《江山无恨》 第一章 蜀中少年 自古以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尤其是剑阁一处,即使被旅人踩踏了千年、那条崎岖坎坷的山路依旧难行。 这一日,一个弯着腰的汉子拽着两匹青骡驮着一个黄面妇人和一些物什家当转过山脚处的栈道、来到山腰一棵野核桃树下歇脚。汉子站下、伸手擦了擦鬓角的油汗,骡上的妇人心疼的递过一只装着清水的竹筒,低声细语道:“四郎,多歇一会儿吧!” 名叫四郎的汉子喝了几口水,擦了擦嘴角、回头看着身后谷口上高耸破败的剑门城楼,开口答道:“歇不得,到那渝州还有十几日的路程,且刚才过关防交路引时俺问那城守兵,说前面二十里才有村坊,日头偏西了、俺怕寻不到宿处!十几年没回来,在外面过夜俺心里没底……不能害了你和娃儿。” 妇人点点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骡子颈侧挂着的一只草编的褡裢,褡裢一侧装着些零碎和吃食、另一侧则睡着一个白嫩嫩的娃娃…… 古道斜阳,三人两骡沿着蜀道慢慢的进了巴蜀向着渝州方向行去。 转眼三载春秋,本应该前往渝州的一家三口却在阆中城旁边的一处农庄悄悄落了户,小娃娃已经满地跑了……汉子置办了十几亩田,妇人照顾着庄外的两亩桑树、一家三口的日子还不算难挨。 这一日上午,名唤离哥儿的小娃娃独自一人在家门口玩着泥巴,爹爹杨四扛着锄头远远的向家门口走来……住在巷子口的王嫂恰巧出来倒水,一见杨四顿时两眼带笑道:“呦,四郎下田回来了?” 杨四连忙点点头:“王嫂一向可好?”王嫂掐起腰,故意将短衫下面鼓囊囊白花花的胸口挺起,却叹了口气:“摊上个病鬼,能好个甚?哪有你家那巧姐儿的命好?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还能在北边挣下一份儿家产回来……” 杨四连忙摆摆手:“甚么家产,无非是军中卖命得的几个饷钱,王嫂说笑了。” 王嫂撇了撇嘴:“当年宋官家召了成都府的兵去了汴梁城,这些年回来的哪个不攒下一份家当?不过四郎……你那浑家虽说是北地人,按说身子骨应该壮的,怎地这两年不见生养?只离哥儿一个娃娃怎生是好?” 杨四闻言脸色一黯,随后摇摇头笑道:“许是缘分未到,王嫂、告辞了。” “爹爹……”摇摇晃晃的小娃娃看到杨四,扔下瓦片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杨四急忙单手抱起娃娃,父子俩说说笑笑的进了家门。 如是数载光阴逝去,小离哥儿已经是个健壮的少年了、阿娘到底还是没能给他添个弟妹。可蜀中乡里的日子却愈发有些艰难……官家似乎一直对巴蜀的百姓放心不下,却又看重这里出产的锦缎布帛。后来干脆就下旨禁了蜀锦的私家买卖只许官营,地方赋税又越来越重……百姓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 巷子口王嫂家的男人终究没能熬过来,在前年冬日里咽了气,拉扯着三个娃娃的王嫂无奈之下干脆一咬牙,挂上灯笼做了个半掩门的暗娼……虽说除了乡里不怎么花钱的里正铺兵也没几个客人,但总算能靠这个糊口。庄子上的妇人们自是气的牙根痒痒,可这世道活着都不容易、庄子临近驿道,附近的泼皮无赖还有路过的老客才是王嫂的目标……四邻八舍的男人虽然也觊觎王嫂那一身白肉、可这年头手里那点钱粮还是养活自家人才是正经。 这一日晚上,一个前几日路过一次的老客又来照顾王嫂的生意,打发出三个娃娃,两个人欢好过后、这名老客躺在竹床上一边揉捏着王嫂身子上的白肉、一边低声问道:“你家那邻居这些日子可好?” 王嫂挥手打了老客一下:“你这没良心的、可是看上了那家的娘子?人家可不比我这寡妇,家里男人撑着天呢!看上了你也没戏。” 老客哈哈笑了笑,说道:“那妇人哪有你这味道,只不过看她家那孩子很是机灵有些眼缘。对了,他家人对那孩子一向可好?” 王嫂撇了撇嘴:“公母俩就守着那一个独苗,能不好吗?我说你家里要是没孩儿,我那两女一男可都在你眼前呢!只要你看上,打得骂得随你的姓甚么都行!” 老客笑了笑并没有接茬,只是若有所思的敷衍着妇人…… 翌日,小离哥儿起床洗漱了一下、拿着一支柴刀和一捆麻绳在阿娘的叮嘱声中跑出家门。自己七岁了、自今年正月开始小离哥儿就在清晨去上山帮阿娘砍柴了,尽管有些不放心、可杨氏这两年的身子愈发的不好,加上离哥儿一向机灵、便也由得他去。 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此时正等在巷子口、一见离哥儿立刻眼神一喜:“离哥儿、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离哥儿走过去摸了摸少年蓬乱的脑袋:“阿宝、昨日又在柴房里睡的?” 少年神色一黯、点点头,穷苦人家的孩子都早熟、自家阿娘做的什么营生小孩子其实心里明白,只是这世道、活命才是这些泥巴里的苦命人最在意的事情。 离哥儿拉着阿宝一起向巷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在怀里掏出来一个破旧但却干净的小布包:“喏、拿去吃!” 阿宝抬眼一看:“菜饼子?”喉咙里立刻咽下一大口涎水、却一扭头:“俺不要、这是你阿娘给你留的,俺昨日晚上吃得饱、再说,上得山上、有的是野果子可吃!” 离哥儿叹了口气、掰下一半饼子还是塞进了阿宝的怀里:“好啦好啦!咱俩一人一半就是,等下摘了野果子或是拾得好东西你再分我一半就好。” 阿宝低下头、喉咙里闷闷的“嗯”了一声,两个小少年复又开心了起来、打打闹闹的奔出了巷子口。 晨雾还未曾尽散、两个少年刚刚转过巷子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个一身厚实短衣的中年男子牵着一匹矮壮的滇马正站在路中间看着两个少年,阿宝一怔、低声对离哥儿说道:“这老客就是昨日晚上宿在俺家里的、人还不算坏。” 离哥儿点点头、拉着阿宝就想绕过这老客,却不想这老客向着二人招招手、示意二人过来。 离哥儿素来机灵、这老客看着面生,心下便提着一分警醒。要知道这山里丢失孩童娃娃可不是甚么稀罕事,自乱世起、便有很多人操这门营生!男娃娃拐去做小奴、女娃娃卖去做小婢或者做勾栏妓馆的人伢,再或卖给那些走街串巷的乞丐或班子然后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去乞讨卖艺……离哥儿远远地拉着阿宝站定,只静静地看着那老客、并不说话。 老客并不着恼、微笑着仔细打量了离哥儿一下,开口说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离哥儿皱了皱眉、还是开口答道:“俺叫杨离、爹爹是禁军除役回乡的杨四郎,家就住在这巷子里,敢问大叔有事儿吗?” 老客微微一愣、见这孩子居然隐晦的提醒自己他可有个不好惹的阿爹,而且自己家就在旁边。心里顿时感到有趣,呵呵笑道:“你这娃儿、有些意思,俺见你很是讨喜、这里有些饴糖,你们拿去吃罢!”说罢、在旁边马鞍旁的褡裢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递了过来…… 阿宝一喜、就要过去拿糖,离哥儿却一把拉住了他。男子见状嬉笑道:“两个小东西莫要跟个鹌鹑一样儿、咱家走南闯北做得好营生,难道还要害你们不成?你们若不要、俺可就走了,要不是王寡妇伺候的爷爷高兴、哪个有心思逗你们?” 阿宝一听、立刻忍不住就想去拿糖,离哥儿也犹豫起来、只是看着阿宝奔过去取糖……突然!一声清亮却悠远的铜铃声在薄雾后响起……紧接着,一个略带沙哑却悠扬的声音传来:“悬壶济世、祛病消灾……” 老客眉头一皱、然后将那包饴糖紧紧攥住,神色不善的看着薄雾中走出来的这名中年游医郎中。只见这名郎中四十许的年记、身材枯瘦三绺短须,手里握着一只虎撑铜环铃铛,背后背着一个药篮、向着三人这边慢慢的走了过来。 虎撑铜环一震、悠扬的铃声“铛”的一下响起,只听得离哥儿瞬间觉得脑子里都是回响……老客冷冷的看着这郎中,开口说道:“大清早、你一个郎中敲得劳甚子铃铛?” 游医郎中似乎识得这两个娃娃、对着离哥儿淡淡一笑,离哥儿立刻认出、这郎中就是这半年来偶尔帮自己阿娘诊病的乡里游医宋先生。小离哥儿赶紧施了一礼:“见过宋先生。” 宋先生并未搭理那老客、开口问道:“阿离、你阿娘身子可好了一些?” 小离哥儿点点头:“吃了宋先生给的药、已经不咳嗽了,就是乏力的很、阿离谢过宋先生。” 宋先生点点头、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看着神色发冷的这名老客说道:“这位兄台、是不是做得烈性的药材生意?需知是药三分毒,接触的久了、自家也会受害!看你面色已然有些不妥、莫不如转个行当或许能安享余生……” 老客不着痕迹的将那包饴糖塞回到腰里、一手掐着腰答道:“自家什么斤两自家清楚!至于仙丹还是毒药、哪个不能救人?哪个又不能害人?至于营生……哼!你这郎中荷包里的丸药膏散也不比自家的少,怎地没见你中了毒?莫要空口吓唬咱家好让你骗了钱财、大清早的遇到你这郎中实在是晦气……”说着、转身拉着那匹矮马沿着大路大步离去,丝毫不顾身后小阿宝那失望的眼神,要知道、那包饴糖在这山村里可是个稀罕物。 宋先生静静地看着这老客离去、低头看着离哥儿说道:“你们这是要上山打柴去吗?不要走的太远了,这段时日外间有些乱、没事少出门,多在家跟你阿娘学认字、知道了吗?” 离哥儿点点头:“知道了!谢过宋先生,阿离这就早去早回。”说罢、便拉着仍自怏怏不乐的阿宝转过路口向着庄后的矮山方向奔去。 山里农家的娃娃、心思少,身上有衣口里有食便自是那无忧的活神仙!两个娃娃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的吃光了半块菜饼子、趟过一条浅浅的小溪,便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进了山林。身后薄雾里……宋郎中那虎撑铜铃的声音一直在隐隐的响起。 第二章 青山野雀 紫包鼻血 春日的山林里、草长莺飞,野地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总是能让人心生欢喜。阿宝虽然嘴里说着野果子、可这春日里除了一些苦野菜哪来的野果子?倒是那些野果树上喧闹的野花开得正盛,引得一些早出的野蜂嗡嗡的飞舞。 山脚下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树底下、阿宝看着离哥儿正在树洞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擦了擦鼻涕仰头说道:“离哥儿!弹弓可还能使得?” 小离哥儿“咚”的一下跳回到地面上,擦了擦油纸包上的露水、在里面掏出一个黑色的弹弓来!硬木把子牛筋弦、牛皮的弹子兜,保养得很是不错。拉了拉弓弦、离哥儿咧开嘴巴笑道:“没事没事、没被露水浸湿,好使着呢!” 阿宝急忙在背篓里翻找、一片芭蕉叶子里装着一大把各色的小石子,大多圆溜溜的很是均匀,这是他和阿姐帮离哥儿寻得打鸟的弹子。这三个月来,自打阿宝和离哥儿结伴上山打柴、小离哥儿这一手好弹弓可着实让他开了眼界!二十步内打鸟几乎是百发百中、只是离哥儿的阿娘不喜离哥儿玩耍这些东西,只是每日下午教授离哥儿识字。这识字的妇人在这山村里可是真的稀罕人物,左邻右舍对离哥儿的阿娘自是多了几分尊重但也多了一丝疏远……离哥儿孝顺,怕阿娘生气便不在家里摆弄弹弓、只和阿宝将弹弓藏在山上玩耍。 两个娃娃脱了草鞋、赤着脚行走在林木之间,时不时的弓弦响起、惊起数只逃命的鸟雀,间或夹杂着小阿宝兴奋地夸赞…… 两个时辰过去、离哥儿和阿宝气喘吁吁的坐在半山腰一块大石上面休息,两个人已经各自捆好了一捆青柴、阿宝的小竹篓里面还藏着七八只肥壮的鸟雀。 小溪边上,离哥儿拿着一块锋利的小铁片、随便给这些鸟雀清理了肠肚,至于鸟毛自不用去管它、火一燎就会变成灰了。远处的阿宝将找到的一些干燥枯枝混着碎草摆在了空地上的几块石头中间,乐呵呵的掰着两根结实的青树枝、准备烧烤离哥儿打来的鸟雀。 三双眼睛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树下、三个略大一些的少年邋里邋遢的蹲在地上看着兴高采烈的小阿宝,身旁各自都摆着一捆青柴、看来都是些上山打柴来帮衬家里的少年。 一个面长如驴一般的瘦弱少年看着远处的阿宝、揉了揉饥肠辘辘的干瘪肚腹低声对为首的黑脸少年说道:“二郎!阿宝那厮这般高兴、准是那离哥儿又射了好些鸟雀!这小乌龟子真是好运道、和离哥儿攀得交情,总是能得些好处……” “哼!”叫二郎的黑脸少年恨恨的哼了一声:“离哥儿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是凭着那只好弹弓!要是自家也有那样的好弹弓、少不得也让你们经常尝尝那烧雀肉的滋味!” “只是、那离哥儿打的一手好弹子,咱们夺了几次总是被打的哭爹叫娘、去他家堵门却又不敢……”驴脸少年吞了口唾液恨恨说道。却不想旁边一个拖着鼻涕的瘦小少年却指着正在忙碌的阿宝低声说道:“要不然、咱们趁着离哥儿不在,先制住这小乌龟子收拾一遍、然后拿他去换那离哥儿的弹弓如何?” 为首的二郎一愣、忽然恼怒起来:“放甚么屁来?俺看不惯那小乌龟子的阿娘是个浪荡货、所以厌恶他!俺眼馋离哥儿的弹弓就会光明正大的夺来或者赌来,拿这小乌龟子要挟离哥儿算甚么好汉?滚一边去、不要再出这些阴损的下作主意!” 鼻涕少年一缩头、嘴上不敢言语,心里却很是鄙夷……“难道你抢夺或是赌斗就不算下作了?” 阿宝弄好了树枝柴草、正眼巴巴的盼着离哥儿回来,却不想身后几声脚步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那黑脸的乔家二郎和两个伴当正呲牙瞪眼的看着自己!阿宝一慌、腿一时都有些发软,这几个少年是村头那边的娃娃、平日里最是喜欢欺负阿宝,要不是离哥儿护持、阿宝因为惧怕他们,就连上山打柴都不敢。 黑脸二郎只是冷冷的看着阿宝并不言语,一旁的驴脸少年走上前来一脚就将阿宝的青柴踢到一边、手里提着一支小小的破烂柴刀喝骂道:“小乌龟子!不是警告过你们吗?这前山不许你们上来打柴,是不是皮肉又紧了想再松快松快?你家里有那能做无本生意的阿娘来养活你、出来打得甚么柴?实在不行你还有两个阿姐、教她们也出来做那生意你岂不是可以在家逍遥快活……” 驴脸少年骂他阿娘、阿宝虽然愤恨也只是咬牙忍着,但驴脸少年愈发放肆开始侮辱阿宝的两个阿姐时……阿宝愤怒了! “放屁!不许你污蔑俺阿姐名声!俺与你拼了!”阿宝两眼通红、跃起来一头就向驴脸少年的肚子上撞来!“嘭”的一声闷响,驴脸少年哎呀一声四脚朝天仰倒在地、后脑勺磕的生疼,伸手一摸、已经肿起一个大包来!“直娘贼!小乌龟子!找打……”驴脸少年一脚踹开扑在自己身上的阿宝,爬起来一拳就揍在阿宝的脸上! 阿宝摔倒在地、犹自在哭骂不停,驴脸少年刚要迈步再去打、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啪”的一声响,一股剧痛立刻袭来、疼的他两眼一黑哎呀一声坐倒在地! “离哥儿!”旁边皱着眉看热闹的二郎两个一惊,立刻缩头向远处一看、只见一块大石头上一个少年站的高高的,手里乌黑的弹弓正紧紧握着、脚边还扔着七八只洗干净的鸟雀, 驴脸少年立刻连滚带爬的退出老远、捂着青紫剧痛的额头哭骂道:“你这厮!又打俺的额头,暗中偷袭好不要脸……” 离哥儿站在大石上答道:“你们几个倒也要不要脸?趁我不在欺负小阿宝,算什么好汉?” 二郎瞥了一眼哆哆嗦嗦躲在身后的鼻涕虫,咬咬牙站了出来!对着虎视眈眈的离哥儿大喊道:“这小乌龟子的家里做那见不得人的营生!为何打不得?今日寻你、俺还是跟你赌斗,咱俩打一场、赌你那弹弓!你若赢了、俺们以后自会躲着你们走,再不会打这小乌龟子!你若输了、弹弓归俺,俺也不再打这小乌龟子……怎么样?” 离哥儿站在大石上面、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无他、自己手边根本没有合适的石头弹子了!对方要是三个一起奔过来打、自己其实就只得落荒而逃。闻言也是咬咬牙:“那便和你打一场!只不过这赌头太不公平,你若输了、你们三个再不得欺负阿宝,以后更不许再辱骂他家人!他阿爹死得早、不管做什么她阿娘也只是想养活他们姐弟三个,你们凭什么作践同村的兄弟?” 二郎一愣、看了看旁边留着鼻血犹自恨恨不平的阿宝,不由自主的答道:“那便依你就是!” 一片空地上面、五个少年分两侧站定,三个大的对着两个小的。鼻血瞪着紫包……离哥儿和二郎脱了衣裳赤条条的站了出来,二人身后顶着大紫包的驴脸鼻涕虫和鼻血阿宝三个都在雀跃鼓劲…… 庄上老槐树旁边的巷子里、杨四郎正蹲在自家院子中拾掇农具,回头看了看坐在屋门口缝补衣裳的浑家、低声说道:“今年年景又不好、口赋又重,倒是委屈你和娃娃了。” 杨氏低头咬断了缝衣线,慢慢说道:“没甚么大不了的,日子平平静静就好、咱俩带着离哥儿好生过日子,以后让他读书识字成家立业就是了。咱俩也就能对得起苦命的月儿姐姐……实在要是不行……就把月儿姐留下的……” “不成!”杨四郎坚决的摇摇头:“那是月娘子留给娃娃的念想,就算再苦也不能动!”说着、继续低头拾掇破旧的农具,只是佝偻的背影愈发的弯曲了起来。 日过正午、背着一捆青柴的离哥儿轻快的走进了院子,先跑到水缸边洗了洗脸、才来到屋门旁边对着正在灶台上忙碌的阿娘说道:“阿娘!我今天换牙齿了!是不是要把掉下来的牙放到门轴底下?” 杨氏正在忙着烧饭、因自家娃娃今年正在换牙,听着便没怎么在意、只是笑道:“若是上牙、便是放在门轴底下,要是下牙就要扔到屋顶上方好!” 离哥儿应了一声、将一颗牙齿塞到门轴后面便跑去柴房放柴火去了。院子边上正在修补围墙的杨四郎仔细看了看自家的娃娃,微微皱了皱眉头跟了过去。 “阿爹!”掉了一颗门牙的离哥儿没来由的有一点发慌、却还是咧嘴对着自己爹爹笑了笑。杨四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儿子,低声问道:“怎么?跟人厮打了?” 离哥儿看着爹爹的眼睛、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嗯!不敢欺瞒爹爹、因为村头的乔家二郎他们三个又欺负阿宝,便跟他厮打了一场、并未分出胜负……孩儿这牙齿本就要脱落了,便被他打掉了,但那厮也没落得好!被俺揍得乌眼青,估计回家他阿娘绝绕不得他!” 杨四郎微笑了一下、自家混迹军中数载,是不是厮打外伤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小娃娃厮闹当不得什么,不过离哥儿小小年纪这心思便软的很、真不愧是……唉…… 杨四郎摸了摸娃娃的脑袋,顺便帮他梳理好略微散乱的头发:“既然咱家混迹乡里、只是跟你娘学识字也是不妥,这样……爹爹以后无事的时候就教你一点军中的淬炼功夫,但你谨记不可告诉你阿娘!更不可用这些功夫欺负同乡,记住了吗?” “真的?爹爹说话要算话!”离哥儿眼睛一亮、抱着阿爹的胳膊惊喜的说道。 “好啦!收拾好自己、准备吃饭了!” 第三章 山野郎中 眨眼间又是数载时间、山里出门做营生的人带回了阆中城里的新消息,汴梁城里的赵官家驾崩了!接了皇位的竟然是官家的同胞弟弟、新官家改了年号叫什么太平兴国,但对这偏远蜀中的山民而言、不管他啥子年号甚么官家……这一日重似一日的口赋杂赋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山岗上、依旧是那块大石头,石头旁边摆着老大一捆青柴、石头上,一个十来岁的麻衣少年正虎虎生风的打着一套粗陋的拳法! 石头旁边坐着一个稍小一些的少年、一脸羡慕的看着石头上的少年一套拳法打完,那汗水还在顺着鼻洼鬓角流淌。少年咧嘴笑道:“离哥儿现在好生了得!这半年来那二郎一见你几乎都要躲着走,杨家叔父教你的这套拳真个厉害!” 离哥儿跃下大石头、擦了擦汗水,笑骂道:“你这惫懒货、我说要教你打拳运气站桩你却只嫌太苦,打又打不过那些人……整日跟在我后面,知不知羞?” 阿宝殷勤的递过来一只洗得干净的野果子、嬉笑道:“俺不管,反正俺这辈子就跟着离哥儿混了!俺阿娘说了、离哥儿为人侠义还识文断字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还说将来要把咱家大姐儿许给离哥儿呢?咱家大姐儿脸红了半日、竟然没反对!哈哈哈……” 离哥儿咬了口果子只是笑了笑、没有接口,自家阿娘看似柔弱却是个极要强的。阿宝那姐姐虽然生的俏丽性子温婉、对自己也极和善,但阿娘估计是绝不会同意这门事情的…… 邻居家王婶子这几年靠着做得皮肉生意挨过了最艰难的年头,现在王氏已经有些年老色衰、可十几岁的两个闺女却已经长大了,王氏为着女儿名声干脆关了门不再接那皮肉生意、只是忍着村邻嘲笑的目光带着三个儿女拼命侍弄那几亩薄田为生!村人嘲弄了些时日、便也淡了心思,只是王氏就算再洗心革面、当下村人们对理学礼教就算再淡然……这丢掉的名节和门风也再回不来了。 离哥儿的弹弓早已经换了好几副、现在的这副以两条牛筋为弦,硬枣木的握把、打出去的弹子劲力十足!就连那个头不小的山鸡都能射落!谁人都知道、这杨家的小离哥儿现在打的一手拳脚,更使得一手好弹弓!但只有离哥儿自己才晓得……自家的好射术其实源自于自己的好眼神,尤其是自己的右眼! 离哥儿自己的右眼无论看什么都是异常敏锐,虽说没甚么特异之处、但不管看什么都极其清晰!便说这打弹弓、眯上左眼时,似乎那飞起的鸟雀都变得慢了许多,石子飞射在鸟雀的身前……却总是能正好击打在鸟雀身上!弓射飞鸟……要是这少年混迹在城里,恐怕少不得要成为坊市里的风云人物! 只是阿娘杨氏一直都不喜离哥儿操持这弹弓,习练一些拳术强身健体倒是默许了、这弹弓始终不许他带回家来玩耍。离哥儿孝顺、自是不会忤逆阿娘。 离哥儿跟阿宝两个嬉笑闹了一阵、还是老样子,离哥儿去洗剥死雀儿、阿宝生火。现在倒是没了村头二郎几个跑出来寻晦气、所以没一会儿,燃起的火堆上就传出了一阵阵烤雀肉的香气…… “嗯!好香啊!”一个瘦削的身影突然在林子里走了出来,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疲惫的宋郎中捏着不长的胡须看着离哥儿两个微笑着。 离哥儿眼睛一亮:“宋郎中!” 进山采药的宋郎中慢慢走了过来、放下满满当当的药篓,坐在火堆旁边擦了擦汗:“你这孩子、怎打得这么多鸟雀,不过要记住、够得自家吃用即可,不要过多杀生、要不然有伤天和会折损福报的!” 一边的阿宝吐了吐舌头:“敢教宋郎中得知、打鸟雀可都是俺阿宝的主意,要折福报就折俺的好了!” 宋郎中自去年起、就锁了小镇上的草堂搬到了庄外路口的那间破庙里面,据说是为着进山采药方便,加上自家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住在哪里都是一样,反正镇子上那几户家境殷实的人家有个病灾都会过来请他诊治、听说就连阆中城里都有人见过宋郎中给大户人家诊病!可见的确是个有大本事的。村人们自是对宋郎中的到来极其欢迎、万一有个病灾寻这郎中救命还不是方便了许多? 离哥儿不知道宋郎中到底是不是有大本事的,只知道自家阿娘的身体是被宋郎中给慢慢调理好的,所以宋郎中刚刚搬到那间破庙里时、小离哥儿围前围后的一直都在帮忙,破庙被高高兴兴的乡人修补一番、撒扫干净,早已破烂不堪看不出形状的神像之类的都搬了出去、砌好锅灶摆上宋郎中带过来的一些家什物件……直到小离哥儿看到、那新木料做得一张粗陋的桌子上居然摆放着一摞书籍! 刚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这书籍可真是乡里的稀罕物,小离哥儿惦念着这几本书、因为自家阿娘这几年教会了自己认字还有一些粗浅的诗赋之类的,可自家里却只有一本老黄历和半本他从来都看不懂的怪书。阿娘只是用那半本书教他认一些字、所以小离哥儿对宋郎中这几本书极感兴趣。 宋郎中性子淡淡的、自是没预备什么乔迁酒水,倒是煮了一大锅茶汤、众乡邻喝了茶汤后也自告辞回家了,宋郎中看了看还在帮忙擦拭那套粗木桌椅的小离哥儿、开口说道:“离哥儿、想读书吗?” 自此、宋郎中就成了小离哥儿的半个塾师,之所以是半个、因为一是离哥儿家付不起束脩,二来宋郎中忙着采药也没多少时间教导他……但自此、宋郎中饭桌上的烤雀儿倒是几乎没有断过! 离哥儿恭恭敬敬的将最肥美的一只烤鹧鸪放在一块干净的芭蕉叶子上捧到了宋郎中面前,开口说道:“先生……” 宋郎中皱了皱眉头说道:“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宋郎中即可!自家只是闲暇时教了你一点杂书、算不得你的先生。”手里却还是接过了烤鹧鸪。 离哥儿笑了笑、又将一只装满了甘冽山泉的竹筒摆在了宋郎中的手边,宋郎中今日似乎有了一些兴致、居然在药篓里面掏出了一只小小的酒葫芦!拧开塞子、一股醇香的味道飘了出来,闻得旁边的阿宝使劲的耸鼻子。宋郎中喝了一口酒水、看着离哥儿轻声说道:“离哥儿可曾想过长大了做些什么?” 离哥儿低头想了想:“赋税太重、阿爹整日里辛苦,俺只想能整治好自家的田地让爹娘享享清福。” 宋郎中闻言笑了笑:“没得志向、好个疏懒的性子,就不曾想过、出去多读些诗书博个前程?” 离哥儿微笑道:“俺听说山外面的城里,那些苦人过得更凄惨、自家又没有甚么好亲戚,倒不如留在村里活的自在。至少馋了还可以下河摸鱼、上山捕鸟,摘果子。” 宋郎中似乎浅浅的叹了口气、却像是放下什么心事一般微笑着摇了摇头:“既如此、你以后就跟着我学一点医术辨别草药吧!总算是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怎么样?” 离哥儿其实早就有此心思、闻言大喜,刚要翻身拜倒认下师父、就听见大石头下面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宋郎中躲在此处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吗?” 三人一愣、离哥儿定睛向下望去,就见一个身材微微佝偻的白面中年人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家、旁边的宋先生似乎叹了口气,也是长身站起看着这位陌生人。 来人似乎并无恶意、打量了离哥儿一番就抬步走上了大石,只是这个人走上来的姿势怎么看都有一些怪异。离哥儿两个还未留意、可宋郎中一见这人的几步姿势却是眉头一紧!沉声说道:“谢公、许久不见了……” 叫谢公的白面无须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小离哥儿、盯着他的眼睛笑道:“好俊秀的娃娃、不知你的家人可否安好啊?” 离哥儿楞了一下、不解的看了看身旁皱着眉头的宋郎中,宋郎中伸手拍了拍离哥儿的肩膀、轻声说道:“你们先回家去吧!好生呆在家里、学医术的事情不急。” 离哥儿素来是个有眼力价的、知道来人可能是宋郎中的旧识,自己不便打搅。便弯腰施了一礼、带着小阿宝下山去了,临走时阿宝还不忘记把那串烤好的雀儿拎在手里、二人背着青柴渐行渐远…… 谢公背负双手站在大石边上、摇着头看着远去的两个少年,喃喃自语道:“真个造化弄人、想不到这娃娃倒是在这山野边鄙之地长大了,你这宋郎中也居然真的做了郎中……” 宋郎中冷哼一声回身坐下、仰头喝了一口酒水答道:“我也想不到、山崩海涸大厦倾倒,你们这些人居然还在为这个少年动心思!现在连你们那主子都已经沦为笼中雀鸟了,你们到底是为何而来?” 谢公闻言亦是面色一黯:“确实如此、无根飘萍的日子委实难过啊!不过……还好,主子还是可以换的!” “嗯?”宋郎中闻言一愣、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阉人!刚要发问、就听得山下庄子上传来一阵呼喝……“走水了!快来灭火啊!来人啊……”一阵浓烟猛然自庄子处飘起、隐隐有火光闪现! “你这阉宦安敢弑主!”宋郎中大惊失色、站起来指着谢公怒骂道! 谢公直愣愣的看着山下的火头浓烟、冷冷的说道:“俺是个阉宦、没主子的日子,俺过不得!宋郎中、你就成全了俺这份功劳吧!” 宋郎中大怒、脚下猛然一扫,小小的火堆居然被这一脚直接轰得飞溅开来!火苗夹着木炭和滚烫的石头飞射向谢公,去势极其凶猛!这温文尔雅的宋郎中居然是一名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 谢公身形不动袍袖挥舞、劲风鼓荡间火焰木炭四散纷飞!几块滚烫的石头居然也被他弹指击飞!烟尘散去、宋郎中的身影已经扑向山下直奔村庄而去…… 谢公冷冷一笑、安然坐在适才宋郎中坐着的位置上,看了看芭蕉叶上那只香喷喷的烤鹧鸪、又捡起宋郎中留下的那只酒葫芦、撕下一片烤肉慢慢的咀嚼了起来……虽只是撒了一点点粗盐,但烤肉的滋味却是极好、再喝一口甘醇的酒水……谢公的眼角突然莫名其妙的湿润起来……“宋郎中、咱家是真做不到像你这样归隐山林!咱家也不想这样做、可你也说了,咱家就是个阉宦!阉宦……就应该做阉宦应该做的事!这也是主子落难前最后吩咐老奴的事情、就算是老奴尽了最后一点心吧!” 第四章 断肠酒 杨四郎疯狂的奔向自家的小院子、着火了!火焰已经毕毕剥剥的将自家草房屋顶烧的通红一片,就连邻居王嫂家也已经开始冒出浓烟!院子外没见到自己浑家和娃娃、只有手忙脚乱试图救火的一些乡人!杨四郎心下一沉不顾自己跑丢了草鞋、立刻气喘如牛一般冲进了自家小院,一股热浪立刻扑面而至、将他的须发都烤的焦糊起来! “玉娘!离哥儿!你们在哪?”杨四郎疯狂的喊叫着、扑向浓烟滚滚的屋子,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沙哑的叫喊自院子角落处响起:“爹爹!咳咳……爹……咳咳” 杨四郎一怔、惊喜的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是今年新挖的一眼地窖,离哥儿藏在了那里吗?杨四郎睁着被浓烟熏得通红的双目、奔到地窖口,伸手一摸!就在地窖口子处拉起一个少年,正是小离哥儿!“阿娘!阿娘晕死过去了!”离哥儿哭喊道,杨四郎心里一紧、立刻和小离哥儿一起将藏在地窖里面的杨氏拉了出来! 此时、火焰已经将柴房和院子里的杂物全部引燃了,就连那道柴门都已经在熊熊燃烧!杨四郎咬了咬牙:“离哥儿!缩在爹的怀里不许露头,知道了吗?” 离哥儿已经被浓烟呛的头昏脑涨、刚刚点了点头,就感觉自己被阿爹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杨四郎背后背起自己浑家、怀里抱着儿子,低吼一声疯狂的向熊熊燃烧着的院门处冲去! 村外小溪旁边、宋郎中此时却狼狈的退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两名短衣客。两个对手其中之一、赫然就是当初那名在巷子口意图送饴糖给离哥儿吃的那名短须老客!老客冷冷的看着宋郎中、沉声说道:“宋青山、宋郎中!谢公吩咐、拦住你即可,让你和这个娃娃多活了数载、谢公已经仁至义尽了!” 宋郎中惊讶的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冷冷的说道:“谢安、谢才!想不到这两年你们两个阉宦鹰犬还有所进境,若你等还有一丝人性、滚开!” 老客谢安神色木然的摇摇头:“谢公已经把内堂全部都赌在了今日、主上没有了,内堂只有拿这个娃娃去搏个前程!” “畜生!”宋郎中须发箕张指手骂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说罢、欺身上前一指点向谢安的面门!谢安抬手挥起一片刀光,逼退了宋郎中的招数、嘴里却对身旁扑了过去的谢才吼道:“当心他的玉带剑!” 谢才蹂身上前一刀斩向宋郎中的腰际、刀光隐隐带起一道残影,却见宋郎中仰面后倒、左掌在地面上反身一按,右手在身下猛然拽出一道寒光! “呛啷”一声脆响、谢才挥刀格挡时只觉得手上一轻、“糟了!兵刃被削断了!”谢才再想退、为时已晚,一道剑光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谢才眼前闪过、跃起的宋郎中旋转身形再次一剑刺出!剑尖如灵蛇一般吞吐颤动、豪光将谢才身后的谢安笼罩在内…… “二弟!”谢安心头一颤、就知道谢才已然凶多吉少了!可手里的短刀却依旧缠头裹脑舞出一片刀花拼命地将这丛剑光拦在身外,叮叮叮……一阵细雨落芭蕉一般的脆响,谢安连连退步、被暴起的宋郎中逼得手忙脚乱! 熊熊燃烧的院子中、离哥儿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摔在滚烫的地面上!父亲的身体似乎变得无比沉重,压得自己几乎窒息!焦糊的味道夹杂着浓烟呛的自己根本睁不开眼睛,只几口呼吸、离哥儿就被呛的昏死了过去。 院外的乡邻依旧在手忙脚乱的泼水救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座院子彻底陷入一片火海…… 半山腰上、谢公看着山下燃起的熊熊大火已经黯然泪下,喃喃自语道:“俺该回去复命了、宋郎中……咱家……嗯?额……啊呀!” 谢公手里的酒葫芦啪的一下掉落在地、一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肚腹一个踉跄跪倒下来!眼里全都是迷惑和痛苦……“酒里、有毒?宋郎中……竟然在算计咱家!” 谢公提起一口内息正欲护住心脉,就感觉腹内猛然间如翻江倒海一般的剧痛!噗的一口污血喷出、谢公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面孔正好朝向地上的那只酒葫芦……一丝明悟浮现在谢公的心头……“上当了!这宋郎中竟然一直都在等咱家上钩……怪不得,怪不得他撞破了谢安的勾当还是跟这娃娃留在了山里、他这是想除了内堂……再借机金蝉脱壳吗?这些夫子……真个、真个都是些青竹蛇一般的心思!难怪主上……主上……厌恶他们……” 本来隔岸观火胜券在握的谢公、居然被宋郎中留下的一只酒葫芦儿戏一般取走了性命! 宋郎中轻轻一震掌中的玉带剑、冷月一般光洁的剑身如波浪一般弹动起来,几丝鲜血滑刃而过、不曾沾染一滴。宋郎中看也不看脚边老客谢安的尸体,抬眼盯着村子燃起烈火的方向、眼底全都是冰冷之意……“那贪杯自大的阉宦应该已经受死了吧!我倒要看看、这条养了数载的鱼儿能不能引来一条大鳄!” 几名带着斗笠的行脚客慢慢的牵着骡马驮着货物经过这座村庄外面、为首的一个汉子推起斗笠看了看冒起浓烟的庄子,皱了皱眉头:“怎地走了水?”这时、路边突然转出三名怀抱腰刀的黑衣男子,为首一人对着汉子抬起手来、一只铜腰牌一闪而没:“官府公干!不相干的马上躲远些!” 汉子一抖、赶紧躬身施礼,慌慌张张的招呼身后的几个伴当抓紧离开此地。就在经过这三名官府中人旁边的时候、队伍最后面的一名男子似乎好奇的回头张望了一番!一名官差沉声骂道:“看得什么?赶紧滚!” 男子莫名其妙的咧嘴笑了一笑、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之意!官差一愣、刚要发作,就见这几名行脚客突然停步回头、尽皆冷冷的看着自家!三人心里一紧、还未等有所动作就觉得四周一阵呜呜的风声响起!瞬间、十数支尖利如枪一般的竹杖同时自上空飞至!“噗噗噗……”几声低沉的哀嚎声随着喷溅的鲜血消散在林间,六七名赭黄色衣服的蒙面人随后如猿猴一般顺着大竹滑落在地、悄无声息! 行脚客为首的汉子走上前来、看了看被竹杖钉死在地上的三名官差,用脚尖将其中一人翻了过来、弯下腰掏出了那枚腰牌看了看:“呸!不入流的奴才、还以为来的会是大鱼!看来还是那些内堂的余孽、应该是那谢阉狗自作主张想抓那孩子去燕知堂那里邀功请赏!” 队伍最后那名汉子摘下斗笠撇了撇嘴:“木郎君!那咱是不是可以收网把这些卖主求荣的杂鱼都斩杀掉算了?” 木郎君冷冷一笑:“还以为宋郎中守了数载真个能引得那秃驴出来、结果还是……看来传闻是真的,赵宋老官家一死、新官家就对那秃驴下了手!真个是报应不爽、只可惜没能死在咱爷们的手里!收网、把进来的这些背主奸贼全数斩杀!” “遵命!遵命!……” 浓烟滚滚的小院内、一个黑衣人在后院处踹开院墙如灵猫一般钻了进来,看了看已经被烟火呛倒在地的一家三口、拉开没有了气息的杨四郎夫妇二人,一把拎起奄奄一息的离哥儿后、迅速地消失在院墙后面。 院子前面的村人犹自在奔走救火、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踉踉跄跄的从隔壁王家那坍塌的院墙处拖着一个少年爬了出来,晕倒前嘴里还在呢喃:“救救阿娘!救救阿娘和大姐儿、她们俩拿湿衣服把我和弟弟推了出来!咱家阿娘和姐姐还困在屋子里……救救……救……” 宋郎中独自一人站在离开山谷的必经之路上、静静地看着六名神色慌张的黑衣人,四周的竹林大树下面、隐隐约约有十数名行脚客和赭衣人已经将这些人团团包围! 其中一个黑衣人手里正提着已经昏死过去的离哥儿!见状把心一横将短刀架在了离哥儿的颈项之上、嘶声吼道:“宋郎中!宋大人……俺们只是想跟着谢公谋一个前程!您大人大量放过咱们如何?咱们这就放了这娃娃、以后归隐山林再不出来行走了!宋大人……” 宋郎中看了看黑衣人身后抱着双臂冷笑的那名行脚客、行脚客木郎君撇嘴笑了笑:“宋郎中看来失算了!来的都是以前内堂逃出来的余孽,没有那秃驴的踪迹和线索。这个娃娃,看来没得甚么重视!宋郎中的人情俺已经还完了、了结了这些贼厮,咱家就和你两不相欠!” 宋郎中似乎苍老了十几岁一般、抬眼看了看几个战战兢兢的黑衣人,低声说道:“看在同乡血脉的份上,放下孩子、滚吧!” 几名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咬着牙将昏死过去的离哥儿放在了地上,弯腰拱手后自宋郎中两侧飞速的向山外奔去! “呼呼呼……”密集的尖锐竹杖自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几名黑衣人嚎叫一声拼命地击打躲闪、却还是被射成了蜘蛛一般死在当场!身后的宋郎中垂着头、一言不发,木郎君走过来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宋郎中、带着娃娃走吧!火场里那娃娃的替身已经安置完毕了,以后这娃娃就可以隐姓埋名跟着你好好活下去了,趁着山外燕知堂的鹰爪还没进来、快走吧!” 宋郎中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杨四郎和玉娘都是忠义之士、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这些内堂余孽所害,我……” 木郎君叹了口气:“自打他们被谢阉狗盯上、就救不得了!这几年阉狗没动他们、只是在待价而沽,而今看来他们那主子也早就管不得他们了、要不然四年前就已经取了杨四郎他们的性命!内堂现在也已经烟消云散……宋郎中,走吧!” “唉……” 半山腰上、一个看不出年岁的男子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居然就站在那块谢公伏尸的大石头上面、饶有兴趣的看着山下的村庄。男子也是白面无须、一双眼睛隐隐泛起一丝幽绿的颜色,带着三分诡异。 男子手里拎着毒死了谢公的那只酒葫芦,送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嗤笑了一下:“断肠散……到还真是就地取材!可怜这谢洪介偷偷瞒下这娃娃的行踪、为此沾沾自喜了好几年、却被你这救人的郎中给毒死了!哈哈哈哈……筝儿、你可看明白了今天的事情?” 男子身后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此时正悄悄打量地上那死不瞑目的阉宦谢公!闻言立刻低声答道:“门主大人、奴看不懂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南朝内堂之人前来抓人、却被那个郎中反过来算计,不过似乎他们又在等另一个人出现、那个人却没来……” 男子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呢!那个人他怎么就没来呢?那个痴情种子……既然答应了那南朝国后最后一个请求就是除掉这个孩子,他怎么就没来呢?真是无趣……坏了人家江山、连人家最后的心愿都没满足!恁的痴情种子?哼……”说罢、手一挥,那只青色的酒葫芦刷的一下飞向山下! 瞬间!山上草木之间,一道道青衣身影拖着长刀如上百道利箭一般越过男子身侧、扑向山谷中的宋郎中和木郎君一行人!被小女孩称为门主的男人冷冷说道:“没意思、还以为能有点看头。将这郎中还有那木家人全部留下吧!” 男子转身向后走去、小女孩赶紧低头相随,男子低声说道:“此去、你好好的给咱到书院里潜伏下来,他们的人、书、剑、图谋、过往,所有的一切都给咱好好的记下来!自会有人去找你联络……做得好,你那姊妹家人自会平平安安得享安乐……” 小村庄里面依旧乱作一团,而山林里野道旁、一场血腥的杀戮正在开始! 第五章 强幸小周后 惨烈的厮杀短促而血腥、一具具尸体被青衣杀手们迅速地拖出村庄四周,鲜血被杂草和泥土掩埋、似乎围绕着山村的刀光剑影只是一场凶厉的幻梦。堂主大人和那名小女孩更是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木郎君和一众手下全军覆没、加上谢公和一众手下,小小的山村周围整整伏尸数十人! 宋郎中掌中的玉带剑轻震、抖落滴滴血液,踉跄一步靠坐在一棵苍松之下……一道长长的伤口在他的腹部斜刺里割开,半边身体已经被鲜血染得暗红一片。 “路、到尽头了吗?”拼死杀出重围的宋郎中苦笑一下、左手犹自在紧紧地按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宋郎中心里清楚、只要他的手一拿开,这巨大的伤口立刻就会喷溅出最后的鲜血带走他的性命!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开始模糊……他知道,他的路、走到尽头了! “离哥儿……老臣,对不住……对不住……月夫人……” “唉!”一声轻轻地叹息却犹如一阵道音自玄妙之境传来,令垂死的宋郎中睁开了双眼。只见模模糊糊的前方似乎迈步走来了一位道人! 宋郎中提起最后的一丝真气,污血沿着口鼻潺潺而下,只见一位如苍鹤一般的白发道人正静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目露慈悲之色。 老道人一身灰色道袍、手抱拂尘,见宋郎中如此、还是轻移了一步,露出身后一个痴痴傻傻的雄壮道童!只见道童背上、一个一脸黑灰身上被烧的破破烂烂的少年正在昏睡……正是那离哥儿! 宋郎中心里一阵狂喜、原本以为这娃娃定然死在了燕知堂的手里,哪知道被这道人所救!想要开口道谢、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徒劳的咳出一口鲜血。 道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宋青山、南朝已定然不复,缘何非要执着于此?倒害得这娃娃一家卷入这无妄之灾啊……贫道见你一腔忠义,特来与你知会、这娃娃贫道会带走,只是他身上尘缘因果太重、无法收入山门,但自会为他寻一去处让他长大成人。你可心安了……” 宋郎中两眼一亮、旋即黯淡下来,然后松开了自己的左手……潺潺鲜血瞬间流淌下来,宋郎中抖抖索索的用左手在胸前掏出了半本残书、虚弱的向前递出……老道人皱了皱眉头:“怎么?你还想让这娃娃走你的路?你有你的路、他有他的路……何苦来哉?” 宋郎中微微摇了摇头……执拗的伸着手,老道人叹了口气:“罢了、是他的,终究会是他的……”宋郎中看着老道人、轻轻舒了口气,右手中的玉带剑一下子松了下来、剑刃落地弹动间发出一声浅浅的哀鸣。 老道人身后背着离哥儿的雄壮道童探了探脖子、瓮声瓮气的说道:“真人!这人已经咽了气了,要不要埋了他?” 老道摇了摇头:“天地土一抷、断肠酒一杯,我们走吧!” 说罢、老道伸出右手拿起那半本残书收在怀里,想了想、又捡起宋郎中的那柄玉带剑,手指捻动间、柔钢打造的软剑极速颤动发出一阵轻鸣,老道看了看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宋郎中、低声说道:“散了执念吧!贫道陈抟……会保得这娃娃安然长大的。” 气息已绝的宋郎中不知何故、一双微睁着的双眼闻言后居然缓缓阖上…… 陈抟道人转身离去、嘴里说道:“明月、把往生咒念上三遍……超度亡魂吧!” “啊?又念经?”道号明月、可身体犹如铁塔一般的虬髯道童闻言一脸苦涩:“老祖、俺能不能在心里默念?” “讨打!” “唉!俺这就念……这个……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八卦……唉……老祖,你还是罚俺吧!俺实在是记不住了……” “也好,回去后把这往生咒在地上写他一万遍就是了!” “啊?老祖饶命、俺这就再背,俺这次一定能背出来的!” 两个道人、迅速地消失在苍翠的群山之中,只余下几只鸟雀扑棱棱的窜上高空、留下几声鸟鸣在这山谷中回荡。 大宋、东京汴梁,此时的汴梁城已然露出了一丝繁华的意味。节次鳞比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流,又加上官家下旨解除了夜禁、坊市里自是一片繁华。乱世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这中原的每个人都如饥似渴的享受着这如此珍贵的太平年景。 如今已是太平兴国二年了、太祖官家驾崩已经整整一年,举国缟素之下似乎掩藏着重重迷雾……新官家据说是在午夜匆匆进的宫,天还未亮就即位登基做了皇帝!虽说太祖爷生前并未正式立太子,可这天下真的可以传弟弟不传长子?嗨……管他作甚!这天下的苍头百姓们只管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就是喽…… 一辆精巧的黑漆马车缓缓地停在一条巷子里,车旁跟随的两名侍卫扫视了一下巷子口的几名闲汉、旋即有一位管家轻轻撩开车帘,一位锦衣贵人抬步下了马车、眼角扫了扫巷子两侧那些暗中监视的探子,冷哼一声向着旁边一座黑漆大门走去。 巷子口一位年轻的殿前司密探看了看身前的上官、低声说道:“又是魏王!” 这名殿前司的探子班直冷冷哼了一声:“嚣张得什么、恐怕这四殿下还不知道那南朝国后郑国夫人现在在作何勾当呢吧?呵呵呵……” 身后的那名手下闻言把头一低、不敢接口。 果然!没得半盏茶的时间、就见那魏王殿下赵廷美失魂落魄一般在门内奔了出来!对着马车旁边的随从喝了几声便翻身上了马车,却只见那老管家一般的人一下子跪在了马车前面苦苦相劝! 殿前司负责监视后主违命候李煜的小班直见状心里立刻就是一阵舒爽……哼!这魏王对这南唐的落魄之人比对他自家的兄长阿娘都亲近,还不是为了那天姿国色的小周后?这些时日这魏王可没少刁难自己这些殿前司的人、现在……哼哼哼! 赵廷美、自打自家在卞口与那李煜李重光一遇,便被他那无边的文采风度所折服!虽不免带着些凄凄凉凉的悲愤、但丝毫不掩这李重光的风姿!更不要说……小周后女英那国色天姿温婉妩媚,珠联璧合的一对人儿啊!奈何生逢这乱世呢?可今日……今日大宋魏王的胸中却被无边的怒火给填满了! “殿下!殿下三思啊!此时若是为了那女子而进宫、必将恶了官家,会埋下天大的祸事的!殿下不可呀……”老管家跪在车驾前面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他……如此欺辱女子……他怎敢如此做?他还要不要廉耻、还要不要体统?”赵廷美双目尽赤、嘶声吼道。 皇宫大内……香烟缭绕、纱帐如云,一个个阉人宫人垂首静立悄无声息。宽大的龙床榻上、慢慢坐起一个丰盈白皙的女子……一头如云秀发垂落,一只纤纤玉手颤抖着抓起一件锦绣衣袍、粉润修长的指甲却已经深深的将衣裳捏做一团!泪已哭干了、那吟哦诗词如天籁一般的嗓子已经哭号的嘶哑了,只余下……只余下这具娇躯上的点点淤青和那如巫毒一般的污秽,再也洗不干擦不净了……那癫狂了一夜的禽兽已经志得意满的去上朝了!只留下自己……自己……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宫装贵妇缓缓地带着几名随从在屏风后面转了过来,云头丝履停在了屏风旁边……符皇后看了看眼前的一切、趸了趸眉头却暗自叹息了一声…身后一名女官见状低声在符后耳边说道:“圣人、官家昨夜又临幸了两次,还进了虎狼之药!直折腾至今早子时方歇,现在官家已在紫宸殿会见外臣、说……今日还是不许郑国夫人出宫……” 符后看着床上那行尸走肉一般的艳丽女子、低声说道:“会不会留下……?”身侧那心腹女官立刻低声说道:“圣人放心、执事女官已经得了吩咐,净体的时候用的手法极重!不会在她身上留下龙种……官家当时就在旁边观看、见那女子腹下被挤压的直哀嚎也只是嬉笑并不在意!看来……看来官家未曾对这女子真的动什么心思!” “住口!官家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符后凤目一寒冷冷的说道。 “奴婢知罪!圣人息怒……”女官闻言立刻知道自己犯了忌讳、马上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符后咬了咬牙、还是举步慢慢的走了过去……“圣人到!”一个阉人宦官在身后低沉的宣了一声!满宫殿的宦官女官立刻跪地称颂:“恭迎圣人娘娘。” 符后罕见的一言未发直接走到座椅上安然坐下、冷冷的对旁边说道:“把周氏带过来。” “是!”身旁的女官会意、立刻带着两名宦官穿过一道道纱帐来到龙床前面,此时的小周后周女英只是刚刚在身上披了一件贴身小衣、麻木冰冷的双眼转过来看了看面前这人,只一眼却看得这女官心里都是一紧……“好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女官冷笑一声:“周氏、圣人驾到,还不过去拜见!” 两个手脚僵硬的老宦官面无表情的夹着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小周后将其拖到符后面前,重重的按在地面上! 符后转过头、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面前这名动天下艳压四方的美女……小周后! 第六章 含章书院 符皇后冷冷的声音似乎从九天之上传来……威严而冰冷!……“周氏、抬起头来!” 小周后的灵魂似乎飘在半空中看着大殿里发生的这一幕:一个美丽妖娆地女子半裸着趴伏在铺满了锦绣地毯的地面上,四周围满了一个个幸灾乐祸神情鄙夷的阉宦宫女。凌乱的衣衫掩盖不住那女子白皙如玉的肌肤挺翘的山峰、和那足以让天下男人疯狂的腰肢玉股……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似乎是一只无情的大手、一把抓住神游天外的小周后的灵魂,将她塞回到那具艳丽无双却又屈辱至极的身躯之中! “你这周氏好大的胆子!怎敢对皇后圣人不敬?抬起头来!”符后的心腹女官狠狠地打了小周后一记耳光、沉声骂道。 “周氏……”符后捏了捏袍袖中的手指慢慢说道:“本宫知道你也算是命苦、可那违命候李煜尚在,你流连宫闱就是大罪!你……知罪否?” 小周后静静地抬头看着面前高坐着主位的一国之后、后宫之主……这位置,这位置……南唐一国、这个位置曾经只属于自己!曾经自己也曾如此高高在上,用俯视的目光看着这些低贱的女官阉宦! “奴只想……离开此处,回夫君身侧、或……但求一死……”小周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自己应该说什么?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符后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狠厉:“周氏、官家赐你郑国夫人封号,你应该谨守本分与那违命候李煜安享富贵,官家……哼!你若想死、自不会有今日!本宫看你……不是想死,而是心有不甘吧?” 小周后美丽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迷惑……“我不甘……不甘……不!放我走!放我出去!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再看到那个人!放我出去、我要去寻我夫君!放我出去!”小周后一时间疯魔了一般、踉踉跄跄的爬向御座,丝毫不顾自己那足以让天下男人为之疯狂的娇躯袒露出来、趴在地上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符后那只穿着云头丝履的脚:“我求求你了!圣人!放我走吧……” 符皇后仔细的盯着面前的这个备受摧残甚至已经有些癫疯的绝世美女、袖子里紧紧握着的手指最终还是松了开来……闭上凤目、符后浅浅的叹了口气:“罢了!残花败柳、不要再让本宫看到你入宫……带出去!不要让她露面,就这样裹在被子里把她抬到违命候的面前!以后……他要如何自处就随他吧!” 一辆乌篷马车迅速地离开了皇宫后角门、直奔违命候李煜幽居的小院而去…… 那院子里的书房之中,一只颤抖地手、缓缓端起案上的一只青瓷酒盏,只是那酒水、却随着颤抖地手一点点的流到了桌案上……“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粗鲁无礼的推开!一行人杂乱的迈步进屋,数双鄙夷的眼睛看着桌案后这名儒雅憔悴的中年男子…… 符后身边那名心腹女官撇了撇嘴角:“违命候、宫中皇后圣人口谕,你家这郑国夫人以后要好好的看管着、若是不想惹来祸事,就不要让她再进宫!堂堂男儿、管不得一国还管不得一失节妇人乎?放下……” 身旁两个枯瘦冰冷的老宦官立刻上前、硬邦邦的将一卷锦缎花被放在地面上,四只手向前一滚!卷成一卷的被子慢慢的打开……一个脸色苍白衣不蔽体的娇艳女子显露出来! “我的天……”房门外远远地探头探脑的府中下人奴婢立刻被吓得一抖,尽皆抱头躲避!生怕因为自己知晓太多被人莫名其妙的灭了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桌案后原本浑身僵硬瑟瑟发抖的儒雅男子见状居然疯狂的大笑起来!直笑得涕泪横流、笑的屋内本来气势汹汹的后宫宫人居然全都莫名其妙的有些恐惧起来! ———————————— “世人都晓、神仙好唉,唯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积到多时、眼闭了……!” 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一名手持书卷的老儒生缓步而行,口里大声唱着这支曲调婉转的歌谣,直听得这边树下黑铁塔一般的痴傻道童明月是啧啧称奇…… 明月肥大的黑面上满是络腮虬髯,斗大的头上竟然还扎着两个道童的双丫发髻、直跟那钟馗也似!配上这明月的道号……怎个恶趣味了得?明月搔了搔络腮胡、瓮声瓮气的问道:“真人!那老儒唱的还挺好,金银确实好、可为啥要积攒起来?花销出去岂不才快活?像咱……腰里的金银可不就不多了,害得俺昨天晚上就没吃饱、现在身上都没力气呢!” 树下正在打坐的陈抟老祖睁开眼睛没好气的骂了一句:“你这厮恁大的饭量,三十个炊饼咽下去都不当事!多少金银够得你吃用?” 明月一缩头、嘟嘟囔囔的说道:“俺这饭量是爹娘给的、俺又没啥法子……”陈抟道人身后坐着的一个少年闻听这爹娘二字、立刻心里一沉,低下头去。泪水不知不觉已然打湿了衣襟…… 明月一见这少年又在哭鼻子、不由得说道:“你这娃娃、老是哭个甚?要不是金银都给你在路上换了药材治身体、俺怎会饿成这样?俺又没怨你、你老哭什么?哭的人心烦……” 少年不语、只是无声的哭泣,身前的陈抟老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哭便哭吧!人生于世、便是那哭着来哭着去……你和爹娘的这段缘分已尽,哭得几次便当做送行了。” “道长!偌大的村庄,为啥就咱家遭了盗匪?还害得宋郎中无辜丧命……”离哥儿红着眼睛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问道。 陈抟老祖摇了摇头:“这天地之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贫道拾下你、你就已经孑然一身了,你的家园已被焚毁、父母也已经安葬,还有你那位郎中师父、这就是缘分尽了,贫道替你寻了这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足以让你长大成人。只是、这地方收不收你……还要看缘分喽!” 一旁支着耳朵的明月闻言说道:“真人!要不然就把离哥儿小子留下算了,正好给俺做个伴儿、反正他饭量倒是不大!” 陈抟老祖摇了摇头:“留不得、也留不下!他的缘分不在这里……” 老儒生远远地看到了树下的一老二少三个人,立刻躬身一礼:“含章书院王云生见过陈真人!” 过了半晌、含章书院的山长王云生捻着长髯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此时那虬髯道童明月肩上驮着那离哥儿,正在树丛间追逐着一只蝴蝶……低声说道:“这孩子倒是真的命运多舛、只是这红尘万丈生来就牵扯因果的实在是太多!真人难道就没想过将他收在门下吗?” 陈抟真人淡淡笑了笑:“你都说了我是真人了、真人为何要做那无用的事?这娃娃身上的因果贫道斩不断、放在你这里让他长大就是了,我知道你现在是真的心怀天下了、但是你心中的天下只是那亿兆黎民芸芸众生,此事难……难如登天!你的执念其实就是你的心魔,这娃娃身上的因果、就当做是考验你心魔的一道磨砺吧!如何?” 王云生无奈的笑了笑:“真人也知道、我自今年起锁了剑阁的顶楼,这天下太平了,书院恐怕要真的要以读书明理、兼济天下为己任了!如果留下、这娃娃我也只会教他读书,那些兵书战策武道典籍他是看不到了……” “那不是正好?”陈抟老祖微笑道:“那就让他这辈子做个明理之人就很好嘛。” 王云生微笑了一下:“既如此、那晚辈定然尽心栽培他!” 夕阳西下、离哥儿站在书院山长王云生的身侧,呆呆的看着陈真人带着那虬髯道童明月慢慢的消失在山间、心里竟然生起一丝不舍。抬眼偷偷看了看一脸愁绪的老山长、便又低下头不吭声了。 王云生的心里满是愁绪……陈抟真人临走前为他占了一卦,然后长叹一声留下几句卦辞:因果向来无善恶、生死只在存灭间,放得天下回本真、九载浮云散满天。 “真人这是告诉我、书院当有大难吗?九载……九载之内散去书院让门人散落世间方能得存?可真要散去、这世上还有含章书院吗?”王云生皱着眉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道家真人、真是小心过甚了吧?唉……”王云生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年:“你叫离哥儿对吗?” 离哥儿赶紧抬起头答道:“回山长!小子名唤杨离。” 王云生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莫要怕、含章书院已经立在深山近百年了,书院不收达官显贵之后、也不收心怀叵测之徒!收拢的、多是和你一样在乱世之中流离失所无依无靠的聪明孩子,这里不论出身只看心性!你入了书院就知道了,跟我走吧!” “是!山长……”离哥儿躬身施了一礼,跟在王云生身后慢慢的向山里行去。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陈抟老祖师徒两个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山间,只余下一轮夕阳缓缓落下。 第七章 七夕月 山中自有活神仙,山中自有小洞天……山,自古以来似乎寄托了无数华夏子民的心思。出世修行者入山、陶冶情志者进山、仁者乐山,甚至躲避灾祸、也大多是逃入山中,造反的入山、避世的入山,就好像这山、就是世人那最后的念想寄托家园一般! 缙云山外面看起来并不算高大险峻、只是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钻进山脉深处后,一个深峻的山谷出现在眼前。一道石阶笔直的延伸进去,石阶旁边立着一块朴素的石碑:含章书院! 书院并不算大、至多容纳个百十人左右,山谷里流淌着一条溪水、汇聚成一座不大的小湖泊,据说书院第一代的大山长毫无趣味的给这个小湖泊取名为镜湖。镜湖旁边种着很多桂树、半年之中几乎整个书院都能沉浸在幽幽的桂花香味里。 西侧的一大片空地被一代代弟子用石块垒砌的平平坦坦,取名为错剑台!是当年那些意气风发一心习武、意图学有所成然后出去建功立业的弟子们练剑之地,只可惜现在天下太平兵戈不起、这里只余下一位剑道老师每日晚间教授学子们一些强身健体的简单剑术。 后山更小、两位女师父静静地在这里抚育十来名收养的女童,山后是依着流水开辟的菜园水田茶树园用以贴补书院维持日用。而书院的核心自然是那间三层的藏书楼!里面是数代山长和弟子们精心收集的经史子集野史杂文,典籍密藏百家学说……围绕着藏书楼建起了一间间的书舍学堂,还有一间间卧室饭堂。 书院现在的学子愈发的少了,一代代下山的学子似乎继承了书院淡泊名利之心、只是用身上所学去汇入这天下大势,顺乎天心、帮扶黎民,有的为保护一方百姓战死沙场、有的鞠躬尽瘁护佑一方,却极少有学子钻营官场为权势而争夺! 离哥儿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静静地跪坐在学堂的一张桌案后听先生讲蒙学经书,身后是几个同龄学子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离哥儿的心里始终有些忐忑不安、来书院已经十日了,昨夜自己居然没再偷偷地落泪、这是不是快要忘记自己的爹娘了呢?离哥儿有些惶恐…… 下了学、一个脸蛋圆溜溜长着一对眯眯眼的小家伙一下子跳到离哥儿旁边,正是离哥儿同舍的学子高华高胖子、高胖子兴奋地说道:“离哥儿、夫子今天又夸你聪明学得快呢!真是羡煞人、对了!今天晚上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去错剑台正式习武了,你的木剑做好了吗?” 离哥儿点点头、略有一丝不安的在身侧榻上拿起一只简单的竹剑,一片青竹只是略有一些剑的形状、显得有些粗陋。 “哈哈哈哈……”旁边一个瘦巴巴的学子见状指着离哥儿的竹剑嘲笑起来:“你这小子、做的甚么东西?肖剑师一向严苛、你拿这么个玩意去学剑岂不是找罚?” 离哥儿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那柄竹剑藏在了桌案下面,这时、一个身材年龄似乎都要大一些的学子走了过来,捏了捏那个瘦竹竿的耳朵:“你这厮、又取笑离哥儿?也不知是谁刚来书院还尿了一个月的床,还是山长配的药才治好的!” 瘦竹竿闻言立刻脸似猪肝一般、连连告饶:“杜师兄!莫要扯耳朵、自家那些丑事也不要再说了!” “哼!小离哥儿来得晚,以后你们不许欺负他,知道了吗?”年龄最长的杜凡师兄伸手揉了揉离哥儿的脑袋、微笑道:“刚来书院都会想念自家爹娘、慢慢就好了!喏、这柄木剑我用着已经有点小了,刚好可以给你使用!拿着……”说罢、杜凡师兄将手里的一柄黄色的松木剑轻轻地塞到了离哥儿的手里。 离哥儿一愣、看了看手里这柄雕刻漂亮打磨圆润的木剑,眼圈差点红了……立刻站起来用刚刚学到的礼仪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杨离多谢杜师兄关爱!” 杜凡一愣、亦是恭恭敬敬的还了一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同窗之间哪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咱们赶紧去用晚饭就是了!” “同去、同去!”七嘴八舌的、一屋子十几个同龄的学子呼呼啦啦的跑出学堂,复又装模作样的慢慢向饭堂走去。周围两间学堂里面那些大一些的学子也已经陆陆续续的向饭堂而去……朴素的饭菜香味都已经远远地飘了过来。 书院并不分什么三六九等、虽说是分餐而食,但离哥儿发现、无论是山长王云生还是那几名教授夫子剑师,面前案子上摆放的饭食都与自己这些学子一模一样。 杨离曾经偷偷地跟教授自己的夫子问起、自己没有束脩学费之事……那夫子一笑,告诉杨离……来书院的学子大多根本没有什么家产钱财,除了一些书院二代三代子弟会交给书院一些财物、像杨离这样随缘进入书院的只要尽心学业即可! 几个当值的学子一声不吭的将一份份饭食发放下来,今日放饭的有一个正好是离哥儿同舍的小胖子高华。高华在给离哥儿放小菜碟的时候悄悄挤了挤眼,果然、离哥儿发现自己那碟菜蔬里面好吃的金针菜似乎比别人的要多些!肉汤里面似乎也多了几丝野兔肉……不由得莞尔一笑。 老山长王云生略带威严的看了看鸦雀无声的饭堂、轻轻地举起竹筷来……饭堂内众人见长者已经进食、也自开始安静的进餐。 稻米糙饭、一碟菜蔬,一碟酱、加上一碗肉汤。简单朴素、但却温暖人心。离哥儿吃的很满足…… 饭后休息一阵、十几个孩童居然惊喜的在学舍门口看到几个笑吟吟的师兄正在发放果子和小点心!高胖子挤上前去拿了点心果子道了谢、奔回来分给离哥儿一半:“哈哈!今日乃是七夕!镜湖边上有桂花赏月会、咱们也能得一些好处呢哈哈哈!” 杨离低头咬了一口点心、有一点甜,应该是掺了蜂蜜、还有一丝茶香,低声问道:“什么是桂花赏月会?” 高胖子将一大块桂花糕整个塞进嘴巴里,支支吾吾的说道:“等晚上的剑术课教完了,我带你去开开眼界!” 月色铺撒下来、照的错剑台上一片清冷,四周几乎都是白色的巨石山壁、因此就算没有灯火照明,月圆之夜这错剑台上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肖剑师安坐在一只旧蒲团上,怀里抱着一柄古朴的长剑。看着面前大大小小四五十个学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如今的书院不再重视武道兵道了,就连这学子也越来越少了。 三拨学子按年齿分开、各自习练起不同的剑术,离哥儿第一次来正式学剑道、只能跟在十几个同窗后面慢慢的有样学样。肖剑师指点了一下大一些的师兄、便走向离哥儿这边……肖剑师看了看姿势略显笨拙的杨离,突然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肖剑师板着脸向杨离招了招手、杨离楞了一下赶紧跑了过去深施一礼:“杨离见过剑师!” “嗯!”剑师肖宏宇点点头、沉声问道:“你就是陈真人托付到书院的那个娃娃?” 离哥儿点点头,却见肖剑师探出手用清瘦但却有力的手指或轻或重的揉捏了一番自己的骨骼关节,有几下直捏的离哥儿差点痛的叫出声来! 肖宏宇收回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根骨极佳的娃娃啊!只是投在这几乎弃武修文的太平书院里有些可惜了。适才见这少年只是模仿众师兄的动作、就已经学得了一分神韵!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可山长王云生却特意叮嘱自己,随波逐流即可、不要特意教授这孩子高深的武学……这里面……似乎还有隐情! 肖宏宇老剑师暗自长叹一声、却低头对杨离说道:“回头我教你一套吐纳固本的呼吸法和功夫,剑术……就跟着诸位师兄一起习练即可!不要懈怠……” 杨离眼睛一亮:“杨离多谢剑师栽培!” 习练剑术完毕的众学子或者怀抱长剑、或怀抱木剑,躬身向台上的剑师施礼告退。肖宏宇老剑师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剑师一走、年纪小的学子陆陆续续开始返回学舍洗漱休息,杨离刚刚收好那柄自己非常珍视的松木剑、门口那边一直鬼鬼祟祟的眯眯眼高胖子就奔了过来:“离哥儿!跟我走……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杨离想了想:“被抓到会不会受罚?” 高胖子撇了撇嘴:“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被斥责一顿,要是不敢去、明日定会叫那瘦竹竿嘲笑的!” 杨离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高胖子一把抓住手腕拉拉扯扯的带了出去…… 镜湖一侧、桂花林里,阵阵清香沁人心脾……几张简单的桌案上摆放着精心准备的糕点和自酿的酒水!二十来个年长的少年男女正羞涩的在此相聚赏月……只是那一张张羞红的脸蛋和一双双顾盼飞扬的眉眼,怎么看也没有几个是来看月亮的! 杨离和高胖子坐在一棵高高的桂树枝杈上,一人手里握着一个果子悄悄地啃着。高胖子拉了拉杨离的衣袖、指了指右边的角落……只见平日里最是老成持重的杜凡师兄居然也跑来看热闹了!看来还带着两个胆大的学弟偷来了一壶酒水……几个人正躲在树后正在轮番畅饮! 一对对儿师兄师姐似乎正说着什么悄悄话、夜风轻抚圆月高挂,杨离看了看身边的同窗然后悄悄地咬了一口酸甜的果子……只感觉自己似乎又找到了家里才有的一丝温暖!不由得抬眼看着那轮皎洁冰冷的圆月、心里想到……“阿爹阿娘…儿会好好的、会……啊呀!啊…………” 天上的那轮皎月一下子模糊起来、树杈上的杨离突然觉得似乎有一支无形的利箭自九天之上射落,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右眼!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杨离翻身从树上摔落下来,却只感觉后背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似的!疼痛……右眼那剧烈的疼痛就像是要撕碎他的灵魂一般! “救我!啊……”杨离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杨离的惊变吓坏了身边的高胖子、惊醒了赏月会上一对对儿情投意合的师兄师姐,所有人都向着杨离落地的方向奔了过来! 第八章 牵机 七夕月、凉如水,照得千家万户女儿颜。据说生在七夕这日的人、心有玲珑七窍,端得是聪慧多情。 这话搁在寻常官宦或是百姓人家娃娃身上到还算不错,但放在帝王将相身上……简直就是最恶毒的诅咒了! 闭门哀哭悲吟了数日、幽居汴梁的违命候李煜,就这么迎来了自己的七夕生辰!可整个大宋汴梁城里也还是悄悄传扬起官家强幸小周后的轶事艳闻,那绘声绘色的情节、让闭门不出的李煜吐了一口心头的热血,让南唐归降的臣子们落寞悲愤的心若死灰,让宫里的圣人符皇后砸烂了三件瓷器…… 唯独小周后周女英,只是闭门不出、这几日终究未去见过自己的丈夫,那个保护不了自己的南唐后主……大宋的违命候! 这几日魏王赵光美徘徊在违命候府外的小巷数次、终究还是没鼓起勇气进入那间院子!他心里清楚、自己仲兄大宋官家传扬这件事的目的简直如同神来之笔一般……第一可直接摧毁违命候所有的心志,第二就是压制羞辱这些以文采传承自傲于朝廷的江南士人、第三……恐怕就有警告压制自己的目的了吧! 此时的魏王正面无表情的坐在重华宫侧殿的偏阁里面。上首高座的是官家和圣人,屋子里坐着的几乎都是皇亲国戚……甚至还有自己大哥那苦命的儿子赵德芳,听闻他那个在太祖官家驾崩那夜举棋不定的母后这几日已经不行了……哼!就这手段魄力、在这宫闱里,倒还真不如早点往生极乐…… “文化……文化……”魏王神飞天外、上首处的一道声音缥缈而来,魏王身侧的一名小宫人立刻附身给魏王倒酒、低声唤道:“王爷!速速醒来、官家相唤!” 也不知魏王殿下在沉思些什么、直到满屋寂静,小宦官低声接连唤了三次魏王方如梦方醒一般抬起头来:“啊?官家呼唤、不知有何见教?” 所有人都是暗自一愣、赵光义略显黢黑肥壮的面上却丝毫不起波澜,微笑道:“文化向来交游广阔、与那违命候也算有些交集,不如就去那府里跑一趟吧!如何?” 赵廷美脸上带笑拱手答道:“不知官家有何旨意要咱去宣?” 赵光义仰头笑了笑:“哪有什么旨意、只是中秋的惯例而已,财帛若干御酒一壶……南朝徐铉那些儒士最近消停了一些,就是有几个不识趣的又闹着什么国体不仁什么的要辞官……文化就替朕去安抚一下那违命候,做个样子就算!” 没了太皇太后老圣人坐镇、这场家宴本就吃的没什么意味,众人闻言心里却齐齐颤了一下……这官家,已然将这赵德芳三日一申斥五日一吓唬的搞得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了。难道这有开国功劳在身的魏王……也在官家打击之列了? 赵德芳垂着头、如同一只鹌鹑一般,似乎赵宋官家皇族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只是默默地在这里充当一个人偶。 而魏王赵廷美闻言眼里立刻闪过一丝怒火……他是故意的! 尽管心里如同有一只毒蛇在撕咬、多年养成的城府还是让他笑着拱手说道:“自然谨遵皇兄旨意!只是这酒……” 赵光义手里摩梭着一方玉佩,闻言微笑着说道:“那就取些新酿的梅花合酒,与咱今日这酒水一般无二、也算咱赵家瞧得起这些亡国之人了,哈哈哈哈……”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宦官,小宦官立刻轻手轻脚的在旁边众人饮用的几坛酒水之中搬了一坛酒水出来。 财帛向来都是内库准备、这御酒确从这皇家御宴上直接赏赐下来,倒也真是给足了违命候的面子……一只精致的青瓷酒壶拿出、小宦官小心翼翼的将梅花合酒倒得八分满,官家赵光义招了招手:“剩下的就拿过来、朕就与这违命候李煜共饮一坛美酒……哈哈哈,也算是一段佳话吧!哈哈哈哈……” 一语双关、意有所指,只听得屋内的众人尽皆低头不语,魏王赵廷美险些骂出声来!就连一向温婉贤淑的圣人符后都寒了脸色……“官家吃醉了、取些醒酒汤来罢!”符后此言一出、等同于逐客令一般,这场本就不尴不尬的酒宴霎时间有些冷场…… 赵廷美脸色青寒的甩袖走出宫禁、身后跟着那名捧着御赐美酒的小宦官,走出顺德门、内府的车驾已经等在门外,魏王一把掀开帘子,就见半车绫罗绸缎还有一盘钿花珠翠首饰头面、再加上几件貂裘……不由得冷哼一声:“哼!如此丰盛、这算什么?嫖资不成……” 此言一出、身侧的几名宫中禁卫还有宦官尽皆如遭雷击战战兢兢的后退几步丝毫不敢接茬……赵廷美抬头撇了撇嘴角、转身离开一步跃上自己的车驾,吩咐道:“去违命候府!” 秋风瑟瑟、汴梁城街上的行人却是面带喜色,各种关扑杂耍歌姬舞蹈让这节日里的汴梁城变成了人间乐土。 越来越多的酒楼正店里高朋满座、隐隐传来丝竹小唱的悦耳声音,年岁太平了、尽管官家北上用兵输的极惨,但这太平年月养得那许多武夫作甚?呵呵……只愿这天下一直太平下去,天下人再不闻武夫那兵戈马蹄声响喽! 迈进违命候府……魏王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梦里一般!不大的宅院里勉强算是张灯结彩,李煜的生辰……居然也操办了起来?他……还有如此心情吗? “魏王殿下到!” 一个弯腰站在客厅门口的仆役低声喝了一声,院子里的众人立刻转身施礼,赵廷美点点头一步步向着厅堂走去,那里、居然传来了李煜吟诵诗词的清朗声音,还有、还有女英那娇媚如天籁一般的笑声…… 赵廷美闭了闭眼睛、就当做那些腌臜事情仿佛未曾发生过一般,快步向厅堂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重光兄!饮宴作乐、怎可不唤我?” 屋内一声大笑:“哈哈哈!今日文化来了,定然带着上好美酒!女英、随我相迎……” 赵廷美身后,那名唯唯诺诺的小宦官、手里稳稳地端着那壶皇家美酒,只是有些少了、堪堪可够一人饮用而已…… 《默记》所载,李煜入宋后,宋太宗曾派徐铉拜见李煜,李煜对亡国颇有恨意,以至“相持大哭、坐默不言”,太宗闻言心下不悦。 时至太平兴国三年七夕节,后主四十二岁生宸在住所聚会诸位后妃,作《虞美人》追思往事、怀念故国,并命南唐故妓咏唱。太宗闻之后非常愤怒,诸罪并罚,遂命魏王廷美赐牵机药鸩杀李煜。 李煜因酒后服药,酒助药性,全身抽搐,最后头部与足部相接而死,状似牵机…… 第九章 惊变 山长王云生缓步从竹楼中走出,神色凝重。等候在竹楼外面焦急万分的小胖子高华还有杜凡师兄等人见状、急忙围拢上来询问离哥儿的状况。 王云生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都散去吧!些许急症、乃是杨离在离家时落下的病根,调养些时日就会好了!” 众人闻言放下心来、便施礼散去了,唯有小胖子高华一步三回头似乎仍旧放心不下、适才离哥儿那声惨呼简直让他听得灵魂都是一颤,实在是有些骇人…… 站在门口、王云生山长袖手而立,看着后山赶过来的女学孙长老还有剑师肖宏宇悄悄叹了口气…… 净室之内、杨离昏昏沉沉躺在一张竹榻上睡死过去,榻前三位书院最德高望重的山长长老面面相觑……王云生神色凝重的说道:“这一次、陈抟真人可是给咱们含章书院送了一只烫手的山芋,这娃娃……看来真的是那李氏后人,只是天下刚刚太平、此子出世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孙长老已是一位老妇人、闻言轻轻坐在榻上,慢慢的用手指掀开了离哥儿的右眼皮……只见离哥儿带着血丝的右眼珠中间、竟然出现了一对吕字型的瞳孔!两只瞳孔一上一下浑若太极图上的两枚阴阳鱼的眼睛一般! 孙长老轻轻阖上杨离的眼睛、回身说道:“果真是重瞳!” 王云生捏着长须、沉声说道:“自古以来、重瞳者皆不凡!史书记载有重瞳的只有七人: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鱼俱罗,再加上那才情比天的后主李煜。仓颉是黄帝时代的造字圣人;虞舜是禅让的圣人,三皇五帝之一;晋文公重耳是春秋五霸之一;项羽则是旷古绝今的“西楚霸王”;吕光则是十六国时期横扫西域的后凉国王;高洋是北齐建立者;鱼俱罗相传是用计设杀猛将李元霸的隋朝名将、加上现在幽居京城的南唐后主、这娃娃……这娃娃……” 肖宏宇剑师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看着王云生山长说道:“师兄、这孩子,一身根骨极佳,再有这上天眷顾的……如果书院可以……” “不可以!”王云生山长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这名修习武道的剑师,斩钉截铁的说道:“书院已然决定弃武从文、深锁兵书战策武道典籍为这太平盛世藏起锋芒、以完成历代山长兼济天下的夙愿!怎能在让这身世……” 孙长老趸了趸眉头:“难道说、这娃娃真的是那人的子嗣?父子两代得天眷顾、却失了江山社稷,以至于身陷囹圄生死两难……真真是怪事!” 肖宏宇剑师叹了口气:“我知道师兄的心愿志向、只是这天下真的是太平了吗?书院若想长存、阴阳有序张弛有道才是稳妥,我书院子弟现在在大宋朝廷刚刚崭露头角、但这些年子弟游走天下可是效力于不少诸侯麾下,现在一味的偃武修文、难道赵宋皇帝就不会忌惮了吗?我书院修的是入世之道、不似那寻常书院只教授微言大义不涉民生!这……这在君王眼里,可是犯忌讳的!” “那又如何?”王云生神色如常背负双手看向窗外的明月西沉:“这娃娃的身世注定他不适合这太平盛世,培植他、恐怕也不是陈真人的本意。道门都不愿意收留于他、我含章书院留下他养大成人也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他将来真的惹出祸端、恐怕我书院子弟就要第一个出手铲除他!家国情仇、总大不过天下亿兆生民的平安……就算此子再不凡,也注定了他是天弃之人!剑师……不要再说了!我会封了他的重瞳……让他好好长大活下去延续那人的香火即是了。” “唉!”剑师肖宏宇长叹一声转身离去、只是人已出门、声音却却飘飘荡荡的传了回来:“希望师兄的心意能让那赵宋官家得知、要不然……书院早晚被朝廷猜忌,或有大祸……” 孙长老轻轻按压了几下离哥儿手臂上的穴位、让这少年沉睡的轻松一些,闻言回头看了看山长王云生:“山长、真的要封了这娃娃的重瞳……会不会有伤天和?” 王云生微微叹息一声:“书院心中的天和、乃是这天下太平!如果有因果、就着落在老夫身上吧!重瞳遗迹已冥冥,戏马台前鬼火青。十丈黄楼临泗水,行人犹说霸王厅。前人也曾留诗、这重瞳之人几乎总是下场不吉、虽说都是一时搅动风云的娇子,但真的就值得否?” 孙长老拿出王云生摆在榻旁的那半册残书、疑惑道:“这是……补天术?” 王云生惨笑了一下:“的确是、书院本来藏有半册,加上这半册倒是将这屠龙之术补全了!也不知道这娃娃的养父母究竟是怎么保管下来的,终究还是缺损了十几页、我觉得,还是将这部诡异的术法毁去吧!留之不吉……” 孙长老翻看了一下书册、叹了口气:“重瞳子、补天术!真个是天意不成?我觉得此事山长应该三思而行!天道昭彰天道苍茫……有些东西是天地的异数也是天地的慈悲!我等凡人贸然毁去……这因果,可能无法想象!” 王云生闻言也是犹豫起来、半晌方才说道:“依长老之见、或该如何处置?” 孙长老收起掌中的书册:“合二为一再去其臻杀大道气运的部分、留下烛见之能,交由剑师保管。若这孩子长大后心性纯良再考虑是否代天传授,如若不成、再毁去不迟!” “那……就按长老说的做吧!” 夜凉如水、孙长老心事重重的回转女弟子居住的后山,竹影摇曳间万籁俱静。走到一处山石之下、孙长老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恁大的年纪、还是鬼鬼祟祟……给我来这月亮底下说话!” 山石后人影一转、却是那剑师肖宏宇迈步上前:“长老……我还是觉得不妥!” 孙长老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微微迭起:“云生师兄已经起了执念、弃武从文入世扶助太平!你我已经劝阻不得了……” 肖宏宇皱了皱眉:“我当年带剑下山、试图看清这乱世,结果却始终脱不得江湖!不是我没有寻得投效一方霸主的机会,而是我看多了那些所谓的雄主私下里那些腌臜手段!三教九流……得用时尽可奉为座上宾,无用时尽皆弃之如敝履!只要对其产生一丝一毫的间隙威胁、立刻就会有灭门之祸!书院是什么?书院就是派系就是乡党、说穿了就是一私党!这些年书院门庭凋敝、未尝不是朝廷刻意打压的结果,如今只剩我三人苦苦支撑、一味的入世却不留丝毫后手,此乃取祸之道!不见那白马书院还有关西金湖书院现在是何等下场?” 孙长老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来跟我说这些事情,山长也知道……所以,我还是执意留下了这个给你!”说罢、将一卷绢册放到了肖宏宇的手里…… “这是?”肖宏宇打开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深锁兵书战策武道秘籍,却给我这无用的屠龙术有何用?” 孙长老皱着眉说道:“陈抟真人送来此子和这卷密册,今日刚好补齐了这屠龙术大半!” 肖宏宇问道:“难道是山长想让我来教导这娃娃?武道剑术尚可、这术数天机一道我哪及得上山长万一?” 孙长老已经转身离去……只是声音却留在了原地:“没让你教导他这个、只是留作万一吧!希望这娃娃永远都不要见到这件东西……” 第十章 山鸡与少女 杨离很郁闷、自打七夕那晚之后,自己的眼神似乎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神奇了,这是他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只是那晚那突如其来的剧痛似乎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只要他试图用眼神捕捉飞翔的鸟雀或者掠过的蝇虫,右眼总会隐隐作痛。这让他很是失落…… 好在书院一切如常、慢慢的,也就适应了下来。每日里读书习武、看那日升日落,听那山风在松林竹海中掠过。似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也是一件幸事…… 这一日、刚刚过了十三岁生辰不久的杨离正和高胖子和杜师兄几人在后山竹林里追捕一只肥硕的山鸡! 山鸡已经绝望了、这几个家伙想是馋的狠了、竟然敢违反书院不得在山谷里捕猎的规矩,玩命的追击自己!山鸡纵跃几下、此时已经无力飞上枝头,便扑到一块巨石上喘息、顺便看看自己还有没有什么活路。 杨离手里握着一只简陋的弹弓,眯起左眼仔细的瞄准着这个胖乎乎的家伙……“啪!”石子裹挟着劲风狠狠地打在了山鸡的脚下!惊吓的山鸡嗷的一嗓子飞了起来,直落到水沟里面去了! “唉!又差一点!”高胖子惋惜的叹了口气,杜师兄则笑道:“离哥儿算是我们中间弹弓打的最好的一个了!要是嘴馋那就继续追……”说罢、手里握着一只青竹竿翻身跃出,身形说不出的潇洒迅捷! 杨离高胖子几人紧紧跟上、誓要取了这只胖山鸡的性命! 胖山鸡已经累得头昏脑涨摇摇晃晃了,干脆闷着头沿着水沟撒开爪子飞奔……慌乱中只觉得自己撞在了一根细细的竹枝之上,哪知道头顶几声风响、“啪”的一下、眼前一黑便魂飞渺渺了…… “陷阱?”杜师兄已经追到了不远处,眼见那只山鸡居然触发了一处陷阱然后被几根弹回来的竹竿给活活抽死,不由得吃了一惊站在原地。 高胖子和离哥儿以及一个杜师兄的跟班此时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高胖子一见山鸡授首、立刻高兴的说道:“哈哈!谁这么识相、帮了爷爷大忙!我这就去捡回来……”说罢、从沟沿上跳下来就奔了过去…… “不要!不要!”杜师兄和离哥儿几乎同时开口阻止、却为时已晚!干涸的水沟底部似乎有着一条模模糊糊的野兽小路、高胖子刚刚踏上一步,就感觉到脚腕一紧!一条绳索一下子套在了高胖子的脚腕上,高胖子一慌赶紧抬脚、就觉得一股大力猛然将他倒吊起来…… “啊呀!救命啊!” 杜师兄和离哥儿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高胖子像一只野猪一样被吊在了半空中,摇摇晃晃的大声哀嚎。 “这是谁设的陷阱?书院里只有咱几个喜欢玩这个把戏!”杜师兄警惕的看了看脚下、慢慢的退到了水沟上面,离哥儿几个有样学样跟在身后丝毫不理会半空中哀嚎求救的高胖子! “离哥儿!杜师兄……快救俺啊!你们不能没有义气啊!”半空中的高胖子被吓得不轻、一边挣扎一边嚎叫道。 杜师兄咬了咬牙、一指就捏碎了手里竹杖的顶部,掰下几条碎片露出一条带着锋刃的边缘、低头对离哥儿说道:“管不了这么多了、救人要紧!离哥儿、你用弹弓试探一下两侧有没有其它的陷阱,我过去削断那根绳子救下高胖子。” 离哥儿点点头:“杜师兄放心吧!”说罢、抬起弹弓眯起左眼连续射出几颗石子,直打得满是枯枝落叶的小路旁边枝叶横飞却并没有触发什么陷阱。 杜师兄刚刚走出几步、就看到水沟对面一块大石头是吭哧吭哧的爬上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小女娃娃一边爬一边大喊:“师姐师姐!真的抓到野猪了!” 杜师兄和杨离几个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嬉笑了起来。 只见石头上人影一闪、两个身穿浅黄色衣裙的少女跟着跃了上来!一个略高挑一些的少女定睛一看不由得噗呲一下笑出声来、直看的沟下的杜师兄眼睛一亮! “小露!你仔细看看这厮到底是不是野猪?”高挑的女子捂着嘴看了看旁边这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娃娃。 小露瞪大眼睛一看、不由得失望道:“哎呀!怎么是个死胖子?可惜了玉筝师姐辛辛苦苦半夜做好的陷阱了!” 杜师兄赶紧抱拳施礼:“诸位师妹、我们是追赶一只山鸡这才误入后山的,还请高抬贵手放了我高师弟下来、我等感激不尽了!” 小女娃娃咬了咬手指大声说道:“我认得你!你是前山书院的杜凡师兄。” 杜凡心里一喜、不由得有一丝得意,笑吟吟的抬起头潇洒的将一根垂下束头的发带向后一甩、刚要谦虚几句……就听得小露继续说道:“师姐说了、这杜师兄最是可恶,表面上义字当头的、实际上经常偷偷来后山捕猎,尤其是他那两个狗腿帮凶!有一个使弹弓的、还有一个连竹虫都不放过的死胖子!好像还有个偷果子的瘦猴……” 看着面前两个俏生生的师妹、刚刚还为自己名声远扬暗自得意的杜凡师兄听着这小露的话语、羞臊的差点一头扎到泥土里……就连杨离也轻轻地将弹弓藏到了身后,只有那不知羞臊的高胖子依旧在半空中哀嚎求饶! 杜师兄不愧是这一代弟子的带头大哥、脸皮恁厚……闻言依旧对那名高挑的少女故作潇洒的笑道:“小云师妹、这两年书院日子过得艰难了一些,为兄心急如焚、师弟们正在长身体,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待过两年杜凡学有所成下得山去,定然竭尽所能回报书院、再不让师弟师妹在山上受苦!” 名叫小云的少女俏脸一红、蹲身福了一礼:“杜师兄客气了,我这就让玉筝师妹放这个胖子下来,只是以后还望杜师兄以这条沟渠为界、咱们前山后山各自捕猎以照顾年幼的师弟师妹,如此方好。” 杜师兄赶紧答道:“杜凡知晓了、以后不敢再过界、而且但凡有些收获定然分小云师妹一份儿!” “哪个要你的收获、我们自己也是习武的,手段比你们还要多一些呢!”小云旁边一个稍小一些英气勃勃的少女皱了皱鼻子冷冷说道。 小云师姐脸色红了一下:“玉筝、快把那胖子放下来罢!” 半空中悠来荡去的高胖子闻言喊道:“我不是什么胖子、我叫高华,二位师姐……” 玉筝冷哼一声、还未等高胖子大放厥词,边走到旁边一颗树旁在树后抓住一根藤蔓狠狠一拉! “扑通、哎呀!”半空中的高胖子狠狠地一头栽在湿润的土地上,直摔得满嘴都是泥土树叶、哎呀哎呀的痛的大叫。 杜师兄见今日老脸已然丢得精光、赶紧上前扶起哀嚎的高胖子施礼告辞,带着离哥儿和瘦猴落荒而逃。 小露爬下大石头、摇摇晃晃的奔过去捡起那只肥壮的山鸡摸了摸:“可惜了,孙长老生了病需要补身子、要不然也不会害了你的性命!师姐、厨房的王婆婆也生病了,这一只山鸡给她们补身体还不够啊!” 玉筝和小云两个跃下巨石,小云师姐接过山鸡叹了口气:“现在猎物也不多了,野猪又没捕到,先这样吧!我们尽力就好……” 水沟另一侧树叶一闪、一个身影冒出来站在那里看了看下面的三个少女,轻声说道:“孙长老和王婆婆生病了吗?” 三个女孩子抬头一望。见是那个使弹弓的杨离,小露愁眉苦脸的答道:“长老和王婆婆把粮食都给了我们吃,这一年来本就身体虚弱、加上这几日她们二人下田受了风寒,就生病了!” 杨离点点头、伸手在身后的竹篓里面掏出唯一的一只猎物,跳下水沟递了过去:“我们也只得了一只山鸡,给孙长老她们拿去炖汤补补身体吧!” 小露面色一喜、接过山鸡笑道:“谢谢!谢谢离哥儿师兄!” 杨离奇怪道:“你识得我?” 小露道:“我听玉筝师姐说过、你这一代弟子里面就属你武道文采最是出彩,那杜师兄无非只是为人处世手段高超罢了……” “小露!住口!”旁边的玉筝师姐闻言满面通红、一把就捂住了小露那张漏风的嘴巴,转身急匆匆的离开了,杨离发现玉筝那白皙的耳朵似乎都有些发红…… 一旁的小云师姐捂着嘴巴笑了笑、蹲身福了一礼:“那就谢过杨离师弟了、前山后山礼法有别,就不多说了、我等告辞了!”说着、转身捂着嘴就去追玉筝和小露去了。 杨离赶紧回礼、再抬头,发现玉筝三人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想了想小露的话和玉筝那羞涩动人的脸蛋……离哥儿突然发现,自己心里似乎多了一点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似乎……很让人愉悦…… 离哥儿痴痴地站在原地、眼睛里是许久都不见的一丝安然和幸福,傻傻的看着玉筝离去的方向…… “喂!都走了好久了……你还在发什么春!” 高胖子蹲在水沟边沿上两手捧着自己的胖脸不满的说道。 “要你管!”杨离一个翻身腾空跃到水沟边上,身手似乎比杜师兄都要好! “我的烤山鸡没有了?” “我们再去抓!杜师兄呢?” “先回去了、在小云师姐面前丢脸让他很是没面子……”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转身离开、消失在山谷竹林里,一棵高大的松树后面、本来应该回了书舍的杜凡杜师兄却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眼睛里满是莫名的光芒……“这小子原来一直在藏拙……难道说、书院在暗自培养他?不像……不像啊……” 第十一章 血夜 时光荏苒,已到了大宋太平兴国七年、又逢七夕,缙云山含章书院。 这一日的晚课结束了,几十位学子寂静无声的在崖下的错剑台上恭恭敬敬的向剑道老师躬身施礼。传授学子们剑术的肖老剑师抱剑而立、淡淡的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了。 肖老剑师一走、几十位学子立刻按年纪分作几伙嘁嘁喳喳的向外走去,十几个还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好奇的看着前面刚刚成年的一伙儿师兄、一个小胖子搔了搔头皮,向旁边的伙伴问道:“这些师兄怎么这么高兴呢?一个个乐得像菊花一样!” 旁边最小的一个鼻涕虫说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晚餐有果子和果馅点心?” 几位最年长的学子经过、闻言笑道:“因为今天是七夕节啊!臭小子们、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了。” 小胖子和鼻涕虫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旁边一个看起来十来岁个子略高一些的学子插话道:“七夕节、后山的女弟子们会办乞巧会拜娘娘!咱们含章书院有一个传统,平日里恪守礼节的男女同窗满十六岁就可以向心仪之人表明心迹了……唉……” “哦!原来是这样。”鼻涕虫恍然大悟道,小胖子狐疑的看着高个子:“师兄们去求窈窕淑女了、你才十一岁却叹个什么气?” 高个子小脸一红:“那个……我本来答应了小露师妹,下了晚课要带着果馅点心去陪她看月亮。可刚才晚餐时嘴馋没忍住、点心被我给吃没了,结果小露生气不理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年长的学子和一群小家伙笑的前仰后合,笑声在清幽的山谷中传了很久…… 后山半山腰的露台上、十几个一身素衣的女孩子此时正在老妇人孙长老的带领下恭恭敬敬的完成了一系列乞巧节的祈福礼仪,孙长老敬完了香、回头含笑看了看身后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女孩子。 含章书院从不留女子在书院里成家,但也不忌讳门下弟子光明正大的两情相悦!书院一百余年存身乱世,克复古礼韬光养晦、历经风雨而不倒。习文章、知礼仪,明荣辱。曾经也在天下豪雄之中有一份超然地位!可随着天下太平、现在的朝廷似乎对书院……愈发的冷漠起来。 孙长老看了看年纪稍长的那七八个女弟子,平日里冷肃的面容头一次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去吧!园子里你们置办好的赏月会应该就等着你们了,不过要记住、谨守本心不可逾礼!还有……不许贪杯!” “是!” 七八个年轻的素衣女子略带羞涩的施了一礼、粉面微红的退了下去,只余下几个黄毛丫头垂头丧气的跟在孙长老后面回去休息了。里面自然有那个因为没了果馅点心夜宵而伤心的小露…… 二十来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此时正满怀忐忑的等候在一片桂树林外面。其实正主也不过就那七八位,剩下的都是至交好友过来帮忙打气的。 一位身材略显瘦削眼睛明亮的俊秀学子正站在一棵桂树下静静地看着后山的方向,旁边一个长着眯眯眼的肥壮同窗正跟他嘀咕:“杨离……你说杜师兄怎么突然不见踪影了?小云师姐要是不见了他会不会伤心?玉筝师姐要是不来、你回去会不会哭鼻子?” 杨离看似沉稳、其实手心里已经紧张得都出了汗了,闻言却摇了摇头:“君子有所好、有所求,但需自问本心。心若不相知、缘分便是那水中倒影!” “得了得了……少装模作样,你要是心里有底还会拖着我过来壮胆?我又没有红颜知己可会!”眯眯眼高胖子一脸的厌弃、心里其实很是妒忌…… “高华、你不够朋友!”杨离一下便没了架子、回头指着高胖子低声喝道。 “别吵!来了、来了!” 一群少年抻长了脖子眼睁睁的看着七八个满面羞涩的女弟子俏生生的慢慢走进桂树林,一个个眼巴巴的寻找着自己心仪的女子…… 一、二、三……杨离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玉筝师姐……居然没来! 缙云山谷口外、松林边,一个一身黑衣的汉子冷冷的看着前方的山谷、还有隐隐露出一角的书院藏书楼,左掌按着肋下的雁翎刀、沉默不语。 两个人影匆匆来到汉子的身后、躬身施礼道:“禀指挥使大人、燕子传回的情报已经确认了!猎物就在书院之内,汴梁城知柬院和三路安抚司那里的坐探也已经传信回来、那几位含章书院出身的官员尽皆被下狱查办,消息没有丝毫走漏、请指挥使大人钧断!” 黑衣男子抬头看了看一片灰色的云彩飘来慢慢遮住了一轮皎月,冷冷的向前一挥手:“奉官家御敕、含章书院邀买人心包藏叛逆余孽,图谋不轨!尽数诛杀!” “属下遵命!”一阵低沉压抑但却杀气腾腾的遵命声在黑衣人的身后轰然响起! 书院藏书楼东侧、一间古朴的竹楼内,正在读书的书院山长王云生面前的油灯突然爆出了一个灯花!王山长放下书、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一悸,皱了皱眉后站起身走到了窗前……突然,山门外的天空窜起一只奇异的火球!紧接着、山谷左右各自燃起了一支支火把,王云生大惊失色、愣了片刻转身奔了过去一把抓起挂在墙上的长剑,面色变幻数次、又慢慢的放了手,咬了咬牙转身向屋外走去。 杨离喝醉了、高胖子怎么劝也劝不住,直到杨离放浪形骸的一个人就喝光了整整一坛女弟子们提前准备好的果子酒。诸位同窗并没有责备他,每年的七夕都会成就情投意合的情侣、同样也会有失魂落魄的伤心人。 抓起一壶葡萄酿、杨离甩掉眯眯眼高华,奔进了山谷里最僻静的竹林、躲在一块高高的巨石顶上一边喝酒一边落泪……“该死的高胖子、乌鸦嘴!真被你说中了。”杨离一边喝着酒、一边举起酒壶吞咽着甘甜而又苦涩的酒水……“玉筝师姐,你为什么失约了呢?我邀你前来、你当时微笑着,并未拒绝我啊!” 迷迷糊糊地、从未喝醉过的杨离居然睡了过去,直到几滴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惊醒了他。下雨了……杨离睁开眼睛,天空一片黑暗、不见了明月也不见了繁星。杨离又回忆起七夕赏月会和玉筝师姐……心里一阵失落。突然!伴随着雨点稀稀落落拍打竹叶的声音、几声兵刃相交的脆响隐隐约约的传来,似乎还有人在惨呼哀叫! 杨离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而书院方向隐隐红光冲天!杨离咬着牙跃下巨石、却险些摔倒在地,起身后赶紧拼命的向书院跑去! 火!藏书楼在燃烧、山长的竹楼在燃烧,就连女弟子居住的后山都在燃烧!血、到处都是血!书堂、竹舍,水池、藏剑阁到处都是尸体!杨离扑到竹墙旁边、直看到足足有二三百名神色凶厉的黑衣人手持劲弩和长刀长矛,在给地上的尸体补刀!山长、学子、夫子,都死了!全都死了、只剩下几名年纪最长的师兄在结阵抵抗!但手里却只有几支夺来的断枪短刀,十几名黑衣人抬起劲弩、只一个攒射就将剑术最精湛的几名师兄射成了刺猬!!! 孩子!十几名孩子、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躲在竹楼里哭嚎,却被黑衣人堵上门点燃了大火!杨离目眦欲裂、嘶吼一声冲了出去!!! “这儿还有一个!杀了他!”两名黑衣人游荡在外围冷冷的留意着风吹草动,杨离一现身欲救孩子、这两名黑衣人立刻提刀向他围了过来! 杨离嘶吼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书院杀人放火?” 一个黑衣人冷冷的说道:“死鬼知道多了难投胎,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命苦吧!”说着、另外一人虚晃一刀,黑衣人趁机翻身而进一刀削向杨离的咽喉! 杨离两手空空。因为入夜后,除了那位老剑师、所有人的长剑都会被书院锁进藏剑阁。要不然含章书院习武有成的学子众多、若是有兵器在手,这些黑衣人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得手!刀气临体、杨离一惊急忙闪身躲避,另外一人却算准了一般狠狠地一刀刺来!从未与人真正搏杀过的杨离顿时有些慌乱,脚步立刻乱了方寸。“嗤”的一下,刀锋轻轻地挑开了杨离的左臂、血珠飞溅了出来! 错剑台上、书院的老剑师利剑出鞘,一滴滴鲜血犹自在剑尖上滴滴落下。老剑师目眦欲裂的瞪着眼前的黑衣人、胸膛在剧烈的起伏,足足有七八名黑衣人倒在老人四周、气绝身亡! “燕知堂!我缙云书院已经藏剑于阁、不再习练兵法一心读书只想辅佐朝廷!你们缘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老剑师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怒吼道。 “登云剑……肖老前辈!” 围拢着的黑衣人向左右一分、那名身材高大一脸阴沉的中年指挥使走了出来,向着老剑师微微拱手:“我燕知堂为大宋官家耳目、监察天下!不问对错只辩忠奸!唯内卫之命是从。燕知堂得到出首线报、你含章书院私自藏匿伪汉朝廷余孽还有玉玺图谋不轨!现在、玉玺已经被发现,你含章书院是罪有应得!不过……肖前辈、燕知堂堂主大人特意叮嘱于我,如今的含章书院只有肖老前辈可以被赦免并且当延请至汴梁城为贵客!老前辈、别辜负了堂主大人的一片心意。” 登云剑肖宏宇仰头惨笑了几声:“哈哈哈、欲加之罪……你们堂主心里想要的,恐怕是老夫这含章书院剑师保管的那本秘术和兵书秘籍吧?” 指挥使皱了皱眉头:“劲弩!不要让他毁掉身上的东西……” 十几架已经初具神臂弓威力的军中劲弩立刻架起、稳稳地瞄准了摇摇欲坠绝望大笑的肖宏宇,都指挥使明白、这登云剑已然心怀死志!多说无益了。 指挥使身边一名心腹看了都指挥使一眼、转头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手势!“嘣嘣……”几声牛筋弓弦爆响、四支弩箭电光火石般射向肖宏宇的四肢! 肖宏宇震剑移步、剑光绵绵画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击打向弩箭,叮叮几声脆响、三支弩箭直接被磕飞,负责二段射的四名弩手此时已经再次瞄准了肖宏宇、可指挥使大人却轻轻抬起了右手。弩手们停止了射击、静静地看着腹部已经中了一箭的肖宏宇。 一支弩箭深深地刺进了肖宏宇的腹部、都指挥看了看位置……肝肠已经搅碎、登云剑肖宏宇已经死在眼前了!指挥使一个眼色、身边的那名心腹立刻带着两名高手飞身上前,扑向肖宏宇。 肖宏宇此时已然痛苦的跪倒在地面上、拄着长剑的右臂在剧烈的颤抖,扑上来的三人见状立刻放下心来……这老儿老了!现在又身负重伤、看来这功劳到手了! 两柄长刀寒光闪闪刺向肖宏宇的两肩、中间的那名谨慎的心腹手持长剑位置略微靠后,突然!委顿在地的肖宏宇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煞气弥漫! “果然在装死!”这名狡诈的心腹立刻脚下一顿抬剑守势。只见肖宏宇横剑当胸!左掌一掌劈在自己右手横握的那柄长剑之上、长剑“咔”的一声哀鸣脆响,瞬间爆碎、化作百十片锋利的碎片带着白色的寒光劲气暴雨一般射向面前的燕知堂众人! 杨离此时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这右手之中握着一把夺来的雁翎刀,鲜血正沿着刀刃流到刀镡护手之上再滑腻腻地滴落在他的手指上,杨离杀人了。四周已经围上了十余名燕知堂的杀手、庆幸的是那些弩手尽皆去对付书院的成年高手去了,要不然、恐怕杨离早已和山长与师兄一般被劲弩射死了! 杨离垂下刀、双眼通红的看着四周的黑衣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小头目皱着眉、看了看地上死去的两名手下,沉声说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这么好的身手!爷爷就让你死个明白,我等殿前司大内燕知堂在外行走!奉旨追查叛逆、现在伪汉朝廷的玉玺已经被我等查出!含章书院窝藏亡国余孽和玉玺图谋不轨、你们死的不冤,缴械吧!本官或许可以替你向指挥使大人求情、看看……” 杨离死死地攥着刀、心里一片绝望……这些人不论青红皂白上来就对书院下了死手!山长都已经劲弩杀死了、就连孩子都不放过,他们怎么可能会饶过自己? 杨离面色苍白、死气纵横下,他的右眼眸子中似乎有一丝异样。小头目见杨离未吭声、心下冷笑,背在身后的右手轻轻地打了一个手势、几个手下立刻隐隐作势欲扑、意图借机将杨离就地击杀! 杨离抬起头突然直直的看着这名燕知堂的小头目、小头目一愣,刚要说话、就见杨离猛地将雁翎刀向他劈面掷出!小头目提起单刀格挡、可半空中的雁翎刀却诡异的发出了一声琴弦紧绷一般的闷响,雁翎刀居然在半空中转动、划出一道圆形弧线带起一蓬鲜血呼啸着回到了杨离的手里! 所有人尽皆吓得后退一步、惊骇的看着地上一名头颅被劈开死不瞑目的杀手!小头目吓得瞬间暴退、脱口问道:“你居然是可以内力控物的高手?” “不对、你在使诈!”小头目仔细看着不远处气喘吁吁提着雁翎刀明显开始脱力的杨离、羞恼的低吼道:“马上找弩手过来、不管他有什么小手段,射死他!” 旁边一人立刻提刀奔向弩手那边、杨离一见心下一片绝望,自己就算轻功再好也躲不过这种劲弩的攒射! 剩下的杀手也是心下狐疑、干脆也不近杨离的身,只是各持兵刃将他逼到了一处房舍的石墙前面、只等弩手一至就取他性命!杨离眼睁睁的看着远处奔来三名弩手、心下一急欲再拉一人报仇,干脆直接提刀扑向敌人!小头目一惊、大喊道:“当心他的兵器脱手!” 话音未落、只见杨离手中的雁翎刀再次脱手飞射而出直奔身前一人,那人心中惊骇、用手中短斧亡命一般磕向雁翎刀,“当啷!”一声响、雁翎刀竟然被他狠狠地磕到了半空中!小头目一见杨离的右手居然像是被丝线牵扯一般绷的僵硬,心下登时明白这小子原来手里有一根极细的丝线、偷偷缠在刀柄上才能够做到勉强操控兵刃。小头目冷哼一声直接跃起挥剑斩向那根丝线所在的位置! 杨离目光一闪、右臂猛地收回,小头目一剑斩去正中那根丝线、就见半空中的那柄雁翎刀居然猛地折向横着向小头目身后落下!“斩不断?”小头目心下一惊、却只听见脑后那柄雁翎刀飞过来的破空声!“糟了……” 杨离眼睁睁的看着手里的柔金丝挡住那名小头目的剑锋,然后受力弹回的雁翎刀狠狠地劈在了此人的后背上!一声惨嚎、鲜血四溅,小头目摔落在地、背后长长的一条伤口还在喷溅鲜血!杨离看到旁边一个人扑上去一把就抓住了自己的刀、急忙抖手弹开了柔金丝,柔金丝韧性十足直接收回到杨离的身前、杨离迅速的将金丝缠回到自己的手腕上……心下想到:就让这玉筝师姐送给自己的金丝陪自己一起下黄泉吧!不知道到了黄泉路上、玉筝师姐还会不会接受自己? 三名弩手已然冲到近前、如今两手空空只剩下手腕上一根丝线的杨离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三只弩箭直直的指着自己……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和呼喝声!三名弩手并未理会、直接瞄准杨离就要扣动机簧,却只见一条人影带着满身的血迹从天而降!两手各自持着一柄满是豁口的长剑、剑光吞吐之间十几名黑衣人大半连惨嚎都未发出就身首异处残死当场。那三名弩手更是瞬间就被斩杀、连劲弩都被顺势劈成碎片! “肖剑师!你还活着?”本来心中已经绝望的杨离一见面前这背影就认了出来、书院里负责教授剑术武功最高绝的肖宏宇剑师居然过来救他了!就见肖宏宇吐气开声、双目尽赤,一剑向身前劈出。剑气纵横、霹雳一般裹挟着雷音向一群追兵击去!身前的数名燕知堂高手身形一滞、尽力躲闪,可肖宏宇老剑师右手中这柄夺来的长剑上却瞬间裂纹密布,肖宏宇一撒手、长剑坠地,居然瞬间支离破碎、犹如朽木一般毁掉了! 杨离一愣、就见肖宏宇转身一把揪住了自己的衣服,迅速的向山谷竹林那边冲去!力量之大犹如熊虎,杨离还在发楞、肖老剑师武功虽然高绝、但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一剑毙敌十几人、剑气纵横如霹雳一般恐怖! “肖剑师!你的伤!!!”杨离突然发现老剑师腹部居然还深深地插着一只精铁弩箭、此时伤口处连鲜血都不再流淌了!肖宏宇一言不发、挥起左手剑直接劈死两名燕知堂外围埋伏的杀手,抓着杨离拼命冲进竹林。 第十二章 一剑 一声声呼喝已经隐隐将竹林围上、火把的红光四起,肖宏宇老剑师此时已经彻底油尽灯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直到此时肖宏宇才虚弱的抬头仔细看了杨离一眼:“原来是阿离……都死了、居然只剩下你,这……真是……天意啊!……拿着这个……快逃吧!”说着、肖宏宇在怀里掏出一只扎的紧紧地牛皮袋子,闭上眼睛复又想了想、只在里面拿出一卷薄薄的绢册,刺啦一下撕下绢册的起首部分、将剩下的大部分绢册和另一本书册塞进了杨离的怀里,握着牛皮书袋对杨离沙哑着嗓子说道:“带上它、全力去逃命!剩下的,只看天意吧!” 杨离紧紧抓住老剑师的胳臂:“剑师、我背您一起逃!”肖宏宇摇了摇头:“我已用了同归于尽的秘术、早就绝了生机,就在这里替你拖延片刻。他们在外围定然还有埋伏,万万小心!如果……如果你能活下来,别忘了书院、就……就……按自己的本心去活这一世吧!” “肖剑师!”杨离泪水奔涌而出,重重的跪在老剑师面前磕了一个头:“学生这就去逃命、早晚有一天,学生要替书院向那草菅人命的燕知堂复仇!!!” 老剑师艰难的盘坐在地、看着杨离,眼睛里却满是复杂的神色:“去吧!不要耽搁……”杨离收起绢册书册,泪流满面的看了看老剑师:“学生这就走了!剑师……一路走好。” 看着浑身颤抖咬着牙远去的杨离,老剑师拿出牛皮包裹里面剩下的几册书卷,颤抖着掏出一只火折子、心里却思量到:“王师兄……这到底是怀璧之罪还是天意呢?补天术、终究还是到了这重瞳子的手里,我没毁掉绢册、因为我心不甘啊!含章书院的血海深仇……重瞳子……重瞳子……” 燕知堂的指挥使闷闷的咳嗽了一下、悄悄地将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擦去,冷冷的看着面前已经气绝身亡的老剑师肖宏宇。老剑师盘坐在地、一手握着一角绢册,绢册已然烧去大半、老剑师脚边就是一小堆烧的七七八八的书册和一只火折子。幸亏天上此时落下的雨滴渐多、打熄了火苗,要不然恐怕这次连这几张烧的面目全非的纸张都捡不出来了。 老剑师临死前应该是用了什么旁门秘术、突然间修为大涨险些将指挥使都斩杀当场!要不是他伸手抓过一旁的一个属下当做盾牌,老剑师碎剑杀人那一下就能将他彻底废掉。即便如此一片极其锋利的碎片还是击穿了他手里下属的身躯射进了他的肺脉!指挥使强行运劲压制下内伤,一路带人追至这片竹林,结果、却只捡到几篇烧剩下的残绢碎纸。 远处的杨离驻足看了看前不久自己还在借酒浇愁躲藏的那块巨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他知道、前面肯定还有燕知堂的杀手在设伏,在巨石后面隐身休息片刻后、杨离起身沿着一条小土岭侧面,悄无声息的向缙云山深处逃去…… 杨离在做梦……一遍又一遍,噩梦就像一只冰冷无情的磨盘、将他的心一遍又一遍的碾碎压烂!梦里的玉筝师姐如同那晚一样,还是那么的美丽。一身素衣站在一棵大树旁边,惊喜的看着逃出生天的自己!自己欢喜的都要发疯了、狂奔着冲向不远处的玉筝师姐!“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玉筝师姐!玉筝……” 世界仿佛就在这一刻终止了!惊惧和痛苦猛地化作一柄雪亮冰冷的长剑、闪电一般刺进了杨离的左胸,长剑透胸而过!而面前握着这柄剑的、赫然正是杨离一直爱慕的玉筝师姐!!! 玉筝师姐的表情慢慢变得冷淡平静、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毫无意义的旧衣裙,然后抽出长剑向着杨离身后朗声说道:“燕知堂绣衣使、暗间玉筝,在此向指挥使大人复命!” 长剑离体的那一刻、杨离的魂魄似乎也跟着这沾满鲜血的剑锋一起离开了自己的躯壳,杨离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自己的身体重重的栽倒在湿润的地面上,身侧的玉筝师姐正抱拳单膝跪地低头行礼。杨离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却说不出话来,不解和愤怒正在开始撕碎他的灵魂! 指挥使此时已经带着一众高手沿着杨离留下的蛛丝马迹追了上来……此时指挥使的面色愈发惨白冰冷,冷冷的看了看地面上被一剑穿心的杨离:“搜身!”“是!”另一名在肖宏宇手下幸免于难的心腹走过去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玉筝、然后伸出手在杨离已经开始冰冷僵硬的身体上仔细迅速的查找了一番,回头躬身施礼道:“回指挥使大人、什么都没有!” 指挥使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玉筝,还有玉筝身后默默现身的五名燕知堂杀手。开口对玉筝说道:“你就是玉筝?”玉筝低头答道:“属下玉筝。”指挥使点点头:“做的不错、你发现的伪汉朝廷玉玺还有一些密册已经尽皆被本官起获了,你卧底含章书院数载、辛苦了,随本官回汴梁城做回绣衣使吧!官家和堂主的赏赐少不了你的。” 玉筝低头拱手:“谢过指挥使大人、玉筝听命!” 杨离的双眼依旧大睁着、越来越大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身体,杨离眼睁睁的看着玉筝师姐站起身来默默地跟在指挥使身后,渐渐远去。直至身影消失也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而两只大手突然同时抓住杨离僵硬的身体、其中一个杀手皱了皱眉:“心脉都被刺穿了、怎么还没死透?”另一人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却开口笑道:“那就再补一下!”说着,这人扯过杨离一把拎起、突然一掌狠狠地轰在杨离的胸口伤处!“噗”的一下、杨离的七窍还有背后的贯穿伤口处瞬间迸射出数道鲜血!杨离一声未吭、软绵绵的像一块破布一样挂在这个人的手上,再没有一丝生息了。 旁边的另外一人忍不住撇了撇嘴:“你这厮、费这手脚折磨这死人作甚?搞得四处都是脏血,这下子你自己处置尸体去吧!”拎着杨离尸体的汉子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去就我去、扔到沟里喂野物就是了,喂虫子也是喂、喂豺狼也是喂,算这小子行善积德了。”剩下几人嘿嘿笑了笑、任由这汉子拎着杨离的尸体走到旁边一处深窄的石谷旁边,汉子向下看了看:“这深不见底的鸟地方、就便宜你这小子做了棺材吧!”说着、一把将杨离重重的向谷底抛落下去。此时天上一声霹雳炸响、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杨离的梦似乎无休无止、将他困在这段回忆之中,折磨着他的灵魂!身体似乎变成了冰冷的山石、一会儿灼热一会儿冰寒,杨离记得那狠狠地一掌几乎像是炸碎了自己的内脏一般、却并没有打死自己!自己被抛下深谷的时候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神志、然后……坠落的杨离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痛苦渐渐变成了麻木,再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黑暗。杨离似乎突然感觉到心脉处传来的一丝丝疼痛!一个混混沌沌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飘荡:“你应该醒过来了、睁开眼睛吧!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声音回荡在杨离的脑海里、心脉处的疼痛愈发剧烈了,杨离费尽力气、慢慢的张开了双眼……一片模模糊糊的光影之中、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自己的身前,人影见杨离张开眼、便低头仔细的查看了一番,眼睛里不由得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果然如此……”,杨离似乎想开口说话,病床前的男子却点点头:“你还太虚弱、再睡一日吧!”言罢一指点在了杨离的耳后、杨离轻轻一抖,张开的眼睛缓缓阖上、再次昏睡过去了。 第二日的傍晚、沙海负手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看着苏醒过来却一言不发的杨离。开口说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欠我一条命。” 床上的杨离两只无神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茅草屋顶、等了半晌才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沙海想了想:“我只是受人所托。前天晚上一辆马车把你送了过来,然后马车却带走了我的女儿……车里的那个人告诉我,你活、我女儿同活,你死、我女儿同死,然后便走了。” 杨离僵硬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冷哼了一声:“有意思……我现在无父无母无师无友,只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在汴梁城里享受荣华富贵、什么人会出手救我?”沙海说道:“好好活下去吧!我还要用你换回我的女儿。”说罢、转身走出了房间。 杨离还是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左胸处冰冷疼痛的感觉就像有一把刀子在撕扯他的心脏,杨离冷冷的笑了笑、想起了含章书院的那片竹林,还有竹林里的那块巨石。老剑师临死前交给自己的那份东西、应该还好好地藏在那块巨石底下。 “玉筝!”杨离的眼神渐渐冰冷……“我就想问问你、你究竟还有没有一丝人性?燕知堂……” 第十三章 一间客栈 两年时间转眼逝去、大宋雍熙元年,南疆桂州府三庭县外、有一座长满了竹子的矮山,山下的驿道旁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客栈。 客栈里只有一个老板,此外再没有其它的人。 客栈里有三间客房、天地人,卖一些简单的饭食、还有酒。 驿道快荒废了、没什么人经过,有人问老板为什么不去热闹一点的地方做生意……年轻的老板笑了笑,说他在等一个人。 老板瘦削苍白,眼睛很明亮。没客人的时候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喝几口酒,眼睛望着山下驿道的远方。山里面、前些日子有几个破落户落草做了山匪。说是山匪、其实就是一些无处容身的汉子,为了口吃食、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山匪不敢进村,附近村里的人都是一个姓氏、心齐。他们进去、会被活活打死,然后尸首再送到官府换几吊赏钱……饿的两眼发花的山匪盯上了这间冷冷清清的客栈,不为别的……这里、肯定会有一口吃食。 几个山匪蹲在沟里盯了三天、没见什么客人,只有那个年轻的老板每天坐在门口的石头上面,偶尔喝一口瓶里的酒……然后呆呆的看着驿道的远方。 四个快饿昏过去得山匪忍不住了,天过晌午的时候、来到了客栈。一个放风,三个抢劫。 老板安安静静的坐在柜台里面,看着堵在门口的三个山匪。夹袄破破烂烂,三个人只有三只鞋子。有一个年轻后生赤脚、另一个黑脸汉子则只有一只鞋,三个人手里抖抖索索的拿着两根木棒还有一块石头…… “打劫……你这厮快把吃食,还有……还有银钱交出来!牙……牙崩半个不字!就……就拿你祭了山神爷爷!”唯一穿着鞋子的那个汉子色厉内荏的说道。 老板看了看他,两只鞋子咧着大嘴露出黑黢黢的脚指头和脏兮兮的长指甲…… 汉子见老板盯着他的脚指头看,突然下意识的羞愧起来、缩了缩自己的脚趾头……接着汉子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山匪了! 老板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你们想吃点什么?” “啥?……”三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有点发愣! “我说你们……想吃点什么?” “昀哥儿!他要拿吃的了,我们有吃的了!”一只鞋都没有看起来最年轻的后生山匪突然欢喜道。“哦!好!能给点干粮吗?”领头的昀哥儿期期艾艾地问道。 “可以!等着吧……”老板慢慢地走到柜台后面的里间去了。留下三个山匪汉子面面相觑。 “昀哥儿,咱不是来做山匪抢东西的吗?这咋像是……像是来讨饭的?”剩下一只鞋子的黑汉子嘟囔着问道。“有吃的就行了!你哪那么多屁事?总比你做贼偷食不成还被人撵丢了鞋子强一些!”昀哥儿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蚀了面子,有些羞恼。 三个饿汉僵硬的站在柜台前面,六只手似乎往哪放都别扭。半晌、、、一只鞋期期艾艾的小声说道:“要不、、、要不咱、、、咱拿点东西走吧?到镇上兴许还能换点铜板,也能买到吃食!兴许还能弄两双鞋子?”为首的昀哥儿打量了一下简陋的店铺,还有空空荡荡的柜台……摇了摇头:“老板答应了给咱们干粮,等一下吧!” 一只鞋似乎有点不甘心,将那只光脚板脚心下面的污垢在唯一剩下的那只鞋子面上蹭了蹭:“这鸟店看着也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儿,老板能大方到哪里去?搞不好……”“咕隆”三个人齐齐的咽下一口涎水,六只眼珠子绿油油的盯着慢悠悠走出来的老板……确切的说是老板手里的那个竹笸箩。 竹笸箩半新不旧的、里面装着十来个微微发黄的大炊饼,炊饼看起来像是刚刚用笼屉热过,还在微微散发着蒸汽!麦香气就跟猫爪子一样伸过来,挠的三个饿汉心肝都哆嗦起来!“咕噜噜噜噜……”三个山匪的腹中如雷鸣一般嚷叫起来,就像是欢呼雀跃一般宣示着自己的空虚和委屈! 一只鞋扑上去,一只手抓住笸箩另一只手一把抓起一个炊饼就往嘴里塞。眼睛都噎得鼓了起来……“放……手,你……呃呃”一只鞋一边往嘴里塞炊饼一边去夺老板手里的竹笸箩,但却没夺过来…… 老板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只鞋:“说谢谢……” “你……”一只鞋有点发愣,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带头大哥,领头的汉子咽了一下口水、诧异的打量了一下奇怪的老板。 老板看起来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插着一根木簪的发髻上没有戴僕头、两只明亮的眼睛,一领粗布长衫。腰里随随便便的系着一条细带……领头汉子狐疑着问道:“你……这是啥意思?” 老板撇了撇嘴角,扫视了领头汉子一眼:“说谢谢……” “谢…谢谢老板赏……”领头汉子昀哥儿突然间像是惧怕这个年轻老板的眼神一般诺诺的答道。老板旁边的一只鞋却突然暴怒起来:“谢你奶奶个腿……给爷爷起开吧你!”说着,两手死死抓着竹笸箩抬起那只没有鞋子的脏黑大脚就向老板的腿上踢去…… 老板白净的面皮上浮现出一丝厌恶的神色、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左手握着的竹笸箩一翻!似乎是要把那些微黄喷香的大炊饼倾倒在地上…… “不要啊……”领头汉子和光脚后生生怕老板糟践了这些比黄金都要金贵的粮食,齐齐喊道…… “啊!我的手……啊啊啊……”一只鞋的惨嚎声突然传了出来……光脚后生一听见这种惨嚎声立刻就是一哆嗦双手抱头委顿在地瑟瑟发抖,领头汉子也是浑身一抖但还是死死的护在后生的身前、惊恐的看着年轻老板和一只鞋这边! 竹笸箩被老板抓着凌空翻了一圈!十几个大炊饼飞起来后依旧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竹笸箩里面……空气中的麦香气似乎更浓了……骇人的一幕出现了!一只鞋此时跪倒在了年轻老板的面前……左手捧着自己的右臂颤抖嚎叫着,那条胳膊现在已经奇怪的扭曲了起来……就像是乡下栓牲口的老麻绳一样!一只鞋的破烂袖筒里露出紫黑色的皮肤,骨头明显已经断成了几截……一只鞋的右臂、废掉了!!! 老板依旧稳稳的端着那只竹笸箩,淡淡的看着一只鞋说道:“你身上有沾染着因果的死气……你杀过人……还有淫邪之气……你奸杀过年轻姑娘、对吗?” “啥?老黑……老黑杀过人?”领头汉子浑身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那后生萎缩在地浑身抖得更加厉害了……老板抖手把装满炊饼的笸箩扔在了桌子上:“吃吧!吃完了……带他去县衙出首,县里的捕头方知亮是个讲仁义的、不会太过为难你们。将来是回乡、还是投厢军……随你们!” 为首的昀哥儿拼命压制着颤抖的手脚、咬了咬牙拱手说道:“小的几个没长眼、没看出老板您是世外高人!多有冒犯……可、可老黑……” 老板皱了皱眉、轻轻转身走到柜台后面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窗外轻声说道:“县城门口那里有最近的人犯海捕文书和画影图形,我看你是个识字的、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爷爷!爷爷饶命啊!俺是被冤枉的啊……那汪老夫子的女儿和俺两情相悦,可那老夫子死活不同意俺俩的事!本来约好了一起私奔、谁知道汪家小娘失足落了水呀!!!可怜那老夫子一气之下告了官、俺才迫不得已逃了出来。爷爷明察、饶了小的吧!哎呀……痛死我了……” 老黑痛的浑身发抖、一边哭嚎着一边跪地嘭嘭磕响头,凄惨的样子和残废的右臂看的门口瑟瑟发抖的昀哥儿和光脚后生心肝直颤。 昀哥儿咬着牙:“这位高人!天下太平下来也没几个年头、俺们也都知道乱世人不如犬的滋味!实在是万般无奈才落了草……这老黑……” 老板轻轻笑了笑……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扑通!“哎呦……” “小山子!”昀哥儿闻声一惊、急忙转身看向门外,那个叫小山子的半大孩子可躲在驿道旁的竹林边上给他们三个放哨呢!两个人刚想奔出去、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一下子堵在了不算宽敞的客栈门口,一柄乌沉沉的腰刀连带着刀鞘横在了昀哥儿二人的面前……扑通一下子、光脚后生再也承受不住惊吓,软绵绵的跪倒在了地上。昀哥儿咬着嘴唇看着眼前这位一身官差服饰的黑壮汉子、叹息一声也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老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隔着打开的窗子看到另外两名小捕快从客栈另一侧挟持着那个捆的像粽子一般的半大孩子,围拢了过来。 “好大的胆子!还敢下山来打劫客栈了,要不是俺恩公杨老板是世外高人……还不得被尔等给害了?乖乖的跟俺回衙门听候发落吧!”捕头方知亮、从身后抖手扔下两条连着铁链的铁手铐,哗啦啦一声砸落在昀哥儿和光脚后生的面前:“自己戴上吧!” 昀哥儿抖着手捧起手铐、还是转头看了看委顿在柜台前面的老黑……只见老黑一张黑脸上已经满是绝望的神色。昀哥儿长叹一声、将手铐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捕头方知亮走过来掏出两把铜锁利落的将昀哥儿和赤脚后生的手铐自中间牢牢锁住、亦是舒了口气,转头看了看一脸绝望的老黑:“至于你……怕是逃不过一个斩首弃市了!” 老黑闻言咬着牙嘶吼道:“死便死!反正老子也在那个小娘皮身上快活过了……值了!” “老黑!!!你……你难道真的……”昀哥儿一脸的惊骇、对老黑喊道。 老黑看了看自己残废的右臂、继续说道:“你个腌臜货破落户、都落到背井离乡逃命的地步了!还讲的甚么良心?要不是因为你……老子起码还能再找两个垫背的!呸……” 方知亮冷哼了一声、大步走过去只一脚就踹在了老黑的右肩膀上!“嗷!”的一声惨嚎……老黑本就断裂的骨头被方捕头这一脚踹的支离破碎,立时痛的满地打滚! “狗杀才……捆好了!带出去、别污了俺恩公的耳朵!” “是!” 门外候命的两个捕快之中急忙走进来一名瘦高个的、只干净利落的用手里的铁尺在老黑的咽喉处狠狠一点!老黑立刻嗝的一下喊不出声音来了、单手抓挠着咽喉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沙哑呻吟,瘦高个捕快单手抓住他的后衣领、拖死猪一般直将他拖到了客栈的外面! 第十四章 三庭县 老板皱起眉头、开口说道:“方捕头、烦请不要再称呼我什么恩公了!在下承不起……” 方捕头躬身拱手:“恩公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恩公,去岁那两个悍匪定然要了俺的小命!恩公难道是嫌弃俺老方高攀了不成?” 老板叹了口气:“随你吧!” 方捕头嘿嘿的笑了笑、开口说道:“还是恩公心善、这几个蟊贼还不够恩公一指头摁死的,恩公居然还给他们饭食吃!恩公若是没有什么损失、这几个蟊贼俺就带回县衙去了,恩公嫌这些事情麻烦俺就替恩公在知县那里做个证、免得还得劳烦恩公跑一趟县衙!” 老板转头拱了拱手、只是眼睛却看向一脸灰败垂头站在门口的昀哥儿……方知亮搔了搔后脑勺,就朝着老板说道:“恩公还有事?”老板点点头:“这个昀哥儿还是个有良心的……劳烦你照看一二吧!这个……帮他们打点一下!” 说着、老板一手举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另一只手向方捕头递过来一块银子。方捕头一见、叹了口气:“恩公哪来的这些善心、凭白替这些腌臜货破财!”嘴里说着、方捕头手上却还是接过来银子小心翼翼的揣进了腰里。 老板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个黑心贪财的、可进了监,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些花销?这几个逃户看着也不像是本性太恶的、只是这个老黑一身的戾气!另外……这件事就别牵扯我进去了,劳你费心了!” 方捕头点点头:“恩公、俺晓得!那俺这就回县衙了。” 老板拱拱手:“不送……” 门外的两个捕快闻听这个叫杨离的老板不想跟他们分润抓捕山匪的功劳、心里也是喜滋滋的,要知道抓捕逃犯和匪徒都是有赏格的!见方捕头没有异议、二人立刻操着铁尺低声呵斥着昀哥儿和赤脚后生驼起捆的半死不活的老黑、连带着那个放哨的半大孩子……跟随在告辞而出的方捕头后面、慢慢的向驿道远处走去。 “等等!” 方知亮一行人闻言赶紧停下脚步、回头望时只见清瘦的老板转身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挺大的破竹篮子。方知亮回身刚要询问、就见老板将竹篮子轻轻地挂在赤脚后生的手铐之上……“你们带着垫垫肚子吧!这几个人……也别让他们饿着肚子上路。” 方知亮咧了咧嘴、走过来将大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拿出两个炊饼递给两个手下,随后又在赤脚后生和那个半大孩子捆着的手上塞了两个:“吃吧!记着杨老板的好、以后好好做人!” “谢谢杨老板……”两个后生抽泣着、攥着手里的炊饼弯腰给老板鞠了一躬。老板摆了摆手、转身回客栈去了。 折腾了半晌、日头已然偏西了,杨离摇了摇手里空荡荡的酒壶、叹了口气。转身踱到门外几株老竹旁、抬腿坐在了那块灰色的大石头上面。抿着嘴、静静地看着弯弯曲曲的驿道远处…… “还在等?”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在老板身后响起。 “你说过的、她已经不在汴京燕知堂了。我在这里等了她半年……她到底什么时候经过?”杨离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 “我当年救下你、你难道就不好奇。当年胁迫我救你的人究竟是谁?” 杨离轻轻笑了笑:“这个问题你问了我不下几十次了、她想救就救呗!她若是想拿回去、也随时可以拿回去,不过……要等我跟那个女人了却因果以后!” 一个相貌普普通通的灰袍中年人面色平淡的站在客栈旁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见到之后呢?你会怎么了却?质问、痛哭?还是一剑穿心……像她对待你一样、杀了她?” 杨离一直风轻云淡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沉重和痛苦!左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左胸口处……薄薄的长衫下面,掩藏着一道淡淡的伤疤。这伤疤里、曾经深深地刺进一柄冰冷的长剑! 一剑穿心…… 灰袍人沙海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燕知堂的人已经到了桂州城,交趾使团应该在这个月经过你守着的这条驿道到三庭县落脚。她跟随使团在交趾已经盘桓快半年了,你会见到她的。不过……你的伤……”杨离轻轻笑了笑:“无心之人、无心之伤!” 灰袍人沙海离开了、穿过散发着清新竹香味道的竹林,越过一条小溪。驿道远处的一座草亭前面停着一驾黑油油的马车,拉车的居然是两匹白色的骏马!大宋平定天下的大战还没平息多久、所有人都知道大宋缺马,所以、能用得起一对骏马驾车的人家一定是非富即贵! 沙海来到马车前面、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夫人……沙海回来复命了!” 马车的车厢内隔着一层湖绿色的纱帘、一个略带慵懒的女子声音答道:“知道了……他怎么样?” “伤势未愈……但行动无碍,尚需一些调理尤其是需要排解开心中的郁结、方能痊愈!” “唉……”马车中的女子叹了口气:“他们家的男儿总是郁结太多,可郁结、解不开他的心结也救不得他们的命运!” 叫沙海的中年人想了想、说道:“或许道家的内家经会有效、要知道他自小习练的含章书院教授的……” “住口!”女子的声音愈发冰冷:“以后不许将那家书院的名字与他联系在一起!” “是!沙海知道了。” “你回去吧!给他疗伤的事情再多费些心,其他的、不用再管了。” “沙海遵命!” 站在草亭下面、沙海手里捧着一包沉甸甸的黄金,静静地看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驾着这驾马车缓缓地消失在道路尽头,然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三庭县的捕头方知亮此时已经带着精疲力尽的几名人犯赶到了不远处的庞家村、又在老里正那里借来了一辆牛车,将半死不活的老黑和那个已经吓得尿了裤子的半大孩子扔在车上、自己则和两个手下轮流上车休息,趁着天色还亮赶忙向三庭县城赶去。 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乌黑时才远远地看到县城那不算高大的城墙和城门楼,还有县城里街上和富裕人家里面灯火照射出来的光亮。城门还尚未关闭、两个把守城门的厢军兵士正百无聊赖的拄着长枪打望着驶来的牛车。 “哎呦!这不是方捕头吗?这是得了匪徒回县衙来请赏了?”领头的一个身穿号衣的厢军伍长认出方捕头、笑嘻嘻的大声问道。 “哈哈哈哈!幸不辱命、庞家村那些个货色来告了好几次,说这些个山匪老是围着他们村转悠盗粮偷菜的、知县和县丞大人烦不胜烦就让俺出去捉回来!总算是幸不辱命……喏!有利同乐、拿去买酒润润喉咙!” 说着、方知亮在身上摸出一小串黄亮亮的通宝抛了过去。厢军伍长赶忙眉开眼笑的一把接下来:“哎呦!谢方捕头赏了,以后有事您吩咐就是了!” “婆婆妈妈、客气个甚!” 一行人穿过城门、驾着牛车向县衙走去,瘦高个的捕快撇了撇嘴:“方头、这些个厢军都是些没卵蛋的纸扎货!看他们那摇头摆尾的德行、您多余搭理他们。” “呵呵呵……”方知亮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都是些苦哈哈、走投无路才入了厢军,几个小钱而已,以后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有眼低手高用到他们的机会!别这么小家子气……这次得了一个奸杀民女的要犯,赏格刨除去吃酒和分润弟兄们的、足够你俩给老娘浑家置办衣服头面首饰的。还不知足?” “知足知足!我这嘴就是欠收拾、不过方头,您那个恩公杨老板怎么也认出这个黑厮有命案在身上?他可是轻易不出来走动的……不过他这身功夫可是真俊!单手一下就废了这个黑厮一条膀子……” “好了!”捕头方知亮突然发了怒,转身站下对着两个手下和牛车旁边跟着的昀哥儿两个沉声说道:“你们几个给俺听真了!客栈杨老板是俺的救命恩人也是世外高人、他性子疏懒不喜欢被打搅!以后少在外面提起他、这次的案子也是他们打劫客栈未遂被俺们中途截获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两个捕快和昀哥儿两个见方捕头发了火赶忙连声答应下来,至于车上半死不活的案犯老黑和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半大娃娃……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会问他们这些细节?一行人复又各怀心思、匆匆的向县衙赶去。 “米糕……”、“芝麻糖团唉”,“糖搅鱼咧……”虽然县城不大、可这边远的小县城又没什么劳什子宵禁,自然就会有携着小灯笼沿街叫卖的小贩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在四处兜售吃食。几家不大的酒楼饭铺也都开着门、只是客人实在是不多。两家正店和几家脚店里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身穿长袍的读书人和几个商贾、或是低声私语或是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柜台后的掌柜则在借着灯光弹动算盘珠子划账。 大宋桂州府的边城三庭县……入夜了。 第十五章 夜客 大宋西京洛阳、史称东都,自太祖皇帝定都汴京后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打扰。残垣断壁犹在、古树新花仍开,龙门的石窟依旧破破烂烂、新园野墙下的牡丹依旧在默默伫立。饱经无数战火的古城似乎是倦了、忘记了自己汉唐时代的熠熠风华……只余下一座古旧的城、还有北野远处那座苍茫茫的北邙山。 邙山临近洛阳,山虽不算高,但此地土厚水低,宜于殡葬,所以各朝代的帝王都有选择魂归此处者,邙山王陵主要有八座东周王陵、五座汉帝陵、两座魏帝陵、五座西晋皇陵、六座北魏皇陵、一座后唐帝陵,一座南明帝陵;另有七座后主皇帝陵,分别是蜀汉后主刘禅、东吴后主孙皓、南陈后主陈叔宝、百济国王扶余义慈、后蜀后主孟昶、吴越国王钱俶、还有那文采绝代的……南唐后主李煜。 一处土坡下面、黄土路旁边,两拨正在休息的下人家丁正在隔着不远彼此大眼瞪小眼。两拨人的差别倒是一目了然、两驾马车……一驾套着一匹肥壮的青骢马、一驾套着一匹塌腰白胡子的老黄马,秋风一扫……老马的腿似乎都在哆嗦! 两伙家丁衣着也是迥然不同、一伙是簇新的青衣,另一边的两个人连袖口上都打着补丁。唯一相同的……这两伙下人的年岁倒是相差仿佛、胡子皱纹鼻涕落瞎大都足有五六十岁了! “咳……呸!” 一个抱着胳臂倚在老马旁边避风的老家人响亮的向着旁边吐了一口痰!鄙视的目光冷冷的看着不远处那伙看起来比他们衣着殷实光鲜的同行。 另一边半新不旧的黑色马车旁边站着的三个家丁闻声居然尽皆避开了眼光,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赶车汉子露出一丝愤愤不平的神色。可旁边一个年级最大一身管家打扮的老人立刻拉了他一把:“何大……就当做没看到就是了,别给老爷添堵!” 叫何大的汉子气咻咻的紧了紧马身上的笼套、瓮声瓮气的答道:“良叔、俺们也没招惹他们,凭啥这两个货色一直冷嘲热讽斜眼看人?” “唉……你不知道,这家人和咱们一样……都是南人!金陵过来的……” “啥?原来都是唐……”何大惊奇的看着老管家良叔。 “住口!!!”良叔勃然大怒、狠狠地瞪了何大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是大宋子民!!!尤其是来了北地、更不许再提起金陵的人事!记住了吗?” “哎!良叔您老别气、俺记住了!不过……既然都是南、南人出身,为甚这俩人横竖看咱们不顺眼?”良叔苦笑了一下:“那是张家……菜羹张家!”何大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 唐后主李煜的陵墓、沉默的矗立在邙山这片黄土坡地上,山风袭来……吹得一地稀落的纸灰和点点香火四散飞舞,似乎在嘲弄着墓主人活着的时候那大半生的声色犬马才情富贵、还有临死前那惶恐悲戚生不如死的凄惨时节! 一直追随后主李煜直至汴京的重臣徐铉扫了扫长袍下摆上沾染的尘土,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老友张佖、长长的叹了口气……“何必呢?” 不同于徐铉的一身燕居私服、一向清廉悲悯素有菜羹张家清名的张佖居然不顾自己身为旧唐臣属的忌讳,身着一套干干净净的祭服! 张佖一言不发再次向着李煜的陵墓深躬一礼,冷冷的答道:“祭扫旧主王陵、发乎于心,怎可失礼?”徐铉看着老友那冷冰冰的脸庞和已经发白的胡须、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一般落寞的说道:“你还是在记恨我……” 张佖正了正冠带、转头看着夕阳西下的远山,朗声答道:“自打你力排众议一力承担为吴王【李煜死后追赠】撰写墓志铭一事、我便起誓不再记恨与你了!” 徐铉苦笑了一下:“皇上本来是属意于你、但依你的脾气来做此事……怎么会有好下场?这些北臣现在一心想要打压南人、巴不得藉此事将我等南人旧臣罢黜一空!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于公于私我都不敢让你来接手此事,依你的脾气、必会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无法收拾。” “主辱臣死而已!” “住口!” 徐铉面色一阵潮红:“主上已降、我等顺应天意就是!一死容易……为公善后才是难上加难!吴王子嗣仍在、家小亲眷仍在,南朝的百官百姓仍在!!!要是没有我等在朝堂掣肘制衡、我南人学子可有出头之日?南人子民岂不是任人宰割?这是大体!你……咳咳咳……咳咳……” 张佖依旧冷着脸看着面前这曾经举荐自己入仕、与自己携手辅佐李后主整治朝堂抵抗外敌,曾经与自己诗文相和亲密无间的老友……良久,还是低声说道:“就算如此……太平兴国三年、吴王醉后与你相见,叹息……当初错杀潘佑李平、悔之不已!……此事缘何却为皇帝所知?以至于皇帝暴怒,吴王他……他在生辰之日被……” 徐铉突然摇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缘何所知?缘何所知……那是皇帝!!!天下人事、只要神器在握,说知、便知!说死、便死!枉你还半世身为人臣,真是喝菜羹喝堵了心窍、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张佖闻言猛然一怔、良久,长叹一声、转身向山下走去。 大宋房州、这个自古以来葬了无数失意贵人的四塞流放之地,城外又起了一座建在谷地之处的农庄。农庄中央建起了一座面积不大但却高墙灰瓦坚固结实的宅子,宅子与寻常官宦富贵人家不同、显得低调非常,门前没有石墩马桩、就连大门都修的窄小局促。四周的农户人家也都离着这户人家远远地,就像这里面关着什么凶物野兽一般!甚至还有十几个恹恹欲睡的厢军兵丁按着腰刀把守在前后门和高大的院墙外侧…… 高墙深宅里自是没有什么凶兽,只有后面内宅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槐树、还有树下一个面容憔悴神志昏昏的中年男人…… 男子披着一件略显脏皱的长袍、靠着石墩坐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手里还握着一只小小的黑陶酒坛、已然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身后一只石桌之上、散落着几碟果子油饼,横七竖八的碗筷杯碟……一片狼藉。 男子挺了挺僵直的脊背、看着天上的一轮皎月,醉眼迷离的呵呵笑了起来:“重光兄……尔今朝尚能写出……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否?” 男子举起小酒坛将最后一口酒水倒入口中、低声说道:“女英【小周后】、你与重光兄【后主李煜字重光】,还恨我吗?如今我与你们当年一样、圈禁于此,静待一死。我恨他……恨他骗我害死了重光兄,害死了你!我想报仇、我想让他失去他最看重的东西!他的皇位!!!但我还是败了……我们都败了,重光兄败了、我败了、我那神武英明的大兄最后也败了!我那两个侄儿嫂嫂败了、我们全都败了……败给了这个昏君!这个小人……这个……” 一阵微风荡起、突然间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香气飘飘渺渺的传到了地上这个中年男人的鼻子里! 男子一怔、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茫然无措的寻找着这股香气传来的源头。吱呀一声、从来都是紧紧关闭的内院大门在这中秋月夜里突兀的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看守他的差役兵丁、也不是那几个沉默麻木的仆役,两个深色衣服的男子安安静静的推开本来应该深锁着的院门然后恭恭敬敬的站在门旁。 因为意欲谋反被发配房州看管的大宋魏王赵廷美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昏暗的大门内一盏莹黄的灯笼带着一个袅袅婷婷的人影裹挟着那让他刻骨铭心的香气,慢慢的走了进来!!! “我是在做梦么……”赵廷美恍恍惚惚的喃喃自语道:“女英……是你!你没有死……” 进来的女子看不出确切的年岁、面上带着一张薄薄的湖绿色轻纱,两只美丽的眼睛就像是两池盈盈秋水一般!稍稍上翘的弯月眉、挺翘的瑶鼻,略施粉黛秀发轻挽斜插一只摇曳的金钗。整个人的气质宛若瑶池仙子一般熠熠生辉! 赵廷美惊喜若狂般的抢上前几步伸出颤抖的手臂、似乎又像是怕惊吓到这个女子一般缩回手,嘶声喝到:“女英!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女子抬起白皙柔嫩的手臂轻轻地放下了自己的面纱、霎时间,只借助这只小小的灯笼!女子绝世的姿容就像是明月一般照亮了这狭小局促的院落! “呵呵呵……”绝色女子掩口娇声笑了起来、看的恍恍惚惚的赵廷美一阵心驰神摇如痴如醉!“魏王殿下、如今已是大宋雍熙元年了!奴家、在太平兴国三年时……就已经死了呀!呵呵呵呵呵……” 当啷一声!赵廷美手里的黑陶酒坛落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第十六章 燕知堂 翌日、房州城外一骑飞马绝尘而去,马上的信使背上包裹里装着的是大宋被废黜圈禁的魏王赵廷美七夕夜半口吐鲜血死于寓所的密折,还有房州知州那忐忑不安或是如释重负的心情! 至于那名午夜到访的艳丽女子到底是谁?似乎无人得知。 太平兴国三年、南唐后主李煜与国后小周后蜗居在汴京城寓所终日借酒浇愁,旧臣徐铉来访。李煜不知为何、竟然在酒醉后叹息“……当初误信小长老、错杀潘佑李平以误国事,悔之不已!……” 徐铉默然……皇帝得知此事后震怒!以为李煜仍含恨心怀复国执念,意欲诛之! 时魏王皇三弟赵廷美、为李后主伉俪才情风采所折,常流连探望、诗酒相和。故皇帝遣魏王于李煜七夕生辰之日赐御酒于李煜、魏王不知内情,携御酒到访。李煜大呼痛快、尽饮此酒! 当夜、李后主毒发,首足相接痛苦而亡形似木偶牵机!小周后由此痛不欲生、不久,随之而亡…… 太平兴国七年,魏王赵廷美谋划篡夺皇位事败,皇帝遂罢免了他的开封府尹一职。唯念其手足之情,并多次立有战功,于是仍令其为西京洛阳留守。魏王赵廷美一脉宗室,由此迁居到了西京。 但魏王被贬谪任西京留守后、暗中仍与兵部尚书卢多逊频繁勾结。二人勾结之事败露,兵部尚书卢多逊满门抄斩、魏王赵廷美遂被罢去西京留守,削去一切官职,仅保留魏王空名,闲居在家。赵廷美闲居在西京后再降魏王封爵为涪陵县公。 史载、雍熙元年,赵廷美被迁至房州圈禁。迁居后不久,就忧愤成疾、吐血而终。年仅……三十八岁。 桂州府城、七夕刚过,街上的行人还未从节日的热闹欣喜中缓过神来。酒肆长街两侧还是一片狼藉、只有里坊负责清扫的差役在打着哈欠懒洋洋的收拾着地面。 突然、两匹健壮的军马驮着两名神色慌张的军士径直冲过了刚刚打开的城门直奔州府衙门而去! 此时的大宋还在四下征战开疆拓土、太祖皇帝更是武将出身,武人的地位还远未被文人打压到尘埃里。刚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的百姓见到军士纵马驰街这一幕立刻就是心中一颤……千万别是、要起战乱啊! 天上的风云、地上的口耳,消息瞬间就流散出来。赴交趾使团在与交趾丁朝觐见大宋皇帝陛下的使节回返汴京的途中、在桂州府边界……遇袭了!护卫的百余名禁军阵亡,包括朝廷使节和交趾觐见大宋皇帝使节在内的数位大人物、全部失踪!!! 消息传出、小小的桂州府城一片哗然! 太平兴国五年时,邕州太常博士侯仁宝上奏,请求趁交趾丁朝内乱之机南下讨伐,恢复汉唐故疆,统一交趾。于是,宋皇赵光义任命侯仁宝为交州陆路水路转运使、任命兰陵团练使孙全兴、漆作使郝守俊、鞍辔库使陈钦祚、左监门将军崔亮为兵马都部署。宁州刺史刘澄、供奉官阁门祗候王僎为兵马都部署,伺机进攻丁朝。但在太平兴国六年,白藤江之战中大宋先胜后败损失颇大,统一交趾的计划最终成为泡影,交趾得以保全。 现在才是雍熙元年、那场大战的阴影还未散去,南疆百姓生怕战端再起、到时候兵马过境各路都指挥就近征粮征丁又要害得无数人家家破人亡。 一片哗然之中、桂州知州府台急忙向朝廷快马上奏,一面发疯似的派出州府所有的衙役官差还有厢军士兵去事发地搜索使团踪迹、至于驻扎在桂州的镇守禁军,现在大宋的知州是没权利调动的。 此事好死不死的正好在使团进入桂州治下发生、让知州大人是焦头烂额……朝廷自打败于白藤江,对交趾丁朝的心思似乎就淡了下来。中原北地还没彻底平静下来呢!整日里嚷嚷恢复汉唐盛景有个屁用?自打那雄心勃勃的赵宋官家北伐契丹大败而回、这几年用兵的心思似乎就按下了,按下了好啊……百姓就能过几日太平日子! 这次的使团据说就是奉旨去给交趾丁朝册封的!连带着赐下金银布帛、盘桓了几个月才谈的交趾愿意服个软,只要把这劳甚子交趾使节抬到汴梁城给大宋官家磕个头!官家朝廷的面子不就回来了?南疆自然也就太平下来了嘛…… 面面相觑的百姓们藏在街边巷尾门板后面、眼巴巴的看着一队队衙役官差和蓬头垢面的厢军士兵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匆匆忙忙的往城外赶去,就连一向拉稀摆带吊儿郎当守城门的几个兵丁也都手持长枪默然肃立。桂州城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压抑起来…… 午后、城内西郊偏僻角落的唯一一间义庄,衙门的仵作和推官迈步走出、吐掉嘴里所含避尸毒恶臭的姜片摇摇头急匆匆的向府衙而去。诡异……运回来的几具尚未彻底腐臭的尸体上处处都透着诡异!这结词可怎么向知州大人写呢?州府推官心事重重的离开了义庄。 看守义庄的本来是一名老孤寡,六十来岁的年纪耳聋眼花。现在这老人却被几名神色苦闷的衙役给撵到了墙外的破草棚里存身,义庄都不让他进了。 老头儿歪着身子靠在草棚里的草堆打着盹,忽然腹中一阵鸣叫、居然被生生饿醒了!老头爬了起来刚想去门口求求几位差官通融一二让他进义庄取些吃食,就觉得一道黑影瞬间在漏光的草棚顶上掠过! 老头揉了揉眼睛、又不见有什么动静了。 一道影子此时正静静地贴在存放尸体的草堂屋顶之上! 影子一身灰衣、黑纱蒙面,两只明亮的眼睛正透过茅草的缝隙打量着屋内的情形。草堂外面此时还站着两个无精打采的衙役,两个人抬头看了看日头、不由得低声骂了几句,见上官都已跑的不见了踪影、二人便商议着出去寻点吃食。他们可不是那个看管义庄的老孤寡、对着这些臭气熏天的尸体还能在旁边的小屋里做饭吃! 两名衙役拉拉扯扯的溜了出去,灰衣人又四下里看了一番、便单手抓着木头房檐轻巧的翻身落地。 义庄这种阴气森森的鬼地方、似乎连虫子都不多,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灰衣人挑开门帘、迅速地闪身钻了进去。 屋子里还存留着仵作推官验尸时留下的陈醋味道、但浓郁的醋味还是掩盖不住空气里那一丝丝闻之欲呕的尸臭!灰衣人看了看摆放在架子上的三具尸体,取出一双白绢手套戴上后轻巧的揭开了最近的一具尸体上的麻布。 死者四十余岁、脸膛灰黑,两只眼睛半睁不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一身略有些脏乱的小吏服饰,没有戴襥头发簪、带着几缕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打散着。应该是仵作在验伤时检查了死者头上有没有伤口。衣襟大开着、露出了黄蜡蜡的胸口皮肉,但却完好无损。因为致命的伤口已经明晃晃的摆在尸体的咽喉处! 灰衣人皱了皱眉头、伸手查看了一下死者咽喉处的伤口,一寸余、前后透骨,一剑封喉!伤口两侧的边缘都是利器切割的痕迹,剑伤与刀伤还是很好分辨的。可让人不解的是、血呢?这一剑直接刺断了死者的咽喉气管和血管,按理说死者应该手捂咽喉拼命挣扎一番才是!迸射而出的鲜血一定会沾染得死者双手和衣襟上到处都是、为什么没有血呢?死后戮尸?可仵作还有这名灰衣人翻来覆去的查找了一番还是没能在尸体上发现任何破绽……毒?中毒?银针探喉、银针探腹,没有丝毫的异样!眼耳口鼻和指甲也没有任何异常,骨骼也没有折断。 灰衣人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突然一指点在死者的眉心之上! 霎时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波动似乎在屋子内盘旋了一圈消散无踪了!灰衣人却转头看了看尸体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腹部、伸手在腰后掏出一只小竹筒,打开塞子轻轻地在尸体的肚脐上洒下一点点白色的药粉。然后再没有迟疑、将另外两具尸体身上的麻布掀开,在他们的肚脐上全都撒上了白色药粉。 盖好麻布、灰衣人刚刚走到门口伸出手想要悄悄掀开帘子,猛然间灰衣人一个矮身闪电一般向左侧躲去! “咻咻……” 无声无息的两道气箭在灰衣人躲避的瞬间射穿了破破烂烂的麻布门帘!若是灰衣人躲闪的稍稍慢了一步、就会被击中腹部! 灰衣人再退、刚刚跃到后窗处,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暗器破空声入耳!“叮叮叮……”一阵闷响,一排精巧纤细的没羽箭狠狠地射穿了破麻糊窗纸钉在了灰衣人的脚前! 灰衣人没有丝毫迟疑、双脚跃起无声无息的攀附在一根梁柱侧面,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出来吧!束手就擒免得受罪!” 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传到了灰衣人的耳中……“本司是官家麾下殿前司内卫所属的在外行走。尔休要垂死挣扎,立刻出来请降!” 浑厚的内力让男子的声音鼓荡在停尸草堂内、可本来谨慎小心的灰衣人在听到‘内卫’二字后猛然一怔!怒火与仇恨瞬间充满了灰衣人的眼睛……“燕知堂!……”灰衣人冷冷的说道。 门外的男子突然听到屋内落入陷阱的猎物居然发出了声音、楞了一下,然后朗声道:“看来你也是身后有些背景的武人、既知道燕知堂的名号就应该懂得分寸!出来受缚吧!!!” 第十七章 使团蛊尸 燕知堂挂宣节校尉勋位的小头目伍章焕、静静地听着落入陷阱里的这个猎物翻身落地,然后一步步慢慢的走向门口。 伍章焕眯起眼睛、胸有成竹的站在院内,整个院子已经被八个燕知堂的高手团团围住。今日的行动本来只是他心血来潮、他的职责是留守桂州城留意风吹草动即可,使团遇袭地点附近自有执掌一府之地职责的翊麾校尉去处置。可谁知道这几具尸体竟然真的钓来了一只小杂鱼! 天下初定、各方势力本就蠢蠢欲动,使团遇袭、凶手所谋肯定甚大!真正的袭击者自是不会跑来看什么尸首。但借机瞧瞧这边鄙小城里,还有没有什么残渣余孽势力对此事感兴趣,还是值得一试的!如果能立个小功劳、万一自己的上司翊麾校尉吃了罪……哼哼,自己说不定还能靠这一点小功劳而捡个便宜呢! 心里得意、伍章焕的手上可丝毫没有大意,自幼习练的劲力在掌心里含而不吐、直胀裂的指节都在隐隐作痛!这可是他习练了整整三十年的内家功夫‘灵均指’。 嘶啦!一下!果不其然、屋子里这条出来探风的杂鱼还是垂死挣扎了! 伍章焕冷冷一笑、一动不动的看着一柄灵蛇一般的软剑刺破了烂门帘直直的刺向自己面门!剑尖犹自在急速颤动…… “喝!”两声手下的爆喝自伍章焕身侧响起、两柄旋转的短柄利斧呼啸着迎向来敌!“刺啦、叮铃!”伍章焕依旧冷笑着看着自己手下的两柄利斧绞碎了破麻布将那柄软剑磕飞……破门帘后面空无一人! 伍章焕猛地一抬头、一脚跺下身体弹起直接跃向屋顶!“嘭”的一声、一道黑影此时居然一下子穿破了茅草屋顶冲了出来。“就算到你会玩这一手!”伍章焕吐气开声、右手食中二指无声无息的弹出,两缕劲气直接击中了半空之中的黑影! “呲呲……”伍章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势在必得的两道劲气猛地刺入了此人的胸腹之中!随着伍章焕探腿落在屋顶的木梁之上、敌人受创却还是一声不吭,伍章焕已然发现事情不对头了!这是……一具尸体!!! 伍章焕心里一寒、不由自主的大喊出来:“调虎离山、他还会走前门……” 晚了、伍章焕还未转过身来,就看到那具小吏的奇怪尸身被他的劲力刺穿后猛地在下坠时爆出来几缕灰白色的液体、伍章焕下意识的一脚踩在木梁之上拼命躲避,“喀拉”一声、木梁断裂,伍章焕再次高高跃起、只觉得尸体中那些灰白色的物质黏呼呼的油滑恶臭扑鼻,绝对不是什么好物事! 半空中、伍章焕只瞥到自己两名手下的眼睛还在死死的看着自己,听到自己出声示警过后两个人才抬起剩下的一只短斧迎向正门方向。 只见一条灰影闪电一般沿着地面从正门里射出!两掌翻飞间四只刚刚墙外燕知堂伏兵发出的没羽箭射向自己的两个手下。 “叮叮当当、”两个手下手忙脚乱的用短斧磕飞射来的暗器,半空中的伍章焕却眼睁睁的看着这名灰衣人将手一招、那柄被短斧磕飞出去的软剑居然唰的一下飞回到灰衣人的手中! “控物!!!”伍章焕心里一寒……这是真正的高手!!! 软剑在手的灰衣人如同旋风一般在两个手下的中间翻滚而过,直接一剑劈碎了破烂的柴门蹿了出去!墙外警戒的另外两名身手最差的燕知堂密探居然只发出了两声急促的惨叫…… 伍章焕此时刚刚旋身落在院子里、他已经被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了!什么情况?本来只是想抓一条小鱼,怎么连这种传说中能控物飞花伤人的高手都给惹了出来?自己可才是堪堪能做到劲力外放伤人,可……不对! 伍章焕看向两名持短斧的手下、只见二人一脸惊骇求救一般的看向自己,灰衣人闪电般闯过两人拦截逃走后还没有什么异样、可此时二人相邻的各一条腿上,却出现了两条细细的血线! “呲呲………” “校尉、我的腿!”其中一人惊骇的看着自己的左腿发出了一声鲜血窜出的轻响,然后一股冰寒钻心的剧痛传了过来!“啊!啊!!!”两个人同时栽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条腿几乎被利器齐齐削断!随着二人倒地、巨大的伤口处骨头的断茬都已经显露了出来!!! 伍章焕恨恨的咬了咬牙……这两个人的腿,废掉了! “校尉、校尉!”四名拦截在院子后面的燕知堂内卫一脸惊惧的围拢了过来不知所措……能够控物、随手废掉两名内卫的高手,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桂州城里? “狗屁的高手、追!别让他逃了!这个人肯定不会是什么高手、他们俩的腿是被极细的丝线切断的!那个家伙是以丝线运剑、并不会以气控物,要不然咱们现在都已经死掉了!” 伍章焕混到今日还是有一些眼力急智的、这个灰衣人恐怕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心思缜密冷静至极、还有他手里的那根纤细到几近无形的奇怪丝线! 留下两个人照顾伤者、伍章焕带着另外两个手下沿着蛛丝马迹飞速的追踪而去…… 乱哄哄折腾了半日、义庄被赶过来的差役彻底封闭了起来,墙外饥肠辘辘的老孤寡还是没能吃到自己小屋里惦记了半天的馊饭、干脆被抓进州府大牢里去吃牢饭了!燕知堂是什么存在?普通的小吏百姓不知道、知州通判指挥使一级的官员岂能不知?这些人在州府城里受了重伤、自己要是处置不力,在官家心里搞不好可就留了号了! 差役们抬走了两个残废的、还有两个丹田气海都被刺穿的燕知堂下属赶紧去救治,剩下的人干脆封死了义庄再不让任何人接近了。 日过正午、空荡荡乱糟糟的义庄院子里,院子角落一个稻草堆里面突然传出来一阵窃窃私语! “喂!师父、别睡了!你都打呼噜了、招来人怎么办?” “啊?我睡着了吗?” “口水都流我腿上了!真恶心!” 紧接着、一个乱糟糟的小脑袋突然在草堆里面探了出来!居然是一个小道士、小道士吐了吐嘴里的灰尘草屑,四下里看了看:“喂!出来吧、都散了!该干活了。” 紧接着、草堆底下一阵蠕动,一个邋里邋遢脏兮兮的老道士居然毫无形象的像只乌龟一样从草堆底下爬了出来! 老道一副七老八十的样子、可一对眼睛却精光四射……或者说贼光四溢的!四下里寻摸了一番、长出了一口气:“可算都滚球了!这帮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道士也连滚带爬的从草堆上蹭下来,一边收拾衣服一边低声问道:“师父、那些钓乌龟的是赵宋大内燕知堂的鹰犬,可那个灰衣人是个什么来路呢?” 老道在耳朵里掏出来一根碎草、摇摇头:“不晓得!不过至少应该是个有师承的、他在尸体前最后那一下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为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但是他在这几具尸体肚脐上洒下的药粉却是灭杀蛊虫的良药,这味道应该是极杀散!很值钱的毒药咧!!!” “那么说、这个人和咱们的目的是一样喽?都是为了杀蛊虫防止瘟疫蔓延而来的!看来也是个侠义之人、是个好人!”小道士点点头、轻声说道。 “不见得、这人更像是前来打探情报,偶然得知这些死尸体内有蛊虫的,至于说灭蛊虫救百姓、更像是随手为之!这个人似乎和燕知堂有深仇大恨、一见到燕知堂的人转手又将死尸当做诱饵引得蛊虫泄露,又有其心狠手辣的一面!身手一般却又心思缜密、勉强算是个人物!” 老道犹自摇头晃脑的分析着灰衣人的情况,突然!老道面色一变:“这小乌龟、难道是故意这么做的?”小道士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老道捏了捏下颌处几根老鼠须:“那家伙在尸体旁边露的那一手似乎是一种极其高深的查探手段,不像是武人、更像是一些修行门派的路数!当时为师我心里都是一颤……这乌龟不会是发现了为师在此才故意破坏尸体放出蛊虫的吧?这么说……他还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之人。” 小道士轻轻地在老道的小腿上踢了一脚:“还没完没了了,他爱是谁是谁!咱们干自己的活攒功德就是了、快点!再过一会儿爆出来的蛊虫爬到城里闹了瘟疫就作孽了!!!” “好好好!乖徒儿莫急、看为师的手段就是了!”若有所思的老道赶紧回过神来安慰小徒弟、然后在身后掏出来一只脏兮兮油汪汪硕大的葫芦。 老道还待装模作样念几句咒语、却见自己这徒弟在一旁一副嗤笑斜眼的样子,立刻老脸一红拔出塞子、又在葫芦里扔了一粒黑乎乎的药丸,然后…“咳、呸!”一口老痰沥沥拉拉的吐进了大葫芦里面,看的小道士捂着嘴一阵呕心! 老道轻手轻脚的将大葫芦放在了义庄那座已经被砸破了屋顶的破草堂前面,那具被击破的小吏尸体正歪歪斜斜的被随意扔在地上。整个人面目全非的似乎已经开始迅速腐烂了。 没一会儿、葫芦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只只米粒大小灰白色的奇异小虫子!一只两只十只二十只……越来越多的虫子出现在葫芦旁边,然后密密麻麻的开始向葫芦嘴里面钻进去! 脏兮兮的葫芦里似乎在散发着什么普通人闻不到的气味,吸引着这些隐藏在尸体里的蛊虫源源不断的向葫芦里钻去、足足半注香的时间,再也没有虫子出现了。葫芦里面就像是无底洞一般吞噬了那些虫子、再没有一只能活着爬出来! 老道舒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用一只黑乎乎的木头塞子将葫芦封好,塞进了怀里。小道士探头探脑的看的仔细、连忙走过来低声问道;“师父、怎么三具尸体就这么点蛊虫?” 老道嘿嘿一笑:“放心吧!那个小家伙撒下的极杀散已经起效果了,剩下那两具尸体里面的蛊虫估计已经死光了。可惜了那么好的毒药……跟为师我一口老痰加一粒药丸的效果也差不多,为师这葫芦还能再给咱爷俩赚点银钱花销花销!嘿嘿……” 小道士想了想、突然开口说道:“难道说当时离蛊虫最近的那个燕知堂校尉已经被蛊虫缠上了?”老道点点头:“还有他那几个手下、蛊虫未孵化完全,如果被惊扰爆出、一百息内十步之内的人都会被染上!”小道士一惊、赶紧说道:“那咱们赶紧去救治他们。要是让蛊虫传染繁衍开来那可就糟了!” 第十八章 小道青莲 义庄墙外、看守义庄的老头儿存身的那间破草棚里,一蓬乱糟糟的稻草突然动了起来。按说这个老头自己搭建的草棚还算有点由头,因为这破破烂烂的围墙在草棚这个位置上正好有一个豁口! 稻草堆里隐隐有一双眼睛正好将老道师徒俩的行踪看的一清二楚!此时的义庄冷冷清清、这堆稻草一动,破围墙后面的师徒俩就被吓了一跳! “什么人?是不是燕知堂的探子?”小道士小脸一白、哆哆嗦嗦的问道。 稻草缓缓分开、墙后似乎站起来一个人,小道士一惊、急忙躲到师父后面。邋里邋遢的老道微微一笑:“这位小友好深的心机算计!居然去而复返、又躲了回来,看来燕知堂这几个货色输给你真是不冤!不过、你不怕道爷我去举报了你换几个赏钱花花?” 墙后的、正是面戴黑纱的灰衣人! 一道灰影一闪、灰衣人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义庄院内,也不说话……右手一抛,一道影子飞向老道!老道神色不动抬手接下,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块足足有十两重的银铤!老道咧嘴一笑:“哎呀!小施主真是好豪气!如此、老道可就却之不恭喽。” 灰衣人点点头:“就当做补偿给道长的赏钱了,不过在下有一事相求!” 老道笑的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好说好说!!!” 灰衣人指了指老道手里的大葫芦:“道长是不是有法子医治这种蛊虫之症?” 老道得意的一笑……还未开口,身后的小徒弟就探出头来咋呼道:“算你有点见识!我师父是谁?华山道门陈真人是也!!!” “什么?您是、陈抟真人?”灰衣人闻言一惊、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师徒二人一番,目露疑惑之色。 “这个……无量天尊……贫道俗名陈二宝,道号空虚、那个……陈抟真人其实、其实是贫道的师兄……” 老道身后的小道士闻言小脸一红、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老道反手塞回到身后去了!小道士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不知羞!陈抟真人什么时候认得你这个师弟了?他可是连顿饭食都不让咱们蹭一顿……” 灰衣人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在下见道长师徒似乎是过来处置这尸体内的蛊虫的,出家人悲悯为怀令人佩服、道长可知这蛊虫是什么来路?” 老道自傲的一笑、捻着几根老鼠须,还未开口就见一道灰影“吱吱”一声跳到了老道有些破旧的道冠之上!居然是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小猴子!!! 灰衣人眼睛一亮:“这是、食蛊灵猴?” “好见识啊!”小道士炫耀一般的跳出来招了招手、黑毛白脸的小猴子一下子跳到了小道士的肩膀上,伸出爪子在小道士的鬓角处捉起虱子来了!小道士素来喜爱干净哪有虱子给它捉?小脸一红将食蛊猴捉回到身后的袋子里,开口说道:“有这只小猴、所以我们老远就能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蛊虫瘟疫作怪,然后我们师徒再出手行善积德救助百姓!” 灰衣人点点头:“这蛊虫就是这些使团随员体内无血的原因吗?” “咳咳!”老道一把将还在炫耀的徒弟塞回到身后:“这个、小徒说的没错!大体就是如此了,这种蛊虫也叫嗜血蛊、化血蛊。气味腥臭、第一代蛊虫入腹方能作怪!如果虫卵破腹而出、就能沾染十步之内的生人,再繁衍一代、感染千步之内的人畜!过五代、蛊虫彻底无形化作瘟疫!中者腹泻鼓胀死者近半、年轻人……你明知这尸体内有蛊毒还用它来退敌,这可是要造孽的啊!!!” 灰衣人皱眉说道:“情急之下、无计可施!道长可知道这蛊毒的来路?” 老道干脆利落一晃脑袋:“不知!” 灰衣人想了想、抬起手轻轻地将黑纱扯掉,赫然是三庭县城外的客栈老板杨离!!! 杨离一露面、老道就是一愣,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身后的小道士探出头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杨离清秀年轻的脸庞,眼睛里倒只是透着一丝好奇。杨离一抱拳:“在下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就隐身在交趾使团之内,是燕知堂的一个暗探!在下身负师门的血海深仇、但苦于燕知堂行踪隐秘手段利落,不得已前来这边看看线索、谁知道险些落入陷阱!在下就不告知道长过多的信息了、以免牵连道长,不过道长既然可以医治那几个受伤的燕知堂坐探、此行能否带上在下?在下只想了解一下内情、绝不生事!事过即走、再不相见!如何?” “啊?这个……”老道捏着老鼠须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了一番:“贫道本来是好好地行善积德、你既然与燕知堂有仇,那就是和朝廷的钦犯有干系……贫道平白无故的被牵累进来,那可怎生是好?不妥、不妥……” 老道身后的小道士伸出手指捅了捅自己的师父:“师父!燕知堂这些年都做过些什么腌臜事情你不知道吗?毁在他们手里的……”、 “住口!”老道突然发了怒:“这些事情岂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明白的?” 小道士吃了瘪、气的一扭头不说话了。杨离微微笑了笑、伸手从腰间拿出一只黑色布袋子,轻轻解开、一阵珠光瞬间露出! “呀!好漂亮的明珠!!!”小道士惊讶的捂上了嘴巴!老道见这一袋珍珠几乎个个都有樱桃般大小,足足有十几颗!放在当下、在这府城内换一套像摸像样的大宅子都不在话下!如果拿到贵人云集的汴梁城,价值更高! 杨离轻轻笑道:“此事确实可能会给道长师徒惹来麻烦,这些明珠就当做谢仪提前赔罪吧!道长行走江湖也定会有些手段掩藏身份,道长只管医治病患收取报酬、在下旁观即可!无论结果如何、离门两清咱们再不相见,道长可要考虑考虑?” 老道眼睛里看着这十来颗明珠、心里痒痒的几乎都快把这几根老鼠须都揪了下来!犹豫了半晌、还未开口,身后的小道士就探出头脆生生的说道:“好!成交了!” 蛊毒至少得一天时间才会发作,达成交易的三个人先是休息了一阵、天色暗下来时才从那个破洞处钻到茅草棚里面。然后借着夜色分道扬镳……不过杨离和老道约定好、后天上午在桂州府城南门的宝丰客栈相见,然后寻机一起去州府给燕知堂中毒的几人诊治。 杨离趁着夜色藏进了附近一座无人居住的小园子,换下身上的灰色紧身衣、套上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和一条细带,将换下的衣物裹上石头投入小池塘。也未戴什么僕头帽子,施施然出了园子居然直奔州府衙门方向而去了! 老道此时腰包里一下子豪阔起来、咬了咬牙却带着小徒弟住进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还上街买了半只烧鸭子一斤羊肉、又筛了一斤浊酒,喜滋滋的回来关上门和徒弟吃喝起来。 小道士似乎也苦熬了许久、此时也自狼吞虎咽的吃着鸭子肉。嘴巴里塞着吃食、小道士向闷头喝酒的师父问道:“师父!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果有危险、咱们干脆跑路算了!大不了把解药悄悄给燕知堂那几个坐探扔下、不牵连百姓就行了呗!” 老道喝了一口酒、捻着老鼠须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徒弟:“你少套为师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为师既然答应他了就不会食言而肥……” 小道士翻了翻白眼:“这些事情貌似您老人家可没少做……要不然人家华山陈真人能这么看不上咱们爷俩?最后还给咱们撵下山来……” “好了好了!酒肉还塞不住你的嘴巴!”老道气呼呼的瞪了这个孽徒一眼,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夜深人静、小道士吃饱喝足头上顶着小猴子到客房里间去睡觉了,空虚老道自己在破包袱里翻出了一件八成新的道袍一顶道冠还有伪造的度牒、甚至还有一副假胡子!看来这冒名造假的勾当他以前也是没少做。 里间外间一共两张床、老道和衣盘坐在外间打坐,心里却在思量下午在义庄遇到的这个年轻人……与燕知堂有仇,交趾使团……交趾使团里的坐探至少也是汴京城里大内内卫的人手!此人的仇家地位不低啊、还有这小子查探尸体时的那股气息……连躲在院子角落里的自己师徒恐怕都被他发现了,还有那些燕知堂的探子、这个小家伙可能一早就开始算计如何脱身! 那股气息……难道说、是补天术?不对!老道猛然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和疑惑……“不应该啊!当时老道还仔细看过他的一双眸子!没有异样……这种功法或者说天赋、百年难得一见,南国……南唐当时被佛门操控,早已摒弃了玄门,后主已死、李氏一脉,已然算是烟消云散了。楚地……那一族也早就无踪了,鬼谷一门、蜀中……缙云山!” 老道抬起头看了看窗子外一轮明月、喃喃自语道:“缙云山、燕知堂!没错、含章书院最后的那任山长是王云阶!他师弟肖宏宇手里似乎保管着半份补天术……看来……这小子是含章书院逃出来的!” 此时里间的小道士青莲抱着小猴子睡的正香,外间的空虚老道则是望着窗外的明月百思不得其解!当时那小子身上那股气息……难道真是许久不现世间的、补天术?可这小子、没有重瞳啊! 第十九章 蛊毒 三庭县的知县和主簿两个、此时正坐在后衙的院子里喝茶,只是两杯茶水已然冰凉却没有端起过一次。 知县方雨华抬眼看了看同样愁眉苦脸的主簿黄升、低声说道:“黄主簿、知府大人那边可有什么异样?” 黄主簿摇了摇头:“使团就是官家的脸面、消息现在恐怕快传到汴梁了,最多再有十几日、申斥和敕命就会下来,还有刑部大理寺恐怕都会有人下来,还有……还有城里面这几位内卫的上官,咱们这小小三庭县、要出名喽!至于府台大人、坐等御史台弹劾丢官罢职而已……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啊?” “唉!勉强说服了团练使那武夫、借的厢军搜剿山林,可这都两日了、什么线索也没有,这可怎生是好啊!想我方某人、虽说不是太学出身,好歹也是个同进士外放、三年考评都没到,难道就要远窜流放不成?唉……” 黄主簿微微撇了撇嘴、心里明白……这知县大人是在隐隐的威胁自己呢!府台大人闭门听参已经放弃挣扎了、那是他看的明白!皇帝的脸面被人抽了大嘴巴、那是要找回来的!你一地知府治下如此纷乱以至于盗贼袭击使团屠杀禁军,你不死谁死?你一个小小知县、芝麻大的官,外放到这跟流放地别无二致的桂州府、还有啥放不下的? 心里鄙夷、黄主簿脸上却还是露出关切之色:“县尊、若是想躲开此劫已无可能,还是得想些将功折罪的法子才是正经啊!” 方知县暗骂……等的就是你这地头蛇这句话!可嘴上还是客气道:“黄主簿乃是桂州府的世家大族出身、对这方水土的一草一木尽皆了如指掌,还望黄主簿为了三庭县想些法子罢!” 黄升想了想:“厢军那些废物派不上大用处,抽调回来锁住桂州府的几条要道边界留意来往的蛛丝马迹才是正经,现在我等两眼一抹黑、就算想推卸责任都不知道去找谁?” 方知县眼珠转了转:“如若不然……会不会是,那交趾人一时反目、意欲再起战端寻衅……” “万万不可!”黄主簿一听这县尊有些丧心病狂的主意立刻打断道:“这使团是何来头县尊难道不知吗?官家一心固守疆土戒备北国,连大理那边都已经开始商议再次册封的事宜、哪有心思起征战?安抚还来不及、若是县尊将事情搞成两国之间的龌龊,那可真是灭顶之灾了!” 方知县一拍脑门:“失态失态……是我急火攻心了!那依黄主簿之见、应该怎生是好?” 黄主簿咬了咬牙:“断臂求生而已,我知道县尊与那府台大人一向交好、此事莫不如尽全力保下府台大人!以图县尊日后东山再起啊!” 方知县眼神一冷:“此话怎讲?” 黄主簿道:“首要之事是尽快在刑部和内卫到来之前找到使团使节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后、探知官家对此事的心意到底如何,再定下案犯!尽量将案犯安排成流民盗匪或者当地的山民。这样,案情就简单许多、只会有治下不严的罪过,然后再将案犯诛杀将功折罪!如此、府台大人方能将损失减到最小……” 方知县冷冷一笑:“这……也是府台大人的意思吧?” 黄主簿微微低头、冷声说道:“府台大人也是想尽力保住官家的脸面、还望县尊明白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啊!” “府台大人这是让我三庭县来背下所有的罪过啊!哈哈……”方知县怅然若失的站起身来,走出几步:“我背就我背!不过……黄主簿身为同属官员,如此一来恐怕也逃不掉这一劫了!” 黄主簿长叹一声:“黄某本地土族出身、能为府台大人分忧也算是为族人解难了。” “哼!”方知县满脸铁青、拂袖而去。 燕知堂宣节校尉伍章焕、此时正昏昏沉沉的仰卧在一张床上,身侧一个一脸肃容的郎中正在给他把脉…… 郎中的左手抖了一抖、不着痕迹的将身体向后挪了一下:“敢问大官人可否有其它的症状?” 伍章焕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郎中说道:“发热、腹痛,手脚麻痒,略有些腹泻,未曾耽误饮食。那两名断了腿的属下也是同样症状,只是比某要严重一些!” 郎中看了看屋内的两名汉子、目光闪动,伍章焕见状沉声道:“都是某的心腹下属、有话直说!” 郎中点点头、低声说道:“看症状怕不是蛊毒作怪,也相差不多。在下只是一草药郎中,对这蛊毒一事并不了解、这三庭县的仵作洪八手是这县城里最了解蛊毒的行家,大官人还是早些寻他过来、方才妥当!” “蛊毒!”伍章焕面色一白、不由得心下有些慌乱:“你可确定?” 郎中起身施了一礼:“这南疆之地、瘴疠多发,毒虫之类数不胜数,这蛊毒却是人为配制出来的东西、在下断不会认错的,大官人身上的蛊毒尚且还未发作、不过已经感染的三人断不能再拖延了,还望大官人早作决断!在下告辞了……”说罢、郎中连诊金都未讨要转身就匆匆离去。 “持某腰牌、寻那仵作洪八手过来!”伍章焕看了看身旁两个面色难看的属下一眼立刻仿佛道。 “属下遵命!” 两个属下躬身施礼、转身就急匆匆的出门而去!再不复这一日夜间嘘寒问暖端茶递水的嘴脸,就仿佛伍章焕已经蛊毒发作就要传染他们也似。气的伍章焕狠狠咬了咬牙,惶惶不安的倒在了床上…… 仵作洪八手关上院门、呆坐在小院里的一只石墩上,心下有一些不安、随即起身披上衣服想再去义庄那里看看。 刚刚锁好门、洪八手转身时就看到一个山民打扮的汉子肩上扛着一只长竹篓,正站在巷子里冷冷的看着他。 洪八手脸色一白、看了看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巷子,低声说道:“我已经按你们的吩咐做了,你们还要怎地?” 山民慢慢走近了几步,抬眼看着洪八手说道:“你把家小都送走了?” 洪八手犹豫半晌、答道:“这三庭县城即将瘟疫发作、恐怕有近半的百姓都不得活,我反抗不得你们、难道连家人都不得相救不成?” 山民在怀里摸出一顶黑布花帽、抬手扔到了洪八手的手里,笑道:“既然知道不安全,城外的香化寨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放心吧、你家老小现在都在咱们山里,安全的很!你不要多事、咱也不会耽搁你救人,瘟疫发作后、你想怎么救人都随你!就是现在不要多事,明白吗?” 洪八手看了看手里小儿子的花帽:“事成之后你们还会留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吗?” 山民低头想了想:“你老婆和三个娃娃能留、你会死于瘟疫。” “明白了!” 伍章焕的两个属下急匆匆的在县衙寻到了枯坐在后堂的洪八手、将腰牌在知县的面前晃了晃就将洪八手带到了燕知堂租赁的那座偏僻的院子。 洪八手知道面前的这个武官是有着背景的大人物,心下不由得揣揣不安、但还是耐着不安翻看了一下伍章焕的眼皮和肚脐,还看了看指甲和谷道…… 伍章焕心下还存着一丝侥幸、低声问道:“洪仵作、可是那什么蛊毒?” 洪八手正在拿烈酒擦拭手掌、闻言木讷的点点头:“的确是蛊毒,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伍章焕心下一凉:“可有法子治好?” 洪八手皱着眉答道:“鸡血、灶底灰,加上几味草药、再灌上十枚生鸡子催吐,或许有救!” 伍章焕咬牙对门口的两个属下喝骂道:“聋了不成,马上按洪仵作的方子去抓药准备!” “属下遵命!”两个属下立刻狼奔豕突的夺门而出。 洪八手抬头看着伍章焕蜡黄的脸、低声说道:“这是祛除蛊毒的老方子,服药后灌服生鸡子然后催吐、若是能吐得干净就可无事,吐不干净、就没法子了!” 伍章焕脸色一白、沉声问道:“我手下另外那两人如何了?” 洪八手摇了摇头:“没救了、伤得太重伤了元气,蛊毒已经入了心脉、再过一两日毒虫发作,就会传染他人。某家建议……搬他们到义庄或者野外草棚里去,等咽气后烧掉!” 伍章焕眼里寒光一闪、点点头:“我等三人到底是怎么沾染了蛊毒的?是不是跟义庄那几具尸体有关系?” 洪八手摇摇头:“某不知道、这南疆毒虫甚多,那几具尸体确实是中了毒、但却不像是蛊毒的样子,府台大人派来的推官也这么认为,校尉还是回想一下这几日有没有进食什么来路不明的饮食,或是被什么毒虫叮咬了。” 伍章焕面色变幻了几次、还是咬牙抱拳说道:“无论如何、还请洪仵作保得某家性命!伍某日后定然会有厚报,这些银钱还请洪仵作收下、万万不要推辞!” 说罢、伍章焕在身侧的包袱里拿出两锭五两左右的银子往洪八手面前一推,洪八手见状赶紧推辞:“大人折煞某了,万万使不得!” “拿着!”伍章焕的面色冰冷:“你若是不拿、伍某说不得还会觉得洪仵作是不想尽力诊治呢!” 洪八手怀里揣着十两银子走出了小院的后门,身侧停着一辆毛驴拉着的板车。车厢里卷着两只草席桶子、里面卷着两个断了腿的男人尸体。 伍章焕吩咐属下将那两名被斩断腿的杀手处死,然后交到洪八手手里拉到城外火化掉。 洪八手默默的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名燕知堂的杀手,两个人一辆驴车、沿着僻静的城墙边上向着角门那边走去。 第二十章 上门买卖 边鄙之地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人少,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墙高。自古以来就有一个说法、叫做皇权不下乡……距离京城越远的地方,就越不太平。所以、边城通常不大,但都很坚固。因为这里做主的、通常就是地方豪族。 洪八手走在前面、怀里的十两银子硌得他胸口有点难受,身后的那名燕知堂杀手牵着驴车、手里的缰绳拉的长长的,恨不能把手臂都拉长一些。 高高的城墙下的荫凉处、坐着两个人,一个看起来很苍老的道人、一个驼背的汉子。洪八手瞥了一眼、继续走路,但燕知堂的那名杀手却警觉起来。 驴车吱呀吱呀的走过、燕知堂的杀手一手拉着驴车,一手握住了刀柄…… “阿巴……啊……” 呛啷!杀手的长刀出窍、冷冷的看着旁边那个驼背的汉子,汉子居然手舞足蹈的跳起来,可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哑巴、只是拉着那名老道的袖子,阿巴阿巴的表达着什么。 老道睁开一双清澈的眼睛、皱了皱眉:“这里不干净、我们走吧!” 杀手冷笑了一下、并不做声,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似乎是在故弄玄虚的两个江湖骗子。 老道看了看驴车上的两具尸体、叹了口气:“是要烧掉吗?” 洪八手拱了拱手:“敢教道爷知晓、是要烧掉的!” 道人看了看天日:“若是这样的人多、这城就救不得了,药材不够。” 洪八手袖子里的双手一抖、低声说道:“只这两个死的,还有一个施了药的贵人、其他的并无发现。” 道士点点头、皱眉问道:“施了何种药物?” 洪八手的头低的更深了:“鸡血、灶底灰,加上几味草药、再灌上十枚生鸡子催吐……” 道士叹了口气:“哑巴!我们走吧……这里就要变死域了……” “站住!这位出家人、可是看出了什么?”燕知堂的杀手上前一步,手里的长刀拦住了道士和哑巴! 老道面色平静的看着这名杀手:“贫道是追着蛊毒疫病而来的、疫病入了城,却失了踪迹、现如今疫病已经发作害了人命,又遇了庸医、蛊毒化疫发作屠城近在眼前!贫道知道自己无计可施便想退走而已……为何要拦?” 燕知堂的杀手冷哼一声:“我等内卫行走、官家属下,胆敢欺瞒者视同谋逆!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道倒也不怕、拍了拍身上的道袍:“贫道景瑜、这位官差可否要验看一下贫道的度牒法印?” “什么?你是景瑜真人?”燕知堂的杀手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惊讶的看着老道。而老道身后装作哑巴的杨离则皱了皱眉、想不起这个什么景瑜真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杀手抱了抱长刀施了一礼:“真人若是知道这蛊毒一事、能否为我家校尉大人诊治?燕知堂定有重谢!” 老道摇摇头:“救得一人、救不得这半城的人,有何用?” 杀手也摇摇头:“救得一人是命!救不得半城的人、也是他们的命!还请真人尽力施为。” 尸首扔给已经没了大用处的洪八手自己去焚烧,燕知堂这名杀手不失礼节的带着老道和哑巴向伍章焕藏身的据点走去。 杨离跟在老道身后、压低声音询问道:“道长、您这用的是什么身份?怎么这些燕知堂的人对这景瑜真人很是信任?” 老道低声哼哼道:“那老杂毛是我的师弟……我们俩同出一门专精医道,他四处救人我四处下毒……小子,现在后悔了没?” 杨离轻轻一笑:“下毒的可能是救人、救人的可能又会害人!这个说不好……” “哼!燕知堂南方堂口里面适用的七八种毒药有大半都是我那师弟卖给他们的!我那师弟也惯会救人、只不过每次救人都会收取别人无法想象的好处!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见到他!” 伍章焕坐在榻上、打量着面前交椅上坐着的这名道人,对于这个与燕知堂颇有渊源的老道、伍章焕并未亲眼见过、肯定是心存疑虑的,但面子上还是一脸笑容的抱拳说道:“敢问景瑜道长缘何来了这边鄙小城?” 老道仙风道骨的垂首答道:“天下太平、唯南疆近日多事,贫道前来看看、若有差池便出手救黎民于水火!” “贪财好色的老东西……”伍章焕心里暗骂、但却脸色如常感叹道:“道长悲悯为怀,真是道门楷模!不知景瑜道长缘何看出那车上的二人身中蛊毒而且已经化作疫病传染开来了?” 老道轻轻一笑:“贫道就是吃这碗饭食的、只是嗅到了蛊毒的踪迹,进来看看有没有发作、是何蛊毒,结果发现已经来晚了,就只想退去了。” 伍章焕咬了咬牙:“现如今蛊毒发作的只有我和两名属下,其余人等并未有此迹象!道长能否出手救治?” “果真?” “果真!” “那三庭县知县和主簿县尉可知晓蛊毒疫病?”老道眼珠子一转、沉声问道…… 伍章焕一愣就意识到眼前这老道打的什么主意了!这老杂毛原来是想狠狠地敲县衙一笔竹杠…… 三庭县的知县方雨华和主簿黄升皱着眉头看着一脸病容的伍章焕、一边听着伍章焕的介绍一边心不在焉的打量着院子里凉亭下面正在打坐的那名道士和一个哑巴。 方雨华忍着不快低声问道:“伍校尉可曾验过这道士的真身?” 伍章焕叹了口气:“他身上拿来给某家疗治蛊毒的药丸里面有四五种做不得假,都是燕知堂独门配制的药物、都是那景瑜道人的独门秘方!而且……他还敲走了某家十两黄金!” “什么?”方知县和黄主簿闻言一愣,黄主簿低声道:“胆敢要挟内卫行走?他好大的胆子!” 伍章焕咬了咬牙:“门主大人曾经知会过、对这道人,要尊重些!” 方知县闻言眼珠转了转、可一旁的黄主簿立刻坐不住了:“这景瑜道人是说三庭县里的蛊毒瘟疫已经扩散开来?” 伍章焕点点头:“景瑜道长说有人在谋算三庭县、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出手如此狠辣、就不知道了!” 黄主簿心下立刻一沉……这使团遇袭、大不了自己丢官罢职,自己家族仍在、财富人脉仍在,大不了换一个族内子弟东山再起就是。可这蛊毒要是真的导致瘟疫蔓延、那三庭县受损最大的就一定是自己黄家!走马的县令、铁打的黄家,那可就危险了! 伍章焕似乎看出这两个文官心底里还是不怎么相信自己、冷冷的说道:“一会儿景瑜道长还要最后给某驱一次蛊虫!二位大人在一旁观看即可。” 凉亭里、哑巴垂着头正在打瞌睡的样子,其实杨离嘴巴微微颤动。正在和装模作样的老道激烈的交流着…… “道长!只要帮我打探清楚使团遇袭一事的来龙去脉就可以了,现在是不是玩的有点大了?” “无量天尊!不大怎么得利?单单治好这燕知堂的家伙能得几个钱钞?别以为道爷好骗、你故意让这校尉感染蛊毒让道爷带你进这三庭县,你也在算计道爷!现在咱俩一起被困在这里,你这小子就不好玩歪心思……” 杨离冷哼道:“十颗明珠做酬劳、道长还不满意?” 老道说道:“这件事里面有太多蹊跷、贫道一个人带这个小徒弟怎么弄?不拉着你处置好此事、这蛊毒害人一事还得再出现!你就慈悲为怀暂且放下仇恨、给贫道帮帮忙,如果真的能揪出背后的歹人、也算你的功德!保不齐你那仇人就遭了天谴被一个旱天雷劈死了呢,话说……你那仇人到底是谁?” 杨离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一个女子、名唤玉筝!” 空虚老道微微点了点头:“记住了、道爷会为你留意的。” 伍章焕赤着上身坐在一个锦墩上面,浑身颤抖、面前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只瓦盆。方知县和黄主簿两个将信将疑的坐的远远的,看着老道身后的那个哑巴拿过来一只硕大的葫芦! 老道仙风道骨的看着很是靠谱的样子、将一枚药丸放进葫芦,然后手指一晃就凭空点燃了一张符咒!火焰一晃而逝、纸灰落在道人掌心又倒入葫芦之内,道士小心翼翼的在怀里取出一只精美的翠玉小瓶、叹了口气将瓶塞子打开往葫芦里倒了少许碧绿的液体! 那珍贵的碧绿的液体似乎带着一股幽幽的麝香味!一下子就能让人心生敬仰……方知县觉得似乎伍校尉那十两黄金花的也算是挺值得的…… 那个哑巴似乎也不是一般的哑巴、单掌托起葫芦,稍一用力、那葫芦滴溜溜的在掌中旋转起来!只几个呼吸、葫芦被抓住,老道一睁眼低声喝道:“还不张嘴!” 伍章焕脸色一苦急忙张开嘴巴、那哑巴一拔葫芦塞子,猛地一倒!一股细细的墨绿色带着麝香味道的药汤从葫芦里射出、尽数倒进伍章焕的嘴巴里。 方知县和黄主簿一时间惊为天人、看来这和燕知堂关系密切的老道果真不是凡人! 伍章焕又一次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那股闻着馨香实则恶苦奇臭的药汤简直能活活将人恶心死!他不知道、那葫芦里面除了老道的浓痰和蛊虫尸液,那玉瓶里面装着的、也是食蛊猴的尿液! 食蛊猴每半月才排一次尿、这玩意确实是解蛊毒的好东西,但要是直接配制药液、就算老虎都得呕吐出来!好在伍章焕内力纯厚定力惊人,要不然铁定被老道这解药给解去半条命来。 药液入腹、伍章焕心里不停地在骂娘!强忍着自尽的想法调动内力化开药力……不过十几息的时间,伍章焕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下呕吐出来! 一大口灰色的呕吐物喷到盆子里、老道一抖手!又一张符咒出现、然后瞬间燃烧起来,老道弹指间将火焰射向瓦盆,轰的一下、瓦盆居然也呼啦一下燃烧起来!紧接着、灰色的呕吐物里面一下子爬出一只只白色的米粒小虫!小虫吱吱的发出微弱的哀鸣声,然后在火焰中啪啪的一个个爆碎开来、传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 一边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方知县和黄主簿二人已经看傻了眼睛,尤其是黄主簿的两条腿都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第二十一章 疫病 日头西斜、黄主簿和方知县两个方才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燕知堂的据点,一个回了后衙一个回了城里的别院、两个人却是不约而同的做了同样一件事情,那就是洗澡…… 回想起那老道搞出来的那些恶心的虫子、奇臭的味道,方知县就是一阵恶心上涌!---千里当官只为财、大爷我一个好好的读书种子,举人出身!来这个穷乡僻壤跟姓黄的这些边鄙野民为伍也就罢了,现在使团遇袭官家丢了面子、结果现在又搞出来什么蛊虫疫病! 方知县捏着皂角球狠狠地搓洗着手臂、一边发狠一边对身后的小厮说道:“去!到黄家的白凤楼里定一桌酒席,再来五坛子东阳酒!” 小厮低头道:“县尊、可要在大娘子手里支银钱?” 方知县冷哼一声:“不用!挂账即可、他黄家家业大,不缺这一点!” 小厮心里一动……这自家县尊向来在明面上是不肯与黄家同流合污的,这回难道真的是因为使团遇袭一事、知府要问罪于自己家老爷所以老爷这是破罐破摔了? 小厮不敢多言语、拱手退下。 夜色深沉、空虚老道盘坐在客房内,身前坐着依旧一副苦相的杨离。 杨离睁开眼睛、眸子里精光四射……老道仔细看了看他、懒洋洋的说道:“刚刚落脚、你急个什么?记住了、你是贫道抓住试药的药奴!” 杨离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抬手示意老道门外有人接近了…… 来的是两个一脸恭谨的内卫、摆好了一张长条桌案,捡上来四个高足盘子。老道一看、一碟鱼脍拌姜丝,一碟切得薄薄的熟牛肉,一只蒸鸭子、还有一碟火腿烧菌子! 两个燕知堂的内卫一脸趋媚的摆上一只青瓷酒盏、年纪略大一点的那个低声说道:“敢教真人知晓、伍校尉交代咱们要伺候好真人!咱们怕厨下的手艺不好、特意去县城里最好的白凤楼里买的拿手菜和酒水,这东阳酒在这县城里只此一家、真人不忌荤腥,这几日若是有什么想用的、尽管吩咐咱们两个就是!” 另外一个内卫赶忙捧出一碗温热的米饭、摆好杯著,还捧着小酒坛帮老道倒好了一盏香醇的东阳酒。 老道看了看酒菜、翻了翻白眼:“知道你们有心了,拿去吧!应该能保得你们一个月不被蛊虫疫病沾染……”说着、在怀里摸了两粒黑乎乎的药丸出来,满不在乎的扔在那个内卫的手里。 两个燕知堂的内卫心头一松、千恩万谢的告辞而去,留下老道独自大快朵颐吃喝的不亦乐乎…… 杨离抱着手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个内卫身后,因为自己是个药奴下人的身份、就算燕知堂再敬重景瑜道人也不会太拿他当回事,就带着他到后院伙房吃东西。 管伙房的是一个神色阴渗渗的中年人、两个内卫似乎也不愿意多搭理他,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中年人指了指还在冒着蒸汽的锅:“自己去取、蒸米饭还有老豆腐在锅里,旁边的盆子里有葱和酱菜。” 杨离拱了拱手、转身去找吃食……没一会儿,一碗老豆腐、加上一碟子黑乎乎的酱菜,杨离捧着一只大老碗蹲在小桌子旁呼呼啦啦的吃起饭来。 旁边的伙夫坐在门槛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离吃饭,突然低声问道:“你能听见声音、却被景瑜真人弄成了哑巴?” 杨离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伙夫笑了笑:“倒霉的家伙!” 杨离吃着饭、眼睛悄悄地扫了一下柜子上的碗筷……二十多个瓷碗,还有三口铁锅。看来、燕知堂在这三庭县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内卫,恐怕也和这支交趾使团有关系。中毒卧床的伍校尉、加上四个手下,自己废掉的两个加上被他们自己杀死的两个………看来剩下的人应该全部都赶去使团遇袭的地点去调查了。 吃完了饭、杨离恭恭敬敬的施礼告辞,中年人只是摆了摆手并未说话,杨离便默默的沿着院墙向客房方向走去。 眼见四下无人、杨离一个闪身钻到了树荫里,借着夜色、摸向伍章焕休养的那座小楼。 两支牛油烛点的明亮、桌子前的人正在喝一碗米粥,伍章焕被空虚老道的解药给折腾的差点断了气,不过体内的蛊毒确实是排了出来。再加上习武之人的身子骨强健、此时已经开始恢复元气了。 那名心腹愁眉不展的站在桌前、伍章焕放下碗,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血色、冷冷的说道:“愁得什么?这破烂县城发了瘟疫有知县和知府顶罪,跟我们有何干系?” 心腹拱手答道:“哥哥、章校尉带着咱们的人马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那些厢军又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咱们燕知堂驻扎这三庭县、就是为了随时接应交趾那边的人事,这次使团一事若是一无所获、恐怕咱们这些人尽皆脱不了干系!” 伍章焕冷哼一声:“那有怎地?凡事有章校尉在上面顶着!再说了、咱们是燕知堂外堂行走,虽说挂着个内卫的名头、可哪个真的进过皇宫大内?这些大事都有那些内堂内卫执掌,你休要闲操心、赶紧想个脱身之策离开这三庭县才是正经的!” 心腹闻言皱了皱眉头:“那使团里面的内卫、听闻是一名女子负责!听闻那交趾国主黎恒垂涎这女子美色才答应再次接受官家册封的,若说这女子没有些手腕那是没人信!这件事要是想弄清楚恐怕还得在那失踪的女子和使节身上下功夫。哥哥趁着疫情未起、便由此着手想法子让内堂下令让哥哥脱身才是上策!” “内堂……”伍章焕放下碗沉吟半晌,抬起头说道:“我也在奇怪、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内堂为何一直悄无声息?看来……是该走一遭了!” 屋后的杨离无声无息的沿着窗下的树枝滑下、隐没在夜色里。 翌日一早、黄主簿坐着马车恭恭敬敬的来请冒牌的景瑜真人,一张老脸笑的花团锦簇、未言先拱手,进屋便奉上赤金二十两聊表敬意…… 刚刚吃罢早饭的老道喝了一口茶、故作高深的说道:“怎么县尊对这瘟疫一事似乎并不算上心啊?” 黄主簿暗骂一声、愁苦的答道:“咱这三庭县穷乡僻壤、本来就难以容下县尊这条大鱼!再加上使团出了事、恐怕县尊大人现在想的只是如何早点离开这多灾多难的三庭县了吧!” 老道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唉!为官牧守一方应当安抚黎民保得太平,如此……不该啊!” 黄主簿低声道:“就请真人出手拯救我黄氏一族吧!保得我黄氏、自可稳得住三庭县之地,还望真人慈悲!” 老道斜着眼睛看着黄主簿:“保得黄氏不难、但城内外数万百姓还有山里的山民怎么办?制作避毒药丸可是要废上不少钱钞药材的。” 黄主簿皱了皱眉头、声音愈发低沉:“黄氏虽说是大族、可也能力有限,施舍些米粮尚可、周济一些药材也可,但以一己之力抵抗疫病……那就无能为力了!” 老道眼神闪烁一下:“那样一来、恐怕会有很多人丢了性命,破家失地、在所难免了……” 黄主簿老脸一红:“黄氏定然不会让乡老孤寡辛苦无依、到时候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老道暗自冷哼一声……这黄主簿好毒的心思!竟然想控制疫情借此吞并中产之家的田产……真真是一方蠹虫! 老道跟伍章焕辞行、坐着黄氏的马车施施然而去。 伍章焕惨白着一张脸、戴着一只竹斗笠带着那名心腹打开后门悄悄离去,两人身后、一个披着破麻衣的乞丐拿着一支竹杖有气无力的走着…… 转过一个街角、那名心腹对伍章焕说道:“哥哥、后面那个乞丐跟了咱们一路了,要不要打发了他?” 伍章焕喘了喘气、虚弱的说道:“不必理他、现在是多事之秋,南疆这些妖魔鬼怪现在都在打探风声。让他跟着就是了,手伸得长了、内堂可不会饶过他们!” 两个人慢慢的离开了街巷来到城北的一处土地庙,土地庙不大、门口坐着一个老庙祝,瘦骨嶙峋的样子、正坐在石头上编一只竹匾。 伍章焕恭恭敬敬的走上前亮出腰牌、可那老庙祝恍若未见,只是坐着干自己的活计。 伍章焕也不以为意、拱了拱手便带着心腹手下扫了一眼身后的乞丐进了土地庙。 乞丐也不吭声、蹲在街角的阳光下开始捉虱子…… 老庙祝编好了竹匾、似乎很是高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乞丐、开口说道:“别捉了、你那麻衣虽破却没有虱子,捉的甚么?” 乞丐楞了一下、抬起一对明亮的眼睛,咧嘴笑了笑:“这世上的虱子还是很多的、捉一只是一只!” 老庙祝笑了笑:“滚吧!咱就当你是花子门的小腿子、滚远一点,要不然招惹了内卫、小心你家主子满门性命!” 小乞丐闻言一抖、立刻爬起来拱了拱手落荒而逃了。 杨离坐在一间矮小的茶肆之中、正在喝茶吃包子,还未吃完、就见一个小乞丐气喘吁吁的跑到茶肆外面看了看自己,接着扭头坐到了杨离桌子侧面的地上。 杨离擦了擦嘴、将碟子里的几只包子放在了小乞丐的旁边,小乞丐连忙拿起来就吃……一边吃、一边低声对杨离说道:“离哥儿,俺跟了一路、那两个人并未驱赶俺,而是去了城北的土地庙!” 杨离喝了口茶、轻声问道:“可看清了?” “嗯!”小乞丐打了个嗝、答道:“看清楚了、那老庙祝原来是朝廷的人,以为俺是什么帮派的、让俺滚远点!那个朝廷的官儿对他毕恭毕敬的、看来不是个小人物!” “知道了!你离开县城去别处躲上几个月,自己当心些!”说着、杨离在旁边的包袱里拿出一只旧旧的布包,里面是一些制钱,轻轻放到小乞丐旁边。 小乞丐吃完了包子、捏了捏铜钱:“离哥儿、这些人不好惹,你要当心些!” 杨离在桌子上放下茶饭钱、起身说道:“知道、你要小心些,不要被那些人拉进花子门!实在混不下去、就去我那间小客栈里存身,钥匙就藏在门口的大青石下面。” “嗯!” 第二十二章 杀人 几筐红土瑟瑟的沿着装满尸首的大坑倒下去、抬着土筐的两名厢军兵士吐了口吐沫,一个红脸厢军低声骂道:“一群直娘贼!好死不死的死在咱们地头上、害得爷爷还得挖坑埋他们。” 另一人看了看不远处的州府官吏还有团练使那些人、低声说道:“行了行了、少招惹祸事,咱们只是挖坑埋了这些禁军、至少还有命在!这一百多号人、说死就都死了……可别招了兵祸,到时候咱们也都跑不了!” 一条深沟、一股脑的埋葬了死去的一众禁军兵丁,红土一埋、连块墓碑都没留下。州府衙门的人加上团练使现在是急的团团乱转,哪个有心思理会这些丘八的身后事? 钱凤廖今年方三十许、靠着与首辅大人的一点香火情得了个桂州团练使的职位,本想着与知府衙门搞好关系、远离北方那片绞肉机一般的战场安安静静的在这里捞几年钱财,最后能在三衙谋个职司就最好了……可谁承想这好好的使团就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了事! 钱凤廖这两日已然急的满嘴燎泡、本来想求知府赵大人帮忙解围,可那赵卓现在也是自身难保的德行、哪有心思搭理他! 求着州府的通判沈大人来勘察现场后、那赵卓干脆称病不出了!钱凤廖知道、这厮肯定是派人去汴梁城打点关节准备后路去了。 除了失踪的使节和一个宣旨太监、还有一个内卫!这三个人的尸体没有找到,剩下的禁军还有马夫、交趾的随员,全部身死!尸首散落在这座山谷里是惨不忍睹,有几具尸体还奇怪的没有鲜血流出!就连监司衙门的老推官都瞧不出什么端倪、那些仵作更是不堪大用,难不成……真的是什么山贼作乱?钱凤廖知道、官家可不算昏庸,自己这道折子一递上去、这桂州团练使的位子这辈子就甭想了! 秋日的南疆依旧闷热无比、钱凤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到席棚下面拱了拱手对桂州府的通判沈大人说道:“沈大人!您说怕起瘟疫埋了这些尸首,本官遵从即是,可这件事这几日就会报送至官家面前、这……这可怎么交代啊?” 沈通判摇着一把折扇、看了看钱凤廖叹了口气:“官家什么心思朝堂上谁人不知?黎桓那厮、自打败了侯仁宝刘澄这两个无用的武夫就一直不安稳,国朝一直向北方用兵、官家自是希望南疆安稳一些,上次官家的使节被扫了面子、这次好容易说服黎恒派个使节进京陛见,这件事……交代不了啊!你让官家拿什么再去安抚交趾那黎恒?” 钱凤廖咬了咬牙:“大不了再多赏赐些金银布帛、抓到这些贼寇枭首示众就是了!总不会因为这个再起兵戈!” 沈通判缓缓合上折扇、低声说道:“那交趾黎恒狼子野心、听说近来又大肆分封自己的儿子和义子一共十二个王位!这王子一多……心就野,心野了、人就不安稳!桂州府这块边地在黎恒看来、是不是嘴边的肥肉呢?” 钱凤廖楞了一下、低声问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是那黎恒自己搞出来的?他想趁着官家无暇南顾寻衅侵夺桂州?” 沈通判摇了摇头:“不好说、身在那个高位,一举一动都已经想好了多条退路对策,但此事处置不好必然会惹出祸端。无论是战是和、我等都逃不过官家的责难了!” 钱凤廖面色一苦:“若此事查清楚是那黎恒自己所为……官家会不会还得任用我等准备与交趾交战,若是那样……” 沈通判呵呵一笑:“钱大人莫要自寻死路!要知道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官家的心意!官家不想打、那就不能打!只要打不起来、以后官家还会再起复我等,如若是打起来了!哪怕是打赢了、以后我等也再入不得官家的法眼了……” 钱凤廖脸色一白:“明白了!山民作乱、勾结盗匪袭击使团抢夺财物马匹,禁军兵士水土不服加之寡不敌众……尽数殉职!交趾使节等人也全数罹难,通判大人您看这样可好?” 沈通判微微一笑:“如此最好!” 钱凤廖看了看茂密的山林、凑到沈通判身边低声说道:“内卫燕知堂的人怎么办?他们可不受咱们节制!” 沈通判想了想:“燕知堂那个章校尉老夫见过一面,是个知晓轻重的!怕就怕三庭县可能还有内卫的其它眼线,这样容易横生枝节、结交外臣又是他们的忌讳……此事我等就装作不知吧!有些事情、是永远都没法摆到台面上的。” 钱凤廖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希望官家能体量咱们的一片心意啊!” 三庭县的县令告了病、跟自家娘子在后衙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了,桂州府知府也在告病、下面的小吏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唯恐出了纰漏,倒是苦了那些衙役乡兵捕快……一个个扎在深山里面累得不成人形,钱凤廖再尸位素餐也不敢太过大意、依旧下令禁军大营备战整军,桂州府通判沈大人则派出了信使前去交趾交涉、准备联系交趾国王黎恒,探听一下对方的口风。 杨离离开了空虚老道、至于老道准备怎么坑害那三庭县黄家他已经不感兴趣了,摸清楚了燕知堂内卫落脚处、杨离打算再来看看虚实……玉筝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下落如何是他迫切需要搞清楚的事情!此仇不报……杨离总觉得山长剑师胖子还有书院里那上百条冤魂在身后不停地纠缠自己! 对于救下自己的沙海、杨离也起过查清楚的心思,可沙海就是个简简单单的西域人、落户桂州城三代了,只一个女儿还被人掳走、再往后……沙海比杨离都想知道那个救下杨离的人到底是谁!因为他的女儿还在那个人手上……除了偶尔有人突然现身告知沙海一些讯息,沙海有时甚至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个女儿、女儿是不是被他们掳走了? 摸清楚燕知堂在三庭县里有二十几个人……还有一个上线!现在只剩下两个,土地庙很小、里面最多能容下三五人,加上门口的老庙祝……不超过七个人,伍章焕现在就是个废人……杨离一边走一边用一条灰色布巾遮住面孔,单手按着腰后的剑柄一步步接近这座冷清的土地庙…… 老庙祝依旧坐在土地庙门口扎着竹器、听闻脚步声响,抬头望去……不由得叹了口气:“来寻仇?” “寻仇!” “燕知堂内卫内堂所在、动了手就是妥妥的谋逆大罪,值得?” “上百条人命!值得……” “明白了。”老庙祝缓缓站起身来、浑身上下的骨节发出一阵细密的闷响,左右看了看:“你的同伙呢?” 杨离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庙祝:“没有同伙、一人一剑,寻仇!” “使团遇袭一事与你有关?” “没有!我也在等使团、我的仇人就在使团里!” “使团里?明白了……”老庙祝想了想、突然一矮身,一拳轰出! 苍老的老庙祝似乎瞬间年轻起来、手臂上筋肉虬结,当胸一拳打向杨离! 杨离只觉得自打离开书院以来胸中那股愤恨和怒火此时就像要撕碎自己的胸膛一般!迎着拳风一步上前…… 一道寒光一闪而没! 老庙祝扑倒在地、身后杨离手里的玉带剑犹自在颤动,一滴鲜血沿着剑尖滴落在地。 杨离迈步走进了土地庙。 土地庙是个小院子、一间正殿两间厢房,此时院内的三个人正站在正殿前面冷冷的看着走进来的杨离…… 伍章焕面色一紧:“原来是你!你一直都在盯着我们?你到底想做什么?” 杨离呼出一口气平静一下心情:“你们刚才听到了、我在找一个仇家!” 伍章焕瞥了旁边的那名年轻人、答道:“你杀了燕知堂数位暗探、还想报仇?” 杨离看了看那名神色自然的年轻人、只见此人二十许的年纪,一身土布衣裳,身上未带兵刃。此时也在打量着杨离。 年轻人问道:“你要找何人?” 杨离冷声说道:“内卫、玉筝!” “她?”年轻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释然:“看来你从蜀中而来!” “她在哪儿?” “失踪了!”年轻人一摊手:“你应该是算准了这里没有燕知堂的好手了、这才公然上门寻仇、那我又何必白白送死?玉筝确实失踪了、我们只找到了宣旨太监和交趾使节的尸体,现在可能已经移交到桂州知府衙门那边了。玉筝是唯一一个可能还活着的活口,我们也在找她。” “你是何人?” “在下燕知堂岭南道桂州府指挥使麾下书记官曹正。” “三年前的成都府路燕知堂指挥使是何人?”杨离冷冷的问道。 “这个在下无可奉告、说了这些是为了保命,如果告诉你其他燕知堂的隐秘那就是我找死了……”曹正轻声答道。 杨离冷笑一声、还未发问,伍章焕身前的那名心腹咬着牙喝骂道:“你这厮、真当爷爷们怕了你不成!受死……” 说罢、迈步一刀当头剁下! 杨离脚下不动、单手软剑向上刺出!叮的一下、剑尖竟然点在腰刀的血槽之上,紧接着软剑弯曲、将这一刀生生钉在了半空中! 看见自己心腹根本不是对手、伍章焕咬着牙抬起双掌对旁边的曹正说道:“在下不察以致书记官身陷险境!伍某这就上去搏命、书记官赶紧离去吧!” 曹正摇了摇头:“逃不掉的,我又不会武功、这人是来向燕知堂复仇的,恐怕没打算留活口!” 伍章焕脸色一片病态的潮红,闻言说道:“书记官似乎看出来这小子的跟脚了,他到底是什么门派世家?” 曹正道:“应该是一座书院!一座本已经死绝了的书院……” 伍章焕摇摇头吐气开声:“受死!”一指点向正在挥剑挑开那名暗探胸膛的杨离…… 杨离只几个回合就轻描淡写的一剑刺入那名燕知堂暗探的胸口,随即剑尖挑动将这个人胸中的热血释放出来! 一股凌厉的内劲指风自接袭向咽喉、杨离剑锋抖动旋身避退,指风击打在软剑上发出一身长鸣……杨离旋身再次上前一剑刺出! 伍章焕面如金纸劈手抽出长刀迅速格挡、只是身体还是虚弱无比,根本使不出力气。刚才那一击、已经是他搏命的手段了!如若不成、束手待死而已…… 软剑灵蛇一般颤动、缠绕在伍章焕的刀身上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圆形,伍章焕手指一松长刀当啷一下落了地、右手手腕已经被杨离一剑切开大半! 伍章焕身子后仰似乎已经体力透支、可在身体倒地时,伍章焕居然一脚将落地的长刀狠狠踢出!长刀射向杨离的小腹、杨离翻身躲过,一剑刺出!玉带剑直接刺入了伍章焕的腹部…… 伍章焕单手一把抓住了杨离的剑、跪在地上喘息着,杨离身后却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杨离一抖手、软剑切断了伍章焕的手指,转身在身前带起一片寒光,却只见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曹正、此时正仰面朝天死在地上,胸口上插着的、居然正是伍章焕踢出去的那柄刀! 伍章焕倒在地上口角流淌着血沫子……呵呵惨笑道:“不要想着抓这个家伙了,燕知堂属下、是决不能让任何人落到对手手里的!” 第二十三章 暗算 杨离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天空,眼睛里闪过一丝释然……第一次、第一次对燕知堂这个庞然大物举起复仇的利剑,自己似乎有一点迷醉于这种感觉了! 伍章焕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两眼不甘的瞪着天,院子内外四具尸体就如同当年的缙云山含章书院山谷里的死尸一般…… 杨离将门外的那个庙祝的尸体拖进来和里面的三具放在一起倒上了供桌上的香油、再堆上一些杂物柴草用香烛引燃,然后翻身跃出了后墙消失在树荫里。 三庭县县衙炸了窝……衙门里本就没有几个人手,又几乎都派到了山里去查找匪徒、在本地势力大的主簿又告了假,县令也生了病。因为边鄙之地人口少,县尉县丞全都出缺!这下子只剩下几个小文吏和两个衙役捕快,一接到起火的消息顿时就乱了手脚。等组织坊正乡邻们灭了火、结果又发现了几具焦尸……燕知堂的黄铜内卫招牌一被扒拉出来,两个一脸黑灰的小属吏差点立刻一头扎到地上!这……这是出了大事了! 心烦意乱的方知县正捂着额头看着老婆还在收拾金银细软,冷不防门外一声嚎丧一般的大叫把他魂魄险些惊飞……“县尊!不好了、县城里有人造反了!官家、官家的内卫,被人害了呀!” “什么?”方知县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时间头晕眼花的险些坐到地上,喘息几下急匆匆的奔到门外、只见县衙里那两个属吏正扒在门口狼狈不堪的在看着自己! “滚进来!说清楚、到底是谁死了?”方知县意识到自己这县令恐怕不只是保不住乌纱,很有可能还要保不住脑袋了! 两个属吏擦了擦脸上的黑灰汗水、战战兢兢的答道:“县尊!城北土地庙失火,我等好不容易扑灭了火灾、却发现了四具焦尸!各个……各个带着、带着有燕子标志的内卫腰牌啊!” 方知县扑过去一把揪住了其中一个自己信任的属吏沉声问道:“那座内卫藏身的院子你可去打探通报过了?” 属吏苦着脸:“属下第一时间就去了!里面只有三个低级内卫,闻言就慌了神、抓着我等立刻去查看了尸首,然后面色大变带着四块腰牌直接骑马出了城!现在估计已经走了好几里了……” 方知县脑袋一大,身体摇晃了一下:“那……那个伍校尉可在?” 属吏点点头:“好像、好像其中一具焦尸就是……就是那伍章焕伍校尉!” “啊呀!”方知县眼前一黑扑通一下坐倒在地上!身后探头探脑的娘子立刻一惊扑上来扶起方知县哭嚎道:“官人!怎么了?不就是保不住官帽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再不济咱们回乡开馆教书就是了,这官咱们不做了!” 方知县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下子、恐怕咱们,回不得家了……” 三匹快马卷起一路尘烟飞奔出三庭县直奔南方而去,与此同时、伍章焕等燕知堂暗探藏身的那座小院也燃起一阵烟雾,剩下的三名燕知堂暗探焚毁了所有留下的公文痕迹带着折损人员的所有腰牌直接奔向还在案发地调查的章校尉那边汇合去了。 三匹马沿着官道狂奔、一路上,剩下的三人居然隐隐以那名一直在厨房操持饭菜的中年人为首! 减速歇马的时候、两个年轻的暗探看了看神色冰冷的中年人,其中一个忍不住问道:“张头,三庭县里一直很太平、怎么有人杀了伍校尉和密使二人?这下子整个广南西路都要受苛责了……” 张头黑着脸答道:“何止是广南西路、加上遇袭的使团,恐怕堂主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一个暗探惊讶道:“一路指挥使都平息不了官家的怒火吗?” 张头摇摇头:“你们一路管好自己的嘴巴!把事情跟章校尉说清楚就行了,我直接去桂州府去见指挥使大人!” “张头不合咱们一路了?”另一个暗探惊奇道。 张头反手拿出了一枚暗色的腰牌:“看好了!咱拿的是暗卫腰牌、栩麾校尉官阶!我跟你们一起出城就是为了迷惑一下城里的对头,你们带着我的马、还是三骑的足迹一路进山去寻章校尉上报情况!不要管我……” 说着、中年人张头收起腰牌飞身跃下马匹,落在路边的草丛里,对着二人说道:“提醒一下章校尉,那一对自称景瑜真人的主仆似乎来路有问题、让他小心查证!” “属下明白!”马上还在震惊的二人赶紧一抱拳,不敢耽搁、即刻打马迅速地沿着官道向南方奔去。 中年人看了看四下、一转身隐没在路边的树林里消失不见了。 没多久、一阵马蹄声响起,一匹黑马沿着官道不紧不慢的奔了过来、马上一个江湖人打扮的男子,头上压着一顶南地常见的竹斗笠、并没有挂刀剑,只是带着一张普普通通的猎弓随身。 骑马男子来到一处拐角处、似乎有些累了,勒停马匹拍了拍马儿的脖颈、似乎要下来歇息一会儿,就在这时……一点寒星竟然从草丛里飞射而出、直奔男子的后背而来! 马上的男子似乎听到风声、即刻俯身躲避!只见早已经消失的燕知堂张头竟然自草丛里如毒蛇一般猛然蹿出、一刀刺向男子的腰侧! 男子一翻身、狼狈不堪的避开了这一刀!张头刀锋一转却是一下子削断了男子挂在马鞍侧面的弓箭、紧接着一个滚地直接从马腹下钻过再次扑向落地翻滚的男子! 男子单掌按地灵巧的躲过了凌厉的一刀、跃到路旁沉身面对着横刀伏地的燕知堂张头!张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沉声说道:“你跟着我半日了吧?你到底是哪一路的人?埋伏使团袭击内卫……你不会是江湖人!” 斗笠男子蒙着脸、斗笠下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闻言一声不吭、只是抖手打出几枚金钱镖!然后转身就向路旁扑去…… 张头闪身避过几枚金钱、跟在男子身后跃起就是兜头一刀!只见男子头亦不回的回手摘下斗笠向张头掷了过来、张头一刀挑飞斗笠,却感觉这斗笠的边缘似乎是精铁打造极其锋利!一刀下去并未砍断……而逃窜的男子猛地一个转身、手里竟然出现了一柄灵蛇一般柔韧的柔钢软剑! 软剑颤动、刁钻的刺向张头的小腹! 张头眼里凶光一闪:“就知道你有一柄这样的兵刃!”紧接着!左手探出、居然一把生生捏住了软剑的剑身! 吱嘎一声难听的怪响!张头的左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戴上了一只精钢打造的利爪一样的独门兵刃!左手死死捏住软剑、张头一刀砍下,男子狼狈的松开了软剑拼命地躲避! 张头夺过软剑一刀挥出、然后起脚踢在男子的胸口!男子拼命抬起手臂接下这一脚、闷哼一声向后飞出! 张头喘息一下看了看手里的软剑、冷笑道:“看到伍章焕他们的尸体时我就知道下手的应该就只有一个人,而且你使用的就是这种歹毒的软剑!小子、认输吧!” 张头将软剑向后远远抛出、横刀再次逼向蒙面男子,男子似乎受了伤、喘息着直接向后跃出,张头脚踩连环步再次扑出、却只见那男子右手猛地向后一引…… 张头先是一刀削断了来敌的弓箭,紧接着又利用独门兵刃废掉了男子杀死伍章焕等人的软剑、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此时身后居然呼的一下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 “你怎么还有帮手……” 张头观察了半天也没见来人带着帮手这才暴起袭击、怎料此时占尽上风背后居然还能生出变故! 张头咬牙挥刀向后掩护自己、左手利爪张开依旧抓向男子! 男子的眼底一片冰冷、一个灵巧的侧身躲过一爪,右臂却诡异的在身下画出一道弧线!张头右手一刀斩空、就觉得不妙,再想转身时就觉得一记凌厉的劈斩狠狠地砍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幸亏张头身上从不离身的护身软甲,这一击虽然凌厉但却似乎后劲不足没能砍透他的软甲!张头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挥刀轮出一片刀花狼狈的向一旁跃出! 张头还未喘匀一口气,刚刚抬起头就觉得眼前一花!那只被自己击飞的斗笠居然从自己的左侧再次飞来、边缘的锋刃寒光闪闪! 张头再次挥刀将斗笠击飞,刚要再退、就见不远处的男子右手停在半空中做了一个诡异的姿势! 张头心下有些发慌、转头看了看自己四周,只见斗笠此时已经嵌到旁边的一棵老松树上面!自己身后两侧还是空无一人…… 男子也不上前,只是保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扬起手臂冷冷的看着手忙脚乱的张头……张头镇静下来、刚要起身……对面的男子此时才开口道:“别动……” 张头此时正保持着一个更加怪异的半蹲姿势、两只手臂僵硬的停在半空中……眼睛里一片骇然! 一条丝线……一条极细的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缠绕在他的脖颈之上!一端捏在男子的手里,另一端似乎连接在那只斗笠的上面。丝线此时紧紧地勒在张头的咽喉脖颈上面,一丝丝鲜血已经慢慢开始沁出…… “好厉害!”张头实在是打心里佩服起对方的算计……弓箭、软剑……这家伙似乎知道他这些手段对付不了自己!连斗笠都是这手段的掩护、而这丝线才是擒拿自己的杀手锏! 男子手指轻颤、更多的鲜血在张头的脖颈处流出!张头脸色惨笑一下、松手抛下精钢利爪和雁翎刀,一动不动的对男子说道:“阁下赢了!问吧……然后给某家一个挺快的!” 男子冷笑一下:“你不求饶?” 张头笑道:“某家也为官家做了不少年的内卫了,死在某等刀下的人多了、有几个不求饶的?可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求饶要是有用那些人也就不必去死了!” 杨离撕下面巾、轻轻一笑:“确实如此!你们这些燕知堂的鹰犬屠戮无辜之时确实没有过丝毫的心慈手软……” 第二十四章 景瑜道人 张头跪伏在地、额头深深地扎在泥土上,殷红的鲜血茵湿了一大片地面、已经气绝身亡了。 杨离拿出一块洁白的丝绢擦拭干净手腕上的柔金丝、平复了一下胸口翻涌的气血,转身离开。 在旁边的树林里找到跑开的马儿、杨离取下折断的猎弓扔到草丛里,翻身上马继续不疾不徐的向着使团遇袭的那座山谷方向走去。 张头只是告诉了杨离一个讯息、燕知堂也分为内堂外堂,如玉筝这种内堂暗中培养出来的死间卧底一旦身份曝光后就会进入内堂效命!身份远高于自己这种外堂行走,其具体行踪更是只有一路指挥使才知晓的绝密。杨离在沙海那里得到的讯息算是燕知堂里半公开的秘密、使团里面至少还有一名暗子与明面上的玉筝一起行动保护交趾使节的安全,现在使团遇袭几乎全军覆没、只有玉筝一人脱逃或者被掳走……杨离和燕知堂现在都没了方向,他们都想知道使团到底遭遇了什么人的暗害。 团练使钱凤廖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只感觉自己这辈子的仕途似乎彻底完蛋了,惨白着面孔对桂州府的通判沈大人说道:“使节……死了,官家的宣旨太监也死了……这下子,咱们也就可以死了心了!” 沈通判也捏了捏还在发抖的手指,沉声说道:“加急请三衙的调兵符令,准备调动禁军进山!方圆百里之内,先用厢军和团练封锁道路、一个人也不能放走!” 一个一身殿前司校尉服色的壮汉扶着腰刀慢慢走了过来,低声对两位失了方寸的官员说道:“我两名属下刚刚从三庭县逃了出来,三庭县里这两日我内卫遭到暗算、伍章焕校尉及五名属下战死,燕知堂内堂一名书记官和护卫战死!三庭县现在已经失控了……” “什么?”沈通判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扑倒在地!只那钱凤廖倒还有一点武人的沉稳,立刻一把抓住章校尉的衣领、喝问道:“那三庭县的县令何在?他是死人吗?” 章校尉皱了皱眉头慢慢的将钱凤廖的手掌推开、面无表情的答道:“三庭县县令前几日告病,估计已经准备被革职了!主簿黄氏子也跑回族内去避祸,据说还有蛊毒疫病开始在县城里蔓延开来、但具体情形未知,直到现在倒是未听闻有人明目张胆的作乱!末将请二位大人马上将三庭县的衙役差官全部放回,让他们回三庭县坚守城池、末将已经派人回桂州府请示指挥使大人派人支援,使团已经覆灭、陛下的三庭县再不容有失了!要不然……” “明白了!”钱凤廖此时倒还镇定了下来,转身对身后亲兵喝道:“即刻收拢搜山的所有人手,传令三庭县的都头和捕头过来见我!” 半晌、进山搜索的各路人马陆陆续续的返回,聚在了一处听候上官的差遣。钱凤廖不再管失魂落魄的沈通判、直接对着三庭县的人马说道:“尔等即刻收拾好返回三庭县、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等候桂州府的上官兵马前来,告诉那个方知县还有姓黄的!不想死就给官家好好的守住县城,如若有失、他们项上人头必然不保!马上滚回去!” 三庭县的都头也是黄氏子弟,闻听三庭县里出了事也是慌了手脚、跪地磕头后即刻慌慌张张的带着三庭县的人马乱糟糟的呼喝着向老窝方向奔去……那草包的样子看得钱凤廖一阵牙疼! 三庭县、黄家寨,乃是黄氏一族世世代代居住的老巢!背靠一座矮山、两面环水寨墙高大,包着铜钉的大门及其坚固。历经战乱却始终未被乱军贼人还有山民攻破过,乃是南疆黄氏经营的根本! 四周几乎所有的水浇地和像样的上坡地也都属于黄氏所有,百十里内方圆、堪称一地豪强霸主!虽说没出过什么像样的读书人、就连个举人都没中过,可也还是把持了十几里外三庭县里的大部分官绅职务、县令三年一换如流水一般,可铁打的黄氏始终岿然不倒。 黄主簿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看着坐在寨子客房里睡懒觉的这个景瑜真人轻轻地松了口气……这个老杂毛可真是不好伺候,收了黄氏三十两金子!也只是能保得寨子里黄氏本家的安危、又炼制了几百粒药丸,将黄氏积攒存了多年的珍贵药材给糟蹋了个一干二净! 黄主簿转身退走、刚刚回到书房喘了口气,贴身的小丫鬟过来端茶、黄主簿一时放松下来居然伸手在小丫鬟柔嫩的身后揉捏了几下……小丫鬟满面通红不敢吭声,黄主簿奔波了数日突然起了色心、自家几个婆娘正好还在县城里,今日莫不如在这老宅子里把这小丫头给办了正好!呵呵呵…… 黄主簿手上用力,捏的小丫鬟痛呼一声、又一把将小丫头拉倒怀里,刚要撕开衣裙上下其手……就听见屋外自己那名心腹高声喝道:“家主!大人……县城出事了!” 黄主簿被惊吓的差点坐不稳、气的大喊道:“叫个甚子!活腻了不成?滚进来!就算有疫病发了又能怎样?”心下倒是有点期盼县城后宅里那两个黄脸婆最好染上瘟疫嗝屁了才妙…… 手下跌跌撞撞的跑进书房、见那漂亮的小丫鬟酥胸半露正在满面通红的拾掇衣服,眼睛里闪过一丝饥渴还是立刻低下头拱手说道:“家主老爷!县城出事了,那燕知堂内卫的据点里走了水已经空无一人,城北土地庙那里也被烧了、死了四个人!据说都是内卫的暗探,连那个伍章焕伍校尉也死在那里了!方知县闻知消息差点昏死过去,此时顾不得告病已经跑到现场处置去了、县城已经锁了四门剩下的那点兵丁衙役全都忙乱起来!告急的文书已经派人递到州府那边去了,老爷是不是得马上回县衙安排一下?老爷?老爷?” 心腹听不到自家老爷的回话、抬头一看……只见自家老爷两眼泛白已经昏死过去了! “老爷啊!”俏丫鬟顾不上自己衣裙还未整理利索,扑上来手忙脚乱的抹前胸捶后背的折腾起来! 手下人也扑上来帮忙抢救自家老爷,只是手脚有点不干净的在小丫鬟胸前腰后悄悄地占了不少便宜……掐着人中忙了半晌,黄主簿嗝的一下醒转过来……哆哆嗦嗦的指着门外:“赶紧备车!送我回县城,还有……安排大郎二郎马上过来!” 趁着备车的功夫、黄主簿镇定下来交代两个儿子,即刻准备好金银财物转移到临近边界的山里藏起来!再带着直系子孙和小半族人分散离开黄家寨避到山里藏身,以防朝廷官家暴怒之下拿黄氏开刀! 黄主簿飞一般奔回三庭县打探风声不提,此时的方知县也是面色死灰坐在大堂上瑟瑟发抖……别人也许不知,他这个混迹官场的老油子怎会不知燕知堂在官家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那可是官家的耳目和屠刀啊!如今这无往不利的鹰犬屠刀在自己这三庭县里折戟沉沙……于情于理自己这个小县令都落不得好啊! 京中……这两年隐隐有些暗中流散的传言,这两届内阁阁老们似乎对这名义上隶属于殿前司的燕知堂颇有些微词!尤其是燕知堂暗中处置了几名官员后更是如此,官家……官家虽然历来敬重读书人!可涉及到自己嫡系心腹的存留,即使是中书的平章事阁老们也得思量三分……自己,千万千万不能被卷入这暗流争斗!那可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当作祭品满门不保啊! 城内城外一片纷乱、小客栈里一直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小道士青莲此时则是战战兢兢的坐在床上惊恐地看着面前仙风道骨的这名老道士…… 老道三缕长髯面色白皙、一身青色道袍背后挂着一只白色药囊,手里端着一杯茶水喝了一口:“你就是青莲吧?我那不成器的师弟现在去了哪里啊?” 青莲眼珠子转了一转、乖巧的答道:“敢教师伯得知、我师父查到此地有人以蛊毒在布散瘟疫,便随本地官员去施药救人积攒功德去了!” “可我一到那县衙就听闻有人冒用贫道的名号来招摇撞骗,可是我那师弟所为?” “师伯知道!我师父一向敬重师伯的无双医术,想来也是在为师伯积攒名望吧!” “他好像骗了那黄氏不少的金子、还有,那厮一向怕事、这次为何如此胆大敢出面去招摇撞骗呢?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请你们来做此事啊?” 青莲一缩脖子:“没有的事!只是师伯的名气太大,师父心里艳羡借用一下而已!师伯放心、我这就去寻师父回来给您老人家赔罪,得来的金银全部交给师伯就是了!” 景瑜道人哈哈一笑:“小崽子!少在贫道面前耍心眼,你们死活贫道不放在心里、不过这次你落在贫道手里,你那不成器的师父要想换你出来就得拿那黑金葫芦和那只食蛊灵猴来换!” 青莲吓得仿佛就要哭出来一般、跳下床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师伯开恩啊!那破葫芦师伯尽管拿去、可那猴儿是陪着我长大的玩伴!求师伯开恩让猴儿跟着小侄吧!求师伯开恩啊……” 景瑜老道笑了一下、突然奇怪的看了看手里的茶盏:“哎呀!你这小崽子……什么时候在这茶汤里面下了毒?难道你知道道爷我会来寻你不成?” 青莲抬起头仔细看了老道面色一眼、见毒药没什么效果立刻又磕了一个头:“师伯见笑了!小侄年纪幼小武功粗疏,怕有歹人进来便在这茶水里下了一点迷药、哪知道一见师伯就欢喜的忘了此事!师伯、用白散丹就可解毒,小侄这里还有一些!” 老道撇了撇嘴角:“这么一点迷魂散就想暗算人?跟你那师父一样不成器……留着你那白散丹吧!你师伯我百毒不侵不怕你这迷魂散……” 青莲赶紧低头爬到老道身前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抱住景瑜道人的小腿哭诉道:“师伯开恩,能不能留下猴儿?” 老道仔细看了看青莲的容貌轮廓和一双小手,突然心下明悟起来、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此事也简单啊!你离开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自此以后跟着道爷我修行就是了!你还可以替道爷我继续养那只猴儿,这样如何啊?” 青莲面色一白、低声糯糯的说道:“师伯这是何意?” 景瑜道人伸出手捏住青莲的小脸、眯着眼低声说道:“贫道似乎猜到一点你的身世了,跟着道爷你会有想不到的快活……呵呵呵,就这样吧!” 青莲一慌、似乎想要逃走,景瑜道人一把捏住了青莲的衣领就想把这小道士抓过来验看一下……只见小道士青莲身后道袍里突然闪电一般蹿出一只巴掌大的黑影!一只黑毛白面的小猴子一口就咬在了景瑜老道的虎口处! “啊呀!”老道痛呼一声、赶紧撒开手掌!就见手掌被咬的地方已经开始渗出黑色的污血! “孽畜!原来一直藏在你的身上!”景瑜道人左手一指点在右手手腕上,真气逼迫下一股污血一下子喷溅出来。 小道青莲一个翻滚脱离险境、抖手扔出一把药粉就想蹿出客房,哪知道景瑜老道怒哼一声反手一掌拍出桌上的茶盏!青莲躲闪不及“啪”的一下被打个正着,茶盏重重的打在小腿上、青莲立刻栽倒在地痛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小猴子龇牙咧嘴的蹲在青莲的头上吓唬着站起身来的景瑜老道、景瑜道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厮真是找死!竟敢暗算道爷……看来今日就得让你尝尝生死两难的滋味……” 第二十五章 蛊毒 神秘人 三庭县捕头方知亮、今日正好带着两个属下来到这间位于宝丰客栈后身的咸安客栈,无他……前两日自己那位小恩公杨老板急匆匆的来到县衙后身的官舍寻他,说有一个有些渊源的小道士独自住在这间客栈里、让他有时间的话帮忙照看一二。 方知亮知道杨老板是世外的高人、这个小道士恐怕也不简单,自己不好打扰、便只是每日里远远地留意一下,私下里再嘱咐客栈的老板小心伺候着。 今日倒也算是巧了、景瑜道人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这家客栈,见这小道青莲独自在这里睡大觉、不由得起了心思,干脆挟持了这青莲让自己那讨厌的师弟就范!要知道、那家伙一身本领大半都在那只师门传下来的宝贝黑金葫芦上面,夺了他的葫芦再带走这只难得一见的食蛊灵猴……哪怕遇到陈抟老祖自己恐怕都不必再落荒而逃了吧! 景瑜老道被青莲暗算了一下,差点着了道!气急之下一茶杯差点打断了青莲的一条腿,青莲吱啦哇啦的哭嚎、一下子惊动了楼下的客栈老板! 老板是个有眼力价的,知道那刚才上去那个老道不好惹、立刻打发跑堂的小哥去街上寻方捕头……结果刚一上街,就见到方知亮方捕头正带着两个属下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跑堂的立刻大叫起来:“哎呦!方捕头啊!您老人家快去看看吧!您交代好好伺候的那位小道士被一个白毛老道给堵在屋子里了……现在正哭嚎的像杀猪一样!也不知道那老白毛是何来路,凶恶的很那、您可赶快去救人啊!晚了恐怕要出事啊……” “啊!”方知亮一听心里就是一紧,这几日三庭县里好像开了锅一样到处都在出祸事、现在县衙里都是乱糟糟的一团!自己已经好几日都没空好好歇息一下了,今日幸亏跑过来看看、要不然这小道士出了事自己可就没法再见小恩公喽! 三两步冲到客栈门口,就听见哎呀一声!那个瘦巴巴的老板竟然被人一脚踢了出来!扑通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直接背过气去了…… 方知亮大喝一声:“呔!那里来的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客栈里行凶!还不给咱老老实实的……” 方知亮一探身、愣愣的看着一个一脸怒色仙风道骨的白发老道拎着那个小道士正慢慢的向外走来,小道士手里还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猴子…… 景瑜道人此时心里正是满满的怒气、见这小捕头拦路,即刻沉声喝道:“三庭县的捕头?速速让开!道爷我正要去寻这本地县令,因何对那冒名顶替的假道士毕恭毕敬?” 方知亮一时间只觉得这老道的气势绝不像是普通人,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拱手说道:“前两日倒是有一位真人随本县黄主簿去到城外庄子里诊治疫病去了,这位道长若是有异议到县衙申诉即是、因何要为难这一位小道长?” 景瑜真人眼睛一瞪:“这就是那假道士的徒弟!要拿他那师父就不能放了他。” 话音未落、景瑜真人眉眼一立突然将左手袍袖猛地挥舞起来!劲风鼓荡间、袍袖居然卷起数枚寒光闪闪的棺材钉飞落在一旁! 老道抬起脚一脚踢起一只旧椅子,椅子呯的一下砸在了门前的方知亮身上!方知亮也算有一身武艺、电光火石间却只来得及抬起双臂护在胸口,只觉得一股大力砰的一下将自己撞飞了出去…… 老道一步迈出来到门外,看着门口一辆驮着青柴的独轮车、和车后那名带着破斗笠的樵夫:“阁下何人?为何躲在这官差身后暗箭伤人?” 推车的樵夫冷冷的盯着老道:“你就是解蛊毒的景瑜真人?” 老道一愣、开口答道:“正是贫道、贫道……” 未等老道说清楚、就见这樵夫猛地一挥手:“杀了他!” 老道一愣、就听到头顶上劲风呼啸……抬头一看,一柄开山大刀呼啸着直奔自己顶门而来! 老道气极、抖手将昏睡着的青莲扔回屋内,转身避过这一刀、单手拉出拂尘一个腾跃就甩手抽向半空中跃下的这名雄壮刀手! 黑面刀手呵呵一笑、单手就去抓这看起来轻飘飘的拂尘,可身后那名樵夫却看出来一点门道、大喝道:“休要上当!” 晚了!黑面刺客一把抓到拂尘就是一惊,只觉得手心里如同数只蜜蜂蛰刺一般的剧痛!缩手回来一看、就见自己的掌心居然鲜血淋漓皮肉翻卷! 老道的拂尘里面藏着整整七只玲珑刺!玲珑刺四面带刃锋利无比,在老道手上也不知道取了多少对头的性命! 黑面刺客一惊旋即大怒起来、咬牙抡起开山刀就再次扑了上来!老道冷冷一笑、却转身扑向那刚才射出棺材钉暗算自己的樵夫! 樵夫一翻手、再次射出三只棺材钉!景瑜老道冷哼一声拂尘闪动将这几只棺材钉尽数裹挟在内、翻转手腕就还施彼身的射了回来,樵夫急忙躲避、却慢了一拍,一只棺材钉扑的一下居然直直的钉进了自己的腰部! 此时那名黑面刺客已经跃在了半空中,吐气开声正要一刀将这阴损老道剁成两段!老道冷冷一笑居然未曾躲闪分毫……黑面刺客还未得意、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像一截木桩子一般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景瑜老道冷冷的看了看犹自在地面上挣扎的樵夫、理都不理身后倒地的黑面刀客:“既然知道道爷的名号,就你们两只杂鱼也敢来行刺?你们主子就不怕被道爷我毒杀了他满门吗?” 此时老道身后那倒地的黑面刀客已经停止了抽搐、整个人面色青紫七窍流血气绝身亡了! 不远处的方捕头已经口鼻流血爬不起来了,那两名属下此时也不知道被何人打倒在地昏死过去。朦朦胧胧迷迷糊糊间、方捕头见到那名樵夫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一身灰袍子的年轻读书人!读书人手拿一柄折扇、带着几名随从笑吟吟的向暴怒的老道施了一礼,然后走过来向着老道说着什么……再以后、方捕头两眼一黑,也昏死了过去。 读书人见老道这心狠手辣的样子、不怒反喜!现身后带着两名黑衣手下慢慢的走过来抱拳施礼道:“在下刘复,见过景瑜真人!” 景瑜老道冷冷问道:“你是他们的主子?因何对道爷下手?” 刘复微微一笑、抱拳道:“恐怕只是一场误会了!是在下的错、还未查证清楚就贸然失礼,在下认罚、还请真人息怒高抬贵手!” 景瑜老道阴阴一笑:“那也简单、道爷赏你一粒仙丹!你吃了就算你赔礼了罢……”说着、老道一抖拂尘抬步就向这书生身前走来! 书生身后的两位黑衣人齐齐迈步拦在景瑜老道前面,一言未发、但却全部单掌竖立在胸前,两眼平静阴冷的注视着逼近的景瑜老道。 一见这姿势、景瑜老道就是眉头一皱……脚下却还是未停,低喝一声拂尘如同一柄利箭一般罩向二人、结果二人明知道拂尘里暗藏利刃,却依旧凭借两只肉掌挥舞抵挡! 吱吱几声让人听起来就牙酸的怪异响声,加上三人过招时鼓荡起的劲风……景瑜真人惊讶的一步跃出退了开来!面色古怪的看面前这两人……“不灭身!你们是南派佛门弟子……你们居然还……” 书生又是施了一礼:“看来我等真的是误会真人了……在下想请真人一叙!还望真人赏脸,让在下赔罪、解开误会如何?” 书生笑脸如花、语气殷勤,根本看都不看地上已经死去的樵夫和黑面刀客!仿佛这两个人压根就不是他派出来的手下一般…… 景瑜真人看着面前的三人、心里已如惊涛骇浪一般!这两个黑衣人的功夫……可是消失在江湖许久了!他们还有他们身后的势力……不是已经早就被灭掉了吗?怎么、怎么可能再次现身呢?看来……看来这次空虚老道和他这个徒弟恐怕不知不觉的卷入一场巨变阴谋之中了! 景瑜老道嘴上冷哼一声:“哼!装神弄鬼……既然知道道爷,就应该知道道爷和燕知堂内卫的关系!这么邀请道爷……就不怕道爷转身卖了你们?” “哈哈哈哈!”书生刷的打开折扇笑了起来:“既然要卖?那就有价钱,真人何不待价而沽卖个高价?” “哦?”景瑜老道眯起眼睛、将拂尘一甩搭在左臂臂弯之上念了一句“无量天尊!”一派世外高人的卖相……“那不知你们所谓何来?又可以出的什么价钱?” “善、大善!呵呵呵……就知道真人乃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不会拘泥于这俗世间的条条框框……真人!我家小长老……恭候多时了!” “果然是他!他居然还活着?”景瑜真人一时间有些失色……旋即冷冷一笑:“好!即是故人、倒也不好不见,待我带上这小道士……哎呀!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跑了?” 屋内地上、本来昏迷不醒的小道青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带着小猴子从客栈后面跑的无影无踪了! 第二十六章 青莲快跑 小道士青莲发髻散乱、籍着装死狗趁神秘人袭击景瑜老道的时机逃脱出来,一边装死一边爬到后院、情急之下仗着身形瘦小干脆从墙角的狗洞里面钻了出来然后撒丫子就开始狂奔…… 跑了没多远、青莲眼珠子转了转,居然脱了鞋子赤脚复又往回跑、小巷子没有人,青莲将鞋子扔到拐弯处、赤脚钻到小客栈墙后的一堆破烂杂物里面屏住呼吸藏了起来! 这一手还是跟杨离那里学来的,这小道士倒也还算机灵。果不其然、一道身影呼的一下从院墙上面掠过,景瑜老道怒气冲冲的跃出客栈顺着青苔上的脚印飞速的追向青莲刚才留下的鞋子印指着的方向…… 青莲捂着自己的嘴巴吓得不敢吭声,心里却觉得侥幸万分,那个家伙的办法似乎还真是好用!灯下黑这法子委实不错。 半晌、骂骂咧咧的景瑜老道返身回到客栈后面,此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将昏死一地的方捕头和客栈老板等人送到了医馆,那两个死人则和那个带着护卫的书生不知去向……老道冷笑一下,转身离去。 直等到日近正午、青莲才小心翼翼的钻出垃圾堆,探出乱糟糟的脑袋四下里看了看、干脆将身上的道袍脱下反过来套上,脏兮兮的赤着脚,还抹了几把黑灰在脸上、捡了根棍子装作小乞丐一瘸一拐眼泪汪汪的向着城外逃去。 到了城门、青莲却发现城门口的厢军兵士今日似乎紧张兮兮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盘问着过往的行人。青莲知道自家师父已经骗到城外黄家庄去了,现在那真的景瑜真人打上门来打假,自己那不靠谱的师父要是让人家抓个正着可就麻烦了!得赶紧去通知师父马上跑路要紧…… 青莲缩着脑袋跟在一辆宽敞的黑色马车后面,马车看似低调但暗暗透着一丝沉稳不凡。厢军城门丁都是些眼睛毒的、知道这样的人家轻易惹不得,只是简单查验了一下、听说车里有女眷就点头哈腰的放行了,冷着脸的车夫也随手抛下一串铜钱……厢军立刻眉开眼笑的接下道谢。 青莲正要跟在车子后面出城、一个厢军见状叫道:“小乞儿!滚回去、知县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许进出、得有县衙开的路引才行!” 青莲一惊、刚要哭号哀求一下,打算实在不行就拿怀里的一点银子买路……又觉得自己现在财物露白不见得是好事,正被厢军推搡之际、前面那辆马车突然停下……车里一个低沉却婉转的女子声音传来:“放了这小乞丐吧!看他急匆匆的样子定是有什么急事,几位就当做件善事……” 车上的车夫回头冷冷的看了看几名厢军,又是一串铜钱砸了过来……几个厢军捡起钱立刻抱拳谢贵人的赏赐,旁边一个癞头厢军立刻一脚踢在青莲的屁股上让他赶紧滚蛋……青莲回头恨恨的看了看这几个无赖一样的家伙,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垂头走出城门、路过马车的时候还向着马车施了一礼…… 车夫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青莲、驾车离去了。 青莲离开城门、一瘸一拐的走向南方,黄家庄大概的位置他已经打听的八九不离十。可丢了行李鞋子、没走一会儿脚底板就磨得通红生疼,青莲这下又眼泪汪汪的难过起来……一边咒骂那个遭瘟的景瑜老道,一边痛苦的赶路。 拐过路口就是去黄家庄的岔路、青莲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两块树皮,撕下衣服布条绑在了脚丫下面、虽然狼狈也还算是勉强可以保护一下脚底,结果一抬头,眼前赫然出现了刚才那辆黑色的马车! 青莲一惊、难道这车子和那景瑜道人有瓜葛? 青莲不敢多事、只是低着头慢慢的走过,生怕车上的人看出什么纰漏……直走到车旁,就听得车上那个好听的女子声音再次传来:“丫头、上车来!” “啊!”青莲闻言大惊失色…… 青莲是个女儿身……这一点青莲知道除了师父和陈抟老祖几人没有外人知晓,可车上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真身! 青莲转身就要逃跑、却听闻身后长鞭啪的一响!面前的地面上被车夫的长鞭抽打起一道烟尘,继而露出一道浅浅的沟槽……这车夫好厉害的身手! 青莲心若死灰、转身看向马车,手心里已经偷偷捏着两枚药丸……却听到车里的女子说道:“跑什么?我又没有恶意,你和你师父这两日帮过一个一心报仇的年轻人吧?” 青莲施了一礼、低声说道:“不敢欺瞒这位好心的善信、小道和师父偶然察觉这城里的义庄里有蛊毒瘟疫作怪,恰巧结识了那位叫杨离的少年便助他查探了一下官府的动向而已、现在与他已然没了联系,小道师父的仇家今日来寻仇、小道不得已才逃出城来。” 车里的女子浅浅拉开车帘、青莲只觉得一对深邃美丽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只是女子蒙着面纱、看不真切…… 女子笑道:“好好的一个小坤道、搞得成了什么样子?上来收拾一下吧!” 青莲小脸一红、喏喏说道:“不知善信如何看出我是女儿身的?” 女子瞥了瞥青莲的脚丫:“小乞丐小道士能有你这种白嫩娇小的女儿足吗?” 青莲满脸通红赶紧施了一礼:“多谢恩人、只是小道着急去通知师父,不敢耽搁!” 女子笑了笑:“上来吧!我也正要去那黄家庄附近,正好顺路!” 青莲一惊:“恩人如何知道我要去那黄家庄?” 女子道:“我与那少年杨离渊源极深,三庭县的风吹草动我都知道、上来吧!你这小坤道身上没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青莲施了一礼、甩掉脚丫上绑着的破树皮爬上马车钻进车内,一进车厢、青莲就觉得一股淡淡的香气缭绕鼻尖,那名蒙面女子面色平静的看着自己……女子指了指脚旁的小柜子:“里面有鞋子、你自取吧!我的脚小、你应该也能穿用。” 青莲拱手问道:“不知恩人名姓、青莲今日多谢了!” 女子看似二十几岁的年龄、一双深邃的眼睛美艳的让人心折,且带着一丝丝妖艳奇异的碧色……闻言只是说道:“你能信得我?” 青莲想了想:“那位杨离侠士看起来就是一个心怀正气的人,他的故旧也必定不是坏人。” 女子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可惜、这世上正气当不得成败!” 青莲继续问道:“未请教恩人名讳?” 女子淡淡一笑:“知道醉荫楼吗?” 青莲皱眉摇了摇头……女子微笑道:“不知道是福、莫要再多问了,到了黄家庄你就去寻你师父吧!然后速速离开桂州府地界,不要再回来了。” 青莲疑惑道:“师父还在担心此地出现的蛊毒疫病、怕是不肯轻易离开的。” 女子撇了撇嘴角:“这是人祸……非医术能解决,你们能力有限不要白白牵扯到这里、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车子不紧不慢的来到黄家庄外的山脚下,青莲探出头去、惊讶的发现山脚旁的树林里居然出现了十余骑骑士!所有人都是身材高大一身紧身衣物,马后挂着兜囊。为首的首领下马、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在了马车前面…… 女子看了看换好鞋子的青莲……这小女孩子、像极了当初逃出汴梁城的自己,慌慌张张的眼神、赤着的脚丫,只是她比自己要幸运、她还有一个师父可以依靠…… “走吧!带上你师父早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青莲爬下马车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一溜烟的跑向黄家庄的方向。 骑士依旧一言不发的单膝跪在车前、女子并未出面,只是在马车里问道:“折花卫准备了多少人手?眼睛可有什么发现?” 骑士一低头:“回楼主、折花卫此次准备了六十二个好手,苦节门此次明面上的人手不多、只一个书生出面组织,但是袭击使团的那些人手始终未露面!看踪迹……属下怀疑那些人已经出了边界躲到大理去了。” “大理?”女子揉了揉眉心:“段素英不是雄主奸雄、此事应该是那些人意图嫁祸大理段氏,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干、盯紧那个书生!只留意那个和尚……我们只求一击必杀,赵宋官家跟交趾大理的烂摊子让他们自己头疼去!” 骑士低头抱拳:“属下遵命!”但却并未起身…… 女子冷冷的问道:“还有何事?” 骑士沉声说道:“属下等想知道……那孩子现在是否安好?” 女子微微有些发怒、低声喝道:“这不是你等现在应该想的事情!退下去做你们应该做的!” 骑士施了一礼、默默的转身离去了,十余骑迅速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车上的年轻车夫扶了扶头上的斗笠、轻声说道:“主人、这些折花卫越发放肆了,那孩子年记渐长、这些人看来已经起了别的心思!不再只是想报仇了……” 女子冷冷的说道:“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多想、去落脚处!” “是!主人。”车夫低头、沉默的驾车离开了官道向另一个方向驶去,道路两侧、隐隐还有数道身影若隐若现,这女子身边看来一直潜藏着暗卫高手。 第二十七章 再遇杨离 青莲气喘吁吁的坐在半山腰上的一块石头上面,定了定神,心里对刚才帮助自己那个神秘女子还是有些忌惮…… 那个女子十分美艳动人,尽管并没有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但只一双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睛就仿佛能够勾魂摄魄一般……青莲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这双紫色窄丝履,倒是有点好奇这女子的玉足实在是挺娇小的。 小猴子被青莲放了出去,以猴儿的灵巧机警寻到老道应该不难……待老道出来最好立刻远遁,这里的情形实在是有些诡异,似乎有不少了不得的势力参与进来了。那个……那个叫杨离的俊秀少年……“呸呸呸……哪里俊秀了?看起来也普通的很……神色还忧郁的很……” 青莲捧着脸蛋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看起来很有好感的少年来,也不知道那少年和那燕知堂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好能再遇到他劝他一起离开算了,不过那个神秘女子似乎也认识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青莲还在这里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过了半晌、只听得吱吱一声叫,一只黑色的小猴子钻出树丛跃到自己的肩膀上! 不一会儿,吭哧吭哧的……空虚老道大汗淋漓的自山下爬了上来,一见青莲这狼狈眼子老脸就是一白:“哎呀呀……我的乖徒儿!这是遭了什么难了?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青莲小嘴一憋,哇的哭了出来:“师父啊!这次徒儿差一点就看不到你了……呜呜……” 老道拍着徒儿的小脑袋,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青莲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将景瑜道人找上门来的前前后后仔细的跟老道说了一番……听的老道长吁短叹揪心不已。 老道蹲在地上揪着胡子说道:“景瑜这妖道怎么也跑来凑热闹了?这事有蹊跷……那个书生是什么来头你看出什么蹊跷了吗?” 青莲摇摇头:“反正不是什么好路数,两个手下被景瑜老道杀死,他连面皮都没动一下,好像还谈了什么条件俩人勾连在一起了……” 青莲小道抽了抽鼻子,问道:“师父、那个醉荫楼的美丽女子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识那个杨少侠呢?” 老道皱了皱眉:“别问了,醉荫楼不是个好地方……不过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咱们敬而远之就是了,至于那个臭小子……他身上可能有个天大的麻烦,咱们沾染不得。” 青莲撇了撇嘴,低声说道:“那咱们跑路吧?这里现在太麻烦了,还有景瑜那个老东西……他现在还在惦记咱的黑金葫芦呢!” 老道愁眉苦脸的答道:“一走了之倒是不错,可这里本来就有人在散布蛊毒疫病,现在那景瑜又跑来掺和……我怕这些家伙又搞乱子糟蹋百姓!” “百姓都是赵宋官家的百姓,咱们犯得着冒这么大的危险吗?”青莲撅着小嘴说道。 老道站起身来看着青莲:“百姓就是百姓……又不是他赵家的家奴!能救就不可袖手旁观……” 青莲叹了口气:“唉……那怎么办?咱们总得先藏起来看看情况再说,三庭县现在封了城门、回也回不去了……听说城里起了两次火还死了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杨离那个家伙做的好事……” 老道挠了挠后脑勺:“那臭小子身上因果太重,这事情不是他做的也定然和他有关系,你以后离他远点……要不然被他牵连到有你遭罪的时候!” “切……”青莲小脸一红,转过去不搭理老道。 老道咳嗽一声将身上沉甸甸的褡裢取了下来,笑嘻嘻的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想不到这边远小城还有黄氏这豪阔土财主,这银钱可收获满满啊!” 青莲一看,只见金银足足有好几十两,还有两套崭新的道袍……犹自气呼呼的说道:“行李都赔光了,取些补偿倒也不错。” 老道笑了笑:“我打听好了,山里南边的山谷中有一座破庙,咱爷俩就去那里躲藏落脚……看看这些人在这边城折腾到底是为了啥?要是他们再祸害百姓,咱们再出手救治就是了!” 青莲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这贪财老道放不下这些事情……走吧!” 老道呵呵一笑,满怀歉意的摸了摸青莲的脑袋:“委屈你喽……等此间事了师父就带你回钟南山、再去长安城耍耍,你也长大了……师父要帮你寻个好去处了!” 青莲低头说道:“我不走,我要伺候师父给你送终呢……” “呸呸呸!晦气晦气……老道我长命百岁早晚还要立地升仙呢……” 南山的破庙确实很破、三面破土墙,半间烂神殿。里面连泥像的坍塌了……院子里荒草半人高,野鸟山鼠四处乱窜。 空虚老道和青莲两个傻傻的看着破烂房屋里面的那座小火堆、确切来说是看着火堆后面那个同样一脸惊讶的男子…… 杨离慢慢放下手里的烤野兔大腿、惊奇的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师徒俩! 小道青莲委屈的撇了撇嘴、一指杨离说道:“你这厮好没良心!因为你我们师徒俩吃尽苦头差点丢了性命,你却躲出城来在自己这里逍遥快活!” 杨离苦笑一下拱手施礼、将狼狈的师徒二人让到屋内,饥渴难耐的师徒俩直奔主题、老道举起酒瓶猛灌一气,青莲撕下剩下的那只兔子腿狼吞虎咽…… 杨离又拿出一些干粮、开口问道:“道长为何还不离去?怎地又如此狼狈?” 青莲抻了抻脖子咽下一口肉、绘声绘色的将老道如何出城去行骗,自己如何遇到真正的景瑜老道差点被抓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青莲再次撕扯下一条烤肉、一边嚼一边抬头问道:“杨公子你呢?可寻到你等的仇人了?” 杨离拿出另一瓶酒水、喝了一口摇摇头:“整个使团的人都死了、唯独那个人消失不见了。我在燕知堂那里折腾了半日、白白浪费时间……” 青莲偷偷抬眼看了看杨离、眼神有一点闪烁……旁边的老道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贫道要是没看错、杨家小子恐怕是蜀中那座书院的劫后子吧?” 杨离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老道看了看自己的徒儿低声说道:“别觉得杨家小子下手狠、几年前那书院里无辜被害的娃娃都有不少呢!这仇恨、倾尽大江水都洗不清啊!” 青莲点点头继续吃着兔肉、没有吭声。 杨离看了看老道:“如果那个景瑜道人和疑似散布蛊毒的人勾连在一起,是不是很难处置?使团遇袭一事看来那个书生倒是逃不开干系的!” 老道叹了口气:“天下承平方才几年?又有这不甘寂寞的人拿百姓性命来成全自己的功名……小子,老道没自保离开这三庭县、就是看看能不能救下一些百姓,你愿不愿意暂时放下仇恨相助老道一把?” 杨离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这仇恨不是我的、是我书院一百余口的!我……没资格放下。” 老道点点头、却见杨离继续说道:“不过若能助道长一臂之力,杨离也绝不推辞!” 老道笑道:“如此方是好少年的心志!” 景瑜道人静静地站在黄家庄的寨门前面,看着眼前高耸的院墙结实的大门、景瑜老道对身边的书生说道:“那冒名顶替的家伙就在里面?” 书生点点头:“黄主簿急匆匆的回了县城、里面剩下的是家小亲眷,那老道就是黄主簿请回来配药预防疫病的,已经在里面逍遥快活了两日了。” 景瑜道人冷哼一声、抬头看着寨门上面小望楼上探头探脑的两名黄氏寨丁,那寨丁喝骂道:“来者何人?若无事速速离开!城里城外不太平、黄家寨子不收容外客、再不离开咱们可要放箭了!” 景瑜道人看着大寨对身边的书生说道:“趁着三庭县封城拔了这座寨子、夺了黄氏的钱粮……小子!你敢说使团遇袭一案不是你们干的?你是想给你对使团下手的那批人马找个临时的藏身之处吧?” 书生呵呵一笑:“真人!在下什么时候说过袭击使团一事不是我等做的了?是又怎的?三庭县大乱、虽说蛊毒疫病没有及时散发出来,可如今有真人相助、此事已然不难!贵州府城的禁军大队就要到来、我的人马就躲藏在这寨子里静观其变,三庭县疫病发作封城后、谁人会有时间来查证?线索全部指向大理国……赵官家的大军要不要追查一番?交趾国主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到那个时候、这南疆的大戏方才徐徐开场啊……” 景瑜老道眼底闪过一丝怒色:“拿钱做事、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跟我透漏那么多细情作甚?你想把道爷拉上船跟你们一起造反?” “真人这是什么话……我等只是为主上出力而已,造反还远谈不上、给赵官家添点堵让他有点事情做也能让他解闷不是?真人还是想想如何处置那冒名顶替的家伙才是,门主他老人家暂时不能现身、不过此间事了自会给真人赔罪奉上足以让真人满意的谢仪!” 第二十八章 苦节门 黄家庄的寨丁们抬起头、张着嘴巴傻傻的看着十几条钩索从寨墙外的大树上飞来抓住了寨墙,如何十几个黑衣人沿着钩索飞鸟一般的落下……黑衣人手里的劲弩弦震响、一支支弩箭精准的射在这些还在发傻的黄氏土包子身上,有的弩箭甚至直接射进那他们大张着的嘴巴里! 哀嚎的声音震天、却只持续了一炷香不到的时候,整个黄家寨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是、寨子外侧那排水暗道却潺潺流出暗红色的血水,几乎染红了半条河沟…… 书生依旧摇着折扇、仔细看了看搜出来的金银细软,不由得对这边地土族的财富啧啧称奇……黄金数百两银子上千两,还有堆积如山的铜钱。丝帛绢布也有一些、更多的则是粮食!一个个半挖在地下的粮仓里堆满了稻谷和粟米,糯米浆合着石灰三合土捣制而成的粮仓老鼠都打不穿、足足有近万石粮食! 景瑜老道十分生气、因为借助这些反贼之力打破了黄家寨子后,老道发现自己那该死的师弟居然早就逃之夭夭了! 生气的景瑜真人是很可怕的,便抓了黄氏两个最柔嫩的半大少女去顶楼施行那阴阳采补之术了!书生无所谓的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剩下的一些年轻女子也都让他手下的这些黑衣人拖到了那几座粮仓里……撕扯衣衫的声音还有年轻女子哀嚎惨呼的声音在深深的粮仓里面清晰的传出,大厅里的书生依旧恍若未闻,只是仔细清点着缴获的财物和计划着应变的部署……神色无比冰冷。 夕阳西下、粮仓里的黑衣人依旧轮换了两次,以保证所有在外放哨戒备的人都能回来快活快活……女子的哀嚎声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了,只剩下黑衣人嚣张放肆的大笑和怪叫在几座粮仓里回荡。 景瑜老道一身仙风道骨的下了楼、只是再不见了那两名少女……“无量天尊……刘复,你让你的手下在这粮仓里行此事、也不怕脏了粮食?” 刘复在一本账簿上写了几笔、抬头微笑道:“这粮食是天赐、他黄氏搜刮乡里太狠了!方圆百里几乎占尽了良田、欺男霸女称王称霸,这天赐之物独占太多、就会有天罚!这是他黄氏的报应……” 老道撇了撇嘴:“你说的是黄氏还是那赵宋官家?” “哈哈哈哈……”书生刘复哈哈笑道:“真人果然是方外高人!看破了这天下至理,那赵家凌辱旧主得位不正、贪婪无度用尽手段抢夺别家江山,好在南有交趾大理他鞭长莫及、北有契丹狼骑纵横无敌,西边恐怕也不会太平……这也是报应!将来……他赵家的下场比这小小黄氏恐怕都要不如啊!” 景瑜道人冷冷一笑:“你这些手下里面汉家子恐怕没有几个吧?这里面那些攀援大树如履平地的黑瘦猴子、似乎是交趾人!你这里通外国祸害本族的……又会有什么报应?” 刘复儒雅的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笑道:“道长难道……还会信什么因果报应不成?” 景瑜道人一撩道袍坐在椅子上、看着刘复说道:“看不懂……你苦节门暗中为祸这小小南疆,勾连交趾人……难道只是想给赵宋官家添添堵?那赵宋官家野心勃勃现在又在准备北上征伐契丹,你们就算把这桂州府闹烂了又能怎么样?朝廷的禁军一旦南下……凭交趾这些爬树的猴子就能抵挡?” 刘复站在客厅上看着北方的方向悠然神往:“北方啊!一定比这南地苍凉壮阔百倍……真人也知道那是和契丹人征伐,契丹啊……那可是契丹啊!” 景瑜老道皱了皱眉头:“你不看好朝廷的北伐?要知道、那可是征战天下平灭数国的百战强兵!” 刘复放下账簿、看着景瑜道人说道:“强兵那要看领兵之人!真人觉得、那皇帝领兵之能比他那兄长如何?” 景瑜道人笑了笑:“文采心思、远胜太祖皇帝,军事征伐……至多一路兵马使之能,且猜忌之心胜过其兄长十倍!天下有心人谁人不知?” 刘复轻轻笑道:“真人都知晓、那辽人难道就不知晓?监军、阵图!加上燕知堂这些无孔不入的密探耳目……武人的脖子上已经套好了这三道枷锁!就算有再多的强兵又能如何?” 一个反贼、一个妖道,两个人就着夕阳听着交趾人摧残妇女的声音对坐在桌前侃侃而谈……沟渠地面上的鲜血还没有干涸,一个空荡荡的粮仓里尸体摞了一摞又一摞……黄主簿到底也没能上手享受一次的那个美貌婢女、此时大字型的赤条条躺在一堆粮食上面,正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平日里的上好饮食给了她更好的体质,也害得她承受了交趾人最多的蹂躏,也不知这女子临死前会不会想起自家那毛手毛脚的老爷…… 边境、那条白藤江南岸,一座泥墙高垒的堡寨里,一个二十多岁皮肤黢黑的男子一身薄绫短衣坐在屋子门口的竹棚下面喝着酒。 两个几乎半裸的交趾女子摇着蒲草扇在为他驱赶着蚊虫、男子喝得有些燥热,回过头看了看身后这两个皮肤微黑呈现淡古铜色的女子、刚想伸出手去……旋即又索然无味的哼了一声回身继续喝酒了。 旁边一个腰上带着短刀的精瘦侍卫见状附身低声问道:“大王……” 男人烦躁的摆了摆手:“什么大王?你见过这片国土上一下子冒出十几位大王来吗?有哪位大王手下只有三千军兵的?皇帝在那赵宋官家的敕书里也只得了一句交趾国主的称呼、我算得什么大王?” 说话的是交趾国王黎恒的第九子、黎龙镜!这黎恒夺了交趾的江山、生儿子倒也没有落下,噼里啪啦生下来又活下来的足足有十一个儿子!加上杂七杂八的几位义子……倒也堪称是儿孙满堂了! 江山一稳、又加上白藤江一战挫败了大宋南窥的意图,黎恒一时间只觉得志得意满、再加上对占婆数次征战收获颇丰,更是让他倍加珍惜这天下最珍贵的东西……皇位! 于是、看着自己十几个活蹦乱跳儿子的黎恒觉得中原某些皇帝对自己儿子的防范手段还是很有必要的……于是、十几个新鲜热辣的王位就这么出炉了!擎天大王、东城王、南封王、御北王、定藩王……一直到黎龙镜的中国王!十几个王爷就这么呼呼啦啦的出现在交趾这片不算大的土地之上! 黎恒的想法倒是不错、让这些活蹦乱跳野心勃勃的儿子自己竞争去,哪怕死掉两个他也不在乎!这样自己还可以看着他们争斗、多享受几年帝王的乐趣……但年记资历背景都不占优势的第九子黎龙镜却对此知趣的并无兴趣,相反、他对当年父亲在白藤江一战打败大宋后却并未过江抢夺土地的决策一直耿耿于怀!黎恒的说法是交趾可借助江水之力、但陆战是绝战不过宋人的,黎龙镜却不这么认为! 此次赵宋皇帝派来的宦官对自己黎氏一门可是恭敬了许多、赏赐的礼物更是宝马锦缎金银玉器一样不少,虽说没有父亲想要的战甲兵刃、但也比第一次那冷冰冰的傲慢使节要好得多了! 还有那个叫玉筝的黑衣女子……一想到那个女子黎龙镜的小腹就是一阵火热!那白皙的皮肉曼妙的身材……据说自己的几个兄弟还有父亲都看上了那个女子!只可惜、毕竟是两国来往,强占名义上的宗主国使团女眷的糟烂事黎氏还做不出来…… 旁边的心腹护卫看黎龙镜并不看那两名占婆女奴,便挥了挥手示意她们消失,两个女子赶紧跪着向后退去、消失在黑黢黢的夜色里。 心腹跪坐在酒案旁边、低声问道:“主人、要不要我派人去宋人那边寻几个美貌女子回来?” 黎龙镜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别多事、阮巴普……你现在最应该想的是、查清我父亲对此事的态度究竟怎么样?” 阮巴普皱了皱眉:“主人!皇帝不是早就默许了您这么做了吗?使节死在宋境、这是他们失礼!国主进一步可以兴兵问罪趁机夺回一些桂州府下辖的土地,退一步还可以与那赵宋官家讨价还价再多要一点好处……” 黎龙镜冷笑道:“那是他在做好与宋人交战的准备之后的事!现在……他只不过是想借助我的手,来试探一下宋人是不是一心向北无意我交趾!如果……如果大宋的精锐禁军真的南下备战,估计父亲第一个想法就是把我的人头砍下交给宋人,再把一切罪名都按在我的头上!”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什么苦节门的密使游说皇帝这么久,皇帝也只是默许主人您私下出面与苦节门合作一下、试探一下桂州的战备和宋人朝廷的反应!” 黎龙镜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他真的以为给我画上一个狗屁的中国王头衔我就真的去垂涎千里中原的江山了?我又不是傻子……那苦节门送给他的二十名美女、我那五个生母出身高贵的哥哥每个人都分了两个!剩下我们这几个卑贱女生出来的儿子连一点赏赐都没有……我凭什么就得替他们去送死?” “主人!”阮巴普闻言紧张的握住了短刀目光阴冷的看了看门外和屋内,见那几个女人和门外的侍卫都不会听见这些话才松了口气跪在黎龙镜的酒案前低声说道:“主人!您怎么能这么不小心?这些话如果让皇帝的耳目听到了、会惹来祸事的!” 黎龙镜嘿嘿笑道:“耳目?哪有那么多耳目?阮巴普……你知道这个看起来财大气粗手眼通天的苦节门到底是什么来路吗?” “巴普不知……” “哈哈哈!苦节门、他们本来就是上一任宋人官家的耳目爪牙!灭南汉北汉平南唐,他们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结果新官家一上来他们就成了弃子……之能夹着尾巴苟延残喘,那就是一群丧家之犬!” 第二十九章 交趾人 黎龙镜喝下一杯酒、抬起眼睛看了看身旁这个跟了自己快五年的心腹侍卫,语气略带玩味的说道:“阿阮、你还没成家吧?” 阮巴普躬身答道:“主人、巴普没有成家,只有一个妹妹在……在王宫里做婢女。” 黎龙镜点点头:“我听说她的事情了、而且我已经派人安排了你那个妹妹到我的封地里去管一班女奴,这样你能少些顾虑。” 阮巴普面色一白:“巴普……多谢主人!” 黎龙镜道:“那两个占婆女人……你都带走做你的女人吧!我不喜欢这些黑黢黢的占婆女人……” 阮巴普缓缓跪在了地上、肩膀颤抖着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黎龙镜站起身向着屋子里走去,声音却传了回来……“你不必解释什么、以前的事情我不在意,我现在给了你一条新的路可选,怎么选只看你自己的心意!” 阮巴普跪伏于地、额头顶在坚硬的地板上,沉默不语。 阮巴普是黎恒安排在自己儿子身边的耳目……黎龙镜心里早就一清二楚,阮巴普这个人最终是敌是友其实取决于黎龙镜的心意!杀死他容易、有太多的借口机会可以利用,杀了他、黎恒也不会有任何的表示……最多再派出另一个隐藏的更深的眼线继续监视黎龙镜! 黎龙镜觉得与其面对一个毫无所知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者,还不如直接策反掉阮巴普这个已知的密探!阮巴普不贪财、心思缜密沉稳,要说唯一的弱点恐怕就是那个被黎恒收在宫中的妹妹……据说那个小女子有一次被黎恒给临幸了一晚,但宫里的几个王妃使了手段、将那个女子迫害的不轻险些死去!黎恒自然也就将那个小女子忘在了脑后…… 黎龙镜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收服阮巴普的好机会……尤其是阮巴普现在回到自己的屋子,发现屋子里摆着一箱占婆银币、还有两个美貌的占婆女人时! 阮巴普坐在装满银币的那个箱子上,看着忐忑不安的两个占婆女人……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拒绝……恐怕,自己阮家剩下的兄妹两个、就会迅速地消失在这世上了。黎恒……黎龙镜能够把自己的妹妹从王宫里救出来,说明黎恒根本就没有把妹妹和自己放在心上!哼…… 阮巴普站起身、从箱子里抓起一把银币扔在了两个女人的身上,女人神色一动、慢慢的脱掉了身上薄薄的衣服……阮巴普喘着粗气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黎龙镜躺在竹床上、双手枕着胳膊毫无睡意……玉筝那个宋人女子的身影就像一把火苗灼烧着他的小腹和心脏!占婆女人……还有那些交趾女人……跟这个骄傲冷漠的宋人女子一比,简直就像是一坨狗屎一般! 一个人影慢慢的走到了黎龙镜的卧室门口单膝跪地、轻声说道:“主人、阮巴普留下了银钱和占婆女人,现在正压在女人身上享受呢!” 黎龙镜答道:“知道了!看好他那个妹妹就行了,以后再盯着他、要更加小心一些……” “遵命、主人!” 黑影悄无声息的缓缓退去,只留下黎龙镜自己烦躁的在床上看着屋顶……“想一想、阿苦莫他们应该完成任务潜伏在宋人境内了吧!也不知道玉筝那个女人有没有死掉……她武功应该很不错的样子,至少我不是对手、阮巴普也不行……黑真思应该可以挡住她!真希望她能活下来……活下来……大理、段家那个守户犬,大理……” 黄家寨里,交趾人阿苦莫此时正目光炯炯的看着面前的书生刘复、这个苦节门的头目。此时这个叫刘复的人依旧带着微笑静静地喝着茶……也不知道这种苦巴巴绿呼呼的茶汤有什么好喝的! 刘复轻声说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黎恒大王?” 阿苦莫哼了一声:“那是我们的大皇帝!” 刘复微笑道:“皇帝应该都是平等的、既然他接受大宋皇帝的册封对此还沾沾自喜,那就只是一方国主、算不上皇帝!” 阿苦莫眼里凶光一闪:“你连我家主人都没能说服,哪有机会去见我家皇帝?” 刘复道:“宋朝的禁军战力你已经见识到了、远没有流传的那么夸张!这些年来、大宋禁军可以说是每况愈下,挑动大理与宋人的冲突……交趾再借口进军广南西路,只要再打一次白藤江之战,交趾就可以逼迫宋朝皇帝低头!然后再联合宋人攻击大理国然后瓜分之!得到大理的国土和子民,交趾的实力就会再进一步……得到大理、交趾就可以再进望巴蜀之地!赵宋对巴蜀之地税赋苛刻至极,数年之内必有大乱、到时候交趾就可以趁机再次寻借口进军!” 阿苦莫略带惊讶的看了看刘复:“你到底是不是宋人?” 刘复呵呵大笑:“哈哈哈……大宋很大,有很多很多的人。一个新朝的建立,也总会死去很多很多的人……然后就会有很多死去之人的后人想要报仇!很多……” “明白了!”阿苦莫略带怜悯的看了看刘复:“可你跟我说这些是没有用的,至少你也得先说服我的主人、交趾尊贵的中国王黎龙镜!” “我会的!”刘复低声说道。 阿苦莫点点头、看了刘复一眼,转身离开了……只是眼睛里的狂热之火开始熊熊燃烧! 景瑜老道从阴影里转了出来……低声说道:“你给这个南蛮子画了这么个大饼有什么用?” 刘复笑了笑:“总会有用的,他那个主子不是个安分的!我现在需要他们……南疆之地、禁军可能真的不是他们的对手!” 景瑜老道白衣飘飘坐在椅子上、微笑道:“大理暂且不提、巴蜀之地可是我汉家子千百年才握在手的膏腴之地,你也舍得卖掉?” 刘复略带惊讶的看了看景瑜老道:“真人什么时候会在意这些俗世琐事了?不过真人莫要高看了这些南蛮、别说巴蜀,就连这广南西路要是较起真来他们恐怕都得掂量掂量……自古南蛮不成大事,真人莫要多想。” 老道笑了笑:“你造反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这天下熙熙攘攘,没有谁是干净的!报仇更是天经地义、但终究是汉家子关起门来的自家事,道爷我只是不想让这些南蛮子把这些好地方好女子都糟蹋了,那样可就真是罪孽、是糟损天物了……” 老道起身离去、留下刘复睁着眼睛楞了半晌……心里想到:“这丧尽天良的妖道……这汉家女子你可以糟蹋、可以宰杀,但却不愿意让蛮人杀?怎一个猫哭耗子也似……妖道……” 刘复的话、还不能去蛊惑黎龙镜和黎恒,但蛊惑一个阿苦莫倒是绰绰有余了!阿苦莫并不算一个蠢人……事实上、能够带着人冒着巨大风险来到别国境内做杀头买卖的家伙,肯定是一个聪明人! 有些事情不怕人蠢、却偏偏怕这聪明人自作聪明!苦节门刘复正是看准了这个阿苦莫的精明才抛却小利益直接给他画了个天大的大饼。这个大饼大到阿苦莫觉得自己的主子一定会动心! 动了心的阿苦莫开始写信、把刘复的想法再润色一番变成自己的计策,他向黎龙镜建议……即刻向皇帝黎恒进言备战!大宋的禁军有近百人、却让自己不足二百人的交趾勇士给全部绞杀掉了! 宋人跟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前辈一样、不适应南疆湿热的丛林和大雨,交趾勇士可以在陆地上打败他们!然后逼迫宋人低头与他们一起惩罚杀害使节的大理人……这些大理人不希望交趾和大宋交好,故意做下大案意图引燃交趾和大宋的战火!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一个身手最灵活的同族心腹趁着夜色将密信装在竹筒里面游过界河去见黎龙镜,边境不远的堡寨里、黎龙镜也一直在遥控着这次秘密袭击…… 阿苦莫的信在第三天真的送到了黎龙镜的手里、打开火漆印,黎龙镜慢慢的看着阿苦莫送回来的、寄予了自己巨大希望的密信……手指慢慢的开始了颤抖! “主人!”信使跪在地上、悄悄地抬头看了看黎龙镜,低声说道:“阿苦莫大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大宋已经不足为惧、大理现在还像傻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阿苦莫大人已经开始准备将大理人袭击使团的证据安置在三国交界处……现在只要把大理人拉进来,交趾就可以先向宋人讨要说法然后再对付大理……” “住口!”黎龙镜站起身来暴怒道:“住口!阿苦莫这个蠢货、猪狗!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自作主张做这些事情?还有你……你又是什么东西?阿苦莫怎么可以让你这种人得知这些消息?阮巴普……处死他!” “主人!我是阿苦莫的族弟,我和哥哥都是最忠心于你的护卫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主人、我们冤枉啊!” 阮巴普一步上前一拳就砸在了这个信使的脖子后面、信使一声惨叫扑倒在地,阮巴普拉出弯刀压在了这个信使的脖子上…… 黎龙镜脸色通红的低声嘶吼道:“那我就让你这个贪婪的奴隶知道一下、什么叫上下尊卑!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干系如此重大,怎么能是你和阿苦莫能够参与的决策?阿苦莫这个蠢货一定是受到了那个宋人刘复的蛊惑……以为有机会立下天大的功劳!现在……现在是这些宋人的苦节门反贼在求着我们出手、我们拿捏着他们的需要!所以我们可以尽情的敲诈他们……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对大宋起了心思,那就是我们反过来要求着他们配合我们!大理……大理如果那么好算计怎么会安然无恙的存在于南疆吐蕃和大宋之间这么多年?你们……都该死!这只是一次试探……试探大宋对南疆有多大的心思!我们的时机远远未到……阮巴普!杀了他!” 半声惨叫被鲜血冒出的咕咕声打断、阮巴普一刀就切开了这个阿苦莫族弟的喉咙,这个倒霉的信使扭动了几下、阮巴普一只脚死死的踩在他的后背上,看着这个家伙慢慢的死去……台阶上面,黎龙镜在焦躁的走来走去……“巴普!” 阮巴普单膝跪地:“主人!巴普在等候命令!” 黎龙镜面色难看的说道:“带上我的信物、挑选二十个最得力的勇士,去找到我那些进入宋人境内的属下……他们现在在大宋三庭县外南二十里的一座黄家寨里躲藏,这两日他们可能就会装作大理人再次出手对付宋人、然后引诱宋人再逃向大理!截住他们、杀掉阿苦莫!擦掉证据悄悄地回来、如果……如果回不来,要保证所有人的嘴巴都不许再张开!明白吗?” 阮巴普恭恭敬敬的低下头:“明白了!我的主人……巴普绝对不会让宋人和大理人得到一丝一毫的证据指责我们!” “马上就出发!越快越好……带上最毒的毒箭。” “是!” 第三十章 两个老道 三庭县城门紧闭、几个战战兢兢的厢军缩头缩脑的蹲在城门上面看着城外的野地,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落底……城里不太平,城外使团的人也死了个精光。听说桂州府那边已经调派禁军准备南下了,身在边地之人、最怕的就是这个。 方知县满面青灰的坐在县衙的二堂里面、对面的黄主簿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日城外经常有疑似大理土族的人带着兵刃在出神出鬼没、黄主簿派出去联系黄家寨的家奴出了城就像肉包子打了狗,再没有了消息。黄主簿知道、城外恐怕已经出了事! 好在县衙的都头和捕快带着几十个乡兵被团练使和通判给撵了回来、这倒是让方知县对两位上官很是鄙视了一下……当初刚刚事发、这两个上官行文里劈头盖脸一顿申斥,连案发现场都不让自己过去,现在事情愈发复杂起来、还不是没咒念了? 方知亮这个左班捕头一直抵不过右班捕头这个黄家的嫡系,这次又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被一个当街杀人的疯道人给打伤了,方知县现在也懒得理他。好在手下还有几个兄弟,在后衙官舍里每日给他抓药熬好喝了慢慢养伤。 今天方知亮捕头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面,旁边还懒洋洋的坐着两个前天被打晕的两个手下差人、一个差人挠了挠头上缠着的白麻布,低声说道:“方头、这三庭县现在怎么跟个筛子一样?一天天的尽是麻烦、你说是不是南边的蛮子又想折腾了?” 方知亮摇摇头:“天知道、要说南边的蛮子又闹内乱了,肯定会有乱兵趁机过来劫掠。可没听说南边打仗啊?” 另一个瘦捕快低声说道:“听黄主簿家里的娘们说、县城里许是要闹疫病呢!” 方知亮和另一人惊奇的问道:“黄主簿家的娘们你怎地见过?难道你和那两个黄脸婆还有一腿怎地?” 瘦捕快老脸一红:“我哪有那个胆子?黄脸婆虽看着牙碜、可身上油水多啊!真要是得手了、少不得弄些体己金银回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是我那浑家做得一手好绣活,去那黄主簿后宅里帮忙绣了几次荷包,听那大老婆子吓唬下人来着!” 方知亮呵呵一笑:“三十如狼四十虎,五十隔墙能吸鼠!你这小身板就算想、估计赚不得几个银钱就得让那胖婆娘吸成人干……哈哈哈!” 城外的小河边上、几个人站在高高的竹林下面静静地看着远处县城水门附近一些穷人家的娃娃在拿着竹篓捕鱼,县城封了城门、可流进城里的这条小河却封不住,城里的穷苦人大半都指望它洗衣洗菜呢! 刘复带着一只竹斗笠、笑眯眯的看着景瑜老道在一桶活鱼里面撒了一些白色的药粉,药粉里还有一粒粒小小的灰色蜡丸。 活鱼似乎很饿、吞食着这些小药丸,然后依旧活蹦乱跳的游来游去…… 刘复一摆手、两个黑衣人抬起木桶迅速地穿行在竹林里向着小河走去,一大桶活鱼倒进水里、黑衣人在上游水里倒了一瓶黑色的液体,鱼儿们立刻受惊一般争先恐后的向着下游水门的方向避去…… “哎呀!好大的鱼儿啊!”没一会儿、一个半大娃娃惊喜的看着手里抓着的竹篓子,里面一条巴掌大的白鱼还在活蹦乱跳! “我也抓到了!两条!”另一个娃娃也惊喜的看着竹篓大喊大叫着……没一会儿,几乎所有的娃娃全都捉到了鱼儿!看得旁边看守水门的几个厢军直眼红,最后还是忍不住过来骂骂咧咧的抢走了最大的几条。 城外的景瑜道人冷冷的撇了撇嘴、转身离去,身后的刘复看了看远处的水门、也满意的摇着扇子带人离开了。 景瑜道人手拿拂尘背着药囊独自走在路上、刘复等人并没有同行,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景瑜道人一路向南、一直走到一座小小的客栈旁边。 客栈冷冷清清的、大门开着,却只有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一身青布长衫坐在门口的青石上喝酒。 景瑜道人眯起眼睛看了看小客栈和门口的年轻人、迈步走了过去。站在门前对那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人说道:“无量天尊……贫道想在这里歇歇脚,买一壶茶。” 年轻人擦了擦嘴角、将手里的酒瓶塞上慢吞吞的下了地,也不说话、径直进了屋子,没一会儿、在柜台里面拿出一只黑陶茶壶放在厅堂里桌子上的一只红泥小炉上,开始点火煮茶。 景瑜老道笑眯眯的坐在桌前、看着年轻人优雅的将竹筒里磨细的茶粉倒进两只建盏里,静静地等待茶水煮沸…… 景瑜老道抚了抚胡须、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这南疆山野之地还能遇到你这风雅之人!难得……难得啊!” 年轻人看竹炭上面的泉水已经煮沸、拿起黑陶茶壶来凤凰点头也似的将沸水注入建盏,霎时间随着一股清香弥漫、建盏里的茶汤上面浮起一层美丽细密的泡沫。 景瑜道人点头致谢、握起一只茶盏轻轻嗅了一嗅,说道:“茶香甘醇意味悠远,茶沫经久不散……好茶!”说罢、半饮了一口,闭目细品。 年轻的老板也两手端起自己的一杯茶、向老道说道:“南疆北地、皆是华夏衣冠!在下这杯茶敬道长……手下留情没有抛却华夏子民的香火之情!” 老道一愣、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原来长得一双好眼睛,你怎知道爷我对那三庭县网开一面的?要知道苦节门刘复酬谢道爷的十颗明珠还在道爷手里呢!” 说着、老道翻手将怀里的一只锦匣掏出,盖子一开、一阵宝光闪烁,十粒小半个龙眼大小的南海珍珠出现在年轻人的面前! 年轻人看也不看老道拿出的明珠、轻声说道:“道长的身上、没有杀气……” 景瑜老道好奇道:“就因为这个?要知道道爷我在三庭县的穿城河里面下了瘟疫毒药!今夜那些捉鱼吃鱼的人就会毒发……年轻人,你是不是那个找我师弟帮忙的复仇之人?你跟着道爷多久了?难道是在这里等着杀道爷的?” 年轻人一抱拳:“在下杨离,确实只是一个为复仇而活的孤魂野鬼、不过在下心里还有一杆秤,在这里的本意确实是为了道长、想逼迫道长交出蛊毒瘟疫的解药!可见到道长后、在下知道道长手下留情了……” 景瑜老道惊讶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道爷我声名狼藉酒色财气无一不好!天下皆知……” 杨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在下的眼睛、从未看错过!” 景瑜老道嗤笑一声:“装神弄鬼、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躲在哪里呢?要不是那只猴子、估计你们寻不到道爷的行踪。” 杨离答道:“空虚道长也说过您是他的师弟,这又是何缘故?” 景瑜老道笑了笑:“我们同一日拜入山门学艺,我年长他三岁、但出山时他在师门考教里却压了我一头,我不服气、结果这一争便争了近五十年……哈哈哈,我习得杀人术、他练得救人手!这乱世之中我杀人无数、他救人万千……我曾经跟他说过,道爷杀人也是救人!他救人也可能是杀人……他不信,结果被我言中!哈哈哈、战乱时他救了一个身负重伤的南汉将军,那将军百般感谢……结果康复后那将军带兵杀入山民寨子复仇,屠尽了老少妇孺一千余口!那空虚老道因此疯癫了整整三年……还是我毒死了那将军给那一千条冤魂报了仇!哈哈哈……” “你为何不提你糟蹋了那两个山民的遗孤少女,还收了那寨子里的三尊金柱图腾?” 一个略有些激动地声音响起、空虚老道掀开后堂的门帘迈步走了进来,老脸黢黑的看着自己的师兄冷冷的说道。 “哈!就知道你这兔崽子躲在这里!”景瑜老道面露惊喜、然后阴阴笑道:“不躲了?是不是想通了、来把黑金葫芦还与为兄啊?” “你做梦!”空虚老道咬着牙说道:“除非我死了、或者你洗心革面改过自新!那样道爷我跪地赔罪将师门至宝双手奉上!” 景瑜老道立刻正襟危坐:“师弟、你看为兄手下留情放过了那三庭县的满城百姓,还不算正道所为吗?” 空虚老道冷笑道:“你是害怕那苦节门人借此要挟与你、又害怕得罪了那燕知堂的鹰犬吧?” 景瑜老道大怒道:“放屁!道爷怕过谁来?” 空虚老道说道:“那燕知堂的堂主你可怕过?” 景瑜老道眼珠子转了转:“那个家伙深居简出从不露面有何可怕的?” 一旁仔细听着二人对话的杨离突然目光一闪、对景瑜老道问道:“敢问道长、那燕知堂的堂主到底是何人?” 景瑜老道斜眼看了看杨离:“怎么?你这小子想要报仇?” “是!” “哈哈哈哈!别做梦了、天下间想要他性命报仇雪恨的人如过江之鲫一般,可世上之人连这个堂主的真面目身份都不得而知,更不要说见过他!有人说过、这个人……隐身在内宫,有的说他其实就是殿前司步帅……没人知道,就连镇守一路的十几位燕知堂指挥使都无一知晓!” 杨离闻言沉默下来……半晌才低声说道:“那又如何,不管他是谁、仇恨仍在!此间事了我会去汴梁城看一看……” “你要是愿意去送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第三十一章 装死的书生 杨离与两个老道各怀心思的在客栈里喝着茶、客栈外面的树林里躲着的小道青莲则是百无聊赖的逗弄着肩膀上的小猴子。 小猴的毛发油亮油亮的、脸上白色的绒毛又短又密,此时正捧着一只肥大的蝎子吃的汁水四溢! 青莲坐在一段断树上面,有些心不在焉的跟小猴子唠叨着:“猴儿、你说这杨离到底要找什么人报仇呢?师父说他眼睛里有生死之气……到底什么是生死之气呢?我觉得、他要找的那个仇人应该是个女人!哼……” 青莲已经满十五岁了、似乎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虽说跟着师父修道、还不如说是跟着空虚老道学医术。尤其是一手毒术、已经快追上自己师父了!由于并没有正式在道门持戒入门,所以青莲勉勉强强算是个居士身份。 没人知道青莲的身世、就连终南山的陈抟老祖也只是知道这小女娃六七岁的时候被空虚老道背在背后带到山上养大,有人议论这女娃娃可能是空虚老道的私养女儿……结果被暴怒的老道下毒泻肚泄了整整三天!后来老道下山又开始四处云游诊治病患、这青莲便风餐露宿的跟着老道四海为家。 杨离似乎引起了青莲的好奇心、忧郁的气质,俊朗的外形,尤其是那淡然清冷的眼神……似乎让这少女起了一丝异样的心思。 猴子就算再聪明、终究还是听不懂少女这小小的心思,看了看青莲、然后依旧大嚼那只可怜的毒蝎子……青莲托着小脸,还在想心思……突然猴子扔下啃了一半的蝎子嗖的一些跳到了青莲的发髻上,龇牙咧嘴的看着身后的方向低声鸣叫起来! 青莲一惊,急忙跳起来躲在旁边的老树后面、紧了紧身后的黑葫芦屏住呼吸……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没几个呼吸,只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穿过一片草丛钻到一丛杜鹃下面坐倒在地、然后喘息起来。 青莲露出一只眼睛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是一个落魄的书生,二十几岁的年纪生的唇红齿白的样子、身上的文士长衫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肩膀上还带着殷殷血迹……身上没有兵刃,看样子伤的不算轻! 青莲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只是躲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并不敢出声。没一会儿、那个书生似乎歇息够了,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的继续向着客栈的方向跑去……青莲想了想,还是悄悄地跟在了这个人的后面。 又跑了一段路,书生来到客栈西面山下那条小溪旁边。似乎是渴得厉害了、书生跪倒在小溪边上捧起溪水急急忙忙的喝起来,直呛的咳嗽连连……肩膀上的血迹更鲜艳了,书生似乎有一点眩晕、挣扎了几下,似乎是失血过多居然就这么直挺挺的晕倒在小溪边上! 书生一头扎倒在小溪里,大半个脑袋都埋进了水中!一个个气泡咕噜噜的冒出来……如果没人救助、恐怕这书生立刻就要淹死在这还没有膝盖深的溪水里了! “哎呀!”青莲一见、心下就是一软,起身就想去救人!可身上的猴子却对着青莲旁边的一棵大树吱吱的叫了一声。 青莲一愣、就看到大树上嗖的一下跳下来一个一身短衣的男子,青莲发现、这个男子正是那个在路上相助过自己的醉荫楼主的车夫! 这个车夫一条长鞭能够轻易的抽开坚硬的官道路面,内劲强悍武功惊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个落魄书生的身后呢?难道说、追杀这个书生的就是他吗? 车夫看了看青莲、示意她不要动,然后低声说道:“小道士不要多事、这个家伙是一条毒蛇,别被他给骗了!” “他都要淹死了?你要杀他吗?”青莲有些焦急的说道。 “看着!仔细看着……”车夫冷冷一笑,示意青莲继续观看。 青莲忍住性子、抬头看向远处的那个书生,只见书生身后的树丛里窸窸窣窣的竟然又钻出几个身材瘦小的精壮汉子!七八个汉子咬牙切齿的看了看不远处生死不明的书生,其中两个人居然掏出了两只弩来、遥遥对准书生,其余的人挺起腰刀小心翼翼的接近那个书生! 一个小头领模样的汉子打了个手势、两支弩箭嗖嗖的飞向书生的后背!可书生倒在水里的姿势有一点奇特,只有一条腿和后背露在了这些追兵的前面! 弩箭钉在了书生的大腿上和后背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大腿上的弩箭根部已经流淌出一丝丝鲜血出来,书生却依旧一动不动。 “晚了,他死了。”青莲知道自己救不了那个可怜的书生了。 可身旁的车夫却冷冷的说道:“你应该说他们要死了!” “啊?”青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远处水花声一响!几个放下心来上去查看尸首的汉子就发出了短促凄厉的惨叫……“啊!啊!啊……” 青莲惊讶的望去、就发现那书生居然如同复活的灵蛇一般沿着河岸翻滚蹿出!水里竟然捏着一把折扇!折扇里似乎暗藏利刃、带起数道寒光抹过那几条汉子的脖颈和腰腹,几缕鲜血飞散……书生去势不减继续扑向那两名正在手忙脚乱给弩上弦的弩手! 弩手魂飞魄散、抛下来不及上弦的木弩急忙去抽背后的短刀,却见那书生舞动折扇、数支暗器寒光闪动间飞向两名弩手! “噗噗”几声闷响,数支暗器射进弩手的脸上!有一个弩手干脆被暗器直接射穿眼珠,黑色汁液和鲜血四溅……两个弩手哀嚎一声软绵绵的栽倒在地上。至此……只是几个呼吸间、七八个追杀书生的精壮汉子居然被这书生绝地反击全数斩杀! 青莲吓得捂住嘴巴缓缓蹲在了地上、小声对旁边的车夫问道:“喂、赶车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好个心狠手辣!” 车夫撇了撇嘴:“一群丧家之犬卖国恶鬼、在被大理国的人追杀!” 青莲想了想:“你们呢?醉荫楼主又是什么人呢?你们来这南疆又是为了什么?” 车夫抱着胳膊冷冷说道:“家主人让我告诉你、带你的那个蠢师父马上离开!你再耽搁下去、小心也跟这些大理人一般死得很惨!” 说罢、也不看气鼓鼓的青莲,居然闪身跟在继续踉踉跄跄继续奔逃的书生后面消失了…… 青莲气得跺了跺脚,还是没有勇气跟上去看热闹,自己师父还在山下跟杨离联手算计那个景瑜老道呢!也不知道得没得手……眼看着书生和车夫两个消失在客栈的西北方向,青莲心下没底。干脆蹑手蹑脚的爬下山向客栈那里摸去。 青莲屏息静气慢慢的接近了客栈,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突然惊讶起来!怎么……怎么屋子里是推杯换盏的轻声笑语?全无一丝的杀气或者打斗的声音!什么情况……青莲大着胆子继续接近,顺手把黑葫芦藏在屋子后面的草堆里、然后扒着后窗探出半个头来! 什么?青莲的眼珠子差点飞出来……只见屋子里的三个人居然摆上了几个小菜推杯换盏喝起酒来了!不是……不是说好了,想办法擒下景瑜老道逼他拿出解药吗?自己三人可是亲眼所见老道和一个带着斗笠的苦节门弟子在鱼里下毒放进三庭县里去害人的!怎么会这样? 屋子里的三个人似乎都是耳聪目明的样子,杨离只是看了她一眼、两个老道倒是向瞪着眼珠子发呆的青莲招了招手:“娃儿、快来一起喝酒!” “哦!”青莲稀里糊涂的爬过窗子,又稀里糊涂的坐到师父旁边仔细盯着对面的景瑜老道……只见这老妖道又回复了仙风道骨的卖相,三缕长髯飘洒、两鬓斑白鹤发童颜,比自家那师父的卖相倒真是好上许多! 景瑜老道笑眯眯的说道:“青莲、你这娃娃很对道爷的胃口!上次先是给道爷下毒,又放猴子咬道爷!哈哈哈……不如你真的跟着道爷我历练历练如何啊?” “不要!”青莲看似老老实实的答道:“师父说了,你是色中饿鬼索命阎罗!跟着你没有好下场……” “他放屁!道爷生死不忌、酒色穿身!自愿献身与道爷的女子哪个没有保得性命得脱自由?远的不说、黄家寨的那两个小女子就因为跟了道爷才保得性命!那使团和黄家寨的老老小小可都被那苦节门带来的交趾人给杀得个一干二净……” “什么?是交趾人?他们怎么会杀掉自己的使节?”杨离闻言惊讶的问道。 景瑜老道呵呵一笑:“奇怪么?这有什么奇怪的!救人杀人杀人救人……这些事情有那么泾渭分明吗?交趾人的使节交趾人就不能杀了?利益面前、别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使节,就算出使的是那交趾黎朝的王子他们也能够杀得!” “杀人、灭使团,他们想栽赃我宋人?”空虚老道皱眉问道。 “说你是个蠢物你还不承认!宋人有那么好栽赃吗?既然栽赃为何又要将黄家寨灭门?宋人有几个敢向上百禁军下手的?” “大理!他们是在栽赃大理国!”杨离喝下一口酒,轻声说道。 “不错!你这小子真是个心思细的。”旁边的景瑜老道赞许的看了看杨离、夸赞道。 第三十二章 大理人 古度清很恼火、极其恼火!自从大理对宋人称臣以来、一切似乎还算平静。尽管宋人皇帝贼心不死的还是下了几道诏命让大理国主到汴梁城去觐见,可大理毕竟不是被摧毁国祚的那几个国家、地处边鄙之地可以说是远在天边,所以表面上推拒一下称个病也就当宋人皇帝在放屁好了……你愿意来打、我们就认命,反正你家开国皇帝当年平定巴蜀饮马大渡河时拿着玉斧划江起誓……此外非吾有也!朕打下的江山足够大了!到这里就足够了…… 可帝王的心思只有帝王知晓!赵匡胤真的就知足了吗?人间的帝王、欲望真的有止境了吗? 当年的划江起誓、到底是不是为了安抚连年征战疲惫不堪的将士,还是无奈于脆弱靡费的漫长补给线,还是对南蛮地带的地形气候的不熟悉……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理自此安然了几十年、段氏一门到此已经传承到了第六代皇帝……段素顺。 大理人知道交趾人的蠢蠢欲动、自打白藤江一战,交趾人惊喜的发现原来一直骄傲强横的中原人、居然也是可以挫败的! 这个结果让一直蹲在一边看热闹的大理人都是咋舌不已!说好的灭国催城呢?说好的禁军无敌呢?旗鼓峥嵘刀枪雪亮的禁军就这么丢盔弃甲的奔逃在白藤江两岸、被杀的人头滚滚! 一时间一些本来还准备着帮大宋摇旗呐喊甚至助战劳军的大理人傻了眼……这还是中原男儿吗?打完白藤江之战、交趾人死的也不少,但自此就打出了自己的精气神!占婆、暹罗,旧南诏散落在南方丛林的各个小部落蒲甘诸部……似乎都成了交趾侵扰征战的目标! 大理也就是和交趾隔着几座连绵的大山和茂密的丛林,要不然……估计也逃不过骄横的交趾军队征伐! 大理人自己清楚、自己西边隔着雪山大河面对着已经没落下来的吐蕃诸部,东边隔着丛林的是交趾人,北边隔着大渡河面对着一直战乱不休的巴蜀之地……倒也不是没有大理人打过巴蜀的主意,可大理段氏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北上的念头!无他……北人太凶残,大理却懒得征战! 做个土皇帝也不错、没那么多的子民需要养活,自家的民族够多够杂了、今日这个寨主撒泼明日那个洞主发牢骚……另外就是简单的社会里面,宗教也变得愈发纯正起来!佛……段氏现在一心向佛,甚至有简拔僧侣为官员直接管理世俗百姓的趋势! 真正的出家人自然是不屑钻营什么为官之道的,可架不住那些心思机敏的投机之徒啊!总之大理现在就是一个很平和的地方、他们不想去抱什么赵老二家的大腿,因为他们知道赵家的大宋似乎没能耐把自己怎么样!四周的吐蕃交趾比自己还穷……一个个跟乞丐饿狼一样,最好也不要跟他们扯上纠葛。 羊苴咩城里的段素顺这两年身体不错、对宋朝官家要求他如朝觐见的要求依旧当做放屁……赵宋官家似乎也默认了这种状态,于是也放宽了一些民间的商队买卖,边境一直很是安稳……直到这雍熙元年! 一只大理前往桂州府的商队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商队是苏冬蛮家族古家的、二百余人五百匹马的大商队啊!就这么消失在桂州府南边的地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古家一面向羊苴咩城上报消息、一面赶紧派出人手过了关隘进入大宋打探消息!结果一到三庭县就听闻了交趾使团遇袭、宋人禁军一都人马全军覆没的消息!不算傻的大理人一听就知道这里面出问题了…… 十几个大理古家人当即钻进了山林里四下搜寻商队的踪迹,结果是一无所获!然后……一个个奇葩的线索就开始将袭击者的踪迹引向大理国的边境! 古度清现在气得要死、这是什么情况?自己怀里的商队路引税书备份还热乎着呢!自己家好好的做着生意……吃饱了撑的会去袭击什么交趾使团?这能有什么好处? 古度清知道、宋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是面子!官家的面子!死人对他们来说似乎不算是什么问题,尤其是这些兵士、这些年武人在宋朝的地位似乎越来越低下了,读书人的眼神越来越高傲、而武人的腰却越来越弯……大理人最远只到过宋朝的汴梁城,尽管理藩院的宋人依旧高傲、可大理人还是察觉到宋人似乎在回避与契丹人的话题,他们还是受挫了!但他们却永远都不会承认…… 古度清看着面前的十几具尸体、心里一个劲的翻腾!八具尸体是自己的手下、四具尸体是那些意图栽赃大理的神秘人的。 没有活口、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自己近二十人跟踪了三日、终于围到了五个神秘人,结果还是跑掉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头目。剩下的四个、全部力战而亡! 到底是谁在挑起大理和宋人还有交趾人的麻烦呢?古度清百思不得其解……交趾和大理都没有经略大宋的实力,联手?旧南诏和交趾的那些龌龊比大宋立国的年月都要早的多,哪有那个可能呢?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黄家寨东侧的矮山下面、醉荫楼主人的马车静静地停在路边,那个跟踪刘复的车夫正坐在车辕上面盯着远处的堡寨。 “那个人没有出现么?”车子里的女子沉声问道。 “没有!我跟了一路,他们在三庭县下了毒、然后又去往大理的故道周围散布痕迹、看来是想把使团遇袭的黑锅栽到大理人的头上!结果被大理人伏击了,就那个刘复逃了出来,伤得不轻。” “交趾人呢?有什么异动?” “没有!刘复似乎并不能指挥这些交趾人,黄家寨的人几乎死光了,我们只发现了两个逃出来的女子……就在林子里,您要不要去看看?” 两个黄氏女此时哆哆嗦嗦的蹲坐在竹林里,身旁四周肃立着四个蒙面的男子,男子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车夫和车里的女子静静地走了过来、两个黄氏女颤抖着看着面前的女子,女子一身玄色长裙戴着帷帽和面纱、一对深邃的眼睛美丽冰冷。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年轻女子颤声答道:“是一位道人放了我们,那些匪徒称呼他景瑜真人!” “凭什么?” “我们两个侍奉他一夜、他很满意,问我们要不要活下去,我说想活……早上他就带我们离开了黄家寨,还给了我们一些银子、让我们离开这里在不要回来……” “有趣的道人、你们心甘情愿?” 另一个黄氏女哭着说道:“我不愿、可姐姐逼着我陪那个道士……” 姐姐咬着牙、一声不吭…… 醉荫楼主嗤笑一声:“你想把你失节的责任算到你姐姐的头上?你要是自己想死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年级较大的和尚……一个看起来俊逸出尘慈悲面目的和尚” “没有,没有和尚!只有几个不说话的蒙面人……还有一群畜生一般的匪徒!他们……杀了很多很多人,黄氏的人……都死了!”姐姐似乎没有听到妹妹的恨意、依旧隐隐护持在妹妹的身前。 “有些人是交趾人!我以前听过他们的行商和家里人谈生意,是交趾人!” 醉荫楼主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转身向来路走去,车夫依旧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小长老还是没有出现,没有出现……交趾人看来要退走了,盯紧他们。但不要打草惊蛇……那个刘复是唯一的线索,别让大理人抓住他!让他活着离开……” “窅娘!” 一个面容白皙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竹林外面,一身白色的长袍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车夫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上前两步冷冷的拦在醉荫楼主与男子之间。 男子的瞳孔诡异的泛着一丝碧色,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五官明显与中原人有着一丝丝的区别,又不同于南蛮人的黢黑……似乎有着西域胡人的血统。 “窅娘!何必亲身犯险?你不该做这些事情的!”男子爱怜的看着眼前的醉荫楼主人。 窅娘站在那里冷冷的说道:“折花卫!” 顿时、竹林里转出两名黑衣男子,站在一旁抱拳答道:“折花卫在此!” 窅娘转头看了看其中一个头领:“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折花卫的头领起身答道:“康胡尔王子一直就跟在我们的身后,从未离开!” 叫康胡尔的西域男子皱着眉说道:“窅娘、离开吧!这里掺和进了交趾人和大理人,有人想在这里挑起战争!大宋现在根本没有力量顾及到这里,这里会变得极其危险、你的仇人是最聪明的人,他不会在这里现身惹来麻烦的!” “快十年了!我逃出汴梁城已经快十年了!我现在选择复仇……回你的部落去吧!现在的你……已经不能给我什么帮助了!”窅娘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康胡尔,一字一顿的说道。 康胡尔面色一黯:“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复仇,可复仇的人、不会感受到快乐!” 窅娘目不斜视的走向竹林外面、与落寞的康胡尔擦肩而过……声音冷冷的传了过来:“我的快乐在江南的锦洞天里面!那里毁了……我的快乐早就被毁了!他死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杀掉小长老……” 康胡尔转身低声喝道:“可小长老他们早就变成了孤魂野鬼,被新皇帝摒弃排斥甚至是宰杀!他们就算活着、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群幽魂!” 第三十三章 乱局 窅娘上了马车、消失在道路远处,康胡尔站在树下皱着眉一言不发。 折花卫打发掉两个莫名其妙死里逃生的黄氏女、并没有理会失魂落魄的康胡尔径直离去了。 躲藏在黄家寨里的交趾人阿苦莫跪在地上、左耳的位置上只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糊满了他的半边身体……他的面前站着神色狰狞的阮巴普,带着黎龙镜王子信物而来的阮巴普! “我不服!”阿苦莫忍着断耳的剧痛咬着牙抬起头:“我遵照主人的意志与宋人合作,损失了大半的人手才杀光使团!当时就撤回交趾会留下痕迹、会让宋人知道是我们交趾人干的,所以我才留在这里把破绽伪装成大理人的!我没有犯错!” 阮巴普擦拭着刚刚切掉阿苦莫耳朵的那把弯刀、冷冷的说道:“你现在应该沿着边境从蒲甘人的部落里潜行回交趾,而不是流连在这里杀人玩女人!这里是宋人的地盘……你出了差错就可能会连累王子!” 阿苦莫咬着牙反驳道:“那又怎么样?这里只是宋人眼里的蛮夷边地,他们才不在乎这里的事情!大理……刘复那个宋人说得对!我们可以借机会直接把大理拉下水!宋人不想打仗……那就偏要拉着他们打!然后我们可以逼着宋人和我们一起征伐大理,蒲甘人……只要我们打赢大理,那些蒲甘人就是一群待宰的奴隶!我们……” “住口!”阮巴普怒吼一声把弯刀架在了阿苦莫的脖子旁边:“你这个蠢货!这些东西都是那个宋狗给你灌的迷魂汤!战争……战争不是宋人想要的,也不是我们皇帝陛下想要的!他们是想拿我们当送死的小卒……” “那又怎么样?”阿苦莫抬起头两眼通红的瞪着阮巴普:“你这个半路钻进王子身边的小人!如果没有战争、王子怎么才能有机会崛起?我是王子最衷心的仆人、最早跟随他的勇士!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子……呃……呃……” 阮巴普收回弯刀、冷冷的看着被割开喉咙的阿苦莫翻倒在地板上,血沫子和暗红色的鲜血飞快的从他的伤口里涌出! 阿苦莫挣扎着想爬出这间客厅,却只是徒劳的在地面上挣扎出不远……然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阮巴普慢慢坐在了身后的台阶上、呆呆的看着阿苦莫的尸体,低声说道:“可能你真的是为了王子着想,可你却没有搞清楚王子的心思!王子要的是效死的奴才。但却不需要自作主张的亲人!你没有把他当做主人、而是把他当做亲人……主人不需要你私自替他做决定!所以……你必须得死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看了看死在地上的阿苦莫,冷冷的对阮巴普问道:“阮巴普大人、杀了阿苦莫是王子的意思吗?” 阮巴普抬起眼睛看着这个男人:“怎么?你也想和阿苦莫一样违抗王子的命令吗?” “属下不敢!”男子行礼弯腰:“我们是王子的死士,只会听从王子的命令!” 阮巴普低喝道:“准备好,入夜后就离开、烧了这里,我们从南田关西面离开宋境去白藤江……我在江边留下了船只,一路上不许再生事!我们在宋人境内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是王子和宋人还有大理人的交涉!我们没有来过宋境、从来都没有来过……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苦节门刘复挣扎着倒在了一片杜鹃花从里面,杜鹃花已经开败了、只剩下一些枯败的花叶,刘复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了,该死的大理人反应还真快!派出来的人虽然蠢了一些,但还是将自己一行人堵了个正着! 那些伪造的痕迹恐怕留不住了吧?大理人不是傻子……现在只希望黎龙镜那个交趾猴子能快点下决心,那样这池水才能更混一些…… 杨离站在远处袖着手、身边站着青莲小道,青莲擦了擦小鼻子、看了看杨离说道:“你为什么要寻这个家伙?苦节门的人和燕知堂也是死对头呢!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毒害咱们宋人居然都毫不手软……看来真的是逆贼叛党!” 杨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多谢你的小猴子了!我还是觉得你和你师父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景瑜道长不就离开了吗?你们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 “他?可算了吧!”青莲蹲在地上气咻咻的说道:“你还真被他给骗到了?他可是五毒俱全……别看现在他跟咱们客客气气的,一旦他觉得咱们能换个好价钱、他保准转身就卖掉咱们!” 杨离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纯粹之人啊!他放过三庭县的满城百姓,我就觉得他至少现在并不算坏人……如果他再想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下次遇到他我再杀他就是了!” “大言不惭……你真当那老道是怕了你不成?他害怕的是燕知堂,还有你和我师父联手!”青莲小道翻了翻白眼低声说道。 “呵呵……”杨离无所谓的笑了笑:“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是好奇这些什么苦节门的人、到底是给谁做事的?他们袭击使团勾结交趾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得问那个醉荫楼主人,那个坐在马车里的漂亮女人!” 杨离皱了皱眉头:“什么马车?” 青莲伸出一只小巧的鞋子,炫耀的动弹一下脚趾头:“漂亮吧?这就是那个女子送给我的……她那辆马车很值钱的!就是那个车夫凶巴巴的……总之,交趾人、大理人、还有苦节门和这个醉荫楼都掺和了进来!黄家寨被杀光了……三庭县有人下毒,燕知堂和官府跟一群傻子一样被耍的团团乱转!” 杨离低了低头、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杀了燕知堂的鹰犬报仇……结果却害了三庭县的百姓?要不然燕知堂和官府会尽力阻止这些事情吗?” 青莲呲了呲牙:“不会吧?这些因果纠缠你不会想往自己身上揽吧?” 杨离皱了皱眉头:“如果这里真的有我的过错、我不会逃避。” 青莲拍了拍脑门:“啊呀!口误口误……没想到你还是个死心眼!燕知堂、苦节门甚至是这个什么醉荫楼……可能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何苦自己给自己揽下这么大的因果?那几个燕知堂的鹰犬连你一个人都摆不平又拿什么去对付交趾人苦节门?” 杨离点点头:“先不说这些、看看这个书生到底会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或者会有什么人来救他!” 青莲嘴里的废物燕知堂密探此时也在郁闷,节点……三庭县这个小地方,城里最脆弱的一个节点就这么被人端掉了! 大批的燕知堂杀手密探在飞速的赶向三庭县、那里现在似乎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稀粥!里面纷纷乱乱的翻腾着莫名其妙的各种各样的势力……指挥使大人已经发怒了!禁军……如果确定了敌人,在禁军的压迫围剿下、燕知堂准备将敌人一网打尽全部斩杀!皇帝的威严不容挑衅……尤其是皇帝现在不想在南方发动战争的时候,剿杀……悄无声息的剿杀,才是最佳的选择! 刘复昏死的很彻底、奄奄一息的那种……杨离和醉荫楼的人一边一个蹲在刘复远处看了足足半日,直到天色变暗、还是没等到刘复再次奇迹般的活过来或者有苦节门的人出来救他! 最后还是醉荫楼的人没忍住、率先现身将刘复带到了一座深谷里,醉荫楼主窅娘此时正带着属下静静地等着他。 简单的包扎、针灸伤药……刘复幽幽的醒转过来,只觉得自己周围一片昏暗。刘复心里一凉……可伤口处那一阵阵的剧痛却告诉他自己还没有死去! “呵呵呵……”刘复呵呵笑了起来,慢慢的挣扎着坐起身来、看了看双手,对昏暗的四周说道:“不知是哪路朋友援手相助啊?刘复感激不尽……” “小长老在什么地方?”一个低沉略带嘶哑的女子声音在前方幽幽的响起……刘复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两侧突然燃起数支火把!火光映照在刘复的脸上、刘复却看不清前面说话的女人。 “在下……啊!”刘复刚刚开口、突然间自己的四肢就被四根纤细的牛筋猛然拉起!整个人大字型的被吊在几棵大树之间……一个男子冷漠的从刘复的身后走了过来,蹲下身看着表情痛苦的刘复:“你叫刘复,苦节门的一个小头目……最多就是个香主吧!你们勾结交趾人袭击禁军杀掉他们自己的使节,然后再栽赃大理人……你们想挑起战争?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想管……我们只要小长老的下落!他……在哪?” 舌绽莲花辩才过人的刘复还没开口、就被眼前这个男子说破了大半心思隐秘,只能艰难的答道:“阁下是来寻仇的还是来发财的?” 男子撇了撇嘴、缓缓站了起来……而拉住刘复四肢的四条牛筋猛然间发力!嗷的一声、刘复的四肢似乎一下子就被拉长了一小节,五马分尸一般剧烈的疼痛一下子让他嘶吼着满脸煞白两眼上翻! 正前方那个嘶哑的女声再次响起:“你现在没有资格问话,回答!小长老现在到底在哪里?” 第三十四章 车夫 牛筋很坚韧、被不知名的药物浸泡过,在刘复的四肢上捆扎缠绕了三圈,缠绕的位置很是讲究、既不会迅速地勒断他四肢神经的痛觉又不会让他一下子痛的昏死过去。 刘复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和筋腱正在被一丝丝的扯断,看来对方刑讯拷问的功力经验极其深厚…… 那个女子缓缓上前、俯视着刘复涨红的面孔:“说出来!小长老现在在什么地方?” 刘复的额头上青筋暴跳、眼珠上也被血丝迅速占满……颤栗着颤声答道:“在下……刘复……只是苦节门……南地香主,阁下……阁下高看我了……门主……行迹飘忽……我……我……还不配……” “再拉!” 一旁的车夫冰冷的声音响起…… “咯吱吱吱……”四名折花卫站在树旁默契的绞动手里的牛筋! “啊!……啊……”刘复的惨嚎声如同从九幽响起、凄厉至极…… 车夫一抬手、四名折花卫停止发力,牛静保持在一个力道上持续不断的撕扯着刘复的四肢!那感觉、就如同万千钢针攒刺,铁锯扯动分尸一般…… 醉荫楼主伸出一只柔荑……五指纤纤嫩如凝脂、染着凤仙花汁液的纤长指甲粉红如玉!手腕上轻巧的垂着一条充满胡风意趣的琥珀珠串、隐隐可见光华流转……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醉荫楼主的窄袖间回荡、刘复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万丈炼狱之中,那只手……那只曼妙美丽的手居然在自己的头顶上若隐若现,似乎只要抓住那只手、自己就能够得脱苦海一般! 醉荫楼主俯下身、绘着花钿的光洁额头和深邃美丽的双眼距离刘复的面孔只有一掌之隔!轻声说道:“告诉我……告诉我……小长老……在什么地方!” “救……救我……”刘复的声音嘶哑低沉……却透着一丝疯狂! 旁边的车夫死死的皱着眉、似乎愈发的愤怒…… “告诉我!我就带你脱离苦海……”醉荫楼主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一般,蛊惑着刘复那濒临崩溃的神经与心智! 扑棱棱……一只山雀突然被惊到,飞窜着越过树丛消失在天空。竹林外面传来了一声短促的鹧鸪叫声……车夫闻声立刻转身扑向竹林外面。 杨离神色古怪的站在竹林外面、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四名折花卫…… “是你!”车夫一见是杨离、神色就是一松……但一股淡淡的轻蔑却在眼底一闪而过。 “你认得我?”杨离抬起头淡淡的问道。 “某不认得!你来做什么?”车夫并未示意四名折花卫放松警惕。 杨离向着竹林里指了指:“里面的那个人、我需要探知一个消息!” 车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味道:“哦?可是想要打探一名女子的下落?” 杨离暗自吃了一惊:“你们是醉荫楼的人?你们听命于何人?” 车夫冷冷一笑:“这些东西与你无干、你不是想报仇吗?苦节门现在在此地作乱!抓住此地的苦节门背后主使、我就告诉你使团里那个女人的真正下落!如何?” 杨离沉默下来……然后看着车夫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醉荫楼主座下一车夫……叫我陈驹即可!” “我想求见醉荫楼主!” “不见!” 杨离皱了皱眉头、看着面色冰冷的陈驹:“醉荫楼可是那苦节门的对头?” “是!” “可是为朝廷效力?” “燕知堂也是某主人的对头!” “如此……告辞!苦节门那边如果我有收获、如何联系?” “如果你真的抓获苦节门的主使、某自会联系你!” 杨离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看着杨离消失在山谷远处、车夫陈驹的身后……醉荫楼主玄色衣裙转过一丛老竹,缓缓来到陈驹的身后……一双深邃美丽的眼睛神色复杂的看着杨离渐渐消失的背影……“你还是对他有敌意……” 陈驹单膝跪地:“主人!陈驹不敢……只是,主人是不是也该下了决断、是不是告诉他那些隐秘?让他如同一只简单的柴犬一般活着……是否合适?” “你好打的胆子!”醉荫楼主的声音冷冷的传来…… “陈驹死罪!可主人这些年暗中保护、苦心隐瞒,更是在缙云山里不惜废掉多年的心血才救出他!主人难道就没在纠结吗?这些……到底值不值得?” “他活着就是值得!这些话……我不想再在你的口里听闻,记住了吗?”醉荫楼主拂袖转身向谷内走去……“这个刘复的身世原来跟杨离还有渊源!设局放走他……以后,这个人可能还有大用处……” 陈驹单膝跪地、沉声答道:“陈驹领命!” 山谷外、小道青莲正紧张兮兮的等在一块巨石上面,小猴子已经自己出去觅食了……就在青莲瞪着一对大眼睛盯着远处的山谷时……一阵微风吹起、杨离自旁边的山壁上一跃而下落在了青莲的身边。 “啊!”青莲吓得一跳、看是杨离才拍了拍干瘪瘪的胸口说道:“吓了我一跳!怎么样?可打探到了什么?” 杨离吐出一口浊气、撩衣坐在了青莲的身边,拿出一只皮酒囊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喝一点吗?” 青莲看着杨离手里那只刚刚对嘴喝了一口的酒囊、小脸暗暗一红,犹豫了一下……小手刚刚才抬起一点,那边杨离却收回了酒囊低声说道:“你还小,算了……” “我才不小!” 青莲闻言立刻就是一怒、下意识的还努力的挺了挺胸膛……然后还是颓然的委顿在杨离身边,撇了撇自己干瘪的胸口低声问道:“你要寻的那个女子、可是一个美人?” 杨离缓缓喝了一口酒、低声说道:“很美!” “你可是爱慕过她?我能感觉得到你提起她时的那种眼神……那不光是仇恨,还有心碎若死的感觉!” “够了!”杨离捏着酒囊、低声说道:“我与你师徒并不熟稔、我的事情你少管!” “你!”青莲闻言竖起眉头气呼呼的说道:“你这人、为什么凶我?” 杨离站起身、看了看远处的山谷:“跟我回客栈、然后和你师父尽快离开吧!这里太危险了……” “我们的事情、不要你管!” 客栈里,杨离坐在柜台后面发着呆……后面的人字客房里,小道青莲坐在桌子上还在撅着嘴巴生气,旁边的空虚老道则是在长吁短叹…… “师父!我们走吧!” “走不得……” “为何?景瑜老道不是已经跑路了吗?我们为何走不得?” 空虚老道苦着脸答道:“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啊?他是不想毒死三庭县的满城百姓……但他下的毒也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如果任由他那毒药发作蔓延,就算毒不死满城人、也少不得死个十几数十个体弱的!更何况现在掺和进来交趾人的杀手……若是他们或者苦节门图谋三庭县,刀兵一起搞不好三庭县的百姓还是会死伤累累……” 青莲撇了撇嘴:“这些事情也是那桂州府和广南西路那些官员和燕知堂那些鹰犬操心的事情……我们两个有啥手段能阻拦这些?” 空虚老道垂头想了想:“有时候……为师觉得,景瑜那个妖道说的东西……并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妖言!当年……当年为师我一念之差……” “好了好了!”青莲一听、赶紧从桌子上跳下来跪在老道面前抱住了老道的双腿劝慰道:“师父!不许再提起当年的那些破事!这两年你好容易才缓过这重心魔,为何一见那景瑜妖道就又提起这些东西来了?当年你也只是救人……至于那些冤孽!与你何干?不许再说了……” 老道苦笑了一下:“娃娃呀……为师当年把你从寨子里抱了出来,就是想着把你托付给陈抟道兄然后就去你们寨子废墟前自尽谢罪的!这是生死劫……也是为师亏欠你们寨子的……” “师父!”青莲的眼睛里滚落处一颗颗泪珠:“师父!你不是已经斩杀了那个禽兽将军替我们山寨报了仇了嘛!咱们不想这些了……我们走吧!回终南山去,徒儿好好的孝敬您!咱们再也不出来了……” 空虚老道有些茫然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旋即轻轻抚着青莲的小脑袋笑道:“你这傻娃儿、跟着为师倒是委屈你做个道童打扮,活脱像个男娃娃了……可你终究还是要下山寻个郎君成家的!跟着为师终老山中算是什么结果?” “徒儿才不下山嫁人!这世上的男子没有几个好东西……徒儿只守着师父度日即可……”青莲小脸一红,低头说道。 “呵呵呵……”空虚老道笑了几声:“你这丫头不老实……才十五岁就扯谎骗为师!你……这几日看那杨离小子色眯眯的样子……你以为为师没有看到吗?” “啊呀!你这臭老道!好不知羞……”青莲老脸通红、羞臊的差点钻到地缝里……心里适才对师父的那点心疼之意瞬间飞到九霄云外!伸手就去扯老道的两撇老鼠须…… 杨离刚刚伏在柜台上打了个盹……就听到客房里面一阵鸡飞狗跳,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外、杨离侧过头又继续打盹去了…… 桂州府出发的禁军此时正急匆匆的向着三庭县赶来、燕知堂的暗探更是先一步从两个方向疾奔三庭县……黄家寨里这时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却诡异的没有一丝哭嚎扑救的声音传出! 三庭县还在封锁县城、城里不多的兵丁衙役战战兢兢的看着黄家寨的方向冒起的烟尘面面相觑……黄主簿已经昏死在城门之上。 大理的古度清隐身在黄家寨南方的一处矮山之上、还在思索对手到底是谁…… 交趾人准备趁着夜色离开这对他们来说富庶无比的三庭县黄家寨…… 第三十五章 伏击 夕阳下落、老道奔波数日有些疲累便打坐休息了,青莲轻手轻脚的走出客房想找杨离寻摸一些吃食,谁知道此时的客栈空荡荡的……杨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青莲狐疑着想去问问师父、一回头,就发现空虚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正捏着老鼠须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青莲扶老道在椅子上座下,倒了一杯已经变凉了的茶水:“师父、这家伙神神秘秘的又去哪里了?” 老道摇摇头:“去找交趾人了吧!” “啊?”青莲一惊:“那些家伙杀人放火穷凶极恶!他会不会遇险啊?” 空虚老道撇了撇小眼睛、一脸鄙夷之色:“一个人挑了差不多一个三庭县的燕知堂暗探,你觉得他会折在交趾人手里?他真有那么傻还是你关心则乱啊?” 青莲小脸一红:“哪个会关心他?只不过没了这个人、咱们住客栈连个使唤的和做饭的都没有了……” 老道翻了翻白眼、然后低声说道:“现在的交趾人……成了引苍蝇的臭肉了!” 四名黑衣汉子夹着半死不活的刘复在山谷间亡命奔逃……转过一个路口,一名黑衣人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背后一道恐怖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一看就是被皮鞭一类的软兵刃撕扯出来的。 刘复勉强抬起眼睛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重伤号:“杀了他……” 一名为首的黑衣人冷冰冰的看了看刘复、手里的匕首迅速地刺入伤号的咽喉然后挑开……伤号呜咽抽搐了一下,四肢缓缓瘫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鲜血缓缓茵湿了地面。 刘复喘息了一下、低声问道:“三庭县那边、疫病是否已经发作了?交趾人有没有去攻打?” 黑衣人摇了摇头:“三庭县还在锁城、水门那边可以看到已经没了打鱼的百姓,疫病应该开始蔓延了……交趾人、发生了变故,咱们的人失了消息、最后的信息是黎龙镜派了一个心腹过来接掌这些人,似乎是来夺权的!” “糟了!”刘复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黎龙镜起疑心了……这个心腹是来夺阿苦莫的权带他们回交趾的!没有他们……我们没法直接挑起大理和宋人的冲突。”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这对少主……似乎帮助不大。” 刘复目光冰冷的说道:“削弱广南东路对南疆的控制、削弱燕知堂的实力和威望,吸引皇帝的注意力、挑起大理交趾对大宋的敌意……我们的目的依旧在北方、门主明白我的计策就足够了!你们……只需要服从即可!” 黑衣人目光闪动一下、低声说道:“少主只是借助苦节门的力量、不可忘却自己肩上的重任!” 刘复沉默一下、低声说道:“用不着尔来提醒!我自己清楚应该做什么,” 杨离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棵树上、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一丛灌木。天色已晚、树后的大理人在守候着未知的敌人,古度清喝了一口水囊里面的清水、向身旁的属下问道:“可确认了?” 那名额头上裹着包头布的属下低头答道:“郎君、那些人就躲在黄家寨里面,血腥气很重、里面的黄家人估计已经死绝了!” 古度清皱了皱眉头:“不是官家的人?或是山贼之流的?” 裹着包头布的属下摇了摇头:“前几日、交趾的使节被人截杀了,还死了近百的禁军!宋人官家按理说倒是会派人出来问罪,可官家问罪那是雷霆之怒!不会如此杀人、更不会散布是我们大理人所为的痕迹!至于山贼……山贼大多是些苦哈哈,没这个胆子。” “到底是什么人在栽赃我们呢?”古度清一筹莫展…… “郎君!不管是什么人,此举都是不死不休的挑衅!郎君如果顾忌大王的眷顾、就应该当机立断摘除我大理的嫌疑,这样才能摸清楚背后的对头到底是谁!”包头的属下目光炯炯低声说道。 古度清看了看这个属下、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家应该做些什么!你……明白就好!传令……准备下手!” “属下遵命!” 夜色刚刚降下、寨子里突然冒出滚滚浓烟,紧接着几声嘶哑的妇人惨叫在粮仓那里响起!交趾人杀掉了仅存的几个有姿色的妇人后带着抢掠来的金银细软悄悄地潜出了黄家寨向着边境上大理的方向行去。 阿苦莫死了、阮巴普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没法真正控制这些骄横跋扈的护卫。如果自己不许他们携带劫掠来的金银财物、那么就凭借自己带来的二十个护卫很可能无法控制这一百来个凶悍的护卫! 交趾贫瘠、这些护卫又大多是黎龙镜招收来的亡命徒和百战老卒!阿苦莫一死、这些家伙想迅速立功的心思就被斩断了……如果自己现在逼迫过甚、这帮家伙保不齐就会立刻翻脸杀了自己带着财物真的做了三国间占山为王的贼寇!那样可真的算是丢人现眼到家了。 树丛中的古度清一看到远处的那些交趾人心里就是一沉……么的!这怎么搞?这么多人……看着他们连火把都不点就在林子里身手敏捷的上蹿下跳,古度清就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大宋的官面军队。 不是宋人在图谋对付大理……那就好,那就好!交趾使节被害、总得找到一个凶手,这些人似乎就是下手的那些家伙!然后他们却想把线索引导到自家大理这边……么的、大理人杀交趾使者做什么?这对大理有什么好处? 想到自家大理国主段素顺那虚弱的身体、古度清心里就是一哆嗦……难道是、是交趾人?交趾这几年一直虎视眈眈的觊觎大理国已经不是秘密了!可……交趾人为何要杀掉自己的使节来栽赃大理?按理说使节入汴梁觐见、然后再游说宋人皇帝联手征伐大理才是正常的手段!这……宋人……交趾人…… 那个大理王子段素英派给自己帮忙的属下此时悄悄地来到古度清的身旁:“郎君!对头人手多、咱们只带来三十几人,奈何?” 古度清咬了咬牙:“先跟上!看看他们往何处跑、同时派人去三庭县那里报信!就说袭击使团的凶人意图潜逃,还屠尽了黄家寨的百姓!” “属下遵命!” 古度清带着人悄悄地跟在了阮巴普一行人的身后、直跑出了十几里!才看到这些黑黢黢的男人潜入一座山谷歇息起来,可却连堆火都未升起。 阮巴普此时坐在一棵芭蕉树下看着面前的这些交趾人,身侧一个黑衣的瘦小男子悄悄地走过来在他的耳侧轻声说道:“头领、我们身后有尾巴!” 阮巴普点点头:“可是那些苦节门的人?刘复?” 瘦小男子摇摇头:“不是!刘复只带来七个属下,咱们杀死了三个!现在应该只剩下四个跟在他的身边,咱们身后的人至少有二十人!” 阮巴普沉吟了一下、皱着眉说道:“不是苦节门、宋人的密谍反应也不会这么快!那么……是大理人!” “首领……” “传令!设伏……既然大理人这么识趣,我们就把阿苦莫首领没有攒下的功劳取来!” 杨离静静地躲在山坡上的一棵树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杀戮……心口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隐隐作痛,杨离觉得自己的心应该早就死了、可能只是那些无聊的同情心在作祟吧! 杨离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救不得这些大理人,无论是人数还是狠辣程度、这些大理人似乎都不是交趾人的对手。 微凉的山风轻轻地吹过……地面上只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交趾人一拥而上、大理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阮巴普抬起头、冷冷的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山坡……直觉,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磨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那里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悄悄地打量着他! “虫子吗?官家的人没有这份嗅觉!要不然围上来的就应该是燕知堂或者是禁军了……”阮巴普挥掉刀刃上的血珠、挑衅一般的向着杨离隐身的位置撇了撇嘴,转身喝道:“没时间搜尸体!把那些禁军身上的信物腰牌什么的放到这些大理人的尸体上,草草掩埋一下……我们走!” 交趾人悻悻的找到一个浅坑、将大理人的尸体一具具的丢到坑里,然后将几件禁军的腰牌和兵刃胡乱塞到尸体的身上、浅浅一埋,然后急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杨离一动不动的看着恢复了平静的山谷、静静地坐在石头上掏出酒壶喝了一口……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本来寂静的山谷里突然站出十几名精悍的交趾武士! 阮巴普冷冷的看了看寂静的山谷、心里还是有一些狐疑!刚才、如果真的有人在窥视自己一行人,现在那个人应该赶紧出来查看埋葬下的这些大理人!难道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阮巴普看了看夜色、身边的一个属下低声说道:“首领、该去追队伍了!” 阮巴普点点头:“走吧!希望我的感觉是错的。” 又过了一阵、杨离的身影真的出现在埋葬尸体的地方,叹了口气……杨离迈步踩到这片松软的埋尸地上,眼睛直直的看着一片露出地面的衣角……“至少刚才你应该还有一口气,现在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运气了!” 第三十六章 救人 古度清在看到两侧树上跃下一个个凶悍的交趾武士时、心里就满是绝望了!被埋伏了……古度清知道、交趾人很凶残,如同饿狼一般的凶狠! 交趾人锋利的弯刀还能抵挡、可那些短弓射出的利箭却让人防不胜防,一个个中箭的大理护卫迅速地衰弱眩晕起来!然后被这些交趾人轻松地砍死在地上…… 古度清的身前扑上来一个心腹护卫、一柄交趾人的刀狠狠地刺穿了护卫的胸口!护卫一口鲜血喷的古度清满头满脸都是……古度清血气上涌挥起狭长的腰刀一刀砍下了前面这个交趾人的半个脑袋! 鲜血和黄色的脑浆喷洒在古度清的身上、古度清怒吼着扑向下一个对手,可一支毒箭瞬间嵌入他的肚腹之上! 古度清迈出几步、就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 阮巴普身边的心腹一刀刺出、古度清拼命地伸出左手抓住了刺穿自己左肩的利刃!刀刃绞动起来、古度清的三根手指飞出,惨叫一声向后跌倒……交趾人再次补刀,血光乍起、古度清的后背上皮肉翻卷已经可以看到白惨惨的骨头露出! 古度清倒在地上、声息皆无!直至跟自己的所有属下被扔进浅坑掩埋起来…… 杨离伸出手、抓住那片露出地面的衣角……一用力,一具破破烂烂肮脏不堪的尸体就被他拉出覆土。 杨离看了看古度清肩头上的伤口、又把他翻过来看了看他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苦笑一下喃喃自语道:“你这厮简直比我当年还要惨……还好,对你挥刀的倒不是你心里最看重的人……” 青莲服侍有些劳累的空虚老道去房里打坐,然后点起一盏油灯支着下巴呆呆的坐在客栈里想着心事…… 杨离提着草草包扎后还吊着一口气的古度清、远远地看着客栈厅堂里小道青莲的背影,心里莫名的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但随即摇摇头走了进去…… “你回来了?” 青莲眼睛一亮看着风尘仆仆走进客栈的杨离:“你……咦?你提着的是什么人?” 杨离把古度清轻轻地放在柜台后面的一张竹椅上面:“一个大理人!你看看、还能救吗?” 青莲急忙走过来查看伤口……“哎呀!他快死了、这是你包扎的?这手法真粗糙……你怎么会救他?” 杨离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顺手就救下了,能活就活、不能活就埋了。” 青莲翻了个白眼:“我们师徒从不白白出手……你有什么报酬?” 杨离想了想:“我身上已经没什么好东西了,这破烂客栈你们也不会稀罕、不过他可能是个大理贵人,我看到那些大理人最后还在拼命地掩护他。如果他能活下去、大理会给你们好处的!” 青莲骄傲的扬起头、转身跑去找空虚老道去了。 献出了自己最珍视的一坛烈酒,杨离坐在柜台上静静地看着空虚老道和青莲有条不紊的救治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大理人。 清洗伤口、银针封死出血的血脉,一种黏糊糊的伤药神奇的将翻着白肉的伤口黏合住!独特的包扎手法、然后是继续针灸,最后喂下化开的药丸…… “他能活下去吗?”杨离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问道。 空虚老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坐在椅子上休息,闻言抬起头哼了一声:“要不是你胡乱给他处置伤口,有六分把握!现在、只剩下三分了!” “我要不给他处置伤口、他连这三分机会也等不到!”杨离笑了笑、无所谓的回答道。 端来一盆清水和皂角给老道洗手的青莲一见杨离的笑容、小心肝就是一颤,可嘴上却并不饶人:“你说过他是大理的贵人、要是他拿不出好处,你就欠我们一条性命、哼!” 杨离笑了一下、看得青莲小脸又是一红,赶紧给师父洗手去了。 杨离看着空虚老道、突然缓缓扯开了身上的袍子露出了左半边胸膛!这一下看得青莲立刻一抖、涨红着小脸呸了一口跌跌撞撞的逃出了大堂。 空虚老道斜着眼刚要说什么、杨离指了指自己心脏部位的那道伤疤,低声问道:“道长,这种剑伤的疗伤手法您可认识?” 空虚老道捏着老鼠须、眯起眼睛看了看杨离伤疤的位置……低声说道:“我说怎么觉得你身上的血气一直不足,气息也是紊乱的!你原来伤的这么重……这伤、多久了?” 杨离目光下垂、低声答道:“已经两年了!” 老道招了招手、杨离翻身从柜台上跃下,静静的坐到了老道的身前。老道先是看了看杨离心口处的贯穿伤、又看了看杨离的面色,然后诊了脉。 “你的伤一直未曾痊愈、你可知?” “心知肚明!” “疗伤的人手法高明、只是不像是中原人的外科手段,倒像是胡人的风格、药砂、火燎之术!这灼伤瘢痕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杨离抬头想了想:“看来沙海先生真的是胡人。” “他是何人?” “一个被胁迫的可怜人、棕发深目四十许年记,偶尔会从桂州城里过来给在下诊治一二。” 老道捏着老鼠须看着杨离说道:“伤你的人可是绝世高手?” ……“还算不上,只是未入一等的样子。” “那可稀奇了,这一剑……刺穿你的心焦三穴之一、却避开了心脉最重要的血脉!肺脉受损、却拔剑神速以致内伤并未过重,如果是普通的高手、那简直就是天大的机缘巧合了!” 杨离楞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穿心一剑、她是想杀死我!” 空虚老道摇了摇头:“是是非非事事非,或许真的是巧合吧!但这伤处医治得虽说还算及时、可瘀血堵塞心脉久矣!淤血久堵便为毒……你要是徐徐静养个三年,以你扎实的内家功底子加上汤药、长命寿终或者有望,可你若是依旧为了师门的仇恨奔波厮杀、别说武学上再进一步,活过三十岁恐怕都是奢望!” 杨离愣愣的看了空虚老道一眼、轻声说道:“道长早就窥破了我的师承吗?” 空虚老道长叹一声:“缙云山含章书院……贫道与那登云剑肖老剑师、是老相识喽!你的呼吸和剑术、不难辨认。” 杨离微微低头、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学子执礼:“含章书院杨离、失礼了……” 老道摆了摆手、淡然一笑:“执拗是品质、执着是人心,小子、情深不寿啊!你含章书院就是败于太过执着济世救人的信念……乱世之中这是高义!可借势于诸多势力、只为自家济世,不能择主而趋利,也就没了世人眼中的立场!这……这是取死之道啊!” 杨离淡然一笑、只是笑容里说不出的苦涩:“济世救人、没错!” 老道点点头:“救人是没错!但天下人……可是谁都能救的吗?” 杨离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这些在下知道、朝廷害怕书院是在邀买人心!而邀买人心这种事……只能由帝王来做!” “荒谬!”老道安然而坐平静的看着杨离的眼睛:“王山长以为自己偃武修文就可以让朝廷放心,以为给新朝保举几名弟子出仕就是忠心!可这偏偏犯了皇帝的忌讳……当年天下征战不休、你书院就四下出手暗中借助各方势力救治黎民,如今天下初定、你们又意图出仕继续那些仁爱济世的手段!他觉得放下手里的剑、就能让朝廷皇帝放下戒备,这何其荒谬?” 杨离眼底怒色一闪、但还是将不满按捺下来冷冷的问道:“倒是为何?” 空虚老道捏了捏老鼠须、叹息道:“因为这天下间的帝王、从来都不在意什么是非!只在意大势!大势所趋……功过自有人去粉饰,他赵家陈桥兵变难道就是什么正统天命不成?你含章书院清清白白、太清白了!不做势、不结党,不钻营、别的书院学派求名求利!那白露书院、三湘书院,天华山书院、曲阜学派、关学……哪个不是早早地择一主赌上一把、将来才能让门内的大家族子跻身朝堂?与此一比……你们书院却像什么?” 杨离呆呆的看着门外的夜色、喃喃说道:“像什么……像什么……像是这无边黑暗中的一点晨星,像是无边苦海之上的一根飘萍!” 老道呵呵笑道:“就是如此!皇帝眼里你们不忠、宰辅重臣眼里你们不顺!百家学派儒门诸子眼里你们更是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借助儒门争夺朝堂的权贵眼里,你们更是无法忍受的另类!因为……你们书院居然从来都不收权贵豪强之子!乱世之中你们可以收拢那些身世凄凉的聪慧孩子、可太平年月呢?” “太平年月也依旧有无数人间惨剧!盗匪横行、贪官污吏,兵乱天灾、苛捐杂税……以至于有太多可怜的百姓……百姓……” 杨离站起身来、看着空虚老道急促的答道,只是……自己的眼睛里突然迷茫起来,紧接着……杨离一下子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目光散乱的说道:“百姓!百姓……含章书院、从来都不是为了那些贵人办的,书院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间受苦的百姓……而他们、这些贵人们,不需要有人为了这些百姓去发声、去奔走!他们……他们……” “无量天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空虚老道低声说道:“这便是天下大势、大势如浪潮,铺天盖地而来……百姓如鱼鳖,随波逐流!孩子……私仇可报,这天下大势一般的仇、如何报得?去休、去休……放下执念、好好珍视你这得来不易的一生吧!” 第三十七章 墨骨 杨离失魂落魄的望着门外的夜色、良久不发一言……空虚老道喝了一口凉茶、开口说道:“你含章书院、披着儒家的皮,却偏偏生着墨家的骨!诸子百家大浪淘沙也是物竞天择、儒门弟子在汉武之时就罢黜百家可不是说说而已!唯心的学说……抵不过唯势的学问!不信……你若有机缘、得见世道凌乱之时且看那曲阜衍圣公一脉是如何改头换面的!” “抛弃祖宗血脉、异族也可侍奉吗?” “哈!陈抟道兄曾经自家言说、自打那孔圣在鲁国被权臣排挤,周游列国亦四处碰壁!弟子三千所剩无几、绝粮于陈几乎丧命!他若坚守儒家的初仁、或可未知,可圣人终究还是变了……心之仁变成了皮之仁!” “自此高高在上、却又润物无声,再没了铮铮傲骨、只沦为了权贵奴役子民的道德缰绳吗?”杨离冷冷的说道。 “你又错了!能如此说、证明你还是没有看懂儒家,可蝇营狗苟、可口蜜腹剑、可以道德治朝堂可以教化治万民,为何就不能养浩然之气催铮铮傲骨呢?因势而行、因势而百变……而儒长存!这……这是近乎于道的存在!” 杨离摇摇头:“好个朝堂、好个儒之道!” 空虚老道叹了口气、看着杨离的眼神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就见青莲在里间门口探出头来:“师父!这个大理人醒过来了!” 杨离面色一凝、起身走了过去,老道也跟了过来。 几块门板拼了一张床、倒只是为了方便救治……或许杨离也觉得这个人要是死了这样也方便拎出去埋了…… 两盏油灯大亮、照的这个大理人面色似乎不那么惨白如纸了,因为身后的伤口太严重、青莲在门板上铺了两床被子让他趴伏在上面。估计他要是咽了气、这两床被子也就卷起来做了他的棺椁了。 古度清的眼睛还是重若千钧睁不开来,只是鼻翼颤动嘴巴里轻轻地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呻吟。 空虚老道俯下身捏住了古度清的脉门、沉思一会儿回头对杨离说道:“若是熬过今晚醒来,还可有五成机会活下去,可现在就醒来、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回光返照吗?倒是可惜了……”杨离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应该只是交趾人做的、却没见到那些苦节门的人手,此事是不是和交趾使节遇袭一事是一体的?” 空虚老道掀开古度清的后背衣服、手指上多了几根暗金色的针,小心翼翼的刺进了几处隐晦的穴位!身后的小道青莲见状惊得捂住嘴巴低呼了一声:“师父!那可是死穴、他会没命的!” 空虚老道的脸色满是淡淡的慈悲:“痴儿……他已然无救了!与其让他痛苦的·挣扎一晚,还不如让他借着最后一点元气醒过来、看看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要交代一下!” “咳咳………”昏睡之中的古度清猛然咳嗽了几下,一口淤积在肺脉里面的黑色淤血被他一口吐了出来! 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冷冷的麻木着,古度清拼命地张开了眼皮、入眼的是一个一脸伤心的清秀小道士……紧接着、一个年老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无量天尊……这位善信,你的伤……已然太重,贫道助你清醒片刻、你好生安心,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托付给贫道、贫道自当尽力通传给你的亲友。” “救救……救救某……”还有一丝恍惚的古度清闻言心里一沉、人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口只是想求救…… “没救了!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吧!”旁边的杨离拎着一只小酒壶、冷冷的说道。 床前的青莲闻言不满的翻了翻白眼:“冷血!就不能好好的安慰安慰人家?人家都要死了!” 杨离噗呲一下笑出声来、青莲立刻一捂嘴,转头看了看闻言已经面如死灰的古度清、赶紧说道:“小道失言了、这位善信啊!世事无常生死有命……不对,上天有好生之德!或许你还能熬过去呢……” 此时的古度清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仔细一回想,就知道自己这次恐怕真的无法幸还了。闭上眼睛喘息了几下、古度清睁开眼睛虚弱的说道:“不知是哪位恩人出手救了在下?在下记得被砍杀在地、然后混混沌沌的被埋进了土里,泥土落进了口鼻……被憋死的感觉实在是难过……” “是我救了你!交趾人伏击了你们,还好是他们在故意留破绽、才把你们只是用土简单的掩埋了一下,要不然你早就死了、我也不会白费力气把你挖出来。” 古度清的思维似乎已经很迟钝了、思考力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多谢恩公!不知恩公是何人?因何救了某?” 杨离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我是蜀中人士、为了寻一个隐身在交趾使团里的仇敌!所以在暗中查探这里的事情,现在很多人都在盯着这伙交趾人、只有你们冒冒失失的漏了马脚,我救你也只是想知道大理人和使团有没有什么干系?” 古度清吃力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门口的杨离、然后头又重重的跌在被子上,开口道:“原来是江湖上的好汉、某是大理人,古家的古度清,在下担保……大理人和交趾使团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某……某属下四支商队,往来于大理和广南西路,这些天……有两支贩茶绢的队伍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某……悄悄带人过来查探一下,结果、发现这些人,这些交趾人……在悄悄散布证据,某担心他们栽赃陷害误导了大宋朝廷、就想抓住他们几个人好向大宋解释……” “哦!知道了、这些交趾人看来是对着你们来的!”杨离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 杨离的心口总是会发冷、那是旧伤在作祟!酒、可以帮助他的血脉流动减轻他的痛苦,让他的心口不会如同死人一般的冰冷! 杨离放下酒壶看着古度清:“如此看来这些交趾人应该会把证据痕迹一直散布到大理境内,然后再栽赃是你们大理人袭击了使团!他们按理说还不是大理国的对手,为什么?” 古度清虚弱的还未开口、青莲叹了口气又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吃下去……杨离突然面色一变、翻身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青莲的肩膀把她拉了过来! “啊呀!”青莲一惊、发现自己竟然被杨离抱在了胸前,浑身就是一僵!还未等青莲反应过来、杨离一把捂住了青莲的嘴巴低下头在她的耳旁轻声说道:“客栈被围了!来的都是高手……别出声,到我的房间床下掀开木板有地道!滑下去、密道尽头的翻板推开后不要跑、翻板脚下是一个暗格,推开石板你就藏在里面!要不然可能会被追上,你藏在里面别出来!如果我和你师傅没有去找你、三天后再出来……然后逃走再不要回来!明白吗?” 青莲惊恐地挣扎了几下、自己师父空虚老道还在外间喝茶,自己怎么能抛下师父独自逃走! 杨离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只是以防万一,如果我们失手、就得靠你日后来营救或是报仇!也可能来者并无恶意呢……明白了吗?快去!听话!” 青莲僵硬的被杨离抱在怀里、阴差阳错的不知道怎么了,被他蛊惑的点了点头、然后猫着腰迅速地沿着走廊向杨离的那间小卧房蹿去…… 看着青莲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杨离闭上眼睛轻轻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一点失神疲倦一般! 深呼吸一下、杨离不着痕迹的解开了手腕上的柔金丝扣在了腰间的玉带剑上面,按着腰后的剑柄、无声的迈步走到了外面的厅堂里面。 坐在桌前的空虚老道此时也感觉到了外面的诡异气息,见杨离迈步出来、不由得焦急地用眼神看了看屋后,杨离轻轻地向老道点点头……然后用眼神示意青莲已经逃了出去! 老道松了一口气、突然皱眉看了看杨离的眼睛,低声说道:“小子!你的身上有古怪……我那徒儿是个倔强如驴一般的性子,按理说不会这么听话!” 杨离淡淡一笑、低声答道:“小子惯会哄女人!” “呵呵呵……你不想说就算了,” 月色下、一个宽裤短褂包着头布的男子拎着一支竹竿静静的站在门外,朗声说道:“屋内的朋友、我家里的人应该在客栈里面,可否让我们见一见?” 老道眯着眼看了看屋外的男子、对杨离说道:“看着像是大理东蛮洞的人、应该是来寻里面那个古家人的!” 杨离略微放下心来、缓步走到了门外。面前大理东蛮洞人打扮的男子入乡随俗的拱了拱手:“敢问可是此间主人?” 杨离抬手回礼答道:“正是!” “阁下可是收留了一位大理人?” “是!” “某要见他!” 杨离回了大堂、拿出两壶酒一碟竹笋一碟腌肉,跟老道静静的吃喝起来。青莲居然真的消失在客栈里面了,看来是真的躲了起来。 老道一直眯着眼看着杨离的眼睛、看得杨离不敢搭茬,只是喝着酒。 大理人围上了客栈、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为首的那名东蛮洞首领见到古度清的那一刻就对杨离和老道道了谢、然后喊进来几个人留在后堂一边救治一边和奄奄一息的古度清低声交流起来。 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年轻人,向着杨离二人施了一礼后急匆匆的向客栈外跑去。 老道撇了撇嘴:“看来有大理的贵人跟在这些人里面,这是去报信了!” 杨离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他们害怕交趾人吗?” 老道捏了捏老鼠须:“不怕!” “害怕大宋朝廷?” “也不怕?” 杨离点点头:“看来他们怕的是大宋和交趾联手发难吧!”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回答“阁下此言不可随便传扬、我大理本是一无所惧!要说怕、大理只是怕生灵涂炭白白葬送了三国无数无辜的百姓……” 第三十八章 大理 段素英 云娘 杨离和空虚老道放下酒杯、看向门口,两个气息沉稳身形彪悍的汉子进得门来、安安静静的肃立两侧,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男子背负双手走了进来。 男子看了看杨离和老道、拱了拱手:“大理段氏子弟、见过二位义士!” “段家子?”老道坐着未动、只是打了个道家稽首:“贫道空虚,见过大理皇族……” 男子转头看了看一动未动的杨离:“这位就是施以援手的朋友吧?可否告知名姓?” 杨离起身一抱拳:“某、杨离!” 男子点头说道:“某段氏段素英!” “哦?”空虚老道眼珠一亮:“原来是段王子!真是想不到、三国现在关系微妙,王子为何亲身涉险呢?” 段素英生的颇为白嫩、还未蓄须,十八九岁的年记、一对狭长的眼睛总是蓄一丝笑意。闻言答道:“某只觉得大宋不该偏听偏信交趾人的一面之词,再加上算是恰逢其会、某正好在东蛮洞做客,闻听古家的商队出了事就赶来看看……谁知道先我一步过来的古度清他们居然遭了毒手!若不是杨小哥施以援手、恐怕就被那交趾人得手了,到时候自会引出不少麻烦。” 杨离邀请段素英入座、段素英倒也算是豪爽,欣然就座。 本来在里面陪着古度清医治的那名中年首领此时却一脸肃然的转了出来,来到段素英面前手抚左胸施了一礼:“王子!古度清……去了。” 段素英闻言神色一黯、叹息了一声:“可惜了……二位,某去送送、稍后再叙!” 此时、几名大理人已经将古度清的尸身用那床被子包裹起来抬了出去,段素英带着两名护卫跟到门外交代了几句什么、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尸首被四个人抬着消失在山林里。 段素英回到客栈、坐在杨离的对面,轻声问道:“敢问杨小哥、留意这交趾人多久了?” 杨离坦然答道:“不足三日。” “古度清他们遭遇交趾人伏击时、小哥在何处?” “某想看看这些交趾人会不会带某寻到使团漏网的那个女人,就远远缀在后面、距离半里左右。” 段素英身后的一个侍卫沉声问道:“半里?那么远、可能看得清?为何没出手救人?” 杨离瞥了此人一眼:“救人?救得谁来?宋朝境内、他国武士互相厮杀……与我何干?” “你……”护卫上前一步、就要发作! “退下!”段素英落下脸子申斥了一句:“杨小哥说的乃是事实!我等大理人与小哥并无私交、交趾人人多势众小哥孤身一人怎么可能救得下这些人?” 杨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君子不立危墙……王子又为何亲身涉险?” 段素英苦笑了一下:“这古度清……是某未婚妻的堂兄!与某那未婚妻打小为伴、此次……某其实是为了寻某那未婚妻而来的!” “什么?女子……”杨离诧异道:“可古度清带来的那些人手里面没有女子啊!” 段素英叹了口气:“云娘贪玩、知道一支商队遇袭后就带着两个丫头悄悄跟在古度清后面潜了进来,某这次就是来带她回去的!至于交趾人……我大理的使节会即刻搜集证据上报大宋朝廷,相信赵官家……会秉公处置的!” 古云娘此时正沮丧的蹲在地上、两个侍女现在正极其不雅的栽倒在旁边的地上昏死过去了,古云娘很伤心……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找到古度清、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里遇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则更是倒霉到家! 这女人性子很凶悍!武功更是强悍……最让人伤心的是、她其实还带着伤!云娘带着两个侍女本来已经看到了一座寨子、三个人又饥又渴的打算去落个脚,恰好遇到了这个面色惨白的女人……结果就悲剧了! 女人不许她们去那座寨子、云娘性子发作便不肯理她,结果三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然后被这个女人胁迫着走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两天过去了,四个人只靠着摘野果子喝山泉水维生、苦熬的云娘脸都要绿了!今天这鬼女人的伤势似乎越发的重了,云娘主仆三个实在是忍无可忍、偷偷交流一番后一起出手意图擒下这个凶悍的女人…… 结果三个女人还是失败了……垂着一条手臂的女人连剑都没有出鞘,就把两个侍女抽打的像死狗一般趴在地上昏死过去、古云娘两条修长的大腿上面估计也已经满是淤青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钱你不要、什么都不要!到底要这样才能放了我?”古云娘哭得梨花带雨一般抬起小脸看着这个女人喊道。 女人带着一张脏兮兮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丹凤眼,右臂被布条简单的系在身上、骨头似乎伤得不轻,此时正站在云娘的面前冷冷的看着她。 “我告诉过你、你们只要一露面就是死路一条!听不懂吗?” “我不管!我要回……我要去桂州城!让我找到我哥哥也好……”云娘小声的说道。 “蠢货!跟着我、绕道大理和大宋的边界向北,只要离开三庭县、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云娘哭诉道:“我们不是你的奴隶娃子!你就是想让我们帮你找食物找水……等你好了你是不是就要杀了我们?我……我是东蛮洞的古家小姐!我……我还是……还是大理王子段素英的未婚妻!你这宋人不能伤害我……” “哼!”女子靠在旁边的大树上、冷冷的说道:“到底还是露出底细了?未婚妻……哪个王子的未婚妻会跟个野人一般蹿到别国境内疯跑?” “我……我还不想嫁人!嫁到羊苴咩城那么远的对方、整日关在宫里不许出门……” “不知珍惜的蠢货……”蒙面女子面色愈发苍白了、靠在树干上缓缓地坐到了地上神色复杂的看着古云娘说道:“等你后悔的时候、就发现这世上最难的就是回头……回头无岸……” 古云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面前这个似乎一下子变得异常伤心的女子、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杀我们?也不要钱?” 蒙面女子似乎凄惨的笑了笑、低声说道:“随便你们了、只是现在你们大理人在三庭县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们回去就会没命的!走吧……离开三庭县后立刻回家去,回家……家…………” 蒙面女子的气息突然紊乱起来、整个人软软的委顿在树下,头居然慢慢的垂落到胸前……就这么昏死过去了! “喂!”古云娘狐疑的看着前面的蒙面女子……这两天云娘已经被这个可怕的女人给搞得信心崩溃了,自以为还算不错的身手在这个女人面前就是个笑话!那两个侍女更是被她随手就给揍得哭爹叫娘……这女魔王,难道真的昏过去了? 云娘大着胆子伸手摸向被她打到一边去的短剑、直到短剑捏在手里,女魔王也没有一点动静! 云娘慢慢的站起来、一步步的接近了女魔王,一步两步……还是没有动静,云娘哆哆嗦嗦的伸出短剑轻轻地在女魔王的面前比划了一记、然后嗖的一下就像兔子一样跳到远处哆哆嗦嗦的看着这个女子…… “真的昏死过去了!”云娘松了一口气、气咻咻的走过去,在两个趴在地上装死的侍女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两脚:“两个蠢货!赶紧起来、女魔王已经昏过去了!” “啊!”两个呆头呆脑的侍女赶紧结束装死爬了起来,看了看女魔王、一个肥壮一点的侍女大着胆子问道:“小姐!咱们赶紧跑吧?” 古云娘咬着牙、侧着腰揉着大腿上的青紫,狠狠地说道:“该死的女魔王!打的咱们好苦,居然让本小姐给她做了两天的使唤丫头!逃走……我看杀了她再走才是最好!” 两个侍女似乎彻底丧了胆子、闻言只是哆哆嗦嗦的缩在自家小姐的身后,连头都不敢探出去、更别说出去杀掉女魔头了! 古云娘仰起脸、气的差点哭出来……想了想,回头瞪了两个蠢货侍女一眼、壮着胆子挺起短剑就一步步走近了面前的女魔头…… 短剑抖抖的……一寸寸的接近了女魔头的咽喉,古云娘的手抖得愈发厉害了。 “小姐!” “啊!”身后的蠢丫头低呼了一声、结果吓得古云娘差一点魂飞魄散!嗷的一声跳了回来、狠狠地在蠢丫头的头上敲了一记:“蠢货蛆虫!乱叫什么?差点吓死本小姐了……” 笨头笨脑的这个侍女捂着脑壳低声说道:“小姐、她……她也没把我们怎么样?刚才……刚才她还让咱们赶紧回家来着……杀了、杀了好吗?” “唉……”古云娘仿佛泄了气一般叹了口气:“我也就是吓唬吓唬她,没想真的杀了她!算了算了……我们走吧!三庭县……三庭县似乎真的出事了,我们就沿着边界走,然后折到官道去宜州城、咱家在宜州还有货栈生意呢!” “哦!”两个笨丫头点点头、帮小姐收拾一下衣裳就准备立刻离开这个女魔王了…… 古云娘回头看了看依旧坐在树下昏迷不醒的蒙面女子、问道:“她不会死在这里吧?” “不会吧?她那么厉害、咱们三个加在一起都打不过她!” “可她现在伤势发作昏死过去了……” 三个主仆愁眉不展的蹲在一起商议……“那、咱们把她带上?”“怎么带?”“背着呗!你们俩轮流背……” “啊?那岂不是累死了?她那么有力气、一定特别重!” 三个丫头最后还是轮流背着蒙面女子上路了、古云娘虽说蛮横一些,还是不忍心两个笨丫头累得半死、也帮忙轮换背负这个让她们恨得牙根痒痒的女子…… 让她们意外的是、本来以为会很重的女子,背负起来其实还有些轻飘飘的……很是有点瘦弱的感觉,古云娘背着女子走在山谷下面、夜色下山风吹拂过来……云娘背后的女子蒙着面纱的脸垂在她的肩头,山风吹动那张薄薄的面纱、蒙面女子细微的声音就这么低低地传到了云娘的耳朵里……“你刚才要是真的动了杀机……现在你们三个就都是野山里的尸体了……” ……“啊!……” 第三十九章 争论 雇佣 段素英坐在桌前、看着杨离说道:“杨兄、可否透漏一二,与那燕知堂有何仇怨?” 杨离面不改色道:“师门、不共戴天之仇!” 段素英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是与那赵官家的仇!杨兄该坐视那苦节门与交趾人作乱、看这大宋的广南西路糜烂赵官家焦头烂额才是?” 杨离喝了一口杯里的茶汤、轻声说道:“段王子也是一国贵胄、这等事,赵官家倒是会焦头烂额、只是糜烂的……就只是无辜百姓了!” 一旁的空虚老道闻言轻轻咧了咧嘴角、无声的笑了。 这时、段素英带来的那名下属头目悄悄走了过来,弯腰施礼道:“少国主、信使已经上路,估计三日内就会见到羊苴咩城里的宋朝采办使。少国主、属下觉得是不是再派人去求见广南东路的大宋帅司?提醒一下安抚使和马步军都总管?用以证明我大理无意挑起纷争!” 段素英仰头想了想、缓缓说道:“交趾人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想明白这一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外事无轻动……交趾的目的到底是大宋还是我大理?” 杨离抬起头轻声说道:“真真假假……也许交趾人也没有想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反正交趾使节死在了大宋的广南东路、无论是谁杀死的,他们都有理由向任何一方讨要赔偿和好处!” 段素英眉目间闪过一丝惊讶、随机说道:“不过某还是觉得交趾人针对大宋的目的要多一些!” “为何?” “因为大宋要对北方用兵了!” 杨离闻言呆滞了一下:“又要用兵了?用兵用兵……征战的将士消耗的粮草手里的刀兵累死的战马……哪个不是百姓所出?这么说交趾人是吃定了大宋不敢在南疆再起征战所以有恃无恐了?” 段素英轻轻笑了笑:“我大理虽然厌战、但也国事稳固,交趾穷兵黩武更是对大宋虎视眈眈……此间事,虽然棘手、但我大理和交趾心中恐怕都很稳当。无他……只要大宋不表态加入另一方阵营,交趾和大理就不会有倾国之战!” 杨离苦笑了一下:“穷兵黩武……这大宋难道就不是了?要是大宋固守边疆安抚黎民、你们两国又岂会肆无忌惮的在大宋境内厮杀?” “大胆!安敢口出不逊?”一旁的侍卫头目低声喝道。 “哎、八通虎,不必如此!杨兄和空虚道长对古度清有援手之义,与某更是相见有缘,不可无礼!” “是!少国主……” 一旁的老道看着房顶捏着老鼠须缓缓说道:“杨家小子、你也觉得赵官家一再向北方用兵乃是穷兵黩武吗?” “难道不是吗?” “小子!你可到过北方?” “没有!”杨离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石敬瑭?” “儿皇帝吗?某在疏远苦读数载、岂会不知?” “燕云十六州啊!中原的皇帝们哪个不是做梦都想收复那北方的屏藩?” 杨离轻轻摇了摇头:“道长、我汉家儿郎难道就只能依靠那一条山脉来抵挡北人吗?冠军侯勒石燕然靠的可是关隘大山?汉唐威压四方靠的可是什么燕云屏藩?” 空虚老道轻轻叹息一声:“世间事、大体当在一个平衡之道!你这少年时节、慕少艾壮心烈乃是正常,可你也要看到汉武将文景之治的积累挥霍一空!大唐武功赫赫……可武人秉国治理边疆最后却演变成了一个个割据边镇,最后将大唐活活吞噬! 世界之道、当在阴阳调和奇正相辅,文武平衡才是长久之道……” 一旁的段素英仔细听着老道的一篇大论、眼睛里不由得闪烁着光芒!大理国崇佛、皇家都以出家为荣,可以看出段氏治国的心态是比较温和保守的。再加上受中原文化的浸染熏陶、自是比较欣赏老道的这篇言论。 杨离撇了撇嘴角:“那依道长之见、这赵官家北伐,到底是正还是邪?” “中原板荡久矣、生民离乱,只盼休养生息……这帝王,有些急于求成了!人间帝王……生而为人已然登峰造极,在意的、恐怕就是长久之道和身后之名!大宋若是文武并重继续三代之力,然后效法汉武之举当可一战功成!现在……难啊!” “看来道长也觉得赵官家此举乃是贪妄!” 老道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再为多言。 一旁的段素英起身拱手说道:“二位!某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再提了、贫道一介方外之人!只想云游天下救治世人,段王子若是心存善念就尽量避免在这三国乱地擅起兵戈、那样只能成全了那些野心勃勃之辈苦了无辜的三国黎民黔首!此间事这位杨小哥倒是牵扯颇深、你若是有心求助,就与他说罢……” 空虚老道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站起身、向着里间走去,大概是去寻小道青莲去了。那女娃娃蹲在密道里面还不知被吓成什么样子了…… 段素英略带狐疑的看了看坐在那里喝茶的杨离、心里总觉得这老道士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有一点奇怪,就像是隐隐的告诫劝说一样…… 段素英拱了拱手:“杨兄、不知段某可否聘请杨兄出手相助?” 杨离略带奇怪的抬眼问道:“聘请某?做什么?” 段素英道:“某此次所带的人手不足、交趾人至少还有近百人在往三国交界处逃窜,大宋的武事想必杨兄也了解、没有帅司命令根本不敢调动大军,帅司请调兵马还得到枢密院请旨……这一来一去没有一个月都没得结果!” “呵呵呵……”杨离放下杯子轻轻笑了起来:“段王子!你这是太抬举某了吧?某孤身一人在此守候仇人,已然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那上百名交趾死士再加上不知道有多少的苦节门人某如何敌得过?” 段素英看着杨离的眼睛摇了摇头:“杨兄、某不信你是一个一心求死的独行客!” 杨离微微一笑、只是略带落寞的摇了摇头……目光却看向门外。 段素英皱起眉头沿着杨离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见月色下一辆马车哒哒哒的沿着门外的官道慢慢的向着客栈驶来。 杨离低声说道:“醉荫楼……” 段素英低头沉思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时、身后的那名包着头巾的侍卫首领附身低声说道:“少国主、醉荫楼是半黑半白的一个行会,背后有大食人的影子!根基在广州惠州二地、与那亡国的南朝也有些不清不白的干系,赵宋朝廷不禁海贸商贾、这些人手里的财货富可敌国,所以朝廷也对他们大体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段素英点点头:“想起来了……杨兄,难道你是这醉荫楼麾下?” “不是!”杨离起身向外走去“只是某欠这醉荫楼主人一条性命而已!” 马车滴滴答答的缓缓驶来、门外戒备的大理武士各个如临大敌一般的肃立着,侍卫首领跟在杨离的身后迈步走出、抬起头向门对面的山坡上看了看,只见一个人影在山坡上探出身来挥动了几下手里的白丝巾! “暗处有很多护卫随行、但并未对我等出手……”首领低声自语一般说道、旁边一个侍卫立刻闪身进屋向段素英回禀去了。 陈驹依旧驾着马车、懒洋洋的坐在车辕上,一只手拉着缰绳。 马车停在了门前、杨离面色平静的站在门前一声不吭的静静看着。 一只纤纤素手伸出、轻轻地拨开了车帘,一个女子探头从车内露出脸来、只是月色下只看到一双深邃妩媚的眼睛艳丽无比!高挺的鼻梁下却蒙着一张白色的面纱…… 身材纤细窈窕的女子看不出年级、那浓密弯翘的眉毛和如云一般的秀发证明着这女子尚在妙龄。女子迈步、玄色罗裙闪动,姿态极其优雅的站了出来。陈驹此时将一个小下车凳放在了车辕下面、女子优雅的下了车,看了看客栈、然后将目光放在了杨离的身上。 “你似乎知道了什么?怎么得知的?” 杨离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抖动了一下、朗声说道:“放了沙海的女儿……” 女子皱了皱眉头:“是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杨离摇摇头:“我只是跟在他后面去了一趟桂州府城,本来并不确定、只是这次遇到你们才明白了一些。” “你又未见过那个女子、为什么要冒险提这种要求?” “你们救了我、定然有所求!我无所谓、放了那个女孩子就行了……” “过后再说吧!”深目美女似乎轻轻笑了笑、迈步向着屋内走去。 “来客止步!大理王子在此……” “不要失礼!八通虎……某段素英,请醉荫楼主人、入内一会……” 段素英整理了一下衣衫、正面含微笑的站在门内拱手遥遥向这神秘女子一礼。 醉荫楼主人微微颌首、迈步进了屋内。 还是那张桌子、只是那个猥琐的老道还做了一个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艳光四射的神秘女子,杨离也不倒茶、只是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不过屋内的几名大理侍卫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杨离留意到这个叫八通虎的侍卫头子手里的竹杖在一段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两道幽幽的寒光若隐若现…… 醉荫楼主安然而坐、只是目光只在杨离的身上脸上梭巡,看得一旁的段素英心里一阵郁闷…… “这位……尊驾真是跟传闻一般如仙子临凡,让人心折啊!” 杨离好奇的看了看旁边的段素英、这厮刚才还跟一个彬彬有礼的大家君子一般,怎么看到美女、还是这种来历不明的美女就是一副浮浪子的德行了? “敢问尊驾芳名?” “素未平生……奴也只是个漂泊零落之人,不必了!” 段素英讨了个没趣,讪讪的笑了笑。 醉荫楼主媚眼一笑、接着说道:“段王子身份贵重,为何亲身来此险地?大理的几支商队还不值当大理的少国主如此慎重。” 段素英略微犹疑了一下、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某的父皇自小就给某指了一门亲事,就是东蛮洞部族古家的小姐云娘……某虽有些不愿,但也只能遵从父亲的心意前来看看、可那云娘忧心兄长居然带着两个侍女来了宋境!某无奈只能匆忙赶了过来……” 第四十章 交锋试探 段素英长叹一声、拱手说道:“不知醉荫楼主人来此荒蛮之地又是所谓何来啊?” 醉荫楼主微微颌首:“报仇!” 段素英皱了皱眉头:“江湖仇怨何时了?为何不放下恨意、笑对风月?” 醉荫楼主微微一笑:“若是交趾攻破大理、王子沦落天涯,这仇恨可否放下?” 段素英眼底寒光一闪、随即问道:“尊驾难道身负一朝天家血脉?” 醉荫楼主摇摇头:“我只是一忠仆尔!天下兴亡交替、本是常理,可夺人江山再侮辱无边!就是私仇,天下之仇可放!私仇……当报!” 段素英问道:“可是交趾人?还是……燕知堂?” 段素英这句话里面耍了个小花招、交趾人只是个幌子!醉荫楼主若是意欲谋反那就会以燕知堂为大敌,燕知堂的后面是赵官家!就是站在大宋的对立面上! 龇牙咧嘴眼波流转、轻轻笑道:“奴要的、是苦节门门主小长老的性命!” 对面一直冷冷的看着醉荫楼主的杨离轻声答道:“小长老到底是何人?苦节门勾结交趾人又在图谋什么?” 醉荫楼主意味深长的看着杨离、轻声说道:“苦节门……就是上一代赵官家的燕知堂啊!” “赵匡胤?”杨离皱着眉低声说道:“金匮之盟一事在天下间传的沸沸扬扬,朝廷倒是对此缄口不言,苦节门既然是上一任官家的遗部、就算那人……死因不明,也不至于沦落到勾结交趾人的地步?” 段素英自恃身份却不方便对大宋的隐秘发表看法、反倒是垂目不语只是喝茶。 醉荫楼主摇了摇头:“此些事日后有时机你自会知晓、好好的活着,快意恩仇!至于将来……没人知道你的路到底在哪里?” 杨离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妖娆女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段素英悄悄撇了撇嘴、心里觉得这个绝色女子为何对着山野小子这么亲近,反而对自己这一国少主爱答不理!看着、这小子就是比自己挺拔一些而已,哪有自己天潢贵胄玉树临风的鲜亮? 醉荫楼主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甲上还涂着淡粉色的凤仙花汁液,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面前的茶盏:“段王子!此次交趾人勾连苦节门袭击使团栽赃大理,想必段王子已然确定了,王子流连在此恐怕也是想找个宋人做内援化解此事!不知可否……看得上我这小小的醉荫楼呢?” 段素英一愣、下意识的就看了看身旁的那名侍卫首领,就见那名首领微微的点了点头…… 段素英倒也不避讳、直接抱拳说道:“大理虽然不惧那交趾、但素来也与中原的皇帝交好,如果能尽快化解后续的麻烦自是不错!只是……不知尊驾相助我大理,大理可有什么回报的机会?” 段素英虽然年级不大、还未满十八岁,比那杨离还要小上两岁,但宫里打滚出来的心思怎么会太简单?醉荫楼虽然在江湖上名望不小、身后还有很多定居在南海一带的大食豪商、主动出面相助大理,段素英却是想探明白她们到底想得到什么? 醉荫楼主微笑道:“醉荫楼里都是些苦命人、不会有什么大的心思,这点段王子大可放心!醉荫楼与大理段王子联手、也不会大张旗鼓,只求一件事!就是苦节门……奴要那小长老的性命!” 段素英目光闪动、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美女,袖在袖中的双手悄悄弹动了几下、心底那点权贵子弟的心思似乎在蠢蠢欲动……… 醉荫楼主的一对深邃的美目似乎能看穿人心一般,见段素英似乎动了轻佻的念头、眼角瞬间挂上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一瞬间……段素英就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渐渐沸腾! 段素英身后的侍卫首领八通虎身上似乎瞬间溢出一股冷冰冰的杀气!手中的青竹杖弹动间发出一声低低地剑鸣……“铮……”剑鸣声仿佛一池冰凉的泉水一下子浇在了段素英的灵台之上! 段素英一个激灵!只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都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这个女人,好可怕的魅惑手段!这是……这是什么功夫? 杨离的心思在刚才也是在那一刹那间动了一下!只是没有段素英沉迷的那么深……此时杨离心下也是一阵后怕,下意识的就向后一靠两只眼睛眯了一下……一股淡淡的凉意充斥灵台! 段素英身后的侍卫首领八通虎上前一步、冰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醉荫楼主,寒声说道:“醉荫楼……怎敢在我大理少国主的面前使出这种手段?你这是想要合作还是为敌?” 醉荫楼主略带诧异的看了看这位侍卫首领,抬起一只右手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右脸上面、面纱微微颤动间段素英又觉得这女子仿佛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自己的心脏一般!哪怕这个女子要求自己放弃太子之位似乎都是值得的…… 八通虎冷哼一声、掌中的青竹杖“咔”的一下裂了开来!两柄子母钢剑瞬间显露出来……八通虎单手按住剑柄,并在一起的两柄剑瞬间刺入青石地面!杀意鼓荡充斥四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夫陈驹居然出现在了客栈的门口,手里捏着长长的鞭子握把、长鞭盘绕在手臂上垂落下来,可那鞭梢居然就像活过来的毒蛇一般在蠕蠕而动…… 长鞭上那鞭梢露出的杀气宛若实质一般直指杀气腾腾的八通虎! 杨离慢慢的伸出手握起一只茶杯、慢慢的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眼睛仿佛两潭深水一般静静地看着对峙的双方。 段素英再次被屋子里弥漫的杀气惊醒,面色惨白的看了看身旁的八通虎失落的叹了口气:“尊驾……唉!是某刚才动了失礼的念头在先,某致歉了!” 说完、段素英侧过脸拱了拱手,然后说道:“尊驾的意思某已经明白了,此事大理答应了!我等联手将这些交趾人留在大宋、里面的苦节门人全部交由尊驾处置!” “呵呵……”醉荫楼主人掩口轻轻一笑,瞬间、如捏住屋内所有男人心肝的那种感觉竟然一下子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一个依旧美艳的美人半遮玉颜轻轻笑着。 “好个有趣的少年!好吧……奴就不计较了,青春少年慕少艾的年记、倒也无伤大雅……只是莫要忘了你那小未婚妻哦!” 段素英一张脸立刻羞臊的通红、只是拱手,不敢再搭茬了。 醉荫楼主人扫了依旧冷着脸的八通虎、开口说道:“为表诚意、那就送给你们一个紧要的消息……苦节门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关节、居然在广南东路的帅司那边扰乱了安抚使胡思元的部署,胡思元能动用的厢军三千和一千禁军得到的命令是……剿灭盗匪!” “什么?”段素英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胡思元那可是镇守广南东路的一方大员!按理说遭遇紧急状况的时候、一地知州和通判只要达成一致还是可以直接调动部分厢军参与剿匪的,毕竟现在的大宋还没有到文武殊途防备万分的地步! 而安抚使胡思元还有麾下的马步军都总管在大宋这个时代、绝对是可以左右一地征战之事的!至于之后三衙的核实、还有枢密院的评定,远没有后来大宋那么严苛! 段素英缓缓坐下、皱眉问道:“领军者何人、来意如何尊驾可否告知?” “指挥使毛宝仪、领副指挥使一人、都头十人,马军两百步军八百、统带厢军指挥使一人率厢军三千随行!” “疯了!这胡思元疯了!”段素英低低地喝道:“他敢一下子出动这么多禁军和厢兵!三衙和枢密院不会饶过他!宰辅内阁不会饶过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大宋的禁军、此时还保持着对四方各国强大的威慑力!而禁军代表着的、更可能是赵官家赵光义的意志!难道说……使团遇袭一事、背后还有赵光义的意图?他想对谁下手?大理还是交趾? 段素英坐在椅子上、一国王子的素养和心智让他迅速地冷静下来!低声说道:“不可能、除非大宋三衙和枢密院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对策!要不然禁军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应对,连带兵的将领都早早的准备好了!” 醉荫楼主却只是淡淡的看着大理王子段素英:“看来我等都小觑了燕知堂了……杨离!” 杨离转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神秘女子。 “别以为你在三庭县里在燕知堂那边占了什么便宜,那几个败在你手里的燕知堂暗探充其量也就是燕知堂最外围负责听风的爪牙、真正的燕知堂内厅暗探……你可能只见到过一个!” 杨离眼底闪过一丝杀气:“玉筝……” “段王子!禁军出动一事千真万确,至于禁军的来意、奴不敢妄测!只是贵国前往贵州府城的信使……怕是难以活着完成使命了!” “为何?” “苦节门!这些人现在就是一群丧家之犬……京城汴梁一朝大变!苦节门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邪门外道,此次勾结交趾霍乱广南东路说明苦节门已经彻底变成了叛逆!加上与他们牵扯不清的安抚使胡思元……你自辩的书信恐怕根本到不了桂州城,更到不了汴梁!” “苦节门的门主小长老到底是什么人?他想做什么?”段素英声音沉沉的问道。 “霍乱南朝的罪魁祸首、赵光义忌惮的眼中钉,奴不共戴天的仇敌!” 第四十一章 信使 明月高挂、醉荫楼主人静静地站在客栈门外看着天上的月亮,旁边的车辕上车夫陈驹冷冷的看来杨离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杨离低声说道:“段素英已经答应和你联手剿杀交趾人和苦节门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引小长老出现!装神弄鬼栽赃陷害……这是他一贯的手法!我能感觉得到、他就在广南东路这边……” “为什么要救我?”杨离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这里不好吗?为你的师门报仇、杀了叛徒玉筝……然后安安静静的在这里活着,不好吗?” “某想知道!” “唉……”醉荫楼主转过头平静的看着杨离:“我回去后会放沙海的女儿回家,你不欠他什么……去桂州府城吧!带着段素英的信使、直接去见安抚使胡思元,试探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桂州城里我的人正在和苦节门暗地里厮杀……你们一行人要尽量避开危险,如果发现胡思元真的被苦节门控制、就立刻赶赴汴梁理藩院找到大理使节官员送信!” “你还没有回答某!” “我认识你的父亲……就这样!” “某的父亲母亲都死于匪乱……” “那只是你的乳母和她的护卫!” “某……不信!” “其实在书院里你就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是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早就知道你自己的身世并不普通!” “杀了我父杨四郎和母亲还有宋郎中的是什么人?”杨离抬起眼睛、里面全都是血丝! “一个叛主的奴才……他们都死了,死在宋郎中和燕知堂的手里。” “宋郎中是什么人?” “你家的家臣,暗中保护你的忠臣。” “当年送某去含章书院、是你的手笔吗?你为什么不救下某一家?” “我当年自保尚且艰难、哪有余力救你?日后含章书院被围剿、倒是我动用了无数力量才勉强救下你来!没什么、只是为了偿还当年欠你父亲的情分……你,就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你不想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是不是还活着?” 杨离面色惨白的答道:“某不想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问我为何要救你?” “某……”杨离只觉得心口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一片冰凉! “去吧!结好大理的段素英对你有好处,你要的答案,要靠你自己去求!” 马车缓缓而去,段素英也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杨离一个人站在客栈外面,楞楞的看着夜色。 身后,空虚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出来,拎着一壶在客栈里摸到的酒慢慢的喝着。 “都是些蝇营狗苟的人,抛不下忘不掉……你呢?又想得到些什么?”老道喝了口酒,慢悠悠的问道。 杨离摇摇头,坐在老道旁边:“青莲呢?” “回来了,带着猴子去睡觉了。” 杨离问道:“道长一身医术本领,段素英颇有些招揽之意,为何不接茬?” “累,道爷都六十多了,在乱世里挣扎着过来,见惯了太多的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累了,只想好好的带好青莲这娃娃,再看看这太平年岁,走到尽头……在去休……” 杨离苦笑了一下:“这年月真的太平了吗?” “比起那十国征战时如何?”老道问了一句。 “某不知道,但书上说生民离乱惨不忍睹……” 老道嗯了一声,看着杨离淡淡的问道:“你心里最大的仇恨是什么?” “书院……数百无辜的学子和先生,就因为猜忌和告密就全数杀光……” “含章书院……罢了,当年的事情……陈抟道兄也曾在西京那边想了办法,可惜了,只是……当年你们书院里面,的的确确被朝廷抓住了把柄……” “什么?胡说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书院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杨离闻言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满面通红的看着空虚老道…… “书院被毁,朝中的书院子弟也被全数拿下……但流落江湖各地的书院子弟还是有不少的、你可知现在他们大都在什么地方?” 杨离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隐姓埋名……惶惶不可终日而已吧!” 老道眼睛里神色复杂:“苦节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杨离的神色慌张起来,死死的看着老道:“这怎么可能呢?堂堂含章书院……怎么会与一群反贼苟且?” 老道看了杨离一眼:“你这小子……身负很多人的心思啊!为何救你,那女子可告诉你了?” “她只是说与某的父亲,相识……” “罢了,她不愿意说,道爷也不想多事……醉荫楼财雄势大,遍布天下……道爷不想惹麻烦,只不过你要是真的想与她们结好,就会进入很多人的眼内,福祸……自招吧!” “某的心很乱,原来……某只想为书院报仇,然后或是身死或是躲起来了此残生,可现在……某发现这里面的纷纷扰扰实在是太多……” 老道呵呵一笑:“年轻人……想那么多干什么?想报仇就去报仇,至于以后……自有以后的机缘,算了……道爷这次真的要走了,这里的事有朝廷和大理王子插手……交趾人翻不起多大的浪了,三庭县应该可保得平安。” “道长何时走?去往何处?” 老道站起身来喝光了壶里的酒,哈哈一笑:“天一亮就走,道爷去给青莲寻一个去处,有缘再相见吧!” 说完,老道哼哼唧唧的走向后屋,杨离呆呆的看着屋外,拱了拱手:“道长一路顺风……珍重……” 天亮了,杨离和衣躺在床上醒了过来,收拾了一下便走到了厅堂里。 青莲和空虚老道都走了……就好像这南疆的三庭县没有来过这师徒俩一般。 杨离想了想,走到柜台里摸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口酒水,坐了下来……估计大理王子段素英的信使快到了。 果然,没一会儿,几匹马沿着官道来到了客栈门外,一个声音朗朗响起:“敢问杨小哥可在?某白洪波奉段王子之命……请杨小哥相助送信使到桂州府勾当!” 杨离带上一个小背囊,迈步离开客栈,转身将大门锁好。 路旁,停着三匹健壮的滇马,个子不高,却很精神。 马上坐着两名男子,正在向杨离抱拳……杨离回了一礼,朗声答道:“某就是杨离,段王子可好?” 说话的是一名护卫,昨夜还曾见过段素英和杨离与那名绝色女子会晤,知道这个青年似乎得那个醉荫楼主看重,便开口介绍道:“杨小哥,王子一起安好,昨夜晚些时候就与醉荫楼主联手拦下了那些交趾人,一场厮杀……剩余的交趾人逃进了山中,但是却得了一些证据,交由段使者携带,加上王子殿下的书信,由我等带往桂州府请安抚使代为上禀大宋朝廷!” 那名使者二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带着淡淡的倨傲……对杨离说道:“某段都,忝为王子使者,此次出使……有劳杨小哥了,只是不知醉荫楼主人的手下何在?我们可以上路了……” 杨离翻身上了另外一匹空马,开口说道:“醉荫楼的人不会露在明处……该他们出现的时候他们会出现的,我们走……” 说罢,杨离一打缰绳,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 身后,大理使者与那名护卫互相看了看,心里都有一种不靠谱的感觉……明面上的使者已经携带着书信先一步赶往桂州府了,也不知道段素英和醉荫楼主私下里有了什么协议,居然让这个年轻人带着两名使者悄悄地上路…… 三匹马,消失在北上的官道上。 没一会儿,几匹马远远的跟上,为首的一人,居然是醉荫楼主的车夫陈驹。 青莲嘟着嘴,跟在师父后面走在山路上,老道回过头对徒弟说道:“还舍不得了?真是女生外向……养大了就指望不上喽……” 青莲小脸一红,嘟着嘴答道:“哪有的事情?话都没说过几句……我可是出家人,哪有你这样的师父?” “你是个屁的出家人……你的度牒呢?”老道摇头晃脑的说道:“为师还想看着你嫁人生子然后给为师养老送终呢?” 青莲翻了个白眼:“你见过谁家里成亲拜道士的?” 空虚老道大怒道:“啊呀!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 “拜你也行……嫁妆要丰厚一些!” “没有……老道陪嫁有一个!彩礼要丰厚些……” “攒那么多钱,不知道干啥用……懒得理你!” “唉……以后你这臭丫头会知道的……” “伤心了?好啦好啦……大不了以后养你就是了……” “唉……老道瞎了眼啊……养了个白眼狼……” “你还有完没完?” 大理与大宋的边境界山处,一条羊肠小道旁边……七零八落的倒毙着三四十具尸体! 八通虎咬了咬牙,强忍着左肩上的伤痛……一个交趾人临死前一手抓着八通虎的利剑,一只手将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肩部……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穷凶极恶的交趾人了…… 八通虎看了看面前茂密的山林,还有九十多个手下……此战下来以多胜少的大理人居然也战死了足足十余人! 八通虎沉声喝道:“集结……没受伤的勇士,随某进山追击!” 第四十二章 禁军 三匹健壮的滇马奔跑在官道上、杨离一马当先在前面探路,信使段都被夹在中间、白洪波断后,三骑全力向距离最近的宜州城奔去。 临近未时、三人一边在一处小溪边歇马,一边掏出干粮和水囊打尖。白洪波先帮度都打湿了一条毛巾擦脸,一边准备好了米团子和咸肉干。 “段郎君、用一点吧!到宜州城还得两天,养好体力很重要!” 段都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看了看白洪波手里的吃食:“某也是习武之人、可这一路颠簸颠得某胃肠都快翻腾出来了!算了……不想吃……” 白洪波叹了口气、转身就想去招呼正在饮马的杨离……身后度都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去问问他,一路上为何不肯歇歇脚?好好的茶肆脚店都不停脚、难道大宋已经乱到遍地黑店贼匪的地步了吗?” “这……”白洪波看了看不远处一声不吭的杨离、为难起来:“郎君!许是杨小哥和王子有过交代、一路尽快抵达桂州府城见到安抚使将乱子解释清楚……” “笑话!有什么可解释的?我堂堂大理国的商队莫名其妙在宋人的境内被害、此事本就应当是宋人给我等一个解释才是!出使主动去交涉就已经很是失礼了……还让某急三火四的的私下去求告、有辱国体!” “郎君!请慎言!”白洪波闻言瞬间冷下脸来、站直了身子沉声说道:“郎君尽管是大理段氏血脉、但毕竟不是皇族!即使是皇族、也不可如此议论王子殿下……某知晓郎君对私下出使一事心有不满,可郎君现在毕竟身负国事!不可肆意而行……当以大事为重!” “好了好了!某知晓……” 度都甩过头去、冷冷的答道。 杨离站在小溪边上、静静地看着小溪里面的石子,一路疾驰……心脉处的暗伤似乎有一点发作的迹象,只是……身上的酒水已经喝完了。 白洪波走了过来、刚要开口,就见杨离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说话…… 杨离的双眼定定的盯在水面上……水波上那一丝丝的波纹似乎在发生着某种莫名其妙的变化……就像是一种奇怪又细微的律动一样。 杨离抬起头看向远处山谷官道那边……两只瞳孔深处似乎变幻出一丝奇异的光芒!深秋那依旧明媚的天日下、远处的官道谷口那里居然升腾起一股若隐若现的奇怪气势! 杨离的眼中、那股气势飘飘荡荡直冲云霄!虽然有些黯淡、但依旧给他一种冰冷肃杀的感觉。 “上马!避到那边的树林里面,路上有些变故不宜冲撞!”杨离拉起缰绳、带着三匹马走上岸来。 “这……某并未听到什么声音啊?” 白洪波皱着眉、偏头听了听远处的动静,狐疑着走向正在歇息的段都:“郎君!杨小哥说路上有异样、让咱们去那边的树林里避一避!” “甚么?他又要做什么?还能不能让某好好歇一歇了?” 段都正举着一只寡淡无味的米团子要往嘴巴里送、闻言一把就将米团子砸在地上呵斥道:“一路上急急如丧家之犬一般不提、客店茶肆都不停马,好容易停下来歇口气、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玄虚?” 杨离此时已经上马走了过来、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看着气呼呼的段都说道:“这一路上是某说了算、这是段王子的吩咐!要么听命、要么你交出段王子的密函和信物证据,随你去寻死觅活……如何?” “你!”段都站了起来手指杨离气的满面通红:“你一个江湖客、大言不惭,某乃大理段氏子、身负王子交托的国事,你敢对某不敬?” 一旁的白洪波见状立刻冲上来拉住段都、急忙劝说道:“段郎君!段郎君勿闹……杨小哥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这大宋境内的江湖路上、自是应当以杨小哥为主!三庭县那边乱作一团、燕知堂的探子都吃了憋,安抚使派出大军态度又暧昧不明……我等不敢耽搁了王子的大事啊!” 燕知堂和安抚使的名头、加上乱局的压力让气恼的段都迅速冷静了下来,气哼哼的甩开白洪波翻身上了马、走了几步,如何转头冷冷的对杨离说道:“某就躲到树林里看看……看看你这神目如电顺风耳的本领究竟怎样?要是官道上平安无事、是你故弄玄虚,那你就哪里来到哪里去!休要再来烦扰某!” 说罢、段都一甩马缰绳,率先趟过小溪向不远处的那座树林走去。 杨离看了看翻身上马一脸苦笑的白洪波、白洪波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杨小哥、倒是委屈你了,这段郎君算是大理段氏的一个远房子弟,本没什么大前途、只是跟在王子身后做一个记事官,这次王子仓促而来、又遇到这么大的变故,手头上实在是无人可用了!所以才派的他来、小哥别见怪,想来桂州府城里面还有我大理的官员在勾当两国的商贸事宜、到时候把书信使者交割给官员我等的任务就算达成了,小哥还请担待则个!” “无事!”杨离打马跑出、白洪波赶紧紧紧跟上。 树林里生者些杂木、还有一些芭蕉和野荔枝,虽是深秋、可这一年四季都常青的南疆从不缺什么野花野果。 段都已经寻了一棵高大的芭蕉树下了马、胡乱扯下几张肥大的芭蕉叶子垫在地上,盘膝而坐一言不发的喝着水。只是眼睛并未向山谷那边看一下,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杨离的什么预测一般…… 杨离转身拴好马匹安抚好、一个箭步跃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面呆呆的看着山谷那边。 白洪波又给段都准备好饮食干粮、一边讪笑着打圆场:“杨小哥或许也是好心、郎君身负重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一切小心为妙嘛、就算是虚惊一场也是情有可原!” “哼!”段都咬了一口干巴巴的咸肉干,翻了个白眼说道:“两国外交无小事、大理有理在手,即应当堂堂正正的向大宋讨要个说法……” 这时、山谷里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鸟鸣和虫鸣居然慢慢的停歇了下来,还有扑棱棱的一群群鸟儿飞速的在远处飞上高空!山谷里的气氛居然瞬间冷清了下来……紧接着、一阵阵极其低沉沉闷的声音隐隐的从地面上传了过来,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不远处轻轻地踱步一般! “嗡嗡轰……嗡嗡轰……轰轰轰……” 沉闷至极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似乎有山洪在裹挟着泥沙树木石块在从山坡上滚落奔腾一般! 还在气愤不平的段都手里的咸肉干掉在地上了都不自知、白洪波反应倒是很快,急忙奔过去安抚好了已经有一点躁动的三匹滇马。 站在巨石上的杨离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冷冷的笑了笑,转身下了大石头走到一棵树下盘膝坐下休息起来。 段都急急忙忙的走到大石头旁边、看着百十丈外山谷口处一下子转出来一支旗色鲜亮的军队! “是宋军?”段都惊讶的看着上千名骑军手持长枪、斜跨长刀跟在一溜军旗后面默默的向着南方行进,身后是头戴兜鏊身披布甲的步军。五人一行、整整数千人的大军就这么沉默着向着南方行进! “这是……这是大宋的禁军啊!”白洪波站在段都身旁、皱着眉看着远处的宋朝禁军军伍:“有杀气啊!令行禁止无人打闹喧哗,是一支强军!” “哼……”想着自己几人在官道上打马疾行、冲撞大军的危险,段都还是嘴硬一般的低声说道:“哪有怎地?白藤江一战还不是摆在了那些猴子一般的交趾人手里?” 白洪波倒是摇了摇头:“那一战大宋的禁军并未渡河、岸上几战南桑林白勇寨全都是大宋大获全胜,只是在水里吃了交趾人的亏!再加上渡河时战马辎重被毁了大半、这才在白藤江南岸吃了亏!战死的却是那些厢兵团练居多……” “宋人禁军多是中原北人子弟、不耐南疆湿热梅雨,又不习舟船……在这南地只能吓唬吓唬人而已!” “你大理又有多少河湖?气候可比这广南东路还有湿热?” 一旁坐在树下一直沉默的杨离却幽幽的开口问道。 段都闻言微怒道:“我大理哪有这许多密林蛮荒?河湖也都利于耕作、地势高爽风调雨顺,可是……可是……” 段都还想夸赞一下自家大理的地理条件和气候温和,瞬间就想到大理的地势气候……岂不是更加适合大宋禁军的征战? 大理气候相比南疆实在是凉爽舒适了太多、舟船难渡的江河又少,官道还被这些年的段家氏族修整的很是宽阔……禁军、骑兵……该死的! 段都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又按耐不住想多看看大宋军中精锐的念头……还在犹豫,就听见旁边的白洪波低声说道:“大军行进、看形色是长途行军,宜州城外都未扎营补给、看来是奔着邑州去的,真是要开战吗?” 二人看着缓缓而行的禁军大军、又悄悄地回头看了看靠坐在树下喝着水的杨离……只是杨离的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傲然之色。 “居然连哨探斥候都没派出、这支禁军的军将可真是托大啊!看来是这样的……当年对交趾的征战,宋军禁军恐怕比现在还有骄横还要瞧不起这些南人……所以才败的吧?”杨离的心里倒是有些瞧不上这支大军的领军将领。 第四十三章 两个人上路 禁军的身后、是大队的步卒和大车辎重,厢军兵士背负着粮食炊具帐篷跟着满载的大车一起慢慢的走着。数千人的队伍后面只是冷漠的走着一百骑马军殿后,段都和白洪波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的大军、心里恐怕却是在衡量这支军队的战力如何,如果大理的军队与这样的禁军厮杀、胜算又在几何? 段都看了看队伍的后端,回头略带挑衅的对杨离说道:“如此密集的行军、不派斥候就算了,连殿后保护民夫的骑兵都这么少?大宋的将领有点太托大了吧?” 杨离闭目养神、无所谓的摇摇头……这时,小溪旁边的一丛野灌木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异响! “止!”一声大喝、负责殿后的都头举起右手大喝一声!百人的骑兵立刻勒住战马抽出长刀冷冷的注视着杨离三人身前的位置……一股淡淡的冷冷的杀气似乎直接扑面而来! 段都和白洪波下意识的就是一缩脖子、还以为大宋的禁军已经发现有人在窥视!自古以来、大军行进,如果有意图不明的人在旁侧探头探脑的窥视、那是可以直接斩杀的! “弩!”骑军都头又是大喝一声、旁边的军士立刻翻身下马十余人,伸手在身后摘下了十几具油亮的军弩来然后奋力上好弓弦瞄准着杨离这边! “要不……咱们从林里避一避吧?” 杀气愈发浓郁、似乎扑面而来一般!段都和白洪波这才意识到、厮杀……尤其是面对大军集体的杀意,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两个人不由得蹲在地上看向依旧毫不在意的杨离、杨离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现在闹出动静只是惹人注意!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看好马匹不要闹出响动就行了!” “哦!某这就去……”白洪波赶忙轻手轻脚的去安抚那三匹马。 段都也想去马那边待着、那样如果有变故可以最快的逃命,可一看到杨离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段都心下一热,还是硬着头皮站在石头旁边继续看着戒备着的大宋禁军…… ‘扑啦……’那丛灌木里突然窜出两只灰影! “射!”禁军骑军的那名都头猛地大喝一声挥下手臂!嘣嘣……弓弦声响做一团,十几支利箭扑向一百余步外的目标! “嗷嗷……” 两只山猪、一大一小翻滚在地上!尤其是大的那只、被射的跟一只豪猪一样……紧接着、灌木丛里又嗷嗷的跑出七八只半大的山猪,也不顾那倒地的两只、四散奔逃窜进山林里消失了…… “哈哈哈哈……”站起身来的禁军兵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尽皆收起了刀枪弓箭……原来是一窝野猪跑到小溪边喝水、被军队吓得躲在灌木丛里面,结果惊了一只……倒是还害死了护崽心切的大野猪! “取了回来!晚上开开荤……”都头指了指前面几个略带惊慌的厢兵,那几个厢兵赶紧撒开腿趟过小溪将那两只大小野猪背负了回来。 “韩队正!这山猪倒是瘦了些、没啥好肥肉。”打头背野猪的那个厢兵略带趋媚的笑着对那名警惕的队正说道。 韩都头看来是很得将领信重、被委以殿后重任,为人似乎带着一点志得意满的傲气、闻言倒是没多说什么:“也好!放在车上驮着、扎营后挑肥美的烤好了,先给毛指挥使他们送去最好的十斤、剩下的留下咱们自己吃!” “小人得令!小的在大名府在酒楼里面勾当过、保证整治的肥美!韩都头尽管放心就是……” 看着面前这个厢军管带辎重的小头目小心翼翼的表情、韩都头没来由的心里一阵腻歪……却还是点点头、拨马回到队伍里去了! 段都见大军并没有留意自己三人这边、心下不由得暗暗地松了口气……然后转身看着杨离说道:“杨……小哥,昨日那醉荫楼主人不是说只有禁军一千厢兵三千被派来平乱剿匪吗?某怎么看着这禁军足足有三千左右、厢军也有四五千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禁军?” 杨离摇了摇头:“某怎么得知?某与那醉荫楼主也不算熟识、应该是她的情报有误吧!” 段都蹲坐在地上、想了想:“不行、此事必须要让王子知晓!宋人这么多禁军岂是那一个安抚使能轻易调动的?禁军派驻地方本就不多、都是驻扎在一路府城镇压边境的!安抚使胡思元……指挥使毛宝仪,他们哪来的权利调动出这么多禁军?难道……难道大宋早就想在南疆用兵了!” “白洪波!快过来……”段都低声呼喝道。 “段郎君!”白洪波赶紧跑过来、对段都一拱手:“郎君!何事?” 段都正色道:“某这里随着杨小哥直去桂州府城即可!你不可耽搁、绕小路赶在这些宋军前面、马上去边境那边寻王子殿下禀告!就说宋人似乎早有准备,出动的禁军数量也比情报里要多得多……马军一千步卒三千、随行厢军至少五千!让王子立刻准备好边防事宜……万一……万一宋人打着为交趾使节复仇问罪的旗号向大理兴兵!王子应该立刻返回羊苴咩城……” 看着神色凄婉一副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状态的段都、杨离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你这宋人!笑的甚么?”段都一下子恼怒起来、指着杨离喝道:“难道你愿意看到大宋大理被交趾挑唆搞得战火连天吗?” 杨离靠在树上打了个哈欠:“南疆广南东路这边山高林密土族众多、大宋为什么要在这边在大理和交趾的中间对你大理用兵?你当大宋的政事堂枢密院还有三衙都是傻子不成?” “你……”段都楞了一下、沉思起来…… 杨离却不打算放过他:“对你大理用兵、且不说大宋要不要和交趾勾结,单单大理那不足十万的常在军弹压各地蛮洞势力都费劲、还得提防大山那边的交趾人……最精良的军队还要防备巴蜀之地的宋军……” “对!就是这样……”段都似乎一下子发现了什么一般:“大宋一定是明知我大理在提防成都府路和梓州路、所以突发奇想意图在广南东路这边用兵!” 旁边的白洪波闻言都有一点抬不起头的感觉、低声说道:“段郎君!大宋根本用不着如此吧?只这百里大山就能让大宋望山兴叹、东蛮洞只要把山民粮食撤到大山里,光补给运粮就能让宋人愁死……” “别太小瞧大宋、成都府和梓州那边更适合对大理用兵!你还不如说大宋有可能是在这三国交界处用兵威吓吸引大理注意,然后突然对大理在那两个地方发动攻击还合理一点……”杨离翻了个白眼、嘲笑道。 段都闻言一下子有些慌了、走来走去的嘟嘟囔囔……“反正这不正常,大宋对此早有准备!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是对大理还是对交趾?” 白洪波皱了皱眉头:“段郎君!要不然直接禀报王子、然后让王子自己定夺如何?” 段都还是在犹豫……这是一个表现得机会,如果能够正确的引导王子的思路!以后自己这个地位低下的段氏远房子弟说不好还有升官的机会…… “唉!”想了半天、段都还是没法确定这些宋军的意图,只能叹了口气、对白洪波说道:“只能如此了!你去寻王子禀告、就说段都就算爬也要爬到桂州城面见那个大宋的安抚使!完成使命!这些宋军的情报也要完完整整的告诉王子、还有……就说段某请王子留意梓州和成都府边境上的异动!还……算了,就这样吧!路上小心一些……” “段郎君!那……那某就先走一步了!郎君万万要留意安全,杨小哥……杨小哥和王子投缘,又得醉荫楼主人的看重!郎君可信任托付的……”白洪波倒是个心思细腻的、临走还在暗示段都杨离并不是和朝廷一条心的宋人、而是和醉荫楼这种江湖势力牵扯颇深,可以利用! 段都也不是真的傻、闻言摆了摆手:“快走吧!早一日让王子得到情报才是正经……” “郎君保重!”白洪波翻身上马、又来到杨离的身前一抱拳:“杨小哥!情报有误、某现在只能先行回去禀告王子殿下!段郎君……就托付给小哥了!白某在此谢过小哥……” “好了好了!”杨离没起身、只是抬起手拱了拱:“放心吧!某定然会将段使者安全送到桂州城……路上小心!” 白洪波打马沿着小溪一侧躲避开大宋禁军的路线、去绕道赶赴边境通知段素英去了,身后的段都紧张的捏着拳头、不知道在担心着什么。 杨离站起身单手抓住身后的树枝、一用力就翻到树上! 身后的段都惊讶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们不赶路了吗?” 杨离靠坐在树枝上、低声说道:“大军过后、还有民夫乡兵,乱糟糟的一团……休息两个时辰吧!我们今晚可以借着月色赶路……争取明天早上开城门时进宜州城休息一下!” 段都撇了撇嘴、还是听话的走到马匹旁边坐了下来,心里倒是打算着……到了宜州城,要马上寻到大理的货栈,找到些大理自己人帮忙护送自己!毕竟只有自己人用着放心……这姓杨的家伙不阴不阳的让人觉得信不过,江湖人……哼……江湖人…… 第四十四章 土人阿带 杨离压低斗笠盖在眼睛上、看似已然睡了过去,段都一开始还坐在那里装作镇定的样子……可看到当禁军后面的乡兵民夫带着给养辎重逶迤而来时、整个人还是紧张的蹲在石头后面死死的看着。 足足三千来个乡兵民夫无精打采的带着几百辆大车粮草和物资沿着大军的脚步慢慢向前,只有几百个健壮的乡兵带着兵器、步弓倒是带着一百张左右,劲弩那是一具都没有! 段都看着辎重队伍轻轻松了口气、只要后面没跟着更大队的禁军就好!说明宋人似乎不想在三庭县这三国交界大打出手…… 忐忑不安的过了两个时辰、直到官道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几个赶路的脚夫,段都松了口气、看了看已经见晚的天色,对旁边依旧在闭目养神的杨离说道:“那个……杨小哥,可否上路了?早一日赶到桂州城咱们也早一日传递书信……” 杨离抬起头、看了看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段都:“那就走吧!” 段都楞了一下、暗暗叹了口气翻身上马,那边杨离也是轻飘飘的骑到马背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羊肠小道再次回到官道上、打马向着宜州城的方向奔去。 滇马矮小、但却耐力极佳,性子还温和、这样的马最适于马帮驼队贩卖货物,腿脚粗短亦能翻山越岭、这是长期进化的结果,但滇马用来做骑兵的坐骑或者快速赶路却有点力有不逮了! 断断续续小跑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二人慢下来歇歇马力,杨离看了看天色和四周的山势、回头对已经气喘吁吁的段都说道:“该找地方准备休息一会儿了。” 段都此时的大腿里面都被颠簸的马鞍给磨破了、闻言却还是咬着牙说道:“不是说今天晚上赶路、明天早上就能进宜州城歇息吗?” 杨离摇摇头:“人马都累了、就算把马累死明天早上也赶不到宜州城,再说了……宜州知州那里肯定已经风声鹤唳,某怀疑宜州城里恐怕大理和交趾人早就和那些土人一起被赶出城内了……” “为何?大宋不应该如此无礼!”段都略带气愤的看着杨离说道。 杨离瞥了他一眼:“这么多禁军出动、地方官要是不想丢乌纱帽就一定会小心谨慎起来,这里是南疆!边境不安地方官都要以守土为第一要务……封城赶人只是最简单最温和的手段了!” “不去宜州城、换匹马都是难事了!咱们的食水也不多了……你又不肯去客栈打尖休息,怎么办?”段都皱着眉问道。 杨离微微一笑:“放心吧!你就算想饿死、有的人都不会让你如意的!我们去那边的河谷看看、某记得那里靠着一个黎人土族的寨子不远,看看那里有没有落脚处!” “信不过好好的客栈茶肆、却信得过那些凶悍野蛮的土人?唉……”段都跟在后面、嘟嘟囔囔的发着牢骚……看不惯、段都一直看不惯这个家伙身上那股淡淡的气势,似乎是一股傲气……可你一个江湖客,就算得醉荫楼这种势力看重、又算得了什么?要不是在这宋人境内自己需要仰仗这小子带路护送、自家才不会搭理他这种人…… 转过山林、两个人慢慢的骑马走到了一条河边,河水不深、但却很湍急!哗啦啦的卷着波浪向东方流去、两侧都是茂密的山林,并没有看到什么土人的山寨! 杨离跳下马、并没有立刻让劳累干渴的马儿去饮水,那样很可能会让干渴燥热的马儿炸肺伤掉…… 段都也不是那种四体不勤的废物、龇牙咧嘴的爬下马来将马拴在树上散汗……看了看不喜欢说话的杨离、还是开口说道:“这里哪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杨离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河流,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弹弓! 段都一见心下不满、刚要开口……耳朵旁“哆”的一下传来一声闷响!一支竹箭居然从斜后方悄无声息的射了过来一下子钉在了他的脑袋旁边! “啊呀!”段都吓得差点坐在地上、立刻连滚带爬的躲在马儿的身后,但到底还是称雄大理的段氏子弟、虽然慌张还是依旧抽出了腰畔的短剑……“杨离!有敌人………快快离开这里!” 杨离微笑了一下、头也不回的站在一块岸边的石头上,慢慢的拉满了弹弓上的牛筋……“嘭!”弹丸入水、炸起一蓬细碎的水花! 一记弹丸射出、水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翻腾了一下!紧接着、一条一尺来长的白鱼就这么翻着肚皮飘了上来……杨离一喜:“哈哈!今晚有口福了……”说着、居然不管身后战战兢兢几乎要逃走的段都,几步跃出跳到岸边的几块石头旁边顺手折下一条树枝就去刺那条飘下来的鱼儿! 段都心里发苦、咬牙不去看那个疯子一般的杨离……一只手握着短剑一只手就去解马缰绳!么的……关键时刻、只有自己才靠谱啊…… 缰绳还未解开、段都还在提心吊胆的提防着马儿身后那茂密的山林……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人在伏击他们!但高大的树木上面、竟然悄无声息的倒吊下来一个皮肤黝黑健壮扎着头发,面上有着黑色纹身的汉子! 纹身的土人汉子用脚勾着树干、悄无声息的垂落下来,正好对着小心翼翼的段都后脑勺!段都刚刚解开缰绳、冷不防一只粗糙但却极其锋利的短刀已经静静地从身后探过来悄悄地压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呃……”段都心下一沉……见远处捞出鱼来的杨离只是向这边瞥了一眼、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心里一苦“nnd……段素英还有某看来都被这故作姿态的宋人给骗了!怪不得……怪不得醉荫楼主那个女人会骗段素英!他们都是一伙的……这是、这是要取了某的性命不让某去见安抚使胡思元了……” “咦?南蛮洞的短剑、不错的东西,你是大理人吗?” 段都已经心如死灰、不料身后的那个敌人却一把拿过自己手里的短剑,用略带口音的官话问道。 段都心下狐疑、还未开口就感觉自己咽喉上面的短刀被移开,慢慢转过身来,就发现一个身材健壮的纹面土人、二十几岁的样子正坐在自己身后的石头上把玩着自己随身带短剑!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跟在离哥儿的后面?”赤果上身、只穿着一条半截的麻布裤还光着两只脚的土人青年开口问道。 “某!某是大理的信使、段王子指派某和杨小哥一起去桂州府求见安抚使胡思元……” 土人青年看了看走过来的杨离、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见得什么狗官?看你的样子也是个什么鸟厮贵人……要不是有离哥儿跟着、某今日就夺了你的衣服马匹,让你光着腚顺着河游回大理去!” “你……”段都大怒、却忌惮这个青年那神出鬼没的身手,只是恨恨的站在原地盼着和这个土人似乎相识的杨离赶紧死过来! 杨离提着一条大白鱼、慢慢的走了过来,远远地就向着这边微笑起来!土人青年欢喜的说道:“离哥儿!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山寨耍?某的妹妹可是好几次都闹着要下山去寻你耍呢!” 本来还在高兴的杨离、一听到妹妹这两个字立刻脸上就是一苦……随即笑道:“此事事关我那仇人!还有边境百姓的平安……我也是受人所托送这信使去桂州城,等回来时、我买上礼物去寨子里寻你做客就是!” 段都在一旁看的心下忐忑、这南疆的土人,人数其实极多!经年累月的在山林里讨生活……如果遇到什么灾荒变故,也会下山来寻个活路!这些人以寨子为单位极其抱团,不管是交趾人还是大理人都在他们手里吃过苦头!尤其以大宋人吃的苦头最是多,那些商队和行脚商结伴而行或者尾随在官府军队后面、大多就是在提防这些据说极其凶恶残忍的土人! 大宋禁军的身后、陆陆续续的就会跟上很多本来不敢走远路的商人和牲口贩子之类的人、只要给前面的军爷交一些好处,这些大军就不会搭理他们、任由他们跟在后面。杨离也正是因为怕这些人里鱼龙混杂不想惹麻烦、或是被苦节门的人轻易接近才选择走小路的。 土人青年点点头、伸手将段都的短剑抛了回来!段都赶紧手忙脚乱的接住、气咻咻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杨离放下大鱼、对土人青年说道:“阿带、某需要帮助!穿过红巴野山直接穿到宜州的东北面、然后搭船去桂州城……有些事情必须让广南东路的安抚使知道清楚!” 一提到安抚使、本来还笑呵呵的土人阿带突然生起气来!跳起来气呼呼的说道:“见那些狗官做甚么?那些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某不管……回去告诉阿灵、阿灵也一定会伤心,你居然去为这些狗官做事!” “阿带!”杨离面色严肃的说道:“某会不会为这些狗官做事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某来这南疆为的是甚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你为何要去见那些狗官?” “因为有人要在三庭县那边闹事、已经有人对一个县城里面的百姓下毒了!如果起了战事、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之人!今日过境的禁军大队你们难道没看见吗?”杨离冷冷的对着阿带说道。 阿带皱了皱眉头:“怪不得一下子过去了那么多大军、带着那么好的刀剑器物……原来是去打仗的!好好的打的什么?都是粮食太多撑得……你……你过去见那些狗官就能制止战争了吗?” 杨离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江湖客、见了也无用,只是这个大理信使身上有大理段王子的书信和几件证物,只要安抚使没有其他心思、见到这几件东西和书信就会立刻上奏朝廷,可能就会省下刀兵之祸!” “啊、原来是这样……”土人青年阿带这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似乎根本不会去想杨离这些话的真假,马上点点头……“那就好!可惜寨子里的人知道附近有大军活动都避到山里深处去了,你们跟某到寨子下面老藤洞那边休息、某还要守着寨子离不开,但去寻几个能护送你们的崽子带你们穿山赶路还可以,那些寨子见到某得人带路应该不会为难你们的!” 第四十五章 莫库寨 阿灵 杨离和段都两个人跟着土人阿带穿过丛林来到山谷深处,隐隐约约的、半山腰上似乎有几座单薄的竹楼草屋露出一角。 阿带警告一般的看了看一脸苦涩的段都、杨离笑道:“他是大理人、对寨子没有兴趣的!放心吧……要是有危险,某是不会带他过来的!” 阿带点点头、开口说道:“某信得过你!你们别费劲上去了、寨子里都是陷阱没有人了,就在洞里等着某、夜里估计就能回来了!” “嗯!某就不言谢了,路上小心!”杨离捏了捏阿呆的肩膀、眼睛里满满的全都是真诚。 阿带一把拍飞了杨离的手、气咻咻的说道:“谢个屁!某一寨子的人拿你当自己人当兄弟呢!你有事怎么会不帮忙?赶紧休息去……明天早上就能赶路了!” 目送着阿带猿猴一般窜上旁边的一棵大树、然后攀到山石上,杨离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在身上摸出一件东西,对马上就要消失的阿带喊道:“阿带!这个带给阿灵妹妹、就说某回来后有空就来看她……” 阿带一把接下杨离抛来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闪闪发亮的银镯子,上面还雕刻着花纹、看着还不错! 阿带哈哈大笑道:“这才对嘛!早晚叫你入了咱寨子做个头人、不枉阿灵日日对你朝思暮想的哈哈哈……” 杨离脸上一红、摇了摇头:“快去快回、正事要紧别胡乱扯闲话!” 一旁的段都心下鄙夷道……“甚么醉荫楼看重的汉家子江湖客……原来是跟这些土人女子有瓜葛!哼……这些土人不服王化野蛮成性、连交趾人都看不上他们……真是丢汉家子的脸……呸!” 天色见晚、一堆篝火在那座古洞洞口外面燃烧起来,杨离架起一只木架、一根坚硬的木棍穿起那只白鱼在火上烧烤着。 段都抗议也无用、其实他自己也已经疲惫不堪又饥又渴,便也痛快的拿出了所有的干粮和食水坐在旁边、一边敲打着硬邦邦的双腿歇息。 杨离翻动了一下烤鱼、随手向他扔过来一只小瓶子!段都赶紧接了下来、疑惑地看了看杨离、杨离淡淡的说道:“外伤药、找个地方用清水洗干净伤处然后涂抹上,明天早上就会结痂了。” 段都点点头、低声说道:“多谢了!某这里还有一囊好酒、喝一点吧!” 杨离回头、见这古板的段都在怀里掏出一只小酒囊放在了石头上,然后自己一瘸一拐的去清洗伤口了,不由得摇摇头笑了起来……这个段家子、倒真是会端架子!有趣的紧,只是为人还算认真并且有些正气、只不过这样的人不会入得段素英这种真正大人物的法眼!段氏子弟只要有皇族一枝出色就足够了、这些远房本家只需要安分守己就可以了,他再拼命又能怎地?皇族是绝对不会给他们这些远房同族机会来做大自家势力的,此人可能注定要碌碌一生了…… 杨离在烤鱼上撒了一些盐巴、又在火里扔下去一些奇奇怪怪的果实和枯叶,顿时……一股浓浓的略有些奇怪的香气便升腾起来!烟气熏烤着这只肥美的烤鱼……杨离拿过那只酒囊、闻了闻然后喝了一口酒,酒水很浓烈、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道!到不愧是段氏子的好酒、很是有些大理的风味…… 喝着酒、杨离感觉自己冰冷的心口处渐渐有了一丝温度……烤鱼的香气愈发的浓烈起来!杨离看着烤鱼慢慢的在变成漂亮的黄褐色然后滴着油脂…… 杨离的嘴巴里低低地说道:“胖子……剑师……小云师妹……你们都是最喜欢离哥儿的烤鱼的,可好久都没回去看看你们了,沙海说有人悄悄地收拢了你们将你们一起葬在了桂树林里……某活着、但却不敢回去看你们!出卖书院的叛徒还没手刃……等某报了仇,就去陪你们……守墓……” 段都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蹭到小溪边上、四下里看了看,觉得这荒山野岭的估计也没什么人会出现、就解下了裤子坐在岸边用冰凉干净的溪水冲洗起大腿内侧的破皮之处……“嘶……哈!痛死了……” 磨破的肉皮一被冰冷的山泉水一激!哎呀、怎一个酸爽了得?疼的段都龇牙咧嘴差点痛叫出声!好容易咬牙洗干净了、段都用一块干净的丝绢擦了擦伤处,拿过杨离送给他的那小瓶伤药、打开后闻了闻,只觉得一股清凉的药香味沁人心脾!段都也算是个有见识的、知道这种外伤药恐怕价值绝对不菲,心下不由得对杨离的看法又有所改观。 清凉的药膏涂抹上去、伤口马上从火辣辣的感觉转成清凉的舒爽!段都舒服的几乎呻吟出声…… “咦!你这厮好不要脸,大半夜的在这里脱了裤子作甚?”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突然在闭目享受的段都身后响起!吓得段都险些一下子栽到小溪里去! “啊?什么人?某不是故意的!某以为这里没有人啊……”段都手忙脚乱的提上裤子、老脸羞臊的跟猴屁股也似! 段都只觉得人生灰暗莫过于此、自己这不堪的样子竟然好死不死的被一个女孩子看到!丢人现眼啊……大理段氏的脸面简直让自己丢光了! 段都硬着头皮提着裤子向身后看去、只见三个人正站在月色下在小溪边上看着自己!最高大的那个青年正是傍晚时进山去找向导族人的纹面土人阿带……另外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女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纹面少年正吃惊的看着自己!少女没有纹面、穿着一条过膝的土布厚裙子,身上穿着的是绣着花纹的短衣,头上包着头巾点缀着几枚银饰,此时正瞪大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顽皮的看着自己! 看着面前的少女……段都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下,顿时有一种要吐血的感觉!段都看着站在后面的那个阿带促狭的笑容、顿时觉得这家伙是故意让自己难堪的……nnd、让自己妹子看男人的光腚?光荣吗? “某……某是在清洗伤口!某……”段都面如死灰、但还是在对着少女解释…… 少女撇了撇嘴:“算了!你自己在这里弄吧……只是离我们远一点!” “啊呀!某……某……” 少女摆了摆手、穿过树丛向着杨离的方向走了过去。只留下段都拎着裤子一个人在夜风中欲哭无泪…… 阿带拉了一下身边的少年、对着眉开眼笑急火火的妹子怒了努嘴……少年会意的一笑,跟阿带一起落在了后面,只让阿灵自己先去见杨离! 阿灵蹦蹦跳跳的穿过树丛、见哥哥没有跟过来更是高兴!远远地已经看到洞口空地上的火光和那道自己朝思暮想的那道人影了……阿灵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是平时舍不得穿的好衣服、裙子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早上刚刚洗过澡……头布也是新的、镯子!阿灵摸了摸身上、赶紧从怀里把刚刚收到舍不得戴的银镯子取出来戴在手上! 阿灵兴冲冲的奔了过去、火堆旁边的那个男人,是自己朝思暮想心爱的少年郎! 就在阿灵即将跑出树丛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火堆上架着的那条烤鱼已经在发出浓郁的香味了,火堆旁边的少年郎依旧是那么的俊朗,可……可离哥儿眼睛里的悲伤,那股浓浓的悲伤就仿佛要滴出水来一样! 阿灵忍不住红了眼眶……离哥儿,这个把自己兄妹从桂州城里救下来的恩人、怎么会这么悲伤呢?一个人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境遇才会伤心到这个程度呢?他在苦苦守候他的仇人……可是却从来都不说他的仇人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人能把这个人伤害到这个程度呢? 杨离看着橘红色的火焰、眼睛里闪动的却是书院里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高胖子……剑师……山长……胖乎乎的厨子,后山的孙长老、月儿姐、鼻涕虫、小月师妹……那么多人,那么多的人、死了……都死了……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把孩童和老人都杀死? 阿灵静静地站在树丛里、眼泪慢慢的滚落下来,她看得到离哥儿那总是云淡风轻的面容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悲伤!离哥儿没有落泪、可阿灵能感觉到他到底有多伤心! 心脉处又开始冰冷的作痛了!杨离闭上眼睛苦笑了一下,拿起装满烈酒的酒囊仰头喝下了一大口……酒液烧灼了一下食道和肠胃,如火一般……也不知道住在滇池边上的大理人是怎么酿出这种如火一般的烈酒来的! 阿带带着少年慢慢的走了过来、悄悄地握住了自己妹妹还在不停颤动的肩头、轻声说道:“离哥儿的心里住着好多死去的人呢!那里有天大的仇恨……他是男人!要给那些人报仇!报仇之前、他不会想其它的事情的,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哥哥……我去看他!让他笑起来……” 阿灵擦掉泪水、笑靥如花的跳出树丛向着杨离跑了过去…… “阿灵?你怎么来了?”杨离感到有人在接近、站起身来看着月色下笑吟吟奔过来的少女开口说道。 “离哥哥!”少女笑着跑了过来!站在有一点局促的杨离身前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孔:“又瘦了一点了呢!这可不好……有没有吃我给你做的熏兔肉啊?” 杨离的脸有一点发热、笑着说道:“吃了呢!整治的真好、佐酒最好不过!” “哼!那你还不让我去看你、要不是哥哥翻脸生气……我就会偷偷跟在他后面去看你了!” “我待得地方很乱、太危险了!阿带我本来都不同意他去看我的,以后不许这样了!” “可人家想你了嘛!” “这个……你是女孩子,不能如此说话的……” 树林里、蔫头蔫脑的段都穿好裤子慢吞吞的走了回来,见阿带两个站在树丛边上,远远地看着坐在火堆旁边的那对男女……男的略带羞涩矜持、女的却天真烂漫俏丽泼辣!好一对登对的佳偶…… 段都轻轻咳嗽了一下、觉得这些人实在是有点有伤风化!但大理那地方其实对男女大防僵化的礼教也不是那么太感冒……有些边地土族的男女还能保持母系时期的混居走婚习俗呢!也就是段氏白氏木氏邦均氏这几个大族跟中原交往密切一些而已……再加上普遍信仰佛教、所以国内倒是很平静安稳。 阿带转过头看了看黑暗中神色依旧尴尬的段都、低声说道:“某与妹妹前年曾到桂州府拜见知州,改土归流是当时朝廷的布告!当时的寨子距离官道很近、知州答应给某寨子更好的土地和山林,让某等迁徙到山下居住!呵呵呵……可某的阿爸去桂州后、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那里!某和妹妹去接阿爸的尸体、哪知道那个知州身后的都虞侯却看上了阿灵!畜生……某当时就知道了,阿爸的死肯定不对劲!” 段都点点头:“汉人心机深沉……算计你们不足为奇,某大理国人当初也吃了不少亏……” “哼!狗官只是想将我等归流报功然后再彻底奴役、想着害死了某阿爸就能打散寨子!让我等给他们做耕地的农奴……做梦!某寻机会杀了那个狗官都虞侯” “你!杀官造反?”段都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纹面汉子……阿带轻蔑的看了看段都:“杀了就杀了!大不了一死而已,只是没能杀了那个狗知州!” “城内杀官!你们……你们怎么还能逃出来?”段都疑惑地问道。 阿带指了指远处的杨离:“就是离哥儿喽?狗官都虞侯骗了某兄妹进了军营,抓了某逼迫阿灵就范、某拼死挣脱了绳索杀进帐篷折断了狗官都虞侯的脖子!却被弓弩射穿了肩膀……”夜色下、阿带指了指左肩膀上一处已经愈合的疤痕:“某带着妹妹跳了城内河,本以为两个人就这么淹死算了……可离哥儿却出手救了我们,还杀了五六个最前面的厢军追兵!” “甚么?杨离杀了……杀了官军?他……他可是汉家子?”段都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汉儿……汉儿还敢仗义出手杀官救两个土人?他们不是最看不起蛮夷的吗? 第四十六章 三日之路 阿灵笑嘻嘻的坐在杨离的对面、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笑吟吟的看着杨离吃着自己带来的香喷喷的竹筒饭……山里人种一点稻米不容易,除了熏肉盐巴就是在河边收割的这一点稻米最为珍视! 记得自己兄妹被杨离带着躲进了一座小院子,杨离整日带着兵刃守护着自己、还要出去寻药材回来救治哥哥……后来才知道,杨离居然又冒险潜出已经封城的桂州城去通知自己下山的族人尽快逃回山中! 记得那时候的离哥儿永远都是那么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算奔波百里厮杀护送……还是会在晚上、那漆黑的夜里带着吃的和伤药轻轻地走进屋子,对依旧戒备颤抖地自己温柔的笑一笑,然后守在门口慢慢的喝着酒…… 阿灵看着慢慢吃着稻米饭的杨离、瞳孔里都是满满的笑意……阿带和段都还有那个少年走了过来,杨离抬起头略带不满的说道:“阿带!为什么带阿灵过来?我明日一早就要去桂州城的、阿灵不许去那里!” 一旁的阿灵立刻皱了皱好看的小鼻子、不满的说道:“坏离哥儿!阿灵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害怕了!寨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特磨洞边界那边戒备那些野人去了,只剩下我们三个还在这边的山里守着一些老人和器物,哥哥走不开、小阿东又没怎么走过这条小路,你只能指望我了!” 说罢!阿灵就像个骄傲的小孔雀一般歪着脑袋气哼哼的看着夜空…… 杨离叹了口气:“某只是怕你再看到那个让你伤心的地方、心里会难过呢!” 阿灵的脸不知为何一下子红了一瞬间、低下头略带羞涩的说道:“伤心的地方、也是阿灵心里最美的地方……” 一旁吃着干粮烤鱼一直装作透明人的段都闻言不解的看了看旁边喝着酒的阿带、阿带翻了翻白眼,低声说道:“某那时候伤的极重、险些死掉!阿灵一天到晚被惊吓的就像是要疯掉一般,只是跟离哥儿熟识后就一天盼着离哥儿回来陪她!最后只有趴在离哥儿的腿上阿灵才能睡着……” “那你就看着你漂亮妹子趴人家怀里也不管?” “你这厮放屁!”阿带气的差点吐血:“某那时候身受重伤马上就要咽下气了!连话都说不出来、还不是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家伙占便宜?只是回来某察觉到离哥儿没有对当年的小阿灵起坏心思……心里就更加感激了!” “怪不得!怪不得……此次某给王子送信、干系重大!官道上不太平、靠壮士寨子帮忙寻近路去桂州城,只要平安到达、大理段王子定有重谢!”段都拱了拱手小声的对阿带说道。 阿带摆了摆手:“这些事情某才不管!某只是帮离哥儿的忙而已……” 段都想了想:“那某可以让大理的商队在附近便宜交易给你们一些物事、比如盐巴啊!布匹啊!” “哦?兵刃可有吗?”阿带闻言有了一点兴趣、指了指段都腰畔的大理短剑低声问道。 “这个……”段都犹豫了一下:“宋人的查验比较严、兵刃携带肯定有些困难!” “那就算了吧!别的东西某可以让离哥儿帮忙……用不着你们大理人!” 一群人围着篝火吃着烤鱼和竹筒米饭、嘻嘻哈哈的谈笑嬉闹着!只是原本坐在杨离对面的阿灵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点点的移到了杨离的旁边、一只手还大胆的挽着杨离的左臂……看的对面的段都心里一阵鄙夷、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吃味! 夜深了、阿带和阿东两个喝光了带来的果子酒躺在芭蕉叶子上沉沉睡去,坐在一张草席上的杨离轻轻地将阿灵的脑袋从自己的大腿上小心翼翼的移到自己的小包裹上、又脱下自己的衣服轻轻盖在了阿灵的身上。 段都坐在火堆旁边、看了看走过来的杨离,玩味的问道:“你是宋人、为什么会帮这些土人呢?还为此杀了你的同族?” 杨离抬眼平静的看了看段都:“他们也生活在大宋境内、凭什么有些人就要白白的奴役屠杀他们?他们犯了什么错?谁规定宋人就只能是汉儿?” “哦?”段都眼里的好奇愈发的浓了:“那你心里的大宋或者说汉家江山应该是什么样的?” “大唐!煌煌大唐!”杨离抬起眼睛看着漫天的熠熠星光、轻声说道:“那才应该是汉儿和这中土上应该有的国度!官家皇帝不应该是一个胆战心惊蝇营狗苟的家皇帝,别说异族、就连陪着自己打江山的将士武人都要提防打压!动辄毒死恐吓死自家的兄弟子侄、功臣大将!汉儿、就应该是海纳百川一般的胸襟,让那些异族将士也能为国家奋勇杀敌、百家争鸣百族和乐……才能真正的万邦来朝,而不是靠着手段利益请什么交趾猴子来装模作样的假装朝拜一番!” “嗯!不错的想法……”段都到底也是一个大族子弟、闻言诧异的看了看杨离,接着问道:“那煌煌大唐、最后可还是衰弱于你口中的异族之手!安史之乱、打破了大唐的繁华梦幻,然后你口中的武将又开始了割据征战……最后十室九空,哀鸿遍野……你又如何看?” 杨离翻身靠在石头上面、轻声笑道:“因噎而废食吗?世事变幻无常、那又如何?强汉盛唐……虽说最终难免凋谢、却有这世间最绚烂的盛世!吾心向往之……” 看着渐渐闭上眼睛的杨离、段都不由得沉思起来……这一开始只是沉默寡言的江湖客,居然还有一腔热血和独特的见识!自己可真是看走眼了、能心怀汉唐荣光的汉儿,怎么会是心狠手辣蝇营狗苟的江湖鼠辈?这个小子到底是何出身呢? 不知什么时候歪倒在篝火边上睡着的段都一下子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却发现天色已经放亮了!段都揉揉眼睛赶紧爬了起来、就看到阿灵阿带还有杨离几个都已经起来了,正在旁边准备着简单的行囊! 有点不好意思的段都收拾一下衣服赶紧走了过去、看了看树下的两匹马说道:“四个人两匹马倒是还能行路,只是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不知寨子里还有没有马匹?如果有就算某买下的如何?” 一旁的阿带撇了撇嘴:“这是南疆大山里……哪里会有甚么马匹?难道这世上还有能翻悬崖爬树的马儿不成?” “啊?”段都疑惑地看着旁边的杨离。 杨离说道:“这里到宜州城都还有一天的路程,起马走官道到桂州城就算一路顺利也得至少走五天左右、还得希望没有苦节门或者交趾人土人在路上作乱!在这里进山、抄近路直接步行穿土人山寨过大山……然后从水路进大河直到桂州城的东面德津口码头,至多用三天就能到!然后夜晚前就能进桂州城!” “这么快?”段都摸了摸怀里的书信和小布包、将信将疑的问道:“一路上可有危险?” 杨离叹息道:“总比大摇大摆的走官道引人注目来的安全吧?” 段都皱着眉说道:“不是说路上还有醉荫楼的人在暗中护卫吗?就咱们两个加上阿灵和这个小子……某心里实在是有点没底。” 一旁的阿灵见他一直在聒噪……不由得发怒道:“你这不穿裤子的货色!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就像个汉人女子一般!” 段都昨夜在野外光腚失礼在前、一见到阿灵就有些害臊理亏,闻言赶紧说道:“只要阿带壮士能随行就行!某算雇佣各位、等某完成使命回到大理,定派商队带着银钱盐巴布匹前来答谢寨子里的诸位义士!” “某走不开的!要不然昨天晚上某就带你们进山了,寨子里的老弱还有器物都藏在山里、青壮又都守在大山西面边境那边!”阿带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阿灵气咻咻的看着段都、开口问道:“你到底走不走?不走你就自己骑马去走官道送死去、休要连带我离哥哥陪你一起遭难!” “呵呵呵!某知错了!某同意走山路就是了……”段都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杨离拍了拍旁边的两匹滇马、对阿带说道:“马匹带不得、就送给你们了!过些天牵去镇子集市上换些盐米布匹给寨子里的老弱吃用吧!” 阿带挠了挠头:“某不会骑马、牵起来还够麻烦的……”听得一旁的段都一阵翻白眼! 身材最瘦小的阿东带着一把狭长的柴刀背着一个小背篓走在最前面、段都扎起长袍走在中间,杨离和喜滋滋的阿灵走在后面……四个人渐渐地消失在了大山里,只留下阿带皱着眉站在一棵大树枝杈上远远地望着他们。 段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头看着杨离低声说道:“杨小哥……你可答应了某的,三日之内……三日之内定然要到达桂州城啊!” 杨离点点头:“你可知我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走小路?” “为何?” 杨离指了指昨日大宋禁军离开的那个方向,低声说道:“禁军!无论他们的使命是什么、以他们的速度,七日之内就能携带辎重到达三庭县境内!只要我们三日内把段王子的信交到朝廷安抚使的手里、他要是有何指令下达!军令就能在禁军开战前到达军中……否则、就算安抚使和都总管决定罢兵可能都来不及了!” 段都一听、楞了一下,然后拱了拱手对杨离说道:“小哥心思细腻、某佩服至极!此事、大理段氏承情了,过后大理定有厚报!” 杨离轻轻一笑:“某不是为了甚么大理!而是为了南疆三庭县那些贫苦的父老不要再受什么无妄的灾祸而已……” 第四十七章 土人 寨子 杨离阿灵四人攀着石头藤蔓穿行在大山深处、一路向着东北方向行去,段都到还算是能吃苦、咬着牙勉强跟在队伍中间。 快到正午时分、段都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在他快要出声求饶要求休息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阿东忽然站在一块石头上向后挥了挥手! 杨离身边的阿灵也已经出了不少汗、但小脸红彤彤的并没有段都那么狼狈,山里的女孩子的皮肤都是健康的小麦色、看上去满身的灵动美丽! 阿东跳下大石头走了回来、看了看坐在地上喘息的段都对杨离说道:“离哥儿!前面到了白虎寨的地盘了、阿带哥和他们的几个猎手起过冲突,怕是不会在乎咱们莫库寨的面子!” 杨离皱了皱眉头:“严重吗?闹出过人命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又一次阿灵差点被那个叫布布克的家伙掳走!这些家伙有下山掳新娘的习俗,那次抢人布布克被阿带斩断了半只耳朵……自此就结下了仇!” 旁边的阿灵虎着小脸狠狠地瞪了阿东一眼、气咻咻的说道:“他就算抢走我我也会杀了他!” 杨离看了看四周的山势、叹了口气:“地势太陡峭了,来不及绕路了!只要没有人命应该还会守一点规矩,快速越过去吧!希望不要碰到他们……” 阿东点点头、搀扶了摇摇晃晃的段都一把,便走在了前面……四个人刚刚钻进一道窄小的山谷,突然!两侧的峭壁顶上一下子响起了嗷嗷的怪叫声! 杨离一步上前挡在了阿灵和段都的身前、阿带拉出一把锋利的平尖砍刀和杨离并肩站在了前面。 杨离低头看了看一脸严肃却并不慌张的山民少年、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个少年、将来一定有出息!” 两条粗壮的藤蔓垂下、几个猿猴一般的山民赤果着上半身风一样滑落下来!杨离眯了眯眼睛、果然!其中有一个二十几岁的一脸凶悍的家伙左半边耳朵缺了一半…… 布布克早就发现了那个叫阿灵的女孩子进了自家寨子的地盘,为此他倒是狐疑了半天,阿灵的哥哥是这片大山里真正的勇士、自己败得也算是心服口服,为此自己这几年一直没颜面再下山去抢女人……今天阿灵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布布克的皮肤黢黑油亮、身上的疤痕加上缺失的半只耳朵让他看起来无比凶悍!几个人身后都背着弓箭、布布克的手里更是握着一把中原比较常见的长刀! 阿东低声在杨离的耳朵旁边说道:“那把刀是布布克带人杀了一支汉人的商队抢来的,还有那些弓弦和匕首!” 杨离闻言神色冷了一下、但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想法,示意阿东上前交涉。 阿东上前一步、对着布布克低了一下头以示尊敬,用土语说了起来……对面的布布克慢慢的从狐疑变得从容起来……呵呵一笑、指着站在杨离身后寒着小脸的阿灵说了几句什么话。 阿东闻言皱起了鼻子、恶狠狠的叫喊了几句!杨离顿时就明白这个布布克恐怕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了…… 果然、杨离身后的阿灵唰的一下抽出匕首小脸通红的大声呵斥了几句!可那布布克哈哈大笑、长刀向着天上举了举……顿时,狭窄的一线天山谷顶上立刻站出来七八个土人!各个嗷嗷大叫举着石头威胁着山下的四个人…… 阿东的脸白了一下、回头用官话对杨离说道:“离哥儿!布布克这些家伙不看让路,某说给好处也不行、他非……非让阿灵姐陪他留下才肯让路!” “臭野猪!有本事就去下山打败我哥哥!”阿灵气的满脸通红。 “咳咳……”刚刚缓过来一点的段都探出头来、咳嗽几声走过来对着对面的布布克一抱拳:“这位好汉!某乃是大理国段王子身边的记事官,此次乃是奉大理王子的差遣有急事去桂州城公干!只要好汉肯帮忙赏脸、过后大理……啊呀!” 还未等段都的废话说完、对面的布布克竟然摘下短弓一箭就射在了段都的脚丫子前面地上!吓得段都啊呀一声退了回去…… 阿东回头看了看气的乱蹦的段都、无奈的说道:“猎物兵器女人……这些家伙除了这些东西什么都不要!” “某给他!兵器、粮食,到时候在桂州城再去黑市买几个汉人女子、送给他们就是……” 段都的话说到一半就憋了回去……身前杨离那冷冰冰的眼神简直就像要结成冰一般! 杨离冷冷的说道:“汉人女子被卖到这种地方,有可能活过一个月吗?某是为了救人平息祸乱才帮段素英护送你的……某不想再听到你这种话语!记住了!” 段都郁闷的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杨离上前几步站在前面、大声说道:“某要借路!开出价码、阿灵免谈!” 阿东大声翻译了过去,对面的布布克冷冷的看着杨离、突然用半生不熟的大宋官话说道:“你、是汉人?阿灵、为啥……跟着你?” “看来你会说汉话!”杨离皱眉说道:“放某等通过山谷、粮食兵器三车!” “某现在……就要!” 杨离伸手在怀里掏出一块十几两重的黄金,托在手掌里……“这些!值两倍!放行吧……” 布布克仔细看了看杨离手里的东西,杨离留意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这厮……绝对不是阿东说的那么简单,他绝对下过山!而且明白金钱在山下世界的价值!”杨离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顿时更加警觉起来! 布布克冷冷的笑了笑:“汉人……进了白虎寨的地盘,就是、白虎寨的……猎物!” 话音未落、布布克猛地一步跳了过来!没有刀鞘的长刀猛地抡起恶狠狠的向着杨离当头劈下…… “啊!”站在原地的阿灵吓得惊叫起来,段都和阿东倒是尽皆挺起兵刃意图冲过来帮助杨离…… 杨离抬起头、看着扑过来的布布克,嘴角闪过一丝不屑、就那么抬起了自己空空荡荡的右手! “他疯了!”段都瞪大眼睛看着拿肉掌去接钢刀的杨离……这一刀砍下来!挂着风声……杨离难道还能金刚不坏不成?如果砍实了、怕是手臂都会被一刀两断! 布布克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和震惊、但手上的力道更加沉重了!管他搞什么鬼……狠狠地一刀剁下去,死掉的人就不会再搞什么鬼了!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那柄长刀狠狠地落下,被杨离稳稳地托在了掌心里!长刀劈下来的瞬间、杨离的手臂迅速地下沉!那柄刀就那么跟着杨离的手掌在他的身侧滑落、然后杨离就那么托着长刀,就像掌心里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一般托着长刀向上弹起! “佛陀在上!”段都惊讶的几乎坐在地上!心里想到:“这杨离难道是不世出的高手?刀剑难伤?那可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对面的布布克眼睛里全都是震惊和骇然、怎么回事?这厮怎么像鬼怪一般?刀都砍不伤他的手掌? 杨离脚尖点地、轻巧的在布布克的身侧飘过,布布克倒也真是凶悍!爆喝一声就想返身再砍……杨离头也不回的猛地扬起右手!指尖绷紧……布布克手里的长刀诡异的向后扬起、布布克一惊,立刻惊骇的发现……一条极细的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缠绕在自己的脖子和长刀上面! 杨离慢慢的回过头来、右掌轻轻地划过面前引到左肩上的位置,对面的布布克惊骇欲绝的发现那条丝线已经死死的缠绕在自己的咽喉上!更可怕的是自己手里锋利的长刀居然割不断这条极细的丝线…… 杨离冷冷的说道:“某只是想过路!不想杀人……让你的人下来,然后让路!报酬……依旧有效!” “某是……白虎寨的布布克!山里的猛虎……从来不受……威胁!”面孔已经开始发红的布布克嘶哑着嗓子慢慢的说道。 “是吗?”杨离的眼神冰冷无情、手指开始慢慢的发力……“呃……”还想挣扎的布布克只觉得自己只要一动手里的长刀、咽喉上的丝线就愈发的紧!那种极细的丝线像利刃一样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切进自己的咽喉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一滴滴血珠慢慢的渗出了布布克的皮肤、布布克知道……只要这个鬼魅一般的汉人男子一用力,自己的头颅都可能会瞬间被绞断下来!额头和脖颈上的青筋血管都已经鼓胀起来……布布克的汗水滚滚而下! “最后问你一次!让不让?”杨离的声音冰冷的就像九幽寒冰一般、似乎从地域的深处飘飘荡荡的传来……布布克死死的看着杨离的眼睛,只觉得对方就像是收个生命的死神一般!让他都升起了跪地求饶的心思…… 一股淡淡的、无形无相的气势弥漫开来!所有人似乎都被杨离的眼神和语气镇压住了……阿灵更是害怕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只是疑惑惊讶的看着那个似乎有些陌生的杨离!像是 补天术!连番的奔波劳累……杨离一直重伤未愈的身体、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面前的关隘土人让他极为头疼……不得已之下、杨离动用了师门书院留给自己的那本残缺的秘术! 第四十八章 杀戮 天道昭彰、天道不显……世间万物却尽皆被天道笼罩在内逃脱不得,杨离的天生重瞳被山长王云生封掉、却还是因缘际会得到了那本补天术…… 大衍五十遁去其一、生而为生灵,所见即眼前!自古以来重瞳者尽皆不凡、或有泼天富贵伴生,或有七窍玲珑之心!或有傲视尘世的武力……但却大多不得伸大志。这是天意、也是天罚,更是天宠! 重瞳子……杨离手里的补天术、晦涩难懂玄奥非常,非重瞳者无法修炼,王云生活着的时候也只是毁掉了其中看似逆天改命有伤天和的杀伐之法,不过就算杨离有高人指点可以习练那些东西、恐怕天道的反噬也足以让他早夭! 补天术本就残缺、再被王云生毁掉大半,剩下的……只有烛见之力和夺心之法了! 烛见之力,见隐秘、见无形、见天地见因果!以杨离天生重瞳的天赋也只是修炼到见无形的程度,至于见天地见因果……那就是镜花水月连想像都无法想象。 夺心之法、在外人看来似乎就是一种蛊惑之法!但只有修习过补天术的杨离心里才明白,当年叱咤天下战阵几乎无敌的西楚霸王……应该就是将这门心法掌握到了极高深的地步! 夺心之法根本就不是蛊惑之力、而是一门将气势运用到极致的法门!养气养气……行住坐卧、言谈嬉谑,笑骂悲苦……尽皆可以影响掌控周遭气势!战阵之上、一声爆喝!敌将夺志心生怯意……涕泪悲呼、可挽三军士气不泄! 杨离心口处已经冰冷一片、刮骨一般的疼痛瞬间袭来……无奈之下、杨离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出补天术仅剩下的这门秘术!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一声轻飘飘的威胁、却好似九天阴雷劈落一般让野蛮嚣张悍不畏死的布布克心志崩溃…… 布布克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化作绝望与恐惧!布布克的膝盖在瑟瑟发抖、终于……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杨离依旧冷冷的看着布布克的眼睛、沉声说道:“让你的人……退下!” 布布克现在全身都在颤抖、闻言惊骇的看了看杨离,然后慢慢转过头嘶哑着嗓子对另一边似乎有些浑浑噩噩畏畏缩缩的手下嘶喊了几句土语…… 站在后面发呆的阿灵段都三人惊讶的看着不远处那几个本来气息凶悍的土人闻言居然慢慢的后退、然后沿着峡谷旁边的小路兔子一般的狼狈逃走了! 段都纳闷的问道:“刚才这个布布克跟那些土人说了什么?” 一旁的阿东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站在前面的杨离:“他说……这个汉人是恶魔……让他们赶紧离开!要不然死在恶魔手里的人、灵魂会被吃掉!” “胡说八道!不许再说了!”一旁的阿灵小脸煞白的怒斥道:“你怎能这么说离哥儿?你忘了我们寨子人的性命都是谁救下的吗?” 阿东低下头、不吭声了……段都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凶悍土人,回想着刚才那一刹那间杨离那冰冷如九幽地狱一般的眼神、还有回荡在他四周那无形无质的让人恐惧的气势……心里不由得惊讶起来……“这个杨离……恐怕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江湖客!那股杀气气势……似乎只有身经百战身后尸骨如山的统兵大将才能拥有!统帅大军、催城灭国,战旗所指、尸横遍野……可一个弱冠少年孤身一人一个眼神就能有这种气势!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杨离的手指稳稳地捏着柔金丝、眼神依旧冷冷的压制着跪在地上的布布克,开口说道:“阿灵!立刻通过峡谷……送段都马上去赶水路……某过后再去追你们!” “不行!我们要一起走!”阿灵皱着眉头马上就不同意、可旁边的段都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袖子! “放开!”阿灵一个激灵、立刻恼怒的甩开段都的手,段都却焦急地用眼神向着杨离的后背使着眼色! 阿灵和阿东仔细一看、阿灵立刻一捂嘴差点惊呼出来!只见杨离淡青色的衣服、后背的位置上居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再仔细看杨离的脸色、简直就是惨白一片、尤其是嘴唇,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 “离哥儿!”阿灵心里一颤就要冲过去、离哥儿的样子,明显就是虚弱之极的表现! 杨离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抬起眼睛瞪着阿灵:“阿灵!马上离开……某会去追你们!” 段都皱着眉轻轻走过来、手里的短剑闪着冰冷的光泽,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布布克……而杨离此时连制止他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剑光一闪!南蛮洞出产的平刃短剑向着地上的布布克颈部斩下……杨离心底一沉,来不及制止了…… 跪在地上、其实一直都在苦苦挣扎的布布克被身后的杀气一激,立刻如野兽一般仰头长嚎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揪住了咽喉上那根极细的丝线、然后抽出绞在丝线里的长刀闪电一般向身后劈去! “铛!”一声脆响、段都手里的短剑被布布克这近乎发疯一般的一刀狠狠地劈飞了出去!短剑旋转着落到远处的峭壁下面、段都被这一刀震得一下子坐倒在地,而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杨离咬住舌尖、拼死一带右掌……柔金丝如同无双利刃一般绞杀下来! “啊!”一声惨嚎…… 布布克翻身跪倒在地、右手长刀重重的拄在地上!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摇摇欲坠的杨离,他的左手……最后关头,布布克居然用左手死死的撑开柔金丝让自己摆脱了出来!而代价……就是他的右手被杨离的柔金丝齐腕切断! 断手落在地上、布布克的左手腕嘶嘶的喷出一股股鲜血!“嗷!”的一声嚎叫、布布克猛地扑了上来,右手的长刀狠狠地向杨离砍下! 杨离知道、重伤的猛兽其实才是最危险的!临死的一扑更是无比恐怖……现在的杨离已经没有精力再施展柔金丝了,右手尽力摸到腰后,只是原本应该轻飘飘用起来得心应手的玉带剑、此时竟然重逾千斤一般,就连取出来都变得无比艰难! 一声母豹子一般的怒吼、一道身影猛地扑了上来!阿灵两眼通红、手里的匕首狠狠地刺向布布克的后腰! 布布克毕竟是只输给她远近无敌的哥哥一次的勇士!听到阿灵的扑击、只是踢出左腿,一只黑黢黢的大脚就狠狠地印在了阿灵的肚子上! “呃哼!”阿灵身材娇小、尽管已经拼死的挥动匕首在布布克的小腿上留下一道伤口,可依旧被布布克一脚踢飞了出去!嘴角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直接被布布克踢出了七八步远才一头摔在了坚硬的石头上面! 阿东这个半大少年紧紧地跟在阿灵的后面冲过来,居然被飞起来的阿灵直接撞飞过去、狠狠地摔倒在阿灵的旁边…… 喘息了几下、布布克身形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摇晃了一下,转过头再看杨离的时候、布布克发现杨离的手里居然握着一把颤颤巍巍的长剑!他是变戏法的吗?哪里来的长剑? 布布克此时再惊骇再蠢笨也明白了、刚才杨离一定是对自己使了什么妖法!对、一定是妖法!此时这个妖人、似乎身受重伤了!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布布克看了看自己断掉的左手腕、再次上前一刀砍落! 杨离刚才惊险的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可胸口里面的冰冷剧痛依旧让他浑身无力……玉带剑已经拔了出来,但自己此时的内力甚至都不足以催动玉带剑挺直起来! 布布克的一刀狠狠落下、挂着风声直接劈向杨离的头顶!杨离猛地一步迈出、身体向后仰倒,两手平平托起玉带剑迎向劈落的长刀……“嘣”的一声闷响、玉带剑精准的拦下了长刀然后又狠狠地撞击在杨离的胸口! “噗!”杨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一刀震断了他的数根肋骨、似乎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布布克目眦欲裂、大喝一声狠狠地一脚踢向杨离的腰侧,杨离曲起右腿拦下这一击、身体飞起的同时,右手握着玉带剑如鞭子一般向布布克的右腿抽了过去…… “嗤……”一声轻响、布布克的右脚脚腕后面溅出几滴鲜血!可这点伤势、对已经疯狂的布布克来说简直就是蚊虫叮咬一般,布布克迈步意欲再次劈砍……这个妖人已经不行了,这一刀一定能将他活活劈死! 布布克刚刚迈步、只觉得自己的右腿居然猛地一软!身体倾斜下来、一个踉跄就单膝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布布克惊骇的发现、杨离在半空中那看似随意的一击,居然精准的切断了自己右脚的跟腱筋脉…… “啊!”布布克疯狂的嚎叫起来……这个妖人!明明虚弱的要死了,怎么出手还会精准到这个地步? 布布克挣扎着还想再爬起来扑击!只一抬头、却看到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在自己身侧飘过……杨离只是勉强站立起来、然后一步越过自己就跪倒在自己的身后! 布布克手里的长刀当啷一下落在地上、完好的那只右手慢慢的伸向自己的脖子……玉带剑已经如同一条长蛇一般盘绕在他的脖子上面,另一端死死的抓在杨离的手里! 杨离手掌轻轻一震!布布克只觉得那死死缠住自己脖子的毒蛇一下子飞了出去……似乎呼吸都瞬间畅快了起来! 鲜血沿着布布克的咽喉和血管向四面飞溅、连带着布布克被切开的气管里呼出的空气……一阵阵嘶嘶声让旁边倒地挣扎的四人听得清清楚楚! “扑通!”布布克倒在地上抽搐着、动作慢慢僵硬下来!一只手还在徒劳的捂在被切开的脖子上……杨离的玉带剑已经落在了地上,慢慢的一头扎倒在扑过来的阿灵怀里…… “离哥儿!离哥儿……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你不是能打过我哥哥的吗?你这是怎么了?” 段都快步走过来、查看了一下已经昏死过去的杨离低声说道:“杨小哥似乎是旧伤发作了!我们要赶快赶路、桂州府那里会有好大夫,那里肯定能救他!” “桂州府、桂州府!该遭瘟的桂州府!要不是要送你这个家伙去见什么狗官、离哥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要杀了你……”两眼通红的阿灵抱着杨离、对段都嘶吼道。 第四十九章 山林 水路 阿东在前面带路、段都背负起杨离,几个人慌慌张张的穿过狭窄的一线天峡谷急匆匆的来到一条四五丈宽的河边。 河水碧绿、奔腾着向东北方向流去,河水的尽头、就在桂州府东面的桂河汇流进去、那里有一座不大的码头,就是四人的目的地。在那里上岸只要半日的路程就能到达桂州府城! 阿东看了看抱着杨离焦急万分的阿灵,咬咬牙转身带着段都去砍伐大竹子做竹筏,阿灵抱着昏迷不醒的杨离只是强忍着眼泪…… 阿东两个拼命地挥动手里的短刃、没一会儿,十几根巨大的青竹就被拖了回来,坚韧的野藤在青竹上打穿的洞里穿插起来、阿东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扎好了一只坚固的竹筏! 段都依旧站在大石头上面紧张的看着身后几个人来时的小路,他知道、那个对他们有敌意的山寨很快就会发现那具尸体……然后野蛮的山民会暴怒,然后疯狂的追击他们!如果被追上、毫无疑问他们四人的首级会被山民们砍下然后挂在山寨的门口示众,直到首级化为白骨! 哗啦一声!竹筏被阿东拼命地推到了水里,阿东一只脚踏上竹筏、向着不远处焦急万分的段都喊道:“快!快把离哥儿背上来!我们马上就走!” 段都闻言急忙往回跑、只见阿灵已经吃力的背起了杨离正往竹筏上面爬去……段都刚刚奔出十几步,就听到身后嗖嗖的破空声响起! “追上来了!小心……” 段都刚刚大喊出声、就见十几支竹箭狠狠地扑向竹筏上的三个人! 阿灵闻言几乎下意识的就扑在了昏迷不醒的杨离身上!另一边的阿东则灵巧在用手里的竹篙抵挡…… “噗噗……”十几支竹箭落进水里、却有四五支狠狠地扎在竹筏上面!段都大喝一声在岸边的石头上高高跃起、扑通一下落在竹筏上!随即转身挥舞短剑拨打飞来的箭矢…… 噼噼啪啪……又是十几支竹箭飞来、段都和阿东狼狈不堪的躲闪拨打着山民射来的竹箭!竹筏距离水流更快的河心还有两丈远、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飘过去……可就是这十几个呼吸间,那些追杀上来的山民就足够射出更精准的一波竹箭!要死了吗?段都的心底闪过一丝绝望…… “啊!啊!嗷……”突然间!几声凄厉的惨嚎在树丛中响起、紧接着的就是山民们的怒骂和大喝! “有人在树丛里面袭击他们!快!阿东、快撑船!” 段都蹲在竹筏后端、满头大汗的喊道,竹筏前面的阿东咬着牙狠狠地撑了几下竹篙、竹筏迅速地滑出直至河心处!水流顿时变快、竹筏飘飘摇摇的沿着河心迅速地远去…… 段都顾不上去看山民土人到底遭遇了什么、回头看向阿东:“阿东!那些土人山民可有竹筏船只在这里?他们会不会追上来?” 小阿东累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拼命地喘息了几下才回答道:“树丛里面有一只大竹筏、咱们拖不动!某怕他们推竹筏下水追赶咱们、就把捆扎竹筏的藤条砍断了几处……他们要是追上来,没一会就会沉到水里!” “好样的!”段都闻言心里一松、一下子坐倒在竹筏上,浑然不顾河水把自己的下半身全部打湿……“阿灵姑娘!你和离哥儿没事吧?”段都喘息了几下、站起身向着依旧紧紧抱着杨离的阿灵问道。 “阿灵姑娘?”“阿灵姐?” 段都和回过神来的阿东骇然发现、死死护着杨离的阿灵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双臂依旧死死的抱着昏迷不醒的杨离……段都扑过去轻轻扶起阿灵、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支竹箭狠狠地射进了阿灵的后背! “毒箭!阿灵姐……”阿东嚎叫一声扑过去赶紧查看阿灵背上的竹箭! 段都的心里凉了一半……自己也是身在南国边疆的大理人!他知道、很多山民还有大理的土人都会制作自己部落独有的毒箭!用来征战或者捕猎……捕猎的毒箭尚且还要好一些,如果是那种杀人的毒箭……几乎可以做到见血封喉! 毒箭大多用一些剧毒的蛇虫毒蛙或者剧毒的树木毒草的汁液熬制出来的,秘方都是由寨子里的老猎手掌握!很难有什么解药……阿灵……怕是不好了! 阿东哭着小心翼翼的拔出了阿灵背后的毒箭、只见一点点发黑的污血流出将阿灵白色的崭新短衣茵湿了开来! 段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居然关心起这两个淳朴的大宋山民起来!轻轻探出手拭了一点污血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杏仁苦涩味道! 段都眼前一亮:“阿东!可能还有救、这不是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蛙毒蛇箭毒!那种毒药需要临时配置、他们急匆匆的追上来应该是来不及!这是猎手捕猎用的那种毒箭!” 阿东闻言大喜、立刻将阿灵扶起来看了看她的脸色!只见阿灵脸色发灰已经开始昏迷了……阿东,将阿灵翻过来看了看旁边的段都、段都立刻转身去拿竹篙撑船去了…… 阿东咬咬牙、撕拉一下扯开了阿灵背后的短衣,小麦色的健康肌肤露了出来、阿东毫不犹豫的低下头拼命的从那个不大的伤口处吮吸起来…… “呸!”一口口的污血被阿东从姐姐的背后吸吮出来吐到了河水里,慢慢的、污血变成了鲜血!可阿灵还是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站在竹筏前面撑船的段都回头看了看焦急万分的阿东、在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阿东!这是解毒的药散、外敷一些,然后喂阿灵姑娘吃一点!不要吃的太多、一点就行!” 出来行走、段都毕竟还是大族子弟,除了金银还有精良的兵刃、保命的药物还是有一些的! 阿东接过药瓶、也顾不上道谢,赶紧过去救治自己的姐姐!不知是箭毒不算猛烈、还是处置的还算及时,本来看着凶险万分的阿灵慢慢的恢复了一些、虽然还在昏迷,可呼吸已经稳定了下来。似乎性命无碍了…… 阿东暗暗地舒了口气、将姐姐安置好,又转头去看躺在包袱上的杨离……见杨离面如金纸、手脚胸口处冰冷一片……又转头向段都问道:“段大哥!你还有什么好药吗?离哥儿看起来不好……” 段都叹了口气:“离哥儿是江湖人、身上……似乎有重伤一直未愈!某的药物解毒治些外伤尚可、这内伤……某也无计可施啊!只能到桂州府城里再寻郎中救治了……” 四个人两个昏迷不醒、阿东安置好杨离和阿灵,也咬着牙站在竹筏尾部拿起一根竹篙拼命撑船……希望能早一点到达桂河码头那边,再找人救治两个伤员。 他们四人在拼命逃窜、身后远处那处河边的山林里面,一场厮杀刚刚结束!山民土人猎手们丢下四五具尸体正狼狈的退了回去…… 站在河边的陈驹、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心里十分的郁闷! 醉荫楼主人托付他暗中保护杨离一行人、甚至在暗中陈驹带着八个手下已经击退了苦节门死士的两次针对杨离四人的袭击!可杨离似乎也察觉到了一路上的凶险…… 没法子!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哪里不是你中有外我中有你?眼线暗子这种东西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大理明面上的信使恐怕根本就没可能活着到达桂州城……至于信使去拦截出击的禁军、那就是笑话!还没你等接近大军呢、估计就会被斥候射成刺猬!就算能活着见到领军的军主、你一个外国使节信使还能干扰大军行事不成?领军的军主估计立刻就会斩下信使的脑袋用来向朝廷表忠心! 陈驹一直看不上杨离……这个年轻人占据了太多醉荫楼主的心思和精力!凭什么?要不是他、醉荫楼主应该能过的更轻松一些…… 陈驹看了看身边中箭昏迷的一个手下、心里更是烦闷!这些土人的毒箭还真是个麻烦……追上来的那些家伙被击退了!可这些像猴子一样蹦蹦跳跳攀山爬树的土人在山林里真是让人棘手,要是在平原上、这几个土人可能还不够陈驹一个人斩杀的!估计这些家伙已经回去叫人去了…… 陈驹皱着眉看着杨离几人顺流离开的方向,手里的长鞭被他收回到了腰间、换成了一支在密林里更合用的短刀!刚才……足足有四名山民丧命在这把短刀下面! “陈哥!找到船了……有一只大竹筏子,就在那边的树丛里面!”一个青衣手下急匆匆的跑过来、拱手向着陈驹说道。 陈驹舒了口气:“马上离开这里!那些土人射了三拨毒箭、某怕船上那些人里有人受了伤!快、下水!我们追……”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没一会儿、陈驹九人坐在树丛里拖出来的那只大竹筏上面,四个人站在竹筏四角撑着竹篙、顺着河心缓缓顺着水流向下漂去……远远地,陈驹看到山坡树林里面影影绰绰的似乎有几十号身手矫健的人影在迅速地接近河边!陈驹见状舒了口气……这些山民土人!杀了一个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极其心齐,在山里惹了这些人最是麻烦…… 大竹筏转过一个河湾、继续向着下游漂去,陈驹伸手在身旁捞起一捧河水刚刚擦了一下脸上的污渍灰尘、就听见身后一个手下惊恐地大叫道:“陈哥!不好了!竹筏被人做了手脚、山藤被人砍坏了几处,就要散架了!” 陈驹心里一凉、转头看去,就见整个竹筏的后半截居然已经开始摇摇晃晃的松散起来,几个手下手忙脚乱的正在用携带的绳索腰带之类的东西在拼命地固定! “尼玛的……肯定是杨离那几个家伙临走时做的手脚!”陈驹咬着牙暗暗地骂道…… 眼看着众人的绳索腰带已经用尽、陈驹万般无奈下拿出了腰里藏着的那柄长鞭……暂时将竹筏最危险的地方缠绕固定起来!心疼的陈驹直吸凉气……刚刚放下心来,就听见竹筏前面的两个人又大喝起来:“陈哥!前面的藤条也坚持不住了……快找东西固定一些!” “杨离!你这无事生非的臭虫……气死某了!” 第五十章 野火竹林 怀里的少女 陈驹站在即将散架的大竹筏上放声怒骂!而杨离乘坐的小竹筏却已经顺流而下漂出二三里远了…… 南国的河水碧绿如玉、映照着两岸的矮山峭壁和各式各样的古树藤蔓,间或有猿猴在树丛中鸣叫腾跃、好奇的看着河面上飘过的几个人。 哗啦!一只警惕的伏在河边饮水的斑斓花豹被经过的竹筏惊动,一下子跃起来离开了河边、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竹筏! 段都正在休息、看护着还在昏迷的两个人,竹筏前面站着面色沉重的阿东、手里的竹篙一下下轻点,熟练的操作着竹筏避开一出出浅滩和暗礁、飞速的向着桂河码头方向行去。 段都刚刚闭目休息一下、突然身前传来一丝响动!段都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杨离已经醒了过来! “杨贤弟!你醒了?”段都急忙走过来扶起杨离的上半身、右手按在杨离的左手腕上查探了一下杨离的脉象。 杨离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冷冰冰的,就连头顶上正午的阳光都没法让他感到温暖!见一直都带着傲气的段都此时居然热络的称呼自己什么贤弟……杨离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一般,开口问道:“我们、逃出来了?距离桂河码头还有多远?” 杨离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嘶哑低沉、应该是昏迷时太过虚荣导致的……“离哥儿!你好啦?”竹筏前面的阿东闻声爬了过来、惊喜的看着杨离:“离哥儿!白虎寨的那些人追了上来……阿灵姐!姐姐她被射了一箭……呜呜……” 一路上急着逃命救人的阿东毕竟还是个半大少年、只是在段都这个外人面前硬撑着没有哭泣,此时见心里的英雄离哥儿已经醒了过来、心里一疼立刻哭出声来了! “什么?阿灵……”杨离挣扎着爬到一旁躺在包袱上的阿灵身边,仔细查看起来,一旁的段都立刻叹了口气走到前面接替阿东拿起竹篙开始撑船。 杨离和阿东翻过阿灵的身体、破碎的短褂下面,小麦色的皮肤上一个已经被泡的发白的拇指大小的伤口显露出来! 杨离按压了一下伤口四周、一股淡淡的血液流了出来……杨离皱了皱眉头:“毒血吸出来了吗?” 阿东点点头:“早吸出来了!可阿姐就是不醒……” 杨离抬头看了看阿东那肿胀得如同两只蚕蛹一般的嘴唇、点点头:“把你的嘴巴张开让某看看舌头!” “哦!”阿东听话的张开嘴巴、让杨离看他的口腔,杨离仔细看了看有一些出血的牙龈、还有发白的舌头,皱眉问道:“你吸完毒血是不是忘记了漱口?” 阿东点点头:“一时情急、就忘记了!” “什么味道的毒血可还记得?有什么感觉没有?” 阿东仔细想了想:“苦、腥味大!然后嘴唇发麻、舌头有一段时间都木掉了,刚刚才好一些!好像有一丝……鱼腥味!” 杨离闻言点点头:“应该是一种树毒加上毒草配置的,有点棘手!你把舌头伸出来……” 阿东闻言听话的伸出舌头、杨离在怀里摸索出一只小巧的竹盒在盒子里掏出一只三棱银针:“忍着一点!” 杨离一手拎起阿东有些肿大的舌头、舌根下面立刻就露出了黑紫色的一片!杨离的右手轻轻地用三棱银针刺破了一处扭曲肿大的黑色血管,嗤的一下、一股腥臭的黑色污血顺着阿东的嘴角流了下来! “啊呕……” 阿东只觉得嘴巴舌头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急忙扑到竹筏边上捧着河水拼命的漱口洗掉满嘴的腥臭…… 段都一边留意着河水、一边回头问道:“杨……贤弟,阿灵姑娘怎么样了?能不能撑到桂州城?” 杨离抱着阿灵、只觉得入手一阵滚烫,可手足却是一片冰凉!闻言看了看段都、嘶哑着声音答道:“不太好!某得身体也很沉重、怕是没法再护送你了……” 段都闻言沉默下来、抬头看了看天上太阳的位置,低声说道:“如果没记错、现在的位置距离宜州城似乎不算太远了,要不……要不然咱们在附近找地方上岸去寻路,救治阿灵姑娘……” “某会上路!带阿灵去找郎中救治,阿东!”一旁的阿东闻言看着前面的杨离,杨离对着阿东说道:“阿东!你一路上陪着段使者去寻桂河码头,上了岸也不要独自回来、陪他进桂州城里去见大宋的安抚使,就在桂州城的馆驿里面等着某!明白了吗?” 阿东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对杨离说道:“离哥儿?你现在站都站不稳、怎么带阿姐去治伤?我陪你去吧!” “不行!” 杨离面色苍白的抱着昏睡着的阿灵、对阿东说道:“段使者是大理人、对广南西路这边的路途并不熟悉,必须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带路才好!我们身后……应该有醉荫楼的好手在尾随保护……看到我离开,他们一定会露面出来保护你们、一路上听从他们的就好!等我回来……” 阿东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杨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还信不过某这个大哥吗?某一定会救回你阿姐的!段使者早一点到达桂州城、就有可能免去三庭县那边边境上的一场兵祸……会有很多无辜的人死去的!明白吗阿东?” “嗯!”阿东看了看竹筏前面一脸纠结的段都、对着杨离狠狠地点了点头! 天色过午、一处水流较为舒缓的河湾里,杨离抱着虚弱昏迷的阿灵迈步稳稳地跃到一块河边的石头上面,转身看着阿东和段都两个人撑着竹筏慢慢的来到河心里……减去两个人的分量、竹筏的速度似乎都一下子快了许多,杨离稳稳地站在那里、目送着神色不安的阿东和一脸肃容的段都迅速地消失在河面拐弯处……杨离看到段都居然回身郑重其事的向着自己拱手施了一礼……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一路上暗地里为他避开化解了重重危险。 杨离轻轻一笑、转身向树林里走去……只两三步,杨离就觉得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杨离咬着牙、强忍着心口处的剧痛慢慢的走过去,将阿灵安置在一处松软的竹林地面上、复又转身走到刚才下船的地方向着河面上游的方向望去…… 陈驹很郁闷、自己的鞭子到底还是丢了……那可是自己花了不少心思才打造的好长鞭啊!牛筋编织、夹杂着金丝和牦牛尾毛,把柄处暗藏利刃,乃是自己行走江湖的好宝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掉进河底去了!该死的杨离…… 陈驹几人浑身湿透的乘坐在两只临时拼凑起来的破竹筏上面,顺着河水追赶着杨离一行人,刚刚拐过一个河湾、陈驹只觉得右侧岸上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杨离站在岸边、看着几根粗大的竹筏竹木晃晃悠悠的飘过河面,手里不由得握紧了几根削尖的竹子!阿东那孩子做的手脚起效了、缀在后面的大竹筏看来在湍急的河水里散了架……只是不知道追上来的是醉荫楼的人还是那些阴魂不散的土人! 看到满脸阴沉的陈驹那一刻、杨离这才放下心来……陈驹警觉地站起身向自己这边看来、杨离扔下本来想当做暗器伏击他们的青竹,抬起手向陈驹拱了拱! 陈驹眉头一紧、看了看杨离身后竹林下躺着的那个女孩子,还有杨离那惨白的面孔……还有杨离那拜托一般的神色。 陈驹莫名其妙的抬起手拱了拱、示意自己已经明白杨离的拜托了!看了看明显重伤复发虚弱的杨离、陈驹大声对旁边的那艘竹筏上的几个手下喊道:“阿六、你们三个过去,陪那小子和女娃娃寻郎中诊治、某带着剩下的人去追那大理姓段的信使!” “陈大哥!后面有土人追赶、前面还有苦节门的拦截……您这几个人怕是不足为凭啊!” “休要聒噪!让你……” 陈驹还想坚持一下、就看到河边的杨离就仿佛知道他在反复==吩咐什么一般,迅速地回身抱起阿灵、然后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哼!悲天悯人吗?哪个又会悲悯你这一脉男丁呢?大宋和大理交趾打作一团不是才好报仇雪恨?无聊的小子……” 陈驹面色一变、冷冷的对身后众人说道:“罢了!让他自己走吧……这小子在南疆厮混数年、应该没事!我们别辜负了人家一片善心……去追那个大理的段家人!” 两艘竹筏开始发力、迅速地向着前面的阿东和段都追了过去。 杨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竹林里、只觉得怀里的阿灵愈发的沉重!叹了口气、杨离放下阿灵将她安置在包袱里取出的长衫上面。转身在四周寻摸起可以果腹的食物来…… 几株药草、一竹筒清水,一条菜蛇几只野果还有离哥儿大小吃到大的三只野雀!杨离不敢远离阿灵、只在竹林四周搜索一番就赶紧奔了回来…… 赶了挺远的山路,此时距离宜州城外的大路应该已经不太远了、阿灵很幸运的退了烧……看来在山里挣扎长大的少女、身体可比那些长在宅子里面的汉家女儿要强悍的多! “冷……”还在昏睡的阿灵死死的抓着身上的长衫、闭着眼睛喃喃说道。杨离生起一堆火、扔上一把枯枝便走过来将昏睡着的阿灵抱在了怀里……看来在水上还是让阿灵被打湿了身体着了凉! 几根树枝穿着洗剥好的蛇肉和山雀、插在火堆旁边烧烤着……杨离盘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阿灵在缓缓地吐息恢复着…… 第五十一章 偶遇 杨离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既然醒了还耍赖做什么?” 怀里的阿灵发出了一声轻笑:“人家还是无力嘛!你就不能再抱人家一会儿?” 说罢、阿灵还是爬起来,慢慢的坐到杨离旁边、只不过一张小脸还是惨白着,看起来很是虚弱。 杨离吐出一口浊气、开口说道:“来!某帮你看看伤处。” “哦!”阿灵听话的转过身、露出身后肩胛骨下面的位置,杨离揭开撕碎的衣衫、看了看那处涂抹了伤药的伤口,只见惨白的伤口四周竟然已经出现了一点溃烂的迹象、不由得叹了口气:“傻!为何非要替我挡那一箭?” “人家愿意!”阿灵得意洋洋的说道。 “没什么大事了,不过伤口四周的一点腐肉还是要清除掉!忍着一点……” 阿灵闻言身体还是一哆嗦、嘴上倒是满不在乎的说道:“那你轻一点啊!最好不要留下疤痕……” 一串蛇肉已经烤的滋滋冒油、阿灵毫无形象的撕扯着滚烫的蛇肉咬嚼着……“离哥儿的手艺永远都是这么好!真好吃……” 杨离将用火烤过的小刀拿了过来、轻声说道:“将衣服落下一半……” 阿灵一呆、满脸通红的慢慢捂紧了前胸的一对饱满,磨磨蹭蹭的松开衣襟将衣服从肩头滑落下来……直至露出后背上的伤口。 杨离此时也是满心的不自在、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口里蠢蠢欲动一般,阿灵埋着头像鸵鸟一样……半晌也不见杨离有什么动作,边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问道:“离哥儿?为什么还不动手?” “啊?好……” 杨离老脸一红、伸出小刀就刺向阿灵的伤口……“啊!好疼!” 阿灵促狭的回过头看了看满脸通红的杨离,小声说道:“离哥儿?我好看吗?” 杨离此时已经全神贯注的开始慢慢的清理阿灵伤口四周因为浸水而有些腐烂的皮肉,闻言轻轻笑道:“阿灵是山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阿灵低下头……轻声说道:“那你娶了我吧!” 杨离闻言手里就算一哆嗦、一缕红艳艳的鲜血沿着阿灵光洁的小麦色的美丽脊背流淌了下来……“臭丫头!发什么疯?别胡言乱语的……” 阿灵浑然未觉背后的疼痛、抬起头看着天上刚刚露头的一弯明月,笑着说道:“自打你救下我们寨子里的人、救了我和哥哥……我就想嫁给你!我现在都十六岁了……每日里蹲在山沟里对着寨子唱情歌的青年都要排长队了!可我谁也看不上……我知道,我是个山里的土人……配不上你!可……可我就是喜欢你!” 杨离似乎恢复了一点从容、只是笑了笑,伸手拿起旁边的一些嚼碎的草药慢慢的敷在了阿灵的伤口上,开口答道:“你还小……” “我已经十六了!不小了……啊!” 闻言的阿灵一下子急性子发作、转过身怒气冲冲的看着面前的杨离……只是转身时、扯到了背后的伤处,疼的一趔趄、一只手不由自主的就扶住了地面……一下子!杨离只觉得自己的鼻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肿胀发热、常年气血不足的身体瞬间就仿佛要爆炸一般! 原来阿灵的衣服无意间居然滑落了大半、一对巨大的挺翘此时若隐若现的暴露出大半! “哎呀!”阿灵也立刻叫了一声赶紧手忙脚乱的掩好自己的衣服、小脸红得就像山里的猴子屁股一般…… 杨离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本以为自己早就被仇恨麻木了灵魂,结果在这个山里的漂亮丫头面前居然差点失了方寸!杨离闭上眼睛、轻声说道:“非礼勿视……某什么也没看到!” 哪知道本来已经羞臊的要死的阿灵闻言后蛮性发作了!漂亮的大眼睛一瞪:“什么没看到?明明都看到了!我不管……就……就这样吧!” 杨离僵硬的身体只感觉突然一热、一具娇躯居然猛地扑上来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轰的一下,霎时间呆在了原地! 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全都瞪大着双眼、一时间……居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杨离只觉得怀里的女孩子越来越灼热……就像一块火炭一般!可自己僵硬的双臂却依旧硬硬的僵在半空中……“嗯哼……”阿灵的鼻息似乎都在发热,喷涂在杨离的脖颈之上、杨离只觉得自己似乎在落进一个未知的地方,黑暗……又有一丝温暖…… “啊!哎呀!好丢人……” 突然间、一声女孩子的大喊在不远处响起!将意乱情迷的二人一下子惊醒过来……阿灵也是一抖赶紧松开手系好自己的短褂、躲在了杨离的身后! 杨离差点一头扎到地上、立刻跳起来手按腰后隐藏的玉带剑仔细看去……只见三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正目瞪口呆的站在一颗芭蕉树下,其中一个更小一些的女孩子正指着他和阿灵两个,回头对身旁为首的女子说着什么! 火堆旁边、阿灵沉着小脸恨恨的看着面前这三个缺心眼一般的女孩子……三个家伙似乎饿得狠了、正虎狼一般的撕扯着不多的一点烤肉和烧野雀……最后连几个有些酸涩的野果子都吞了下去! 那个高个子的女孩子喝了一大口竹筒里面的清水、毫无形象的擦了擦嘴角的食物残渣……打了个嗝:“嗝……太好吃了!我……我从来都没觉得这些烤肉是这般好吃!” 旁边的那个更小一些的女孩子抻着脖子吞下最后一口烧雀肉,嘴角全都是油光……闻言点点头:“太好了……那个,那个女魔头就这么走了……这下子我们自由了!” 杨离苦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们真的是大理人?你就是古云娘?” “对!就是本小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古云娘骄傲的抬起头、用蔑视的眼光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本小姐是大理古家的!这次……落难在大宋,要去桂州城……你们,你们只要帮本小姐安全到达桂州城里大理人的馆驿、本小姐就会让人好好的酬谢你们!话说……你们是不是私奔的小情侣啊?” 杨离闻言老脸一黑…… 旁边的两个小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八卦道:“看你打扮长相是个汉家子!怎么?是不是你家人不同意你和这个土人女子相好、然后棒打鸳鸯?结果你们就私奔了?” 另外一个小女孩还仔细打量了一下旁边面色古怪的阿灵:“啧啧……这土人女子还挺漂亮的,只不过光天化日之下在野外……呜呜……” 杨离的脸色已经黢黑了、旁边的阿灵更是羞愤的瞪起眼睛紧紧地抓着那把小刀!只要这个傻兮兮的死丫头敢张嘴说出……野、合那两个字……阿灵起誓一定会一刀捅死她!幸亏旁边的那个小女孩一把捂住了她那张大嘴巴…… 杨离尴尬的拱了拱手:“在下杨离!古小姐……段素英王子可是找的你好苦啊!” “什么?”三个不靠谱的女子愣在原地、那个捂着同伴的女孩子开口说道:“你识得段王子?你……” “恩公!求您赶快叫段王子过来接我们!我们都快要饿死在大宋了……三庭县那边到处都是乱军和贼人,我们被一个女贼挟持、在山里浪荡了好几天了!差点饿死……求您赶快叫段王子……” “住口!”为首的高个女孩子大怒:“臭丫头!想死了吗?本小姐就是不想见那个段素英才逃到……呃、才游历到大宋来散心的!本小姐不想见他……” 一旁的阿灵闻言皱了皱漂亮的小鼻子、轻声奚落道:“呦呦……原来是逃婚出来的!怪不得……怪不得见不得两情相悦的人?真可怜……” “呔!你这土人……你说谁可怜?”古云娘闻言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大怒道。 阿灵毫不示弱的回击道:“你不也是大理山民出身?又不是宋人的大家闺秀、装什么书香门第?” “哎呀!你……” “住口!”一声沙哑的低吼打断了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杨离缓缓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盯着古云娘的眼睛……神色冰冷的似乎要择人而噬一般!看的四个女孩子全都傻愣愣的…… “你别过来!不许碰我……我……我可是大理段氏未过门的王子妃!我警告你啊……你已经有一个好看的女人了,大不了……大不了我把这两个蠢丫头送给你做压寨夫人!你别过来啊……”古云娘一下子就被杨离的眼神给吓住了!坐在地上慢慢的向后蹭……那两个胆小的丫头更是哭着躲在了她的身后,那个最小的似乎已经认命了、居然还探出头看了看杨离的面孔……下意识觉得从了这个宋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坏…… “离哥儿!”一边的阿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一开口,杨离就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们说的那个女贼是在三庭县遇到的?她多大年纪什么样子?是做什么的?” “那个女贼?”古云娘瑟瑟发抖的坐在地上、狐疑的看着杨离:“你还在找那个女贼?你到底有多少女人?” “别废话!马上告诉我、那个女贼是你在什么地方遇到的?仔细说来、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杨离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了…… “好!我们是在几天前遇到那个女贼的、在三庭县南三十里远的地方,一座破庙里面!那个女贼受了伤……很重,这两天方才好转一些!我们要走官道去三庭县,结果那个女贼不肯,她武功很高强、就算受了伤我们三个都打不过她!被他胁迫着一路照顾她寻小路赶往桂州城……今天,就在刚才……那女贼在前面探路,结果回来后坐在树下发了半天的呆!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她就走了……走之前告诉我们、前面有人……可以帮助我们!” “她长得什么样子?” 古云娘抬起头想了想:“个子比本小姐矮了一点点、眼睛是丹凤眼,很白皙……比我们大理白族女孩子还要白皙,带着面纱……对了,她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夹伤过……手里使一把剑,玄黄色的剑鞘……” “离哥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一旁的阿灵扑过来一把抱住了身形有些踉跄的杨离、只见杨离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面前三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告诉某……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第五十二章 错身而过 杨离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脚下的一丝痕迹……不久之前、有一个人,就坐在那里。青草上倒伏的痕迹还在、半个时辰……古云娘这几个蠢货居然用了这么久才找到自己!半个时辰……杨离知道、自己居然就这么和这个人擦肩而过了!她……一定是她!她受了重伤、需要依靠这几个不谙世事的蠢丫头才恢复了一些!她发现自己了没有?认出自己了没有?她为什么要放过古云娘来找自己呢? 一弯明月高挂天空、杨离放弃了追踪的想法,慢慢的走回到火堆旁边……火堆旁,坐着那三个昏昏欲睡的女孩子还有神色惊慌的阿灵…… “离哥儿?真的是……是你苦苦等着的、那个仇人吗?”阿灵颤声问道,她清楚……杨离为了这个仇人到底忍受了多大的苦痛和折磨! 杨离缓缓地坐在火堆旁边、慢慢点了点头:“应该是她!不能确定……看来。她从交趾人的袭击里逃了出来!受了伤……遇到了这几个逃婚出来的女孩子,一路辗转去桂州城……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她是不是知道某还活着?她为什么没有出手杀了我?” “我们追吧!追上去……杀了她!杀了她、你就不会再这么痛苦了!”阿灵挪过来在旁边抱住了杨离的腰部、咬着牙说道。 “她的身手一直都比某还要好……她如果想要刻意避开某,某追不上的!”杨离伸出手去拿火堆旁边的那只装着水的竹筒…… “我不管!我要……离哥儿!你怎么了?” 扑通一下,杨离重重的一头栽倒在火堆旁边!阿灵扑过来抱起杨离哭叫起来、惊醒了吃饱了肚子挤作一团睡死过去的三个女孩子…… 段都现在的心已经奇怪的平静了下来、竹筏漂了一夜……阿东靠在自己的身上已经沉沉睡去,嘴里还在念叨着自己姐姐的安危……身后的河面上、那个醉荫楼主人的车夫依旧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那拨土人还是靠着熟门熟路驾着三只独木舟追了上来……多亏那个车夫出手,土人都被他们击退了!扔下五六具尸体沉到河底、剩下的全都驾着独木舟跑没影了…… 前面就到了桂河了吧?段都轻轻推醒了身旁的阿东:“阿东!前面是桂河河口了吗?” 阿东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是了!马上就进桂河了,你身上还有钱钞吗?你穿着宋人服饰、租一条小船应该没有问题!那样赶路会快些……” 河口的一处浅滩、段都和阿东跳下竹筏爬到了岸上,附近的河口汇聚处已经可以看到几只正在捕鱼的宋人小船了。段都拱手向着陈驹几人遥遥一礼、然后带着阿东向那几艘小船岸边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个手下看了看陈驹:“哥哥!那个大理人还带着那个土人少年作甚?这里到桂河码头又不需要这个土人少年带路……” 陈驹还在伤心于自己长鞭的丢失、闻言没什么好声气的说道:“某怎么知道?许是那个大理段氏子没儿子!认一个好养活的带回去……” 手下嘿嘿笑了笑:“哥哥!河口那边也有咱们预先布置好的一艘快船……咱们要不要叫上那个大理人同去?老是跟在他后面吃土怪憋屈的慌!” 陈驹冷冷一笑:“你还真把他当什么人物保护了、管他什么大理大宋交趾……咱们是醉荫楼的人!此行的最大目的乃是找出苦节门的那个门主!” 手下楞了一下、低头用只要陈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啊!咱们……是南人啊!可……可这许多年了,某都快以为自己是宋人了……唉!这天下……终究还是慢慢太平下来了……” “七七……”陈驹闻言面色冷了下来、低声说道:“这些话……以后不许再提了!我们都是醉荫楼救下来的南朝遗孤……这大宋生来就欠我们一家人的命债!记住了……天下还远没有太平!这大宋也是危机四伏、多少人都在对大宋虎视眈眈!要不然……那赵宋官家为何一意孤行的偏要北伐?不北伐、天下人的眼睛就都会盯着他的宝座,家国大义……他借着这个由头才能慢慢消磨压服那些不服他的人!” 手下七七黯然拱手:“哥哥!此次你觉着我们能抓到那个幕后真凶吗?” 陈驹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吧!我们欠楼主一条命……效死而已!” 两艘船全力的向着桂河码头方向驶去、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船上的人也皆是各怀心思…… 桂州知州严九用、此时正坐在安抚使衙门的偏厅里面焦躁不安,大宋立国虽然时日尚短、可规矩却立的森严!广南东路上、监司已经在表达不满了,转运使和提点刑狱公事加上仓曹使估计已经联名上奏三司和内阁、弹劾帅司此次的行军调动了! 这次的安抚使胡思元真是疯了!就算他手里有三衙和枢密院的密令、可这毕竟不合规矩啊!一路之地、监司和帅司互相制衡监视,这就是规矩!你胡思元撇开监司直接调动禁军南下……这是什么?这是跋扈!况且帅司现在的马步军都总管一职还在出缺……你胡思元这是、要谋反不成? 严九用摇摇头、端起桌子上已经凉掉的茶盏,随即又重重的扔在了桌子上……刚刚站起身、就见门帘一挑,一个一身官袍的中年男人迈步进了客厅。 “啊!下官见过安抚使……” 尽管心里烦躁怨怼、严九用还是恭恭敬敬的拱手弯腰行礼,看着快步进来的安抚使胡思元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 胡思元瞥了桌子上的茶盏一眼、轻轻笑道:“严知州是不是等的急了?” “卑职不敢!”严九用直起腰来,站在胡思元面前说道:“只是卑职不明白、安抚使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讳直接调动禁军!还……还越过监司转运司命下官准备粮秣,虽说大人手里握着三衙的调令!可……监司却并没有收到三司和中书门下的敕令?这……有些不合规矩!” “哦?”胡思元好奇的打量了一下严九用,摘下带着长帽翅的官帽放在了桌子上的托盘里,意味深长的问道:“即使知道不合规矩、但你依旧还是筹集了粮秣辎重让禁军得以迅速南下去了……你就不怕监司、你的上官寻你的晦气?” “下官!下官是因为……就是因为禁军是去南下平乱,所以下官才违例帮忙筹集粮秣、要是北上……下官宁可一死也绝不会听从安抚使的安排!” “哈哈哈哈……”胡思元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严知州莫不是还怀疑胡某人还要造反不成?就凭这几千禁军?” “下官……下官……”严九用被噎了一下、心里想着,老子可不就是怕你造反?你造反发疯是小、别牵累整个广南东路跟着你倒霉…… 胡思元摇摇头:“算了、大宋官员三年一流转这个你肯定知晓,某今年已经是在这任上的最后一年了、明年考评一过,某可能就要回汴梁入三衙求个差事,这次大胆的行事、也算是某对这广南东路留下的一点遗泽了……” 严九用暗自撇了撇嘴……“遗泽?遗祸还差不多!违规私下调动禁军、以后的官家和内阁会如何看待广南东路?桀骜不驯胆大妄为?防备处置还差不多!” 胡思元叹了口气:“以后你等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官家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散落镇守各地的禁军要全部收归中原拱卫在汴梁周围……除了北边的几支大军,以后西南东南方向将再没有一支禁军可用了!” 严九用闻言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安抚使大人、官家……这是要不顾我等南地边疆了吗?没了禁军……就凭借那点厢军和团练怎么抵挡那些越来越凶悍的土人?还要蠢蠢欲动的交趾人?” 胡思元苦笑了一下:“所以!本官才急匆匆的派禁军南下威慑一番、趁着我等手里还有这么点禁军精锐可用!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交趾人和前朝余孽都老实一些……” 严九用失神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喃喃说道:“那胡大人为何没有明言呢?监司也没有得到什么命令、他们……” “某已经和监司通了声气……此事某已经和三衙打了招呼,算是小小的有些逾矩……不过某得到的调兵之权却是让禁军北上元洲,归荆湖北路节制、等梓州路和夔州路另外两路禁军汇合后开往北方!” “安抚使是想最后在震慑一番南疆、然后再放禁军北归?可监司……为何不配合?” 胡思元冷冷一笑:“作态……这些人在作态!以表示文武牵制、对军伍绝不放松警惕的表态!哪怕明知道某乃是为了大宋的安危着想、也要揪出一点错处弹劾,这无关对错、只是表态给官家看而已!” “这么说来、官家……是一定要再次北伐了!唉……南地依旧纷乱,四周尽是蠢蠢欲动的不轨之徒!前朝余孽还在兴风作浪……官家为何就不能暂息兵戈休养生息几年呢?” 胡思元看了看旁边痛心疾首的严九用:“此话出了某的客厅就不要再说了!某知晓你虽是南人出身、可还算是为国尽心!此次叫你来、也只是安你的心,禁军南下一事枢密院三衙内阁都不会太在意、某还能顶得住……只是老夫的一番苦心可能要付诸流水了,监司害怕被忌讳不肯出头、你这桂州知州又鞭长莫及……老夫知道那邑州知州是你的故交!你可敢与老夫联名去信给他,让他借着禁军的兵威敲打制衡一下交趾和大理?” 第五十三章 禁军 逃命 胡思元站在客厅门口、背负双手看着桂州知州再一次躬身施礼,然后面色沉重的离开了自己的院子,这是个还有一丝公心的官员!记得大宋前些年、这样的官员还有很多呢!台谏、三司,还有这些封疆大吏……宰辅更是兢兢业业,怎么现在渐渐地就多了这么多顾虑了呢? 胡思元抬起头看着升起的太阳、嘴里低声呢喃道:“这大宋可是与士大夫共治的呀!这大宋难道不应该与这朝阳一般生机勃勃吗?哪里来的这些顾虑和算计呢?” 滚滚大军依旧向着南方挺进、只不过带队的指挥使毛宝仪心里清清楚楚,自家此行怕是最后一次在这南疆威风了,马上自己就会带着这一千禁军北上元洲、然后……辽人!辽人……真不知道这一战到底还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 桂河码头上、一艘小船上的船家笑眯眯的数着手里的一串铜钱,抬头看了看远去的主仆两个:“小败家子!这是多着急?两吊钱走三十里水路!肯定是去会相好的、早知道应该要他一贯钱的!” 段都带着愁眉不展的阿东来到官道上、撒目四望,只看到几个带着行囊的行人、还有几匹毛驴……一辆车子或者马匹都没看到,段都身后的阿东出言说道:“段郎君、大宋缺马……想雇马车或是买马可是很困难的!” “一日!今日必须要进桂州城求见安抚使胡大人!要不然……就可能赶不上南下的大军了!”段都焦急地迈步向着西方走去、眼底全都是焦急之色! 阿东吸了口气、绷着小脸紧紧跟在段都的身后。 走了还没有三里、段都只觉得自己毛焦火辣一肚子闷气,擦擦汗、转头看了看阿东:“阿东!有啥办法弄一匹马吗?这么走天黑可能都到不了桂州城啊!” 阿东摇了摇头、只是将水囊递给了段都,段都叹了口气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谢过了!等办完了差事、某一定好好谢过你们寨子!” 话音未落、只见西面的路上突然驶过来一匹大青马拉着的高轮马车!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车夫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叟……老叟垂着头、似乎在打瞌睡,车夫驶的小心翼翼很是缓慢,似乎是害怕惊动了老头子,害得拉车的壮马有一些焦躁! 段都眼前一亮、赶紧站在路边面对马车,拱手施礼大声喊道:“这位老人家!某这厢有礼了……敢请老人家发发慈悲听某一言!” “吁……”马车上的车夫似乎很有教养、闻言并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勒停了马车,仔细的看了起来。老头子睁开眼睛似乎茫然了一刹那、随机被段都文绉绉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 老叟一身长袍、看起来像是个乡绅一般,闻言对风尘仆仆的段都问道:“听你说话似乎是个读书人、有何事要拦路问老朽啊?” 段都深施一礼、开口说道:“多谢老丈发问、某乃是大理段氏子!大理深受中原教化、一直与大宋交好,某实在是万般无奈才在此地拦车、实在是在下身负大理段王子使命有要事求见大宋广南东路安抚使胡大人!” “你是大理人?”老叟揪了揪胡子、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何事来见我大宋官员啊?” “呃……”段都想了想、还是抱拳说道:“在下逃过数次追杀才来到此地,有一伙儿歹人在大宋境内为非作歹截杀大理商队、又霍乱大宋三庭县治安截杀了大宋从交趾返回的使团!现在三国边境风声鹤唳、在下是来向大宋的广南东路安抚使大人传信,大理一向敬重大宋、绝不会轻启边衅坏了两国的情谊的!还望大宋能与大理联手剿灭贼人揪出真凶维系和平!” 车上的老叟本来还端着一点大宋上国的架子、闻言老脸一愣呆滞了片刻,低声咕哝道:“这些没用的军汉、没得落了大宋的面子!……呃、这位小郎君如何称呼啊?不知老朽可能帮到你?” 段都面色一喜、抱拳说道:“在下姓段名都、忝在大理段王子账下为书记官!在下只是急于进桂州城求见大宋官员,还请老丈慈悲借车马一用、过后大理段氏定有重谢!” 老叟点点头:“不知贵使可有信物证明啊?” 段都皱了皱眉头、在怀里掏出一枚印章还有一封书信:“王府书记官印信在此、还有段王子给安抚使大人用了印信的亲笔书信!” 老叟只是瞄了两眼、点点头:“老朽信得过你了!上来吧!咱们这就回转、送你进城!” “家主!”车上的车夫沉声提醒道:“家主!此事是不是要小心一些?万一……” “哎!不可多嘴……这段郎君言辞恳切又彬彬有礼,定然不是在诓骗某!你只管赶车即是、这一路上太平得很,休要再聒噪……” “是!家主。”车夫躬身赔罪、不再言语。 段都松了一口气、白鞋一番带着阿东上了马车,拱手问道:“敢问老丈贵姓大名?段氏日后定有厚报!” 车夫利索的驾着车掉转方向向着桂州城的方向驶去、老叟摇摇晃晃的抓紧马车抚须笑道:“老朽姓罗、在桂州城里开馆授徒,此去西边的定华县访友、恰逢其会帮个忙而已,段郎君不必太过在意!” “原来是罗老夫子!”段都心里愈发的松快起来。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加速向着西面驶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马车来到一处岔路口,车上的罗老夫子面色有些不渝、探手招呼了一下车夫:“何大!在岔路那里停一下、老夫有些内急。” 车夫何大赶紧点头:“路赶得急还颠簸、这边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家主您老人家遭罪喽!” “哎!没什么,送小郎君办正经事要紧!估摸着正午左右就能进城了,小郎君不必太过着急!” “不敢、不敢!”段都尽管心下着急、却也不敢多言,只是赔着笑。 老叟似乎有些急、催促着车夫拐到旁边的小路上,读书人嘛……总是讲究个脸面,身穿长袍的读书人怎么可能跟个土人闲汉一般在大路边上就便溺? 马车停在路边、段都和阿东留在车上,车夫扶着老叟下车、路边上一条小溪流淌,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草棚、四野空无一人! 车夫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叟在车边上走过、似乎是想要去旁边的大树底下,段都低下头闭目养神……“段郎君小心!” 阿东一声喊叫惊醒了闭目养神的段都、只见那本来搀扶着老叟的车夫已经回过身来,手里一支钢刺寒光闪闪直向段都的腰部刺了过来! “啊!”段都盘坐在马车的后面、此时突遭袭击只觉得浑身一冷,竟然来不及躲开了! “吾命休矣!”段都绝望的看着那支寒光闪闪的钢刺袭向自己、脑海里被惊吓的一片空白! “啪!”一声脆响、一只金色的影子闪电一般的后发先至、击打在那枚钢刺上面!段都立刻抓住一闪而逝的时机、一个翻滚躲开了车夫的袭击,旁边的阿东一下子扔过来一只包袱、段都刷的一下拔出身后的短剑,惊怒的看着车边的这两个大宋人! “尔等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算某?”段都把阿东护在身后、冷冷地问道。 车旁的老叟突然变得阴狠敏捷起来、一把将车夫向树林的方向推出:“拦住来敌!老夫来宰了这个段氏子……” 车夫一个踉跄扑到路边、顾不得抱怨这老叟,立刻扑向路边的来敌……这边的老叟刷的在身后拽出两把精钢匕首一步跃起向车上的段都二人扑了过来! 段都一把将阿东从车上推了下去、低声喝道:“快跑!”说完、挥动短剑与来袭的老叟战在一处! 叮叮当当几下交手、平时自诩武艺纯熟的段都立刻就心下绝望起来,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武艺是这么的拙劣不堪……只几下自己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化装成老叟的男子冷笑一声、一直匕首猛地挥起将段都的短剑磕飞,另一刀狠狠地划向段都的小腹! 段都眼前一黑……就听见老叟哎呀一声,翻身跳到了马车旁边踉跄了一下!再回头、段都发现阿东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了一支一尺来长的竹吹桶!此时放下吹桶正咬牙切齿的看着前面的老头子! 对面的老头子站在马车旁边、看着自己肚皮上那支小小的吹针,面露骇然之色:“你这小兔崽子!怪不得看着不像好人家的,原来是个山里的土人!你这玩意是不是有毒?” 阿东壮着胆子说道:“见血封喉!你这老怪物死定了……” “某要杀了你!”老叟嚎叫一声舞动两柄匕首就上来拼命!却只听见一声破空声响、老叟嗷的一声撞在了车轮上面,一柄长刀已经在后面狠狠地贯穿了老头子的身体!鲜血四溅、老头子不甘的单手抓住了车轮,慢慢的向地面上倒了下去…… 马车却被这变故给惊到了!大青马嘶吼一声、抬起马蹄就像前奔去,车上的段都一把将站在车旁的阿东捞了起来拖上了马车、转身就去找缰绳! 车轮滚动、将老头子的手指卷到了车轮辐条里面,咔咔作响间老头子的手指就被绞断了……只是此时的老头子已经气绝身亡了! 树林边上、陈驹一脚将奄奄一息的车夫踢出了足足有十来步远,车夫一口鲜血喷出二尺高、眼见就是不得活命了…… 没了趁手兵刃的陈驹吐了口唾沫、站在路上看了看驾着车狂奔的段都二人:“贼厮鸟!就知道读书人没几个好东西,爷爷一路护送为他拼了老命、这厮竟然只顾着自家逃命,连个谢字都不说!呸……” 第五十四章 四个女人 阿灵神色慌张的拖着一只简易的竹床、杨离面色苍白昏死在上面,一根带子将他牢牢地绑在竹床上、阿灵咬着牙拖着杨离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进,一张俏脸上满是担忧和疲惫…… 远处的山坡上、古云娘带着两个蠢丫鬟木着脸直勾勾的看着山坡下在拼命拖动担架的阿灵,个子高一点的丫头抽了抽鼻子、小声说道:“这土人女子、还真重情义呢!俺看那个汉家小郎君怕是不成了……昨天晚上还在昏迷着、都吐了血!” 另一个丫头偷偷擦了擦发红的眼眶、轻声说道:“是呢!看得人心里发酸,那郎君昨天晚上说还认得段王子、他要是没受伤说不得还得护送咱们回家呢!” “好了好了!哇啦哇啦的、不就是想让本小姐带你们去帮忙吗?你们也不想想、万一他明天又活蹦乱跳的,咱们岂不又是过回了前两天的苦日子?你们愿意再给人去当牛做马?本小姐可是受够了!” 高个子的丫头偷偷撇了撇嘴:“俺看小姐是怕被这小郎君送回去成亲吧?” “撕烂你的嘴!”古云娘满脸通红恼羞成怒…… 没一会儿、满头大汗累得几乎昏厥过去的阿灵被高个子丫头扶在后面慢慢的走着,前面拖着担架的变成了刚才还在嘴硬的古云娘和另一个丫头! 古云娘擦了擦脸上的汗、恶狠狠的瞪着旁边同样累成狗一样的丫头:“怎么样?还装圣人不?这厮沉重的就像一头豕一样!还不知道走多远才能见到人家、活该!” 丫头理亏、喘着粗气低着头不敢回嘴…… 担架前面的女孩子换了好几次、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昏死过去的杨离拖到了小山顶上! 四个女孩子全部坐倒在草地上、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如同在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啊……要了命了!”古云娘死狗一般趴在一块晒得暖暖的大石头上面,看了看身后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两个丫头:“水!我要渴死了……” 两个丫头装作没听到、谁也不回应。 旁边累得小脸煞白的阿灵爬起身来、在杨离的担架上拿出一个竹筒,递到了古云娘的面前:“给!山泉水、留下一点。” “啊!”古云娘一把接过竹筒扬起头咕咚咕咚的灌了一气、丝毫不顾及那两个眼巴巴的丫头。 阿灵接过竹筒走到担架的旁边、轻轻地扶起杨离的脖子,一点点的将水喂进杨离的嘴巴里……可惜,杨离只是被灌了一口就猛地咳嗽起来……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 阿灵急得哭出了声来、抱着杨离不知所措……旁边的古云娘缓过来一些、走过来看了看杨离的样子,然后在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给他吃了吧!” 阿灵擦了擦眼泪、抬头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药!段家私下里配置的伤药,活血化瘀提振气血很是有些奇效……你爱要不要!那个女人伤得那么重我都没拿出来过……” 阿灵仔细看了看这个骄横的大家小姐、开口说道:“谢谢!救回离哥儿、我的命都是你的!” 古云娘坐下来、好奇的看着一脸郑重的阿灵,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可是汉人、看着还是个读书人,那些汉人不是都瞧不起土人吗?有的大家子弟就连我们大理人都看不起呢!我记得古家曾经请回来一个中过乡试的老秀才……哎呀!尽拿着鼻孔看人,讨厌的要命!” 旁边凑过来的两个丫头里、那个高个子的忍不住揭短道:“那小姐还不是在他的茶杯里放了独角虫!害得那老夫子嘴巴肿的像是两条大糍粑一样……” “闭嘴!又蠢又笨、下次把你丢给巴东管家那里好好收拾一顿!”古云娘恼羞成怒、喝骂道。 阿灵打开了小瓷瓶、倒出了三粒黑色的药丸,一股浓浓的药香气弥漫开来……古云娘得意的说道:“这可是段素英那厮偷偷送给我的!说是价值千金、段家也是有家传武学的、穷文富武……没些好东西练武是会伤身的!” 阿灵咬咬牙、掰开了杨离紧闭的牙关,看了看古云娘:“那、吃几颗?” 古云娘挠了挠脑袋、想了想:“他似乎受的是内伤,还吐了血!应该很严重、我看不行就都吃了吧!” 阿灵皱着眉头问道:“不会出问题吗?” 古云娘点点头:“活血化瘀增益元气的好东西、肯定吃不死人!没事的……” 阿灵点点头、将三粒药丸塞进了杨离的嘴巴里,又喂了一点水、看着三粒药丸融化掉顺着杨离的喉咙被他一点点的咽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的站在后面、矮个子的捅了捅高个子的丫头,低声问道:“阿花、小姐给人看病靠谱么?城里被小姐治过病的几个兵士可一见她就两腿发抖!会不会……” “不会不会……”阿花小声说道:“这次用的是段王子给她的好药,又不是小姐自己配置的那些古怪东西、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似乎被这个丫头言中了、吃下药物没一会儿杨离,本来苍白的面色居然就这么一点点的红润起来,喜得阿灵眼泪都掉了出来……古云娘也自是洋洋得意认为自己还是很有神医的潜质! 四个少女歇息了半晌、咬咬牙拖着杨离继续上路,下山的路倒是走的轻松了很多…… 古云娘和阿灵并肩拖着担架、阿灵低声说道:“离哥儿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两年前……我和哥哥去桂州城里寻阿爸,因为宋人的大官派了兵找到山寨、让我们搬到山下讨生活,说给我们分好耕地!阿爸不信、又怕官兵来打,就去了桂州城去见宋人的大官……可一去就没回来!” “你阿爸被他们给害了吗?” “是的!阿爸说寨子穷、交不起宋人朝廷分配下的赋税!那个官还说可以用寨子里的娃子和女孩儿交税,还有山里的金沙和兽皮……阿爸、阿爸不同意,他们就把阿爸的腿打断关进了牢里!” “哼!我就知道这些宋人的官员没几个好东西……” “我阿哥带着我找到了官府、结果……那些官员却拿阿爸威胁我们寨子,我们不下山他们就要把阿爸吊死在城门楼上面……没法子、一半寨子的人都下了山,可……”阿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那个武官居然还想糟蹋我!哥哥发了疯、杀了几个宋人的兵,却受了伤……后来……” 阿灵回头喘息了几下、温柔的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杨离:“后来、离哥儿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他救出了就要被处死的哥哥、救出了我……还连夜出城单枪匹马的毁掉了城外关着我们寨里人的牲口圈!天亮时才回到城里……身上、带着好几处伤呢!” “哇!他的武功那么好呢?看不出来啊……”古云娘惊奇的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杨离。 “离哥儿身上一直都有伤、只是他从来都不说他的伤是怎么来的!我觉得……可能和他等着的那个仇人有关!” 古云娘楞了一下:“你是说、伤他的人,就是折腾了我们好几天的那个女子?怪不得……怪不得他会焦躁成那个样子!那女子的武功确实很厉害……嗯、比本小姐要厉害那么一点点,那就难怪了!那个女子很威风的样子……她是做什么的?” 阿灵摇摇头:“离哥儿从来都不说这些、我感觉那个女子应该是官家的人!” “也是呢!”古云娘的眼睛里满是闪闪发亮的小星星:“他还是个侠士呢!杀狗官救山民、自然要跟赵宋官家作对!” 几个人千难万难的拖着杨离翻过了这座小山、远远地,看到几座竹楼矗立在一条山沟里面。阿灵远远地看了看:“我没来过这片大山、这些人不是土人,像是前些年逃到山里的汉人、躲避战乱的!” 古云娘此时已经是又累又饿、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大声说道:“不管了!本小姐带着银钱呢、买些吃食再雇一辆车子就是了,到时候去了宜州城再给你家离哥儿寻个郎中就好了!” 阿灵点点头、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留下两个丫头守着杨离、阿灵带着一脸期待的古云娘带着短刃匕首走到了这个小村落外面,只见沿着小溪栽种着一些水田、稻子已经快到了收割的时候,看着收成应该还不错。地里没看到有什么伺候庄稼的农夫、小村里面似乎也静悄悄的,只有几声鸡鸭的叫声带着一点活气儿! 阿灵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这些躲进山的汉人原来很戒备的呢!刚来的时候他们在白虎寨这些山寨手下可是伤亡了不少人的、可村子外面怎么连个放哨的人都没有呢?” 汉人为了躲避战乱颠沛流离沦落到边疆异乡、总是伴随着无数的血泪,为了活下去、再柔弱的人也都学会了用武力保护自己!能在大山里挣扎着活下去的汉人、几乎家家都有习武的男人,刀剑猎弓在山里远比锄头木叉还要重要! 古云娘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对这诡异的村子也是有一些心里没底,不过雷鸣一般的肚腹确实已经饿得狠了,犹豫一下还是咬了咬牙:“那也得进去看看!咱们几个倒是好说、你那离哥儿可耽搁不得了,再神异的药丸也得请大夫好好调理一下!实在不行找到车马什么的咱们立刻就走。” 阿灵皱着眉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我去和他们打交道、你生的颜色漂亮……用布巾把脸遮上吧!” 古云娘闻言立刻沾沾自喜起来:“本小姐天生丽质倒是容易招惹一些登徒子的觊觎……为了咱们的安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第五十五章 虎娃 两个女孩子慢慢的走进静悄悄的小村子、村口一座碎石垒砌的小望楼上面空无一人,旁边的一条小溪缓缓流淌、四下里的翠竹一动不动的静立着……整个村子就像死去了一样悄无声息。 “阿灵!什么情况?我怎么觉得有点瘆得慌?”脸上蒙着一块脏兮兮的丝巾的古云娘畏畏缩缩的躲在阿灵的身后低声说道。 “是不对劲!可附近应该没用别的村子了,怎么也得找点吃的东西还要盐巴……在坚持一天咱们就没有力气了!” “对啊!怪不得我今天觉得今天手脚发软呢!原来是好几天没有吃过盐巴了……”古云娘恍然大悟道。 此时的盐巴可是牢牢地掌控在官府手里的重要资源,官盐质地要好一点、但价格昂贵,私盐贩子虽然很多、但价钱也不会比官盐便宜多少。这些人冒的是杀头的风险、所以都是些亡命之徒…… 小小的村子、七八座竹楼,几畦菜地……有一间竹楼的厨房里火塘里面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就是没见到一个人! 阿灵和古云娘此时已经有点发毛了、古云娘缩着头躲在门后对着进入竹楼的阿灵喊道:“阿灵!快快离开吧!我好害怕啊……这里、这里是不是鬼村啊?” 阿灵转身拎着匕首走了出来、皱着眉说道:“奇怪……吃的东西粮食盐巴都在呢!人都去了哪里呢?” 古云娘看着阿灵手上提着的东西、咽了口口水:“腊肉啊!还有熏鱼?有盐巴吗?” 阿灵在身后摸出一只老旧的黄色竹筒:“有青酱呢!看来真的是汉人山民的村子……” 古云娘看了看竹楼、奇怪的问道:“遇到强盗了吗?村里的人都逃到山里了不成?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不要了吗?” 阿灵轻轻笑了笑:“不怪你是大家族的大小姐,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逃到山里?” 古云娘皱了皱眉头:“不是因为你们桀骜不……”话说了一半、古云娘看了看阿灵随即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了…… 阿灵苦笑了一下:“桀骜不驯野蛮是吧?今天我告诉你……我们是因为穷才躲进山里的!” 古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灵带着她转身向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们交不起税赋、又不想被山下的官府捕捉去当奴隶……除了躲藏进山、还能怎么样?山里根本没有多少可以耕种的田地、瘴气疾病、野兽洪水……随随便便就能让人丢了性命!生下的孩子、一半都活不下来……都说山里的山民汉子不要命!打仗斗殴野蛮的像野兽一样……可他们大半连个婆姨都娶不到!不拼命、又能怎么样?下山兴许还能抢到一个婆姨、在山上,就只能活的像头野猪一样、可野猪还能生几窝崽子呢……” 古云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是天生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山里呢!” 阿灵轻声说道:“每年山里因为缺少盐巴而死去的人就有很多呢!可下山交易十次有九次都会被那些山下的人欺骗抢劫……甚至连人都被会捉走做了奴隶!所以那些敢下山的汉子都是越来越野蛮……” 两个人警惕的离开了村子、带着食物来到村子对面的竹林里面,两个傻丫头守着昏迷不醒的杨离正在眼巴巴的等着她们呢! 一小堆火升了起来、几支竹筒饭里还被加上了切碎的腊肉,熏鱼也在火上烤的滋滋作响……古云娘三个眼巴巴的看着食物流着口水,只有阿灵依旧远远地警惕的看着村子的方向。 “熟了吧?”古云娘伸出手在熏鱼上面撕下一块红色的鱼肉,闪电一般放进了嘴巴里……“嗯……太好吃了!” 主仆三个扑上去手忙脚乱的将几条烤鱼分食掉、古云娘倒还算有点良心,嘴巴里塞着鱼肉将一条烤鱼用芭蕉叶包上送到了阿灵的面前:“快吃吧!本小姐从来没觉得这些咸鱼的味道能变得这么好吃……” “噤声!”一直看着远处村子的阿灵突然一把打开古云娘递过来的烤熏鱼,然后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青竹筒一下子用水将小小的火堆给熄灭了! “别出声、村子里有动静!”阿灵拉着古云娘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两个人战战兢兢的观察着远处的小村子…… 两个傻丫头也蹲在了地上、可手里还死死的抓着几支快熟的竹筒饭,嘴巴里嘟嘟囔囔高的在嘀咕什么宁可做个饱死鬼也不要再吃野果子什么的…… 一个小小的、灰色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村子后面的石墙上面,轻轻地跳了下来、然后钻进了一间竹楼,不一会儿、影子似乎慌慌张张的又钻进了另外一间竹楼,然后又冲了出来……就那么呆呆的站在村子中间的小晒谷场上面,然后坐在地上萎缩成一团不动了。 “好像是个孩子!我去看看……问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别冒险、不行咱们就拖着杨离慢慢往外走就是了……再有两天怎么也能走到官道上面了,对吧!”古云娘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拉着阿灵劝说道。 阿灵摇摇头、回身看了看昏睡着的杨离:“我怕来不及了!离哥儿一直醒不过来、再拖下去就危险了!” “那好吧!我们在这里等你……有事情就喊我们!” “要是我出了事、离哥儿就拜托你们了!你们只管悄悄地逃走、别管我!” 阿灵自己在石头旁边的青苔上面抓了一把湿泥、然后抹在了自己的脸蛋上,扎紧了自己的裤脚后矮身迅速地消失在了树丛里,看的躲在石头后面的古云娘主仆三人一阵唏嘘…… 古云娘皱了皱鼻子、回头看了看两个依旧在偷偷吃东西的傻婢女,低声问道:“你们两个……要是本小姐有一天落了难、你们会不会像这山民女子一样舍却性命来救我?” 两个傻丫头一愣、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得失……气的古云娘伸出手在她们头上挨个赏了一个大爆栗:“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蠢……连撒谎都不会!气死本小姐了……” 阿灵慢慢接近了村子、穿过一堆长着细刺的黄荆棘树丛,躲在一架青葫芦藤下面仔细的看着晒谷场上面的那个人影…… 一个小男孩、留着汉人的发髻,身上却是一身山民的短衣打扮,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正坐在地面上抹着眼泪! 阿灵又耐着性子观察了半天、确定这孩子身后没人隐藏后,慢慢的站起来向着孩子走了过去。 “啊!什么人?”小孩子被声音惊吓到、跳起来就向着村子后面逃去,阿灵急忙大喊道:“我是山里的莫库寨人、路过这里换一点食物!你别跑!” 小孩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阿灵、阿灵见状立刻擦去了脸上用作掩饰的青泥,露出了自己的脸蛋……小孩子却似乎听不懂阿灵的土话、依旧在向着远处逃跑。 阿灵接着用宋人官话继续喊了一遍、小孩子似乎听懂了,回头看着阿灵、真就停在了远处! “娃娃!你过来跟我说说……村里的人呢?你家的阿爸阿妈呢?” 小孩子似乎崩溃了一般、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阿爹、阿娘……都被人抓走了!还有姐姐……村里人都被抓走了!” 村子里、阿灵和古云娘两个坐在晒谷场旁边的石头上看着哭哭啼啼的在吃东西的小男孩……古云娘叹了口气:“带上他一起走吗?” “俺不走!俺在这里等爹娘回来……”小男孩抱着手里的食物眼泪汪汪的说道。 “你爹娘都被人抓走了、你自己留在这里会死的!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你要活下去、知道吗?”阿灵蹲下来、看着小男孩的眼睛仔细的说道。 小男孩楞了一下、流着泪说道:“那些人开始好和气、拿着盐巴和布料来换东西……冯伯伯还拿山猪肉招待他们来着!为啥要抓俺们走?” 阿灵叹了口气:“是人奴贩子、抓山民出去卖给大户人家耕地放牧,你爹娘应该还没死……你自己在这里活不下去的、村里的吃的没剩下多少都被他们拿走了,出去吧!出去兴许还能找机会寻到你的爹娘!” “真的吗?”小男孩放下食物眼巴巴的看着阿灵:“姐姐能带俺出去找爹娘吗?” 阿灵刚要点头、就听见一个冰冷苍老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冯虎娃、过来!这几个女子连旁边的那个男子都救不了、哪有能力可以救你爹娘!” “什么人?”阿灵和古云娘立刻兔子一样跳起来、手里的匕首和短刀全都举了起来! “阿嬷!”坐在地上的小男孩虎娃却惊喜的跳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着村子外面走过来的一个老妪奔了过去…… 老妪看起来极其苍老、一身缝补了不知多久的百衲衣,看起来却不算肮脏,鸡皮鹤发满脸皱纹、身后背着一个带着盖子的竹篮,手里握着一支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藤制拐杖! 小男孩扑倒地上跪下去抱着老妪的腿、哭嚎着,断断续续的将村子几个时辰前遭遇的变故讲述了一遍……老妪摇摇头叹了口气、低声安慰着虎娃这个孩子。 安慰好嚎啕大哭的虎娃、老妪阴沉着脸一步步的走了过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垂垂老矣的老妪,竟然让四个手里握着武器的女孩子生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这老妪随时都能变成什么妖魔一般…… 阿灵皱了皱鼻子、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惊骇的看着面前苍老不堪的老妪、开口问道:“老婆婆、你莫不是……洞女?” 洞女、也叫蛊女,是南疆大山里面极其独特的一个存在!几乎从来都不会离开大山、是土人山民极其尊敬的一种人……她们只有女子才会接下这种传承!终生不婚不嫁、在远离山寨的山洞或者山谷居住,炮制药物医治土人山民的病痛!还会帮助山民主持祭祀落葬之类的事物……是山民最尊敬的一种人。 第五十六章 洞女阿嬷 “求阿嬷救救山民的恩人!” 阿灵五体投地跪伏在地上、恳求着面前的老妪出手救下杨离。看得旁边古云娘主仆三人目瞪口呆。 洞女……一个隐晦神秘的存在,她们饲养奇异的毒虫和草药、她们在无人的大山深处祭祀神灵!她们的传承隐秘无比、每个山民对她们都敬畏有加,她们可以治疗病痛、也可以惩戒山里的恶人! 古云娘从来都没有见过洞女、只是在家里听那些行走过大山的下人谈起过那些神神怪怪的传说,所以眼睛里现在全都是好奇之色。 阿灵用山里的土语絮絮叨叨的和面色木然的洞女阿嬷诉说了一遍杨离的事情、然后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求阿嬷救救他!” 洞女阿嬷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冷冷的看了看地上依旧还在昏睡的杨离,开口说道:“这里的村寨刚刚遭了难、一伙儿该死的捕人探马骗了这里的山民,只剩下了这个可怜的娃娃。我可以帮你救这个男人、但你要帮助这个娃娃寻回他的爹娘!那三个蠢兮兮的女人应该有这个能力……她们是山外的贵人吧?你答应吗?” 阿灵回头看了看一脸呆傻相的古云娘三个、点点头:“虎娃的事情我可以帮忙!只要救下离哥儿、我们一定将虎娃的爹娘他们救回来!” “好!把他带到屋子里来!” 阿灵和古云娘几个手忙脚乱的将杨离搬到了一座简陋的竹楼里面,阿嬷带着虎娃已经安静的守在火塘旁边了。 “放在那里就行了。”洞女阿嬷指了指火塘旁边的竹地板。 “是!”阿灵小心翼翼的将杨离放下、心疼的看着杨离苍白的面孔。 阿嬷摸了摸旁边虎娃的头顶:“出去吧!跟那两个蠢丫头一起去外面等着!” 虎娃听话的擦了擦眼睛、跟着两个不情不愿的蠢丫头去屋外等着了,洞女阿嬷看了看旁边一脸兴奋等着看传说中洞女手段的古云娘:“你不害怕吗?” 古云娘面色通红的说道:“不怕!南疆女子唯有洞女最是神奇,我早就想见识一番了!” “哦?”阿嬷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眼珠盯着古云娘说道:“你这么喜欢洞女、那就跟着我住在大山里如何?不要再回你的大理了……” “啊?”古云娘一惊、骇然的盯着洞女阿嬷迟疑道:“那个……我……我还小,还有爹娘……那我还是不看这些了吧!” 古云娘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 阿嬷坐到了杨离的身边、伸出鸡爪一般萎缩枯瘦的手将杨离身上的衣衫剥开,又指了指杨离的腰带:“把裤子解下去……” “啊?”阿灵顿时面红耳赤起来………犹犹豫豫的有点扭捏…… “废物!”阿嬷瞪了阿灵一眼:“你在哪里学的那些汉人女子的臭忌讳?那里还有一点山里女子的爽利?快点!” “啊!”阿灵抿着嘴唇、迅速地将杨离剥成了光猪模样,小脸红的就像一块红布一般! 阿嬷神色平静的就像是在看一头豕一样、伸出手在火塘里面取了一把凉透的灰烬,又在身上摸出一包白色的药粉、混合起来后将药粉灰烬在杨离身上描绘出一道道奇怪的线条……一边撒着灰烬、嘴里一边还在念念有词! 阿灵紧张的看着杨离渐渐的都快要被灰烬掩埋了起来、一声不吭,一旁的洞女阿嬷细心地取过那只翠绿色的背篓、一只牛头骨封着七窍被阿嬷拿了出来! 一见这个东西、阿灵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传说洞女最可怕的手段一是毒药二是毒虫!毒药都说历代洞女传承下来的药方,用的材料自是千奇百怪,杀人救人只凭洞女的一念之间!而毒虫就更是恐怖了、据说法力最强大的洞女,能够驱使漫山遍野的毒虫将一个寨子里的人全部咬死!十分可怕…… 一只赤红色的蜈蚣缓缓爬了出来,阿嬷轻轻地伸出手捏起这只毒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杨离的小腹上面!看的一旁的阿灵差点惊吓出声…… 赤红色的蜈蚣在杨离的肚脐上转了一圈、然后在灰烬上面开始缓缓游走……小腹、双腿……甚至还有那羞人的东西上、尽皆留下了蜈蚣爬行过的痕迹,最后蜈蚣慢慢的爬到了杨离的颈部、游走了一圈慢慢的接近了杨离胸口的那道疤痕上面,就像嗅到了什么味道一般在胸口上盘成一团然后张开锋利的口器狠狠地叮咬下去! “啊!它……”阿灵见状立刻惊叫出声、伸手就要去捉那只恐怖的毒虫! “滚开!你想害死他吗?”一旁的阿嬷吓了一跳、抓起旁边的藤杖就将阿灵的手臂抽打开来! “毒虫最喜欢毒化的淤血!它在寻找他身上的淤血宿毒、然后吸食出来!这个男人身上聚集了很多瘀血和药毒……不吸出来他就活不长了!明白了吗?” 阿灵立刻醒悟过来、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毒虫撕咬开杨离胸口伤疤处的肌肤、吸食着鲜血,然后……居然慢慢的向着伤口深处钻了进去!看的一旁的阿灵胆战心惊…… 一指多长的毒虫蜈蚣慢慢的钻进去了大半的身体、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不停地吸食着、直到蜈蚣只剩下指尖大小的一截,一旁仔细观看的洞女阿嬷闪电一般的伸出手、用两根手指稳稳地捉住了蜈蚣的尾巴! 洞女阿嬷缓缓地用力、将蜈蚣慢慢的从伤口处拽了出来!蜈蚣似乎还没有吃饱、挣扎扭动着,一根根节肢不停地舞动!头部刚刚一离开伤口、蜈蚣凶性大发立刻回身一口咬在了洞女阿嬷的手上! 阿灵惊呼一声、阿嬷的脸色一白立刻将蜈蚣塞到那只牛头骨里面牢牢地盖好盖子!随即用左手挤了挤手指上被蜈蚣咬到的伤口、几滴乌黑的血液掉落在火塘里,阿嬷甩了甩手指漫不经心的从背篓里掏出两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草药嚼食起来…… “这就是洞女的手段!女娃娃……害怕了吗?”阿嬷漫不经心的将嘴巴里难闻的草药吞食了下去、看着阿灵的眼睛低声问道。 阿灵摇摇头、在身上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仔细的将阿嬷的手指包扎好:“我不害怕、这是洞女救人的手段,阿灵谢谢阿嬷慈悲!” “呵呵呵呵……”洞女阿嬷指了指杨离胸口上的那一小道伤口:“他的体内还有淤毒血液、蜈蚣吸食不完……它很高兴,觉得可以在这个人的胸口里面产卵!里面的毒血足以供它的孩子吸食长大,然后吃光他的内脏在从他的七窍里面爬出来……” 阿灵听得脸色一白、并不敢搭茬……阿嬷看着阿灵的眼睛冷冷说道:“想尽快救醒他、需要一个人继续吸出他被毒虫聚集到心口处的毒血!只是吸食的人会被毒血沾染、就算吐出来也会被毒,要折寿的!” 阿灵低头看了看杨离、微笑了一下:“阿灵不怕!” 杨离赤身果体的躺倒在地面上、娇俏的山民少女跨坐在他的身上,俯下身、红润的嘴巴紧紧地吸吮在他赤果的胸膛上,用力……紧接着、一口腥臭的血液吐在了火塘里,又一口……直到嘴巴里的血液不再那么腥臭难闻! 阿灵吐出一口淤血、擦了擦嘴巴,一股苦涩怪异的味道在嘴巴鼻腔里弥漫……一旁的洞女阿嬷叹了口气、递过一团青翠的药草:“嚼烂了、再吐出来!” 阿灵照做、只觉得嘴巴里的怪异味道愈发的浓郁了,然后忍不住干呕了起来……一股酸臭难闻的呕吐物被她吐在了火塘里。 阿嬷又递过来一团药草、轻声说道:“嚼烂了吞食下去!傻孩子……” 第二团药草一入口、阿灵就觉得一股甘甜清香在昏昏沉沉的脑海里弥漫开来!咽下去后、阿灵擦擦嘴看着洞女阿嬷问道:“阿嬷!离哥儿可好了吗?” 洞女阿嬷摇摇头:“他一个汉家男子、对你这个山民女娃娃就这么重要吗?” 阿灵笑了笑、脸色苍白的说道:“是呢!我宁愿为他去死!” 阿嬷的脸色闪过一丝痛苦、低声问道:“他是骄傲的汉家子、看样子衣著打扮还是个读书人!这些人的眼里……我们这些山民就等同是一些茹毛饮血的野人!所以他们会经常抓捕我们下山去做奴隶……你如此喜欢他、可他真的会接受你吗?” “会的呢!离哥儿一定会喜欢我的……”阿灵眼睛里闪耀着一丝丝羞怯的光芒、抬起头看着阿嬷说道:“离哥儿不是那些可恨的汉人、他是最好的人!” 阿嬷眯了眯眼睛、伸手拿出了一只更加恐怖的人头骨!细密的干草填充堵塞着骷髅上的孔窍……能听到窸窸窣窣的毒虫爬行躁动的声音在骷髅里面传出! 阿嬷眯着眼睛看着阿灵的眼睛、低声说道:“这里、又洞女最毒的毒虫,可以帮你救治好这个汉人男子,更可以让你在他的心里种下一只世间最可怕的毒虫!这毒虫可以和你呼应、让他只能对你言听计从……一辈子只能好好的喜爱你一个人!你……可愿意……这么做?” “啊?”阿灵目瞪口呆的看着洞女阿嬷……眼神慢慢的落到阿嬷手里的那只骷髅上面! 第五十七章 脱困 心里的毒虫 杨离披着衣衫站在月色之下、诧异的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掌,力量……虚弱却有一丝异样的力量在身体内缓缓地恢复着!这让一直对自己身体了如指掌的杨离很是奇怪…… 身后的竹楼里面、古云娘带着虎娃和两个婢女沉沉睡去,没了救治杨离的急迫……几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只是虎娃在睡梦中依旧孩子害怕……在焦急地低呼着爹娘…… 洞女阿嬷不知道在楼上跟阿灵交待着什么、半晌才走下楼来……站在门口,杨离整理了一下衣衫、对这面前这位鸡皮鹤发神情冰冷的老阿嬷抱拳躬身深施一礼:“在下蜀中杨离!谢过老嬷嬷救命之恩……” 洞女阿嬷神色怪异的看着躬身施礼神情恭恭敬敬的杨离、半晌没有开口……杨离慢慢抬起身、对洞女阿嬷说道:“嬷嬷放心!某一定会带着虎娃寻到那些被掳走的山民,然后救他们归家!” 洞女阿嬷点点头:“希望你说到做到,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又是谁给你治疗的?为何你的身上、有如此凶猛的药毒淤积?” 杨离神色黯然了一瞬间、低声答道:“在下身负血海深仇、这伤……是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留下的!在下活着……只是想为死去的百名无辜的同门复仇!这伤……是一个西域人治好的,在下知道那个西域人在伤处做了手脚……可在下并不恨他!仅此而已……” “你为何对山民土人怀有善意?为何要帮助他们?要知道、你们这些汉家子眼里……我们这些土人山民莫不是如野人野兽一般的存在!哪里肯正眼看我们一眼?还是……你只是看中了阿灵的颜色、想玩弄她一番再撒手而去?”洞女阿嬷冷冷的说道。 杨离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朗声答道:“某堂堂正正的立于世间!只凭自己的本心行事……阿嬷休要侮辱某的心志!至于山民还是汉儿、哪怕是大理交趾……或是宋人还是反贼……良善之分、某也会辨别清楚!山民也是人、某只觉得这世上的人都应该堂堂正正安安静静的活着!并无高下之分……阿嬷放心、阿灵救了某的性命……某……至死都不会伤害她……” 洞女阿嬷撇了撇嘴角、低声说道:“你身上的药毒、被阿灵用性命吸了出来大半……你不会再经常感到浑身发冷胸口剧痛了,只是要彻底恢复的话、我没有什么办法了!天一亮你就带着这几个女子娃娃离开吧、记住你的承诺……救回这村子里的山民,不要伤害痴情的阿灵……要不然,你今天的誓言会化作你心里的毒蛇啃噬尽你的心!让你生不如死……” 说着、洞女阿嬷提起身边的竹篓,拄着藤杖借着月色向村子身后的小路走去……似乎要离开了。 杨离拱手问道:“嬷嬷!您这就要来了吗?为何不在村子里休息、等候某救那些山民回来?” 洞女阿嬷摆了摆手、离去的身形未曾停顿,声音传来:“不等了、寨子里不是我的家……我会等着他们回来的……尽快吧!” 杨离深施一礼:“某必不会让老嬷嬷失望!” 竹楼上面、阿灵神色复杂的看着远去的洞女阿嬷,面色略带悲伤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纤细结实的手腕上、一只古朴怪异的铜镯子戴在上面,闪烁着暗暗的红铜色光芒! 天还未亮、杨离和阿灵就起了床,吹旺了火塘里面的火星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饭……等古云娘几个被阿灵叫醒的时候、古云娘睁大了一对大眼睛惊讶的看着站在院子里的杨离……“我的天!你就这么被洞女阿嬷给治好了?阿嬷好厉害啊!昨天你还跟一条死狗……” 古云娘自知失言、不好意思的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眼珠子转了几下。 杨离淡淡一笑:“吃点东西、我们带虎娃出山去救他的爹娘。” 古云娘好奇的问道:“你知道些线索吗?天大地大要到哪里去寻找?” 杨离点点头、对着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微笑的阿灵点点头:“大山真的好神奇……某只觉得自家现在恢复了太多、某有信心找到那些家伙!” 阿灵羞涩的笑了笑、转身进去准备早饭去了。 古云娘和两个傻婢女依旧有一副好胃口、稀里哗啦的扫荡着木盆子里的食物,一旁的虎娃惨白着小脸只是吃了几口就又抹起了眼泪……阿灵放下吃的拉过来虎娃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杨离见状放下空空荡荡的酒囊看着虎娃的眼睛对他说道:“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丢了自家的爹娘!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几人闻言静静地看着杨离、杨离继续说道:“一位好心的道人救下了某,送某到一座世上最好的书院里读书习武,想让某做一个堂堂正正对天下有用的人!” “离哥儿!到底是什么人害了你的阿爸阿妈?”阿灵搂着虎娃轻声问道。 杨离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悲哀:“据说是一群山匪……村子里死了很多人,某的爹娘、对某最好的宋郎中……还有某的邻居一家……” 阿灵抿着嘴说道:“就该杀光他们报仇!”旁边的虎娃心有戚戚焉的低声吼道:“杀光他们!这些害人的匪人……就该杀光他们!” 杨离点点头:“对待这些黑心的凶手、复仇是应该的!可虎娃……只有自己首先好好的活下来、才能报仇!才能去寻找自己的亲人、才能去惩恶扬善帮助那些需要救助的苦命人!明白吗?某挣扎着在山谷里活下来、忍受着药毒的侵蚀,苦苦的活下来、就想着为某的师门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明白吗?活着……活下去……才能不让死去的人和失去的亲人白白受苦!” “嗯!那俺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才能救俺的爹娘、才能报仇!”虎娃擦了擦眼泪、拿起一块糍粑狠狠地咬了一口,一遍嚼着食物一边看着面前的杨离、含含混混的说道:“离哥儿!阿灵姐姐说你有很好的武功……你能教俺吗?俺能吃苦……俺想救爹娘、俺想报仇!” 杨离伸出手揉了揉小虎娃的脑袋、轻声说道:“某的师门已经没有了、没法收你为徒了……不过你要是想学、想好好的长大,报仇雪恨帮助无辜弱小的人,那某一定会传授你武功、但你要牢牢记住你今日的本心……只与恶人为敌!不可欺负弱小、记住了吗?” “嗯!俺记住了!”虎娃放下手里的食物、翻身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离哥哥在上!就算没法收俺为徒、那俺也给离哥哥磕个头!求离哥哥救出俺村里的人、教俺武功……以后保护亲人帮助弱小!” “彩!”一旁吃的腮帮子滚圆的古云娘学着书里汉唐时代汉家子喝彩的样子啪啪啪的拍着自己的大腿、大声称赞着面前的一幕……只是大腿上面的疼痛似乎提醒她下手有点重了! 杨离哭笑不得的看了看古云娘:“就算在中原……这拍掌喝彩的手法早就泯没许久了……” 吃过早饭、杨离带着几个女子和孩子走出山谷,来到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杨离回过头、望着山谷里的小山村,对身边的虎娃说道:“看看吧!希望很快就能救回你们村里的族人回来,记住你今日心里的愿望!永远不要忘记你的初心本心……” 虎娃点点头、跪下磕了一个头:“爹娘……俺一定会救你们回来、伺候你们在山里好好的过日子!” 一旁的古云娘一反常态的静静说道:“多亏了那个洞女阿嬷、真是神乎其技……只一夜就能把你治好了!可惜了。本小姐那么低三下四的求告……阿嬷都不肯跟本小姐去大理做客!要不然……会有很多达官贵人求着本小姐帮他们治病续命的……” 阿离看了看洞女阿嬷离开的方向、对身后的阿灵问道:“阿灵……你是不是答应了阿嬷什么条件?还是有什么不妥?如果有……出山之后、某会想办法解决掉!你……” “没用呢!离哥儿……没什么的,洞女阿嬷是大山里最神奇的存在!能沟通神灵治病救人呢!我只是帮你吸毒血的时候有些头晕、阿嬷已经给了我药草解毒……你就别多想了!我们赶紧走吧……虎娃的阿爸阿妈怕是要吃苦呢!” 阿灵撩起头发咧开嘴笑了笑、催促道。 “嗯!我们这就走……” 古云娘看了看远处、大声问道:“好!惩恶扬善救助山民……我们去哪里?” 杨离指了指前面:“那些人没有直接下手而是欺骗下毒……某觉得他们是单独行动的捕人匪、他们没有背景,不敢明目张胆的走官道……也不可能有大商队给他们掩护,他们不会去桂州城!而是会去宜州……我们向西走、抄水路在宜州城外拦截他们!” “好!”古云娘跃跃欲试道、脸上满是行侠仗义的豪气……一旁的两个婢女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道:“小姐!我们最好雇车去桂州城呢!在那里有咱们大理东蛮洞的商会货栈……宜州城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大理的落脚处!咱们……” 古云娘伸手在这个傻婢女的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还真是蠢笨啊!大宋南疆巴蜀还有广南东路这边……哪里寻不到咱们大理人?真是蠢笨……” 婢女苦着脸、看着兴奋远去的小姐低声嘟囔道:“俺蠢……也不知道是谁逃婚出走、结果还走丢在大山里面!差点还丢了性命……这个小姐怎么这么能折腾啊!” 一行人迅速地离开了鬼蜮一般空荡荡的小山村、向着西面的山下行去,那边有一条险峻的山路可以穿过大山到达一条河边,南疆、什么都不方便,唯有这四通八达的水路、让人可以避免很多翻山越岭的苦楚。杨离的心里在飞速的计算着、那些人……俘获了村里的二十几个奴隶,应该会走哪条路才能到最近的城镇里面将这些奴隶脱手换成银钱! “胡齐镇!”杨离指了指山脚下西北的方向……对身后的几个人说道:“那里、有货栈……私下里做着倒卖山民奴隶的生意!某觉得那些人应该是往那里去了……他们人手不足、不会是有背景的商队,不敢去州府城里卖高价!毕竟大宋的律法是不准倒卖人口的,他们肯定会在那里出手……我们就去那里拦截他们!” 第五十八章 胡思元 杨离独自出现在河边小村的一户渔民家中、不动声色的买下了几套粗布衣衫……然后让阿灵和古云娘几个换上男子装束跟自己来到河边,雇下一艘渔船沿着水路向着几十里外的胡齐镇驶去。 河水潺潺、小渔船逆流而上向着西北方向划去,两个渔夫撑着竹篙奋力向前、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肌肉坟起……阿灵走出船舱站到船头上的杨离身后,开口问道:“不知道阿东和段都两个现在有没有到桂州城,离哥儿……你可担心他们?” 杨离点点头:“只要解了禁军南下的危机、别让边境百姓遭那无妄之灾就好!我等再拼命……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这天下、百姓无辜者本就是无法反抗的那群羔羊。” “实在不行救人进山就是、山里没有官府,没有战乱……日子虽然苦一些,但总能活下去!” 杨离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山里哪能养活那么多百姓啊?希望桂州府的安抚使能召回禁军不要轻举妄动,现在的大理和交趾都不是好惹的、就说三庭县……平定天下才几年?那些本来也算是战兵的厢军就不堪一用了,打起仗来、地方上必定乱作一团,南疆一带又穷困……难啊!” “难啊!”广南东路安抚使胡思元背负双手站在墙上的地理图前叹气道:“交趾人那边还是打不得啊!黎恒派出使者本来算是一件好事、老夫本来以为这一任也就此可以平安度过了,谁知……唉!” “使君、此事……是三衙的都虞侯带着几名燕知堂的内卫经手、使君据实上报、大不了承担一个治下不靖的责任,护卫不力是谈不上的!可为何使君执意要让禁军南下兜这个大圈子?虽然枢密院和三衙都能说得过去、可一旦……一旦这一千禁军和三千厢兵在南疆遭遇不测、您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胡思元摇摇头:“某是大宋的官员、广南东路地处偏僻民生艰难,某安抚一地……不忍见交趾和大理人太过嚣张,以致边疆不宁蛮夷反反复复的寻衅滋事……那样苦的又是大宋的百姓了!就叫禁军威慑一番、某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使君慈悲、且有担当!下官佩服……”一身青色官服的广南东路监司提点刑狱公事曹远华拱手说道。 “曹提刑……你我同在广南东路为官,转运使出缺、你这提点刑狱公事本就与某算是同阶,怎么老是自称下官?这让老夫情何以堪啊!” 曹远华笑了笑、开口说道:“这广南东路穷的叮当响、连个仓曹使官家都懒得配,转运司的提点又和您一向不睦、下官要是再不闻不问与您处处别苗头……可就苦了一地的百姓了!” “唉!老夫自认性子有些跋扈、行事多有咄咄逼人之举!曹提刑……记得你的表字是求之吧?” 曹远华笑了笑:“使君好记性!” “求之……以前老夫那些失言之处、你多有担待吧!日后、某必会记得求之这两年的情谊!” 这话说的很是露骨、满是浓浓的拉拢之意!胡思元一介真正的封疆大吏、就算回归汴梁一时间不得提升,也算半只脚踏入上流官场的大人物、曹远华虽然算是与开国的大将曹彬曹家有些沾亲带故,可毕竟身上打着半个武人的标志。可以说仕途注定不会太过顺遂,哪个朝廷官家不忌讳麾下武将在文官系统里还有势力的?文武两道双管齐下?你是想做什么…… 曹远华心里清楚这些、所以为官十几载他连曹彬府邸的大门都没去看过!就是怕官家忌讳……兢兢业业守在任上数载、升迁考评在中书三司那边也是含糊其辞,曹远华自己估摸着恐怕是没人愿意来这破地方接任自己的职位、要不然……自家早就被赏赐一个闲职在角落里蹉跎去了!所以胡思元这几句话让他倒是很高兴、看来自家这两年对其示好还是留得了人情的! 曹远华摆摆手、笑道:“使君万万不要如此说、这是下官的本分!快正午了、下官就在使君这里叨扰一顿酒水吧!使君万万不要小气哦!” “哈哈哈!这是自然、堂内闷气,咱们去后院叫了酒菜慢慢聊聊!” “好!下官从命!” 宋时、天下人依旧习惯于一日两餐,中午普通人都是没有饭吃的、百姓一天能有一顿实实在在的饱饭那就算是了不起的太平年月了!只有官员和豪商才在正午有一顿点心小食或者饭食享受,各级府衙里也是如此、唯一例外的就是汴梁府院中书和三司里面能有官家赏赐的一顿午饭,以示官家对文官宰辅的优渥! 二人客客气气的走出房门准备去后院再热络一下、谁知道一个小吏急匆匆的从前院侧门处快步奔了进来,站在二人面前拱手说道:“见过使君、见过曹提刑!前面、来了一个人,自称大理段氏子、身上有大理王子段素英的亲笔信要求见使君!” “哦?”胡思元捋了捋胡须、神色一动:“只有一人吗?他是怎么过来的?可有印信和通关凭证?” “下官验过了、大理职事身份印信都没有问题,通关凭证也是大理官凭、但并没有三庭县那边的印信戳记!他说是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去三庭县报备、直接抄小路到了桂州府……使君、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胡思元神色凝重、沉思起来,一旁的曹远华轻声说道:“使君、大理段素英是大理国主看重的王储,他直接向您递书信、是不是有点犯忌讳?” 胡思元点点头:“求之所言很有道理,段素英的书信应该是交由某转交给中书或者理藩院处置才是,他直接递信给某……确实不妥!” 那小吏也是跟随胡思元多年的心腹、闻言拱手说道:“那小的就回了那信使、让他回去禀告那段素英,重新正式向朝廷递交国书言事即可!帅司可用驿报代为转呈、您看如何?” 胡思元沉吟片刻、问道:“来者可透漏一些书信里面的来意?” 小吏道:“有一些、嗯……来人有一些焦躁操切之意,很是焦急、说大理的商队在三庭县附近也遭了伏击,损失惨重!还说是有人意图栽赃大理、在南疆祸乱杀人,挑拨大宋和大理的兄弟之谊……” “使君!”闻言、一旁的曹远华拱手郑重其事的说道:“使君!此事有些意思了……且不论袭击使团的到底是大理人还是交趾人、或者是那些蠢蠢欲动的反贼势力,大人禁军这一动、至少已经震慑到了大理人!下官、下官觉得,此间事大有可为啊!” 胡思元点点头:“你是说、大理……怕了?” 曹远华看了那个小吏一眼、那小吏即刻拱手退到一旁低头等候吩咐,眼色看的极其清楚。 曹远华在胡思元一旁轻声说道:“使君!此事现在难就难在一时间寻不出罪魁祸首、朝廷没法向交趾人交代而已,交趾一闹腾、官家又要头疼!毕竟、官家心心念念的……是契丹人啊!广南东路这边、官家连官员都懒得派满员,官家要的只是安稳!使君莫不如直接呵斥大理一番、然后上奏官家,将使团一事压在他们……嗯……朝廷也就有了借口搪塞一番交趾人,大不了……大不了再赏赐一些财物,换交趾他们一个服软就行了!” 胡思元闻言皱了皱眉头、轻声答道:“求之……倒是老成谋国之言!这样……对我等确实是最有利的,只是……怕燕知堂内卫那里、万一查到的结果与这些不符,我等怕是难以自圆其说啊!” “使君多虑了!何等结果什么内情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官家的心意,下官此言僭越了……但使君忧国忧民心志高洁,自是少了这些心思,下官乃是一片赤诚为了使君着想!燕知堂……哼!内卫一走犬耳!他们凭的什么做事?还不是官家的心意?官家要此事尽快平息、他们就算查出真凶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报上去等?宫里那人……哼、更不敢给官家添堵!” 胡思元叹了口气、心里对曹远华此人的观感顿时降了一个档次,可这又能怪得谁?现在的官家……唉、虽说勤勉,行事也稳健持重,就是猜忌心思太重了一些!君上行事风格如何、底下的官员就会大多顺应其心意行事,胡思元只觉得这样不好……这不应该是赵宋官家说过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本意!可……呵呵、兄终弟及这种事都被天下人默认了、还有什么是做不了的呢?这天下、还是安稳些好啊…… 胡思元对着曹远华点点头、低声说道:“多谢求之的点拨了、此事某心里已有分寸了!不过避而不见反倒会落了下乘……此人、老夫还是去见一见吧!看看段素英这个大理王子是怎么掺和到使团一事中的,求之只管自去、这两日若有闲,老夫再设宴招待求之,今日就只得作罢了!” “使君言重了!某这就告辞了、此事还望使君三思,小心为妙!” “好!求之慢走。” 将曹远华送至台阶之下、胡思元静静地看着这名官员的身影消失在侧门里,无声的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心腹小吏吩咐道:“你观此人如何?” 心腹小吏低头道:“小人僭越、不敢……” “少啰嗦!又没有外人、你故意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事情不就是想帮某试探一下此人的心意品性嘛?说说无妨……” “郎君!”五十开外年记的小吏抬起头、立刻换了称呼!能叫主君郎君的、都是府内的自家人,看来此人应该是跟随了胡思元很久的自家心腹! “郎君!此人对郎君有善意、但太过钻营了些……”心腹小吏说话极有分寸、并未对曹远华多作评价,但态度却点的明明白白。 “嗯!”胡思元捋了捋胡须点点头:“世上哪有九分满的人品啊?钻营一些、呵呵,也算无伤大雅了!” “郎君!那大理来的那个段氏子,可还要见一见?” “见!就让他来后堂说话吧……” “是!小的这就去带他过来。” 第五十九章 胡齐镇 青楼 胡齐镇是个河边上的小镇子、镇上其实连个正经的官面人物都没有,说是镇子、还不如说是一个杂七杂八的堡寨!里面养着十几个吊儿郎当的厢军、最大的就是一个什长,算是朝廷根本就记不住的一个破地方! 镇子四周围着破烂却高大的栅栏和土墙、防备着山民土人的劫掠,里面落脚的多是些买补给或者采办一些本地山货的商队、那十几个厢兵其实也就跟乞丐一样蹲在寨子门口收几文过路费勉强糊口,至于治安护卫的活计、都是几家大货栈雇佣的一些江湖客负责,这些人和泼皮整日里趾高气昂的守着货栈、搞得堡寨里面一片乌烟瘴气,那些小商队自是不敢轻易进到这里面来!谁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老实人家自是敬而远之、只有那些私盐贩子奴隶贩子或是走私商队才围着这里转悠,并且在此牟利! 此时天过正午、最是燥热难耐的时候,虽说已经过了中秋、可南疆的天气一样还是闷热不堪…… 镇子上唯一的一家青楼里、老鸨子刚刚爬起床来,没法子……燥热难耐、就算昨天晚上又是闹腾了一夜,可老鸨是热的真睡不着了! 人醒来的不爽利、这脾气就不好!老鸨子金花起来洗漱后灌了一气茶水,心下还是烦闷、便赏了伺候的丫头两个大耳刮子,然后气呼呼的下楼去吃饭了! 厨子是个有眼色的、笑眯眯的嘴巴也挺甜,见状赶紧麻利的给老鸨子金花下了一碗汤饼【面条】、里面撒了芝麻和凉拌的羊肉薄片,浇上羊肉汤汁配上鲜绿的葱丝……看着很是诱人! 老鸨子一边习惯性的斥骂厨子赵大太过奢靡了一点、一边慢悠悠的拿起筷子坐在椅子上享用早餐,过了冷水浇上羊肉汤汁的面条吃起来很是爽利、老鸨子吃了一片羊肉慢慢咀嚼着、嘴巴抽空依旧还在教训厨子:“赵大!以后能节省些还是要节省些,没事吃得甚么羊肉?这羊肉可是喂那些丘八客商给咱们换银钱的!这窑子里靠姐儿拿沟子换的银钱可都是血汗钱、这么糟蹋了你个遭瘟的就不心疼?” 胖乎乎的厨子在后面笑道:“金花姐您就放心吧!我等的吃食自然都是简单的、只有您老人家的饭食还是得精细些!咱们都指望您领着姐儿们赚钱呢不是?再节省也不能亏了您老人家的嘴不是?” “扯你娘得鬼呦!”老鸨子金花咽下一口汤饼笑骂道:“你个遭瘟的赵大!老娘半老徐娘了养的再白胖又有得甚么用场?你可不能亏了那些姐儿的伙食、把她们饿的瘦鬼一样哪个客人还有心思来耍?一天总要给姐儿们喂些肥腻的、买些豕肉……” 厨子赵大在后厨探出头来、笑嘻嘻的问道:“金花姐!俺听北来的老客说、汴梁还有苏杭那边的上等楼子,里面最红的姐儿可都是些瘦弱的!有的还要缠足、越是瘦弱的就越是招那些官爷才子们的喜爱,那又是为何?” “都是些才子老爷、就喜欢伤春悲秋的吟诗作赋……女子嘛、自然也都喜欢瘦弱柔嫩的,能会些琴棋书画的那更是妙!一夜的缠头、说出来都能吓死你!”老鸨子喝了一口汤、不屑的说道。 赵大挠了挠脖子后面的肥肉、疑惑道:“那地方可都是有钱人、耍一晚上的缠头怕不得好几贯银钱?” “短见识的蠢玩意!那几贯银钱怕还不够茶水钱……哼!那地方一掷千金的豪客才子有的是,一晚上花销个几百贯上千贯的都不算甚么!苏杭的园子红船、汴梁两京的楼子……里面的都是神仙人物!你这种人一辈子连个屁都闻不到……” “俺的天爷爷!那么贵?那里面那姐儿的那物是金的还是银的?吃的东西怕不是全都是山珍海味……”赵大惊骇的摇了摇头、满脸震惊! 老鸨子金花嗤笑了一下、扔下筷子扭着水蛇腰大底盘出去消食了,一边走一边还在嘲笑赵大:“你这种在山里挣命的想那些作甚?老老实实的给老娘做饭就是了、年底生意好就赏你一个姐儿耍一下,不许犯错!” 看着老鸨子金花走出了屋门、厨子赵大偷偷地吐了一口唾沫:“呸!遭瘟挨雷劈的老鸨子……做尽了缺德事、再嚣张还不是得吃俺的口水!” 收拾了碗筷、赵大站在厨房门口还是忍不住望了望二楼那些姐儿住的房门!金花老鸨子可是许诺了、年底就赏他一个姐儿耍一耍……自家可是眼馋了一年多了!这老光棍的日子实在是难捱、当红的那些姐儿自是不会伺候他一个厨子,那就是人老珠黄最难混日子的那个吧?柳娘…… 赵大坐在门口的木墩子上、想起了那个最受欺负年记最大的姐儿柳娘……她好像快三十了吧?平日里接的客人最少、吃用的都是楼子里最差的,隔三差五还要挨老鸨子的殴打、那些年轻的姐儿也都喜欢欺负她! “呸!都是些遭瘟的……”赵大恨恨的又吐了口唾沫、心里想到……“估计自己能到手的也就这个柳娘!那女子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满面愁容、有时候自己见她可怜就偷偷地在她的饭食底下埋一点老客吃剩下的荤菜……每次见自己柳娘也会悄悄地笑一笑,柳娘……” 厨子赵大偷偷思量着、要是老鸨子肯让柳娘陪自己一次也不错的!到时候自己耍完了也偷偷给柳娘几个铜钱、告诉她自己其实单名一个闯字!不是整日里这些人嘴里叫的赵大赵大的…… 老鸨子金花姐站在门口向外望了望、街上稀稀拉拉的只是有几个奔命的穷鬼在讨生活,整日里帮货栈搬运些货物什么的换个糊口。金花姐见没来什么新来的商队、心下更是烦闷,想着今天晚上怕是没有几个出手阔绰的客人了。 “新来的那两个该是早点收拾老实了、这样镇子里面的那些瘟猴才会觉得新鲜些!”金花姐咬了咬牙、冷着脸转身奔着后院走去……厨房门口还在左思右想的厨子赵大见状立刻在心里暗暗地骂道:“这遭雷劈的老鸨子肯定是去折磨新来的那两个女子了……真是作孽!” 金花姐转过乱七八糟的后院、来到一座结实的土房门口,一个青楼雇佣来的泼皮正坐在门口打盹……金花姐踢了泼皮一脚:“喂!老娘请你们过来是睡觉的吗?要是跑了没养熟的姐儿、你这厮赔得起吗?” 泼皮一睁眼、见是老鸨子,立刻嬉皮笑脸的说道:“哎呀!金花姐、某这不是挨了大半宿困了吗,您放心、某这耳朵灵着呢!这破屋子只有这一扇门、绝跑不了!” 金花姐警惕的看了看泼皮的下半身裤子、问道:“你们几个没偷偷进去坏了她们两个的身子吧?老娘警告你们、里面有一个可是个雏儿呢!要是让你们给坏了、老娘找东家定要打断你们的腿!” 泼皮指天发誓道:“金花姐姐!这个您老人家一定放心、道上的规矩咱们懂着呢!雏儿可是您留着赚大钱的、咱们哪敢坏了您的大财不是?就等着您赚了大财再赏小的一点汤水就行!哈哈哈……” 金花姐笑了笑、这可是母女两个!都是有些颜色的、尤其那个雏儿,要是调教的好了、到时候跟她娘亲一起弄出去接客……保不齐就有喜欢这个调调的肯花大价钱! “还能这样耍?”泼皮一下子呆立在原地、顿时对这老鸨子金花姐敬若神明:“哎呀!我的姐姐、您可真是神仙人物!这都是什么……好主意?你们这些城里出来的就是伶俐!怪不得您老人家能赚大财!啧啧……” “短见识的德行、开门!你跟我进去好好的磨一磨这两个姐儿的生脾气……做得好赏你酒肉吃!只是记住不许打破了相、不许打坏了肉厚的地方!” “某做这事又不是头一回了、您就瞧好吧!” 哗啦一下、木门上的锁链被泼皮拿了下来,哐当一声、木门洞开……露出里面两个畏畏缩缩挨在一起的人影。 杨离带着化了妆戴了斗笠扮男子的阿灵大摇大摆的进了胡齐镇、守门的两个厢兵刚要开口,哗啦一下几个黄亮亮的通宝就扔进了厢兵身边的那只竹篓子里面! 厢兵立马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摆摆手示意杨离两个随便进去,什么查验身份户凭、点验行商的官凭全都没有!这倒是让一直提心吊胆的阿灵松了一口气……山民怕的是什么?就是自己没有大宋人的户籍身份!没了这个身份官凭、在官府里就没有备案,出了什么事官府都不会管! 杨离带着阿灵一路向着青楼的位置走去、一路上有几个护卫和泼皮好奇的打量了杨离二人几眼,可看到杨离一身江湖客的打扮、手里还拎着一把布条缠裹的长剑……顿时让这些人失了兴趣,低低地骂了几声就继续躲起来纳凉了。 阿灵好奇的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问道:“离哥儿?我们去哪里打探消息?” 杨离摸了摸头上的斗笠、低声说道:“既然没能拦住那些人、那村子里被捉走的人就一定在某一个货栈里关着,他们没有户籍、是最好的奴隶!贩卖到西边或者江南一带还是有利可图的。我们先去那家青楼去探探风……” “青楼……是、那种地方?”阿灵脸色一白、有些怨气的看了看杨离:“离哥儿!为什么不去货栈打探?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杨离看了看四下里的动静、拉着阿灵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是生面孔!又没带着商队、货栈不会搭理我们的,反而会对我们起疑心!青楼里面鱼龙混杂、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一会儿你不要说话、某来出面就是了!” “哦!我听你的就是、只不过紧赶慢赶我们还是慢了一步,希望还来得及……” 第六十章 鬼货栈 杨离带着小跟班一样的阿灵、不声不响的走进了青楼的正堂,说是青楼、其实也就是个兼做皮肉生意的酒馆兼客栈。 临街的前面一间挺大的正堂里摆着一些桌子条凳、一个脏兮兮的柜台,卖着一些酒水饭食,正堂后面一座楼梯连着后面的二层楼、里面养着一些卖肉的姐儿,有钱的就会上去寻个自己看得上眼的陪着喝酒取乐,所以那些进来后不上楼的、大抵都是一些小商人或是行走江湖的江湖客,过来打尖吃饭兼或探听一点消息路数的! 跑堂的堂倌兼半个大茶壶自然是眼力最毒的,一见杨离二人的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豪客、但这种江湖客有时候也不是好惹的!心狠手辣不说、很多还都背负着人命官司,大都是些亡命之徒! “哎呦!二位里面请、打尖还是饮酒?店里有新酿的酒水、吃食有上好的水牛肉,别的各色吃食也都能做!后面……还有十几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不管二位要什么都能把二位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杨离带着低着头的阿灵一声不吭的进了正堂里面、寻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杨离手里布条缠裹的兵刃就放在了自己的手边。旁边的小二一见、立马就知道这是两个经验丰富的江湖客! 进店坐堂只选靠墙的位子、这是防备后面有人偷袭,兵刃不离身、也是这个意思!这两个人、看样子身上也带着不干净的底子,警惕着呢! 杨离摘下斗笠、看了看堂倌和四下,伸手扔出了几枚铜钱……堂倌立刻惊喜的伸手接住:“哎呀!小的谢客官赏了!” 杨离先打赏、这是表个态……就是某一会儿有事要问你!随即面无表情的说道:“来两角酒、筛得细一点!一碟菜蔬一碟水牛肉……别拿两只脚的来糊弄某!炊饼或是什么的来一些,吃饱了再会账!” “好嘞!您老放心、咱这楼子虽说在这破胡齐镇上!可两只脚的肉绝对是不会卖的,咱家不屑挣那糟心腌臜的烂钱、您就放心吧!小的这就给您张罗酒菜去……” 他们两个嘴里的两脚肉、其实暗搓搓的指的是黑店里贩卖的人肉!卖人肉的、那自然就是杀人越货的黑店,杨离这话其实就是江湖客经常用来敲打客店别耍心眼的意思,堂倌儿自然也回答的清清楚楚。 杨离两个静静地坐在正堂里面等着小二上酒菜,而后院深处那间结实的土屋里面、一声凄惨的哭叫正传了出来! “捂上她的嘴巴!”老鸨子金花姐气咻咻的指着前面一个被她打倒在地的俏生生的少女,对旁边暗自发笑的泼皮喊道:“捆起来!捆起来!遭瘟的小娼妇、居然咬破了老娘的手指头!捆起来、老娘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这些山里出来的蛮子、野人!” 一个风韵犹存衣衫褴褛的妇人握着被捆起来的双手扑通一下跪倒在金花姐的面前、眼睛里全都是绝望之色:“这位娘子!我们都是汉家子啊!我们不是土人、是逃进山里的汉人子女,求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娘俩吧!” “呸!”老鸨子金花姐一口吐沫吐在妇人的脸上、捏着右手指头上的伤口怒骂道:“逃进山里的还不是土人野人?你有大宋的户籍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胡齐镇!官家都不管的化外之地、你等就算是宋人到了老娘的楼子里也得乖乖的听话!要不然、老娘叫街上的所有泼皮轮番作烂了你们两个,然后再把你们剁碎了喂狼……明白吗?” “俺知道!俺知道!俺当牛做马伺候您……只求您别让俺们娘俩出去接客!”妇人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哀声求告。 “呦呵!”老鸨子金花姐略带惊讶的看了看地上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开口问道:“看样子你不是个没出过山的野人啊!你到底是那里的人?是不是进过城?知道老娘的楼子是做什么的?” 妇人跪在地上哭诉道:“娘子!俺认了、您吩咐俺做什么都行了!只求您发发慈悲、别让孩子被糟践了,孩子她爹爹怕是已经不在了!您就发发慈悲吧……” “哈哈哈!老娘发慈悲?庙里的娘娘都没显灵发过慈悲、你两个娼妇凭什么要老娘发慈悲?当年老娘被鸨儿龟公打得像死狗一样时谁对老娘发过慈悲?老娘接的第一个客人足足有五十多岁、凶神恶煞的就像个畜生一般!老娘的血泪沁透了床单哀嚎时谁发过慈悲?这特么就是个吃人的世道……你们俩就乖乖的认命吧!” 凶悍的老鸨子金花姐恶狠狠的嚎叫道、随即一脚踢翻了地上的妇人,对旁边一脸淫笑的泼皮说道:“把这个咬人的小娼妇先吊起来!” 泼皮笑道:“瞧好吧您!”说罢、走过来几下就制服了还在拼命挣扎扑腾的少女,用一根绳子在她身上缠了几道,捆绑的手法暗暗还带着讲究!既不会把人勒坏了、又能让少女多吃些苦头,泼皮的手脚自然借机在少女身上占了不少便宜……老鸨子气得狠了、就当做没看到! 少女的嘴巴里被泼皮塞了一块臭烘烘的破布,此时犹自还在呜呜呜的瞪着面前的两个恶人!唰的一下、一根麻绳将少女吊在了房梁下面,尽管痛的眼睛里在不停的流出一颗颗硕大的泪珠、少女依旧恨恨的瞪着面前的两个人! 一旁的妇人心里不忍、又扑过来哀求!金花姐伸腿踹开她、泼皮立刻上去将妇人捆得像粽子一般!这次连衣裳都被他借机撕扯开小半、爪子伸进妇人的胸口里狠狠地捏了几把,妇人刚要嚎哭、一团破布也把她嘴巴给塞得严严实实…… 一壶浊酒、两只粗瓷杯子,外加一碟竹笋一碟切得薄薄的水牛肉被堂倌儿笑嘻嘻的端了上来!堂倌儿一边安排碗筷一边笑嘻嘻的说道:“山野店、招呼不周二位老客还请见谅啊!” 杨离端起酒杯闻了闻、点点头一饮而尽!堂倌儿笑嘻嘻的并未离开、就等在旁边听着杨离的吩咐…… “嗯!还凑合……某来此是给家里的商队探路的!”杨离开口说道。 “哦!咱这宜州城边上虽说离着邑州边城那边还有些路程、可毕竟治安好了许多,着胡齐镇里也算是做买卖的好地方!不知老客是来倒卖些什么货色?走时可要捎带些什么特产?咱这地方虽然边鄙、可山里的特产,药草玉石、还有大理和交趾的一些风物特产也都能寻摸到!” 堂倌儿笑嘻嘻的并未说得太透彻、一旁的阿灵听的是云山雾罩,杨离冷哼了一声再次扔出一串铜钱、接着问道:“某得商队带的装白货的竹筒!走时缺一些鲜活的两只脚牲口……可有路数?” 来者不善啊!堂倌儿眼珠子转了转……装白货的竹筒、那是黑道上行话贩私盐的意思!要买两只脚的牲口……那是要买土人奴隶!这厮好大的口气、干的都是犯律法的买卖啊! 镇子外面、河岸旁边的竹林里,古云娘带着两个丫头和小虎娃躲在里面。虎娃蹲在一块石头上面、眼巴巴的看着胡齐镇的方向!一旁坐立不安的古云娘开口说道:“这个杨离!凭什么不让本小姐跟他一起去救人?难道本小姐的武功还不够高吗?” 高个子的丫头点了点头:“定然是这样子的!” 古云娘哼了一声:“那家伙身上的气势倒有些不像是什么江湖客、反倒是有点像读书人,奇怪了……他又说自己不是那个醉荫楼的人,段素英是怎么认识他的呢?难道他真是一个行侠仗义书剑天涯的剑客?” 矮个子的丫头点了点头:“定然是这样子的!” 古云娘嘿嘿笑了笑:“反正看起来比段素英那个无趣的家伙要顺眼的多!” 蹲在石头旁边的虎娃闻言回过头说道:“离哥儿是阿灵姐姐的情哥哥、不是你的!” “呸呸呸!你个小野人、说甚么浑话呢!本小姐是什么人?岂会看上你个家伙?动不动就躺在地上像要死了一样……”古云娘像是被揪住了尾巴一样恼羞成怒的说道。看得一旁的高矮两名丫头互视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是一丝惊骇和担忧…… 虎娃摇摇头、答道:“洞女阿嬷是最厉害的!她说治好离哥儿了就是治好了,离哥儿以后不会再昏死过去了。” 此时的杨离带着吃饱了肚子的阿灵正离开了胡齐镇、向外面走来!走出寨门、两个昏昏欲睡的厢兵连头都没抬,杨离带着阿灵就这么慢慢悠悠的沿着官道拐到小路上、向着东面走去。 阿灵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离哥儿!那个家伙说的四通货栈真是倒卖奴隶的吗?” “嗯!听说也被人叫做鬼货栈……货栈后院地底下埋着数不清的土人山民尸骸!都是命丧在他们手里的冤魂野鬼……” “甚么?都是些该死的东西!离哥儿……烧了它!给咱们山里人报仇吧?”阿灵听后气的不轻、挥舞了一下小拳头恶狠狠的对杨离说道。 “嗯!原来没得时机、这次要救人就只能做一票声势大的!阿灵、转过前面的竹林你就在路边等待,某要先打发了后面的那两只恶鬼!” “甚么恶鬼?哦……你是说后面有人在追踪我们?”阿灵点点头、接着说道:“你要小心些!毕竟身子还没恢复大好呢……要不、我帮你吧!” 杨离轻轻笑了笑:“洞女阿嬷的医术果真厉害、某现在只觉得这一年来都没这么轻松过!对付这两个小喽啰、某一只手就足够了!” 旁边的阿灵闻言却黯然了一瞬间、悄悄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铜镯子,轻声说道:“离哥儿……自是阿灵心里最厉害的英雄!” 第六十一章 救人 四通货栈的主人姓李、单名一个招字,三十多岁的年纪、堪称年富力强。执掌这四通货栈已经整整六年了、这六年算得上是安稳的六年,胡齐镇现在隐隐已经开始以四通货栈为主、五行八作尽皆俯首,大理和交趾甚至更远一些的商队要想寻摸一些这大山里的稀奇玩意特产风物、还是贩卖那些私盐违禁品……几乎都得求到四通货栈头上! 想一想、那些神情绝望的奴隶,颇有颜色的女子、珍贵的药材鸟羽珍禽异兽,山里的玉石花草在自己的手里源源不断的贩卖到汴梁两京苏杭之地、那些成驮的铜钱金银布帛……尽管大都落到他背后的贵人手里,李招心里还是一片火热! “这是某的地盘、某的天下!嘿嘿……” 六名昨夜赶过来的奴隶贩子现在已经结清了银钱、此时为首的那名首领正点头哈腰的在门口向着自己作揖,李招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就转过脸去……这些东西都是些腌臜货色、身负通缉的泼皮罪犯!早晚都得死在山民的手里或者官府的刀下…… “主人!”一个管家打扮的老者悄悄地接近、站在台阶下面拱了拱手:“主人!这些家伙的价钱被小的压低了三成……有些牢骚、但不敢放肆!” 李招把玩着手心里的一只玉珠、冷冷哼了一声:“压少了、下次压他们五成!” “是!主人、不过小的是看他们捉来的是前朝逃进山里的汉家子后代,所以才给他们加了一些如若是那些生番土人、小的至少要压他们五成价!” “嗯!你办事、某还是放心的!” “几个女子小的昨夜就发卖了两个、给了开楼子的老鸨子金花!翻了两倍的价钱、上次您交代过的……” “nnd……那个遭瘟的娼妇!上次是爷爷喝醉了……在爷爷这里买了人,回头调教好了再把银子从爷爷这里赚回去……这娼妇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记住了、下次再有颜色好的先给某留着,等某耍烂了再翻三倍价钱卖给她!” “好嘞!主人您就瞧好吧、保证给您老人家出了这口恶气!不过……” “不过甚么?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贼眉鼠眼的管事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镇子上来了两个年轻人、江湖客打扮!气度眼色很是不错,一进镇子就去了金花的楼子里扫风声、说是要贩私盐还要买一批奴隶回去,好像是北边的口音!” 李招撇了撇嘴:“只两个人?能做的什么大生意?” 管事的点点头:“小的着人去扫了一下外面、说是乘船在河边上的岸,并没有骑马过来!如果身后有商队、那应该就是船队,小的已经派了两个护卫悄悄地跟上去了、探探他们的底……” 李招点点头:“嗯!做的不错、这里是四通货栈的地头,进了山就得拜老子的香案!要是来人跟脚扎实、就好好的谈谈,说不得还能添一个主顾!要是一些生瓜……哼哼!那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在这发配人都得三思一下的鬼地方、走商队的那都是脑袋别再裤腰带上的买卖!死一些人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李招这些年也算是一路血雨腥风杀过来的,黑吃黑这些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杨离轻轻舒了一口气、伸出左手中指淡淡的弹了一下掌中的那柄玉带剑!血珠在剑刃水波一般的荡漾下四下溅落、玉带剑光洁如新散发着幽幽的寒芒…… “李郎中留下的这柄剑果真不错、只可惜……” 身后传来阿灵的声音:“离哥儿!可问清楚了?” “嗯!”杨离转身对阿灵笑了笑:“问清楚了!那伙儿奴隶贩子下药捉了村里的男人、然后把虎娃村里的男女都掳到了四通货栈,再等半天、晚上我就去救人!” “嗯!”阿灵恨恨的看了看死在地上的两个四通货栈护卫、恨声说道:“带上我吧!这些人都该死,再一把火烧了那个该死的地方。” 杨离看着阿灵那冰冷的眼神、知道这些事情又触动了少女心里最隐秘的伤痛!便答道:“也好!不过到时候听某得就是。” 夕阳西下、时近黄昏,四通货栈的管事站在货栈的院门口皱着眉头……两个探子都是身手极好的亡命徒,也算是货栈里最精明的,为何还没有回来复命呢?莫不是出了差错? 管事李老八向后面招了招手、顷刻,一个眉毛浓密畏畏缩缩的矮小男子奔了过来、低眉顺目的在李老八身侧躬身说道:“八爷!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管事李老八此时倒是拿捏着架子、撇着嘴哼道:“韩小鬼……你倒是还算机灵,某问你、主人现在何处?” 仆役韩小鬼儿趋媚的笑道:“主人适才带着几个护卫去楼子里寻乐子去了!怕是得耍到半夜方才回来……后院的三个娘子还在。” “闭嘴!某又没问你娘子……狗东西!” “是!小人多嘴、该打!”韩小鬼儿依旧趋笑着、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小嘴巴! 李老八皱了皱眉头、觉得现在打扰李招饮酒作乐是在触霉头,便斜眼看了看旁边的这个韩小鬼儿:“你去、寻到主人,告诉他咱们下午出去探风的两个护卫一直没回来!某觉得不对劲儿、要不要召外面的护卫回来戒备请主人拿个主意!” “啊!”韩小鬼儿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要挨排揎的烂差事!李招那厮喝酒作乐最厌烦有人去扫兴,自己挨几个大耳刮子都算是轻的!李老八这老畜生……这是要给俺下烂药啊? “啊甚么啊?赶紧去、要是耽误了主人的大事小心某扒了你的皮!”李老八一见韩小鬼儿面带难色、立刻开口骂道。 “哎哎哎!小的这就去!这就去!”韩小鬼儿皮肉僵硬的挂着笑、作揖拱手弯腰退了下去,心里已经将狐假虎威的李老八给骂了个狗血喷头……“遭瘟的老狗!这是想害死某啊!早晚让你烂屁股死全家……” 天色渐晚、韩小鬼儿磨磨蹭蹭的离了侧门向着街上的青楼那边走去,见到熟识的人还得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德行、踢了一个不长眼的乞丐一脚,拐弯就是青楼了…… 韩小鬼儿探了探脑袋、离得老远都能听到老鸨子金花姐那嗲声嗲气的娇笑声!老鸨子心下尚在得意:么么的……李招这财神爷今天又耐不住性子跑来尝新鲜,昨晚上还让他那个手下给宰了一笔、老娘今天非要赚回来一些! 韩小鬼儿拉着苦瓜脸、两道眉毛挤作一团,一步一蹭的向着青楼门口走去、跟熟识的堂倌儿打了招呼就往楼上去寻李招,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一阵大笑!紧接着就是几个姐儿的大喊大笑声、也不知道这些人在里面做什么游戏!外面的好酒羊肉鲜鱼流水价一般用托盘装了、被龟公顶在头上送了进去…… 韩小鬼儿一见脸色更加苦了、这李招现在肯定正在兴头上,现在进去禀告这些模棱两可的破事、肯定要挨揍!搞不好打断了腿再被李老八那个老畜生赶出去,那某非得饿死在街头不可…… 韩小鬼儿叹了口气、缩在旁边一个柜子后面,想着等李招耍的差不多了再去碰碰运气吧! 天色渐晚、慢慢黑了下来,寨子门口的几个厢兵往外看了看、见路上没了行人就骂骂咧咧的阖上寨门落了木梁门栓,回去喝酒耍钱去了。十几个厢兵现在也就剩下这门子一样的职能了、混日子呗! 夜色下、三条人影迅速地接近到河边的码头,码头上面停泊着四通货栈名下三艘半大的货船,一艘里面有灯火和喧闹的声音、六七个船夫护卫聚在一起喝酒赌钱玩耍的正痛快! 杨离一身黑色紧身衣、狸猫一般跃到最外面的一艘船上,悄悄地在船底用匕首撬松了几块船板、又将撑船的竹篙砍断大半,接着又进入另外一艘、在黑暗中闲庭信步一般一击了结了一个倒在角落里睡觉的护卫! 岸上接应的古云娘回头骇然的看了看身后的阿灵、低声说道:“这个杨离好厉害!那人隐身在黑暗中睡觉也没声息、他走上去就一击了结!难道他能在黑暗中视物不成?” 阿灵点点头:“离哥儿的眼力好的让人不敢相信、速度更是如鬼魅一般!” 古云娘撇了撇嘴:“我大理也有一样厉害的好汉、段氏的八通虎就是数一数二的!” 顷刻间、杨离毁掉了两艘货船,来到最后一艘船的旁边看了看阿灵两个隐身的位置、阿灵一直留意着旁边和身后的动静,见状伸出手在空中摆了摆……远处的杨离在夜色下似乎点点头、转身就悄无声息的翻到了船上! “这么远这么黑、你打了个手势他就能看得到?”古云娘再次被杨离的眼力震惊了…… 杨离收起了略长一些的玉带剑、小心翼翼的贴在船舱外面,隔着棕蓬听着船舱里面的动静……九个人、四个中气不足不是习武之人,一个烂醉如泥在打呼噜、四个武人在赌钱,杨离慢慢的伸出手在结实的棕蓬上面点出一个小小的空隙、然后闪电一般用右眼在空隙处掠过……随即闪在一旁毫无声息! “嗯?”一个正端着骰盅摇动的汉子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向着杨离窥视的那个位置看了看,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骂了一句便继续开始赌钱了! 杨离靠在棕蓬旁边冷冷一笑、这人勉强算是半个高手……剩下的,不足为虑! “开啊!三个四、十二点锦花豹!啊呀哈哈哈!拿钱拿钱!” 摇色子的家伙赢了一把大的!乐不可支、嚎叫着让苦着脸骂骂咧咧的一众人赶紧拿钱,正在狂喜时……突然一道影子掠过、直接将棕蓬上吊着的那盏灯笼击碎了!众人一愣、紧接着又是一道暗器将桌子上的油灯打翻!船舱里霎时间一片漆黑、只有打碎的油灯和灯笼溅落出的火花在杂乱的闪耀…… “啊!”“呃……”几声惨叫伴随着血腥味立刻让剩下的几人警惕起来! “么的!敌袭!”唯一的那个高手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一脚就把桌子踢得飞起、意图挡在自己身前好从让自己从身后逃出船舱! “啊!啊!”又是两声惨叫、血腥气更重了!高手刚要转身逃走、就看到一个扑倒在地的护卫的头发居然被地面上的火花引燃了!一闪而灭的火头一下子映照出一个倒挂在船舱顶上的人影……“在上面!” 高手刚想躲避、就觉得那个人影一下子向自己跃了过来!一把匕首在半空中射出、将一个赤膊船夫钉死在地上,高手怒吼一声凶性发作、双臂合起想在半空中将此人死死勒住!自己可是靠着一手相扑之术闯荡江湖的、这一下若是勒实了定会可以取了这厮的性命! 可黑暗中射出匕首的这个人影居然灵巧的在空中一旋身、鹰爪一般的右手三根手指闪电般落在高手的咽喉之上……“完了……”高手的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就觉得手指上一股大力袭来瞬间就捏碎了自己的咽喉!血液瞬间涌上脑子、自己两只手下意识的就去死命的撕挠…… 杨离探出手、一把揪住还在扑腾的高手脖领,将还在抽搐的高手慢慢的拖出了船舱! 阿灵和古云娘两个正缩在船底下的码头上、刚才只见船舱里的灯火一黯,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惨叫和怒骂声,噼里啪啦的翻倒声、身体倒地的闷响声…… 古云娘刚刚哆嗦了一下、心里有一些想要逃跑的念头,可又怕被身边的阿灵嘲笑……刚要说话,就见夜色下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形在船舱里站了出来、手里还拖着一个彪悍的汉子,那汉子只挣扎了几下……就哆嗦着没了声息、显然已经死了! “离哥儿!”阿灵面色一喜、站起来看向夜色下那个沉默的男人,旁边的古云娘惊讶道:“黑咕隆咚的、几个呼吸就在船舱里杀掉这么多恶人?好……好个眼力!真如夜行的山猫一般……” “哼!我家离哥儿才不是山猫……乃是无敌的老虎!”小阿灵得意的撇了撇嘴、骄傲的说道。 第六十二章 某今日 要杀人 桂州城里,段都枯坐在馆驿的桌子前面、呆呆的看着桌子上的一盏油灯,今日下午安抚使胡思元倒是真的接见了自己、本以为自己拼了命的赶路,一路上那么多人为了自己与人厮杀……不管是为了复仇也好为了黎民百姓也罢!都是让人热血沸腾……可自己见到胡思元的那一刻、那冷淡的眼神……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官架子、让段都感慨:这一路……这一路某风餐露宿生死厮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为何不在乎?”段都木然的回头、看了看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阿东……杨离和阿灵还失陷在路上生死不知、就连醉荫楼的几人都在与那做局者厮杀!这一路走来、自己视若性命的信件递到那胡思元的手里,结果人家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放在了桌子上! “回去吧!段王子的心意……某知晓了……” 胡思元只是淡淡的扔下一句话、就端茶送客了……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被人带到馆驿的似乎都记不起来了,段都看着桌子上的孤灯、苦笑了一下:“某真是做官做的傻了!傻了……交战与否、百姓生死,这些人哪里会在乎?边疆乱、杀百姓、杀商队……甚至是杀使团!又能、怎么样呢?” 床上的小阿东翻了个身、咕哝几句继续睡着了,晚上吃的饭菜真是美味!那个送饭的家伙还是狐疑的看了自己几眼、似乎觉得自己不像个合格的大理仆役,去他的仆役……阿东马上就会回去寻姐姐和离哥儿! 段都摇摇头、心里只是想着使命已经达成,明日就到城里大理人的货栈处招募几个人手回头去接应杨离两个吧!大理人欠杨离的人情,不能卸磨杀驴不管人家…… 胡齐镇里、今夜的享乐已近高潮!唯一的一个娱乐场所里各色姐儿大多都找到了恩客,酒水菜色散发着阵阵香气、厨下里赵大已经快累断了腰:“nnd!这些遭瘟的、快要累死爷爷了!小六子、又死到哪里去了?快把锅里的羊肉捞出来、再晚些就煮老了!” 唯一的一个帮佣小六子不知道又躲到那个姐儿的窗户下偷眼去了,气的厨子赵大一阵咒骂…… “赵大哥!奴来帮你吧!” “啊?”一道有些嘶哑但却不失一丝娇媚的女子声音在门口淡淡的响起!惊得赵大赶紧转过身来……“柳娘子?你……你怎么……这地方腌臜、你怎么下到这里来了?” 赵大紧张的有一点手足无措、在围裙上擦了擦脏兮兮的手,矮身关切道:“柳娘子可是饿得慌?金花老鸨那老瘟婆是不是又罚你晚饭了?你等一会儿啊、俺这就给你准备,一会儿让小六子悄悄给你送到后窗户那里……” “没有、奴不饿呢!反正也没有客人、奴闲得慌就下来帮忙……”年近三十的柳娘凄婉的笑了一下、撩起一缕头发对赵大说道。 赵大一张老脸越来越红、喏喏半晌才小声说道:“你们都是楼里金贵的娘子呢、哪能做这些粗活?” 柳娘苦笑了一下、走过来略有一丝生疏的蹲下帮赵大洗刷起碗筷来,低声说道:“金贵得甚么?无非是些娼妇而已、都是些苦命人。” 赵大叹了口气、低下头用一只铁钩子小心翼翼的在锅里捞出一块羊肉,吹了吹、放在案板上晾着,看看门外无人、想了想,鼓足勇气开口说道:“金花姐说了呢!年底了、让俺挑个娘子……耍……一次……” 正在洗碗的柳娘闻言动作呆了一下、头也不抬的嗯了一身……心里却是凉了一下……“这世上的男子、终究还是只看重得那点腌臜事情……” 赵大吹凉了羊肉、挥起菜刀剁成大块再细细的切成薄片,码放在细瓷盘子里、只是手腕抖动间几大片羊肉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案板旁边的一块木板下面,嘴巴里却接着说道:“俺知道、楼里的姐儿们可看不上俺这个厨子!嫌俺腌臜呢……” 赵大偷眼看了看低着头洗碗的柳娘、只见柳娘似乎擦了擦脸上的脏水,并未接他的话茬。赵大端着一碗调好了味道的酱醋汁、老脸通红的说道:“俺……俺就算要找、也……也……只想找你!” 柳娘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这个胖乎乎的厨子赵大! 赵大一见柳娘抬头、吓得手里的酱汁都差点翻掉,老脸通红的说道:“柳娘子别生气、俺胡言乱语的,俺……” 柳娘突然呆呆的看着这个胖厨子、半晌才低下头继续洗起碗筷来,并没有出声……赵大松了口气暗暗骂了一声自己没用,赶紧继续收拾起饭菜来! 堂倌儿一溜小跑进了厨房、见柳娘在帮赵大忙活,嘿嘿笑了笑对赵大挤了挤眼睛、刚要说点腌臜话就见赵大一瞪眼睛拿起一片肥羊肉塞进自己的嘴里!低声说道:“闭嘴、别出去胡说,要不然以后没得油水吃!柳娘子够苦了……” 堂倌儿嚼着羊肉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多嘴,赶紧顶上托盘一溜烟的出去给大爷们上菜去了! 洗着碗的柳娘瞥了低头干活的赵大一眼、轻声说道:“要是忍不住……就……就找奴来吧!那些年轻的娘子、眼里只有银钱,你辛苦一年攒下的那点钱钞、必然会全都被她们哄了去……老鸨子在算计你呢!那些钱、最后还得大半落回到她的手里……” “嗯!这遭瘟该死的老鸨子……心毒着呢!柳娘子、俺……啊?刚才你说啥?” 赵大一哆嗦、回头呆呆的看着风韵犹存有些瘦弱的柳娘子,却只见柳娘子只是接着低头洗着碗、低声说道:“一年到头攒一点银钱不易呢!你别挥霍了、楼子里的女人都是黑心的,留着钱、将来到乡下买几亩地再娶个好人家的娘子,再不要来这种腌臜地方……你要是想了、就来找奴……骗不来钱金花姐也说不出奴什么的。” “柳娘子……”赵大突然哆嗦了一下,呆呆的看着地上正埋头干活的女子、鬼使神差的就说了一句:“俺!俺……想给你赎身!” “呵呵……”柳娘闻言笑了起来、歪着头看了看满脸通红的赵大:“好好好!你这赵大倒是学会哄人了呢?” 赵大似乎有些生气、瓮声说道:“俺没哄你!俺在床底下的罐子里藏了两贯钱了、还有些零散钱,加上今年的工钱五贯钱……” 柳娘赶紧抬头往四下看了看:“快住口!这里是甚么地方?财不露白、几贯钱就能害了一条命呢!” 赵大还要再说、柳娘咬咬牙低声说道:“快收了心思!你可知道给一个姐儿赎身要费多少钱钞?” 赵大有点沮丧的摇摇头:“俺不知道、估计也得几十贯!” 柳娘惨笑了一下:“几十贯?那是染了脏病花柳没法接客的姐儿赎身价码,就算奴这等年纪的要赎身、最少也得一百贯吧!” “一百……一百贯?”赵大瞪大了眼睛、瞬间沮丧了下来,垂头丧气的蹲在了地上。 柳娘偷眼看了看赵大的神色、心下不由得一颤……这呆子、竟然真的动了心思!只是自己哪里还配得上好人家的男子啊? “好好的做营生、攒下个三十贯就能买一点地或是去县城赁一间铺子凭你的手艺挣钱,再说个娘子……” “俺只觉得你好看、心还良善,俺……唉!” 四通货栈、两个守门的护卫无精打采的靠在门柱旁边,大门紧闭、今天晚上老板李招看样子又得耍到半夜方能回来,两个护卫不敢偷懒、只能在门外硬撑着。 左边络腮胡的护卫看了看青楼的方向、小声说道:“梁二、多久没去快活了?” 梁二吐了口唾沫:“呸!一个月了吧!老子现在都想半夜摸到楼子里弄她几个姐儿再溜掉……nnd。” 络腮胡撇了撇嘴:“这穷乡僻壤的你犯了案就得让镇上的人追杀、不值得,再说……谁会去楼子里强上娼妇啊?传出去简直就是笑话!” 梁二看了看寨子大门那边、低声说道:“那两个跟梢的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要是能跟着老大做一票、分得的银钱就够咱们花销一个月了!到时候去金花那老娼妇那里直起腰来耍一耍,那老东西……” 络腮胡淫笑了一下:“到时候试试那老鸨如何?还不到四十吧?那可是真败火呢……嘿嘿嘿……” 两个家伙丝毫不知、此时的货栈西院,护卫休息的厢房里面……冲天的血腥气伴随着潺潺的血液已经从门口流淌了出来! 屋子里黑洞洞的一片、只有一对闪亮的眸子在冷冷的看着门口,杨离抖了抖手腕上的血水、迈步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房门……身后、倒着七八具赤身裸体的护卫!一张破床上、仰面朝天的躺着一个已经气绝身亡的赤身妇人! 几个护卫趁着李招不在、居然从地牢里带出来一个刚刚买来的山民妇人,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直直轮流折腾了妇人一个时辰,那妇人被堵住了嘴扯住手脚、已经被轮番摧残的奄奄一息了! 杨离下午在两个尾巴嘴里拷问出了四通货栈的底细、现在过来就是想偷袭这些护卫的……又是打灭灯火突袭的老招数、当杨离杀光护卫想用剑挑起一件衣裳盖在妇人身上时,没想到那妇人竟然挣扎一下、一头撞在了杨离的剑上! 玉带剑一下子就刺穿了妇人的咽喉、杨离呆呆的看着妇人的眼睛里失去最后一丝神采,仰面死在那张肮脏的破床上面。 杨离走出屋门、仰面看了看漆黑无月的夜色……“世上怎会有如此丑恶?天地无眼吗?某今日……要杀人!” 第六十三章 地牢 杨离提着玉带剑慢慢的走向东跨院、那里有一间地牢,里面关着二十几名掳掠来的山民奴隶。 黑夜中几道寒光闪过、三具尸体扑倒在地,杨离走到地牢的门口、轻轻地推开了木质的牢门…… “咻咻……” 两道暗影闪电一般射向杨离的头部! 杨离轻轻地歪了歪头部、两只眸子闪耀着幽幽的光芒!两只暗器紧紧贴着杨离的发肤掠过,丝毫无伤! “贼厮鸟!好大的胆子……爷爷的暗器滋味如何?” 一个瘦长的汉子提着一只短刀探出头来,得意洋洋的还以为自己的暗器已经射中了来袭的敌人…… “噗!”汉子呆呆的看着一柄利剑就那么突兀的刺进了自己的咽喉!眼前的这个男子面容冷漠的如同石刻的一般,墙壁上的油灯映照下、这个人……“好年少啊!” 利剑迅速地抽出、汉子浑身一软跪倒在地慢慢的抬起手还想去捂住咽喉里喷溅出来的鲜血……只是那鲜血正在迅速地带走他身上的力气,汉子一头栽倒在地上! 杨离伸手在墙边拾起一支火把、在油灯上点燃,火光熊熊……杨离迈步向着地牢的入口走去。 潮湿、阴暗,混杂着屎尿和血液以及不知名的腥臊味道、让人闻之欲呕!杨离站在一条甬道上面、两侧都是硬木打造的栅栏门,里面似乎有一个个黑影在慢吞吞的抬起头、诡异的地牢里居然没有什么声音传出! 杨离迈步向前、用手里的火把点燃了几只插在墙壁上的火把,走到尽头时、整个地牢都被照亮了许多。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倒卧在牢房里的糟烂稻草上、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还有的人手脚明显已经被打断了!地牢的中间摆着一张血迹斑斑肮脏无比的案子、案子的四周摆放着几只破木桶,桶里插着皮鞭藤条锁链铁钎之类的刑具!各个都是黢黑暗红色的、透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杨离点燃了案板旁边的一只火盆、火光大省,杨离扫视了一遍两侧的十来个监牢,冷冷说道:“滚出来!否则别想着痛痛快快的死去……” 沉默了数息、一个嘶哑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好汉子!四通货栈外面的人都被你做掉了?” “还少了一些……”杨离转过头、看着最里面的那个监牢里走出来一个形似侏儒的男人。 侏儒一般的男人看似四十许的样子、浑身佝偻得仿佛就像是扭曲了一般,背后高高拱起、五官狰狞眼神如狼一般! 侏儒慢慢的走了出来、看着杨离冷冰冰的眼神说道:“某白许、管着这监牢,敢问好汉名姓!来此作甚?” “人!来取你等性命,放这些人回家!” “嘿嘿嘿!好汉可是说某这些兄弟都不配做人吗?要不是主人带了好手去青楼里消遣、你没这么容易进到这里面来!” 杨离看着这个侏儒说道:“好手?有多好?比外面这十九名还要好吗?” “你!”侏儒的眼神慌了一慌、嘶哑着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做什么?你们来了多少人?” 杨离指了指两侧的牢门:“打开!” 侏儒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在身上摸出一串黄澄澄的钥匙,哗啦啦的摸索着打开一个个青铜大锁、咯吱咯吱声响起……一扇扇坚固的牢门洞开,里面的黑暗中慢慢露出一对对困惑绝望的眼睛。 侏儒慢慢走过杨离的身前、侏儒似乎很是虚弱,喘息着摸索着手里的钥匙,不敢看旁边的杨离一眼……“噗噗!”数道寒光突然在侏儒的背后冒出!闪电一般扑向近在咫尺的杨离…… “死来!”刚才还在虚弱喘息的侏儒突然暴起、手里多了一支寒光闪闪的铁钩!铁钩抡起、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弧线狠狠地刺向杨离的小腿! “叮叮……”杨离微微闪动身形,手里的软剑弹出数道弧线击飞了射向自己的几枚钢针!腿脚同时一动…… “嘭!”侏儒志在必得的偷袭、一下子落空了!手里的铁钩此时也被杨离死死的踩在了脚下,心里顿时一阵惊慌! “死来!”侏儒大喝一声、松开铁钩抖手打出一只石灰包!啪的一下、白雾弥漫,侏儒一个翻滚、皮球一样窜向牢门口! 杨离闭目转身、手里的玉带剑瞬间掷出! “噗!”……“啊呀!”侏儒扑通一下栽倒在地、玉带剑贯穿了他的腰部将他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杨离冷哼一声、举目向地牢里慢慢爬出来的一个个囚犯看去……顿时心头一阵颤栗! 一个个男子、几乎各个都是戴着镣铐木枷,神色枯槁的挪了出来!还有……还有一个个女子和孩子,女子几乎各个都是赤身果体、身上遍布伤痕,脖子上戴着两根木棍打造的木枷、牢牢地固定住双手,让她们连用手遮掩身上羞人之处的能力都没有! 几个孩童带着伤痕怯怯的躲在女子的身后、几个胆子大的还在用糟烂的稻草徒劳的遮挡着母亲的身体…… 一个男子靠在栅栏木柱子上喘息了几下、木然的看着杨离问道:“你……你是何人?要做什么?卖了我等可以……我等都不再寻死!但能否放过村里的几个孩子?” 几个赤身的妇人抬起头死死的看着杨离、有两个妇人的嘴巴里还被塞着破麻布,看了是怕她们咬舌头寻死!妇人们慢慢的跪在了地上、哀求的眼神死死的看着面前的杨离。 杨离一言未发、拾起了地上的那只带着血腥味的铁钩,走到了还在地上挣扎的侏儒旁边…… “啊!”一身惨嚎响起、铁钩狠狠地刺穿了侏儒的脚腕,杨离拔出玉带剑,用一根铁链拴在铁钩之上、将哀号不止的侏儒拖到了甬道中央……这里的顶上垂落着几只锃亮的铁环、看得出来经常有囚犯被吊在上面折磨! 铁链像吊一只野狗一般将侏儒吊在半空中,侏儒死死的看着杨离:“你这天杀的……” “啪!”杨离甩起一条腥臭扑鼻的铁链,一下子就抽碎了侏儒半口的牙齿!噗的一下、鲜血混杂着牙齿在侏儒的口中喷出,杨离看都不看这侏儒一眼转身走到聚集在一起的囚徒身前、神色木然的看着面前的这群可怜人…… “求求……求……”男人们带着枷锁还是默默地挡在了赤身的妇人和几个孩子身前,绝望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杀人者。 “某是受虎娃所托、来救人的!你们别怕……” 杨离开口说道、随即手里的玉带剑点出几道寒光,随即几个男人颈上的锁链全都被寒光斩断开来! 几个男人呆立了片刻、不敢置信的看着杨离……杨离沉声说道:“整理好你们的人、半柱香的时间,然后我们就离开!来两个动作还利索的跟某去外面寻些衣物……” 杨离转身向外面走去、身后这些山民男女扑腾一下全部跪倒在地,几乎全都哀嚎啜泣起来……紧接着、奄奄一息的侏儒一下子就发现,几乎所有人都两眼通红的慢慢想着自己围拢过来……“救……啊!啊……” 侏儒撕心裂肺一般的惨嚎在地牢里响起,杨离已经走出地牢,站在夜色下呼出一口憋在胸口里面的浊气……眼睛看向了第二进的院子里面。 两个身上穿着死去狱卒衣物的男人轻轻地跪在了杨离的身后,其中一个正是那个为首的男人:“恩人!马家村二十七口都欠您性命,无以为报啊!” “马家村……虎娃姓马吗?”杨离头也未回的低声问道。 “是的!俺们其实也是汉人血脉呢!俺们祖辈上只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逃进这大山里、结果现在这些天杀的捕奴人、连咱们这些汉人苗裔都不放过……” “好了!某之前受了山里洞女阿嬷的恩惠、前来救你们……就算是报答!你们不必多想……” 男人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洞女阿嬷?怎么会是她?” 杨离闻言困惑的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震惊的男人、男人喃喃说道:“阿嬷……阿嬷是在村里长大的……可、可洞女不详,更是汉人最厌恶的、当年……还是俺的爹爹带人将她赶出了村子所在的山谷,让她流落到更偏僻的大山里面的……她,她应该最恨俺们这些人的!她……” 杨离叹息一声:“人心啊……” 熊熊火焰在四通货栈里面腾起、照亮了小镇的夜空! 一个个探头探脑的乞丐蠢蠢欲动、几个还在喝酒赌钱的厢兵奔出了破棚子呆呆的看着火起的方向,小什长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旁边的一个心腹小声问道:“哥哥!看位置是四通货栈那里走水了……咱们要不要过去帮忙救火啊?” 小什长冷哼一声:“怕是糟了报应吧!李招那厮向来看我等就如同看猪狗一般,咱们替他着的甚么急?烧完了才好!到时候咱们爷们再去捡点钱钞花花……哼!” 心腹点点头、低声劝道:“哥哥还是小心些!那李招手底下雇佣的三十来个打手护卫、怕是不会轻易就被烧死,到时候嫌弃咱们没有出去救火来寻晦气、哥哥怕是又要那厮的鸟受气!” “直娘贼!最好烧死他……算了、咱们去看看!别让大火连带烧了整个镇子就好……” 第六十四章 火 夜深了,可胡齐镇里面的大火却越烧越大…… 天上的滚滚浓烟在地上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恐怖,四通货栈四周的人惊恐的将自家的临近货栈的杂物货物搬离的尽量远一些,再拆除棚子木材生怕被连带遭殃! 十几个厢兵咋咋呼呼一番,倒是谁也不敢冒冒失失的进到熊熊燃烧着的院子里去。 那个心腹捅了目瞪口呆的什长一下,低声问道:“哥哥……不对劲啊!李招和他手下人还有他家人怎的一个都不见啊?难道真的都被烧死在里面了?” 什长摇摇头:“不会!院子这么大,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全都烧起来?肯定会有逃出来的!肯定是先出事了……” “会不会是杀人放火……?” “就算是,也不是我等能够管的……看着就是了,叫弟兄们留点神,闭紧嘴巴、别跟人口角……明白了吗?” “是,哥哥……这李家,也算是报应……” “好了好了……快去城门那边看着弟兄,虚掩上那道大门就可,别跟莫名其妙的人纠缠!” 二十来个山民男女此时已经围在一条小巷的一侧……身上换上了在货栈里找到的衣物,不分老幼手里还都握着捡拾来的兵器…… 李招半跪在巷子里肮脏的地面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黑衣青年人:“好汉……某不问缘由,只求一条活路可否?某经营近十载,几千贯钱钞某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求好汉爷爷高抬贵手,某立刻将山里的藏金之处交出!” 杨离轻轻一震玉带剑,一颗颗血珠四散溅落……不远处李招那四名武艺高强的护卫、尸体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李招……你货栈一共二十一名手下在前院,已经全部俯首受死……后院……” 杨离看了看堵在小巷另一头那些两眼通红山民:“后院某没进去,你的这些苦主进去看了看……” 李招闻言面色一白,抽搐着面皮答道:“某在后院只有几个侍妾,两个庶出的奴仆一样的孩子……没就没了,不敢因此记恨好汉……” 杨离闻言,眼底的厌恶更重……“够毒辣!这家青楼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招哆嗦一下,想起了死在青楼后院的老鸨子金花和她手下的几个泼皮无赖,赶紧澄清道:“没有没有……跟某没有干系,某只是常常过来玩耍一番而已!” “玩耍?就像那两个吊在房梁上的山民女子一般玩耍吗?”杨离两眼通红的看着地面上做出一副可怜样子的李招…… 此时的青楼,火焰也已经笼罩了大半的房屋,里面受惊的人们衣衫不整的四散奔逃…… 赤身露体的男女嚎叫着奔出楼外,一个个被熏烤得乌漆嘛黑很多人还带着燎泡,痛叫不止。 厨子赵大依旧还在浓烟滚滚的楼梯上攀爬,一根燃烧着的横梁重重的砸了下来……轰隆一下砸垮了楼梯,赵大哀嚎一声摔落下来。 柳娘此时正绝望的躲在自己那间角落里面的卧房床上,半夜时柳娘终于得了一个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恩客,那汉子正在柳娘的身上拼命掐扭折腾的时候,楼下火起……男人一脚踢开赤身露体的柳娘自己夺路而逃,结果却被一根木梁活活砸死在走廊上…… 柳娘没有什么恩客光顾,所以居住的房间最简陋偏僻,却也因此没有被大火第一时间笼罩住逃得一条性命,柳娘看了看窗外和门外的火光……还有那个刚才还在自己身上折腾的男子尸体,惨然一笑……就这样死了也好,烧的干干净净,免得这腌臜的身子再污了这世间…… 一道黑影猛的扑到了门口,是一个被熏烤的一团漆黑的男人,男人跳着扑灭了胳膊上的火苗,疼的龇牙咧嘴……柳娘呆呆的看着这个胖乎乎的男人:“赵大哥?” 赵大喘息了一下,惊喜的看着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柳娘……俺就知道你还活着!快,跟俺出去……” 咔嚓一下,几根燃烧着的木梁砸落在门口,赵大虽然肥了一些倒也算是机灵,竟然躲了开来……然后捡起地上的麻布被子,怒吼着抡圆了拼命扑打门口的火焰…… 冷不防的,一个温热的身体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赵大的腿,赵大浑身一颤低头看去,就看到了柳娘泪痕密布的一张脸…… “赵大哥!你快走吧……奴知足了!这世间腌臜不堪,奴受够了折磨……奴的身子污秽不堪,临死前能识得赵大哥这好男子已经心满意足,只是可惜了没能伺候一次赵大哥!” 赵大心里一疼,看着脚边这个几乎赤身露体的女人,咬牙说道:“俺喜欢你,知道你不是那等没良心的姐儿,跟俺出去……趁着大火咱们出去进山躲几天,然后……” “不成的……奴是拖累,逃不掉的,你快走!” 柔弱的柳娘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抓着赵大的腰带将他向外面狠狠地推去! 赵大伸出手去抓柳娘,却只抓到了她身上的一件肚兜……轰隆一下,木板铺就的二楼垮塌下来!两个人居然同时被土砖墙埋了起来…… “赶快救火啊!水车……水车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不长眼挡路的杀才快快滚开……” “哎呀!哪个杀千刀的在摸我的身子?” “绣娘姐儿,怎么还躲在草墩后面啊?啊呀,原来是没有衣裳啊?怎么连个肚兜都没有啊?真大……啧啧……真白……” “你莫过来……哎呀,金花妈妈不会放过你的……小心被她打断腿……嗯哼……啊……” 两个泼皮急吼吼的把一个颜色最好的姐儿往旁边的破房子里面拖……一个泼皮在姐儿的身上狠狠地掏摸了几把,恶狠狠的说道:“金花那老娼妇到现在还没逃出来,肯定被烧死了……这是她报应到了,你就死了心吧!以后干脆跟着爷爷算了,快点快点……” 整个胡齐镇乱作一团,还好青楼和四通货栈全都是独门独院的大生意,众人手忙脚乱的清理干净四周的杂物后倒也并未让大火连带其他的房屋,只是苦了逃出来的姐儿和恩客……泼皮乞丐借机上下其手,冒险冲进去捞些财物的也大有人在! 小巷里,杨离看着地上挣扎扭动的李招,拿出一块布帕擦干净了手里的玉带剑…… 李招的嘴巴被山民用破布塞上,手脚上的大筋却已经全部被杨离活生生的挑断了,杨离淡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招:“想求个痛痛快快的死法就把藏金的地方跟他们好好说说……你们的事,与某无干了……” 人们全都跑去看火救火,巷子里空空荡荡的,山民扶老携幼的迅速向着城门处逃窜、杨离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哎……来者……呜呜……” 一个厢兵见跑出来一些打扮怪异的人,刚要出去趁机敲诈一下,就被身后一个同伴捂住嘴巴拖到城门旁边的草棚里躲了起来…… “作甚么?那些人看着不像是什么强人……” “那几个汉子身上有血……手里还有兵刃,别找死!李招和老鸨子那些货都是些该死的,咱们别管闲事,下手的人恐怕都已经杀红眼了,不可触霉头!” “是是是……俺冒失了!” “等他们烧杀完了,天一亮就轮到咱们爷们露脸了,人能烧死货能烧没那些铜钱金银器物还能烧化了不成?到时候就是咱们爷们发财的时候……” “哥哥还算计,就是这个道理……到时候咱兄弟也弄几个楼子里的漂亮姐儿搭救一下哈哈哈!” 目送着山民们迅速的冲出城门消失在夜色里,杨离看了看四周,居然转身又向起火处走去…… 倒塌的青楼里,最边角的地方都是些低贱人居住,所以家什物件少得可怜,火势烧的并不太大。 废墟里的赵大被一根圆木砸的昏死了过去,满面鲜血看起来很是凄惨……柳娘在摔落的时候被赵大下意识的搂在了怀里,除了几处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见火头被坍塌的土砖压得一弱,柳娘咬牙便拖着昏迷不醒的赵大拼命地向后院爬去。 尖锐的木刺瓦片刮得柳娘遍体鳞伤,而此时的柳娘却没有一丝抛弃赵大独自逃命的念头…… “贮水的水池子,那里能活命……”柳娘向着唯一的一个希望拼命地爬行着,一只手还死死的抓着赵大的一条衣袖! 扑通一下,柳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赵大推落到水池里面,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紧紧的托起赵大的头部:“别死……赵大哥别死……别死……” 旁边的一座土楼上面,杨离捏着一个陶酒瓶,冷冷的看着这一幕……有点意思……杨离本来以为这青楼里全都是些狼心狗肺的畜生,那些穷凶极恶的泼皮打手,丧尽天良的老鸨子和恩客……那些姐儿又有几个不是负心薄情坑蒙拐骗的? 杨离冷冷的看着燃烧着的青楼……那两个将老鸨子活活咬死,然后举火自燃点着青楼的山民母女让杨离的心都冰冷了起来……这些人,这里面求生谋利的人……都该死! 可眼前这个几乎赤身露体的女子居然还拖着一个昏死过去的男人在拼命地求生? 杨离喝了一口酒水,有些寡淡无味……看来这里的酒水也都是兑了水的…… 后院的火势渐渐小了一些,几个从一旁房子里轮流弄完了那个姐儿系着裤子心满意足出来的泼皮大着胆子开始在后面扒那道围墙…… 扑通一下,两个泼皮穿着淋湿了的衣裳脸上蒙着湿麻布跳到了院子里,这些人借着火光想趁乱再捞些钱财! “进来吧!这里火头小,看看废墟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一个泼皮头目向着墙后低声喝道。 五个泼皮依次战战兢兢的翻了进来,开始搜索狼藉的后院…… “救命……救命……”一道微弱的女子声音在角落里弱弱的响起…… “老大!还有活的姐儿在这里!” 泼皮头目一惊,冷笑道:“老鸨子恐怕烧死了,这些姐儿也是好财物!背出去……以后咱们也开个买卖,让这个和外面让咱们弄昏死过去那个一起接客赚钱,咱们也能过几天躺在家里数钱的好日子哈哈哈!” 水池里,被浓烟熏得头昏脑涨的柳娘还在拼命的抱着赵大的脑袋,闻听到有动静才嘶哑着嗓子玩命的求救…… 第六十五章 上路 火光之下,一个泼皮趴在水池边上,身后一个伴当抓着他的腰带催促他快一点把水里的女人给捞出来…… 泼皮使了半天劲,发现这个姐儿的怀里居然还死死的抱着一个男人,不由得脱口骂道:“哎呀!这个娼妇还是个一等长情的,这都快被烟火熏死了怀里还抱着个老客呢!” “看着可是个有钱的老客?”身后的泼皮头目问道。 “有个屁,看着像是楼子里的那个厨子,叫赵大的那个……” “呸!把姐儿捞出来,别管那个臭厨子……” 被浓烟呛得昏过去的柳娘幽幽醒转过来,下意识就就叫道:“救救我们,救命……” 泼皮头目淫笑道:“姐儿莫怕,哥哥在这里呢!哥哥自是舍不得小娘子去死,小娘子乖乖的跟哥哥回去,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那老鸨子已经完了,以后哥哥就是你的主子了,哈哈哈哈……” “奴不要,求求你们救救赵大哥,你们让奴怎么伺候你们都成!” “爷爷要个厨子有什么用处?你们俩看来是有私情吧?放手吧,这厨子已经死了!” 柳娘一听此言,赶紧睁大了被烟火熏烤的通红的双眼看清楚了水池边上的几个泼皮,一颗心迅速的沉了下去……“几位哥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你们……” 那个泼皮见柳娘身上没什么衣物,一把就抓住了柳娘的头发:“给爷爷上来吧!” “不要……救命……”柳娘头皮剧痛,依旧死死的抱着怀里的赵大,她知道……这几个泼皮掳走自己后,绝对不会救什么赵大!很有可能还会杀了他灭口…… 柳娘的几绺头发都被泼皮撕扯的脱落下来,鲜血沿着柳娘苍白的面孔在流淌……一旁的泼皮头目气的大骂道:“狗杀才,别弄破了相,到时候再便宜都没人愿意来耍了!” 柳娘一听,明白了这些泼皮打的什么算盘……立刻面如死灰……就在泼皮另一只手伸向自己胸脯的时候,突然张开嘴一口就狠狠地咬在了泼皮的手臂上…… “啊!痛死某了……”泼皮惨嚎一声,松开了手掌! 柳娘抱着赵大扑腾着向着水池中间最深的地方挣扎而去……既然逃脱不得这些泼皮无赖的魔掌,那就带着赵大一起赴死去吧! “么得,废物一个!这也抓不住?马上捞回来……” 泼皮头目气的踢了旁边的几个手下几脚,咆哮着指使手下接着抓人。 “噗……” 四个手下手忙脚乱的在寻木棍之类的物事准备打捞已经抱着赵大沉到水底的柳娘,而站在最后面手里还提着匕首的泼皮头目却在呆呆的看着自己心口处突然露出来的一截剑尖! “呃……呃……”泼皮头目徒劳的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还在滴着鲜血的剑尖…… “哥哥,捞出来了!是个年纪大的姐儿,呸,您看……啊?” 一个泼皮跳下水池,将昏昏沉沉的柳娘两个用钩子抓了出来,刚把两个人提到地上,回头就看到了让他心胆俱裂了一幕…… 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静静地站在泼皮头目的身后,一柄利剑已经刺穿了泼皮头目的左胸! 黑衣人轻轻一拧利剑,然后瞬间将剑拔了出来……嗤的一下,泼皮头目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鲜血飞射出来,瞬间就死在地上。 “啊?你是何人?为何要杀人?”几个泼皮一惊,立刻放下柳娘二人退到了水池旁边,战战兢兢的问道。 杨离一震玉带剑,冷冷的说道:“某是今夜的杀人者……” 话音未落,杨离一步踩在水池边缘闪电一般跃出,一只脚轻轻的在水面上的一块木料上一点、身形猛的扑落到开始四下逃窜的几个泼皮身后,剑光闪烁…… 柳娘慢慢醒了过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无比的冰寒……身上那些刮擦出来的伤口被水一浸此时更是刺痛无比…… 身上的痛苦立刻提醒柳娘,自己还活着!还活在这个可怕的世间……赵大! 柳娘还未看清眼前的情形,就嘶哑着嗓子哀求道:“几位好汉爷爷,奴家求求你们了,救救赵大哥!只要能救下他,你们让奴做什么奴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一个木然的声音在一侧幽幽的响起:“你是个伎女……为何要为了一个男人拼命到如此?这个叫赵大的是青楼里面的厨子吗?” 柳娘闻言一愣,拼命地睁开眼睛四下里看去……只见自己不知道何时被人带到了一座破破烂烂的院子里,远处还是熊熊燃烧的火光……一个黑衣青年面色惨白的坐在院子里都一张石桌上面看着自己。 “赵大哥……”柳娘爬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披上了一件深色长衣,赵大正老老实实的闭着眼睛躺在自己旁边的稻草上面,呼吸均匀还活得好好的! 柳娘一颗心瞬间落到了肚子里,如果赵大死了……她定然不想再活下去被这些人折磨了! 柳娘一咬牙,翻身跪倒在地:“谢谢!谢谢恩公,谢谢恩公救命之恩……恩公想要什么,只要柳娘有的,哪怕是性命!柳娘都会答应……只是……只是……” 杨离转过头,目露一丝异样的看着这个让他很是诧异的女子:“只是什么?” 柳娘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奴家栖身的楼子毁了,奴家无处可去,可这个男人拼了性命也要来救奴家,奴……此生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腌臜的身子……不敢,不敢再给外人了!” “哦?”杨离握着酒瓶的手轻轻抖了一抖:“你一个伎女还要为这个厨子守节不成?跟着他你哪还有衣食无忧的日子?你真的这么想的?” 柳娘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杨离的眼睛:“奴想好了,这辈子刀山火海都不会离开赵大哥……不敢再拿自己辱没了他!” 杨离点点头:“如此也好,老鸨子已经死在了后院牢房那里,你的卖身契恐怕也已经被烧毁了……你们趁夜走吧!离开这里,去河边码头那里找一个叫阿灵的山民女子,就说是离哥儿让你们去的,你们先跟那些山民去寨子里栖身……等养好了伤,想去哪里你们自便……” “恩公!”柳娘做梦都没有想到,遭逢的大难,居然还可以变成自己自由的一根救命稻草……“恩公!您……愿意放了我们俩个?” 杨离淡淡的一笑:“某留着你们做什么?这里有一粒伤药……给这个赵大吃了吧!” 守门的两个厢兵还在嘟嘟囔囔的发着牢骚……什长去火场带着剩下的那些厢兵们去捡漏发财去了,只留下他们两个在这里吃冷风……刚骂了几句,瘦的那个就看见又有人影慢慢的接近了寨子门。 “这次没问题了吧?俺看着有一个好像是个女子!拦下看看……” 一个厢兵目露兴奋,跃跃欲试的望着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柳娘和赵大…… “闭嘴,赶紧躲起来!瞎了你的狗眼……你看后面的房子上面站着的那个人,那不就是之前站在那伙强人后面压阵的那个江湖客吗!” 另一个眼神好脑子机灵的厢兵一把就把他拖到了棚子后面藏了起来……“别找死!四通货栈那么多好手听说都死了……李招都失踪了,护卫被人杀了个精光!咱们今天晚上就当个摆设就行了……你要找死别连累某!” 两个厢兵胆战心惊的都藏在草席棚子后面,头都不敢冒出来……柳娘搀扶着依旧有些,虚弱的赵大,拼尽全力的赶路想离开这座罪恶的小镇…… 城门处的几个厢兵此时不见了踪影,柳娘搀扶着一脸傻笑的赵大慌慌张张的往外走…… “笑什么?一脸的傻相……” “俺赵大在这南方的山沟里还能捡到一个女人,嘿嘿……这把火烧的真好!还烧死了那丧尽天良的老鸨子……” 柳娘低了低头,想起那个冷漠的青年人:“以后莫要提起恩人的名讳……莫要给恩人惹麻烦呢!” “那是!咱俩的性命都是人家救下来的,不敢提起呢!” “赵大哥……” “咋了?” “你真不嫌弃奴家身子脏吗?” “胡说,你心好,所以受欺负……只是跟了俺以后会委屈你呢!俺就会做饭,干些粗活……” “别说了,以后奴就是你的人,吃糠咽菜奴也觉得欢喜,只要郎……郎君别嫌弃奴家就好……” “哎!” 赵大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睛里全都是欢喜之色,哪怕身上的烧伤再疼,也不觉得苦…… 杨离坐在一家货栈的屋顶上,仰头喝干了酒瓶里面的酒水,眼睛目送着相互依偎的两个人慢慢的消失在夜色里……单手捏碎了陶制酒瓶、喃喃自语道:“收卖山民奴隶的货栈还有两家,捕奴人还有七个……既然动了手,那就都送他们上路吧!” 码头上,阿灵和古云娘几个正在安顿逃出来的马家村村民,二十来号人走陆路太不安全,一条货船足矣让他们逃进山里! “离哥儿怎么还没回来呢?这里都能看到镇子那边的火光呢!”古云娘焦急的看着远处,旁边的虎娃扑在阿爹阿娘怀里低低的哭泣着…… “虎娃爹爹说离哥儿还在做事,让我们等他三炷香的时间,无论他回不回来到时辰我们都要开船……”阿灵故作镇定的说道。 “来了来了!杨侠士回来了……”一个古云娘身边的丫头兴奋的指着黑暗中走过来的人影兴奋的说道。 第六十六章 小长老 十六章小长老 货船悠悠荡荡的顺流而下、马家村里的两个会操船的汉子忍着伤痛撑着竹篙……古云娘望着天边微微亮起的天色、回头看了看抱着膝盖坐在船头发呆的阿灵。 “阿灵!杨离就这么走了?去报仇了?就让这么两个人回来给你带个口信、自己却连个招呼都不回来和你打?太没有良心了……” 阿灵叹了口气……“离哥儿总是这样、心里像是压着一座山……我总觉得他太痛苦了,他从来都不说……可我知道、他一心只想要去报仇!男人要报仇……女人就应该帮他磨好刀子,我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在山里等着他了……” 古云娘叹了口气、坐在阿灵的旁边低声说道:“也有可能他的仇家很厉害、他害怕连累你,或者害你做了寡妇……” “也有可能他心里……一直还装着那个女人……”阿灵神色黯然了一下。 “那个女人?”古云娘迟疑了一下,想起了那个挟持了自己在山里跋涉了数日的女子……窈窕的身姿、高强的武道功夫,冷冰冰的眼神! 古云娘摇了摇头:“你是说那个女人以前害了杨离?那个女人那么厉害?” 阿灵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她是什么燕知堂的内等密卫……当初害了离哥儿的师门……” “我的天!”一旁的古云娘一下子就捂住了嘴巴……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压低声音说道:“你还真是个山里的傻妹子!燕知堂……大宋内卫的皇帝鹰犬!刀下也不知道死了多少生灵、就连大宋官员都对他们很是忌惮,尤其是和当年中原那些亡国之事有关联的人或者后裔血脉、都在他们的监察之下!” “他们很厉害吗?”阿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 古云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嗯……这样的仇人……离哥儿、很难有所作为,要是下次他回来了、你就想办法留下他吧!别让他去飞蛾扑火了……” 阿灵笑着摇了摇头:“山里的女子、从来都不会阻拦自家的男人去报仇!” “傻瓜!你就是个傻女人……大傻瓜!” 一匹马转过一座燃烧着的货栈后院、踢踢踏踏的慢慢走出了巷子,马上坐着一个骑士、头上压着一只竹编斗笠,马匹加速直奔镇子大门而去…… 两个厢兵见状立刻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目送着这个煞星一骑绝尘而去,脑子机灵的那个厢兵立刻踢了旁边的同伴一脚:“赶紧着!快去告诉什长,那个煞星走了!” 马匹是北地的好马、杨离打马沿着河岸旁边的官道向着下游方向飞奔而去…… 河上、不小的的货船已经转过了两个河湾,古云娘已经站在几个山民妇孺面前开始显摆吹嘘起自己来、阿灵依旧郁郁不乐的坐在船头想着心事……“阿灵姐姐!有人在追咱们的船!”一个古云娘的笨丫头大声喊道。 阿灵一个激灵、急忙奔到了船尾之处,举目望去就见一匹骏马飞奔而来、直接超过货船停在河岸边的一处小土坡边上,骑士看了看货船慢慢催动马匹站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下面……斗笠抬起、露出了杨离那张年轻瘦削的面孔! “离哥儿!”阿灵的泪水唰的一下淌了下来……“报了仇……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河水奔流不息、货船慢慢的驶过,船上的马家村幸存下来的山民齐齐跪倒在船板上向着杨离的身影行礼……杨离的面孔渐渐在众人眼中模糊起来、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应阿灵的承诺……马儿一声嘶叫、杨离打马向着北方的方向奔去,迅速地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真是个狠心的男人!就这么撇下了阿灵姑娘……”一个笨丫头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对站在船舷旁边的古云娘低声说道。 “男人嘛……心里要装着大志、装着功名、装着富贵装着仇恨……唯独没有多少地方装着女人!哼……所以本小姐、不想成亲!” ---------------------------------- “某的心里……余生只装得下你……” 一个男子静静地站在一座楼上、看着园子里十几丈外竹林旁边那座粉墙黛瓦的小楼,男子约么四十余岁的模样、头发并未挽起发髻,只是随性的披散在肩头上。一身淡青色的葛布长袍、气质淡雅出尘…… “门主……该用早饭了……” 一个头上戴着偏帽的青年恭恭敬敬的站在男子的身后拱手说道:“门主、夫人已经洗漱了,现在正在用早饭……精神还不错!” “她开心就好……” 中年男子似乎很满意、转身进到二楼的堂中,跪坐在一张矮几旁边、居然双手合十默默地祝祷了几句,然后才拿起托盘上的一双竹筷。 托盘上的饭菜很是简单、和男子身处的这座别致的园林丝毫不符!只有简单的一碗米粥、一碟腌笋,一碟炒葵菜。男子悄无声息的吃着饭菜、抬眼看了看一旁垂手肃立的那名手下…… 戴着小偏帽的男子轻声说道:“夫人胃口还不错,早饭预备了红丝水晶脍、软羊羹、玫瑰白果粥,四色果碟、还有夫人以前最喜欢的鱼丝面筋果……门主尽可放心!” “嗯!”中年男子喝了一口素粥:“你做事、某还是放心的!去唤多罗尊者过来见我吧……” “是!门主。”男子拱手行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喝下最后一口素粥、中年人慢慢站起身,握着一杯素茶慢慢的喝了一口,眼睛还是望向远处的那座素雅的绣楼、轻声说道:“某给不了你当年的那座锦洞天……但也希望你能满意如今的日子,某的夫人……” “门主!”一个年纪不小、身形犹如铁塔一般的虬髯光头汉子出现在门外,居然单掌立在胸口对着男子低头施了一记佛门礼! “唉!”中年男人回头看了看壮汉、略带一丝无奈的开口说道:“你不肯改名字、也不肯蓄发,是真的不想还俗了吗?” 壮汉眼睛瞥了瞥窗外远处的那座绣楼、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开口答道:“门主、俺早就习惯了,做个和尚也挺好!夫人……夫人……唉!门主这是何苦呢?何苦亏了自己?现在……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 “住口!”中年男子、眼睛里猛地闪过一道寒光:“当年的事情、本座早就说过不许再提了!尤其是夫人的事情……多罗!别让本座寒心……” 中年男子手里的空茶杯突然碎裂开来、那只白皙的手掌猛地收紧,男子又叹了口气、皱眉看了看有些诚惶诚恐的壮汉多罗,迈步走到露台上面、轻声说道:“桂州城那边的事情到了哪一步了?那个女人还在那里折腾吗?” 多罗跟在男子的身后低头说道:“交趾人临阵脱逃了、而且并没有遵守约定派来援军!大理的段素英出面了、和醉荫楼联手狙击了我们的几路援兵,但广南东路安抚使似乎并没有下决断,禁军还是南下了……” “没用了、胡思元那个人倒是还有一点担当的!此举他也是在赌、赌赵光义不会因此记恨他,赌交趾人和大理人还不敢就此和大宋翻脸!北面……那些密谍可曾联系上了?” “联系到了几个南京道的旧人、只是很迟疑,他们早已经和朝中断了联系、一时间肯定会踌躇……毕竟是大宋亏欠了他们在先!”壮汉低声答道。 “党项人呢?他们和六谷部那些番人对我等派去的商队可还满意?梵音部可曾顺利传道?”男子抬起手、刚才碎裂在掌中的那只茶杯不知道何时居然悄无声息的在中年男子的掌中化作了一团细碎的瓷砂碎末!碎末洋洋洒洒的在男子的手掌下洒落、随着微风飘落到露台下面。 名叫多罗的壮汉见状心里就是一紧、赶紧低头答道:“党项人就是狼!无论他们信仰什么、最终他们也只依靠自己手里的弯刀!商队的收获不多、那里太贫瘠了,西军对边境看得很紧,尤其是西北出产的青盐……决不许在榷场以外贩运!战马倒是看得不紧西军还会私下里高价购买、但党项人却不肯多卖!” “有多少卖给他们多少、但暂时不要让西军的军主知晓我们的用意,结好他们……别太刻意了,提供些党项人和契丹人的消息、将战马卖给他们,慢慢的结交、以待后用!” “属下明白了!” “广南东路那里就是个笑话!某陪那个不知所谓的女子和那些交趾猴子玩耍一番,最好调动一下蹲在宫里那个老东西的目光,让他以为某会在南疆做文章……别让他老是盯着北边和汴梁城,那样不好!” 中年男子的声音悠悠荡荡、仿佛像是在对着虚空说话一般……“你即刻去北边吧!三个月后再来见我、某要两方对这一战的底线,还有他们各自的本钱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门主……可广南东路这边的事情……?” “就交给梵音部吧!以后南面的事情……你的雷音部就慢慢退出来,将来……我等还是要以西北和北方的谋划为主、南方的琐事还有钱粮财物的流通就交给梵音部好了!” 壮汉多罗神色没有丝毫的波动、闻言躬身施礼道:“多罗领命……一切谨遵门主示下!” “去吧!不要私下里接触少主人那边、那会害死他!你记住、燕知堂和宫里那个老东西之所以留着汴梁城里我等掌控的那座寺院没动手、就是在等着我们主动去见少主人……他和那个人都在等这个机会、好以此为借口对少主人下手!所以……这几年还是要忍耐……明白了吗?”中年男子轻声说道。 “是!属下谨记在心、那属下这就告退了,交趾人一事、属下即刻就去交割给梵音部!”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轻轻地摆了摆手……“北方苦风寒,你多保重、去吧!” 第六十七章 云起风来 披着头发的中年男子慢慢的走下楼去、门外躬身站立的那名仆人恭恭敬敬的弯腰施礼,目送着男子满面欢喜的走到外面的园子里面,向着不远处那座粉墙黛瓦的绣楼走去。 园子很大、里面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栽种着不少珍贵的花树和翠竹,间或有假山太湖石点缀其中,一角凉亭、半池绿水……端得富贵高雅、一片宁静。 一片石板铺砌的平台上矗立着那座小楼,一道弯弯的石板桥联结着小楼和园子里的小路,几只鸟雀飞腾在假山树木之间、几声清鸣传来简直让人飘飘欲仙一般心旷神怡。 男子静静地站在桥边的一棵高大的山茶树下面、抬起头痴痴地看着小楼二楼上面的那扇窗户…… 窗户半开着、一张嵌金的楠木罗汉床上面,坐着一名身披纱衣的妖娆女子……女子半躺在榻上、单手支着香腮,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张洒金纸笺观瞧,只单单一个侧面就显露出无尽的风情! 峨眉高挑、秀目微闭,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尽显妩媚。微微挑起的眼角却又带着一丝微微的俏皮和狡黠,一点朱唇圆润光润、就连女子见了这姿容怕是都要心跳几分! 一个蒙面侍女轻轻地走到榻旁、伸手将一只玉石香炉里面的香料盒子换掉……火折子重新点燃一炉龙涎香、顿时……一股几乎可涤荡魂魄的幽幽香气充斥在典雅富丽的房间里! “夫人……那人、又在楼外痴痴地望着这边呢!” 女子闻言并未有所反应、只是抬起玉葱一般的手指将那张洒金信笺轻轻地抛在香火上面,顿时、一股火头燃起,洒金信笺化为灰烬……“不要理他、他愿意看就在让他在那里看就是……” “夫人……小长老……终究还是个男人!夫人既然许了他这个名分,总是如此……时日一久会不会……有所不妥?”侍女跪坐在榻旁的坐垫上、低着头轻轻地劝说着。 “他?他也配?我许了他一个名头、他就蓄了发还了俗,可见他就不是个心诚的!连菩萨都能哄骗、做什么也弥补不了当年他犯下的罪孽!” 侍女低了低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榻上的女子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这名蒙面侍女说道:“月娘、你跟着我已经十六年了吧?” 蒙面侍女肩膀微微一震、已经显露出几丝皱纹的眼角瞬间流露出一丝惊慌!急忙俯首称是。 绝色女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跟着我这个早已经死去的人、白白浪费了你的大好年华!委屈你了……” 侍女急忙叩首说道:“奴婢不敢!奴婢能追随夫人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的福分!” “缘分尽了呢!就该看开、就像我和他的缘分……哪怕他富有四海帝王之尊,总想着能快快活活的看尽这人间的富贵、说尽这世间的恩情……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这般下场?” 侍女的脸色愈发的苍白起来…… “去吧!你的家乡应该在蜀中吧?你和当年的那个玉娘还是同乡呢、玉娘……她也去了好几年了吧?还有当年的那个孩子……倒是逃过了一劫,也算是他的福分!你走吧……那些金银首饰什么的你随意取用、好好的回去,寻个男人过日子!再不要掺和到这纷纷扰扰的世间、去吧……” “夫人!奴婢不该多嘴……奴婢知错了!求夫人开恩、奴婢离不开夫人,只想一辈子伺候夫人……” 婢女惊慌的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的磕在身前,只几下本来光洁的额头就变得乌紫起来! 绝色女子站起身、妖娆的身段简直可以让天下的男人为之疯狂!加上那张艳丽又不失一分娇憨两分狡黠的天真神色,直可以让天下的女子自惭形秽!正是数年前本该已经死去埋葬在邙山里面的南唐国后……小周后! 小周后迈步走到窗前、上午的阳光刺激的她眼睛微闭,轻轻地在罗袖里抽出一张薄纱挂在脸上,小周后漫步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青山……“去吧!好好的活着……忘了你这十六年的过往,重新活一次吧!” 婢女战抖着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慢慢的退出了屋子。 楼下的中年男子见小周后居然站在了巨大的雕花木窗前面,一双本来清澈的眼睛里瞬间露出一丝惊喜和热切……脚下不由自主的就向前迈出一步! 那名蒙面侍女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绣楼、站在楼旁的小桥边上远远地向着中年男子跪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头……面色苍白如纸,满是惊惶和恐惧! “唉……” 一声长叹……中年男子低下头苦笑了一下、落寞的转身慢慢的走向园子外面,那名戴着小帽的侍从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悄无声息的跟在了男子的身后。 “月娘被夫人给赶走了……某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中年男子就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身后的那名侍从低头答道:“当年李煜身边那名小夫人身后的遗腹子和那名叫玉娘的差点就毁在这个月娘手里!今日被厌弃……是她的报应!” “可这一下、夫人身边就再没有一个追随她的旧人了!唉……想必一个人、也是个苦楚啊!可惜了……”中年男子嘴角微微翘起、表情居然耐人寻味! 侍从一声不吭、心里却为这个贸贸然替主人进言的月娘默哀了一瞬间……这是主人的手段啊!让月娘为主人进言、请小周后接纳了主人……定然会惹怒了小周后!主人再默许小周后厌弃驱逐月娘……这样一来、小周后的身边将再无一个当年陪着她在南唐宫里渡过那段如梦岁月的旧人!如此小周后才会慢慢依赖主人……呵呵…… “你在想什么?”中年男子的声音幽幽传来……侍从立刻一惊、低声说道:“主人!某在想应该如何处置这个月娘?还请主人示下!” 中年男子站在一块巨大奇巧的怪石旁边、伸手摩梭了一下这块价值千金的山石,低声说道:“奴婢奴婢……十几年的主仆情分也终究没能敌得过某用她的家人富贵的侵蚀、终究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某答应给她那个弟弟一世荣华富贵!一世富贵……那就得做到……某可向来是一诺千金的!” 说完、男子摆了摆手,慢慢的消失在竹林里。 侍从躬身肃立的半晌、直到一滴汗珠静静地从他的鼻尖滴落在地,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心里想到:“只字未提这个叛主的月娘……无……就是消失的意思!这个没能逃脱俗世私心的女子还是留不得了、她那蜀中的弟弟一家,一世富贵……一世……人活多久算是一世呢?哼……” 侍从直起身、快步向着园子外面走去……“一世到底是多久?只有神佛才能知道吧!就先让他富贵……至于他还能活多久、那就由不得他了!举家死于富贵……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呢?一世……富贵……呵呵……” 数十匹西北的骏马奔进了宜州城、直奔宜州州府后巷,巷子两侧已经有衙役在守着、将无关人等全部驱赶得远远地! 衙役恭恭敬敬的躬身让路、近五十匹快马上的黑衣人根本未做丝毫停留,直接来到府衙后门处翻身下马,静静地肃立在门外! 木门一旁、早就等候于此的宜州知州满面堆笑对着为首的黑衣人抱拳说道:“某宜州知州钱君超、在此恭候朱指挥多时了!” 黑衣人一抱拳、朗声说道:“末将怎敢劳动钱知州大驾相迎!惭愧惶恐啊!” 钱知州故作大度的一笑:“哎……朱指挥乃是内卫的得力将才,官家的身边人!某前日也得了内庭那位贵人的传信、要某全力配合朱指挥,燕知堂是官家最得力的臂助、涉及军国大事,某自当尽忠报国、报效官家!” 二人客客气气的互相吹捧了几句、一地知州屈尊与燕知堂的这名指挥使携手进到府衙后院,里面早已经安排好了这些内卫密探的食宿歇息之处、钱知州便先行一步去了前院安排酒宴去了。 一个暗探走到坐在桌子前面喝茶歇息的指挥使朱峰身前、轻声问道:“军使、这钱知州怎么会如此……嗯、和蔼?这两年这些文人可是趾高气扬的很、如此平易……的一地知州委实少见!” 燕知堂广南东路指挥使朱峰闻言撇了撇嘴角、抬头看了这名心腹一眼:“官啊!三六九等各个不同……你还年轻、可是想问某、这知州为何身为高高在上的文官却对某这武人如此趋媚是吧?” “呃……小的不敢、小的孟浪了!”年轻的心腹脸色一红,躬身说道。 “呵呵……没什么、这样的官还有那些傲气冲天的官以后你还不知道要见多少!多一些好奇也不错、但都要记在心里不可多言!你记住、无论什么样的人为官,都会有一个途径……这就是一个人的官途!也是一个会跟随他一辈子的缰绳和枷锁和烙印或者是助力……大宋开国以来,文官地位日重!无他……官家需要而已……文官分出身、一等进士二等荫补,三等乡举四等举荐!进士及第自不必提、那是千万人里选出来的真才实学,荫补的全都是权贵豪族子弟、家中势力几可通天,乡举的都是会试落榜的举子、走的是座师的路子,而举荐的、就很艰难了!几乎都是些靠着手段爬上来的小家族子弟、可偏偏这类人极少却又得用!最是精明……” 心腹密探闻言想了想:“军使、那这个钱知州莫不是就走的举荐的路子?而且还是得了咱们堂主的恩惠!” “你倒还不算太笨!”朱指挥使懒洋洋的靠坐在椅子上、低声说道:“直接让堂主举荐、他还不够资格,是他背后的人将他引荐给堂主的!对他这种并非权贵子弟,也未曾会试殿试走过东华门的举荐官员而言、这发配一般的南疆知州之位就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位子了!他若想再向上爬、就得走捷径,堂主……哼!像他这种官、定然会拼命的巴结!” 第六十八章 天下 邑州城南、十五里外的白龙坪,八千宋军离开城池在此扎下营帐。拒马栅栏齐备、木质望楼搭起,十几面大旗高高挑起。 隐隐流露出一丝乱像的南疆边界附近、几乎在瞬间就安静下来!四周的几座县城周围蠢蠢欲动的各个势力一下子就消声灭迹、数路信使绕小路飞速的向远处而去、带去了大宋禁军南下戒备的消息! 尽管在辽人的幽州城下铩羽而归损失了无数的百战精锐、可大宋武人的那股横扫天下的精气神还在,四邻各国各个势力面对这一支大军的时候还是会第一时间掂量一下自家的实力。 段素英第一时间联系上了醉荫楼主人、二人就大宋禁军的来意商议了一下,段素英最后长叹一声带着潜入大宋的属下迅速地离开了邑州的地界返回了大理境内。没办法、如果大宋选择向大理兴师问罪……成都俘虏梓州路广南东路三个方向都有被大宋攻击的可能!段素英不敢涉险、直接退回到大理腹地准备应对变故。这个时候、一个失踪在大宋境内的未婚妻就显得实在是不足考虑了…… 三庭县城闹了一阵子瘟疫、死了两个人,倒下了三十多人,按理说城里家境好的人在外面有活路的人早就应该四散奔逃了,可吓人的是这段时间城外极其不太平……劫道的强人、三教九流的势力一时间蠢蠢欲动四处作案,就连三庭县最大的土豪黄氏都被人端了老巢!据说满门上下被人家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在县衙里的黄主簿得知确切的消息后一口老血就喷在了地上、当时就昏死过去了! 白藤江的另一侧、几匹在交趾境内不多见的马匹静静地停留在一处岸边,四个剽悍的护卫环绕着一个神情冰冷的年轻人……、 黎龙镜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大理人还是开始反击了!阮巴普控制了已经有些杀红了眼的那些杀手,本来应该在三天前就返回到交趾这边……可却一下子失去了踪迹! “不能落给宋人和大理人口实啊……阮巴普、死都不能被擒住!”黎龙镜恨恨的低声说道。 此时的阮巴普正站在一处山头、冷冰冰的看着山窝里面正在休息的残余手下……那些该死的大理人!怎么就跟猎犬一样死死的咬在了自己的身后呢?几次交手、本来烧杀抢掠的志得意满的交趾人被斩杀了足足七八十名!现在、只剩下不足二十人还勉强跟在了阮巴普的身后…… 剩下的人已经开始在埋怨阮巴普了、似乎就是因为他才让本来杀得开心抢的痛快的众人落到了这步田地!有几个人已经不加掩饰自己赤果果的带着杀意的眼神…… 阮巴普知道、这几个人都是死在自己手里的阿苦莫的心腹!也都是这支队伍里身手最好的几个人,阿苦莫的死、看来这些人已经认定是自己的罪过了! 阮巴普微微撇了撇嘴角、既然这几个人心里埋下了对自己的仇恨……那自己也就不必再估计他们的性命了! “突围!我觉得今日跟在后面的大理人有些怪异……我们反身向南走,横穿特磨道的地盘向南走!” 一个心腹皱着眉头说道:“那样的话我们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 “早就暴露了!自打我们丢下那些尸体后就暴露了……现在我们只要不是活着落到大理活着宋人的手里他们就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我们交趾和大理的信使都已经上路去汴梁向大宋官家去讨要说法了吧、真相无人在乎……重要的是大宋到底想在南疆有什么作为!” “是!属下是王子的死士!绝不会让自己活着落到敌人的手里,”心腹低头、寒声说道。 醉荫楼主人此时已经带着一众护卫静静地来到了这片大山外面的河谷口处,一身玄色长袍、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深邃的眸子就像要望穿这人心一般冷冷的看着前面的山林…… “大理人已经走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了!刘复那些家伙还没有冒头吗?” 一个青衣白发的老者恭恭敬敬的躬身答道:“回主人!我们的人一直跟到了宜州城、然后跟丢了,看来进军南下后小长老还是有顾忌、不肯露头了!” “禁军南下、难道不是他们期望的吗?” “他们的目的是搅乱朝局、而不是毁掉江山!这天下、与其被他姓问鼎还不如维持现状,他们蠢蠢欲动却又投鼠忌器、他害怕现在的大宋官家会把彻底被激怒然后把太祖的血脉斩尽杀绝……” 醉荫楼主人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想吃怕烫、犹犹豫豫,为何当年对南朝下手的时候却是机关算尽毫不留情?可见世事就是个笑话!当年他们风光无限为宋皇手里的一柄暗剑、可转眼间一夕过去就成了赵光义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斩尽杀绝……” 白发老者点点头:“唉!那人恐怕也是早就心灰意冷,可他若是不在外面暗暗地搅动些风雨、恐怕汴梁城里太祖一脉更是处境艰难甚至于有杀身之祸了。无奈……尽是无奈……” “报应不爽!他赵家夺了柴家孤儿寡母的江山,转过身他弟弟就废黜了他的血脉!那赵光义坏事做绝心机毒辣偏又想留那千古一帝的名声……幽州城外一战葬送了赵宋横扫天下的禁军精锐、现在还不死心,哼!” 白发老者摇摇头:“主人!我等苦心积虑联结海上豪商、大食人……甚至还有西域人,为的就是再试试能否再现南朝的荣光!南朝……南朝的风都是柔的,南朝的君主也是仁慈的,南朝的风雨、诗词,佛寺……”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提佛寺那两个字……一百八十寺,不见神佛普度众生搭救南朝的帝王和百姓!只出了一个祸乱朝纲的小长老……” 醉荫楼主人冷冷的瞥了山谷一眼:“你等是不是对交趾使团一事还有其他的想法?尽可对我直接道来……” “赵宋的禁军不会在南疆有什么想法、他们的武人愈发受到束缚!文武殊途文贵武贱几乎已成定局……士人!百年板荡、世家门阀早已没落,可自称可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士人却在崛起!他们是大宋的根也是大宋最大的主人,赵家恐怕……给自己找了一份要命的枷锁!赵家……可是武人出身!失了武人的根基……以后的赵宋官家恐怕、难伸大志了!所以……我等觉得现在的醉荫楼或者是继承南朝遗志的人们,应该蛰伏!静待赵宋朝廷四处败北的时机!” 醉荫楼主人沉默了一瞬、低声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想法吗?国主……的血脉已然不保,只余下……” “那不重要!”白发老者神色自然地答道:“国主血脉在与不在、南朝遗子的心都不会归属中原!那些寄居在泉州广州数地的大食豪商、海客……都不会心向赵宋,他们只会怀念和风细雨宽容大度的南朝……” “我明白了!”醉荫楼主人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地意味:“李氏如何、你们其实根本不在乎!你们只在意自己的利益是否受损、压在你们头上的朝廷是不是对你们够宽容!所以南朝覆灭的仇恨你们压根就不在乎……” “不!”白发老者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醉荫楼对我等的援手救助之情谊我等定然会铭记于心!老朽之所以奉您为主、就是因为我等衷心佩服主人一手继承南朝仇恨的意志!所以……主人的仇恨也自然是南人的仇恨,这仇恨……” 醉荫楼主人抬起了一只白皙柔嫩染着玫红色指甲的纤纤玉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仇恨也是你们用以联结同道的纽带!是吧?高举复仇之旗、图谋南朝再现之机……至于将来到底谁是南朝的主人,你们根本不在乎……” 老者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因为苦节门、所以宋皇不敢轻易对宋太祖血脉斩尽杀绝,可又何尝不是因为我等的存在、也会让宋皇投鼠忌器不敢对李后主的血脉下手呢!主人还是要看开一些……世事纷乱,静待时机才是王道!” “那仇恨呢?那滔天的仇恨就应该被遗忘吗?”醉荫楼主人冷冷的说道:“我只想复仇……” “那就复仇!”老者沉稳的说道:“苦节门、小长老!还有侮辱李国主的赵光义……这仇恨应该由我等来继承!” “那徐铉那些人呢?”醉荫楼主人的神色愈发冰冷:“清明烧一蓬纸灰、撒两滴浊泪……再偷偷地吟诵两首伤春悲秋的诗词!然后又高高兴兴的去跪倒在赵光义的脚下继续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这也是南人?” 老者微微一笑:“主人!这就是南人……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我等身处江湖在暗……这些南朝故臣立于朝廷在明!明暗相合……赵宋皇帝就不敢对李氏赶尽杀绝,就不敢打散南朝故地的士人豪族、就不敢对豪商海客痛下杀手、不敢随心所欲的横征暴敛! 主人不见这几年来蜀中的百姓过得有多苦?就是因为蜀中没有一个能够牵制朝廷的势力……当年……当年缙云山书院为首的几家势力、还有出身蜀中的十几名将领和文官被燕知堂雷霆般迅速的清洗掉,就是因为此意!自此以后蜀中只沦落为猪羊一般的地位、被赵宋朝廷横征暴敛予取予求,何其悲惨?” 第六十九章 空空如也 阮巴普倒在地上喘息着……起伏的胸膛里就像在拉扯着一只风箱一般……心腹都已经战死了,都是面前这些该死的宋人! “拷问出他们与苦节门联系的方式和细节,然后杀了!” 醉荫楼主窅娘坐在马车里冷冷的说道。 白发老者躬身说道:“主人,我等与交趾人并无生死仇恨,老奴实在是不解……没了大理人,为何还要对交趾人赶尽杀绝?” 醉荫楼主的声音愈发冰冷:“我行事难道还需要处处向你解释一番吗?” “老奴不敢……”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宋人,但也不屑与这些畜生一般的交趾人勾结!替大理人善后……这是我答应段素英的承诺!我不会在里面做什么手脚……就这样吧!” 马车辚辚而动,向着北方缓缓驶去……白发老者躬身施礼一直恭送着马车慢慢的消失…… 一个中年人站在老者身后轻声问道:“郑老……楼主行事这段时日愈发的偏激了,这不是好事,我等要不要……” “住口!”白发老者回头冷冷的瞥了中年人一眼:“我等的性命几乎尽是楼主在朝廷的刀下救下来的,效忠醉荫楼也是我等自己的选择……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再不要说了。” 中年人苦笑了一下:“后有刀俎,前路黯然……那时候的我等,不效忠……还能怎么办?” 白发老者摇摇头:“世事无常,这就是命数!去吧……至少如此也能结好大理人,段素英看似个重承诺的,这样的人不是雄主……但将来或许也有可以借重之处!” “苦节门真的就这么收手了?这几年他们一直都是如此……各处试探,蜻蜓点水一般……到底是何意呢?” “与我等一样……看看这天下是否真的如铁桶一般,看看是否真的天下归心,去吧……” “是!属下明白。” 驾车的陈驹还在跟苦节门在桂州城里纠缠……此时的车夫是一个身材雄壮的壮实妇人,妇人抖了抖马缰绳,瞥了一眼马车两侧暗处的醉荫楼护卫,开口说道:“娘子……那些南朝罪民是否不安分了?” “我等也是南朝人……以后不要如此说了。”窅娘坐在车内幽幽的说道。 “哼……俺这粗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些家伙就是托庇在娘子的醉荫楼里面,一旦江南有事……这些家伙定然会扬长而去!国主的仇……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 “他们是世家子弟……还有江南在国战中破家的豪族,军中的将领后人……他们考虑顾虑的是还在江南的家人族人……也怨不得他们顾虑重重。” “反正都是些不忠不义的……”壮妇人抽了一下缰绳恨恨的说道。 窅娘掀起车帘,看了看妇人雄壮厚实的后背,婉儿笑道:“这些深受国恩的男子……委实还不如你这当年在宫里厨下操劳的小厨娘!哈哈哈……” 壮实妇人闻言居然胖脸红了一下,讷讷说道:“娘子又取笑俺了……不过国主是个好天子……当年,要不是国主说了一句话,国后身边的那个内侍就能活活打死俺……俺就想为国主报仇!” “仗义每多屠狗辈,古人诚不我欺……一个舞娘,一个厨娘,加上一个车夫的儿子……报仇的执念居然比那些满朝的公卿文武都要执着……呵呵……也不知道他在地下见到这一幕会不会唏嘘……可能又要长叹一声饮酒一盏,再吟诵一首悲凉的诗词吧?” “娘子……上次陈驹那厮,酒后居然说,国后没有死!而是委身于……” “住口!不许再提起那个女人……她已经死了!追随国主于九泉之下了……她死了!” 车里的醉荫楼主窅娘一下子变得勃然大怒:“记住!她早已经死了……埋在邙山,埋在国主的身旁!” 刚刚还笑颜如花一般的窅娘眼底全部都是冰冷的杀意……重重的坐在车里,吓得驾车的壮实妇人满头的冷汗一言不发。 窅娘的手死死的捏住旁边的一只丝绢靠垫,低声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能活下来……你应该死去,为什么还要活下来?你不该……不该……周女英!” 一座深深地大坑里,阮巴普及所有手下的尸身层层叠叠的压在深处,白发老者郑老袖着手木然的看着一众手下迅速的用土石掩埋着大坑。 “派人,知会大理段素英王子,把搜到的交趾人的书信和几柄兵刃都送到段素英王子的手里……这份情意大理人会记得的。” “是,郑老!” 杀人放火无法无天的交趾人还是全部都死在了大宋境内,空留下咬牙切齿的黎龙镜在白藤江岸边狠狠地咒骂一气,派去大宋问责的使节已经出发了,只是驻扎在南疆的近一万禁军似乎代表大宋并不打算轻易低头……黎恒对此很是不难,言辞对这个儿子颇有些不满之意,毕竟自家的使臣不明不白的死在大宋境内,居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好处……白白折了面子! 黎龙镜收拾好行囊,带着人快马离开边境赶回升龙城去见黎恒,毕竟派出使节向大宋问罪后、然后如何应对大宋还需要商议一番…… 附近的部族青壮被紧急征兆起来,带着兵器守在白藤江边,小心戒备着对岸的动静,黎恒亲自派出的一队心腹密探再次潜入了千疮百孔一般的边境进入大宋,去小心探知使团一事被大宋和大理掌握了多少证据…… 总之,黎龙镜用心良苦野心勃勃自导自演的交趾使节遇袭一案,被安抚使胡思元派出的近一万禁军的威慑下变得虎头蛇尾不知所谓……除了无辜死难的近百南疆百姓,似乎没掀起什么动静!剩下的……就让三国外交使节去汴梁城里去打口舌官司去吧……至少,大宋大理和交趾,现在都没有做好用兵的准备! 桂州城南门处,一匹马缓缓的来到城门外、一个身材窈窕头戴黑纱帷帽的黑衣女子安坐在马上。 此处是边鄙南疆,女子在外面行走抛头露面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可几个守门的厢军还是嬉皮笑脸的拦住了这匹马…… 为首的那个小都头得意洋洋的腆了腆胖乎乎的肚子,色眯眯的对这名女子说道:“下马!城内禁止驰马行路,官凭路引拿出来……再露出脸蛋让某看看,看看……” 唰的一下,一块暗色的腰牌飞向这个得意洋洋的都头…… 都头一愣,急忙手忙脚乱的接了下来,气的开口就想叫骂几句……可眼睛一看到腰牌上的字体,已经涌到嘴边的污言秽语立刻变成一个嗝被自家憋了下去…… “呃……殿前司,内卫!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尊驾请行!小的这就派人回府衙通报,让监司……” “不必了,我自会去见胡思元胡司使……让开!” “是是是……末将这就让路!” 女子转过头冷冷的看着战战兢兢的小都头…… 小都头迟疑的问道:“尊驾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女子厌恶的说道:“我的腰牌……” 都头一抖,赶紧赔着笑脸殷勤的双手捧了过来……女子冷哼一声,啪的一下甩出马鞭、都头只觉得手上一痛……惨嚎一声那只腰牌就被这一鞭抽的飞了起来! 女子抬起手一把接住腰牌,又是一鞭抽在胯下马儿的腰后,马儿唏律律一声叫,迈开步子向着衙门所在的位置跑去…… 半晌过后,胡思元轻轻的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案子上,皱了皱眉头瞥了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一眼,轻声说道:“你虽说是女子,可依旧算是我大宋的内司官员……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使团里的文官和那些护卫禁军被下毒残杀却没有出手相助吗?” 女子闻言只是轻轻的摘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了一张苍白瘦削的俏丽面庞,两只眼睛古井无波一般的望着坐在上首位置上的胡思元:“我是堂主座下的内卫暗探,护送交趾使节本就不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们只是官家在天下间游走的耳目……让官家得知所有的实情才是我的职责! 胡司使……我这女子算是内官,使团在三庭县遇袭一事我已经原原本本的向您交代完毕……汴梁城的敕令未到时,您将在广南东路负责应对此事!您让禁军绕路赶去三庭县震慑一事我也会原原本本的向内廷禀告…… 其余的,赎我没法多言……若胡司使没有其它的询问,我能否请告退……还有我需要广南东路印发的官凭和马匹、我会尽快赶回汴梁……还望胡司使行个方便!” 胡思元皱了皱眉:“你乃是内卫密使,身上的燕知堂内卫腰牌足以让你畅行无阻……为何还要府衙的官凭?” 女子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知名的痛苦之色……轻声说道:“有一个人追在我的身后,我不想留下踪迹……最好就是不露行踪的悄然北上……” “哦?能让燕知堂的女官都退避三舍的……到底是什么人,有多可怕?” 胡思元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趣的问道…… 女子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我名玉筝……燕知堂内卫女官,并不受司使节制……恕在下不能从命!” “玉筝!某这个该死未死的小师弟来寻你了……” 桂州府城外,一匹尽是疲惫之色的骏马喷吐着嘴角的口沫……杨离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城门,单手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胸……“这几年来……某的胸膛里冰冰冷冷……空空如也!尽是拜你所赐……”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桂州城 南国的深秋、依旧绿意盎然,杨离牵着马一步步走在一条喧闹的大街上,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他前方的左侧就是安抚司高大的的官衙。 衙门口站着两个精壮的亲兵护卫、神色里不见城门口厢军兵丁的那种懒散,满是剽悍之色。杨离脚步未停、四下里看了看,慢慢的走了过去向着旁边的一条小巷迈步。 而衙门对面的一座二层小酒楼上、一个偏角位置的窗子后面,一个女子带着帷帽正静静地看着街道上这个瘦削挺拔的身影……手里的茶杯捏的手指关节都在发白! “离哥儿……” 玉筝静静地看着街上的杨离慢慢的走了过去、直到他消失在府衙后面的小巷子里……喃喃自语道:“如此执着……你的心里就只有杀了我报仇这一件事吗?” 玉筝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那柄长剑、普普通通的松木剑鞘,黄铜的护手吞口、剑柄上系着一条颜色暗淡的丝线,丝线的底下绑着一块翠绿的小玉环!玉环被丝线小心的缠裹着、只露出一丝莹润的光泽…… 那是她十六岁生辰的时候、杨离冒着被山长责罚的风险背着一头捕来的野鹿去山下贩卖掉换来的礼物……记得自己还因此责怪他、没有卖上个好价钱!要不然那头鹿可以给书院换来不少的盐巴……那时候自己是真的忘记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了啊!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书院里是那么的宁静自由……真想一辈子都平平淡淡的那么活下去呢! 玉筝放下茶杯、在桌子上丢下一串制钱,握起长剑转身离去……远远地就这么看一眼、足矣! 杨离来到安抚司的后身、这里是一条僻静的小街,稀稀落落的几家小本生意、有气无力的招牌幌子在阳光下垂挂着,因为不是繁华的正街、所以光顾这里的多是衙门的公差或者是一些小商贩之流的人物。 杨离站在一家脚店的门旁、一个年记有点大的堂倌立刻走上前来唱了个肥诺招呼杨离进店安坐,然后牵过马来去旁边的马棚里上饲料和净水……杨离踱步进到小店堂里、静静地坐在了临窗的一张桌子后面,堂倌跑了回来殷勤的擦了擦老旧的木桌子、问道:“客官可是打尖?要点什么?” 杨离取下斗笠、将长条形的包袱放在了手边,低声说道:“打两角酒、熟食鸡肉什么的来一盘,炊饼三个、菜蔬一碟,要快……” “好嘞!店里有新鲜的果子、小的给客官捡上好的先拿来按酒!”小二堂倌跑去打酒、没一会儿就端了酒来,还有一碟红彤彤的山果子摆了上来:“客官少待、小的这就去厨下取菜来!” 杨离点点头、端起粗瓷酒盏慢慢的喝着酒,眼睛静静地盯着府衙的后门处。过了一阵子、小二捧着一只黑漆漆的托盘跑了上来……一整只白蒸的肥鸡、配着几碟子酱醋盐巴,还有一碟炒青黄菜、大碗里装着金黄色的热炊饼……“客官慢用!马儿小的用好草料净水喂着呢,客官尽可放心……呵呵呵……” 杨离点点头、随手塞过去三枚黄亮亮的通宝,堂倌一见、欢喜的两眼都是笑眯眯的……不迭声的道谢、赶紧退下去了。 肥鸡有一点老、不过好在厨子整治的火候还不错,蒸的骨酥肉烂、蘸着酱醋碟子吃起来还算是有些滋味。酒水稍差一些、好在没有兑水,杨离慢慢的吃着、静静地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没一会儿、日过正午,安抚司府衙后门处三三两两的走出来几个小吏模样的人物,几人一伙、奔着这后街上的两家小店转了过来。 宋人习惯一日两食、午间除了汴梁皇城里政事堂的宰辅们会有一顿官家赏赐的午食以外,其他任何地方都是没有午饭吃的,可一早就开始办公的官吏们到了午间又会肚子饿、上官们自会有点心或者后院的小厨房可以享用,小吏衙役们就只能饿着肚子或者自带些干粮了。 能跑出来寻店铺吃东西的都是些管事或者小吏头目之流的人物,腰里有些余钱、手里有些权利,杨离要等的就是这样的人。 两个青衣小吏走进小店、看了看四周,便来到靠墙角那张桌子旁坐下、那里紧挨着杨离的位置,正好避开窗户……这样就算有上官不巧在店外经过也不会明晃晃的一眼就看到这两个翘班出来吃饭的家伙!这也是杨离选了这张桌子的原因…… 杨离没有抬头、只是慢慢的吃着东西喝着酒,耳朵竖起听着身后的动静!两个小吏活动着肩膀坐了下来、轻车熟路的点了几样吃食,没敢要酒水,没一会就一边吃着、一边啰啰嗦嗦的说着近日里府衙中各公事房里发生的事情…… “张兄、胡司使今日可有书信往汴梁那边送去?”一个年轻一些的小吏一边给那名年记看起来大一些的长吏倒着茶一边问道。 “没有!”长吏吃了一口菜、摇摇头:“你问这些作甚?馆驿的事情又不归你管辖、胡司使不是安排你负责联系帅司那边禁军的辎重粮草吗?” “唉!亏着监司的曹远华曹提刑与那曹彬家有些远亲、好像多多少少对禁军的军汉们有那么一点香火情谊,算是压着贵州州府衙门使了些力、这才凑足了南下多耗费的钱粮!要不然……某就算跑断了腿又能怎么样?州府衙门兼着广南东路的仓曹事物、知州要是不点头安抚司也得挠头啊!” 长吏点点头:“香火情?哼……那你可是看错了……不过这胡司使也真算得上是尽忠职守了、禁军南下一事可大可小,枢密院那边要是一歪嘴……就算胡司使是为了安定南疆、可终究还是有点犯了忌讳!现在的官家……”长吏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听北来的人说、当今官家心胸可不是个宽广的!对武人忌讳着呢!尤其是擅自找借口动用禁军的、几乎都会寻借口处置了!” “不能吧?”年轻小吏惊讶道:“胡司使又不是武人?再说禁军南下打的可是操演的名头!多走个几百里路而已、反正禁军也要北上去辰州驻守,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呢!不会误了军期……官家、官家不是最喜读书人的吗?胡司使应该有分寸的吧!” “哼!你可知道那曹提刑为何如此帮衬胡司使?” 小吏摇摇头…… 长吏轻轻笑了笑:“就因为那曹远华跟大将曹彬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前一任官家的性子不提、对武人虽说防备但也算上待遇优渥,现在呢?三衙几乎已成了摆设!就连补充些兵器甲仗都得指望三司那边、枢密院又被内阁压制的死死的……哼!武人的好日子早就没有了……” “您是说曹提刑因为跟曹家的关系会被官家忌讳?所以想抱胡司使的大腿?” “要不然呢?你以为他曹远华为何会如此卖力?曹家现在根本不是他曹远华宦途的助力、而是他的绊脚石!官家忌讳武人、最防备的就是武人染指政事……他曹远华入不得官家的法眼、可上上下下多少人都在盯着这些事呢!压制他就是顺应官家的心思……哼!他已经算是走投无路了!” “唉!可官家还打算对北边用兵呢!这一点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如此对武人、那些丘八可还能用心?难道还能再败一次不成?咱们哪还有那么多禁军精锐糟蹋在幽州城下了哦?” “闭嘴!这样的话以后万万不要再说了、北边胜败跟咱们南边这边鄙之地有何干系?传到上官耳朵里、编排你一个诽谤官家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哥哥教训的是,对了哥哥、那个大理来的信使今日可又来闹了?”小吏给长吏夹了一筷熟肉、小声的问道。 “没来了!胡司使执意不见他、他也没辙!听闻大理正式的使节这两日就要来了,禁军不会大打出手、也打不起!他倒是可以放心了……只是交趾问罪的使节也在这两日路过府衙馆驿要进京去、也不知道这些南蛮子会不会狗咬狗吵起来……哈哈哈!” 小吏摇摇头叹了口气:“唉!这些南蛮子心里还在忌讳惧怕大宋三分、哪里知道大宋根本无心搭理咱们这南疆蛮夷之地哦!这次估计又是加封安抚一番了事……也不知这样下去、会不会养虎为患,北边大胜夺了幽燕之地回来还好、要是再败了,这些……” “好了好了!还说……你这嘴巴早晚给你取祸事!到时候任谁也救不得你……吃饭吃饭!” 杨离一声不吭的吃完了东西、又买了一瓶酒水带上,会账后走出了小店……一旁的堂倌点头哈腰的牵来了喂好的那匹马,杨离摸了摸吃饱喝足的马儿、又扔给堂倌两文铜钱,开口问道:“这附近可有安静一些的客栈?或者是大理人的货栈……” 堂倌殷勤的说道:“客官可是寻一些南边的紧俏货物?还是寻落脚处?前面大街上的悦来客栈最是便利、可价钱贵!出了这条街左转有一家柳记客栈、距离府衙这边也近,旁边就是府衙的馆驿、至于大理人……都在城南那边的集市旁边居住、发卖一些草药特产,不过以采买居多。客官可还要问一些什么?小的土生土长的桂州城里人、什么都知道!” 杨离看了看这个堂倌小二、轻声问道:“这两日可有什么看起来有身份的女子、武人打扮,悄悄出入过司使府衙?” 堂倌楞了一下、笑了笑:“客官说笑了、女子哪敢来此处?那些官人的家眷也都在西边的偏院居住、平日里也不出来的,就算官人要寻乐子……那些楼子里的姐儿也不敢来这里啊?被人看到是犯忌讳的!客官到底是要寻什么?” “不用了!多谢……”杨离点点头、带上斗笠牵着马走了出去。 第七十一章 疑问 段都已经在打点行装了、说是行装其实也就是一点干粮和换来的铜钱。大宋的禁军看来是铁了心的南下了……只不过是去针对交趾人还是大理人段都还是摸不清楚,安抚使司的一个吏员拿了好处后偷偷告诉段都……大理的使节其实已经快要到桂州城了,到时候会一路进京去宋皇面前分辨一番。 段都现在只等着使节一到、就将自己一路上还有在桂州城里了解到的所有信息交代一番,然后就回去见段素英复命!自己这一次也算是尽力了、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一路上出生入死的几个同伴,离哥儿、阿灵,阿东…… 段都只留下两块碎银子、剩下的金叶子和银子全都在坊市的金银铺子里换了铜钱,山民携带金银不易、换成铜钱花销就不容易被山下的人欺骗。 穿过客栈正堂、段都提着一只小布包一路上楼进到一间僻静的客房里,小阿东立刻迎上前来:“段大哥!怎么样了?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段都苦笑了一下:“快了、也就是这两日了吧!等大理使节一到某就去跟他交代好、然后我们就租一辆马车一路回邑州,到了那边再送你进山。” 阿东点点头:“俺还是觉得在山里好……对了、段大哥,路上那几个暗中帮着咱们的人这几日怎么不见了?” 段都冷笑了一下:“跟交趾人勾结的那些宋人一直都没罢手呢,后来又来了几次……都被那些醉荫楼的杀手击退了,都有些死伤……不过前两天就消停下来了!某估计是禁军的行踪意图已经暴露了、那些人像是有了什么默契一般,一齐罢手了。估计剩下的就是各方借机能不能落下一些好处……哼!” 一道清朗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这可不像是某刚刚见到的段都段郎君啊、堂堂大理段氏怎么会耐着性子和一个山民少年解释这些东西呢?” “离哥儿!你没事了?” 小阿东闻声惊喜的一下子跳过来,一把就拉开了房门、不是杨离还是哪个?阿东一下子扑上去抱了杨离一下、然后仔细的查看了一下杨离的脸色和身上,惊喜的问道:“离哥儿!你的老伤那么重、怎么好得这么快?” 杨离笑了笑:“多亏了阿灵呢!我们救了几个逃进山里的汉人,那个村子后面的山里有一个隐世修行的洞女阿嬷、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就治好了某的暗伤!我安排阿灵和大理段王子的未婚妻几人一起送那些山民回家去了,我自己上路追踪某的仇人一路过来的、偶然间打听到段兄可能落脚于此,就过来看看你们……” 一旁的段都闻言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一路上多亏了离哥儿护送、王子交代给某的任务也算是勉强完成了!至于能否影响一下安抚司的决定、就听天由命吧……对了、离哥儿说见到王子的未婚妻了?可是古家的古云娘小姐?” “正是!古小姐现在还算安全、段兄回程的时候顺便去宜州东边的五道山里面的马家村,古小姐和阿灵就在那里等着你们呢!” 段都整了一下袖子、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某代大理王子殿下多谢离哥儿了!要是王妃有了闪失、大理段氏可就两难了!以后离哥儿若是到了大理、还请一定到段氏为客,某一定出迎三里、王子殿下也会扫榻以迎!” 杨离伸手扶起段都:“只是巧遇、不敢居功!古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段兄不必挂在心上,此间事已经交代完毕、某今夜会去探一下安抚司,看看某那个仇人有没有来此。这次、要做个了断!” 阿东在一旁说道:“离哥儿!那仇人可厉害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杨离笑着摇了摇头:“那是某的仇人、某只会自己寻她报仇!” 段都叹了口气:“江湖客、江湖仇、江湖了……保重吧!阿灵是个好姑娘,别让她伤了心……” 杨离笑着拱了拱手、摸了摸阿东的头顶,转身下楼飘然而去! 陈驹坐在街边上的一个茶摊旁边、喝着三文一碗的茶汤,茶汤里香料的滋味有些不足、但还勉强算是可以暖胃,只是温热的茶水似乎也掩饰不住陈驹略显苍白的脸色…… 杨离看了路边的一眼、走过来坐在陈驹的对面,端起桌子上摆着的另一碗茶汤喝了一口:“怎么?受伤了?” 陈驹点了点头:“折了两个弟兄、遇到两个好手,某一时大意拼了个两败俱伤……” 杨离轻声说道:“可能这些厮杀都白费了、苦节门好像也并没有把使团一事当做大事来谋划!交趾人也退了、此事恐怕要他们到汴梁城去打官司了……” 陈驹放下茶碗、冷冷一笑:“没什么、习惯了!这几年折在苦节门手里的兄弟少说也有几十人了……我等和他们连借口都不需要、见面就是生死厮杀!” 杨离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都说醉荫楼的背后是商会……南地的豪商,为何与这不显山不露水的苦节门有如此的深仇大恨?” 陈驹奇怪的看了看杨离、复又摇了摇头,微笑道:“有时候不知、也是福!你就记着你欠某的主人一个人情就行了!” 杨离微笑着点点头:“你是说沙海吗?某欠你们醉荫楼主人一条性命!这个某知道………” “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陈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杨离喝了一口茶汤、轻声说道:“马车……还有、你们还是小看沙海了!” “哪里有问题吗?” “沙海的女儿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们父女俩走了、据说去西域了,你的伤好的差不多时、主人就把他的女儿完好无损的送了回去,还给了他五十两黄金、然后他就走了!” 杨离木然的点点头:“沙海原来就是居住在桂州城里的吧?” “是的!” 杨离抬头看了看陈驹的眼睛:“他治疗刀剑外伤的确是很有一手、但他对某却并没有尽力!如果不出意外、就算现在某无事,这伤也会让某活不过三年!” “什么?”陈驹慢慢的放下了茶碗、冷冰冰的说道:“他敢与我们耍手段?你是怎么知道你的伤被他做了手脚的?” 杨离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低声说道:“若是连杀意都辨认不出来,这补天术可就真的是空有其名了!” “住口!” 沙海没有走、买通了西去的一支船队后,沙海在半路上的一个小码头带着女儿上了岸,然后又悄悄地潜回了桂州城外…… 他害怕、害怕利用完自己后,醉荫楼主人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父女灭口!在天下漂泊了这么久、沙海深深地知道狡兔三窟还有凡事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的好处,所以……杨离的伤、这么久都没有痊愈,确实算得上是他的手笔!更关键的是、杨离的眼睛……还有后来杨离看向自己时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慌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他看穿了一般! 每隔三个月、这三年里每隔三个月沙海就启程来到三庭县,然后寻机会给杨离诊治一番。每年醉荫楼主人也都会现身一次暗中查看一下杨离恢复的状况!然后给他留下一笔钱……沙海的心里一直压抑着愤怒,为什么醉荫楼主人要拿自己女儿的性命来胁迫自己给这个冷冰冰的年轻人治伤? 直到他确认、杨离的眼睛果然是那种传说中的诡异存在!醉荫楼主人要的不光是治好杨离、还有自己必须为此保密!杨离这种存在、必然会遭到朝廷统治者的忌讳……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除掉这个存在! 沙海站在夜色中、看着远处桂州城的城墙,身后的女儿和他一样身上披着胡商的白色长袍、脸上蒙着纱巾……父女两个借着夜色慢慢的向着城外一处荒凉的山坡下走去。 那里是一座稀稀落落的野树林、林子西边是一片坡地,上面都是些大小不一的坟墓…… 沙海带着女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了坟场、月色下几只夜枭啼叫了几声,四下里寂静无声……沙海只觉得女儿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也跟着抖了几下!丫头好像害怕了…… 沙海转头看了看蒙着脸、只露出一对有些惊慌之色眼睛的女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道:“莎莎离、不要害怕!我们是去看你的母亲……每年我不是都会带你来此的吗?” “父亲!”莎莎离担忧的说道:“我害怕的不是这个坟场、而是我们不应该再回来了!醉荫楼主人并没有为难过我、我就像是在一家私塾读书一样,每年还能与父亲见面一次……父亲!如果您真的因为我的缘故没有救治那个人,这样会给我们留下祸患的!” 沙海叹了口气:“不要再说了、我们来最后见你母亲一次,然后我带你向东走、我们出海走海路去大食!再也不会来了……那个人的伤、很奇妙,就像他那只神奇的眼睛一般!不要再纠结了……祭拜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月色下、沙海刚一转头,就看到自己深爱的妻子的坟墓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坐着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正握着一只酒壶静静地看着自己…… 莎莎离惊呼一声一下子躲在了父亲的身后、哆嗦着打量着不远处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 沙海苦笑了一下、开口问道:“杨离……你来做什么?可是来寻仇的?” 杨离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说道:“某的确只是为了报仇活着……不过却不是为了你或者说是为了某自己!某要找的仇人昨天下午就乔装离开了桂州城……某只是有些事情要最后问你一下!你回答完、某就此离开,你我自此两不相欠!” 第七十二章 当年 一剑 扑通一下、莎莎离跪倒在地上,战抖着说道:“杨、杨公子!我的父亲是一时糊涂……如果您要杀他、可不可以让我来替他死去?这世上只有我们父女两个人相依为命了、我求求你……” 沙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只是默默的拉起身旁的女儿……因为他心里知道、如果杨离或者醉荫楼主要动手,他们父女两个是不会有丝毫机会活下去的! 杨离却无所谓的笑了笑:“别害怕、如果因为某让你受了委屈,某给你赔礼!放心吧……某只是有些事情要确认一下!” 沙海苦笑了一下:“你都想知道什么?问吧……” “当年某受的那一剑、按理说刺穿了心脉!你用什么法子吧某救回来的?你当时一直在留意某的眼睛……你是怎么发现某的眼睛与常人不同的?” 沙海点点头:“你中的那一剑十分利落,天池穴刺入风井穴刺出、肺脉肩胛骨全部被刺穿!唯独心脉……你的身体或者是那一剑很神奇、似乎你浑身上下的筋肉都可以应激收缩绷紧一般,那一剑只是划伤了你的心脉、并没有刺穿或是斩断最致命的血脉,你可知习武之人的最高境界?” 杨离淡淡一笑:“便是那气血运用之法吧!外放为杀气伤人于无形、内敛为血脉之力,五脏六腑身体发肤无不操控于心!” 沙海点点头:“若是武道习练到极致、五脏都可以施力!所谓的自主压制内伤就是如此……随意封闭自身的某一处血脉、或是将血脉之力激发到极致,这都是武者的高深手段!” 杨离点点头、轻轻笑道:“三年前某的手段可还远不如今日、哪里来的武道极致?” “这就是蹊跷之处!若你没有如此手段、那就是伤你的人手段高超到了极致!利用剑气让剑尖在你的体内轻微转向、避开最重要的穴位,然后造成你必死无疑的假象!” “那不可能!”杨离的眼睛一下子都变得微红起来!看着沙海说道:“你知不知道伤我的到底是什么人?她都做了些什么?” 沙海摇了摇头:“某不知、某只是一个会些医术身上还有胡人血脉的医者!江湖事、某不感兴趣,也不想招惹!你的伤、与其说是某做了手脚,还不如说某根本不擅长治疗内经治疗、某可以缝合你的内外伤口让它愈合,却救不了你因此本源大伤、命不久矣……” “但你也没有及时提醒某!”杨离扔掉酒囊站起身来:“如此,你我两不相欠了……因为没有你某三年前就已经死去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沙海皱着眉头看着杨离说道:“你不杀了某?毕竟某也算得上是见死不救……” 杨离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某早就当做自己是一个死人了……三年、足够某报仇的了!” 杨离转身离去、而沙海扶着女儿思量再三却对着杨离的背影说道:“你现在的气色不对劲!” 杨离边走边说道:“一个隐居在深山里的洞女阿嬷出手救治了某、应该还能再坚持几年吧!” 沙海大声说道:“你的体内有邪气异物!应该是蛊毒之类的东西、早晚会反噬与你的!你若是想好好的活下去、还要去求取你们汉家子最正宗的固本养气之术,去道门吧!或许有机会……” 杨离摆了摆手、瘦削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回到栖身的客栈时、醉荫楼的陈驹已经坐在客房里的桌子前面等候他了,陈驹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问道:“你的身上怎么总是带着酒气?颓废帮不了你报仇。” 杨离伸手在腰上取下一只小小的酒葫芦、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某的心脉受损、血脉阻塞无力,饮酒可以让某常年冰寒的胸口里面暖和一些!” 陈驹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身在南疆这没有寒冬的地方,你却终年饱受冰冷寒凉之苦!倒也不容易……你去见人了?他见死不救害得你命不久矣、你没杀了他报仇出气?” “你怎么知道某没有杀了他?” 陈驹撇了撇嘴角:“你天赋异禀能望气……可某这江湖客却能嗅出你身上有没有血腥味道!” 杨离摇摇头:“杀了他作甚?他救活某三年、还可以再活三四年,他不欠某什么。再说、现在洞女阿嬷出手救了某,可能还可以再多活几年了!” 陈驹皱了皱眉头:“那些洞女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人、不可轻信……” 陈驹定睛看着杨离的眼睛、沉声说道:“难得的机会、某可以和你单独好好谈谈!” “是醉荫楼主的意思吗?” “不!”陈驹说道:“这是某自己的意思!自打你受伤被燕知堂抛下山崖……就是醉荫楼在一直救助你!你可知道?” 杨离喝了口酒、开口答道:“那个将某1抛落山崖的燕知堂杀手也是你们的人吧?他那一掌……当时看似灭口,实则是震出了某堵住气脉的淤血……要不然某早就窒息死掉了,还有将某抛向崖壁上几株松树上面的力道、也是大有讲究!某欠那个人一个道谢……” 陈驹目光炯炯的看着杨离:“道谢就不必了、你可以在他的坟前给他烧几张纸钱!那个人……历尽千辛万苦打入燕知堂内部的人、就是某的哥哥!陈骥……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漏了一丝马脚,后来燕知堂察觉到你的尸体不见了、立刻缉拿他!某的哥哥……力战而亡……你可知、因为你,因为救你……醉荫楼里面的南国遗孤前前后后足足损失了二十余人?” “什么?”杨离的酒葫芦停在了半空中、眼带震惊得看着面前这个似乎一直隐隐对自己抱有敌意的男子! “因为某?” “不错!拼死转运昏迷不醒的你、拼死抹除你的蛛丝马迹,甚至还有为了冒充你被燕知堂和苦节门击杀的三名替身!” 陈驹也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只酒坛、拍开封泥仰头就灌下了一大口,两眼通红的低声说道:“为了你、本就不多的兄弟们损伤了这么多?而你却只记得你自己的私仇!你应该早就察觉到醉荫楼在你身边的存在了吧?然而你就这么视而不见、实在是让人心寒……” 油灯如豆、映照的两个人脸上明暗变幻一片诡异……半晌、杨离才低声说道:“某知道、某甚至已经猜到某的爹娘其实也不是某的亲生父母,还有自小照顾某的宋郎中……某的真实姓氏、是不是……姓李?” 陈驹放下酒坛、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神色苍白的青年……“你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是那个沙海?他敢这么做、可就真的死到临头了!” 杨离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这是血脉!虽然王山长出手封掉了某的这只眼睛、可他还是小觑了补天术那卷残本……烛见之力,虽然没有什么神奇、也不能像霸王一样让某练就横扫千军万人敌的武力,却也自有妙用……除了李后主、还有谁能让一众南唐旧人为某奔忙?李氏是天下最后一支留有重瞳血脉的、只是某一直不想去探究这些隐秘而已……某到底是他的……?” 陈驹又是猛灌了一大口酒水、然后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嘴角,嘿然笑道:“这世道……真特么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某这马军副都尉的儿子最擅长驾车、而你这皇家血脉却天生就会观察人心……你不是那个人的兄弟亲族什么的、而是他的……庶出子!” 房间里沉默下来、只有两个人默默的饮酒,不发一言…… “醉荫楼主人……可是传说中当年、被献给太祖皇帝后悄然失踪的……窅娘吗?” 陈驹点点头:“是的、主人窅娘一直与小周后不合,离开赵宋皇宫后就回了福建路……当年、赵匡胤手下的内卫打入南国内部搅闹的朝廷一塌糊涂,小长老借佛子的名头蛊惑国主暗中勾结内侍矫诏、残害了不少忠良!当年的……锦洞天……里面的都是主人当年最好的姐妹,国主举城出降的时候、锦洞天万花楼被人点燃……无数的古画书帖被付之一炬!小长老的手下为了泄愤……残害了里面剩下的所有舞娘!” 杨离沉默一瞬、低声说道:“国破家亡之际、那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点燃书画珍藏与自己的江山陪葬!呵呵呵……” 陈驹放下酒坛、直勾勾的看着杨离的眼睛问道:“你就对你的生母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吗?” 杨离淡淡一笑:“某是庶出子……另外、那南唐国主与大小周后伉俪情深,哼!能专宠后宫与帝王伉俪情深的皇后……哪个不是有着杀伐果断的跋扈性子?某流落出去的时候、南国恐怕还未亡国呢吧?那某养父母带着某躲避的……就不是什么赵宋官家的屠刀!而是南唐后宫里的杀意吧?” “呵呵呵!聪明……” “她葬在了哪里?”杨离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问道。 “某不知、只知道你在被送走后不足一月,你的生母韩氏就亡故了……国主并未赐予封号也就不能葬入山陵,恐怕兵荒马乱的年代、坟茔都已经泯没无踪了吧!” 杨离点点头、沉默不语。 陈驹问道:“恨吗?” 杨离摇摇头:“并无……前尘往事、与某无干!某活的是这一世、某在蜀中的山村里长大,南国的富贵与某无干。某有疼爱某的阿爹阿娘、那天潢贵胄龙子身份与某无干,某还有自小就看护某的宋郎中……那宋郎中、恐怕也是那个人暗中派到某身边保护某的吧?” “应该就是国主的一个态度吧!有他在、那个女人就不敢撕破脸对你直接下杀手!只是、国破之后,那个女人的手下走投无路、去打你的主意!意图拿你做投名状去赵宋朝廷那里换取好处,可是最后功败垂成、被宋郎中布下圈套联合南国的一个江湖世家伏击,但最后还是让燕知堂给……自此你被人救出、养在缙云山,直到燕知堂对缙云山及几大书院痛下杀手!” “某真的是个不详之人……”杨离苦笑一下、低声说道:“似乎凡是接触某的人、都会不得善终呢!” 第七十三章 洞房 大山里、马家村,一座破旧废弃的小竹楼,门口处居然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还贴上了一张红色的喜字。 阿灵和古云娘几个正在楼上、两个丫鬟正围着一脸难为情的柳娘,叽叽喳喳的帮她打扮着、只是现在众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所以一袭素衣头上插一支山里秋日还在开放的野花也就如此了。 古云娘坐在一只竹凳上、看了看旁边一脸平静的阿灵,对远处正在打扮的柳娘那边怒了努嘴、低声说道:“离哥儿交代让我等善待这两个可怜人、你倒是上心,居然让他们就这么成亲了!这柳娘可是在那等地方出来的女人……可能是良配吗?” 阿灵摇摇头:“这世上的事、谁能尽知?只是今日他们相依为命两情相悦,那便做那今日应该做的事情!足矣了……” 马家村逃回来的人、歇息了两日后似乎也回复了许多!苦命的人、似乎总是能够承担最大的苦难,村里近半的妇人几乎都被胡齐镇货栈里的男人凌辱过、但这些妇人的丈夫家人似乎并没有因此怪罪她们……杀了那些作恶的家伙、村里男人的仇怨似乎就随之而去了,打了干净的山泉给自己浑家婆娘洗一洗……那些腌臜的往事似乎也就随风而去了! 剩下的、依旧是在这边鄙之地挣扎求生,尽力生儿育女,这也许就是贫贱到了极致后、人们最宝贵的坚强吧! 赵大两个是村里的恩人杨离托付过来的人、马家村的人们都是记着恩情的!各家各户出了人帮忙收拾好了已经无人居住的小竹楼、再凑一点米粮,两口人就这么安顿下来了。 遵循着汉家子的习俗、赵大和柳娘两口子跪拜了天地,还对着代表恩公杨离的阿灵施了一礼……众人借着这个由头凑了几桌简陋的饭食吃了一场,直到傍晚方才散去…… 楼上、一盏油灯下,赵大局促不安的看着一脸羞涩的柳娘……一张竹床两套旧麻被,一个傻兮兮的男人……柳娘慢慢的流下了几滴眼泪。 赵大手足无措的伸出手去擦:“柳娘……俺知道、跟了俺委屈你了,好容易攒下的几贯钱也都烧没了、不过俺能干活,俺一定会好好待你!你莫哭了……” 柳娘抓住了赵大的手、咬着自己的嘴唇轻声说道:“你这呆子!我只是欢喜、又觉得自己这楼子里出来的腌臜女人配不上你呢!你会不会嫌弃我……嫌弃……” “怎会呢!俺这辈子只喜欢你、俺知道你是个心里干净的女子!” 柳娘擦了擦眼眶、说道:“这两日、我天天提了山泉水拼命的洗身子……我想洗掉这十年来身上的龌龊……可越是洗我越是觉得委屈了你!你拼了命救回来的、是个楼子里出来陪过无数男人的姐儿!不是……能配你的良人……” “俺才不在乎!阿灵妹子说了、离哥儿的眼里放不下人,离哥儿救下来的、都是好人呢!你……” 柳娘一下子抱了上来、将自己紧紧地陷进这个有一点痴肥的男人怀里……“不说了、再不说了……我此生今后只有你一个男人!我定会给你生儿育女、好好的伺候你一辈子……” 小油灯被人着急忙慌的吹熄了、赵大哆嗦着爬到竹床上,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解开了衣裳的柳娘……柳娘暗暗笑了笑、慢慢的抱住了赵大的头,一点点的教这个愣头愣脑的汉子做他应该做的事……粗重的喘息、咯吱作响的竹床……还有柳娘低低地抱怨“呆子、轻一点……这竹床怎生这般大的响动!” 赵大此时已经血贯头顶、满头大汗只顾着胡乱用力,哪里还能顾及到这些! 楼下对着月色聊着私密话的阿灵和古云娘两个此时也听到了楼上巨大的响动,对视一眼后齐齐啐了一口……而两个听洞房的丫头此时也是满脸通红的从楼梯上逃了出来…… 阿灵是山里女子自幼早熟、没有汉家女子那般的矜持,古云娘倒是大家闺秀……可也是大理女儿、家里为了她和段素英王子的亲事还专门请了嬷嬷教她那些女儿家的趣事经验,其目的自然是靠着女儿家闺房里的本事拴牢段素英这个王子…… 两个丫头面红耳赤的坐在阿灵和古云娘旁边、一个撅着嘴吧嘟囔道:“呸!恁般猴急……一点趣味都没有,也没有吟几首诗词……就那么急吼吼的开始……” 阿灵哈哈一笑、古云娘也是红着脸呵斥道:“叫你们不要去、偏要作怪!一个厨子一个姐儿……哪会有甚么趣味?” 阿灵却瞥了古云娘一眼:“你们倒是在哪里学得这些汉家子的花花肠子?男子女子两情相悦……不做这些还做什么?我知道、现在连你们大理都喜欢汉家子那些文人雅客的调调,那些文人倒是都会这些……可上了楼子花船、吟诗作赋把酒临风琴棋书画以后呢?酒意上头、抓着美人钻到卧房里呢?他们还在里面接着吟诗作画弹琴吹笛不成?” 一个丫头挠了挠耳朵、呵呵笑道:“估计也是猴急的脱个干净、然后吱呀吱呀的床板作响了吧!呵呵呵……” 阿灵哈哈一笑:“男女岂不就是这么点事!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吟诗作词弹琴吹笛……再怎么搔首弄姿也不就是为了这点事?” 几个少女还在大着胆子谈论着男男女女的这点事情、那边一身呻吟……赵大这个厨子初哥居然如白马银枪赵子龙杀出长坂坡一般迅速的举旗投降了! “俺今日……才算是做了一次真男人!嘿嘿嘿……” 赵大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上嘿嘿的傻笑,一旁的柳娘憋着笑收拾了一番、心下倒是有些失望……这厨子看着颇肥壮,怎奈床上却是个快马加鞭来去如风的……好在自家可学着不少的房中手段、慢慢的调教一番……以后让这厨子多些乐趣就是了! 天色将亮的时候………陈驹走了……临走时极其罕见的在杨离的肩膀上打了一拳!这一拳很重、震得杨离一个趔趄,似乎筋脉都受了些伤! 杨离咬着牙生生受了、然后正色拱手深施一礼! 这是在向因为救自己而死去的人们……道谢! “某本来想一拳打死你!只是那样、某的哥哥陈骥就白白死去了……那就算了吧!” 陈驹捏了捏拳头、直捏的指节都在噼啪作响!然后端起桌子上最后一碗酒仰头灌下……酒水打湿了陈驹的衣襟、打湿了他的脸…… “啪!”酒碗摔烂在地上、陈驹擦了擦脸孔推开门扬长而去,声音却晴朗的传来……“去吧!报仇去吧!男儿在世就应当快意恩仇……燕知堂的老巢就在汴梁皇城!你的那个破烂客栈等不来结局……某和主人会到汴梁去见你!那里才有你的仇人……” 酒意上涌……杨离就这么红着眼睛慢慢的走下楼梯、在掌柜的柜台上扔下一块银子,走到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走出了客栈……来到依旧清冷的大街上,慢慢的向着城门处走去。 一户户人家开始打开大门、勤快的妇人已经在洒扫庭院,卖水贩柴的小贩在沿街走动……卖吃食的铺子在准备早上卖的东西……… 米糕的香气、馄饨的香气还有果子的味道,混杂着青柴燃烧的烟火味儿慢慢的充斥满了一条条街道,还有男人的哈欠声、孩童被母亲呵斥着起床的撒娇声…… 杨离带着斗笠牵着马儿慢慢的走着……听着这人间的声音、嗅着这人间的味道!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某那未曾谋面的母亲啊……玉娘杨四郎这对小心翼翼爱护某的养父养母啊! 燕知堂……燕知堂……玉筝!还有书院里的山长……数十名鲜活的师兄弟,这些善良的人、无辜的人,胸怀抱负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被这人间接纳呢?这煌煌世间为何就不能给他们留下一席容身之地呢? 城门处的几个向军哈欠连天的拉开门栓、吱呀吱呀的打开了老旧结实的城门,一个厢兵扣着眼屎看了看走过来的杨离、嘟囔道:“大清早的、就有人出去?吃饱了撑的……” 城门洞开……最先挤进来的确是四邻八乡进城讨生活的小贩、一个个挑着担子推着小车,带着柴火米粮、还有鸡鸭青菜和土布果子之类的物件,几个厢兵来了精神……小伍长喝骂道:“进城的都要交城门税!一个人一文钱、担子一文小车两文……么么的、那个乞丐不要乱挤!不要把鸡屎倒在门洞里……杀才、小心某打断你的狗腿!” 城门另一侧、杨离牵着马慢慢的走了过去,旁边都是些两眼期盼的百姓、带着可以换些铜钱的物什向着城里拥挤……而另一侧则是孤零零牵着马的杨离,正在向着城外走去。 远远地、长街上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正是还在等待大理使节交接情报的段都、还有阿东,阿东抽了抽鼻涕、看着段都问道:“段大哥!离哥儿就这么走了吗?他是去哪里?他还回来吗?” 段都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杨离快要消失的背影、轻声说道:“会回来的!离哥儿似乎很不简单……不过某觉得他不会留在外面……” 心思简单的山里少年闻言立刻高兴起来:“那就好!离哥儿要是不回来、阿灵姐姐会伤心呢!” 一骑快马飞奔向北、马上的杨离脸上在没有了泪水……北方、有自己所有的仇人!无论是那前世还是今世……还有那人的坟茔…… 广南西路……似乎在渐渐平静下来!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门派、还有交趾人和大理人,似乎都在忌讳大宋禁军南下的兵锋!而只有坐镇安抚司的广南西路安抚司胡思元知道……大宋在南疆早已是在虚张声势!实则官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边。 “官家啊!如此姑息……将来交趾蛮夷必定会为祸不小啊!幽燕之地……这大宋真的强大到可以收复幽燕之地的地步了吗?” 胡思元披发敞衣站在庭院里望着天边的朝阳轻声自语道:“武人俯首……军权独握!开国才多久……厢军就已经糜烂了……国事、北伐……难啊!” 第七十四章 明月 赵家的太祖皇帝、本来也如同汉唐初年的帝王一般豪气,对徐铉说的那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道尽了一代开国帝王的威风霸气!让偏安一隅还在心怀侥幸的南唐君臣瞬间如坠冰窟……也几乎就此句话、打断了南唐那虚伪孱弱的脊梁! 后来的杯酒释兵权、没有了当面虚伪的吹捧优渥,也没了背后罗织陷害的下作低劣……倒也算是保全了君臣一场的面子情谊!至于柴氏……也没有斩尽杀绝、或是暗暗处死……只是束之高阁荣养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放在天下人眼前、让所有有心人只能面面相觑……堪称神来之笔! 直到……烛影斧声那一夜……汴梁一直都在传闻……宋太祖驾崩时已是四鼓时分,宋皇后派宦官王继恩召秦王赵德芳入宫,但王继恩却私自往开封府衙门召赵光义!晋王的亲信左押衙程德玄已在门口等候。赵光义闻听兄长驾崩后后大惊,说:“我要与家人商议一下。”王继恩劝晋王赶快行动,以防他人捷足先登,赵光义略微犹疑一番便与王继恩、程德玄三人于雪地步行进宫。 据此,市井坊间传闻……宋太祖归天时,晋王赵光义当时并不在寝殿,不可能“弑兄”。似乎那隐隐约约传扬的金匮之盟在太后默不作声之下也变的顺理成章起来! 这天下……真好!让可以一窥那顶峰的人如痴如醉、只留下无数悬念和谜团深锁在重重宫禁之中……慢慢的腐烂在一册册陈腐的史书之下、直到彻底消失! 小长老坐在园子里的一棵树下、端起一杯茶遥遥的向着北方的方向看了看……曾经的宋皇后、太祖皇帝的最后一位皇后……已经早早地被现在的官家幽禁在西宫之中了!大好的年华啊……被一道昏暗的宫门深深锁住,只有曾经的太祖二子德芳……是这个女人心里深深地牵挂,传闻中的那个雪夜……德芳似乎距离那个位子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远…… “皇后!你不该啊……你明知道陛下的死疑点重重、就应该直接派人宣皇长子德昭入宫!可你偏偏只属意德芳……你此举、害了德昭德芳二位皇子,也害了你自己啊!德昭皇子其实性子刚烈果决、所谓的柔弱那是他知礼!所以……就算疑点重重某也愿意相信德昭皇子、真的是因为不堪受辱而自刎身亡……哼!如果你选择的是德昭……王继恩那个阉狗或许就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都要三思而行。” 一杯清茶喝下、苦节门小长老闭目沉思……直到一个年轻人快步来到面前、深施一礼后低声禀告:“主人!西北几路军使那边已经接了汴梁的密旨、封桩库也动用了一批金银,皇帝……看来已经决定动手继续北伐了!” 小长老闻言冷笑了一声:“哼!除掉了他兄长的所有子嗣、他这是心虚了?迫不及待了?这次……某敢断言、他不死也会再次惨败!天道报应、他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不会有善终的!” 心腹手下垂手而立、不敢接话头……因为他知道、主人只是对自己说而已,他不需要回答、甚至都不需要记住! 小长老站起身来、看了看远处的小楼,低声说道:“汴梁城外先帝的那名庶出子可还安全?” “安好!就是不喜读书、性子跳脱。” “哼!王继恩那个老阉狗定然早就嗅出了味道,不过他一天没有杀了某、没有将先帝留下的苦节门铲除,他和皇帝就一日不敢谋害太后和这个孩子……将汴梁的事情给夫人通报一番,某估计夫人也已经静极思动想北上去看看了……那某这次就亲自陪着夫人去看看、看看这喜欢继承先帝遗志力图收复幽燕的大宋皇帝!看看这惊天动地的北伐大战……” “是!主人、小的这就去求见夫人!” 心腹手下快步离开、直向着小楼那边奔去,小长老抖了一下袍袖、披散着头发慢慢的向回走去…… 数日之后、辰州,带着一份汴梁路引的杨离跟着一支北归的商队慢慢的进了州城。一路疾驰、杨离始终未曾再寻到玉筝的蛛丝马迹,索性一路直接向着汴梁城而去…… 杨离想去看看、看看那自己从未见过的大宋东京汴梁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赵家兄弟、为何据此雄视天下,生生灭掉了四方豪杰建立起大宋王朝!文章锦绣富甲天下的南唐、水路纵横的吴越,还有剽悍善战的北汉……为何都在赵家遴选自中原腹地的禁军面前俯首称臣? 邙山……西京洛阳郊外的帝王葬地,那里还有一座坟茔!里面埋着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那个男人……那个放任妻子独霸后宫、放任其迫害自己母亲流放自己到天涯海角的男人!那个亡国之人……那个心思玲珑才华盖世的男人…… 杨离也想去他的坟茔那里看看、不拜……不哭……不怨恨……不感怀……就像一个路人一般,停留、看看! 走上一条偏街、杨离拱手和商队的掌柜告辞,掌柜倒是对这个顺路同行的免费护卫有些依依不舍、临分别时还邀请杨离回了汴梁有空就到南门草堂街的天心药铺去坐坐…… 杨离告辞而去、一个人牵着疲惫的马儿往城西而去,这里渐渐远离了喧闹的街坊、借宿客栈还是吃东西打尖都要安静方便了许多。杨离牵着马沿着一道小河沟旁边的堤坝慢慢的走着、却只听到前面有人在争执…… 一座不大的陈旧道观坐落在小河旁边、四周栽种着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树,看起来就是香火并不怎么兴旺的样子……两个少年道士、此时正堵在破旧的道观山门前面,掐着腰和一个黑铁塔一般的汉子对峙! 一个道童鼓起腮帮子呸的啐了一口!瞪着眼睛骂道:“什么都别说了、俺们这小山小庙,实在是养不起你这无底洞一般的肚皮!再说了、你那师尊的信笺俺们师父也收下了,你为何还赖着不走呢?” 黑汉子看起来足足有九尺身高、虎背熊腰头上也胡乱扎着一个道人的发髻……看起来居然也是一个道士!此时正瓮声瓮气的回骂道:“你这两个贼厮鸟、要不是因为俺师父叮嘱俺在这边留心那几支拿人当牲口贩卖的商队,哪个愿意留在你这破道观?一天天尽是青菜豆腐汤、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牛气个甚么?” 另一个道童叉起腰也骂道:“少扯谎了!大宋天下禁绝奴隶交易、哪个不知?再说了……你也是出家之人、有这等事报官就是了!轮得到你这野道士来充英雄?赶紧离去、不要丢了你师傅的脸面!” 雄壮道士大怒、脱口大骂道:“你们两个黑了心肝的货色!慈悲心肠都伴粪拉到茅厕里去了不成?出家人的慈悲心肠都到哪里去了?俺们师兄弟三个三路打探、就为了禁绝这丧尽天良的奴隶买卖!你们可知、那些被贩卖的人尽皆都被买到了辽人和党项人那边,女子被卖进妓院、男子会手艺的就会被打入军中活活累死,要不然就去做农奴!” “那也有官家朝廷去管、跟你一个出家人有何干系?”一个道童满脸通红的驳斥道。 “你们那个师父看来也不是甚么好鸟!怎地教出了你们两个货色?接了书信就出去云游……云游个鸟!俺看来就是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去了、一窝子混吃等死的货色,三清咋就不降下天雷将你们全都劈死算逑!” 道童大怒、一把将一个包袱丢了过来:“赶紧快滚!你这不学无术的饭桶,休要再搅扰我等这清净之地!” 雄壮道士愤愤的捡拾起包袱、气的大吼一声一拳就击向一旁的一棵足足有大碗粗细的梧桐树……“呯……喀拉!”一棵结实的梧桐树居然被这雄壮道士给一拳击断了! 哗啦一下、断掉的树冠歪倒,直接砸向小台阶上的道观山门!两个道童看似也习练过拳脚、情急之下急忙躲闪……枝枝叶叶砸在台阶上,直弄得乌烟瘴气一片大乱! 两个道童被这雄壮道士的神力惊吓的屁滚尿流、挤进大门赶紧死死的关上,犹自还在大门后面喝骂不休…… 雄壮道士呸了一口、将包袱搭在肩上转身向外间走来,刚刚走到旁边那座小石桥的前面、突然看到小石桥的对面,一个牵着一匹马的瘦削青年正掀起自己的青竹斗笠、一双眼睛竟然直直的看着自己!眼眶似乎都已经红了起来…… “嗯?你这小哥儿……难道认得俺不成?你是……你是……?”雄壮道士似乎吃了一惊、指着对面的青年迟疑的问道。 杨离慢慢的取下了斗笠、看着前面这个身形雄壮犹如铁塔一般的道士,朗声说道:“明月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离哥儿啊!陈真人在蜀中救下来的那个少年啊?快十年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啊?居然是你!你怎么长得这般慢啊?俺说觉得你如此眼熟呢!哈哈哈哈……” 当年的虬髯道童明月、此时真的长成了一条虬髯大汉!两个吓死人的道童丫髻倒是换成了一个道士发髻、看着比当年倒是顺眼多了,身材却又整整大了一大圈!就跟庙里的护法金刚也似…… 明月大步走过小桥、来到杨离的身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嗯了一身:“不错!果真是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小麻杆,当年俺背着你足足赶了几百里的山路呢!可把俺饿的不轻……嘿嘿嘿!” 杨离双手拱起、眼含热泪的弯腰深施一礼:“杨离见过明月师兄!当年的恩德、杨离此生不敢或忘!” 明月一巴掌就拍的杨离一个趔趄、不满的喝道:“当年没觉得你还能变成个腐儒的德行!婆婆妈妈客气个甚么?” 杨离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胳膊就像是被一只蛮牛撞了一下也似、赶紧站稳,开口笑道:“师兄怎地还跟当年一般豪爽?陈抟真人身子可还康健?” 明月搔了搔黑脸上的虬髯络腮胡、瓮声瓮气的答道:“师父还好!只是这几年愈发的喜欢清净了、俺闯祸之后责打某的时候……力气也没有前几年大了!对了、前两年师父在山上得知了你们书院遭难的消息……心疼的三日都没有用饭,叹息了很久……” 杨离闻言、心底一热,又是落下泪来!当年……当年陈抟老祖已经隐晦的告诫过王云生山长、书院这样下去定会遭难!可惜……执拗的山长并未太放在心上,反而因此彻底绝了书院习武的传承、意图借此向朝廷表明心意!结果在被屠戮的那一夜、几乎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明月看了看还在流泪的杨离、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好容易见了面,多难的缘分!你怎的还跟当年一个模样哭哭啼啼的?都多大的人了、羞也不羞?” 杨离的心里也感慨起来、怎么一见到当年的旧人,自己就像突然脆弱起来一般?只剩下满心的思念和感慨……似乎在自己生命中匆匆而去、对自己关爱的故人一下子都在心里冒出来一般! “骨碌碌噜噜……” 一阵如雷鸣一般的饥肠鸣叫突兀的响了起来……杨离惊讶的看着面前的明月、指了指他的肚子…… “嘿嘿!”明月挠了挠头、豪爽的笑道:“呵呵呵!这个道观里的杂毛们吝啬的要命,这几日都没给俺吃过一顿饱饭、小离哥儿,你身上的银钱可还够花销?俺当年背着你走了那么久、换你一顿好饭你不亏吧?” 杨离拍了拍身上的包袱、呵呵笑道:“师兄说的甚么话!今日咱们好好的吃一顿再大醉一场!” “好!哈哈哈哈……” 两个人并肩向着远处街市那边走去、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说说笑笑之下的背影看起来确是如此的和谐。 “师兄……” “嗯?” “当年某存身的书院遭逢大难、没什么人知道某逃得半条性命,陈真人是如何得知某活下来的?要不然你见到某、岂不会觉得某是游荡回人间来的鬼魂?” “师父当年说过、书院若是遭难定然无法阻拦,你和另外两个人一定能活下来的!因为你们身边都有人护佑、大难不死……但却没有什么什么后福来着、还有甚么天下人什么什么之类的……俺记性不好给忘记了。所以这次下山前俺还想过、要是能看见你活的好好的那就好了!” 杨离叹息一声、轻声说道:“真人果然是烛见人世的世外高人……只可惜、当年的王山长太过执拗,不听劝告……可惜……可惜了……” 第七十五章 拐子 杨离带着明月一路说着话、慢慢的走到了正街上,明月翻了翻破包袱、只摸出来十几个铜钱……老脸一红、嘿然说道:“俺这做哥哥的恁般穷苦、想好好的请离哥儿吃顿酒都不成,都怪师父、也不进京去做那劳甚子国师真人,要不然咱们师兄弟定然能混个肚儿圆!” 杨离淡淡一笑:“真人是真正的世外高人、怎能与那些腌臜货色为了些许富贵就折腰陪侍?某的身上还有一些银钱、师兄不必担心这些……对了!师兄可认得一个道号叫空虚子的道人?擅长配制药物、精通毒术!身边还跟着一个小道童名唤青莲的?” 明月诧异了一下、问道:“山上是有这么一个怪道人、师门就在终南山三元洞,可惜门庭凋敝据说就剩下三四个弟子了!他们师兄弟两个名声那是一个比一个臭……大的为了钱财不择手段、这个空虚子也是疯疯癫癫的,还偷了师父侍弄了三十几年的药圃!俺的几个师兄气不过就砸了他的草庐把他赶下山去了……” 杨离听闻一时间目瞪口呆!怎么空虚老道还有如此不堪的过完?陈抟真人那是道门甚么存在?他也敢去偷老祖的东西?道门没定他个忤逆将他开革出道门就不错了……可惜了青莲那个古灵精怪的小道士、怎么跟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师父?还有一个声名狼藉的师伯……哎…… 两个人在路边寻了一间脚店、小二跑出来愁眉苦脸的说道:“二位客官,小店没有马厩、客官要是打尖吃饭,就得委屈这匹马拴在路边了!不过小的一定取上好草料喂好马儿,客官赎罪啊!” “没甚么、好好看护就是了!记得喂些清水……” 杨离淡淡一笑、塞给小二几文铜钱,小二立刻眉开眼笑的牵着马去伺候了。走进堂内、因为还未到午时,也没几个客人,杨离两个挑了一个僻静的靠窗角落坐下、小二拴好马匹喂上草料刚刚一溜烟的跑回来,弯腰站在桌子旁边、笑着问道:“客官、道爷!二位需要点甚么?小店有上好的新酿酒水、肥鸡野兔,鲜鱼也有、米饭汤饼炊饼胡麻饼,葵菜秋菜菘菜豆芽也可以下饭……” “有肥一些的猪肉吗?俺不喜欢吃鱼、在山上老是溜出去摸鱼烤来吃,俺早吃腻了!来十斤猪肉烧的有滋味些,还有炊饼和肉馒头来三十个、菜蔬胡乱上一些,嗯……肥鸡再来两只!先就这些吧、不够了再喊你就是!” 明月两眼放光、哇哇哇的点了饭食。惊骇的小二咽了口唾沫、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边上一脸苦笑的杨离。 杨离知道明月天生神力天赋异禀、那饭量远非一般人所能形象,只是笑着对小二说:“尽管上来吧!再来两坛酒水,放心、差不得你的银钱!” 这看着骇人的道人一下子要了这么多吃食、不由得让小二和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掌柜有些害怕!这两个家伙要是吃干抹净两眼一瞪可就糟了糕了、可看到杨离在包袱里居然直接拿出两块白亮亮的银子,掌柜的和小二立刻放下心来! 老掌柜走出来拱了拱手:“二位客官!小店本小利薄、没有称银子的物什,二位可不可以让小二跑腿去钱庄上换了铜钱回来好花销啊!” 杨离知道、这是掌柜的害怕收了假银子亏了老本,倒也不以为意、将银子扔给小二让他赶紧去换钱,小二赶紧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剩下一个老掌柜点头哈腰的忙前忙后伺候二人吃饭。 两只粗瓷大碗摆上、杨离慢慢的给两人倒了慢慢的两碗,酒是新酿的桂花酒,人是当年的老恩人,杨离端起酒碗、对着明月沉声说道:“一别近十载、当年老真人和师兄杨离不敢一日或忘!明月师兄、小弟敬你一碗……” 说罢、杨离扬起头将满满的一碗稠酒一饮而尽!他乡独行、身负血海深仇……居然还能偶遇当年的旧人,这让杨离万分感慨、唏嘘不已…… 明月裂开大嘴呵呵笑了笑:“你这小离哥儿、没个长进!当年就是哭哭啼啼的性子、现在怎又学得文绉绉的?好不痛快爽利、喝酒就喝酒,感伤个甚么?俺师傅现在还好着呢,俺也活的痛快!你也长了这么大了、这就是福分!喝酒喝酒……” 说罢、明月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几大口就将一碗酒水倒入了腹中!一个酒嗝打出、大呼一声痛快! 这般豪饮、只把见多了酒客的老掌柜都惊的咋舌不已……两条好汉子、这酒量,真是骇人。 厨下的厨子忙了起来、老掌柜赶紧把热好的炊饼肉馒头端了两盘上来,没一会、早就收拾好的猪肉也焖得熟烂了,明月见状哈哈一笑、伸出手拿起肘子上的骨头,大口撕咬起来!直吃的满嘴流油、大呼痛快! 杨离喝了一口酒、又给明月倒了一碗,轻声问道:“师兄这几日倒是委屈了!那道观里的人似乎很是怠慢,老真人为何让师兄来此地?” 风卷残云一般、两只猪肘子就只剩下了两根白花花的骨头棒子!明月扔下骨头、端起大碗喝了一口酒,嘟嘟囔囔的骂道:“两个小杂毛、连带一个胆小如鼠的老道!恁个没担当……师父今年初去长安城访友、路遇了往西北去的一支商队,却看到商队里居然夹带了不少南方贩卖过去的奴隶!师父见那些汉儿奴隶实在是凄惨动了恻隐之心、想寻那长安哦,现在叫京兆府的判官出手解救、可那厮居然百般推脱,只说是没有证据没有苦主没法办案! 师父生了气、给永兴军路的一个什么什么团练使写了信笺,这才动用了甚么监司的人解救了那些奴隶、可谁知道抓捕关押人贩的庆州州府大牢却被人劫了!那些人贩居然跑了个一干二净……” 杨离冷冷一笑:“前几日、某还出手救下了一整个村子的汉民!那些奴隶贩子刚开始抓捕的都是以南疆山民为多、现在连汉民他们都不放过了!” 明月瞪起了眼睛:“在哪里?罪魁祸首可宰杀了?” 杨离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广南西路宜州城南边的一个镇子上、罪魁祸首一共十余人全部伏诛!首恶被某救出来的村民们活活打成肉泥了……” “嘿!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师父老是让俺不得杀生、俺一路上还真的遇到了一伙儿拐子,强忍着杀意俺把他们的腿全部掰断了!可是救出来的五六个娃娃却找不到家人了,俺又养不起、就只能将他们送到这辰州州府下面的一间济世堂里了,也不知道这些娃娃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跟俺一样饿肚子……对了,俺这次就是来寻这辰州三清观里面的慧尘道长、官府指望不上,师父说辰州和利州路利州城这两个地方是贩卖百姓的关键之处!师兄们都去了利州查探、就让俺过来给慧尘道长送信,请道长联系道门在这辰州城里查探一番!” 杨离问道:“可是那慧尘道长不愿意出头?” 明月叹了口气:“那倒是没有、只可惜慧尘道长半年前就过世了,剩下做主的乃是他的师弟慧心道长、那老东西两只贼眼连转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百般推脱、最后硬是跑得无影无踪,俺没法子就只能等着、结果今日早上就被两个小贼道给赶出来了……” 杨离皱着眉轻声说道:“某在那个胡齐镇上也发现此事并不简单,那地牢和过往的账簿很是复杂,背后似乎还有大人物在操控!水下面的石头、埋得很深啊……” 明月捡起一只蒸的熟烂的肥鸡、一口就撕咬下整个鸡屁古,嚼的满嘴都是油汁……“那个……离哥儿,你不会也是过来追查此事的吧?流落江湖、你也不来终南山寻俺和师父,是不是快意恩仇做了锄强扶弱的侠士了?” 杨离闻言、眼神确是一黯……曾几何时自己在书院里也曾想过学的本领后要么考个功名抚育百姓、要么就仗剑行走天涯做个行侠仗义的剑客! 可惜了……一场屠戮打断了杨离少年所有的梦想,剩下的只有胸口下那冰冷空虚的剧痛,和梦里书院那流淌的鲜血和燃烧的大火! 杨离低头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行走江湖某也是刚刚开始呢!某受了伤、这些时日才刚刚见好,却在广南西路遇到了当年害了某师门书院的大仇人!” “朝廷的鹰犬?在哪里?俺帮你报仇!” 咣当一下、明月一把将啃了一半的肥鸡扔到了桌子上,站起来目眦欲裂的就要拉着杨离去寻仇人报仇雪恨! 提心吊胆躲在厨房门口的老掌柜一下子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探出头来看着这两个人的动静,杨离赶紧拉着这明月坐了下来:“没事没事……那个人已经回东京汴梁去了,不急、她的行踪动向很难寻摸,某会慢慢查探的!如果需要师兄帮忙、某一定叫上师兄来帮某!” 明月嗯了一声、看着杨离说道:“俺是个粗人、分不清甚么大势天命什么的,只知道好人不应该被害、害人的就应该打杀了!你报仇的时候、记得叫上俺,不许自己偷偷地去……” “嗯!”杨离重重的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憨直的明月说的恐怕都是心里话……可自己为何一个人苦捱着伤痛也没有动过去寻陈抟真人求救?还不是怕自己书院余孽的身份连累了道门和陈真人!现在……自己又多了一个亡国遗种的身份,更是不能轻易带累他人了。 两个人正在吃喝、突然窗外旁边的街上走来了一个痴痴呆呆的老妇人,浑身上下邋里邋遢、两眼无神的一边嘟囔一边颤颤巍巍的沿着街道走,旁边的人见了都是摇头叹息…… 脚店的老掌柜似乎是个善心的、探出头看了看街上的那个老妇人,叹了口气回到厨房拿了两个炊饼出来、走出去塞到了那个老妇人脏兮兮的手里…… 老妇人张开了嘴巴、空洞的眼神看着老掌柜:“这位官人、可曾见过老妇家里的大郎?” “唉!没见过……你赶紧吃点东西吧!怎么又从善堂跑了出来?快回去吧……” “俺的大郎啊!你去哪里了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啊……”老妇人似乎痴呆的狠了、也不吃了这炊饼,只是握着炊饼慢慢的向前走着……嘴里不停的唤着大郎…… 杨离皱了皱眉头、对垂头走进来的老掌柜问道:“这老妇人是何人?因何发了疯?” “回客官的话,这老妇是个可怜人、家里本来有丈夫还有一个壮实的儿子,儿子三年前在铁匠铺子里做学徒、本来日子还有个盼头,可一个精壮的半大小子、居然会被拐子给拐了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几年本地还有乡下可是丢了不少娃娃和半大青年、女子也被人拐了不少,官府大半都说是做了逃户……可天下都太平许久了,能有一口饭吃、哪个没事会做什么逃户?唉……怕都是被人捉去做了奴隶喽!可怜啊……” 第七十六章 辰州 杨离站起身来、皱着眉看着那个老妇踉踉跄跄沿着街道走着,回头刚要说话、就见明月三两口就将剩下的半只肥鸡咬进嘴里,对着杨离怒气冲冲的说道:“你看……嗝!你看看!多可怜的……老妇人、这些该死的拐子!” 换钱去的小二此时正好满头大汗的奔了回来、恭恭敬敬的将十几吊铜钱摆在了桌子上:“二位客官!小的帮您办好了,您数数、二两银子能换一贯八百文,丝毫不差!嘿嘿嘿……” 杨离点点头:“辛苦你了、这五文钱就赏你了!” “哎呀!小的谢谢客官谢谢客官了!” 掌柜的见到黄亮亮的铜钱、心里这才放下一颗大石头,忙不迭的又端来一盘胡麻饼! 杨离心里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不知怎么又一幕幕的浮现出来……蜀中小山村里的杨四郎夫妇,宜州大山里的那些逃户山民!被欺压的阿灵兄妹…… “师兄!某想留下来帮你!” “啊?”明月正端着盘子将剩下的肉馒头和烧饼往自己那只破包袱里面装,闻言嘴巴里还叼着半只炊饼问道:“离哥儿!你不是要去汴梁城报仇吗?为何要留下来?” 杨离叹了口气:“江湖庙堂……山门官吏,哪个真的把百姓的苦难放在心上了?南疆一片大乱、朝廷却执意要抽调禁军北上!西边也不太平、至于蜀中更是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北边契丹人虎视眈眈、为何就无人管管这些百姓的死活?堂堂州府、居然让拐子横行无忌?这地方官难道都是些吃屎的?” “嗯!俺看来他们也都是些吃屎的……” “既然来了、见了,就是缘分!某的仇人也跑不了、早晚不差这几日!另外这也是陈真人忧心的事情、就当某报答真人的救命之恩吧!” “那可太好了!”明月乐的咧着一张大嘴、狠狠地在杨离的肩膀上捶了一拳,震得杨离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天下大事、轮得到你一个黄口孺子评论吗?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朝政!” 清清冷冷的脚店窗外、一个三绺短须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一身葛布长袍头戴一顶纱帽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指了指面带不屑之色的杨离:“你是何人?也敢妄言?” 一旁的明月站了起来、雄壮的身躯犹如一尊金刚也似,瞪起一双环眼喝道:“哪里来的贼厮?俺们正在谋算除暴安良的大事、少来讨晦气!” 一直躲在厨房里的老掌柜闻声探头一看、骇的赶紧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弯腰行礼如捣蒜一般:“哎呀哎呀!这不是周参军吗?参军这是为何独自出门了?怎地一个随员都没带呢?参军要是不弃就请进来饮一杯茶歇歇脚……” 一旁的堂倌因为得了杨离的好处、知道顶撞了官员这二位豪客也决讨不到好,赶忙在一边上向着杨离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杨离按了一下跃跃欲试怒气冲冲的明月、让他坐下,自己则向着窗外这名官员拱了拱手:“天下人说天下事、天下无不可见人的事,也就无不可说之事!南疆边地掳人为奴者不知几何、谁知这已近江南之地的辰州也有少年被掳走拐卖之事!官府可曾尽职了吗?某这兄长性情憨直、但即使身为出家人,依旧奉师命入世为了这些官吏不顾不问的百姓奔走!有何说不得的?” “天下无不可见人之事?你这孺子、看样子也是个读书人,也能说出这等无稽之谈……可见不是个能成事的!”周参军看了看杨离冷冷的说道。 杨离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某游历天下、只想看看这世间人挣来抢去的到底都是些甚么!此事终南山陈真人既然差遣弟子出山彻查、想必以陈真人在朝廷眼中的地位早晚也能让官家过问……某等行事问心无愧、至于成不成事……尽力而已!” 周参军楞了一下、打量了杨离一番:“你是读书人?不怕耽误了功名?要知道现在的官家曾经下旨劝学、对待士大夫读书人极其优渥!你却为了陈真人而甘愿白白奔波?” 杨离摇了摇头:“某是曾在恩师座下苦读过数载、但某此生并不是为了功名而读书!某觉得读书是为了明理、而不是为了开卷有益,卖换那功名利禄……” “住口!”周参军闻言大怒:“你真个是不知死!还敢再辱没官家的劝学之举,真以为本官不会拿你问罪吗?你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因何至此?” 赵光义作为皇帝、倒也真是使出了千般手段!无他、只为了稳固自己的帝位!武人领军……那就抬高文人的地位将武人狠狠地打压下去!文官结党谋私?那就强制性的进行三年一轮换一年一考评!害怕朝堂死水一潭?那就大开科举、如何鼓励天下人读书科考!编纂大型类书,设考课院、审官院,加强对官员的考察与选拔。天下官吏之门由此大开、大宋三苛官就是由此而起! 赵光义想的是拼命地扩大士绅阶层、对文人学子得了功名后免税赋厚赏赐,以便拉拢统治、却偏偏没有想通这天下的百姓有没有供养不起这些士绅官员权贵的一天!再加上后来臃肿的厢兵……导致了最后压垮北宋的苛捐杂税引燃了天下间烽烟四起,河北路彻底糜烂……直至金人蜂拥南下! 周参军站在街上、看着杨离,看着这个年轻人慢慢的站起身来平静的看着自己……“周判官是吧?敢问周参军执掌哪一司曹?” “本官周安!为辰州司理参军。本官问你的话、还不答来?” 杨离拱了拱手:“某杨离、祖籍巴蜀,现居住于汴梁外城西教坊司南门外!游历天下欲往蜀中一行祭祖……” 周参军嘴角微微的撇了撇:“乐户子弟?” 杨离摇了摇头:“前朝私塾教授子弟、薄有几间房产而已。” 周参军点点头:“跳脱!何日定下心性知道苦读光耀门楣才算是正经,你是如何识得这陈真人弟子的?” 杨离安然的望着周参军的眼睛、答道:“某幼年时曾跟随父母会蜀中省亲、生了重病性命垂危,亏得偶遇了云游天下的陈抟真人、施以妙手才救回了某的一条性命!如今某父母已然故去,真人有事、某怎能不竭力相助?” “嗯!”周参军似乎还算满意、点点头:“如此看来你的福泽不浅呐!要珍惜……某看你心中还有一股浩然气、虽然稚嫩偏激却也难得,知晓报恩也算有心了……” 一旁一直憋着一口气的明月哗啦一下推开桌子直挺挺的站了起来、看了看一身官威的周参军,瓮声瓮气的喝道:“你这官好没道理!俺们兄弟两个商议着要寻那人贩拐子的踪迹为民除害,你却在这里混不讲理?要是你这些官能护得百姓周全、哪个愿意东奔西跑做着没好处的破事?” 老掌柜和堂倌面面相觑、骇的两股战战……这两个年轻人,怎么恁大的胆子?背后编排朝廷不说,面对这参军命官还是一副倔强的样子! 这两个小民、哪里知道陈抟老祖在道门和朝廷里面巨大的影响力?这官员既然说破了陈真人这三个字、就一定知晓官场对道门的忌讳……赵光义本人似乎推崇佛家、只即位的第一年,就剃度了僧尼整整十七万余人。但恐怕天下间只有寥寥几人能得知,这皇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想在佛祖座前求得一丝冥冥之中的救赎和庇护吧? 而道门、则是在悄悄地在帝王权贵的心里维持着超然的地位!佛家仁慈、可能长生否?可能轻身健体炼就金丹否?可能诊治疾病解危救苦否?所以、寿岁悠长经年不老的活神仙陈抟老祖……那就是天下人心里的活神仙!赵光义再是崇佛、也暗戳戳的示意陈真人可否进京宣扬道门,天下人哪个敢对其无礼? 周参军闻言、居然罕见的沉默了一瞬,然后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身材雄壮的道士、点点头:“你就是陈真人的门人弟子?” 明月憋了一下、瓮声瓮气的说道:“俺道号明月,乃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这离哥儿、当年……可是差点做了这个关门弟子的呢!只是师父说他跟离哥儿没有机缘……才作罢。” “哪个说明月是个痴憨的?这简直就是大智若愚嘛……”杨离摸了摸鼻子、心里感慨,差点替明月击掌叫好起来!这几句话可是帮他解了围了、要知道杨离虽然带着醉荫楼陈驹送给他的开封府开具的户籍路引,但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去过东京汴梁的。要是被察觉出不对劲又是一件麻烦事,毕竟这里可不是纷纷乱乱的广南西路边界地区了! “你说你是陈真人的弟子、可有凭证度牒?否则焉知你不是冒充真人弟子出来招摇撞骗的?” 明月气呼呼的在道袍胸口里面掏出一只小布包:“呶!就给你这官看看、道爷可是终南山紫宸观真真正正的道士!” 这时的度牒、可不是后世烂大街的货色!尤其是道门弟子出家、那可是要朝廷官府报备审核的,上面的师承、出家的道观还有官府的大印可是缺一不可! 周参军淡淡的扫视了一眼、然后点点头:“嗯!也好……只是陈真人怎生会收了你这般憨直的弟子、实在令人费解,既如此你等就自去吧……只是、若有所得,要到州府衙门左院直接寻某!不要轻易报至其他官员处……杨离、你可明白?” 杨离眼睛一眯、心里瞬间翻腾了几下,轻声问道:“敢问周参军、贩卖奴隶拐卖妇女应该是主管刑狱案件的录事参军和司法参军……您身为司理参军职责乃是核查州府及下属郡县的官员和复核刑案、为何要求某等……?” “哼!”周参军瞪了杨离一眼、沉声说道:“你等要是真的想出手帮忙、若有三分本事,以后自会知晓本官的用意、若只是两个莽夫,那就随你们自寻死活去!” 说罢、这突兀出现的周参军居然就这么转身离去了!只留下脚店门口的老掌柜和堂倌两个面面相觑…… 杨离思索一番、寻老掌柜会了帐,将剩下的烧饼和馒头加上那些铜钱一股脑的塞进明月的那个大包袱里面、带着明月牵了马迅速地离开了这条街道。 第七十七章 三清观 冯家 杨离带着吃的心满意足的明月一路行来、穿过两条靠近城东的巷子,又绕回到河岸旁边、远远地又可以看到三清观了! 明月撇了撇嘴:“离哥儿!怎么又回来了?俺可不想再去受那鸟气了,实在不成俺就去利州那边寻师兄去……” 杨离摇摇头、说道:“真人交代的事情怎可半途而废?真人说辰州这里有古怪、就一定有那些贩运奴隶之人的线索,我们俩没寻到头绪、就不能轻易离开!真人说这里的慧尘道人可以联系本地的道门、那是何故?” “俺也不知道、好像慧尘道长俗家是辰州本地的一个大族,还有不少的本族子弟在官府任职。慧尘道长年轻时就好道,乐善好施相助不少战乱时落难的道家子弟、所以后来出家皈依道门的时候很多周边的道门弟子都来道贺!” “原来如此……看来真人实在是动怒了,要不然以真人的心性是不屑于借助这些关系的!天下丧乱多年、道门损伤也是极重,只是可惜了……如果真人真的可以执掌道门、或许可以教化帝王心性让朝廷善待百姓一些……” “师父不会去的……” “某知道!” 小河沟旁边、杨离在一棵树上拴好马匹,按着明月坐在树下阴凉处、轻声说道:“师兄暂且安坐、某直接去那道观里去探探风声!慧尘道长不在了、那慧心道长也一定知晓一些内情,按理说真人有吩咐、他应该竭尽全力才是!既然避而不见那就是心里有鬼……咱们在这里两眼一抹黑,只能在这道观里做做文章了!” “你的心思机灵、俺听你的就是了!只是要打架千万千万不要落下俺、俺一身的本领,在山里却只能和大虫豹子野熊打斗、实在是无趣!” 杨离暗暗咋舌、这明月虽然憨直,可这一身力气加上紫宸观的道门武道传承、确实是一名一流的高手了。 杨离摘了斗笠、然后在头上戴了一顶青色襥头,施施然大摇大摆的向着这座三清观走去。 过了那座小石桥、杨离哭笑不得的看着那棵大碗口粗细的树桩,明月的拳力实在是很厉害、至少杨离自忖空手是绝做不到的。 半截树冠不知道被哪个道童给拖到了一边、似乎还废物利用砍断了几根枝杈,应该是拖回去劈柴烧火去了。 山门紧闭、似乎还在防备明月这凶悍道士去而复返,杨离自知那两个道童离得远远的肯定认不出当时与明月相认的自己、便上前啪啪的拍了拍门。 “来者何人?”一个有些心虚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杨离忍着笑、朗声说道:“某汴梁人士、游历至此想进观里上一炷香,还望道长行个方便吧!” 吱呀一声、一个道童将门打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只眼睛仔细的看了看,随即松了一口气、赶紧将大门打开,行了个道家的稽首礼:“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善信里面请……” 道观不大、但修建的也算是规整清幽,里面洒扫的干干净净、小道童正是上午驱赶明月的其中一个,此时引着杨离拜了三清殿上了香、因为杨离一身读书人的打扮气质,又殷勤的引着杨离去了东面的文昌阁,布施了不多不少的一百文钱后、杨离看着面露欢喜的小道童问道:“小道长、不知观里可有素斋可用啊?” “啊?这个……本来是有的,可……可这几日观里来了个恶道、胡吃海塞的将观里的粮食菜蔬差点吃光!现在还没来得及采买、实在是……” 小道士害怕这香客吃用的多了、害得自己挨了饿,迟疑着不肯答应。杨离微微一笑、又拿出一吊铜钱、对小道士说道:“某自幼好道、最喜欢在宫观里消磨,尤其是到了一地总喜欢在观里用一顿素斋……此事就麻烦小道长了!” “哎呀!这如何使得?贫道实在是愧领了……福生无量天尊!善信请先去后堂休息或是读经,贫道一定给善信安排好素斋……” “好!” 坐在后堂、杨离看了看面前的白水心里合计,这道观看起来倒是真个贫寒,辰州城里看着勉强还算是繁盛、怎么连个香客都没有呢?就算赵宋官家崇佛、但千年的道家信仰在老百姓心里也是根深蒂固的。 翻看了几页道经、杨离看了看过来添水的小道童:“小道长、某是第一次到这辰州城,此次出来是去蜀中祭祖的、为何这里的百姓对道观三清如此怠慢呢?” 小道士叹了口气、答道:“本来道观的香火还算不错、观里在城外还有几十亩的庙产,可老观主仙去后、观里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今年还变卖了田地、用来修缮失火烧毁的后堂,现在城里香火最旺的乃是明月寺和西门边上的白云观!城里的贵人只喜欢去这两个地方、咱们这三清观本就偏僻,没了观主就再兴旺不起来了……” “哦?不知那两处寺观有何灵异之处?竟惹的贵人百姓信服?” “那个……” “咳咳咳!”小道士刚想分说一番、就听得门外一声咳嗽打断了小道士的话头!一个枯瘦的中年道人慢慢转出身影、对着杨离稽首一礼:“无量天尊……这位善信、贫道有礼了!玄参、不可搅闹了善信的清静,出去吧!” “是!慧明师叔。”小道士施了一礼赶紧奔了出去。 名叫慧明的老道神色平淡的走进后堂、对杨离说道:“这三清观里没什么灵异、只有虔心悟道的道人,三清观虽小却是个丛林庙往来道友皆可来挂单修行、那白云观香火鼎盛却是个子孙庙……善信若是想、可去一观!” “敢问……” “贫道慧明、为三清观经堂一职,如今……也算是苦守着这老观主留下的道观了,此间事……还请善信代为向真人堂前明月致歉,贫道只是一个看客、亦无力回天,善信记住、老观主俗家姓冯!而那子孙庙白云观的观主、也姓冯……” 杨离起身拱手、低声问道:“那敢问三清观里的现任观主慧心道长……俗家姓氏……” 负手站立的慧明老道眉眼间霎时闪过一丝悲凉、低声答道:“慧心道长……也姓冯!” “哦!”杨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慧明道长看了看院内四周、低声说道:“贫道本想将详细说与陈真人的弟子、怎奈那明月道友却是个憨直没心机的,今日早上还在悄悄观望、却正巧见到你们两个相认,所以在此提醒与你,冯家……是此事的关键,至于其它的、贫道实在是不知了,如果贫道知晓得太多、恐怕也就和老观主一起……唉……告辞了!” 杨离施了一礼、默不作声的恭送这道人离去。 坐在蒲团上、杨离在细细的梳理着得到的海量信息……没一会儿、小道童玄参捧着一只托盘慢慢的走了进来:“杨善信、素斋做得了,您就在此用一些吧!” 杨离睁开眼睛、道谢过后看了看盘子上的食物,一碗白粥两碟素菜、还有两个炊饼,一旁的小道士似乎有些馋了、小眼睛一直盯着盘内的饭菜。 杨离仔细的看了看饭食、暗中放下心来,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白粥、对旁边的小道童说道:“某早上用的饭食不错、此时还不甚饥饿,这些饭食就送与小道长吃用吧!” 小道士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了谢端起饭菜一溜烟的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找自己的小伙伴偷偷填肚子?看来明月这大肚汉这几日还真的把道观给吃得够呛、小道士似乎都好久没吃饱过了…… “慧明道长……呵呵……有意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冯家、一座子孙庙一座丛林庙……还有很多承袭数代的小吏,属员……冯家!这慧明道长还是有些事情没敢深言、这是忌讳也是惧怕,老观主……” 坐在树下打盹的明月歪了一下头、惊醒过来,一抬头就见旁边拴着的那匹马儿居然也在打瞌睡……叹了口气:“小离哥儿怎地还不回来?那破道观里老的不在、小的就是两个讨打的腌臜货、还有一个从不出屋的呆子慧明,有什么可打探的?” “唉!可就是那个从不出屋的呆子慧明才告诉某无数有用的讯息呢!” 明月一翻身跳了起来、就见杨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回来,正蹲在树旁看着自己、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家不成器的兄长一般! 明月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慧明连话都不说就像个哑巴一样!他能知道甚么详细?” 杨离坐到树下、神色凝重的说道:“冯家……死去的慧尘道长是本地豪族冯家的子弟,而城里的两座道观居然都是冯家人在做观主、那个慧心道长也是冯家人!这些你可知道?” “啊?还有这种事?那敢情这个辰州道门都是他冯家的?”明月瞪大了眼睛只感觉不可思议…… 杨离叹了口气:“来了好几日、你只是在三清观里胡吃海塞差点饿死那两个小道童,却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打探出来!看来这也是陈真人要你来寻这慧尘道长的真正用意……辰州本地的拐子贩卖奴隶一事、看来与辰州冯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了!” 明月羞臊的老脸通红、嘟嘟囔囔的说道:“俺就是个粗人、这些年学识字背道经就能把师父给气的乱蹦!这些弯弯绕、俺哪里会知晓?不过……”明月的大眼珠子却狡黠的转了转:“不过那个慧明老道会不会在糊弄你?” 杨离一时间有些错觉、是不是这个明月其实……是在装傻? 第七十八章 周参军 辰州司理参军周安缓步走进了自己的属衙、门子躬身施礼然后退去,周安沉默着迈步走到了自己的值房。 小吏端了茶汤上来、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一旁,周安看了看茶碗、问道:“知州和录事参军那边可有公事分派下来?” “回参军、没有呢!辰州今年风调雨顺税赋收的也通畅、想来很是太平!”小吏扬起笑脸、恭恭敬敬的答道:“参军若是无事、何不回去歇息一下?想来这两日也是如此……” “你在教某擅离职守吗?”周安瞥了小吏一眼淡淡的问道。 “哎呀!小的怎敢?小的这就下去做事了、文案都在桌子上放着,参军有事唤小的就是!” 小吏诚惶诚恐的拱手道歉、赶紧退了出去……只是、一离开周安的值房,小吏脸上的惶恐立刻消散无踪、回头冷冷的瞥了值房一眼,小吏背起手大摇大摆的向左边的自己的值房走去……暗暗道:“还剩下一年的官期、威风的什么?辰州自有知州和冯家坐镇!几时轮得到你这个外来和尚念经?哼……” 周安闭目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今日上午自己见到的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浑浑噩噩的道士、一个心思机敏的青年,自己本来得知了陈真人的弟子竟然来了辰州城、还以为可以寻一个直通朝廷的臂助,怎奈那个明月道士看起来却是个憨的!这样的人怎可托付大事?陈真人此举到底是何意呢? “冯家……吴知州……京兆府……吴知求只一心回汴梁去图谋馆阁之职、他关心的只是政绩和税赋!三年一任他已经快熬到头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剩下的……都是漠不关心、或是拿了好处或是视而不见,可……某只觉得良心不安啊!” 周安站起来走到窗边、支起的窗户吹进来一丝凉爽的秋风,周安喃喃自语道:“这天下何其苦?那姓杨的黄口孺子说的很对、谁人会管这些百姓的死活?一旦涉及到自家的前程性命、有多少还可以挺身而上的?” 窗外突然出现一个皂衣男子、隔着窗户对周参军拱了拱手,小声说道:“参军!知州那边回话了。” “如何说?”周参军的脸色附上了一丝期待。 “吴知州说、这几日正在与官学的教授遴选诗词文章,还有他家老夫人的寿诞要操持、还有……还有今年年底准备好的税赋钱粮要点检……所以没有时间与周参军商议此事!” “诗词、寿诞……税赋钱粮!哈哈哈哈……” 周参军脸色一白、低声说道:“这是在警告某、劝说某呢……呵呵呵,良辰美景诗词歌赋、还有自家人的喜怒哀乐!最重要的是……他的官声和政绩!冯家上下奔走甚至是捐助敬献……这一切都是他吴知州的功绩,若是坏了他的好事耽误了了他的晋升……就不行!” 周参军气恼之下在自己这个心腹的面前一下子有些失态了!这个心腹小心翼翼的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焦急地低声说道:“参军不可高声!这里……值房四下里哪里没有冯家的耳目?不可平白招惹了他们的忌惮!” “算了!”周参军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仔细帮某盯着州府里面冯家人的动向,还有吴知州……算了!就这样吧……对了,汴梁来的张通判呢?还在家称病吗?” “是!一直未到州府坐案,不过……昨日张通判乘车去西门处的白云观里敬香去了,据说是为了自家身体祈福!” “够了!够了!下去……某不想再听了!都是一丘之貉……一丘之貉!”周参军恼怒起来、满脸通红的拍了拍窗棂……一时间浑身都在发抖! 心腹暗暗叹息一声、躬身施礼赶紧迅速地离开了小院。 “这么快!这么快就连朝廷官家派出的通判都陷进去了……这天日怎能如此昏暗?我大宋才开国几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周参军失魂落魄的走到桌案旁重重的坐下、伸手抓起一卷无用的卷宗捏成一团! 傍晚……天色已暗,辰州城西门处的白云观……依旧香火缭绕、门外往来的香客居士还是络绎不绝,后堂一间隐秘小院的净室内、两个道人正在相对而坐,其中一个、正是为了躲避明月而托词出去云游的道人慧心! “那明月道士果真是陈真人派来联络慧尘的?可验看确实了?”白云观观主五十余岁、三缕长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慧心观主点点头:“唉!某心里实在是有些发慌,会不会是慧尘临死之前悄悄地与陈真人透漏过此事?所以陈真人才派人来此确认?” “应该不会吧!慧尘虽然出家多年、但毕竟也是我冯家的嫡系子弟!他也应该知道、乱世这么多年我冯家是靠着什么才勉强撑过来的!此事……就算他再清高也不会自掘坟墓埋葬自己家族。” “从兄、那咱们是不是暂且收手?要是惹得那陈真人寻来、怕是吴知州那边也没法再装糊涂了!”慧心一脸的忐忑、低声说道。 白云观观主摇了摇头:“前些时日南疆不稳、刚刚运来一批货色!这时候收手难道要把那些货色运回去不成?还是就地处置掉?都不妥……趁着此事没有被陈真人闹大,赶紧运出去才算是正经!昨日那张通判又来了道观、言辞之间都是试探之意……” 慧心愁苦道:“这也是个麻烦、不似那不识抬举的周安,这通判可是可以直接向官家上奏疏的监官!吴知州不好明面上压制的……总要想些办法才是!” 白云观观主点点头、嗤笑道:“怕的什么?整个辰州都与某冯家捆在一起,如今我冯家又替吴知州补足了税赋整整十二万贯的缺额、还有进献官家内库助军的粮草五千石,银三千两!这都是吴知州的政绩也是他张通判的人情面子……他还假惺惺的捐了一贯的香火钱,某还赠他十二粒金丹!” “啊?这个……” 慧心迟疑的看了看自己这个兄长。 白云观观主冷笑了一下、在袖中掏出一粒褐色的荔枝大小的丹药,手指捻动……丹药薄薄的外皮脱落、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金光! “啊!是黄金?”慧心惊讶的问道。 “千里为官只为财!他一个小小的通判真的能肯拼着前程与知州为敌吗?官家也是天真……三年一流转,哪个通判犯得上真的与知州为难?闭一闭眼三年也就过去了、还能与升职的知州落下个人情!哼……某告诉他、这样的金丹以后每月就与他送去十二丸,帮助张通判调理身体、好为国尽忠做事!” “唉!他收了就好……收了就好……”慧心点点头、心有余悸的舒了一口气……“那个陈真人派来的明月该如何处置?” “不理!”冯家的这个观主冷冷的说道:“只是不理敬而远之就是了、慧尘已经故去,辰州道门与陈真人的那份情谊也就不在了,就算陈真人察觉到一些什么、他也得顾忌一下道门的名声!毕竟我等兄弟已经是官府登记造册领了度牒的道士……呵呵……” “从兄……你说那陈真人……会不会真的有知晓天机的本领?” “哼!”白云观观主站起身来手里轻轻地捏着那枚黄金药丸、看着前院那高大的三清殿说道:“天机!什么是天机?道门在本朝官家临朝一开始就落了下风!一年内官府为佛门剃度十四万僧尼……这是什么?这就是官家的不满和打压!道门……他陈抟老祖要是真的知晓天机、就应该夜观天象,早早地就能知道这赵宋天下真的来了一出兄终弟及!为道门捞取个从龙之功不好吗?哼……” “好!那某今夜就出城去接手那批货色、直接安置商队运到北方去!对了……里面那些好颜色的年轻女子、可还要带进来?”慧心定下心神、开口问道。 白云观观主皱了皱眉头、似乎很是不愿意处置此事……最后还是点点头:“谁叫他吴知州的衙内喜欢这个古怪的调调,就这么办吧!等明年这一家子一走、也算是给我冯家在朝内留下一份交情,以后的年节也不能和吴家断了联系……” “是!小弟遵命……” 小院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密室的一张天窗打开着、好让室内供奉神像的香烟快些散出去,院子四周布着冯家的心腹护卫牢牢守着、外人根本就没机会接近这里…… 可院子东侧的高墙后面、坐落着一座二层小楼,小楼的旁边有一颗巨大的柳树。一丛丛柳树枝条垂落在屋瓦上面、那里静静地坐着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那扇天窗! 杨离修习的补天术已然没了杀伐手段和逆天之力,唯独剩下这烛见之能! 烛见……见天地、见鬼神、见万物、见本心! 杨离独自依靠摸索、练就了望气之能!近观杀气、远避煞气,目力……更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最大秘密! 远超十丈的距离……杨离可以轻易的感知出那六名护卫的藏身之处,还有那张天窗!普通人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头凑在一起在窃窃私语……可杨离却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两张不断开合说话的嘴巴! 这就是杨离苦苦习练了许久的读唇之术!唇语…… 杨离静静地坐在屋顶上的柳树枝条后面、静静地看着那个道号慧心的三清观观主戴上斗笠匆匆的从后门离去,静静地看着密室内的那名道人走出小院、两名护卫暗中跟随,剩下的四人依旧牢牢地守在院墙四周! “有意思……”杨离稳坐在瓦片上、悄悄地笑了起来……“这辰州道门原来就是这冯家的天下!还有冯家……似乎就是这买卖人口的背后庄家,吴知州、张通判……还有冯家上上下下安插在州府的官员小吏本家族人……好大的一窝蠹虫强盗啊!陈真人难道真的知晓这些吗?” 第七十九章 商队 杨离一直待到夜色深沉、才轻巧的翻下大树悄悄地溜出白云观,然后大摇大摆的一路远去。 回到一间栖身的客栈、杨离推开门,看到明月这厮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睡得呼噜震天价响。 杨离苦笑了一下、一个跑堂的苦着一张脸从走廊上走了过来,抱拳施礼后抱怨道:“客官、您这伴当这呼噜实在是骇人,搅扰的四邻无法安睡、旁边两间客房里的客人都叫骂着退了客房走人了!掌柜的又不敢前来、小的……” 杨离哭笑不得道:“好了好了!某知道了、这是某多年未见的师兄,你等就包涵一二、房钱某可以给你们结双份的!” 说罢、杨离扔过去几枚铜钱给小二,小二立刻高兴起来作揖拱手的退下去了……杨离、阖上门,那边的明月已经抻着懒腰跳在了地上……只听得明月魁梧的身体骨节内噼噼啪啪的一阵炒豆子一般的爆响,十分的神异! 杨离将带回来的两只烧鹅摆在了桌子上、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对搓着两手眼珠子放光走过来准备吃肉的明月问道:“师兄习练的是什么功夫?浑身上下的气势这般雄浑?” 明月一把抓过一只烧鹅、瓮声瓮气的答道:“小混元功、还有天罡锤法!打小师父就传了睡梦呼吸法门与俺、可惜了俺只是学不好!还害得俺打呼噜比野猪都响……师兄们嫌弃俺、有一段时间俺都是躲在柴房里去睡觉!” 杨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向往:“道家的内传法门……真难得!师兄好福气!” 明月撕扯下一大块油汪汪的烧鹅皮肉,吞下去后答道:“师父说过、你们含章书院的内藏只比他门内的驳杂丰富,只可惜王山长一意想偃武修文……可惜了!” 杨离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对了!你不是去打探冯家的消息了吗?可有什么收获?” 几句话的功夫、大半只烧鹅就进了明月的肚皮,杨离一边羡慕明月的好胃口一边答道:“冯家我没去、却到了那白云观游览了一番!” 明月诧异道:“那里有甚么?你要拜神仙、还不如跟俺回去拜俺师父呢!那才是活神仙……” 杨离笑了笑:“白云观里有猫腻!那冯家、确实厉害,慧尘观主的死看来不简单!谁能想到辰州城里两大道观里面做主的都是冯家的人?此事已经确定是冯家人的手笔、某听到那个白云观的观主吩咐那个三清观观主慧心今夜就把那些掳掠来的奴隶发卖到北边!商队都已经准备好了……” “甚么?”明月一口咽下一整个烧鹅屁骨、急吼吼的站起来说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出去拦截、打杀了首恶然后报官!” 杨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怎么报官啊?师兄还没明白吗?那冯家就连那个周参军都要退避三舍!搞不好此地的知州和通判甚至江陵府那边的路使官员都有可能被拉拢了,更不要说在辰州本地根深叶茂的冯家子弟、那是辰州的豪族,轻易没法撼动!” 一支商队、借着月色正在悄悄地赶路,三四十个护卫正瞪着眼睛随行左右。中间是吱呀作响的十几辆大车,车上扎着栅栏里面装着灰扑扑的麻布包。 最前面是一辆八成新的灰篷马车,一匹健壮的滇马拉着、走的不紧不慢,一个一身短衣武服的护卫头目快步赶上灰篷马车、低声问道:“赵管事、还有二里就到冯家亭军巡铺子了,赵管事可还有吩咐?” 车帘一挑、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阴沉着脸看了看天色,开口说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屁事?又想歇着了?冯家的钱粮是这么好骗的不成?赶紧赶路、军巡铺子里面的那些丘八哪个敢正眼看冯家的车队?赶紧进了庄子、然后你们得了赏钱爱上哪里歇着去哪里歇着!” “是!俺这就下去让他们赶紧赶路……” 护卫头目赶紧躬身施礼、急匆匆的走到队伍中间的位置。几个灰头土脸累得脸色发白的护卫抱着朴刀兵刃等着急的问道:“哥哥!怎么样?能不能歇歇脚了?兄弟们自打下午就一直赶路、这足足走了五十多里路了,脚心里都打了水泡了、实在是撑不住了!” 护卫头目咬着牙低声骂道:“歇个鸟!那冯家的赵老六不肯歇脚、说过了军巡铺子还有不到十里就到冯家庄子了,到时候再歇!” “啥?那个老龟毛!一路上跟奔丧一般玩命的赶路、奶奈的!敢情那老龟毛自己有马车可做,咱们爷们就只能靠两只脚板跟牲口一样赶路!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行了!”护卫头目在一个兄弟手里接过一只水囊喝了几口,低声骂的:“少说这些废话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钱粮拿到手咱们再出去好好松发松发……再忍一忍吧!” 众人骂骂咧咧的回去各自守着各自的位置、一个面色最是愤愤不平的护卫扛着一支包铁的哨棒,狠狠地捅了一下旁边的车上的麻布包一下、喝骂道:“姥姥的!你们这些牲口都比俺们走的舒坦!还能有车子坐、等把你们卖到西边或是北边是……再让你们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声惨哼从麻布包地下传出、紧接着就是一阵凄惨的呻吟,似乎有什么人被捂着嘴巴藏在一只只脏兮兮的麻布包底下。 旁边一个年级大一些的护卫身上拦了一下还要举起包铁棒子的家伙、开口劝道:“好了好了!四六、积点德,这些牲口以后这辈子都只能做活做到活活累死、为难他们做什么?要是弄死了、赵管事那个老贼鸟又得克扣咱们的赏钱!” “奶奈的、那个老不死的!一路走出来就赏了咱们两个三十多的老女人、还被弄死了一个!剩下的才卖了五贯钱、还不够咱们爷们走烂的鞋袜钱,他自己搂着两个十五六的女娃娃天天快活!这眼看到了冯家庄子了他倒是装起忠仆来了?” “好了好了!都是赚的作孽的银钱、省省力气罢!”年级略大的护卫按着腰刀叹了口气、走到一边去了。 车马辚辚、也没有打着火把,就这么借着月色一点点的走近了官道旁边那座不太大的军巡铺子、路旁守夜的两个厢兵看到有车队过来,刚要吆喝拦路、就看到一只黄白的的油纸灯笼突然在打头的那辆马车上亮起! “冯家!”两个厢兵一见、赶紧拎起旁边的破烂长枪一溜烟的钻回到旁边的泥墙屋子里面去了,居然连个露面的都没有! 车队一步未停、直接路过军巡铺子,连个出来打招呼的都没有! 马车里的赵老六管事掀起车帘、冷哼一声将一贯左右的串钱哗啦一声扔到军巡铺子的门口,低低地骂了一声:“狗一样的贼配军……”然后继续老神在在的坐回到车里去了。 车队过去、直到最后一辆车子都变得模模糊糊,几个铺兵厢军才探头探脑的走了出来、一个什长捡起几串拴在一起的铜钱、吹了吹沾染上的灰尘低声骂的:“作孽遭雷劈的货色、神气得甚么!再嚣张还不是赚这作孽的钱!早晚让官家砍了你们满门……” 旁边一个瘦巴巴的铺兵看着老大手里的铜钱咽了口口水、尖声说道:“听说这冯家的家主花了大价钱从江陵府请了两个大儒过来教授子弟、说要考中几个进士光耀门楣呢!只要东华门唱名做了进士翰林、那就是世世代代的贵人了!以后再荫补家中的子弟、辰州冯家要大兴呢!” “呸!瘦老驴你少特娘的扒着冯家舔沟子,他冯家是做造孽的买卖发的家!辰州城里哪个不知道?那汴梁城里的官家难道不知道?打仗那些年冯家借机抄了多少小户人家的家产田地、这些年哪少过往北边……” “住口!别特娘的胡咧咧、在这辰州城就别说这些烂事!别没得给自己找麻烦……好了好了!老驴你和皮三接着守夜、你俩那份给你们留着,明天下了差事咱们一起出去喝酒去!” “好嘞!哥哥回去赶紧歇着去吧!”瘦老驴抱着那杆破破烂烂的长枪点头哈腰的挤着笑脸。 野地里、四处都是高低不平的土丘荒草,两个人影一身黑衣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商队慢慢的消失在官道上,那个身形庞大的黑影瓮声瓮气的说道:“你是说这商队里面就藏着那些掳来的可怜人?那咱们就出去救了他们吧!” 杨离一把拉住跃跃欲试的明月、低声说道:“陈真人想的一定是彻底解决了这些贩卖人口之事、此事不能打草惊蛇,咱们要做的是搜集好证据让真人上禀朝廷、才能彻底解决此事!” 明月气哼哼的看了看身边的杨离、哼哼道:“这也不想那也不行、离哥儿你怎地跟师父那么像?要俺说、全都一锤子了账!看以后哪个还敢做这伤天害理的买卖?” 杨离摇了摇头:“明月师兄可是说好了的!此事要听某得才好、要不然某可就不在帮你了!” “好好好!听你的就是、那俺现在做什么去?俺可是没有你那好的轻身功夫!要是让俺蹿房越脊的话、俺肯定能把房梁都压塌了去!” 第八十章 白云观 吴衙内 明月将两只有着一尺短柄碗口大小的紫铜瓜棱锤藏在身后、再披上一件破麻衣守在冯家庄外面野地里的草丛中,两只铜铃大眼瞪得溜圆、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庄子。 而庄子内,赵管事此时正弯着腰一脸趋媚的站在堂下、堂上的太师椅上面稳稳坐着一个须发花白脸色发黄的老人。 老人面容有些枯瘦、眼皮松弛的耷拉下来,眸子有些浑浊、却透着一丝丝阴冷的威严,此时正冷冷的打量着面前弯腰赔笑的赵管事。 “赵六!你是说京兆府那家人布在宜州南边那家四通货栈被人给烧了?里面的人一个也没跑出来?” “是的!家主、小的在宜州听闻后特意还派了护卫前去打探一番,那家的四通货栈的的确确被人给一把火烧了……” “混账!” 呯的一下!一只细瓷茶盏狠狠地砸在了赵六的脑袋上、滚烫的茶汤流到茶盏碎瓷片划伤的伤口处疼的赵老六老脸都抽做一团,但还是赶紧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家主息怒啊!老奴不知错在何处、还请家主明示啊!” 赵老六呲牙咧嘴的将脑袋扎在地面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在飞快的算计……这几年自己在外面作威作福暗中截留了多少好处?还有多少被自己糟践死的小女子……家主是怎么得知的? 冯家家主冯九华哼了一声、阴恻恻的说道:“你是不是还以为老夫知道了你暗中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情?狗杀才……你那些破事老夫一时才不会与你计较!老夫恼得是你居然会蠢到派人去查看四通货栈!既然不是咱们做的、你自当做不知道然后直接回来就是!为何自作主张还要派人过去查看?四通货栈背后那人本就对咱们冯家起了戒心……下面出了事,肯定会有人盯着你们、你何苦要去做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 “啊?”赵老六目瞪口呆的抬起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的冯九华:“家主啊!老奴昏了头了!差点犯了大错、求家主责罚……” 说罢、赵老六一个个响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只几下就将自己的额头磕的血肉模糊…… 冯九华冷笑一下冷冷的说道:“留着你是看你做这倒运牲口的时候心肠能硬得起来!可现在看你的心是够黑够狠……但却不够精明!留着你早晚给冯家招祸……” “家主饶命!家主饶……”赵老六一惊、差点魂吓得飞魄散,急忙跪着扑过来去抱自己老主人的腿……却只见冯九华虽然老迈、却利索的飞起一脚直接蹬在了赵老六的嘴巴上! 啪叽一声!赵老六仰面摔倒在地面上、噗的一下一口鲜血就混杂着几颗老黄牙喷了出来! “拖下去!封住嘴、沉到荷塘里,留他个全尸!夜半时扔到乱葬岗埋了……” 门外一下子闪出两个深色衣服的冰冷汉子、闻言一拱手,一个汉子一掌就击在了赵老六的腮帮子上,咔擦一下骨骼碎裂的声音传出、赵老六嗝的一下栽倒在地,整个嘴巴变成了一个骇人的外形、整个人抽搐得像是一条要死的鱼儿一般! 两个汉子迅速地拎起快要昏死的赵老六、消失在门外…… 一个四十许灰衣袍蓝软帽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慢慢的从会客厅侧门转了出来,轻轻地施了一礼:“家主!赵老六存在乡下的那些贪墨的现银、还有存在辰州城银铺子里的银子都已经查清楚了!这厮还在乡下养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娃,都是本来要送到白云观里给知州衙内享用的上等货色、居然被这厮给暗中霸占截留了!” “好了!白先生……赵老六的事老夫知晓了,只是他毕竟追随老夫大半辈子了……劳苦还是有的,但既然他辱骂先生在先、那就是他自取死路!至于他那些贪墨的银两财务……白先生就带着静轩去抄没吧!一半就送于白先生、另一半让静轩充实内库去吧!” 白先生是冯九华在京兆府外出时得遇、然后高价请来的幕僚,与这管事赵老六起龌龊已经许久了……赵老六一个老奴才、只是仗着家主冯九华的纵容在外面骄横狂妄,自以为资格老就没把这个脸上总是挂着阴笑的白先生放在眼里!白先生暗地里示意他弄两个鲜嫩的女娃娃耍一耍……这赵老六居然人五人六的将白先生给骂了一顿! 自此、白先生就发了狠,没几个月就将赵老六在外面的那些腌臜破事给查了个底掉!再加上前些天派人平白无故惹到京兆府那人的怀疑……冯九华怒气上涌直接就将这豪奴给处置了! “白先生、此事应该如何处置才能让京兆府里的……那人,对冯家放下心来呢?” 白先生得意的笑了笑、轻声答道:“此事无论怎么做、那人都会怀疑冯家,既如此家主何不直截了当的联系那人掌控的货栈或者管事……干脆让出北上的那部分利,直接将那些抓来的牲口运到京兆府那边转卖给他?” 冯九华瞪起了冷冷的三角眼:“你是叫老夫将六成的利益拱手相让?以后冯家在南边就沦为他手下一个‘捕生手’一样的家族?” 白先生淡淡一笑:“捕生手……捕捉生蛮子充作奴隶的人、这些人现在在大宋可是明令禁止存在的了!家主……既然早已决定洗手上岸将冯家打造成书香门第儒门世家,为何不接着此次机会将这捕生手的生意慢慢的交出去?” “可……” 冯九华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实在是舍不得这一年能够进账几十万贯的大生意。 白先生唰的打开折扇摇了摇:“家主!当断不断必受其害……这生意、折福的呀!咱冯家族里的五公子可是难得的读书苗子,如若冯家真的要走科举正路、将来冯家的小郎君们真个有东华门唱名那一日……为官之后、若是对头祭出冯家当年曾经掳掠贩卖人……” “够了!白先生……此等言语以后莫要再提起吧!老夫回去想一想……不过此事看来的确到了冯家该抽身的时候了,明日、老夫再与老二老三几个碰个面好好商议一番,再作决定!不过……白先生是不是也得为冯家日后的出路谋划一番啊?否则、上上下下都如这赵老六一般,冯家早晚就会毁于一旦啊!” 一提到已经被活活浸死在池塘里的赵老六、看着冯九华那冷冰冰的眼神……白先生倒是觉得后背有些发寒,赶紧躬身拱手道:“在下自当从命!明日在下就去辰州城里再巡视一圈、最好位置的商铺宅院还有作坊都替家主确认谋划一番!” “那就有劳先生了!”敲打了一下得意洋洋的幕僚狗头军师……冯九华哼了一声、起身回了内堂休息,只留下白先生站在客厅里、面色变幻了几次,然后冷冷的一笑转身离开了。 杨离此时换了一套夜行衣、如同一只轻巧的狸猫一般在白云观的后院几座殿堂的屋脊上纵跃潜行……直到发现了几个精壮的护卫把守着的一个小院子! 杨离提起小心、慢慢的潜行至旁边的围墙与屋角的暗影里,定睛向着屋子里面望去。 冯家白云观的观主此时正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然后笑眯眯的告辞而去,身后、跟着他那几个身手看似不错的护卫。杨离知道、剩下的那几个护卫应该还在牢牢地守护那间密室,冯家一些见不得光的账册书信之类的东西、肯定都存放在那里!甚至还有金库也说不定…… 杨离只是略微走了一下神、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一句呵斥声传来,随即几个护卫弯腰抱拳、然后退到院子外面守着大门站定,其中两个人还向着院子后面的两个墙角走去、然后寻了一处阴影守护起来! “里面有人……有身份的人……”杨离皱了皱眉头、回想起白天在密室那边读到的唇语……招待……吴知州家的衙内!看来、这吴知州果然和这冯家是穿一条裤子的! 杨离心下一思量、不由得冷冷的笑了笑,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白云观和三清观两个妖道可是说过、要用美貌女子来招待那个吴知州家的衙内……那就干脆在这里,让他们反目算了! 杨离勒紧面巾、只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轻轻地潜行出去…… 一个护卫打了个哈欠、将身子缩紧了一些,自家衙内什么德行他可是一清二楚……吴知州虽然也恼怒自家儿子的德行、可翻动不得自己夫人护犊情深!再加上夫人身后的家世、也是无可奈何。那个小畜生…… 吴衙内生得一副好皮囊!冷眼看去、简直算得上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平时喜爱穿一件月白色的绸布长衫、折扇玉佩软布襥头公子巾……简直是儒雅俊秀风雅宜人。 可只有最了解他的贴身人、才知道这厮到底有多恶毒残忍! 吴衙内喜欢女色……而这在大宋似乎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天下丧乱已久、士人富户得了太平后尽皆喜欢享乐,就连百姓都喜欢享受着难得的太平日子、再不愿意去琢磨厮杀争斗军伍之事。所以大宋境内的酒肆茶楼、勾栏青楼就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了出来……达官显贵文人雅客们呼朋唤友在青楼里饮酒赋诗填词作乐、再跟姐儿伎子们玩玩琴棋诗画吹箫寻秘……这才是人生一大乐趣! 可这吴衙内喜欢的、却是不同的女色……他喜欢老的……还有最嫩的! 一对母女此时瑟瑟发抖的被捆在一张木床上,女子约么三十许……一张风韵犹存秀气的脸上现在满是惊慌和绝望,蜷曲的身后还藏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此时害怕的只是将小脑袋藏在阿娘的背后,根本不敢抬起来! 吴衙内站在客厅里舒展了一下筋骨、才二十岁的人……最近居然总觉得腰膝酸软提不起精神来!吴衙内摇了摇头、在衣袖内摸出一只小瓷瓶,在里面倒出两粒红色的小药丸…… 这可是自己买通仆役从爹爹书房里偷出来的好东西、老爹就是靠着这个才让他自己那几个小妾在闺房里求饶的!哼……也不知道老头子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倒是保密得紧! 吴衙内吞下药丸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汤、整了整衣服,饶有兴致的慢慢向后面的净室走去。 吱呀一声、女子紧张的看着门口,然后……一个一身素雅衣袍的年轻公子居然神色淡然的走了进来。 女子楞了一下、身子都因为恐惧缩了起来!心里却升起一丝希望……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儒雅俊秀的公子,而不是甚么恶狠狠的大汉或者猥琐的老家伙……这样的公子不会对自己母女怎么样的吧? 女子的嘴里塞着一块麻布、只是缩在床上看着吴衙内……吴衙内看到了女子眼睛里那一丝带着希望的意味,满意的暗中笑了笑……然后走上前来一把就拿出那块麻布,轻声问道:“这位娘子、某是这辰州知州家的衙内,偶来此地上香、误入后院,这是哪个歹人将你们绑在此处?快快道来、某就可以带你们寻家人去!某父亲乃是一地知州、为官清正廉洁嫉恶如仇……” “公子救俺!公子慈悲……俺是宜州北边胡土镇外的汉家农户、前些时日几个歹人夜间进了院子竟然将俺一家捕捉贩卖出来,可怜俺那汉子已经不知道被运到哪里去了、求公子救命,快快放了俺母女两个吧!” “啊?朗朗乾坤……竟然还有如此恶事?”吴衙内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意味、惊讶的说道,随即走上前来手忙脚乱的帮这风韵犹存的女子解那绑绳! 这对母女两个、先是死去活来的被塞在马车麻布包底下贩运至这不知道是哪里的野外庄子里,然后稀里糊涂的又被几个冷着脸的恶妇扒净衣物洗刷了一遍、任凭女子如何求饶,那些恶妇只是冰冷的摆布她们,最后……又被塞到马车里被带到这间密室。 谁知道、老天有眼,在这里居然能遇到青天官员家里的衙内……真是老天……嗯?这是…… 女子身上的细麻绳勒得似乎极紧,将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身段凸显得很是羞人!这衙内手忙脚乱的解着麻绳、解着解着……那一双白皙的手居然伸进了女子的衣襟、碰到了那羞人的地方! “啊……公子……俺……公子……?” 空气似乎在刹那间凝固了下来、女子呆滞的看着面前本来一脸正义感的翩翩公子居然慢慢的呆滞下来……伸进自己衣襟里的手掌愈发开始用力…… “啊呀!好痛……公子、公子这是做什么?公子开恩……快放了俺们母女俩!俺们一家子结草衔环作牛马、报答公子!” “你要本衙内救你……有何报答?” 第八十一章 衙内 一声女子凄惨的哀叫划过所有人的耳膜!门外的两个护卫相视一笑、摇了摇头,后墙处的两个护卫也是心下了然。 墙角暗影处、猛地窜上来一个身影!慢慢的沿着围墙顶上像狸猫一般悄悄接近了一个靠在墙角处的护卫……护卫被这声哀叫一扰、墙上猛地探出一只手臂,趁着这名护卫分神的一刹那、一掌击在此人的颈侧! “喀拉”一声响、杨离不齿这些人的龌龊,所以出手极重!护卫软软的昏死在地上、看脖子扭曲的角度,就算捡回一条命也是半条残废了! 杨离轻轻跃下、慢慢的将此人拖到墙角的阴影里放好,然后一手扒住墙头迅速地翻过围墙进入小院。 净室里、女子的嘴巴又被一团麻布死死的塞上!吴衙内已经如疯狗一般将妇人的衣物撕扯的稀烂、露出了一片片白皙的皮肤,夫人挣扎着、却还在下意识的将已经吓坏了的女儿挡在身后! 吴衙内在榻旁摸出一条软皮鞭,呵呵笑着解开夫人的衣襟……“怎么?你这妇人好生无礼!既然要求本衙内、为何还要挣扎?你这腌臜的东西、既然你如此下作,那就让本衙内好好的拾掇你一番……” “啪!啪!啪!……” 一记记皮鞭抽在妇人的身体上、一道道红色的鞭痕渐渐密布!妇人咬着牙硬挺着、死死的将女儿当在自己的身后…… 吴衙内吃下的药丸似乎起了效力、渐渐地两只眼睛都变的通红!扔下皮鞭、吼骂了一声便撕开自己的衣物扑了上去…… 妇人在流着泪……吴衙内一边动作一边死死的捏住妇人的脸,仔细看着这妇人绝望的眼神……“你这腌臜货色、哭的什么?能让衙内快活一下、是你们母女的福分!哈哈哈哈……” 吴衙内突然翻过妇人的身体、露出躲在妇人身后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小女孩,此时的妇人突然不再逆来顺受、如同受惊的母兽一般拼命地扭动身体撞击着压在身上的吴衙内! 吴衙内狠狠地一拳砸在妇人的胸前、喝骂道:“别再搅闹了!呵呵、本衙内现在就给你这腌臜货色演一出活春宫!哈哈哈……这可是你的嫡亲女儿,睁大眼睛看着!某这就……” 吴衙内刚伸出手去抓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的小女孩、冷不防后窗处的窗棂一下子被人摘了下来!紧接着一团黑影猛地窜进来、直扑正在榻上施暴的吴衙内…… 几只亮堂堂的烛火忽的一闪!吴衙内眼前一花只觉得一条冰冷的丝线一下子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吴衙内一惊,抬头就看到一张黑色面巾后面那张雪亮冰冷的眸子! 一句救命被丝线憋在了喉咙里、吴衙内伸手就想去解开丝线,却看到面前的黑衣人一只脚踩在自己肩膀上……然后猛地抬起了手指! 杨离在愤怒!这个官员家里的畜生……竟然如此糟蹋无辜的民女!死不足惜!手指勒紧丝线……杨离本可以瞬间用丝线切断这个衙内脖子上的血脉、但此时的杨离却在一丝丝的用力,一丝丝的勒紧丝线! 死亡和窒息一起降临在吴衙内的头上!吴衙内身上的力气在迅速地离去、一开始惊惶愤怒的眼神被恐惧和哀求取代,两只眼球暴突而出、死死的看着一只脚踩在自己肩膀上的杨离! 足足颤抖挣扎了有三十个呼吸、杨离这才轻点手指,彻底勒死了这个畜生的气脉血脉!吴衙内猛的一打挺……居然就这么来了这辈子一次最后的亢奋!然后两眼翻白、没几下就气绝身亡了! 杨离一把捏住死尸的脖子、扔到了地上,然后看了看已经被吓傻的妇人和女孩子,轻轻地竖了一下手指!示意二人不要出声、然后闪到门旁看了看大门处的动静,转身回来抽出一把匕首几下就挑开了捆绑妇人的细麻绳! 妇人一把抓下嘴巴里的麻布就要呼喊,杨离急忙单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低声喝道:“不要寻死!某家是行走江湖的侠士、前来搭救你们的!不要出声、否则你和你女儿一个都活不了!” 妇人绝望的点了点头、似乎并未相信面前的这个黑衣人……连番的打击几乎已经摧毁了这个妇人的心志,要不是身旁的女儿还在、恐怕妇人已经有寻短见的心思了! 杨离捡起地上吴衙内扔下来的衣物披在妇人的身上、低声说道:“一会儿记住!你们收拾好自己、然后跟某去后墙那边,某除掉那个狗腿子、送你们俩爬过去,然后某会从前门直接杀出去引那些护卫来追,你们母女俩沿着青砖路向着后院跑……那里有一条水沟,跳进去、然后顺着水沟钻到墙边的栅栏那边等着某!某甩掉他们后会到墙外边接应你们、可记下了?” 妇人抖抖索索的套上衣物、然后将解开绳索的女儿死死的挡在后面,颤抖着问道:“只要你保俺女儿的周全、你做什么俺都答应你!只求你大发慈悲放过她、她还是个孩子……” 杨离沉默着点点头、轻声说道:“收拾好就去屋子后面等我!”两个女子战战兢兢的下了地对着杨离磕了一个头,然后赤着脚出门躲在了屋子后面。 杨离在地上吴衙内的尸体上踢了一脚,然后捡起吴衙内那条系裤子的长丝绦、一头系在吴衙内的脖子上,一头抛过房梁狠狠地一拉……一条赤条条的公子哥尸首顿时光猪一般在榻前悠来荡去! 杨离将另一条系在旁边的柱子上、然后迅速地到屋后带着母女俩向墙角摸去…… 这边的这个护卫正在侧耳倾听院子里的动静、发髻都在墙头上露出了一角,却只觉得旁边的墙上一声轻响……紧接着、一道剑光居然直接刺透了粉砖墙射入自己的胸膛! “啊呀!”护卫一惊意识到遇袭、刚要呼救闪躲,就觉得那柄利剑猛地旋转起来!一蓬血肉飞出、伴随着纷飞的砖土碎屑,一个茶盏大小的血洞出现在护卫的胸口! “呃……噗!”护卫只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气力瞬间就随着漫天的鲜血消散开来!只发出了半声痛呼就向后摔倒…… 杨离直接跃上墙头。对着跑过来的两个女子伸下手说道:“快!抓住!” 两个女子迅速地被杨离带到墙外、杨离指了指黑暗中的方向:“就朝那边快跑!看到河沟就跳下去、向左边的墙边趟过去,某会在外面接应你们!快!” 说罢、杨离不再理会她们,直接在地面上依旧颤抖的那个护卫颈子上抹了一剑,血光迸射之时就已经收起玉带剑、翻身跃进院子里! 母女两个此时还像是在梦中一般、还是那妇人反应的快一些,拉起痴痴呆呆的女儿就向着后院河沟的方向狂奔! 杨离刚奔到屋前、就看到两个护卫察觉到不对劲,正推开大门向院子里走来!两个护卫一见蒙着脸的杨离、心里立刻就是一沉,大喝一声扑了过来…… 杨离抽出一只匕首团身杀了过去跟两个精装的护卫战作一团!两个护卫身手还算不错、各自手中的短刀挥舞的如同雪团一般,杨离冷笑着被他们步步紧逼、直到退至大门旁边,杨离跃出一步喘息了几下、大声喝道:“吴家的小贼、这就是敢夺我家公子女人的下场!” 两个护卫一听、立马意识到这贼人恐怕是已经害了自己家衙内了!立刻有些慌乱、一人抬脚就向屋内冲去,另一人则咬着牙再次向着杨离扑了过来! 杨离说完话、立刻下了狠手,只两个照面、便一匕首切开了这个护卫的胸膛!接着转过身形就是狠狠一个膝撞击在这个狗腿子的后背上!只听得一声惨叫、噗的一下……一腔心血伴随着破碎的内脏从这个狗腿子的胸膛里喷溅出来,护卫狗腿子一头栽倒在地上归了位! 杨离杀出院门、已经看到有人似乎在中庭院里呼喝着赶了过来,看来厮杀的声音已经惊动了白云观的人手,杨离冷哼一声转身就顺着西侧的院墙迅速地跃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冰冷还带着腥臭的河沟里、妇人正拖着自己的女儿瑟瑟发抖的躲在河沟出口的铁栅栏旁边,远处那间地狱一般的小院子里厮杀声已经消失、可随即就有不少的火把灯笼涌进那座小院!随即吆喝喝骂奔跑的声音大作、吓得躲在河沟里面的两个人更加害怕起来! 就在两个人已经绝望、妇人已经在考虑如何了结了自己和女儿之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铁栅栏外响起:“快快躲开一些、某要劈开栅栏了!” “啊娘……”女孩子一下子惊喜的发出声、妇人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退出了几尺。 咔咔……两道寒光闪过、铁栅栏碎成几段落入水中,杨离探出手将两个苦命的女子拉出河沟挤到围墙外面,还未等妇人跪下道谢、杨离便拉起二人急匆匆的向着旁边的一片桑树林里跑去。 那边的后院里整个已经乱作一团、当白云观的冯家观主急匆匆奔到屋门口时,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的脑袋里嗡的一下……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只见一个护卫傻呆呆的坐在门旁、看着内里净室洞开的屋门,吴知州家里的大衙内整个赤果果的被一根腰带吊在房梁上面!乌紫的小脸和吐出老长的舌头……证明这个小畜生已经没救死透了! 冯家的白云观观主倒吸一口凉气、一转身,又看到大门旁边那具被几乎开膛破肚死在刀下的护卫尸体……顿时又是一阵眩晕! 这时、那个傻呆呆的护卫突然大声叫喊道:“那个杀手、是给他家少爷出气来的!说是咱们衙内抢了他的这两个女人?姓冯的……你出来解释一下,你这白云观怎么藏着杀手的?这两个女子你说是今天刚刚才运来的……还要什么少爷看上她们了?是不是你冯家的那个少爷?” 白云观观主的脑袋顿时就是一凉!转身直直的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歇斯底里叫唤起来的护卫……这厮!在拉冯家下水! 旁边一个白云观护卫快步上前、在冯家观主的耳边轻声说道:“观主!另外两个吴衙内的护卫一死一残……该怎么处置?” 第八十二章 知州 吴知求 吴知求面无表情的走在路上、身侧为他提着灯笼的随从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来!大衙内……死了。 吴知求知道、长子吴恒骨子里就是个不堪为人的!这娃娃在幼时似乎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之后就一直叛逆的要命!课业倒是还不错、也过了解试……但吴知求一直压着他不许他省试,无他、就是怕他在汴梁那边犯病出丑!到时候官家震怒连带自己都落不得好…… 夫人家中势大、溺爱此子,这两年愈发的胡闹了!儿子去白云观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吴知求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懒得理会而已……冯家、辰州最大的豪族,在此地堪称一手遮天一般,不过……那又如何呢?还不是恭恭敬敬的像下人一般躬身在自己面前笑脸相迎? 如今大郎就这么死在了冯家的白云观……吴知求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夫人定然会闹,家里那两个庶出的妾生子之间只怕又要起龌龊……冯家!冯家……吴知求的手指捏得已经发白了,尽管心里知道自家的大郎因为这心里的毛病已然是个废人了、但……那毕竟也是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啊! “罪民冯九华见过吴知州、冯家护卫疏忽以至于让将贼人害了大衙内!罪民该死啊……该死啊!” 冯家家主闻讯急匆匆的骑马赶了过来、带着两个冯家道观的观主跪倒在门口,五体投地向吴知求赔罪…… 吴知求站在院子门口、定然看了看地上的这三个人,嘶哑着嗓子问道:“贼人可曾拿住了?” 旁边府衙的一个都头上前躬身施礼、弯着腰答道:“回知州!贼人逃脱了,衙内带的四个护卫、两死一伤,剩下的那个已经被捆在院子里等候发落!” “带路!” 吴知求越过地上跪着的三个冯家人、并未搭理,只是拖着沉重的腿脚向院子里走去。 州府衙门的捕快和军兵已经将白云观整个围上了、院子里一片灯球火把,四个吴家的护院正将那名完好无损的护卫围在当中,护卫一张脸已经惨白一片没有丝毫血色了…… 吴知求一出现、那么护卫就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扑通一下栽倒在地,脑袋磕在地面上再也不敢抬头了。 吴知求看了看这个护卫、低声问道:“可见到贼子?” “回主人、见……见到了!只是那贼子先是放倒了后院把守的两个人、潜入屋子害了大衙内,然后从正门杀出、李黑可拦住那人,小的挂着大衙内的安危就冲到屋子里救人、结果大衙内已经……后来小的冲出来要抓住那贼子报仇、却看到李黑可居然已经被害了,贼人不见了踪影!” “贼人是何模样?” “贼人蒙着脸面、眼睛精光四射,武艺很是厉害、身形瘦削应该年纪不大!主人……那贼子应该是早就潜伏在道观里面、这是在算计大衙内啊!我等拼力厮杀……” 护卫也算机灵、咬着牙拼命地攀诬冯家,试图淡化自己四人护卫不利的罪责、可吴知求只是挥了一下手,转身就离开了。 一个吴知求的心腹护院一把就揪住了这个护卫的发髻、向后一拉,那护卫刚要惊叫、一团脏兮兮的破布就一下子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拖回去、仔细的押在地牢里,不许别人接触到!”护院头目对旁边的两个手下冷冷的嘱咐道。 吴知求走向那间形制素雅的净室、三间粉墙黛瓦的房子,那里面……有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自己的长子…… 对这长子早已失望之极的吴知求、此时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悲凉揉搓着自己的心!毕竟是自己的长子啊……自己曾经寄与多少希望啊? 签书判官、节度判官、观察判官、节度推官,这几个吴知州的幕僚心腹尽皆匆匆赶到。为首的签书判官江丘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吴知求,低声劝慰道:“知州节哀、大衙内遇害,我等定然要抓住真凶处以极刑以慰知州丧子之痛!大衙内还停在屋子里、府衙的录事参军和司法参军正带着仵作查勘现场,知州还是出去等候吧!就别进去了……” 吴知求扶了扶额头、倔强地推开了自己的心腹幕僚,执意抬步要去看一看自己长子的最后一面! 几个心腹见状、叹息一声急忙跟了上去,吴知求刚走进客厅、就看到旁边的一间净室大门洞开!地上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光条条的僵卧着一具尸骸,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大郎! “啊呀!痛煞老夫啦……” 吴知求一声惨呼、捂着胸口就向着身后倒去,后面亦步亦趋的几个心腹幕僚哪敢让他栽倒在地?急火火的七手八脚将他扶住抬了出去…… 大门外跪着的冯家家主几个感受着膝盖上的疼痛和冰冷、听着吴知求的惨呼,心里是一片黑暗……这特么的!吴知求会不会恼羞成怒迁怒冯家借机下手呢? 在外面的亭子里安顿好昏昏沉沉的吴知求、为首的幕僚心腹签书判官怒气冲冲的走到门口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三个冯家话事人,怒声喝骂道:“大衙内都已经被人害了、你们几个跪在这里有个甚么用?还不发动你冯家的所有人手全城大索找出真凶!否则你冯家绝逃不过知州的怒火……哼!” 签书判官甩袖离去、一路走到屋子门口,里面查勘现场的几个人正一脸冰寒的往外走、签书判官江丘上前拱了拱手,低声对为首的录事参军邓起问道:“邓参军!衙内是如何遇害的?凶手可有留下甚么线索?” 主管刑狱的录事参军邓起拱手、然后迅速地扫视了一眼身后的司法参军,见这厮居然一副沉痛状装作死狗、心下大怒……可也只能对江丘说道:“大衙内死状极惨啊!先是被人用丝线铁丝一般的东西勒毙、然后又用衙内自己的丝带吊在了梁上,衙内似乎用了甚么药物……以至于浑身血脉旺盛、最后九窍流血而亡!” 江丘闻言楞了一下、苦着脸说道:“这贼子、该千刀万剐啊!” 录事参军邓起见旁边的同僚不愿意多言、干脆直接瞪起眼睛威胁着最后面的仵作说道:“屋内还有甚么线索、仵作赶紧对江判官仔细说说!” 此地仵作最小、闻言暗暗在心里骂了几句“狗杀才、老子又不是管刑狱的参军!”然后走上前来躬身施礼:“禀告江判官、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后窗被人用利器砍开、似乎来人是从后院潜行进来的,而榻上……榻上……” “痛痛快快的说!”邓起寒着脸、冷冷的低喝道。 仵作看了看旁边尽皆转过身走出几步的几个上官、很明显这几个该死的杀才都不愿意揭开吴知州家衙内的那点勾当,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榻上有男女媾和的痕迹……大衙内的下身……也有媾和过的迹象,榻上应该有三个人、似乎有两个女子曾经在此……呃……” 邓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的说道:“可有贼子的痕迹留下?” “有!衙内的肩膀上被人踩压过、留下了一个足印!那人身高约么七尺左右,力气颇大。” “好了!你管好自家的嘴巴、下去吧!” 邓起没搭理几个职司比自己还高一线的各房参军、直接往亭子那边走去,半路上一个心腹都头奔过来、拱手低声禀告:“邓判官、小的打问清楚了!白云观的冯山景的确安排了一对母女在此伺候大衙内、是刚刚从南边运过来的良家女子,不是那些山民野人!” “冯家家主还在门外跪着呢么?”邓起捏着山羊胡低声问道。 “回判官、还在跪着呢!不过小的过来时察觉所有冯家能动用的人手都撒出去搜寻贼人去了,很是尽心……” 判官邓起冷冷的瞥了这个心腹都头一眼:“尽心?这是你一个军汉能评论的?你这是拿了冯家人的好处、想替人家说好话吧?” 这个都头闻言后背上立刻就是一凉,此时怀里那十两雪花银子就像烙铁一样狠狠地烫了自己一下、赶紧单膝跪地拱手答道:“邓判官!小的不敢、小的失言了!请邓判官责罚……” “滚!去盯着冯家人、看看他们有没有露出甚么马脚!如若有何发现、即可来报于某知晓,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下去盯着他们……” 都头擦了一把冷汗、急忙带着手下军士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凉亭那边、吴知求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看了看身侧的几个心腹幕僚,擦了擦脸上的老泪低声说道:“大郎已经去了、年轻人那些跳脱事迹就不要传扬出去,辱没他的身后名声了!此事……拜托你等尽心了,老夫现在只觉得心痛如刀斧砍刺一般、这几日恐怕无法视事……冯家……就好好盯着罢!” 赶回来的邓起与几个同僚对视一眼、齐齐躬身施礼,邓起低声答道:“知州放心、此事某等会叮嘱府衙的属官处理妥当的!知州还请节哀回去修养几日、缉捕凶贼一事某等也会竭尽全力的!” “该死的贼子!老夫恨不能将其乱刃分尸……” 直至众人簇拥着知州吴知求走出院子、上了一顶小轿缓缓离去,众官员心腹和吴知求居然都没有一个人对跪在地上的冯家家主几人看上一眼!不满威胁之意尽显…… 跪在家主冯九华身后的白云观观主、冯九华的二弟冯远间面色冷肃的低声说道:“家主!我等已经跪在地上如此久、这吴知求这些人依旧这般轻视!实在是过分了……难不成他还敢因为这个乱性的疯儿子对我冯家下手不成?” 跪在最前面的冯九华似乎很是淡定、纹丝未动身形……声音却传了过来:“稍安勿躁!吴知求没有表态、这些幕僚丘八就只是聒噪作势的狗腿子而已,莫要理他们!此事我冯家理亏、但他那个衙内来白云观是做什么的他吴知求难道就不知道吗?哼……他不敢怎么样,如此只是作态而已,但抓住真凶……或者是查清楚真凶到底是对着他吴知求来的、还是对着我冯家来的才是正经!” 身后两个道观观主低头轻声答道:“是!” 冯九华见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少、便扶着地面轻轻地站了起来,身后两个弟弟也都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冯九华皱着眉头吩咐道:“封锁城门!刺客身手高超难抓、但他却带走了那一对母女,那是机会……一切小心、全力去搜寻那对母女!查清楚、来人到底是为了甚么杀人!” 白云观观主低头答道:“某一切皆听从家主的!” 第八十三章 意外 白云观观主坐镇观中、冯家家主返回了城外的庄子里,两个人一内一外调动起冯家所有的力量开始追查小院里被杨离救走的那对母女,很快!几人通过那道栅栏逃进树林的踪迹就被人发现、紧接着,州府的厢军捕快加上冯家的护院打手就如同闻到味道的猎犬一般将周围所有的民居仓库货栈等地方给搜得个底朝天! 可那些凌乱的踪迹进了树林以后、就像是平地飞升了一般,这三个人居然就此无影无踪了! 这让信誓旦旦要捉拿凶犯的录事参军、司法参军还有那些都头捕头加上冯家请来的江湖高手急得一筹莫展……没法子、官家人不好明着出手,就由冯家的那些护院打手出面、将四周那些无辜百姓全部堵在家里,看着可疑一些的居然被抓进白云观后院严刑拷问! 既然闹得大了、自有那钻营小人和泼皮无赖心怀鬼胎的货色借机上下其手做了不少敲诈勒索的坏事!甚至有两个有些颜色的妇人都差一点被这些红了眼睛的冯家打手给糟蹋了,幸好白云观观主冯家老二还算有些理智、花些钱财堵住了那两家男人的嘴巴,因为惧怕冯家的淫威、那几家吃了亏的也只是咬着牙忍了下来…… 一天一夜过去、四座城门只开放了一座!对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城内是官府的严密排查、城外是冯家手下在翻箱倒柜仔细核对!加上四处都是无缘无故的进门搜查加上如影随形的敲诈勒索……搞得辰州城内外百姓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白云观观主冯老二已经没了仙风道骨的样子、毕竟吴知州衙内就死在自己掌控的白云观里面!如果最后真的没查到贼人、别看现在冯九华一副尽在把握的样子,一旦吴知州真的发了狠、保不齐冯九华就得把自己这个二弟的人头给交出去消灾! 冯老二知道、今天傍晚时,冯家存在辰州城内宅院里还要白云观里面一共两万两白银加上五大箱子金珠宝贝玛瑙玉器都被人秘密的运到了吴知州的那座私宅里面!这是赔礼、也是买命的银子…… 冯老二坐在密室的门口、看着不远处三层高的文昌阁,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如果最后查出来对方是对着吴知州来的、那还好说,要是对方是对着冯家来的……那此事就不能善了了……安抚吴知州还有希望、那对头在辰州城里下手,冯家却一无所获!这才是最可怕的…… 自己的儿子可是牢牢地攥在老大冯九华的手里、但外室生的那两个小子……不能不留条后路啊!想到这里、冯家老二看着远处的文昌阁对身后一个小道童低声说道:“可有法子避过家主的耳目去城北一趟?” 小道童盘坐在蒲团上、小声说道:“师父、徒儿可以!不过、要在晚上后半夜,师父可是要徒儿去师娘那里?” “嗯!晚上再说吧……到时候你悄悄的到为师的卧房窗后、小心一些!” “是!师父。” 天色渐晚、辰州城家家户户几乎都知道这几日不太平,尽皆早早地关了门窗将娃娃锁在家里,小门小户的百姓更是低声咒骂着然后将自家有些颜色的浑家婆娘女儿藏到里屋、一时间满城尽是诅咒这些恶霸知州衙役不得好死的怨念! 夕阳西下、却没人知道被救出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正躲在阿娘的身后轻轻地拉了拉阿娘的衣服……妇人回过头、一双眼睛红肿不堪,满脸的死气……毕竟当着自家女儿的面被那个知州家的畜生衙内侮辱……这妇人早就想一死了之了! 可自己这个没出过门的女儿还好好的、自己要是寻了死,这女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该怎么活? 妇人擦了擦眼睛、低声问道:“可是又想去方便了?” “嗯!”女儿点点头、低声说道:“阿娘!你别多想了、那畜生已然死了!阿娘可怜、如果还能看见爹爹……洁儿不会跟爹爹胡乱说的!” 妇人闻言心里一软、差点又掉下泪来!低声说道:“先护着你活下来再说!洁儿想好了、那些衙内官差都是些没良心的畜生,要是恩公护不住咱们娘俩、大不了一死了之也不要落到那些人手里受那折磨!记住了吗?” 母女两个互相搀扶着、跑到一间黑洞洞的小仓房里面去方便,而此地的楼上……杨离正活动着身子在渐渐落下的夜幕里露出身形、文昌阁!杨离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潜回到白云观里面,带着母女二人爬到文昌阁顶上藏了起来! 这倒是真个是灯下黑!白云观冯家加上所有官府捕快衙役厢兵……所有人几乎快把辰州城给翻了个底掉!却偏偏没想到这贼人居然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回到戒备森严的白云观里面藏身! 白云观主冯老二、怎么也想不到,害得自己惶惶不可终日害得冯家损失大笔钱财的罪魁祸首居然就好整以暇的站在文昌阁的顶楼上冷笑着看着自己! 城外的冯家庄子里、冯家家主冯九华正和自己的心腹幕僚商议着对策,幕僚白先生此时也没心情再摇动折扇了、皱着眉头对沉着老脸的冯九华说道:“此事在下怎么想都觉得其中漏洞百出!这不像是专门针对知州或是冯家来的,倒像是江湖人的手法……” “为何?” “如果是为了报复吴知州、最好的法子不是杀了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大衙内,而应该杀掉他那两个正常的儿子!或者将吴知州衙内做的这些事情捅到京城、借机再牵扯到别处、杀了那个疯子反倒是对吴知州危害最小的!” 冯九华眼睛眯了眯:“按白先生所说、那么此人杀掉吴衙内难道是本着我冯家来的?辰州城里我冯家堪称半只手遮天、可偏偏没有捉到此人的蛛丝马迹……要说城里没有内应奸细、老夫是不信的!” “也不尽然!”白先生捏了捏胡须、低声说道:“世上高人多不胜数、也许真的是那种好管闲事的山门弟子路过偶遇呢也说不定……不过家主最应该防备的、肯定不会是辰州城里面的人……” “那是何人?” “京兆府……崔家!” “什么?”冯家家主冯九华一惊:“你是说、此事有可能是崔家所为?那此事……” 崔家……一个传承古老的世家、盘踞长安许久,家中子弟历经战乱却也遍布中原!自打太祖皇帝一统中原之后、崔家看破了赵家看似宽仁实则刻薄的本性!居然暗暗阻止了家中子弟谋划高位、尤其是汴梁城里的六部枢密院甚至是中枢的官位! 凭着家族中数百年的底蕴、崔家避开军队,考过州府解试的子弟数不胜数、过了省试的子弟也是每科都几乎会出现,就是殿试……崔家总是最默默无闻的那个位置! 别家的子弟过了省试殿试都会想方设法的留任京中、甚至谋求馆阁之职!进而图谋步步高升光耀门楣荣华富贵……偏偏这崔氏、只喜欢悄悄地将子弟安插到中原各地为官!据传闻、如今的当朝宰相宋琪,就曾经在仕途上接受过崔家的暗中资助、甚至就连府内都有崔氏赠予的三名侍妾! 崔氏的手、伸到了中原,崔氏的脸面门楣、立在了京兆府旧长安城!而崔氏的根……其实是在秦凤路的秦州!永兴军路下、秦凤路……官家似乎对这两个地方有些骄纵之举,皆因赵光义的眼光和精力……全都集中在北方的幽燕之地! 北伐、似乎成了赵光义心中解不开的一个梦魇!高粱河的惨败、死伤狼藉的大宋精锐禁军……还有自己趴在驴车上一路颠簸狂奔逃命的痛苦狼狈!这一切都让扫平了内部威胁的赵光义无比渴望用一场北伐大胜来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而这渴望、让他开始抽取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国力来积蓄力量向北方进攻…… 崔家、在不声不响的影响着秦凤路和永兴军路的官场和商场……茶马互市、走私贩运……在朝廷抽走了西军的大部分精锐、又开始缩减西军南军的军费钱粮后,经商……似乎成了大宋军中、尤其是边军越来越依仗的生存手段!而崔家、则在西北一地深深的参与了进去……走私党项的青盐皮毛甚至是战马牛羊入关、走私铁器铜钱丝帛茶叶……甚至是工匠兵器入党项! 辰州冯家的奴隶生意、就是往永兴军路边界处运送贩卖,而崔家、则是秦凤路一代最大的豪商!两家本就是竞争的关系、而冯家,则比崔家势力要弱小了太多。一个辰州豪族、远不能与经营西北数百年的大家族相媲美! “崔家……崔家近些年在永兴军路那边也开始结交使司官员、尤其是边军里的监军和安抚使司……为何不在西军那边直接断了我冯家的生意?何苦千里迢迢来这辰州城做栽赃陷害这等事?”冯九华皱着眉头疑惑道。 白先生轻轻一笑、故作高深的说道:“家主有些想当然了、冯家为何在崔家眼皮子底下还能做了这许多年的人口生意?难道真是崔家忌惮冯家吗?呵呵……还不是西军和那些使司守官压制的?要不然崔家早把冯家的商队杀光了!还不是那些官们不愿意让崔家一家独大、让他们吞掉所有的利益!留着冯家、还有另外几家贩运人口的家族商队,才能不断敲打崔家让他多吐出一些利益……” “白先生是说、我冯家这两年在崔家的嘴巴里夺下的利益太多了,崔家不好在西北之地对我们下手、就在辰州城出手警告我冯家让我们收敛或者退出?”冯九华闭上眼睛问道。 白先生摇头晃脑得意的的分析道:“如果确实查不出凶手另有其人、那家主最好派人去和崔家联系一番,尤其是在宜州城那边崔家的货栈被人灭掉、那个赵老六居然还傻乎乎的派人去看热闹,我等焉知这不是崔家的报复?” 第八十四章 夜访 周安周参军面色冷峻的坐在不大的庭院里、面前的小石桌上面摆着一壶茶汤一只杯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的院门。 一天了、巷子口和自家大门外面就那么明目张胆的蹲着三四个闲汉直勾勾的盯着自家院子,不是休沐日、府衙却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录事参军暗戳戳的示意自己回家休息几日不要出门、说辰州城里闹了贼人!不安全…… “哼!”周参军冷笑一声……哪里还有府衙里安全?难道几个贼人还敢攻打府衙扯旗造反不成?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参与到乱局之中而已! 昨日走出值房、周参军就像看不到身后监视跟随的尾巴一般,大摇大摆的就向着辰州通判居住的宅院走去。可惜了……自己站在那院门口求见、那门子仆役只是客客气气的让自己日后再来! 张通判还在生病! 周参军喝了一口茶汤、只觉得满口的酸涩!这……这大宋难道就这么病了吗?病的不轻、病的莫名其妙,病得让人心若死灰…… 夜色渐浓、周参军思量着自己在官场的所有人脉……当年的座师、同窗,知己好友……突然惊讶的发现、偌大的官场自己居然没有什么可以真心相信倚重的官员! 周参军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份折子……自己本没有什么资格和机会上折子给官家,这折子要递上去、避不过那知州和监司,比不过形同虚设的六部和御史台、更避不过中枢门下内阁……吴知求是铺好了前路的一地知州,自己执意与他为难、谁会因为自己就制裁吴知州呢? 吴知州……冯家、好大的一棵大树啊! 周参军起身、负手站在庭院中央……低声说道:“冯家……难道这辰州城就无人可以撼动了吗?” 突然!一道低沉却清朗的声音在周参军的身后幽幽响起:“撼不动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冯家,而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宋官吏!” 周参军浑身一僵、心里却是动了一下……自家孤身一人千里上任、并未带家眷,只有一个老仆千里追随。来者何人、又是何意呢? 周参军鼓荡了一下胸中的那点浩然正气、略有些僵硬的转过身来,定睛一看不由得脱口说道:“居然是你!” 杨离一身黑衣、静静地坐在石桌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周安周参军……低声说道:“周参军前日曾经说过、某等若是查到什么有有意思的东西,就直接来寻参军禀报……莫非参军忘记了不成?” 周安楞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看来是某孟浪了……当着陈真人高徒的面、当日某还口吐狂言,结果……吴知州只是一句话,某这司理参军就如同囚徒一般被软禁在这小院之中、连个能使唤的手下都唤不来!哈哈哈……” 杨离微笑了一下:“周参军可知辰州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周参军抖了一下袍袖、也不作态,直接大大方方的回到石桌前坐下,看着杨离答道:“某的心腹冒死跑来在路上告诉某、吴知求的大公子去白云观敬香祈福,结果在读经的净室被贼人给害了!吴知州悲痛欲绝不能视事、签书判官江丘录事参军邓起还有厢军的都虞侯在全城大索捉拿贼子……冯家也在发动护卫泼皮在四处寻找,一时间……” 周参军突然抬起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一身黑衣打扮的杨离、迟疑的问道:“你……杨离、难不成……此事和你们……” 杨离静静地看着周参军的眼睛、轻声说道:“某在白云观里那吴衙内的胯下救下了一对被掳来的可怜母女!此来就是看看周参军能否大发慈悲给那无辜的母女寻一条活路……” “甚么?真的是你!” 周安周参军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愣愣的指着面前神态平淡的杨离:“你……你好打的胆子!你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害了知州家的衙内?你……” 杨离轻轻一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贼人破门而入劫掠人口、然后将母女二人送入道观供知州家的衙内淫辱!朝廷供养的差人护卫就站在院门口把风……你们这些朝廷命官各自视而不见,周参军……这世上总会有人有一丝良心的!某这江湖野鹤若是遇到还不出手相救……那与畜生有何不同?” 杨离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对着周参军扑面而来、直让这举人出身的参军脸上色变不已,最后只是憋出了一声叹息…… “唉!你救下那母女即可、为何非要杀了那吴衙内呢?” 杨离、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情况危机、那白云观也是冯家的龙潭虎穴,某只有孤身一人,如何大摇大摆的救了那无辜的母女?难道让某带着那被淫辱的母女去州府鸣冤?还是带她们母女两个来周参军这里谋求庇护?你周参军……敢吗?” 最后一句话、就像鞭子一般狠狠地抽在周安的脸上! 周参军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骂道:“你这贼人!怎敢如此瞧不起本官?你若是救出那母女带到本官面前、本官就算拼却这顶乌纱不要也定会护住那对母女的安全!他吴知州和冯家还能杀了本官不成?” “杀了又能如何?”杨离冷冷的看着面前有些羞恼的周参军:“这辰州城某才到了几日、却已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冯家依仗自己是一地豪族把持辰州众多土地和吏员位置、欺上瞒下巧取豪夺,甚至买通控制一路的军巡路卒明目张胆的掳掠山民百姓充作奴隶贩卖!这大宋可是明令禁止奴隶买卖的……除了那些妓院青楼私采矿山的、是不是都贩运到边关外面去了?此事明眼人一看就知、可整个辰州官场对此居然尽皆视而不见!” 杨离幽幽的看着周参军的脖颈:“如此黑暗冷血的辰州官场、就算灭掉一个格格不入的参军,又能如何?难道还要谁会为了参军而进汴梁敲登闻鼓告御状不成?” 周参军呆愣了片刻、转过头闭口不言……直至半盏茶的时间后、才低声说道:“陈真人是世外真人、怎会差点收了你这行事偏激的小子?” 杨离拱了拱手:“周参军!某知道你是心里还有一丝公义正气的官员,就看你门外冯家和州府监视的眼线就知道他们这些贪官污吏豪绅恶霸还是在忌惮于你!某此来别无所求、只想将那对母女藏进参军的府内躲一下,要知道吴知州和冯家可是想着立刻将这对母女灭口……这心思甚至比抓捕某这个杀人凶犯还要迫切!不知周参军……敢否?” 周安点点头、神色平静的答道:“你一个江湖游子尚且敢杀人放火搭救良民!某这熟读诗书聆听圣人教诲的官员若是还不敢收容一对母女、那岂不是连你这江湖客都不如了?” 杨离眼睛里精光一闪:“周参军不害怕?” 周安撇了撇嘴角:“只是某势单力孤、无力指派军兵行事,也扛不住那州府的监视……你又有何办法将那母女藏到某这间小院内?” 周参军的小院后面、一条冷冷清清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居然是白云观的观主冯远间!本来守在周参军府邸后门处的、是两个冯家的打手闲汉,见一辆马车前来立刻就想上前盘问、却见车帘一掀冯家白云观观主冯远间那冷肃的老脸显露出来…… 两个泼皮打手立刻躬身施礼、却见那白云观主冷冷的说道:“躲远一些!老夫要寻周参军说些事情,你等对任何人都不得泄露……滚!” “是!是!小的这就下去,观主没来过这里、小的也没见过……”为首的泼皮打手倒是个伶俐的、低着头带着手下一溜烟的躲到了巷子口外面去了。 白云观主叹了口气、老眼如毒蛇般的看了看身前驾车的车夫,低声问道:“老夫已经听从您的吩咐了、可否……放老夫一条性命?” 车夫轻笑一声、回过头看了看坐在车里老脸煞白的白云观主,一张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讽之色:“怎么?上下一心的冯家……你这二当家也有心灰意冷跪地求饶的时候?你们不是视我等大宋官员如猪狗一般吗?连那吴知求都得仰仗你们冯家来粉饰政绩收取财物……别看白云观里你们兄弟三个跪在那吴知求前面如同奴才,可某知道、一旦吴知求真的要对你们冯家下手,那些看似冷面的州府属官一定会抗命为你们冯家求情的!呵呵……” 白云观主冯远间面色一白、沮丧的说道:‘可某等千算万算、加上那吴知州也没有算到,你这十分识趣的通判官……居然早就对我等虎视眈眈了……张通判!老夫那金药丸……您可是都着实收受了啊!老夫起誓、您若是放过冯家一马,冯家立刻就将半数家财双手奉上!几十万贯啊……此后冯家就是您张通判门下的一条走狗,或是冯家退避到乡间耕读传家也可!您……’ “耕读传家?”车夫斗笠下的那张脸孔突然露出一丝戏谑的意味:“就你冯家这种丧尽天良的贼匪窝子也敢舔着脸自称要耕读传家?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供养了几个会读书的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士大夫了不成?还一半家产……剩下的一半你们想留下干嘛?老老实实的听话……你在外面养的那个儿子或可以活命,要不然……哼!” 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孤零零的拴着一辆马车,这可是冯家白云观观主的马车……在这辰州城里面自是不担心有那个不长眼的敢盗窃,只是马车里的人、似乎都进到院子里去了。 周参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一身车夫打扮的男子、男子四十余岁面色有些黝黑,两撇黝黑的八字胡、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正是那深居简出从不喜欢招惹是非的辰州通判张奉! “张通判……你这是……为何……” 周参军呆呆的站在后院堂前、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四个人期期艾艾的问道……却不料身后的杨离低声说道:“某最先去见了张通判、得知张通判原来一直是韬光养晦,其目的是想将那吴知求和辰州恶霸冯家一举铲除,以正朝廷的清明!” “啊呀!张通判……枉某一向以为张通判早已与那冯家暗通款曲、与那吴知求……嗨!某向张通判谢罪、某代那些被欺压的辰州百姓向张通判致谢,某代那些被掳掠贩卖的大宋子民向张通判致谢!” 要说这大宋的通判一职、也算是古往今来官场的一个意外,通判驻守一州、官阶虽然不高,职权也几近于无……但却是内阁或是官家直接委派而来的!其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监视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知州事!知州的一举一动、行事做派,是否贪腐是否有异心!其手下之人是否也有甚么异常之处、通判都有权利直接上书路司甚至直接上书给官家内阁! 周参军意外的发现、这张通判居然是一直隐忍不发,其真实目的竟然是要将辰州冯家和与之勾结的吴知州等人一网打尽!这个结果、简直让他是欣喜若狂…… “官家英明!朝廷英明、大宋江山自当万年不易啊!张通判、请受周某一拜!” 说着、周参军居然整肃衣冠对着张通判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周参军!这折煞某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一旁冷眼旁观的杨离淡淡的一笑、转身将呆立一旁的白云观观主拉了过来,看着旁边那对目眦欲裂狠狠瞪着此人的那对母女问道:“豆娘嫂嫂、此獠做下的滔天恶事,定会不得好死!周参军会好好安顿你们的……去谢过那二位大人吧!” 豆娘擦了擦眼角、却拉着旁边的女儿扑通一下跪倒在杨离的面前,哀声说道:“俺是个苦命的民妇、只知晓一路颠簸折磨被人残害……却无人搭救,幸而遇到恩人、才保得俺母子的性命!恩人……民妇无以为报,只盼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偿还吧!” 杨离摇摇头、突然一脚踹到白云观主的腿弯处,老家伙跪倒在地痛的龇牙咧嘴……“你到底是何人?要不是你……冯家不会遭此大难!你这天杀的……” “啊……”一声惨叫、被白云观主冯远间憋在了喉咙里!杨离一指狠狠地点在冯远间背后的龙骨穴上、一声骨裂的轻响传出,冯远间一头栽倒在地、痛苦的几乎昏死过去…… “杨义士且慢、这冯远间可是本官手里最重要的人证之一!此时万万不得有失……”一旁的张通判赶紧出声说道。 杨离示意那对母女自去一旁的厢房里休息、一边回身抱拳说道:“这对可怜的母女也算得上是遭受冯家毒害的苦主,还望张通判予以庇护!” “好说!这乃是本官分内之事……不过、杨义士!如同本官所说、现在辰州城里因为吴知求长子已死之事,一片大乱!冯家庄子上和白云观里面大部分护卫打手全都撒出去寻找凶手了,那最是紧要的账册……辰州城里白云观的那份、本官心里还有些底气,只要本官出示内卫送来的监司手令、再加上曲指挥使出面弹压,本官觉得问题不大!只是辰州城外……现如今本官却有些鞭长莫及了,周参军此处现在是辰州城里最安静的地方、本官会在此与周参军坐镇指挥!那辰州城外、冯家庄子里那份账册……就拜托杨小哥了!” 杨离点点头、拱手说道:“某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读得诗书也习练得武艺!知晓圣人垂训的忠勇之意,愿意为二位、也为受这冯家残害的百姓们奔走!更不要说终南山的陈真人因为此事也在忧心……某幼时蒙陈真人救治才活了下来,张通判放心、为了真人的慈悲心,某也会竭尽全力的!杨离……告辞、明日黎明,张通判说的援兵、还望不要耽搁!某若是得手了,会在辰州城外冯家庄子北边的那座小山恭候张通判的大驾!” “杨义士放心!此间事了、罪犯伏法,本官一定向朝廷举荐、让朝廷褒奖杨义士的壮举!” 张奉张通判正色向杨离抱了抱拳,朗声说道。 杨离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从周参军家的后院离开了,后门推开……杨离却发现本应该守在门外的冯家打手泼皮居然被两名身形剽悍的青衣汉子取代,二人居然按着腰后的制式钢刀、寒着脸盯着巷子两侧! 而巷子两侧、已经隐隐有更多的人手在低声呼喝来来往往……看来张通判的后手也是最大的底牌、曲指挥使已经开始准备对冯家在辰州城里的势力收网了!不出意外的话、白云观马上就会被控制,紧闭的城门正好也隔绝了冯家内外交流互通信息的机会……好算计! 几个汉子似乎记住了张通判对于杨离的吩咐、也不询问,只是视而不见……杨离看了看夜色,转身就向那座水沟边上冷冷清清的的三清观奔去! 第八十五章 道门 今日的三清观显得更加冷清了、一日一夜的折腾,让辰州城里的人大多闭门不出。也就没有人会出门拜甚么神仙了…… 杨离脚步轻快的走过那道小石桥、站在了三清观的大门前面,对着那台阶上方抱拳施了个礼:“杨离见过慧明道长,道长为何知道小子要来寻道长帮忙了?” “福生无量天尊……” 夜色下静静地站在山门前面的道人、正是那在三清观里畏畏缩缩欲言又止的老道慧明! “杨善信六识通达、身手不凡,贫道万万没想到只是两日、冯家和吴知州就已经落得如此境地,杨善信真是功德无量……” “好好好!慧明道长就别用这些客套话对某说了、某是当年陈真人救下来的孤儿,真人所想、某自当赴汤蹈火全力以赴,只是……前些日明月师兄在这三清观里受了无数的腌臜窝囊气,慧明道长既然早就对冯家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为何只是冷眼旁观呢?” “无量天尊……我等道家子弟入世历练也是修行!明月乃是天真心性、让他见见这山门内的人情冷暖也是不错……另外明月道友心思简单、按耐不住性子,贫道自是不敢轻易将事情对他相告……真人就算得知也不会见怪的!” 杨离撇了撇嘴、轻声说道:“那白云观里在某藏身的楼下故意交谈、泄露张通判意图借机铲除冯家的消息也一定是慧明道长授意的吧?道长果真好手段、那冯远间恐怕到死都不自知,他自以为是冯家天下的白云观、其实早就在道门的股掌之中了……” “杨善信莫要如此说、贫道也只是派了几名机灵的弟子混入那白云观打探一下消息而已!” 杨离看了看天上的一弯残月、轻声笑道:“可怜那满城的冯家族人官吏、打手护院……就算那辰州知州吴知求恐怕都没想到、这冯家早就被各方势力团团围住命在旦夕了!道门要除恶、朝廷要收网……只是苦了那些被掳掠而来生不如死的无辜百姓了!道长……你可知昨夜那吴衙内、就在那白云观里当着那妇人的女儿面前,将那妇人淫辱!道门既然早已查清、为何没有早早地就上报朝廷或是……” “无量天尊!杨善信……道门、毕竟只是方外之人!涉及到一地知州存留、还有朝廷颜面的大事,道门要知进退啊!道门助张通判搜罗证据、帮杨善信传递消息……护住陈真人弟子在辰州城内的周全,这已是最大的诚意了。杨善信、莫要苛求了……” 杨离轻轻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那张通判执意不肯对辰州城外的冯家庄子动手、某实在是想不清楚,他还在忌惮什么?现在他有帅司曲指挥使麾下的兵马在手、辰州城里只要他再拿出刚刚到手的监司命令,吴知求都只能乖乖就范!为何他不肯将城外的冯家庄子一网打尽呢?” “此事如果你有机会去西北一游、就会明了一二了!城外的冯家庄子、自会有人去料理……此事你自去参悟吧!明月道友恐怕还在那庄子左近、杨善信还是出城去取那卷账册吧!此事、任何官面身份的人去取,都不合适,只有你这江湖游侠儿才适合……去吧!” “只有我?”杨离仔细的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畏缩的中年道人……点了点头:“请道长帮忙寻一条能避开所有人耳目的路子出城,某还真想见识见识会是何人将那冯家庄子给料理了!” 慧明道人轻声答道:“此事到时便知!杨善信去西水门那边等候吧……三炷香左右过后、自会有人带杨善信出城!” 杨离看了看台阶上的慧明道人、抱拳说道:“既如此、杨离告辞了!” 避开依旧还在街上巷子里四处打探的州府衙役和冯家的打手护卫、杨离一路慢慢的就这么接近了西水门的位置…… 站在树下的阴影里、杨离的心里在仔细的思量着这两日的情况,明月……似乎代表着陈抟真人的不满!陈真人在不满什么?是在不满辰州道门对冯家这些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无所作为吗? 张通判……似乎也不会是简简单单的为了什么为民除害吧?既然早就知道冯家的所作所为、为何一直隐忍不发呢?证据……账册?狗屁!冯家明目张胆的在南方商路和北上的商路上贩卖百姓奴隶、还需要什么账册?苦主百姓都能救出几百……哪个不能质控冯家?张通判……似乎是在回避什么!回避对辰州城外庄子下手的那伙人?那会是什么人呢?为何所有人都在尽力回避他们? 辰州城外、冯家庄子……一队队灰衣汉子居然明火执仗的围在冯家庄的各条要道之上!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有火光和浓烟从冯家庄的几处天空上飘起……而围着冯家庄、竟然还有数十匹马儿驮着身形剽悍的骑士在呼喝着奔走,一旦遇到有从庄子上逃出来的人、就上去用长枪打倒在地或是干脆一刀砍倒! 冯家庄子的大门外、一溜杀气腾腾的壮汉正分列在两旁,一个满脸风霜之色的青衣壮汉正踞坐在一只上马石上面、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奇怪的道士…… 明月很郁闷、不光是因为自己负责监视的冯家被人给劫了……更是因为自己现在很饿! 离哥儿说过、要自己好好的看住冯家庄子上的动静!尤其是他们把所有捉来的奴隶全部带出来的时候……杨离怕的是、一旦辰州城里有变,冯家怕是会狗急跳墙将这些奴隶全部灭口! 以明月陈抟真人关门弟子的身份、杨离打死都不信明月身后会没有道门的眼睛!让明月出面、道门就绝不会坐视明月被冯家给害了……另外、单论打斗厮杀,杨离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明月手下正面可能连十个回合都招架不住!想伤害明月……可不那么容易! 第八十六章 西北客 明月很饿、包袱里的干粮和烧鹅早就进了肚化作力气消散无踪了!饿着肚子看着面前的这个贼人头目、明月瓮声瓮气的喝道:“这是冯家的庄子、你等赶紧离去吧!冯家再不堪也不能滥用私刑胡乱杀害、里面还有被抓来的无辜百姓呢!不能放火啊……” 一旁的地上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三个汉子、一个个怨恨的看着这个站在庄子大门口嚷嚷的古怪道士…… 坐在上马石上的壮汉摩梭了一下下巴上的短须、目录惊奇的叹道:“好一条好汉!怎么做了牛鼻子道士了?可惜可惜……天生神力、反应迅速,根骨基础打造的极其坚实!这么好的身子性子、做得甚么道士?” 场下爬起身来的三个汉子之一怒声喝道:“弓箭手!” “唰”的一下、大门两侧的十几名身高臂长的汉子居然同时举起了手中的角弓!吱吱声中、十几张角弓居然一齐张开,冷光幽幽的十几枚精铁箭头稳稳的瞄准在场下那明月的身上! “么的!都给老子放下!蒙四驹、你特么的还要不要脸?愿赌服输就是……仗着人多吗?” 坐在上马石上一直在观战的短须汉子突然喝骂出声!此人一声喝骂、场下诸人包括与明月赌斗的蒙四驹三人和弓箭手们立刻收起弓箭战战兢兢的低头认错,然后退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短须壮汉接过身后侍卫递过来的一块肉干、撕下一口咀嚼起来,看着场下已经开始咽口水的明月说道:“你这道士、在道观里念那鸟经可能活得痛痛快快?既然学得一身好武艺、何不跟某去……额……出去寻个能得荣华富贵的地方,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痛快快厮杀,那有多好?” 明月看着那块暗红色泛着油光的肉干、吞下一口口水后喝道:“呸!道爷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做山贼!你这厮要是有种、就下来与俺斗上一场,输了就带着你的喽啰兵赶紧走人!” 短须壮汉的身后站着一个面皮白净的男人、见自己主人竟然对这雄壮道士起了招揽之意,便低下头在壮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短须壮汉闻听后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多好的一员陷阵先锋啊!他那两柄铜锤加在一起怕不是有八十斤的分量、这要是挂上铁链做那马上的兵器,定会所向披靡将是一员悍将啊!” “你这牛鼻子道士、可吃过这西北的风干牛肉啊?坚韧有咬劲、咸香可口,就算汴梁里面都很少见呢!要不要试试?” 短须壮汉手里捏着半尺长的深红色肉干、用一只小刀子割下一条塞进嘴巴里,一边嚼得咯吱作响、一边还挤眉弄眼的示意明月过来一起享用! 明月犹豫了一下、狐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汉子,短须汉子哈哈一笑脱手就将这一大块牛肉干向着明月抛了过来:“接着!尝尝爷爷们的西北美食!” 明月伸手接住了牛肉干、忍不住仔细嗅了嗅……顿时、一股有别于中原细腻甜香味道的肉香气扑面而来!这股肉香浓郁燥烈、似乎还带着一丝丝腥膻的味道,还有西北青盐的独有气息…… 明月忍不住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撕下巴掌大的一块,一边看着那短须汉子一边咬嚼起来……只觉得浓郁的牛肉香气几乎如同那传说中的龙肝凤髓一般美味! 短须汉子、拿起一只皮酒囊喝了一大口,然后亦是抛了过来!明月伸手接过一口就是半酒囊的酒水进肚……看得短须汉子又是一声喝彩! “道士!跟某走吧……某等可不是甚么山贼!乃是堂堂的……” 这时、短须汉子身后的那名男人立刻躬身站到汉子的身前,低声喝道:“主人怎可在此地道破我等身份?这是取死之道……还请主人谨记!”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扫兴……那某出去跟这牛鼻子活动活动筋骨总行了吧?” 短须壮汉扔下刀子、拎起一根枪柄足有鸡蛋粗细的镔铁大枪,跳到场下、开口说道:“你这道士、可吃饱了?某来叫你知道知道西北汉子可不是好惹的!” “哈啊!”短须壮汉一声暴喝、镔铁枪如泰山压顶一般挂着呼啸的风声当头砸下! 明月嘴巴里还叼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牛肉干、哼了一声只将手里的双锤向上架出、只听得“铛”的一声脆响!明月双脚旁边本来踩压板结的土地瞬间腾起一股烟尘,短须壮汉只觉得自己仿佛砸在了一块万年顽石之上一般、镔铁枪一颤险些脱手而出,可见明月的力量已然大到了何等地步! 短须壮汉牙关紧咬、借着镔铁枪弹起的力道一个拧身,镔铁枪画出一道弧线在身下毒蛇一般猛地刺出!直接点向明月的小腹…… 铛的一下、明月双脚纹丝不动,双锤下砸、直接将镔铁枪刺来的枪尖砸落下来刺在了自己双腿间的地面上!壮汉居然就势下腰一条右腿弹出、啪的一下踢在了手里铁枪的枪杆之上,铁枪猛地一抬头、枪尖闪电一般刺向明月的胯下…… 明月怪眼圆睁、嘴里的牛肉干还未咽下,哼了一声双锤关门绞动、喀拉一下将刺来的镔铁枪牢牢地缩在了两腿间,短须壮汉一见兵器被锁、倒也光棍,松开右手飞起一脚直接踹向明月的面门! 明月也及时松开了大锤、挥起一拳猛地迎向壮汉的脚底板……啪的一下、明月身形晃动退了一步,而壮汉则是翻身落地登登登的足足倒退了七八步才稳住身形、只觉得脚底下一阵麻木过后,筋肉已然发出剧痛……显然是受了伤! “嘶……”短须壮汉、倒吸一口凉气,眼里的欣赏之意却愈发浓烈!开口说道:“好个汉子!这力气简直可以拔山举鼎了,武艺眼力也都是上上之品、你若是到了军中,先锋官舍你其谁!” 短须壮汉其实也是无奈、再打下去,自己估计就得在属下面前丢丑了!麻木的右脚愈发疼痛,要是再来一下估计自己就得做个瘸子了!不得已才停了下来想再借机招揽一番,谁知道……此时的明月却被对面这力气极大的汉子激发了血勇之气!看着短须壮汉、咕咚一下将那半块牛肉干咽了下去,低声喝道:“兀那汉子、俺吃了你的酒肉,站着不动让你打了三招、现在轮到道爷出手了!哈哈哈……” 说罢!明月啪的一下沙包一般的双拳相击,直如凶神一般迈步向着右脚依旧虚点在地面上的短须壮汉走来!直看得短须壮汉脸上皮肉都在颤动……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凶光! 那原本站在壮汉身后的中年人眼睛看到了壮汉的杀意、轻轻地抬起了右手,顿时、原本收起弓箭的几名汉子几乎在瞬间弯弓搭箭,牛筋弦声响起,冰冷的眼神牢牢地瞄准了明月身上的要害! “某是真心实意的招揽,你这道士非要与某作对不成吗?” 短须壮汉的声音已然冷的仿佛要结出冰霜来一般、可明月此时已经两眼充血,一心只想与这壮汉比个高下! 背后的中年人右手五指并拢、刚要狠狠地挥下!只听得隐隐传来一丝锐器破空的声音……啪的一下、一只小东西精准的击打在中年人的肩窝处!中年人痛呼一声、身形一晃,弓箭手们一分神……就见啪啪啪几声轻响过后、一排银光闪闪的暗器没羽箭赫然插在了各自的脚前! 弓箭手不为所动、三人依旧死死的瞄准自家军主身前的明月,另外几人则将手里的弓箭瞄向黑暗中暗器飞来的方向! 而一个身影、突然在夜色中从天而降!飘逸的落在了明月的身侧、伸出手就拉住了两眼通红欲与短须壮汉一较高下的明月! “师兄!静心、不可妄动!”杨离抓着明月那筋肉绷紧如同铁铸一般的胳膊、眼睛直直的望着明月那有些泛红的眸子…… “放开俺……你……离哥儿……” 杨离的眼睛似乎带着一股魔力、明月挣扎了一下,眼神瞬间就露出一丝疑惑的意味、紧接着挠了挠头,无所谓的站在了杨离的身侧、不吭声了。 短须壮汉轻轻松了口气、背负双手看着杨离问道:“你又是何人?可与这道士是一路的?来此作甚?” 杨离仔细打量了一下短须汉子、拱了拱手:“在下汴梁人士、与明月师兄乃是故交好友,此次应辰州张通判和周参军所托、来这冯家庄子上取一本账册……不知这位好汉可否通融一二?” 短须壮汉眯着眼睛、看了看不远处几名拎着长刀的精悍属下,就见那几人点点头打了几个隐晦的手势、无声的禀告此人身后并无大队人马尾随。 壮汉负手而立、大剌剌的哈哈笑道:“有意思、你是官身还是厢军?还是道士?与那张通判有何干系?” 杨离淡淡一笑:“某只是一个回乡祭祖路见不平的读书人,明月师兄的师父陈抟真人与某幼年时有救命之恩!真人有命、让师兄下山来此查探贩卖大宋子民为奴的事情,某恰巧相遇、便来帮道门一个忙而已!” “哼!那张通判又怎地和你勾连上了?莫非他也在你幼年时救过你的性命?你一个读书人、又是哪学来的这般江湖手段?” 短须壮汉身上的戒备和杀意不减、依旧恶狠狠的盯着突然现身的杨离。 杨离面色不动、朗声答道:“某的师尊文武双全无心功名、既可读书明心见性,又可提三尺青锋行走天下。哪个说过读书人就不能习武了?圣人还曾置六艺为儒生之学,当今乱世平定不久、边疆依旧不宁,男儿为何要弃勇武不顾、只为了自家功名而钻营诗书?” “好好好!某最听不得这些酸溜溜的夫子圣人言说、听多了几日都没有胃口!不过你这小子脾性倒是合某的胃口,你真的不是官府中人?” “某确实不是、某与那张通判也只是一面之缘!在辰州城里救下了一对被冯家贩卖的无辜母女后、张通判拜托某潜出辰州城来取一份账簿,说辰州城里的官兵忙于剿灭冯家的势力无暇分身……就只能让某来跑一趟!某只是来相助明月师兄、相助道门行事的,与那辰州官场……毫无干系!” 短须壮汉眼里一闪、转头看了看那名还在揉搓肩窝的中年人……就见那中年人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短须壮汉哼了一声、朗声问道:“你就不好奇某等是何人?为何对这冯家庄子下手?” 杨离微笑了一下、拱手答道:“某只是一介闲云野鹤、此生还是初次踏足这辰州地界,只知道这冯家掳掠良善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不管是张通判官府还是绿林好汉还是有良心的义士……只要能出手诛除恶贼、就是替天行罚就是善举!余下的、与某……无干!” “哈哈哈哈……”短须壮汉哈哈大笑、看着杨离说道:“你倒是个伶俐的、这人人得而诛之说的不假,但这有良心的义士之称某等倒是不屑、哼!有良心的……早就在乱世之中死得差不多了!” 夜色下、火把光影里的壮汉眼中居然掠过一丝落寞与无奈,还有一丝悲凉!看得对面的杨离心下一阵感叹…… 这厮绝对是西北边军里的一员镇边军主!那些一身杀气面容冰冷、暗器爆射在自己面前依旧毫不慌乱的弓箭手也一定都是身经百战的厮杀老卒! 杨离的心里瞬间就断定、这些人……是来劫掠冯家兼或灭口毁掉证据的!而张通判……或者说朝廷、似乎也不愿意与这些边军撕破脸!甚至还在隐隐维护这些人的清白、就凭张通判宁可借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道门子弟的手、也不愿意派一个官面上的人来接洽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第八十七章 冯家 一道道浓烟升起、一个个人头落地!盘踞辰州城百年的冯家、在这个突兀的夜晚突然迎来了末日…… 短须壮汉大剌剌的坐在一张属下搬来的交椅之上、看着一个个一身青衣的汉子将一个个哭嚎惊惶的妇人孩童掳至院子里看管起来。看着一个个原本凶神恶煞一般的冯家打手护卫被一刀斩杀或是乱箭射死!一个个原本高高在上的冯家男丁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杨离带着一脸无所谓的明月静静地站在短须壮汉的身后看着这一切……冯家,就这么完了吗? 一箱箱财物被抬到院子里、丝绸布帛,铜钱银锭、还有为数不少的金玉器物。杂七杂八的足足凑了有十几口大箱子…… 短须壮汉呸了一口!喝骂道:“狗杀才!泼皮无赖横行乡里才多少年?居然搜刮到这么多财物?还想改换门庭谋个士人出身?也不看看自家都做得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买卖!某等世世代代在边疆跟异族厮杀、都没见过这么多……” “咳咳……”短须壮汉身后的那名中年人立刻拼命的咳嗽、不让这汉子说出太多隐晦之事。 短须壮汉翻了个白眼、指着那些财物说道:“把这些全都带走!一文铜钱都不许留下,我等连夜就回西北去!” 身后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主人!这样……不太好吧?辰州城里那些人、还有……监司那边、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他们留下!要不然他们一定会在……” “老子去他娘的!你是不是谨慎的过了头了?老子们站在这地界就已经是撕破了脸了!好处?你知不知道什么才是大头?田地、还有辰州城里那些商铺宅院!冯家一倒、吴知州也就混到了头,他这些年在辰州积攒的万贯家财也都得散去大半、还有那些得了好处的官吏……哪个不得到大狱里走一遭再破财消灾?冯家庄子里的这点财物、在某看来才是九牛一毛!全都拉走全都拉走……那些粮食运不走就扔到庄子外面让老百姓随意取用!” 短须壮汉的右脚似乎不那么疼了、起身站到前面,仔细看了看那些精美的器物首饰、嘴巴里依旧在艳羡的骂骂咧咧……然后回过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杨离和明月:“喂!姓杨的小子、你和你这道士师兄很合老子的胃口!某不想让你们白跑一趟、这里面的东西你们自来装一袋子拿去花销,怎么样?” 杨离看了看一脸不知所谓的明月、摇头说道:“不义之财、取之无妨!但我等无功不受禄、财物就算了吧!好汉千里奔波、不能白白折损了收获,我等取了账簿就回去交给那张通判、也算是全了道门的情谊,以后某等与这辰州城冯家一事、再无相干!” 短须壮汉一愣、其身后那名一直阴沉着脸孔的中年人倒是露出一丝欣慰之色,短须壮汉冷笑一声:“又耍弄酸丁的心眼、恁的无趣!你们身手如此了得、真的不想去战阵之上谋个名头?至少还能混个痛快厮杀、得个出身呢?你是个明白事情的聪明人、知道某在说什么!” 杨离轻轻地摇了摇头:“好汉见谅则个吧!某这师兄乃是道门陈真人的关门弟子、某更是一介闲云野鹤此生最不喜束缚,况且……就算在战阵上厮杀个痛快,可下得战阵后又哪来的功名快意?若是真的快意……好汉们又岂会千里迢迢的来此地奔波?” “你!”短须壮汉眼睛一眯、轻声说道:“看来道门真不简单啊!有这勇冠三军的猛士在前、又有你这心思机敏眼光通透的小子在后!某等还真的是小觑了陈真人了……罢了罢了,你等拿到账簿就自去吧!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杨离摇头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好汉怕是依旧小觑了道门了,辰州城里穿针引线、暗中帮张通判联络监司帅司的指挥使军兵,搜集冯家和辰州城官场那些罪证、铲除道门里混进来的冯家败类……直至某前来联系好汉拿这不知所谓的账簿!哪里见到此地道门的什么身影了?” 杨离看了看身旁的明月师兄、轻声说道:“现在某才明白陈真人派某这本性天真的师兄来这辰州城是何用意了!这就是陈真人让师兄出面替辰州城乃至半个荆湖北路的道门担下此事……而那联合张通判部下天罗地网的辰州本地道门……至始至终却连个面都没露!朝廷那边和辰州本地甚至连各位好汉这边、连一丝因果都不想沾染啊!” 一席话、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听得那短须壮汉目瞪口呆,其身后那名明显是谋主心腹的中年人也是满眼震惊、然后轻叹一声! 中年人走到神色凝重的短须壮汉身后、拱手说道:“主人!看来这次军司那边的授意也不简单啊!此事搞不好就是我等冒失了……这一趟辰州之行、怕是得不偿失啊!这些芝麻上穿针的手段心思、我等实在不是那些文官的对手,回去后看来得韬光养晦一阵子了……主人想把族里的几个小郎君送到西京一事、还是作罢吧!要不然小郎君在西京哪里敌得过这些心思算计、早晚被人给打成把柄害了啊!” 短须壮汉苦笑了一下、摇头说道:“罢了罢了……这是明着逼着我等老老实实的蹲在西北边疆世代厮杀啊!不想了……那就世世代代的做个厮杀汉吧!这些文人、心思毒着呢……” 两个汉子提着一个管家样的老头、还有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狠狠地掼在了地上、抱拳说道:“回禀主人!内院管家和这个姓白的军师已经抓到,还有三本账册已经搜到、请主人示下!” 短须壮汉冷冷的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人、那管家到现在也搞不清冯家到底遇到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而那狗头军师白先生则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什么,突然爬过来抱住短须壮汉的小腿哭嚎道:“诸位可是奉命行事的官爷?小的可以出首!小的知道所有冯家的丑事、小的只是冯家请来的一个先生,小的冤枉啊!小的愿意指认、只要朝廷开恩,小的什么都愿意招认啊……” 杨离面色古怪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白先生、笑道:“指认?你还真是活的昏了头了!如此各自发财息事宁人之际、你还想四处指认?看来是真的活腻了……你这是想让朝廷和内阁甚至是官家都颜面无光啊?冯家庄子是朝廷派人剿灭的吗?我等乃是见义勇为的民间义士!为解救那些被你冯家掳掠来的无辜百姓才聚首行事的……你这狗杀才知道些什么……” 杨离一句话、一下子点醒了还在犹豫如何处置这白先生的短须壮汉和身后的中年人!中年人一拍脑门、低声对短须壮汉说道:“灭掉!冯家知情者全部诛杀……余者、妇孺……” 短须壮汉恨声说道:“那些人就算是冯家作孽百年的报应吧!妇孺全都装车运到边境堡寨里分配给那些功勋老卒为妻,这样也可落得个活命!这件事你即刻去做、把咱们乃是江湖客替天行法的事情隐隐散布出去,还有道门在后面谋划指挥……一并宣扬!那小子说得对、与其让那些家伙躲在后面闷声发大财把咱们爷们推在前天送死,还不如全都拉进来把水搅浑!” “是!在下领命,这就去安排……不过、军主!那个叫杨离的小子若是真的没有什么背景,大可以狠狠招揽一下、以这份心思眼力,绝不逊于那个一身勇力的道士!军主三思……” “嗯!某知道了!你快去办事吧……” 刀光闪烁、管事的管家和那个一脸懊丧的白先生,两颗人头飞出老远…… 短须壮汉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这小子……是不是想变着法的劝某将那些关在地牢里的百姓放出来啊?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怎么就这么多呢?某那个军师好像都没觉得已经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杨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抱拳一礼:“还望将军慈悲、放了这些无辜百姓吧!某知道将军此来是因为边军将士被朝廷苛待、为了属下兄弟们的生计才与这冯家有些勾连……想来也是将军为了筹措钱粮、过往对这冯家贩运走私一事有些放纵吧!将军此来也一定是受了上峰军司的示意或者暗示……看来处置冯家和吴知州一事、乃是路司甚至是朝堂上某些重臣的共识!将军此来一是为了毁掉证据保住边军、二来也是替那些隐身背后发财的高官出面做这灭口抄家的脏活累活……” 杨离继续轻声说道:“将军!此事体大、杀孽也重……将军就算为了子孙积累些福报吧!那些百姓无辜、且大多是大宋的子民,就发些钱粮放还了罢!如此陈真人也一定会记得将军的善念、会为将军在神前祈福的!” “你……”短须壮汉这下是真正的震惊了!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杨离、轻声问道:“你这小子……真的不是朝廷哪位神仙的门下?你怎么能看得……罢了!某现在告诉你某其实根本不知道冯家贩卖到境外的奴隶里面有我大宋的子民你可信某?而且某也从未想过要将冯家庄子里的宋人再发卖到党项人和契丹人那里、你可信?” 第八十八章 安抚使 “你……”短须壮汉闻言是真正的震惊了一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杨离、轻声问道:“你这小子……真的不是朝廷哪位神仙的门下?你怎么能看得……罢了!某现在告诉你某其实根本不知道冯家贩卖到境外的奴隶里面有我大宋的子民你可信某?而且某也从未想过要将冯家庄子里的宋人再发卖到党项人和契丹人那里、你可信?” 杨离轻轻地点了点头:“在下信将军!可在下却信不过这辰州城里的官员……这些百姓身无分文、又被掳掠到这异乡,一不小心就会被权贵豪族扣留变卖、前程堪忧啊!” “可某又不能派人护送他们回乡?还能怎么样?”短须壮汉疑惑的问道。 杨离思索一下、开口说道:“将军可否给他们发放一些铜钱傍身?然后派人将他们护送到辰州城门外、让他们鼓噪起来谢过官府解救他们的恩典,这样那些人也会忌惮一下名望、会收留他们再发放路引让官差护送他们返乡……” 短须壮汉呵呵一笑:“你这厮、硬是想着从老子身上扯下一点肥肉来!也罢也罢……来人!” 一个精悍的士卒属下上前抱拳听命。 短须壮汉喝道:“听到了吗?我等可是替天行法的好人义士、不要糟蹋欺负那些地牢里的百姓!给他们发点吃的、再把那些散碎铜钱每人分发几百文,然后派十个弟兄带着他们跟这这位杨小哥、送到城门处就立刻回返与某汇合!听明白了吗?” “是!末将……小的领命!”心腹属下抱拳领命、却差点说漏了嘴! “滚蛋!”短须壮汉笑嘻嘻的倒也不以为忤,转身看着杨离说道:“杨小哥、某可是给足了面子!以后、若是有缘,或是有了难处……某那西北边军里自当可以给你某一个容身之处!拿着这个……秦凤路、熙州北九十里百石寨来寻某!” 说罢!短须壮汉啪的向着杨离抛过来一支铜柄匕首……杨离抬手接过,就见这匕首牛角为把粗犷的银制刀鞘、还嵌着几颗绿松石,握柄处还雕刻着一只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的马头,明显是西域贵族的物品! 短须壮汉说道:“这是某与党项杂胡匪寇厮杀时夺来的东西,给你留个念想吧!你这兄弟真是个斩将夺旗的勇士、你也是难得的人才!可这世道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楚了、黑黑白白的混杂在一起,真不如在边地痛快厮杀的酣畅……某这就走了!” 说罢、短须壮汉拿起那几本被自己手下撕扯的有些单薄的冯家账册,冷笑道:“这里关于边军的一切都已经弄干净了、剩下的就送给那些文官去请功发财去吧……” 说着、将账册一抛,转身大步离去…… 一群汉子沉默着、押运着几十辆大车,拉着财物和冯家的妇孺沿着小路消失在夜色之中……一个夜晚、只一个夜晚,盘踞辰州近百年、兼并数千亩土地还有无数房产商铺的冯家,就这么被一群不知来路的义士……给灭掉了! 城内、也是整整一夜的人喊马嘶!依附于冯家的泼皮无赖护卫打手们再不复往日的嚣张气焰、被连夜进城的一队队军兵抽打的哀嚎不已,冯家的产业商铺货栈、全部被查封抄没! 看着守在自己后院门侧的两队禁军兵士、知州吴知求只觉得自己从头顶到脚底是一片冰凉!事到如今就算他再愚蠢也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早就预谋好了的!一个将辰州豪族与自己这个知州一起连根拔起的交易……自己身后的靠山大佬、还有自己夫人娘家……居然没有透漏过一星半点的内情!自己……竟然沦为弃子了! 一个妇人跌跌撞撞的奔到了吴知求的面前、一把就夺过了吴知求手里的茶盏,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指着吴知求的鼻子骂道:“你这天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惹得这些贼配军杀上门来?大哥儿死得不明不白……你这遭瘟的怎么……” “贱妇!”吴知求一下子暴起、站起来狠狠地一个耳光将自己的夫人打翻在地!破口骂道:“你这贱妇妒妇!死在眼前了还在这里撒泼……要不是你骄纵无方、那大哥儿能变成那个样子?就是你这妒妇活活害死了大哥儿……事到如今明摆着咱家被汴梁朝堂里给卖了!你家里居然连一点消息都不肯给我透露、现在都等着发配崖州去罢!” “啊!”妇人捂着脸、目瞪口呆的趴在地上看着这个平日里见到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丈夫,愣住了…… 周安周参军此时正兴冲冲的从扣押吴知求心腹幕僚的院门往里面走、把守的兵士见是他也就并未阻拦,周安刚刚走到值房门口……就听到屋内张通判那阴恻恻的声音隐隐传来。 “诸位!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哭丧着一张脸了……相公早在六月初、就在御前禀明了辰州城冯家的无数恶状!官家震怒、当场就要下旨查办,可相公却进言要先查清证据再行处置、官家应允……这才有某虚以委蛇暗自查访之事!现在、冯家嫡系官吏已被一网打尽,城内的产业业已全部充公,至于城外的冯家庄子……听闻昨夜里已经被民间的义士给攻破了、家产族人死伤殆尽,可称是报应!现在……轮到诸位了……是与那冯家陪葬、还是退还脏物钱财,求官家宽宥……可要考虑清楚了!” “某等知错了!某等愿意奉上全部财产、只求张通判在上官面前求个情!” “某……某也愿意!求通判开恩啊!” “某愿意出首那吴知州、某知道他与那冯家私相授受的很多内情!还有他收受的美人和金银……” “好了!都少聒噪了!某还要出城去迎已经星爷赶过来的李安抚使和郑提刑、你等在这里想好了……等二位上官莅临之后就会一一提审你等!到时候该怎么做就不用某来教你们了吧?做得好了、大不了贬官几级从头来过,做的让二位大人不满意……那就与那冯家一个下场!某看在我等分属同僚的情分上提醒你等一句……官家在筹措钱粮、三司和各路仓曹司使为此很是头疼!是否对官家忠心……就看你等最后这一搏了!” 屋门吱呀一下打开、随即又砰的一下关上!两个禁军士兵手按钢刀冷冰冰的守在门外,张通判扶了扶官帽、志得意满的走了下来,却看到站在台阶下面直愣愣看着自己的周参军周安。 张通判走过来、微笑着对周参军说道:“周参军、此次辰州城巨变,本官一直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周参军可谓是真正的中直之臣、为了不肯与那冯家同流合污不惜忍受无数排挤污蔑,本官一定会如实向安抚使大人禀告的!” 周安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张通判、沉声问道:“这些人……这些人交出家财就能逃得责罚不成?换个地方还可以继续为官?” 张通判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责罚?倾家荡产难道就不是责罚了吗?这些人……在乡下还不知藏匿了多少财物,不网开一面、怎么弄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来?官家……宰辅们,缺钱啊!再说、这些人已经恶了官家,仕途已然一片黑暗,发配到偏远之地为官、让他们苦熬去吧……此生高升无望,未尝不是酷刑嘛!” 周参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那些被冯家强取豪夺丢了家产的百姓商户、可否有补偿?” 张通判微微点了点头:“自会是有的吧!只不过罚没之后这都已经是朝廷的财物房产、怕是统计不得多详细了!只不过冯家伏法、这些人也算上除了口胸中的恶气了……” “某明白了……朝廷官家、要的是拔除豪族罚没家产,官家似乎还是想着北伐!吏治……怕是又要放一放了……下官告辞了、辰州官员大半涉案,丢了大宋官员和朝廷的脸面、下官就不出去迎接二位司使大人了……下官告辞。” 说着、周安周参军拱手一礼,神情落寞的转身离去。 身后、张通判摇了摇头,暗自对这迂腐固执的周安很是不屑……朝廷和官家要的是钱财,吴知求和冯家连带大半个辰州官场会满足他们!自己呢?要的是履历和政绩!这个周参军……事发之前没得到冯家半文钱、还受尽了吴知求的鸟气!现在轮到自己摘桃子分政绩了、他又心灰意冷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圣贤书怎么会读出来这么一个榆木脑袋!什么是朝廷?什么是忠心?只要让官家高效率满意了……那就是最大的忠心!迂腐…… 黎明时分、张通判带着辰州城剩下的几个自己招揽来的心腹加上安抚使司派来的官员,正打开城门站在外面等候荆湖北路安抚使和提点刑狱的车驾仪仗、心里还盘算着此次辰州官场大变下自己可以有什么爬升的机会…… 马蹄声响、一队军兵开路,官道上果真来了一队人马,安抚使和提刑官居然抛弃了车驾骑着马跟亲兵护卫一起赶夜路而来!可见是心急的狠了…… 张通判众人眼前一亮!立刻整肃衣冠准备上前迎接……突然见到安抚使一行人马突然停在了官道中央!所有人都在直愣愣的看着张通判这些人的身后…… 张通判心里一个激灵!立刻想到是不是那些贼配军替自己和官家处置了冯家庄子后闹哗变了?这些抢红了眼的丘八是不是想跑到辰州城来占便宜了? 第八十九章 西北望 张通判和身后众人回头一看、也不由的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只见足足有三四百人、一个个扶老携幼衣衫褴褛,相互支撑着在默默地往城门口处走动。面黄肌瘦遍体鳞伤的样子、一看就是被人虐待折磨过,这些人走的慢慢吞吞、却诡异的毫无声息!直到走到城门西侧的空地上、才停了下来,守在城门两侧的厢军士兵壮着胆子上来几十个、喝问来者何人! 为首的一个老者先是向自己队伍后面看了看,然后转过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张通判众人直接跪了下来! 结果、呼呼啦啦的,衣衫褴褛的众人全部五体投地的跪倒在尘土里!老者扯着嗓子大声喊道:“俺们都是被冯家捕奴手在别处掳掠来的百姓啊!俺们来谢过各位大人的救命之恩……多谢大人们了!” 张通判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些人……这些人居然是被冯家贩卖的那些奴隶!忘了……自己忘了这茬了!那些该死的丘八西军、该死的,这些人要是贩运到西边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啊!这些穷的要穿不上裤子的丘八贼配军这么会放了他们呢?自己可是算准了这些人会被那些西军丘八给当做战利品带走发卖掉的! 这时、看清楚情形的安抚使和提点刑狱已经带着手下走了过来,张通判一抬头、正好看到安抚使李奉节和郑提刑那有些古怪的神色,心里立刻就是一个激灵……自己何德何能在这里接受百姓的跪拜?这是至上官于何地呢? 张通判脸上的汗珠子立刻滚落下来,情急之下自己倒是还有些急智、急忙奔到安抚使的坐骑前面,对这这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苦主百姓喝道:“尔等可都是李安抚使殚精竭虑救出来的!要记得安抚使大人的恩德……记得朝廷官家的公正仁慈!” 那老头赶紧又是带着人对着安抚使和提刑官的方向一番叩拜、直恶心的几位官员一阵难受……随随便便接受百姓跪拜!在大宋这可是犯忌讳的…… 几位官员赶紧做出一副亲民的样子、跟前来道谢的一大堆百姓客套一番,再怒斥一下作恶多端的冯家、骂几句失职不作为的辰州知州和各级官衙,最后又指天发誓一定会安抚好诸位大宋百姓再安排厢军护送他们返家…… 前前后后足足折腾了有两个时辰、把个一群官员累得是浑身打颤,毕竟赶了一夜的路、到现在众人还水米未进呢! 进了城门、安抚使李奉节冷冷的瞥了张通判一眼,低声问道:“怎么处置的?为何搞得这么乱?” 张通判此时也是气的暗自咬牙、闻言立刻有些惶恐的答道:“回大人的话、这些都是城外冯家庄子里被……被那些……义士留下的苦主,下官也没想到他们会跑到辰州城外跪地拜谢!所以一时间有些失措……安抚使大人真乃是国之栋梁朝廷忠臣典范啊!这些人都是拜安抚使大人所救……您……” “赶紧去州衙歇息一下、然后提审冯家和有干系的官员!不许耽搁!”李奉节似乎有些不耐烦、一抽马鞭就带着下属护卫呼呼啦啦的奔着州衙的方向而去,偏偏只把一个一心奉承给自己表功的张通判扔在了原地吃灰……落下一副恨得欲哭无泪的样子…… “哈哈哈哈……”城楼之上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影,正是之前心乱如麻的参军周安! 周安看着城门外被厢军组织起来向着安置之处走去的难民百姓、还有那个被扔在半路上气得半死的张通判,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笑着笑着、周参军却转身离去了,只是那孤单的身影看起来却有些更加落寞了…… 辰州城外、杨离和明月两个正站在官道远处的一座小土岗上面,远远地看完了安抚使这些官员和百姓演的一出好戏,明月撇了撇嘴、低声骂道:“一群鸟官!昨晚上还把这些百姓扔给那些贼人不管、今日又假惺惺的做出这幅鸟样!” 杨离轻轻一笑、自己这位明月师兄是个天真性子,有些事情恐怕永远都看不透,不过看不透也好……嘴上还是随口说道:“有时候贼人不见得就是真贼人、官员不见得就是真官员,圣人不见得是真圣人……” 明月挠了挠脑袋、斜着眼说道:“这话!跟师父活脱脱一个模样,俺看你干脆去寻俺师父出家修道去算了……咱们俩一起逍遥快活那有多好!” 杨离苦笑了一下、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大山里阿灵的笑脸、还有三庭县的那些熟人……阿东、山民们,古灵精怪的小道青莲还有她那个师父空虚子、还有那个不择手段的师伯……景瑜道人,最后……才是那张自己居然有一些淡忘的面孔!那个女孩子的俏丽面孔……随即、书院里的读书声还有厮杀哀嚎的声音,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再次在杨离的脑海里响起…… 杨离扬起头看了看放亮的天空、突然喃喃的向旁边的明月问道:“师兄!你说、这皇帝要是失德做下许多丧尽天良的恶事,要不要反了他?那些贪官污吏强取豪夺、贪赃枉法,要不要杀了他?” 明月咧嘴笑了笑:“反就反了呗!杀就杀了呗!坏人就该死、好人就应该好好活着……离哥儿要造反吗?你要是造反记得叫上俺、俺给你当先锋官!那个短胡子的贼头儿还说俺是天生的战将先锋呢!不过饭要管饱、要不然俺就没力气打仗了……” 杨离闻言呵呵大笑、朗声说道:“好人就该好好的活着、可造反杀贪官就会连累很多好人死掉呢!那可怎么办?” 明月立时就犯难了:“连累好人?那可不好……不杀贪官好人就要受苦、杀贪官又连累好人……这可难办了!” 杨离呵呵一笑:“那就先不造反了、咱们先找地方吃饭去吧!辰州城里乱作一团、估计全都是那些官吏的丑态,我等不看也罢、免得恶心。” 说着、杨离掏出那本在附近庄子上得到的账簿,随手在旁边招过一个沿着官道想混进城讨饭谋生的小叫花子!给了他几文铜板、对他说道:“这本东西是城里那些大官要的、你去寻到衙门,让他们拿一吊赏钱给你才换给他!记住了吗?” 小乞丐看着还算伶俐、看了看手里的半本账簿,弯腰拜了一拜才开口问道:“官人……这破本本要是值一吊赏钱,官人为何不自己去换钱来花销?俺要是去了会不会挨打?” 杨离撇了撇嘴:“你看某可是缺那一吊钱的主?某只是懒得进城而已,再说,某这么有钱、那官吏看到了要是敲诈某钱财可怎么办?得了一吊钱、再丢了十贯钱可就得不偿失了!” “嗨!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这些官吏的心都黑着呢!那俺就去了、俺一个臭要饭的乞丐,总没什么油水可刮……嘻嘻!官人慢走、您一定一路平安发大财!嘿嘿嘿……” 杨离和明月翻身上了两匹在冯家庄子上得来的上等好马、一抖缰绳哗啦啦的向着西北的方向奔去。 一个小镇的脚店里、杨离和明月坐在棚子下面喝着茶水,掌柜兼跑堂的在喂马匹、老板娘在厨下忙活着准备热饭菜,明月胡乱抹了抹自己那张黑脸、低声说道:“离哥儿!咱们不回辰州城了吗?” 杨离摇了摇头:“不回去了、回去了就会招惹麻烦!那个张通判和辰州道门的人会把很多东西按在咱们的头上、这个麻烦咱们不背!” “那咱们去哪里?回去看俺师父怎么样?师父本来是让俺到辰州城打探消息的、可在辰州城作乱的冯家已经遭了报应,俺可以回去跟师父复命了!这次师父一定会夸赞俺的、嘿嘿嘿……” 杨离点点头、轻声说道:“这许多年没有见过陈真人了、心里确实有些挂念!这些时日某的心里确实有些乱……或许见见真人聆听一下教诲也是好事!” “好!那咱们吃饱就上路、走南路去奔黔州去京兆府南边进终南山!呵呵……” 杨离看了看端着一大笸箩炊饼走过来的老板娘、低声说道:“不!我们去利州吧!去帮你的师兄们查清楚利州那边那个贩运奴隶的势力,了却陈真人心里的挂念!” 明月迟疑了一下、问道:“再去铲除一个辰州冯家那样的豪族?这次还有贼人打头吗?那样确实是真省事……” 杨离摇了摇头:“冯家其实早就死到临头了、我等只不过是在后面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而那利州路的崔家……可是真正的庞然大物!不好查探啊……” 明月捡起一只微黄滚烫的热炊饼、一口咬下半个,无所谓的笑道:“有甚犯难的?大不了打杀了首恶就是!再放了那些百姓……再出头就再打杀了!杀得几个、也就老实了……” 杨离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师兄真好汉也、不知何时竖起大旗将终南山做得个好山寨?咱们一起落草为寇替天行罚算了!” “哈哈哈哈!那得俺师父来做这大头领,俺还是做先锋官、狗头军师的位置留给你!对了、俺记得你还使得一手好弹弓,弓箭手也让你来做……嘿嘿嘿!” 第九十章 利州 道士 利州不是个大城、但却有着一个独特的地理位置,北望关中、东临中原南望巴蜀……有山有水有商道有险路、三国时代的蜀国与魏国曾经在此进行过漫长的拉锯战,直至唐王朝、这里又历经吐蕃与边民的一场大乱……直至大宋崛起才三路进灭后蜀、赵匡胤虎视眈眈望着南面的大理国却只是用手中所持的玉斧划下大渡河……“此外非吾有也!” 赵匡胤的野心在这里万般无奈的搁置了、因为他一手打下来的大宋还经不起南北两线开战。并且还在大渡河畔放下一句话给自己的子孙,更是给此时蜷缩在自己地盘上竖起尖刺全神戒备的大理听的……“你放心、老子不打你了,老子打下来的地盘够大了!老子的后人也不会打你、但是你也不能得瑟!” 此时的利州城外、一条联接着官道的林中小径旁边,坐着三个衣衫褴褛的青年。 为首一个青年约么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身粗布麻衣、怀里抱着一只青竹杖,赤脚穿着一双草鞋。 青年身后、一个神情略带凄惨之色的男子开口问道:“小波!只咱们三个、连那利州城都进不去,咋个救人啊?” 叫小波的青年吐出了嘴巴里咬着的草茎、回头瞥了一眼男子,哼了一声低声说道:“咋个?你是嫌弃俺阿姐被人掳去些许会丢了身子?你要是缩了就自回去、大不了你打一辈子光棍!再或者去给那些官儿当个狗腿子、兴许还能得几吊赏钱再说一门亲事讨个婆娘呢!” 男子一张脸被这个叫小波的青年给羞辱的通红、开口骂道:“放得甚么屁来?俺岂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小人?二姐儿是俺未过门的婆娘、大姐儿就是俺妻姐!一家人怎生出这般无情无义的话来!” 旁边另一个黄面男子瓮声瓮气的说道:“这一路、你心神不定几次都想打退堂鼓吧?既然畏首畏尾的怕丢了性命、为何还怪小波对你说实话?” 男子哼了一声蹲在旁边不言语了、黄面男子接着说道:“日子愈发难过了、咱们这样的蜀人能讨得个婆娘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二娘和大娘被人掳来也是劫数、但俺们爷们都是带把的,要是不闻不问那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先人也对不起她们姐俩呢!” 胆小的男子低着头、嘴里却不屑的小声说道:“你糟心个甚么?俺和二娘也算是有了婚约、大姐儿可是一直没答应跟你的事情,别真的救了出来人家还是不愿意搭理你!” “你……”黄面男子面色一黑、就想发作!一旁的小波却一把拉住了他、轻声说道:“石头哥莫要听他放屁!这次要是救得俺姐姐回来、俺就做主将她许配给你!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她不嫁、还要寻什么样的人托付?” 黄面男子一楞、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叫小波的青年将拴着麻绳的竹杖往肩头一抗,看着一队抬着杂物货品牵着托马的商队艰难地往利州城而去,轻声说道:“等到了!就是这支商队、听说缺人手缺的厉害,咱们就靠他们混进利州城去、到时候再寻那掳人的货栈做计较!” 身后的两个男子点点头、只是那个胆小的神情里还是有些萎缩,三个人急匆匆的整理一下身上的物件、拖着扁担竹杖迅速地往那支商队前面就要经过的路口奔去…… 与此同时、两名仙风道骨一身旧道袍的中年道士正从利州府后衙的侧门走出,一名官家模样的人送至门外恭恭敬敬的施礼相送。 两名道士回身离开、经过一条小巷来到一座茶摊旁边坐下,摊主急忙奉上两碗茶、还殷勤的摆了一碟枇杷干果,一个道士道了谢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低声说道:“明镜师兄、这钱知州笑脸虽诚,可嘴里却丝毫不敢提那崔氏……官府不肯张眼,难不成真的要靠咱们师兄弟们去与那崔氏为敌不成?” 另一名黑须道士摇了摇头、低声答道:“师尊自打去了一趟京兆府又走了一遭秦凤路凤翔府,回来之后就闭关在洞府里想了许久,随后让咱们师兄弟四下探知这些信息联系官府看看有何动向,某觉得此事愈发的不简单了……” 年轻一些的师弟也是苦思了一阵、看了看周围无人,才低声问道:“难不成、这些掳掠人口的世家豪族,是朝廷官家故意为之……” “明心师弟慎言!”黑须道人仔细听了听四周的动静:“这几年师父为了蜀中百姓遭逢苦难盘剥几次进言,已经恶了赵宋官家和不少权贵重臣、这种话,以后要谨慎一些……” 明心道人叹了口气、皱眉说道:“世人皆言、乱世和尚关门避祸道士下山救人,现在这中原倒是太平了、和尚们又开始打开山门广纳香火钱了,我等修道之人本该归隐山林修行大道……怎么在这太平年月里我等还要为这黎民黔首奔波不休呢?” 明镜也是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剃度僧尼十七万……呵呵,这是向我等道门子弟示威呢!怕是怨恨某等道家子弟没有助他兄长颠覆南朝、怨恨师尊他老人家没有为他登基为帝鼓噪造势……拉拢权贵示好儒生、收拢军权集四方精悍士卒猬集在东京汴梁四周,他在心虚呢……所以这几年道门的日子愈发要谨慎一些了!”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疆还有巴蜀之地的汉家子民被如此糟蹋!当牲口一般被贩卖到异族手里!这哪是甚么弱边息民?这是割肉饲敌的取死之道啊?巴蜀之地本就被战乱所苦、朝廷明面上巧取豪夺,背地里再纵容这些豪族掳掠贩卖百姓!如果百姓造反了怎么办?边地糜烂、异族寇边怎么办?指望千里之外的禁军吗?” 年轻一些的明心道士愤愤然的低声说道、让一旁的明镜道人赶紧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慎言!那钱知州就算不愿意对我等道门子弟无礼,那崔氏却不一定了!此次算是我等最后一次与那钱知州分说利害、他若是不听,我等就只能回转师门请师父定夺了。小心崔氏的耳目、防着他们借机构陷或者下毒手……” 两个道人低声感慨了一番、就见另一个同行的师弟明性道人突然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出现了! 明性道士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黑色的道袍负手而立,背后背着一把样式古朴的松纹古剑!本来应该暗暗跟随二位师兄暗中保护的明性突然面容冰冷的现身、让明心和明镜两位道人立刻警觉起来…… 一个三十许的读书人、一个一脸苦涩的高大汉子,带着一个小厮牵着三匹西北好马慢慢的沿着巷子向着茶摊走了过来。 那个抄着手一脸苦涩的高大汉子抬起眼皮看了看现身在树下冷冰冰看着自己的年轻道人、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继续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得对面那年轻道人眼底、闪过一丝冷冰冰的意味…… 明镜明心二位道人不动声色、看着牵着马的几个人慢慢的走过来,那名为首的中年人握着折扇拱手一礼:“不才崔诚、给二位道长见礼了!” 出家人不做无礼状、二位道长也是起身稽首,明镜道长开口问道:“福生无量天尊……崔善信可有事?” 自称崔诚的男子拱手说道:“家主不在族内、崔家小郎君听闻陈真人的高徒云游到了这边远的利州城,心里欢喜!崔家虽然身处西陲、但却一向乐善好道,本来想延请二位道长到家中讲经论道好好招待一番、却听闻二位道长因故要回转终南山已经向钱知州辞行了,心下遗憾……便差遣在下向二位道长敬献些许盘缠路费还有三匹西北的好马!聊表敬意……还望道长莫要推辞!” “你……”明心道人闻言、心里一紧,刚要开口就被一旁的明镜道人拉住,明镜道长微笑着对面前这名一脸致诚之意的中年人崔诚说道:“贫道代师弟谢过崔小郎君了,不过出家人云游四海从不借助脚力、靠的只是一颗道心一双腿脚!至于银钱更是身外之物、万般富贵荣华皆是虚妄,否则贫道的师尊也不会视那汴梁城中的名利富贵如粪土一般……崔小郎君的心意贫道心领了!如是崔氏真的由此善念、莫不如将这些银钱财务布施给那些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吧!也算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份福泽……” 一个豪族子弟、一个道家子弟,一番对话可谓是机锋百藏、暗中满满的刀光剑影! 三匹马、说明崔家清清楚楚的知道还有一名身手高超的道门弟子隐身在明镜明心二人身后!二位道长刚一离开知州衙门、崔家就如影随形的得到消息前来,是在示威此地的知州已经与他们是同气连枝一条裤子了!所谓送行、明里暗里全都是驱逐威胁之意…… 明镜倒也还算是稳健、没有示弱也没有失了分寸,只是祭出了连朝廷官家都要给三分薄面的道门活神仙陈抟老祖!就隐隐接下豪族崔氏的示威之意…… 对面的崔诚也是淡淡的一笑、拍了拍旁边马匹身上载着的一只褡裢,开口说道:“那倒是可惜了、某家小郎君可是打开库房装了整整五百两白银和明珠二十颗……足够二位道长给陈真人好好修葺一座道观了!” 旁边探头探脑的茶摊主人闻听那几匹马身上居然驮着这许多财物、惊得咋舌不已!不过依旧一头躲到摊子后面不敢露头,崔家人……还是少见为妙! 第九十一章 利州崔氏 崔诚的嘴角微微撇了撇、微笑道:“既然二位道长是真正的世外高人、拿这些阿堵物出来确实是有些不雅了,不过道长既然不愿沾染尘世间的俗事、那就还是清修为好,这万丈红尘熙熙攘攘、沾染了因果也是不美,利州崔氏……无论何时何地、这西北还是京城!真人和道长们若有差遣、一定全力而为!如此、在下告辞了……” 明心道长面色一寒、那明镜道长却是翩翩一礼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善信多做善事、也定然会广集福报!” 崔氏几人看了二位道长一眼、转身告辞而去了。 明心道长看着转身离去的崔氏子弟、沉声对师兄明镜道长说道:“师兄,这是示威啊!拿些钱财羞辱与我等、想把我等驱逐出利州……” 明镜道长此时却沉静了下来、摸了摸胡须,轻声说道:“生了执念了、这不好!某倒是觉得此事或许有转机了……” “哦?何以见得?” 明镜道长说道:“崔氏不动、不言、不见,倒是有些不动如山的意味,崔氏裹挟部分西军、牵连不少榷场官员和守土官员,至于说汴梁朝廷……还不是他一个崔氏能染指的,别高看了那些收了他家钱财的文官!收了钱、难道就不会转头就对他们举起刀子了吗?文官们在乱世之中被这些武人世家欺压的够久了、那些真正的纯臣文士早就在战乱中泯没了……剩下的、也都是赵普这些工于心计的政客!崔氏出面、虽然依旧嚣张……却隐隐失了一丝沉稳的气势!事情有变化了、一定是……” 明心道长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变化!师尊现在回山不出、外面现在只有明月小师弟一个在辰州那边厮混,师尊也只是让明月去敲打一下那边有些不像话的道门、别再和那个乌烟瘴气的冯家搅在一起……难道明月在那边闹出事情来了?” 明镜道长点点头:“不要小觑了明月师弟、师父曾经说过,明月师弟的机缘很是奇妙的!不可言说……至于那个冯家,早就是自寻死路了!将人口买卖开到了崔氏的嘴边、这崔氏可是好相与的?早晚会对他们下手、听闻在南疆那边冯家还和崔氏隐隐有作对的苗头,更是取死之道!我等不回山了、就在这利州城外的九章观安顿下来,观看几日再说……” “也好!崔氏的事情确实复杂、若是师尊那边有何吩咐,我等在这边也好就近再做计较!” 二位道长招呼树下的明性道士、就这么悄悄地出城去了。而一辆马车此时正在十几匹健马的护卫下徐徐驶进利州城的北门。 马车来到城西、一条宽敞的石板路上,一座高大的门楼旁边守候的下人立刻打开侧门将马车和护卫们迎了进去,然后侧门紧闭悄无声息。 这里是崔氏在利州城的宅院。 马车停在隔院里、两个仆役上前将一个五十许的老者搀扶下来,老者敲了敲有些酸痛的肩膀、轻声叹息了一声:“唉!老了……都快受不得这颠簸了!” 一旁的一个官家模样的男子上前行礼、然后走到老者的身旁,轻声说道:“郎君还是春秋鼎盛的年记呢!何以言老啊?若是身子乏了、就去书房歇一会儿,老奴去寻那两个手艺好的给郎君按按肩膀!” 老者点点头:“就去书房吧!按按肩膀就免了、把二郎唤过来见我。” “是!” 片刻功夫、一个淡蓝色长袍面容白皙一双凤目的男子快步走进了一座幽静的小院,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门前朗声说道:“父亲!儿来给父亲问安了、父亲一路劳顿可要好好的歇息一下!” “进来吧!”老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父亲。” 这老者、乃是利州豪族崔氏的家主崔正言!蓝袍青年、正是崔氏长房最得宠也是最看重的次子崔静。也就是刚刚派人出去警告驱逐明镜明心两位道长的那个二公子! 崔静挑起门帘走进书房内、就见父亲崔正言正坐在榻上拿着这段时日的经营账册仔细的看着,心下就是暗暗一喜、自己趁着父亲不在,可是用了不少心思,这些账目过往、可以说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父亲、此行可否顺利?” “嗯!尚可……只是军中今年的年底敬奉、又要翻倍了!” “哦?这些贼配军……忒贪婪!就像是一群喂不熟吃不饱的狼一般……”崔静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还是骂了一句。 崔正言抬起头看了看这个自己最看重的次子、皱着眉头说道:“不可妄下判断、你可知今年秋月,官家从西军里抽掉了多少百战精锐?抽走的军士是要带走员额和军饷钱粮的……西军里一下子丢了真正的精锐军士、又少了这么多饷银钱粮,年底的日子就难过了!又要打点那些判官文官节度巡视、又要给三衙和枢密院孝敬,另外还要再招人尽快补满自家军中的缺额好领次年的钱粮饷银、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啊……” “父亲眼光长远、儿不及万一,羞愧……”崔静楞了一下、躬身施礼轻声说道。 崔正言眯起眼睛摇了摇头:“你长兄智谋不足、性子柔弱,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崔氏的基业确实要指望你来守住,你多些心机这是好事、但在这间书房里就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藏拙过头……搞不好是要自食恶果的。” 崔静一惊、知道自己演的有些过了,急忙低头肃立不敢再多言。 崔正言点点头、轻声说道:“城里那两个终南山来的道士可走了?” 崔静沉声答道:“两个道士带着那个影子一样的师弟今日又去求见钱知州了、只不过他们依旧只能失望而归,钱知州压根就不可能和他们说些什么、谈天论道倒是可以……此外没有任何异常,不过咱们去南疆的商队提前回来一个信使、荆湖北路的辰州冯家……被通判带着安抚使麾下的军兵给困在了城里!冯家庄子听闻遭了贼人……似乎是秦凤路那边过来的人下的手!冯家……就如父亲所说,自取灭亡了。” “哦!为父刚进门的时候、为何不来禀报?” 崔静拱手说道:“父亲喜清净、鞍马劳顿几百里,儿未奉召唤……想等父亲歇息一下再来禀告!” “嗯!”崔正言面无表情、似乎并不以为意,开口向门外说道:“来人!将崔六羊唤来……” “是!主人。”门外一个面容黢黑身材雄壮的护卫立刻躬身施礼转身离去,此时恭恭敬敬站在榻前的崔静已经觉察出一丝丝寒意了…… 崔正言也不搭理这个儿子、只是面无表情的翻看着手里的账册,不一会儿……那个刚才还在隔院迎接崔正言的管家崔六羊急匆匆的奔了过来、躬身施了一礼站在了家主郎君的榻前,轻声问道:“郎君!小的奉命来见,不知郎君有何吩咐?” 崔正言头也不抬的看着账册、开口问道:“某进院的时候、为何没有禀告辰州冯家的事情?” 崔六羊闻言、鬓角立刻就有些湿润见汗……急忙躬身答道:“郎君太过劳顿、小的想让郎君歇息片刻,小郎君知晓此事,郎君召见也定会详细禀告的!” “你是说、你觉得?这宅子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想了?某这家主不知道的消息、某的儿子知道……你这下人知道?这都是你想的?” “郎君息怒啊!”管家崔六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连连叩首……“郎君!是老奴孟浪了!老奴失了分寸、但老奴自是出于一片忠心啊!郎君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老奴求郎君责罚!” 作为崔氏的家主、崔正言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暗中消息渠道?就是因为得到了冯家被官府和西北边军甚至还有道门之人联手在一夜之间灭掉的信息、自己才急匆匆赶回来的! 可这个儿子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禀告、这个心腹管家崔六羊也敢轻飘飘的敷衍老夫!这是看自己老了?可欺了? 崔正言头都没有抬起、开口说道:“你可能确实是老了……担不起事了也看不清路了!那就走吧……来人!将他处置了!” “啊!郎君啊!老奴可是跟了您三十年了、郎君开恩啊!郎君……”崔六羊吓得几乎要尿了裤子,扑过来就想来抓崔正言的衣角,冷不防旁边站立着的崔静居然上前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崔六羊的肋下! “嘭”的一下、这一脚明显是习武之人才能踢出的力道,只一脚就把这六十来岁的老管家踢得一个翻滚!噗的一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老管家崔六羊战抖着勉强抬起头来、哆哆嗦嗦的指着面前这个昨日还在巴结拉拢自己的二少爷,要不是二少爷蛊惑……自己怎么会一点点的开始投靠于他?自己怎么会开始将得来的消息秘闻先偷偷透漏与他? 崔正言冷哼一声、抬起了冰冷的双眸,对护卫在自己身前的二儿子冷声说道:“拉出去处置掉!你亲手来做、然后回来跪在后室等着……” 崔静抖了一下回身跪倒在地、低声说道:“儿领命!” 两个护卫拎着还在吐血的崔六羊一声不吭的跟在崔静的身后、一路向着侧院而去,一路上远远地看到这一幕的下人家人全部退避三舍不敢露头。 扑通一下、面如金纸的崔六羊被扔在一个小院的地上,崔六羊缓过一口气来、嘶哑着嗓子对面前神色冰冷的崔静哀声说道:“小郎君!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老奴这些日子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您不能寒了老奴的心啊!” 崔静的眼底闪过一丝恼怒、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父亲因为不满而敲打自己的手段而羞恼!这下子……自己又要很久都不能再拉拢自己的班底了,连管家崔六羊都被弄死了、谁还敢再投在自己这个儿子的门下? 崔静一伸手、旁边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卫稳稳地递过来一柄短刃匕首,崔静伸手接了过来、冷冷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一般看着瑟瑟发抖的崔六羊,开口说道:“安心上路吧!来世记得要好好的忠于自己的主人、少一些投机取巧的心思!” “不要啊!小郎君你……呃、啊!” 崔静咬了咬牙、十几个呼吸……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崔六羊那对绝望怨恨不甘的眸子迅速地黯淡下来,然后在崔六羊的心口处猛地将匕首抽出! “嗤”的一声轻响、鲜血喷出,染红了崔静的手臂和胸前的衣物,有几滴鲜血都已经溅射到了崔静的脸上……崔静擦都没擦、随手将匕首扔到了护卫的手上,就这么带着让人触目惊心的血迹离开小院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要换了衣物去父亲的堂下跪着!他要一路走过去让崔氏府里的所有人看到、悄悄投靠自己为自己谋划的崔六羊就这么凄惨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家主还在、有小心思的,就是在找死! 这就是崔氏家主的意志!威慑!警告! 第九十二章 西军 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似乎那些开国的帝王总是喜欢和自己的心腹将领为难……周武王分封诸侯将太公姜尚远封到东边的齐国之地,到汉高祖斩杀逼反起兵时的兄弟,再到如今赵宋开国的帝王那场杯酒释兵权的戏码……其实无他、吓得而已! 自己就是黄袍加身夺的孤儿寡母旧主的江山,心底似乎就有那么一点点的惴惴不安,再加上、雄才大略横扫中原的曹魏皇室,尤其是一代人杰魏武帝曹操……三代人都没有看清楚那个连喝碗羹汤都能喝的自己满身都是的司马懿,居然就是个头生反骨的老奸贼!不过、话说他曹家貌似也算得上是大汉王朝的奸贼吧? 前朝的烽烟熄灭还没有多少年、那丧乱的年代,武将几乎各个造反!杀起皇帝来、就根宰一只鸡没什么区别!于是乎、君臣一番假惺惺的作态,一个不想被夺了江山、另外一帮是害怕今日就没法活着回家抱小妾……就此、军权收归皇帝,禁军收归汴梁东京!武将们……各自回家高爵厚禄当个贵族享福去吧!赵家皇帝倒是也给这些武将留了那么一丝丝还能东山再起的念想、那就是皇后自此几乎都是从这些开国武勋世家里选出! 但一朝得到皇帝支持翻身做主的文官们却不这么看!出了个皇后就得了……至于说重掌军权或者说读书科举染指朝堂,就拉倒吧!于是乎、短短十几年,自打朝廷收回兵权、禁军集中到汴梁地区以后,朝堂上面几乎就没有什么人再为武人发声了…… 一切似乎都不错、皇帝再也不用看那些一身杀气的武人脸孔一天天猜测他们的心思了!哪怕高粱河一战……官家大败而归,那些文官似乎也总能找到安抚官家维系朝堂尊严的好法子!唯独西军……似乎是中原王朝永远都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西北苦……夏有酷暑冬有酷寒!一年四季少人烟、遍地胡人加马匪。最让人头疼的、就是那些繁衍起来跟野狼一般顽强,脑子里全都是野蛮,而且一个个穷得叮当响的胡人! 党项人、杂胡吐蕃人,回鹘人……鞑靼人!这些一个个破衣烂衫骑着战马拎着角弓弯刀的家伙在唐末时期很是让中原人知晓了一下野蛮人到底有多可怕!四分五裂的吐蕃没能带给西域平和、反倒是助长了各个势力之间的一场混战!兴旺了千年的丝绸之路、也在这无休无止的野蛮人征战劫掠之中彻底的泯灭消失了……自此、西域更穷了!似乎随着汉唐的安西都护府和安西四镇的毁灭、那个神秘富庶,曾经繁华喧闹的西域丝绸之路、就彻底死亡了!留给西域的、只剩下一群嗷嗷直叫轻的叮当乱响的牧民和匪徒。 这些人、几千年来都是最令中原统治者头疼的存在!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就是要有一支战力剽悍的西军……那么、问题来了!从前汉到前堂,从马付波到董卓的西凉铁骑,一直到唐朝的安西四镇西征大军……似乎统治者也都在戒备着一支强大边军的存在!尤其是董卓……似乎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开头!常年世代与胡人厮杀共存下、那些安家生根在西域西北边地的军户军人,似乎也对中原的皇帝不那么感冒! 当年赵匡胤麾下的中原百战精兵!灭南唐灭南汉、平巴蜀一统中原,唯独在西北太原城下打得有些艰难……戍边的杨家、到现在都让官家心里有些忌惮!北伐一事、本来是赵光义超越兄长威服四海最好的机会,只要顺利的收回幽燕……那赵光义会毫不犹豫的携大军兵威大刀阔斧的收缴西军将领的军权!将西北彻彻底底的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可惜了……赵匡胤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百战禁军!那些在中原汉子里遴选出来的---车轴身琵琶腿能开强弓能举石锁的勇武男儿,在幽州城里军民的嘶声吼叫下,在高梁河畔、在那员契丹年轻将领耶律休哥麾下骑兵的决死冲击下四分五裂……继而亡命奔逃! 后路粮草皆已大乱的宋朝禁军一溃千里,被凶性大发的契丹人杀得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一路上丢弃扔掉的辎重粮草军械器物直看的契丹人目瞪口呆惊喜若狂……最离奇的是、御驾亲征指挥大战的皇帝赵光义,居然带着大腿上的箭伤坐着一驾驴车逃了回来! 随军的文官已经将官家在战阵上失踪的密信火速送回了汴梁城,皇帝在乱军之中不知所踪!就在所有人都已经绝望的时候、那日的黄昏……那架吱呀作响的破旧驴车就那么晃晃悠悠的驶向军营! 驴车上的官家满面的寒霜阴郁无比、被狼牙箭射穿的大腿上草草的包扎了一下,殷红的鲜血还在渗出……还有驴车上那个戴着毡笠面无表情的神秘车夫!最后却神秘的不知所踪…… 官家对他失踪一事一直讳莫如深,似乎知道一点隐情的官员们也都默契的闭口不谈,战败的责任自是有武人来承担、该斩杀的斩杀,该流放的流放,该夺职的夺职……只是那死在高粱河畔、死在溃散逃亡路上的精锐禁军士卒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本来还在惴惴不安等着结局的西军、却意外的发现,朝堂和官家似乎忘记他们了一般!禁军的灭亡、随之而来的就是重建,在此过程中、保存完整的西军居然成了朝堂官家愈发忌惮又依仗的存在! 没有夺回幽燕、没有真正击败契丹人之前!西军、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成了一个官家心里的疙瘩!这些军汉、这些世世代代活在边地,厮杀在西北的人、似乎总是不得中原王朝的信任……虽然朝庭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永兴军路,可西军倚重依靠的钱粮却始终牢牢地捏在朝庭监军使臣的手里!西军要想维持自身的稳定、就必须要维持强悍的战力,而战力、是需要士卒们在厮杀之中得到的!刀枪要更换、弓弩要维修,甲胄更是昂贵的不像话!战马在中原丢失了河套之地后更是成了难得的奢侈品…… 但西北穷啊!简直比那些西北异族行也好不到哪里去!人烟稀少、物资匮乏,尤其是缺乏粮食和工坊,没有人口就没有足够的耕地、就养不起百姓人口就没有工坊,就没有商铺没有商队什么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没有税赋! 朝堂上似乎一直都在默许这种状态……一个繁华富足、能够养活自己筹集到军饷的西北,绝对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地区!尤其是他们还拥有着最剽悍的民风和尚武的士卒还有一个个在西北扎根的军主豪族……根深蒂固的杨家、崭露头角的折家,秦凤路有胡人血统的胡家和安家……如果他们失去了对中原朝庭粮饷的依靠,那么中原地区对他们吸引力最大的、可能就只剩下皇宫大内两面的那个宝座了吧? 所以……那就穷下去吧!最好是离了朝廷军兵就得饿死,没有朝廷士卒们就得光屁股赤手空拳!再加上、自打赵匡胤平定蜀中赵光义平定北汉的过程似乎不那么美丽……整个赵家官家就对西南西北两个地方很是反感! 蜀中现在没了吐蕃这个大敌、南诏大理现在又很是安分守己,现在简直就成了一个朝廷予取予夺的猪圈一般!税赋极重、商路不畅。本来上千年来蜀中最是受天下人欢迎的蜀锦……那是蜀人赚取银钱最好的手段!现在、干脆收归朝廷!禁绝私人买卖……贩运进蜀中的物资盐巴、加价售卖!十几年来录取的蜀中士子文人都是寥寥无几、更不要说被明理暗里除掉的豪族世家甚至是书院学派……再加上早早地就被抽走精锐的军兵,简直就是一片哀鸿! 朝廷委派的官员更是懂得揣摩官家和相公们的心意,一个个比在中原为官时不知道要嚣张跋扈多少倍!一个个巧取豪夺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年节送至东京汴梁的孝敬银钱更是源源不绝,对此就连一向自命清高的御史台都在视而不见! 这样的朝廷、怎么可能愿意看到一个富庶强悍的西北? 互市、似乎成了西北唯一的一个活水财源,可税赋呢?高到离谱的税赋让中原和西北异族的商人几乎无利可图!交易互市更有着重重的限制,铁器铁料铜料不可交易,工匠武器铜钱更是不许出关!而那些异族人难道就是傻子?那些丝绸瓷器布匹雕刻书法换回来太多了除了能让自己部落愈发贫穷能有个屁用? 于是乎异族也害怕大宋愈发强大,战马耕牛、牛筋牛皮也是看得牢牢地,严禁卖给宋人……这可苦了商队和货栈了!最有利可图的物资、却根本无法明目张胆的交易,最后……就只能被逼无奈开始了在边境线上那历史就和青楼一般悠久的事业------走私! 大浪淘沙、那些弱小的,没有军方和部落背景的走私商队全部都变成了黄沙底下的尸骸了。没法子……边军西军穷,那些异族西北人更穷啊!穷的叮当响、穷的几乎所有男子都想着去做马匪强盗! 最后、剩下的几乎都是有着西军背景的走私商和部落贵族商队!西军依靠这些走私商补充朝廷控制的钱粮甚至是皮料物资和更珍贵的战马……那些异族部落则得到一些成药和难得的钢铁铜料甚至是刀剑和铜钱! 这就是奇怪的西军、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西北! 第九十三章 陈抟老祖 终南山、三元洞,寂静无声的洞府内、一只粗陋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人,随着一缕阳光照射在洞府的大门上面、一个小道童轻手轻脚的打开木门开始洒扫门外的落叶…… 陈抟老祖闭目打坐、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抬起双手按压了一番自己头面上的穴位,也不起身、一边行着吐纳的内息功夫,一边缓缓地打起一套道家的导引术。 小道童洒扫完毕、打了个哈欠端了一只小木盆进来,里面装着的是新鲜的山泉水,还有一块很旧的麻布手巾。 “师祖!净面了、今日可用早饭吗?” 小道童静静地看着陈抟老祖擦洗了一下手脸、又端过一杯清水脆生生的问道。 陈抟老祖磨了磨小道童的头顶、开口说道:“好啊!今日就吃一些吧、另外……准备一下行装,师祖要下山。” “是!师祖、俺这就去拿早饭。”小道童看到师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也跟着高兴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急忙奔出去取早饭了。 三元洞底下、就是节次鳞比的十几间草庐和神殿,一座清幽的道观就这么静静地坐落在终南山深处。此时还未到用早饭的时候、但一缕炊烟已经从膳堂的屋顶上袅袅升起了…… 小道童急急忙忙的奔进了膳堂后厨、正在烧火的伙头道人见到后笑道:“小灵玄、祖师可是起身了?你这小家伙是不是又饿了?这么急作甚么!我给你留了馍馍的……” 道童灵玄嬉笑道:“可不是俺饿了!是祖师起身后要用早饭了呢……快、祖师都已经洗漱完了,我来拿早饭回去。” “啊?祖师不在闭关辟谷了!那可太好了,等着、我这就给你取用!”伙头道人听说陈抟老祖要用早饭、高兴的站起来赶紧去收拾饭菜去了。 没一会儿、小道童灵玄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老旧的竹编食盒往半山腰爬去,食盒里面装着的、其实也只有一竹筒的米粥还有一只糜子面馍馍和一碟凉拌的山野菜而已…… 坐在洞口外面的石桌前面、陈抟老祖微笑着慢慢的吃着简陋清淡的饭食,似乎唇齿间那简简单单平淡甚至还带有一丝苦涩的味道都是一种享受一般、还将那只糜子面馍馍掰下来大半塞给了站在一边的小道童灵玄让他一起吃。 道童灵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口就吞下了大半个糜子面馍馍,噎得自己直翻白眼……陈抟老祖呵呵一笑、又递给他一杯野茶让他喝下去。这时、一个五十许的清瘦道人已经静静地走上台阶来到了陈抟老祖安坐的松树下面,恭恭敬敬的躬身施了一礼:“福生无量天尊……师尊、徒儿给您问安了。” 老道正是三元洞的掌门真人明通道长、乃是陈抟老祖的第三名弟子了,虽然看着五十许的年记、但实际上早已过了七十岁,算是得了陈抟老祖养生之道的真传……陈抟老祖的年记、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谜团,有些人说他是前唐人士、有些人又传扬他已经寿过一百二十岁!乃是世间真正的活神仙、道祖的地位。 长生久视……自周穆王西行到秦皇汉武,再到大唐的帝王、哪个没有这个心思?到了现在的大宋、虽然有识之士尤其是儒家学说盛行于世,人们对长生不老立地成仙之类的心思淡了许多、可有陈真人这样的人瑞道祖当面,延年益寿添福健体总不是什么奢望了吧? 于是乎、世人之中,尤其是达官贵人帝王将相对陈真人是趋之若鹜、恨不能请到府上高高供起每日沾沾福气才好,怎么也得给自己延寿几十载才好!可陈真人却是真正的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哪里会把这些人世间的腌臜念头放在心上?就总是让这些人寻不到踪影、偶尔下山,也只是看看民间疾苦、体悟一下这万丈红尘,如有可能、就现身在那些权贵豪杰面前为百姓或者是道门求一个转圜而已…… 明通道长前面还有两名师兄、大师兄早年遇到劫数被伤了根本,陈真人的手段都没有救治回来,前些年就在山下的草庐里羽化了。二师兄明远倒是将陈真人闲散的性子继承了个彻底、四海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几年兴许才回山露一次面、不过陈抟老祖也都不以为意。终南山三元洞、终究没有成为什么门徒众多香烟缭绕的什么道门圣地,而是始终如一、是真正的世外修行之地。 “师尊!您老人家是否要下山啊?” 明通道长眼角眉心、似乎闪过一丝担心,轻声说道:“师尊、众生苦,天意难测,万里江山无尽轮回。师尊还要静心养性以全道家仙体……不可多忧思操劳了。” 陈抟老祖喝了一口野茶漱口、却将茶水缓缓咽下……回过头微笑着看了看自己这个心思最细腻的三徒弟,呵呵笑道:“怎么?学着为师当年教导你们的样子反过来拿为师当做孩童看顾了吗?” 明通道长低头低声说道:“徒儿不敢……只是、师尊乃是前年难得的道家仙体,心境通达不染尘埃才是近道而登仙的不二法门!圆融一体道合自然、这是我道门千百年都在苦寻的意境……师尊若是因为俗世牵累了心境,我等不孝弟子、就是道门的罪人,是……” “好了好了!能不能登仙、为师岂不是比你们还要清楚?道合自然……你们都知道道合自然,何为道?何为自然?山水是自然、人间难道就不是自然?避世隐修是道、红尘万丈就不是道了吗?”陈抟老祖似乎有一点失望、不过依旧坐在石桌旁边态度并未有所改变。 明通道长暗自咬了咬牙、开口说道:“世人皆慕虚妄而性贪婪、万般幻像皆是劫难!众生疾苦大多自招、人间帝王尚且私心满腹,不求解脱必会无数苦楚加身、师尊一力……又能救得几人?” “唉!”陈抟老祖叹了口气、看了看面前这位担心自己而不断劝说的三弟子,轻声说道:“红尘万丈亦清静、山间松泉有凡心啊!明通……你怎么还不懂?意境道在己心、这皮囊这世间的一切,既是虚妄也是真实!出家修道……又怎么能视人间众生为土石?视人间疾苦为定数呢?世事多变化、道心并不是静如死水,而是随心而动、明见本性才好啊!为师知道、你是怕为师沾染了尘缘玷污了道心耽搁了修行……哈哈哈,你可知道、为师修道百年,才明白、这红尘万丈,本就在天下生灵的心中!又哪来的玷污耽搁?你呀……还未看破呢……” 明通道长叹了口气、躬身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弟子鲁钝、一直都是师兄弟中最笨的!不似那二师兄聪慧道缘深厚、也不似那大师兄洒脱随性一道破万心……只是想在师尊座前多孝敬些年头、照顾好师尊……” “嗯!为师知道……” 陈抟老祖捋了捋洁白如雪一般的长须、看着山前初生的朝阳轻声说道:“你大师兄承袭了为师率性洒脱随心而为的道性,当年下山游历不停地出手拯救百姓消弭祸患、不把自家修行和安危放在心上,终是求仁得仁、为了拯救即将被冤杀的许州官员一家七十四口与那军兵为敌,身受重伤折损了寿数……你那二师兄、却是承袭了为师天性淡薄沉静安守道心一意修行的心思,一心修道绝少沾染红尘俗世、终究还是有些失了偏颇,只怕这些年又要回来哭诉……说自家道心进境又停滞不前了……” 明通道长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就只有我最是鲁钝、没有学得师尊的真正缘法道心,洒脱随心不如大师兄……安守道心又不如二师兄,实在是让师尊失望了!” 哪知道陈真人却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丝近乎于顽皮的笑容、朗声笑道:“痴儿……你为何不去想、你的大师兄安守道心不如你!而你的二师兄洒脱随心又不如你!如此、何愁心境没有进步啊?” 明通道长一听、一张老脸臊的通红!赶紧低头不敢再言语了…… 陈抟老祖看了看还在一旁躲着偷笑的小道童灵玄,轻声呵斥道:“还在这里探头探脑,还不赶紧去用早饭?然后打点行装、随某去山下走一遭!” 明通道长苦着脸低声问道:“师尊非要下山吗?弟子实在是有些不忍看师尊再受奔波之苦……” “奔波什么奔波?别再聒噪了、这次数地百姓受苦,搞不好会在朝廷那里开一个很不好的惯例……对那些一开始并不驯服的边地百姓、一个朝廷如果失了公正对待之心,那会有越来越大的灾祸的!此事看似不大不小、却在于大宋律法的威严与公正之道!处置得当、百姓至少当有百年福泽……不再轻易受奴役之苦啊!” 明通道长点点头:“徒儿知晓了、只是灵玄实在太小,山上壮年的弟子没有几个合用的,是否传信让利州那边的明性几人回来、再护送师尊下山呢?” 陈抟老祖呵呵笑道:“为师一个穷道士……有没有什么利是宝贝、何须什么护送?你自看着家就是了、剩下的休要多操心!为师总觉得最近些时日你那七八年未见的二师兄应该要回来了……” “唉!徒儿谨遵师命、还望师尊保重身体早日回山来……” “去吧去吧……” 第九十四章 巴蜀脚夫 杨离带着明月、骑了两匹快马不紧不慢的赶到了利州城外,明月虽然憨直、但记性确是不错,便想带着杨离去那城外山上的九章观落脚,说那里的道士都是自家师门的故旧、怎么吃用都是无妨的。 杨离想了想、还是婉拒了,自己身上的因果实在是太大、轻易牵连道门确实有些不妥,便不同意…… 明月此时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瓮声瓮气的说道:“你这家伙、怎么恁般啰嗦?俺跟你投脾气、做个伴多好?你偏要自己出去打探什么内情、还不就是跟那个辰州城冯家一样的贼窝子?官府朝廷要是不管、咱俩干脆打杀了他们算了!然后咱们回山里陪俺师父去……” 杨离苦笑着打发了明月牵着两匹马自己去九章观寻师兄、自己一个人带着一个行囊施施然的向着利州城而去。 利州城内、三个操着一口巴蜀口音的汉子,正满头大汗的扛着麻包里的粮食往一座粮仓里面装。 这三人正是尾随利州崔氏的商队、追到利州城想救回亲人的蜀中青年王小波和两个跟班,胆小的男子名唤黄庆、那个高个子的黄面汉子叫李顺。两个汉子都钟情于王小波的两个姐姐、只是破败的村子一夜间被贼人劫掠,村里的财物和两个少女居然被贼人劫走贩卖到了利州这边……王小波三人恰巧结伴去山里打猎、回来时就只见村里一片愁云惨雾哭嚎震天! 贼人杀了两个无辜的村民、侮辱了三个妇人!抢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有最值钱的两个少女,正是王小波的两个相依为命的亲姐姐! 王小波带着村人去告官、结果官府只是草草的立了案,然后就是县尉衙役捕快们明理暗里的索贿敲诈……一穷二白的王小波几人哪里还有银钱去打点这些人?闹了几次、反倒被县尉给打了板子……还威胁他们几个,胆敢上告就打死他们! 几个人带着伤饿着肚子回了村、心下一阵绝望和愤怒!干脆撇下当地县衙直接带了干粮自己追踪起那波贼人……好在王小波为人仗义、跟附近几伙被逼得活不下去的山匪也有些交集,得了不少的消息……又收了点接济、居然就这么一路跟着那伙商队来到了利州城! 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利州城、王小波三个人可就是两眼一抹黑了!没法子、只好混进另外一只贩运粮食和茶叶的商队先凑合活下去,再想办法救两个姐姐。这个商队的东家是个蜀地迁来的商人、大宋开国这些年,对蜀人实在是很苛刻、抽走精兵不说,商税农税全都是最严苛的!再加上蜀锦又被朝廷收去了所有买卖、蜀地最大的特产自此丢失,不少有些门路的商人富户全都心灰意冷悄悄地托人带着户籍迁居到汉中两湖之地去了…… 这个姓方的东家有个亲戚在利州城的州府里做个小官、咬咬牙给这亲戚分了三成的干股,就这么在利州城里做起了生意。主要是贩运些粮食和布匹还有悄悄携带一点蜀中奇缺的铜钱兑换、赚些差价。并不算是什么大商人……此次王小波三个冒充是出来逃饥荒的流民,做工不要钱!管饭就行……方东家一是图个小便宜、二是心里还算同情这些蜀中的老乡,便答应下来、还给他们三个弄了三张假的官凭路引,说是自己在蜀中雇佣的几个脚夫…… 一支商队、做主的是东家,其次就是护卫,然后是能赶车的车夫、最后,才是这只会卖苦大力的脚夫力工!吃的住的穿的都是最差的、干的确是商队里最苦最累的活计! 胆小的黄庆此时看了看四周无人、一屁股坐在麻包上面,揭开麻衣看了看自己红肿的肩头、开口抱怨道:“小波!这日子可真够苦的、虽说能吃饱肚子,可这一天到晚的抗麻包实在是折磨人!要不、咱们出去打探一下那支商队?能救咱们就去救人、实在不行就还是去报官吧?” 王小波擦了擦脖颈上的汗水、撇了撇嘴角低声说道:“这点事情就受不得了?你这厮还能做得什么大事?报官……在咱们县里这支商队就无人能管、那还是蜀中呢!这里可是人家的老巢、上上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心腹势力,咱们前脚进了衙门、后脚尸首恐怕就得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子喂了野狗……” 黄庆闻言低着头唉声叹气的不吱声了、那边原来一声不吭的李顺抬起头,看了看神色淡然的王小波、开口问道:“小波!你脑子活身手好、见识也多,你拿主意吧!杀人放火造反俺们都认了、大姐儿二姐儿总不能就这么被他们害了去!就算救不出来、也得宰了几个出口恶气!” 王小波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俺小时候在山里村子跟一个老郎中学得那一点推拿的手艺、这两天派了用场,那个东家这些日子跟俺已经混得熟稔了,俺悄悄打探了一番、那支掳人贩卖的商队应该是利州城最大的豪族崔氏的!那是一家连知州都要礼敬三分的豪族、家里护卫门客过百,商铺几十间、买卖遍布半个大宋呢!” 李顺抬起头、皱了皱眉头:“这般有钱了、为何还要做那伤天害理该遭雷劈的人贩子买卖?也不怕后人遭了报应……” 王小波冷笑道:“贵人嘛……总是嫌官小嫌钱少、恨不能各个都做了皇帝把天下的金银和女子都搂了去!记得老郎中说过、这叫贪欲!无尽无休的……” “可俺只想救回大姐儿回去好好的过日子!这咋就这么难呢?官府知州都惹不起的豪族、就凭咱们几个咋能揪出来呦?” 一旁的黄庆闻言蹲在地上、委屈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李顺拍了拍黄庆的肩膀、低声说道:“这世道、就不是让咱百姓想的世道!这是要活活逼死人呢、官府搜刮税赋跟虎狼一般,各种商队贼人还要抢劫抓人贩卖……这几年有多少好汉子熬不住跑到山上落了草?俺说……以后、咱们也去上山投个头领算了!活的一天就快活一天!” 王小波闻言却只是笑了笑、轻声答道:“结个三五十人就敢立大旗自称什么什么大王,刀枪没有几条粮食没有十石!那又算得哪门子快活?带不走的家人还得让县衙乡兵斩杀了领功劳!先不提这些、先救人!乡里不是在寻种茶山的人吗?回去再看看……” 李顺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小波、救人要早,咱们什么时候去踩踩地头?你让我弄来的兵器已经弄好了!” 王小波点点头:“那就今晚去看看……只是李顺哥!你可不能血上了头只顾着救人啊!到时候反倒有可能会坏了事情……” 李顺咬着后槽牙低声答道:“好!那俺就一切都听小波的!” 每个地方、风土人情都有不同,所谓十里不同俗、百里人有异!不过在大宋朝、有一个地方却在各地都有差不多的样子和特点,那就是官道旁边的脚店或者茶摊子。 因为地处西方、紧挨着盛产茶叶和粮食的蜀中,利州城外这间茶摊子的价钱是真的挺便宜的……一个掌柜的带个小伙计,两个人忙前忙后的招呼着南开北往的各色人等,间或卖一点干粮果品、生意看起来倒也不错。 杨离走进茶摊子、那个伙计立刻跑过来,拱了拱手笑着问道:“客官一路辛苦了!想上点什么?各色茶水姜茶还有炊饼锅盔……” “有酒吗?”杨离摘下斗笠坐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小伙计闻言嘿嘿一笑:“咱家没有官府开具的购入酒曲的那张纸,只能在城里倒手卖几坛子酒来、客官要是不嫌弃这酒水粗陋,小的这就很您筛一碗酒来?” 杨离点点头:“打两角酒,五个炊饼一个锅盔,有小菜肉铺什么的再来两碟子,某走之前就给你结账。” “好嘞!客观少待、小的这就给您准备去!”小伙计一溜烟的奔到后面去准备酒饭去了,还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只粗瓷杯子一壶甜姜茶! 杨离将身子向里面靠了靠、倒好茶喝了一口,然后静静地半闭着眼睛观察着茶摊子里面坐着的各个客人。 一个多时辰后,酒足饭饱、收获颇多的杨离带着那只小小的行囊进了利州城…… 四通货栈! 杨离眯起眼睛打量着这座货栈的大门上挂着的这个招牌……心里想到的、全都是自己在南疆胡齐镇上那家四通货栈里见到的一幕幕惨绝人寰的山民惨状!心里确定、这四通货栈,看来就是崔氏在外经营的分枝战力…… 利州城的城墙、入眼就能让人觉得比那辰州城和三庭县那种雄壮结实很多!青砖罩面夯土填充,足足有八九丈之高!垛口修建的也很结实、角楼望楼以一概俱全,都是有才之人赶出来了! 这间四通货栈、就坐落在西面城墙内侧的一个大院子里,两个一脸横肉精壮无比的汉子就那么一脸横肉的守在门口!明显是用来给人守门护院的而已…… 杨离没发现这座州城里面还有水门之外的捷径了!看了看不远处守城门的那几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厢军土兵、杨离轻轻笑了笑:“看来这些乡兵全都被崔氏给买通了!” 第九十五章 王小波 夜色下、利州城里显得比南疆的城市要热闹许多,大宋没有宵禁、很多坊市街道上面的店铺全都点着灯火还在招徕顾客,利州城临近西疆、自会有一些西北的特产出售,葡萄干葡萄酒、皮货毛毡等等带着一丝异域风情的物品。还有一些党项人和吐蕃杂胡回鹘人牵着马和骆驼缓缓走过。 杨离转了三四间脚店茶肆、探听到了不少的信息,对利州崔氏有了一点认知,便在一条巷子口的饭铺停下、进去填填肚子。 一大碗奶白喷香的羊杂碎汤、配上切得纤细的野沙葱,再来三个焦黄的烤胡饼、一碟子切得薄薄的羊肉蘸蒜泥,杨离静静地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西北的羊肉自有一股甘醇的香气、杨离蘸了一片放进嘴巴里,慢慢的咀嚼着……突然、一个人影走进这家饭铺,打量了一下大堂、然后径直走到了杨离的旁边邻桌坐了下来。 杨离没有转头、只是扫了一眼便接着吃东西了。 这是一个年轻的道士、二十多岁的年级,面容冷肃刚毅、一身道袍有些洗的旧了,腰间缠着一条褡裢、背后背着一只长条布包,露出一支古朴的剑柄……似乎是个云游的道士。 道士坐定、堂倌走上前来,笑着问道:“这位道爷、用点什么?” 道士摸了摸肚子、皱眉说道:“一整日没吃饭了、来三斤羊肉两角酒,再来二十个羊肉馒头、十个芝麻胡饼!” “啊?您用的了这么多吗?”堂倌略带狐疑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道士、心里在估算着这厮会不会是个吃白食的?身上的物件够不够抵这餐饭食的! “聒噪个甚么?尽管上来就是……” 道士解下褡裢、放在了桌子上,里面沉甸甸的砸的桌子啪啪作响,似乎里面很是有些银钱财货的样子……看的堂倌心里大定,立刻答应道:“好嘞!道爷您少待、小的这就给您张罗酒饭去……” 杨离心中暗自觉得有趣、一边吃着一边看那道士的桌子上迅速地摆满了酒水吃食,那道士似乎真是饿的狠了、一手按着酒壶一只手拎起馒头和羊肉就开始大快朵颐…… 杨离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烧饼和羊杂碎汤,抬手招呼小二过来会账……小二满脸堆笑的跑过来:“您用完了?可还满意?一共是二十一文!” 杨离在身上数出二十一文铜钱、放在了小二的手里,然后起身就走。 旁边的那个道士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厮、为何不将贫道的饭钱一并结算了?” 小二一听、立刻觉得有些不妙,却只是尴尬的站在那里。杨离回身好奇的看了看这个道士、开口说道:“我与你又不相熟?为何要替你结账?” 道士哼了一声、拍了拍旁边的褡裢,不满的说道:“这是明月那黑厮托我给你带来的东西!吃你一餐、算是跑腿钱,休要聒噪……你若是不要、那便算了!” 杨离心里知道、这道士自打一进门就在暗暗地观察自己,个肯定是奔着自己来的,明月的几个师兄现在就在这利州城里追查那商队贩卖大宋百姓为奴隶一事、此人应该就是陈真人门下的弟子,只不过为何这道士一进门并不上来搭讪而是隐隐有些敌意呢? 杨离拱了拱手、笑道:“既然是明月师兄同门、那倒是离失礼了!区区一顿饭食、算不得什么大事!” 旁边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堂倌立刻放下心来、笑着问那道士还要不要添什么?那道士倒也不客气、又要了一碟菜蔬一斤羊肉和十个胡饼,这才作罢! 杨离坐到道士的对面、拱手说道:“在下杨离、蜀中人士!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道士几乎一口就能吞下半只胡饼、然后咬嚼咽下,看着杨离的眼睛说道:“贫道明性,陈真人门下弟子,明月的小师兄!” 说罢、将那只褡裢唰的往前一推:“拿去!这是明月在明镜师兄那里求来的,说是给你用。” 杨离轻轻地打开包袱褡裢、就见到一套银光闪闪的鹿尾镖插在一条牛皮带子上,还有一个小瓷瓶。 明性喝了一杯酒、舒服的叹了口气,看着杨离问道:“某一进来就在听你的吐息心跳、你的内家功法算不上精妙,面色也有些血脉不通达的样子,为何明月一直在说你的功夫很是精妙呢?还总说要将这关门弟子的位置让与你!” 杨离苦笑了一下、轻声答道:“某这辈子、恐怕都没有那个福分能拜入真人门下了!孽缘缠身、尘缘难尽,真人早些年就告诉我和我没有道缘了。” “哦!”明性道士点点头、指了指那只瓷瓶:“这是师尊亲手配置的六合丹、专门梳理经脉活血养气的妙品!明月自认为在辰州城立了大功、耀武扬威死皮赖脸的在明镜师兄那里讹来的,说要给你治疗内伤!某觉得你吃上六粒就差不多了、每日晨起时一粒,然后打坐用你习练的内家功法化去、很有效力。剩下的、你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杨离赶紧低头抱拳:‘多谢明性师兄了!’ 明性摇了摇头:“这是明月那黑厮的面子、不必谢某,你这一顿酒肉已经算是某跑腿的酬劳了!” 杨离挑了挑眉毛、轻声问道:“山上进项不多、真人又是不喜俗物的,师兄们财物是否不趁手?” 明性道人苦笑了一下:“本来就只某这一个大肚汉还可以,但明月那黑厮比某还能吃!两位师兄带来的银钱立马就不够用了……要不然某怎么会跑出来自己找饭辙呢?” 杨离面色古怪的说道:“明月师兄……跟某在辰州城冯家庄子上、在那个义士头领手上得了不少钱财!分到明月手里的、似乎也有几十两银子还有十两黄金呢……足够花销了!” “甚么?”明性道士闻言惊讶的看着杨离、见杨离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心里就立刻信了七八分,马上脸上就变得气愤起来:“这黑厮!一回来就喊饿、还炫耀那几匹好马!夺了某的饭食还理直气壮的、原来自家偷偷藏了这么多私房钱!某回去了一定教他好看……” 四通货栈、北边的院墙外面,三个黑影正鬼鬼祟祟的躲藏在一棵大树下面。正是溜出来打探情况的王小波三人。 王小波似乎十分擅长爬树、赤手空拳的沿着大树迅速地爬了上去,李顺两个就待在树下给他望风。足足有三炷香的功夫、王小波才沿着树干无声无息的滑了下来…… 黄庆立马紧张的凑了上来、急火火的问道:“怎么样?小波、可见到大姐儿她们了?” 王小波摇了摇头:“只是看了看他们巡夜的路数、哪里能看到抓来的那些女子?估计都在靠城墙的西跨院那里了、那边的守卫很是严密,足足有四五个在明处、暗处还看不出来……” 李顺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小波!咱们只有三个人,有希望吗?” 王小波咬着牙低声说道:“里面至少有二十人守夜、这还不算那些睡觉的,咱们三个武艺平平、就算偷袭也是半分胜算都没有!” 李顺闻言也是面色一黯、这还怎么救? 王小波看了看两个人的面色、继续说道:“俺跟掌柜的打探的清楚了、掳掠来的奴隶,年轻力壮的挑顺服的可能会往太原府那边发卖、工匠尤其是铁匠皮匠木匠党项人会出大价钱买,女子在境外反倒是没有在大宋境内的价钱贵!” 李顺低声问道:“这么说大姐儿她们不会被卖到西北去?” 王小波点点头:“掌柜的这几日偷偷去了一次青楼,据说明日会有几个蜀中新鲜的女子会发卖到青楼里面、某觉得他们今日晚上可能会提货,将大姐儿她们运到青楼里面去!” “啥?青楼?那不是……那不是……唉!大姐儿好苦的命啊!那地方女子进去了怎还活得呦……”黄庆闻言两眼绝望、差点立刻就哭嚎起来…… “闭嘴!难道大姐儿被卖到青楼你就要弃了她不成?那又怨不得她!还不是咱们爷们没能耐护不住自家女人的周全?”李顺立起眼睛低声骂道。 王小波眯了眯眼睛、低声说道:“那是俺的姐姐!亲手将俺养大的姐姐……别的不多说了,人!俺一定要救、救不得,俺也要报仇!你们俩要是怯了怂了、趁早说……晚了休怪自己命苦!” 李顺闻言眼睛一红、低声说道:“娘的!大不了拼了就是、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大姐儿二姐儿被他们这么糟践死!” “好!黄庆、某在货栈里藏了一桶火油,就放在后门茅厕旁边的破席子底下、你即刻去取了回来!俺和李顺哥哥布置好放火的地方、等你回来在做计较!快去……” 黄庆的脸色白了一下、最后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沿着小路飞快的跑回去取火油去了。 琼花楼是利州城里数得着的青楼,背后的东家刘氏算是在这利州仅次于崔氏的豪族,与这崔氏的关系虽说有些微妙但也算是和平。崔氏掌控着利州城的商路、还有土地和货栈,这刘氏就避其锋芒经营起赌坊青楼还有酒坊酒楼来。 琼花楼的老鸨儿倒算是在秦淮河扬州城里见过世面的、被这刘氏弄到利州城里经营这间青楼,端得进项不少……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得了赏银的刀客护卫,喜欢风流快活的汉子哪个没到琼花楼里潇洒过? 几个汉子赶着一辆花马车跟在一顶小轿后面沿着街道一路赶来、琼花楼的老鸨花五娘坐在轿子里慢慢的来到崔氏的四通货栈门外,门子护卫见是这老鸨儿来了、自是涎着脸上来讨些口头上的便宜,调笑几句。花五娘也不以为意、挺着胸脯嬉笑怒骂一路进去,来到那间西跨院门口、崔氏的一个小管家已经嬉笑着等在这里了。 “哎呦!五娘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了,五娘这是愈发撩人了!” 花五娘白了这个小管事一眼、笑道:“奴这半老徐娘还拿什么撩人?你这厮倒是真许久没去奴的楼子里消遣了,怎么、是不是自己守着这些清清白白的小娘忍不住下手了啊?你可别弄些破了身子的来糊弄老娘哦!要不然……哼!” 小管事赶紧摆手辩解道:“五娘可莫要血口喷人!某可是给货栈守着这些值钱货色的、哪里敢坏了这些货色的身子?郎君知道了可不会饶过某的小命的……” 第九十六章 花五娘 四通货栈的院子里、六个年轻的女子正瑟瑟发抖的站在一起惊惶的望着走过来的这个妖娆女子,一个个脸上手臂上全都带着被殴打过的痕迹淤青。 “啧啧啧……”花五娘用手帕按着嘴角不满的抱怨道:“崔猴子!你看看、你们搞来的这些货色,一个个面黄肌瘦不说、怎么脸蛋上面还能打得?楼子里的女人可是要靠脸蛋赚钱的!你们是不是傻呀?” 小管事崔猴子撇了撇嘴角、无奈的说道:“某也想把她们弄得漂漂亮亮的、也能卖个好价钱不是?可不打不饿她们就不老实啊?就这还一不留神撞死了一个……害得老子挨了郎君两个大耳刮子!到现在老子这后槽牙还松着呢……” “该!这些年被你祸害的闺女可不算少了,算你遭报应!怎么样?这五个、每个一百五十贯!老娘马上领走、出了这个门,死活无算!” “嚯!花五娘、你别不是猪油蒙了心!二百贯一个颜色鲜亮的黄花大闺女,这可是你们大东家和我们家郎君在席面上说好的!你别太贪了、就算有些损伤,养几日不就得了?你们楼子里那些整治女子那些丧尽天良的手段可是比咱们要歹毒的多、别太过分了!” 崔猴子斜着眼睛、不满的看着面前这个狮子大开口使劲杀价的老鸨子! 老鸨子花五娘眼珠子一转、也觉得自己杀价有点太狠了,立刻转过身一把搂住了小管事崔猴子的胳膊,一对大胸脯挤着崔猴子的肩膀娇声说道:“哎呦!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不是买卖吗?非得搬出甚么家主郎君什么的作甚子?咱们这些底下卖苦力的人容易吗?这样……一百八十贯!毕竟还得多养些时日才能出去接客不是?给妹妹这点面子、以后来楼子里耍……妹妹给你寻两个最识趣的如何?” “哼!这个嘛……”小管事崔猴子斜着眼睛、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哼哼着也不给个准话。 花五娘暗自骂了几句、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捏着一块银子塞到了小管事崔猴子的袖子里,崔猴子捏了一捏、脸上立刻散去了乌云!转过头对花五娘笑道:“这话儿说的到才算是中听、这几个货色委实有点不妥,几十贯钱……这点面子郎君还是得给某的,你再给看守的弟兄们赏下一贯钱喝酒、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花五娘咬了咬牙、心里立时骂开了花!不过能省下几十贯钱,自己怎么也得从中落下十几贯……还是忍住了!转头就笑嘻嘻的打赏了四周几个四通货栈的护卫一贯铜钱喝酒。 六个女子此时就算再蠢笨、也知道面前这一幕代表着什么了!这是被人贩子给卖到青楼妓院了啊! 顿时、两个最年长的女子面色一白,转身就要拼个速死!可女子来到这花五娘的面前、那还能落下个好?花五娘一瞪眼睛、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龟公立刻扑上去一人一个将两个女子制服在地!一只手将女子的两只手腕死死钳在身后、另一只手居然捏在女子的下颌骨上两根手指还别再女子的唇舌之间让她们没法喊叫咬舌自尽! 眼泪混杂着口水沿着两个女子的脸庞上滚滚滑落、娇小的身子更是被两个龟公压在怀里动弹不得,只看得四通货栈的众人啧啧称奇……剩下的四个女子更是吓得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小管事崔猴子上前看了看两个龟公和女子、神色佩服的说道:“真不愧是青楼里能镇得住这些女子的货色!这般手段、当真了得!谁要是托生个女子身、真是宁可溺死在马桶里也不能落在你们的手里啊!” 花五娘咯咯笑道:“这算是个什么手段?奴家整治这些生瓜小娘的手法管教你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不出五日、就算那顶着贞节牌坊的烈女,奴家也能让她笑的跟花儿一般出来开门迎客伺候汉子!” 小管事崔猴子狐疑的问道:“可别是夸口吧?” 花五娘摆了摆手、身后又上来几个龟公婆子将剩下的四个小女子看押好,一行人瑟瑟发抖的向门外走去,准备装车运到青楼里面去。花五娘满意的用手帕擦了擦鬓角、向着崔猴子勾了勾手指…… 崔猴子立刻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花五娘将嘴巴凑到崔猴子的耳朵边轻声说道:“十六套挑帘手法、奴家今天告诉你这厮一点有意思的,猫儿狸奴可知道?把猫儿装在不听管教的小娘裤子里……然后、用棍棒狠狠地抽打!猫儿挨打吃痛、就不停地撕咬,却又咬不死人……这样脸蛋无碍、私密地方肉嫩,那些伤又容易养好,可偏偏却又疼的要命!一般一日打死两只猫儿、打上两日,在用上其它的手段……最多三日、再野性难驯的小娘子也得乖乖听命了!” “菩萨在上……你们这些手段,啧啧啧……”崔猴子只听得自己后背都是一冷,侧过脸看着面前这个妖娆女子、轻声问道:“整日都是用这般手段、你们就不怕将来生儿子是个没粪门的?” “粪坑里的臭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娘在楼子里过活、你来跟老娘生儿子?大不了将来布施一些寺院祈福、这就是世道!你们这些货色又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也做这遭报应的勾当?哼……” 花五娘闻言发了真火、大骂一通后白了崔猴子一眼扭着水蛇腰跟在自己青楼的属下奴才后面出门去了。 马车里两个婆子凶神恶煞一般镇住这些被捆了手脚读了嘴巴的女子、剩下的龟公护卫在马车旁边,花五娘上了小轿儿跟在后面、一行人沿着没了多少行人的街道慢慢的向着自家青楼的方向赶去。 行到一座小石桥前面、一个龟公突然指着四通货栈方向喝道:“嘿!那里怎么走了水了?居然这么大的烟?” 其余人等立刻转头去看、只见四通货栈的方向此时一片红光冲天,一股股浓烟冒了出来……隐隐约约已经可以听到有人在嘶声喊叫,还有噼里啪啦的杂乱嘈杂声音传来! 花五娘在轿子里探出头来、皱着眉头看了看起火的方向,哼了一声:“臭蛆虫狗杀才!刚才还在笑话老娘、结果自己却立马遭了报应!活该……” 旁边一个护卫头子凑过来先是瞥了花五娘露出来的胸脯一眼、然后低声问道:“五娘子、咱们也算是刚刚走出那四通货栈,于情于理是不是得过去救火帮个忙?要不然下次咱们过去挑女子,那个崔猴子肯定会借机污蔑您今天见死不救然后再刁难您啊!” 花五娘啐了一口:“好不死的让那个贼子烧死算了!没得惹老娘火大……去去去、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就好!最好看着那个崔猴子烧死在里面……记着,自家留点眼色、伤着自家了回来老娘可不管汤药钱!过去做做样子就好了……” 护卫头子笑着拱手应了下来、转身带着两个心腹手下跑去四通货栈那边帮忙去了,不过这厮心里打的主意其实是能不能借机趁火打劫、偷偷在货栈里捞些钱财…… 车边只剩下两个楼子里的龟公了、反正是在这利州城里,没人敢惹琼花楼。便充作护卫押送着马车走在前面,抬轿子的两个脚夫一边暗暗地骂着这老鸨子烂婆娘怎生得这般肥壮、一边抬着轿子紧紧地跟在车子后面向着小石桥走去。 突然!一声大喝响起、一只看不清楚的暗器飞射出来一下子就打掉了挂在马车车篷旁边的那盏灯笼!紧接着两个黑影一下子从小石桥两侧跳了出来,手里全都捏着寒光闪闪的兵器…… “哎呀!有贼人……”两个龟公一哆嗦、立刻就缩到了马车旁边,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喝道:“呔!哪里来的不长眼的蛆虫?这可是刘家琼花楼的马车、刚刚从崔家的货栈出来!你们是哪个道上的?吃了豹子胆了不成?惹了刘家和崔家、管教你全家不得好死!” 两个短衣蒙面人互相看了看、似乎商议了一下什么,然后居然迈步朝着马车走了过来,两个龟公舒了口气……看来、这两个家伙就是出来剪径趁夜色劫道的,应该知道崔家刘家的厉害,都是那个该死的护卫带着两个手下非要去救甚么鸟火、要不然,这些事情都是要他们出去摆平的! 两个龟公对付女子时都是地狱里的阎王、可一见到兵器贼匪却又都软的跟面鱼一般了!此时见两个贼人走上前来、不由得又有些哆嗦……这时、后面轿子里一直都在听声音偷看的花五娘却是憋不住了!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好汉爷啊?在这利州城里面做这等买卖、可是要丢了脑袋的啊!琼花楼可是刘家大官人的买卖、崔氏都要给三分面子的!二位若是实在遇到难处了、只要开口,奴家这里还带着几两银子、赠与二位好汉爷做盘缠打壶酒喝如何?” 花五娘嘴上说的口花花、心里却也在怒骂那个遭瘟的护卫怎么还不滚回来?结果、对面那个个子略微矮一些的贼人居然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花五娘的轿子方向抬起一只手臂! “该死烂命的贼人、回去定要让利州衙门捉到你们剥皮抽筋……”花五娘在帘子后面露出半拉的面孔上依旧带着笑、心里却在暗自发狠…… 一块四五两重的银子飞了过来、在半空中画着弧线落向一个蒙面贼人的面前。众人的眼睛一时间都被吸引力过去……银子还未落地、就听得那个略矮一些的贼人低喝一声:“动手!” 那个瘦高的人影双目一红、立刻如同豹子一般跃了过来!手起刀落、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传出……一个胖一些的龟公立刻捂着自己脖子栽倒在地!鲜血猛地喷溅出来…… “啊呀!杀人了……”另外一个龟公见状立刻跟受惊的野狗一般趴倒在地、然后手足并用的爬出数尺远,紧接着一骨碌就爬起来向着来路的方向逃命去了! “哐当”一下!本来就两股战战想逃走的两个抬轿的轿夫更不可能为了这个老鸨子玩命!两个家伙发一声喊、立刻扔下轿子跟在那个龟公身后狂奔逃命…… 嗷的一声惨叫、轿子里的花五娘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居然直接从轿子里滚落了出来…… 第九十七章 抢人 花五娘披头散发栽倒在地、直摔得七荤八素舌头都被咬破,慌忙爬起来向前一看、就见两名蒙面短衣的贼人已经扑到那马车旁边,车上的车夫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动弹不得,被那个高个子的贼人一脚就踢得昏死过去。此时的马车篷子里整整挤着六个女子和两个悍妇婆子、一个婆子刚刚爬出半个身子来,就见走上来的那个为首的贼人手起刀落……一刀就将这婆子砍死在地上! 花五娘吓得一下子就将自己的嘴巴死死捂上,哆哆嗦嗦的就想趁乱向后面逃走,就听得那个首领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淫妇!你要敢逃、俺就剥了你的皮!” 花五娘一哆嗦、立刻软在了地上…… 六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加上最后一个快要昏死过去的婆子,爬下车来在马车旁边挤作一团、两个贼人看到其中有两个抱作一团1的女子,立刻眼前一亮! 高个子的贼人看着那两个女子低呼一声:“二姐儿!” 那两个女子之中略显瘦削的一个闻言一愣!立刻答道:“你是……你是顺哥儿?” 旁边的那个贼人首领立刻打断道:“别说话!大姐儿二姐儿快出来!” 熟悉的声音一出、两个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女子立刻惊喜起来!急忙向着两个贼人扑来、这两个人……居然是自家弟弟王小波和爱慕二姐儿的李顺! 后面的花五娘见状心下就是一沉……糟了!这两个贼人不是为了求财,而是救人……这可坏了,看来四通货栈的大火也跟这几个贼人逃不脱干系! 王小波看着面如土色的花五娘、转头又看了看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另外四个女子,咬了咬牙、低声对李顺说道:“真是万幸!居然真的能劫到大姐儿她们两个……” 李顺解开了困在两个女子手腕上的绳索、低声说道:“怎么出城?这些人怎么办?” 王小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和冷酷,沉声说道:“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全部杀掉!这些女子是累赘、还会暴露咱们的形貌……” 李顺闻言楞了一下,沉默起来。只是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和痛苦…… 王小波握紧了手里的刀子、走上前去,突然一把就抓过那个婆子一刀就捅进了婆子的胸口!婆子哀嚎一声软了下来、王小波拔出刀来将婆子踢倒在地,转身就向着花五娘走了过来! 到了此时、花五娘心里明白了,这两个贼人就是闻着味道过来救人的!这是要灭口了…… 花五娘挣扎着爬起来就想跑,嘴巴里犹自还在努力……“二位爷爷!莫要害了奴家性命啊!奴家可以保得二位爷爷出城……奴家有钱!很多银子、还有金子,别杀了奴家啊!” 王小波闻言眼前一亮!跳过去一脚就将花五娘踩在了地上,花五娘嗝的一下险些被踩出屎尿来,披头散发的嚎叫道:“这利州城没人不知道崔氏和刘氏,奴家也曾半夜里送姑娘出城去城外庄子上伺候刘氏的贵客、崔氏也曾在晚上召姐儿出城玩耍……奴家能吓唬那守城门的丘八开门的!” 王小波俯下身、短刀狠狠地插进花五娘脸旁的地上,阴恻恻的说道:“如果出了岔子!俺就活剐了你……上车!” 王小波挟持着花五娘上了马车,这时、那边已经反应过来的另外四个女孩子全都跪在了李顺和王家姐妹面前,磕头如捣蒜一般哀哀哭泣着,求几人将她们带上一起逃出这座魔窟一般的城池! 李顺为难的看了王小波一眼、王小波沉默的一瞬,然后咬着牙点了点头……李顺立刻高兴起来、跟王家姐妹一起将四个女子塞进马车叮嘱一番,然后又返身回来将几具尸体扔进河中。 王小波撤下面巾一抖缰绳、结实的马车吱吱呀呀的拉着一群女子向西城门的方向迅速走去,李顺则撕去面巾拎着刀子扮作护卫跟在了车后!马车一晃一晃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片刻后、路旁的一片树荫下,转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抱着一柄古剑、转头看了看旁边身材略有些瘦削的年轻人,低声问道:“你就这么断定那个年轻人不会伤害那些女孩子?” 洁白的月色洒落、这两个人赫然就是杨离和道士明性! 杨离略带疑惑的点点头:“某的眼睛看人很准、从无差错,那人的眼睛里看向女子的时候没有杀意!” 明性撇了撇嘴、指了指身后街巷的深处:“为了这个眼神、你就不惜杀了那两个轿夫和那三个护卫?你如此杀戮就是为了救下这几个女子……可值得?” 杨离微微一笑:“这半夜、道长陪着某一起查探了那琼花楼和那四通货栈,也知道这些人可谓是丧尽天良死不足惜!实不相瞒,明性道长、在那广南西路,某已经斩杀了一座崔氏的四通货栈里面的贼人!官府不管……那就让某来管!某只信、天地自有公义,不在官府朝廷、就应该在江湖剑客手中!” 明性叹了口气、斜着眼看着杨离:“替天行伐?你待天下生灵为何物?” 杨离淡淡一笑:“天道不公、自当以手中剑代之!” 明性还要再说些什么、杨离却指了指远去的王小波等人,开口说道:“道长就不要再做这般姿态了,这些人就在道长的眼皮子底下杀人……道长为何不维护律法将其捉拿到官府去?为何还要看着某暗中相助?为何又替他们骨肉-团圆而面露欣喜?” 明性闻言脸上红了一下、哼了一声:“牙尖嘴利、某不与你一般计较!” 杨离呵呵一笑、迈步向前,轻声说道:“这些人要逃出利州城还是很艰难、某就去送他们一程!道长可要同去?” 看着杨离轻快的向着远处走去、明性道长皱了皱眉头,最后忍不住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黄庆在亡命奔逃、脚上的草鞋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就连石子扎破了脚底板也顾不得疼痛、迈开双腿只是朝着和王小波约定好的地方飞奔! 放火了!自己居然胆大包天到在城里放火了! 七八个黑影呼喝着追逐在自己身后、手里全都提着寒光闪闪的利刃!要是被他们捉到、估计自己会被活活砍死吧?黄庆的脑海里居然闪现出自己蹲在院子角落、咽着口水看着镇子上财主家杀猪时的样子! 那只黑白花的肥猪嚎叫着、死命的蹬着四条腿,几个汉子将它捆得牢牢地、按在大石头上面,一个哆哆嗦嗦的小厮端着一个木盆蹲在旁边等着接那猪血…… 那个会杀猪屠狗的佃户手中的匕首一闪!肥猪猛地一颤、嚎叫声瞬间凄厉起来,然后就迅速地消失……小厮的手一抖、随着匕首抽出喷下来的鲜血险些浇在自己的身上!只剩下肥猪在无力的抽搐……还有躲在角落里咽着口水的自己…… “狗日的!俺不想死啊……”黄庆低吼一声、逃跑的速度居然猛地提高了一大截,沿着一道水沟旁边的小路一溜烟的消失在西边的方向。 城门处、两个打着哈欠的厢兵正骂骂咧咧的从城门旁边的篷子里钻了出来,大声骂道:“瞎了眼不成?都甚么时辰了、出城赶早再来!州城辰时开门、有什么急事敢坏了规矩!” 马车旁边的王小波闻言一皱眉、看了看旁边的马车开口说道:“这个……家主人有急事出城,烦请行个方便吧!” 一个厢兵眉头一立、刚要破口大骂,突然发现这驾马车似乎有些眼熟,这时、旁边的那个厢兵捅了捅这个家伙,低声说道:“怎么看着像是城里刘家琼花楼的马车呢?问清楚一点、别惹麻烦了!” 这个厢兵一愣、狐疑的问道:“你们是哪家的马车?拉的什么人?出城去要做什么?” 王小波拱了拱手:“是琼花楼的车子、拉着……拉着几个姑娘出城去外面勾当!” 厢兵愈发的不解了、只觉得这仅次于崔氏的利州刘氏今日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往日里这两家的豪奴打手哪个不是鼻孔朝天一个个丝毫不把自己这些厢兵放在眼里!今日这厮…… 旁边的那个厢兵闻言赶忙钻回去寻自己的队正、刘家惹不起、半夜私开城门这种事自己两个大头兵可是做不得主的,还是寻上头出来顶缸才好! 没一会儿、一个小队正打着哈欠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身上的衣裳都没穿整齐,红着眼珠子问道:“甚么琼花楼?不会是冒名顶替做什么不法勾当的吧?给俺扣下好好查验一番!” 车子旁边的王小波闻言心下就是一哆嗦、不由得捏了捏腰后的那柄短刀,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和狠辣! 借着火把灯笼、这个队正定睛一看,就发现这辆马车果然就是刘家琼花楼的马车、心里就已经骂了一句晦气,刚要下令开门、又觉得似乎哪里有一点不妥……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车子旁边站着的王小波、开口问道:“你说是刘家的马车、可俺为什么没有见过你?有何凭证、出城去做什么啊?” 王小波鬓角上已经隐隐开始潮湿、右手在身后牢牢地按住那柄短刀,开口答道:“车里的是几个小娘子、奉家主之命出城去……去招待庄子上来的贵客!” 小队正愈发有些狐疑了、开口问道:“刘家家主招待贵客要楼子里的娘子去作陪?刘家庄子上不是养着干干净净的漂亮女子吗?怎么会找楼子里的货色?你把车子打开俺要好好看看……” 王小波眉头一凝、咬着牙就要迈步上前,就见车子前面的帘子猛地一掀、花五娘探出了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蛋来。开口骂道:“不长眼的丘八贼配军!楼子里的甚么货色?你逛楼子的时候捧着姐儿的脚丫子舔的时候怎么不嫌弃?瞎了狗眼、庄子上的贵客就是好楼子里姐儿的这口,花样多会伺候人!赶紧开门、耽搁了家主和贵客的兴致,明日叫城门司扒了你们的皮!” “哎呦!这不是花五娘吗?这是什么话来着、五娘要是早说话,俺不就早让这些瞎了眼的家伙开门了不是!耽搁了刘家家主的大事可是不得了啊!赶紧开门去、你们两个瞎了眼的狗杀才……痛快一点!” 小队正可是认识花五娘这个利州城的风云人物的,又哪里敢惹毛刘氏家主、借着由头踢了两个倒霉的手下几脚,急忙让他们去拉起包铁城门后面的木门栓,自己则笑嘻嘻的向着花五娘拱了拱手:“五娘半夜三更的可是辛苦了、怎么只带了一个护卫?平日里见到的那几个人呢?夜里外面行路不太平、可要当心啊!” 队正看不到的角度里、帘子下面,马车上车夫的右手上正紧紧地反握着一柄尖刀!刀子此时正斜斜的顶在花五娘的肚子上面、只要花五娘敢吵嚷,立马就会将她开膛破肚! 第九十八章 出城 一把锋利的尖刀死死的顶在了花五娘的肚皮上、一丝丝疼痛告诉花五娘,如果出了岔子、驾车的这个汉子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这一包下水给当场放出来! 花五娘一露面、守城门的小队正立刻放下心来,急忙开门放行、根本不敢得罪财雄势大的刘家。 吱呀呀的一阵响、两个城门所的厢兵嘟嘟囔囔的推开了半扇城门,然后蔫头耷脑的站在一边等着刘家的马车出城。 王小波捏着一把冷汗、朝着那个小队正拱了拱手,带着马车吱呀呀的走进城门洞向外驶去…… “小波!救命啊!别抛下俺啊……” 突然!城门街道拐角处猛地跑出来一个衣衫散乱披头散发的汉子,赤着两只脚向城门这边狂奔!一边跑还在一边大喊大叫…… 驾车的李顺一惊、手中下意识的就使劲抖了一下缰绳!马儿猛地一发力、车上的人居然都被闪了一个趔趄…… 这花五娘在男人堆里打了半辈子的滚、见惯了男人各式各样的眼神,本来就觉得自己这次被裹挟出城恐怕就落不得好、此时见守城门的厢兵人多,心里早就起了心思逃命,遇到这个变故、花五娘暗暗咬着牙,一把就抓住了李顺持刀的右手张开嘴巴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哎呦!”李顺吃痛、低呼一声急忙握紧刀子往回一夺,那花五娘猛地扑出半个身子拼命的往车下面扑去!嘴里还在大喊:“这些都是贼人!你们快来抓贼啊!” 站在城门口的两个厢兵一愣、压根就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边狂奔来的汉子见城门大开、气喘吁吁的发足狂奔,一边大叫道:“小波!你莫要丢弃了俺啊!快带上俺……救命啊!” 王小波心里暗自大骂、直接扑上去一把就揪住了花五娘的发髻,然后一个膝撞就将这娼妇撞了个满脸开花、牙齿都飞落出四五只! 旁边的小队正就算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刚要过来制止,就见远处那个汉子后面猛地钻出七八个黑衣汉子、为首的两个已经累得跟死狗也似,朝着城门处大吼道:“休走了放火的贼子!快关城门……那是……那是……放火、烧了崔氏货栈的贼子!” 崔氏两个字就像一瓢凉水一般一下子惊醒了还有一丝懵懂的队正,这厮回头朝着值夜的草棚大吼一声、然后伸手就去拽腰上挂着的那把长刀…… 王小波撕扯中猛地将花五娘提了出来一把就掼在了地上,马车加速、猛地从花五娘的腰上碾压了过去……一声惨嚎!花五娘的腰间猛地传出骨骼破碎的声响、马车那包着铁皮的花轱辘坚硬无比,加上沉重的马车和车子上的七八个人重量、居然活活的将这个老鸨子的腰骨轧的粉碎…… 王小波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一个傻呆呆的厢兵肚子上!啊呀一声、厢兵倒在地上翻滚哀嚎,另一个见状不但不上前、反而吓得连滚带爬的朝着扑过来的队正身边逃去! 队正气得一刀鞘就将这个没用的厢兵抽的滚在一旁、拽出钢刀就朝着马车扑了过来!草棚子里剩下的三个厢兵闻声已经抓着几支长枪跑了出来、见状紧紧跟在自己队正的身后。 王小波又在地上的厢兵腰上补了一脚将他踢得背过气去、然后转过身拦在城门洞里,对着冲出城门的马车大吼道:“俺来断后!顺哥儿带着姐姐赶紧逃……走咱们来时的小路进山,去投寨子!俺会回来寻你们的……快走!” 啪啪!李顺咬着牙狠狠地在两匹马背上抽了几下,马儿嘶叫一声发力狂奔,李顺大吼道:“小波!你要给俺活着回来……” 马车的后窗口处挤出来两张满脸泪痕焦急万分的女子俏脸、正是王小波那两个被拐卖到利州城的姐姐!两个姐姐看着自家弟弟那堵在城门洞子里决然的弟弟、对着那背影无助的哭嚎着,让李顺立刻停车…… 队正眼睛的余光看到平日里在利州城也算是名人的花五娘那凄惨的模样、心里就是一紧,觉得刘家遇到这种事、自己表现的机会总算来了!拦下这贼人、刘家少不得要好好的谢谢自家……嘴巴里大喝道:“好贼子!敢在利州城里犯案、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小队正抡起长刀兜头就向王小波的肩膀处砍来! 那边、已经快要活活累死的黄庆都要吐血了!两只脚底板也不知道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得稀烂,却也丝毫顾不得疼痛坚持着往城门处奔跑! 身后、几个也快要累死的护卫打手恨得已经牙根痒痒了!抓着这个好贼子、定要扒皮抽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黄庆一个踉跄一头扎倒在地面上,脸皮都被蹭破了一大块、却依旧拼命的往起爬,眼睛死死的瞪着那扇开了一半的城门、还有城门处王小波那道并不算多高大的身影! “小波……救俺!” 那个被自家队正一刀鞘差点抽得背过气去的厢兵此时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根长枪,见远处奔来的这个家伙直奔自己而来、吓得一哆嗦就想跑路!可这厮看起来却是个不中用的、居然自己累倒在地上了! 厢兵还在观察、后面那几个崔氏的追兵气的大吼道:“兀那贼配军、快快抓住贼人!放走了这厮……崔氏扒了你的皮!” 厢兵一愣、下意识的就握着长矛朝着地面上挣扎爬起的黄庆捅去……城门那边儿、王小波拎着短刀已经和那个队正战作了一团! “噗”的一下、厢兵傻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摇摇晃晃一脸疯狂的赤脚汉子一把就握住了长枪的枪头!枪头两侧的锋刃将这个汉子的手掌割的鲜血淋漓、汉子一声惨嚎,猛地一头向张大嘴巴的这个厢兵撞了过来…… “啊呀!”厢兵本来就心下惴惴、被黄庆这厮空手夺枪吓唬的已经心生怯意,这一头正正好好的顶在了这厮的心口之上!一声惨叫、一口气提不上来,这个倒霉胆小的厢兵翻着白眼被慌不择路狗急跳墙的黄庆给撞得昏死过去了…… 黄庆一骨碌滚在地上、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的朝着王小波的位置逃命!王小波有武艺还讲义气……不会丢下自己的!跟着小波一定能活着逃出去的……黄庆跌跌撞撞的跑、后面的几个崔氏打手护卫心里却犯了狐疑,这厮难道武艺精熟?怎么一个照面就将一个厢兵揍得倒在地上跟死狗也似? 几个护卫都是刀头混饭的泼皮无赖、眼力价精明的很,见状都暗暗地放慢了脚程、都想让同伴先去试试水,最好自己在后面捡个便宜才最舒坦…… 城门下面一片大乱、不太高的城门上面也驻守着一伍厢兵,此时已经探头探脑的睁着惺忪的睡眼在查探、两个拎着长枪的城下厢兵大喊道:“弓箭手!快拦截贼人……外面的马车是劫了刘家的贼子!快放箭……下来帮忙啊!” 城门上的伍长居然还是个能充事的!闻言立刻飞奔回去取弓箭、剩下的四个厢兵拎着火把就从旁边的运兵步道上奔了下来!手里全都抓着长枪……可见他们比起城门口这几个废物厢兵素质要强得多!这自古以来、霸占肥差闲差美差的,都是一些关系户或者惯于溜须拍马的小人,城门口的油水足、能混到这里的,全都是上司的亲戚小舅子狗腿子之流的废物,哪里能比得上整日站哨训练的守备兵卒? 小队正轮着长刀在城门洞里跟咬着牙的王小波战了几个回合、平日里被酒色寡妇掏空了的身体就有些吃力了!两个手下的脚步愈发缓慢、似乎也不愿意上来送死……小队正暗骂一声废物,鼓起力气全力一刀砍了下来! 王小波听得旁边的运兵道上面杂乱有力的脚步声、就知道厢兵的援军到了!心里一横、居然迎着长刀凶狠的扑了进去,左臂一圈一架、竟然一肘击在了小队正握刀的手上!长刀失控、脱手折向王小波的后背,却已经失去了控制和力道! 血光迸射……钢刀划过王小波的后背、将他的后背皮肉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当啷一下落在了地上…… “呃……”小队正被王小波死死的顶在了城门洞的石头墙壁上!两只眼珠子充血鼓起、死死的看着面前这个面露疯狂的青年……青年手里的短刀、已经狠狠地刺穿了自己的腹部! 王小波狠狠地拧动了一下手里的1短刀!小队正哀嚎一声、身体痉挛起来……耳朵里似乎能够听见短刀刺穿自己肚子后,刀尖在自己身后石头墙壁上划动的摩擦声! “啊呀!队正战死啦……”不远处、两个哆哆嗦嗦的厢兵死死握着手里的长枪,放声大喊!却是再也不敢轻易上前…… 王小波搅碎了这个小队正肚子里的肠子肚子……就像自己背后没有伤的鲜血淋漓一般,带着满脸喷溅上的鲜血、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两个厢兵一眼! 这犹如恶魔一般的眼神、立刻就将两个厢兵吓得险些尿了裤子!不由得向后退去…… 几支长枪猛地从两个厢兵之间探了出来!四个一脸不屑的军兵猛地撞了过来、居然将这两个胆小的废物撞得像死狗一般滚到一旁,一个疤脸的军汉不屑的低声骂道:“废物蛆虫!滚到一边去、看爷爷们捉了这个贼子!” 第九十九章 多谢 四支长枪的枪头寒光闪烁、两支指着王小波的肩膀两支指着王小波的腹部!四个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却似乎训练有素的厢兵慢慢的逼近了握着尖刀步步后退但却依旧堵在城门口的王小波…… 四个厢兵各个身上都带着恐怖的伤疤、有一个人居然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两个腿脚似乎都不太方便!但身上的那股剽悍的杀气却胜过城门守卫那几个货色百倍……那个疤面厢兵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王小波,看了看他身后淋淋漓漓滴落的鲜血,沉声说道:“你这厮也算是条汉子!扔了刀子束手就擒吧!” 王小波靠在剩下的半扇城门上,伤口处传来一阵刺痛!死死的看着那个厢兵说道:“这些狗贼拐了俺的姐姐要卖到楼子里!要是你、你会视而不见吗?宰了几个贼子、俺不后悔!谁要是还想害俺的姐姐兄弟、得先杀了俺!” 疤脸厢兵闻言楞了一下、神色略有些挣扎,却依旧没有任何动摇!只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人可救出来了?俺们也不出去追赶、但你惹了祸事却走不得了!俺们也得给崔氏一个交代……毕竟俺们军中承了崔氏的人情!这个你就莫怪了……” “那就来吧!皱个眉头俺就不是个爷们!”王小波咬着牙、看着四个厢兵冷冷的说道。 寒光一闪!指着王小波肩膀的两杆长枪猛地刺来、王小波大吼一声挥刀格挡开一杆,顺手抓住了另外一杆!哪知道另外两杆长枪如影随形的跟在后面向王小波的大腿上猛地刺来…… 王小波不敢让开城门口、拼命的扭腰想避开长枪扑上去拼命!哪知道一杆长枪在疤脸厢兵手里猛地一抖、弹出一个弧形狠狠地抽在了王小波的膝盖处! 啪的一下!王小波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然后硬生生的滚在一旁,紧接着、两杆长枪就狠狠地刺在了地上! 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长枪的捅刺、王小波只感觉自己的膝盖上如同被打碎了骨头一般剧痛无比!但依旧后退一步死死的堵在了城门口…… 疤脸厢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低声说道:“有种!你不去军中效力搏一个前程真是可惜了……” 王小波看着远处跑过来的黄庆、还要黄庆身后的那些追兵,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低声吼道:“让俺给这些残害百姓的狗官狗皇帝卖命?呸!像你们一样给这些天杀的当狗腿子?俺宁可在山里饿死!” 疤脸厢兵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再不说话,直接一枪凶悍的刺向王小波的腰间……有道是、中平枪最难防!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尽是变招,似乎躲向哪里都逃不出长枪的攻击范围一般!王小波红了眼睛、嘶吼一声就迎着长枪扑了上来,想着临死也要拉一个狗腿子厢兵垫背! 城门之上!那个厢兵头目拉开一张长弓,死死的瞄准了那辆疯狂逃窜的马车、手指一松!一支雕翎羽箭闪电一般射向驾车的李顺肩膀…… “啊!”李顺毫无防备、被那支箭直接贯穿了肩胛骨!鲜血瞬时间溅射出来、疼的李顺险些落在马车下面,李顺倒也光棍、丝毫不顾肩膀上面的利箭,抡起短刀迅速地刺在了马屁的屁股上! 两匹马嘶吼起来玩命的狂奔、李顺死死抓在车辕上面,回头大吼道:“大姐儿二姐儿不要出来!城门上有军兵射箭……趴在车里别抬头!” 车里的大姐儿跌跌撞撞的探出头、就见李顺背上插着一支羽箭,而这时候又一只羽箭哆的一下狠狠地钉在了车辕侧面的木头上!不由得大喊道:“李顺你伤的如何?” 李顺还未开口、就见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猛地扑出来死死的抱住李顺的腰,意图替他抵挡背后射过来的羽箭! 李顺大惊、心下知道,城门上这个箭手的箭术极其可怕!几乎箭箭都要取自己的性命,赶紧大吼道:“快放开俺!躲在车里别出来……” 又一支羽箭带着风声猛地扑向车辕上的二人! 城门口!王小波喘着粗气、惊骇的看着面前的这个背影!一个黑衣青年、脸上蒙着一张面巾,只露出了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手里握着一只顺手夺来的厢兵制式长枪、脚边,是四个被打翻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的精悍厢兵…… 杨离皱着眉看了看四个厢兵、低声说道:“你们身上有战阵上带出来的杀气和死气……你们是在边关因伤退下来的西军?” 疤脸厢兵看了看自己扭曲变形的右腿、沉声说道:“是又如何?想不到你们这几个贼人还有这么好的武艺!爷爷们承崔氏的人情在这里混口饭吃、拿着俸禄就得做事,要杀要剐随意、这是俺们的职责!国法难容贼人……” “哼!那崔氏强抢民女掳掠大宋子民贩卖为奴算不算贼人?你们为何不去捉拿打杀?”杨离冷冷的问道。 那厢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羞愤、低声吼道:“那是当官的要操心的事情、俺们只是当俺们的大头兵而已!当官的不管、俺们又能如何?” 杨离撇了撇嘴角、看向呆在原地的黄庆和他身后慢慢逼过来的几个崔氏护卫,提起长枪就像一只飞鸟一般跃起、半空中……长枪抖出数个雪亮的枪花,几个打手护卫见状立刻转身就想逃跑! 开玩笑了、平时欺负欺负百姓虐待一下那些掳掠来的女子还行,这厮一看就是个武道高手!本来就追的气喘吁吁、哪个愿意出去送死? 几声惨叫、三四个护卫打手的后心处迸射出几道血光惨叫着倒在了地上,另外两个跑得快的更是骇的亡魂皆冒飞快奔跑……杨离眼里杀气闪现、抬手就将那杆长枪闪电一般掷出! 噗噗两声利器入肉的闷响!两个护卫哀嚎一声居然被杨离这一枪活活扎成一串…就像两只青蛙一样连做一体在地面上蠕动哀嚎了几下、气绝身亡了! 还有两个胆小的厢兵躲在草棚后面压根就没敢露头,见状更是哆哆嗦嗦的钻到草棚后面不敢出来了。 城门上、一个蒙着脸的男子看了看城门下那个青年的一场杀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转头打量了一下手里依旧握着一张被斩断的角弓单膝跪倒在地上的厢兵头目。 这个箭术奇准的厢兵头目居然只有一只脚!另外的那条腿上、小腿居然被一根捆在大腿上的木棍取代了! 残废厢兵看了看手里被蒙面人一剑斩断的角弓、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惜的哀痛,抬头看着这个蒙面人说道:“nnd、这张弓陪着俺守了整整三年的堡寨,射杀了十几个越边过来掳掠的党项人和杂胡羌人……不成想今天被你这厮给毁了!么的……爷爷不是你这厮的对手,给爷爷一个痛快的!” 蒙面人摇了摇头、开口问道:“你们不知道这些逃命的人都是崔氏捉来的奴隶苦命人吗?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你那箭定然会射中那车上的女子……” “哈哈哈……”残废厢兵低头呵呵笑了起来……继而抬头看了看面前武艺高强的蒙面人、嘶哑着嗓子问道:“你这厮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儿吧?可你到没到过边关啊?见没见过那铺天盖地的胡人马匪、党项部落骑兵?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些戍边的军兵吃的是什么饭食?穿的是什么衣裳?拿的是什么兵器?” 蒙面人眉头一皱、只是看着地上这个残废厢兵,厢兵继续说道:“俺只知道、俺们要是惹恼了崔氏这些狗东西、俺们不知道有多少兄弟就得饿着肚子戍边,衣不蔽体的跟那些胡人党项人去玩命!俺们手里连羽箭都不足数,可崔氏的钱粮却不知道救了多少西北的边军、没有崔氏就少了不知道多少西军,没有西军那些胡人党项人就会长驱直入烧杀抢掠还不知道会死多少百姓!俺这条腿、就是在晚上爬出堡寨去搜罗羽箭的时候被党项人给砍断的!你以为俺不知道崔氏干的是丧尽天良的买卖吗?俺只知道、俺还有那些个袍泽兄弟在等着崔氏的钱粮救命抚恤呢!” 蒙面人长叹一声、神色复杂的将手上反握着的松纹古剑插回到背后的剑鞘里面,看着远处城墙上闻讯赶来的几十支火把和火把下的厢兵军士、低声说道:“是非善恶因果纠缠……某不杀你、你也好自为之吧!” 说罢!蒙面人居然就这么一脚踏在旁边的砖墙上,轻飘飘似是一只落叶一般朝着数丈高的城门下面落去,正好落在转身走回来的杨离身前。 杨离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城头、低声说道:“多谢道长仗义援手!救了那些无辜百姓一命……” 明性道长摇了摇头:“那个厢兵是西军的百战神箭手、车上还是有两个人中了箭……某没想到那个西军只剩下一条腿还能那么快的开弓放箭!某失算了……” 杨离眼底闪过一丝杀气、抬头看了看城头上那个踉踉跄跄爬起来的身影!却没成想、明性道长抬起手一下子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杨离不解的低声问道:“残害无辜就是该死!道长这是何意?这些悲天悯人的胸怀何不向那些惨死在青楼和异域的无辜百姓们表露一番?” 第一百章 善恶 明性道长神色凄苦的说道:“我们走吧!西军的事情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那么简单……先避避风头,这些人也是身不由己、就不要再造杀孽了!今晚死的人够多了……” 杨离楞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杀心似乎有些过重了!看了看四下里躺在地上的尸体和鲜血、杨离轻轻点点头,向着城门处两个正在向外逃窜的身影走去…… 黄庆和死里逃生的王小波正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城门外面……黄庆身边的王小波回头一看,然后硬生生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接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远远走过来的杨离大声吼道:“在下蜀中王小波……在此多谢恩公!敢教恩公义士赐下名姓,在下若能不死、日后定会当牛做马以报恩德!” 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小波……杨离的眼睛里居然浮起一丝淡淡的雾气、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怀念和感伤!王小波……王家的大郎……虎娃啊!你居然都认不出自己当年的玩伴离哥儿了吗? 虎娃明显这些年一直都在习练当初在宋郎中那里和自己一起学来的功夫,而且很是用心!这些年自己从未回过那个小山村……当初还以为家里房子同样被烧掉的虎娃一家已经遇难了呢!谁知道在这千里之外的利州城里居然还能见到虎娃……王小波、可不就是当年虎娃的大名嘛! 杨离仔细看了看虎娃现在的样子、点点头,开口说道:“不必了!你自去吧……回去隐姓埋名避避风头、好好照顾家人!不要再来这里了……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杨离知道、自己不敢与虎娃在这里相认!因为自己身上牵扯的因果实在是太大了!一旦有一天这些因果爆发、自己的身边人,熟悉的人要是没有退身之路或是自保之力、就会被朝廷和任何一个势力绞杀的干干净净!自己……实在已经是一个不详之人! 王小波也就是当年和杨离一起长大的虎子磕了一个头!看着蒙面的杨离,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疑惑的意味、然后拉着旁边的黄庆转身就向着城外的树林里奔去…… 明性道长走过来、轻声说道:“走吧!我们到山上道观里去休息一下……见见某的师兄们在做计较吧!” 崔氏府邸里、家主崔正言神色淡然的坐在书房里面,身旁站着的是自己最看重的次子崔静。堂下一个三十许的心腹下属正在禀告着今晚在利州城里发生的变故…… 崔正言听完了事情的经过、沉吟了一下,云淡风轻地方吩咐道:“将客栈里面还活着的货物全部连夜带出城处置掉!货栈的管事和护卫全部打发到西北去护送货物……然后就不必再回来了!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了……”中年人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波动。 “城门的那几个废物死就死了……城门上面那几个厢兵如何?有没有故意放纵贼人逃脱?”崔正言低声问道。 中年人回答到:“回家主!驻守城门上面的厢兵四个被打断了手脚、伤的很重!城门上的那个神箭手、一条腿的什长,被打断了肋骨……角弓也被砍断了!但却没有死人……城外有血迹,那厮射了三箭、马车上的贼人有人被他射伤了,凭那厮的箭术、应该是死掉了!” “嗯!还算是识相……哼!派人联系蜀中的人手、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放火的和救人的和杀人的……武艺手段怎么会差这么多?查查江湖上的风声、这次掳来的货色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再合计报仇的事情……” “是!家主,副指挥使那边……要不要去抚恤一番?” 崔正言冷哼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不必了!这些西军……都是些养不熟的狼!吃着喝着崔氏的钱粮、却从不把我崔氏当做自家人……四通货栈那么大的火、捕快衙役全部都赶过来帮忙,那些丘八贼配军却只是蹲在军营里看热闹!备车……老夫要去知州府里走一遭,一场大火崔氏损失惨重……年底的税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崔静垂手恭恭敬敬的低声说道:“父亲英明!这一年来知州似乎有些慢待崔氏了、该叫他知晓一下这利州城里到底要指靠谁!” 崔正言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自己这个次子、点点头:“你就在家好好的整治一下账册!这次……押送货物去西北交割、你就跟着去见识一番吧!以后也好心里有个谱……” 崔静神色一喜!立刻躬身施礼道:“孩儿绝不敢辜负父亲的栽培!” “嗯!” 略过崔氏的反应不提、杨离此时随着明性道长一路飞奔,纵跃间翻山越岭穿过一座茂密的松林、来到山上的一座道观门外。 九章观、几个古朴的字体,镌刻在一张泛黄的匾额上面。道观不大、山门显得有些破旧了,院子里透出一丝昏暗的灯光。一个大嗓门在夜色里传出老远…… “俺饿了!离哥儿还在利州城里呢!俺去寻他快活快活……师兄你别老拿师父吓唬俺,要不然你揍俺几下咋样?” 杨离闻言一笑、旁边的明性道长撇了撇嘴推开木门,就见院子里明心道长坐在一只蒲团上、手里拎着一根竹片,正气咻咻的看着活蹦乱跳的虬髯道士明月…… “啊!离哥儿?你怎么来了!哈哈哈……太好了!俺给你捎去的药丸可吃了?那可是俺师父配置的好东西,那些官儿们出上千两银子都买不到的呢……” 杨离微微笑了笑、心里一片感动……嘴上开口说道:“多谢师兄关爱了!某的这点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丹药……” “这丹药你就留着傍身吧!保不齐就能救你一命呢……这两日可把俺饿的够呛,你身上可带了好吃的?” 明月走上了就想在杨离身上摸出些好吃的、气得坐在树底下的明心道长直翻白眼! 旁边的明性道长倒是为杨离引荐了一番、杨离急忙挣脱明月的纠缠走到明心道长身前躬身施礼:“在下蜀中杨离!见过明心道长了……” 明心站起身抬手回礼:“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在师父那里听闻过善信的一些往事,不必客气了!” 那边、明性跳起来一把就揪住了明月的耳朵!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黑厮!居然私藏了那么多的金银财物,害得某跟你争不过饭食、害得师兄挨饿!你为什么不把金银拿出来花销?说……” “啊呀!好痛……师兄快放手!大不了俺分润你一些就是了……” 明性发了性子!继续骂道:“你这黑厮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动了凡心想娶个老婆不成?” 那边的明心道长见这两个小师弟闹得实在是不像话、气得拎起竹片就要奔过来狠抽他们一顿……吓得两个人跳起来一溜烟的逃出院子,那明性的手里居然还死死的捏着明月的一只耳朵! 明月一边跑一边叫道:“俺讨个屁的老婆!俺是想……师父他老人家的丹房都好久没好好修葺一下了、那丹炉也破旧不堪了!俺溜下山时打听过、打造个新丹炉可得不少银钱,这不是怕还不够呢!” “算你这黑厮还有点良心……”明性捏着明月的耳朵愤愤的说道:“某饿了!赶紧拿出一点金银好好的下山去吃一顿害得……” 院子里、明心道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转头对杨离说道:“唉!这两个家伙……被师父他老人家宠坏了!” 杨离轻轻一笑:“明月师兄天真心性!岂不是正合了道家的天真一脉?大道自然、一真难得啊!” “怪不得当年师父说你身上慧根深种、无奈只是因果缠身,错失了道缘啊!”明心道长捋了捋胡须、微笑着打量了杨离一眼。 杨离心中暗暗一叹、这明心道长……看似亲近、实则在暗暗地示意杨离并不是自家道门中人…… 两个年轻的道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道观里的另一位明镜道长也未见出来,明心道长邀请杨离来到神殿的蒲团上坐定、开口问道:“贫道也称呼你一声离哥儿吧!这两日、所见所闻……可分得清这利州城的善恶了吗?” 杨离沉思了一下、开口答道:“善中有恶、恶中有善,黑白混淆、让人无从下手!” 明心道长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啊!那崔氏、裹挟着不少的官员,是靠利益!裹挟着数万西军……却是靠义!难啊……” 杨离点点头:“今日、某求了明性道长出手帮某救下了在蜀中幼时的一个故友一家!那几个西军伤残退下来的守城老卒、居然也是托庇在崔氏的门下,由此可见这些西军已经离不开崔氏的钱粮了……边关士卒军主纵容,地方官吏分润,这崔氏的人口奴隶买卖、就根本动不得!” 明心道长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还好、只是朝廷最不待见的秦凤路熙州渭州戍边的西军最是仰仗崔氏的暗中资助……延庆永兴军路那边只是可有可无而已!” 杨离冷冷一笑:“朝廷……为何如此苛待自家戍边的士卒?粮饷都不济、西军拿什么来守土为国?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第一百零一章 杨业 杨离闻言只是冷冷一笑:“朝廷……为何如此苛待自家戍边的士卒?粮饷都不济、西军拿什么来守土为国?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明心道长叹了口气、神色略有些复杂的说道:“还是因为忌惮……西军军中皆是百战老卒!自打北伐失利、大宋禁军精锐几乎损失殆尽,朝廷就愈发的忌惮西军了……潘美、曹彬,数次想出面整合西军……也都是无疾而终,自此秦凤路的西军愈发的让皇帝不喜了。” 杨离冷笑一声:“哼!整合……怕不是夺权夺军、玩那一套偷梁换柱的把戏吧?北伐一战、高粱河旁战死的,可不光是赵家横扫天下的禁军、北汉投过来的西北军卒恐怕死伤的也不少!” 明心道长不置可否、轻声问道:“可知太原的杨业将军?” 杨离点点头。 明心道长说道:“熙州那里的确以当年北汉朝廷的东府军袍泽居多、朝廷要指望杨业杨家的人脉声望来镇守太原一代,却又担心他麾下故汉军卒过多、就将不少当年杨业手下的军卒发落到熙州以西戍边守土!西军扎根西北、有征兵戍边之权,自此……朝廷就一再拖延粮饷,也是生怕熙州军卒愈发势大、生了变故啊!” “所以西军就纵容走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崔氏之流的奸商豪族贩卖军械金铁,甚至倒卖宋人奴隶工匠?这……这不是饮鸩止渴吗?党项人愈发强大、西军将来难保不在党项人手里落下个灭军之灾!” 明心道长点点头:“这些年党项人不稳、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入寇边境、劫掠商队,却又频频对大宋示好称臣……但在更西之地、党项人据说还在不停地征战厮杀,六谷部的吐蕃部落、已经深受其害!只是党项人现在与西军关系微妙、六谷部求救无门,朝廷即使知晓了……恐怕打得也是坐山观虎斗的心思!不会帮助六谷部的……” 杨离皱着眉说道:“可一旦党项人在更西边征服了大片的土地,兼并了更多的杂胡西域人……那他们下一步就会瞄上远比西域要富足的西北和关中了!为何不能让西军支援一下六谷部和回鹘人呢?愚蠢……” 明心道长摇了摇头:“军卒亡于战阵,可军卒也强于战阵啊!朝廷、是想将这些故汉西军慢慢消磨死在没有战事的西域边疆,刀枪生锈、马老人疲,最后……再将杨业夺权,接着一纸诏书就能将这支西军彻底埋葬!” “然后呢?”杨离目光炯炯的看着面前的这位道人:“然后、西军变成一条守边之犬!还是没了牙齿的那种……再以后就得眼睁睁的看着党项人或者是回鹘人强大起来,成千上万的马匪胡人肆虐西北和关中!朝廷却只得防备北方的辽人、无法全力西顾……自此西北彻底糜烂……生灵涂炭永无宁日!” 明心道长垂首不语、低声说道:“除非……” 杨离轻轻一笑:“除非宋皇北伐大胜、夺回幽燕之地吞并契丹人半壁江山!然后挟大胜灭国之威压服党项人和西域胡人……彻底整合西军、罢黜杨业等故国将领!” 杨离抬眼看了看北边的方向……轻声问道:“道长!不知这宋皇赵官家……能不能北伐一战取胜?” 明心道长悄悄叹了口气、惊叹于此子小小年纪就能洞悉这些大事的机敏,不过依旧低声答道:“天时地利人和……高粱河一战、大宋精锐遗失大半,岁入军粮虽然充盈、但依旧还是以扫灭的诸国库藏为主!后继乏力……地利、幽燕之地并不在手,幽燕民心未收、大军地形不熟。至于人和……唉!帝王兄弟失和兄弟睨于墙、魏王庭美一死……太祖皇帝遗子暴亡,故汉西军备受猜忌……更是无从谈起!北伐……难……!” 杨离苦笑一下、低声说道:“北伐再败……若是再败!中原元气尽丧……恐怕党项人就要举旗生事了!宋皇为了名声、就会采取优渥怀柔之法……党项人若是不傻、就会生聚力量,借助敲诈宋皇养精蓄锐壮大部族!继续扩大地盘招兵买马……然后、进击中原!契丹人也会借机兴兵南下劫掠……到时候、这中原河山恐怕就会烽烟四起民不聊生,那些……” 盘坐在蒲团上的明心道长突然抬起眼睛目露异色、低声说道:“烽烟四起遍地刀兵……那些……那些胸有异志、或者身负亡国遗恨的前朝贵胄,又或者是机缘深厚的乱世英杰……就有机会一窥那至尊之位!前唐丧乱之下、谁人能笑傲到最后……犹未可知啊!” 杨离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明心道长似乎对自己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他是何意?难道说……这个明心道长在帮自己分析这天下大势,进而在乱世之中为自己又或者是为道门博得一个机会? 杨离安静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明心道长,轻轻地说道:“道长这番言论、可曾对陈真人说过?” 明心道长点点头:“师尊忧心之事、一是黎民受那奴役贩卖妻离子散之苦!二就是……将来这整个西北和关中,恐怕会遍地腥膻胡马纵横……千里无人烟啊!” 杨离突然笑了一下:“道长……我等一个出家的道士、一个落魄江湖的无家之人……为何要为此苦恼?某没有陈真人那般入世救民的本领和心性、只是想报得师门的血海深仇……至于赵家的江山,就让他赵家自己去操心罢!” 明心道长呵呵一笑:“天下人管天下事……也没什么不可的!” 夜色中、灯烛下!一个道士一个青年、相对而坐侃侃而谈!只是各自的眼神深处……似乎都在隐藏着什么。 永兴军路延州城外的一座军寨里、一个四十许的黑须军将正摘掉兜鏊慢慢的坐在了一张胡凳上面,旁边一个二十许的年轻军将接过他手里的兜鏊、低声说道:“父亲!潘美这厮实在是过分……这延州军里、就是当年……当年父亲麾下的这一指挥军兵最是精悍!为何他偏偏夺了去?到了他的手里、还不是打头阵去白白送死?到底要怎样这官家才肯……” “孽子!住口……再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休怪为父绑了你将你推出去问斩!我杨家既然已经效忠大宋、就不可再有二心之言!记住了吗?” 杨业瞪起眼睛、一双虎目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只看得儿子抱着兜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低声说道:“儿知错了!儿再也不敢了……” 杨业扭过头、眼圈里似乎悄悄地蒙上了一丝水雾……低声说道:“老弟兄、还有那些袍泽……现在、也都是大宋的军卒!大多混上了禁军的名号,潘美将军不是庸将……知道他们的价值!不会辱没他们的……” 武艺精熟一直侍奉在父亲身边的杨业次子杨延玉、起身走到军帐门口向外望了望,回身看了看父亲、一声不吭的将父亲的兜鏊轻轻挂在一旁的甲胄架子上面。 杨业轻轻叹息了一下、低声说道:“痴儿……你我父子深受皇恩、本无他想,又何必纠结这旧日袍泽的归属呢?要知道、这些袍泽归于潘美将军麾下才算是稳妥!至少、为父这些年来,尽忠职守还算是让官家放心了不少啊……否则、这些旧部袍泽跟着为父上了战场,才真是九死一生啊!” 杨延玉楞了一下、仔细想了半晌,然后面露痛苦的点了点头:“父亲教训得是!若不然、我等上阵厮杀,还得防备着自家友军会不会……唉!只是如此、军将兵卒少了许多信任,又怎么能上下一心击败契丹人呢?” 杨业闻言叹了口气:“那……就要看左右东西两路大军的命数了!我军少骑兵缺战马……进退皆是艰难!两路大军呼应、进替攻击,或可让契丹人疲于奔命!可一旦任何一路大军失利、另外一路也将面临灭顶之灾啊!步卒就算再精锐再悍不畏死、骑兵奔袭粮草不济……也只有溃败灭亡一途啊!” “父亲不可轻言放弃!要知道、折家子可是在跃跃欲试想建功立业压过杨家呢!高粱河……哼!要不是官家……嗯,要不是被那耶律休哥杀了个措手不及、大宋不见得就败了!” 杨业苦笑着摇了摇头:“粮草……千里馈粮十不足一,没有一日百里的骑兵、就得耗费十倍数十倍的粮草!缺粮军心就会不稳、如何作战?积蓄力量诱敌决战才是制胜之道……可惜,契丹人并不傻啊!” 杨延玉撇了撇嘴:“军饷粮草……什么时候不是可着济南府那边还有真定府那边的禁军分润?我等的太原府还好一些……父亲您看看这永兴军路军卒们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都快入冬了、衣甲都还是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熙州那边的老弟兄们过得如何了、必然还不如永兴军路这边呢……” 杨业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闭目不语了…… 杨延玉见自己一句话惹得父亲伤心起来、知道父亲心里也在一直牵挂那些被赶到熙州戍边的老部下……不由得自责起来,低声劝慰道:“父亲!那些叔叔伯伯们、也都跟着您厮杀征战了半辈子……熙州虽然冷清凄苦了一些,好在不用抽调几个人跑到北方来厮杀……安安稳稳的过几天消停日子也还好!说不定、有的还能娶回来一个回鹘婆娘生儿子呢?” 杨业笑骂道:“那些丘八……娶回来到不一定、抢回来几个胡人婆娘倒是差不多……你说得对、在西北过几日消停日子也是不错,只不过……唉!北伐若是有个闪失,西北的党项人和回鹘人也不会老实,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恐怕他们在西北也不会安生了……” 军营里一片肃静,巡夜的士卒提着长枪顶盔掼甲的行进着……几声夜枭呼号、西风猎猎……吹得一面面大旗摇摇摆摆,四野里、一派深秋肃杀的景象。 第一百零二章 地牢 杨离早早地就起了床、这是他在含章书院时养成的好习惯,站在院子里,简单的呼吸法、加上几式导引术,朝阳即将升起、东方的地平线上似乎腾起一层紫色的若隐若现的光芒…… 杨离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远山之外那即将初生的朝阳,突然……杨离回过头、看到院子里的台阶上,站着一位四十许一脸平和的道人……道人双目微闭、起手做了几个姿态玄奥的动作,配合着精巧的呼吸之法、似乎身上每一块筋肉都在隐隐的律动着一般! 杨离艳羡的看了几眼、就转过头站在一旁不敢打搅了,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道人吐气开声一声清咤!旋即吞吸一口清新的气息、收功肃立! 杨离静静地站在一旁、道人睁开双眼微笑了一下:“可是杨离杨小哥儿?” 杨离赶忙躬身施礼:“不敢当的道长如此称呼!离惭愧……可是明镜道长当面?” 老道正是昨夜未曾露面的明镜道长、闻言打了个稽首:“正是贫道、离哥儿此来利州城怕是带来了一场机缘啊……昨夜在城中纵火生事、救得几名被掳掠的女子逃出城的,可是离哥儿的旧识?” 杨离闻言点点头:“正是!那还是某在蜀中居住时幼年的伙伴……本以为早就在当年葬身火海了,谁知他姐弟几人居然全都活着!只是……某这身上纠缠的罪业因果实在是太重,故而只是出手助他一臂之力而已、并未相认……” 明镜道长点点头、看了看天边初生的红日,低声说道:“师父他老人家此次命贫道师兄弟几人下山、一是为了想办法救助一下频频被掳掠的无辜百姓,二是寻找一个让西军摆脱这些豪商权贵的法子……难啊!” 杨离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西北不宁、走私猖獗,祸及半壁江山百姓!根源、不在豪商,不在胡人……也根本不在西军!而是在皇城里的那个赵家皇帝心里!” 杨离靠在一根廊柱之上、一双眼睛清澈深邃,看着天边的朝阳说道:“帝国初立!当如日方升、当海纳百川当气象万千!为何区区一代帝王、却已经开始暮气沉沉?四海未平异族未灭、猜忌算计的手段却已经花样百出!如此苛待西军……就不怕将来党项人和西域胡人荼毒西北和关中吗?” 明镜道长微微摇了摇头:“关中……生养了我华夏千载的王朝……风水大势、已经式微了!水土不再沃养生灵、林木凋零风沙四起,关中……已养不起千万子民和百万精兵了!” 杨离不屑的哼了一声:“祖宗根脚之地!焉能弃之?炎黄二帝陵寝犹在、秦皇汉武大墓犹存!卫霍山陵还在!” 明镜道长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黯然下去、默默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时移世易……天道莫测啊!” 几匹快马、驮着四个一脸风霜的汉子从西北方向而来,唏律律一声马嘶、为首的一个面容阴郁的汉子回首看了看来路,用党项语问道:“那几个讨厌的臭虫可处理干净了?” 一个随从看了看天色、开口答道:“部主、鹞子他们两个去杀人,还没失过手!这次熙州的那些西军如此不长眼睛、那就应该好好的教训他们一番!” 被称为部主的汉子未置可否、看了看身后空空荡荡的旷野,指了指利州城的方向:“赶紧出发!趁着西军的臭虫还没追上来、催促崔氏马上将第二批货物运出大宋抵达马鸣谷!” 几个人全都是一人双马、闻言后立刻换下筋疲力尽的战马重新安顿好几个皮囊,任何翻身上马向着利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崔氏府邸、崔正言站在后堂门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的次子崔静一身精干利落的打扮,腰上还佩着一并价值不菲的长剑!弯腰向着自己施力后、转身退出院子去和商队回合准备出发去行商了! 隔着院门、崔正言看着自己的儿子踩着一个仆役的后背翻身上了一匹雪白的骏马,神色温婉的向着前来送行的家人亲信辞行、然后带着十名护卫大摇大摆的离开府邸去货栈与商队汇合去了…… 崔正言袖着双手、只是淡淡的看着远处,似乎那里就有他希望得到的答案和崔氏的出路一般! 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慢慢的出现在他的身后阴影里、弯腰一礼。嘶哑低沉的声音慢慢的传来:“家主……城外庄子上的商队也已经准备好了……二公子一到、就会一起出发!西北的几处落脚点、直到熙州……都已经准备好了!” 崔正言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气!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佝偻着的身影低声说道:“家主、第二只商队应该何时出发?” 崔正言冷笑一声、低声答道:“某在等一个客人!一个不喜欢别人送货、却喜欢自己上门选货的客人!” 佝偻身影抬起头、露出一张苍老惨白的男人面孔,低声问道:“家主!马鸣谷……家主可曾想过、何不直接将马鸣谷握在掌中?进而做成狡兔三窟之势?二公子……或许也可以替家主替崔氏执掌马鸣谷给族里留下一个退路……” 崔正言呵呵笑了起来……“老鬼……你心疼了?” 苍老的老鬼低下头去、低声说道:“老奴不敢……二公子是家主的儿子!生生死死皆在家主的一念之间……” “哼!看来你还是没能抵挡住那个贱妇的手段……拐着弯的替她的这个野种来求情了!” “老奴不敢……” 崔正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和杀气、低声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告诉那个贱妇,老夫玩腻了、玩腻了父慈子孝的把戏了!现在、就送她的这个野种到西军的刀下去送死……” “是!老奴这就引路、家主请!” 深邃的隧道、幽暗的地牢!几个洞窟的入口处、全部被封着结实的铁栅栏,里面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断断续续的在发出细碎恐怖的声音…… 崔正言面露兴奋的站在一个地牢门口、旁边的老鬼哆哆嗦嗦的在一个黑面狱卒的手里接过一把钥匙,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崔氏家主崔正言…… “打开!某可是有几个月都没见过这个贱妇了……哈哈哈……”崔正言的神情略带一丝狂躁的吩咐道。 哗啦一下、铁栅栏门被老鬼打开推到一旁,崔正言迈步走了进去……一股潮湿沉闷的腥臭味道瞬时间扑面而来! 崔正言享受一般的深深吸了一口这腐臭的空气、面露笑容低声说道:“当年这贱妇可是有着洁癖的、一壶茶汤都能品出三六九等,府里的花开得不够香都要发脾气、一日清洗三次,衣物从不穿第二遍……呵呵!老夫那时、冷落了大哥儿,一心只想陪着她!她有身孕的时候、老夫欣喜若狂,谁知道……谁知道……哈哈哈哈、老夫视若珍宝的女子,居然是个无耻的贱妇!” 崔正言迈步向前、借着门外和老鬼手里的灯笼火把打量了一下一堆麦秸上仰卧着的一个人影! 这似乎是一个女人,一头干枯灰黄的乱发、遮挡住了脸孔,身上穿的是肮脏到看不出颜色的破麻衣……一双赤脚上全都是污垢和腐烂的伤疤!身材枯瘦干瘪、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臭味…… “贱妇!你居然还没死?为何还活着?” 崔正言抢过灯笼、照着这个苍老虚弱肮脏的女子,怨毒的开口问道:“贱妇!为何某一见到你这般模样、心里就会如此的痛快?你的表哥已经死了三年了、某当日悄悄地挖来他的尸首仍在你的面前,是不是腐烂的太厉害、你都认不出了?” 麦秸上的女人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张苍老扭曲枯瘦的面孔显露出来,一只眼睛瞎掉了、只余下一个黑洞洞空荡荡的眼眶!牙齿残缺不齐、脸上除了皱纹还有十几道弯弯曲曲的伤疤……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僵尸一般丑陋恐怖! “你来了……奴不敢死,奴和表哥的儿子还落在你的手上……奴要是死了、静儿恐怕也就活不成了……” 崔正言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笑道:“快死了!你那表哥交好的相公已经罢相了……没有他盯着、这个孽种某有一万种手段让他死的惨不忍睹!” 崔正言面前的这个女子爬了起来、低声嘶吼道:“你把我折磨成这个模样!还不满意吗?放静儿走罢……就算我和表哥对不起你,可他帮你将崔氏一个不入流的土豪壮大成利州城的一霸!也算对得起你了、我们欠你的,我也已经还给你了……还不满意吗?” 崔正言楞了一下、哧哧笑道:“满意?就算你们全都死了、某也不会满意!某还要挖出你们的尸骨……像对待他一样、剁碎了喂狗喂猪!再把猪狗丢在粪坑里……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女子的手脚似乎都被扭断了、挣扎着也站不起来,哆嗦着嘶吼道:“你这个活妄八!我就是要让你受辱……当着你的面和表哥寻欢!让你忍气吞声像一只乌龟一样活着,还要抱着我和表哥的儿子欢天喜地!让你将你那卑贱的妻子生的儿子躲在柴房里瑟瑟发抖……” 崔正言兴奋的蹲在地上、欢喜的看着面前这个癫狂的老女人,大声说道:“继续!快……继续骂!继续诅咒我……继续!你恨得快要发狂的样子怎么如此动人?快……若不继续、某就让老鬼提一桶大粪浇在你的身上!快!” 女子哀嚎一声倒在麦秸上面、拼命的战抖喘息起来,身后的老鬼招了招手、一个鬼一般的妇人从阴影里快步走出一把就捏住了妇人的颌骨,嘶哑着嗓子说道:“她又要咬舌自尽了!不过没什么用、她已经咬不断自己的舌头了,只要老婆子活着、就不会让她死的!家主放心……” 第一百零三章 崔正言 崔正言走出地牢、脸上全都是扭曲的笑意,呆呆的站在太阳底下许久方才恢复过来,慢慢的抬步向着前院走去…… 地牢里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他续弦的夫人!这个女子、是他当年欢天喜地八抬大轿用上千两白银的聘礼低三下四的求来的大家闺秀!刘氏女! 刘氏是京兆府的名门世家、即使在乱世之中依旧傲然独立,家中门生子弟遍布北方、在洛阳以西的官场里面很是有些影响力……崔氏虽然是利州城里的世家豪族、可跟刘氏相比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崔正言是个鳏夫、年纪又有些大了,似乎有些配不上这年方十九岁的刘氏女、可家族越大龌龊越多,刘氏女刘芳菲本就是侧房所出、母亲虽受宠却敌不过那长房大夫人,被大夫人借着儿子进京谋差事急需银钱的借口、急匆匆的配给了这个不算是良配的崔正言…… 哪知道这刘芳菲刘氏跟自家表哥楚令君早就两情相悦、私订了终身……却还是敌不过长房的手段被棒打鸳鸯拆散开来! 这楚令君倒真是个痴情种子、才华横溢却家道中落,见与表妹婚配无望竟然就此弃了科举宦途跑到利州城里开了个学馆!只为了可以偶尔瞥一眼自己那心爱的表妹……刘氏倒也是个狠辣的角色,自打知道自己表哥居然苦苦的追到了利州城、就起了心思,仗着崔正言的宠爱居然装作不识的样子将这楚令君给请到了府里做了个西席先生! 本就厌弃崔正言的刘氏、心机又深,借着崔正言在外行商的经常不在府里的机会干柴烈火的跟自己的表兄偷偷过起了暗通款曲的小日子。为了不被揭露出来、刘氏更是厌弃崔正言那亡妻所出的长子百般刁难,直到有一天……刘氏惊喜的发现自己居然有了身孕! 两个人整日厮混在后院、但掩盖的极好,只有刘氏的丫鬟知情,就在二人先是惊喜后来害怕的几天里、两个人为了灭口居然将这个丫鬟给偷偷发落了!两个护卫奉命将这丫鬟带到城外处死、可刘氏却小觑了人的求胜欲望和贪婪……这丫鬟依仗着自己的姿色,居然委曲求全跟两个被刘氏买通的杀手护卫在野地里媾和、百般讨好曲意奉迎!更是答应做两个人的女奴姐儿伺候二人……两个色迷心窍的家伙糊里糊涂的就寻了个落脚的村子将这丫鬟寄养看管在一个老头子的家里。那丫鬟真是个厉害角色、也不知道怎么麻痹了那个给两个杀手当奴仆的老头子,居然逃了出来……最后直接拦下了经商回来的崔正言坐镇的商队! 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差点将满心欢喜着急回家看望娘子的崔正言给活活气死!当场就拔出刀子将这个丫鬟给劈死在了地上……可心里却对这丫鬟信誓旦旦有板有眼的消息信了八分! 崔正言并未动声色、回家后依旧对自己的夫人刘氏百般宠爱,私下里却着手查起这个西席先生楚令君的底细……结果,这一查几乎差点将自己给气吐血! 及其精明的刘氏察觉到了危机、立刻帮助自己的表兄奸夫逃出了利州城,这楚令军倒也有些本事、居然联系了一个当年最为交好的同窗好友帮忙!那同窗此时已经科举高中、当朝为官……最后还靠上了赵普这个宰相大树!楚令军此时来到好友的门下做了个幕僚、不几日就觉得眼界大开……自是对自己私通刘氏几乎回了自己前程的往事有些后悔,但也还牵挂这个曾经的枕边人和未曾谋面的孩子……便托好友向崔正言施压,警告他不得为难刘氏母子! 崔正言一个商贾土豪、哪里敌得过这赵普门下红人的压迫!再加上也得罪不起这个刘氏身后的家族、最后吐了一口鲜血咬着牙忍了下来! 刘氏见此愈发的瞧不起崔正言这个丈夫、最后两个人干脆分房而睡,刘氏精心养育自己跟表哥生养的儿子也就是崔氏二少爷崔静!而崔正言似乎也默默将此事压了下去……并且开始主动接触楚令军!楚令军心里有愧、却又不想再和表妹有什么龌龊……居然在暗中给了崔正言崔氏不少的照顾!崔正言居然就这么顶着绿帽子忍辱负重的活了下来…… 直到这个楚令军一死!崔氏也在这些年里慢慢的在朝廷里搭上了自己的关系!崔正言立刻翻脸对刘氏下了手…… 刘氏被偷偷关进地牢谎称暴毙!刘氏娘家那边自然不会太过在意……崔正言却还是有些忌惮楚令军的那个知情的好友,知道楚令军临死前定会叮嘱那个官员关照一下自己的那个私生子、直到那个高管背后的靠山赵普被罢相! 崔正言就像是再养一只玩物一般表面上精心教导这个次子崔静!总是隐隐的暗示自己会立崔静为继承人!给他荣耀宠爱、却又每每在崔静培植自己势力的时候粗暴干脆的打击他!崔正言似乎很享受这种游戏、每次心情不错的时候都会来地牢跟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刘氏炫耀自己的游戏,摧残她那颗曾经狠毒却早已枯死的心…… 如今!崔正言玩腻了……楚令军的那个好友也已经在大宋朝廷里失了势,该算账了! 四个神色冰冷的党项人、一身行商的服饰骑着马进了崔氏的庄子,被安排在一座僻静的院子里休息。 一口铁锅被一个党项人架在院子里、一整只羊被宰杀后剁成大块扔进锅里烧煮,十几坛高粱酒摆在地上、四个党项人端着大碗正在豪饮! 一个党项汉子仰头灌进一大碗酒、用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水,舒服的呼出一口酒气……“部主!这些汉儿就是会弄这些东西、酿的酒都比咱们的要好喝!要是在弄一个细皮嫩肉的汉家小娘子乐呵一下就太好了……” 为首的被称呼未部主的首领瞥了这个汉子一眼、沉声说道:“酒肉和女人会掏空你的骨髓、我们来汉地是为了工匠和铁料兵器……战马弯刀加上勇士才能在汉儿这里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能征服他们、就得拿我们珍贵的牛羊来和汉儿那些奸商交换……然后我们就会被诈骗被盘剥,没有了牛羊我们的家人就会在冬天里饿死!你想要这些……就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然后厉兵秣马带着勇猛的二郎门出来夺回去!一文钱都不用花的夺回去……我们的牛羊要留着自己享用,再也不交还给这些贪得无厌的汉儿!” 火堆旁边的另外三个党项汉子似乎很是信服这个首领部主的话语、闻言居然放下酒碗静静地听着,然后齐齐行礼低声吼道:“谨遵部主号令!党项人要做这西域最强悍的勇士、让这些汉儿俯首称臣!” 部主点点头、端起酒碗送到嘴边,低声说道:“这里现在是汉地、我们党项勇士还没有真正强大起来,不要多说话、某来与这些汉儿来打交道!喝酒吧……不过即使是睡觉也要竖着一只耳朵!” “是!部主!” 几个汉子捞出羊肉、放在大木托盘里直接用小刀子切开,蘸着青盐大口咬嚼起来。吃相一个比一个粗豪,几样小菜被他们撇在一旁看也不看一眼…… 院子外面、匆匆赶来的崔正言对一个官家心腹问道:“这几个人来时可有尾巴?” “回家主、并无发现!八匹马……四匹背上驮的、似乎是金沙!” “哦?”崔正言眼珠子转了转、捻着胡须低声说道:“四匹马的金沙、这次莎木里要来一票大的……去叫门!” 啪啪啪……吱呀一声,崔正言带着那个心腹官家提着一只精巧的食盒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 三个站起来的党项汉子缓缓将弯刀插回到刀鞘之中,站在了自己的首领身后。党项一部的部主莎木里站起身来、用汉人的礼节向着崔正言拱了拱手:“莎木里多谢崔氏家主的款待了!老朋友……哈哈哈……” 崔正言却学着西域胡人的礼节行了一礼、呵呵笑道:“尊贵的客人从天而降、我这个老头子不胜欢喜!部主……这次为何会亲身前来啊?” 官家上前、摆正了一只胡凳,从食盒里取出四样精致的菜肴摆在桌子上、又倒满了两碗好酒,崔正言和莎木里相让而坐、莎木里低声说道:“庆州和延安府那边的西军突然开始为难我们党项人的商队、还看紧了互市的榷场,我们党项人和六谷部还有回鹘人在更西北的地方不断地厮杀……我们急需得到大宋的帮助,但朝廷官家拒绝了我们的请求、我们就只能前来求助于你这个老朋友了!” 崔正言沉思了一下、低声答道:“西军最近有些变动、某在朝中的朋友对某透露了一些,官家……恐怕有对契丹用兵的心思了!临近幽燕之地的边军禁军都在收拢精锐士卒,西军有些人心惶惶、各军主都在低调过日子,生怕惹了麻烦!这里面的弯弯绕很多、部主暂且忍耐几日吧……” 莎木里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轻声说道:“大宋的官家上次北伐幽燕之地可是惨败而归,听说自己都中了一箭狼狈不堪……契丹人现在虽然有些乱,但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相与的!” 崔正言的这些废话其实只是一个商人的本能、对方越急自己就要越拖延!这样就能抓住生意的主动权…… 第一百零四章 党项人 马鸣谷 莎木里看着崔正言的眼睛开口说道:“现在很多商队都没法将货物送到我们手里、你的手里有我们急需的货物,怎么样?价钱可以再加两成……不用牛羊、全部用金沙和青盐如何?” 崔正言沉吟了一下、心里在迅速地思量着莎木里的话语……青盐和牛羊一直是党项人跟大宋交易的硬通货,只是主动权似乎一直掌握在大宋的手里,党项人把持的也只有战马!就算再穷苦、党项人也不愿意将战马贩卖给汉人,似乎他们的骨子里深深地保留着汉唐骑兵纵横西域的恐怖回忆……金沙! 崔正言眯起眼睛瞥了面前的莎木里一眼、突然想起,传闻马鸣谷的党项东沙部在和回鹘人争夺一座山谷!那山谷里的河流里似乎出产过天然的金块……难道是、莎木里的马鸣谷东沙部将那条蕴含金沙的河流和山谷给夺了过来?马鸣谷控弦之士数千、跟党项人的首领李氏关系较好,不过就算能从回鹘人手里夺来那座山谷、恐怕莎木里的马鸣谷党项部落也已经损失惨重了!他们一定急需武器和工匠还有粮食来稳定地盘! 打定主意的崔正言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轻声说道:“那倒也不是没希望、只是……敢放行商队出关的西军、不多了!他们也必定会狮子大开口……两成,某怕是会血本无归啊!那些武夫将领想在北伐中分一份儿功劳的、可是需要大批的银钱来向监军和那些文官来打点关节!此事怕是艰难啊……” 莎木里捏着酒碗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眼底一冷、开口答道:“那老朋友觉得应该给那些贪婪之辈留下多少?” “五成吧!几个胆子大的军主、怕是要这些数目才能放行!这还是要冒极大的风险、毕竟西军的将领现在都在边军巡视,然后遴选精悍士卒编入禁军准备北上了!这些西军他们损失了精锐、也需要重新在民间招募一些健壮汉子补充……” 莎木里身后的一个护卫闻言眼睛一瞪、手指死死的捏住了刀柄,莎木里回头看了一眼、护卫汉子立刻垂手而立。莎木里呵呵一笑、朗声答道:“好!那就涨价五成!不过……这次除了粮食、还要多加一些精铁料子,还有会制造弓弩的匠人、和会采矿冶炼手艺好的铁匠木匠!如何?” 崔正言微微一笑、问道:“听闻党项不是从极西之地掳来一些会打造精钢的匠人吗?怎么还需要大宋的工匠呢?那些大宋的工匠打造农具倒是把好手、可能锻造精钢兵刃的匠人都在朝廷工部造册了,很难弄来啊!” 莎木里呵呵一笑:“那几个会冷锻手艺的匠人都被党项大头领李氏给藏起来了,我们这些部族哪里有那么好的工匠?能有些打造修补兵刃铠甲的普通匠人就不错了……” 崔正言为难的叹息了一声、轻声说道:“党项人是汉家的好朋友、现在又急需帮助,要不然……某是真的不忍心将这些孤苦无依的工匠送到部主的手里啊!还望部主能善待这些工匠、给他们找个婆娘浑家,只要能留个种生个儿子、这些工匠也就死心塌地就此给部主效力了!这叫落地生根……” 莎木里身后的一个护卫冷哼一声:“哼!女子?那是要给我们党项勇士生崽子的!为什么要给低贱的汉人奴隶?他们也配留种?” 正在若有所思的莎木里闻言低喝一声:“住口!没有脑子的蠢货、滚下去抽自己二十鞭子!党项人需要的是忠心帮助我们强大起来的工匠、不是混吃等死的奴隶……以后都给某记住了!” “是!部主……”党项汉子单膝跪地行礼、然后跟着另外一个护卫转到院子后面去脱衣服抽鞭子去了……顷刻间鞭子着肉的噼啪声传来,听得崔正言和管家心腹惊叹不已! 莎木里端起酒碗笑道:“多谢老朋友的建言了!要不是崔氏乃是汉家的名门望族、家大业大,某都想将崔家主请到马鸣谷来当某的军师了!来、生意和货物就拜托老朋友了,某先干为敬!” 两个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说说笑笑的放松了一下,谈妥之后、崔正言起身告辞,莎木里部主招了招手:“将送给崔家主的礼物拿过来!” 一个护卫一声不吭的端着一只盘子转了过来。默默的将盘子放在了崔正言带来的那名心腹管家的手里。 崔正言看了看盘子上的羊皮、对面的莎木里豪爽的示意他现在就打开看看,管家看了看崔正言、托着有些沉重的盘子揭开了羊皮…… “狗头金!” 尽管经商走私多年、自付见多识广的崔正言也不由的脱口说道,只见一块足有炊饼大小的金黄色狗头金摆在托盘中间!看分量、怕不是有足足三十几两的样子……这么大的狗头金,怕是赵官家的内库里都不见得有!真真的是天生地养的宝贝! 崔正言摇了摇头:“哎呀!部主……这么贵重的礼物,崔某如何消受得起?快快收起来、就算拿去进贡给大宋官家也好嘛!” 马鸣谷东沙部部主莎木里呵呵大笑道:“那官家高高在上如那天上的日头,某这西域党项野人如何有资格给他送礼?就算送了、怕是那官家也不会放在心上,好东西就应该与能帮助我们党项人的老朋友分享!放心……金子、以后也不会缺的!” 已经两眼放光的崔正言闻言躬身施了一礼:“既如此、老夫就愧领了!部主放心、商队一事,还要那些货物、七日之内定会备妥!某这就去安排此事……打掩护的假商队已经上路,暗中的第二支商队正在准备!部主就放心吧……” “呵呵呵……某就知道,你这老朋友肯定有办法的!” 笑着目送崔正言带着那块珍贵的狗头金走出院子关好院门、莎木里的脸上迅速地冷了下来,慢慢的坐在了胡凳上喝了一大口酒。 莎木里身后的一个亲信低声问道:“部主!这个崔正言就是个贪心的豺狼……已经准备好了商队、却依旧敲诈咱们五成的利益,恐怕他已经蓄谋已久了……” “豺狼?哼……”莎木里放下酒碗低声说道:“他还不配称为豺狼!充其量也就是一只贪心的老狗……还是不知死活的那种!某听闻他的后台乃是宰相赵普的一个心腹,现在赵普失势……西军那边恐怕也不会再怎么忌惮他!用金钱买通、只能对付那些底层的蝼蚁猪狗,那些手握兵权的西军军主就算收了他的钱、可转眼就能将他连骨带肉的吞下去!文官……那就更靠不住了!党项李氏首领这些年在那些宋人文官那里花了多少金银?有什么用?连个正经的封号和赏赐都弄不来……” “那……等货物到手、干脆再把他们崔氏……”心腹用手比作一个下砍的动作。 莎木里轻蔑的一笑、摇了摇头:“还未到时候!这崔正言已经开始戒备我们了、现在部族里至少还需要几十名工匠,还有会采矿和冶炼的匠人,还有粮食……这个老东西有一件事说得很对、那些工匠必须要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为我们效力,将打造弓弩器械还有铠甲的手艺传开来……就得给他们女人和牛羊!这样……用不了十几二十年我们就能有自己的工匠、然后自己打造铠甲兵器冶炼铁矿,等我们党项人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候,这些汉儿从我们手里诈骗敲诈走的一切、我们都会用刀枪和弓箭讨要回来!” 心腹手下点点头:“还有他们的土地城池、粮食美酒女人!全部都夺过来……让他们像在契丹人的高粱河那里一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再垒一个大大的京观……让他们以后见到我们党项勇士都要两腿发抖!” 党项马鸣谷东沙部的部主莎木里仰头灌进了一碗醇香凛冽的高粱酒,眼睛里全都是冰冷的光芒! 崔正言闭着眼睛坐在马车里面、旁边坐着恭恭敬敬的那名心腹管家,管家看了自己主人一眼、轻声说道:“家主!这个莎木里此来似乎别有深意……” 崔正言点了点头:“不错……看来马鸣谷这些党项人在大宋也有自己的渠道和耳目,他们怕是听闻我崔氏的靠山有些不稳、想趁西军和朝廷对我们下手之前做一笔大的买卖!如果我们崔氏真的丢了后台和西军的保护……恐怕这些党项人也会向我们露出獠牙撕咬一口了!” 管家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家主!大少爷在东京汴梁过的还好、家里的一些子弟也转了过去,只是……拿出二少爷消弭那些官员和那个陈真人的怒火、真的管用吗?崔氏自此退出榷场和商路、那些西军军主会不会不满意呢?” 崔正言摇了摇头:“加上这一次的收获利润、将财物分出五成,全部秘密运到杭州。再把准备好的礼物加上这块狗头金起运到名儿那里,以后你就跟在明儿身边!全力助他博取功名……哼!巴结了这些官员几十年、老夫算是看透了,这些官员、永远都是些喂不饱的狼!只有自己也做了官、才算是真正的进了那个圈子,才有可能和他们做交换……等舍掉利州城这里的产业以后、老夫就迁入京兆府坐镇,让名儿安心在汴梁经营……杭州那里就留作名儿的退身之地,狡兔三窟……辰州那家蠢货就是犹犹豫豫想洗白又舍不得利益才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心腹管家点点头:“名大少爷要是得知家主如此苦心、定然会感激涕零铭记在心的!” 崔正言叹息一声:“唉!当年某迷了心窍亏待了名儿……以至于这些年他在外求学不愿意回来见某,是某亏欠了名儿啊……赵宋官家一心北伐!某这次就借机舍掉那个孽种加上崔氏在西北留下的五成家财结好几个官员、再把财物进献国库赎罪……希望能给官家留下一点印象、给名儿铺铺路吧!” 管家点了点头:“家主好大的魄力!那这次、要不要让这些马鸣谷的党项人追加一些本钱将生意做大一些?” 崔正言摇了摇头:“不可!别惊动了这个莎木里……这厮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你可曾发现什么异常吗?” 管家皱眉想了想:“似乎并无异常。” 崔正言冷冷一笑:“某让你带来的醉风楼厨子精心烹制的佳肴菜色、在这西北也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了!可这个莎木里居然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一筷未动!他身后的几个护卫闻到香味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可他却视而不见!这是什么?这是骄傲……是他骨子里作为一个党项部主的骄傲!还有对欲望的忍耐力……这是个可成大事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却也对党项大首领李氏俯首称臣甘愿被驱策……这说明什么?党项人会愈发强大起来……可大宋呢?对西域这一切、对党项人迅速崛起慢慢驱逐吐蕃人和回鹘人视而不见……朝廷自以为这是坐山观虎斗、可朝廷没想到党项人会这么迅速的壮大起来!西军也是……为了钱粮一直在默许党项人壮大!这早晚会给西北带来灭顶之灾……” 心腹管家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主人!半晌才低声问道:“难道家主早就断定西北一带早晚会沦陷在党项人手里才费尽心力的拆散转移崔氏势力的?家主……真是深谋远虑神人也!” 第一百零五章 工匠 一支商队低调的行进到利州城外三十里的一个小镇,商队没进镇子上最大的四通货栈、而是来到另外一座货栈安顿下来,几辆竹蓬马车驶进了后院、大门关闭寂静无声。 杨离和一身布衣百姓打扮的明性道长悄悄地来到这座货栈后面、杨离看了看并不算高大的货栈院墙,轻声问道:“道长!你确定崔氏夹带的私货没有运到旁边的四通货栈而是到了这里?” 明性道长点点头:“就是这里、崔氏的重要货物从来都不进四通货栈,那里只是他们掩人耳目吸引注意力的,真正的货物都是存放在旁边的这种无名小货栈里面。” 杨离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还以为崔氏比那辰州城的那冯家厉害不到哪里去,现在看来两家简直差距太多了!难怪陈真人都没法轻易撼动崔氏的人口买卖……” 明性道长叹了口气:“各方权衡、利益交接……只是此次赵普似乎惹怒了官家、手下提拔出来的几名心腹官员也被呵斥降职了,崔氏交好的几个官员有些不稳……西军这次抽调精锐北上也有些不稳,崔氏今年以来大张旗鼓的多次走私贩卖违禁品和工匠奴隶到党项人甚至是契丹人那边、似乎也在有所准备……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崔氏的要害之处让他们快速消亡!再借此告诫一下这些里通外国的文武官员、告诫一下皇帝和朝廷……让百姓们少些苦难。” 杨离点点头:“陈真人与各位道长也真是煞费苦心了!现在想来……那伙儿千里疾驰一战摧毁辰州冯家、操着一口西北方言的义军,恐怕也是受了陈真人的点拨、才痛下决心与冯家一刀两断自此安心守卫西北的西军吧?” “呵呵……师夫他老人家为此也算煞费苦心了!只是利州城这崔氏与京兆府还有汴梁的官场牵扯有些深、西北的西军更是与崔氏有太多的龌龊和过往……崔氏家主手腕高明,不但资助西军钱粮无数、还赡养了几十上百个西军退下来的伤残士卒,就连折家都受过崔氏的好处!十几座军镇、堡寨……到处都有和崔氏交好的军主,还有党项人和回鹘人……” 杨离惊讶的看了看明性道长、明性低声说道:“边界上向来都是模糊不清、马贼乱兵四下都是,一旦起了征战冲突、很多军主守备校尉根本就不会上报朝廷!因为那会引来朝廷的不满和猜忌……可不厮杀掳掠、军中就没有战利品进项和彼此竞争的战功资历,那就又要用到崔氏了!获取情报、赎买被俘虏的士卒军兵甚至是将领!甚至是买卖异族的人头功劳……这些崔氏都可以帮忙!” 杨离皱了皱眉头:“那崔氏同样可以将大宋西军的情报转手再卖给党项人和回鹘人!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黑黑白白……师尊曾经说过,万物万事存在既是天理!” 杨离摇了摇头:“这天下何时能是朗朗乾坤清清白白呢?” 明性道长指了指院墙、轻声说道:“少聒噪感慨了……这路商队有些蹊跷、我们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货色?” ‘好!某先打头阵……不过若是打草惊蛇动了手、道长就别怪某心狠手辣了!这些家伙坏事做尽、某实在是收不得手!’ 杨离听了听围墙后的动静、选了一处墙角悄悄地跃到上面,一只手扒着墙头、翻身跳了下来!一个护卫正在打盹、突然觉得一只手抓住自己的额头,然后就是一股大力袭来、自己的后脑狠狠地撞击在身后的墙上! “嘭”的一下!护卫软倒在地、跟在后面的明性道长撇了撇嘴角:“你这厮就不能下手轻一些?这家伙后脑处血都淌出来了、差点就被你撞出了脑浆子!怕是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 杨离挑了挑眉毛、轻声说道:“某一想到这些家伙掳掠良民贩卖到异族为奴就心头火起!” 明性道长摇摇头:“走罢!一共只有十个护卫、全部弄晕过去就是了……别再胡乱杀人了!” 货栈的仓房地板上、藏着一个翻板活门,活门地下是一道台阶,台阶连接到一间密室监牢。此时的监牢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和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汉子抱着怀里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娃娃、借着墙壁上的油灯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女娃娃:“巧姐儿……醒来,有吃的了!” 小女娃皱了皱眉头、轻声唤了几声:“阿娘……巧儿想阿娘了……” 汉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愤!低声说道:“巧姐儿乖!有爹爹在呢、不烧了,快起来吃东西吧!以后咱们就在别的地方讨生活了……爹爹一定会好好把你养大的。” 小女娃爬了起来、似乎有些虚弱,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有些害怕的问道:“爹爹、我们不回来找阿娘了吗?巧儿还是想阿娘……巧儿害怕!” “乖娃儿不怕、有爹爹呢!” 汉子抱着女儿、端起一碗已经放凉的粟米粥喂给孩子吃……却听到密室外面扑通一声响!然后、活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人影适应了一下地下密室里面的光线,慢慢的走了过来。 “爹爹!怕……” 巧儿一头扎在爹爹的怀里瑟瑟发抖、汉子只是木然的抬起头,打量着面前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青年。 杨离打量了一下这个被崔氏商队抓来的汉家工匠、点点头,朗声说道:“莫怕!某乃是行走江湖的义士……见到这些商队私下里掳掠百姓贩卖,出手相救的!跟某出去吧……某送你们回家!” 说着、杨离走上前,就想扭断木门上面的锁链救这对可怜的匠人父女离开这个地牢…… 可让人诧异的事情出现了、杨离一握住这条锁链,就发觉这锁链只是虚虚的搭在木门门栓上面、根本就没有用铁锁锁死! 杨离皱着眉不解的看了看手里的锁链,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稻草床铺上面的汉子抱着自己的女儿在冷冷的看着自己……“哪个让你来救俺们爷俩个?俺浑家和大姐儿遭难的时候你们这些义士怎地不来相救?谁说俺是被人掳掠来的?” 杨离楞了一下、突然诧异的问道:“听你的口音似乎是蜀地人、难道说你是自愿被贩卖的?那个护卫说你可是朝廷在册的弓弩匠人……你为何要这般?难道是犯了罪想逃到党项人那里去活命吗?” 杨离问话的时候、用的是儿时用熟了的蜀地方言,这汉子一听楞了一下、随即答道:“你也是蜀地人?为何离了蜀地、外面哪里有什么用到你们这些行侠之人的不平事!你们为何不回去杀了那些该死遭瘟的狗官?不是这些狗官、俺那浑家和大姐儿怎么会死得那么惨?” 杨离皱了皱眉头、指了指外面:“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这崔氏商队和党项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还有这娃娃要保护……还是跟某走罢!到……” 汉子哼了一声:“哼!到哪里去?这赵宋的朝廷都是些天杀的……到哪里都是这般龌龊!等俺把巧姐儿养大了再让那些狗官去糟蹋祸害不成?俺没能耐去投山落草造反、那俺就去给胡人去造弓弩!让胡人替俺报仇!回来射死那些天杀的狗官……” “胡闹!你怎么知道这些胡人杀得就一定是那些官员?边境战事一起、最先死的就是那些守土的军卒!然后就还是无辜的百姓!那些官员躲在内地甚至能躲到中原……何时能让异族胡人杀到他们的面前?”杨离皱着眉低声吼道。 汉子嘶吼道:“那些助纣为虐的军卒也都该死!狗官该死、贼配军该死!这大宋朝廷全都该死!” 杨离闻言震惊了一下、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低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某仔细说说、若能帮你,某绝不推辞!” 汉子抱着自己唯一的这个女儿、在这异地的地牢里,到还真是对着这个年轻的侠士蜀中老乡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故事很老套……一个勤勤恳恳心灵手巧的匠人、讨到了一个淳朴却美丽的农家妻子!然后剩下了两个乖巧漂亮的女儿……然后!那个一脸淫邪的恶霸官员出现了……官员看上了匠人刚刚满十二岁的大女儿,官府主管军械铺子的军械使为了讨好上官、百般威逼!匠人的妻子跑去求饶、结果却被早就看上自己那点姿色的军械使给逼着侮辱了……妇人浑浑噩噩的走回家里,却看到一队家丁正将自家丈夫打倒在地抓到县衙、说他偷卖了军械铺子的材料要判监!而丈夫的几个亲戚却做主将自己的大女儿推上花轿送与那高官做小妾…… 同时失了贞洁和丈夫的妇人万念俱灰、一头撞死在了家门口的大石头上面!而没过三天,遍体鳞伤受不了虐待、悬梁自尽的大姐儿尸体,就从那个高官的后门里被抬了出去……匠人浑浑噩噩的被从大牢里丢了出来,回到家就只看到一个哇哇大哭的二女儿巧姐儿……还有那埋在乱葬岗里面的妻子和大姐儿! 汉子枯槁的脸上、一对儿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闪着鬼火一样的光芒:“俺去投山想去做反贼!可俺不认得人也不认得路……想杀人报仇也进不去门!军械铺子不让俺进去了、俺和巧姐儿没了营生就得白白饿死……知道有人在暗中掳掠工匠和女子后,俺就四下里寻着盼着能被卖走!俺想着、这辈子俺没能耐报仇了,那就去给那些胡人造弓箭!让他们杀几个狗官给俺的浑家和大姐儿报仇……” 第一百零六章 承诺 杨离沉默了、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绝望的工匠汉子,缓缓地开口说道:“异族都是些狼子野心的、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你这么做、可是会让祖宗蒙羞的!” 汉子惨然一笑、嘶哑着嗓子说道:“那又如何?俺在这祖宗留下来的地方得到了什么?尸首……浑家女儿的尸首!是祖宗没有保佑俺们一家……是汉人害死了俺的女儿……” 杨离退后了一步、右手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许久未曾感觉到的一阵刺痛一下子爆发出来,然后就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汉子搂着自己的女儿、冷冷的看向杨离:“你是游侠儿吧?一身武艺谁也奈何不得的好汉子……俺不需要你来救,要是你觉得俺这样的人不配活着、就一刀了解了俺!不过……把二丫也跟俺一起送走吧!落在那些畜生汉人官员手里、俺的二丫肯定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跟俺一起死了的好!” 杨离神色冰寒的看着这个汉子、这时……那个女孩子拼命的挣脱了自己父亲的臂膀扑过来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然后拼命的向着杨离磕起头来…… “好汉爷爷饶命啊!俺和爹爹实在是在乡里活不下去了,这才背井离乡跟着这商队走的!俺求求你了、别杀俺爹爹……要不是为了俺,爹爹早就拼了性命去跟那两个狗官决死去了!俺们都是真真正正的苦命人、求求你别杀俺爹爹……俺可以跟你走,你让俺做啥子都行!别杀俺爹爹……” 小小的女娃娃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一般、哀哀的哭着,小小的额头一下下的撞击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杨离只觉得那一下下的撞击就像是撞击在自己的心脏上面一般!一下下的疼痛一下下不停的疼痛…… 杨离踉跄了一步、咬着牙轻声说道:“快起来!某不会伤害你的……某也曾经在蜀中长大,你们家在何处?那几个害了你们家人的畜生官居何职姓甚名谁?” 汉子默默的抱起自己的小女儿、木然的答道:“雅州茂林县……害了俺家大娘的、就是那通判赵沈!那糟蹋俺浑家的就是他的舅子……刘常!” 杨离点点头、伸手在身上摸出了几块碎银子,扔在了地上……“拿着藏好了!就算带着孩子流落到塞外、也别忘了自己身上流着的是汉人的血脉!好好护着娃娃、如果……如果有机会、再改头换面回中原来吧!多保重……你们家的仇!某……会替你们报!” 杨离的声音还回荡在地牢里……身影已经沿着楼梯迅速的消失了! 明性道长似乎很悠闲的坐在后院的一堆麻袋上面,转头看着走出地牢的杨离,就见杨离站在太阳底下、呆呆的看着天空……一言不发。 明性道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叹了口气飘然落下,拍了拍手掌上的粮草碎屑,低声说道:“了不了、世间万事人不晓……别太较真了!要是心里念头不通达、你就去处置了那些人口贩子……这次某不拦你!” 杨离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不解和悲哀……很难想象、这几种复杂的情绪居然能够在短短的一刹那间在一双清澈深邃的眸子里流淌而过…… 明性道长略带感慨和羡慕的看了看杨离的眼神、摇了摇头,杨离却开口答道:“我们走吧……想来有些人也该来见某了!然后某要回蜀中一趟……某会去杀人,那是某对那个小女娃的承诺!道长不要阻拦……” 明性道长皱了皱眉头瞥了那个地牢的方向一下、低声说道:“这次你不是去向燕知堂复仇?难道说、你要杀得,是朝廷的官员?” 杨离转身就跃向后院院墙、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官员也好强盗也罢!该杀之人、就得诛杀!” 明性道长随着他翻出院子向着后山处疾奔而去、眼睛里闪过一丝浓浓的担忧…… 杨离站在一块石头上、眼睛看着远处的那个货栈,一言不发。 明性道长叹息了一声、开口说道:“看来你对崔家的了解越深就愈发的难以决定下手了是吗?” 杨离抬头看了看明性道长:“道长是如何知道某要对崔氏举起屠刀的?” 明性道长撇了撇嘴角:“你是不是觉得、我等这些道士实在是没用?一个个束手束脚的只是坐视崔氏这种奸商大盗、贩卖我大宋的无辜子民里通外国资敌走私?” 杨离轻轻哼了一声:“难道不是吗?陈真人慈悲心肠、为何就下不了雷霆手段斩妖除魔呢?” “大胆!”明性道长低喝一声:“你怎敢对曾经救了你性命的师尊不敬?那你现在为何又没法对这支商队下手、为何不将那被贩卖的奴隶解救出来?” 杨离沉默一瞬、低声说道:“救无可救……害人的、究其根本就是那几个狗官!” “所以你要杀官造反?” 杨离的眼底闪过一丝迷惘……喃喃说道:“杀官……造反……某现在只想杀官!造反……某一个落魄江湖的亡国余孽、拿的什么造反?” 明性道长低声说道:“就凭你这亡国皇室的血脉……凭你身后观望的各大势力,还有蛰伏在江湖山野的那些敌视大宋或者意图搅乱天下图谋大事的野心家!这些人、还有那些异族人……还有被贪官污吏逼迫的走投无路的山民、压榨的只想发疯的蜀中百姓……利欲熏心的豪商海商,只要你肯、怕是有不少人都要偷偷地笑呢!” 杨离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明性道长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何意?似乎对某得过往非常清楚……陈真人把某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么?” 明性道长俊朗年轻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摇了摇头:“山上知道你身世秘密的人不超过三个……某算一个,加上明月那厮……剩下的那个,你也可放心,不会外传出去的。” 杨离突然问道:“这恐怕也是陈真人不肯收某入门下的原因吧?” 明性道长笑了笑:“别小觑了师尊他老人家、有些事情师尊还是能够担下的!” “但代价、道门却并不一定能够承担……赵官家剃度那么多的僧尼恐怕就是对道门的不满!” 明性道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头、斜着眉毛答道:“道家不是他拿来了却心魔的!那些僧尼大多是也只是为了那些赏赐的财物和不教税赋的田产土地而已……” 杨离点点头:“崔氏一事、某要情报!所有的情报……陈真人和道门要帮某遮挡住京兆府西军里面的目光,朝廷那边也要帮某遮掩一下!崔氏的事情……某想伸手管一管!” 明性道长看着杨离的眼睛:“就凭你一个人吗?” 杨离淡淡地一笑:“你不是也说了、某这亡国血脉怕是很多人都要另眼相看的!那又为何不用用这些势力呢?” 明性道长低声说道:“你就不怕这些人哄骗利用蒙蔽于你?最后落得个如演把戏的猴儿一般任人摆布?” 杨离指了指自己的眸子:“某觉得某能看得清楚!” 明性道长轻轻一笑、转身离去……“你就算能看清细微看清一些天地隐秘……难道还能看清人心吗?人心易变、神仙难猜!你好自为之吧……” 杨离开口说道:“既然想用某得剑来行事……就得给某情报!” 明性道长的声音远远传来:“某看你杀气冲天,那就自先去蜀中替那女娃娃报仇!一月之后、九章观里相见……明月那厮会在那里等你!” 杨离孤身一人漫无目的的走在利州城的大街上……城门处的几摊血迹还未清扫干净,几个崔氏的护卫打手按着腰刀守在十来个厢兵后面、严密监视着来往的行人百姓…… 杨离用一张路引进了城门后、回头还打量了一下那个城楼,那里有一个箭术极好的退伍西军什长、据明性道长所说,虎娃一行人很可能有人被那个神箭手射伤了…… 杨离眯起眼睛、仔细看向城楼上面,突然发现有一个人影歪靠在城墙箭垛旁边似乎也在远远地望向自己的方向! 杨离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看着……城墙箭垛旁边的、正是那个西军残废什长! 这个什长也在远远地打量着杨离……长期的驻守堡寨与异族人厮杀,让他有着远胜普通人太多的观察力和第六感!那个人……那个看起来像是一个读书人的瘦削青年,那背影和身形动作、为何与夜里那个身手凌厉杀人如闪电一般的高手如此相似? 杨离眯起眼睛、渐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似乎从那个人影处传来!瞬间……那个百战余生的西军老兵一下子就感到似乎一阵心悸从灵魂深处升起!似乎有一股冰冷的气息在死死的锁定住自己一样! 这时老兵什长无比熟悉的感觉!就靠着这个感觉、他数次险之又险的逃过了战场上的危险,甚至在一个党项人骑兵弯腰挥刀砍断自己的左腿时、他依旧靠着这种感觉一下子滚进了旁边的一个土坑,逃过了后面另一个骑兵的长矛…… 西军退下来的这个什长一下子站立不稳坐倒在城墙上、大口的呼吸喘息着!旁边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退役西军跑过来扶住他,开口埋怨道:“俺就说你骨头的伤不算轻、好好躺着行不行?非得出来折腾啥?” 什长喘息了几下、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上都被冷汗茵湿了,低声说道:“那个人……那个晚上斩杀厢兵和崔氏追兵的杀手,某刚才……好像看到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男人了!” “啊?真的?”那个独眼西军似乎对自己什长的判断深信不疑,急忙想要起身查看城墙下面……什长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急什么?那厮的武功高强无比、咱们城门处这二三十人怕是根本留不住他!找死不成?” 独眼西军剩下的那只眼睛似乎目力极好、扫视了一圈低声说道:“没有啊!没看到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陈驹的酒 西军什长站起身来、探头看向杨离适才站立的位置……却只看到来来往往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那个瘦削的身影就像是原地消失了一般! 旁边的独眼西军低声问道:“孙头儿、你可看清楚了?真是晚上那个人?” 什长孙头儿点点头:“没错!肯定是他……那股杀气!冰冷的很……但又有些奇怪,说不清楚……总之告诉咱们自己的弟兄们小心一些才是!” 独眼西军向着城楼那边歪了歪头:“那、要不要跟都头那里说一下?” 什长孙头儿摇了摇头:“不必了!那厮根本就信不过咱们……上次咱们的人也算对得起他们崔氏的那点钱粮了,四个弟兄恐怕都会落下点残疾……哼!这次咱们就看着好了……” “嗯!俺们都听你的……” 杨离一个人走过长街、看了看把守森严的州府衙门,继续又走到西城的烟花街上……一座冷冷清清的青楼坐落在街尾,旁边的几家楼子里还有客人和鸨儿姐儿在对着那座青楼指指点点、有的唏嘘有的正在幸灾乐祸……正是那刘氏的产业琼花楼! 琼花楼当家的老鸨子花五娘在城门洞子里死得无比凄惨!气坏了刘氏的家主、把个琼花楼里面住着的姐儿们吓了一跳,被这花五娘整治过吃过亏的姐儿们自是偷偷地庆贺了一番,只说这淫妇实在是遭瘟的事情做的太多遭了报应!另一边、几个自以为能接了花五娘权利的婆子和姐儿立马就开始了明争暗斗……把个琼花楼一天之内就搞了个乌烟瘴气! 刘氏赶来镇场面的管家发了狠、一顿马鞭将这些乱糟糟的姐儿婆子们揍得屁滚尿流吱哇乱叫……然后干脆关门歇业三日,过了这难关再说! 杨离今日没有戴斗笠、一身长衫青布襥头,就像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学子一般、悠悠荡荡的走在街上……几座楼子里的姐儿们倚靠在窗子旁边向外面抛着媚眼、调笑逗弄那些过往的有钱男人和闲汉泼皮们…… 杨离这身打扮在她们眼里决算不得有钱人、但自古以来姐儿爱俏可不是随便说说……整日里强颜欢笑、面对那些或者痴肥或者苍老油滑丑陋不堪的嫖客们,肯定会让这些青春年少的女子们反胃厌恶的!所以看起来清秀俊朗的少年、还有气质超然的读书人平日最受这些姐儿们的青睐…… 于是乎、集二者于一身的杨离很是得了不少的媚眼和挑逗……“哎呦!哪家的少年郎小书生哦?怎生得这般英俊秀气……奴家今日正空闲、何不上来陪姐姐说说话?” “你这姿色哪日里不得闲?这青春少年哪里会看得上你这半老徐娘?” “你这骚郎蹄子……看老娘撕烂你的……” “小秀才……上来陪奴家喝杯茶嘛!奴家做主不收你的茶围子钱呢……” 一路莺歌燕语、嘈嘈杂杂,杨离来到一家看起来并不大客人也没有的青楼旁边。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靠坐在二楼的花廊栏杆后面,端着一只粗瓷小酒坛子往自己的嘴巴里倒酒! 青年咽下酒水、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嘴角下巴上的残酒,撇着嘴角看着杨离说道:“呦呵!看不出你这小子倒还真得这些楼子里姐儿的青眼呢!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杨离静静地看着坐在二楼的这个男人。正是在广南西路桂州城和自己同行一路的醉荫楼主人护卫……陈驹! “某又不是瞎子!醉荫楼主的人怕是一路都跟在某得后面吧?陈兄难道是奉命追来的?为何早不现身好共谋一醉呢?” 陈驹哼了一声、放下了酒坛子,开口答道:“没那个心情、你当某愿意做这差事呢?你不是一直不怎么愿意搭理咱们这些人吗?为何今日屈尊前来这种地方?” 杨离拱了拱手:“万事存乎自然、分不得贵贱……陈兄难道不邀请某进去一叙吗?” 陈驹两手交错搭在栏杆上、撇了撇嘴:“看来是有事要求某……上来吧!谁叫主人死心塌地的想要帮你呢……” 举步进入这间青楼、却让杨离有些诧异,说是青楼、这楼子里却没有那种都要呛死人的胭脂花粉的味道,更没有姐儿的淫词郎语大声欢笑和乱声嘈杂……环境居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清幽,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 侍女们也没有露出什么浪荡神色、更是没有几个姐儿在外面走动,偶尔有一个伴着恩客的女子、也都是神色淡然打扮清丽的样子。 杨离一路上楼、来到陈驹独自待着的那间屋子,陈驹却没有继续托大、而是淡淡的抢先抱拳施礼:“醉荫楼陈驹见过小郎君!” 杨离回礼、疑惑的问道:“为何如此称呼某?” 陈驹起身、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主人如此吩咐、某等只是照办而已!小郎君此来可是有何吩咐啊?” 杨离摸了摸鼻子、自顾自的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苦笑道:“某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你要是不嫌弃就称呼某一声离哥儿吧、某也还是叫你陈兄才舒坦一些。” 陈驹呵呵一笑:“随你就是!只不过主人面前某就只能叫你一声小郎君了……” 杨离看了看门外、陈驹点点头:“无妨……自家的地方还算隐秘,你上来无人阻挡,但外人上到这间屋子、就得过几道关口。” 杨离接过陈驹递过来的一壶好酒、开口说道:“楼梯下的人、还有门口两侧的暗哨?” 陈驹呵呵一笑:“你这眼力……” 杨离喝了一口酒、正色道:“崔氏如何?” “西北利州城一霸、西军忌惮,势力胜过那辰州冯家十倍!与我醉荫楼……并无冲突!” 杨离品味着陈驹最后的一句话、只是轻轻抬了抬嘴角:“某想借助醉荫楼在暗中发力、相助道门铲除崔氏,可行?” 陈驹诧异的看了杨离一眼、并未拒绝或是答应下来。 杨离微笑道:“那就去问问醉荫楼主人的意思吧……某可以等几日,正好某明日就要去蜀中走一遭办些事情。” 陈驹略带玩味的看着杨离:“你这是……想通了些什么?” “没什么、某答应了一个小女孩子要去杀两个人!” “什么人?” “官!朝廷的狗官!” “多大的官?” “雅州通判、和他的舅子雅州军械使……” “唉!某怎么觉得你这是一心要造反呢?” “杀官而已……离造反还远着呢!” 半日过后、杨离缓缓走出了这间名叫疏影楼的青楼,一个人转过街角消失在了城西。 陈驹此时离开了房间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一间草房、草房里面传出一阵阵咕咕咕的鸣叫声…… 两只信鸽扑棱棱的腾空而起! 陈驹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自言自语道:“主人啊主人!这小子怎么现在杀气越来越重了呢?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离要去杀两个人!两个朝廷命官!这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般轻描淡写……杨离从来没有去过雅州,那里地处偏僻临近吐蕃人的地盘…… 伴随着大唐一起轰然倒下的、其实还有吐蕃这个当年曾经和大唐在西部对峙完全可以说是分庭抗礼的大国! 四分五裂的吐蕃与被藩镇撕碎拖垮的大唐何其相似?一个个部族再也没有一个如同颂赞干布一般的英雄出现、被拧成一股绳向着四下里扩张了!远在西域的吐蕃人在迅速的被胡人同化或者吞噬掉……雪域高原上面、再也没有一群群成千上万挥舞着战锤马刀长矛的吐蕃骑士冲下来扫荡异族了! 自古以来就是汉人和吐蕃人对峙的松潘一线、一直到蜀中西部的雅州,再到曾经的南诏现在的大理国一线,却因为吐蕃的衰亡而得到了难得的一时平静。 陈驹向着身后招了招手、一个一身短衣打扮的男人迅速的出现在院子里,躬身肃立对着陈驹拱手问道:“折花卫在此,陈统领有何吩咐?” 陈驹略有些不耐烦的低声说道:“派两个高手、暗中跟随小郎君去蜀中一行,成都府那边我们的人两天后应该就会收到消息了!不过某估计这家伙要在蜀中耽搁一段时间……剩下的人、剩下的所有人都跟着某穿过西军的防线,然后去党项人那边查一下崔氏的底细……” “是!陈统领……需要动用京兆府的折花卫吗?” “不必了!兴元府附近的人手应该足够用了,剩下的人还是紧盯着西军的动向,我们的商队如何了?这几次是不是又遇到党项人的马匪了?” 这名折花卫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商队这半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账、这些马鸣谷的党项人就像是专门盯上了咱们一样!六谷部的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那些回鹘人更是鞭长莫及,党项人现在已经成了一块拦路石了!” 陈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嘿嘿笑道:“正好!马鸣谷……看看能不能借助崔氏商队挑拨一下他们彼此间的误会和混乱,摸摸崔氏跟党项人勾连的到底有多深、然后在崔氏身上把这两年损失的钱财连本带利的取回来!” 这名折花卫闻言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西军里面我等还是没有机会掺和耳目进去,很多消息来源都不怎么可靠!陈统领是不是应该谨慎一些、以免我们醉荫楼无意间就和西军的一些军主将领起了冲突……” 第一百零八章 蜀中行 一匹马一个人、一顶竹笠一壶酒,一路西行一缕残阳……杨离驻马停在一片小山坡上,远远地、望着崔氏的那支商队警惕的戒备着四周的动静,押送着装着那对工匠父女的马车和另外几只商队汇合,然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杨离默默的看着那支商队、心里知道……那里面有像那对父女一样在蜀中活不下去的百姓、也有无故被拐卖掳掠来的妇女和少年,这些人……会连同那一批批的铁料兵器药物一起,在异族人党项人那里换来金银和牛羊青盐……这些财物的一部分会被层层官吏豪商吞没,变成他们奢华的生活、变成他们培养子弟为子弟亲眷升官铺路的资本,好让他们一代代生生世世的做个人上人! 还有一部分、会变成粮食和兵器甲胄战马帮助西军守在边疆之上,没有这些带血的钱粮、西军根本无力维持那些牢牢守在边境上的堡寨,西军没落、边疆就会不宁,异族人就会试探着将马蹄踏上汉家子弟的国土之上、然后他们会惊喜的发现,汉家子居然又一次衰落下去了……然后就会有蜂拥而至的野蛮骑兵如同瘟疫一般肆虐中原,荼毒万里…… 这是一个奇异的循环!西军居然坐视自己拼命守护的子民百姓被源源不断的贩卖到自己敌人的手里为他们效力……西军明知道这些工匠打造的兵刃、弓箭,极有可能在明天就会无情的收割自己的性命!但为了今日口里的粮食……他们又不得不这么做! 杨离目送着大概关押着那对父女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暮色里、举起酒囊喝了一口酒……嘴巴里喃喃的低语了几句什么,转身打马又向着西南的方向缓缓而去! 杨离答应了那个女娃娃、要替她的阿娘和姐姐报仇! 杨离的胸口里烧着一团怒火、本来……杨离想用手里的刀剑将这团怒火发泄在崔氏这个丧尽天良的豪商家族身上!那么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那么多血淋淋的性命!崔氏怎么能逃脱制裁? 可陈真人弟子们的投鼠忌器……城门上那几个仰仗崔氏苟延残喘勉强活命的伤残西军,当初那个带着属下涤荡冯家的西军汉子……原来小小的崔氏、居然和这么多文官和军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所有人都在视而不见……这些百姓、成了西军无奈之下的救命稻草!成了权贵豪商们桌案上的血肉盛宴! 没了崔氏、西军的那些边境堡寨就会颓丧消失,异族又会慢慢的入侵作乱!边境上的百姓就会逃亡、然后席卷内地…… 杨离在思索、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视而不见的官吏?还是冷血无情的西军?抑或是那个高高在上使万民如猪狗一般的赵宋皇帝? 他的喜好可以压制盘剥整个蜀地的百姓民不聊生,可以让整个西军上上下下心惊胆战步履维艰!可以一夜间屠杀数座并未投靠朝廷的书院门派……他也可以兴起大军为了汉家江山的疆土而北上血战! “皇帝……”杨离喃喃自语道…… 皇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自己那个一直到死都没在意过自己的父亲李煜?那似乎是个好文人……心有七窍文思才华盖世!兼或风流倜傥仪容绝佳……但偏偏不是个好皇帝。偌大的一个南朝……居然在他的手里连苟延残喘都做不到! 醉荫楼主人曾经说过、自己的父亲是个世上最好的男子……但杨离觉得他手下的文武官员和兵士百姓一定不会这么看!他只是一个亡国-之君……凄凄惨惨的死在了敌国君主的脚下,葬在了远离故土的北邙山上…… 幽幽蜀道、千里绝壁,几声猿啼、行路崎岖。自春秋时代起、第一个将华夏真正大一统的始皇帝就早早地盯上了巴蜀之地这个临近中原的奇特之地。 说这里物产丰饶、但却几乎与世隔绝!数道江水和连绵起伏的秦岭大山将蜀地牢牢地隔绝在千年征战不休的中原以外、但却偏偏从来也割舍不断蜀地和中原血脉相连的纽带……始皇帝得到蜀地的粮草支持横扫天下,汉高祖刘邦在蜀地积蓄力量、最后兴兵一举击垮了楚国的复国力量!唐朝时蜀地几乎支撑了大半唐朝对一个统一的吐蕃王朝的征战和守备,还在军阀祸乱大唐的时候收留了狼狈不堪的唐明皇和太子、又支撑他们光复大唐延续了些许大唐最后的荣光! 可偏偏赵宋官家就是不喜欢蜀地! 或许是在征服南汉的时候、蜀人骨子里的那股乡党情谊在作怪,或许是大宋的禁军在蜀中遇到过什么阻拦和侮辱、或许是宋太祖马踏大渡河的时候心情不佳……总之自打大宋立国的时候朝廷就对蜀地抱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视和厌恶! 税赋重、军备重,偏偏又信不过蜀人为军!每年从蜀地源源不断输送到中原的井盐、蜀锦,麻布、和铜钱就是在源源不断的吸食着蜀地的财富和精华!蜀人不得贩运蜀锦……只能在官府的督造下将珍贵的蜀锦交到官府手里、再让官府贩运到中原甚至是海外谋取巨利!而生产蜀锦的蜀人却连温饱都难以得到…… 杨离是在蜀中长大的、他深知蜀地的天府之国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天气温和适宜农耕是其一、蜀人勤劳且乐观就是其二!兼或道路难行战乱较少、世世代代的蜀人似乎也从来都不认为巴蜀之地有问鼎中原的机会和意愿! 华夏征战千年、朝代更迭,出奇的是地地道道的蜀人竟然没有一个带领蜀地大军席卷天下问鼎帝位的!始皇帝压根就没怎么来过巴蜀、刘邦只是将这里当做供养他关中大军的粮草地,倒是有一个刘备几乎是光杆司令一个带着大猫小猫三两只想在蜀地复制一下他远祖刘邦的伟业……可几次三番直到他和他的属下死光、儿子束手就擒蜀国亡国、他玩命招徕的蜀地兵士也没给他开疆拓土问鼎中原的机会! 梓州……五天后、杨离优哉游哉的来到这座州城的东门外,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进入,而是继续向着西南方向行去。一路上、越是深入蜀地杨离心里的怒火就越是旺盛! 这还是十年前的蜀地吗?为何比自己儿时印象里的蜀地还有贫困呢!那时的蜀地、虽说不算富庶,但百姓的孩童脸上还是能看到天真的笑容!蜀人有些懒散……但从不悲观,就连作奸犯科的人也不算多!可一路上衙门和城门口披枷戴锁的人犯2却是成排成行的站着或跪在那里,一打听……大多数都是因为做了逃户或者是交不上税赋的百姓! 杨离一路走、一路上还在暗暗地打探着王小波也就是虎娃的行踪!他心里始终在担心……要是杨离知道那个西军弓箭手已经射中了那辆马车上的人、估计早就追上去查看了!虎娃……也不知道现在的虎娃还记不记得儿时和他一起砍柴一起找野果子打鸟烤来吃的小离哥儿…… 虎娃留下的踪迹很淡、似乎这些年虎娃并不只是做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农夫,在一处小镇上、杨离甚至惊讶的发现,当地的几个泼皮无赖还在故意误导自己替虎娃一行人打掩护!看来虎娃这一路上应该是借助了绿林道上的江湖势力……这不由得让杨离大为惊奇。 一个军巡铺子孤零零的矗立在一条官道旁边,里面坐着两个懒洋洋的厢兵。远远地可以看到几座房屋农舍和一片片田地,谷地深处坐落着一个不算太大的镇子。夕阳西下几缕炊烟缓缓地在镇子上空飘起、空气里飘着一丝丝淡淡的烟味。 杨离在军巡铺子旁边停下马来、轻轻地推了一下头上的斗笠,眼睛看着两个无精打采的厢兵:“二位、某去成都行走办事,今日赶路赶得有些急、敢问这前面是什么地界?” 一个厢兵仔细看了看杨离坐下的马匹、还有衣着和马鞍旁边那把插在牛皮套子里面的朴刀……似乎是个不好惹的江湖客。厢兵咳嗽了一下站了起来、挺了挺有些矮小的身体,壮着胆子说道:“去成都府?可有官凭路引?” 杨离在怀里掏了一下、拿出一个布袋,隔着半丈远啪的一下将轻飘飘的布袋朝着厢兵甩了过来! 厢兵伸手一接、只觉得自己的手掌跟被鞭子抽了一下一般!心里立刻就是一紧……打开一看、并无问题,里面居然还滚出三四个黄橙橙的通宝铜钱! 厢兵一乐、赶紧握住通宝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将路引装好双手还给杨离:“没问题!老客您收好了才是,这前面、是清崖子镇!没有多少人家、归临县管辖,到县城怕是还有一日的路程、老客您怕是要在这清崖子镇上寻个宿头住下歇息一晚了!” 杨离点点头:“夜里不能赶路不成?可是路上不太平?” 厢兵叹了口气:“唉!可不是嘛、这边到临县现在走水路的行人要多些,白日里有商队结伴来往、就是为了防着这几十里山路两边山里那些个强人匪徒!” 杨离叹了口气:“某离开蜀中到外面游历许久、什么时候蜀中变得如此不太平了?怎么这么多百姓做了流民逃进山里了呢?” 厢兵擦了擦鼻涕、叹息道:“俺原来是汉中人、打小还羡慕蜀地百姓活的轻松一些呢!自打被派驻到这破地方、才知道蜀地百姓的赋税是真重啊!这几年地里又有点欠收、往吐蕃那边的茶贩子又被大理人抢了不少生意……唉、难过啊!” 另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厢兵在后面低声说道:“当心些!小心你胡说八道被官吏听了去、还要害得俺跟着挨鞭子!” 杨离问道:“附近的山匪贼人盘踞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名目?” 厢兵得了几个铜钱、到算得上是尽心回答:“镇子西边三十里外、竹茂山上,有四个肖氏山贼啸聚了三五百流民,选了几十个青壮在附近拦路打劫、或是敲一敲富户商人,成都府一直催促梓州知州剿匪、梓州又觉得这竹茂山离着成都府更近些,然后就这么拖了下来……” 杨离点点头、似乎就要打马离去,突然回过头看着这个厢兵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三个贼人还有马车女子什么的被通缉?” 厢兵下意识的回答道:“前日县里似乎收到了一份海捕文书、说甚么三个强人四个女子,都是年轻人!还悬了二百贯的赏格……” 第一百零九章 脚店 杨离转头看了看这个热热情的厢兵、点点头,打马走向远处的镇子。 军巡铺子里面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厢兵走出来,仔细打量着杨离的背影、有些狐疑的想着什么,另外那个厢兵在怀里掏出四个铜钱、笑嘻嘻的说道:“十四哥!这老客还算豪气、打听了一下附近那些山匪的消息,就给了几文赏钱呢!” 十四哥摩梭了一下下巴上的胡子茬、哼了一声:“怕是他最后那句话才是问的要紧!” “啥?啥话?” “蠢物!就是那张海捕文书的事情……” 杨离一进镇子就下了马、压低了斗笠牵着马慢慢的走在有些冷清的街上,几个半大孩子年纪的乞丐见来了生人、立刻啰啰嗦嗦的围拢上来,举着破木碗来乞讨。 杨离未动声色、抬头看了看旁边的街角树下这些地方,只见不远处两个懒洋洋脏兮兮的汉子正坐在一口老井旁边捉虱子、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这里。 杨离一声不吭的掏出几文钱扔在了一只破碗里面,结果那小乞丐也不道谢、转头就风一般跑掉了。另外的几个乞丐赶紧往前挤、杨离冷哼一声用朴刀的刀柄将他们轻轻地推开,继续前行。 突然、两个十四五岁的大乞丐无声无息的在后面接近了马匹,几个小乞丐立刻又挤上前来伸手去抓挠杨离、同时大声地乞讨哀求! 两个大乞丐一个挡在前面、另外一个迅速的伸手就去摘杨离缠在马鞍上面的褡裢!这伙乞丐居然是一窝分工明确的贼子…… 杨离头都未回、朴刀回手就插进牛皮套子里面,顺势猛地绕着马肚子就是一甩……“嘭!”嗷的一声、朴刀的刀柄狠狠地撞在那个躲在马后面正在偷褡裢的小贼肚子上! 小贼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痛的直发抖、杨离瞥了一眼推开身前的小乞丐继续向前走去。 老井旁边的两个脏兮兮的闲汉跳出来、迈着大步来到路中间,拦住了杨离的去路。 杨离冷冰冰的看了看两个泼皮闲汉、并未做声。 一个麻子脸的闲汉指了指那边路上刚刚爬起来的那个小贼、呲牙咧嘴的喝道:“你是哪里来的野鸟?为何打伤了俺们镇上的娃娃?” 杨离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两个闲汉,看来这伙小贼背后的主使靠山就是这两个泼皮闲汉了。 麻子脸闲汉虚张声势的吐了一口唾沫:“呸!你这过路的、还敢随便欺负俺们本地娃娃撒?快快赔出两贯铜钱的汤药费出来、要不然,你这厮怕是走不得了!” 两个家伙一聒噪、四周本已开始散去的小乞丐小贼们立刻飞奔过来,一个个吱哇乱叫的骂骂咧咧、还握着石头土块,举着木棒远远威胁着面前的这个独行客。 杨离就像没见到这些小贼一般、只是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这两个泼皮闲汉,然后伸手进怀里掏了一下……两个泼皮一喜、还未开口,就看到杨离在怀里居然只拿出了一枚铜钱! 两个泼皮大怒、麻子脸伸手指着杨离大骂道:“哎呀!你个龟儿子、这是想撒泼消遣爷爷是吧?” “咻……噗!” “啊!”一声嚎叫、麻子脸跪倒在地左手握着右手手掌痛的直发抖!中指……这个家伙的右手中指居然被杨离随手打出来的那枚铜钱直接斩断了! 一根脏兮兮的中指落在地上、似乎还微微动了一下,麻子脸痛的几乎要昏厥下去、只是抱着手嚎叫……旁边的小乞丐小贼楞了一下,居然轰的一下四散奔逃、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旁边的另一个闲汉泼皮见状一愣、刚要转身逃走,就听到身后杨离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们不是要钱吗?接着!” 闲汉知道遇到高手了、撒腿就想逃走,还没跑出三步、就听到啪的一响,自己的右腿膝盖后面猛地一痛!立刻一个狗啃屎扑倒在地、紧接着杀猪一般的嚎叫起来…… 又一枚铜钱飞出、竟然直接击碎了这个役使孩童乞丐行窃敲诈的泼皮一只膝盖! 杨离撒目看了看四周、几个探头探脑的行人闲汉立刻一缩头躲了起来!杨离留意到几个缩在旁边角落的几个小乞丐……只见这几个小乞丐的眼睛里有气愤胆怯、有幸灾乐祸,有兴奋有怨毒……唯独没有一丝良善和同情! 杨离叹了口气翻身上马直接向着镇子西面走去,直来到一家镇子边上的脚店门前下了马。 门口的一张竹椅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一个汉子,见来了客人、也只是懒洋洋的站起身来,接过杨离手里的缰绳、开口说道:“喂马草料饮水十文钱!客官里面请……” 杨离没吭声、取下褡裢和朴刀进了店铺,只见灰秃秃的一大间草房、里面摆着三张桌子几只条凳,一个泥柜台上面摆着几坛酒、后面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汉子牵着马去了后面饮水上草料,这妇人居然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招呼杨离:“哎呀!客官远来辛苦、来小店可要吃些啥子啊?” 杨离吸了吸鼻子、有些意外的看来这妇人一眼:“有牛肉吗?挑肥嫩的切上二斤、再来一坛好酒五个炊饼,菜蔬来两碟子。” 妇人一愣、随即嘿嘿笑道:“哎呀!你这老客说笑了、哈哈哈,俺这小店里哪敢贩卖牛肉啊?那可是犯律法的、现在耕牛愈发珍贵,官府都盯着呢!谁敢杀来吃肉啊?” 杨离撇了撇嘴角:“平民百姓怕官府、你这脚店还会怕吗?” 妇人皱了一下眉、收了笑脸冷冷的说道:“你这厮到底是不是打尖来的?这里没有牛肉、只有腊肉和菜蔬炊饼,酒水倒是还有三坛、不过价钱贵……你吃得起吗?” 杨离轻轻一笑、手指一转就拿出一块约么二两重的一块银子,慢慢放在了桌子上……“二斤牛肉、一坛酒!” 妇人见了银子、面上才缓和了些,瞥了瞥门外没什么动静、便嬉笑着走过来伸手摸向那块银子……“哎呀!想不到咱这小脚店还能遇到大豪客呢!客官放心、就算没有牛肉,民妇也能支使那死鬼去财主家的老牛腚上啃回二斤肉回来给客官煮了吃!咯咯咯……嗯?” 妇人摸到那块银子就想捞了去、哪曾想那块银子居然像长到了桌子上一样,居然没有拿起来! 妇人仔细一摸、发现那块银子下面一半居然让杨离给轻轻地按进了桌子上的木头里面!这是什么手劲?遇到练家子了…… 妇人面色一变、缩回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杨离。杨离摘下斗笠放在桌子上盖在那块银子上面,微笑着说道:“牛肉好酒、菜蔬炊饼,吃完了某还要赶路、银子就归你……晓得了吗?” 妇人冷笑了一下:“放心!包客官满意就是!” 说罢、妇人转身在柜台上看了看,拿过一只黑黢黢的酒坛、直接走到桌子旁边:“这可是店里最好的烧酒、你要是不怕醉倒在路上,就来着一坛?怎么样?” 杨离啪的扔过来一只粗瓷酒碗:“倒来就是!聒噪个啥子?” 妇人撇了撇嘴:“还是蜀人腔调……哼!”说罢、慢慢的倒了一碗略有一点浑浊的酒水。 杨离端过来嗅了一下:“嗯!不错……还是新酿的杂粮烧。”说罢、扬起头一饮而尽! 不一会儿、那汉子面色有些古怪的从后面走了进来,跟那妇人嘀嘀咕咕的在后面说了一些话、接着就跑到厨下装了一堆饭食菜肉放在托盘里端了上来。 汉子看了杨离一眼、将一大碗熟牛肉和一盘菜蔬十几个炊饼放下,低声对杨离说道:“你进镇子的时候废了驴麻子兄弟两个?那两个贼厮仗着镇上一个乡兵队正的照顾、裹挟了十几个小乞儿偷鸡摸狗敲诈行人,你若是不想惹麻烦、就赶紧吃了饭食离开这里!只是晚上不好走夜路、你不成就躲到镇子外面的小山谷里面蹲一晚,天一亮再跟着过路的商队去成都府吧!” 杨离未答话头、夹起一大片牛肉放进嘴里,咬嚼一番咽了下去、看着面前的这个汉子轻声问道:“镇上可有药铺或者郎中?” 汉子楞了一下、开口答道:“就只一个郎中、家里就是个破药铺,在镇子北面的街上。” 杨离接着问道:“前几日可曾给一个受伤的男子和一个受伤的女子治疗过?箭伤……” 汉子倒吸了一口气、悄悄地退后了半步,开口答道:“俺不晓得!你若是承情、就留下银子吃了东西赶紧走,别的休要来问俺!” 杨离看着汉子、开口说道:“某不是公门人、那里面有某得一个故人!某只是想看看他们现在到底如何了。” 汉子狐疑着就想转身走开、杨离却从腰后掏出一只木牌子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九山令牌?你是孟二郎孟大头领的人?” 杨离脸上闪过一丝略有些古怪的神色、脑子里想起了前日那个顶着一只青紫猪头一般的脑袋小心翼翼站在自己身前赔笑的山贼孟老二……想不到自己那个手下败将还真不是只会吹牛!他那个什么鸟令牌在这个地方山里还真管用…… 杨离摸了摸嘴角、点了点头:“额……孟老二是某的朋友!就是他指点某一路来这个镇子上寻你的脚店来打探一下消息的!” 汉子舒了口气、笑道:“原来同是道上的好汉、好汉好身手!那两个泼皮无赖素来喜欢欺负外地人、就连本地的寡妇孤儿也逃不过他们的手,好汉这一下可让本地的乡邻们暗地里高兴的狠了!” 杨离问道:“那伙儿被官府通缉的男女如何了?现在在何处?” 汉子叹了口气:“那个细高挑儿的汉子伤了肩膀,不过性命无碍!可惜了背后中箭的那个女子了……熬到镇子上就没挺过来、在码头上咽了气了!” 杨离闻言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可知道那女子名姓?多大年纪?” “那做主的年轻人哭得像泪人一般、管那死去的女子叫大姐儿呢!像是姐弟……” “什么?”杨离闻言、脑子里迅速闪过虎娃曾经的一家人……大姐儿、二姐儿!那两个俏生生的从来都是带着一丝羞怯胆小的女子……虎娃最亲近的姐姐!那做主的年轻人肯定就是虎娃了、大姐儿……原来虎娃是来救自家姐姐的!原来当年他们一家子居然都从大火里面逃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孤坟 一座新坟孤零零的矗立在码头西边的一座小山坡上,杨离仔细的看着坟前那块仓促插进泥土里面的木板……王氏春娘…… “春娘……秋娘,还有虎娃……”杨离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疼了起来,记忆里、那个身材比自己高一些,总是抿着嘴怯生生的看着乡邻的大姐儿一下子在记忆里鲜活了起来! 杨离躬身施了一礼、掏出一把铜钱塞进了开脚店的绿林道汉子黄老七手里:“麻烦黄七哥采办一些香烛纸钱、帮某在这坟前祭祀一番吧!” 黄老七收起钱、点点头:“小哥儿放心就是、那乘风虎王小波乃是个讲义气的汉子,他的姐姐死在了这里没带走、留下这孤坟俺会帮忙照看的!四时供奉俺不敢说、逢年过节点一炷香烧些纸钱还没啥困难的!” “嗯、如此有劳了。” 黄老七借着黄昏的余光看了看远处的码头、开口说道:“那乘风虎坐了船往南去了、说是在北边得罪了官府和大户权贵,不敢连累俺们这些人、就没告诉俺们他的行踪,小哥儿要是去寻他、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了!” 杨离摇了摇头:“无妨、知道他们剩下的几人平安就好了,某还有事情要去雅州……明日一早就上路。” “雅州?我的天、到那里怕不是得走上十几日?现在蜀中到处都不太平、流民山匪多如牛毛,成都府北边这些山里的人还讲些义气、越往西越往南那里的人就越穷的厉害,都饿的红了眼睛呢!小哥儿可要多加小心……” 杨离点点头:“多谢黄七哥提醒了!不过某独来独往惯了、无妨,成都府那边某也有落脚处,不碍事的。” 黄老七咧嘴笑了笑:“那倒也是!小哥儿一身功夫这么俊、天下哪里去不得?祭奠完了、咱回去吃些东西歇息去吧!明日小哥儿还要赶路呢……” 杨离瞥了瞥身后的树林、轻声说道:“怕是要晚一些回去了、七嫂温的酒怕是要凉了……” 黄老七还在纳闷、就听到树林里面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嘿嘿嘿……好耳力!你这厮过江龙的姿态倒是拿捏的不错……伤了俺手下两个人、你还想就这么算了不成?” 话音未落、六七个泼皮打扮的汉子钻出树林,各个手持刀棍将杨离二人堵在坟前,为首的一个黄脸汉子身高七尺一脸横肉、脚上踩着一双军中常见的牛皮靴!手里拎着一口宽刃腰刀、正虎视眈眈的瞪着杨离二人。 “张队正!这是做啥子?驴麻子两个可是自己上去找茬不讲规矩才被伤到的、大不了赔他一些汤药费就是了,大张旗鼓的有啥用?”黄老七撑着胆气站在杨离身前对那个黄脸汉子大声说道。 张队正哼了一声、手指黄老七骂道:“你这鸟厮、屁股朝里帮着外人是吧?别以为你攀上孟老二那个老贼的高枝老子就不敢弄死你!信不信爷爷宰了你再把你那卖酒的婆娘绑到营里让弟兄们好好快活几天?交出这个小子所有财物和马匹、只要让爷爷满意了,就不管他死活!要不然……就跟坟里那个一起埋了!” 杨离淡淡的看着前面这几个泼皮、开口问道:“你是乡兵队正?那些乞丐和泼皮都是为你敛财的?” “是又如何?” “那些小乞丐里面、有四个残疾的,眼睛手脚都是被人祸害残的、可是你们的手笔?” 张队正撇了撇嘴角:“老子收留那些小杂种给他们吃给他们喝、想怎么对他们那是老子……” 黄老七还在暗自里担心焦急、身后这个青年人可是自己的头领孟老二的朋友!要是护不住、绿林道上自己也就别再混下去了……看来实在不行、多花些银子看看…… 一道灰影闪过、黄老七的眼里,那道影子在自己身侧飞出、迎着黄昏落日的暖光扑向围在山坡上的几个泼皮! 乡兵张姓队正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不过倒也算是有点血性,明知遇到高手也还是嘶吼一声挥起腰刀砍向那个灰影! 数声惨叫几乎在瞬间响起,几个泼皮捂着自己的喉咙狼狈的爬在地上、血沫子顺着手指的缝隙疯狂涌出……张队正一刀落空、就见自己的一个手下差点死绝,亡魂欲出下转身就想逃走。杨离闪身出剑,将最后一个泼皮斩杀在地、玉带剑抖落血珠,转身就冷着脸对着张队正走来。 张队正面向杨离、似乎是腿软,一下子坐倒在地,眼睛里却闪过一丝诡异的味道……“咻咻……”两道箭影居然从树林的阴影里闪电一般射出、直奔杨离的胸口而来! 张队正脸上的喜悦还未浮出、就看到杨离手里的玉带街在身前如水波一般弹动弯曲起来!叮叮两声、两支利箭居然像孩童的玩具一般被杨离轻描淡写的弹飞了出去! 张队正的眼珠子差点都瞪了出来、嘴巴刚刚惊骇的长大,就见杨离抖手射出几道暗器……随即两声惨叫在树林里传出!自己最后的依仗、两个弓箭娴熟的乡兵手下……怕是也已经了账了! 张队正一头扎在地上、喊出了那句绿林道上传扬千载长盛不衰的保命口诀……“好汉爷爷饶命啊!” 杨离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静静地站在张队正的面前,看着这个杀神的脚尖、张队正努力回忆了一下,继续开口喊道:“好汉爷爷!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啊!……啊……” 杨离似乎是不耐烦再听他的这些废话、一剑刺穿了他的脊背! 张队正扑倒在地、拼命的挣扎哀嚎……杨离冷冷的问道:“王小波……利州那边的海捕文书还要邸报上如何说的?可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啊!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只说是一辆马车、两个受伤的,那王小波算是半个绿林道上的汉子、只是老巢并不在这里,小的不知道啊!小的这几个人、不敢找这个晦气,就算看到那王小波也不敢动手啊……好汉……” 杨离厌恶的撇了撇嘴角、掌中的软剑猛地一震!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无形波纹瞬间荡漾开来……“噗”的一下、张队正的九窍之内,污血碎肉喷溅!整个人就像是被一股力量从内部撑爆炸裂一般……扭曲着死在了剑下! 扑通一下、依旧站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这一幕的黄老七到底还是斗不过心里的恐惧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呆呆的看着张队正喷溅在自己小腿上的污血……黄老七拼命咽下即将涌到喉咙口的呕吐物,就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不远处正在擦拭软剑的杨离…… 夕阳西下……暖光下的杨离身上没有溅到一滴鲜血,一边擦拭软剑一边低声说道:“这些人身上几乎都有人命!镇子上一共十二个小乞丐、四个残废,两个女娃娃乞丐也都被糟蹋的不成人样……应该还死了几个!这些人……全都该死!” 黄老七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杨离转身看了看那座孤零零的土坟和墓碑,喃喃说道:“大姐儿、这世道害了你,某就超度这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给你当做祭品!” 说罢!杨离就像是裹挟着这几个泼皮恶霸的灵魂一般、慢慢走近孤坟,然后将那柄玉带剑重重的插在墓碑旁边,如同上香一般! 旁边的黄老七急忙连滚带爬的跪到一边、只感觉四周浓浓的血腥味里,似乎有在无声哀嚎的灵魂在孤坟四周无助的战抖、继而慢慢的消散灰飞烟灭…… 杨离扶着剑、重重的坐在孤坟旁边……只觉得这场杀戮、似乎还是没有释放掉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积蓄的那股戾气!这是怎么了?自从那个洞女阿嬷治好了自己的内伤、自己被压制数年的修为几乎是每日都在飞涨!本来以为是自己积蓄的根基够牢靠、这才在伤势好转的情况下进境飞速…… 不对劲!这不对劲……难道说这就是肖老剑师曾经和自己讲过的、心境配不上修为的心魔劫?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会变成一个暴躁易怒嗜杀冷血的屠夫? 杨离默默的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起书院传给自己的清心诀,十几个呼吸后……杨离睁开眼睛看了看依旧战战兢兢蹲在旁边的黄老七、低声说道:“黄七哥……” “啊!不敢当。不敢当……” 黄老七一哆嗦、吓得差点跪在地上,赶紧问道:“小、小哥儿,您有何吩咐?对小的说就是了……” 杨离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某现在心里有些烦躁……就麻烦你连夜将这里的尸首收拾干净、就埋在山坡东面的阳坡地,别埋在阴暗的地方。” 黄老七连连点头:“好好!俺知道了、今晚上肯定埋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一点痕迹的!俺上次帮乘风虎葬他姐姐的铲子还在这山下、俺这就去取来,小哥儿先在这里歇息就是了……” 太阳落山、树林里渐渐黑了下来,一具具尸首被黄老七拖到了山坡旁边的杂树坡地那边、挖坑埋了下去,越埋两条腿抖得就越厉害…… 杨离闭目盘坐在王家大姐儿这儿时的邻居坟墓旁、白皙的脸上一对眉毛皱在一起,似乎在压制着心里的什么东西一般……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心劫 夜色深重时、关了铺子的黄七嫂坐立不安的等在自家脚店的后门旁边,自己丈夫跟那个孟老二头领的朋友去了镇外码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镇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一些古怪、平日里几个熟客似乎都在躲着自家的脚店,几个乞儿泼皮探头探脑的远远盯着自己的大门……黄七嫂有些心慌,咬了咬牙还是在厨下柜子底下摸出两把短刀捏在手里、然后掩了后门等在门边的角落里。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自家的后门被啪啪的拍响……“哪个?”黄七嫂拎起短刀闪到门旁有些颤抖的问道。 “是俺!快开门……” 自家男人黄老七的声音一传来、黄七嫂就觉得自己一颗心扑通一下就落了下来。急忙拉开门栓将自家男人放了进来…… 只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差点将黄七嫂给熏得吐出来……黄七嫂拿过油灯一照,骇的差点惊叫出来!自己丈夫黄老七、衣服裤儿鞋子和手臂上……淋淋漓漓的居然全都是浓稠的污血和泥巴脏污!又见跟在后面进来的杨离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俺的天老爷……老七!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人了?可受了伤?”妇人急忙扑上来、拉过自家男人就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查看起来。眼睛里的担忧几乎都要化作实质喷出来一般! 黄老七的一张脸还是煞白煞白的、回头对杨离躬身施了一礼:“小……小哥儿!俺让浑家去给俺收拾一下、这身衣服也得烧掉……少待、俺再让婆娘去张罗一下酒饭、压压……给俺压压惊吧!” 杨离走到庭堂里、随便寻了个桌子坐下,无所谓的点点头。 黄七嫂狐疑的扶着自己的男人去了后房,没一会儿,几声惊呼在后房里低低地传出……黄七嫂走出后房、端着木盆去井边打水,远远地……隔着屋门看着那个安然坐在桌子旁喝着酒的年轻人,黄七嫂咋舌感慨了一下、急忙打好水回屋去给黄老七洗刷去了。 将换下来的沾满血迹的衣物扔进灶台的火里、黄老七似乎还未从惊骇中缓过来,跟浑家两个端了几碟子菜色和牛肉、加上两坛好酒给杨离送了过来。 杨离接过酒盏、看了看旁边有些局促的黄老七两口子,展颜一笑:“这是做啥子?黄七哥、黄七嫂!不就是诛杀了几个该死的狗军士和泼皮无赖嘛?怎么……还怕俺是个杀人狂魔不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某等行侠之人应做之事!某还是要感谢七哥七嫂、仗义援手的……快请坐!” 黄老七两口子舒了口气、黄老七慢慢的在凳子上挨了半个屁股,不过黄七嫂倒是是真豪爽的女子、大剌剌的坐下笑道:“小哥儿可是真英雄!实不相瞒、孟老二顾忌官府发怒不敢进镇子,就指望俺们两口子在这里做个眼目,俺见那几个泼皮和姓张的祸害那些娃娃太过惨烈、几次三番想去宰了他!可俺们两口子武艺不精、去了也是白白送死,那厮也估计孟老二的面子没有对俺们下手……今日小哥儿仗义出手铲除了这几个祸害,俺两口子敬你一碗!” 说着、这妇人居然神采飞扬的举起酒碗咕咚咚的先干为敬喝下一大碗杂粮烧酒!看得对面的杨离很是惊奇……然后自也要喝下一碗以示回应! 黄老七陪了一碗、心下倒是还有些发抖……这婆娘那是没有亲眼见到那几具凄惨无比的尸体!要不然……唉、不过这婆娘素来胆子大,怕不是还喜欢见到对头都是怎么死的才好…… 杨离放下酒碗、开口说道:“成都府西、绿林道上的头领难道就是孟老二孟头领吗?” 黄老七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蜀中东北地界的头领是推举出来的,花名唤做【按着天】!道上的都称呼一声周爷爷……占着成都府路、梓州路和利州路三路交界的八岭山还要几条要紧的水道,乘风虎王小波就是曾经和按着天周老大有过交情、据说按着天周老大的一个女儿对他有点那个意思!” 杨离点点头:“原来如此……孟老二倒是没有和某说起这些,毕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二位……镇子上的几个泼皮贼子已经打发了、二位有没有想过接了这些势力把这镇子捏在手里?” 黄老七低头在思考、黄七嫂倒是在自己男人肩膀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骂道:“还想个啥子?小哥儿给咱们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就收了剩下的泼皮占个大头又能怎地?没出息的德行……” 杨离看了看面前这个风韵犹存泼辣爽利的妇人、微笑道:“只是有一事要拜托七哥七嫂了……” “只管说!只要俺们两口子能办到的、绝不推辞!”反应过来的黄老七鼓着眼睛答应道。 杨离点点头:“那些泼皮无赖不提、七哥七嫂给他们寻个事情别再祸害百姓就是,只是那些残疾的小乞儿……还有那两个可怜的女娃娃乞儿,就拜托七哥七嫂好好照顾一二了!张队正的财物存在营地动不得,但是那几个泼皮的老巢……七哥可招呼几个人连夜端掉,收了地盘财物、也就是收了人心,再支使那些人就会容易很多了!” 黄老七仰头灌下一碗酒、擦了擦嘴巴,一下子热血上了头……拱手说道:“那就听小哥儿的!俺这就去招呼那两个兄弟、连夜平了他们的老窝!小哥儿在家好好歇息……俺这就去了!” 说罢、黄老七居然在厨房里摸出来一把斧子,跟自己浑家嘱咐几句就出门而去了…… 屋里只剩下妇人和杨离了……杨离显得略有些尴尬、拱手说道:“某自幼失了父母、打小就同情这些无依无靠的乞儿孤儿,这些可怜的娃娃就拜托七嫂费心照顾一二了!今夜某就在此坐镇、七嫂可寻人去将那几个小乞儿救出来,如果还有人欺负糟蹋那几个男女娃娃……告诉某,某临走前一定送他们上路!” 七嫂点点头、开口答道:“小哥儿放心吧、平日里这几个娃娃弄不到钱就没吃到,还是到俺这里能讨到口吃的、以后只要有口吃的,俺一定不让这几个可怜的娃娃饿着就是了!” 杨离站起身、躬身施礼:“离……多谢嫂嫂高义!” 夜色深重、镇上不时传来几声嘈杂和惊呼,有人在街上匆匆的奔跑……间或还传来几声挨揍的惨叫。应该是黄老七在伙同朋友整治那些不老实的泼皮闲汉…… 杨离坐在后院、独自守着这个小脚店,黄七嫂居然也带着两个招呼来的帮手去收拢那些可怜的小乞儿去了、说是要把这些娃娃安顿在镇子西边的太公庙里。 黄老七没见影子、可黄七嫂倒是先一步回到了脚店,身后、跟着两个闲汉和三个女娃娃乞丐。 杨离回头看了一眼、居然发现黄七嫂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污秽的死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黄七嫂一进屋就走过来、摆摆手端起一只酒盏大口的灌了一盏酒水,然后喘了几口气、对杨离说道:“俺杀人了……宰了那个乞丐头子!驴日的……俺踹门进去时、那个畜生还在糟践那个最大的女娃娃……俺气不过、一刀捅了他!” 杨离点点头、转身看了看那三个一脸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女娃娃,那两个闲汉一身摞着补丁的破衣服、看来已经知晓眼前这个看似瘦削的年轻人乃是个手段冷酷高绝的杀神,一见面就躬身施礼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杨离走过来、伸出手想摸一下最小的一个女娃娃头上乱糟糟的头发,可那女娃娃却是一惊、低声惊叫了一声转身就躲到了那个最大的女娃娃身后! 最大的那个女娃娃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两只手将两个小女娃护在身后,抬起头、冰冷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你要是想、就让俺来伺候你……她们还小、经不起……” 咔……杨离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冲破击毁了一般!一股冰冷的感觉瞬间冲进大脑……浑身的气息一下子变得阴寒恐怖起来,脸上、还是一片淡然和萧瑟的表情,可那股杀气却再也抑制不住的逸散开来…… 小女娃娃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只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只残忍嗜血的猛兽一般!三个娃娃全都颤抖起来……一步步的后退,就连两个闲汉和黄七嫂也都觉得浑身不自在、眼前的杨离让他们不敢直视,不由自主的就想逃走或者……跪下! “剩下的那些人……都在哪里?还有……张队正的那队人马驻扎在何处?带某前去……” 杨离站在打开的门旁、声音如同九幽地狱里传出的一般……骇的屋子里的三个成年人尽皆哆嗦了一下。最大的那个女娃娃、骇然发现,面前这个浑身气息冰冷可怖的男人……夜色下的那只右眼眸子、居然闪耀出两个猩红色的瞳仁! 杨离眼里两个猩红色的瞳仁一闪而逝!女娃娃搂着身后的两个小妹妹缩在墙边跪了下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开口问了一句:“你……是要去杀了他们吗?篷子里的小山哥……是个好人,还要乡兵里的火头军……张老爹、也经常偷偷给我们吃的,不要……不要杀他们……” “福生无量天尊……离哥儿!定心安神、莫动妄念……” 门外、一声道尊宣号传来,两个道士行色匆匆的站在地上、隔着门槛望着一脸阴森冰寒的杨离,脸上全都是担忧之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血色 匆匆赶来的、竟然是明性道长和明心道长! 年轻的明性道长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师兄明心的身后,肩膀后的松纹古剑剑柄上的那支剑穗无风自动……整个人如同一块顽石一般浑然一体,似乎是在全神戒备着什么! 明心道长再次打了一个稽首:“离哥儿!陈抟真人有令、命我等速速随你而来,化解你的心魔、止住杀孽!平心静气、随我等走吧!” 杨离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一般、抬起手臂指着镇子上隐隐传来几丝嘈杂的方向:“杀孽?这里何曾少过杀孽?山里有贼人作乱、乡兵泼皮相互勾结祸乱一方……孤儿弱小流落街头任人欺凌……天下太平了、难道这就是盛世了?赵宋皇帝为何如此苛待我蜀中百姓至此?南疆百姓又何辜?西军将士卫国戍边又为何连粮草器械都不济?好个济世救人慈悲心肠的道士……” “无量天尊……”明心道长见杨离的神色有异、不由得心下惊骇。 杨离划动手臂指向门后那三个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女娃娃、声音冰寒的如同要结出冰来一般:“出家人……你嗅一嗅!这娃娃身上的脏污淫晦之气、多么地让人作呕!还要那娃娃灵魂之上那冲天的怨气和死气……这就不是杀孽是罪孽?某去涤荡斩杀这些污秽的源头就是杀孽?你们这是何道理?” 明心道长回头看了看全神戒备的明性、微微点了点头,咔的一下……明性道长背后的松纹古剑轻轻弹出剑鞘,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门内站立的杨离! “哈哈哈哈哈……”一道爽朗苍劲的笑声在夜色之中传来! 又是两个人影、一个雄壮高大一个矮小瘦弱,两个人并肩在夜色中走出、站在脚店后院门口的另外一侧,看起来都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一身江湖客的打扮。 高大的壮汉撇了撇嘴角、擦了一把面上乱糟糟的虬髯大胡子,嗤笑道:“好个道士!这就要斩妖除魔维护法纪了?这些牲口残害百姓你们不管、那些军兵糟蹋黎民你们也不管,官儿们里外勾结跟豪商们将黎民当做猪狗一般贩卖你们还是不敢出手!合着你们就只会舔朝廷的锭沟子、跟我等仗义出手的好汉为敌?你们也不怕三清降罪将你们这些徒子徒孙给踹到三界外?” 明心道长瞪起眼睛喝道:“住口!天地自有大道、你安敢蛊惑人心行那以杀止杀的恶因果?” 杨离冰冷的瞥了一眼:“醉荫楼的?” 雄壮汉子和身旁的男子一抱拳:“洪九、李尚,见过小郎君!” 明心道长低声说道:“尔等怎能逆天而行?世间本苦、何必妄造杀孽!不公之事历朝历代何能幸免?俗世间自有纲常律法匡正、谁能代天行罚?收手吧、回去告诉你们主人,离哥儿本性纯良、别再用那些腌臜的手段将他卷入这百般算计……” 雄壮汉子洪九打断道:“省省吧!你们道门若是真心息事宁人、何不将小郎君收入门下好生保护?没这个胆子、就别说大话!你们这些天地玄黄的道道留着给那赵宋皇帝说去吧!” 明心道长低声问道:“贫道在此、不容的你等再行屠戮!污了离哥儿的心性、让你们在后面苦苦算计……” “够了!” 杨离眼底的血色慢慢的褪去、低声说道:“某想怎么做、你们管不得!该杀之人、国法不杀,天道不杀!某来杀……该活之人、国法不救,天道不救、某来救!某知道、某这身上的血脉是忌讳是灾殃,是野心勃勃之人眼里的奇货!某选不得、也逃不得,不过今日、某就要去斩杀那些该死的人……某不需要帮手,也别阻拦某!如果今日、某剑下死了一个不该死的无辜之人,就请明性道长出手将某斩于剑下!” 杨离眼底闪过一丝决然、迈步走出院门,回头对黄七嫂叮嘱道:“七嫂关门!护好几个娃娃就是,其它的什么都不必管。” 一道身影慢慢的走在街道上、身后远远地跟着四个人影,明性戒备的盯着醉荫楼的洪九和李尚,身旁的明心道长却低声嘱咐道:“别冲动!看好杨离即可、别让他随意杀戮乱了心性!” “明白、师兄!” 一旁的洪九撇着嘴奚落道:“好个不能随意杀戮……这般悲天悯人的出家人、那些被燕知堂和小长老苦节门屠戮的门派书院前面怎不见你们道门子弟的影子?金陵城破、宋军劫掠皇宫侮辱宫女焚烧锦洞天的时候……尔等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了?” “他们害怕佛门小长老……” 一直不吭声的李尚张开嘴巴、嘶哑阴沉的声音就像是菜刀刮擦锅底一般难听。 明性道长冷哼一声、怒目而视。旁边的师兄明心道长伸出手按了自己师弟一下、轻声说道:“那小长老算得哪门子佛门子弟?若是说他霍乱南唐江山、还不如问问那李后主生的一双重瞳神目、为何却偏偏看不穿小长老那心机骗术?枉自冤杀了手下真正的忠臣良将、那赵宋禁军杀到金陵城外犹自不知……” “呵呵、宋皇演了一出兄终弟及的丑事,紧接着又剃度十万僧尼!佛门光大……你们道门已然被狠狠踩了下去,还要如此奔走纠结……莫不是看着眼红想要在赵宋朝廷下面捞些功劳?” 李尚的嗓子似乎被毁掉了、可尽管言语困难声音难听至极,但这冷冰冰带着尖刺的话语却犀利无比让人听之欲狂! 明性闻之大怒、差一点将松纹古剑抽出来跟这个痨病鬼一般的家伙决一生死! 明心道长叹了口气:“道门若有私心、何苦在你等仓皇自顾之时,师尊出手去冒险救下杨离的性命?” 四个人磕磕绊绊斗着嘴、远远地看到杨离迈步走进了一个镇子边上的院子里。 黄老七此时正虎着脸带着四个弟兄手握刀子将四五个泼皮闲汉堵在院子角落里、那两个在镇子路口裹挟小乞丐敲诈盗窃,结果被杨离打伤的泼皮、驴麻子兄弟也在其列! 黄老七正狠不下心、转头却看到杨离神色淡然的走了进来,几个得了吩咐的兄弟纷纷拱手行礼站在一旁。 黄老七瞪了驴麻子一眼、走过来抱拳说道:‘小哥儿!这厮兄弟两个适才还在糟践那个大一些的女娃娃、俺觉得干脆宰了算了!’ 驴麻子听闻立刻哀嚎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俺愿意改头换面1自此跟着七哥讨生活、鞍前马后效力!这镇子以后就是七哥的了、屋子里还有七八个小乞丐,俺一定帮七哥好好看管着!俺……” 杨离看了看黄老七:“你还在等什么?” 黄老七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咬着牙拎起刀子奔着驴麻子兄弟两个畜生走去…… “爷爷!七爷爷饶……啊!” 一声哀嚎被捅进心口的刀子截断在驴麻子的喉咙里!鲜血顺着抽出来的刀刃喷溅出来……喷得黄老七一头一脸!看得黄老七身后的几个兄弟勃然色变………又是一刀!驴麻子的那股弟弟刚要挣扎着爬走、就被一刀了结在地上,蹬了几下腿就咽了气! “两个糟蹋娃娃的畜生……拖出去、到后山埋了!” “是!哥哥!”两个兄弟拱手答道、走过去拖起尸体就向院门外走。杨离的眼睛转动、冷冷的看向战战兢兢已经尿了裤子的的另外几个泼皮……仿佛泛着猩红色的瞳孔几乎让这几个闲汉泼皮骇的哭出声来! 门外、两个道士和醉荫楼的洪九李尚已经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了……明心道长叹了口气、看着杨离慢慢走近那几个泼皮…… “自己断下一指!以后跟着黄老七讨生活,再有为非作歹之事、某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几个泼皮闻言差点欢喜的死过去、急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多谢好汉爷爷开恩啊!多谢好汉爷爷……” 几声惨叫!几根手指鲜活的落在地上,剩下的泼皮尽皆咬着牙捏着手掌跪在一旁不敢出声了……另一边、黄老七的一个兄弟在屋子里将那几个小乞儿带了出来!一个个小乞丐瑟瑟发抖、有几个胆子小年纪小的娃娃已经尿了裤子……只是一个个全都乖巧的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杨离走过去、看了看这几个白日里还在敲诈偷窃自己的乞儿,摸了摸一个最小的乞儿乱糟糟的头顶、轻声说道:“以后脚店里的黄七哥黄七嫂会照顾你们、好好的活下去……去吧!都去黄七嫂那里、七嫂会带你们安顿下来!” 两个最大的乞儿偷偷地转了转眼珠子、立刻叫道:“快跪下给恩人磕头!以后咱们就靠恩人爷爷吃饭了,要记得……” 两个乞儿还在表忠心、喝斥剩下的小乞儿跪地磕头,却没留意到站在身前的杨离眼睛里杀意渐渐弥漫开来…… “你们两个……多大了?”杨离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那个领头的乞儿咧嘴笑了笑:“回恩人!小的已经十四了……” “十四了……”杨离转动眼珠看着这个肮脏瘦弱的乞儿:“十四岁就会糟蹋女娃娃了?你们两个身上、满是怨气和淫晦之气……你们也在欺辱那个女娃娃是吗?” 两个大乞儿闻言一愣、不解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门外、明性道长低吼一声:“他要做什么?那还是两个孩子!” 明心道长惊讶道:“快拦住他!不要让他杀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魔性 明心道长大喝一声:“快拦住他!别让他杀人………” 一旁的洪九李尚见状冷冷一笑、迈步挡在了起身冲出的明性身前,却见明性道长足尖一点、呛啷一声松纹古剑出鞘,洪九李尚一惊、立刻挥起匕首格挡,结果、明性道长剑尖侧了过来,居然点在了洪九的匕首护手之上!整个人如蝴蝶一般翻起、划过一个弧线落向杨离的身后! 杨离伸出手、慢慢的握住了那个为首的大乞丐肮脏的脖子上……那个大乞丐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和绝望,哭着哀求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俺以后不敢了……” 明性道长低喝一声:“放开你的手!”说罢、一剑点向杨离的手腕,意图逼迫杨离松开那只捏着大乞丐脖颈的右手! 杨离果真松开了手掌、浮云一般退后了一步,冷冷的看着扑过来的明性道长、然后居然再一次挥手并起食中二指点向这个大乞丐的咽喉……似乎不杀了这个大乞丐誓不罢休! 明性道长眉头一皱、古剑横了过来拦在了杨离的手臂前面,杨离突然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意、屈指玄之又玄的弹在了古剑的剑身之上! 铮……一声略有些古怪的脆响、明性道长掌中剑柄一歪,眼里瞬间闪过一丝羞恼和慌乱……“你这厮!安敢……” 杨离冷笑一声、错步退出数尺,玩味的搓了搓右手手指、手掌一转,一根若隐若现的丝线突兀的出现在手中!另外一端、居然早就缠绕在那个大乞丐的脖颈之上…… 明性道长回过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大乞丐两只手慢慢的扒住自己的脖子,一圈血珠慢慢的从他的脖颈四周渗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嗤嗤……”血液喷薄而出的声音响起,大乞丐倒在了地上、抽搐起来!迅速地死掉了…… 杨离手指抖动、柔金丝在空中甩落掉沾染上的血污弹回到手腕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脸阴沉的明性道长:“无量天尊……明性道长、某可未曾亲手杀了这个乞丐,可是你挥出的一剑带动丝线后活活斩断了他的喉咙!这笔账……不要记在某的身上哦!”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这么做来侮辱某的道心!你……” 明性道长瞪起眼睛、看着杨离低声吼道。 “明性!定神安心……回来吧!”洪九李尚身后的明心道长轻叹一声、开口说道。 明性道长掌中的松纹古剑慢慢的抬起、对准了数尺之外的杨离,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弥漫开来…… 杨离啧啧两声玩味的看着明性道长开口说道:“你看!你的杀意如此深重……似乎造就这一切罪孽的就是某一般!你想怎么做?杀了某?是不是杀了某就能维持你道心的纯净和完满?将这个乞丐的因果转嫁到某的身上?好让你安安心心的得道?” 明性道长冷冷的说道:“这个乞丐还是个娃娃!” 杨离撇了撇嘴角:“娃娃?你家的娃娃十三四岁就会淫辱孤苦幼……女?就会虐待更小的乞儿?就会助纣为虐残害良善?” 明性道长咬着牙低声说道:“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怎知道……” “福生无量天尊……”明心道长慢慢穿过两个一脸不满的醉荫楼高手之间、走到明性道长的身侧,抬起手慢慢的将明性手里的古剑压了下去……“明性!杨善信能看到……我等看不到的东西……烛见之能!就相信他吧……” “杨善信……”明心道长面色平淡的开口说道:“即使这乞儿有取死之道,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杨离面色平淡的答道:“这等话、道长该问那被他们糟蹋……灵台死寂毫无生气的那个女娃娃……可否原谅这厮、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那女娃娃一身死气、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根本活不得几年……道长可否给那女娃娃一个重新活一次的机会?蜀中被赵宋朝廷横征暴敛、几乎民不聊生,百姓妻离子散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道长可否给这些无辜百姓一个活命的机会?” “无量天尊……世间苦!生老病死别离难……贫道、无能为力……”明心道长稽首一礼:“杨善信……你既知晓你身份的蹊跷与因果,就该逍遥尘世别再涉入太深!你身边的人、会因此面临多大的危险和因果你必知晓,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杨离淡淡的回头看了看两位道长、轻声问道:“道长要离开了吗?” 明心道长点点头:“贫道急匆匆寻来、是奉师尊之命!师尊言……杨善信此次西行、怕是要面临心魔劫!劫数过、则命享无常,万民或可因此安生。若是不过……怕是世间要起波澜、大势翻滚,恐有万千黎民因此受难了……” “哈!好大的口气……” 醉荫楼洪九手里的黑色匕首翻了一个刀花,斜着眼睛笑道:“好个心系苍生的道人!怎地?某家小郎君难不成化作了这混世魔王不成?心魔……甚么心魔?你们要斩妖除魔、是不是要对俺们小郎君不利啊?你们到底是甚么心思?难不成你们还想着去赵宋官家那里去邀功?” “住口!”明性皱眉喝道:“你们这些不安分的痴人、故国早已烟消云散,何苦再裹挟无辜之人为了你们的心意去送死?朝廷有错、尽力匡正就是!这世间只有一个大局、那就是保得大多数黎民百姓的平安……” “你这话!去跟那些死在赵宋官家大军刀下的亡国冤魂去说吧、采石矶……三大书院,几百名亡国皇室子弟、还有成千上万的忠臣之后……对了!还有那死的不明不白的赵匡胤,加上他的两个儿子……哈哈哈哈!” 闻言、两个道长面色一变,稽首念了一声道号,后退了几步……明心道长看着杨离说道:“生死善恶、存乎一心,变乎一念!师尊说过、杨善信心有慧根,神存善念!因果不易粘身……还望离哥儿……能安享清净,这册心经……是师尊命我等送过来的,离哥儿可收下、时常习练!或可压制不洁、凝心静气,贫道……告辞了!” 说罢、明心道长在怀里郑重其事的掏出一只布包,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洪九。洪九大剌剌的接了过来、点点头迈步来到杨离的身旁将布包放在了杨离的手上。 杨离托着这本秘册、抬眼看着明心道长:“多谢真人的厚爱了!” 明心道长点点头、一旁的明性却沉声说道:“你的杀心越来越重了!这不好、乃是取死之道,还望你记住、不要受人蛊惑堕入魔道,要不然……某的剑、会来寻你!” 杨离轻轻笑了笑:“某也不知道将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某就是见不得恶人在这世间快活……若除恶杀人就是魔道、那某倒是真的不介意化身成魔斩尽这世间的凶徒恶鬼!” 两个道士再次稽首行礼、转身飘然而去了…… 杨离收起那本秘册,转身看了看躲在墙角的几个小乞丐和黄老七几人、开口说道:“七哥、这里的首尾就靠你来收拾了!做的干净一些、某这就去那乡兵营地里将此事处置妥当了,不能给你留下后患!” 黄老七咽了一口口水、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小哥儿!不能再杀了……剩下的几个乡兵,大多数也是苦出身!活不下去了才混了个军营里混饭的营生,也都没做过甚么伤天害理的坏事,能不能别杀他们了?” 杨离楞了一下!睁着眼睛看着黄老七:“你不怕走漏了消息、这些乡兵出去寻上司出首举报与你吗?” 黄老七笑了笑:“死了那个狗队正、上边自然要咋呼一番……不过、外面山里不是还要个孟二爷吗?孟二哥可是不怕名声压身子、俺派人跟他通个声气,就把这里的事情安在他的身上!怕二哥不悄悄笑死才怪……混绿林道的、哪个会怕声名远扬?小哥儿若是有事、尽管自去!这里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离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那某连夜就走吧!以免夜长梦多给你们招来祸事……” 洪九李尚走上前来、洪九抱拳说道:“小郎君!俺们两个是奉了陈驹堂主的命令、前来辅佐小郎君往蜀中一行的,有何吩咐还望小郎君不要客气!” 杨离回了一礼、面上淡淡的看不出甚么喜怒哀乐……开口问道:“敢问二位名讳?” “某洪九!某李尚!” “窅娘姐姐可好?” 李尚嘶哑着嗓子低声答道:“楼主已经去了开封汴梁……说会在那里等着小郎君前去!” 杨离呵呵轻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她难道就算准了某会去汴梁城里走一遭?” 李尚答道:“那里怕是小郎君避不开的地方!” 杨离看了李尚一眼:“某还以为你会说金陵城是某此生避不开的地方呢!” 洪九李尚的面色一黯、李尚轻声说道:“小郎君的生母……陵墓还是某这些亡国之人在悄悄守护祭扫,小郎君倒是真的得去一趟呢!” 杨离沉默了一瞬、躬身施了一礼:“离、谢过诸位高义,此情记在心里了!” 洪九李尚齐齐躬身施礼:“不敢当小郎君一礼!此乃某等应尽之义……”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独行 如今的东京汴梁城、已经开始显出繁华的味道了,城墙虽算不上多高大、也屹立连绵坚固非常。数条水道环绕、城外的作坊货栈林立,一个个庄子拔地而起、官道上人来车往越来越繁忙。 深秋时节、中原之地上尽显出一派大熟之年的景象,清晨、一辆辆载满各色货品的马车牛车,贩夫走卒推着的独轮鸡公车、还要挑着担子的樵夫小民,晃晃悠悠的奔着一座座刚刚开启的城门而去…… 城门口、站着一个个打着哈欠的厢兵军士,嘴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捏着长枪站在城门旁边看着一个个或者木讷或者贼头贼脑的商贩小民挤挤压压的跑过来,一个收城门税的城门小吏则在伸着脖子观察着自己的城门附近有没有权贵官员豪族的人经过、宁可挨老百姓的咒骂也不能耽搁了这些贵人进出城门的时间…… 一辆精巧别致的马车出现在外城街上、慢慢的向着这座城门处驶来,车辕上坐着的御手车夫是一个黑瘦的汉子、也不吆喝,就这么慢吞吞的驾着车。 小吏眯了眯眼睛、仔细想了想,然后赶紧对着旁边的一个厢兵队正使了个眼色! 厢兵队正急忙转身骂骂咧咧的将堵在整个城门洞子里的商贩百姓往一侧赶、一边挥舞着鞭子一边警告他们老实一点! 急着进城送货的商贩脚夫还要想赶早贩卖掉手里土特产的农人们不情不愿的挤在一边,看着那个车夫对着城门小吏点点头、然后抛下一串铜钱,接着慢慢的驶出了城门……眼睛里满是嫉妒和艳羡。 一阵晨风吹过、掀起了马车车篷旁边的纱帘,旁边两个闲汉抱着草席、一下子看得呆住了! 旁边的一个赶着驴车的胖商贩捅了一下还在流口水的闲汉:“哎!看啥呢?里面可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颜色可好?” 闲汉点点头:“俺的个菩萨……好个美女!怕不是比官家宫里的妃子都要漂亮!” 城门旁边的小吏欢喜的将铜钱悄悄塞进袖子里、拍了拍袍子,旁边的队正狐疑的问道:“张佐官、那车子不常见,里面的是哪家的官宦家眷?” 张佐官撇了撇嘴角:“你还真猜错了,里面的真就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家眷!” 队正疑惑道:“那是何人?” “家住老教坊司那边的一座宅子,算是商贾吧!” “商贾?”队正撇了撇嘴角:“商家女子何必让张佐官厚待?难不成是什么官员的外宅?” “呵呵……醉荫楼知道吗?” “不会是那个……?” “可不就是她!那可是当朝宰辅都想一见的神秘女子……听闻泉州广州那边的海商豪客是她家的后台!那财力……啧啧、此次官家要往北方起运粮草器械,听闻广州那边的海商为此捐助了不少金银!官家大喜、还要召见这女子,可这女子却声称自家山野民妇、不敢有辱圣眷!居然给辞了……” “官家召见!她一个民女还不得欢喜的疯了?她还敢辞了?”厢兵队正呲了呲牙花子、好奇的问道。 “这里面的弯弯绕、说了犯忌讳,你还听不懂!算了吧……你就记住这女子的马车你就当做是权贵官员的家眷处置就是了,咱们得罪不起、也少不了得几个赏钱,记住了就行了……” “嘿嘿、俺听张佐官的就是了!” 窅娘的马车出了外城城门、上了官道一路加速向着南边的一个庄子上驶来,半路上、也不知道是何时何地哪里冒出来的四匹马,驮着四个面无表情的男子、护卫在马车的四周。 马车停在这个小庄子的西边、马车上的车夫下了车,稳稳地挽住了马儿,一个骑士翻身下马走到大门前拍了拍、大门打开一道缝隙,探出一个男子的脑袋。 男子一见马车和骑士、立刻告罪一声飞快的打开大门,两个骑士护卫迈步进门、回身做了个手势。 窅娘蒙上面纱迈步下车、带着一个丫鬟一样的少女在四个护卫的陪同下快步进了大门,那门房招呼着车夫将马车拴在侧门旁边的拴马桩上面、阖上大门,一切恢复了平静。 隐秘的一处书房里、窅娘安坐在一张花梨木交椅之上,洁白的面纱纹丝不动、正眉目舒展的看着对面的两个服饰怪异的中年男子。 两个男子发型有别于中原人、又与契丹党项有所不同,发髻靠后、披发于肩,眉目中透着一丝桀骜的神色。略微年青一些的那个、看向窅娘的目光中时不时的闪过一丝火热! 窅娘的声音磁性之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媚之意:“二位!此次赵宋朝廷联络渤海故国大氏共击北朝辽人、不知大氏心下有何决策?” 另一名男子轻咳一声、开口答道:“那赵宋官家此次还联络了高丽、就连东北林子里的野人似乎都想拉拢一番!可惜了、那高丽虽说难缠,可毕竟小国寡民、能跟辽人在边境上纠缠一番已经算得上是极限了!一战杀了个几十人就能让信使去皇宫里报功、能有多大出息?估计宋皇准备的那些礼物都只得喂了狗了……” “大氏与辽皇联姻……怕是也不愿意与辽人为敌吧?”窅娘轻笑一下、轻声说道。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头:“醉荫楼主人此言何意?渤海人与那契丹人有灭国之仇!为何就不能响应宋皇邀约起兵击辽呢?” 窅娘低声说道:“渤海国如今安在?” 众人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窅娘开口说道:“渤海三人可敌虎!此古来谚语、可见渤海男儿豪情,但俱往矣……今赵宋皇帝欲图谋契丹、联络渤海故国贵族和高丽王,越明年而共起击辽!渤海……觉得那赵光义、会助你等复国吗?” 年轻男子沉吟道:“哼!南朝李煜尸骨恐怕还未烂尽、赵家的卧榻之旁怕也容不得我渤海人酣睡……” 窅娘面色一红、怒气却一闪而逝……“大东各倒是有些见识!” 那名年长男子抬起头、目光炯炯的问道:“我等渤海故国人士、算是托庇于契丹人羽翼之下,此事决定、恐怕还要多思量一番了!” 窅娘站起身来、双手拢在袖内,低头说道:“不比讨价还价……只要渤海人两不相帮,往返高丽和倭国的海船、尽可再加上两成数量!” “琉球!某等希望能得一块琉球的飞地,算是给某等留一条退路吧!如何?” 窅娘站住身形、回头望去……那白皙优雅的脖颈看得年轻男子下意识的吞下了一口口水。 “一个两不相帮就想换取一块飞地?哪有那么简单?你们渤海人也太过看重自己了吧!不过……若是你们可提供出三千名搏浪手、与我等共谋大事……就算给你们整个琉球又能如何?” “哈哈哈哈……怕是你们这些南国故人吃不下我们三千名搏浪勇士呢!” “既如此!且拭目以待……一年以后、二位再下决定也不迟!” 窅娘轻轻点了点头、推门而出,门外两侧、各自肃立四名护卫!四名醉荫楼的骑士、面对着四名渤海人的搏浪勇士,沉默不语。 马车辚辚而行、小丫鬟坐在窅娘的身前、轻声问道:“主人、还要回城里去吗?” 窅娘疲累的摇摇头:“不了……想着那些各怀鬼胎的男子我的心就累,沿着汴河走吧!我要想想……要想想……” “那中午去庄子上看看吧!都快一年没去过了呢!也不知道那些女娃娃教养的如何了?” 窅娘张开美丽深邃的美目、看了看一脸兴奋的小丫鬟:“在这世间做个凄惨无助的青楼乐伎、有什么可期盼的?那些女子的父兄、舍弃了她们,将自己都无能为力的所谓大业、压在女娃娃的肩上!何其可笑?”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轻声说道:“俺只知道主人这样的奇女子是真豪杰!俺们也都想想主人一样、傲视这些腌臜的臭男子……” 窅娘淡淡一笑:“这世间也有那不染尘埃的洁净男子……只可惜,那等人却永远都斗不过这些腌臜的肮脏货色……” 一名骑士快速接近了马车、骑士附身靠近车窗低声说道:“主人!崖州的密信送来了!” 窅娘将车帘掀开一线、小丫鬟赶紧坐到门口处一言不发,窅娘只是淡淡的说道:“说罢!” 骑士继续说道:“只是一个口信!卢多逊当夜安坐堂下、见到我等的信使后依旧嬉笑怒骂求死,还以为我等是燕知堂的杀手……后来、得知真相后却扑倒在地哀哭不止!” 窅娘淡淡一笑:“哼!幸进小人……此次还带累了家族,怎能不痛断心肠?” 骑士说道:“一瓶腐肠毒药!可以让他挣扎两载痛苦而死……这厮犹豫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哭着喝了!然后又跪地叩首、求我等不要再为难他的家小族人……信使让他跪在院内东北角、将当年他骗取的南朝地形图册烧化了!歃血祈誓将赎罪于九泉之下向国主赔罪……” 窅娘低声说道:“当年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机智百出!区区数日就取得了国主的信任、几乎都以国士之礼相待,结果他却托词编书造册、将我南朝的地形图人丁户册尽皆骗去!可谓是真小人也……此次他与那魏王殉葬、算得上是报应!不过……你们怕是依旧被他给骗了……” 骑士一怔、面露不解之色……窅娘轻轻笑道:“他怕是真的在等燕知堂的使者去赐死呢……我等这一瓶毒酒、怕是他梦寐以求的良机!你等看着吧……不出三载、朝廷怕就会优待他的家眷亲族了!只要确定他没有反意……宋皇会给他这个结果,我们偏偏用一瓶毒酒证明了他确确实实不是想谋反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成都府 成都、成都府……自前唐起就是一个极少被战乱波及的福地,自打被赵宋官家收入囊中以后、这里似乎就成了整个蜀中唯一的一个没被苛待的存在,整个蜀中的权贵似乎都在往成都府里迁徙、其他的地方愈发的穷困…… 杨离坐在一辆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往成都府的城门驶去,驾车的居然就是醉荫楼跟来的洪九,李尚沉默着、坐在马车的后面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郎君!你看看这成都府的东城门……当年赵宋官家的大军打过来、这些家伙连一箭都没放就开门投降了!嘿嘿、鬼知道,赵官家为啥这么看不上蜀人!搜刮的如此之狠、整个蜀中几乎民不聊生……就只是这成都府一副醉生梦死的德行……” 杨离仰靠在车里、抬手喝了一口酒壶里的酒水……看了看天色:“刚刚过正午……真要进城吗?” 洪九笑了笑:“小郎君、你可是咱醉荫楼的小郎君!行走天下、总不能只靠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杂毛道士!” 杨离微微一笑:“你们就不害怕?” 李尚嘶哑着嗓子问道:“为何要怕?” “某是个身负诅咒的灾星……某的父母、师长、同窗,好友……几乎死绝!” “我等的家小亲眷……也所剩无几了,醉荫楼……嘿嘿、醉荫楼里多是罪孽遗孤或是亡国余孽……正缺小郎君这样的灾星领路,帮大伙儿……复仇!” 杨离沉默了…… 醉荫楼、遍布天下,但却并不一定全部都叫醉荫楼……茶楼酒楼、勾栏戏院,乃至于青楼楚馆……天下间数不清的城池市镇里都有醉荫楼的产业!海外商贸、丝织锦绣,商队货栈更是通行天下! 蜀中成都府的浣花溪南街尽头、一座醉荫楼坐落在深深地院墙之中,白墙灰瓦、翠竹掩映,几只灯杆涂成了褐色、挑着几只红色的灯笼串……隐隐有几缕丝竹雅乐的声音传出,间或有文人雅士的吟哦大笑声响起。 这是一间青楼…… 洗漱之后的杨离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外面还罩了一件阔袖蝉衣,头发挽了一个乌黑的发髻、只是简简单单的插了一支白玉发簪…… 两个机灵的小丫鬟捧着托盘、怔怔的看着站在窗子前望着外面景色的杨离,小心脏都在不争气的扑通扑通的跳动……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一个小丫鬟大着胆子悄悄地走了上去、捧起托盘来,里面居然摆着七八朵娇艳的绢花!小丫鬟俏生生的低声说道:“郎君……选一支簪花吧!现在的郎君们很是流行簪花呢……” 杨离回头看了这个小丫鬟一眼、深邃的眸子看得这个小丫鬟瞬间羞怯不已,杨离伸手捏起一支簪花、只是轻轻笑了笑……就看得两个小丫鬟几乎软了身子…… “不必了!某不喜欢这些东西……另外、麻烦两位把某的那套衣物清洗一下,穿着这样的衣物出门、某不习惯!” “可郎君这样的品貌、多好的衣物都配不上郎君呢……”另外一个小丫鬟俏脸通红的低声说道。 杨离摇了摇头摆摆手、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一身宝蓝色的袍子、腰缠一条饰着螺钿的腰带,正负着手静静地站在门外。 男子微笑着看向杨离、微微躬身施了一礼:“在下陈俊、见过小郎君!” 杨离打量了一下男子,然后拱了拱手、轻声问道:“某的旧识陈驹陈兄……似乎和您有些干系吧?” 男子笑了起来、耳畔别着的一支簪花乃是一支栩栩如生的朱红色的山茶花!朗声答道:“陈驹乃是在下的同胞兄长、小郎君真是好眼力!” “陈兄……” “不敢当!不敢当!小郎君若是不弃、称呼某一声陈东家就算抬举某了!”陈俊拱手笑道。 杨离微笑了一下、看了看不远处的竹林小径……陈俊立刻转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杨离举步和陈俊走进了这座小小的却别致典雅的翠竹林。 “小郎君如今算是正式回归醉荫楼了吗?” “没有……窅娘并没有与某将此事定下、与其说是回归……还不如说是在了解……” “这么说楼主还在犹豫……” “你们呢?醉荫楼里似乎也是暗流汹涌……坐镇广州杭州的豪商势力、故国遗孤的江湖势力……应该、还有一部分江南门阀世家吧?” “小郎君好眼力……” “某的眼力、知道的都明白……只是你和陈驹兄、怎么看?”杨离转过头、淡淡的看着陈俊的眼睛。 陈俊微微楞了一下、微笑道:“传言小郎君乃是一个生性淡漠冰冷的性子、似乎对这些俗事从无兴趣……一心只想着快意恩仇、潇洒于江湖,可今日一看、小郎君到底还是生来就应该做大事的人杰!那某也放肆一次、敢问小郎君……可是要拉拢某?” 杨离眯起眼睛、开口说道:“某还没有拉拢人的资本。” “小郎君本身、就是最大的资本!” “身为蜀地醉荫楼的堂主、果真不简单。” 陈俊看着杨离、轻声说道:“小郎君此次入蜀、可是要避开那些豪商世家的羽翼,直接收拢某等这些故国血脉?” 杨离淡淡一笑:“某只是为了一个承诺,回蜀中报仇的……” 陈俊眼睛明亮、问道:“雅州通判赵沈!还有就是他的舅子……军械使刘常?” 杨离看了陈俊一眼:“好灵通的消息!” 陈俊面色一动、轻声说道:“楼主……对我等有活命之恩!所以、家兄随侍在楼主身边护卫,某就单身入蜀经营起醉荫楼在蜀地的产业势力。某兄弟二人算得上是楼主的嫡系心腹……身后的、乃是当年在战乱中苟活下来的南朝血脉。都是……忠心耿耿的忠臣良将之后!” 杨离的面色一红、随即又冷淡下来……“当年……当年……是那个人、对不起南朝的忠臣良将,犯下了无数大错……以至于南朝覆亡,害得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臣子不言主上之过!” “过就是过!” 陈俊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臣子不言君父之过,子亦不可言父之过……” 杨离轻轻一笑、迈步向前走去:“可某、从未见过他……雅州那边、可有醉荫楼的势力?” 陈俊见杨离似乎不愿意深谈此事、心里思量这小郎君杨离是不是还在顾忌自己……也就是不愿意轻易相信自己的心意,便也不再深谈,拱了拱手轻声答道:“雅州那边只要我们的一支商队定期去交易行走,绿林道上的两座山头愿意暗中听从我等的建议……只是两座山上多是一些老弱妇孺,当不得大事!” “某要杀那两个人……决不能放过!” 陈俊点点头、答道:“不劳动小郎君奔波、那赵沈此次正好回成都府述职顺便押送一批秋赋过来交割!某自作主张、使了些手段,将那刘常也顺便弄过来公干……此二獠生死、小郎君可一言决之!大可不必因为这两个货色脏了小郎君的手……” “哦?好手段……那就在今夜吧!” “好!某这就去安排此事……” 夜色深重……转眼就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浣花溪旁边的小镜湖里面、居然学着秦淮河的花船画舫驶出了三四条精巧的楼船,上面灯火通明、丝竹绵绵,一片欢声笑语,载着文人墨客权贵官员享受着太平年景的奢靡时光。 一艘最小的花船上、七八个侍女女伎服侍着四个中年官员在饮酒作乐,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已经醉倒在一个丰满女伎的怀里。 一个短须男子喝了一口女伎喂过来的酒水、抱着另一个女伎对一个略显拘谨的黄面瘦削的男子说道:“连清啊!不必太过拘谨……今日只是饮宴取乐,放轻松一些……今日不谈国事不论公事、只谈风月!哈哈哈哈……” 赵申急忙躬身答道:“能得刘提刑直呼表字、申不胜惶恐!只是申在那雅州边鄙之地呆的久了、一时间被这成都府的繁华惊了心境,有些不适应了!刘提刑勿怪……” 刘提刑摇了摇头:“繁华?要是你现在回了东京汴梁、那都城的繁华岂不是得把你惊吓的傻了不成?你啊……怎么越老越谨慎小气了?对了……那利州崔氏、在雅州的生意……如何了?” 赵申心里暗暗骂到:“老狐狸、到底还是露出马脚来敲竹杠了!”可嘴上却还是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刘提刑、那崔氏今年的生意异常兴隆!雅州近三成的税赋都是多亏了崔氏的生意啊……安抚使孙使君那边也很满意,刘提刑、雅州这一年来吏治清明刑狱诉讼百姓安居乐业,可多亏了刘提刑和朱转运使百般操劳……申那不成器的舅子、现在就在湖边,带着一车土产代雅州的父老聊表心意!还望刘提刑和朱转运使万万不要推辞啊……” “你呀!这是何必呢?太过客气了……呵呵呵……”刘提刑醉眼朦胧的伸手指了指一脸趋媚笑容的雅州通判赵申:“你身为一州通判、本是应该监察一州官吏有无贪赃枉法作奸犯科消极怠政的……怎么自家却带头做这等事情呢?以后……万万不可了!” “下官谨记!下官谨记在心……”赵申肚子里在骂娘、嘴巴上却赶紧认错。 刘提刑揉捏着怀里的丰满女伎、低声说道:“三年一考评、连清明年怕是就要流转了吧?可有什么谋划没有啊?” 赵申叹了口气、故意紧锁眉头说道:“还不知今年的考评如何?只要能留得这幅皮囊继续为官家朝廷、为各位上官效力,申就心满意足了!” 刘提刑笑着点了点头、刚要说点什么……就见对面的赵申一捂小腹、面色有些痛苦!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马桶 赵申突然间觉得自己腹中一阵绞痛、差点当场就泄在裤子里!为了不在上官面前出丑、赵申急忙躬身施礼告退出来方便……看得身后的刘提刑一阵鄙夷。 一个小厮急忙引着加紧后门的赵申往花船后边摆放恭桶的小舱而去……却没人留意到、一艘小小的画舫似乎没什么客人,只点亮了几盏清亮的灯笼、也没有女伎奏乐歌唱,就这么静悄悄的在这艘花船旁边驶过…… 赵申瞥了一眼慢吞吞经过的这艘小船、急忙低头钻进放恭桶的船舱。 杨离在灯光昏暗的小船船舷上静静地站立着,只见陈俊在船头的位置上、向着那个恭恭敬敬站在茅厕船舱门口的小厮打了个手势……那个小厮微微点了点头、闪身消失在了船舱的阴影处,随即……两只挂在旁边的灯笼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船夫沉默的摇动船橹、小船转了个弯向着不远处的码头那边驶去……还未接近湖岸边、坐在船舷旁边的杨离突然发现有一个黑影在水中浮浮沉沉的飘荡着……似乎是一个落水者! 旁边的陈俊摇了摇手、一个手下挑着一只黄色的皮纸灯笼走了过来……灯光照耀下、水里浸泡着一张惊恐绝望的人脸!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已经气绝身亡了…… 陈俊微笑道:“这就是那雅州通判赵申的舅子刘常,这厮带着准备给宪司行贿的财物守在岸边、出去上茅厕小解的时候,居然失足落水活活淹死了!哈哈哈哈……” 杨离点点头:“罪有应得!” 小船慢慢驶过码头、就见几个下人模样的男子吵吵嚷嚷的在四下里搜寻莫名其妙落水消失的刘常……各个打着火把灯笼四下里乱窜。 “好戏还没完呢!”陈俊吩咐手下将小船停在一处较为隐秘的树荫旁边,远远地看着那艘载着通判赵申的大花船……没一会儿!就见那艘船上突然吵吵嚷嚷的大乱起来……紧接着、大花船急匆匆的摇动船桨奔着码头处驶来。 杨离和陈俊好整以暇的看着热闹、就见几个仆役掩着口鼻在船上抬下来一个浑身僵硬臭气熏天的男子,大呼小叫的招呼马车赶紧过来、没一会就载着那个臭气熏天的男子往城里去了…… 几个抬人的仆役骂骂咧咧的跑到水边清洗身上手上沾染的污秽,杨离和陈俊迈步上了岸、慢慢的走了过去,陈俊轻轻笑了笑、向着那几个汉子开口问道:“几位、船上有客人发了急病不成?可是跟哪个骚-浪的姐儿耍的狠了、累到了?” “呸!别提了、晦气……好像还是个官儿呢!n-n-d、操了半宿船,连一文铜子的赏钱都没拿到、还惹了一身屎尿!”一个汉子没好气的骂道。 “官儿?”陈俊故意做出一副八卦好奇的样子、伸手扔过去一小串铜钱,开口问道:“某家最是喜欢听这些官儿出丑的趣闻轶事,正好今夜赌钱赢了不少、这几个钱就当照顾你们了!快快给某好好说说……” 几个汉子顾不上清洗污秽、你争我夺的将一小串铜钱瓜分的精光,那个快嘴的汉子趋笑着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谢谢大爷的赏钱了!俺这就说说、那厮好像是个什么下州的通判,这次出了血想走路司的门路、花了银子包下了俺们这条花船还有七八个姐儿,请的好像是提刑官和转运官……嘿嘿,可半路尿急去小解、这厮居然在茅厕发了急病,一头扎在了马桶里面……结果活活被屎尿给浸死了!” 陈俊笑了笑:“死了?死了还急匆匆的拉到城里做什么?大半夜的买棺材不成?” “嗨!做给活人看的嘛、好好的饮宴溺死在粪桶里说出去也太过难听了不是?就说是死在去医馆的路上、大家面子上也都好看一些……”汉子指了指远处两个急匆匆下船钻进马车的官员说道。 杨离摇了摇头、转身默默的向着来路走去,陈俊急忙跟在后面。 “小郎君?如此处置、可还满意?” 杨离点点头、无所谓的说道:“能还了他们犯下的罪孽就好……不会留下什么麻烦吧?” 陈俊答道:“无事、船上和岸上几个下手的人手某会安排他们连夜离开成都府,正好楼主在北方召集可信重的人手、似乎今明两年大宋的北疆又会有战事了,某这里会全力以赴支持楼主在北方的动作和谋划。” 杨离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轻声说道:“天道渺渺……我等这算不算是代天行罚呢?” 陈俊摇摇头:“天道何在?这蜀中千里、除了成都府还算是歌舞升平,剩下的地方、哪里不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照此下去、不出三年,蜀中到处都会有匪人作乱、百姓士人豪商都会对朝廷满心怨怼!” 杨离停下脚步、回头目光炯炯的看着陈俊:“你是在说、蜀中会大乱?可依此地来打乱朝廷在西南的根基?可就算可以利用、招兵买马的粮草钱财何在?有多少百姓愿意落草为寇扯旗造反?蜀中一乱、四邻别国可会坐收渔利?” 陈俊的眼睛猛地一亮!躬身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小郎君问得好!某等这句话好久了……钱粮、醉荫楼可直接在东南一代准备,沿大河秘密运送至渝州左近隐藏,现在、半个蜀中绿林道上的草头王都和某等有些联系,走私铁料打造器械刀兵、一年时间足矣!剑阁和三条水道、都可以做文章!铁索横江、凿船沉底,可拦朝廷那些不受重视的水军,蜀道难行、只要稳守剑阁关口,各条蜀道上在将那些绿林道上的兵士和南蛮山民驻扎好了,足以为我等争取下至少半年的扫荡时间!” “然后借此机会扫清蜀地上朝廷的官员和驻守厢兵、打造兵器铠甲,整军备战!同时联系好大理甚至是交趾人……最好还有党项人甚至是契丹人!一起发难……” 杨离面色淡然的看着陈俊、轻声说道。 陈俊面色一红:“大宋各地的醉荫楼足以为我等探知消息、刺杀收买,泉州广州杭州数地的海商豪商大族……还有大食海商的无数大船、都可以往来交通暗中为我等运送物资粮草甚至是兵马!巴蜀之地带动整个南疆大乱、朝廷的那点水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到时候半壁江山沉沦……赵光义的北伐也只能胡乱收场!契丹人不会放过他……北地平原上、契丹骑兵绞杀那些仓皇撤退的步军,简直就是宰猪屠狗一般!到时候禁军元气大伤、而对蜀中威胁最大的西军就会被赵光义抽调回中原平乱……且不论那些西军会不会真心为他这个刻薄的皇帝效死,就只西北的党项骑兵、都不会安稳,如若确定西军虚弱朝廷大败、党项人则定会大举进攻,扫荡整个关中甚至是整个陇西……” 杨离低声说道:“然后我等就据守千里巴蜀、借助醉荫楼和东南豪商海商的财力养精蓄锐,最后学那汉高祖的路数、大举出川扫荡江南……恢复南朝国祚、驱除斩杀掉中原派来的官吏,收拢民心!等契丹人党项人和赵宋朝廷的禁军在中原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起兵北上决战中原……” 扑通一下、陈俊重重的跪倒在地上,前额抵着泥土……略带颤抖地低声喝道:“属下陈俊、为了国仇家恨,愿意为小郎君粉身碎骨成就大业而效死!” 终南山三元洞……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正在蒲团上打坐,突然、老道士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然后对着不远处一个缩在蒲团上打瞌睡的雄壮道士喝道:“明月……过来!” 正在打瞌睡的明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急忙爬起来奔到自己师父陈抟老祖身前躬身施礼:“师父、你叫俺?” 陈抟老祖微笑了一下、轻声问道:“明月……若是有一日、你最好的故交请你下山去帮他兴兵打仗!你可愿意去?” “打仗?”明月纳闷的挠了挠脑袋、瓮声瓮气的问道:“师父、可俺自幼上山,没有什么亲人故旧……哎呀!师父你是说小离哥儿不成?可小离哥儿的心地良善的很、怎么会兴兵打仗呢?” “这世间、最是难以坚守的就是一个人自己的本心啊!有时候、良善也会在人的心里燃起一股熊熊烈火,这是业火……这业火一旦发泄出来、就可以将一个人的本心都烧毁的!越是良善之人、就越难以忍受这世间的丑恶不堪……如果他自己也深受其害、那么怕是就难以化解了!” 陈抟老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轻声说道。 明月挠了挠后脑勺、低头说道:“俺信离哥儿的!要是真的有一天离哥儿唤俺下山帮他杀那些贪官恶吏、杀那些狼心狗肺的豪商大族救百姓,那俺就去帮他打仗!俺还真的想过、就算是离哥儿去报仇,俺也会去帮他……” “唉……”陈抟老祖探出手……明月急忙低下头让自己的师尊摸了摸自己那斗大的头顶…… 陈抟老祖拍了拍自己的这个憨直徒儿、站起身慢慢的走出三元洞外,站在夜色下望着漫天的星斗,沉思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马鸣谷 党项人很强悍、在西北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也只有最强悍的部族才能存活壮大下来! 数不清的民族、包括那些曾经辉煌的民族,曾经占据最广大的地域拥有无数牛羊和战马的部族……突厥、匈奴、羌人,柔然、一个个邦国城市,最终都被掩埋在滚滚的黄沙之下、消失在一代代新崛起的部族弯刀弓矢之下…… 党项人一直都在向中原汉儿俯首称臣,他们一直希望能得到一块丰茂肥美的土地来放牧牛羊休养生息、和中原人互市交易赚些钱财粮食!再抵抗住更西更北边的那些野蛮部族的侵袭攻击…… 他们与那些小部族厮杀、与回讫人厮杀、与契丹人阻卜人厮杀,与一直不对付的吐蕃六谷部厮杀……记不清了、党项人记不清自己有过多少敌人了,他们只记得家家户户都有人为了部族的明天而死在了一个个血淋淋的战场上!而中原人、似乎始终不愿意真正的支持过他们…… 每一个皇帝都愿意看到党项人的使者恭恭敬敬的跪倒在自己的宝座前面,哀求他大发慈悲给党项人一些钱粮物资赏赐!每一个党项人首领都为了能得到中原皇帝的一个不值钱的封号官职而沾沾自喜!尽管……在西域那称号和官职已经越来越不值钱…… 马鸣谷是党项人临近大宋土地疆域最近的一个聚居点、整个山谷呈现葫芦状,沟壑间崎岖难行、只有葫芦嘴的位置是个方便进出的谷口。 党项人在马鸣谷里面放养了上千匹战马、全都是精挑细选的健壮马匹,还驻扎有五百名勇士,全都是马背上厮杀出来的战场老卒……还有叱咤西域的沙匪盗贼! 马鸣谷有些名气、是因为这里总是党项人跟大宋打交道的一个前哨站,与大宋互市交易后的重要物资也大多集中到这里再向党项人的腹地运输。马鸣谷又很神秘……因为马鸣谷外面的上百里戈壁滩上、出没着数伙沙匪! 这些沙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党项人伪装出来的士卒、为的就是明目张胆的截断宋人的窥视!至于为何不让大宋知晓这里面的事物……那就见仁见智了。 马鸣谷南方七八十里远的一处小绿洲、在这凌晨的寒风中冒起了一股炊烟,十几匹剽悍的西北战马拴在几颗半死不活的胡杨树上喷着响鼻……两个党项人骑兵打着哈欠用干牛粪点起了一小堆篝火,火堆上面烧着一只铜锅、里面的奶茶在慢慢的翻滚。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党项骑兵在旁边拿起一只羊皮袋子、抓出一小把青盐撒在了茶汤里面,党项人的地盘上有着好几座盐湖、世世代代的党项人早就学会了熬煮青盐的法子,所以虽然穷苦、但党项人却几乎从未缺少过食盐。 食盐虽然在大宋境内是牟利的好东西、可党项人却没法用大批的青盐贩运到大宋来赚大钱,因为那会触犯了大宋朝廷的根本利益!大宋更喜欢看到的是穷困潦倒的党项人……最喜欢的是党项人辛辛苦苦放牧养大驯服的战马和黄牛! 也许中原王朝和草原游牧民族的特点、注定了这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竞争循环!你强我弱、你弱我强……现在、新崛起的大宋似乎还在武力扩张的路上前进!即使数年前高粱河幽州一战、大宋皇帝损失了朝廷最精锐的,身经百战的禁军勇士!可似乎大宋集中兵权和禁军的策略让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再次集中起强大的军力……不过、现在的大宋禁军是否还有当年横扫中原江南北地的实力……党项人在观望,契丹人也在等待! 马鸣谷装扮成马匪的士卒会定期的在马鸣谷的四周不停地巡逻,党项人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窥视自己这个位置隐秘易守难攻的据点!今天的这支沙匪需巡逻队正好来到这个小小的绿洲扎营…… 剩下的七八个骑兵还在呼呼大睡……太阳还未全部升起,烧水煮奶茶的两个家伙还未叫喊所有人起来吃饭,守了半夜的两个岗哨也都哈欠连天的在打盹……党项人还在与六谷部交锋、不过战场却远在数百里以外……大宋的西军现在的日子愈发的难过了,也没心思出来寻功劳。回讫人被打怕了……现在在躲着党项人的勇士!契丹人还远着呢…… 所以这支巡逻队很放松、在这个平平安安却又清冷凄凉的清晨……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还是那两个岗哨,当其中一个岗哨站起来仔细看着沙坡后面吹起的一股烟尘的时候……另外一个昏昏欲睡的岗哨背后、一个人影一下子从沙子里窜出来一刀就将他的咽喉抹断了! 这个岗哨听到声音急忙转身、可一柄长刀如毒蛇一般瞬间刺穿了他的心口,岗哨痛的连嘶吼都发不出来、两个膝盖一软,一只大脚就一下子踹在他的后心之上!一口鲜血喷出、岗哨从沙坡顶上滚落下来直到滚到沙坡底部才瘫软不动了……沾满砂砾的眼球上、正倒映出十几个褐色衣服的武士正从小绿洲宿营地的四周杀出,刀光闪烁……还有几个弓箭手站在旁边的坡地顶上放箭! 岗哨的意识在迅速地消散……最后的时刻、岗哨只看到一个个党项人骑兵几乎全都被斩杀射死在地上…… 陈驹甩掉手里长刀上沾染的血珠、左右扭动了一下因为寒冷和潜伏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脖子…… 一个手下走了上来拱了拱手禀告道:“堂主!一共十二个党项骑兵、除了一个活口剩下的全部砍杀了!咱们有四个兄弟受了伤、一个断了一只手,怕是只能回去养伤了!” “这样精心算计准备还能被废掉一个兄弟?真是丢人现眼……弓箭手都是干什么吃的?看到手里有兵刃的党项人为何不先放箭?” 那个手下面露难色、低声说道:“不怨弓箭手、那个党项人的老厨子手里本来没有武器,是那个老家伙硬生生挨了一刀后把咱们兄弟手里的长刀给夺了过去!弓箭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赵胜子被一刀砍断了手腕,要不是黄三开弓放箭速度极快、第二刀赵胜子就得被那个党项老厨子给砍掉脑袋!” 陈驹皱了皱眉头:“老卒?难怪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派个人、带着赵胜子穿过戈壁滩回兰州养伤!” “是!堂主……” 陈驹收起长刀、慢慢的走在一堆党项人1马匪的尸体之间,用刀鞘翻动着这些党项人尸体上的物品…… 另一个手下拿着几把党项人的弯刀走了过来:“堂主!这些刀子的锻造方法跟我们的很像,淬火夹钢都是中原的手段!还有这些箭头……您看看,模子翻砂浇筑、打磨的也很锋利。” 陈驹撇了撇嘴角、哼了一声:“这些该死的西军!要不是他们放纵、这些几十年前还穷的叮当响的党项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强大?还敢将据点设在距离中原朝廷百里之内!” 手下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自打杨家降了大宋、西军的脊梁就弯下去了……现在赵宋官家和朝廷的眼睛都盯着西军最后的一点百战精锐呢!怕是这两年赵宋官家要是再次北伐幽燕的话、这些抽走的西军精锐就再也回不来西北边疆喽!” “这就是赵家的心胸气概!哼……还自诩杯酒释兵权君臣相安共富贵呢!外敌虎视眈眈、西北北方还有交趾全都狼子野心!就在自家朝廷里面玩这些心机手段……西军强大了那赵宋官家在汴梁城里面就觉得坐不稳当,所以他宁可抽调天下边军精锐到汴梁城旁边监视养着!宁可让东西南北的边军虚弱下来……至于边疆不宁老百姓是否会生灵涂炭忍受异族的荼毒……他才不在乎!只要不打到汴梁城下就行了……” 陈驹踢了一具尸体一脚、愤愤的骂道。 脚尖一痛……陈驹看了看脚旁的这具尸体、发现这应该就是这支伪装成马贼的党项巡逻队首领,这个家伙的皮袍子下面似乎还穿着铠甲! 一支雕翎羽箭直接射穿了这个小头领的眼窝……一箭毙命!这个倒霉的家伙身上穿的铠甲很悲催的没能发挥出作用,可这就是战场……意外丛生的战场。 陈驹用刀鞘挑开了这个家伙身上的羊皮袍子、一具贴身的黑黢黢的铁片札甲露了出来! 一片片打造出来的铁片被皮筋和铁钮连接成一体,铁片上面还有着锻造的痕迹和弧线……陈驹呛啷一下拔出了长刀,这是一把在宋军之中常见的制式长柄战刀……带着这些兵刃、陈驹一行人也未尝没有将行迹作为嫁祸给西军的心思。陈驹挥起长刀、一刀就斩在了这具尸体的铠甲上面! 铛!的一声闷响……尽管陈驹并没有使出一半气力、可长刀却依旧只是在铠甲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陈驹面色凝重的抬起了手里紧握着的长刀……只见长刀的锋刃之上明显的有一处卷刃变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瘊子铠 当的一声闷响……尽管陈驹没有使出一半气力、可长刀却依旧只是在铠甲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陈驹面色凝重的抬起了手里紧握着的长刀……只见长刀的锋刃之上明显的有一处卷刃变形! 那个手下蹲下来仔细观察着这具奇怪的铠甲……“这是什么铠甲?像是札甲唉……怎么这么坚硬?疙里疙瘩的、像是生了瘊子一般!” “这把刀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陈驹的声音有一丝冷冰冰的意味。 那个手下起身答道:“回堂主、长刀都是通过门路在熙州防卫使掌管的器械库房里得来的!还有弓箭也是……都是西军精锐才能配备的好东西呢!” 陈驹看着手里卷刃的长刀、轻声说道:“兵刃……中原的兵刃已经许久没有改良过了!可这个巡逻队小首领的身上却配着足矣抵挡这长刀的铠甲……说明党项人现在已经大批量的装备这种质量的铠甲了!可西军呢?他们的长刀已经对付不了这种铠甲了!” 手下皱着眉问道:“堂主是说大宋的西军一旦和党项人大规模的对上……很可能会吃亏?” 陈驹目光凝重、低声说道:“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中原军队的战马本来就不济……先是丢了河套养马地、再丢了幽燕养马地,吐蕃马和滇马在大战里又不济事!一旦敌人胡人的骑兵里面配备了上好的铠甲、大宋引以为荣的弓弩就被削弱了一半威力!厮杀出来的百战老卒再流失损伤殆尽……这西疆以后怕是难熬了!” “朝廷……皇帝……豪商……西军!你们到底放纵出一个什么样的党项啊?” 陈驹扔下长刀、看着这具死在弓箭下的党项人小头目,神色冷峻的轻声说道…… 杨离离开了成都府……身后依旧跟着洪九李尚两个跟班,那一夜……没人知道陈俊到底跟杨离说了些什么,杨离又跟陈俊承诺了些什么……洪九李尚只知道、陈俊在码头上送别他们三人的时候,那神色目光是那般的复杂……似乎有了无数的心事压在了心里! 洪九很好奇、几次三番忍不住想去找杨离问个究竟……却都被不喜说话的李尚给拦住了。洪九想不明白……小郎君杨离的身份已经等同于在醉荫楼半公开化了!醉荫楼里面的几个派系……以窅娘为首的少壮派、豪商大食人为首的利益派、还有以金陵本地豪族为首的保守派,至少少壮派和利益派是愿意将杨离这个身份血脉高贵的招牌推出来的!这些人要么身负血海深仇一心想着报复赵宋朝廷、要么一心只想捞取最大的利益和地位!而恰恰手里握着隐晦资源人脉的保守派却还在观望……似乎赵宋官家也在朝中出手拉拢这些金陵南地的豪族士人,他们在观望……在计较在权衡! 醉荫楼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地下势力!能够很好的在暗处给予这些南朝旧人的安全……而这些人在赵宋朝廷里面也有着自己的代言人!那就是几名南朝覆灭后在宋朝出仕的官员……菜根张家、徐铉,等等一系列官员! 三个派系、激进复仇派,加上利益投机派和保守派!构成了庞大复杂的醉荫楼势力体系!以商业规模为骨架、以金钱为血肉,以南朝故地人脉为气息、以南朝遗孤复仇的怒火为武器……一个黑暗中的巨大组织就这么潜伏在大宋的四海之内!无处不在无处不有……当年的苦节门奈何不得、现在的燕知堂奈何不得,醉荫楼掌控了江南一半以上的商贸和大半的海贸、大宋境内最顶级的青楼酒楼,海外奇珍的经营。 杨离难道不清楚、这天下虽大,却只有醉荫楼才把他当做一个共有的旗帜人物吗?南朝旧主李煜的血脉被废掉、剩下的李氏也早就被赵光义给暗暗地处理光了!这个杨离、这个当年狼狈逃出皇宫的庶出子……一个连自己母亲一面都没见到过的李煜血脉,难道真的就一点上位的心思都没有吗? 李尚不相信……道门这么身后的底蕴都不肯给他一个容身之地、当年收留他的含章书院更是一夜之间被赵光义的燕知堂屠了个干干净净!当年还没有执掌醉荫楼的窅娘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勉强救下了他,这几年更是暗中保护不曾懈怠……难道他也不感恩吗? 窅娘堂主肯定在南疆就跟他仔细交代过此事……再加上此子天生异相聪慧异常,为何迟迟不肯正式回归醉荫楼谋划大事呢? 洪九蹲在船尾、手里拎着一壶酒,嘟嘟囔囔的跟李尚在磨叽……李尚坐在一旁闭着眼睛、听着这个老伙计的唠叨,突然睁开眼睛嘶哑着嗓子低声问道:“你想没想过、可能小郎君想要的……更大!” “更大?还有多大?醉荫楼的少主人……背后有那么多人的支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万一有机会、大宋生乱……还能在江南起兵!进可图谋江山、退可割据一地自保……就算败了!还有那么多大食海商可以将他送到海外安度余生……” “呵呵……你都黄土埋到腰的年纪了、怎么还像在当年宫里一般愚蠢?”李尚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揶揄道。 洪九老脸一红:“某就是这个脾气……当年某就知道你的心思机灵,凡事就靠你拿主意了!只可惜……你一个一表人才心思敏捷有前程的侍卫郎官,却因为救某这些粗汉被那小……小国后给一杯毒酒毁了嗓子!要不然……你怕是早就入了国主的眼、高升将军了……” 李尚的脸上浮起一丝怀念和痛苦、随机释然的说道:“当年的事、还提他作甚?别说什么郎官将军……一代帝王将相、不也全都埋在了一抷黄土之下了吗?那个女人……当年她的心机手段就不是积福积德的,现在倒好……怕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再见国主和她的姐姐了!” 洪九恨恨的撇了撇嘴角:“哼!怕是报应才对……” 李尚截断话头、继续说道:“某总觉得这个小郎君似乎不那么简单……说他聪慧确实是有国主当年的影子,但似乎比国主还有随性懒散!说他懒散……可他的心里却一直在坚持着什么!复仇?可离开了醉荫楼、他一人一剑那什么去复仇?燕知堂……燕知堂是赵光义手里最锋利肮脏的屠刀!可这种组织其实只有宫里的赵光义和几个首领才算是主谋……他那什么复仇?又能杀的了几个人?” “会不会是他想着投靠道门?当年的变故、陈抟老祖可是救过他的性命!” 李尚嗤笑了一声:“怎么可能?道门佛门……尤其是佛门、怎么会和他这种天下最犯忌讳的血脉扯上干系?道门近些年有些式微……尤其是当年在我们南朝、佛门可是将道门狠狠地踩在了脚下!可到头来国主却是被那小长老给蒙蔽了眼睛、最后居然丢了华华江山和自己的性命……那陈抟老祖哪里就会那么巧恰逢其会的就下了小郎君?这里面……怕也是有着不少的算计和心思呢!” 粗豪的洪九挠了挠咯吱窝、奇怪的问道:“什么算计心机?不就是施恩图报吗?” 李尚拿过洪九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冷酒润了一下嘶哑难受的喉咙、歇息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施恩图报?一个娃娃、一群心存反意的亡国之人……有什么可回报的?道门怕是在借助陈抟老祖的手、向天下人……向南朝故国的人、还有……向赵宋官家在表态!你们看看……你们都好好看看……道门不计前嫌悲天悯人、当年李煜瞧不上道门深信佛门小长老的蛊惑最后亡国!可道门却在他的最后一丝血脉即将丧亡之际出手相助!佛门在南朝得了那么多的好处、可曾为了国主李煜落难出过一丝一毫的力?” 洪九拍了一下油光光的脑门:“我的天!这些人、哪来的这么多弯弯绕……” 李尚冷笑道:“所以,这些年下来、醉荫楼并没有因为此事有多么感激道门!” 洪九向着船头的方向努了努嘴:“小郎君出来了!看着有心事、城府倒是深……和老国主的神色确实也有六七分相似!” 只见杨离一身深色的袍子、负着手站在船头吹着江风,淡淡的看着江水前面的景色听着两岸水鸟的鸣叫……一副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风范,惹得那个躲在船舱侧面的船家女儿不停地偷瞄他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李尚喝了口酒水、轻声说道:“小郎君、似乎还是没有答应陈俊呢!” “为啥?陈俊兄弟两个、一个守在堂主身边,一个坐镇蜀中!兄弟两个一文一武手段了得,身边笼络的全都是当年共蹈国难的南朝遗孤、几乎个个都与赵宋官家有血海深仇!甚至连南汉北汉的遗孤都有……这可是与他同龄的年轻人、最适合收在手下的!”洪九眼睛里满是不解。 李尚将酒壶塞回到洪九的手里、哑着嗓子说道:“堂主……堂主当年一个个的搜罗救助出这些年轻人,尤其是陈家兄弟……这份情义、很难消磨啊!” 洪九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小郎君怕是在忌惮堂主?可……可堂主那可是窅娘娘子啊?当年……那是国主的知己啊!这些年来、堂主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国主复仇,苦节门的小长老那么手段通神的人物、就是因为燕知堂的压迫和我等醉荫楼的追杀而消失在江湖如同活死人一般!” “当年的那个女人难道不是国主的知己?大国后活着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的亲妹妹会背着她跟国主私下……唉!可惜了……大国后亡故的太早了、要不然,国主也许就不会和那个女人一起崇信那个小长老了!” 洪九叹息一声:“唉!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小郎君害怕落在堂主窅娘娘子的手里沦为她的一个傀儡任人操纵……小郎君怕是错看窅娘娘子了……” 李尚却撇了撇嘴角:“错看?或许吧!不过他要是能想到这一点也不算错、就算窅娘娘子一心复仇,可醉荫楼各色人等各有心思……堂主、也不见得就能心想事成呢!要不然……也不会将小郎君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决断!” 洪九点点头:“怕也是如此、窅娘娘子也害怕早早地将小郎君拉在醉荫楼里面会让一些人早早地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只是暗暗地保护他、也就是在保全他……” “然也!你看那陈俊……此番几乎露骨的对小郎君效忠!焉知这里面就没有他的私心呢?” 兄弟两个喝着酒。远远地看着杨离站在船头,低声交谈着醉荫楼上上下下的心思与隐秘……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陈驹 两个人影迅速地闪过一座石头垒砌的岗哨、钻进了旁边的一片胡杨林里面,前面、是一座陡峭的悬崖,上面杂乱的飘舞着一丛丛枯黄的野草……西北的秋天短促而冰冷,马鸣谷这里已经算是附近几百里内难得的避风处了。 陈驹带着那个手下悄悄地趁着岗哨偷懒的机会潜进了马鸣谷西侧的一道山岭之上、一人披上一条土黄色的披风,两个人慢慢的攀爬上峭壁、寻到一处隐秘的地方仔细的观察着马鸣谷里面的这个寨子! 党项人的寨子依旧透着一股穷酸像、只是用石头和削尖的树棍扎了一道寨墙,将山谷最深处的地方拦了起来,四周的山岭上星星点点的分布着六七座岗哨。临近黄昏了……一股股炊烟在寨子里袅袅升起、空气里慢慢的弥漫起干牛粪燃烧的烟味和一丝丝食物的香气。 “堂主、看清楚了,四处铁匠铺子,里面忙忙碌碌的大概有三四百人呢!”陈驹身旁的手下小声的说道。 陈驹点点头:“别打草惊蛇、我等此次过来就是要探知清楚党项人现在经营到了何等地步!利州崔氏、到底跟他们勾结到了什么深度!” “堂主……现在是不是得改口叫你统领了?” 陈驹撇了撇嘴:“少废话!你们京兆府的人都是当年跟着某从登州堂里挣扎出来的……咱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年轻的手下轻轻笑了笑:“可最后、你还是跟着楼主去了江南……没跟俺们来西北快活!” 陈驹的面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丝柔软和羞涩,轻声说道:“楼主救过某得性命!某发过誓、要是某有一日能用自家保护她的时候,某就会寸步不离的守护她!” 心腹手下悄悄地叹了口气、眼睛里闪过一丝同情和无奈,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潜伏在山岭上、默默的记清了寨子里的布置和军帐骑士护卫的情况,然后……陈驹静静地靠在一棵树下打盹、手下警戒,两个人静静地等着天黑。 夜色深重……陈驹轻轻地唤醒了换班打盹休息的手下,两个人整理了一下全身上下,借着夜色慢慢的摸向了山谷尽头的党项人寨子! 一座帐篷的羊毛毡子门帘一闪、两个党项人牧民打扮的男子裹着毡帽钻了出来,两个人腰里各自别着一把弯刀、大摇大摆的向着寨子后门的铁匠炉子那边走去。 这两个人正是陈驹和手下、两人摸进寨子在这个帐篷里打晕了两个党项人牧民,然后换上牧民的衣服出去查探一下寨子里的详情。 两个人靠在一道木栅栏的阴影后面、借着那个院子门口的火把观察着这个院子,只见十几名党项武士警惕的把守着大门和墙角、身上全都带着弯刀和弓箭。院子里面直到现在都传出叮叮当当的密集敲击声!陈驹断定、至少有二十人以上在敲击着铁砧打造着兵刃器物,而这样的铁匠铺院子这个寨子里至少还有三处! 陈驹默默算计到、按照这样的速度,如果铁料充足、党项人单单在马鸣谷里面一年就能产出装备上万人的武器!或者减少一半武器产出、换做上千件铠甲和马甲! 两个人正要转到别出去看看、就听见街上马车的花轱辘鼓隆隆的声音靠近……心腹手下转到墙角探头一看、赶紧回来低声说道:“等到了!堂主、是崔氏的车队!几十辆大车呢……” 一队马车在上百名护卫的看护下、慢慢的驶到了铁匠院子前面,两个党项小首领走了过来、跟带着车队的党项人低声交代了一会儿,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到马车前面,一把就揭开了盖得死死的蒙布,顿时……一根根精铁料裹着稻草露了出来!几个党项人跟上来仔细的查看了每一辆马车上的铁料,然后跟那两个党项人小首领说了一些什么……小首领满意的点点头,紧接着、院子侧门打开,车队迅速地驶进了院子。 陈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看了看车队消失的那个大门、转身带着手下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天、一个毡房里面的两个牧人一直没有起来去放马,管理牧民的百夫长怒气冲冲的拎着鞭子前去教训他们……结果,掀开门帘进入帐篷的百夫长没一会就吐着吐沫一脸晦气的走了出来……“两个蠢货!居然喝酒活活醉死了……真是废物!晦气!” 毡房帐篷里、两个穿着破旧小衣的牧民汉子仰倒在旧毯子上,火塘里的火早就熄灭了、旁边的地上掉着几块还没啃干净的羊骨头,地上还有乱七八糟的十几个酒坛子……两个牧民一身酒气的死的冰凉!嘴巴里还有呕吐出来的脏物……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和打斗的痕迹! 两个喝酒喝死的牧民被迅速地拖了出去、然后被扔到马背上带出去埋掉,只是两个穷苦的光棍牧民……一天天只知道往死里喝酒麻醉自己的可怜虫!死就死了……没有人会关注他们。 而外面的戈壁滩上、一队三十余人的汉子正骑着战马从那座小小的绿洲里卷着烟尘奔出,三十人全都是党项人的打扮……携带着长刀和弓弩、向着马鸣谷的东方奔去。 崔氏的商队交割完了走私贩运到马鸣谷的精铁料还有金疮药一些茶叶丝帛、再加上七十多个精干的工匠,换来了三大车金银和十几车的兽皮青盐,为首的领队……赫然是被那崔氏家主排出来送死的崔氏次子崔静! 还有一日、车队就能到达最近的一座大宋堡寨,那个知寨是自家崔氏的老朋友了、到了那里这次交易就已经成功了一半!这次、父亲应该不会再打压自己的势力了吧?他老了……那个废物大哥又躲在汴梁不敢回来,他的这份家业不传给自己还能传给谁? 崔静坐在马车里面、风尘仆仆带着一丝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一个三十余岁的护卫突然来到了马车旁边,恭恭敬敬的对车里的崔静说道:“小郎君、家主吩咐过,回程接近堡寨时让某先带着十辆车子去探探路,如果某等平安无事小郎君再率着财物车子赶过来相会!” 崔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可又强行忍耐住了,只是嘴上冷冷的说道:“那就依照父亲的吩咐去做吧!如果平安无事、你再派人回来招呼我们过去休息……对了、给那个知寨准备好的礼物莫要忘记了!” “是!小郎君放心就是!” 护卫首领抱拳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转身退了下去,紧接着……人喊马嘶的声音响起,十几辆马车脱离了已经停下来的车队、快速的向着堡寨的方向而去。 崔静闭上眼睛靠坐在车里休息、身旁的一个仆役小心翼翼的给他送来清水和食物,剩下的骆驼和大车在两道沙坡之间安顿下来、围成一圈开始休息。 但崔静不知道的是、两支马队,各自有近百人的数量、正卷起阵阵烟尘迅速地向着他休息的这座山谷赶来……杀气腾腾! 莎木里部主骑着马带着护卫走进了马鸣谷……勒马站在山门旁边,莎木里回过头看了看身旁的一个手下,那个手下策马跟了上来轻声说道:“部主、马队已经派出去了……这一次、崔氏的商队将会全部死在戈壁滩上!” 莎木里点点头:“可换好了衣物?” 手下答道:“全部是宋人西军的打扮!包括兵刃……但是、怕留下来的活口会辨认出来他们是党项人勇士!” 莎木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不必在意、给我们自己找一个可以和宋人扯皮的借口就是了!崔氏……呵呵……” 这队宋人西军打扮的党项人骑兵卷起烟尘杀向茫然无知的崔静一行人、而东方……也有一队百人左右的骑兵杀奔车队而来!所有人……穿戴的居然都是党项人的服饰和甲胄! 跟踪了两天、陈驹带着三十名醉荫楼手下武艺精熟的折花卫呆呆的看着远处的那个沙谷……那里、嘶喊嚎叫与哀嚎怒骂加上兵器的碰撞响做一团!几股人马居然跟纷乱的野马群一般搅做一团…… 一圈骆驼和马车围成一圈、一群人紧张恐惧的躲在圈子里看着圈子外面惨烈的厮杀!鲜血喷溅哀嚎四起……一具具尸体栽倒在沙地上,鲜血喷溅、然后被干涸的沙子迅速地吸收掉,接着变成沙地上一块丑陋腥臭的痕迹! 崔静傻傻的被几个护卫守在中间、惊讶的看着两伙儿骑士在嘶吼着厮杀……穿着西军服饰的似乎却不是大宋人、而那些党项人服饰的却在说着一口大宋西北方言!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崔静几乎崩溃、喃喃的问着身旁的手下,自己是不是疯了?眼前正在厮杀的两伙儿骑兵怎么会换了衣服服饰一般?就算这些人无聊到换上敌人的衣服……可他们全都喝崔氏有暗中的往来!为什么会杀向自己的商队呢? 最终、在崔静恐惧的目光下,那伙穿着宋人服饰的骑兵占据了上风……穿着党项人衣服的骑兵被击散了,剩下的二三十骑开始了仓皇的逃窜……而宋人服饰的骑兵则分出了五十人紧紧追赶而去!剩下的二十余人则满脸鲜血眼睛猩红的转头奔着车队和骆驼而来…… “不要!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某的爹爹都是你们主人的贵宾!停下……不要再过来了!某很有钱、可以给你们很多钱的!不要害了某……” 第一百二十章 稀里糊涂 陈驹擦去脸上喷溅沾染的血迹、好奇的坐在一辆翻到的大车旁边打量着面前这个崔氏的二少爷,刚刚……三十个武艺高强的折花卫闪电一般的从沙谷两侧冲了进来,只一个来回就将二十来个身穿西军服饰的胡人全部斩杀在地! 陈驹向着已经尿了裤子的崔静努了努嘴:“嘿!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多人都来杀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崔静已经被吓得快要傻掉了……平日里那些翩翩风度和心机算计似乎随着裤子里的一泡尿全部离他而去了,那些残肢断臂、那些内脏鲜血,彻底击垮了他的心智! 看着傻呆呆脏兮兮的崔氏二少爷、崔静轻蔑的撇了撇嘴角,那个心腹手下快步走过来、在陈驹身边拱手说道:“堂主!车队里少了十辆大车和十匹骆驼,最值钱的货物和金银全部不在!” “什么?怎么回事?”陈驹皱着眉站了起来、走到傻呆呆的崔静旁边,用刀鞘抬起了崔静脏兮兮的脸:“你还留了后手?金银财物呢?藏到哪里去了?” 傻呆呆的崔静闻言只是目光呆滞的嘟囔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父亲是崔正言……我是崔氏的少家主……钱……崔氏有很多钱……别杀我……” 崔静仔细观察了一下崔静的眼神、厌恶的抽回刀鞘……崔静一下子扑倒在沙地上、狼狈不堪。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被带了上来……陈驹看了看他、开口问道:“说说吧!给某家解惑、给你一匹骆驼一袋银子自己滚!说不清楚就死在这里……” 管家模样的男子沉默了一下、可四周的累累尸体和刺鼻的血腥味似乎给了他巨大的压力……陈驹敏锐的察觉到他眼睛里的那丝恐惧,一个眼色……刀光闪过!一个崔氏的打手护卫一声哀嚎被一刀劈死在沙地上…… 咕嘟咕嘟的鲜血从那个护卫的颈部喷出、还没死透的护卫挣扎扭动着……慢慢没了声息! 陈驹冷冷的看来这个管家一眼:“那些西军和党项人随时都会有增援过来、某家没时间跟你们在这里磨蹭!三息……一……” “好汉!某愿意说……” 扑通一下、管家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断断续续的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半盏茶的时间、这精彩绝伦的事情直听得陈驹和手下们是啧啧称奇…… 陈驹苦笑着说道:“你是说……是崔氏家主崔正言交代的,让那些扮成党项人的西军攻击自己儿子的车队还要活活宰了他?车队里值钱的财物也都提前运到西军的堡寨里面去了?崔正言……失心疯了不成?还是这小子偷了他父亲的小妾?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管家跪在地上答道:“某本来也不知道、被吓得死也不敢接这个任务!后来家主是跟某说了实情才敢出来的……这……这二少爷、压根就不是老爷的亲生儿子!老爷这次将他赶出来送死……其实是报复当年受的侮辱!还有给大少爷接掌家业铺路……再用他的人头来平息朝廷西军和道门对崔氏走私敌国一事的罪过!” “那那些扮成西军的党项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党项人马鸣谷的大部主莎木里跟家主刚刚做完了交易,按理说不会这样攻击我们崔氏……” “在哪里做的交易?” “利州城……” 陈驹玩味的摸着下巴、看着这个挺精明的管家问道:“你们在马鸣谷和西军里可有眼线?” 管家楞了一下:“那……那自然是有的……” 陈驹呵呵笑了起来:“这不就得了?你们能在别人家里布置眼线、难道党项人就不能收买你们崔氏的人了?哈哈哈……莎木里大部主恐怕是觉得崔正言反正要舍掉这个野种的性命,与其给西军得了便宜还不如让他拿走好处算了!哈哈哈……只可惜他们和西军居然碰到了一起,杀了个两败俱伤!这下……西军的军主怕是绝对饶不过那崔正言了,哈哈哈……莎木里大部主怕是也彻底被崔氏给激怒了!” 旁边的那个机灵心腹突然附在陈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陈驹的眼睛一亮!啪的拍了这心腹手下的肩膀一下:“好小子!这个主意好……咱们就玩一票!” 三十余人修整了一会儿、带着车队和驼队迅速地离开了沙谷,然后居然向着那座堡寨处行去! 那个机灵的心腹手下回头看了看那座安安静静的沙谷、向着一脸兴奋的陈驹问道:“堂主!那个崔氏家主的儿子就不管了?” 陈驹笑道:“杀了他做什么?留着他给莎木里大部主泄愤也好、要是他凭着那两批骆驼逃回去也不错?看看这小子有没有骨气去寻他那假父亲复仇!” 手下点点头:“堡寨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西军、只是刚才看了至少有上百骑兵被党项人给打垮了!要是堡寨很大、咱们要怎么办?” 陈驹笑了笑:“打不过咱们就走呗!这些家伙现在没心思跟党项人真的开战,应付朝廷和京兆府的削弱抽调还来不及呢!” 远远地、一座夯土打造的,二里左右宽度的堡寨在山脚下矗立着。上面悬挂着大宋西军的旗帜……远远地可以看到大门紧闭、一丈宽的干涸护城河上吊桥被高高吊起,墙上还有人影在往这边张望…… 那个心腹手下在脸上抹了一些血迹遮掩、抽了胯下的战马几下,战马加速冲向吊桥那边、这家伙扯着嗓子喊道:“真的遇到党项人的骑兵了!快放我等进去……断后的弟兄怕是顶不住多久了,保住财物要紧啊!” 隔了好几丈远、墙上的几个军兵闻言有点慌了手脚,急忙去请自己的队正过来……没几下、一个西军队正跑了过来,看了看这个有些眼生的兵士、喝问道:“你是哪个?沈队正怎么没有回来?” “遇到党项人了!一百多号人、沈队正跟几十个弟兄被截在后面了,要赶紧带人回去救啊!” “特娘的……怎么这么倒霉?寨子里只剩下一伍人了、拿什么去救?赶紧滚进来……坚守堡寨!” 小队正骂骂咧咧的走了下去、想去城门处查看一下剩下的这些废物带回来了什么玩意,顺便问清楚到底来了多少党项人骑兵。大门上的几个军兵虽然看着远处这些一脸血污的败兵有些疑惑、可还是吩咐u下面的的兄弟放下吊桥打开大门…… 吱呀一声、厚重的包铁大门被两个军兵打开,吊桥也被缓缓放下,那个队正带着一个手下率先走了出来、一边张望着这些人后面有没有党项人的追兵一边骂骂咧咧的催促这些王八蛋赶紧进寨子…… 呼呼啦啦的、车队驼队挤向了大门,将小队长和那个手下给挤到了一边…… “奶奶得、快点!眼瞎了不成……往哪里赶呢?” 一个脸上蒙着黑布似乎受了伤的骑士突然转过脸、眼睛里冷冰冰的神色看得这个小队长就是一愣……“某家没有见过你!你是哪里来的?” “眼睛是真瞎……西军真是完了、怎么会有你这种瞎眼的废物升官?” “你是……啊!” 寒光一闪、这个蠢笨如猪一般的队正被陈驹一刀砍倒在地上,旁边的手下一惊、刚要大喊就觉得自己的咽喉处一凉! 陈驹策马冲向大门、后面的骑士裹挟着嘴角吐着白沫的驼队一拥而上踩着那两个西军的尸体冲进了大门! “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啊呀……快关门啊!” 乱糟糟的人马骆驼跟洪水一般冲进了小小的堡寨里面、斩杀了几个为首抵抗的,陈驹并没有大加杀戮……而是舍弃了驼队马车迅速地占领城墙然后派人进去搜寻那几辆装着金银的马车! 散乱的几十名西军兵士,在这西域戈壁上可都是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见大势已去立刻脚底抹油四散奔逃,陈驹也不理会他们、寻到那三辆马车后直接挥刀斩杀了那十来个崔氏的杀手护卫,然后将金银取出分别装在一路缴获来的那些战马背上,大笑一声带着三十来个手下四五十匹战马奔出一片大乱的堡寨向着西南方向绝尘而去了…… 没一炷香的时间、七八匹快要跑断气的战马驮着几个骑士亡命的往再次紧闭大门全神戒备的堡寨奔了过来,为首的骑士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大吼道:“快特娘的开门!党项人追过来了……” 刚刚缓过神来、再次全神戒备的二十多个西军立刻跟惊弓之鸟一般缩在了墙后,一个小伍长探出头来大骂道:“狗贼!特娘的怎么还来?还想再杀俺们一个措手不及不成?……寨子里值钱的都没有了,赶紧滚吧!在不滚俺们就要放弩箭了……” “嗯?放屁……陈钩子你特娘瞎了不成?老子是沈众!还不开门?等老子进去扒了你的皮……等等、你说什么措手不及?寨子里面怎么了?” 那个伍长一惊、探出身子仔细看了看,突然大喊道:“寨主!你怎么才回来啊?寨子刚才被一伙儿冒充你们的马贼给攻破了、刘队正也被那些马贼给害了……你看看、壕沟旁边那里还有被踩烂的尸首呢!就是刘队正的……” 沈队正楞了一下、伸头远远地看着那堆被踩得稀烂的尸体……“这特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崔氏……这该死的崔氏到底在玩的啥花样?这次可害苦老子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邙山 洛阳 深秋时节、古老的邙山一片萧瑟,枯树寒鸦、荒草孤坟……当年的南唐国主如今的大宋违命候李煜的陵墓前、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两辆马车静静地等候在山谷下面的土路旁边、前面的车子里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儒雅男子正静静地望着窗外山坡上的那座陵墓和那个萧瑟的人影…… 小长老轻轻地笑了笑、低声喃喃说道:“国主,某家带着国后来看你了!三年了……国后女英一直不敢回来面对你的墓碑,这次、怕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本来某家也想上去祭拜一番,可女英说什么也不同意……呵呵呵……她是怕你见到某家会大怒伤心吧?哈哈哈……只是如今女英再不是什么国后了……他现在、是苦节门的门主夫人!” 没有纸钱、没有松枝苍柏……没有祭文祭品,只有一个满面泪痕满眼恨意的绝世美人站在李煜的墓前。 “你伤心么?你可不甘吗?你的女人……被杀了你的仇人糟践玩弄!你的女人……现在、是害得你朝堂大乱那个仇人的夫人!你的才情壮志呢?你的千里江山呢?你的子女现在像猪狗一样被赵光义圈养……全都压迫成了惊弓之鸟和废物傻子!你的那个儿子现在像一个匹夫一样流落在江湖苦苦挣扎……还有那个该死不死的窅娘!你的红颜知己……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居然也逃了出来,还想着给你报仇?呵呵……你可后悔吗?你这个……无用的皇帝!” 夕阳西下……小周后一席兜帽大氅站在李煜的坟前、嘶吼怒骂……最后、泣不成声…… 洛阳城……汉唐逝去,似乎也带走了这座古城的气数一般,频繁的战乱将这座古都几乎彻底摧毁! 契丹人、奚人、甚至是鞑靼人加上各路诸侯在这片中原大地上反复厮杀争夺……战火和马蹄摧毁了曾经巍峨的宫苑和楼阁,差点杀光了这里曾经骄傲自豪的汉家百姓,直到赵宋皇帝南征北战彻底平定了中原大地。洛阳又开始了疲惫而缓慢的复苏…… 本来镇守、或者也可以说是圈禁在洛阳的魏王庭美已经死在了房州……还有据说和他勾结过的一众大臣、全都被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不过见惯了大场面的洛阳百姓却并没有在意……依旧努力的在这座大城里生活着挣扎着!渐渐远去的战火和血腥换成了越来越平静的生活、百姓们似乎觉得有了奔头,洛阳城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一个个朝代更迭、战火掩盖了一个个王朝的遗迹,洛阳里曾经生活过的势力或者是达官显贵们在这座城地下留下了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密道和密室!频繁的战火让一代代权贵们不再信任阳光下的地面、反而喜欢给自家留一条活命的地道或者躲避兵灾的暗室!久而久之……这些密道和密室被一些人发现利用起来,变成了一个隐秘的世界! 这里有朝廷通缉的重犯!有心怀不轨的反贼,还有一心复仇的遗孤!更多的、还是眼神凶残手段毒辣的亡命之徒…… 一个个或者平凡或者隐秘的商铺或者小院、还有寺庙甚至是水井!都会以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机关或者暗道与这个地下世界相连,城内的排水暗道、甚至是护城河都与这个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相连。 赵匡胤还活着的时候、洛阳令就为了邀功起过铲除这个毒瘤的念头,收买纵火、军兵绞杀……最后甚至在洛河涨水的时候引了河水进了护城河意图将这个地下世界里面的所有人全部淹死算了!结果、除了冲出了几十具腐烂的尸体,并没有什么作用,反倒还污染了井水引发了一场瘟疫死了上百个无辜的百姓! 没有立功的洛阳令被大怒的皇帝发配到岭南去吃荔枝了、继任者则继续装聋作哑索性不再理会这个并不起眼的地下世界……反而开始暗中收买一些混迹于此的亡命之徒,持续打压下、这个地下世界愈发的隐秘低调起来,双方也就慢慢的相安无事了。 一座城西的院子里、假山旁边的一处石头后面,借着夜色走出来几个人影。两个女子一言不发的迈步走向了后院……只留下三个男子站在假山旁边目送着她们关上院门消失在眼前。 小长老叹了口气、随即对旁边的侍者心腹低声说道:“算了……这院子住着局促,某还是再回地下去看看那些异人解解闷吧!” “是!主人、不过,还是带上几个护卫安全一些。” “不必了、让护卫全心看护好夫人就是了,某数年没有回来……想来在这地底下比这地面上要更安全一些。” 心腹侍者低声说道:“醉荫楼现在慢慢开始掌控洛阳城的坊市青楼了、一些人手也开始渗透进地下了,我们处理了一些、他们也没有放弃,现在还在僵持着!” “呵呵……我苦节门退到地下与孤魂野鬼为伍、那女子居然还是阴魂不散……何苦来哉!不要理她们……守住我们的跟脚即是。” 三个人再次消失在石头后面、夜色深重,外面的洛阳城并不宵禁、来来往往的行人和热热闹闹的坊市店铺青楼酒馆灯火通明。小长老却进入了这个地下世界、消失在地道深处。 隧道里面漆黑一片、两个心腹手下一前一后的举着火把照亮脚下和四周,一个个洞口黑洞洞的、间或有一个洞口处点着火把照亮,或者有阴森森的眼睛在黑暗里一闪而逝……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弥漫着。 小长老吸了一口气:“还是这种味道……前面应该是地宫了罢?” 那个心腹侍者举起火把看了看前路、低声答道:“是的主人!天福寺的地宫就在前面了,主人可是要去见赵四郎?要不要小的去召集一下咱们的人手?” “赵四郎那厮见到本座还不敢生出别的心思……不必了!再说……赵四郎的身边要是没有我苦节门的人手、洛阳的苦节门下就可以全数处死了!” “是!主人、只要主人一声令下,赵四郎的人头就会摆在主人的脚下!” 小长老撇了撇嘴角:“可惜本座对他的脑袋没有兴趣……还是活着的赵四郎有些趣味!走……” 地面上的那座天福寺还有宝塔早就泯没在战火尘埃之中了,现在的天福寺原址上、是两条历史不久的街坊,住着的都是一些中等人家。这些人家做梦也想不到、自家地下……居然就是一座不小的隐秘地宫!地宫和与之相连的地道里面、全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匪徒盗贼、朝廷钦犯,还有罪大恶极的淫贼恶棍!曾经地宫里面的那些经文石板、还有舍利贡品,器具金银自是早就被横行在底下的这些亡命之徒给倒卖出去了。 也不知道上面的这些人家知道自家床底下地底深处就生活着这些人渣败类、会不会惊骇的瑟瑟发抖继而逃之夭夭? 赵四郎挺胸叠肚的露着一丛黑乎乎的胸毛、四仰八叉的坐在一张古朴精美的石椅之上,身侧一个脸色煞白的美丽女子在小心翼翼的给他捏着腿脚…… 偌大的地宫里面点着十几只火把油灯、照的四下里还算是明亮,十几个奇形怪状的男人一个个嘻嘻哈哈的一堆堆一簇簇的嬉笑交谈着、四周的石桌供桌上面摆着酒肉和杂七杂八的物品……还有几个人在低声的讨价还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贩卖给赵四郎的手下。 一个侏儒穿着脏兮兮的短衣、一溜烟的奔了进来,来到赵四郎的跟前跪下磕了一个头:“赵四爷!西边的路子里来了三个人,似乎有些来头!指名道姓的要见四爷!这么的人将他们拦在了门口、四爷您看要不要先收点见面银子?” “长的什么样啊?” 赵四郎微闭着眼睛、一只手捏着女子的脖颈大剌剌的问道。 侏儒想了想:“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像是贵人一样的男子,头发披散着、看起来面善的很!对了、那人笑起来像是庙里的佛爷一样好看,手里没带兵器、却握着一条黑色的佛祖……” “我的……老子日你仙人……” 赵四郎大惊失色、一脚就将侏儒踢翻在地!大骂道:“该死的东西、那可是老子惹不起的煞神!还不赶紧将他好好的请进来……” 侏儒在地上滚了一圈、赶紧爬起来擦着喷出来的鼻血飞奔出去! 赵四郎甩开身边的女人、赶紧站起来,转了两圈后还是咬咬牙走了出去,地宫内的几个属下似乎也紧张起来、偷偷地握紧了兵刃守在了四周,两个铁杆心腹也赶紧跟在了赵四郎的后面。 “哎呀呀!小的一猜就是您老人家驾临……佛爷在上、请受小的一拜!” 赵四郎刚刚走到地宫的那个洞口前面、就见小长老带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手下安然的走了进来……洞口外面、自己的那四个手下已经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了!只要那个侏儒板凳松瑟瑟发抖的跪在洞口外面的角落、一边还在偷偷地看向地宫里面的情形! “呵呵……赵四郎……你这厮日子过的愈发舒畅了!怎么、还记得本座?”小长老捏着那串黑色的佛珠,淡淡的笑着。 赵四郎赶紧磕了一个头、小心翼翼的爬起来笑道:“当年佛爷手下留情放了赵四一条狗命,赵四这辈子哪敢或忘?佛爷有事派人过来吩咐小的一声就行、小的一定尽心尽力给佛爷效死!怎敢劳动佛爷大驾来这腌臜地方?” 小长老无所谓的笑了笑:“许久未回来了、这洛阳城也变了样,当年的故人死的死流的流……剩下的、恐怕也都在这地底城里苦熬日子呢吧?本座也不愿意在外面独自枯坐,就下来看看你们这些活死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地宫 超度 赵四郎讪笑着、恭恭敬敬的将小长老和两个手下请到地宫里面的这座拱顶大殿里面坐下,后面那个女子哆哆嗦嗦的给小长老端过来一盏颜色不怎么好的茶汤……倒还很是有些眼色。 小长老身边的一个手下眼睛冷冰冰的盯了那盏茶一眼、随即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的赵四郎……赵四郎心里一紧、上去就狠狠地抽了那个女人一个大嘴巴:“该死的东西!谁让你多事的?佛爷是什么人、你怎么能拿这等腌臜东西给佛爷饮用?赶紧滚下去……” 女人弯腰低头、捂着被打得肿起来的脸颊赶紧道歉,然后惊惶的退到角落里缩成一团了。 小长老的那个心腹手下冷哼一声垂手肃立,赵四郎却惊讶的发现、小长老居然真的端起那只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 赵四郎赶紧趋媚的说道:“佛爷放心!茶汤虽然不怎么好、但绝对没问题!” 小长老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微笑着说道:“进得这地府、饮得这鬼茶!有什么好与不好的?某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当年的故人……不管是人还是鬼!” “嘿嘿……”赵四郎惨白的老脸上浮现出趋媚的笑容、开口答道:“佛爷想见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不管他升了仙还是入了地,西方极乐还是九幽地狱,只要他知道、那就得乖乖的跪在佛爷座前听训!” “是吗?”小长老手里的佛珠转动一下、轻声问道:“那魏王庭美的管家清福……为何某总是见不到呢?” “嗯!?”赵四郎闻言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慌乱!腰身弯曲下来、轻声答道:“魏王赵廷美今岁已经亡故了、他在流放房州的时候、家产就被查抄了……家人圈禁在洛阳,那府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那个管家……是不是被朝廷发卖了?” 还未等小长老开口、赵四郎赶紧又拍着胸口许诺道:“不过佛爷放心就是!哪怕那清福管家死了,俺也能把他的骨头挖出来带到佛爷驾前!这件事、俺赵四郎应下了!” 小长老呵呵笑了起来、开口说道:“死的……难道还要带骨头来让本座超度一番不成?呵呵呵……可惜了、本座现在还了俗……怕是只能超度活人了!” 一边弯腰听着小长老的话语、赵四郎的身子却不着痕迹的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抬起头诡异的笑了笑:“佛爷!既然还了俗……还沾染这些因果作甚?” 小长老微微一笑、身侧的两个心腹护卫面色冰冷的上前两步直奔赵四郎而来! 赵四郎一咬牙、猛地返身向后跃去!一声大喝、就见七八个打手属下呐喊一声手持兵器一拥而上!与小长老的两个护卫对峙起来…… 赵四郎狠了狠心、又一摆手!两个身形剽悍的亡命徒一人端着一把上了弦的劲弩从黑暗之中现出身形来! 小长老眼睛一眯:“不错嘛……这些禁军里面的好东西你都能搞得到,赵四郎……看来这几年你在这小阴曹里混得很不错嘛!” 赵四郎咬着牙、狠狠地说道:“佛爷!您老人家都已经离开中原了、为何还要惦记魏王的东西?赵四没别的念想了……这辈子也不想离开这小阴曹、可这年头就算做鬼也得有点银钱烧香不是?要不然……就算做鬼也是个穷鬼!您就高抬贵手……怎么样?” 小长老轻轻笑了笑:“做鬼得有钱……做佛爷就不用钱了吗?本座在魏王归天的那夜就派人去带那个清福管家回去见面,可一伙儿贼人居然在水路上伏击了本座属下的船只!呵呵……某实在是想不出,在洛阳有这个实力和胆略的、除了你鬼舍利赵四郎还能有谁?” 赵四郎面色变了几变……魏王归西那夜?魏王归西那夜这小长老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魏王之死和小长老有关系?朝廷打压的这么厉害、这小长老居然还敢在明地上兴风作浪不成? 赵四郎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着牙低喝道:“人也好鬼也罢!佛爷……魏王暗中留下的那点积蓄就留给咱们这些地底下讨生活的穷鬼换点粮食酒肉罢!您老人家就别惦记了……” 说罢!赵四郎身侧的两个弩手把手指死死的压在了铜环机簧上面,稳稳地瞄向小长老的两个手下! 赵四郎冷冷的看着小长老、眼神里愈发的阴冷狠辣!丝毫不打算有让步的意思…… 小长老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看得赵四郎的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你说……本座到底能不能渡鬼呢?” 赵四郎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身子越来越往后移动,慢慢的躲在了两个弩手身后! “算了……我们走罢,去看看……能渡人还是渡鬼……” 赵四郎一言不发、躲在弩手的身后,紧张的看着小长老三人就那么慢慢的向着地宫的门口处走去…… 突然!小长老回过头、神色诡异的看着紧张兮兮的赵四郎:“要不要先拿你试试呢?” “放箭!”赵四郎扯着嗓子嘶吼一声! 两只弩箭爆射而出、直奔小长老身前的两名心腹手下的胸口而去…… 小长老的两个心腹手下猛地挥起衣袖、居然在弩箭近身的刹那用衣袖将弩箭直接卷起!卷起弩箭的时候袖子里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的声音!衣袖翻飞的刹那、一排排金色的铜钱在衣袖之内隐隐闪现…… 小长老冷笑一声、左手手指闪电一般弹动!啪啪啪声响不断、安插在地宫墙壁上的数只火把顿时火光四射纷纷跌落在地甚至熄灭开来! 两个心腹手下低吼一声、借助突如其来的黑暗挥起衣袖扑进杀来的众多赵四郎手下之中!顿时鲜血飞溅哀嚎声起…… 地宫中昏昏暗暗……一个小长老的手下捡起一支即将熄灭的火把、将火头吹得旺起来,慢慢的走向地宫的那个角落…… 几支火把亮起……照亮了低头站在一个密道洞口处的赵四郎!小长老轻轻笑了笑:“赵四郎……你、本座还是能超度得了的,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一把刀子……一把锋利的窄刀此时静静地刺穿了赵四郎的后背、刀尖隐隐在他的腹部露了出来!那个女子……那个唯唯诺诺柔柔弱弱的、被赵四郎霸占许久的可怜女子此时正站在密道的旁边,手里紧紧地握着这把刀子的刀柄! 女子几乎是在用这把刀子维持着赵四郎摇摇欲坠的身体,此时看到小长老戏谑的眼光、立刻慢慢的将刀子在赵四郎的腹内转动起来! “啊……” 赵四郎捂着流出来的肠子……摇摇晃晃的就要跪下来!这个女子……这个弱不禁风任自己欺凌淫辱虐待的女子!难道是小长老这个恶魔早就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子不成?这个……魔鬼! 内脏被一点点绞碎的剧痛让已经开始昏迷的赵四郎清醒过来,只是此时的赵四郎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长老轻蔑的看着这个家伙、开口问道:“清福现在在哪里?魏王留下准备造反的那些财物现在何处?说出来………本座可以大发慈悲让你痛痛快快的走,不再受这生死两难的折磨!” 赵四郎咳嗽了一下、一股股污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居然咬着牙呵呵笑道:“你这老魔……现在是不是也和俺们……一样、躲起来……做个鬼了?呵呵……呵呵……” 女子眼神一冷、手里的刀子加大了转动的幅度! “啊!”赵四郎再也受不了这种活活绞碎内脏的痛苦,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只是那女子也跟以往一样乖巧的跟着赵四郎跪在了地上……只是手里的刀子、依旧在缓缓地搅动着赵四郎的内脏! 赵四郎的鼻子嘴巴都在流淌着血沫子……哆嗦着说道:“细条街尽头的羊市胡同、里面的那口井……在里面、都在里面……杀了俺吧……杀了俺……” “你没有骗我?”小长老玩味的看着这个即将死去的男人,轻声问道。 “没有……俺……不敢……” 小长老点点头、微笑着说道:“去……把他藏在燕子巷的那两个女儿带上,去那口井里探路的时候就把那两个丫头带上让她们走在前面!” “你……”赵四郎喷出一口血沫子、恨恨的看着小长老:“你这老魔……别害俺那两个女儿,别扯上……她们……井里、有暗器和翻板陷阱……你们去……羊市里面找一个癞头瘸子黄阿大就是了!让他……带路!” “嗯!你看……其实无论是人还是鬼……本座都是能超度的!你如此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居然在临死之前如此醒悟,这不就是超度功德吗?呵呵呵呵……” 小长老大笑起来、转身向地宫的中央走去:“多好的佛家地宫禅宗净土啊!让你们这些活死人占据了多可惜?罪过罪过……去地狱之中忏悔去罢!” 赵四郎肚子里的刀子狠狠地搅动几下!随即迅速地抽了出来……鲜血喷溅的四处都是,赵四郎嘶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面上!那个原本柔柔弱弱的女子此时满脸都是赵四郎的鲜血…… 小长老看了看死了一地的赵四郎帮派的杀手属下……居然一脸安然慈悲的安坐在了赵四郎刚才还坐着享受的那只巨大的石椅之上,轻轻转动手里的佛珠……“去一个人、去寻那个癞头瘸子黄阿大,还是带上赵四郎的家小在前面探路……确定那个清福管家和魏王藏宝的讯息,某就在这里等着消息!” “是!”一个心腹手下躬身施礼、然后转身就踩着满地的血水和碎肉就消失在了地宫的大门洞口里面…… 另一个属下和那个藏身在赵四郎身边卧底已经一年多的清秀女子走到小长老的身后默默的守卫,地宫里……居然响起了声音醇厚虔诚、满是慈悲之意的超度经文! 火把如鬼火一般摇曳……一股股清风从各个通气孔吹了进来,地宫里弥漫着一股股令人闻之作呕的血腥味道!小长老一脸慈悲……在为满地的死者祈福超度…… 第一百二十三章 西风 秦凤路、熙州北九十里百石寨,这是熙州临近边境处最大的一处军寨。下辖十二个堡寨七处烽火台、百石寨里面驻扎着整整三千西军! 一队仪仗骑士、举着数面大旗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百来匹西北健马、马上的骑士护卫一个个顶盔掼甲杀气腾腾……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这是在战阵上见过血的百战老卒! 居中两匹马、正是在辽人口中称之为杨无敌的代州知州兼任三交驻泊兵马部署,老将杨业!跟随在老将杨业身边的正是他的次子杨延玉。 远远地、百石寨在一座矮山南面显露出来,黑石头垒砌的寨墙、敌楼箭垛一应俱全,旌旗虽然破旧了一些、但还是在猎猎西风之中迎风招展!寨墙四角上面远远地就可以看到裹得严严实实的哨兵在拎着长枪值岗。 杨延玉踩着马镫直接站了起来、接着夕阳的余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这座军寨……紧接着坐下来眼睛明亮的看着自己沉默不语的父亲,略带兴奋的说道:“父帅!马六真是好样的!带着这几千人马、还能经营出这么雄壮的军寨来!” 正在马上沉思的老将杨业被心爱的儿子打断了沉思、抬起头来眉头一皱:“混账!马六也是你这黄口小儿叫的?见面要叫六叔……要不然为父就用军棍教你记住什么人应该尊敬?” 杨延玉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低头认错,就看到前面的一个骑士猛地举起了示警用的黑旗! 一路烟尘滚滚而来!约么三十余骑从军寨的方向狂奔而出直接奔着杨业的队伍疾驰过来。 杨业摆了摆手示意属下稍安勿躁、随即打马带着儿子来到了队伍的前方,几十个呼吸的时间、三十来匹战马整齐的勒停在了杨业的身前十丈处,马上骑士的精湛骑术又是让杨业身边的杨延玉喝了一声彩! 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一身有些破旧的指挥使服色、系着牛皮轻铠,仔细看了看杨业的面容、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低头行礼:“末将马六子!给杨帅见礼了!” 哗啦啦一阵声响、三十名骑兵全部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齐声大喝道:“见过杨帅……!” 老将杨业不动如山一般的面容微微色变、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些老西军旧部……眼角似乎有一些水光闪动……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都起来……”杨业故意板着脸、抬手劝道:“都快三年没见了、一见面就软了膝盖作甚子?马六子……快起来!” 旁边一向眼高于顶胸怀傲气的杨延玉赶紧跳下马来快步跑到马六子的身旁、双手扶住马六子的胳膊就往起架:“六叔!快起来、自家人怎么如此见外呢?” 马六子率先站起身来、身后的老西军旧部之中有人已经都哭出了声来……马六子端详了一下杨延玉的脸蛋、又伸出手在杨延玉的胳膊上掐了掐……“你是二郎?哎呀呀……上次见到你还是在太原,那时候你才十来岁!好家伙……现在都能帮着你父帅出来打仗了?老了……老了啊!” 杨延玉张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六叔!父帅执意要绕道过来看看你们……天快黑了、今天晚上就靠六叔好好吃一顿打打牙祭了!” “呵呵呵!没的说!” 马六子快步走过来、拉住了老将杨业的马缰绳,两眼通红的说道:“帅爷!六子给您牵马……就像二十年前一般!” 杨业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这个最早追随自己的老部下、常年的操劳和战阵厮杀……已经几乎摧垮了杨业的身体、当年的杨无敌,现在连眼神都已经开始昏花了! 马六子看着面前的老将军、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帅爷、您……您见老了啊!” 杨业呵呵一笑、手里的马鞭轻轻地抽在了马六子的肩膀上:“滚一边去!赶紧带路、老子还能骑好马呢!矫情个什么?送信的亲兵没告诉你吗?好酒好肉可准摆脱当了?” 马六子擦了一下眼角笑道:“好了帅爷!烤羊烈酒、今晚上敞开了吃喝!这里就是咱西军的……嗨!反正就是咱们的窝就是了,您奔波了上千里、可得好好的在咱这里歇息两日!” 杨业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兔崽子们都听好了、老夫军中向来不许饮酒,但今日乃是故人叙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进了百石寨人马卸甲好好吃喝歇息一晚上!” “嗷……嗷……多谢杨帅!哈哈哈……” 两队人马汇成一支、一路欢笑着向着不远处的百石寨而去! 两匹西北马静静地站在远处的一座沙丘中间、古铜色的马匹在夜色下几乎和身后的沙丘融为一体……不注意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两个骑士一身风尘仆仆的罩袍、头上戴着毡笠,脸上蒙着隔绝沙尘的面巾,一副边地胡人的打扮。 咻的一下……一支羽箭突然从远处那队骑士的前面飞出!然后划过一个弧线狠狠地钉在了两个胡人的马前十步左右的地面上! 两匹马儿一下子有些受惊、紧张的跳了几下脚步,两个骑士急忙将马儿安抚下来…… 一个胡人骑士突然对旁边的另外一人用纯正的汉语说道:“队伍前面、那个年轻人在警告我们!” 另外一人用手抚摸着马儿的颈部、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轻声答道:“是那个跟着主将军主的年轻人、二十几岁,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杨家少将军?” “应该是!杨延玉……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善使一支点钢枪、武艺是杨业几个儿子里最好的!只是为人深受其父杨业的熏染、有些迂腐愚忠!就算嘴巴里时常有些怨言、但对大宋依旧忠心耿耿!” 杨离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支羽箭、笑道:“现在百石寨马六子要招待贵客了!咱们还要不要去见他?” 旁边的陈驹哼了一声:“为什么不见?老子准备的物资礼品他可是照单全收了……这次老子准备扩大醉荫楼的西域商队,他这个地头蛇要是不按住、咱们还怎么跑这条路?” 夕阳西下、两匹马转头向着南方的戈壁滩方向奔去…… 百石寨里面、那些老西军出身的军卒兴高采烈的在准备烤羊和美酒!篝火烧了起来、扒出烧红的木炭,将宰杀剥洗好的十几只肥羊架在了上面不停地翻动,几个瘸腿断手的老火头军在刷着清油、有的还鼓着腮帮子噗的一下在羊肉上喷一口烈酒! 羊油滴答滴答的滴落在火红的木炭上面冒出一股股糊香的青烟,磨得细细的、在中原只有权贵才能享用的西北青盐一把把的撒上去!香气勾引的杨业带来的一百亲兵食指大动眼馋不已…… 篝火前面的一张榆木桌案后面、换了一身素衣的杨业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这些老部下在忙忙碌碌的准备着烤肉和菜肴酒水,旁边的马六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跟杨业说着什么…… 杨延玉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业淡淡的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沉声说道:“去看看马匹可都安置妥当了?有一个兵士没有歇息吃喝好了、有一匹马没有安置好你就不许休息!” 杨延玉急忙站起来躬身施礼然后逃之夭夭了…… 杨业看来一旁的马六子一眼:“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和二郎在谋算什么、老夫军中的盐巴不足!就靠你们这些老弟兄补足了……还有战后安置的银钱、你们若是有心就凑一些!朝廷财政吃紧……要是只等那点抚恤、阵亡的兄弟家里人怕是等不得……” “帅爷!您就带上我们吧!盐巴还要银子都不成问题……可您身边不能没有几个知心可信的人啊?”马六子垂着头、不满的嘟囔道。 杨业呵呵一笑、低声说道:“你们被老夫发落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不嫉恨老夫?” 马六子咬了咬嘴唇:“那是您在护着咱们这些老兵痞丘八呢!要是还在太原府……说不得咱们这些老弟兄早就让朝廷给做了枪头递给契丹人除掉了!谁让咱们不是他赵官家的嫡系旧部呢?” “闭嘴!这些话以后不管在哪里都不要再提了……”杨业沉下脸来、呵斥了一声。 马六子抬头看着杨业的眼睛:“帅爷!当年跟着您在雁门关一战、几百骑突袭上万名契丹人的后路!大败辽兵,杀死辽国驸马侍中萧咄李,活捉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那时的帅爷是何等的英雄?为何……唉……” 杨业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抓起一只酒坛塞到了马六子的怀里……“喝酒!你也不是二郎这种心思简单的年轻人了、怎么这么老了还说这孩子气的话?将军……你也知道老夫是个将军?为国杀敌报效朝廷……马上立功才是自然的!” “那朝廷后来为何总是提防猜忌某等?尤其那潘美……三番五次借着朝廷的手分化打压咱们这些太原出来的老西军!最精锐的骑兵他要握在手里、最好的西北战马他要先占去!最好的弓弩、最好的甲胄,就连粮草衣服都比咱们要好得多……” 杨业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无奈和悲凉……轻声说道:“这……也是当年老夫迟迟不愿意出降的思虑啊!古往今来……降将……能如老夫这般还能带领儿郎上阵杀敌的都算是得官家信重了!别的……不敢奢求了……” 马六子叹了口气:“这次……帅爷还是在咱们这些军寨里面把能打仗的兄弟们带去吧!战场无常……帅爷也老了,潘美那厮又一直对帅爷藏着鬼心思,不能不防着他们一手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杨延玉 看着马六子关切的眼神、杨业洒脱的笑了笑:“你也知道老夫将你们保下来扔到这西北边寨里面不容易吧?再选回来跟着老夫去塞外厮杀?那老夫的一片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马六子皱着眉说道:“当年高粱河一战、朝廷的禁军死伤十几万……当年的那些百战老卒几乎死了个精光!那官家……算了,这才过了几年啊?别看北边的边军打了几个胜仗,某觉得那都不算是契丹人真正的战力!这么多年……咱老西军是一点点看着契丹人在北方越来越强大的,这世上最了解契丹人的就是咱们西军!潘美、曹彬……哼、某不觉得他们能是对手!” “不是还有老夫呢嘛?”杨业笑了笑、举起酒坛喝了一口烈酒。 马六子嘲讽的看了看东边的方向、开口答道:“那是!可他官家舍得把一路大帅的位置给帅爷不成?他敢吗?别的不敢说、单单西路军,要是能全都归到帅爷的手里、粮草器械充足,行军布阵奔袭进退不再派监军胡乱干预……至少某敢说、咱西边这一路绝不会吃败仗!” “胡说!冲锋陷阵以死报国那是咱们武人的本分、运筹帷幄那是朝廷和官家的决断……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就给老夫带着咱这些老弟兄安安分分的在西北讨生活就是了!” 马六子的眼神一黯:‘帅爷、六子怎么不懂啊?咱们这些弟兄……活着就是罪啊!咱们这些人要不死在战场上……帅爷就始终不能让那官家放心啊…… “住口!这不是你一个指挥使能够置喙的……要死、也是老夫去死!死了也能给儿孙求一个荫蔽给自己求一个美名!”杨业的大手一把就按在了马六子的肩膀上……力道似乎很是沉重:“六子!你的心思老夫知道……不过这些话以后不可再对任何人讲出来!包括咱们这些老弟兄……事情也许不会走到那一步,如若北伐取胜、官家文武功勋得以光照千古一切都好说,大不了老夫借着这一身伤病告老卸甲、到时候老夫还可以骑马来找你们喝酒烤肉呢……” 马六子点点头、默默的给自己的老帅到了一碗酒……“帅爷!当年咱们弟兄们跟着您、雁门关一役杀得是何等快意?几百个弟兄就敢拎着刀子直捅那契丹人的上万军阵后队……擒杀那驸马都尉时那家伙眼睛里的惧意某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杨无敌……嘿嘿!那时的契丹人见到咱汉儿就有些打怵……可……可这才多少年啊?怎么现在这些胡儿开始这般嚣张了呢?” 杨业喝了一碗酒、看着四周那些老弟兄和自己新选来的亲兵卫队在互不服气的拼酒……四处都是一片叫嚷大笑、杯盘狼藉,鲜美焦香的烤肉被抬上来、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西军老卒挥舞着短刀正在分解着一块块烤熟的羊肉……只是那娴熟的刀法和精准的力道怎么看都让人有一种这厮在砍人的感觉。 足足吃喝了有一个多时辰、老将杨业到底还是有些老了……酒意熏然有些困倦,只是拉着马六子的手迟迟不愿意分开,马六子偷偷擦了擦眼角、扶着老帅去大帐里休息……然后自己返回来沉默着坐在案子后面喝着闷酒。 那个独眼老卒分好了最后三只烤羊、一瘸一拐的晃悠到马六子的旁边,闷头坐下后在马六子的手边放下了一只烤羊前腿……“呶、烤的焦香酥脆,你最爱这口!这两年省下的钱粮都拿回去接济那些老伙计的遗孤了……你可是都好久没有尝过羊肉味了!” 马六子点点头、拿起烤羊腿大口撕下一片焦香四溢的皮肉,咬嚼吞咽下去后低声问道:“怎么样?” 独眼老卒扫视了一下前面那些依旧在和西军老卒们拼酒吃喝的杨业亲兵护卫,轻轻摇了摇头:“还算伶俐、可见血太少,怕是沉不住气不堪大用!” 马六子叹了口气:“帅爷这次怕是又得被官家和潘美那厮顶到前面去……现在契丹人的皇位不稳,这不是出兵的好时机……越是虚弱受伤的老狼就越是凶残!此时出兵不好说啊……” 独眼老卒看了看马六子:“咱百石寨、还有独臂猴子的莫干寨,加上一盏灯的白驼寨,能骑马的还有六百多人!你算是最年轻的了……这六百人老帅能带走多少?这次俺也觉得有些凶险……别的不敢说、至少咱们能拼死护着老帅活着退下来!这些生瓜旦子……靠不住啊!” 马六子狠狠地撕咬了一口羊腿、眼圈有些红了……“帅爷说了……老弟兄、一个都不带!” “啥?”独眼老卒一惊:“老帅这是想干啥?指望这些生瓜旦子能干啥?他不要命了吗?潘美和那些文官如何能信得过?要紧时候还不是得靠咱们这些老家伙来玩命?” 马六子举起酒坛狠狠地灌了一气、然后啪的一下将空酒坛子摔在了地上……“帅爷……在赌!赌朝廷还会念一点旧日情分,赌大宋这次能顺利击败契丹人收回幽燕之地!赌他这次要是战死沙场、朝廷就不会再为难我等为难帅爷的后人……帅爷、是想求仁得仁!” “狗屁!死了还有什么人?怎么也得活下去啊!”独眼老卒老脸通红恨恨的骂道。 马六子的脸上全都是无奈和悲凉……摇了摇头、语气之中居然和老将杨业刚才十分相像:“你不懂……说多了你也不懂,帅爷难啊!难啊……这天下、终究已经是赵家的了……” 马厩那边、少将军杨延玉远远看了看宴席篝火那里,低头给父亲的战马槽里添上一袋豆料……神色略有一些落寞。 父亲这此是真的不想让这些老兄弟再和杨家扯上什么关系了!这样的聚会这样的宴席、居然暗暗示意自己不要过来凑热闹!这是真的不打算再拼杀了吗?没有一支可以绝对信任的心腹亲兵、面对契丹人无边无沿的骑兵……这些四处拼凑出来的亲兵卫队真的能冷静的面对淡漠的厮杀甚至是赴死吗? 自古以来、军中的传承就是父父子子……只要儿子也在军中、那老子的老部下就是儿子的老叔伯!那都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关系……可如今父亲却有意的不让自己和这些出身北汉边军劲旅的百战老卒亲近,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让杨延玉寒心…… 杨延玉给最后一匹战马上好草料,轻轻地拍了拍战马的脑袋……突然转身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杨延玉转身和拔刀几乎在一瞬间同时完成,动作迅速简洁、没有一丝花俏无用的姿态,同时迅速地往挂着弓箭的柱子上靠去! 一个黑衣人在月色下静静地蹲坐在旁边的一根拴马桩顶部,脸上蒙着一块纱巾……一双眼睛精光闪动、一见就让人觉得极其不凡,手里却没有任何兵器。 杨延玉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 黑衣人的头上戴着一顶毡笠、身形瘦削却显得柔韧有力,只是淡淡的看着全神戒备的杨延玉、开口答道:“一个江湖客!” 杨延玉依旧握着短刀、沉默了一瞬开口说道:“你如此来见某说明你不是细作、没有兵刃说明你觉得在这里某不是你的对手,就算某叫人支援也留不下你是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衣人点点头:“某只是有些好奇、你这少将军为何会被杨将军赶出来?” 杨延玉眼神冷了一下、哼道:“你既然是个江湖客、这些军中的事情关你何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黑衣人的腿脚颤动了一下、随即轻飘飘如同一团棉花一般落在了地上,拱了拱手:“醉荫楼属下见过杨家少将军!” “醉荫楼……”杨延玉楞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问道:“你是那个醉荫楼的人?某杨家为大宋武将……不会和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江湖势力有所瓜葛!不管你有什么事、某不会计较你私闯军营的死罪,但也不会与你有和话说、出去!” 黑衣人正是独自潜入军营的杨离……杨离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开口说道:“相信小将军也看得出某并无恶意!只是边寨这些西军将士已经有半年没有领过任何饷银和军粮器械了,小将军可知晓?” 杨延玉闻言一愣、冷冷的问道:“这与你们这些江湖客有何干系?朝廷的军兵自有朝廷来供养!就算散去也是朝廷的决断、你们操的哪门子心?” 杨离背负双手淡淡的说道:“朝廷的?不管是谁的军兵、这些汉子苦苦守在这穷山恶水的戈壁滩上,为的是替中原的百姓们挡住这些狼一般的胡人!就得有人给他们钱粮活命养家糊口……做不到的、就不配躲在这些汉子身后醉生梦死勾心斗角!” 杨延玉眼神一凝杀气显现:“大胆!你敢非议朝廷!” 杨离哼了一声:“某与那终南山陈真人有旧、这些年来……西军被朝廷黜落在西北秦凤路、缺衣少食粮饷不继,因何如此就不提了……可是人就得活下去!所以、西军将士大半和过往的商队有些交易,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杨延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无奈、只是冷冷的看着杨离却并未否认。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忠心 杨延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无奈、只是冷冷的看着杨离却并未否认。 杨离继续说道:“陈真人见这些权贵豪族豢养的商队越来越过分、居然开始大批的贩卖我汉家子民,尤其是女子和匠人!别的军资铁器就不提了……如此为了一时之利而放纵西北胡人迅速壮大,却是贻害无穷!所以陈真人派了门人弟子下山、四处联系心有正义的官民,想杜绝此事!” 杨延玉想了想、疑惑地看着杨离:“醉荫楼某知道、陈真人某也知道,而去还有幸在京兆府的道观里随父亲见过一面,可你们这些江湖客什么时候和道门有交情了?道门一向清高……哪里会求助于你们?你到底是谁?” 杨离皱了皱眉头、开口答道:“某是谁不重要、知道了可能对你杨家还是祸事……只是某等在关外见证了最大的走私商队崔氏的败亡,不只是某醉荫楼、就连党项人和秦凤路的老军寨都开始对他们崔氏下手了!崔氏败亡在即……西军一向西北秦凤路不受待见,这些年全凭着崔氏的商队才能勉强维持存在!小将军觉得以后的西军该何去何从?” 杨延玉楞了一下、静静地看着杨离:“你来见某、就是来告诉某这些事情的吗?西军是朝廷的西军……不是某杨家的西军!西军存在与否、如何维持那是朝廷应该操心的事情!与你何干?与某杨家何干?” 杨离楞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杨延玉小将军恐怕是在疑惑自己的身份……看来他害怕的是、自己可能是燕知堂派来试探他杨家的内卫暗探! 杨离笑了笑、随即低声说道:“燕知堂的手段乃是低调狠辣、不会如同某一般冒失的!小将军若是不信某、可以去陈真人那里求证……真人坐下的几位明字辈弟子某也全都熟识。” 说着、杨离解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了自己1那张清秀的面孔。 杨延玉手里的短刀缓缓放下、疑惑地问道:“你深夜潜入军营来见某、到底所为何事?父亲得知消息后就严令老西军的兄弟们、立刻断了和崔氏那些豪商的交易,以后绝对不可再放纵这些权贵豪商将我大宋的子民发卖到异族为奴!此事父亲也已经给陈真人去信交代清楚了。” 杨离拱了拱手:“杨无敌老将军高义……只是、如此一来,西军驻守在西北秦凤路戈壁滩上需要的钱粮该如何解决?” 杨延玉开口就答道:“西军的粮饷自有朝廷……唉!”只是答到一半、便面色复杂的看着杨离这个知情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西北一地现在是潘美将军做主、怕是杨老将军也不便过多插手旧西军的事物吧?” 杨延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狐疑的问道:“你们醉荫楼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杨离答道:“商道!利州崔氏和另外几家里通外国的豪商这次会被清算掉……可商道还在!区区榷场那些遮遮掩掩的交易不能给西军任何的帮助……” 杨延玉的眼睛眯起、冷冷的问道:“你们想接手崔氏那些豪族的生意继续给党项人走私货物人口?” 杨离轻轻笑了笑:“不只是党项人……还有回讫人、六谷部吐蕃人,西洲回鹘人、漠北阻卜部……贩卖的可以有很多东西、但绝对不会有人口工匠还有武器!” “哦?”杨延玉闻言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很感兴趣、开口问道:“你是想借着商道用物资挑起几个西北部族胡人之间的争斗不成?” 杨离答道:“还可以用利润接济渡日艰难的西军!” 杨延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西军是朝廷的西军,你就不要再打西军的主意了!此事某会和父亲去禀报……也会去信找陈真人去求证一下!” 杨离淡淡一笑:“某只是替无数被西军的堡寨保护在西北的百姓们资助西军汉子们一点钱粮……西军如何、与某一个江湖客干系不大。” 杨延玉直直的看着杨离、开口说道:“某会和父亲如实禀报!” “那西军好汉们就不要再想吃饱饭了!秦凤路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小将军肯定比某还要清楚,杨老将军对朝廷的态度相必小将军也是心知肚明,此事必然不会成行……” 杨延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 良久、杨延玉收起短刀,轻声说道:“这些……这些都是当年拼死追随父亲的老兄弟!我们杨家……对不起他们,征战多年、这些好汉子早就已经折损大半,剩下的也大都身有伤残。此事……某就当做不知晓!你们……好自为之吧!只希望你能谨记陈真人的慈悲心、别为了利益卖了祖宗的颜面和自己的良心……” 杨离闻言、并未说话,只是拱手施了一礼……转身跃上院墙飘然而去了。 寨子外面、杨离翻身落地,看了看不远处嶙峋的戈壁怪石,陈驹打着哈欠从那里转了出来。 陈驹看了看杨离、不满的说道:“为何冒险?杨氏父子愚忠至此、西军这些军卒今日的下场未免没有他们的责任!跟他们有什么可以谈的?” 杨离走了过来、叹了口气:“你想的对、某想试探一下那杨延玉对朝廷和官家的态度!虽然那杨延玉心里也觉得委屈……可他与他那父亲杨业杨无敌似乎并无太大的分歧。” 陈驹冷哼一声:“忠臣猛将……可忠臣换来的却只有猜忌,连自家兄弟都护不住、要这虚名何用?” “当年……”杨离神色淡漠的看了看天边的弯月:“当年的南朝……难道猜忌就少了不成?怕不是比这大宋还要不堪……否则那曹彬兵临金陵城下,皇帝也不至于还不知晓!” “那是因为后宫里有小长老作乱!借助国主笃信佛家、勾结宦官祸乱朝纲……”陈驹的语气有些不满和气氛!看着杨离的眼睛说道:“更何况、国主他可是你是生身……” 杨离突然打断他的话:“更何况某从未见过这个生身父亲!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从未见过……陈兄!你知不知道某的母亲到底是如何死的?” 陈驹面色一变、默默的摇了摇头……“某不知晓!” 杨离淡淡一笑:“算了……杨家、不必再接触了!就像那终南山里面的陈真人一样……这样的人、心里装着的是天下太平和身后名!与我们终究是距离太远……明日我们再去见那个百石寨的知寨指挥使马六子!崔氏要倒了、这条路宁可捏在我们的手里也不能再给那些权贵变成为了谋取私利里通外国的取死之道……” “好吧!不过……你真的没有想过要结好杨氏?那可是再西北声望最大的军门世家?” “想过……不过没用!” “为何?” “某的眼睛……能看得出、杨延玉眼睛里的那团火和心里的那股气!” 翌日清晨、杨业老将军早早地就起了床,身边的一个亲兵闻声赶紧过来伺候着老将军洗漱净面,杨延玉掀开门帘钻了进来弯腰施礼道:“父帅!可否要用过早饭再出发?” 杨业将漱口水吐了出来、摇了摇头:“不必了!见一见说说话、心里就知足了,他们的钱粮得来不易、咱们直接南下去熙州吧!随军带着的干粮可还够用?” 杨延玉点点头、轻声答道:“昨天晚上、六叔就派人给咱们补足了粮草,还给父帅带上了一百斤风干肉干,还有……” 杨业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还有什么?” 杨延玉低声说道:“还有西域和阗的美玉一箱和金叶子一百两……说是、说是让父亲去结好一下随军的监军文官和潘美……” 杨业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粮草肉干都带走,金银财物留下吧!将来……大战过后、跟在咱们身边的儿郎们额外的抚恤就指望他们这些老弟兄了……” 杨延玉默默点点头、杨业继续说道:“为父昨夜进百石寨的时候看了看他们的装备、虽说齐全但弓弩不足……北边大战一起、党项人恐怕就会蠢蠢欲动了!到时候他们的日子也不见得会好过,你把咱们携带的所有军弩和一半的甲胄给他们留下吧!” 杨延玉楞了一下、轻声问道:“这么多武器装备、怕是军中有些人知道了会有非议的?” 杨业笑了笑:“他们还有不少战马呢!某去跟马六子要、让他拿出三十匹马来换!” 杨延玉点点头:“正好斥候那边急缺战马、上一批五百匹好马全部让潘美将军和那王冼扣下了!这次就靠六叔了……” 杨业点点头、在儿子和亲兵的帮助下开始披挂甲胄……数次、杨延玉都想和父亲禀告一下昨夜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个神秘人,可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忍了下来…… 自己父亲是绝对不会再让西军将士和这些豪族权贵或者居心叵测的江湖势力合作的!可如果这样做了……西军最后的一点念想和挣扎就会彻底死去!西军会慢慢的变成朝廷黜落豢养的一条老犬、最后迅速地消亡死去…… 等回到太原或者回程时经过京兆府的时候自己再悄悄地派人去向陈真人求证一番、如果那个醉荫楼的人真的可以在不资助异族武器匠人的前提下将这条走私商道的利润和西军分享,那自己就默默的在后面看着就是! 穿戴整齐的杨业安坐在案子后面的一张胡凳上、示意儿子去请马六子过来告别…… 看着自己这个次子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杨业悄悄地叹了口气、身在军中数十载!有什么风吹草动能够瞒过他的耳目?昨夜那个江湖客、那个人和杨延玉的谈话至少有大半杨业都已经知晓了!也不知为何杨离居然没有发现跟着杨延玉身后暗影里面的那个高手……还是杨离是故意说了一些话给那个人听到,杨业在得知此事后居然并没有像杨延玉和陈驹分析的那般勃然大怒……而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 杨业安坐在桌案后、眼睛微闭,一股西北的朔风吹开了大帐的毛毡门帘吹得取暖用的火炭红亮了起来……也吹动了老将军杨业鬓角的一缕白发! 西北依旧、异族磨刀霍霍……而当年的杨无敌、已经老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崔氏子 莎木里部主坐在马鸣谷的大帐之中、摸着胡子疑惑地看着面前地毯上跪着的崔静,此时的崔氏二少爷依旧痴痴傻傻的样子、浑身瑟瑟发抖…… 空气里传来一阵骚臭味、莎木里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党项人崇拜勇士,厌恶懦夫,崔氏的这个二少爷如此不堪实在是让他感觉恶心! 一个四十许的党项人急匆匆的跑进大帐,扑通一下单膝跪倒:“部主!我们的一个勇士醒过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在我们的地盘上捡了便宜?” “率先袭击我们勇士的是宋人、似乎是熙州的宋军假扮的沙匪马贼!我们的勇士们击溃了他们、结果后面又来了一队骑士!听呼和声音似乎还是宋人、但这些宋人武艺要好得多,而且下手极其狠辣!人数大概不到五十人……” 一个身披狐狸皮袍子的老者缓缓在大帐里面站了起来、向着莎木里说道:“我们的一队巡逻兵卒在苦眼泉那边被袭击了,杀死他们的应该有三十几人!这些人是不是同一批人?” 莎木里沉思了一下、向这个老者问道:“那您觉得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他们是不是崔氏的人或者是那些外来的西军假扮的?” 老者眯着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崔静、开口说道:“不管劫走财富的到底是谁、这两支宋人马匪里面肯定有一支是崔氏的手笔!” 莎木里疑惑地问道:“那崔正言难道不要他的儿子了?汉人。不是最重视自己的后代的吗?” 老者点点头:“这个崔静一直都是崔正言极力培养的儿子、但崔静也从来都没有正式宣布崔静就是崔氏的继承人!这里面就有一点诡异之处……而崔正言的长子、一直默默无闻,远在大宋的汴梁城求学多年、似乎并不被崔正言所重视、甚至可以说是厌弃!可现在来看……崔正言心里的崔氏继承人、应该就是远在东京汴梁的长子!” “这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即使要帮自己的长子清理前程、也没必要就这么牺牲自己的次子!” 老者的神色愈发的冷肃、看了看大部主莎木里:“部主,情况可能在向着最不好的方向在发展……崔氏恐怕已经自身难保了!” 莎木里哼了一声:“反正西军那边已经对我等的商队开始严查、我们与宋人几乎正式翻脸!他崔氏胆敢勾结西军背信弃义某就……” 莎木里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随即目光炯炯的看着地上的崔静、低声说道:“你是说崔氏崔正言在故意把儿子牺牲掉?这些西军根本不是奔着党项勇士而来的、而是奔着这个崔静而来的?崔氏在用这个次子的性命向西军和某些宋人示弱?” “大部主聪慧睿智、恐怕的确是如此!” 莎木里看向老人、开口问道:“那最后出现的那伙人、应该是什么目的?” 长袍老人转头看了看崔静:“怕是准备对崔氏下手的对头!也可能是意图取代崔氏的另一伙儿宋人……” “既如此……那我们就静观其变!不管什么人想从熙州和马鸣谷这一代向西行商,都得过某这一关!既然是想发财、那就得满足党项勇士的需求……” 长袍老人低头说道:“大部主当全力戒备、以防这伙人前来试探我们的实力!要一次打怕打疼他们……这样才好向他们提出条件!” “确实如此!来人……收拢外面游猎的骑士,加强岗哨和斥候,死死盯着熙州和兰州还有西宁州!一旦发现有宋人的大规模商队出关向西、立刻报上来!” “遵命!大部主!”帐下的数名心腹手下立刻躬身施礼然后离开大帐骑着马出去传令去了…… 莎木里瞥了瞥地上的崔静:“这个废物、先关到牲口棚里面去!也许还能换点货品回来……他父亲拿他当做祭品、肯定不会出钱赎买他,可说不定崔正言的对头会对他感兴趣!” 西洲西北、百石寨,马六子静静地坐在一块褐色的大石头上面……老帅爷的马队已经消失了很久了、久到那队马蹄扬起的沙尘都已经散去了。 马六子的脸冷的就像挂上了寒霜一般,他知道……老帅杨业自己也极其不看好这次北伐!那他这次……是来跟自己这些老部下老兄弟告别的么?杨家……潘美……大宋官家,若是北伐失败、老帅杨业,怕不是就得做那只替罪羊?所以、老帅杨业已经心存死志了! 十几名骑士沉默的牵着马站在那块大石头旁边、脸上也全都是一片萧瑟之色…… 一匹快马远远地从百石寨的方向疾驰而来,一个军卒急匆匆的纵马奔到大石头旁边、翻身下马来到了马六子的身边,抱拳说道:“知寨!前两日送来补给的那队行商的头领到了,此时正在寨子里面等您呢!” “知道了!”马六子的心里依旧是满满的担忧,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 一个心腹手下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六爷!老帅有没有再提起咱们和这些商队的事情?” 马六子慢慢的摇了摇头:“就是因为老帅没提这些、某心里才放不下啊!咱们上次得了老帅的授意、奔袭数百里灭了那个不知死活的辰州冯家!本以为这次崔氏的事情老帅也会让咱们如此办……可老帅一个字都没提!” “帅爷这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吗?这不像是帅爷啊!” 马六子苦笑了一下:“走吧!回去看看、这个自称以后会取代崔氏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要还是像冯家崔氏一样为了银子就可以出卖祖宗的货色、那就直接把他们送到西北的商队给灭了!” “那以后呢?咱们这里没了这些商队、别的秦凤路边军也会给他们开方便的吧?毕竟、谁会嫌弃银钱咬手啊?可咱们在这里渡日可就艰难了……” 马六子冷冷的笑了笑:“艰难?要是朝廷依旧像以前一样对待咱、那咱就还是自己想辙!银钱……大不了咱们就直接从那些商队那里取!” 属下苦笑了一下:“那可就真的成了马贼了……” 马六子大步迈下巨石、翻身上了马:“马贼就马贼!爷爷厮杀了大半辈子、还就没正大光明的做过贼人呢!” 陈驹此时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马六子的百石寨里面。马六子自己有些怪癖,行军打仗打了半辈子、居然早就习惯了夜里睡在行军帐里面。 就像他拿最好的帐篷招待自己的旧主老将杨业,不过、还有可能就是这百石寨确实是又穷又苦!根本就没有几间像样的房子。 马六子领着一班老弟兄、饿着肚子咬着牙慢慢的在这座顶在党项人对面最偏远的军寨里站住了脚!朝廷的钱粮发放不及时、那就自己扫荡马匪用功劳换!有时候、甚至还要用军卒充当保镖护卫直接护送商队穿过马鸣谷的势力范围西去经商…… 直至崔氏和冯家两个豪族商家出现! 两家人默契的开始慢慢的接触以马六子的百石寨为首的西军堡寨,雇佣护卫、贿赂犒劳边军,直至最后两只商队干脆就直接将钱粮甚至是兵刃器械按时交到这些堡寨的手里!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混过了几年、直到终南山陈抟老祖的一封信惊动了因为要避嫌而不敢过问西军旧部状况的老将杨业! 冯家是马六子亲自带着心腹绞杀的!那是杨业的意思也是马六子这些西军向某些官员表态的缘故……里面的弯弯绕、马六子想了三夜也想不明白…… 陈驹看了看帐篷门外两个站的笔挺手按长刀的侍卫,有些忍不住笑了笑。这马六子难不成还想黑吃黑?可他还没见过自己的商队呢? 一旁的杨离确实饶有兴趣的走到帐篷侧面的毛毡墙壁旁边、仔细的看起了挂着的一幅边境草图! 陈驹闭上眼睛似乎在假寐……而一道身影一下子挡住了上午投进门内的阳光! “你在看的是五座堡寨的分布图还有边境的地形图、还有每座堡寨里面的兵士和粮草数量!你信不信就凭你私下偷看军事舆图的罪名某就能当场斩杀了你?” 马六子面色不善的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正在看舆图的年轻人。 杨离头都未回、伸手指了指舆图上面的百石寨,还有左右两座小一些的堡寨:“马知寨和这四个堡寨的军主怕都是故……太原杨老将军麾下的老西军吧?这驻扎的位置拿捏的极好!进可攻退可守、不管哪个方向上有危险来临,都有回旋的余地!” “哼!”马六子看了看摆在门侧兵器架上面的那杆铁枪,冷冷的说道:“报上你们的真实身份还有目的!别以为送了一些军资财物某就会玩忽职守任由你们里通外国走私货物了,某觉得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的好!” 杨离慢慢的转过身来、微笑着向马六子抱了抱拳:“在下杨离、见过马将军马义士了!” 马六子一愣、随即惊讶的指着杨离问道:“你……你不是在辰州城外给通判官和道门做事的那个……” 杨离微笑道:“马将军好记性!正是杨某。” 马六子神色诡异的打量了杨离一番:“少将军扭扭捏捏跟俺提起的、难不成就是你们?你居然是豪商出身?某不记得这西北之地有能出境行商的杨姓豪族啊……你们是来打关节求某等这些边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交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百石寨是何来意?” 马六子大马金刀的坐在胡凳上面、神色冰冷的看着下面坐着的杨离和陈驹。 陈驹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角、看了杨离一眼,杨离开口缓缓说道:“将军收到的军资钱粮是某等赠送的。” 马六子一声未吭只是直直的看着杨离。 杨离苦笑了一下:“马将军应该知道、某在辰州时就不是和豪商权贵沆瀣一气的人,某算是道门的朋友、陈真人……也就是这次劝告杨业老将军的道门老祖、对西北一地贩卖中原子民的事情心痛不已,联络了朝廷的某些高官和潘美将军与杨业老将军、意欲联手杜绝掉这些伤天害理的生意!所以才有了某等此行……” 马六子点点头:“利州崔氏也要完了吧?” 杨离答道:“怕是死到临头了!” “崔氏树大根深、这些年不光和某等这些太原出身的西军有来往,那些兰州的本地边军更是他家的老交情了!与其说崔氏结好我们、还不如说崔氏只是不想我们出手对付他们!” 杨离继续说道:“将军!崔氏这些里通外国的权贵豪商可恶、但商道弥足珍贵!这条商道可以资助壮大异族,也可以帮助处境艰难的西军驻守此地守护中原!如果使用好了、更可以分化削弱异族!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马六子还是不动声色、开口问道:“榷场都装不下你们吗?” 一旁的陈驹开口答道:“不说榷场一年也不知道可以开放几日,单单那高昂的税赋抽成就能吓退八成的商贾牧民了!朝廷和西军急需的战马那些胡人可会贩卖?” 马六子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刀、突然抬起头看着杨离问道:‘难不成你们是道门的弟子?道士们不是标榜自家跳出凡尘只喜欢修行大道吗?怎么会如此经营呢?’ 杨离摇摇头:“某并不是道门子弟!而是一介江湖客……不知马将军可听闻过醉荫楼?” 马六子思索了一下、抬头问道:“江南的醉荫楼吗?” 陈驹肃然说道:“这位便是我醉荫楼的小郎君……杨离!” 马六子神色奇怪的打量了一下杨离:“有趣有趣、身上挂着道门的交情,身后站着江南的豪商!你却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大西北来管闲事?难不成醉荫楼还缺钱不成?” 陈驹轻轻笑了笑:“醉荫楼家大业大、行商天下!有商机自然要好好争取一下!” 马六子撇了撇嘴角:“崔氏冯家自己作死、注定要消亡!你这个醉荫楼想打西北边军的主意……凭什么?” 杨离静静地说道:“就凭将军心里还有一腔热血!杨业老将军正在筹备北伐、将军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辰州冯家、丧尽天良,将军奔袭数百里一举荡平!活人无数……那数百名逃出生天的百姓到现在恐怕还在神佛面前为将军祈福呢!” “这与你们想霸占商道发财又有什么干系?” 杨离伸出手、在面前的桌子上轻轻地捻起一颗豆子!那是早上杨业老将军用过的一餐饭食剩下的煮豌豆。 杨离看了不远处的那张舆图、轻轻挥手弹动手指……啪的一声轻响!那枚有点硬的豆子居然直接击中了那张舆图,嵌入到舆图的一个位置上! 杨离看着舆图开口说道:“马鸣谷!有党项人的屯兵三千!谷内豢养着上百名工匠和上千牧民,一年可打造数千上万件刀剑或者上千具甲胄!距离大宋边境兰州边境只有不足二百里……可谓是党项人走私购买汉儿工匠和铁料的最大主顾!是党项人面对中原露出的一只獠牙!” 啪的一下、又一只豆子击打在党项人马鸣谷更西北的一处地方!并且依旧牢牢地嵌在那里……“这里!是和党项人有世仇的原吐蕃六谷部的驻地……再向西、则是西州回鹘,西北则是黄头回讫!还有更北面的粘八葛人和阻卜人……现在、党项人的马鸣谷拦住了这些珍贵的商道!除了北面的契丹人、剩下的那些部族几乎都和中原断了大半的联系……” 马六子仔细看了看那张舆图、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某想拔除或者削弱党项人的马鸣谷势力!重新打通西北几个方向的商道!那样、我们可以直接干预到所有西北部族的征战和通商,一边可以赚取海量的财物、一边可以分化打压资助他们的一方,用以牵制制衡迅速崛起的党项人或者任意一个部族!” 马六子惊奇的看着杨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小郎君好生有趣!哈哈哈……你一个江湖客、跟某一个小小的知寨指挥使谈这些军国大事?另外……你真当朝廷里面那些权贵高官都是傻子还不如你吗?” 杨离无所谓的笑了笑:“马将军如何看?” 马六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离开口答道:“你想让中原朝廷借助商道干扰控制西北异族、姑且不论现在的中原还有没有那个国力和军力,单单一个党项人难道就真的那么简单吗?如果没有了凶悍的党项人、那些回讫人回鹘人就真的好相与吗?你觉得朝廷有没有想过要借助党项人来替中原守门?党项人在朝廷眼里就是一条恶犬、只不过是门外的恶犬,而我西军则是门内的恶犬……互相制约,一切都是为了便于朝廷掌控!” 杨离淡淡的笑了一下:“恶犬还是饿狼……犹未可知!” 马六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麻木……“就算他们是饿狼,可以将边境甚至是关西都撕咬的鲜血淋漓……又能如何?党项人就这么多的男人、就这么大的力量……他们永远都没有威胁到汴梁东京城的能力!” “那契丹人呢?” 马六子笑了笑:“契丹人那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更是官家心里的隐痛……只可惜朝廷里面似乎都不看好这次北伐,如果真的败了……官家的声誉可是没法再次蒙羞了!那曹彬潘美全都是官家的心腹大将……这次如果败了、我家杨帅……危矣!” 杨离面色沉重的问道:“老将军难道已经存了保全身后名的心思?” 马六子并未回答、只是淡淡的说道:“你等还是离开西北吧!老帅没有明示、就凭小将军的几句暗示、某不敢再造次……里通外国买卖中原百姓的事情、某不知道还好,已经知道了、就绝不会给老帅蒙羞的!” “若我们经商是为了牟利、再徐徐削弱党项人挑动六谷部回讫人和党项人的战争呢?” 马六子冷哼一声:“哼!那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别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屁话……老子不信!” 一旁的陈驹插嘴说道:“大宋现在很大、但留下西军的精气神似乎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否则……” 杨离一直都在细细的观察着马六子的神色……见陈驹这句话一出口、马六子的眉目间和头顶似乎立刻泛起一丝杀气……急忙打断了陈驹略有些嚣张的话! “马将军!某等就是为了求利……间或在天下间求名!为醉荫楼在朝廷间求地位……还有、与我醉荫楼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各色人等!冯家崔氏做的、某等不屑去做,冯家崔氏做不到想不到的……我醉荫楼倒是要去试试看!” 马六子玩味的看着杨离、开口说道:“你等的心思可是真大啊!也不知道在朝廷里面有多少人可以为你们说话张目?江南豪商确实不可小觑啊……某拭目以待!先看看你们如何将崔氏打掉并且吃下崔氏的商道的……先把你们的商队带到百石寨、你们才有资格谈行商西域的大话!” 陈驹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某等的商队已经行走在这片戈壁滩上面了……至于崔氏的商队,恐怕能活着回到利州城的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崔氏经营西北日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别小觑了这崔氏!” 陈驹冷笑一下:“那崔氏恐怕就真的小觑了道门的力量和朝廷的冷血了……崔氏做的太过了!继续让他们经营下去……用不了三十年、整个西北的边军差不多就都和崔氏分割不开了!朝廷……是不会让崔氏再存在下去了……” “那你们呢?你们就不怕成为下一个崔氏?” 杨离开口答道:‘所以某等要做的、就是崔氏绝不会做的不敢做的……就让朝廷思量一下一个真正的商家到底能为朝廷做多少事情!’ 良久……杨离和陈驹两个紧锁眉头走出了马六子坐镇的大帐,而马六子居然跟在二人身后走了出来! “杨家小郎君……”站在二人身后、马六子突然出声问道:“当初、那个跟在你身边力大无穷武艺精熟的道童何在?为何没有还继续跟着你呢?” 杨离回头看了看马六子、开口答道:“明月道长本就是终南山的出家人、陈抟老祖的关门弟子!与某这些江湖客并不是一路人……” 马六子点点头:“可惜了……一个可以冲锋陷阵的绝世先锋!若是乱世……还不知道有多少枭雄意欲将他纳入麾下!” 旁边的陈驹笑了笑:“盛世乱世……或许只是在一夜之间呢!将军等着某等的商队吧……” 马六子笑了笑:“好啊!某等着看你们的商队来到这百石寨的前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行路 马六子没有等到几天、一支三百余人五百匹骆驼的商队就悄然出现在百石寨的西方五十里左右,看来陈驹和杨离为了此行早就做足了准备。 足足二百余人的护卫骑着马携着兵器弓箭梭巡在商队周围、四个方向还都有斥候哨探在游弋,一旦发现异常就会发出响箭示警! 崔氏的商队全军覆没了……奇怪的是、崔氏大宅还有货栈还有官府衙门,甚至西军和秦凤路的土人边军全部奇异的哑口无言未置一词!道门的道士们也全部都回山消失无踪了…… 秦凤路的帅司监司以及几位州官也全部都保持着沉默……崔氏的二少爷失踪了!据说当家的崔氏家主为此吐了一口血、心疼的几乎昏死过去……崔氏的一个家奴妇人病亡了,被一口薄皮棺材埋在了乱葬岗,而据说一支暗中驶出利州城的崔氏车队在芒山沟里面被强人打劫了……崔氏的大少爷、那个不被父亲崔正言所喜的大少爷拒绝了自己父亲让他回家执掌家业的要求带着一个红颜知己失踪了……相传有人在南下杭州的客船里面见到过他! 崔氏在西北的家业似乎就这么随着官府西军还有党项人马鸣谷的瞬间翻脸而败落下来……渐渐地、开始有崔氏的族人变卖了家产房屋天地举家迁往外地……于是乎更多的人感到了满意,唯一不足的是……崔氏上百年经营积攒的无数钱财还没有人能夺在手里!崔氏在利州城和京兆府的田产商铺房屋倒是已经暗暗地换了不少主人,那些官员权贵暗自满意的听取了家里官家对此事的禀告……并且大度的私下里表示崔氏识趣、大可不必追究往日那些不法的贩卖勾当! 只是崔正言闻听到此事时却只是冷冷的一笑……未置可否。 一时间西北一地贩卖工匠奴隶和铁料兵器军资的商队几乎绝迹……似乎道门对官府的施压起了效果,南疆蜀地这些饱受捕奴手骚扰的地方对道门顶礼膜拜歌功颂德……只是终南山上依旧云雾缭绕一派隐士高人般的沉默。 商队里面、一匹高大的骆驼上面,杨离斜斜躺在驼峰之间,身下垫着厚实的毛毡、骆驼脸旁系着的缰绳松松垮垮的搭在了杨离的一只脚上……杨离眯着眼睛、手里的酒葫芦装满了中原已经不多见的西域葡萄酒,落日西斜……风沙渐弱,杨离解开了面纱、一口口的喝着美酒……看起来很是惬意。 一匹健壮的西域马从后面奔驰而来……马上的骑士一带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在骆驼旁边潇洒的转了一个圈,却只换来骆驼轻蔑的一瞥。 陈驹歪着头看了看骆驼上面优哉游哉的杨离、轻笑道:“你这小郎君的谱摆的真够可以的……你就不怕跟那个崔氏的小郎君一样被乱军叛徒给埋在这戈壁滩里面?” 杨离睁开眼睛呵呵笑了笑:“某家可没有什么万贯家财让人谋算、也没有什么狗屁倒灶的身世……关键是某这身世比那个崔静还要危险一万倍,所以虱子多了不咬债主多了不愁……且自家快活一日是一日!” 陈驹哼了一声、接过杨离扔过来的酒葫芦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已经微微温热的葡萄酒……“马六子的骑兵一共两百人、就缀在咱们后面三十里左右,看来这厮跟杨业杨帅面前也还是藏了一手,可能这片戈壁滩上面还有几伙马匪其实就是他马六子的手下!” 杨离坐正身体、一手扶着驼峰看了看远处土岭上徐徐落下的夕阳,开口说道:“能带着数千西军驻守数座堡寨、暗地里对抗秦凤路的帅司在党项人羌人回讫人和秦凤路本地人的环伺下稳稳地活到现在,不依靠朝廷的钱粮器械……这马六子恐怕心机手段还在杨业老将军的意料之外!” 陈驹皱了皱眉头:“你是说……马六子想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西北自成体系?他对老帅杨业的忠心都是假的?” 杨离摇了摇头:“不……忠心是忠心、心机是心机,他对杨业忠心不见得是对朝廷忠心!那不一样……某信他能在战阵上拼却性命去为了杨业老将军赴汤蹈火!也信他会为了自保而对大宋举起战刀……因为大宋对他无恩!” “明白了!你觉得他是个恩怨分明义字当头而且有担当的……就是说有江湖气对吧?” 杨离笑了笑:“真正的江湖气早就成了那些江湖人嘴里宣扬自己却不会相信的假话了……或许先秦时期的侠士们会真的这么做,但我等也算是混迹江湖经年了……你可曾见过许多这种真侠士?” 陈驹想了想:“没有……” “所以!想想就行了……说说也无所谓!就是别当真……能在这鸟不拉屎的戈壁滩上在强敌内鬼的环伺下还能壮大起来的人,不简单!” “可杨业老帅一句话、这厮居然能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奔袭数百里摧毁冯家家族寨子……” 杨离呵呵笑道:“杨业老将军是为了让西军余部从这件里通外国的事情里抽身而出,同时也是为了不被这些旧部连累……杨业老将军是怎么说的现在没人知道,可马六子居然带上了数百人数百里奔袭直接摧毁了那个冯家!连带将辰州城里的州官一票人马全都坑进了地狱……这怎么会是一向小心翼翼的杨业的手笔?如果按部就班的来……案子一点点的被那些文官权贵操-弄、最后就是这些武人背锅!别说崔氏、就连冯家那个豪商恐怕都会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陈驹想了想:“所以这马六子为了西军旧部的自保、干脆直接借着杨业的意思一刀将这些文官最擅长的弯弯绕给劈烂了?借助辰州的官场糜烂直接将屎盆子扣在了文官的头上、顺带还把自己这些旧西军不受待见钱粮不济受人排挤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杨离看着若有所思的陈驹:“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杨业不辞辛苦跑到这发配一般的百石寨只是为了看一眼这些昔日旧部吗?在里面恐怕也有朝廷甚至是官家的意思在里面……大宋要对契丹人用兵,西部尤其是西北绝对不能不稳!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党项人嚣张的缘由……不久前南疆那摊破事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同样也是朝廷为了稳定南疆顾全大局而做的牺牲!某敢打赌……朝廷的密使肯定带着赵官家的意思和礼物在大理段氏的王宫里做客呢!而更多的安抚礼物肯定也送到了交趾黎恒的宫里……” 陈驹冷哼一声:“哼!这大宋也只敢关起门来自己称一声大字……南北邻国居然没有一个真正的俯首称臣,杀起自家人是凶神恶煞一般,一旦对上契丹人党项人甚至是南疆交趾人都是一败涂地!也就在大渡河旁吓唬了一下大理国、若是真的渡河去西南丛林里跟大理人交战,恐怕也还是丢盔弃甲的下场!强汉盛唐……怎么到了今朝就变成了这幅德行!” 杨离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慢慢的答道:“也许就是唐末战乱、太多的英雄豪杰枭雄贼子……耗尽了汉儿心里的豪气,诸侯割据国朝林立、又让人心没有了主心骨!这才有了汉家丢失了幽燕之地、丢了祖宗建起的长城万里……也对岭南南疆之地失了兴趣。才让这些边鄙小国胡人部族趁势兴起……” 陈驹哼了一声:“就凭他赵家也想做汉儿的主心骨?他们也配?那些手段全都是文人私底下的腌臜路数……刀剑临身、那些文人总是第一个跪下去的!墙头草随风倒……某看将来赵家大难临头的那一刻、这些现在在赵官家座下呼风唤雨上蹿下跳的文官们,是第一个手执绳索铁锨埋葬他赵家王朝的刽子手!” 杨离点点头、却只是在自己思索着什么…… 陈驹喝干了酒葫芦里面的葡萄酒、将酒葫芦扔给旁边的一个管事去收好,拨马转身就要再去巡视一番…… 就听闻骆驼上面的杨离悠悠的说道:“你这厮说话总是这般难听……偏偏又执拗倨傲,跟你那弟弟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陈俊兄风流倜傥心机深沉、言语谦恭手段果决……可是某、却偏偏喜欢跟你在一起说话……” 马上的陈驹楞了一下、随即哼道:“那是因为你也比某好不到哪里去……算是臭味相投吧……驾!” 快马嘶鸣、绝尘而去…… 骆驼上的杨离依旧懒洋洋的躺在了驼峰之间翘起了二郎腿……眼睛望着天空上夕阳染上的一层淡金色彩、杨离想到:“能让你陈驹眼都不眨的接过酒水一饮而尽……看来咱们两个是真的臭味相投罢。” 大宋与异族的西北边界已经被甩在了商队的身后……预计的宿营地已经远远在望,醉荫楼的这支商队里面似乎也有着很多经验丰富的行商老手、这几日并没有耽搁一点路程……商队载着货物缓慢而坚定地绕过北方的马鸣谷向着更西的方向而去,并没有北上去寻富庶的回讫人或者草原上的阻卜人……而是遥遥奔着当日杨离在马六子大帐里面用第一粒豆子标示出来的那个地方而去! 吐蕃六谷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漠孤烟 戈壁滩上的初冬已经有些寒风刺骨的味道了,尤其是太阳落山以后,即使躲在背风的地方,那冰寒的冷意依旧会往人的骨头缝里面钻…… 篝火被几个骆驼手点了起来,陈驹带着几个斥候出去探路还没有回来,杨离便先安排剩下的人手轮流吃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了西域就得随着西域的风俗。因为所谓的风俗,其实就是生活在此地的先人们用岁月慢慢的总结出来的经验。 烤馕干饼易于携带,吃起来做起来都能最大限度的节省最宝贵的清水……肉干是奢侈品,因为养育牛羊马匹所付出的辛劳代价从来都不简单。 奶制品、才是游牧地区饮食的主旋律,尤其是行走在外面的旅人,那些干奶酪之类的东西才是在西域行走时最好最合适的食物。 跟随着商队的骆驼里面被安排了三匹正在产奶的母骆驼,就是为了能在紧急时刻满足一下人们的营养需要。只是被迫与孩子分开的母骆驼似乎有些怏怏不乐……被两个骆驼手取奶的时候有些不配合。 好在骆驼还是很容易安抚很容易感到满足的,一个骆驼手拿出两把干草和一小把岩盐就让它们顺服下来、然后便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孩子…… 骆驼奶并不多,混着茶砖加上些清水和青盐放在一只铜锅子里面熬煮。没一会儿、带有一丝膻味的茶香气就飘荡在这个戈壁山谷里面。 捡来的一些沙柳枯枝上面插着大饼和烤馕,骆驼被围成一圈安置在四周,中间是休息的骆驼手和护卫。 两个跟随杨离从成都府来到陇右西域的醉荫楼护卫此时跟随着商队又和杨离汇合了。洪九李尚两个来了西域还是那副老样子,洪九嘟嘟囔囔整天说个不停,李尚在人前也还是不喜欢说话…… 李尚拿了一点食物和清水,默不作声的爬到旁边的一块崖壁的阴影里面去了。洪九则兴高采烈的打了一木碗刚刚烧好的骆驼奶茶,两只手端着送到了杨离的面前。 杨离正在擦试着一张黑黢黢的角弓,仔细调教着弓弦。抬起头见是洪九,便接过奶茶开口说道:“九叔,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你和李叔也都是四十多的长辈了……再说,当年的王宫早就灰飞烟灭了,你们就拿我当做自家晚辈就好了。” 洪九呵呵一笑,将怀里捂热了的肉干掏了出来,开口答道:“小郎君莫要如此说,某和李尚那厮是当年宫里的侍卫,这辈子都是……当年,国主宽仁啊!所以咱们都念着国主的好……家没了,咱们这些人就剩下报仇这点念想儿了,咱们两个喜欢看着你……就像当年的国主……唉……” 杨离沉默了一下,突然抬起头看着洪九的眼睛,轻声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洪九有些为难,坐在旁边的马鞍子上思索了一阵,开口答道:“国主身高七尺有余,身形挺拔、儒雅出尘。平日里喜欢穿着燕居袍服……文采,足以盖压天下……喜欢饮酒却又从不酩酊大醉,而微醉之后却每每有绝好的诗词佳句吟诵……与国后情深,那锦洞天……” 洪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尴尬之下居然一下子卡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应该是小周后这个女人和杨离的生母有些不可说的缘由…… 杨离却并没有什么激动或者怨恨的情绪流露出来,只是端起洪九送过来的骆驼奶茶喝了一口……“文采没能拯救他的南朝,情深的也没有能和他相伴到最后……那个女人据说活了下来,但某却觉得她虽然说着是为他而复仇,可心里却是在想着为自己复仇吧!” 洪九面色有些难堪,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当年,小周后假死逃出生天的消息,居然还是苦节门那些人悄悄地散布出来的。堂堂国夫人曾经的一朝皇后……居然会委身于一个被朝廷官家厌弃舍掉的弃子为妻!况且这个弃子还是当年覆灭南朝时手段最为卑劣的罪魁祸首之一!那可是害了国主和她一辈子的大仇人…… 当时洪九李尚这些出身南朝的旧人听闻此事后几乎气得发狂,几次三番不择手段的意图去诛杀了那对男女……可江湖深远,那些苦节门的家伙隐藏的极深,连燕知堂都拿他们没有办法……更何况是醉荫楼了。 杨离轻声问道:“某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长得什么样子?” 洪九思索了一下,轻声说道:“小夫人是个小户人家出身……金陵城破的时候,你的一个舅舅还是西岭门的镇守校尉,力战殉国了……据说你外祖一家子都在乱军之中遇难了。小夫人性子很柔弱,当年……当年是大国后身边最小的一个侍女,大国后病故后便和另外一个姐妹守护着那座寝宫和灵位……国主有一次不知为何与小国后争执不休,深夜负气去了那座冷冷清清的寝宫……然后就遇到了你的母亲,国主说过、你母亲的眼睛和大国后有些相似,一时间意乱情迷就……就有了你……” 杨离的脸上无悲无喜,就好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陈年往事一般……“那时候,宋朝的大军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南下了吧?” 洪九点点头:“所以国主没什么心思多考虑你……后来……后来你的母亲故去……是你母亲唯一的那个伙伴,也就是你后来的养母。带着你在宋郎中等人的安排下急匆匆的逃出了金陵城,结果半路上就遇到了截杀……最后只余下一个祖籍蜀中的侍卫冒名顶替了一个叫杨四郎的人,带着你和你的养母逃走了……其实宋郎中也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 杨离点点头:“某小时候遇到的刺杀,害死了某父母和宋郎中的那场刺杀是不是小国后周女英的手笔?” 洪九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最开始的那次截杀恐怕……是……但你小时候的那次劫难应该是小国后被圈禁在东京汴梁以后的事情了,是她手下逃走的那个太监自作主张想拿了你去燕知堂那里邀功请赏!” “某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洪九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据说是产后就得了寒症,缠绵病榻三个多月……病故了。” 杨离冷笑了一下:“呵呵……这说法,恐怕那个人自己都不会相信吧?” 洪九叹息了一声,开口答道:“国主……很无奈,不过还是安排了护卫和嬷嬷还有你的养母玉娘好好照顾你,将你们安置在城外的庄子里面。你母亲没有过正式的册封……便在金陵城外的紫金山里面修了一座墓,我们私底下都称呼你母亲为小夫人……你母族的家人也都得到了一些照拂,结果这反倒是害了他们……唉……” “一个无名无分的坟墓,一个守门的校尉……呵呵……结果这小门小户的一家子,却全都为了他的王朝而殉葬!真是让人心寒齿冷……”杨离喝干了木碗里面的骆驼奶茶,幽幽的说道。 洪九目光炯炯的看着杨离的眼睛,沉声说道:“可不管怎么样……你的身上流淌着的,也是国主的血脉!你逃不脱,躲不掉的。” 杨离想了想,点点头:“谢谢!九叔……当年……他安排看护我的侍卫里面,是不是就有你和李尚叔叔?” 洪九咧开嘴巴笑了笑:“你还真猜错了……某是国主寝宫外的执金吾侍卫,李尚才是一直跟着你看护你和玉娘到庄子上的侍卫!宋郎中安排你们出逃的时候,李尚被派回宫里面去遮掩……结果被那个狗阉宦下了大狱用一条锦鳞蛇逼供时坏了嗓子!他才是一直以来最担心你的人呢……” “李叔的嗓子原来是这么坏的?”杨离瞪大了眼睛,回头去山崖的阴影处寻找着那个在人前总是沉默寡言的汉子…… 杨离的目力远超常人太多,夜色下……只见李尚吃完了简单的食物,正抱着一支长刀裹着厚实的羊皮袄默默地守护在自己身后远处……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杨离许久未曾动过的心似乎悄悄地疼了一下,低声问道:“九叔和李叔的家人现在如何了?” 洪九闻言脸色一黯:“没了……李尚只有一个老父,本就重病缠身,城破那一日李尚还在大狱里未得自由,结果老爷子自己爬起来点燃了房子……殉国了。某……某家里人口多些,后来国主出降……某这些侍卫半数不想在宋人手下当差,就散去了…… 某趁乱带着几个兄弟砸了大狱救出了李尚几人,结果某回家的时候发现前一日某的浑家带着女儿出来买粮食……却被两个宋人禁军的畜生尾随,意图不轨……某的阿娘扑上去厮打却被那两个畜生推到了井里,某那浑家让某女儿翻窗子逃走……自家拼命的堵着屋门,再后来……某回家的时候就只看到悬梁自尽的浑家还有床上停着的老母,城里乱纷纷的……某那女儿也不知所踪了……” 杨离沉默了半晌,低声说道:“九叔……都是那个人的错!一人无能却害得整个南朝国破家亡……某,替那个人、给你和李叔叔……赔罪了!” 说罢,杨离伸手用随身携带的酒囊将面前的那只木碗倒满……暗红色的西域葡萄酒在木碗里泛起几个细密的泡沫,酒水暗红……在火光的映衬下就像是将要凝固的鲜血一般。 杨离起身,双手端起酒碗,单膝跪在了已经泪流满面的洪九面前……“九叔,李家后人……代那个没有担当的男人,给您和李叔,还有你们的家人谢罪了!” 扑通一下!洪九双膝跪倒在戈壁滩上的尘埃里……泪流满面扶住了杨离的双手,喏喏的说道:“小郎君……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崖壁上的阴影里面……李尚远远的看着杨离和洪九的举动,似乎猜到了他们两人在说些什么……手指节在长刀的刀鞘上捏的变成了清白色、伤残的喉咙里面发出了嘶哑的呜咽……两行老泪滚滚而下…… 第一百三十章 交锋 整个商队的人全都是醉荫楼的属下、此来的一路上……尽管杨离的身世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可这些人的身世之中总是有或多或少的相似之处!故国家恨……流落江湖亡命天涯之人。 一路上、这个总是独自想着心事几乎是突然出现在醉荫楼内部的小郎君……自是会引发所有人的关注和侧目,私下里的议论纷纷、或是激动地猜测……让这些人下意识的将自己和这个神秘的小郎君隔离开来,所有人都在默默的观察着、判断着,评估着。 直到洪九这一跪! 所有人都已经断定、这个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肯定是南朝宫里流落出来的血脉!能让心高气傲的洪九如此下拜的……除了南朝那最尊贵的姓氏还能有谁? 有些人远远地看着、心里若有所思……有些人在激动在热血澎湃!有些人的眼底闪过一丝迷惘……有些人的眼神里却是掩藏的极好的贪婪和阴冷! 远处的崖壁上、一脸无所谓的陈驹悄悄地出现在老侍卫李尚的身旁,李尚头也未回的嘶哑着嗓子问道:“如此、可好?” 陈驹点点头:“与其让这些自家人一直在猜疑、还不如就这样让他们心里有个数!还不错……” 李尚想了想:“江湖深、就像朝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然默认了小郎君的身份、还是不得大意,李氏……剩下的男丁已经废了……醉荫楼里面也是鱼龙混杂……要看护好他!” 陈驹却皱了皱眉头:“这些风风雨雨明刀暗箭、他永远都躲不掉!接下了、或者可以一飞冲天,接不下……也是他的命数!” 李尚侧过头瞥了陈驹一眼:“还以为你弟弟陈俊死心塌地愿意投效小郎君、你也会真正的愿意帮他呢!” 陈驹笑了笑:“他是他、我是我……下赌注的未必是真心为了他好!观望等待的也不一定不会在最紧要之时帮助他!一切……还是要看他!看他也没有识人之能、有没有容人之量,会不会用御人之术!” 李尚点点头、未置可否,只是眼神炯炯的看着那个和洪九坐在一起的年轻人……“只不过他的心意、始终未曾透露出来!” 陈驹轻声说道:“我等在观望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观望我等?” 李尚道:“若他只是在观望醉荫楼的一切、那真就不如早早散去为好!若是要报亡国之仇、他要观望的,就得有天下大势!江湖事、朝堂事,官家事、边疆事……甚至是海外之事!” 陈驹笑了起来、笑的就像是一个有些难堪的乡下小子一般,开口问道:“他只是在那间呆板的书院里混迹了数年、连个真正了解这些帝王家屠龙术的老师都没有,您对他期望未免有些太高了吧?” 李尚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宠溺自家子弟的神色、傲然答道:“别说当年的汉高祖、唐高祖!哪怕是西楚霸王、又有哪个是那些腐儒手把手教出来的一代人王?哼、老师……天下间第一个独尊儒术的帝王乃是汉武大帝!可他也只是用儒术这面旗这条绳索驾驭天下人而已……小郎君若是拘泥于这些什么帝王心术屠龙术之类的玄虚,我等干脆就早早地散去算了!哪怕快意恩仇纵横天下之后如那楚霸王一般的下场、也强过蝇营狗苟腌臜算计一生……” 陈驹想了想、最终还是未发一言,转身退去、悄悄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慢慢的、几个神色有些拘谨的中年人走过来默默的向着杨离行了一礼!这时的这一拜、意味已经有些不同了……这些中年人的神色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淡淡疏离感的样子,似乎洪九李尚的态度、能够极大地影响到这些人! 杨离亦是不动声色、淡淡的回礼,既不过分刻意也没有半分倨傲!洪九端着茶碗坐在后面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和欣慰。 渐渐地、几个脸色有些激动地年轻人率先起身,居然三三两两的轮番单膝跪倒在尘土里向着杨离行礼!看来那些年纪大的已经悄悄地和这些南朝遗孤或者第二代子弟交代了一些什么,杨离一一将他们扶起、并未多说什么,却也让这些年轻人的眼里多了一丝神采! 篝火似乎都燃烧的热烈了一些、众人窃窃私语着,或是在低声争论着什么、最后还是被几个冷着脸的中年人呵斥了下去。 洪九喝了一口酒、笑着对坐在身边的杨离说道:“楼主窅娘就算手段再高超、终究还是一个女子!醉荫楼也只是一个勾栏起家……这件事本来就不被那些南朝士绅门第所喜,所以这些年来南朝的那些书香门第士绅豪族和我等都是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我等这些不愿忘记旧恨的人、还有与赵家有血海深仇的子弟算是一个势力!大食海商和江南的豪商算是一个,那些南朝士绅豪族算是一个,此外……就是陈氏兄弟这些最忠心与楼主窅娘的青年!” 杨离想了想:“徐铉那些降臣……应该就是士绅的代言人吧?也就是说这些士绅豪族一直都是在两边下注!既不想得罪大宋官家、也不想把醉荫楼这样的故国势力逼急了……” “哼!儒家文人……千百年来那个不是如此?改朝换代改头换面换个主人磕头而已、嘴巴里却偏偏全都是那些仁义道德!还有那些道门佛门……这个教那个教,没有一个好东西!要么故作高深要么摇头晃脑的只知道蒙蔽圣意捞取好处……忠心?哼……对他们而言只要在神佛座前磕个头、剩下的就都是浮云!”洪九捏着酒壶恨恨的说道。 杨离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洪九不着痕迹的看了看杨离的面色、轻声问道:“小郎君……你的身上、国仇家恨,杀父之仇、灭师门的恨!还有你永远都抹除不掉的血脉……你在缙云山的往事某知晓不少,可谓是死里逃生!还有你当年有意无意间总是在回避着窅娘楼主……某知道、你的心里在怨恨国主!” 杨离的眼睛黯然一瞬、随即答道:“无恩……也无恨!” “生而为人就是恩!躲不开的……” 洪九继续说道:“某知道、你也在犹豫在观望!可时不我待……某和李尚这些老人也不知道还能折腾几年,小郎君若是想通了,就回去好好的和窅娘楼主谈谈……还有那些文人士绅、大家豪族!只有争取到每一个能争取到的势力,将来无论如何才能有在天下间进退自如之力!” 杨离点点头:“谢谢九叔的提点、某记住了……” 夜色深重、篝火旁的众人似乎有了些变化……尤其是那些年轻人、窃窃私语间总是有好奇和激动地眼神飘向杨离和洪九这边。 陈驹带着几个属下快步走了进来、众目睽睽之下,陈驹居然有些拘谨的站到杨离的身前抱了抱拳:“小郎君、四周并无异常,斥候已经派出去十里之外、今夜应该无事!” 杨离微笑着伸手示意陈驹坐下、并未多说什么。 陈驹接过杨离递过来的奶茶、斜着眼睛低声说道:“这是第一次某在这些小家伙面前给你面子、以后不要想让某天天如此……” 杨离呵呵笑了起来:“陈兄若是天天如此、某还心里不踏实呢!” 陈驹接过奶茶喝了一口、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杨离说道:“身后的西军有点不对劲、离咱们越来越远了!” 杨离看了看旁边的洪九、转头问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陈驹擦了擦嘴巴:“似乎是在考验咱们!说不清楚……” 杨离眯起眼睛想了想、低声说道:“咱们的二百骑兵加上可以操使弓箭的五十个骆驼手,再加上后面这二百百石寨的骑兵,能挡住多少党项人?” 陈驹仔细想了想:“如果拉开阵势交战、能顶住三百个党项骑兵!” 杨离诧异了一下、转头看着陈驹,可身后的洪九却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说道:“这没什么稀奇的!若是一对一、抛开西军,单指咱们醉荫楼的好手一个宰那些党项人三五个绝不是问题!可上了马用弓箭和冲杀较量、一旦骑兵过百冲锋,我等就落在下风了……这个没办法,他们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和骑兵阵型该怎么冲杀早就刻在骨子里了……我们不是对手!” 杨离未说话、只是眯起眼睛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拿起旁边箭壶里面的一支羽箭,弯下腰在旁边的沙地上迅速地写画了起来…… 陈驹和洪九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到了杨离的身后,只一眼就看出来杨离画的正是小半西北西域的地形舆图! 陈驹一招手、在一个属下的手里要过来醉荫楼自己准备好的行商舆图,和杨离画出来的一比较、陈驹有些震惊得问道:“你画的舆图是在何处记下来的?为何比我们的舆图要详尽一些?还有些地方不一样?” 杨离一边画一边修改、嘴里开口答道:“那一日我们去百石寨见那马六子……你可还记得他大帐墙上挂着的那副舆图?” “那图并不大、画的密密麻麻的……你只是看了一会儿居然都记了下来?”陈驹震惊得看着面前这个附身在沙地上描画军用舆图的家伙…… 要知道、户籍册子和舆图在天下间可是和皇帝官员的印绶玉玺相提并论的!尤其是舆图、那可是行军布阵最重要的条件之一!只有一张详尽的舆图、才能让主帅有合理排兵布阵的机会,那可都是军中和朝庭最看重的物件、每一张军事舆图后面,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汗水和鲜血!无比珍贵……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舆图 一支纤细的笔蘸着一种特制的墨汁被一个年轻的醉荫楼弟子握在手里、这个弟子仔细的看着地上的线条和字迹,定了定神谨慎的在手里的这张旧舆图上面增加上一些只有军中舆图才会有的细节和地点。 这个弟子将舆图画好后又仔细的核对了两次、然后恭恭敬敬的将舆图上面的墨迹吹干放在了杨离的手里。 杨离微笑了一下、目送着这个年轻人退了下去,然后将这张舆图摆在了洪九和陈驹的面前……“某得记忆力不会出错,这张图以后就当做是醉荫楼行走西域的根本!还要记得每次都记下行经处的变化、适时补充!” 洪九和陈驹对视了一眼、洪九点点头:“小郎君果真是天家血脉心有七窍啊!这过目不忘之能天下间几人能有?” 杨离无所谓的微笑了一下、伸出手点在了舆图上面的一个位置:“这里!是方圆几百里内唯一的一处绝壁谷地……按理说、凡是兵家交锋设伏,必然会首选此地!将伏兵埋伏在两侧山岭上、落石弓弩齐发将引诱至谷内的敌兵击垮!但这片地形、党项人会不知晓吗?” 陈驹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开口说道:“我等才是人生地不熟的一方、这些党项人混杂着马匪在这里折腾了上百年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杨离点头说道:“就是如此!既然马鸣谷的党项人肯定会对咱们下手、就算咱们去跟他们谈,恐怕他们也会先给咱们来个下马威……那就干脆给他们也来一个狠得!” 陈驹看向杨离:“你想怎么做?真的借助西军和马鸣谷硬拼一场?” 杨离摇了摇头:“你们也说过了、我们不是真正的骑兵,为何要用军阵上的法子以己之短攻敌所长?这个黑沙谷适合军队伏击、可一来我们不是军队,二来就算是军队也根本避不过党项人的鼻子?这里他们才是半个主人……我们要把他们拖到这里!” 杨离的手指移动、指向了另外一个地方:“这里!无魂垣……这个像迷宫一样的鬼地方!” 洪九看了看舆图上的小字:方圆三十余里、小径上千土台林立,人马入之则迷,行军布阵、攻守皆不宜! 洪九皱了皱眉头、看向杨离问道:“某家虽说是个执金吾军校出身、但并未跟随大军出征过,可这攻守皆不宜却还是知晓的,那就是个无法排兵布阵的绝地啊?藏人或许可以、但没法集结骑兵冲击也没有可以固守的高台险地,难不成……和他们在里面捉迷藏不成?” 杨离苦笑了一下:“既然打不过、为何就不能捉迷藏?” 陈驹翻了个白眼:“打不过就跑、在这里跟他们兜圈子又有何用?咱们怎么说也有两百多可以奔射的骑兵……” 杨离笑了笑、开口说道:“只有五十!选出骑术最好的五十个骑手、只携带弓箭,配上最好的马只是引诱马鸣谷的党项人进黑沙谷!” “剩下的所有人都在黑沙谷两侧埋伏?”陈驹狐疑的问道。可刚才咱们还在分析、黑沙谷这种地方,党项人常年在这一代游弋劫掠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个便于伏击的凶险之处呢?他们会傻乎乎的上这个当? 杨离指着无魂垣、轻声说道:“没有剩下的人了……我们本来就不是军队,为何偏要想着和党项人在战阵上对冲厮杀?剩下的人全部都在无魂垣就地散去了、三五个互相熟识互相信任的为一组,就用我们最擅长的江湖手段和江湖功夫!随意撒出在无魂垣里面,隐藏伏击,暗箭伤人、陷阱毒药,把所有的江湖手段全部使出来,能杀多少就是多少……明日凌晨、我们一早就派出一半的人手悄悄地先行去无魂垣布置陷阱,剩下的人和骆驼早饭后依旧慢慢的向西走引诱马鸣谷的党项人出来劫掠、陈驹兄!” “何事?” “某估计剩下的人马小心戒备慢慢的走、到黑沙谷外至少还有三日!你去和马六子的骑兵交代、三日后我等会在无魂垣里面和党项人交战!他们若是想得功劳马匹、三日后正午就埋伏在黑沙谷的东边出口处,但后日早上、他们要先做出与我们翻脸的迹象先向百石寨的方向回撤五十里左右……做出与我等分道扬镳的样子给党项人的探子看!然后再奔袭百里直接在黑沙谷外准备伏击党项人……” 陈驹看了看舆图、又算了算时间和路程……皱着眉低声说道:“你可思量好了?我等可从没有过如此征战的经历、还有……百石寨的这些西军真能信得过吗?他们会相信我们吗?” “马鸣谷!”杨离的眼神此刻居然出奇的坚定!……“马鸣谷现在快成了马六子这些老西军脖子上的绞索了!还记得某这次给他的书信吗?某在信里告诉他马六子、马鸣谷经营数年,就是为了经营西北……这一点他也肯定心知肚明,而此次大宋北伐幽燕无论结果如何、首先他们背后唯一的靠山老帅杨业都不会有善终了……那么党项人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大宋不敢翻脸的机会!定然会入寇秦凤路劫掠……无论他们这几个军寨是否能够挡住党项人、但朝堂上面则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削弱甚至是铲除他们的机会!” 洪九低声问道:“然后呢?你建议他马六子怎么做?要知道他带着这些西军残部在这西边边地挣扎求生可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 “我们和马六子没有交情、不必去多此一举的建议他如何做!某只是跟他讲明了他原本就清楚却还在抱有幻想的事情……秦凤路的老西军,要么接受被打散治罪然后星散消亡的结局、要么就放手一搏,提前与党项人全面开战、用战绩让朝廷觉得西北之地只有靠这些西军才能抵挡党项人!” 陈驹和洪九对视一眼、洪九沉下脸低声说道:“西军哪怕是百石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擅起边衅这个罪名在大宋朝廷可是诛杀的下场!” 杨离看了看一旁沉思的陈驹:“那就给百石寨的人开战的借口!现在距离百石寨和我们最近的秦凤路堡寨在何处?” 陈驹指了一下舆图上的位置:“熙州本地军寨、风柳寨!” 杨离说道:“当日某让你派出去挖出利州崔氏商队的那些尸体……现在应该已经安置好了吧?” 陈驹眼睛一亮:“你是想把和崔氏勾结的那些秦凤路西军给卷进来?” 杨离拍了一下舆图:“这次击溃这伙党项人、把痕迹引向那些里通外国的秦凤路西军!再把崔氏的尸体布置好……百石寨联结好老西军的几个堡寨、现行固守!我们甩掉货物辎重后、就化整为零将战火先向兰州府和西宁州那边引……” 洪九的眼神抖了一下、不解的看向杨离:“小郎君……这是要、搅动大宋的西北一地糜烂吗?可……可我等远未到布置这一步的时候?就算大宋的西北糜烂、我等也得不到什么具体的好处啊?反而会让燕知堂这等眼睛注意到我等……这,有些得不偿失啊?” 杨离的眼睛眯了一下、手指在舆图的西北一地滑动一下……“可某等皆是堂堂中原汉人!但现在朝廷里高高在上的却是一群短视的货色……堂堂中原帝国、居然能放纵边军和崔氏冯家这些东西通敌资敌!党项人其实根本就不急……死了一个崔氏还有下一个、换了西军也还有下一个!铁器工匠资源银钱、只要不撕破脸这些东西,早晚都会通过走私商队源源不断的补充到马鸣谷进而壮大党项人的首领部落……所以越晚撕破脸党项人就会愈发强大!到时候所有中原人恐怕都会因此而受难……” “所以你不是为了自己、或者为了单单报复那个赵家皇帝!而是为了天下百姓才这么做的?”陈驹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离问道。 杨离笑了笑:“那赵光义不是一心想着明年就要北伐幽燕吗?为此甚至毫不顾惜南疆和西北的边境和子民……那我等就先给他敲个响铃!若是他的禁军连党项人都搞不明白镇压不住、就别再做那个千古一帝的黄粱美梦了!趁早停了北伐龟缩在东京汴梁过几年舒服日子算了……” 洪九挑了挑眉毛:“这个某家倒是喜欢、只要能给这狗皇帝添添堵,那就是好事!只不过……小郎君千金之子、应该自爱!此战实在有些凶险、就让李尚现行护着小郎君返回熙州或是秦州,若有不妥也能直接撤往成都府陈俊那边!” 杨离还没开口、陈驹在一边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杨离,开口说道:“某觉得小郎君怕是跃跃欲试想试试身手呢吧?中原南疆哪怕是在巴蜀之地……燕知堂几乎都是无所不在,与敌人对手较量怕也都是暗地里的江湖手段……哪里有这种跨马弯弓在大漠里肆意厮杀的快意?对不对、小郎君?” 杨离对着陈驹一抱拳:“知吾者陈驹兄也!” 洪九还要再劝、杨离却握住洪九的手臂轻声说道:“九叔!某知道九叔和李尚叔叔的关切、可现在……南朝早已灭亡、就算真的需要某站出来!可一个畏畏缩缩只知道躲在幕后谋划的小郎君、真的就能力挽狂澜了吗?南朝已亡、亡在皇帝的风花雪月上面,亡在宋皇的长枪大刀下面!南朝故人再不会需要一个只知道吟风弄月和只知道避战的小郎君了……某也想让有些人知道、赵家人口中无用的南朝人,也可以跨马弯弓与异族人浴血厮杀!” 隐身在不远处的李尚闻言眼睛一亮、喃喃低语道:“好个浴血厮杀!这是要在醉荫楼里用战刀和血战收拢这些后生的人心、再震慑一下那些首鼠两端者的意思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牧民 长长的驼队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传出很远。护卫的马匹被混杂在驼队里面、陈驹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游弋在十里以外…… 戈壁里面的每一个绿洲都是宝贵的、因为那意味着生命和水源,远远地、一个较大的绿洲出现在一片怪石滩南面,已经是十月份的时节了、戈壁上的野草开始枯黄,树叶也变得越来越稀疏。西北方向吹来的劲风透着刺骨的寒意,在西域的商路上、这个世界的商队一般就是每一年里最后的一批商队了,交换完需要的货物后、西域牧民或者部落就得打起精神准备熬过慢慢的寒冬…… 每一年都会有储备不足的牧民或者是在征战厮杀之中失败的胡人死在漫天的大雪和寒风里,他们没有储备好足够熬过寒冬的牛羊和粮食或者燃料,最后就只能接受死亡的命运! 杨离骑在一匹骆驼上、远远地看着几匹马缀在自己商队的后面……陈驹策马赶了上来,开口问道:“跟了咱们一个时辰了……会不会是党项人的探子?” 杨离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包抄打探的斥候回来了么?” 陈驹摇摇头:“还没有!这些人身后十里内应该没有埋伏。” 杨离摇了摇头:“这些人身后没有那种杀气……可能就是想来交易的胡人、也许是党项人也许是回讫人,放慢速度……他们要是过来那就和他们交易也无所谓!” 陈驹点点头:“正常交易是吧?” 杨离说道:“对!就让他们知道咱们是一支平平常常的走私商队就行!” 驼队慢慢的减速、悠悠荡荡的行走在戈壁滩上面,还有半个时辰就能走到那座绿洲的位置。两匹马呼啸而出直奔那几匹西域马而去……那几个胡人楞了一下、随机迅速地转身逃走了! 两匹马上的骑手远远地追了上去、然后一个在西域混迹很久的年轻人呼喝着用几种胡语喊了几句,然后拨马就转了回来。 杨离远远地看着那几个胡人打扮的人犹犹豫豫的还在远处转悠着、似乎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过来看看……越是苍凉荒僻的地方、律法和道德就愈发显得不那么重要!陌生人之间、往往都是怀着深深地戒备心,前一秒还笑脸相待的商队、若是见到孤单的牧民帐篷或者男丁淡薄的小部落很可能下一秒就拔出长刀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劫掠者!而换过来、若是商队的护卫不足……强悍野蛮的部落也很可能会收起贩卖的货品用弓箭来接待远方来访的商队!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劫掠……往往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因为害怕丢失交易的对象、坏了自己的名声,双方默契的都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而搜刮以后、草原戈壁上游荡的野狼会尽职的清除干净丢弃的尸体,让一切烟消云散、只留下偶尔可见的白骨碎片……散落在这苍茫的天地之间。 算了算路程、明日应该就能看到黑沙谷了……杨离和陈驹还有洪九李尚四个人还在围着舆图完善着计划,一个醉荫楼属下急匆匆的进来禀告:“小郎君!堂主……那几个胡人过来了两个男人、说是想和咱们做些交易!他们需要一些粮食和铁锅,若是有獾油也很好。他们有羊皮还有牛皮两匹马可以交换!” 陈驹正在心烦、挥手就想把这两个牧民打发掉,杨离却按下他的手掌轻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回小郎君!他们是党项人的无姓部落、算是党项人里面的贱民,血统不纯正!因为害怕被劫掠杀死、这些人都不敢大规模聚居,一般都是三五十个人在草原边缘放牧或者在党项人大姓部落做牧奴和下人……日子过得很苦!” 杨离直起身看着这个年轻的醉荫楼属下,微笑着问道:“你很可怜他们吗?” 结果这个面色有些黢黑的年轻人却摇了摇头:“西域这里活人艰难、能活下来的,没有真正的良善之人!若是遇到我们这样落单的汉人……这些人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们!” 杨离点点头、开口说道:“某想看看这些党项人……带他们过来看看吧!” 年轻的醉荫楼属下有一丝诧异、还是下意识的扫了陈驹一眼,却见陈驹连头都未抬……赶紧抱拳行礼然后急匆匆的下去叫人去了。 一旁站在马旁整理行李的李尚静静地瞥了一眼陈驹、暗自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个衣着灰秃秃羊皮袄三四十岁的牧民被带了上来,身后的弓箭还有腰上粗陋的短刀都已经被细心地护卫们搜了去,两个五姓党项人立刻觉得紧张起来。看着周围几个虎视眈眈手按长刀的护卫、两个汉子的腰弯的越来越低……眼神里透着惶恐和不安。 一个似乎有四十许的黄脸汉子冷冷的站在一侧、眼神里似乎都可以凝结出冰来一般!为首的五姓党项人汉子立刻就嗅出、这个家伙绝对是个见过血手里有不只一条人命的厉害角色!立刻摘下破毡帽弯腰行礼……… 李尚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两个唯唯诺诺一脸惶恐的党项人汉子、觉得没什么大碍后冷哼一声转到旁边不做声了……两个无姓党项人汉子突然发现、一个极其年轻面容俊秀的汉家男子正站在一块当做桌案的石头旁边好奇的打量着自己二人。 这个汉家贵人的身边站着一个一脸倨傲之色的伴当、还有一个一脸虬髯面色凶恶的护卫大汉,一看就是这支庞大的商队头领! 党项人汉子头上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握着手里的破毡帽,居然单膝跪地低头嘟囔了几句党项话! 杨离看了看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属下、那个年轻人抱拳翻译道:“回小郎君,这个党项人阿拔下向汉人的贵人问安!愿意为您效劳……” 陈驹闻言翻了翻白眼、转到旁边喝水去了,杨离则笑了笑:“大老远的跟着某、难道还是来投效的不成?你问问他……我们是打算常年行走在这片地域的行商,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让他放心、只要是能拿出有足够价值的货物,我们欢迎任何人来和我们交易!” 年轻的属下转过身来将杨离的话用党项土语说了一遍,那个弯着腰站在中间的党项人汉子立刻再次低头行礼感谢着汉家贵人的仁慈和善良! 杨离仔细看了看那个怯生生站在汉子身后的那个男人、西北苦寒,风沙最是能摧磨人。原本看上去足有三十许的男子、仔细看其实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杨离注意到、这个小伙子正在用艳羡的目光悄悄地打量着周围集合醉荫楼护卫手里按着的腰刀,黢黑皴裂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惊奇、牙齿焦黄脸颊一侧居然还有几道略显狰狞的疤痕……似乎是被生牛皮捻成的马鞭活活抽伤的! 杨离心里一动、指了指身旁一个护卫腰里的长刀。向那个年轻的党项人问道:“喜欢吗?如果喜欢也可以拿好马来换!” 年轻人一脸茫然的看着杨离、而杨离注意到那个年老的汉子闻言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疑惑和恐惧,但随即被这个党项汉子掩饰了过去…… 通译还未开口、杨离轻轻撇了撇嘴角,看着那个党项人汉子开口说道:“你应该可以听懂汉话!别掩饰了……这里距离汉地很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党项人的汉子一下子慌乱起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用结结巴巴的语气勉强说道::“阿拔下是……低贱的……无姓人、汉话……只是说得一点点,不敢惹贵人……生气……阿拔下不是……有意……求求、贵人饶恕!” 旁边的那个年轻的醉荫楼属下立刻脸色一红,有些恼怒的看着面前这个态度及其谦卑的党项人汉子,杨离淡淡的一笑却只是摆了摆手、看着这个弯腰弓身的党项人问道:“无妨、某等只是一队行商,就不要提什么贵人的话了。某不知道原来崔氏的商队那些人是如何和你们交易的……但某等的商队现在来到了这里、是打算和和气气长长久久的将生意做下去的!所以如果想伸手劫掠的胡人前来、某等就依照西域的规矩用弓箭和长刀来叫他们学会敬畏,但是若想公平交易的、我们就用上好的货物和粮食布匹来满足你们的需要!明白了吗?” 党项人汉子弯腰答道:“多谢多谢贵人的仁慈和慷慨、神明……一定会……保佑您……” 杨离笑道:“将消息散播到这片戈壁草原的各处……阿路、给这个男人二十斤粮食,当做他的酬劳!” 那个叫阿路的醉荫楼属下闷闷的答应下来、只是眼睛里却还是有些羞愧的意味。 党项人汉子大声道谢、连连施礼! 杨离好奇的问道:“你带来了什么?又想换些什么?” “尊贵的贵人!阿拔下带来了十张羊皮和三张牛皮……还有……五张狼皮!愿意换取过冬的粮食……和一只……铁锅……” 阿拔下悄悄地看了看四周几名醉荫楼护卫手里的长刀、恭顺的答道。 杨离笑了笑:“可以、具体的交换你下去的时候就和商队的通译和管事交涉去吧!” 阿拔下弯腰施礼、再次道谢后准备带着那个年轻人下去交易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年轻人似乎认为杨离一行人不是那种杀人夺货的野商队,居然鼓起勇气伸出手指着旁边一个护卫手里按着的长刀、磕磕巴巴的说道:“用……金子……可不可以……换……换……?” 杨离一愣、就见旁边的阿拔下脸上立刻变得惊恐不安,一把就将年轻人拉到了身后!转头跪在了地上、大声说道:“贵人!这个人……是阿拔下的儿子,傻的……我们没有……没有……金……金子……” 旁边的年轻人似乎恼怒起来、拉起自己的阿爸,就从腰里面摸出来一块大拇指大小的黄色物件。然后对着杨离举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心 “放肆!”两个醉荫楼的护卫立刻呛啷一声抽出长刀逼了过来、吓得阿拔下几乎亡魂皆冒……赶紧拉着儿子跪倒在地,然后夺过儿子手里的那块东西举在头上……“贵人啊!阿拔下……不知道这个……傻的……有这种东西!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捡来的!” 杨离迈步上前、走到了这个党项人汉子的身前,轻轻地从这个人的手里拿过这块拇指大小的黄色东西。 杨离手指用力、慢慢的捏了下去……金色的金属立刻微微有些变形,这色泽、加上这沉甸甸的分量……“这是天然的狗头金啊!好东西……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跪在地上的阿拔下闻言、心里就是一沉……“完了!这下子……被这冒冒失失的儿子给害死了!” “捡来的……贵人、这是这个傻小子……在……一具死尸的身上……捡来的!贵人喜欢、就献给……贵人!” 党项人老牧民跪倒在地、颤抖地说道。 杨离笑了笑:“据听闻党项人在和回讫人的战争里夺过来一座山谷,山谷里面有一条流淌着金沙的河……所以这半年来党项人的马鸣谷和其他部落和中原交易的时候拿出来不少的金沙!难道说这块金子也是其中的一块?” 阿拔下额头触地:“阿拔下只是卑贱的无姓人、流浪的党项牧民……不敢占据宝物,还望……贵人、随意……赏赐……一点东西就好!” 阿拔下的儿子还有些不情愿、却被自己的阿爸一拳砸在了脖颈后面低下了头……只是眼睛还是耿耿于怀的看着那个叫阿路的通译手里的长刀。 杨离把玩着那块狗头金、看了看那个叫阿路的醉荫楼属下:“把你的刀子送给这个年轻人吧!” 阿路满脸通红的拱手施礼:“是!小郎君……” 年轻人和忐忑不安的阿拔下用一块不大的狗头金居然在这个汉人豪商的手里交换到了一把珍贵的精钢长刀!甚至还有四袋干燥的粮食、一小罐子治疗冻伤和外伤的药膏! 那些皮子,只有牛皮和几张不错的狼皮被商队留下了,阿拔下忧心忡忡的牵着马带着换来的物品慢慢的向北方走去…… 阿拔下还在等、旁边单纯或者说愚蠢的儿子还在兴高采烈的摆弄着那把用金子换来的长刀,而阿拔下却知道、贵人们……不管是党项贵人还是汉人贵人,甚至是回讫贵人或者是那些从更远的西方来到这里的色目人,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在疯狂的追求着这种最珍贵的东西……黄金!这个实力强大的汉人豪商真的会放过自己父子吗?他会不会派人过来逼问金子的出处? “大目、那块金子你真的是在白忘坡的那条小溪里面捡到的吗?”阿拔下仔细的问道。 叫大目的儿子用脏兮兮的羊皮袄袖子擦了一下被寒风吹出来的清鼻涕、抽了一下张嘴答到:“就是那里!只可惜就捡到一块……要不然今天还能换到更多的好东西!再换一些牛羊粮食布匹……我就能去花甸子那里去跟白麻的阿爸求亲了!白麻快十五岁了……再不娶过来怕又被部主那些贵姓党项属下抢了去!” 阿拔下带着儿子骑着马绕过一片沙坡、远远地看了看绿洲的方向,似乎并没有骑士在暗中跟着他们!而两个人左边的方向、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大目另外两个兄弟的影子,还在那片沙地旁边眼巴巴的盼着自己的阿爸和弟弟带着东西回去呢! 阿拔下看了自己另外两个儿子的方向一眼、冷冷的对着小儿子大目说道:“我们即刻就去白忘坡……只要确定那里真的有金子,就连夜去马鸣谷求见大部主!” 儿子大目疑惑地问道:“阿爸!要是真的有金子、咱们为什么不自己找出来跟汉人商队换好东西呢?交给大部主的马鸣谷、最多也就收咱们进马鸣谷里面做个下等牧民……哪有自己有金子活得快活?” “傻子!这些金子是催命的妖魔……咱们是最下等的无姓党项人、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这些金子会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的……阿爸现在肯定那些汉人就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说不定已经悄悄地跟在我们的身后准备找出这些金子的出处了……” 大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他们敢来抢就杀了他们!” “蠢货!他们有几百名骑手、全部都带着弓箭刀枪!甚至都有皮甲……我们怎么打得过?只有手下拥有两千骑兵的大部主莎木里才能吃掉他们……我们这就过去跟你的两个哥哥汇合!然后让他们引着那些汉人去草原上兜圈子……咱们两个去白忘坡那里看一看、如果还能找到金子,就去马鸣谷莎木里大部主那里请赏……” 小儿子大目想了想、开口问道:“要是他们杀了哥哥和阿妈怎么办?” 阿拔下咬了咬嘴唇、冷冷的说道:“如果找到了金子、莎木里大部主会有奖赏……我们也不再是流浪的无姓党项人,到时候阿爸给你找一个比白麻还漂亮的女人!” 两匹马开始加速……飞奔向翘首以盼的另外两个男子那边,只是马上的大目还在想、还有没有比白麻还漂亮的女人?金子……其实自己的破靴子里面还藏着两块呢!要不要告诉阿爸?女人……阿爸……哥哥…… 陈驹接过杨离手里的狗头金、仔细看了看:“这不应该是回讫人丢掉的那条金沙河里面出产的东西,这些无姓党项人在他们自己人眼里是野狗一般的存在!其实都是祖上在党项人内斗之中失败者的后代……被剥夺了姓氏、流放在党项人地盘的边缘,什么好东西也不会落到他们手里!” 杨离点点头:“那个老党项人的眼神不是作假、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手里还有狗头金这种东西!要不然这个老狐狸是绝对不敢让儿子拿出这种足矣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东西的!” 陈驹瞥了旁边依旧一脸懊悔的阿东一眼:“折花卫跟上去了吗?” 阿东点点头、抱拳答道:“回堂主!折花卫两个最好的追踪好手已经出发了、保证能做的漂漂亮亮的!” 杨离对陈驹说道:“此事暂且放一放……应付马鸣谷的袭击才是要紧的事情!西军百石寨那边今夜就去联络吧……陈兄,一路上千万多加小心!” 陈驹点点头、旁边的洪九倒是摩挲着自己的大胡子,开口说道:“某还是觉得咱们自己引那些党项人来袭不太稳妥,万一党项人来了、那些西军却别指望不上,那可就糟心了!” 陈驹却摇摇头、自信的说道:“这次咱们的人手还是不错的!至少比那崔氏的护卫要强上十倍、况且咱们的驮马大半都可当做战马使用,大不了打不过咱们一路扔掉货物和骆驼、用暗藏着的弓弩开道轻骑杀出去就是了!总不至于没了退路……” “那好吧!某家没什么可说的、只要某家和李尚这厮还活着,就不会让小郎君有事!” 洪九拍了拍胸口、对陈驹这个醉荫楼楼主窅娘的死忠心腹堂主说道。 一旁的杨离坐在了篝火的旁边、摇了摇手里的酒壶:“现在天色还早……斥候折花卫在暗处发现的几个党项人探子还没撤回去,党项人的大队人马还不见踪影,今天晚上很安全……等天色晚一些再离开吧!先吃点东西喝点酒……” 篝火上烤着几条穿在铁钎子上面的牛肉干,烤馕锅盔和热茶自是必不可少的……好几日了、这些东西对于在南方长大的杨离而言早就失去了新鲜感,自是有些难以下咽了。 好在商队前几日在一个瘸了腿的牧民老妇人手里用粮食换来了一堆老妇自己在秋天采摘晾晒出来的蘑菇干,杨离让阿东找来一个锅子、用一点青盐和沙葱调味,熬煮了一锅羊肉蘑菇汤。 谢绝了阿东和厨子的好心帮忙、杨离拿着一个铜勺子,坐在篝火旁边默默地熬煮着蘑菇羊肉汤……旁边围坐着陈驹和洪九李尚三个人,阿东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护卫散布在周围。 火苗腾腾而上、铜锅里面的汤水翻滚不休,然后慢慢的变得浓稠化作成奶白色。一股浓浓的蘑菇香气混杂着羊肉的鲜香弥漫开来!整个营地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的偷偷看着自家这个神秘的小郎君在做一个君子贵人绝不应该做的事情,做汤! 旁边的陈驹和洪九李尚若有所思并未开口、只是传递着一只酒壶喝着酒,阿东几次想接过小郎君手里的铜勺让他好好休息去,可杨离却没有同意…… 不一会儿、羊肉蘑菇汤的香气愈发浓郁,连洪九都忍不住探头看了看锅里的羊肉蘑菇汤,嘿嘿笑着夸赞了一番杨离的手艺。 杨离尝了一勺、然后叹了口气:“可惜了、没有米粉或是中原的汤饼……要不然这风味倒是极难得的了!” 一旁的阿东点点头,就见杨离在身后将那只装着干蘑菇的大口袋向自己扔了过来!阿东急忙伸手接住,就听杨离开口说道:“看了半天了、过程记住了吗?去那边火上帮咱们自家兄弟们也熬煮几锅羊肉蘑菇汤去去燥气……多放些沙葱!蘑菇要省一点用……” 阿东楞了一下、咧开嘴嘿嘿笑了笑,答了个喏就转身跑去寻厨子了!四周听到动静的几个醉荫楼属下都是彼此看了看、心下倒是对这个没有丝毫贵人架子的小郎君多了一丝好感!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补天术 篝火旁边,一个个醉荫楼的属下或是靠在一起裹着皮毛休息、或是悄悄地说着话,岗哨隐身在夜色里,看着这大漠里的夜色…… 杨离和洪九李尚三个站在沙坡谷口,目送着陈驹带领的数匹快马迅速的消失在南面的方向。 凌晨时分,轮换回来的斥候在篝火旁边战抖着身体搓着麻木的双手,旁边放着一盏烧热了的茶汤……大漠的初冬时分,夜里的冰寒已经开始深入骨髓了。 “小郎君……几个党项人的探马溜回去了,都是奔着东北那边的马鸣谷的方向,看来明天晚上之前不会有问题的。” 杨离点点头:“看好了吗?有没有漏掉的探子?” 斥候头目点点头:“没问题!一共六匹马,全部溜走了,本来俺还想围住一个捉回来问问……结果这些党项人探马滑溜得很,兜着圈子就逃回东北那边去了。俺们跟着追了四十余里……没看到党项人的大队人马!” 斥候们暖了身子,又吃喝了一番,就裹着毯子和羊皮袄畏缩在篝火旁边睡去了……只有杨离坐在另外一堆篝火旁边看着舆图在想着什么…… 李尚看了看已经睡去的洪九,拎起一条狼皮大氅轻轻的走到了杨离的身旁,将狼皮大氅披在了杨离的肩头。 杨离抬起头,向着李尚轻轻笑了笑,而李尚只觉得、自家这小郎君的笑容和老国主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 “李叔……某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尚皱了皱眉,嘶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有何不对?” “党项人的探马跟了咱们三天了……一直缀在咱们右后方十几里的位置来回轮换监视我等,咱们的人手骑术抵不上他们精熟,斥候更不是对手这是其一……其二现在西军百石寨的人距离我们宿営地的距离在今晚是最远的时候,他们要想休息取水方便就只能去距离这里九十多里远的三道泉子!” 李尚借着火光看了看石头上面的舆图,轻声说道:“继续说……某听着呢!” “三天……斥候后面一定有党项人马鸣谷的骑手或者暗中养活的马匪!一旦过了黑沙谷,进入无魂垣……再往西就是六谷部和回讫人党项人混杂在一起的地方,不容易再下手劫掠只能想办法等回程的时候渡劫我等……现在时间宝贵,马鸣谷的党项人也得全力准备过冬的物资,他们没时间跟我们在商道里面耗着!” 李尚仔细看了看舆图,突然抬起头盯着杨离的眼睛,低声问道:“小郎君……你是说,他们有可能会夜袭我等?而西军就算想也根本来不及救援?” 杨离看着舆图,指了指现在自己所在绿洲正北方的位置……那里紧邻大漠,一片空白!几乎是一片渺无人烟的鬼地方……“这里!他们要是从大漠旁边传过来了呢?” 李尚看了看杨离手指着的那个位置,皱着眉头答道:“正好在黑沙谷和西军的正中央……有点意思,你说说……他们明天会在这里截击我等?” 杨离看着那个位置旁边的字迹,轻声说道:“某觉得……今天晚上似乎更适合做劫营这种事!” 李尚偷偷仔细看了看杨离的眼睛,转身就去唤洪九赶紧过来…… 良久……洪九李尚两个对视一眼,洪九开口对杨离说道:“小郎君是何时断定党项人会夜袭的?” 杨离看了看旁边篝火四周还在酣睡的几个斥候,轻声说道:“这些斥候……应该是被那些党项人故意引向正东方向的,他们的骑术抵不过党项人,党项人根本没有必要如此、既然是故意的,那就一定是要遮掩什么……这个应该是唯一的答案。” 李尚看了看洪九,然后对杨离说道:“小郎君若是如此断定,党项人没有在东北方向接近我等,那就叫所有人戒备起来……某家自己去正北方向去查探一番!九哥……小郎君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洪九点点头,有些担忧的张了张嘴,却只是说了一句:“机灵着点……咱可都不年轻了。” 杨离刚要说些什么,李尚摆了摆手:“小郎君莫要说了,商队里面年轻人太多了,让他们去刺探某家也不放心……某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有事情也好逃回来!” 杨离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轻声说道:“李叔一路小心……这里就不要回来了,某只觉得越来越不安全,李叔查探过后就直接去寻陈驹他们……告诉他党项人可能会在黑沙谷外面截杀我们!让他与百石寨的西军加速过来……党项人的人数也可能比预计的要多!” 李尚点点头:“小郎君也要多保重……某去也!” 说罢,李尚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就隐入夜色消失不见了……不一会儿,一匹快马载着老李尚带着一个小包裹和长弓马刀冲向山谷北面的出口而去。 洪九拍了拍还在犹豫不决的杨离,沉声说道:“小郎君不必犹豫不决……为上位者,有些时候就得去赌!生死之前,别太过在意麾下人马的心思……活着,才是本分!” 杨离点点头,转身看了看一脸疲惫眼睛通红的阿东……沉声说道:“传令!即刻起身收拾东西,斥候全部派出二十里……三炷香后队伍向着黑沙谷出发,留下五个兄弟护着篝火不许熄灭……再派出五个身手最好的兄弟北上去接应李尚叔叔!一旦遇到李叔不要回来,护着他一路去寻陈驹堂主!所有人不许打火把……就这样吧!” 阿东呆了呆,心里飞速的将杨离下达的命令过了一遍,然后不着痕迹的扫了洪九一眼……洪九看到立刻骂道:“看个甚?再看老子立刻抽烂你的嘴,没听到小郎君的吩咐吗?召集剩下的人手,这些人你最熟悉,人手你来安排……即刻就按小郎君的意思去办!快着些……” “是!属下遵命!” 阿东紧张的一哆嗦,恭恭敬敬的向着杨离一抱拳、再也没有看洪九一眼立刻转身奔向驼队那边去安排了…… 命令一下完,杨离心里一直悬着的那种忐忑却一下子消失了大半……松了口气后,杨离足尖轻点迅速的跃到了沙谷一侧的矮坡上面,静静地看着一片漆黑的北方…… 洪九赶了过来静静地站在杨离的身后……看着远处的黑暗,听着呼啸的西北风从戈壁滩上面刮过来……杨离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良久,一股奇异玄妙的波动隐隐在杨离的身旁缭绕回荡,杨离猛的张开双眼!身侧紧张站立护卫着的洪九突然发现……杨离右眼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奇异的金色……却只是一闪而逝…… 杨离的眼里……补天术第一次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全力施为!一瞬间、天地似乎变成了黑白两色的奇异气团……一个小小的红点身后带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细红线向着远处慢慢的飞去……那是……李尚叔叔!更远处……似乎有一只只冰冷诡异的眼睛闪过,一闪而逝、然后泯灭无踪!似乎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一般…… 杨离两手抬起,掌心向天……西北吹来的朔风如刀一般呼啸而过,吹得杨离的黑发随风飞舞!右眼、再次闪现金光! 看到了……天地似乎变得更加模糊不清,极远之处、天地几乎连做一条细线……细线连绵不绝,越来越清晰……突然!一片诡异的猩红色影子在天地间出现……似乎围绕着十几座紫色的篝火在跃动,似乎还有一阵阵马嘶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的,有胡人身上的腥膻味道、和甲胄兵器上沉积的血腥味……党项语的喝骂声,绿色的马匹影子……马蹄踏动沙地的震动…… 一股灰色的气息在天边向着自己这里扑了过来……是杀气! 杨离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在地上!一股极度虚弱和眩晕的感觉一下子击中了杨离的灵魂一般…… 一旁一直紧张看着杨离的洪九一个箭步扑过来一把就抱住了杨离:“小郎君……小郎君如何了?这是……这是怎么了?小郎君……” 杨离喘息了几下,双眼禁闭、泪水居然滚滚而下……手里却轻轻的握了握洪九的手臂,轻声说道:“九叔莫慌,某也是头一次站在这荒原天地之间全力施展这奇术……只可惜了,某的重瞳……只有一只!倒是折辱了这上古奇术……” “呸!劳什子上古奇术,也配的咱家小郎君用它!要是不妥……咱日后再不用它就是了……适才你这样子,看得某家直哆嗦……可……可看到了什么?” 杨离的双眼还是紧紧闭着,闻言点点头:“来了……党项人居然真的埋伏在北边,现在恐怕已经借着夜色出发了……黎明时分就能从北面直接杀到咱们头上!” 洪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杨离、眼睛里全都是惊喜和激动……“嘿嘿嘿,咱小郎君的血脉,恁的天下无双!居然连百里以外的敌人都能看得出来……当年……当年要是……唉!” 杨离盘坐在地上,轻声说道:“某休息一会就好,九叔赶紧去安排咱们的人收拾好即刻出发……布置陷阱的人扔掉辎重快马离开赶往无魂垣!准备接应咱们的人……” “属下遵命……小郎君稍待,某这就下去安排!” 第一百三十五章 马踏飞沙 一个个醉荫楼的属下被急促的唤醒过来、有些蒙头蒙脑的被各自的小头目安排好任务,然后整个驼队迅速地忙乱起来…… 一个小护卫打着哈欠裹紧了身上的羊皮袄、伸手在旁边的骆驼脖子底下将一只铜制驼铃摘了下来,心疼的擦了擦……一旁的伍长见状呵斥道:“赶紧扔到旁边的水潭里面,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小郎君命我等不得耽搁出发!” 小护卫赶紧将铃铛扑通一下扔到那个小水潭里面、看了看四周都是一片忙乱,压低声音对小伍长说道:“哥哥!小郎君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不是定好了明早起床慢慢出发走两天到黑沙谷吗?怎么大半夜的又折腾?陈驹堂主不在、咱们是不是只能听他的了?” 小伍长瞪起眼睛、低声骂道:“寻思呢?小郎君身份尊贵也是咱们能说道的?陈驹堂主不在、那不是还有洪九李尚两位长老呢吗?醉荫楼是楼主的……可楼主说了、以后醉荫楼就是小郎君的!别找死……可能小郎君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小心为妙!” 小护卫看了看一脸肃然四处催促呵斥的醉荫楼长老洪九、赶紧加快了手上的活计…… 三炷香的时间过后、几十匹快马呼啸着踏碎子夜时分的寒气飞奔向黑沙谷的方向,随后……驼队在护卫的前后簇拥下悄然启程,慢慢的消失在马队前去的方向、整个驼队除了几声骆驼不满的低吼和喷鼻子的声音外一片寂静,留下来的几个人将剩余的红柳和干柴一股脑的扔进几堆篝火之中……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光亮在夜色中传出很远的距离! 阿拔下和小儿子正悄悄地驾马奔向北方、两个更蠢的儿子带着马匹货物依旧往家里走。阿拔下要尽快确认一下、那片坡地流下来的小溪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金子!然后……再向大部主莎木里去请功! 两匹老马喘着气、借着暗淡的月色在已经开始枯黄的草地上奋力慢跑着,突然!一阵沉闷的轰响在沙梁的另一侧传出……老阿拔下一惊、连儿子都不顾立刻拨马就往一旁的戈壁滩里面跑! 一声马嘶、数十匹骏马驮着身上裹着皮袄和皮甲的骑士从沙梁上翻了下来!老阿拔下惊骇之余回头一瞥、不由得喊出声来:“大目!不要跑……这是大部主的骑兵!是咱们党项人……” 莎木里端坐在一匹黄骠马上、嘴巴里呼出的白雾混杂在一众马匹喷出的白雾里,化作一片白雾将众多骑士笼罩在里面……看起来就像是从鬼蜮之中杀出来的一群恶灵骑士一般! 阿拔下战战兢兢的跪在大部主的马前、将自己这半夜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莎木里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穷困潦倒的党项无姓贱民,思考着这个家伙带来的情报……阿拔下的傻儿子大目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己这些无姓党项人的主人,这片隔壁上面的党项人大部主……莎木里! 只见一个个剽悍的骑士背着角弓握着斩刀长枪簇拥着自己的主人、眼睛里全都是蛮横和嗜血的凶光!大目骨子里党项人的野性被这些同族的气势唤醒、然后……手忙脚乱的在自己破破烂烂的破靴子里面掏了半天、在几个党项骑兵警惕的注视下将两块不大的黄色物体捧在掌心举到了头顶! “大部主……大目……把金子献给您!求大部主收留大目,大目会骑马射箭、求大部主收下大目做大部主的骑士吧!” 老阿拔下惊骇的看到、一个骑士蛮横的从大目的手里抓过那两块小金块!然后仔细看了看、递到了大部主莎木里的马鞍旁……莎木里伸出手拿起了这两块带着脚臭汗馊味的金块、借着旁边的火把仔细看了看捏了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老阿拔下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居然跟自己还藏了一手,伏在地上不敢起身!那边的莎木里将金子随手扔给自己的一个心腹、低头看着大目说道:“很好!你叫大目是吧?你们一家人……以后就是我莎木里家的牧奴了!马鸣谷里面会有你一家的帐篷地和羊群……如果你够勇敢、也可以被征召为我的骑士!白忘坡……左右!” “大部主!” 莎木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对白忘坡这个地方严格保密!不许将这个地方的消息传出去……违令者、剥皮处死!” 一旁地上跪着的老阿拔下闻言浑身一抖、急忙跪着爬行几步向大部主莎木里喊道:“大部主!您的牧奴阿拔下会一点淘沙金的手艺、愿意带着一家子为大部主淘金沙!求大部主赏赐一点牛羊和粮食……阿拔下一家就是大部主最忠心的牧奴!” 火把下面的莎木里脸色冰寒僵硬、闻言哼了一声:“你倒是个聪明人!很好、党项人的聪明人不多,你们就跟在我队伍的后面罢!等处置了这支胆大包天的商队、你们就带我去白忘坡那里看看那条流淌着金沙的小溪……如果一切如你们所说,你们以后就可以拜托无姓党项人的身份!记住了……” 阿拔下和儿子大目赶紧跪地磕头、感谢自家大部主的仁慈…… 斥候呼啸着携带着弓箭和弯刀奔向商队驻扎的那片绿洲、黑压压的数百骑兵则簇拥着马鸣谷的主人,党项的南部大部主莎木里跟在后面,踩着戈壁沙漠上面的砂砾、迅速地扑向南方! 天色微微露出一丝青白、一支驼队正在急匆匆的赶路! 距离黑沙谷还有大半日的路程、所有人都莫名的紧张起来……似乎真的有威胁在自己的身后紧追不舍! 杨离偎在一匹骆驼上面闭目养神休息了几个时辰、然后在洪九担忧的目光下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就落在了旁边空着马鞍的一匹战马背上! 战马嘶鸣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终于赢回了主人很是兴奋!杨离拨马奔向队伍最前面、跑上一座沙梁,远远地望着正西方的一片阴影……黑沙谷! 洪九追了上来、对杨离说道:“断后的几个兄弟还没有消息……要不要派人接应他们一下?” 杨离看了看身侧逶迤前行的驼队、还有剩下的不足一百名骑士护卫,摇了摇头:“不能了!某断定党项人的斥候现在已经接近那座绿洲了,那几个兄弟若是机灵、就会按某的嘱咐沿着戈壁滩向西南方向走!看看能不能将党项人引到那边去……那样就还能争取半日的时间!” 洪九想了想、低声说道:“若是我们在绿洲那里直接转向往西南走、去争取和百石寨的西军合兵一处,那样会不会更安全一些?” 杨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说道:“那样就来不及了!我们一开始就估计错了党项人的野心、他们已经懒得和中原人做生意走私货了!党项人一直在西边打胜仗……他们现在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中原人转头去支持六谷部和回讫人!他们已经足够强大了……不愿意六谷部和回讫人在他们身后作乱,那些贫穷的牧民们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欲望,党项李氏……恐怕已经开始准备造反劫掠富裕的中原西北和河套一带了!” 洪九叹息一声:“该死的西军和朝廷、居然一直在养虎为患!” 杨离点点头:“那个牧民无姓的党项人阿拔下……他手里的金子提醒了我!党项人……手里有了资源和金子、为什么一直在买大宋的工匠?他们更需要的是粮食和武器才对……陈驹在马鸣谷附近的绿洲里发现的那些斥候身上的铠甲、还有他们在马鸣谷里面打造的军资器械!还有崔氏……党项人为何会和秦凤路的边军一起对崔氏的商队下手?那不是默契……秦凤路边军是崔正言那个活乌龟买通的、党项人却是真的想对崔氏商队下手的!他们已经受够了崔氏的敲诈盘剥……他们不想再有商队来赚他们的金银毛皮了!他们要反过来到西北来劫掠……” 洪九看了看身后的方向、喃喃说道:“李尚那个老东西、这次可别失了手……看到党项人就赶紧去寻陈驹那个家伙!要不然咱们这支诱饵可就危险了……” 杨离拨马向沙坡下面奔去、嘴里喝道:“九叔赶紧催促商队加速、笨重的货物全部丢掉……争取今天午后就冲进黑沙谷,我们要在那里挡住党项人一阵子……让设置陷阱的兄弟们多留一点时间。” “洪九得令!” 天色渐亮……二十名党项人的骑士斥候悄悄地摸到了驼队昨夜宿营的那块绿洲北面的沙坡后面,由于阿拔下和大目父子两个来见过这支商队、莎木里扣下大目让老阿拔下出来带路! 阿拔下趴在跟寒冰一般的沙坡上、破烂的羊皮袄下面的身体忍不住在瑟瑟发抖……一旁的党项人队正骂了一句没用的废物,探出头看了看那块燃烧着几堆篝火的绿洲、低声问道:“他们的岗哨放在了哪里?你确定只看到了二十几张猎弓?没有弩吗?” 阿拔下咬了咬舌头、用疼痛止住了颤抖,回头答道:“是的!他们有百十名护卫、马匹倒是很多,还有一百多头骆驼!每个人几乎都有刀剑、弓箭不到三十副的样子……岗哨没看到,应该就在营地四周!” 第一百三十六章 黑沙谷 党项人斥候队正身边的一个手下低声说道:“八山、昨天下午那些汉人的斥候探马往东追了咱们十几里,然后就返回去了……怕是以为咱们是马匪呢!看样子是生手……要不要直接冲一阵?把他们吓唬一番他们就跟乌龟一样缩在绿洲里面不敢出来了吧?那样大部主过来后一定会赏赐咱们的……” 小队长有点动心……这些年、汉人的戍边军士和行走商路的刀客似乎越来越不济事了!崔氏一直和他们有往来不好下手、而那些不怕死的小商队可是没少被他们宰杀!这些胆小的汉人……要么只会逃跑、要么就缩在骆驼和大车后面只会呐喊放箭!自己手下这几十号兄弟、要不要真的去吓唬他们一番? 小队正还在犹豫、就见一个顶在前面的心腹士兵正急匆匆的从沙梁的另一侧翻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跑到自己面前急火火的说道:“八山!不对劲……没有暗哨!咱们爬了所有北边的沙梁和地窝子、高处也都摸了一遍!一个暗哨都没有……篝火和营地那边也不对劲、连一声牲口叫声都没有!火堆旁边看着也没有什么人的样子……好像……好像……” 斥候队正一惊、还未说话!就听到伏在沙坡顶上的一个党项骑兵低喝了一声:“有人跑了!有人往南面的方向跑了、五匹马!” “特么的!怎么回事?篝火不是一直都在烧着呢吗?那些是什么人?”斥候队正一惊、急忙跑i下沙坡:“上马上马!马上去拦截那几个人、分出一半的人去营地那边兜一圈、看看营地篝火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五个醉荫楼的骑士正在抽打着坐下的战马匀速的向着南方奔跑、为首的那个小头目正回头张望着……就见沙窝后面旋风一般的窜出二十来匹战马、十几匹马没有转弯,居然直接奔着自己五个人这边追了过来!剩下的十来匹马则远远地兜着圈子向绿洲营地那边奔去…… 小头目骂了一句、大声吼道:“准备弓箭……党项人特么的真是打算把咱们这支商队给一口吞下去了!” 一个手下紧张的将自己的猎弓从后背上摘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上百丈远的追兵、向着自己的小头目问道:“哥哥!小郎君难道能掐会算不成?连陈驹堂主都没察觉到党项人要直接下手、他怎么就一下子断定的?要不是小郎君……咱们可能就被这些党项人先下手为强给包圆了!” 小头目没时间搭理他,狠抽了一记马鞭加速冲了出去,嘴里大喊道:“准备回射!追来的只有十骑……宰了他们!” 五匹马上的醉荫楼骑手大喝一声,纷纷摘下肩膀后面的角弓、两条腿拼命的夹紧控制马匹,弯弓搭箭向后面疯狂追赶的党项人瞄准…… 党项人很兴奋,五匹马上面的五个商队护卫、兵器衣服皮甲还有马匹……这都是他们的战利品!最重要的是,汉人、喜欢在身上藏着银钱!兵器战马归大部主……值钱的小东西就可以自己匿下了! 对面的汉人已经开始回身弯弓搭箭了,在党项人的眼里这简直就是笑话……这些汉人护卫,躲在马车后面站着瞄准,手臂都会发抖……奔射?他们以为他们是那些被冷落的西军悍卒不成? “放箭!” 小头目低吼一声,撒开了紧紧扣住弓弦的右手!牛筋弓弦在牛骨扳指上弹出、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五支乌沉沉的羽箭闪电一般扑向党项人的追兵! 几个冲在前面的党项人嘴巴里发出嘲讽的怪叫,歪过身子躲避……可两声利器击穿皮革入肉的声音居然瞬间响起! 一个党项人骑士头颅猛的向后一仰,一溜鲜血抛洒出来……一支羽箭居然直接射穿了他的脸颊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另外一个党项人腹部中了一箭,身子弯的就像一只虾米一样,嘴巴里发出一阵战抖的哀嚎…… 党项人的小头目一惊,本来以为手到擒来的几个汉人商队杂鱼,居然如此棘手? “射死他们!”党项人小头目嘶声怒吼道,还能反击的八个党项人纷纷扬起角弓搭上羽箭瞄准前面奔逃的五个汉人! 骑兵用羽箭互相攻击,其实有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追击的一方往往是劣势的一方,战马高速冲锋,面对迎面而来的羽箭,巨大的迎向冲击力肯定会加剧对面羽箭的杀伤力! 日后纵横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在大兵团作战之中将这种放风筝一样的战术玩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管是重甲骑兵还是枪骑兵重步兵弓箭手,全都被游牧民族这一手玩的欲仙欲死! 五个醉荫楼护卫,听到身后弓弦爆响,立刻伏低身子趴在了马脖子上……因为骑术所限,他们还玩不成镫里藏身翻身躲藏的高难度动作……可党项人的骑术还是发挥了作用,只一轮弓箭,五个醉荫楼的护卫就有三个人中了箭!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自己在玩命奔逃,箭只算是在身后追赶,穿透力远远不如他们回身迎射的效果!两个人居然是臀部中箭,而且入肉并不算深……两个家伙倒也算是光棍、生怕骑马颠簸把箭只搞得更深,干脆龇牙咧嘴的一把就将羽箭拔了下来! 可羽箭箭簇上的倒刺不是白给的,伤口瞬间扩大……顿时染红了马鞍! 另外一个醉荫楼护卫就不那么幸运了,羽箭几乎射穿了他的肩膀,整个左臂立刻动弹不得……能够在追射之中射穿前面骑士的皮甲,可见这个操弓的党项人有一张硬弓和一双极其强健的臂膊。 一轮对射过后,两队人马的距离再次拉开了一些,可醉荫楼的护卫即使占据了回射的优势依旧有三个人受了伤,情况似乎变得危急起来。 头部中箭的那个党项人终于松开了抱住马脖子的手臂,一头摔了下去。战马哀鸣一声失去了控制向一侧逃走,剩下的党项人愈发暴怒起来,这次……前面剩余四名还可以还击的护卫和身后八个党项人追兵居然一起举起了弓箭…… 羽箭在空中交错而过,这次惨嚎声更加响亮……党项人又有一人被射中了脖子,喷着鲜血翻落在地上砸起了一蓬尘土,而醉荫楼也有一人背后直接被三支羽箭射穿!其中一支羽箭居然在他的后背上深入近七八寸……明显已经伤到了脏腑! 醉荫楼的小头目大吼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刚才手臂被射穿的兄弟……就在刚才,这个拖在最后无法反击的兄弟居然单手拨马挡在了自己几人的背后……用自己的后背拦住了数支飞向自己的羽箭! 这个护卫的马身上也中了箭,狂躁的甩着脖子奔逃起来,背着三支利箭的护卫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悄无声息了…… “哥哥……桶子死了!”一个护卫目眦欲裂,向着小头目大吼道。 “nnd,别让桶子白死……跑……”护卫头目咬着牙,狠狠地抽了坐下的马匹几下,马匹吐着白沫加速奔出……剩下的三个人也咬着牙拼命的打马,意图甩掉身后的党项人追兵! 党项人的头目几乎要气疯了,几个狗屁汉人护卫,居然在马上对射之中干掉了自己两个兄弟!回去后怎么向大部主交代?杀光他们……必须杀光他们! 党项人默不作声了,控制着马匹紧紧的跟在四个汉人的身后,似乎在控制着速度…… 党项人很有经验,骑兵交战……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铠甲和武器,甚至个人的武力和勇气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骑士与马匹坐骑的配合跟了解! 马力……如何在运动战之中保持马匹的体力,如何在追击或者逃亡之中分配马的体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不是聪明或者取巧就能弥补的,那是经年累月在马背上和马磨合出来的最可怕的惊艳! 党项人不再着急奔射意图杀死这几个汉人了,他们开始不紧不慢的放风筝……看着这几个汉人拼命的抽打坐骑,看着他们一点点的耗尽战马最宝贵的体力…… 二十丈……党项人跟在弓箭的有效射程外面冷冷的盯着这几个汉人,眼睛就像西边最阴狠的野狼。 护卫小头目喘息了几下,只觉得自己的腰背都被飞驰的战马颠的要散架了一般,小头目扫了身后的党项人一眼,判断出这些党项人是想把自己几人追得精疲力尽再下手……心下一横,看了看旁边一个臀部受伤的兄弟:“让小举和虎哥儿冲出去……咱们老哥俩跟这些党项狗强盗拼一把!停下马来说不准还能有机会……站在地上咱们不怕他们!可骑马咱们不是对手……” 旁边的汉子咬了咬牙,点点头,两个人低吼一声抽出战刀就向着左右绕开,兜着圈子迎向八个党项人追兵……小头目大吼一声:“虎哥儿……冲出去寻陈驹堂主!然后跟西军回来给咱们报仇……” “哥哥……”虎哥儿两个一惊,再回头时,就见小头目两个年纪大一些的汉子扬起长刀已经调转马头迎向那几个党项人杀过去了…… 两个年轻人奔出了十几丈远,勒住马匹就见一团烟尘之中,传出两个汉子的怒吼和党项人的咒骂呼喝……三匹战马绕过两个返身拼命的汉人依旧追了过来。 虎哥儿和小举对视一眼,齐齐抽出战刀大吼一声就冲了回去……眼睛里全都是血红之色! “咻……噗” 突然,一道乌沉沉的影子闪电一般从两个人之间飞过,直接击中了最前面的一个党项人! 一声闷哼,那个党项人就像被一只长矛刺中一般整个人向后一仰……然后栽到在马后,落在尘土里! “劲弩!有埋伏……是汉人的劲弩!” 剩下两个党项人追兵吓得大吼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尚 一支弩箭,击中了追在最前面的那个党项人,直接刺穿了他的皮甲深入脏腑! 剩下两个党项人吓得一勒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奔向两侧,嘴里大吼着……弩箭、埋伏…… 战团之中,两个年纪大一些的护卫正在苦苦支撑,五个党项人走马灯一般在二人四周转动,弯刀一浪浪的挥来……兵刃交击、飞起一颗颗火星也在飞速的带走二人身上的气力……二人只觉得手臂越来越沉重,汗水横流! 为首的党项人头目闻言一惊,急忙撤出战团抬头望去,就见两个党项人正惊慌失措的往两侧逃窜,开口刚要怒骂……就听见自己胸口的皮甲处嘭的一声闷响! 又一只弩箭从远处飞来,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胸口!一股大力将自己震得整个人向后仰倒,一口鲜血喷出,小头目随即眼前一黑、翻身落马! 两个年轻的护卫顾不上是哪里来的弩箭在帮助自己,热血沸腾之下只是怒吼着挥起长刀劈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党项人,刀剑交击、党项人被突如其来的强劲弩箭的袭击吓破了胆子,只是招架着打马退去…… 两个断后的护卫无力的砍杀了几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六七个党项人仓皇的向来路狂奔,无可奈何…… 突然!一旁的沙坡上,一下子站起几道身影,手里的猎弓稳稳的瞄准了这些党项人! 一轮羽箭飞射……党项人惨叫着栽倒了三四个,紧接着……那如毒蛇一般的弩箭再次飞出,又有党项人追兵被射落马下! 虎哥儿回头一看,惊喜的喊到:“李尚长老!是李尚长老他们……” 五个醉荫楼的伏兵再次拉响弓弦,羽箭有一次飞向亡命奔逃的几个党项人…… 去路尽头的一块石头上面站起来一个胡须有些发白面容瘦削的汉子,正是昨夜出去查探党项人动向的当年南朝大内侍卫、现在的醉荫楼长老李尚! 最后一个还骑在马上的党项人亡命一般奋力打马飞奔,就见李尚喘息几下,翻手将一具重弩亮出、一只脚踏在弩首的钢环之上,两臂用力将沉重的弩弦再次拉开…… 咻……嘭!最后一只弩箭飞出,将最后的那名党项人追兵射死在地…… 李尚放下劲弩……在极短的时间内连开三弩、即使是武力不凡的自己两臂也有些发颤……毕竟这可是在战阵上两个悍卒才能使用的三石劲弩! 埋伏在沙坡上面的伏兵扔下弓箭单手持刀沿着沙坡飞速滑了下来,卷起几道土龙一般的沙尘……落下马来,这些受伤落地党项人一对一就明显不是这些醉荫楼护卫的对手,带着身上的羽箭、剩余的几个党项人只是勉强爬起来举起武器招架了几下,就被五个护卫全部砍死在地上!鲜血潺潺而出……然后又被沙砾迅速的吸收干净…… 劫后余生的四个护卫面面相觑,只感觉实在是幸运……除了那个为大伙断后而丢了性命的家伙……桶子。 桶子的尸首被几个人找了回来,然后草草的掩埋在那片沙坡底下。最年轻的虎哥儿抹了抹眼泪、却听到长老李尚沉声说道:“马上就走,去寻陈驹堂主!小郎君他们在把党项人往黑沙谷那边引……西军那二百骑兵怕是不顶事,这次党项人足足来了有近五百人!马鸣谷的大部主莎木里似乎也来了……他们是想吞下商队警告我等中原汉人……受伤的在后面两个人一匹马……把好马都腾出来,某带着身手最好的三个人一人三马去报信!应该能赶在昨天晚上的信使前面找到三眼的泉西军和陈驹那里。” “属下听令!”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数道黑黢黢的荒山野岭上面那寸草不生的样子,一道峡谷口隐隐约约出现在前方…… 杨离带着洪九纵马奔到了驼队的后方,站在马镫上远远的看着背后十数里远的那团烟尘…… 杨离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拨马就走……嘴里说道:“九叔!怕是来不及了……党项人的先锋就有近两百来人,怕是后面还有更多的追兵!” 洪九吐了一口嘴巴里的沙砾,骂道:“该死的党项野狗,竟然敢在西军的眼皮子底下想一口吞了咱汉人的商队!” 杨离看了看一边哀嚎鸣叫一边慢腾腾奔跑的骆驼……咬了咬牙:“九叔,选骑术箭术最好的五十人跟我回去骚扰阻拦他们一下,你带着剩下的驼队冲进黑沙谷将一半的驼队连成一串直接挡在谷口那里,然后把藏着的重弩全部都拿出来,准备接应我们……再分出一半的人带着剩下的骆驼辎重货物和火油赶到谷里葫芦腰的位置布设第二条防线!把火油涂在剩下的骆驼屁股上,等我们的人撤回了就用点燃的骆驼冲阵!” 洪九愣了一下,点点头:“带人拦截也应该是某这老朽应该做的勾当,小郎君怎可轻易赴险?若是有了闪失某这老家伙九泉之下也没法向国主和老兄弟们交代!” 杨离还要再劝,就见洪九打马奔到了队伍前面,对着带队的阿东吼道:“把折花卫箭术最好的拨三十人出来!随某家去见识见识党项人的骑兵……吓破胆的怂货老子不要!” 阿东看了看后面跟来的杨离,见杨离点点头,急忙奔出去安排人手,一时间本就有些散乱的队伍又是一阵乱套…… 洪九带着三十几个面戴黑纱的折花卫护卫呼啸着冲了出去,兜了一个圈子从侧面奔着十里外的党项人追兵扑去……三十人对两百、怎么看都有一点飞蛾扑火的悲壮! 杨离跃马扬鞭,咬牙喝道:“所有人!不惜代价冲进黑沙谷……然后分出一半人就地布置防御!” 剩下的四个小头目对视一眼,齐齐喝道:“属下遵命!” 驼队的驭手拼命的抽打着本就精疲力尽的骆驼,骆驼哀嚎着,仿佛在痛骂这些不近人情的恶劣主人……吐着白沫撒开四蹄向着几里外的谷口冲去。 洪九的人马已经不见踪影,杨离知道……半柱香后洪九他们就会迎面撞上二百名追了大半日的党项骑兵!正面对上,洪九他们绝对不是对手……顾不上了,只希望洪九他们别热血上头、只是远远的缠住他们就好!可党项人会上当吗? 丢掉了不少辎重,即将崩溃的驼队一头扎进了黑沙谷的谷口……杨离的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简单布置了一下两片峭壁只见的防守、又分出一半人跟着阿东去布置第二道防线,杨离歇息一小会儿即刻攀上旁边的崖壁向高处狂奔…… 烈日偏西,时过午后……杨离已经汗流浃背、站在一块巨石之上,西风劲吹……只觉得骨子里都是寒意! 远远的……杨离看到、数里之外洪九的队伍还是和那两百来党项人追兵对上了。 午后的戈壁滩,温度在迅速下降、战马喷出的气息已经开始变成丝丝白雾。洪九带着三十位身手骑术最好的护卫斜刺里兜向这些党项人追兵的左前方位置…… 为首的党项人百夫长狞笑一声,用党项语大喝道:“驰射!宰了这些学人骑马的汉儿废物……” 周围的党项人一声呼喝,外围数十名党项人弯弓搭箭各自瞄准攒射出一蓬箭雨! 洪九一众人马自觉骑射本事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党项人,于是干脆弃了弓箭只是单手擎着长刀依仗着众人出众的江湖功夫和眼力击打着飞来的羽箭! 一时间噼噼啪啪的格挡声音和羽箭射中醉荫楼众人衣甲的闷响和痛呼齐齐响起…… 洪九只有一个心思,不能被党项人用骑术和骑射拖死绞杀在这里,只能拼命突进去利用各自为战的功夫来打乱这些党项人的脚步和战阵,给杨离和无魂垣里的醉荫楼兄弟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党项人的百夫长呵呵大笑起来,这些汉人难道都是傻得不成?就凭借单薄的皮甲就想挡住党项勇士的利箭? 可眼前的一幕瞬间让他有些疑惑和警惕……只见除了两个脸部和咽喉中箭的汉人摔落马下、剩下的汉人居然抵挡下了大部分都羽箭,这些人手上的兵刃居然挥舞的如风一般、可见功夫都很不错……更离谱的是,偶尔有击穿这些人防守的羽箭确确实实的射中了他们的身体……可那些羽箭居然没有深深的穿透进去!而是浅浅的刺入皮甲挂在了这些铠甲上面! “什么情况?”百夫长按耐下疑惑又用党项语低吼了一声,顿时,自己身周十几名身形剽悍的党项壮汉嚎叫着挥舞着大斧狼牙棒和厚背砍刀迎着这些有些诡异的汉人护卫扑了上去! 这些家伙是这个百夫长精挑细选在牧奴里寻来的陷阵勇士,只使用短兵刃扑进敌人之中用厮杀和鲜血搅乱敌人阵型摧毁敌人意志的!百夫长只觉得对这些历来懦弱无能的汉人商队护卫而言……用上自己这些勇士实在是他们的荣幸! 两队人马交错而过,兵刃和马匹的碰撞夹杂着男人的惨嚎怒吼一起响起……数蓬鲜血混杂着几颗人头和断手飞起! 百夫长惊骇的看到,虽然汉人又有几人被斩落马下……可这一交战,自己的陷阵勇士居然足足落马了七八个! 这是什么情况?哪里来的如此勇悍之士?西军怕也没有如此恐怖的战力吧? 党项人的百夫长只看到为首的一个四五十岁的虬髯大汉,在于一个党项大力士拼碎了手里的钢刀后用剩下的半截刀锋轻易地斩断了这个党项勇士的半边脖子……然后甩出断刀又射杀了一人,紧接着居然在战马一侧抬起了一支奇怪的长矛! “马槊!那是汉人的马槊!”旁边一个机灵的年纪有些大的党项人脱口喊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洪九 一支比汉唐时期略短一些的马槊被洪九握在手里,徐发几张的老洪九怒吼着拧动马槊刺向侧前方的一个党项人…… 马槊沉重且弹性十足、在世上已经是几乎绝迹的兵器了……似乎随着汉唐风华的远去,汉家子也丢掉了太多的武人骄傲与傲世天下的武器!谁也没想到,老洪九的马上居然在一只鹿皮袋子里藏着这样一把早就失传了的马槊! 党项人挥出的马刀砍在了马槊的杆上、可这个党项人随即惊恐的发现……意料之中的砍断或者格挡却并没有发生!马槊的复合朔杆上面似乎覆盖着一层坚韧至极的编织层、极富弹性!黝黑发亮的朔杆一颤、党项人的弯刀即刻被磕飞了起来…… 两匹马交错而过,党项人精熟的骑术确实高明……下意识的一躲闪,身体最大限度的在躲避身侧的洪九! 洪九的马槊,在他看来就是一支有些奇怪的大枪、很坚固的大枪!可事情似乎有些棘手……这个汉人的武器居然灵巧锋利之中藏着沉重和霸气!大枪的枪尖在党项人的身畔错过……这个党项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洪九一拧腰,马槊居然被他如同大刀一般单手挥动起来斩向党项人的脖颈! 马槊的朔尖,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加长了的枪尖一样,可其实朔尖前段锋利、整个足足有近一尺长短!更可怕的是槊尖的两侧、在弯曲的弧度下是锋利的刃口!如同一支可怕的短斩马剑一般…… 鲜血溅射!党项人的人头向前滚落,只有喉咙那里还连带着一点皮肉……让这个党项人的脑袋垂落在自己的胸前,看起来如同地狱酷刑一般的骇人! 两侧的党项人都没有见过这种能当做大刀斩下人头的诡异长枪、下意识的就向两侧散开躲避……有的党项人摘下弓箭准备在远处袭击这个可怕的家伙,可这一闪……却刚刚好将众人身后指挥的百夫长给露了出来! 洪九要的就是这个! 战马嘶鸣着,扑向党项人的这个百夫长,洪九身后的所有醉荫楼护卫全部被党项人拦在了外面,只是在依靠伪装成皮甲的鱼鳞钢甲和锋利精良的兵器在拼命厮杀……洪九却用最快的速度斩杀掉自己面前的对手然后直接突进! 斩将夺旗……这四十多,已经不再年轻的汉子居然还有这样的豪气和胆量! 党项人百夫长身侧还有两个武艺最是强悍的手下,见状立刻打马扑了上来……一个手持一杆狼牙棒,一个是一杆长枪! 两个党项人的马匹沉默着向着洪九的两侧扑来,两样兵器一砸一刺、似乎封死了洪九所有的生路……看来这两个家伙决对不是第一次联手杀敌了。 生死之间……洪九抓住了这两样兵器重量不同的一个机会,也是这两个党项人配合之中一个微小的破绽!长枪先至,而狼牙棒还未落下…… 马槊利用惊人的弹力瞬间格开枪尖,然后借助马力横斩向另外一个党项人的手臂! 一声惨嚎,一只手臂在空中飞舞……党项人嚎叫着,可狼牙棒却依旧落下……洪九躲开了,但是战马却不行了、狼牙棒重重的砸在了战马的腰后屁股上面,砸烂了皮肉让战马的骨头都发出了一声脆响! 战马嘶嚎着踉跄一下,斜刺里向着地上摔倒,洪九的马废掉了…… 可就见洪九大吼一声,两只脚甩下马镫借着战马前冲倒地的惯性、猛的踩踏在战马的脖子上,整个人如同一尊魔神一般飞起……马槊被他两手握住槊杆尾部,如同大斧一般狠狠斩下!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眼睁睁的看着洪九吼叫着将马槊抡起,然后把那个还在发傻的党项人百夫长的头盔连同脑袋一下子劈成两片烂西瓜! 轰的一下,党项人追兵的阵型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洪九回来了,杨离背着一张弓、站在被横在谷口的一溜大车的中间,远远的看着那团烟尘越来越近,最前面的十余个骑士、正是刚刚跟着洪九出去拦截党项人追兵的那些醉荫楼护卫。 跟着洪九出去的醉荫楼护卫只回来了十二骑,剩下的……全部死在了黑沙谷前面的戈壁滩上面了。 洪九的马匹是在党项人的乱军之中夺来的,此时来到大车阵列前面,还在摇头摆尾的躁动不安……洪九一槊杆敲在了这匹马的腰侧,马儿嘶鸣一声老实了不少,洪九跳下马来,哈哈笑道:“小郎君!老洪不负使命在那党项小儿的阵容之中杀了一个来回,还斩杀了那个党项人的头目!哼……来势汹汹的,三十对二百……咱们也不惧怕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至少宰了他们四十多个!” 四周的醉荫楼年轻护卫们本来还在惊讶感伤与十多个同伴在两炷香的时间里就死在了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对党项人的战力有些发怵和疑虑,闻言洪九带着兄弟们其实是大胜一场、立刻发出了一阵欢呼! 杨离跳下大车,安排醉荫楼护卫将得胜归来的兄弟带到后面休息疗伤,然后来到坐在大车旁边豪饮酒水的洪九旁边……洪九的肩膀上,还有肋下后背上、分布着三道伤口!能够击破醉荫楼精心准备的战甲,党项人的武器……已经让杨离感觉到可怕了。 “不好说……比想象的要难对付!咱们只是让他们吃了一个暗亏……咱们的鱼鳞皮甲这次以后就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了,党项人现在手里已经有咱们的皮甲了。要是放马对冲厮杀……咱们没有近倍的人手,不是对手!” 杨离点点头:“九叔,这里某只留下一半的人,剩下的在里面准备骆驼和火油去了……某带着这些人用弓弩给他们来一下狠的尝尝,您去里面安排好布置!只有阿东一个人这里面安排某不放心……” 洪九想了想,低声问道:“弓弩可带出一些布置在无魂垣里面了?” 杨离摇摇头:“只带去了三具,剩下的……全都布置在这里了!” 洪九很是惊讶,低声说道:“都在这里?” 杨离抬头看了看远处集结起来带着滚滚烟尘扑过来意图复仇的党项骑兵,冷冷的说道:“就在这里!先用这些党项人的先锋给这些党项贼人来个意外之喜!” 一百多个党项骑兵疯狂的冲到了黑沙谷谷口外五百步左右的位置,就在杨离等人握紧弓弩刀剑准备迎接冲击的时候,党项人却发出了一阵嚎叫、然后绕着砸断车轴的大车前方三百步左右的距离横向驰射起来…… 一波波羽箭抛射到醉荫楼众人的头上,几十只圆盾被人迅速的顶起来,掩护着箭术最好的弓箭手们站起身来与这些马上的党项人对射! 杨离眯起眼睛仔细的看着对面两百步外呼喝奔驰的党项人,心里清清楚楚……党项人在试探,试探这支棘手的商队还有多少战力!能驰马持刀与党项人骑兵对冲的马上好手实在是太少了……醉荫楼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些护卫和折花卫甚至都做不到所有人都能单手控马挥舞兵器,在马上开弓放箭的好手那就更少了……这是一场突袭战,遭遇战!醉荫楼做足了准备却还是被更熟悉西域的党项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党项人虽然也足够重视这支在西域已经难得一见的大型商队,却也是被醉荫楼的年轻人和老洪九给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 杨离猛的跃到一辆大车上面,两个醉荫楼的折花卫如影随形都弯腰弓背伏在他的身边随时准备出手……一支羽箭飞来,杨离轻轻的震动一下手里那张黑黢黢的硬弓,羽箭被轻松的磕飞、杨离在腰畔的箭壶里手掌一抹……一支羽箭搭在弦上被杨离稳稳的拉成满月! 咻……一支箭随着一声弓弦震响飞出,直接射穿了一个冲的最近的党项人的胸口!单薄的皮甲没能拦住箭簇的钻入,党项人哀嚎一声翻身落马。杨离身旁的醉荫楼护卫们见状立刻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回敬过去的羽箭愈发的密集了…… 一声闷哼,随着一阵骚乱在杨离身侧响起,杨离测过头躲过一支箭,翻身下去查看,就见一个年轻的护卫翻倒在地,脖子被一只灰色的羽箭直接射穿!不过幸运的是,这个年轻人的血脉似乎并没有被箭簇割断,只是颤巍巍插着脖颈侧面的箭只看着很是骇人! 杨离跳过去一把就按住躁动恐惧的伤员,年轻人一见是自家的小郎君似乎冷静了一些,就见杨离掌心寒光一闪、一把雪亮的匕首在这个年轻人的脖颈间闪过……羽箭被杨离用一把匕首将前后两端全部削断! “带到后面去,好好救治,然后带进无魂垣躲起来!速去!” 杨离又看到一个醉荫楼的护卫惨叫着被射倒在地,意识到对面的党项人里面有神箭手出现了…… 杨离灵猫一般斜刺里翻到大车的车厢里面,抬起头看向对面……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面若锅底一般黢黑、头上还戴着一只豹皮兜帽的汉子站在党项人的阵中,正在旁边党项人的掩护下缓缓的拉开弓弦……瞄准的,居然正好就是自己! 第一百三十九章 厮杀 杨离始终提着一口真气、观察着战场上的一切风吹草动,对面的那个党项神射手掌中的弓箭已经稳稳地瞄准了自己、可杨离却突然止住身形冷冷的看着那个党项人! 党项射手愣了一瞬间、但还是机械一般的撒开了弓弦!牛筋弓弦在他右手拇指上的鹿骨扳指上弹出一声闷响……那是他这辈子最喜欢听的声音!弓弦震响、远处的猎物倒在草地上……飞翔的锦鸡哀鸣着下落,最漂亮的党项姑娘欢笑着奔出去帮他去捡拾猎物、大部主赞赏的看着自己的背影!还有敌人……一个个各种各样的敌人,回讫人、吐蕃人,杂胡人、还有汉人!汉人的马贼、商队护卫,甚至是小股的西军……无论什么样的敌人、在他掌中弓弦震响之后,只会捂着中箭的脖子喷着献血栽倒在地上! 可对面这个看起来身形瘦弱的汉人青年、这个被所有汉人护卫拱卫着的汉人贵人,居然站在那里对着自己一副心高气傲的讨厌样子!也好……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党项勇士! 利箭闪电一般奔向杨离的咽喉,杨离身后两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汉子、此时的腰背已经如受惊的狸猫一般弓起!眼神死死的盯着箭矢袭来的方向…… 杨离的眼里、弓箭仿佛连成了一个整体!箭矢、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咽喉,自己的咽喉处传来一丝丝隐隐的疼痛!那是警兆……在提醒自己危险的到来! 杨离掌中那把黑色的弓猛地翻了一个漂亮的圈子!对面那个党项神射手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那支羽箭就那么轻描淡写的被这个年轻人给打歪了方向,砰的一下穿进了这个年轻人身旁的一只麻袋上面! “高手!”党项射手一下子汗毛倒竖、身形扭动的同时右手飞速的略过腰间的箭壶又摸出一支羽箭搭在了弓上! 党项神射手的角弓被迅速的拉开、眼睛死死的瞄准着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身影……那是?他怎么能这么快? 党项神射手咬着牙继续闪躲、弓箭始终对着杨离的身影,就在他马上要撒开扳指的时候……一股剧痛伴随着一股大力就像一记凶狠的拳头一般揍在了他的咽喉处! 大车上的杨离冷冷的看着对面的那个党项神射手、那个家伙的喉咙处居然只剩下一截带着箭羽的箭尾!箭尖带着一蓬鲜血在他的颈后显露出来……党项神射手仰头向后摔去、手里的弓箭撒开,利箭软软的斜下里飞出了五六丈……党项神射手生命里的最后一箭,失手了! 党项神射手仰面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一股股的血沫子,他的一只手还在无力地摸向自己的咽喉……摸到了……这个党项人的脑子里居然想到:原来……那些被自己射穿脖颈咽喉的家伙、临死前就是这种感觉啊? 一阵欢呼响起、四周的醉荫楼护卫被自家小郎君的这一箭鼓舞起了士气!吼叫着将自己手里的弓箭拉满、然后稳稳地射出去……一时间又有四五名距离最近的党项骑兵被射落马下! 党项人发怒了、这些汉人!这些狗屎一样的商队护卫……居然射死了马鸣谷最好的射手神箭手!百夫长已经死了、自己这些前锋就算能够击垮这些该死的护卫,大部主莎木里也一定会降下责罚!这次的劫掠、战利品肯定没有自己这些前锋的份儿了……该死的、该死的! 党项人临时推举出来的百夫长愤怒了,这些该死的汉人,居然如此难缠!弓箭吓不到打不垮他们、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党项勇士的马蹄和弯刀!杀光他们……杀光这些明显是断后的护卫、然后在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将他们身上的财物搜刮干净!这可能是自己这些先锋骑兵唯一能带回家的战利品了…… 一声呼喝、所有的党项人放弃了驰射转身在五百步外的沙地是集结起来……一直默默跟随在杨离身侧的一个无名护卫在杨离的身旁低声说道:‘小郎君、党项人准备用骑兵冲阵了!洪九长老已经去后面准备了、劲弩要不要全部拿出来齐射打乱他们的冲锋?要不然被他们冲破大车阵势我等就很危险了!’ 杨离半跪在大车上点点头、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所有人、所有醉荫楼的护卫全部安静下来定定的看着自家这个箭术高超胆识过人的小郎君…… “打碎火油罐子、马匹在大车阵后面准备好,一旦火起、所有人即刻回身上马往谷里冲!洪九长老在葫芦腰那里正准备第二道防线,折花卫跟某在后面断后!” 战阵之上、不容任何人质疑,所有人齐齐低吼一声:“谨遵小郎君号令!” 杨离站起身来、单手指着对面那些集结在一起躁动不安的党项骑兵::“看看那些党项人、那些胡人!这些像狼一般养不熟的家伙,这些党项人已经越来愈嚣张了!他们劫掠我们汉家人的商队、贩卖奴役我等汉家子弟为奴!尖淫掳掠穷凶极恶……他们在西北已经成了一个祸患!我等醉荫楼属下、要的是这条可以与西域更远处部落国家的商道……这条商道可以给我们带来数不清的财富!是我们将来谋求任何事情的资本、伤残战死者家人的抚恤!听好了……在这里击垮这些党项人、保住我们的商道!与西军联手打垮党项人的马鸣谷……那个时候、所有参与征伐西北的醉荫楼兄弟们,所有月例银子和伤亡抚恤……十倍发放!” “哈!吼……”数十名醉荫楼的护卫全部放声欢呼一阵,眼睛里顿时又多了一丝狂热和激动!财帛动人心……如此慷慨义气又豪爽勇武的小郎君、值得为他卖命搏上一搏! 一声嚎叫、对面远处的党项人骑兵队伍缓缓加速,向着车队横阵扑了过来……杨离大吼一声:“兄弟们!大宋无能、放纵这些党项人如此嚣张!那么我醉荫楼……就替那个无用的朝廷让这些党项胡狗知道知道汉家子的厉害!亮劲弩……” “取弩!上箭……” 几个小头目呼喝起来、霎时间……早就安设在油布之下的三十几具制式劲弩被最强壮的护卫们架设起来,脚蹬手拉……咯吱声不绝于耳、两人一组将大拇指粗细的锋利弩箭全部安放好,旋即弩手举起劲弩稳稳地瞄向已经奔到距离自己三百步左右的党项骑兵队伍! 党项人骑兵里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人身上全都套着监视的鳞甲,这些鳞甲全都是马鸣谷里面那些汉人工匠没日没夜一锤一锤敲打出来的!在以前、那可是党项贵人才有可能配备的好装备,现在……他们这些身手勇猛之士也已经拥有这些铠甲了! 十几个身材雄壮的骑士嚎叫着、手里紧握着狼牙棒和大斧长刀,只要他们顶住那些汉人护卫的弓箭、冲上去搅乱那条大车连成的防线……身后的党项骑兵们就会用弓箭和弯刀教会他们什么是臣服和死亡! 一个眼力最好的党项骑兵突然哆嗦了一下、然后大吼起来:“弩!那些汉人有弩阵!趴低身子……快!趴下……” 旁边的同伴被他这声大吼给惊吓了一瞬、顶在鳞甲骑兵后面带头冲锋的临时百夫长也是一愣……弩阵?大宋对劲弩的管制可是极其严厉的……刀剑朴刀、甚至是长枪火药都可以暗地里流通收藏,只有两样东西……铠甲和劲弩!是绝对不会让民间拥有的!这支商队……就算背后有军中贵人的扶持、又怎么可能拥有连西军之中都极少配备的弩阵呢? 这个百夫长大骂道:“胆小鬼!这是商队……怎么会有强弩?你们这些……” “蓬蓬蓬蓬……啊!嗷……” 几十道乌光闪过……隔着足足近三百步,宋人的大车队后面、突然飞出来数十道箭影!随即……十几个猝不及防的党项骑兵就像是被大锤击中了一般带着闷哼声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一个党项骑兵哀嚎着栽倒在马下、一只脚被自己的马镫挂住,整个人哀嚎着被发狂冲锋之中的马匹拖着跟随大队人马一起冲锋!一支弩箭……一支粗大的明显比弓箭有所不同的弩箭就那么明晃晃的刺进他的肚子、长长的箭羽还在外面晃动! “真的是弩阵!至少有几十具劲弩在齐射!糟了……”党项的临时百夫长惊骇的俯下身子、咬着牙催动着战马继续向前冲!嘴巴里还在吼叫:“不能停不能转弯……弩箭会收割我们的性命!冲上去……他们最多还能再射两轮!冲上去才能击垮这些汉人、要不然大部主不会放过我们的……” 党项人血液里的凶悍和暴戾在这一刻被这些劲弩激发了出来!所有党项人居然没有被威力巨大的弩阵吓垮、而是纷纷伏低身子催动战马加速冲锋…… 所有的醉荫楼护卫纷纷拼尽全力的开弓放箭、三十几具劲弩也在不停的攒射!密集的箭矢飞蝗一般的扑向嚎叫着冲锋的党项人…… 杨离运尽全力闪电一般射出十几支连珠箭!足足有七八名党项骑兵葬送在他的手里……可党项人还是突进到距离大车阵只有百十步远的地方了,身后……数十名党项骑兵在地上哀嚎滚动、或是悄无声息! 两个醉荫楼主窅娘暗中安排在杨离身边的折花卫稳稳地将杨离架在中间,一个人低声说道:“小郎君即刻就要撤离!不可再行险了!” 杨离两只手臂一震、旋即大声吼道:“劲弩手先撤、弓箭手押后放箭!”随即转身上马、稳住有些慌乱的队伍…… 只有三十步了、几十名醉荫楼的护卫几乎全部上马拼命的向黑沙谷里面急冲,杨离带着两名护卫却勒住战马回身看向已经冲到了大车前面的党项骑兵…… 一支燃烧着的火箭轻轻地飞出、画出一道弧线落向一排被砸断了车轴的大车!大车上面、党项人下马嚎叫着在攀爬翻越!意图拖住这些该死的汉人……还有很多党项人在推动大车或者用套索在试图拖走大车……羽箭飞蝗一般射出、将杨离身边的几个倒霉蛋射翻在地,可就在这时……那支火箭稳稳地落在了最中央的那辆大车之上!大车里面满满的全都是油乎乎的装满了粮食的麻布包……火油味刺鼻! 第一百四十章 烈火 燃烧的火箭轻轻的落下,引燃了那只破烂的麻布包…… 火焰腾起,迅速的开始蔓延,那些第一时间攀爬拉扯大车意图为身后的骑兵腾出冲锋通道的党项人第一时间倒了霉……这些身上沾满了火油的家伙哀嚎着,眼睁睁的看着迅速蔓延的火蛇扑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全都变成了火人! 战马在嘶鸣躲避,大车变成了一条狰狞的火龙,一个个哀嚎惨叫的党项人在翻滚奔跑……向自己身后那些惊骇躲避的同伴求救!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躲闪远去,最后变成一截黢黑的焦木倒在地上,静静地燃烧…… 党项人的临时百夫长瞪大了眼睛,惊骇的看着自己的几十个手下就这么被活活的烧死、捏着弯刀的右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头领!怎么办?”一个党项骑兵拼命的压制坐下惊慌的马匹,向这个倒霉的百夫长请示。 “用钩索……拉开大车,追上去!不把这些汉人护卫的脑袋砍下来摆在戈壁滩上面,大部主不会饶过我们的……杀!” 百夫长心里清楚,就算他们击败了这几十名护卫,砍下他们的脑袋摆成京观……大部主莎木里也不会放过他的,毕竟……死了有整整近五十名党项勇士! 这些勇士、没有倒在回讫人的刀下,没有死在六谷部的箭下,没有死在西军的马蹄下……却死在了一支汉人商队护卫的大火里……这特么是哪里来的商队?怎么会如此难缠而且狠辣?那个商队会在行商路上随时准备着火油和劲弩和对手来同归于尽的?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几辆被烧的几乎散了架子的大车才被套索拉开,散乱的麻布包落在地上,空气里全都是烧焦的粮食香气…… 百夫长怒吼一声:“追上去……杀光他们!” 剩下的一百多名党项骑兵呼喝一声,握紧武器打马冲锋…… 洪九紧张的站在一块巨石上面,手里握着那杆马槊。这里,是黑沙谷里面最狭窄的一段葫芦腰一样的地形……两侧,全都是高高的峭壁……风沙千万年的打磨,让这里的岩石变成了千奇百怪的样子,黢黑中透着一股狰狞和诡异…… 马蹄声传来,洪九举起拳头、三十几名醉荫楼的护卫浑身紧绷,握紧了手里的弓箭……身前,是五十多匹横卧在沙地上的骆驼! 骆驼很是焦躁不安……因为这些人身上的杀气就和那股若隐若现的焦臭味道一样在让它们感到恐惧!对危险的感知让它们总是想站起来逃走…… 就在这个时候、转弯处突然冲出来三四十匹战马……洪九看着马上狼狈不堪的骑士,略微松了一口气…… 骆驼后面的醉荫楼护卫急忙冲出去帮忙接应救助这些半数身上带着箭伤甚至有的身上还带着箭矢的同伴……最后几匹马冲进了骆驼阵,杨离将马鞍上自己拎回来的那个受伤护卫抱下来交给一个同伴,转身看向走过来的洪九……“九叔,党项人马上就会冲过来……三十六具强弩全部带回来了,安排好弩手准备跟他们迎面来一下!就一下……然后就驱赶骆驼用火骆驼阵冲垮他们!” 洪九看着杨离,耳朵里充满了四周醉荫楼护卫们之间的吹嘘和交流……说的全都是小郎君一箭灭掉党项人的神射手,指挥若定火油大车阵火烧党项狗贼! 洪九老脸上全都是激动之色……南朝人,自己这些在宋人眼里都无用至极的南朝人,居然可以在这大漠戈壁之上和凶悍的党项人都杀得难解难分?老国主……你文采盖世,享尽了人间富贵和万丈红尘温柔,怕是从未想过你的这个庶出子、这个你从未谋面的庶出子居然是个可以在战阵上纵横捭阖杀伐果断的英雄吧? 洪九后退一步,抱拳答道:“属下洪九得令!” 替换下大多数带着箭伤的第一批断后都护卫,第二批醉荫楼护卫架起劲弩……寒光闪闪的弩箭齐刷刷的指向谷口的方向…… 杨离跃到大石之上,大声喝道:“只射一轮……然后骆驼驭手即刻起驼、点燃火油让骆驼冲阵!然后所有人,按照事先布置好的次序分散进入无魂垣!有伤在身的最先走……” 所有人大声呼和道:“属下遵命!” “让这些猖狂的党项狗贼知道知道咱汉人的厉害……” 黑沙谷对面、党项人的马蹄声沉闷的响起…… 莎木里驻马站在黑沙谷的外面,仰起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座绝地一般的山谷。 莎木里的马前,跪着那名临时接掌前锋骑兵的百夫长……“薛化允……你说的这些汉人护卫、就只有这一百余人?一百余人的护卫,就用骆驼和大车加上一些弓弩杀死了某麾下一百多名马鸣谷的党项勇士?” “回大部主……那些、那些汉人装备精良全都是青壮,手里还有几十具劲弩,货物粮食他们全都可以不要!只为了拖延杀死我等,还有几个身手不凡的头领,还有……还有火油!商队……哪有贩卖火油的?那东西,大宋西军都没有多少啊!” “所以呢?二百多名党项勇士,我马鸣谷精心栽培出来的骑兵,你们吃得饱穿的暖,手里的刀枪锋利胯下的骏马强壮……就败在了这一百多个汉人护卫手里?” 党项百夫长惊骇的抬起头:“大部主……大部主饶命!我等都是大部主最忠心的……” 莎木里狠狠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处死!” 百夫长身后两名凶神恶煞一般的战士闻言,一人立刻一脚将跪在地上的百夫长踹到在地,百夫长挣扎着爬起来、另外一人猛的将手里的弯刀挥了下去…… 鲜血喷溅出老远,人头滚落在地、无头的躯干还在地面上抽搐着……鲜血喷溅到了莎木里胯下战马的马蹄上面,似乎有些粘腻,战马不耐烦的喷了几下响鼻、挪动着脚步。 莎木里抬起头看着眼前黑沉沉的黑沙谷,身后三百多名党项骑兵沉默不语…… “前进!杀光这些来西边大漠上挑衅的汉儿……” 数十匹战马疯狂的奔跑,有几匹已经开始口吐白沫……明显体力不支了,马上的骑士也已经疲惫不堪。 陈驹沉着脸,狠狠地抽了一记马鞭……天色过午、已经到了申时左右,黑沙谷……不知道商队的两百多护卫有没有和党项人交手!杨离这个家伙……窅娘主人如此的看重他,把他的安危交到了自己的手里……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折花卫五十人散落布置在醉荫楼的护卫之中,还有安藏在杨离身边的两个高手、加上武艺高强的洪九长老!撤出战场逃命应该绰绰有余……可陈驹知道、杨离其实是个极其执拗的性子……他恩怨分明,心里有着暗暗掩饰着的骄傲!钟南山道门对他也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这些奸商权贵和党项异族奴役汉儿劫掠商队、似乎触怒了这个看起来总是一脸淡然的小郎君!陈驹害怕……害怕这个家伙会拼尽全力和党项人正面厮杀! 谁也没想到……马鸣谷的党项人居然出动了五百多骑兵前来劫掠这支商队,这不是劫掠……这就是来斩尽杀绝的! 西军……马六子手下的这个校尉也还算是有点血性,闻听李尚所说党项人居然来了五百多骑兵也没有立刻转身带着手下逃之夭夭……但真的能指望他们会跟在后面在黑沙谷外面堵截党项人吗?小郎君如何断定自己能在黑沙谷和无魂垣击退党项人……? 一匹战马冲到了陈驹的旁边,一个心腹手下低声说道:“堂主……不能再跑了,马力会拼尽累死的,那样就更到不了小郎君那边了……” 陈驹放满了马速,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众人,老李尚也沙哑着嗓子说道:“欲速则不达……我等这点人马直接冲进黑沙谷也是杯水车薪……休整一番,我们直接赶去无魂垣那边,为今之计护着小郎君安全撤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陈驹点点头,咬着牙缓缓的放慢了马速……让这些战马有个舒缓的过程,然后再寻地方修整一番。 精疲力尽的骑士们坐在地面上喝水喘息,战马身上的汗水在这初冬时分蒸发出一股股水汽,有人在给它们刮掉汗水……防止它们着凉,李尚走到一脸阴沉的陈驹旁边、开口问道:“四百对五百……没有胜算,折花卫护着小郎君撤出来……剩下的人,分散突围吸引党项人的追兵,活下来一个算一个吧!” 陈驹点点头,低声答道:“只能如此了,只可惜……某得几个生死兄弟,经营西边商队数年,好容易攒下这些家底人手,经此一事怕是损失惨重……崔氏败亡在即,这条利润极丰的商道怕是要被别家势力占据了……” 李尚舒缓了一下僵硬的腰腿,看了看旁边的马匹和护卫,轻声说道:“你是在谋划着重新寻一条商道,慢慢摆脱金陵和南方的那些权贵豪商在醉荫楼里面的操控?唉……不容易啊……你和你的弟弟全都是英雄少年,醉荫楼有你们兄弟,楼主窅娘娘子幸甚……” 陈驹默认了下来,却低声说道:“陈俊是陈俊……某是某!我们兄弟……道不同!” 李尚勒紧了腰上的革带还有腿上的护腿,慢慢坐到了旁边的一只马鞍子上面,眼睛明亮的看着这个醉荫楼里声名赫赫的年轻堂主……“不管怎么样……某等这些老东西都在看着你们,看你们兄弟谁能搅动风云,能真正辅佐小郎君图谋大业!” 陈驹却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图谋大业?那也要看咱们这个小郎君有没有那个心志……” 李尚嘴角上扬扯了扯……轻声说道:“只要他有那个能力,没有大志也有人会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去!他不想死得凄惨屈辱……就得用尽一切手段去抗争……” 陈驹喝了一口水壶里的冷酒,回头问道:“谁?谁会那么做?楼主还是金陵城里的那些人?或者是那些海上豪商?” 李尚摇了摇头:“最大的那个……一定会是赵宋官家!” 陈驹想了想,点点头:“是了,天下人谁还会像他那般忌惮杨离?杀父之仇,灭国之恨……他才是这天下最容不下杨离的那个人!” 李尚点点头,淡淡的说道:“以后要叫小郎君……”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无魂垣 一片黄土垣地,沉默的坐落在这片戈壁滩上面。 千万年的风沙将这片垣地切割打磨的支离破碎奇形怪状,形成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绝壁、还有夹缝和坍落的暗道、沙坡。 方圆几十里的巨大垣地,就像一个张开大口伏在地上的巨兽……荒无人烟,寸草不生……似乎可以吞噬掉所有进入它范围之内的生命。 这里除了黄沙砾石以外一无所有,所以没有牧人来这里放牧,也没有商队来这里行走。这里就是一片死地。 党项人追了过来……莎木里大部主打量了一下前面在夕阳下沉默狰狞的石柱和土岭,看了看地面上凌乱不堪的脚印……冷冷的说道:“不要去管这些汉人丢下的物资,找到他们杀光他们!” “是!大部主……” 剩下的四名百夫长在马上大声答道。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把这些汉人的人头全部带回来,在黑沙谷外面摆成京观!让那些胆敢越过马鸣谷与六谷部和回讫人交易的汉人知道,党项勇士不容许他们如此行事……去吧!” 几十名最剽悍的党项护卫下马扎营,点起篝火。一只胡凳摆放在篝火后面,马鸣谷的大旗在夕阳下迎风招展……大部主莎木里坐在胡凳上面,冷冷的看着四百余命党项骑兵分做四队、在四名百夫长的带领下如饿狼一般提着武器顺着汉人逃走时留下的足印追进了无魂垣。 很快,四队党项人骑兵就在一处坡地旁边发现这些脚印居然散乱起来,然后乱糟糟的沿着一条条沟壑和沙坡消失在远处。 一个百夫长皱了皱眉,看着旁边的三个百夫长说道:“汉人似乎散了……各自逃命去了!怎么办?要不要把儿郎们也撒开去捕捉?” 另外一个百夫长仔细查看了一下脚印和几件似乎是仓皇失措下丢弃的刀鞘干粮,甚至还有几袋子铜钱……撇了撇嘴角,答道:“真不知那个蠢货是怎么败在这些汉人手里的,就这些乌合之众居然能打败一百多党项勇士?简直就是耻辱……” 年纪最大的那个百夫长胡须都有一些花白了,看着这些遍布的蛛丝马迹似乎有些疑虑,只是沉默着思考着什么……最后一个年轻人似乎很是尊敬他,开口问道:“阿古朵叔叔,您怎么看?无魂垣很大,我们要是不分开追击怕是根本做不到大部主吩咐的全部杀死他们的命令,您觉得呢?” 百夫长阿古朵还未回答,最开始发问的那个百夫长却冷哼了一声:“你的阿古朵叔叔老了,大部主怕是不忍心因为他胆怯而责罚他……不过我们三个要是放走了一个汉人,怕就会被按在战马前面被抽鞭子!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老子是要把手下的儿郎们分成五队分开追击去了!狩猎开始吧……比比看,天黑以后谁抓到的汉人最多,不过抓到的最少那个,大部主一定会狠狠地惩罚他……哼!我们走……” 阿古朵百夫长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会想空手而归的……不过,薛化允和他的哥哥薛化达就算再蠢也不应该稀里糊涂的将一百多儿郎和自己兄弟的两条命全都简简单单的送给这些汉人……我们要有所准备。” 不服气的百夫长听后,虽然没说什么,但也还是哼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阿古朵看着他们三个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可能真的老了,但在大部主面前却还有一点老面子……就让我带着部下赶去无魂垣的中央那座山谷按兵不动,你们三个分散兵力去完成大部主的命令……任何一队人马遇到危险就立刻用火箭告警,我会集结人马立刻赶过去支援你们!怎么样?” 另外三个百夫长闻言心里一喜,倒是感觉有些对不住这个资历最老的百夫长,大部主坐下最得力的元老……纷纷抚胸施礼,客气几句然后就带着自己的手下沿着沙谷撒进无魂垣去抓汉人立功去了…… 阿古朵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然后选了一个方向带着手下谨慎的向着无魂垣中央的位置赶去…… 一个心腹老军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百夫长……难道就让他们去大部主面前用那些汉儿的人头邀功请赏?咱们岂不是在大部主那里落了下风?” 队伍沿着沙坡的一侧缓缓的行进,斥候呼喝着快马加鞭去前方探路查明危险……阿古朵黢黑的老脸上冷冷的一笑:“这些愚蠢的人……薛化允兄弟的实力比他们只强不弱,都丢了性命……就凭他们?哼……一路追击你可曾见到多少汉人的尸体?” 手下想了想,开口答道:“三十几具吧!“”汉人除了逃出去的斥候、至少还有超过一百人躲进了无魂垣……百夫长!你是说他们还会在汉人手里吃亏?” 阿古朵低声说道:“那你以为呢?这支商队压根就不像是商队……更像是一个诱饵!他们肯定还有后手……” “你是说……他们有伏兵?” 阿古朵摇了摇头:“不好说……劲弩火油,你见过哪只商队对大量的带着这些东西?可商队就是商队……再厉害也有限,可怕的是藏在边境那边虎视眈眈的那些家伙……” “西军?难道他们背后埋伏的是西军?他们的皇帝不是准备打仗北伐了吗?他们还敢生事?” 阿古朵看了看天色,低声说道:“不好说……大部主如此精明的人,也一定有自己的后手……就算西军在我们后面准备来个阴的、怕大部主也不会害怕!谷里可是还有一千多骑兵没动弹呢……此时怕不是也悄悄地分出一部分埋伏在路上准备收拾这些商队身后的依仗了?” 心腹手下点点头:“所以百夫长想的是不能冒险保留实力,来应对可能发生的大战?” 阿古朵叹了口气:“不知道呢……总之小心为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记好我们进来的路线,一旦有事呢救就去救他们,不能救我们就自己先冲出去……有了乱子危险,第一时间前去保护大部主比什么功劳都重要的多!” 心腹手下低声说道:“多亏了你了……咱们这百人队才熬了这么多年没有多大的损失,我这就下去交代他们一下……” 阿古朵点点头:“去吧!小心一点……” “是,百夫长!” 一处土崖顶上,杨离静静地站在一块黄土台子旁边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远处地面上,一个党项人的百夫长正骂骂咧咧的催促一百来个手下的骑兵分出五队,二十人一队抽出武器骑着马沿着那些故意留下迷惑他们的脚印追踪下去了…… 老洪九在土台旁边探出头来,低声问道:“小郎君……能行吗?咱们醉荫楼的人已经分到十人一队了、遇到党项人实在是占不到便宜啊!” 杨离退了一步,隐身在土台旁边……低声答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劲弩还有弓箭去吧下发下去了吗?” 阿东在底下轻声说道:“小郎君,全都发下去了……所有的箭矢物资,带不动的都丢在了黑沙谷和无魂垣外面……有的已经在里面做成了陷阱……还有所有的干粮和水,大半藏到了几个隐秘的山洞里面……剩下的也都发下去了。” 杨离看了看天色,开口说道:“可能用不上……陈驹他们明天早上就能赶过来,西军如果没有食言……最迟到明日正午左右也能赶到,到时候他们堵住黑沙谷的谷口……就能逼迫党项人只能从无魂垣这里北上进入大戈壁往回逃!西军的几个堡寨要是能如臂指使……这次就能联合起来给马鸣谷来一下狠的,估计至少几年以内党项人在这一代都不敢轻举妄动!” 洪九咂了咂嘴,看着杨离的侧脸轻声问道:“小郎君……为了一条商道,我醉荫楼如此大动干戈……可值得?” 杨离轻轻一笑:“醉荫楼的人……也是汉人!赵宋官家做不到的……我醉荫楼来试试,也未尝不可。经此一役……醉荫楼可直接打通到西域六谷部和回讫人的商道,一来可以谋巨利……二来还和这些备受猜忌的老西军攀上一份人情!三来……在党项人的眼里,某等和西军还有赵宋官家……甚至是秦凤路的边军,都是汉人……都是一伙的!让他们结下深仇大恨,让这些党项人去恨远在东京汴梁的赵光义……岂不也是一件好事?” “小郎君好谋算……某等和陈驹哥哥分开数年,却只是稀里糊涂的在这西边守着一支商队苦熬,听小郎君一席话、某倒是觉得这场厮杀来的不亏!” 阿东擦了擦脸上的一道伤口,兴奋的继续说道:“挑动他们狗咬狗,咱们醉荫楼来赚好处买西军的人心……让赵宋官家去背锅去吧!” 杨离伸出手,用一块干净的丝帕帮阿东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和尘土,轻声说道:“做大事……总要多想一点,该冒的险要冒、该保存实力就得保存实力!下去吧……好好跟这些党项人玩一玩,让他们知道知道汉人的厉害,让西军好好认识一下咱们醉荫楼男儿的实力!” 第一百四十二章 神出鬼没 夕阳西下,无魂垣里面的光线愈发的昏暗了,有道是:狂风怕日落……呼啸的西北风随着太阳西沉而渐渐的弱了下去,可刺骨的寒意却又慢慢升了起来。 因为在分头搜索,党项人相互之间的距离愈发远了,可是渐渐的、那些原来杂乱但却清晰的脚印居然大半都消失了!一个个小头目疑惑的警惕起来,嘱咐手下们抽出刀剑握紧弓弩、一旦看到任何一个汉人就立刻击杀! 一个什长带领着二十来个手下正慢慢的接近了一处黑黢黢的土洞,土洞幽深黢黑、几串杂乱无序的脚印一直蔓延进去消失了,似乎有十来个汉人护卫慌不择路的躲到了这个黄土坡底下的土洞里面! 小什长不放心的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派出两个机灵年轻的党项人在高处四下里观察一番。 一个党项年轻人爬到了土台高处,四下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向下喊到:“什长,四周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什长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指着那个土洞喝道:“放箭放箭!先射一轮再说……” 十来张角弓弓弦嘣响,数十支羽箭呼啸着飞入那黑黢黢的土洞里面……隐隐约约的似乎有痛呼和惨叫的声音在里面传出。 什长闻声大喜,轻手轻脚的来到土洞洞口旁边的位置,探出半个头用汉话喊道:“里面的汉人听着,大部主发怒了!马上出来,奉上所有的财物……大部主会网开一面留下你们的性命的!要不然……抓住以后全都用战马把你们活活拖死!” 土洞里面死寂一片,小什长等了一会儿,然后整整喊叫了三遍…… “哼!不识抬举……来人,盾牌在前面、点起火把,后面的弓箭手压阵。在后面是刀手……冲进去,全部杀光!” “是,是,是……” 一众党项骑兵下了马,分出十余个身手最好的、然后两个一排并肩站好,举着盾牌和武器火把小心翼翼的沿着土洞钻了进去…… 没多久,土洞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沉闷的呐喊厮杀声,惨叫声和汉人大声的哀嚎与求饶声!刀剑交击的脆响,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没多大功夫,里面突然传来几声模模糊糊的党项语欢呼声!似乎进去搜索的党项勇士最终大获全胜了…… 什长带着剩下的几个手下紧张万分的握着刀枪守在土洞口的外面,闻声后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好像扑通一下落回到了胸口里面。小什长兴奋的低喝一声,然后向着里面大声问道:“羊花角,怎么样了?勇士们可有伤亡?那些该死的汉儿杀光了没有?” 里面传来一阵迷迷糊糊的回答,紧接着……又是一阵厮杀和怒吼哀嚎的声音传出,听的小什长心里一阵阵发紧。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着洞口处奔来,小什长几个挺起刀枪和弓箭,准备厮杀……可第一个扑出来的,居然是自己人! 一个党项弓箭手空着两只手,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地面上,后背……深深地插着一只锋利的短刀! 那把锋利的短刀似乎刺穿了这个党项人的肺脉,小什长几个人扑过去扶起这个倒霉的家伙,就见这个党项人一双眼睛里面满满的全都是惊恐和怨毒,嘴巴里一股股的冒出猩红色的血沫子……一句完整的话语的说不出来了。 “里面……在……在……里面……出来……小心……” 这个党项人死死的看着黑黢黢的洞口,抽搐几下……咽气了。 小什长一惊,就想带着几个手下撤出去……就听见洞口里面迷模模糊糊的传出几句党项语的呼喊,似乎再说外面当心、有党项勇士受伤了……快帮忙…… 小什长心里一沉,不过随即又松了一口气……没死光就好,看来里面躲着的那些汉儿有些战力,那就先堵住这座洞门…然后…等自己的兄弟撤出来,就直接点火熏死这些该死的老鼠! 四个晃晃悠悠互相搀扶着,明显就是党项勇士的战士拖着刀挤作一团……拼命的想从土洞里面爬出来,似乎里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撵他们一般! “救救我“……” 那个为首的,一脸血污身上负伤的党项人沙哑着嗓子嘶吼着,然后爬出洞口跌跌撞撞的向着小什长这边扑了过来! 小什长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扶这个负伤的党项兄弟……剩下的七八个人也都手忙脚乱的去接应逃出来的那三个人…… 突然!小什长猛的看出来,这个身形有些瘦但却挺高的党项人长着一张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脸孔……刚要发问,就见这个原本看起来伤的不轻的家伙眼睛一寒,手里刷的一下抖出两把纤细狭长的匕首…… “小心!这些不是我们党项……呃,啊!” 小什长的话还未全部喊完,手里的弯刀也才刚刚举起……对面三步远的那个陌生人就像是一团狂风吹起来的灰影一般嘭的一下撞进了他的怀里! 噗噗……噗噗…… 灰影握着手里的两把匕首避开了小什长手里的弯刀,直接团身杀进了这个凶悍党项人的怀里近身搏杀!刀刀入肉刀刀见血……两个呼吸过后,党项小什长惨叫着向后载倒……肚子和胸口上面七八个伤口在向外喷溅着血液! 假冒的党项人依旧紧跟其上,左手里握着的匕首狠狠地在这个党项什长咽喉处划过……最后一蓬鲜血喷出,党项什长的咽喉整个被切断一半有余,只是惊惶的挣扎抽搐了几下……就渐渐没了声息! 小什长的脑袋侧躺在冰冷的沙地上,瞳孔里面倒映出的,是杀死自己的这个家伙又疯狂的返身扑了回去……手里的匕首在这狭小的地形里面似乎如鱼得水一般、本来已经压制住对面三个汉人的党项勇士们,立刻就倒下了三个…… 这是一个武艺超群的汉人啊……小什长的脑子里最后想到的是:这些汉人……太阴险……没有直面厮杀的勇气……只会……只会……会…… 有的党项人踩到了陷阱,不大的土坑里面居然是密集的倒埋在里面的箭矢! 箭矢锋利的箭头轻而易举的就能够刺穿脚掌,想取下来……那简直就是得再丢一条命!还有一片好好的风沙打磨出来的奇异土墙,党项人的骑兵骑着马还在寻找着汉人留下来的蛛丝马迹……那道土墙居然毫无征兆的垮塌下来,将十来个党项全部全部砸倒在里面! 暗箭、埋伏……还有的醉荫楼护卫在最高处突施冷箭,用收回来的宝贵弓弩直接密集打击敌人的头目…… 整个无魂垣里面……不时的传出几声模模糊糊但却凄惨无比的哀嚎和痛呼! 夕阳西下渐渐的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入夜了…… 党项马鸣谷的大部主莎木里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子……旁边的两个侍卫见状急忙往大部主身前的篝火火堆里面添了一些路上捡拾来的枯木和蓬蓬草、火焰升腾起来……大部主莎木里还记得,当年也是这样的一把火,自己和阿爸围坐在土坑里面,点燃了火堆……试图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夜。 那时候是被回讫人给打散了吧?很多小伙伴都被抓走了……很多族人家里的男人都战死了!大首领不知所踪……剩下的党项人都在各自逃命,阿爸受了伤……肚子上一直都在不停的流血,将那条破烂不堪的破麻布染的通红! 阿爸生怕把年纪还小的莎木里冻死,因为逃亡路上……昨天晚上,莎木里的阿妈……就这样冻饿而死了…… 小小的篝火旁边,一张还带着血迹的马皮上面,一个党项汉子怀里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一个男孩……嘴巴里喃喃细语道:活下去……活下去……好好的,好好的…… 阿爸还是死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阿爸的怀里睡着的……可当莎木里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阿爸还是死了……身体冰冷僵硬,任凭莎木里如何摇晃呼喊也没有了任何动静……他死了! 突然,一支冲天而起的燃烧着的火箭带着响哨扮演着鸣镝的角色,在向着自己最近的同伴求救!有党项勇士遇险了……莎木里回过神轻轻的看了看无魂垣里面的方向,冷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几个逃进绝地的臭小子……就能逼迫得他们打出求救信号!” 莎木里并未多理会,自己的勇士们已经没有将这附近的所有出口封锁了……以多打少,西北最剽悍的党项勇士对这些奇怪的商队护卫……似乎胜算不太大吗?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接二连三的……六七只鸣镝火箭迅速的升起、至少有七八支党项骑兵被困或者被这些躲躲藏藏的汉人给击垮了。! “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多的兄弟在求救?这该死的商队居然如此凶蛮吗?阿古朵呢?那个老不死的在哪里?我需要他来坐镇……” 莎木里狠狠地叫骂道:“如此……说来,这些大宋人居然对我等西北党项准备的如此充分?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百夫长阿古朵正骑在马上指挥着自己名下的党项骑兵谨慎的往无魂垣外面撤退! 那个心腹手下轻轻的接近到他的旁边,低声问道:“咋办嘛?另外那些兄弟们怕是大多数都遭了毒手!”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败俱伤 阿古朵抬起头看了看左侧不远处的山坳里飞出求救的那支火箭,咬着牙低声喝道:“不许管,马上沿着来路退出去!我们中埋伏了……” “是……可大部主会不会……?”那个心腹手下低声问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的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撤!” 旁边的一座高土岗顶上,杨离带着洪九和阿东两个正冷冷的看着夜色下打着火把疯狂向外逃窜的上百名党项骑兵,三人身后……静静地蹲伏着三十来名醉荫楼武艺最精熟的折花卫! 阿东握了握拳头,低声说道:“小郎君,可惜了……这伙儿党项狗贼一直不肯分兵,像只刺猬一样。要不然咱们三十多折花卫高手,肯定能宰掉他们至少一半……” 杨离看着脚下这些乱哄哄急匆匆的党项人,突然抬起手,低声喝到:“劲弩!全部上弦……攻击这伙儿党项人队尾的骑兵……攒射,不留弩箭!” 三十对一百!洪九和阿东对视一眼,洪九还是低声问道:“小郎君……直接攻击这些党项骑兵,万一他们回过头直接围杀我等可就麻烦了!” 杨离眯起眼睛远远的看着那个党项骑兵的头目,嘴角轻蔑的撇了撇:“他……不敢!一旦遇到攻击……他们只会逃的更快!” 阿东转身就下去将命令传了下去……一众醉荫楼的折花卫互相看了看,然后迅速的布置好近二十具劲弩,弓弦绞起弩箭搭好……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头顶上小郎君杨离的位置…… 党项人的骑兵队伍沿着狭窄的沟底在迅速的通过,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了……只剩下三四十个胆战心惊的家伙在队伍后面拼命的催促战马加速离开! 杨离举起自己那张黑黢黢的强弓,搭上一支雕翎羽箭,然后就站在夜色中慢慢的,一点点的拉成满月形状。锋矢稳稳的瞄准着党项人队伍的前方…… 嘣……咻! 羽箭在夜色中猛然响起,回荡在黑漆漆的垣地土岭之间……所有的党项人一下子惊呆了瞬间,然后急忙寻找弓弦声音响起的位置…… “啊……”一声惨叫,一个穿着札甲的党项什长捂着中箭的咽喉翻身落在了地上,一下子……所有的党项人都紧张起来,弯弓搭箭看向夜色中那座最高的土岭…… 阿古朵回身看到自己的这些手下全都惊魂未定的样子,刚要开口、就听见一阵密集如爆豆子一般的劲弩-弓弦爆响在土岭那侧传来…… 阿古朵直接转头就抽了坐骑一鞭,然后伏低身子拼命的往外冲去…… 党项人不傻,不但不傻……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其实是在不停歇的征战!与东边的汉人交战,与北方的游牧部落交战……与称霸一时的回讫人交战,还有凶横的吐蕃六谷部……数十年上百年的厮杀逃亡与劫掠火并,让党项人几乎都成了职业的盗贼马匪和骑兵战士!多危险……他们有着最本能的反应和判断! “逃……”“有伏兵……快逃出去……” 此起彼伏的叫喊在这队骑兵之中响起,有盾牌的立刻解开盾牌意图举起来防御,所有人则是都在打马意图躲避上面劲弩的袭击…… 来不及了,劲弩的射速不是抛射的弓箭所能弥补的,几十只精钢箭头的弩箭撒下……举着火把的党项骑兵顿时哀嚎一片! 有一些性子剽悍的党项骑兵举起角弓意图与身后土岭上面的伏兵对射,可那些伏兵的弓弩手立刻将弩箭泼洒向这些最剽悍的党项人! 几个党项骑兵立刻变成刺猬一样载到在地上,倒是用自己的性命给旁边的同伴争取到了一丝机会……剩下的党项人离开催马拼命的逃窜,马蹄将那几个同伴的尸体踩踏的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地碎肉…… 阿古朵带着剩下的近百人亡命一般向着垣地外面冲去,压根就没想过要回身与敌人交战。 杨离站在高地土岭上,夜风吹拂过来,吹起了他因为奔波来不及梳理而散乱下来的几缕黑发……身后的三十名折花卫收拾起劲弩和弓箭,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的这个首领……醉荫楼小郎君! 洪九带着几个身手最灵活的折花卫猿猴一般滑下黄土岭,飞速的将几名被弩箭射倒在地却还在挣扎的党项伤兵结果掉顺带收回了七八匹惊慌乱窜的无主战马…… 杨离摆了摆手,身后的阿东立刻附身上来……杨离指着另外一边传出厮杀和哀嚎声音的深谷说道:“现在就是要比速度,我们这些人……除了劲弩和箭矢,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带,一处处的去支援……要让党项人摸不清楚我们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有多少伏兵!要不然……等他们醒悟过来集结在一起,我们现在缺少马匹……连逃走都成问题!” “是!谨遵小郎君号令……” “谨遵小郎君号令!” 所有人闻言立刻抛掉身上除了弓弩箭只以外的所有东西,站在夜色中嘶声吼叫到。 从一开始的轻敌遇袭,到伤亡惨重……再到互相求救和撤退集结,一对对损兵折将的党项骑兵渐渐的开始与醉荫楼护卫们正面交战了…… 尽管在狭窄复杂的地形里,甚至有的地方党项人不得不放弃马匹来和埋伏的汉人肉搏拼杀,可毕竟党项人占据着人数的优势,再加上他们养出来的凶悍狠辣的性子勇气,渐渐的……醉荫楼护卫们的伤亡变得越来越大! 又是一场伏击,这队二十人的党项骑兵只剩下七个人了,幸运得是另外一队十几个党项同袍在最危险的时刻从狭谷通道的左侧崖壁上挥舞着弯刀滑下,将那五个身手矫健敏捷且携带着一具劲弩的汉人护卫砍死在地上。 十几个劫后余生的党项人丢光了所有的马匹,喘息着坐在地上回神……地上四周全都是尸体、因为这五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汉人,党项人整整死掉了七个!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汉人的商队护卫变得如此难缠且身手高超性子狠辣了? 夜深了……可无魂垣里面的杀戮却愈发的惨烈了,一具具尸体倒在冰冷的黄土地上、沙坑里陷阱中……醉荫楼护卫们的伤亡也越来越大! 尽管这些江湖厮杀经验丰富的汉家子在拼尽一切,利用埋伏和陷阱,甚至是暗杀下毒的手段在不惜代价的狙击党项人,可最终还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余下的党项人最终还是又聚合在了一起,而此时的三百多人……除了跟随阿古朵逃出去的八十来人,居然只剩下了不足一百二十个! 一个百夫长被一个身中数刀倒在他马底下的醉荫楼护卫给偷袭了……本来怒气冲冲下马去砍这个汉儿脑袋,可哪知这个年轻的汉人居然含着一口气在装死!暴起一刀……这个汉人临死前居然把那柄断刀狠狠地刺进了百夫长的脖子! 乱刃之下这个汉人被愤怒的党项人剁成了碎肉骨头……但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年轻汉人临死前将刀子刺出之时那狰狞的表情……这些汉人怎么变得这么凶悍了? 莎木里大部主已经上马站在了无魂垣这片土岭的边缘……弯弯曲曲的一条看不清楚是土路蔓延进到垣地里面……此时已经有一阵马蹄声杂乱的向着无魂垣外面奔来。 一个心腹亲卫催马挡在了莎木里的身前,两侧又涌上来几个亲卫将莎木里保护起来…… 一群骑兵冲出,直奔莎木里的位置而来。数十名最悍勇的亲卫见状松了口气……出来的是马鸣谷资格最老的百夫长,阿古朵! 莎木里冷冷的看着奔出来的这七八十个骑兵……静静地看着老阿古朵一身狼狈的样子,看着这个老部下翻身下马跪倒在自己的马前…… “大部主!里面……里面到处都是埋伏好的伏兵啊!另外……另外两个百夫长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分兵追击那些汉人!可……可那是个陷阱啊!” 莎木里冷冷的看着地面上这个看起来很是狼狈的部下,哑着嗓子问道:“某问你……里面到底有多少汉人?你没有分兵……可整整一百党项骑兵,到底被多少汉人给吓得丢盔弃甲逃了出来?” “回大部主……看不清楚,看不清楚啊!弩箭箭如雨下……队伍正好在通过一条窄路,咱们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啊!到处都是惨叫……都在发射火箭求救!我怕糟蹋了大部主这些宝贵的属下……这才冒着箭雨一直杀了出来,请大部主调集我马鸣谷的大军,一举荡平这些狡猾的汉人,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雪耻!” 莎木里转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垣地,一字一顿的问道:“那就是说,你阿古朵根本就不清楚有多少汉人在埋伏偷袭你们,你根本就没敢还击也没有搭救援助里面分兵遇袭的自己人……然后夹着尾巴像怕死的野狗一般自顾自的逃了出来?” 阿古朵闻言后背一凉,立刻付在地上脑袋顶着地上冰冷的黄土,哀嚎道:“大部主……老阿古朵都是为了保住大部主的士兵啊!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些汉人的藏身之处,黑暗之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汉人,儿郎们都已经被袭击怕了……” “够了!” 莎木里一抖缰绳,坐下的战马一甩头向前走了几步,地上跪着的阿古朵立刻狼狈的躲了开来…… 莎木里扫了面前这些面露羞愧之色的数十名党项骑兵,开口喝道:“你们这些丢弃同伴的懦夫……现在,某要带着所有的亲卫去无魂垣里面击败这些狡猾的汉人,去救出被袭击的党项兄弟们!杀死这些汉人!” 一众党项骑兵齐齐举起武器呼喝响应……“追随大部主,杀死这些汉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百战黄沙 莎木里在喘息……一夜的厮杀,突进……抛弃马匹,在黑暗中飞来的弩箭下冲锋,一个个火把摔落,一个个男人栽倒在血泊之中……有汉人,也有党项人! 一伙汉人居然抄了自己的后路……哼、三十几个家伙……居然这么大的胆子?不过那个年轻人的身手确实不错,吸引了自己所有注意力后居然还是逃走了十几个…… 暗箭,陷阱似乎都用完了……汉人的尸体也已经遍布无魂垣里的各个角落……不过更多的,还是党项人的尸体! 无魂垣……几十里方圆的无魂垣地,一路厮杀过去,也就这么大……拼着战死了几十名党项勇士,莎木里还是将残余下来的汉人逼到了无魂垣里的最后一条沙谷里面。 汉人的弩箭不多了,但似乎这些弩箭都集中到了一两个神箭手的手里……每一次冲锋,都会刁钻恶毒的带走数名党项儿郎的生命! 汉人这些家伙都是黑暗中的魔鬼……这特么根本不是什么刀客护卫,更不是什么西军那种军人……这特么就是一群汉人江湖上手段百出诡诈灵活的贼人啊…… 莎木里看了看身边一脸疲惫与麻木的两百多名手下兵士,一张脸黑得如同这夜色一般……三百名啊!整整三百名党项勇士……居然就这么死在了这片见鬼的戈壁滩上! 莎木里沉声对旁边的一个护卫说道:“去……叫这个商队的头领出来……告诉他,马鸣谷的大部主莎木里要见见他!” “是!”那个手下低头行礼,然后打马接近了那座沙谷谷口的位置……远远的停了下来,用汉话大声的喊了几句。 很快,杀谷里面的汉人也回应了什么话,那个党项骑兵居然迟疑着再次向里面走了一段路,一匹马托着一个一身黄沙和血迹的虬髯汉子在沙谷里奔了出来……虬髯汉子和这个党项骑兵叫谈了几句,然后双方各自打马回归了各自的阵营。 党项骑兵来到莎木里身边,右手抚胸低声说道:“回大部主,汉人商队的头领说……请您去沙谷里面一谈,不过我怒斥了他……大部主是贵人,怎么可能去见一个手下败将?一个低贱的商贾?” “不……”莎木里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沉重与痛苦:“他不是……他没有败给我,我才是失败者……五百勇士出击,居然被不足三百个汉儿护卫给杀掉了近三百人……这数年以来我马鸣谷就没有在汉人手里吃过这么大的亏!” 莎木里傲然屹立,单人一骑立在谷口,静静地看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提着一把无鞘的长刀笔直的向着自己走过来…… 很年轻啊……怕还没有二十五六岁?莎木里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汉人男子……“某就是马鸣谷的大部主莎木里……你到底是何人?来这西边戈壁滩,意欲何为?” 杨离抬起头,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马上这个四十许的党项贵族,大宋西边边外的一代豪强……开口答道:“某姓杨……杨离,醉荫楼商队头领……来草原戈壁上做生意求财的!” 莎木里俯下身,死死的看着杨离的眼睛:“求财?来我党项属地,为何不先来马鸣谷问过某?你是来求财还是来求死的?” “戈壁之上,自古就是汉家的西域……陇右而已,何时变成了党项的一家之地?至于求死还是求财……大部主手里的刀子不是早就告诉我等了吗?” 莎木里侧了一下头:“这里是党项人的土地……是你们那个大宋皇帝都默许的!你不服?” 杨离微微一笑:“某是汉家子!这里……是汉家故土!” “哼……汉唐汉唐……都是做了尘埃的东西,你们的赵家皇帝都不敢西望,你一个江湖客凭什么敢如此胆大包天?你身后到底是哪家势力……说出来,让某知道知道!总不会是那个老杨业吧?”莎木里一只手按着马鞍桥,支撑着身子冷冷的盯着马前的杨离…… 杨离单手将那柄已经砍缺了刃的长刀杵在沙砾地面上,按着长刀对着莎木里说道:“某说过……醉荫楼!以后你会记住这个名字的……马鸣谷守在大宋西边边界多年,大部主见到的都是崔氏这种没有脊梁骨的东西、以后……总得见识见识不一样的汉人!至于我等和西军想要的……我等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求财……和这条商路!” 莎木里点点头:“不错……你们的确是某家从没有见过的商队!醉荫楼……某家记住了!那就老规矩……以黑沙谷为界线,不许踏过一步!商队只能到马鸣谷进行交易……交易的货物,只能是某家指定好的!价钱……不变!” 杨离挑了挑眉毛,开口问道:“就像是那崔氏一般?” “哈哈哈哈……”莎木里呵呵大笑起来,开口答道:“也许你不信……不过某家早就察觉了,崔静言那个老狐狸让这个二公子来西边就是让他过来送死的!某不过算是成人之美,给他崔静言送个礼物而已……” 杨离撇了撇嘴角,说道:“崔氏做的那些生意,我醉荫楼不会去做!汉家子,不给异族胡人做奴隶……” “那些奴隶,生死与你何干?能带着商队冒着大宋禁边的禁令出来求财的,哪个会在意什么狗屁朝廷皇帝?” “某是汉人!不做背祖弃宗的事情……” 莎木里冷笑一声:“就凭你一个江湖势力?就算你代替崔家抱上了西军的大腿……那西军可敢大举出塞与我马鸣谷决战?他们敢吗?大宋的皇帝不允许,他们擅自开战就得全都掉脑袋!” “不错!崔氏三十年……因为这条商道而富甲西边!某家告诉你……崔氏在西边显露出来的财富只是十之一二!党项人对朋友……向来不吝啬?” 杨离冷冷一笑:“就像对待崔家二公子那样?不吝啬刀子吗?” 杨离抬头看了看东边的天色……朝阳还未升起,不知不觉间居然与这些党项人在这无魂垣里面厮杀了整整一夜…… 山谷内,陈驹站在一片崖壁前面,呆呆的看着面前剩下的这一百出头的醉荫楼护卫……重伤者十余个,剩下的包括和他一起杀回来的李尚和一直在杨离身边周旋拼命的洪九……几乎人人带伤! 洪九龇牙咧嘴的让李尚将一条麻布缠裹在自己的肩膀上,抬起头看着沉默的陈驹笑了笑…… 陈驹低声说道:“二位……值得吗?” 李尚抬头看了看陈驹,然后又扫了一眼四下里休息喘息的醉荫楼众人……洪九却呵呵笑道:“值得?某等几乎都是南朝金陵人士……因为一条商道来这西北大漠厮杀,自是不值得!可某等……自打南朝国破,就一直在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口血!南朝没了……可某等今日却是为了汉家子弟有这些异族胡狗厮杀!难道不算是大义吗?男儿活一世……蝇营狗苟唯唯诺诺,国破家亡却苟活下来……今日有这个大义在头上顶着,某只觉得杀得痛快!” 旁边的阿东脸上歇着被刀子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反卷着看上去很是骇人……闻言也是大声说道:“这厮杀的就是痛快!某等这些人……哪个没有血仇大恨?窝在那大宋……窝窝囊囊,畏首畏尾……还真不如来这西北痛痛快快的杀一回!” 李尚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嘶哑着嗓子说道:“活下来的……全都是沙场精兵!将来……有大用处!有大富贵……” 陈驹侧过头,外侧高处两个眼力身手最好的折花卫见状举起一只手,大声喊到:“堂主……小郎君身后的人在给弩箭上弦,怕是谈的不好了……” 陈驹冷冷一笑:“谈个屁!本来就没个好……折花卫!听令准备厮杀!!!” “谨遵号令!” 剩下的三十几名身手最好的折花卫站了起来,举起刀枪齐声大喝道! 莎木里抬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想好了?西军不敢来救……就像他们咬牙切齿也不敢与党项勇士开战一样……生死就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投降……或者,死!” 杨离似乎犹豫了一瞬间,低下头……轻声说道:“能否……” 莎木里猛的拨马向后转去,同时嘴巴里低吼了一声党项语…… 与此同时,杨离那柄杵在沙地上面的长刀猛的一翻,居然被杨离一脚踢了出来! 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居然同时发作,一个呼喝身后埋伏着的神箭手即刻发难、一个直接对着一丈以外的党项人踢出一把长刀! 沙地旁边猛的站出两名剽悍的党项射手,拉满的弯弓牛筋弦爆响……两支利箭闪电一般袭向杨离!而杨离踢出去的那柄长刀也是旋转着扑向马背上转身离开的莎木里…… “啊……”杨离狼狈不堪的翻滚着,勉强避开了两支利箭……而莎木里则没有那么幸运了……好奇心竟然将他陷入了险地,他太自信了……自信自己身经百战杀出来的身手,自信自己可以将这个讨厌的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自信身后的两名神射手可以突袭击杀这个家伙…… 战场上厮杀养成的嗅觉让莎木里感到后背一阵汗毛战抖,,下意识的就弯腰趴在了马背上……同时手里握着的弯刀向外拉出,意图挥舞起来护住自己的后背…… 惨叫声自莎木里大部主的嘴里发出,那柄残缺的长刀旋转着掠过战马一侧…… 带起了一串殷红色的鲜血……还有半条手臂! 莎木里哀嚎着,拼命的用双腿夹紧战马、另一只手抓紧马鞍趴在马背上咬着牙往回逃…… “汉儿……某要把你抽筋剥皮五马分尸……” 谷口两侧双方暗藏着的伏兵尽起,怒吼着用弓弩对射!汉人醉荫楼一方的折花卫手里的是更加凶悍的劲弩,而党项人则人多势众十几张角弓齐齐发射……一时间闷哼四起,双方数人立刻有四五个战士栽倒在地。 大部主莎木里翻身落马,几个亲卫离开扑上来为他包扎伤口,整个右手……居然在手臂下半部分被那一刀直接切断!白森森的骨茬和粉色的筋肉之间、鲜血如喷泉一般溅射出来,一个有经验的护卫立刻解下一根弓弦在莎木里的断臂上方死死的捆了起来…… 莎木里浑身颤抖着看着几个手下亲卫手忙脚乱的帮自己包扎,一阵阵断臂的剧痛几乎将他折磨得昏死过去! “大意了……这个该死的汉狗!如此大胆!啊……啊……呃……杀!杀……杀光他们,把那个汉狗抓住,剥了皮……五马分尸……啊……” 所有的党项人尽皆疯狂起来,挥舞着兵器嚎叫着向那座狭窄的谷口扑去…… 莎木里靠在一个亲卫的怀里还在嚎叫痛呼,突然……一个党项的斥候骑兵卷起一阵沙尘在朝阳的晨辉里面从无魂垣东面奔了过来…… 莎木里咬着牙,一看到那个党项斥候的眼神、心里就是一紧…… 骑兵跳落马下,一眼看到丢了半条右臂的莎木里就是一哆嗦,莎木里咬着牙怒吼道:“何事慌慌张张……” “报……报大部主!一队骑兵,大约三百多人……已经杀出黑沙谷奔着我们的后路冲过来了!” “什么?什么人?这支该死的商队不是只有这二百余人吗?那支跟在后面的西军不是在三眼泉那里补给过夜去了吗?” “回大部主,看着就像是那些西军……他们,他们可能连夜拔营赶过来救这些汉人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沙 马六子抱着一杆长枪骑着战马立在一片高土岗上面,枪是杨家枪……当年老帅杨业亲手教给他七十二路杨家枪的前三十六路……对此,马六子感激的在夜里偷偷的哭了好几次。 后来就是跟着老帅一路厮杀,北抗契丹人蒙古人……西边与回讫人党项人征战,一起追随老帅的兄弟们……慢慢的越来越少了,死在草原上、死在戈壁滩上,最后……几乎大半都死在了太原之战里面。 大汉朝廷降了,老帅不想降……所有人都各奔前程去了,只剩下自己这些亲卫还在忠心耿耿的守在杨府里面,老帅那时候几次萌生了死志,老夫人打翻了老帅案头上的鸩酒……自己几人又悄悄地取走了老帅书房里的兵器刀剑…… 后来……最后的这些弟兄也开始变少了,有的人耐不住这死气沉沉的日子……去投了不可一世的宋军,马六子几个很生气、拎着长枪想去把那几个叛徒捉回来! 可老帅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拦住了马六子几人,然后、默默地取出一些银子,让下人去把银子送到那些离开杨府的亲卫手里。 再后来……老西军慢慢的被排挤被分割,第一次北伐、高粱河畔……一路上拼死作战充当边路先锋的老西军被那些趾高气昂的大宋禁军给排挤到了后面,都以为此次契丹人已经不成了……大宋夺回幽云十六州近在眼前!此战过后,就要论功请赏……可就在西军将士们犹自还在愤愤不平的时候,大宋禁军竟然山崩一般溃败了! 西军收拾甲仗兵器借着远离战场全身而退,一路上反倒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再以后……老帅高升,因为官家朝廷似乎愈发忌惮北边的契丹人了,老帅杨无敌的名号在契丹人的眼里可抵得上十万强兵! 可自己这些老西军……慢慢的却赶得被一点点的赶出了太原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被赶到了秦凤路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粮草辎重甲杖兵器全都得仰仗秦凤路帅司的鼻息……日子艰难了……自己总得给这几千老西军寻一条活路……崔氏,来来往往的商队……走私货……接受这些奸商豪族的施舍,接受他们运来的那点吊命的粮草银钱…… 马六子轻轻的用马镫撞击了一下战马的肚子,战马喷了一下鼻子,缓缓启动……身后,近三百名剽悍的西军军士沉默着跟随在马六子的身后,形成一个锋矢阵型! 党项人的骑兵在犹豫,犹豫的时候……被裹挟在最里面的马鸣谷大部主莎木里咬着牙,下达了此战最后的一个命令……五十骑兵断后,剩下的亲卫随他突出包围,向着无魂垣的背面撤退……然后再进入戈壁滩绕回马鸣谷。 五十名党项骑兵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命运,沉默着接受了大部主交给自己的任务!阿古朵……这个丢盔弃甲好容易在无魂垣逃出来的党项百夫长,荣幸的得到了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活路的任务…… 一个心腹勒着战马在阿古朵的身边问道:“怎么办?咱们的人已经太累了……厮杀起来怕是没有几个能逃出去!” 阿古朵却看着对面缓缓加速的西军骑兵,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见得……西军不敢现在跟马鸣谷撕破脸,再说了……三眼泉到这里也不近,他们也很疲累……伤亡惨重的话,宋人朝廷不会放过这些不受待见的西军!我们越强悍,他们应该就越是忌惮……” 阿古朵咬了咬牙,抽出弯刀大声嘶吼道:“党项的勇士们!宋人像老鼠一样躲在黑暗中放冷箭是好手,可现在他们要在马背上挑战咱们……回讫人不行吐蕃人不行……他们,更不行!握紧弯刀,跟我杀散他们……大部主会重重有赏!” “杀……杀!杀!”一众党项骑兵举起弯刀和铁矛,呼喝响应……置之死地,党项人骨子里的凶性反倒被彻底的激发出来!两眼通红的集结在一起,催动战马向西军的侧翼迎了上来…… 骑兵作战,首重弓箭!能够在奔袭之中开弓的,都是最精锐的战士! 西军久经战阵,但能够在马上奔射的、依旧比不上党项人……避开正面对冲的党项人纷纷开弓放箭,西军之中射术最好的骑兵也立刻开始回应…… 西军的骑兵阵型调整攻击方向,继续迎击党项人……而党项人则试图再次错开阵型用弓箭再打击一轮!最好……直接吓阻住西军的追击就最好不过了! 疲惫不堪的战马速度降了下来……阿古朵痛苦的发现,来的……居然是马六子这个强横的西军头目!一个校尉……却有着足以影响整个秦凤路西军的威望!还有……强悍的战力! 轰的一下,两支骑兵队伍撞在了一起……战马的冲撞,铠甲的摩擦,兵器的交击……还有肉体被砍杀切割的特有声音还有……怒吼和哀嚎! 阿古朵绝望的发现,这支西军应该是百石寨里面最精锐的一伙儿老兵!这些家伙年纪偏大,厮杀起来默不作声……眼睛里,是汉人少有的嗜血和冷漠! 这些家伙见惯了生死,颠沛流离数百里……南征北战,见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还有死亡!他们不怕死…… 两队骑兵如同两支梳头的篦子一般混战撞击交错而过……然后重新集结起来,转身再次向敌人缓缓加速,同时整顿队形! 阿古朵看了看身后,只有区区不足三十名党项骑兵还坚持在马背上握着武器……剩下的,全都倒在了两队人马之间的那片空地上了……那里倒着一大片尸体和受伤哀鸣的马匹还有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在慌乱的嘶鸣奔跑,阿古朵绝望的举起弯刀,喊出了党项人的那股倔强和骄傲……“党项勇士们!不能让这些汉狗小瞧咱们……他们既然要赶尽杀绝,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党项人到底是什么!杀!” 对面的马六子一声未吭,只是带着手下继续加速……长刀和长矛向前挺起,马蹄踏起一片片冰冷的黄沙和沙砾,如同一群沉默的野狼一般扑了上去……淹没了这二十多名党项骑兵! 结束……一轮对射两轮对冲、马六子的西军再没有给任何一个党项人突围活命的机会……马六子拨马慢慢的回到刚才的战阵上自己的铁枪还插在那个老党项人身上……看服色,应该是个党项百夫长! 阿古朵死了……西军没有像他预判的那样对她们不敢下杀手,事实上当他看到西军围过来的眼睛时就知道了这些西军不是为了保护好什么狗屁商队……他们是来杀人的! 阿古朵躺在地上,旁边是他的老战马……战马的脖子上被一柄战刀切开了一半,鲜血如喷泉一般溅射出来,然后和自己的主人阿古朵胸口上流出来的鲜血混杂在一起…… 马六子握住自己的那根铁枪,看着这个老党项百夫长,慢慢的拧动了一下,铁枪枪尖尾部的一圈尖刺残忍的搅动着老阿古朵的内脏,然后……连带着血肉被马六子从他的胸口里面拔了出来! 马六子甩了一下铁枪枪尖上沾染的血肉……就像是在雨天赶路的人随手甩落雨伞上面的雨水一般……毫无激动之色。 马六子轻点了一下自己的伤亡,着手安排受伤的兄弟被同伴救治,然后……就看到两匹健壮的战马停在了自己的旁边,两个信使一样的年轻人翻身下马向着马六子见礼:“在下醉荫楼属下,多些马将军援手救命之情-!” 马六子看来两个信使一眼,撇着嘴角开口问道:“求得爷爷我三百多骑兵助战,倒是幸不辱命绞杀了这些党项人!你们醉荫楼就派了你们两个杂鱼来见某?陈驹呢?他们现在何处?” 为首的信使正是阿东,闻言抱歉的抱拳说道:“回马将军,陈驹堂主和小郎君两个,已经顺着马鸣谷大部主的踪迹追上去了!” 马六子愣了一下:“你们居然追莎木里那个家伙了?你们还有多少人?跟在他们两个身边的都有什么人?” 阿东答道:“还有二十个身手最好的跟着小郎君二人一起去寻莎木里大部主的后路踪迹了。” “荒唐!” 马六子皱了皱眉,看着阿东说道:“二十几人,居然敢去追击一百多逃命的党项人?他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阿东轻轻笑了笑,开口答道:“这里是我汉家子弟的土地,追击一下没什么吧?” 马六子冷笑一声:“某已经按着你们的安排来救援援手了!你们的那个小郎君倒是有些血性,没有只顾自己桃之夭夭,而是跟你们这些属下一起厮杀……不容易,不过某只会对党项人出手一次!这一次已经杀过了……别想着让老子们冒险进戈壁滩去救你家那两个冒失鬼!” 阿东笑了笑:“这个就不劳马将军奔波劳碌了……我家小郎君说了,他只想帮助西军击垮马鸣谷这伙越来越嚣张跋扈的党项人,这……也是陈抟老祖陈真人的意思!” 马六子看了看两个年轻人的脸孔,斜着眼睛问道:“击垮马鸣谷?就凭你们?”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隐情 一堆牛皮水囊摆在地面上,北风一吹,估计里面的水很快就会结上冰。 杨离讨厌牛皮水囊里面的那股味道,就算是烈酒装在里面似乎也会被沾染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味道。 十几个折花卫神色严峻的站在自己的马旁,一边的陈驹看了看几个身手最好的、轻声说道:“那就你们留下吧!” 四名一直奉醉荫楼主窅娘之命暗中保护杨离的折花卫闻言齐齐拱手施礼,然后走到篝火旁边坐了下来,一边的杨离喝了一口酒囊里面的烈酒……点点头。 陈驹摩挲了一下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走吧!谁也不知道这些党项人居然被吓成了这幅德行,竟然兜了一圈进到大戈壁深处来了。估计是怕我们和西军在戈壁旁边的绿洲里面设下埋伏,只是这一走他们这一百多人怕是没有多少能活着回马鸣谷了……没有水,戈壁滩上的北方也带不来雪,活命就难了!” 坐在篝火旁边的洪九李尚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洪九身上的伤不轻……脸色苍白的吓人,李尚拍了拍洪九的肩膀,对杨离说道:“值得吗?马鸣谷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我醉荫楼至少可安安稳稳的经营这条商路一年以上,马鸣谷大部主莎木里损兵折将还断了一臂……怕是活着回去都难,党项人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放他回去也不失……为安稳之策……” 杨离点点头:“可某就是想要他的性命!马鸣谷盘踞西边边境多年……手里有着不少的血债!陈真人……怕也会有诛杀邪魔外道的心思!” “哦?道门……”李尚低头想了想……“小郎君想结好道门?可……就算是当下的宋皇赵光义,在道门那里也碰了一鼻子灰……对待这天下大势,道门也是向来谨慎至极。” “清理西北乃至西南的贩卖人口贩卖交易,算是道门的心愿,我等不提结盟或是示好之意……做了就是。至于道门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 李尚洪九点点头,洪九咂了咂嘴:“明白了,那就好事做到底,让道门欠下咱们这个人情就是了……” 杨离看了看两位老人,开口说道:“李叔九叔……你们陪我厮杀了一天一夜,身上都带着伤,这次追击莎木里……就别去了,陈驹兄陪着我足矣,再说剩下的兄弟们也得有你们这样的元老帮忙照看……阿东毕竟太过年轻,某不放心啊!” 李尚看了看伤势不轻的洪九,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你们两个带着四个折花卫……只是去寻机会,看看能不能除掉莎木里……若是不成,不许逞强,即刻回来就是了!因为这个党项人而陷入险境就是不智……这四个折花卫是醉荫楼里身手最好的!他们只会以保护你的安危为使命……如若有危险,他们不会听你的,只会带着你撤退出来……明白吗?” 杨离笑了笑:“这自是应该的!” 逃了一天……一百五十余人的党项骑兵队伍,居然又倒下了十几个骑士! 伤的太重了……缺医少药被醉荫楼和西军百石寨联手算计的莎木里知道,这次马鸣谷是真的栽了…… 这些该死的汉人……他们的皇帝正在谋划一场惊天大战为自己复仇!这些汉人居然还敢在西北给大宋树敌?他们是不是疯了?他们的皇帝要是得知他们敢如此擅起边衅……估计立刻就会将他们下狱知罪!对……对!去告他们……派信使统治党项大首领,李氏家族一定会借机派使臣进大宋去向宋人皇帝发难!到时候大宋应该会有不少的赔偿送过来……… 莎木里忍着断臂的剧痛卧在篝火旁边的马鞍子上,身下垫着一张暖和的豹子皮毛……火光映照在他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李氏……李氏若是在宋人皇帝那里要了来了赔偿、李氏会把财物物资给自己的马鸣谷吗?怕是……不会吧…… 莎木里靠胡思乱想和谋划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样右臂中间部位的剧痛似乎就不那么可怕了!可一个手下偏偏过来打断了莎木里难得的一点清净。 “启禀大部主……我等的水已经计划完了,只够五十人三日的量!走出这片戈壁在马鸣谷西北三十里进入草原,至少要三天……剩下的一百人,怕是要舍弃了……” 莎木里皱了皱眉头,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又像是要撕碎他一般,该死的汉人……总有一天自己要杀光他们! “战马呢?还够多少人骑乘走出戈壁滩?” 手下轻声说道:“十六名伤兵,留在后面的沙坡底下了……腾出十六匹战马,加上携带的一些草料……足够五十人使用的!” 莎木里咬着牙,低声问道:“你是说某这个马鸣谷的大部主,先是打了一个败仗丢了二百多党项勇士的性命,现在还要把一百个党项勇士丢弃在戈壁滩里面等死吗?” “怕是只能如此了……” 莎木里咬着牙怅然叹息道:“那经此一役……马鸣谷里面的人怕是要对某失望至极了!这是让某无颜面对马鸣谷里面的党项父老兄弟啊……” 商议一阵后,那个心腹属下抱拳行礼后悄悄地消失在了夜色里,两个会医术的党项人走了过来、对大部主莎木里行礼后,一个年纪大的轻声说道:“大部主……您的伤口再不处理,怕是会伤到性命啊!这个家伙以前处置过这样的伤口,还请大部主让他救治一番,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部主要熬过去的啊!” 莎木里看了看后面那个略有些木讷的三十徐的年轻人,呵呵一笑:“那就让某试试你的手段!治得好……赏赐银钱和女人!还得是那种柔嫩的掐出水儿的年轻女子……” 木讷寡言的党项人点点头:“谢谢……谢大部主的赏赐!” 一柄战斧被这个家伙放在篝火之中烧灼着……另外一个党项人则小心翼翼的将莎木里断臂处扎紧血脉的牛劲弓弦用刀子挑断,可血液还是一下子就从断臂处的伤口里溜了下来!巨大的创口处,断骨都清晰可见…… 战斧被烧的开始发出暗红色的光芒……莎木里咬着牙,身上已经紧张的全都是汗水!转头看了看这个木讷寡言懂医术的党项汉子……“有把握吗?” 党项汉子摇了摇头:“这种严重的断臂伤,不处置怕是熬不过三天……用这种法子,也只是多了五层把握而已!” 莎木里咬了咬牙:“那就试试吧……某要活下去寻这支商队和百石寨的马六子复仇!” 烧红的战斧被党项汉子用牛皮缠住手柄拎了过来……党项汉子看着自己的主人,党项马鸣谷的大部主问道:“大部主……可以开始了吗?” 莎木里咬住一根木棍,哆嗦着含混不清的说道:“可以……你记得……啊…………啊!” 还没等莎木里的废话说完,烧的通红的战斧一下子被党项汉子按在了他的断臂伤口处! 滋啦一下……一股青烟混杂着烤肉焦糊的臭味弥漫开来!大部主莎木里嘴里的木棍已经被他嚼碎了大半,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三个党项护卫壮汉拼劲力气死死的压着挣扎弹跳的莎木里! 一瓶伤药被这个党项汉子胡乱的撒在了伤口处……然后一口烈酒喷下去!莎木里又一次痛的就像是被鱼钩拎到岸上的黑鱼一般痉挛挣扎着……待这些伤药糊做一团后,党项汉子又将剩下的所有伤药全部涂抹在伤口处、然后用一条麻布带子将莎木里的断臂伤口处死死的缠住,扎紧…… 党项汉子看了看躺在垫子上面如土色几乎昏厥过去的莎木里,对旁边浑身大汗的那个心腹护卫说道:“五五开……只要熬过发热打摆子这一关,就有八成的希望……到时候再拆开纱布用刀子剜掉腐肉死肉,就能活下去了!” 这个护卫担心的看着昏睡过去的莎木里,冷冷的说道:“那你就祈祷天神保佑你也保佑大部主能好好的活下去……要不然,你就给大部主陪葬去吧!” 会医术的党项汉子似乎并不太在意……点点头,然后就下去了。 一队党项骑兵整顿好简陋的物资和兵器,沉默的看了看围在几堆篝火旁边的同伴……还有被簇拥在最中央还在昏睡的首领大部主……然后默默地上马,如一群幽灵一般慢慢的趁着夜色向着一处戈壁滩外围的水源地绿洲行去。 他们的脚印会把可能出现的追兵也引过去……给莎木里留下最大的逃命空间! 第二日上午时分,寒风愈发凌冽,杨离陈驹带着那四名身手最好的折花卫站在这片被抛弃的营地里面,查看着篝火的数量和所有的蛛丝马迹! 陈驹捡起一块焦黑的残木,看了看然后站起来对旁边的杨离说道:“比咱们早两个时辰的路程……这些党项人,好厉害的骑术。狼狈成这个样子、依旧可以甩开敌人……” 杨离跳下马来、看着向着东南方向远去的凌乱马蹄印,眼睛眯了起来……陈驹走过来看了看马蹄足迹远去的方向,开口说道:“是奔着那边的一眼泉水去的、他们没有准备,只能去那里补充水,要不然他们没法活着走出戈壁滩。” 杨离轻轻的笑了笑、回头拍了陈驹的肩膀一下,然后翻身上了战马:“向北走!我们的机会真的来了……莎木里这次必须死在咱们手里!道门、还有西军,这次要欠我等一个人情了!” “北边?你确定?”陈驹再次蹲下身体打量了一下地面上真真实实的脚印和马蹄印记,抬起头对一个醉荫楼的折花卫吩咐道:“你前出十里追着这些脚印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在作假!若他们折了回去或者是改了方向再回来追我等禀告!” 折花卫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四个人之中做主的那个首领,那个首领点点头……这个折花卫才翻身上马迅速地沿着马蹄印痕迹追了下去! 陈驹撇了撇嘴、看着杨离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党项人的大部主莎木里没有和自己的大部队在一起?他不会是自己求死进了戈壁滩了吧?” 杨离看了看远去的那名护卫、笑道:“我们走吧!先进戈壁滩去找痕迹、那个兄弟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顺着我们的脚印他也能追上来!至于你说的党项人大部主莎木里……某倒是觉得他不是想求死、而是他太怕死了!所以他派出大部分骑兵去泉眼绿洲那里吸引可能存在的追兵,或者去钻西军在绿洲那边设下的陷阱!自己却跟狐狸一般钻进戈壁滩拼命的往马鸣谷老巢那边去了!看来……马鸣谷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你是说他们分兵了?这些脚印马蹄印是故意迷惑我们的?”陈驹疑惑地看着杨离问道。 杨离指了指向北的方向、地面上也有一丝丝微小的痕迹,但更像是一阵风沙刮过的地面、似乎只是有那么一丝不自然!开口说道:“就算这个方向……赌一把如何?” 陈驹翻身上马、看了看那个方向,开口答道:“赌什么?” 杨离定定的看着陈驹的眼睛、开口说道:“就赌陈驹兄要不要离开楼主身边留在西域主持醉荫楼的西域大局!” 陈驹楞了一下、转头冷冷的说道:“你这是何意?某是醉荫楼的北堂主……去留随心只有楼主才能决定!楼主身边并没有多少可信赖之人、某要是不在楼主身边……” “陈兄!”杨离甩了一下马缰绳,来到面色难看的陈驹的身边,看着陈驹的眼睛轻声说道:“陈驹兄的心思……某能猜到一二,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你是她拥立的什么小郎君也不行!某要守着她、不能再让她被那些豪商权贵一流的东西威胁!谁也不行、小长老还隐匿在江湖,她一心想要报仇早晚会遇到危险!还有那个蛇蝎一般的女人……某怎么放心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陈驹一下子激动起来、指着杨离喝骂道:“你才认识她多久?你可知道她东南为了救出某等这些亡国余孽到底付出了多少艰辛?多少代价?醉荫楼看似庞大、内部派系林立角逐不休!单单洪九李尚这些长老就不会和她彻彻底底的一条心!” “那她就更需要你来在西北给她打下一片江山留一份资本了!就像陈俊兄一般……短短数载现在大半个蜀中遍布醉荫楼的眼线势力,这都是陈俊兄的功劳!你在西北经营的越好、窅娘楼主在醉荫楼里面的底气就愈发坚挺!她才会愈发的安全……” 杨离看着陈驹的眼睛、沉声劝说道。 陈驹的眼神里、一丝嘲讽愈发的明显……“陈俊?哈哈哈……你可知道某为何不待见这个弟弟?陈氏双杰……醉荫楼里最出挑儿的两兄弟!醉荫楼楼主窅娘娘子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但你就这么相信陈俊的话?区区一面、你就相信他会死心塌地的追随辅佐与你?你可知他陈俊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可知某留在窅娘身边心里最提防的又是哪个?” 另外三个折花卫似乎极有眼色、就在刚才杨离和陈驹的话题一转时,三个折花卫就纷纷走向三个方向远离二人监视四周动静去了,只把这个空空荡荡的营地留给了杨离陈驹二人谈话! 杨离眼睛里闪烁一下。轻声说道:“陈兄喜欢窅娘娘子……对否?” 陈驹扬起头、傲然的笑了笑:“是又如何!某陈驹自知自家配不上楼主娘子……可那又如何?她不愿想不愿说……那某就化身一条犬马又能如何?某不求别的、只求能日日夜夜的守在她的身旁!足矣……” 杨离低下头、想了想……“那陈俊兄是否也是如此想?他是不是也喜欢……” “是!他也喜欢!哼……当年的他、比某得心意还要强烈!他是第一个鼓起勇气去和窅娘娘子说出来的……那时某等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娘子没生气、但也罚他自己在崖下挥刀五千次!夜里回来后、某和他狠狠地打了一架!那是我们兄弟俩此生第一次打架……某被他打破了头,他被某打断了两根肋骨!他说既然咱们兄弟俩都喜欢楼主娘子……那就各自努力,看看最后谁能得手!最后……某留在了楼主的身边,他则离开了楼主去江湖上厮杀经营……最后在蜀中站稳脚跟,我万万没有想到、阿俊为了楼主,竟然可以像变了个人一般心狠手辣、所以……你要是不想死,就别那么相信他的话!”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戈壁路 杨离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陈驹的眼睛,轻声说道:“难怪、陈俊堂主的眼睛里总有一层雾气……这雾气遮掩住了他的心思,看来你心里的这个弟弟、也不见得就是他最后的真面目!他所图的……恐怕也不仅仅是窅娘娘子这么简单……” 陈驹冷哼一声:“那你可要小心了!他所图谋甚么某不感兴趣……只是他想违背楼主娘子的心思用手段就休想!某活着一日、就端必然不会让窅娘娘子再受一点委屈!任何人都不行!赵宋皇帝不行、那些豪商权贵不行!他不行……你也不行!” 杨离闻言立刻无奈的举起了右手、苦笑道:“某的性命可都是窅娘娘子暗中救下来的呢!若是有人想对娘子不利、某也是不肯答应的!” 情绪有些激动地陈驹低下头、低声说道:“你刚才说的……某要是离开窅娘娘子将西北商路这边经营好,其实某也知晓!只是……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楼主的安危!” 杨离淡淡一笑、催马向前走去,声音低低地说道:“那你想没想过……窅娘娘子当年是从南朝宫里流落出来的,某不知道当年她都遇到了些什么变故,以至于她如此痛恨苦节门和赵宋朝廷……但想来也无非是国破家亡离散生死之恨了!她一个武功不高的弱女子……能够接掌醉荫楼这个财雄势大的商会,暗中培植出你们陈氏兄弟这样的心腹属下还有折花卫这样的力量!她又怎么会是真的弱不禁风呢?按理说……让你离开她像陈俊兄一样为她在外面打下资本才是最划算的!可她还是默许了让你就这么守在她的身边……这里面,陈兄想没想过是为何?” 陈俊闻言如被雷击一般立在原地!见杨离已经骑马走出数丈远……这才如梦方醒一般打马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杨离的马缰绳。两眼发直的问道:“你是说……你是说窅娘娘子……她知道某得心意?她是故意把某留在身边的?” 杨离斜眼看了看陈驹:“至少当年你弟弟陈俊怕是看出来这一点才赌气跟你撕破脸打了一场然后自己远离醉荫楼在江湖里是厮杀数载的,为的、怕不是跟你赌一口气?” 陈驹呆呆的看着杨离、轻声说道:“所以他要证明……他比某这个哥哥还要有用?某只知道像条狗一样天天守在窅娘娘子的身边、他则可以在蜀中给她打下一片基业势力?他就是想证明他比某这个哥哥强?” 杨离嘿嘿一笑、促狭的笑问道:“某还不知道、窅娘娘子今岁芳龄几何?比你陈驹兄大了几岁?” “嘿嘿……比某整整大了九岁、嘿嘿……你这厮问这个干嘛?耽搁了这么久、还不去追?莎木里要是跑掉了以后咱们可能永远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速去速去……” 看着陈驹有些窘迫的老脸一红、然后打马就向着杨离适才认定的方向追了下去,杨离暗自叹了口气……招呼了一下三位醉荫楼的折花卫,五个人沿着北边的方向打马追踪了过去…… 没过多久、也就不到半个时辰!那个去南边查看的折花卫飞速赶了过来,禀告说那些南下的党项人留下的足迹马蹄印记真的一路向南奔向泉眼绿洲的位置去了!而且一路未曾留下修整的痕迹,似乎极其匆忙!后面居然也没有留下断后的游骑斥候! 杨离轻轻笑了笑:“那就是了……连斥候都不派出来,那就说明这支队伍里面已经没有能说了算的头领能够行使军令了!这位兄弟……” 杨离向旁边的那名折花卫头目抱拳说道:“就麻烦你奔波一趟、去寻那西军带队的将官,告诉他这只党项骑兵的动向!就说这是干掉这支党项骑兵绝好的机会!大宋北伐在即、党项人则一定会借助这个机会在契丹人和大宋之间好好的敲一笔竹杠!到时候西军首当其冲却不会有好下场……现在能够直接削弱党项马鸣谷的实力、还是在大宋以外的戈壁滩上,只要不留下实证……就是最赚钱的买卖!” 这名折花卫的头领考虑了一下、然后抱拳答道:“只要小郎君答应属下不可以身犯险,属下自当从命!” 杨离豪爽的答道:“某自家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可是舍不得和甚么党项蛮子换命呢!放心既是!” “好!属下从命!”这名折花卫似乎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些让小郎君忌惮了、于是暗暗向三个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将干粮和水囊扔给同伴、抱拳施礼后打马回身就向着来路快速的返回去了! 剩下的五个人又稳稳地沿着这个方向追踪了十几里……突然!一匹因为受伤而倒毙在沙坡戈壁滩旁边的战马显露在几个人的眼前! 凌乱的足迹马蹄印、还有几丛拴在战马屁股后面用来拖动掩盖足迹马蹄印的沙柳树枝被党项人丢在了一边……足迹马蹄印越来越清晰,远远地延伸进戈壁滩北面深处、看数量约么有四五十匹马! “嘿!真的找到了!你这小郎君的眼力很不错嘛……不过、人家身边还剩下好几十号人马呢?咱们五个就算三头六臂、骑在马上也打不过这么多党项骑兵啊?两具劲弩也不够看、弩箭也只有不到二十支……怎么打?” 杨离笑了笑:“要是某那一刀没伤到党项大部主莎木里、那咱们最好立刻打马回山带着商队回秦凤路修整去!可现在……莎木里的右臂已经被砍断!这么重的伤势……再加上和我醉荫楼与西军的一场惨败……你觉得党项人会不会还像以前那般对他无比敬重惟命是从?这就是机会……我等不是来追杀这五十名党项人的!某等只是来杀莎木里一个人的!” 陈驹点点头:“暗中下手暗杀伏击……那还真的有机会!可以一试……” 莎木里昏厥过去了……昨日后半夜、党项人的大部主莎木里就发起了热!浑身上下滚烫如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昏睡着,直熬到早上才勉强在幸心腹护卫的呼唤之下睁开了眼皮! 右臂的伤口处、剧痛已经变成了麻木和肿胀感,整个右臂像是变得有千斤沉重一般!莎木里咬着牙支撑自己坐了起来,看着四周党项部下们冷漠麻木的眼神……莎木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惨败残废,怕是已经让自己的威望摇摇欲坠了! 莎木里下达了继续撤退的·命令、然后被亲卫扶上马坚持着走在队伍的中央……只是还没走出三十里,就受不了战马上的颠簸险些栽倒在马下!一个亲兵护卫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将莎木里扶了下来,然后用两匹战马并列、将一张皮毛垫子系挂在两匹马之间做了一个马驼的担架床,将已经开始昏迷的莎木里放在了上面继续赶路了! 心腹亲卫看了看四周党项人那麻木冰冷的眼神、张开嘴巴怒骂道:‘你们这些家伙!都是大部主最看重的党项勇士!我们被该死的西军暗算了、正该回去整顿兵马然后找百石寨的西军算账!怎么一个个哭丧着脸?大部主还活着呢!败了一场就像那些回讫人一样要逃走哀嚎不成?’ 众多党项亲兵默然、只是低着头催马赶路…… 这个心腹护卫骂了几句、然后就看到能够会些医术的党项汉子还傻乎乎呆头呆脑的骑着一匹瘦马跟在大部主莎木里的后面,居然还举起水囊在喝水! 心腹护卫催马走上前去狠狠地一皮鞭抽在了这个党项汉子的后背上!开口骂道:“你这个蠢货!大部主为何会昏死过去?你的医术呢?大部主要是死掉了……我就会剥了你的皮再看下你的脑袋给大部主陪葬!” 党项汉子被鞭子抽得哆嗦了一下、却木讷的收起手里的水囊,惨白的嘴唇抽搐几下、说道:“昨晚上俺就说了……大部主要是不发热,就没事!要是发热了……就算上了药用烙铁烫了伤口处,也只有五成机会活下来!” “那现在呢?还有多大把握?”这个亲卫突然放低声音、来到这个党项汉子的身边,悄声问道。 党项汉子看了看两匹马中间昏迷不醒的大部主莎木里、答道:“现在看大部主烧的厉害、怕是只有两成把握能活下来了!” “闭嘴!不许说出去……否则老子第一个先宰了你!” 走走停停又是一日过去了……党项人似乎觉得自己身后应该已经绝对安全了!这名临时做主的亲卫头目看着西沉的落日,指着一处怪石嶙峋的向阳坡地、大声喝道:“就在这里扎营!去十个人搜集燃料……剩下的出五个人警戒,马上扎营点火,那个会医术的家伙马上接着救治大部主!” 剩下的四十多人有几个有气无力的答应一声、然后在各自小什长的吩咐下开始整理地面扎营点火,十几个人满腹牢骚的开始离开营地出去做事了! 远远地、一座突兀嶙峋的高大巨石顶上!杨离和陈驹两个巧妙地隐身在一片石头的阴影里面……杨离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党项人营地里面的布置和位置,对旁边的陈驹轻声说道:“时机到了!就在今晚……解决了这个莎木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沙 客栈 莎木里在做梦,灼热的沙漠里、自己晕晕乎乎摇摇晃晃的艰难跋涉着,渴……极度的干渴快要把自己逼疯了。水,自己需要水…… 一个飘忽的影子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身后不远处,手里似乎还拎着一把刀。一对冷冰冰的眼睛在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右臂…… “不要,不要砍我的手臂……求求你了……不要……” 干渴焦躁的莎木里恐惧的在沙地上挣扎爬行,不断的哀嚎哭泣…… 突然,黑影风一般扑了上来……莎木里大叫一声一下子醒了过来! “大部主!大部主?” 那个忠心耿耿护卫头领还在守着昏睡过去的主人,此时正焦急的看着虚弱的莎木里。 “水,给我水!”莎木里嘶哑的声音就像是石头在摩擦锅底一般。 护卫头目转身去旁边的马鞍上取皮囊,那里是他手头最后一点存水了。 小头目的脚步有些疲惫,扶着马鞍休息了一下,随即又努力驱散睡意拿起水囊去照顾主人莎木里…… 啪嗒一下,水囊掉在了地上……珍贵的清水就这么咕嘟咕嘟的流淌出来,然后消失在干燥的沙子上面。 莎木里还是那个姿势半躺在一只马鞍上,左手虚掩着受伤的右臂似乎在竭力忍耐那剧痛……双眼紧闭眉间满是痛苦的神色。只是、一道伤口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莎木里的咽喉之上! 伤口很大很深,深到可以看见骨骼和断裂的血管……鲜血已经不再流淌,不过早已经打湿了莎木里的衣裳和皮甲,流到了地上。 莎木里死了…… 一声凄厉的惨嚎回荡在戈壁滩上,整个简陋的宿营地立刻乱了起来……一直持续到了早上。 一个孤独的骑士独自骑着马返身踏上来路,他要去找不知道的仇人去复仇……剩下的人,乱哄哄的吵闹了一阵就几人一群各自散去了。 所有人都走了,凌乱的戈壁滩上只留下了一座孤零零的简陋坟墓。莎木里的坟墓。 一个月以后,马鸣谷和百石寨的骑兵和醉荫楼的护卫队厮杀了数次……损失惨重! 西北商路被打通了……六谷部的吐蕃人终于见到了来自大宋的商队,他们用黄金和皮毛青盐换来了珍贵的药物布匹和铁器!六谷部的大头人开始和族人谋划要去大宋出使,觐见大宋皇帝陛下寻求庇护对抗越来越贪婪的党项人…… 终于,一个清冷的清晨。杨离独自一人骑着马离开了西北!独自奔着大宋东京汴梁的方向走去。 陈驹没有和洪九李尚两个一起去追杨离,他知道……杨离的意思,就是让他在这西域站稳脚跟!他是退路……醉荫楼的一条退路。若是有一日,窅娘报了仇或者没法报仇了……无论哪一条结果,怕是都无法在中原立足了。那时候……蜀中不行江南不行,只有退走西域一条路可以走。 杨离没有去钟南山盘桓,他知道……那里有陈真人,还有明月,自己唯一的一个朋友。陈真人早就向他表明了态度……杨离的身上有灵根有悟性,不应该再去俗世间引动杀孽缠身。应该留在钟南山出世修道去……留给人间太平……” 杨离也不想回南疆,那里有一个热情似火的蛮族少女,天天都在思念他、如果他回去了……怕是会对他用强给他生一窝小蛮子,让他此生再也离不开南疆…… 蜀中,杨离也不想再回去了。王小波已经安全的回到了家里了吧?那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可自己和他都不是当初山村里天真无邪的孩童了。 那就去汴梁吧!去看看……去看看燕知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去看看那皇宫……那个男人当初被囚禁的地方。听说官家赵光义已经开始忌惮自己的儿子了……他这种人,会有快乐吗? 还有,那个女人……她是不是已经回了燕知堂?她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选择害死自己害死所有的同伴和老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代价能让她如此选择? 三个月后,一个清瘦枯槁的男人提着一把沾染了斑驳鲜血的长剑慢慢的走出了东京汴梁……长剑装在剑鞘里,似乎还有隐隐的血腥味传了出来。 男人的脸上满是青青的胡茬……眼睛里一片死寂。 过了汴河,男人一路无意识的向着南方走去,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了男子的身前。窅娘娘子探出头来嘶哑着嗓子问道:“不错……她是当初我安插进燕知堂的暗子!含章书院被毁,那时候我鞭长莫及根本无力救援……” “可你能示警让他们离开书院躲避灾祸!” 窅娘定定的看着杨离的眼睛……“以王山长的执拗性格,他会那么做吗?” “他是他,你是你……” “你真的要放弃这一切了吗?” 杨离摇了摇头:“本就都是你们这些心有遗恨之人在为往日的心而复仇……我累了,不想再被你们推出来走你们走不完的路。我只想带她的骨灰去蜀中含章书院外面安葬……她说了,让她为墓地里的同门守墓赎罪。” “你不恨她?” “恨。” “那又为何带着她的骨灰?” “她还了性命,赎罪了。” “你在怪我吗?” “不,我们都是可怜人……” 杨离在马车旁边牵过一匹马,翻身爬了上去。一边催马往前走去一边轻声说道:“放手吧!陈驹在西域等着你呢……你本就不属于中原!” 马车里面的窅娘泪如雨下……“那,国主的仇谁来报?” 杨离已经远去,声音却飘飘忽忽的传了回来……“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没有爱……哪来的恨和仇?” 匹马远去,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蹄印……再未回头。 三日后,江边渡口……杨离仰头喝了一口酒,江风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突然……两个身影在岸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人,两道洁白的长眉随风飘动,旁边一个身材雄壮的道童,满面虬髯。 杨离从船上站起身,遥遥一礼。老道士微笑了一下对着他招了招手……旁边的道童一脸急色,似乎希望杨离随他们回山。 杨离面带微笑,拱手面对着那个老道士……陈抟老祖。却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回转的意思…… 道童明月急了,抬腿就要寻船儿去追……一旁的陈抟老祖叹了口气用拂尘拦住了明月……“罢了,罢了……灵台清明,何处不是修行?一念成道,又何必执念寿数长短?这娃娃洒脱……来去潇洒,不必拘泥于情意了!我们走罢……” 老道带着哭哭啼啼的明月转身离去了,回转钟南山后再未现世! 杨离笑了笑,回头看了看远处江水上远远跟着自己的那艘小船……里面似乎有几个汉子在默默的看着自己。 杨离坐在船头,举起酒坛遥遥敬了一杯酒……微微一笑,随即看向大河不再回头。 那小船里,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对首领问道:“那人看来已经发现咱们了,怎么办?” 燕知堂的这个指挥点点头:“怕是他早就知道咱们在跟着他了……堂主说了,看看他都跟什么人接触过,再杀了他……” “传说中的那笔南唐遗宝呢?不是说线索在他的身上吗?” 那个指挥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现在也不怕你们知道了,那份东西早就被堂主拿到了,就是当初放在这个人身上的那本书……堂主去岁就在金陵紫金山底下找到了那笔据说流传了三代的遗宝,没有了……除了一些铜器什么都没有了!也是……李煜逍遥一生和大小周后花天酒地奢侈无度,偏偏他又没有搜刮南唐的民脂民膏!他用的是什么钱?就是他祖上为后人积攒的金银啊……可怜那小长老那些人还在四处奔走暗地里想用这笔钱资助那太祖……唉……那位殿下据说都已染了恶疾,怕是……” 那个心腹手下叹息一声:“可惜了……可惜了那笔财宝!一国之力几代人的积累,居然被一个人给挥霍了?这特娘的……” “他这辈子……是真值了!如花美女诗情画意,千古才名。据说那当年南唐的锦洞天里,明珠为灯烛宝玉为花卉锦绣铺就洞天……锦衣玉食奢靡到了极致,偏偏他又才华盖世风度翩翩,又有绝世佳人倾心相伴……真是神仙日子啊!” “嘿嘿,最后还不是被咱官家给一战灭了国,花花江山和那绝世美人都让咱官家享受去了……嘿嘿嘿嘿……” “住口!身在燕知堂,知道的隐秘越多就越得守口如瓶……如此方能得个善终!以后不可如此孟浪无状了……” “嘿嘿,属下知道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聊着天下最可怕的隐秘,却好像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却不知道,他们之中一个沉默寡言的小都头,却仔细的把这些话全部记在心里……燕知堂,纵横天下为皇帝做事已经太久了,久到他们都以为自己会永远的作为皇帝心腹,永远的忠诚鹰犬……却没有察觉到,皇帝的隐秘……只有随着死人深埋于地下才会让皇帝安心。 屠刀已经高高举起,可燕知堂遍布天下的下属却丝毫不知…… 一杯浊酒摆在面前,内廷最是尊贵的内侍、王朝恩对着这杯酒苦笑了一下……对面的小内侍微微一笑:“王总管,哦……王堂主!这御赐补酒可是好东西,您老何必如此呢?” 王朝恩抬头看了看这个恭恭敬敬却又眼带幸灾乐祸的小太监,这个现在最得官家看重倚重的红人……轻声说道:“吾之今日汝之明日……今日复明日,有何可急的?” 小内侍却嗤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王总管为何却忘了昨日?昨日你风光无限昨日你一语出而改天换日……太祖爷爷那一夜,你选了一条路!成就你十几年内廷动天下的权势……多少人因为你一言而富贵仓惶?多少人因为你一言而满门灭尽?王总管……你之昨日边便是我辈毕生之愿!不求十年……但得一日大丈夫如此,此生足矣!” 王朝恩闻言愣了半晌,点点头:“今日闻听你这小辈一席话……倒是胜过蹉跎十年啊!哈哈哈……去休去休,老夫稳坐东京汴梁大内,挥手间多少豪杰勋贵皇亲国戚灰飞烟灭?也该足矣……哈哈哈……” 王朝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至于他燕知堂遍布天下的内卫和探马……关他何事?谁人的路不是自己选择的? 一叶扁舟逆流而上,杨离扶着酒坛看着这锦绣河山,三峡之美无法言传只能意会……白鹭高飞鱼鹰击水,纤夫赤裸健壮的后背加上那巴蜀口音的号子……一路直到蜀中。 再一次来到含章书院外山谷谷口,杨离突然运起十成功力一剑劈开了谷口那座刻着含章书院四个字的石碑!剑气纵横间,那块被劈成两段的石碑被杨离斩得碎石翻飞……最后只留下一块小小的石碑,杨离一把震碎了手里的软剑、伸出手指在石碑上刻下……无名之墓四个字。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杨离的补天术已经升华到了第二层!似乎是心静自然的缘故……也许是在西北与异族厮杀的感悟!也许是放下爱恨和情仇的缘故…… 杨离转头向身后望了望……远处隐藏着身形的四个燕知堂高手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凭借这种功力,远处那个男子要是想杀他们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杨离的右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闪动了一下……然后两只瞳孔居然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当年王山长封印住的重瞳,随着杨离的补天术臻至第二层、已经烟消云散了。 带着这只重瞳,杨离漫步开始走回自己幼年时居住的那个小山村……稀稀落落的房子似乎比当年还要贫穷了,杨离没有看到王小波……或许他又出去讨生活了吧?也不知道他两个姐姐有没有嫁人…… 一路走,一路看……杨离不再说话,也没有去管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些燕知堂的探子……直到杨离回到了广南东路,又回到了那间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下一堆废墟的客栈。 杨离看了看山林东边的方向,那边的山里深处,居住着蛮族山民。幽幽大山里弯弯的碧水旁边,有一个已经长大成熟的女孩子……现在还在婉转哀怨的唱着歌,那些自己听了很多遍的情歌儿…… 一个道士,三十许的样子背着一把古朴的长剑,来到客栈前面……看了看竹子下面安静坐着的杨离,此时的杨离已经长出么满脸的胡子……身形枯瘦只有一对眸子幽深宁静。 “老祖真人……已经化道归天了……” 杨离闻言只是点点头:“生死皆是道,真人看开了而已……” “如今的道门不想你再惹出天下动荡……” “某知道,百姓需要安宁……现在的皇帝无德,却有道!开疆辟土他没希望……可怜了杨老将军和那些无辜的士兵,怕是没法活着回家了……不过中原江南的百姓应该能过几年太平日子……” “杨道友……贫道送你来上路……” “道门……终究还是让老祖失望了,来吧……某也倦了……” 四周突然有了些异样的声响,四下里到处都有隐隐约约人影晃动……有人在暗中交手,有人在驻足观望! 杨离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去上面……你应该就是如今道门的第一高手了吧?不知道比老祖的弟子如何?” 两个人轻飘飘的起身蹬踏着竹枝和竹叶飞身而起……一道黯淡的寒光闪烁,两个人开始在茂密的竹林之上交手…… 道士觉得很难受,杨离微闭双目似乎根本就没有动用他补天术!但空荡荡的双手却弹指挥舞每每点在自己最难受的位置…… 杨离点点头:“你比那几个师兄要强一些……就这样吧……” 几个闪烁,道士落了地。怀里抱着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所有人都看到了,道士的长剑反复刺穿了杨离的胸腹三次!次次贯穿,快如闪电势如雷霆…… 几个人突然跃了出来,快速的查看了一下杨离的尸体……然后对着这道人露出了或感激或愤怒或鄙夷的眼光、随即转身离去了。 一个蛮族少女流着眼泪走了过来,一把就从道士的手里夺过杨离的尸体……然后恶狠狠的看着这个道士,手腕上的一只铜手镯居然发出来一丝怪异的嘶嘶声…… 一个健壮的山民汉子一把拉住了要发作的阿灵,轻声说道:“阿灵,不怨他……这是离哥儿自己选的,与他无关……” “他是个傻子……为什么非要把性命交给这些没良心的人?为什么不和阿灵躲进山里好好的过日子?” “走罢……我们带着他,回山里去……” 阿灵紧紧的搂着杨离的尸体,手腕上的铜手镯震动的愈发剧烈起来……“古云娘说过,她们大理有一种雪蚕,养在死人的肚子里,能让死人跟睡着了一般不再腐烂……我要带着他去大理。” 阿灵的哥哥叹了口气,两个人就这样驮起杨离的尸体,一步步的向着东北方向的山里走去……一滴滴鲜血从杨离的身体里滴落在地上…… 四周一个个隐没在暗处的人渐渐的消失了……没有人会对一个死人感兴趣,无论他生前有多高贵的血统可利用的价值……死了,就一文不值。 南疆平静了几日,然后就是暗中的一场血腥残酷的屠杀……一队队殿前司的内卫从汴梁冲出,带着燕知堂的密令将这些探子杀手召集起来……然后,一地一地的清洗屠杀! 或许有漏网之鱼……但都是一些注定要在黑暗中了此残生的活鬼了! 再后来……大宋的北伐失败了,河北路白沟河畔、大宋军人的尸骨堆成了小山……而西路,杨业老将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有援军来接应他!为了掩护西北的百姓逃往大宋境内……老杨业孤军奋战死死拖住追杀而来的辽人皮室军! 西路大帅潘美,终究还是没敢违逆监军的意思……眼睁睁的看着杨业带着杨家军战死在草原垭口之上……长叹一声,退走了。 赵光义病了,可他当初册立的太子却莫名其妙的死了……赵光义很悲伤,悲伤到不想再立太子!这让好多人对太子的死因有了更多的猜测…… 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悄悄地出现在了东华门外面……当老宫人发现这个女子的时候,惊讶得险些昏死过去……急忙回宫里去禀告皇帝!一个……一个已经死去数年的女人,那个让皇后都忌惮无比的女人……居然回来了! 小长老落寞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个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心的女人,就这样把自己变成了一剂毒药送到了她仇人的怀里……小长老落寞的转身,回了洛阳进了地下鬼城、自此再没有出来过。 小周后女英将毒药与自己合二为一藏在了别人永远都无法发现的地方!然后……让那个已经变得苍老乖戾愈发可憎的皇帝,在他最兴奋最满足最销魂的时候……毒发! 赵光义死了……死在了女人的身上,死在了一个本来早就死去的女人身上!两个人纠缠着……死在了一起…… 新皇帝要登基了……天下似乎太平了一些,不过再也没有人提起什么太祖一脉应该接位的事情……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传说中的金匮之盟一样。 南方的大理国,靠近洱海的一座长满了竹子的山脚下……有一家新开的小客栈。 客栈后面的院子里,一个山民女子正高高兴兴的在喂鸡……客栈里面有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男人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洱海吹来的风,无比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