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我们曾经相爱》 第一章 至少我们还有梦 2005年的旧历年底,广州市机场路高架桥上,有一个飘荡的身影。 踽踽独行,风姿绰约。她,就是江彩云,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没有人关心她是谁,从哪儿来,到哪里去。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一缕卑微的空气。 谁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重要。 她爱的男人结婚了,新娘不是她。他甚至来不及邀请她去参加他的婚礼,当然,有可能是害怕彼此尴尬。 她停下来,僵硬的十指抓住路边的围栏,用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脚底下滚滚的车流。她想起那些纵身一跃的英雄,那么悲壮,那么决绝。 每一个自行了断的人都是英雄,至少他不惧怕死亡。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不久前,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告诉她,这世界上有一种人,连死都不怕,可是害怕爱。 爱有这么可怕吗? 答案是江彩云不知道的。但是她知道,每一次无疾而终的爱,带给自己的远远不止伤害这么简单。 她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迷茫中,她看到一辆疾驰的汽车发出悦耳的声音,好像在召唤着她,要带着她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 好几次她想跨过围栏,体验一下飞翔的滋味。 最后她放弃了。还好她放弃了。不然,明天的报纸头条就会有她血肉模糊的照片。 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大不了像个骷髅一样活着。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是自己疏远的他,是她将他挡在了心门之外。 或许只是因为彼此不够相爱。而她讨厌用她的热情来维系彼此的关系,她要的是男人的死心塌地。 可是,这个世界,谁离开了谁都能活下去。所谓的死心塌地,如今的电影里都很少出现这样的情节。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就不必再苦苦纠缠。 她想像他沉浸在蜜罐里的样子,脸上渐渐地有了血色。 如果可以,她愿意快乐着他的快乐,幸福着他的幸福。而悲伤与流离,她一个人承担。 寒冷的北风夹着豆大的雨滴钻进了她粉红色的羽绒服里,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事实上那不是一个家,只是一个她暂时栖身的房子。说窄小,总好过北京城里的火柴盒大小的蚂蚁窝。说宽大,那也是大白天说的瞎话。 江彩云最近有点神情恍惚。她在思考人生的一个重要问题,当然也许是无关紧要的问题,那就是人究竟有没有灵魂的。灵魂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去哪里寻找呢? 现实世界中,灵魂这东西是很难觅到踪影的了。那么梦里呢?梦里会有吗?哪怕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行。或许就因为那一点点恍惚存在的灵魂的闪动,足可以证实灵魂的存在。 梦真的是妙不可言的,或者说不可思议,不可捉摸。 梦是什么?很多时候,江彩云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弗洛伊德说,梦是潜意识的欲望。 这可能吗?梦是欲望? 虽说这听起来有些难为情,但这话也不是完全不能成立,最近江彩云就接连做了几个这样的怪梦,醒来后面对空荡荡的单人床,告诉自己是时候找个对象了。 这样解**望有点狭隘,但并不牵强。情欲,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追求。 她的他已为人夫,她还在希冀些什么呢? 在此之前她一直没有放弃过等待。等待的结果正因为未知,才显示希望的存在。希望是个好东西,许多诗人就满怀深情地讴歌过,说希望是大海里的航标灯,是暗夜里的星星,甚至月亮,甚至太阳。 可是还有人不合时宜地说,希望是娼妓,她诱惑了你,然后将你狠狠地抛弃。看来这位匈牙利诗人一定是有过希望,最后陷于绝望了吧。 希望与绝望,本只有一线之隔。如果能坚持到最后,说不定就会有理想的结局。可是谁知道呢?未来的一切,谁也无法预料。就像现在,江彩云再怎么燃起希望,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忽然想起郑智化的一首歌,里面有句这样的话——至少我们还有梦。 是的,至少还有梦。 这个晚上,江彩云又见到了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不同的是,今晚是乘着一阵龙卷风到的那里。龙卷风的威力太大,她直接就晕死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幽静的山谷中。当然,她还没有真正地醒来,只是在梦中的梦中醒了过来。然后她看到一个衣袂飘飘的年青男子微笑着向她走近,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后,含情脉脉地动作轻柔地褪去她身上仅有的薄衫,然后旁边有一个仙女一样的侍女递上来一根狗尾巴草,在她全身上下磨蹭来磨蹭去,不放过任何一寸肌肤。江彩云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可是却动弹不得。梦就是这般无奈的,她心里那个恨啊,真想直接跳进烟波浩渺的珠江去。 幸好这只是一个梦。要是真的,估计江彩云要将那个男人大卸八块,然后丢到江中去喂鱼。 女人在骨子里都是有些色的,江彩云更甚。当她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有些慌乱。同时她又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一种本能,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就是在于懂得控制。 为此,她拒绝了一位看起来风流倜傥的男人的见面要求。 排除掉那些害怕绑架敲诈之类的担心,江彩云最主要是不想让自己陷入一场声色犬马之中。 说起来他们的相识还是挺有缘的。有一天江彩云在一个论坛上发表了一篇贴子,很煽情,只是有太多血腥暴力的成分。这是限制级的,可是她却将它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之中。这是她的过错。 记得那时候这个叫云重的男人给她留言说:“现实也许是残酷无情的,可是阁下能不能多发现一些美好呢。看阁下的文字,寒气陡生,可是却欲罢不能。” 江彩云回复他:“有人说,我写这些,是让别人感觉到自己绵延不绝的痛苦。你也这样认为吗?” 云重说:“我们活在这个世界,有传播真善美的义务,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能更加光明。” “光明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夜晚的星星暗淡无光,却硬要说它照耀了人类,这样的话就有夸张之嫌,甚至是欺骗。” “星光是灿烂的。如果有人觉得暗淡,那只是他的心被蒙上了尘土。” “别扯远了,我没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我只是说出了事实。对于一个爱好写作的人来言,揭露真相是唯一的目的。” “你说的那些也许只是个别,不能因为某天阴雨而掩盖了整个太阳的光辉。楼主你的故事,带给我的只有恐怖。” “恐怖是一种作品类型,而且很流行。” “可是你却在前面冠以言情,我以为是温馨的,结果却大跌眼镜。恐怖小说因为它前面有一个恐怖的头衔反而让人有心理准备,像您这样,几近自我摧残式的描述,我不知道能带给您什么,我只知道,带给我的就是折磨。” “这样的述说我什么也没有得到,也许得到的只是再一次的心痛,痛彻心扉的痛。而且,我想我并不需要所有人的共鸣。” 然后就有一个叫云深的加她为好友。江彩云感觉那就是云重。果然,云深直截了当地说:“也许,我们可以是朋友,而不是在论坛上面你来我往,争个你死我活。” 江彩云把他的这种主动示好理解成他的妥协。她似乎有一种精神上的胜利,语气稍稍缓和下来,在以后的并不长久的交谈里,似乎找到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过这都无所谓,就像他说的,他们都是容易较真的人,茫茫网海中,能遇到一个倾心相谈的朋友不容易。云深二十五岁,广州人,都市白领。有梦想,有追求。喜欢旅游,喜欢文字。当然这都只是他说的。具体究竟怎么样,江彩云也无从得知。不过,既然是网友,追究那么多干什么呢。如果追究,不也是给自己找难堪么。江彩云一度相信云重就是像他的自我介绍的那种人,因为从他的字里行间就可以感觉得到。 云重的相册里有许多旅游照,都是他一个人。他戴着墨镜,张开双臂,像要拥抱大自然似的。而且难得的是,他说他的下一站是西藏。这正中江彩云的下怀。她说,如果能有那么一天,我要和你一起,去寻找传说中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花。 雪莲花是一种圣洁的花,能净化人类的心灵。如果心灵能够得到净化,那么这副臭皮囊,大概也离净化之日不远了吧。 江彩云将云重看作是网络上的知音,有一段时间,甚至到了日思夜想的境地。她细细回想了一下那个梦中出现的男子,竟然与云重有几分相似。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云重在广州,搭几站地铁就可以见到他。可是当他提出来见面的时候,江彩云犹豫了。最后她换了马甲,再也不与那个叫云重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说到底,江彩云是不忍心让自己像个传说中的荡1妇。像她这样长相身材都超一流的女人,身边喜欢拈花惹草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诱惑随时随地,如果自己不懂得控制,那么无疑会让自己陷入一个绝望的深渊。到时候,谁来解救她呢? 感情这事,说到底是水中花镜中月,一个女人,重要的还是要爱自己。江彩云一直坚信,物质独立了,才能有精神上的独立。这是很纯正的马克思主义观点,应该是不会错的。 江彩云现在供职于一家商务公司,小职员,工作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下班的时候,她会有事没事看一些人类学方面的书籍。不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她还想知道人与动物的区别。她想让自己多些人性,少些兽性。 伟大的哲学家说,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动物不知道自己将死,而人知道。 一个爱思考的女人是智慧的,同时也是悲哀的。因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越接近真相,就会越无趣,甚至残忍。哲学家的话不能完全照搬,即使他是哲学家,举世闻名也不行。 江彩云想,这句话当然是不能成立的。就人类来说,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比如地震,海啸,塌方,枪杀,爆炸等等总让人猝不及防。就动物来说,说它们不知道自己将死那也只是猜测。大部分动物的危机意识是很强大的。江彩云无数次从森林里那些小动物的眼神里觉察到恐惧,那是种比死亡还要浓烈的恐惧。动物们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会本能地逃跑,而人却不可以,人只能束手就擒,甚至有时候连反抗的意识也没有。 所以说,人不见得比动物高明到哪里去。有时候她对自己说:“来生做牛做马其实也无所谓,还可以偿还这辈子欠下的债。”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说做人就不一定偿还得了,说不定还要欠更多更重的债。 江彩云究竟欠下了多少债,现在姑且放在一边不谈。扯远了,就扯淡了。 一个女人,漂亮才是根本。这不是人性歧视,是赤裸裸的现实。男人征服这个世界,女人靠美貌征服男人。漂亮是看得见的资本,看得见的优势。在人生路上,懂得利用,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可是,总有人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江彩云的美丽是无法言说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江面上飘浮的七彩云朵,让人目眩神迷,想入非非。江彩云的漂亮有目共睹,可是她放弃用美貌获取一切,所以,她总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说到底,她是过份相信了爱情。直到她的那个他的结婚喜讯传来,才打碎了她多年来一直做的美梦。 她原本是想让自己混出个名堂,以便能站在同他一起的高度,这样,才不会让人耻笑。 时光总是一往无前。他等不及,或许已经疲惫。 仍旧一个人。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寂寞,一个人想像,一个人回忆。 江彩云的童年在闭塞的乡村里度过。那个时候,她头顶上的天空是蓝的,脚下的河水是清澈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大都市。灰色的天空,混浊的河水。台风伴着强降水,总在这个城市里发生。然后,在狭窄的巷道里,黑色的污水就会四处横流,踮起脚尖踩过之后,总会留下许多后遗症,轻则红肿骚痒,重则溃烂流脓。 对面墙壁上贴满的那些疏通下水道枪支批发招聘先生小姐的广告,都是最新印发的。贴广告的人半夜三更劳作,然后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清洁阿姨就用铲子清理干净。过不了多久,那些广告就会重新回到这个墙上。红的、黑的,新的、旧的,重重叠叠,斑驳了整个院墙。 江彩云在一个暴风雨过后的窗台上傻笑着说:“这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牛皮癣。” 说这话当然是不对的,是要遭批判的。如果你下了飞机,然后坐车前往国际会议中心,那么沿途绝对风光无限,绿树红花,尽收眼底。即使是冬天,那些长在花盆里的鲜花,也会聚集到这一带来为这个城市增光的。那么你会说,这个城市五彩缤纷,四季如春。 但是,一个建筑工人,他天天要面对的是泥浆与灰尘,那么他会说这个城市是尘土飞扬的。同样,如果一个人长期混迹于歌厅酒肆,那么他会觉得这个城市是令人眼花缭乱纸醉金迷的。 所以说,城市美丽与否,端庄与否,会因为你到过的地方而有所不同。在一千个人眼里,就会有一千个城市形象。 在江彩云眼里,这个城市总是阴睛不定,忧喜参半。 一切都没有从前那般美好。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城市,那就是拥挤。拥挤的公交,拥挤的地铁,拥挤的高楼与汽车。每逢节假日,天桥也是拥挤的。江彩云曾试过在一个中秋节,从天桥这一端走到那一端,几十米的路程,却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回真的让自己当了一回蜗牛。不同的是,那看不见的重重的壳,早已渗透进五脏六腑,消失于无形。 她在同样拥挤的家乐福超市买了两个月饼,晚上对着窗台外面的黑魆魆的楼群,却怎么也吃不下。 一天的辛劳,一天的等待,好像付诸东流。在那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在人群里追逐的意义。 许多人盲目,许多人迷失,许多人奋斗,许多人蜕变。谁不在随波逐流呢?这根本不是什么偶然,她只是千千万万的南下打工潮中涌过来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己。有时候去江 边,她会拾起那些被磨得光亮圆滑的石头,然后轻轻地感叹:“我们都一样,被海水冲刷洗礼,然后被丢弃到了岸边。” 江彩云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一个诗人。当然诗人在现阶段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称谓,人们习惯将诗人称为湿人。湿人这个词是褒是贬,江彩云不得而知,不过就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总感觉有些别扭。好吧,又扯远了,诗人已经远去,还想他做什么呢?如果真要追究那些陈年往事,索性就将记忆的风筝再放高一点,放远一点,往江彩云的家乡去瞧一瞧吧。 第二章 姐妹花 家乡是谁也不能回避的话题。据老人们讲,人自出生以后,灵魂都安放在家乡某一个角落,不管身在何方,天涯还是海角,在人之将死的时候,总要想方设法地回家来看一看的,也就是要回来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重合在一起的。可悲的是,许多人客死他乡,身体与灵魂契合这事就难上加难了。 江彩云的家在湘北一处偏远的农村,世世代代以务农为生,家境贫寒,平日里省吃俭用,一家人过得倒也乐呵。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江彩云很小的时候就帮着干农活,上山拾柴,下田插秧啥的,硬生生地将两条白白嫩嫩的胳膊晒成了印第安人的那种颜色。不过,小盆友新陈代谢快,一个冬天的工夫,江彩云穿上母亲缝过的那种厚实的棉袄,在爆竹的喧闹声中,她的皮肤就会还原成那种葱白粉嫩的颜色。十四五岁的时候,她就显现出了美人胚子的轮廓。有时候,江彩云看着镜子中自己精致的五官,然后又瞧瞧墙壁上巩俐的画像,露出自己两排白白的整齐的牙齿笑嘻嘻地说:“巩俐,这个国际大美女,怎么牙齿生得那么参差呢?” 有时候,母亲刘春梅会用一种爱怜的眼光看她,还有些惋惜地叹道:“孩子,你是生错了门庭,要是命好点,出生在城市,从小就去参加个舞蹈培训班什么的,说不定就可以成为杨丽萍那样的人。” 江彩云说:“我知道,她是一个舞蹈家。跳舞不是我喜欢的,妈,我想好好读书,然后考个好的大学,等有了工作,能挣钱了,就好好报答您。” 许多年后,江彩云在一家光线晦暗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舞厅里摇晃着自己惹火的腰肢,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还好,一切都没有持续太久。 刘春梅抚摸着女儿柔软的长发,温柔地说:“孩子,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人类世世代代繁衍着,一代哺育一代,老话说得好,一代老鹰一代鸡,只怕你将来自顾不暇,就是有那份心,也没有那时间哟。” “哪里会,女儿会让您安享晚年的。” “晚年?那还得很长很长的日子哦,不知妈能活到那个年纪不。彩云,妈妈唯一希望的是,将来我不在了,要好好照顾你妹妹。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可怜呐。” 像是一语成谶,刘春梅并没有自然终老,而是死于一场意外,而且拖了好几个年头。这样的死法按照迷信的说法是上辈子没有积德。大概是吧,刘春梅在这一辈子里,真舍不得打死一只小鸟,家里屋檐下的燕窝也是长年打扫的。 江彩云的妹妹叫江彩苹,长得不说闭月羞花,那也是百里挑一的。那孩子总是用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看着这个世界,有时候还眼泪汪汪。 彩苹八岁的时候还没有上学,老是将姐姐的书本偷偷藏起来,然后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去看,害得彩云叫苦不迭。有一天彩云说:“爸,我问我们的老师,妹妹可以去学校读书不,老师说了,可以是可以,不过学不到什么东西,因为无法沟通,她还说上江市有个有名的特殊学校,妹妹可以去那里上学的。” “真的吗?!”江大贵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惊喜,仿佛看见了黎明前的曙光。 江大贵想办法打听到那所聋哑学校的地址,然后就凑了些钱送江彩苹过去念书。这一念不得了,江彩苹因为天资聪颖,相貌出众,临近毕业的时候,学校准备推荐她去更高的学府深造。 江大贵肩上扛了个麻布袋,里面装上一只三斤多重的土鸡,手里提上个腰篮子,用红布遮着,掀了一看,是白花花的新鲜鸡蛋。 刘春梅放下手中剁了一半的猪菜,有些犹豫地拦住了江大贵的去路。 “干啥呢?婆娘。”江大贵用手推着她。 “我想了想,觉得你还是不要去碰那钉子。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样的事情,想着也难受。” “就试试,都商量好了,为什么改变主意呢?” “我是没有信心,觉得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馅饼。保送、免费深造那些好事儿根本就不会摊到咱老百姓头上来。”刘春梅用力地皱着眉头,说出了她的顾虑。 “我就试试,求一求,或许会有希望。听说有人捐资助学,电视上也经常放,说不定真有这好事儿。”江大贵想起那个活蹦乱跳的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儿,心里像有一根针在使劲扎着。 “希望?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落下个求人的坏名声。”刘春梅心里有些不悦,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板凳上。破旧的板凳吱嘎一声响,刘春梅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求人怎么啦,谁没有个困难事,清高能值几个钱,”江大贵不耐烦地扶起了刘春梅,然后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篮子,“还没出门就这样,你也要图个吉利不是?你这样推三阻四的,我看这事八成是没有希望了。” “唉,”刘春梅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让你去,能成当然好,我就是心里没底。都是我造的孽啊,当初要不是我怀上她的时候,乱吃感冒药,这孩子也不至于这样啊。” 听妻子这样说,江大贵几乎要涌出泪来。可堂堂七尺男儿,一家之主,总不能像个娘们一样肝肠寸断似的哭天抹泪。他也就轻轻地拍了拍刘春梅的肩膀,柔声说:“没有办法挽回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去还是要去,就是南墙也要去撞一撞的,好好照顾家里,我最迟明天就回。” 刘春梅用脏兮兮的围裙抹了抹眼睛,继续剁着还没有剁碎的猪草。她心里那个闷气啊,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可以发泄出来。生活是一只没有底的神葫芦,里面装的全是苦水。当初生下彩云的时候,家里老的就盼她能生个带把儿的,结果她肚子不争气,生下了彩苹。按照计划生育基本国策,两个女娃儿的都要去结扎,她也就响应党的号召前去结扎了。每当看到公婆那张挂了个油桶似的往下耷拉着的脸,她就想往旁边的墨绿色的池塘奔去了。可一想到嗷嗷待哺的两个女娃儿,她也就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后来新的思想渐渐占据人们的心头,生男生女一个样的横幅挂上街头,刘春梅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可是渐渐地又有些不安了,她发现小女儿彩苹两岁了还不会叫妈妈,有时候想吃什么只是像个小野兽一样地发出几声低低的吼叫,一丝惊恐袭上了全家人的心。过了几天,一家人带着小小的彩苹上省城医院一检查,彻底断了他们的希望。这孩子先天性耳聋,是没有办法医治的。 江大贵在回来的路上安慰刘春梅说:“婆娘,认命吧,一切都是命。” 刘春梅不说话。她不知道命是个什么东西。她只知道,活着就有命,死了命没有。 江大贵走了之后,刘春梅一直心神不宁。彩苹前途未卜,她这个做娘的,就是有力气也不知道往哪儿使。她放下手中的活,稍微梳洗了一下,热了一搪瓷缸酱菜就往镇上走过去。 田野里青青的禾苗在风中摇摆着,丰收在望。可是谁知道呢,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的大雨,足够让许多人心灰意冷。 大女儿江彩云在镇上读高二。她这次除了给彩云送点酱菜之外,还想听听她的意见。 刘春梅在教学楼下的桂花树下等了许久,然后看到江彩云像个小燕子一样飞了过来。 江彩云轻轻地挽过母亲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妈,今天怎么来了?” 刘春梅说:“来看看你嘛,彩云,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残疾人,会有前途吗?” “妈,你想说什么?谁是残疾人?” “唉,你妹妹啊,聋哑人。” “妈,为什么这么问?”江彩云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她不明白母亲究竟要说什么。 “你爸去你妹妹的学校了,学校打电话来,说是你妹前途无量,手语一学就会,还有舞蹈方面的天赋,可以安排她去别的学校深造。” “哦,这是好事啊,想不到妹妹还有这么大出息。” “问题不在这里。我听人家说要一笔数目非常大的钱,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上哪去弄这个钱啊。”刘春梅将手中的酱菜递给彩云,眼睛里是数不清的无奈。她不住地叹气,不住地摇头。然后她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小的沙粒,放在手掌心上翻过来覆过去地把弄着,干枯的手背上满是隆起的青筋。然后她又将沙粒捏到指尖上,然后使劲地揉来揉去,恨不得将坚硬的沙粒拧成粉末。 细心的江彩云知道妈妈心里的难受,可是却想不到好办法。母女俩在喧闹的操场上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还是江彩云说:“妈,要不找亲戚朋友借点,日后再还上。” “我问过了,他们表示不理解,说要是借钱给你去上大学还可以商量,将宝押在一个说不得话的女娃儿身上,他们说我是不是疯了。” 江彩云此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只在热锅上爬行的蚂蚁。最后,她无奈地说:“妈,别想那么多了,要真是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我想你们俩都过得好啊。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你妹那孩子命苦。孩子,你上大学的费用还是个问题,再摊上你妹这事,得做出个选择。” 江彩云不说话了。她没有那么伟大,大学那时候还是无数学子心目中的殿堂,进去了就可以被称之为天之骄子的。恰好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来,江彩云说了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就匆匆地进教室自习去了。她手里的酱菜余温犹存,她的心却冷到了极点。 她第一次听母亲说起钱的问题。母亲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到钱,只说让她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就不枉费她一番心意了。 父亲江大贵倒是时不时地提起钱的问题。当然无非就是告诫女儿要省吃俭用,要将钱使在该花的地方。父亲的话像教室窗户钻进来的风一样,时不时在耳边围着绕着,这让江彩云很不痛快。他说:“别浪费钱,孩子,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不要将我的话不当一回事。” 这话江彩云不爱听。因为父亲说这个话的时候,江彩云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还在恳求母亲说要去添置一件像样的衣服在学校的校庆晚会上穿。江大贵说这话明显是在反对着。只见他掷地有声:“人生在世,有吃有穿就很好了,要那么花哨的裙子干什么呢?能当饭吃?想当年,咱们一家十来口人,天天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闹饥荒的时候,就啃树皮,还饿死不少人呢。” 这话江彩云也不爱听,不爱听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她反驳她爹:“别抹黑社会主义了,爸,我知道少吃少穿就有过,饿死这事,封建社会才会有的吧。”说完气乎乎地冲进了里屋。 江老汉摔掉了手里的旱烟袋,将那二尺来长的竹筒子往门板上一搁,气呼呼地说:“谁要抹黑社会主义,我说的是事实,事实都不让人讲了吗?这世上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刘春梅跑过来劝他:“老头子,你生哪门子的气,你说不买就不买,别跟个小孩子怄气,犯不着啊。再说了,一个姑娘家的,也知道个美丑了,旧社会,这么大的姑娘家都可以出嫁了呢。” “唉,你这婆娘,你以为我想啊,只是这钱哪里是这么容易挣的,你喂个猪,手指头都要磨得少一截,我挑个砖头上窑,肩膀哪次不是脱层皮的。一个裙子花费不算小,能将就就算了,我不也是想着日后有大用,才这么紧巴巴地过着日子了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刘春梅说,“谁也没有你老头子想得周到,我这就去跟姑娘说道理去,你放心,我保证她会想明白的。” 刘春梅身子一闪进了里屋,见女儿在床铺上侧卧着,手里头还拿着一本书。看样子就知道是装模作样了,那书的位置都颠倒过来了,她还没有察觉。 刘春梅开始解裤腰带,然后从贴身衣袋里摸出几张十块的票子递给了江彩云。并叮嘱她说:“别告诉你爹,他是死心眼,舍不得花这冤枉钱。” 江彩云默默地收下了。末了,她还是忍不住说:“妈妈,我会替你保密的,我只是不想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啊。我们集体跳了一个舞蹈,我要不买裙子,要退出的。” 刘春梅搂过女儿,眼泪嘀哒嘀哒地往下掉,她说:“妈真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好好读书,天天跟着别人乱吆喝,结果一阵风过去,什么也没有学会。” “妈,为什么呀。” “没什么,没什么,孩子,你只要记住,知识是自己的,别人想偷想抢都是徒劳的。” 江彩云又何尝不知道,妈妈十几岁的时候,中国正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可妈妈不说,一定有她的顾虑。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亲密无间,即使是母女之间。 想起这些的时候,江彩云鼻子一阵发酸。她扔掉手中的书,站起来往楼下急匆匆地走去,她想跟母亲说声对不起。可是母亲早就没了踪影。 第三章 女朋友 春天的校园是生机勃勃的。新抽出的梧桐树叶子像天鹅绒一样柔软,仿佛大地延伸出来的的渴望。麻雀在上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听诗人说,那是他们在唱歌。下课铃声响了,大地变得喧闹起来。成群结队的同学们从江彩云身边走过,偶尔会有人问一句:“你妈走了?” 江彩云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她不知道刚才自己的态度会不会影响到妈妈的决定,如果她的态度让妹妹从此前途渺茫,她是一辈子都会很内疚的。她不知道母亲现在到了哪儿,或许是回家了,或许在镇上买东西。不一会儿,上课铃又响了,同学们一窝蜂涌进了教室,她只得慢吞吞地往教室踱过去,像一只背了重重的外壳的蜗牛。 她无声地推开教室虚掩的门,英语老师一脸慈祥地请她进去,然后大家以一种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失魂落魄的江彩云。邻桌一个男孩子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怎么了???” 许多的疑问号,江彩云没有搭理。看那熟悉的字迹,就知道是林子建写的。 林子建是个不务正业的学生。这是班主任刘老师给他的评语。他家就在镇上,开了个超级大的超市。当然这个超级大只是就镇上的规模而言,要是放县城或是更远的省城,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虽然家庭条件优越,可是林子建却坚持住学校。学校条件简陋,还经常没有热水洗澡,可是他舍不得搬回他的温暖舒适的家里去,用他的话来说:“要和同学们朝夕相处,争分夺秒。” 林子建和江彩云一见钟情。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说的,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在同学们眼里,江彩云就是一个高傲的长公主,高贵而又威严,一般人不会搭理。可是林子建死皮赖脸地对外宣布:“江彩云是我女朋友!” 江彩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着重警告过他,鄙夷地说:“我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句话,后来就被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的背面,成为了当时风靡全校的流行语。虽然林子建的追求之路经过了这么一劫,可是仍旧死性不改,不过还是有所收敛,将明目张胆的追求改成了默默无闻的关注。不过偶尔还是有风声传来,说喝醉酒的林子建在寝室开起了诗歌朗诵会,大概内容就是:“上帝,我欲与云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云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让人好生无聊。于是有人起哄:“子建,能不能再丰富一下内容呢?比如,换点口味重点的。” 起哄的是刘大海。他平日里和林子建是可以共一条裤子穿的,所以说话根本就没有什么顾忌。 “什么?”林子建扔掉手上的啤酒瓶,径直朝他冲了过来。幸好那质量比较好的啤酒瓶只表演了几个翻跟斗的动作之后就沉寂到墙角去了,口里吐着白沫,估计它的末日已经到了。 “别,别,没说什么,林哥,大哥,别生气。”那个渴望欣赏到另一种风格的刘大海此刻像一只秋天的寒蝉,说话都不利索了。 “别以为我没听见,像你这样的小猴子,别玷污了我心目中的女神。哟嗬,想听重口味,你还嫩了点,明白了吗?下次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你的小白脸。”林子建将满是啤酒味的手在他脸颊上划过来划过去,划过来又划过去,没有要停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在挑衅。刘大海气得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仿佛发出魔鬼一样的绿光。 寝室里几个正忙着看各色漫画书的同学看着情形不对,就纷纷丢下手头上的事情过来劝架,几个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将身材魁梧的林子建从刘大海身边拉开。 刘大海虽然惊魂未定,脾气还是有的。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指着林子建的鼻子狠狠地骂道:“我算看明白了,你他妈就是一混蛋,为个木头一样的女人,不顾兄弟情谊,算我刘大海白认识你一场。” 刘大海很委屈地摔门而去,留下林子建他们几个像木鸡一样立在原地。然后,一个书生模样的摇头晃脑地说:“木头?女人?刘大海,你又摊上大事了。” 林子建没有再发脾气,从墙角捡起那只吐完了白沫的啤酒瓶,再拿起扫帚把现场清理干净,然后像个僵尸一样沉默着倒垃圾去了。 这些江彩云是不知道的。林子建想,幸好她不知道,如果知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如果她被感动了还好,要是不能感动,同学们再一次将她的经典语录挂墙上就要彻底将他毁了。林子建的脸皮再厚,那也经不起第二次的跌倒。要知道,在同一个地方跌倒,那是连伟人都不屑的。 仔细算来,林子建应该沉寂了有许多时日了,这次又鼓起勇气不怕修理表达他的亲切的关怀,估计是憋闷得太厉害了。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放纵中变坏,就在沉默中憋坏。林子建一定是有些担心这个了,所以就想有所行动了。谁都看得出来江彩云不正常,而不正常是因为她妈妈刚才来过。所以大家纷纷猜测,一定是她家出了什么事情了。天仙一样的江彩云家里出了什么事,林子建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递上他的纸条。 所幸的是那纸条并没有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而是奇迹般地又回到林子建手上了。是林子建几百个日子如一日的默默关注感动了上天吗?是林子建有目共睹的虔诚心态感动了上帝吗?这些,我们都不能准确知道,我们只知道江彩云竟然回复了林子建。她在那张写满关怀写满爱意的纸条后面用清秀的笔迹写上一句情意绵绵的话,那就是:“没什么,谢谢关心。” 关于情意绵绵,不得不再说句题外话。不说也都看得出来,这情意绵绵又是林子建的杜撰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极普通的回复罢了。鉴于上次受到的非人的虐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刘大海也表示默认了。刘大海都不发表意见,其他人就无所谓了。为林子建这点破事,大家一致认为不值得花费太多时间。无所谓也就没有反对的必要,没有人反对,林子建只当大家都认可了。按照联合国的办事原则,没人反对也就可以通过了。 林子建接到这个纸条后就不淡定了。内心仿佛燃烧起熊熊大火,就要将他的满腔热血烧沸腾了一样。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外语课听完,下课后就赶紧地来到了江彩云的身边。 江彩云经过了一节英语课的洗礼,心好像飞到了美丽的大洋彼岸,脸上愁云不再。林子建准备了一节课之久的安慰的词语也就没有发表的必要了。 江彩云是一个懂得自我控制的人,一直以来都这样。 第四章 妥协 话说江大贵只身一人来到美丽的上江市,就有些犯糊涂了。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知道先看哪儿好。两年没来,上江市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跟上次送彩苹来时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到处是建筑工地,高耸入云的塔吊像个巨大的老鹰一样在空中不停地晃悠。江大贵从它下面经过的时候,内心有些担心。他害怕一个不小心那些扎堆的钢筋会像泥鳅一样从捆绑的绳索当中溜了出来。他的眼光跟随着塔吊走了不小的一段路,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嘴啃泥。他掀开了篮子瞧了瞧,幸好鸡蛋好好的还在。不多会儿,江大贵已经来到了一个种满花草的围栏边。这个围栏江大贵记得清楚,离彩苹生活学习的地方已经不远了。走过这个围栏,然后又是一个又一个砌起来的围墙,上面是五颜六色的广告,召告所有走过路过的行人,每一个地方都是你的首选。江大贵看着宣传画上面宫殿一样的房子,游泳池,参天大树,红酒杯,相依相偎的两个人。他赞叹道:“古代皇宫也没有这么气派吧,可是谁知道呢,广告做得震天价响,说不定就是些豆腐渣工程,在建的有倒了的,建了的有倒下的,没几个月就漏水的,这样的事情倒是层出不穷啊。不过还是不要想这些问题,头发会白得更多,这些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一辈子也没有钱去买那样的房子啊。” 江大贵兜兜转转,临近中午的时候,总算摸到了特殊学校的门。接待室坐着的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头,花白的头发,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当天的报纸,没有要接待他的意思。江大贵踌蹰着不肯上前打招呼,就在门外的水泥地面上蹲了一会,顺便看看来往的行人。 五月的阳光开始抖擞他的威力,以至江大贵在校门口的树荫下也无法呆下去了。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天上的太阳。他有些口渴难耐,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好好的还在。正在考虑要不要去买瓶水喝的当儿,看到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走了出来,于是他很大方地迎了上去。 “老兄,我看你来了一会儿,是不是要找人呢?” “是的,是的,我的女儿在里面读书,是她的谢老师打电话让我来的。”江大贵忙说。 “原来是这样,那你不早说,白白在外面干等着干什么呢。现在到了吃饭时间,估计谢老师正用餐,来来,进来凉快凉快,喝杯水解解渴。” 这正合江大贵的心意。他心里有些感激,心想,原来城里人也是这么容易相处的。 “你不用这么拘束,叫我老王就好了,”那位老人笑容可掬地说着,然后递给江大贵一杯水。江大贵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两下喝了个底朝天。 “还有,还有,来来,再给你倒上。”老王殷勤地将他的杯子添满。 江大贵有些扭捏地说了一句:“谢谢。”他一个乡下人,这话很少说过,估计是真的被感动了。 “唉,都是些苦命的人。”老王叹息着说道。 “哪里,您在这里吹着凉风,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哪像我们这些泥腿巴子哟。”江大贵吃吃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 “嘿嘿,我呀,就不说这些了,年纪一大把,闲不住啊。我是说来这儿上学的,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老王取下眼镜,用白色的棉布衬衣擦了擦,重又戴上。 江大贵试探着问:“老王,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像我们这些特困家庭,可以申请一些补助吗?” “这,这个我不太清楚。申请应该是可以的,不过申请的过程有些复杂,有些事我也不好插嘴,等下谢老师来,你跟她说说。或许她会有办法。哦,对了,我现在就联系她,她会来这接你的。”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谢老师娉婷着走过来了,老远就伸出了手:“您是彩苹她爸吧,来来,上我办公室说去。” 江大贵赶紧地拿起随身携带的鸡和蛋,跟随着谢老师走了。半路上,江大贵说:“我先看看女儿行不?” “当然可以,您先上我办公室等着,我去叫她。”谢老师安顿好江大贵,然后去教室里找江彩苹。 父女俩相见,相对无言。江彩苹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用手语跟老师交流过,再看了看江大贵,就微笑着退了出去。 江大贵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已经无法和女儿沟通,而她的老师可以。 江大贵将麻布袋里的鸡婆抖出来一半,然后将一篮子鸡蛋亮了出来,嗫嚅着说:“谢老师,这些是我们自家的东西,没有花钱的,您就收下,算是感谢您的栽培。” 谢老师急忙说:“老江,你这是干什么呢,孩子在这里读书,栽培她是我们的责任,哪能让您这么破费呢?” 看谢老师推辞,江大贵有些急了,他说:“谢老师,我是有个事儿求您,您也说了,我们家彩苹……” “老江,你家彩苹是很优秀,当然这优秀只是就咱们这所学校而言。将来要和正常孩子竞争,那也怕有相当的难度。我后来想了想,有些事还是要量力而行的。像你们那样的家庭,我听彩苹说还有一个正上高二的姐姐,如果经济条件确实不允许,我看就算了。当然,作为一个老师来说,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有个好的未来,是我们期盼的。” “这么说,谢老师您是不赞成吗?” “我是说艺术学校那些毕竟是镜花水月,不如学点实际的,掌握一技之长,将来也好自力更生。”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报个职业培训学校,学上几年,这样花费也不是太多,你们家也可以减轻一些负担。” “如果像之前您说的上艺术学校深造,学校能不能想想办法,适当减免一些学费,你看我家这情况,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吗?” “贫困生补助是可以,不过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老江,这些你仍旧拿回去,我不能帮上什么忙。我就是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能要你的东西。”谢老师不住地推辞着,让江大贵的心凉了半截。 江大贵心里有些难受。他是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来的,走之前,婆娘还在担心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他在心里求神仙求菩萨保佑他可以走上狗屎运,结果还是让春梅给说中了。 江大贵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话语来求眼前这位老师,或许他是已经丧失了信心。沉默了良久,他说:“那您说的报什么职业培训,有些什么样的选择呢?” “有很多种选择的,老江,这个还要问过您的女儿,看她自己的意思。” “一个孩子,她能有什么主见,不过是大人在左右着她的想法。”江大贵说。 “这您就不对了,在我们这儿上过学的孩子,再起码已经知道要和正常人一样生活,面对社会。将来靠自己,不给父母不给社会添负担。” “哦,”江大贵显然是被上了一课,低声地又请教着,“那您觉得什么样的职业培训适合这孩子呢?” “到时候会有许多的职业学校前来招生,让孩子自己选择吧。主要有美容美发还有按摩等一些不需要说话的工种。” “按摩?!”江大贵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辛辛苦苦从家里送她来这读书,最后就是要去学按摩?如果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来上课呢,直接去学还不一样行。” “这又是您的不对了,您明显是对按摩这一职业存在歧视,领导都说了,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大家工作只有分工的不同,再说了,按摩是一种相当高深的学问,直接去学是行不通的。人体经络纵横交错,单就穴位来讲,名目繁多,还要对照着身体部位弄清楚位置,正常人一时半会也学不会。总之,按摩是一种很复杂很有前途的工作。作为一个聋哑人,能有这样的工作就很不错了,月薪高,工作环境好,我问过彩苹了,她说可以。如果您同意,就跟彩苹说说,到时候直接去培训班上课就好了。” 江大贵早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在心里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他想拉孩子一起回去,在身边带上几年,享受享受天伦之乐,然后找个老实一点的人家,嫁过去就算是有个交待了。他当即要求谢老师把彩苹叫来,说是要再看看女儿,给她一些钱。谢老师虽然发觉江大贵口气有些生硬,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就将江彩苹叫了过来。 江大贵见到女儿就说:“孩子,跟爸走,这鬼地方,咱不待了。”见女儿一脸惊讶,他就从桌子上拿过纸和笔,歪歪扭扭地写上:跟爸回去。 在一旁的谢老师看这情形,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忙走过来劝江大贵:“现在才五月份,彩苹还没有放假呢。” “放假?放什么假,我没有想到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孩子办学,到头来就是让她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工作。彩苹在这儿也学会了不少字,学了不少道理,这个我是非常高兴的,也很感激。可是说要再深造去上一些培训课程,那是些什么狗屁课程,我看就不必了。” “我说老江,你怎么可以这么出言不逊呢?什么叫狗屁课程,你这是对知识的不尊重,好歹我们也付出了心血,我们的老师放着好好的学校不去教学,偏偏来和这些聋的哑的孩子打交道,还不是一切为了孩子!” “一切为了孩子,好吧,说得这么高尚,聋的哑的,你这说法就有问题了,你们不是说要让他们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吗?你们这是从心眼里看不起他们!” “这又是哪里不对了,这是事实,我只是说出了事实。长年累月和这些孩子打交道,我们的心理压力要比别的老师大许多,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呢?到头来,得到的是家长的不理解。”谢老师此刻心情激动,恨不得将所有的苦水都倒出来。 “好吧,我错了,老师您永远是对的,这总可以了吧,我是粗人,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我走,我马上走。” 谢老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江大贵,她不明白眼前老实巴交的老江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她说:“如果您对按摩有成见,可以学别的,美容美发都行。我不希望,我们这儿出去的学生,到时候进入社会,还是没有一技之长,老江,你再想想吧。” “不用想了,彩苹,跟爸回去。家里还有个照应,你看看你,一个人在这,你妈天天想你,都瘦得不成人形了,头发也白了许多。” 说了这么多,也是白搭,江大贵的语言江彩苹一点儿也不明白。不过,江大贵此时情绪激动,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江彩苹没有想到老爸许久不来看她,看到她就想让她回去。她的心中还有许多梦想没有完成,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答,还有许多朋友没有告别,她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呢?她不住地摆手,又不住地摇头。江大贵此时哪里肯依,就伸出铁钳一样的手过来拉扯她,江彩苹就更加急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叭哒叭哒往下掉。这眼泪一流,瞬间就将江大贵的心软化了。他不得不放开女儿的胳膊,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将双手插进自己花白的头发,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江大贵妥协了,他拾掇起地上的东西,将竹篮子挎上,一个人沉默着离开了。 江彩苹仍旧在学校里快乐地生活着。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在学校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爸爸会这么强烈地要求她退学。 也许,明天的明天,江彩苹就会知道,一切的努力,不过是瞎折腾。 江大贵扛着麻袋走在街上的时候,心里有些烦。花了许多的路费不说,还让他知道了女儿所谓的前途不过就是老师描绘的那个样子。那算什么前途呢?当然,问一个聋哑人要前途,本来就是不太靠谱的事。怎么办呢,鸡婆还在背上半死不活,偶尔也会伸伸腿证明还没有死去。忽然,江大贵灵机一动,不如摆到路边上将这些卖了吧,回去也不至于让婆娘数落得一无是处。 会不会有人为他祈祷着,不要碰上威风凛凛的城管队长呢?当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城管好像还不参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他选中了一处人多的地方,果然不一会就有人在他面前停下车来,然后摇下了车窗玻璃。江大贵看到一个胖得有些夸张的家伙朝着他挤眉弄眼,不过,说话倒是很客气的。 “老伯,这怎么卖?” “鸡婆五十,鸡蛋一块钱一个。”江大贵赶忙说道。 那人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元,示意他过去拿,然后说:“这篮子给我了吧,钱不用找了,行不?” “当然行,当然行。”江大贵喜不自胜,心想今天真是遇到贵人了。江大贵知道,那篮子里的鸡蛋总共才八十个,这么一算,整整多出了七十块。一个半旧不新的竹篮卖了七十块,这一趟算值了。 江大贵看着那辆黑得闪光的一溜烟消失了的车子,自言自语地说:“城里人真是大方。” 天近黄昏的时候,江大贵回到了镇上。然后借着暗淡的星光,步行了两个小时,回到了熟悉的家门口。屋里还亮着灯,刘春梅正在灯下给他缝鞋垫。见他回来,刘春梅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就去厨房给他热吃的。 江大贵叫住了她:“春梅,来,告诉你一件喜庆事。” “怎么了?彩苹的事情有着落了吗?”刘春梅喜上眉梢,等待着丈夫的好消息。 “先不说这个,我是说我将那鸡婆和鸡蛋卖了个好价钱,整整两百元,来,你来看看,想不到这东西在城里那么吃香。” “老江,你没有去送礼啊,卖了?”刘春梅不可置信地问道。 “送礼,送礼没衙门啊。谁将你这点东西放在眼里,咱们当这是宝贝,舍不得吃,在人家眼里就算不得好东西。彩苹是没有希望了,我看还是将重点放在彩云身上吧,这孩子聪明,我看有出息。” 刘春梅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她说:“就知道你江老汉偏心眼,我就知道你是这么个想法。都是咱们家的娃,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春梅,你别这样,现实就是彩苹说不了话,别自己骗自己了。我看那孩子读完这一学期,就把她接回来吧,你们娘俩也可以多些时间待在一起,虽然不能说话,看看也是好的。过几年嫁人了,怕是见也难得见着。” “彩苹才多大啊,你就考虑这个事情。”刘春梅有些责怪地说道。 “不小了,时间过得挺快的。想想刚生下她们俩的那个时候,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呢。” “老江,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听了我的话不去遭那份罪,路费丢了不说,还丢人现眼的。彩苹在那儿怎么样呢?想想就觉得揪心。”刘春梅说着说着就用围裙去抹眼泪。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老是容易动感情,动不动就眼泪鼻涕一把抓。 “还好,学了不少东西,会认字,会和老师说话。不过,我是看不懂。我说,你这娘们,好好的,哭什么呢?” “我就是想她了,这孩子,惹人心疼,”刘春梅止住了抽泣,转换了话题,“那个谢老师在电话里说的那些,都是唬人的吧。我听着也是唬人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不过是想拿咱们寻开心。” “也不全是。算了,不说那事了,想想就心烦。婆娘,我在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吃过了,睡吧,明天还有好多活要干。” 一夜无话。刘春梅想起白天彩云的表情,心里有些怏怏不乐。不过,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身上掉下的肉,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江彩云为理想在一刻不停地奋斗。她想抓紧每一点可以利用的时间,用到自己的学习上。林子建看她这阵势,也就不好意思再打扰她。 青春的洪流在滚滚向前,许多人都想背水一战。 山川大地上的洪流也同样奔腾不歇。 第五章 想入非非 这年的雨下得有些轰轰烈烈。整整半个月了,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听天气预报说,新的汛期又将来到,请大家做了防洪防汛的准备工作。又在雨帘中奔跑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天放睛了,可是坏消息却传了过来,说是上游河堤已经决口。良田不知淹了多少亩,房屋不知倒了多少间,还有山体滑坡,牲畜淹死,直接经济损失倒有个确切的数字,当然究竟是多少,江彩云没有去留意。她现在只知道这洪水已经严重影响了自己和同学们的生活。学校停水停电,六月的天,要怎么过啊。 停电的第一个晚上,想继续深造的同学就点着蜡烛做习题,那些混毕业证的,也就做做样子,终于还是找借口出去溜达了。学校考虑到实际情况,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任由他们混去了。这一放松就出了状况,马上有家长打电话过来反映情况,说看到自家的孩子三五成群深夜在街上游荡,学校是不是只管收学费却不知道教育学生。 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于是学校又开始狠抓纪律,查岗就严密多了。停水后的第三天,教室里已经有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大家都苦不堪言。有爱臭美的女同学开始捂鼻子,或者在鼻子周围象征性地扇来扇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名人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沉默中灭亡。终于在停水后的第四天,刘大海等一干人等爆发了。 “这苦逼的日子,没法过了,起义吧!” 马上有人搭腔道:“武昌起义还是秋收起义啊,都不是时候吧。” “就叫大海起义吧,这保证是史无前例的。”刘大海继续在教室里大声嚷嚷,看来今晚上不搞得班上腥风血雨是不肯罢休。 “大海,要起义,先把自个儿洗干净了吧,乞丐起义也只有朱元璋成功了一次,其他的都是些体面人物哟。” “对,对,要洗澡啊,要洗澡,要洗澡啊,要洗澡。”大伙好像商量好了口号似的,开始有节奏地叫喊。然后有人扔笔筒子,然后又有人扔掉自己的草稿本。 “听说西藏人一生就洗两次澡,那他们也要过日子啊。”一个戴眼镜站到讲台上发言,看样子可能是想力挽狂澜。 “四只眼,你就待一边去,谁是西藏人,你是吗?咱这是江南水乡,就讲究个洁净。”刘大海站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上讲台,将四只眼拎了下来。 四只眼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耳朵,透过厚厚的镜片,恨不得用鄙夷的眼神杀死刘大海那个贱人。 江彩云手捧着书的时候,朝教室门口看了又看,心里期盼着有个老师能进来管一管。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连个老师的人影也不见。这么热的晚上,估计也是拿把蒲扇,去大树底下乘凉去了。 这自习是没法上了。烛光发出微弱的光,照着暗淡的墙壁。墙壁上有飞蛾窜来窜去,似乎是找不到火葬场,也就轻轻地哼了一声逃向了别处。江彩云整理好桌子上的书本,准备去寝室睡觉。忽然,林子建浑厚的男中音传来:“关于洗澡的问题,我给大家想个好办法。” 有同学开始调侃起来:“跳进滚滚洪流中去吗?那样确实是洗得干净了。” “有洪流就洗得干净了吗?没听说过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啊。” “什么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就是前天晚上那个事啊。” “哪个?明确地说说,别打诳语。” “只有出家人才不打诳语,咱不是呢。” ……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好不热闹。 林子建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我的办法是,上我们家去洗吧。我们家还有个天井,一百年不来电也没有问题。” “乌鸦嘴,什么叫一百年不来电?没看正在抢修中吗?不过,上你家泡澡,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是,我想问一个非常必要的问题,是我们全体一起,还是只邀请你想邀请的呢?” “谁都可以,都欢迎。”林子建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在黑暗中寻找着江彩云。江彩云此刻正埋头整理书籍,不过她的心有些动摇了。 班主任刘老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教室,用力地拍了拍门板子,大家总算安静下来。林子建倒也没有要怕的意思,走到老师跟前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班主任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他说:“非常时期,大家是要发挥团结友爱的优良作风,不过要注意影响,不要一窝蜂地去。最好林子建你还可以多联系几家,这样更方便。” 一家不够,还几家,这老师真是够得寸进尺的。谁家会让一些不相干的人进去洗澡呢,除了他林子建傻冒儿一个,谁也不会有这么好心,就算是天灾也不行。 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于是,班长马上将全班同学分了批次,有序地奔林子建家去了。 林子建的妈妈是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脖子上戴着金光闪闪的链子,头发也梳得油光发亮的。虽然看着林子建领这么多同学来家里洗澡心里有些不悦,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她这个宝贝儿子,她是知道脾气的,只要他认为对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没有办法拉回来。她和儿子说了几句悄悄话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林子建回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妈上外婆家去了,这几天都不回,她说给大家腾地儿呢。” 大家伙欢呼雀跃,相互击掌表达兴奋,不知道这么和蔼的妇女哪里碍着他们了。 几个男同学就开始往井里打水,纷纷脱得仅剩一条内裤。然后将满满的一桶水从头顶上开始淋下来,直呼真爽。 林子建在同学们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句:“叫班上的女同学来吧。” 一个胖嘟嘟的同学用尖细的嗓音说:“是叫你的江彩云过来吧,爱她,就要勇敢啊,自己叫去。” 林子建拿起地上的扫帚将他赶出了院门,大声地嚷道:“你们这些白眼狼,得了好处就不知道感激,这么点芝麻小事也不肯帮忙。” “好的,林大人,小的这就前去。” 回教室后的同学果然精气神都提高了一倍,还有人在人堆里小声嘟哝:“洗洗睡吧,洗洗睡吧,真舒服。” 临桌江小蝶用胳膊碰了碰江彩云:“去吗?真可怜啊,街上没有一个亲戚。我早就熬不下去了,彩云,咱俩一起去,好不?” 江彩云点了点头,和江小蝶一起去宿舍拿衣服。 林子建看到她俩的时候,两眼发出了惊喜的光。他的笑容浮上脸颊,有些腼腆地说:“谢谢你们俩能来。” 江小蝶噗嗤一声笑了,她说:“应该是我们谢谢你吧,林子建同学。唉,算了,天灾谁也不想的,就当是救灾吧,你好人会有好报的。” 江彩云终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说:“你还愣着干什么,烧水啊,我们可不是爷们。” 林子建屁颠屁颠地去厨房里烧水。在烧水的时候,他看着那淡蓝色的火苗想:“要是彩云愿意,我愿意替她烧一辈子的热水。” 十七岁的林子建头脑有些发热,当然,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热。他开始在心里幻想着彩云脱下衣服的样子,那一定是肤如凝脂,火辣撩人的。如果她像电影里一样,刚进去就意识到忘记了拿毛巾,会不会娇滴滴地呼唤他林子建,说:“子建,快来呀,帮我一个忙。”于是林子建很乐意地去了,为她鞍前马后地递毛巾,当然,除了递毛巾,他还乐意做任何事情,就算需要以身相许他也在所不辞。 傻傻的林子建开始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同时感觉到自己的邪恶。他走出厨房,去井里打了一桶水,将整个头浸到里面。 站在一旁的江彩云疑惑地说:“你不是刚洗过吗?头还是湿的呢。” “再洗洗,天太热。”林子建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彩云。他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年轻的脸庞,尽管这样,十七岁的江彩云还是发现了林子建眼睛里有些异样的东西。好像是火,又像是清泉。江彩云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想,或许今天和江小蝶一起过来是个错误。 水开了,江小蝶和江彩云互相谦让了一回,江小蝶就先进去了。 在小小的院落里,林子建和江彩云四目相对。 林子建说:“明天还来吗?” 江彩云说:“不来了。” “为什么?还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一点希望都不给。”林子建无不失落地说。 “什么希望?你希望你们家变成公共澡堂,然后收费吗?” “我有那么市侩吗,说得我好像钻钱眼里去了。” “那你说什么希望?” “说出来你可别怪我,我是希望你能天天来我们家。” “哈哈哈,”江彩云很邪恶地笑了起来,“你这个猪头。” “干什么骂我?”林子建的剑眉皱了起来,在蓝色的月光下煞是好看。 江彩云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不干什么,或许,明天学校就有水了呢。” “呵呵,但愿是那样。再捱一阵,学校就要放假了呢。” “对啊,现在这情况,放假确实还好,太难熬了呢。” “不是让你来这吗,这里挺方便的,我妈去外婆家了。” “呵呵,林子建,你妈又不是狼外婆,我难道是怕你妈才不来的吗?” “那你为什么不来?他们都来,难道多你一个么。” “不来就不来,没有为什么。”江彩云固执地说道。 “你怕我将你吃了吗?”林子建眼睛里又升腾起熊熊烈火,像要将江彩云燃烧了一样。 烧得再厉害也是白搭,江彩云此刻正低下头看井沿上的青苔,随口说道:“你们家这井有好多年了吧。” “是啊,还是清朝光绪年间开始就在的。我妈说,建新房子的时候,舍不得,就留下这一口井,这是我们家唯一祖传下来的东西。” “你老是说你妈,你爸呢?”江彩云问道。 “我爸天天忙生意,没有时间跟我见面,所以我就当他不存在,”林子建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我知道老爸的份量,这个家不会埋没他的功勋的。” “你们家就你一个小孩子啊?”江彩云说着,开始朝洗澡室那边察看,大概有些坐不住了,说话也开始心不在焉。 “我们家没有小孩子啊。”林子建侧过身子,挡住了江彩云的视线。 江彩云用双手将他的头搬正,微笑着说道:“你不是吗?我是说你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吗?” “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林子建神秘地说道,迅速地转移了话题。江彩云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的脸颊,他像徜徉在三月的春风里。 “什么?” “就是你笑起来比西施还要漂亮。” “什么话,西施笑起来不好看好不好,西施哭起来才好看。” “这你就不对了,人们说西施皱起眉头好看,是为了说明西施什么时候都好看,哪里有说她笑起来不好看。” “林子建,你别扯远了好不,我笑起来好不好看和西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哈哈——”江彩云笑弯了腰,“你说说,女神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这样子的啊。” “我看不见我自己,你倒是描述一下。”江彩云有些故意,她想要知道她在林子建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这,”林子建嗫嚅着,“我语文不好,说闭月羞花可以吗?” “应该是沉鱼落雁吧,刚才你都把我比西施。” “对,就是这样。” “你是个猪头啊。”江彩云又骂了起来。 “为什么又骂我?我哪里又不对了。” 许多年后,当林子建终于明白一个女生骂自己是猪头是最亲昵的表示,脸上有许多阴云出现。他在懊恼着,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不懂芳心。 江彩云在蓝色的月光下静静地呆立了三秒钟,然后平静地说:“哪里都不对。别说我了,说你,你自我介绍一下你自己。” “呵呵,我是家中的独苗。不过我还是得更正你的说法,我不是小孩子了哟。” “成人了吗?”江彩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嗯,成年人了。不过,还不到十八岁。”林子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湿漉漉的脑袋,想起刚才在厨房里幻想的那一幕,脸竟然红到了脖子根。江彩云想,林子建在骨子里其实是羞涩的。 灾后重建的工作还是进行得挺快,在江彩云他们去林子建家洗澡的第三天,学校里终于恢复了水电。大家互相拥抱庆祝,仿佛获得重生。只有林子建有些闷闷不乐,因为他估计如果学校再不通水电,江彩云一定会熬不住再一次上他家的。他好想多一点时间与她单独相处啊,即使江小蝶一同前往也没有关系,完全可以无视小蝶的存在的。当然也可以趁上次一样,在江小蝶去洗澡的时候,抓紧时间和江彩云聊个痛快。 随着学校秩序恢复正常,这一小小的愿望似乎变得不再可能。江彩云又恢复了她往日高贵的姿态,走过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正眼都不曾瞧过他。这令林子建多少有些沮丧,直呼“唯女子与小人难相处也”。 第六章 日子 话说这一场洪水受灾最大的并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充其量他们也只是在用水用电方面不方便了几天而己。这场洪水,对于辛辛苦苦耕耘的农民伯伯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江大贵和刘春梅起初轮流看守着田地里的庄稼,祈祷着老天爷能歇会儿。后来看着浊浪一波又一波地从河道里翻涌过来,也就只能站在岸边叹息。同样叹息的,还有许许多多像江大贵一样的农民们。这个季节,他们将要面临的是颗粒无收。 自古以来,农业还是改变不了靠天吃饭的模式。江大贵看着洪水浸过的田埂,回过头对刘春梅说:“婆娘,我想跟二弟出去打工,靠这收成,养活不了一家人。” “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出去打工,那是年轻人做的事。老江,你就听我一句劝,安生呆在家里,天灾不是年年有,风水也是轮流转的,说不定,明年收成会很好的呢。” “唉,这么多年,我在这土地上辛苦劳作了几十年,脚底板都快要磨穿了,也不见得有什么起色。我看还是去挣点大钱好,你没看到出去打工的,好多人都富得流油了么。” 刘春梅有些心动了:“老江,好是好,可是家里怎么办啊。我一个妇道人家,家里没有个男人,可咋活啊。” “没有我你就活不成了么,娘们就这样,要死要活的,老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这不还没有到那田步吗?老江,和你做夫妻这么多年了,脸都没红过一次,真要分开,有点舍不得。” 江大贵看着妻子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样子,不禁涌起一股男子汉的柔情。 三天后,江大贵告别了妻子,和二弟一起踏上了遥远的打工之路。他们的目的地是广州,具体工作地点听说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楼盘。 江大贵在拥挤的火车上对二弟江福贵说:“想不到,活到这个岁数,还是要天南地北地乱跑。” 一场洪水,轻松就可以将人类折腾得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到达广州火车站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兄弟两人扛起那几个笨重的行李袋,被人推搡着下了火车。然后转了两站公交车,就来到了一个叫丽都花园的地方。 丽都花园还不是花园,只是一个在建楼盘的名字。当然就是以后交楼了,也不可能是花园的样子,只不过是跟风叫着罢了。 江福贵领着江大贵来到一个用竹杆和彩条布扎起来的宿舍之后,匆匆放下行李就干活去了。过了约摸半个小时又回来叫江大贵跟他一起去,说是工地最近人手紧张,工头让他去试试。江大贵天生就是干苦力的好手,生得结实,工头一看很满意,于是江大贵很轻松地就拥有了一份工作,如果这也叫工作的话。 于是,俩兄弟就成了同事。有时候搬砖头,有时候运泥土,有时候扎钢筋,有时候浇混凝土,反正哪里需要去哪里。一个月下来,江大贵除了两只眼睛还闪着光,全身上下都成黑色的了。 一天晚饭后,江大贵找到江福贵,有些难为情地说:“二弟,啥时候发工资,我看能不能寄点钱回家,孩子们要开学了。” 江福贵说:“不是我说你,你们家两个女娃儿有什么好拼的,我看将来嫁个殷实的人家才是正经事。” “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彩云的学不去上了吗?”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你太累了,想替你松口气嘛。唉,不管你们家的破事了,明天我去工头那问问,支点钱应该可以,不过不会有太多给你。现在工地没完工,到时候一起结,是一样的。” “哦,”江大贵答应了一声,想想也觉得有理,“要不,去街上打个电话回家吧,好久都没有联系家里人了。” “出来了就不要牵肠挂肚的,电话也要用钱,而且家里的电话又麻烦,还要去叫,大晚上的,你家春梅怕是早睡了吧,”江福贵说,“要去你自己去,我去找点乐子。” “什么乐子?”江大贵问道。 “嘿嘿,广州是个好地方。先不和你说这个了,你还是去给嫂子打电话吧。”江福贵说完,理了理皱皱巴巴的衬衣,趿上拖鞋,哼着小曲儿便出去了。江大贵细听,那小曲儿正是家乡流行得很的《十月烧火调》。 正月间是新年 家爷媳妇坐灶前 媳妇来点火 家爷老倌来呷烟依呀依子哟 哎呀呀我的家爷老倌嘞 哎呀呀我的媳妇妹子嘞 媳妇来点火 家爷老倌来呷烟依呀依子哟 二月间是春分 家爷把媳妇问 问声我的媳妇 答是不答应依呀依子哟 …… 江大贵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跟了出去,可哪里寻得见江富贵的踪影。 江大贵只得一个人去大街上溜达了大半圈,看着那些闪得眼睛生疼的霓虹灯就想要骂娘。他在一棵大大的木棉树下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从裤兜里掏出王嫂子家的电话号码就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只听得王嫂子在那边像响雷似的大声叫唤:“喂,喂,喂,哪个?” 这么多的喂,多浪费啊。江大贵赶紧地说:“王嫂子,我是大贵啊,找春梅听电话好不。” “大贵啊,你家春梅以为你死了呢,天天往我这儿跑,问有没有你的电话,你再不打来,她就说要来千里寻夫了。” “呸呸呸,王嫂子你这嘴巴真是不干不净,好好的咒我死呢,”江大贵开过玩笑,又催促着王嫂子,“叫春梅快点啊,这电话费挺贵的,一块钱一分钟呢。” “好好好,我这就去。下次再打过来就长点见识,先跟我约好时间,让春梅在这儿等,就不浪费钱了。” 江大贵等着春梅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计时器。这表莫非出问题了吧,怎么像个风火轮一样转得这么利索呢,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春梅,江大贵一颗悬着心终于落了地。他赶紧说:“春梅,我在这儿很好,不要记挂。” “哦,好的,好的,记得有时间打电话回来啊。” “好好,你自己多关心自己,我挂了啊。” “好好,下个月寄点钱回家,彩云彩苹要学费了,得提前准备准备。” “哦。”江大贵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心上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这日子,这狗日的什么日子啊。 在江彩云这帮年轻人心里,日子是不应该被诅咒的。对于他们而言,日子是紧张而充实的。洪水过后,学校就酝酿着分科了。江彩云有些犹豫,相对来说,她的理科成绩要好一些,可是就个人兴趣而言,她是喜欢文科的。 林子建悄悄地问江彩云:“你决定了没?” 江彩云拿眼睛斜了一下他,没好气地说:“我决定与否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哇,”林子建说,“我想跟你走。” “去哪儿?” “一起去上课呗,难不成你想私奔么?”林子建好像是吃了长生极乐丸一样笑得很离谱。 “正经点,林子建同学。你不觉得这不像是高二学生应该讲的话吗?” “就高三了。别像个灭绝师太一样板起脸孔嘛,彩云同学,我就是想天天可以看到你,没别的意思。你要是去别的班了,我会难受的。” 江彩云狠狠地踩了一下林子建,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林子建一个人在走廊尽头欲哭无泪。 几天后分班结果出来,林子建很幸运地与江彩云分到了一起。为此,他举杯庆祝了两个晚上。当然,这些是江彩云不知道的。 第七章 红霞山上好风光 暑假里补了两个星期的课,终于要放假了。林子建提议大家去乐一乐,乐的方式是去附近的山上玩一玩。当然,玩是次要的,主要是联络同学感情。江小蝶不知什么时候当起了林子建的说客,此刻使出了浑身解数正劝说着江彩云。 江小蝶紧紧地挨着江彩云坐下,温柔地说:“彩云,去红霞山玩,去吗?去嘛,去嘛。” 这一连串娇滴滴的请求,真让人受不了。女人和女人撒娇也会有成效的吗?那个时候的女生和女生之间是有纯纯的友谊的哦。 江彩云捧着手上的《悲惨世界》看得入迷,没有搭理她。 “书呆子,看这些干什么呀,什么悲惨世界,世界是美好的啊,等着你去发现。走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我真的不想去,小蝶,要去你去吧。”江彩云终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可是江小蝶哪里肯依。江小蝶别的本事没有,就会磨人。除了磨人,还有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韧不拔的优良作风。 “我说大小姐,你就去吧,无限风光在险峰啊。你不知道,那里还有个非常灵验的菩萨,你去拜拜,说不定会交好运的呢。” “什么好运?”江彩云说。 “桃花运呀。” “去你的桃花运,桃花早就开过了,你花痴啊。” “呸呸,你不要桃花运,我要啊。要不你就求别的,金榜题名,对,就金榜题名,人生四大乐事中的一件,这总可以了吧。” 于是江彩云有些心动了。菩萨都搬出来了,江彩云不去还真过意不去。可是她好像有顾虑,她问道:“有些什么人去?” “刘大海,江小蝶,江彩云,李小明,牛姗姗……” “林子建不去吗?”江彩云打断了江小蝶。 “去啊,你是希望他去还是不希望他去啊。” “这有什么希望不希望的,我只是觉得他要是不去,就有些奇怪,这样的活动哪里少得了他。” “嘿嘿嘿……”江小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江小蝶还真是撒了谎,李小明和牛姗姗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江彩云有些忐忑不安,她害怕林子建一个不留神又鬼话连篇。 林子建去自己家的超市里买了许多的饮料和饼干,当然是不给钱的,然后一行人就风风火火地出发了。大概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就来到了红霞山脚下。 七月的天气很闷热,林子建索性将衬衫脱了下来,露出壮实的胳膊和胸膛。江小蝶佯装吃惊地叫了起来:“林子建,你怎么能这样,注意你的形象啊。” “这又怎么了,男人嘛,你敢吗?”林子建嘿嘿地笑了起来。 江彩云看着在一旁沉默着的刘大海说:“你怎么也来了,你们不是反目成仇了吗?” “啊?”林子建惊叫一声,“你知道什么了?” “呵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彩云说,“走吧,还不出发,等爬到山上,估计天就要亮了。” 林子建说:“天亮了正好,可以陪你一起看日出。” “什么话?林子建,我有句话憋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这是不是你的阴谋?” “什么阴谋阳谋的,就一起玩玩嘛,你想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来爬这红霞山吗?” “当然不是啦,”江小蝶说,“我的梦想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想千山万水,我来作陪。” 江彩云一听这话,心里有些责怪江小蝶。这个江小蝶,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 林子建一听这话,乐不可支,说道:“江小蝶,你说话可要算数啊,过来,拉个勾,一百年不许变哟。” “行了,”江彩云打断他,“别像个小学生一样玩这些幼稚的游戏。” 林子建心里乐开了花,江彩云的话里明显带着酸意,这是她在乎自己的表现吗? 这时,只听得刘大海在前面大声叫嚷:“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快来呀!” 三个人于是停止了争吵应声前去。一路无话。月色朦胧中,林子建很友好地扶了两次险些摔跤的江彩云。江彩云不抗拒,也不迎合,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爬到山顶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江彩云和江小蝶两个已经累得不成人形,大呼这不是人干的事。林子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地说:“注意了,菩萨在上面盯着咱们呢,我们过来拜拜是应该的。你知道吗,这山上的菩萨很有名的,自古以来,方圆几百里的人们都过来朝拜,特别是每年菩萨生日那天,四面八方的人涌过来,那简直就是一个叫水泄不通摩肩接踵,还要从邻镇调警力过来维持秩序呢。” “你怎么知道?”江小蝶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谁不知道啊,就差你这个书呆子不知道了。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想风和月。”刘大海尽拿江小蝶取笑,不得不说别有用心。 江小蝶感觉到脚底板火辣辣地痛,将脚下的鞋子松脱了正痛苦地揉着呢。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将鞋子扔向了刘大海:“刘大海,我想跟你绝交,没见过像你这么喜欢损人不利己的人。” 刘大海说:“绝交?绝交的意思是以前有过不错的交情吧,我看这是用词不当,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咱们没有什么交情。” “你,”江小蝶气得直跺脚,一跺脚就将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弄得生疼,于是乖乖地又从刘大海身边将鞋子捡了回来,临走不忘在刘大海的脑门上猛拍了一巴掌。刘大海动作敏捷地将江小蝶的裙子扯住,差点就让江小蝶露了底,刘大海脸一红,赶紧松开了手。 林子建牙关紧闭,微笑地看着这出闹剧。 江彩云沉不住气了,站出来调停。 “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我是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小蝶,咱们去里面许个愿望吧,”回头又强调一句,“男生止步。” 林子建和刘大海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个女生神经兮兮地要干什么。可是他们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林子建说:“大海,你认为江彩云会许什么愿望?” “你猜你猜你猜猜吧,我没有那功夫,她不是我的菜。”刘大海说。 “谁是你的菜,江小蝶吗?” “也不是吧,今晚上我和江小蝶纯粹是给你们俩当电灯泡来了,说吧,怎么感谢我。” “还感谢,我正嫌你们俩碍事儿呢。” “你想干嘛,过河拆桥啊,没有我们俩来,我估计江彩云打死也不会愿意跟你上山来。” “这你就不明白了,我发现江彩云其实是喜欢我的。” “我看见过不要脸的,没有看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刘大海用尖细的语音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林子建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 刘大海经过了上次那一劫,算是长见识了,他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林子建逮住的。他灵巧地一闪身,林子建就扑了个空。这一扑空不要紧,林子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山崖去。刘大海吓得面如土色,直呼:“感谢菩萨保佑,感谢菩萨保佑,开玩笑也要看地方的哦。” “唉,”林子建长叹了一口气说,“说真的,江彩云是有些捉摸不定。当然,我不会打扰她太多,我只是不想错过,我是想在许多年后,面对自己空白的人生时,想有些多彩的记忆。我们的高中生活三点一线,天天重复穿梭在教室寝室饭堂,你不觉得这太无聊了吗?” “这么说,你是因为无聊才接近她的吗?林子建,这个问题很严重啊。” 第八章 月色朦胧 话没说完,两个女生就说笑着出来了,江小蝶说:“什么问题很严重呢?” “啊?哦,没有没有,我们是说今年的洪水挺严重的。”刘大海说。 “就是就是,”江小蝶接过话说,“九江大堤都被冲垮了,听说朱总理怒骂那是豆腐渣工程。” 刘大海说:“豆腐渣工程?有点像,可是谁知道呢?或许也不能这么说,洪水就是猛兽嘛,古时候,治水有功都可以当大王了呢,由此可以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江小蝶说:“确实,今年唯一能让历史记住的,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洪水了。” 林子建看了看江彩云,不说话。江彩云看了看江小蝶,说:“你们俩以后可以当个时事评论家。” “不瞒你说,我是真想这样啊,可惜的是新闻系分数线太高,无法窥视啊。”江小蝶说着,言语里有些无奈。 “小蝶,你听说过没有,好像明年就开始大面积招生了,许多混毕业证的,都开始调整战略方向,想要去挤挤独木桥了。” “这样死得更惨,”江小蝶说,“你不觉得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吗?取消工作分配,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参与竞争,前途更加渺茫啊。我直接就想泪奔啊。” 林子建说:“对于我来说是个好消息。我爸说了,让我再努力点,随便混个学校都行,到时候找工作包在他身上。” “林子建,你爸是不是神通广大啊,”刘大海说,“这样吧,你们家也没有兄弟姐妹,我就认这个干爸爸了,到时候有什么好事捎上我。” “认干儿子有点困难,认干女儿还可以考虑考虑。”林子建说。 “那我得去变性啊,这事我可不干。敬事房那个挨千刀的,我看到他那嘴脸就想撕了他。” “看电视走火入魔了吧,”江小蝶笑了起来,“现在哪还有敬事房呢。不过,变性的也不在少数,我看也不多你一个。” “江小蝶,你再说,我就把你办了。”刘大海忽然意识到这句玩笑开得过火,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有什么用呢? 果然,江小蝶眼珠子一翻,就地捡了根粗大的树枝扔了过来,并大声地控诉着:“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个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许多年后,江彩云依然能够很清晰地想起来。这话虽说有些武断,可对于一个被男人伤透了心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最无奈的控诉。 谁都看得出来,江小蝶是真生气了。于是,四个人都沉默起来。下山的路有些陡,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滚下去,所以林子建坚持天亮以后才下山。这么说,要在山顶呆一个晚上。 山顶上很是凉爽,飒飒的山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江彩云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衫裙,心里一阵瑟缩。这是人生第一次,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山,更没有和男生一起爬过这么高的山。不知道妈妈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怪自己太不知道自重了呢。 他们四个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坐了许久,各自都觉得有些无聊,便和衣躺了下去。 七月的星空如此美丽,浩瀚深邃,让人想起许多美丽的神话传说。 江小蝶幽幽地说道:“彩云,你认为嫦娥会孤单吗?” “应该不会吧,不是有玉兔陪着她么。”江彩云随口答道。山风吹来,她单薄的衣衫下面是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的身子,根本无心赏月。 “不对吧,”刘大海快速地抢过话题说,“应该还有吴刚在的。” “吴刚不是一直在砍那棵桂花树嘛,哪有时间陪嫦娥啊。”沉默许久的林子建发言了。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明知道是一棵砍不倒的桂花树,还在那使劲地砍呢。”江小蝶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月亮上的那些黑色阴影,好像要从那里面瞧出桂花树来。 “不明白吧,这就叫百折不挠,是值得表扬的优良作风。” “没有累死的牛,只有蠢死的汉,刘大海,你听说过这句话吗?” “可是吴刚不会死,或许他在那砍树只是做做样子,真实用意还是想偷窥一下美丽的嫦娥。” “真龌龊,”江小蝶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有什么样的思想就会有什么样的言论。” 刘大海有些急了,忙为自己争辩道:“我只是看嫦娥姐姐寂寞嘛,想安插个人在他身边。” “你们怎么知道嫦娥就一定要人陪,我认为嫦娥是需要孤独的。” “这个世界,谁不要人陪,你没看许多人死了也要拉个陪葬的吗?”刘大海语不惊人誓不休。 “真是坏气氛,刘大海,我江小蝶发现我现在对你很无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吗?”刘大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江小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用力地摇晃着刘大海:“你给我站起来,立刻,马上!” “怎么啦?”刘大海有些委屈地说,“我的姑奶奶,你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个惹不得的女人。” “谁是女人?!你给我说清楚点。” “对不起,江小蝶同志,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非常严重的错误,跟你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行了吗?” “不行。”江小蝶将嘴巴翘得老高。 “你想要怎么样,我的大小姐,你说,我都答应你。为了你,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愿意。”刘大海仍然嘻皮笑脸地说着。 林子建听着他俩的对话,不禁插嘴道:“怎么了,大海同志,这算不算誓言啊。” “啊?”江小蝶顿时反应过来,原来在别人看来,刚才与刘大海的一番话,算是打情骂俏也不为过了。 月色渐渐朦胧,阵阵山风夹着沁人的清凉从山谷里冲上来,抵达每个人的躯体,也抵达每个人的内心。江小蝶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感觉有些发烫,幸好在月光下,谁也分辨不出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竟然有些慌乱。扑通扑通跳动着,仿佛有只小兔子在那里不停地窜动。江小蝶不说话了,重又躺下来,看头顶上璀璨的星空。 谁也不再说话。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会产生审美疲劳。就像眼前这幽蓝色的天空,江彩云看着看着就再也没有任何联想。没有嫦娥,没有桂花树,没有星光。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地眼皮开始打架,也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拉她的手,睁开眼,是林子建。林子建示意她别说话,轻轻地说:“别动,山风这么大,要起露水了,我给你盖上衣服。” “那你呢?”江彩云说。 “我是男人,熬得住。再说了,都是我让你来遭这趟罪的,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要负责任的。” “我能有什么事,都是些农村娃,没那么娇贵,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待着吧,找个没有风的地方,暖和一些。”江彩云说着,将衣服褪了下来,替林子建披上。 “他们呢?”林子建恍然大悟似的说,“怎么他们俩个不见了呢?” 江彩云环顾一下四周,江小蝶和刘大海果然踪影全无。 “不会滚下山去了吧,那可不得了。”江彩云无不担心地说。 “那哪能呢,要滚应该也只能一次性滚一个吧。” “啊,一起滚下去了吗?有这个可能吗?那我们怎么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啊。” 林子建皱起了眉头,心里骂道:“这个刘大海,不会是干什么缺德事情去了吧。”他心里腾起一个不好的猜想,可是他不想告诉江彩云。他安慰她说:“这个地方安全,离寺庙近,也有光亮,你就在这儿呆着,我去去就来。” 第九章 美女与野兽 柳华在这个时候,也是对着张云龙狠狠的刮了一眼说道,那个样子可是异常的凶。 “这就是你说的那家餐厅?”韩沐熹看着店门口挂着的招牌疑惑的问。 果然,不出秦瑞霖的意料之外,沈傲凝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难看了。 王太卡还真的不是胡思乱想,毕竟他现在按兵不动,完全是在等着露出马脚,然后对下手,所以再加一个也不差什么。 虽然他不知道假如这一次灭掉多尔衮的八旗精锐,日后还会不会再有清军入关这档子事,但现在除了比较心安,或许历史的走向就会就此改变也说不一定。 下午,方言和纳尼、维罗索回到了里斯本,刚下飞机,斯嘉丽·约翰逊便发来了短信:方,你是好前锋,我喜欢你的射门技术。 再比如那些说走就走的旅行,或者想着自己这辈子还没有做过什么,想找个机会做一场,其实都是“体验派主义”的风格。 秦瑞霖躺在沙发上,根本就不想睡觉,因为他养成的一个习惯,那么就是,有灯的地方,他绝对睡不着,他喜欢黑暗吗。 “好的,我知道了!怎么孩子们都还没有过来呢!”王氏收起笑容面向于身旁的刘管家。 一名戴着眼镜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眼祝弘新,迅速回应道,而后又低下头去继续调试。 “在在在,没丢,”陆君弃看着梅清离的手伸了过来,立即慌着捂住了下身。 梅清离在车厢里乔装了一番,再出来时,已然一副清贵公子打扮。 偏房里,陆君弃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睡得如火如荼,殊不知,整个大周王朝因为他的一句话,早已掀翻了天。 很显然,夏的性格还是柔柔弱弱的,甚至还有了些自卑,尤其和炎琳和幸这两只已经成为了图腾战士的兽耳娘相比。 当秦枫被送上救护车时候,她也偷摸上了一辆去玩城里的汽车,回到酒店速速换好着装之后,连夜赶往医院。 如果御兽师在城市之外死亡,并且是被另外的御兽师所害的话,也没有办法用法律去做什么。 为了防止这把绝世魔枪再次出世,危祸人间,他决定将其用捆仙绳困在画中世界,反正在画中世界动用捆仙绳并不需要消耗任何魂力。 由于右边身体受到高空撞击,骨头裂开,医院为他从前到后进行打石膏固定,右手只能掉在前胸。 毕竟外面不可控因素太多,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什么闪失?他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门口的管事一双眼睛狠毒辣,盯着时不时走进去的官员,揪出来企图蒙混过关的人。 锦卿满心狐疑,孟钧这人心思深沉,打死她都不相信他这么晚跟个土拔鼠一样潜伏在墙根,只是为了向她保证自己的好基友是多么好的。 “朝廷显贵,地方大贾,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大金主呢~!”这回,苏子格终于正经的回答了阎倾的问题,虽然脸上还是一脸痞子样,让阎倾看着很无奈,然后懒得搭理似真似假的苏子格,转而看向其他方向。 但那天他们布置的那个星辰阵却似乎要完整得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够弄出什么名堂。 长宁对他行了一礼,柳长元也迅速地还了一礼,只是表情有些漠然。 苏络蔓临走之际,还把百里清风派往了养生堂,让他去主持养生堂的熬粥放粥事宜。 锦卿一听,看这老太太一副要和叶纬安同归于尽的样子。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担忧的看了叶纬安一眼。 “好看,真好看!”林奶奶由衷的点了点头,这个房子虽然主体颜色是原木的棕色,可屋顶、墙面都是新粉刷过的,在这一片多少都有一些老旧的房屋之类间显得那么的醒目,任谁都能一眼就盯上去,半天不想移开视线。 长宁先派赤一去门卫去查看。并没有发现柳清风最近有进出的记录。甚至没有人见到他出晨曦院。 但七罪却完全没有闲心理会这些:“——怎么样?七罪。比赛的结果呢。”因为晨瞑瞳这么说了。 下定决心要除去奥卡这个巨大威胁的皇后自然是惊喜‘交’加,立刻招来卡西乌斯密谈了一番,之后卡西乌斯匆匆离开皇宫,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一张致命的网正朝着奥卡一行悄然罩下。 “先去酒店把行礼拖过来,还得买一些日用品!”将张雪凝的事情放下,唐枫一边盘算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一边朝着酒店方向走去。 他嘴里说的这个暗卫也就是锦衣卫拉拢或者是派出的潜伏人员,这些人公开的身份就是他们潜伏的那个身份,但真实的身份就是锦衣卫。 “那怎么才能得到混元晶?”都千劫忽然想到了匪鳞魔猿曾经在土辰星上做的那些,还有那些可以释放混元杀的角筋盾牌里的晶块,难道那个就是混元晶? 不过颐玦闭关,就轮不到他来护法了——这可是灵植道寄予厚望的后起之秀。 虽然因为已经和大部分的怪兽进行建交了,人类和怪兽的冲突也急剧下降,但是还有不少极端的人想要消灭怪兽。 然而就在同时,那名监视者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部长,竟然在瞬间抢夺了他的配枪,冲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一枪。 第十章 冲动的惩罚 正所谓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江小蝶收获这个小小的生命的时候,将眼睛弄成了大熊猫。她想起那个晚上在山林里的意乱情迷,想起刘大海说过的要对她负责任的话。她苦笑了一下,心想刘大海能负什么责呢,他还只是个孩子。找他只会将事情弄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她只有钻进地缝里去的份了。最后,她决定保持低调与沉默,当然还包括扼杀肚子里这个小小的生命。她没有选择。 关于造人这事,总是不能如人所愿。想要发子又发孙的偏不能,不想要的偏有。江小蝶确实是个独立的女孩子,当然,现在叫女人更恰当一些,她在一个月后发现自己的亲戚没来,就偷偷地去了县城医院,找了家小诊所将孩子做了。当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江彩云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焦急地等待着她。这是江小蝶没有想到的,她差点要晕了过去。江彩云看见她拖着孱弱的身子,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你来干什么?”江小蝶语气里有些责怪。 “我去你家找你,是你妈让我来的。”江彩云说。 “她怎么知道,我没有跟她说过。”江小蝶有些诧异地说道。 “你跟你妈说月经有些不正常,然后是她建议你来这个医院看妇科病是吧。” “是,什么也瞒不过她。彩云,我想退学。” “快毕业了,熬个毕业证吧。到时候出去打工也好点。” “彩云,我害怕见到刘大海,更害怕见到同学们异样的眼光。” “没人会知道的,小蝶,我知道你是一时冲动,可是已经发生了,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听课,再读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反正我升学也没有希望。” “明年开始大面积招生,只要你想上,没有上不成的。如果不行,后年吧。” “还后年,你不知道我已经度日如年。”江小蝶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江彩云说:“要不找个床位住一两天,我看你面色苍白得可怕。” 江小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看来身体是虚弱得厉害了。 在男女关系上,男人永远比女人潇洒。这不得不归咎于**长在女人身上。刘大海开学后发疯似的忙学习,做各种习题背各种公式,听同寝室的人说,这个刘大海,睡着了说梦话都在背英语单词,看来是想背水一战了。 想背水一战的,还有许许多多高三的学子们。这是个壮观的场面,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也没有这么惨烈。希望是海面上升起的帆,正迎着烈烈的狂风,一路高歌着。 高三的生活紧张得像是军事备战。同学们埋头苦读,再也没有时间去欣赏秋天的风和冬天的雪,一个寒假也就十来天,回家也不敢懈怠,生怕学到的东西一日不去惦记它,它就会将你遗忘。林子建没有多少时间来关心江彩云的喜怒哀乐了,他大概已经想明白,男人,重要的是事业,有事业了,女人不在话下。而读个体面的大学,便是事业成功的前提。虽说扩招的消息总是有人提起,毕业后不再分配也有人提起,但是这届高三的学子们还是没有将自己从幼儿园就开始在心里构建的圣殿给摧毁。大学,还是相当一部人心目中的天堂。而他们,也将是天之骄子。 那么,就让这希望永远召唤着他们吧。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滚滚洪流中,要么乘风破浪,要么万劫不复。如果不慎落水,谙熟水性的人,还可以在水里畅游一番,就当是游泳。不熟水性的人,要么挣扎,要么等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沉入水底,葬身鱼腹。 未来是未知的。正因为未知,才觉得有无限可能。但是,最后的最后,谁都将殊途同归。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 用青春拥抱时代; 我们是初升的太阳, 用生命点燃未来。 …… 响亮的歌声响彻云霄,绕梁三日不绝。第四天,也就是5月9日晚上自习的时候,学校一个年青的老师过来告诉大家一个震惊世界的消息,那就是中国驻南大使馆被美国轰炸。 不管历史是否要选择性地将它遗忘,江彩云是不会忘记的。虽然学习如此紧张,江彩云还是从收音机里了解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是戴着耳机听这些的,因为学校并不允许发生过激的行为。虽然全国有许多高校正轰轰烈烈地进行游行示威,但在这样的小镇,大家伙都保持了沉默。 有人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话也不见得正确,事实就是没有爆发也没有灭亡,所有一切,还是在缓缓地继续。只要时间不凝固,这个世界就不会静止。 世界永远在骚动之中。同样骚动的,还有十八岁年轻的心。 下晚自习后,林子建在走廊上挡住了江彩云的去路。他说:“彩云,我闷得慌,说说话可以吗?” “说什么?”江彩云低下了头,“快点,寝室很快要熄灯了。” “哦,没关系,你可以摸着进去呢。”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江彩云将步子轻轻地挪了挪,“没什么要紧事,我要走了。” “别,我就想问你,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读书。我现在挺迷茫的,你能告诉我吗?” 江彩云一听这话笑得花枝乱颤,她说:“林子建,我发现你挺无聊的。为了什么读书,难道是为了中华之崛起吗?” “难道不应该是吗?”林子建摸了摸涨红的脸,“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精神病啊。” “没有,”江彩云笑呵呵地说,“是神经病。” 林子建看着江彩云以火箭一样的速度离开了他。他想叫住她,他要说的重点还不在这儿呢。可是江彩云哪里会站在原地等他呢。 江小蝶迫于家庭的压力,没有退学成功。她像个千年怨妇一样整天皱着眉头,班上再也听不见她爽朗的笑声,也看不见她如花一样灿烂的笑容。她几次月考成绩呈直线下降,看来考个理想的大学是没有指望了。大家都发现了她的变化,刘大海当然不会视若无睹。可是他不敢去接近她,他害怕他的接近让她陷入更大的深渊。 江小蝶在人群里搜索着刘大海的身影。她现在的心里充满了恨。恨刘大海,更恨自己。 江彩云看着一蹶不振的江小蝶,痛惜不己,可是她有什么好办法呢。所谓的爱情,把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毁了。同样毁了的,还有江小蝶曾经幻想过的美好的前途。 可是前途这事,谁知道呢。上天也没有这个预言的能力,更何况都是些凡夫俗子。 第十一章 毕业那年 当墙壁上的离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一位数的时候,大家几乎要崩溃了。这时候班主任刘老师再不给同学们压力,只说放松心情,以最好的心态面对高考。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法从对方脸上找到淡定的表情。 七月不是黑色的,高考更不是黑色的,而是五颜六色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落寞,有人激动。三天的高考,一直下着毛毛细雨,给火炉一样的城镇浇上了一丝丝的清凉。 高考结束后,大家将三年来翻阅了无数遍的课本扔得满地都是,然后找了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卖了个好价钱。用老头的话来说就是:“三毛钱一斤,算是对得起你们了,外面的市场价,只有二毛五呢。” 林子建收拾这些书的时候有些不舍。刘大海说:“哥们,想复习么?” 林子建说:“你才要复习,乌鸦嘴。” “那你为何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许多东西,跟随自己久了,总会有些感情。”林子建说。 “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腻歪呢,不是舍不得书吧,是舍不得谁谁谁吧。”沉寂多时的心,终于想要出口气了。这半年来,因为紧张的学习,大家为着各自的前程努力,许多的玩笑话都免去了。高考已经结束,是时候轻松一笑了。 可是林子建怎么轻松得起来。高考是个分水岭,一些人往东,一些人往西,还有一些人,不知所踪。想到这儿,林子建就想要立刻找到江彩云,然后狠狠地跟她表白。其实林子建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江彩云不是木头人,她不会不知道。 林子建毫不讳言地说:“我舍不得所有人,尤其是江彩云。对了,江小蝶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她呢?” 刘大海有些无奈地说:“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安慰。” “你怎么这样想?”林子建说。 “你没看她那表情,恨不得将我凌迟处死。” “错,应该是想处以宫刑。” 刘大海说:“是,我明白。” 林子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哥们,这就是冲动的惩罚。男人,要学会承担。” “问题是,她并不需要我的承担。再说了,我也无能为力。” “大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她并不爱我,所以我认为,我做得最多,纯粹是浪费时间与精力。” “女人心,难以捉摸,有时候你不能从表面现象判断一切,那样只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子建,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对女人这么上心。还有,你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怎么还有心思去钻研课业呢?”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一心多用。一般人是不能做到的,我,林子建,有这个本事。说吧,想去哪里,我请客。” “要不,请全班同学去蜜雪儿ktv吧,听说那儿新搞了装修,环境挺不错的。” 林子建摸摸头,心里有些犹豫。他说:“要是去那儿的话,花费有些大,不知道我妈愿意不。” “这个不急,”刘大海说,“可以联合班上生活比较宽裕的同学集资。” 林子建竖起了大拇指说:“有经济头脑,是个人才。也只能这么办了,我爸钱再多,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大手大脚,他一直倡导的是勤俭节约呢。” 两人商议之后,联合了班上十来个男生,一起凑了八百多元,就去蜜雪儿订了两个大大的包厢。 掌灯时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来到了ktv,可是不见江彩云和江小蝶,于是刘大海跑回学校来找。 江彩云找到江小蝶,说:“去吗?班上男生请客。” 江小蝶懒洋洋地说:“不想去,终于高考完了,也完了,想回去睡三天三夜。” “去嘛,都要离开了,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江彩云说,“我问过了,班上所有女生都去,明天离校,过几天再来填报志愿。能在一起的时间,算起来不会超过三天了。” “呵呵,你想要抓住这仅有的三天时间吗?我不想。离开是种解脱,彩云,我不像你,没有那么多离愁别绪需要表达。” “那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三年来,我就你一个女朋友。”江彩云悻悻地说。 “好吧,我陪你。彩云,刘大海不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你要替我保密。” “嗯,我明白。不过,让他知道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你就不要管了,我想让这件事情沉入海底。这是青春的伤痛。如果,我妈能让我去上个三流大学,我想要重新开始。” 江彩云的脸上出现了好久不曾见到的灿烂笑容。小蝶能这样想,是她乐意看到的。 在蜜雪儿的歌厅里,江彩云和江小蝶姗姗来迟,然而受到了最隆重的礼遇。如众星捧月一般,他们被围上来的同学要求罚酒三杯。 江彩云犹豫了,她这辈子还没有喝过酒。可是不是什么都需要第一次的吗,推脱不过,江彩云终于仰起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人群中有人喝彩,有人唏嘘。有人说:“没看出来,江彩云是这么豪放的一个女生。” 是的,江彩云在骨子里是豪放的,只是隐藏得比较深而己。 林子建在昏暗的灯光下,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女生。这是他三年来一直仰慕的女生,此刻,她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畅饮。每个喝酒的女人背后,都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是如此糟糕。 可是,自己能给她什么呢?这是林子建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考虑了。江彩云,一个如此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女生,一个成绩如此拨尖的女生,自己有什么可以给她的呢? 林子建只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林子建第一次感觉到自信心严重不足,甚至自卑之心渐炽。不一会儿,那自卑就像螨虫一样粘附在他的皮肤上。然后 入侵,满满地占据了他的心,他的脑袋。 林子建一个人退到角落里狠狠地抽烟。房间里早已经乌烟瘴气,没有谁来阻止他这种不文明行为。 终于散场的时候,林子建看着歌厅里的一片狼藉,好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人走茶凉。 是的,人生旅途再也不仅仅只是校园里的三点一线。它将无限度地延伸,去往不确切的所在。所有一切的温馨与纯情,将要被暧昧与欲望代替。 明天,明天的明天,江彩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呢?林子建忽然觉得,拥有她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接下来的几天,林子建一直在家睡大觉。填写完各种表格,选择了许许多多的志愿,然后就是度秒如年的等待。 终于可以查询录取情况了。林子建如意料之中的考取了专科,刘大海重点本科,江彩云师专,江小蝶就有些惨不忍睹。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林子建的爸爸决定给这个宝贝儿子大摆宴席。林子建给他脸上争了光,他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我小学文化,做生意做了大半辈子,现在家里出了个文化人,真是不简单呢。”来祝贺的朋友也无一例外地夸林子建有出息,前途不可限量,听得林子建很不好意思。晚上还放了一场电影,唱的什么,江彩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打打杀杀的,算计与被算计。 江彩云没有等到电影散场,就租了个摩托回了自己的家。 母亲刘春梅在灯下做鞋垫。江彩云有些心疼地说:“妈,天气这么热,就不要累着了。” “没什么的,打发时间呢。”刘春梅说着,就去厨房给她拿吃的。今天邻居王阿姨给了她们家一个西瓜,她还放在井水里浸着呢。 “甜吗?彩云。” “好甜,好甜,妈,你怎么不吃呀,这么好的瓜。” “妈吃过了,你吃。” “骗我吧,这瓜还刚切开呢。” “彩云,你好像变聪明了哦。”刘春梅说着,拿起一小块往嘴里送。 “妈,跟你说个事情,我的录取通知书也应该快到了,妈,这学,还要不要去上呢。” “哪能不上,考上了当然上啊,孩子,怎么问起这个。你爸寄钱回家了,以前咱们家还有点积蓄,攒了这么多年,不就是要供你上大学的吗?” “哦,我明白了。我是听班上许多同学可能不去上,就是考取了也打算放弃,或是重读一年,考个重点,我在想要不要这样。” “考个师专就不错了,重读一年能考个什么分数还是个未知数呢。妈也没有别的要求,等将来毕业了,就在咱们乡里当个老师也不错,将来找个有工作的,就是双职工了,这样的家庭,是很多人羡慕的呢。” “妈,”江彩云将嘴巴噘了起来,嗔怪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说起我的婚事来了。” “时间过得很快的,彩云,三年就毕业了,一眨眼就过去了,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啊。” “妈,我有个顾虑,听说取消分配工作了,到时候毕业了,当个老师怕也有些困难。”江彩云有些担心地说。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人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也是。对了,妹妹呢,她什么时候回。” “你妹妹是个难题,不过,彩云你不要管这些,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哦。”彩云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收拾完桌子上的西瓜皮,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刘春梅伏在桌子前发了一会呆,随后熄了灯,也睡觉去了。八月的天气,就是一只秋老虎。如果你不是武松,永远也别试着打败这只老虎。如果你不能绕道而行,那么就要躲藏起来。刘春梅在床上辗转反侧,天将要亮的时候,空气里似乎有了些清凉的味道,本想打个盹,却听见公鸡在引吭高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爬起来张罗家务。 刘春梅昨晚上没睡,不仅仅是因为天气热的原因。她还想了许多问题,想了许多人。有江大贵,彩苹还有彩云。一个女人,一个家庭主妇,一辈子注定要为孩子操碎了心。 彩苹的学校又打来电话,催着交学费。如果不打算读了,也要去接人回来,因为彩苹的零花钱也所剩无几了。 过了三天,刘春梅一狠心,也没有和家人商量,就去了上江市。她要接彩苹回家,家里实在没有力量承担两个孩子的学费了。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艰难的,可是没得选择。生活是一座大山,再压下去,只怕夫妇俩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彩苹眼泪汪汪地跟老师道别,心有不甘地跟在母亲身后。 这样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所有的感情都只能深藏。 出了校门,刘春梅带着她去了上江市繁华的市场。江彩苹显得很兴奋,这么多年在这里学习,她是很少出校门的。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许久的麻雀,不停地东张西望,还不住地摸摸那些精致的工艺品。 刘春梅一咬牙,就给江彩苹买了许多她爱不释手的东西。有一个水晶的唐老鸭,一串像玛瑙一样闪着光的手链。江彩苹戴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在母亲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然后母女俩又去了服装市场,给彩苹买了一件很花哨的裙子。 江彩云高兴得想叫唤,张了张嘴,可是却没有发声,只是用大拇指表达了她的兴奋。看来读书与不读书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江彩苹的修养已经很好,在外人看来,她已经与正常人无异。特别是她的美丽与大方,是一般女子所不能企及的。 刘春梅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有想哭的冲动,可是她却笑了。在女儿面前,在这个不能说话的女儿面前,她必须要保持坚强的姿态。她相信,自己就是女儿的榜样。 彩苹已经十六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八年前彩苹离开自己的情景,刘春梅还历历在目。当时彩苹穿一件灯芯绒的棉衣,梳两条小辫子,像只小狼似的在她怀里挣扎着。她害怕离开自己的妈妈,可是当她到达学校之后,看到那么多有着灿烂笑容的老师和同学,就不再有抵触情绪。后来,刘春梅和江大贵每年都要去看两次彩苹,有时候一个人去,有时候结伴着去。江彩苹寒暑假也愿意呆在学校,他们俩也就不勉强。 江彩苹不会不知道,她的学校生涯就此结束了。母亲将口袋里的钱花光,只留下回去的路费,也许只是为了弥补一下对于女儿的亏欠。 江彩云几乎要认不出眼前的妹妹。分别八年了,江彩苹从一个鼻涕虫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江彩云看到妹妹回来有说不出的兴奋,可是无法交流。彩苹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小屋。等江彩云进到她房间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叠着纸船。她全神贯注,以至于江彩云走进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察觉。当然,那也可能是她没有听力的缘故。江彩云看到那些用彩色油墨纸叠成的纸船,放在一个大大的玻璃瓶里,像搁浅了的船儿一样沉默着。 江彩云轻轻地扶着妹妹的肩膀,有些伤感地说:“彩苹,这些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江彩苹放下手中的纸船,抬起眼睛不解地看着她。江彩云从桌子上拿过纸和笔,然后写上刚才的话。 江彩苹轻轻地笑了一下,继续折她的纸船。 江彩云叹了一口气,沉默着走出去了。 母亲在院子里杀鸡。一家人好久都没有团聚,虽说江大贵不在家,那也是要庆贺一番的。 “妈,我发觉妹妹好像不高兴,怎么了?”江彩云说。 “她啊,不管她,可能是失学了吧。读了这么久了,也差不多了,她不会说话,读再多也是白搭。回家来,我也有个伴,农忙时节,还可以帮忙干些农活。” “哦,”江彩云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去厨房里烧开水。 忙前忙后,天黑下来的时候,母女三人终于围坐到了桌子前。刘春梅倒了一杯米酒,独自饮着。她看了看两姐妹,叹息着说:“妈这一辈子,算是有个盼头了。彩云,你上大学后,一定要好好学习,等熬过了这三年,就拨得云开见月明了。” 江彩云心里没有底,前途这事,从来都不是确定的。全国各地都在打破铁饭碗,三年之后,她会在哪里呢?江彩云顾虑重重,可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她对母亲和妹妹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彩苹也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茶杯,伸出了大拇指。 江彩云知道自己肩负着一家人的期望,这对于她来说是沉重的。特别是老爸,为了她能安心上学,去那么远的地方挣钱,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外面劳碌奔波。这么火热的天,不知道可否受得了。 第十二章 花街 江大贵此刻已经搬到了丽都花园的毛坯房里。有时候,他看着对面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想着上面的一砖一瓦都洒满了自己的汗水,心里就有了无比的自豪。电视上说得一点不错,农民工是这个城市的缔造者。 “嘿嘿,缔造者,那是多么荣耀的词。”江大贵抽着旱烟的时候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大家伙都以为他发高烧了。他看着那些侧目而视的人,自豪地说:“不允许我这土包子做回文化人吗,告诉你们,我们家就要出大学生了。” 人群里传来一阵阵的窃笑,江大贵将它读成了羡慕与赞许。 住宿有了改善,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又一天的晚饭过后,他坐在床沿上抽着旱烟,不经意又问到了上次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他对着躺在木板上像个思想家一样望着天花板的江福贵说:“老弟,你说广州好玩,我来也有了这么久,也想去乐呵乐呵呢。”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哥啊,弟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怎么了?” “还怎么了,打了几天的先锋霉素,我心里那个恨啊。钱用了不说,还要遭罪。” “先锋霉素?那不是消炎的吗?你生病了吗?”江大贵有些焦急地问,刚想走过来摸摸老弟的额头,却被旁边一个工友叫住了,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凡事都有因果,自己种下的因,就要收获怎么样的果。” 江大贵一听这话就有些犯糊涂了,他说:“兄弟,能不能说得明白点,这么绕来绕去的,我是听得头晕脑胀啊。” 有个广西佬在上铺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每日闲情,一听这话就来劲了,争先恐后地说:“我来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吧,这福贵啊,是得性病了。只要得了这种病,几瓶先锋霉素就可以搞定,也算划得来了,他要是上大医院,没有几千一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江福贵说:“别这么夸张吧,这么个小病,哪用得了几千一万。” “你还别不信,去了你就知道了,这个检查,那个检查,没完没了。还有那墙上的地图,看得人头晕眼花,你要没读书还摸不着门路。找个人问吧,这样的普通话人家也听不懂。别看这些街边小诊所,卫生条件是差了点,但那服务态度好啊,那个姓程的年轻人,有事没事笑容总挂在脸上,听人家说,那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呢,只是没有找到工作,就流落到这儿来了。听人家说,在这儿好几年了,感冒发烧那些小病,全是他给医好的。想不到他还能治这病,听说她老婆还在外接生,简直就是万能的包治百病的神医侠侣啊。” 江福贵说:“去去,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再说了,人家政府不让他开,遇上清查,他人又不在。看个病还像偷鸡摸狗似的,我是再也不愿意去了的。” “福贵,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呀,你还得去。一来你戒不了女人,二来你也没那么多闲钱上大医院。” “俗话说得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这张嘴,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呢,真是晦气。” “你还来脾气了,三天两头往花街那头跑,不中奖都难哦。” “我再也不去了,你敢打赌吗?” “嘿嘿,长志气了,老乡,我能打个包票,你要好了,还得去,那可是温柔乡哦。” …… 江大贵默默地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对于这个弟弟,他已经无语。 广西佬终于沉寂下来,仍旧将他的目光集中到报纸上去。他是山区的一个老头,姓何,年纪有了差不多五十岁,天天买着广州日报看,有时候还买来特大的放大镜像个古董专家似的盯着看。他这个样子绝对不是为了学习 党的方针政策,也不是看每日闲情里的美文。此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正用放大镜在观摩那些暗藏玄机的图片呢。说出来可能要遭到他的鄙视加漫骂了,说还是不说呢? 这个问题有些纠结,本着实事求事的原则和不吐不快的作风,还是得将这个没有觉悟的老头给曝光了才行。这位仁兄,他正做的研究工作就是猜马。 这个马不是蒙古草原上的马,而是香港赛马会的马,是一匹让无数人疯狂了的马。可是这位何姓仁兄却振振有词:“这马是好马,要在香港,那就是和大陆的体育彩票福利彩票是一个档次,要哪一天我中了大奖,每人分给你们一千块。” 一千块不是个小数目,按照当时的农民工的薪水来算,每天二十几块钱,那得奋斗了差不多两个月才行。虽然何老乡说的只是望梅止渴的事情,可大家觉得挺安慰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吝啬惯了的人,是连这样的许诺也舍不得给的。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大概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吧。 闲话少说,还是继续来说江大贵。他在听到老弟得了性病之后有了一丝难为情,虽说不是他自己得了,可是他觉得这让他脸上无光。都说长兄如父,父母亲都不在了,他这个做哥的,实在是对这个弟弟教育得太少。他有些自责,更多的是羞愧。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病,在老家,得了这样的病比得了癌症还让人同情。当然除了同情之外,大家都像防瘟疫一样防着,甚至实施隔离。上次就有一个从广东回去的姐们,应该是得了妇科病啥的,当然不能排除是得了性病,在邻居家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结果那户人家直接把她用过的杯子和凳子扔进了池塘。他老伴有些疼惜,阻拦他说:“老头,凳子扔了还有点道理,这杯子,不会有这么严重吧。” 那老头想想虽然觉得有理,可一点也不觉得心疼。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看着这杯子就觉得恶心,以后少惹那婆娘。” 江大贵想起这事的时候还心有余悸,他有些担心地问:“福贵,这病传染吗?” “老哥,你就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这哪能传染呢。”江福贵撇了撇嘴,有些责怪地说。在他看来,自己的老哥应该要包容自己一切的。 “不传染你怎么染上的呢?”江大贵还是忍不住拿烟筒将老弟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两下,“你去,我让你去,你就怎么那么不长进呢。” “这有什么长进不长进的,我也是出来惯了的人,婆娘又离得远,再说了,你是没去过那条街,你去了,说不定就上了贼船了。” 虽说是用家乡话唠叨的,两个广西佬还是听了个大概,那个闭目养神的家伙在一旁笑得很夸张,还怂恿着江大贵:“老哥,你要进了那花街,保证你不想回来。那里面的妞,从十六岁到四十六岁,肥的瘦的,随你挑,价钱也是一分钱一分货,要个中等姿色的吧,四十块钱应该就差不多了。十块钱一次的不行,那叫一个差啊,年老色衰不说,还一个劲催你快点快点。” “你以为价钱贵的就不催你快点吗?都是一路货色。”江福贵躺在床上有气没力地说。 “福贵,你这些年在外面打工,钱没寄一分回家,累死累活,都送给这些不要脸的女人了吗?”江大贵显然有些不高兴,想救救这位迷途中的弟弟。 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江福贵大概是对那些昔日温存过的娘们有了些感情,他竟然为她们说话了:“什么叫不要脸,她们都很可怜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这几年我也给了她们不少钱,一来二去,算是有些感情了。我也是个没有多少奔头的人,你弟媳那个蠢婆娘在家不是靠着别的男人过日子吗,我凭什么白白地为她赚钱呢。她给我戴绿帽子,我就得让她尝尝我的手段。” “你糊涂了,还手段,你有什么手段,除了还可以挪得动的双脚,可以换点柴米油盐的双手,你还有什么,到时候老得走不动了,我看你用什么过活。不趁现在能挣钱留点积蓄,将来要有个三病两痛的,我看你哭天去吧。” “唉,不想那么远了。俗话说得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这样着吧,到时候实在过不下去,大不了喝个敌敌畏。” 江大贵又抄起那个竹筒子朝他背部狠狠地一击,直打得江福贵“哎哟”之声不绝。江大贵一边打一边骂:“打醒你这个不长眼的,好好的说这些没根由的话,都说好死 不如 赖活着,你也几十岁的人了,这些还让我来教你吗,两个老的要是听得见,还不被你惊吓得醒了过来。” 江福贵说:“真要能那样,也是功德一件。只不过,两个老的要是真的活转过来,日子就不见得好得哪里去,多了两张要饭吃的嘴,咱两兄弟负担更重呢。” 江大贵说:“你连自家的婆娘和儿子都不管了,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老的。死也好活也好,你只当不存在吧。” “那也不一定,大哥,我认为父母恩情那是得报的。那蠢婆娘,哪里能跟父母亲比呢。儿子我可是老娘身上掉下的肉的啊。”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他俩在世的时候我也没见你对他们好过。福贵,你们两夫妻是不是打算各过各的呢,那还像个什么家啊,你不为她想,也得替你儿子想想吧。” “儿子有什么好想,那个忤逆子,将来不被人剁了手脚就算对得起我了,我想啊,他迟早都会被送去劳教的。” 江大贵皱起眉头,他是知道二弟家的情况的,不过以前都没怎么过问。两兄弟都有各自的生活,也不好过多地干涉人家的家务事。这几年来,江福贵除了过年时节回来十天半个月,其余时间都没有见过人影。孩子在上初二,听说在外面拉帮结派,晚上就在马路上挡过路司机的车子做些敲诈勒索的事。 “你知道这个情况,为什么不管管呢?你们家江晓明也不是天生就是要打家劫舍的啊。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合格的孩子,只有不合格的父母,你想想看,这孩子自出生以来,你管过多少,你教育过多少呢?” 江福贵说:“我辛辛苦苦送他去学校受教育,还得我来教育他么?那几个方块字,我放家里教还不是一样的会。” “这么说你自家的孩子出问题了,你是一点悔过的心都没有呢。” “有,我大大的有,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为了他我整天守着他,或者做铁笼子将他关起来么,这样又要说我虐待小孩子了。老哥啊,我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哇,你就别烦我了,一说起这些,我是连睡觉都成困难了。” 江大贵一点儿也不妥协,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养子不教父之过啊。” 江福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教?我不是没教过,小时候看他喜欢偷个黄瓜南瓜的,就重重地打过他。他妈那个蠢婆娘只当是我不心疼孩子,还一个劲在旁边说偷瓜不算贼,还说什么八月十五偷瓜是千百年来流传的习俗呢。我想想做孩子的时候确实是那样做过,后来也没成江洋大盗。我的哥啊,我也算尽了力了,算你老弟无能,给得了他的身,管不了他的心啊。我在这里也习惯了,回家守着那几分薄田,还要看娘们的脸色,有时候,我就想杀了那对奸夫**,可是下不了手啊。所以我情愿呆在这里,眼不见为净。哥,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啊。” 江福贵说得几乎是声泪俱下,江大贵不能不为之动容。再想想二弟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也就同情起眼前这个弟弟来。他不再说刺激他的话,却在那一瞬间想起老婆刘春梅那娇柔的眼神,还有白白的臂膀,当然还有整个身体,心里不禁就有些担心。不知道他离家这么久了,她会不会想念他呢。都说老夫老妻没什么好牵挂的,可万一闹出个笑话,叫他江大贵的脸往哪儿搁啊。可是他能就此回去吗?不能,路费要一大笔钱不说,这里的工钱还在工头手上,回去了也没有个好营生,彩云的学费还不知道要多少。三年呐,三年的学费他得一分一分地挣,实在不行,还得借债。盼着这三年过去,将来彩云分配个工作,也就有着落了。想到这儿,江大贵就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自己苦点累点算什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江大贵也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上床睡觉去了。一个人只要心里舒坦,做个美梦不在话下。那个晚上,江大贵就梦见了自己的婆娘,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围着在他身边,一口一个爹地叫着。最高兴的要数彩苹,她竟然对自己说:“爸爸,我回来了,看,彩苹长大了。”然后出落得像个大姑娘的彩苹就跳起了热情的舞蹈,跳着跳着,竟然一失足,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 都说父女连心,江大贵做这样的梦不是毫无来由的。 第十三章 放过她 “麻烦霸天教主了,教主有事就先回去吧。”萧琅亦是知道这个霸天平日都是很忙的。 “瑾儿要娶璇儿做妻子喽!”听了爹爹肯定的回答后,瑾儿兴奋地边跑边喊。 “就这么简单?”王匡似乎觉得迟昭平说的太简单了,如果真的可以这么简单消灭刘秀,当初那些大军阀,哪个不是手握数十万军队,又怎么会依次被刘秀吞没呢? 此时,不光是其他人吃惊、震撼,包括丁羽本人在内,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有点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丁羽能够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好像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似的。 “嘘——别叫,你想让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不过…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介意,嘿嘿,那样就可以早点娶你过门儿了…”无尘裂开一口白白的牙嗤嗤地笑着,满脸的狡诈。 “父王,母后!孩儿为你们报仇了!”仟堇仰面朝天,目光中涌起了点点泪花。 回头,只见雪罗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捂住脸,已经跌坐在了地上,还在不断地发着抖,那盆洗脸的水已经被她撞翻,洒的遍地都是。 “奴婢以前是丞相大人府上的,奴婢的娘亲是丞相大人府上的管事丫头。”果然,无尘的人仟堇才会信任。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后半句,仟堇默默在心里补充上了。 “什么?”三寸断梁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前一倒,砰的一声,面前的光头一拳下去,三寸断梁只感觉眼前一阵星星闪烁,两股热流从鼻子里面淌出,鼻血当场就流了出来。 我点点头,示意要下床走走。她搀我下床,递给我一碗微热的清粥。 丰富的雷元素他们都感受到了,也算默认了这条捷径的存在。不过如果他们知道在这之前,这里的雷元素多到可以毁灭生机的话,恐怕会惊讶到眼珠子都掉出来。 大头儿子灵光一闪,之前托尼给他发了一个红包,里面就有100积分,一次性全部强化听力。 看着那倒飞而出的太阴星君,我漠然地回过头来,甚至连看都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就如同对待一个垃圾。 彼时的本神君岂止是傻,简直连脑子都没有。明明这样漏洞百出、挑拨离间的话,我竟然听进了心里。所以才会飞奔到他身前,骂了他一句混账……最后,连累他被压九黎壶底、忘川海下。 吴旷心情坎坷,低着头,不敢回话,他完全不知情,为何沐王要推门自相残杀,只是为了羞辱? 景向阳拍了拍云璟的后背,云璟这才乖乖从他的身上下来,躺在了旁边的床位上。 我抬头深深望了一眼丹穴山的月亮。其实我也明白得很,有些事仅仅是可以想想的。比如揍他这件事。 “明明跟我一样仅仅只是跃龙境一重武者,可他为何那么强……”付冷烟苦笑着说道。 赫连万念的出现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这时黑衣人队伍中其中一个抱孩子的人,朝着自己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立马明白了自己同伴的意思。 “因为她害死了咱们的娘亲,只为了得到‘怡心醉’。因为她会让你腹中的孩儿见不了天日。更因为咱们若想在这后宫之中立足,就必须除掉她。”茹茉愠怒地说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姐姐芯茉。 她们猜什么原因的都有,甚至有人不怕死地将唐若瑶带进去一起议论,然而唐若瑶对这些都不做理会,只要不当着她的面,随她们说去。后来,她干脆用一团卫生纸塞到了耳朵里,不想再听任何的议论。 药师公会内,花木林立,亭台错落,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穿梭其中,转眼便消失在别院的深处。 山中无岁月,眼一千年,至少对亦宣来说是这样的,一眨眼的时间就是七天,让她有些舍不得离开。 随后,徐保国给宁一天留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特种部队招兵处,一个是他自己的。二人又聊了一会,宁一天怕宇紫欣身体不适,就告辞离开了。 耳边吵闹一片,手中突然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眸,可一双眼眸看着眼前,却愣了,这是哪? 这簪子果然有问题,幸好他已经屏住呼吸,见那白烟散去,果真有半张信笺留在银簪腔内。 北冥赫收回自己的思绪,不知道今夜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如此心绪不宁,脑海中总会想起她当年的模样,难道是他太想念她的缘故吗? 第十四章 僵持 江伏初的命原来是属于草芥一类的。李明仁如此漫天要价,无非就是想狠狠地宰江大贵家一顿罢了。刘春梅到哪里去弄这二十万呢,她就是将自己卖了,将两个女儿都卖了也凑不起这个数。她说:“钱是没有,一命抵一命,彩苹还不满十六周岁,我是她母亲,就让我代替她去死好了。” 李明仁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死?先将钱给赔偿清楚了再说,井上没打盖,梁上不纳脆(方言,意思是没有腐朽),你想去死,谁也不会拦你。” 刘卫华正色道:“李明仁,注意你的言行,这是派出所。先自行协商,如果协商不好,我们再处理,或者移交上级机关。” 刘春梅一听要移交上级机关就急了,她赶忙说:“彩苹是无辜的,她全都是为了我。要受什么罪我都认了,只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她不能说话,她不懂得什么。” 李明仁说:“这个不是理由,说得好像你是个局外人似的,还说不定是你们母女联合起来杀害了他。说吧,你和咱家伏初是不是相好很久了,现在看他越来越落魄,也没有几个钱给你,就想一脚踢了他啊,结果他不愿意,你就想这个馊主意引诱他到家里,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母女导演了这样一出好戏,做了个强奸的现场,说不定已经私通很久了呢。” 刘春梅一听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她听说过人心险恶,可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险恶,明明自己是受害者,还要被冤枉成一个荡妇,天理何在啊。 刘春梅只觉得气血攻心,喉咙里像有东西要涌出来,随着“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瘫鲜血。 在场的所有人的脸色有了些许改变。都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李明仁见此情景也不再多说话。 江彩苹见状,忙过来给妈妈捶背。她此刻的眼里全是泪水。都说女人的泪是一颗重磅炸弹,可以击溃无数男人的心,可是在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面前,女人的眼泪能值几个钱呢。 答案是一个钱都不值。以李明仁为首的一帮家属虽说言词上有些收敛,可是赔偿的事情没得商量。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刘卫华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死者给安葬了,入土为安嘛。刘春梅,你要想想怎么样可以妥善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一心求死。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可是,一个农村大妈,刘春梅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呢,她此刻的心绝望到了极点。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大贵还蒙在鼓里。虽说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可那只是一个梦而己,也就没有在意,他此刻正在工地顶着烈日挥汗如雨,憧憬着发工钱能寄些回去给彩云当学费。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手机还是奢侈品,除了在电影里看到香港黑社会老大的身后有跟班的经常拎着外,一般人是买不起的。除非是江大贵主动打电话回邻居家里,是找不到他人影的。江彩云去姨妈家当天就返回了,一进到院门王阿姨就告诉她家里发生的事,她在路上拦了一辆拖拉机,心急如焚地赶到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阴暗的小屋里,江彩云见到了哭成泪人的母女俩。妹妹江彩苹此刻也顾不得形象了,“嗷嗷”地直叫唤。江彩云找来纸和笔,彩苹就在纸上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结尾处写着大大的“姐,救我们出去!” 江彩云一筹莫展。她不知道如何营救一个杀人嫌疑犯。虽然偶尔听到正当防卫这样的词,可是她不知道她可以做些什么。她去街上给母亲和妹妹买来一点吃的,然后安慰她们两句就又回到了大街上。她在大街上溜达了几圈,看着那些明亮的灯火渐渐地隐去,最后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她一屁股靠着百货大楼的墙壁坐了下来,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可怕。早上她出去的时候,母亲亲切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晃悠。妹妹当时肚子痛,如果她能和她一起回去该有多好啊。或许她不会像妹妹那么冲动,或许她可以想到一个更妥当的解决办法,比如只将江伏初的手脚弄伤以示警告。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人想想办法。听母亲说了,警察都说也许可以想想办法,将这定性为正当防卫,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要找谁去商量这些问题呢?听说过有律师事务所可以为人辩护,可以让人沉冤得雪,但是也听说要一大笔律师费啊。不知道上哪儿去弄这笔钱,再说了,有没有人愿意为她妹妹辩护还是个未知数。 江彩云傻傻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苏东坡的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是啊,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八九,有什么办法呢。父亲不在家,现在这个家里,就靠着她了。 江彩云几乎要绝望了,她甚至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妹妹在遭到枪毙时的一片血光,她几乎要喊叫出来。一个在夜里游荡的犀利哥此刻正在垃圾池里捡东西吃,还不住地回过头对着她傻笑。江彩云看着他那如杂草一样蓬乱的头发,还有那草丛里面闪着幽光的眼睛就顿时汗毛倒竖。 是该离开这儿了。可是,她要去哪儿呢? 江彩云忽然就想到了林子建。这个一直关心他的男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如果没有,找找他至少可以得到言语上的安慰。虽说安慰有时候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可是对于一个像是在茫茫大海里苦苦泅渡的快要撑不住的人来说,即算那只是一根稻草,也要想方设法地抓住了。 江彩云用颤抖的手敲开了林子建家的门。好久都没有动静,江彩云几乎要退缩了。终于开门声响起的时候,却伴随着一连串不耐烦的话语传来:“这么晚了,谁啊?真是的,搅了我的清梦。” 江彩云一听这话几乎就要躲到旁边的花坛边上去,可是她还是硬着头皮站在大门口。林子建的妈妈看到江彩云之后有些吃惊,她是认识她的。上次给林子建摆升学酒的时候,她是见过这个女孩的,并且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她的美丽与不同于常人的气质,林母甚至一度希望这个女孩子能成为自己家的儿媳。 “孩子,怎么是你,”林母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热情地说,“孩子,找子建吗?他就在楼上,上楼第一间,你去吧。” 江彩云怯怯地说:“阿姨,我不上去了,能叫子建下来吗?” 于是林母就扯开了嗓子喊:“子建,子建,下来,有个同学找你。” 林子建显然是还没有入睡,马上就有懒懒的声音传来:“谁啊,半夜三更的。” 林母就回过头来问江彩云的名字。林母又扯开了嗓子喊:“江彩云!” 林子建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了,对于他来说,这世界上最动听的莫过于江彩云三个字。他鞋子也没穿,就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在楼梯口的时候还险些跌倒。林母嗔怪着儿子道:“你看看你,也不能激动成这样啊。好吧,你们说话,我继续睡觉去。” 林子建对着母亲的背影做了个飞吻,然后转过头对江彩云说:“彩云,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江彩云一听这话就想哭。果然林子建是最懂她的,他知道她江彩云无事不登三宝殿。 江彩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林子建说:“我们家出事了,出去说可以吗?” 林子建有些惊讶地说:“出去说?这么晚了上哪去,就上楼去说好吗?”他说得是有些道理,可是要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深夜去他房间,这多少让姑娘有些难为情。 江彩云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咬着牙跟着林子建上楼去了。 林子建说:“你先在这,我去给你泡杯茶来,慢慢说。”说完他就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江彩云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里,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不知道今晚上她来找林子建是不是一个错误,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房间里亮着一盏很漂亮的水晶灯,紫色的光芒像流水一样倾泻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当江彩云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这温柔的灯光仿佛轻轻地抚摸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环顾了房间的四周,没有找到多余的凳子,就半倚在门边上看着地上地板砖的纹路。她在心里想着要如何跟林子建说她家里的事,如果林子建没有一点办法,跟他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多余呢?林子建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同学,就算他爸能够周旋一二,他凭什么会帮这个忙呢。她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正思忖间,林子建端着热腾腾的茶上来了,还有一大块西瓜和一个苹果。江彩云说:“别这么客气,我吃不下。” “你干嘛不坐啊,站着多累,来,坐这儿,”林子建说着就将江彩云拉到了床沿上坐下,“你到底怎么了啊,快说,我就知道你有事。” “我妹妹杀人了,那人已经死了。”江彩云低下头说着,不敢看林子建的眼神。 “今天我妈说有个村子里的一个单身汉被人杀了,是你妹干的?” “是的,她是为了帮我妈。” “这也太冲动了,你妹她人呢?” “被抓起来了,还有我妈也被抓起来了。子建,不说这些了,我来就是想求你,看看你爸有没有关系,可以帮我妈说说好话,或者请个辩护律师,为我妹争取一些什么。对方家属要求赔偿二十万,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听我妈说,派出所的人说可以考虑为正当防卫,可是对方家属诬蔑成是谋杀。我妈本来就是受害者,我妹是帮我妈,你知道吗?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明白,明白,彩云,你先别着急。我爸是认识一些场面上的人物,可是这事怕也有难度,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你等着,我去跟我爸说说看。”林子建说着就要离开房间去他爸那儿。 江彩云说:“这么晚了,明天吧。你答应帮我想办法我已经很感激了,谢谢你,我没有什么好感谢你的。” “别这么见外,好像是个陌生人似的。彩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帮得到的,我肯定不惜一切代价。” 第十五章 那一夜 “你就问问,如果你爸觉得为难,就算了吧,其实我也不抱太大希望。我也想过了,那人再怎么可恶,那也有生的权利。都怪我爸不在家,要是他在家,根本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我现在觉得我就是罪魁祸首,我爸要不是为了我的学费,根本就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他要不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要不离开这个家,那人也不会这么猖狂,也不会起歹念……”江彩云终于情绪失控,说话都有些颠来倒去的了。 “别这么说,彩云,有些事可能都是注定好了的,你不要这么自责。”林子建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陷入困境中的女子,心里涌起无限的柔情。江彩云是美丽的,即使她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江彩云看着眼前的林子建,真想抱着他痛哭一场。可是她一直就那样坐着,一动也不动。即使她非常想找个肩膀靠一靠,让她主动投怀送抱那基本上没有可能。 江彩云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斤斤计较,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或许,她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贱。是的,她想让自己看起来高贵一些,这不能不说是虚荣心在作怪。 两个人终于相对无言。江彩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指向两点。她站起来说:“我该回去了。”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我们家有客房,我睡那去,你睡这儿吧,这里有空调,舒服点。”林子建说。 “这哪儿行。”江彩云有些难为情地说。 “哪儿不行?”林子建反问道。 江彩云是想说,如果她明天早上从这儿走出去,即使他们俩不在同一个房间睡,那也要被人认为她江彩云已经在林子建家过夜了。在林子建家过夜这事可大可小,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干柴烈火,想怎么燃就怎么燃。 人言可畏啊,再说了,这样的情景也不完全是凭空想像出来的,前有古人,后有来者。 已经凌晨两点,江彩云要到哪里去呢?家里还有一段山路,街上也没有摩托车可以送她回去,江彩云犹豫了一阵,对林子建说:“我也没法入睡,你放碟片给我看行不。” 林子建拉开抽屉,让江彩云自己到里面找。江彩云说:“你决定吧,我随便,反正只是睡不着打发时间,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 林子建狠狠地瞪了江彩云一眼,佯装生气地说:“你再说这些客气话,我就赶你走,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江彩云默默地看了林子建两眼,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挪动着脚步,向门外走去。 林子建急了,一把拉住了江彩云的手,着急地说:“彩云,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离开。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江彩云就愣在那里,不转身,也不回头。 林子建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知道,”江彩云淡淡地说,“喜欢,喜欢是个什么概念?” “就是想见到你,想和你在一起。”林子建说。 江彩云转过身,看着满脸通红的林子建。此时,他们的距离是那样近,能够听得见彼此的心跳。林子建就那样拉着江彩云的手,满眼爱怜地看着水晶灯下柔弱的江彩云。她此刻眼睛里泪光闪闪,像一只离群的孤雁那样无助。林子建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江彩云轻轻地抓住林子建的手,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在了林子建温柔的掌心。 林子建终于轻轻地揽她入怀。江彩云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啜泣。良久,江彩云伏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子建,你想要吗?” 听到这话,林子建只觉得血脉贲张,大脑一下子短路了。任何男人都禁受不了这样的诱惑,何况他林子建已经朝思暮想了许多年。 林子建放开怀里的江彩云,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大概是夜太深的缘故,江彩云此时已经无精打采,林子建从她的眼光里看到了困倦、无助、慌张,可就是没有他想要的爱慕。他终于放开她,后退了几步,有些颓丧地说:“我走了,你在这儿睡。”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江彩云想不到林子建会拒绝她,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自己清楚,你根本就不爱我,我不想趁人之危。”林子建像一头受伤的小牛,靠在墙角轻轻地喘气。 “不是。”江彩云低下头,看着灯光下自己模糊的影子,小声地否认着。也许,某人说得好,这世界上只有影子才会跟随自己,永远不离不弃。 “不是?为什么不是?你要不是家里有事,会半夜三更上这儿来吗?你问问你自己,如果不是你家里出了事,你会上这儿来吗?甚至不是因为有事要求我,你会跟我说这样的话吗?江彩云,我告诉你,很明白地告诉你,我林子建不是这样的人,我要的不是这些。” 江彩云的眼泪又涌出来了,一颗一颗,像豆子一般大小。林子建拉开门,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去了。江彩云看见,林子建在黑暗中从那口古井里汲水,然后一桶一桶地往自己身上泼。 林母房间里的灯亮了,林母推了推沉睡中的丈夫,轻轻地说:“子建这么晚了还洗澡,不是洗过了吗?” “嘿嘿,你不是说那个女孩子来了吗,年轻人的事,咱不要管了,睡吧。” 夫妻俩相视一笑,继续做着美梦去了。 天刚现出鱼肚白的时候,江彩云就悄悄地离开了林子建家。她在他的书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林子建,你就当我昨晚上没有来过。我家的事,你也不用跟你爸说了,我自己想办法。” 这样的语气是冷淡的,林子建一看到这纸条就发了疯似的到处喊:“彩云,江彩云——”他推开门,在门外走了两三圈,然后失望地返回来。林母这时候已经起床,看着失魂落魄地宝贝儿子说:“子建,那姑娘走了吗?” “你问我,我问谁呢?你说,这大门为什么没有上锁!” “你这孩子,不是一直都没有上过锁的吗?现在这世道,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呀。” “妈,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有急事儿呢,爸呢?” “你爸今天要去县城,说是朋友有个什么剪彩活动,要他去参加。” “哦,我知道了。我想请他帮个忙,妈,你也来说说情。” “什么事?不会是和昨晚上那个女孩子有关系吧。” “有点关系。哦,不,是有关系。” 林母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来,告诉妈,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啦,妈,你怎么了?” “不是你女朋友,干嘛半夜三更来找你,还一夜没有回去。”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昨晚睡的客房,她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林母微笑着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你这孩子,没有继承你爸的传统。” 只听见林子建他爸在里屋大声地说话:“你们俩,背着我又说什么坏话了,跟你们讲,我林柏松一世英名,可容不得你们俩这样玷污。” 林母耸了耸肩膀,说:“你们俩等着,我给你们烧早餐去。”回过头又悄悄地问儿子:“告诉妈实话,你们那个没有啊。” “哪个?” “就是那个啊,别给人装糊涂,你没听明白娘的意思吗?” “妈,你可以去烧早餐了。”林子建一甩头,气乎乎地上楼去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林子建梳洗整齐,出现在饭厅里。他清了清嗓子,很诚恳地说:“老爸,做了您十八年的儿子,从来没有求过您,今天我求您一件事,您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林柏松笑了起来:“你这叫求吗?分明就是下命令。” “好吧,求,我请求您一定要帮这个忙。” “你就爽快点,爸还有事去呢。”林柏松爱怜地看着他这个英俊非凡学富五车的儿子,心里想,儿子是他今生最得意的作品,就是他今晚上要月亮,也得给他摘下来。 “爸,就是昨晚来的那个女孩子,她的妹妹杀了人,现在被关在派出所,您要想办法将她救出来。” “噢?”林柏松放下手中筷子,“就是那个哑巴吗?” “是的。” 林母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好半天才说:“原来是这样,子建,这个女孩子原来为这个事来找你的啊。这也太不吉利了,子建,这样的人你要少惹为妙。” 林子建一听这话,就生气了:“妈,你还有没有同情心,那人是个流氓,无赖,这样做正好为民除害!”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林柏松说,“这不是江湖,江湖就讲个义气,讲为民除害,这是法制社会,要尊重法律,杀人偿命,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爸,你这样说是不想帮这个忙了吧,什么法律,什么杀人偿命,什么时候这样实现过了。流氓杀人了就可以逍遥法外,杀个流氓倒还要这么认真维护起法律的尊严来了。再说了,您办法不是挺多的吗,可以请个辩护律师,不说要将罪责洗得一干二净,那也可以将死罪免去,判个几年的啊。” 林柏松沉默了一会,看着情绪激动的儿子,摘下了眼镜,认真地说:“子建,这女孩子和你什么关系?” “同学,很好的同学。”林子建说。 “你这么说,爸是真的无能为力。”林柏松叹了一口气,继续喝着稀粥。 “我喜欢她。”林子建想了想还是将这事告诉了爸妈,他希望他爸听到这句话后可以改变主意。 第十六章 要挟 夜倾城在特别冷静的说出这些话时,她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在一刀一刀的凌迟着自己的心脏,她感觉自己的心口在滴血,好难受。 望着仅仅裹着浴巾,露出大片肌肤的伊露丽,罗毅顿时眼睛一亮,许久不见,伊露丽变得越来越有气质了。 而启示系罗毅有自带的圣灵之槌,未来二觉之后,还能获得神罚之锤的技能,罗毅相信这个神罚之锤绝对不会比任何武器弱。 闭月与羞花已经一齐锁定了独孤九阳,告知了独孤九阳星辰魂锁与吴凡的事。 但随后,他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是又露出来一个笑容,朝着北方的天空,喃喃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哈哈哈哈!”陈沐霖爆笑起来,连气都笑岔了,捧着肚子说:“老三,吓得不轻吧!”说完还擦擦眼睛,好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果然有一个红包挂在了董婉清的胸前,上面还浮现出林烨熟悉的五个字“点这有红包”。 他握在手上的青铜利剑轻颤,轻微的剑鸣声之中,可怕的杀意已经是肆虐了出去,冰冷的杀机直欲冻结一切。 “那么,你为什么对我的态度变化会这么大?”秋奇尔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这些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的心底堵得慌。 他甚至在电话催促中,和林夏表示,如果她没时间,公司可以帮她邀请j国的作曲人帮忙写歌。 “生意好不好,要先进去瞧了才会知道,俗话不是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楚九离迈步往里走。 等到传到陈星辞手里时,不止在之前的传统行业内继续布局,她也将重点放在了互联网和科技领域上,事后证明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而今晚,面对着他的黛安,就让他隐约觉得,有她跟王虞在一起的样子。 首先登场的是四名身穿甲胄的武师,他们拿着刀枪在相互厮杀着,周围喊杀声遍地,擂鼓声震天,尸横遍野,野火无尽。 沈洐一下子被楚九离勾起了好奇心,这种起了个头不继续说下去的感觉让沈洐很是难受,像极了脚心被蚊子咬了一口。 然而那高坐在主位上的青年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是十分厌恶的开口。 “主子,你受伤了。”冬梅惊呼一声,立马上前查看楚九离的腿。 打个比方,清欢跟一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如果只是普通的闲聊也就罢了,但对方一旦有针对清欢的某种心思,清欢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只是不知道是好的还是坏的,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得出结论。 这股清神之气在神魂中聚成一团,无形中散发的清气,让他的精神变得无比充沛。 “牛逼,全是牛逼人物!”看着这些现场的艺术表演,杨阳不断的感叹高手还是来自民间。只不过杨阳话还没有说几句,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娜,都怪我太掉以轻心,明知道天空有不祥之兆,还偏要外出打猎,结果……”独孤箭跃下马背,深深地唉了一口气。 说到了皇长子,众人脸上都显出悲容,皇长子长到六岁,却这么死了,的确可惜。 “?”墨问尘一脸问好的看着易水珏,不明白,他口中的交流指的交流什么。 胡爷爷即将可以出院了,胡喜喜晚上去看他的时候,跟他商量了一下住处,若是他不愿意住在陈家,那他们便回家住去。 这个一直贯穿着整个故事线,算得上是隐藏在故事背后真正主角的黄金狮王阿斯兰就这样出现在李致的脑海。 不用问也知道,黎子阳故意指使紫硕电脑公司的人告傲立鹤,就是要逼她就范而已。 “我们这也算是为死去的朋友报仇了。”说到最后,这个壮硕男也如出一辙的补充了一句。 一夜的时间,林修就静心的盘膝于床榻,仔细的梳理着自己一年内所有的经历,不断的汲取其中的养分,充实己身。 艰难抵抗三天之后,樱花国损失七十万,轻重伤也达到了二十万,最后仓皇逃离。 黎花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也想着要好好谢谢郑子初传授的销售经验。 边境大战在即,户部兵部提供不了大量粮草,到时,又是提高税收,百姓苦不堪言、爱生怨道,修建回龙观,只为炼制长生不老药,实属没有必要。 他真的有些震惊了,没想到冥王真的做到了,真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不是又是叶连城的自尊心在作怪,他觉得自己给他丢了面子? “缓兵之计?缓谁的兵,莫非你之前对我说的话也是缓兵之计不成?”风思念怒道。 “先生,这十多年辛苦了!”李奶奶对大先生拜了拜,明显是断绝了李不归问话的机会。 车厢里一片静寂,吕建齐的手指悄悄放在cd的按键上,扭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黎花,又轻轻移开了。 傅寒遇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似乎能发光,那笃定的回答让她感到从来没有的安心。 这是鬼灭世界人体的最大程度,再往前便是屹立于神级门槛的鬼舞辻无惨,可是鬼舞辻无惨只有神级的身体素质,就战斗意志,精神,战斗手法来看,连一个普通的龙级都比不过。 梦无涯此时如赤子一般,坐于星辰银铁盾之上,还在闭目调息,看来已经沉浸在了修炼之中。 而萧易能够旁若无人的进城,这些守城兵丁连马车都不敢检查一下,应该是畏惧萧易的此时身份,就是不知道萧易现在在玉泉城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是一位黑暗中的男子,无法看清容颜,但是这一刻却如同黑暗中的噩梦。 腊月寒冬,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才停,正午过后的庭院里到处皆是积雪融化后的泥泞。 第十七章 哥哥往北,妹妹往南 林子建开学前两天骑了个漂亮的摩托车来看江彩云。江彩云留着他吃过了简单的午饭,然后就催促他回去。两人走到村口,林子建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他说:“去街上玩会儿吗?我等下送你回来。” 江彩云说:“我哪还有玩的心情。我妹的事,你爸花了多少钱?我想知道。” 林子建说:“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我也不知道,我爸没跟我说,应该就是一句话的事吧。” “怎么可能,林子建,我不想欠你太多,你告诉我,以后我去打工,挣钱了就给你还上。”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划清界线吗?”林子建有些生气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彩云说。 “那你什么意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能别人帮了我的大忙,我还蒙在鼓里。” “彩云,咱先不说这个了好吗?我后天去学校报到去,你呢?什么时候开学?” 江彩云深深地垂下了头。大学,已经和她没有任何瓜葛了。 林子建说:“怎么了?是不是有困难?我可以找我爸想想办法。” “又是你爸!”江彩云抬高了嗓门说道,“我不想欠你太多了,尤其是你爸。你想想看,你还只是个孩子,我算什么呀,你觉得我欠下这么多债心里好受吗?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偿还得清。” “彩云,你别这样,我们家花的那点钱不用你还,真的。” “这么说是花钱了,你刚还说是一句话的事。就算是一句话的事,那也是人情债,这就更难还得清了。” 林子建当然知道,他爸在这件事上花了整整四万块钱打通关系。当林柏松将这个告诉林子建的时候,林子建正在收拾行装。他爸说:“孩子,你要知道,爸做这些全是为了你。以后你要上学去了,多想想爸爸的好处。” 林子建递给爸爸一个俏皮的笑脸,说道:“爸,我还给你。” 林柏松又发怒了:“还,你用什么还,你这十几年来用掉我多少钱我都不心疼,现在你无端地扯个女人进来,让爸花这么多,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时间告诉她一声,等以后发达了,能还多少也算是个交待,咱不能平白无故地做好人。” “哦。”林子建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然后骑了爸爸新买的摩托车去江彩云家了。他当然不是奉他爸的旨意前去催账,他要去跟心爱的女生告别,顺便问问她以后的打算。 林子建想到这儿,心里有些为难,再找老爸借钱那几乎没有可能。他想了想说:“彩云,我看这样吧,你那学校比我的好,你也比我用功,不如你就带上我的钱,你去上行不?” 江彩云一听这话还是很感动的,可是她能这样吗?她坚定地说:“谢谢你,林子建,你前途无量,三年后也不愁工作。我和江小蝶商量好了,过一阵子我们一起去打工。” “打工?那以后怎么找到你呢?你看我去上学,还不能确定哪个班哪个宿舍,你现在出去,我也不知道你在哪。这样吧,你在家等我,我去学校办完了手续,确定在哪儿了,就给你写信,写上我的电话号码,你接到信,再出去行不?” 江彩云看着林子建英俊的脸,不免有些心动,可是她却说:“这又何必呢?” “因为我爱你,我不想与你断了联系。”林子建抓住了江彩云的手,温柔地说。 江彩云脸上显现了一丝红晕,不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林子建的爱,现在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如果是以前的她,还有个希望,有个幻想,那么现在,她只有茫然。她不知道,明天的她会在哪里,明天的路又在哪里。 “你多大了?”江彩云轻轻地说着,脸上带着好久不曾有过的笑容,“小孩子一个,就爱不爱的,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可能是不懂,可是我说过我喜欢你,你好像不喜欢这个词,那么,我想换个说法。”说出这样的话,林子建果然还是个孩子。 “这是什么话,林子建,你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我也不懂。先好好去上学吧,你在大学里就会明白的。” “那说好了,你等我,等我的信啊,不管怎么样,我不想失去与你的联系,明白了吗?” 江彩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天上的白云说:“我是一朵云,彩云,以后你要想我了,看看天空。每当清晨或是傍晚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江彩云没有等到林子建的来信,在林子建开学的同一天,和江小蝶两个人去了东莞。江小蝶的表姐在东莞上班,具体做什么,江小蝶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表姐有bp机,去的话可以联系得到,还可以有个栖身的场所。对于外出打工的人来说,能有个住宿的地方就解决了一大半问题。 在拥挤的火车上,两个女孩子沉默着。 江小蝶如果不是一时冲动荒废了自己的学业,说不定此刻正在去大学的路上。江彩云就更不用说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都送到了自己的手里,可是只能当那是一张废纸。虽说已经宣布三年或四年后将要取消分配自主择业,可是大学对于她们来说还是有无限的诱惑力的。随着火车的一声长鸣,那些曾经追寻了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所谓梦想都见鬼去吧。火车缓缓地开动,江彩云看着车窗外的那些送行的人们,好像是在朝着自己挥手,可是,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一切,只是幻觉。 对面座位上的一对夫妻,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从他们的交谈中,江彩云知道了女的在工厂里做鞋子,男的开了一家小店,卖德园包子,还有油条稀粥什么的。那男的不停地嗑着瓜子,说话的时候,那唾沫星子就差点喷到了江彩云的脸上。江彩云皱了皱眉头,不说话。她出门之前母亲就不停地告诉她:“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对面夫妻俩大概是终于无话可说,那女人就和江彩云搭讪:“你们上哪儿去呢?” “东莞。”江彩云答道。 “我们也是,东莞那里有许多的老乡。我们去樟木头呢,你们呢?” “我们,还不知道。”江彩云是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下了火车就打bp机联系,具体什么地方,江小蝶的表姐并没有告诉她俩。 “嘿嘿,小姑娘家的,还倒挺有心眼儿的。不想说就不说吧,我们也懒得知道。”那女的说着就又继续嗑瓜子,面无表情地对着她俩。 这明显是个误会。江彩云想跟她解释一下关于这个不知道的问题,可是想想,有什么必要呢。话不投机半句多,人与人之间,多多了解或许可以让这个世界看起来不那么寂寞,可是,她江彩云并不需要这些。寂寞有时候是一种很美的情绪。就像每个夜晚抬头看月亮的时候,她就觉得嫦娥姐姐是寂寞的,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 还记得上次在红霞山上看月亮的情景。那个晚上她的头轻轻地靠在林子建的膝盖上,很长的时间。她当时闻到他皮肤上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还有淡淡的汗水的味道。江彩云想,这味道她应该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可是,谁知道呢?许多的人许多的事,总敌不过时间的摧残。岁月,可以腐蚀一切可见的和不可见的东西。 唉,这个林子建,只怕这一生也难得再见面了。他们彼此的轨迹,终于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从此天各一方,互不相扰。 江彩云想起林子建的时候,内心的感动无处宣泄。她不愿意成为他的负累,所以她选择逃离。去东莞,是开始新的生活,也是对过去的告别。 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或者叫没得选择更加合适。 可是,谁又会那么潇洒地离去呢?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舍不得。感情不是一块布,一刀下去,就会毫无牵扯。感情是池塘里的藕,断了,丝还连着。 十八岁的天空,应该是蔚蓝的,那上面应该还有白色的云朵自由地飘浮着。还有风,清凉的惬意的风,轻轻地吹拂着少年的梦。可是这样的幻想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多余。江彩云想,那些云朵,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侧过脸看着神情黯然的江小蝶,想问问她此行的目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或许,江小蝶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谁知道呢?或许,她比自己更盲目,或许,只是因为谁也无法立在原地。当时代的洪流经过各自的身边,掀起声势浩大的浪花,许多人都要奋不顾身了。 这是时代的召唤吗?江彩云一度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最终也没有确切答案。不是所有人都像一只候鸟一样需要迁徙,不是所有人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需要乱窜乱闯。那些奔波的人们,或许只是因为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许多人相信梦想在远方,还有许多人,相信最美的风景永远不在眼前。 所以,这世界总在流动。人们的脚步匆匆来去,风景变幻着,无休无止。 与那些追寻梦想与风景的人不一样,江彩云只是想要离家出走。她无法面对那个伤心的家,面对愁容满面的母亲,还有失魂落魄的妹妹。她在心里祈祷,但愿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痛的良药。但愿明年这个时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岁月静好,步履轻盈。 夜幕低垂,车厢里终于安静了许多。江小蝶轻轻地将头靠过来,换了一种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江彩云说:“累吗?坐车是够累的。” 江小蝶说:“心累。” 江彩云轻轻地哦了一声,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浓墨重彩的夜色。星星点点的灯光不断地朝后退去,扑面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火车的轮子轰隆隆地响个不停,带着她们驶向一个未知的所在。未来的路,像一条无限延伸的铁路线,蜿蜒,好似没有终点。 第十八章 谁的青春不迷茫 长长的夜,困倦的旅人。江彩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相继睡去,伏在桌子上的,伏在自己膝盖上的,伏在别人怀里的,还有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很困倦,此刻一只黑手在加紧行动。当那只黑手伸进对面那个男人的上衣口袋里的时候,江彩云想也没想就狠狠踢了那男人一脚。随着那男人一声低低的吼叫,那只黑手识时务地离开了,然后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大家只当他是在平衡摇晃的身体。对面那个男人皱了皱眉头,又睡了过去。 江彩云想,自己还是不够勇敢。如果能将那人捉住,说不定可以挽回许多损失。 可是,那跟自己有多少关系呢?就像眼前这个男人,自己鼓起勇气不怕牺牲帮了他,他却以为是她打搅了他的清梦。 颠簸了大概十二个小时,列车终于到站。江彩云推了推沉睡中的江小蝶,两人就随着拥挤的人流出了火车站。找到了一个电话亭,给江小蝶的表姐打传呼机。对了,传呼机就是上面提到的bp机,这玩意名堂多,还叫bb机,扩机,反正一句话,这传呼机就是那个年代的特色通讯工具,一般人还买不起呢。那个时候写信和打电报是普通大众的联络方式,虽说速度不是挺快,可是感觉特温馨。当然电报不能说温馨,一般诉说想念或是普通事情不会给你拍电报,在江彩云的印象里,电报的内容都是不太吉利的。 江小蝶从背包里掏出电话本,拨通了126扩台的电话,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江小蝶赶忙抓起了话筒。 “喂,表姐吗?” “谁啊,我找老板娘。”那边一个男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江小蝶只得无奈地将话筒递给了老板娘。然后又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接到表姐的电话。表姐在电话那头懒洋洋地说:“小蝶,表姐睡着了啊,对不起。你在就太好了,我还以为这么久了你已经走掉了呢。” 江小蝶一阵苦笑,如果不是不知道走到哪里去,谁会在这炎热的电话亭里等上半个小时。老板娘都在劝她们俩不用等了呢。然后表姐就告诉了她们乘车的路线,说到了樟木头再打电话。 “樟木头?”江彩云说,“早知道这样,我们跟着那两夫妻一起走了。” “谁知道啊,我还以为下火车就到了呢,表姐说她在东莞,城市好繁华的,我哪想到那只是一个小镇,还要走这么远。” 江彩云说:“别埋怨了,走吧,走吧,小镇说不定另有一番风景。” 江彩云说得不错,樟木头的风景绝对不比市里差。樟木头有火车直达香港,每逢星期五,就有大批大批的香港人过来度假,还有“小香港”之称。当然,这些是江彩云后来才知道的。 俩人顺利地到达了樟木头,表姐经历了上次那个教训,大概是守在了电话机旁,不到一分钟电话就拨过来了,不一会儿,表姐就风风火火地过来接她俩了。 表姐名叫刘灿灿,是个大美女,江彩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这样觉得。表姐领着她俩经过了一座人行天桥,然后又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街道,然后就到了一个工业区。在工业区后面的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有一个刘灿灿暂时的家。与刚才看到的那些繁华相比,刘灿灿的家显得相当寒碜。二十平方米的屋子,摆了张床,然后就基本上没有活动的地方了。床头柜上摆了个黑白电视机,正放着听不懂的白话歌。 刘灿灿说:“小蝶,你为什么没去上大学,我听妈说你成绩一直不错嘞。” 江小蝶说:“表姐,那是很多年前吧,咱不说这个了,我需要重新开始。找工作,你可以介绍去你们厂吗?” “去我们厂是可以,不过我觉得太浪费,你好歹也上了高中,人又长得漂亮,在我们那样的小厂,太委屈你了。不过,现在的好工作也不是很好找,一般都要会说广东话,你先别急,多看看本地电视,学些日常用语,不出一个月就学得差不多了。”刘灿灿说着,就开始给她们俩做饭。 “表姐,你一个人住吗?厂里不包吃住的啊,还要租房子,那得多少钱呢。” “有些厂是包吃住的,不过厂里不太方便,我就搬出来了,”刘灿灿停顿了一会儿说,“还有一个人住在这,我跟他说你们在,就不用回来了,你们就安心住这儿,工作可以慢慢找。” “哦,”江小蝶应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地问,“住这儿的是姐夫吗?” “还不是,男朋友,是姐夫了当然要请你们喝喜酒的哦。”刘灿灿开心地笑着,看来女人有了爱情的滋润,再怎么艰苦的日子都过得下去。 江小蝶和江彩云吃过饭后,两人挤在床上睡了美美的一下午,等她们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江彩云推开窗子,看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她想,不久的将来,她也要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自己已经十八岁,开始工作挣钱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江小蝶说:“彩云,你想好找什么样的工作没有,或许我们不用像表姐那样,可以去镇中心看看。我听说镇上有许多酒店,咱们俩长得也算漂亮,虽说不会说白话,可是总归可以去碰碰运气的。” 江彩云坚定地说:“我不去。酒店那是什么场所,乱七八糟的,听说还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打架斗殴的贩毒的都有呢。” “你怕什么,你规规矩矩地做你的事情就好了,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找麻烦。许多时候,麻烦都是自己惹来的。” 江彩云说:“先看看吧,明天就去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你说我们俩个要不要在一起,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当然在一起啊,为什么不在一起?”江小蝶说。 “那如果你想去那种地方上班,我是不想去的。” “好吧,我的大公主。”江小蝶说着,就打开了电视,很认真地模仿起白话的腔调来。 半夜的时候,刘灿灿回来了,还买回来一床凉席。江小蝶随口问道:“表姐,你干嘛去了呢?” “买凉席啊,我打地铺,三个人睡不下。” 江小蝶和江彩云相视一笑,也不再追问。 第二天,江彩云和江小蝶就早早地起床了,然后稍稍地打扮了一下,就去外面找工作。她们俩先在工业区入口处的广告牌下站了许久,映入眼帘的全是招生产工招熟手之类的。偶尔有些体面的工作,要求又是大学毕业,熟悉电脑操作,会英语会话等一些对于他们来说高得离谱的要求。 江小蝶找了个花坛坐下,对着天上的云说:“彩云,我看咱是没指望了,老老实实在表姐的厂里干个生产工,说不定有机会的。表姐当初来的时候也是操作工,后来就升了组长。” “唉,”江彩云长叹了一口气,“你别说什么组长,就是给个经理给我当,我也是不想干。” “那你想干什么呀?”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想回家。” “你怎么了,刚出来又想回家,这样不行的,折腾来折腾去干什么呀,回家能干些什么,帮你妈干农活养猪养鸡吗?” “那有什么不好,在这里我们也会是一事无成,我昨晚上想了一夜,我觉得我并不喜欢这里。你看那些女工,上夜班的女工,通宵达旦地工作,神色倦怠,面无表情,这和活死人有什么区别。我不想我有一天也像她们那样,将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唉,”江小蝶说,“这都是命,谁不想过舒服日子呢?” “小蝶,我并不是想要舒服,我只想我有个目标,然后为之奋斗,如果像个机器人一样地工作,我想我会崩溃掉。” “还没开始呢,彩云,我是这么想的,先干着,咱身上的钱也不多了,住表姐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到时候再换工作好不好?” “也只能这样了,”江彩云说,“走吧,去当个生产工去,好歹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于是,两人就轻松地进了一家玩具厂。通知明天就可以来上班,然后给她俩安排了宿舍,俩人去外面购置了简单的蚊帐被褥及洗漱用具。江小蝶坐在床沿上,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说:“总算是工作顺利,彩云,加油。” 江彩云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还没了解这个是什么样的厂子,不会到时候不发工资吧。” “那倒不至于,有付出就会有回报的。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说好了要重新开始,就把那些梦想啊追求啊统统放一边去。到时候发工资了,寄点钱给老妈,也算是有个交待。” 江彩云有些失落地说:“你说,我们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吗?” “什么话,才刚开始呢?” “我真的,真的很迷茫。小蝶,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迷茫这词是江彩云忽然间想到的,可是用得非常贴切。可是,谁的青春不迷茫呢?就是林子建,已经步入大学殿堂的他,也开始迷茫了。 第十九章 偶然 林子建此刻到了武汉的一所高校。办理了各种手续,交了许多的钱财,然后就被带到了四楼的宿舍。两个新来的同学正往他的床铺上扔各种东西,整个一片零乱。 林子建说:“我睡哪个床?” 那两个好似没有听见,继续各忙各的。 林子建叹了一口气,就出去找邮局。他要给江彩云寄信,告知他的宿舍地址。这信大概在十来天后到达了江彩云的家里。刘春梅看过信后胡乱一扔,那信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唉声叹气了。林子建等了许久,每次去宿舍楼信箱里查看的时候,都是空空如也,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她想起江彩云平时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淡淡的哀伤。他想起了一句诗,像风像雨也像雾,这正可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捉摸不定,若即若离。 不过林子建毕竟是个爷们,不会整天伤春悲秋,他很快就融入到新的学习环境中。大学的生活是惬意的,学习不紧张,各种条件都还不错。有一天,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林子建遇到了他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的女人。 这个女人叫岳灵灵,她此刻也在图书馆里看书。话说这个就是缘分吧,没有迟一步也没早一步,他们两个就那样遇见了。岳灵灵很大方地说:“嗨,帅哥!我叫岳灵灵,很高兴认识你。” 林子建虽然知道自己帅得有点明显,可被人这样直接称呼还是第一次。他对着岳灵灵笑了笑,有些羞涩地说:“你好,我叫林子建。” 岳灵灵说:“你好特别哦。” 林子建说:“真的?” “我还不知道男生会脸红的,我喜欢你,这样的。”岳灵灵故意在我喜欢你的后面停顿了一下,林子建的脸就红得像秋天的番茄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岳灵灵会经常有意无意地和林子建相遇,然后两个人结伴而行。当然,只限于在校园幽静的树荫下走一小段的路。一个星期天的黄昏,岳灵灵又在校园的大树下遇见了林子建。那个时候,林子建正对着天边的夕阳发呆。 岳灵灵轻轻地走近他,在后面拍了拍林子建的肩膀,在外人看来,那动作相当亲昵。 林子建说:“嗨,这么巧啊。” 所谓的巧遇,不过是岳灵灵的故意,她总是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然后悄悄地出现。“是哦,我觉得咱们缘份不浅呢。” “,别说缘分那么不靠谱的东西。”林子建说着,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天边的晚霞。 “呆子,不说缘分,说什么呀?” “说点别的,比如理想。” “理想?好吧,那你觉得到这儿来是你的理想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三年之后,混个毕业证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你怎么能这样想?要是我们在大学学不到东西,混个毕业证有什么意义呢?土木工程,听着就有气,我一个女孩子,将来干什么去呀。” “当工程师啊,林徽音不是桥梁专家吗,还会千古留名的呢。”林子建笑了笑说。 “说真的,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当初我没有选这个专业,阴差阳错啊,不过认识了你也算是幸运。”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子建就是一根木头,此刻也要想想眼前这个女生的话外之音了。沉默了一会儿,林子建说:“你看到过天边的彩云吗?” “彩云?见到过,只要天气好,早上晚上都会有的,很平常的。彩虹就难见到了,那得要下雨,一整天都下那也没有,得雨过天晴才会有彩虹出现。” “我说的不是彩虹,是彩云。”林子建说。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当然,”林子建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同学就叫彩云,江彩云,她说,想她的时候,看看天边的云,她会在那里。” 岳灵灵的心中涌过一丝不快,她深情地吟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诗。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偶然,”林子建自嘲地笑了起来,“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她说话的意思,今天总算明白了。一切不过是偶然,她想要离开我,像一朵云一样自由来去。” “你想她吗?”岳灵灵说。 “想,也不想。” “什么意思,你想不想她自己都不知道吗?”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认为感情这事可以明明白白的吗?” “当然,林子建同学,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是明白无误的事情。” 林子建回过头,看着眼前的岳灵灵。岳灵灵虽说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女,可也是五官端正的。她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似的垂下来,披洒在白白的粉嫩的肩膀上,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着,像红得发紫的小燕子的眼睛一样水灵。林子建垂下眼帘,忽然就瞧见了岳灵灵丰满的胸脯上有个鲜红的心形图案在跳动着。 那是她的心!此刻岳灵灵的心也像胸前那个鲜红色的图案一样突突地跳动着。林子建将视线移开,看着校园里遮天蔽日的香樟树。不远处的香樟树下,有一男一女紧紧地挨在一起。 岳灵灵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长得太像路人甲了对不对?没有你说的彩云漂亮对不对?” 林子建说:“你别这样说,喜欢不喜欢不能光看表面。” “里面有什么可以看吗?”岳灵灵说着,样子古怪得像是史前的精灵。 “你,”林子建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真的,我一无所有。” “我不要你任何东西,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感情。子建,从我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被你吸引住了,可能我骨子是比较直的吧,我喜欢长得帅帅的男生,赏心悦目嘛,为这个,我经常会恨造物主不懂得怜惜我,要是我也长得如花似玉沉鱼落雁的,说不定我就可以拥有很多人的爱了。唉,可能上帝将我扔下来的时候,是脸着地的吧。” “你真搞笑!你相信有上帝吗?” “不相信,不过有时候渴望有个上帝在上面看着我们,在心里有个安慰。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信仰,只会觉得这个世界太无趣。” “上帝看着你,看着你可以帮你吗?可以解决人们心中的困惑吗?”林子建说。 “不能,不过许多问题我们可以从圣经中去寻找答案。” “中国有这么多宗教,为什么要崇洋媚外呢?” “信仰是没有国界的呢。” “什么都会有国界,”林子建俯身拾起地上一片落叶,有些伤感地说,“不说这个了,说说这个季节。深秋了,你相信秋天是离别的季节吗?” “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或许可以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金秋十月,风吹稻浪,硕果累累,大地一片金黄。” “岳灵灵,你活在诗情画意里,我没你那么好的想像力。” “活在诗情画意里有什么不对吗?我觉得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白痴。”林子建爱怜地骂了句,想起家乡被大水肆虐过的田野,内心不禁一阵凄然。 岳灵灵看着林子建温柔的眼神,不禁怦然心动了。她说:“子建,我问你一个问题,像我这样的女生,会有人喜欢吗?或者换个说法,会有人爱吗?” “会的,很少有女人嫁不出去呢。” “别说嫁人这事,还早着呢。” “那你渴望有个人爱不是想嫁给他吗?某人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我就耍流氓了,你怎么着?” “岳灵灵,我很怀疑你是不是女生,你就不懂得羞涩一点吗?” “新时代的女姓,从来不知道羞涩为何物,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勇敢吗?” “好吧,你勇敢。只是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那我们可以公平竞争啊,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岳灵灵,你除了这个问题就不会说点别的了吗?我觉得你挺无聊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懂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虚伪,你还没有长大,要是你长大了,会希望有无数个人爱你,三妻四妾,最好还有几个外室。” “这么说,你是长大了才这么说?” “也可以这么说,子建,女生比男生成熟得快,你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说不定她心里想的是你应该爱她了。” “喜欢和爱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真是个白痴的问题。我认为吧,喜欢是淡淡的爱,爱是浓浓的喜欢。” “岳灵灵同学,你真的这么想爱吗?我给你介绍一个。” “谁?”岳灵灵问。 “我宿舍的,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六十五公斤,貌赛潘安,才赛纳兰,你觉得怎么样?” “是你吗?” “当然不是我,邱明亮。” 岳灵灵消失得像火箭一样快,半响,返回来冲着林子建嚷道:“林子建,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岳灵灵的这辈子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两个星期后,她又出现在林子建的面前。 林子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生气了吗?” “没有,”岳灵灵说,“我只是觉得我太过冲动,我们都不怎么了解,说那些为时过早,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说对不对?” 林子建差点将眼镜摔到了地上。这个岳灵灵,一定是他今生躲不过的劫。 第二十章 流水线 此刻江彩云在工业区的一个车间里做着重复的劳动。在流水线上捡起一个半成品,然后钉上镙丝,钉好了重又放回流水线,再捡起另一个,如此这般,每天将这个动作重复五千次,基本上就熬到下班了。有时候加班,她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累那是肯定的,可是只有加班才有钱。加班是1.5倍的工资,节假日是两倍。平时是400元的底薪,如果不加班,一个月工资发下来,除去开销就所剩无几了。每当回到寝室的时候,江小蝶总是长吁短叹的,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江彩云看着神情萎靡的江小蝶,心里涌起无限的怜惜。看到江小蝶仿佛就是看到了自己,只是自己不表现出来罢了。因为她想明白了,再多的抱怨也改变不了她们作为打工妹的事实。 生活就要这样无休无止地重复这种机械的日子吗? 可是,能有什么好的出路呢?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给迷茫中的她们指一条明路。有多少人飘泊,就有多少人迷茫。星期六的晚上不加班,江彩云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看外面朦胧的天空。她说:“小蝶,为什么我们会看不到月亮呢?” 江小蝶说:“这个我还真没有想过,也没有看过。每天这么匆忙,时间以分钟计算,还有心情看月亮吗?” “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好吗?” “去哪儿看?” “楼顶啊,楼顶一定可以的。” 结果两人就衣衫不整地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楼顶上。楼顶上挂着许多衣服,都是蓝色的工作服,也分不出来是谁的。是的,她们就像这工作服一样,不需要分清谁是谁,平时在车间里,组长也只要记得她们的工号就行。淹没在人堆里,像许许多多的蚂蚁,不断地前行,不断地寻觅,只是为了某个时候能够碰到赖以糊口的食物,有时候是糖果,有时候是西瓜皮或是荔枝壳。 江小蝶说:“今晚的月亮不圆,也看不太真切,像罩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巾。” “你发现没有,我们好像错过了中秋节,为什么厂里没有人提起呢?这可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呢。” “我有点印象,我们那时候上晚班吧,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没有人来提醒我们。提醒了又怎么样呢?月饼都不发一个,表姐那厂里发了整整一盒呢,六个,什么馅的都有。” “你想吃吗?”江彩云说,“想吃咱们现在去买几个来吃,应该还有的。” “我不是想吃,是想念那种浓浓的思乡之情。我害怕自己变得麻木,害怕自己终有一天,像个活死人一样离开这个世界。彩云,你有想过生命的意义吗?” “有时候想过,想不明白。上学的时候看保尔,以为那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为了崇高的理想奋斗终身,可是那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一名外来工。” “的确,那些离我们太远太远了,我有时候觉得,生命的全部意义,或者只是让关心自己的人不感到伤痛。这么说吧,我努力地活着,只是为了别人不受伤害。” “嗯?为什么这么说?”江彩云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可是无法确定。 “比如,在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想自己的母亲,她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要报答她,如果我有一天突然消失,我想我的母亲会肝肠寸断的,就这么简单。” “这就是中华民族的孝文化呢,小蝶,要不,咱们打个电话回家吧,还是来这儿的第二天打了一个回去,一直都没打过了。” “明天吧,明天,这么晚了,说不定都睡了,”江小蝶说,“有时候我觉得亲情存在着欺骗,比爱情相比有更大的欺骗成分在里面。有几个在外面打工的不说自己过得很好,说得好像自己天天翘起二郎腿在温柔的凉风下吹空调似的,可是谁知道呢,我们天天在闷热的车间,工作时间超长,整天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想死的心都有了,你说,我们还不能告诉家里这些苦处,只能报平安,报顺意。” “我觉得这样说没什么的,家里人就不知道外面的状况,电视里经常放春天的故事,只道这里是一片欣欣向荣,每个人都生活在花园里,我们跟家里说种种辛酸,他们说不定以为我们在诉苦,不想寄钱回家,只当是我们的借口,这又何必呢。说给他们听,也不能将这辛酸减轻一分一毫,自己承担着,怕也是可以慢慢化解。我想明白了,我们发两次工资了就去参加个培训班什么,学点知识最要紧,也好考虑将来换工作的事情。” “彩云,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追求,我是没有了,累啊,你说下班了还要火急火燎地去上课,好不容易等来个星期天,你说这样累死累活的,到头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有个好工作在那里等着你还可以商量着办,可那前途也是一片渺茫啊。” “这你就不明白了,机会永远都只会垂青有准备的人。你看看我们两个,无一技之长,将来就是想换工作,还不是这个厂的生产工换到那个厂的操作工,这有什么意义呢?我想好了,我要去学电脑,掌握了办公室操作系统,当个文员就轻而易举了。” “彩云,我听说文员后来都成了老板的小秘,你要当心点,”江小蝶一听这话就来劲了,“其实我觉得吧,当个小秘也不错,一般的老板总有他的可取之处,总好过那些在街头上流浪的小混混。” “还没有去奋斗呢,你就给我乱编了这样一个未来,我都有些犹豫了。” “不用犹豫,彩云,我支持你。像这样半死不活的在流水线上度秒如年,我看还不如拼出个未来。” “未来?”江彩云苦笑了一下,“未来是个什么东西。” 说白了,每一个今天都是昨天的未来。总以为未来有多么神秘有多么精彩,结果一觉醒来,不过是周而复始,简单而苍白。 第二十一章 天桥 要过年了,厂里开始统计要回家过年的人数。江彩云和江小蝶都不打算回去,一是出来没有多久,二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过年那个晚上,厂里搞了个大联欢,名为“跨世纪晚会”。 江彩云和江小蝶两个开始只喝着雪碧,后来就换成了啤酒,一杯又一杯,结果跨世纪的时候,她们两个都没有感觉。 其实大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所谓跨世纪,不过就是时间跨入了2000年。所谓的狂欢,不过是一堆人的寂寞。 江彩云和江小蝶两个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后两人结伴着去打电话,江小蝶家里装了电话,很轻松就和父母通上了话。母亲在电话线那头哭泣,哽咽着说:“孩子,你过得好不好,十几年了,你还是第一次离开我们一个人过年。” “妈,”江小蝶说,“我不是一个人,全厂里的人都在呢,特别是彩云,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孩子,家里一切都好,记得照顾自己啊。” “好的,妈,我知道,”江小蝶说,“没事我挂了。” 江小蝶在听到妈妈说了一声哦之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江彩云说:“为什么不多说说,好像新年快乐都没有说吧。” “对啊,是忘记了,我怕再不挂,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大新年的,不吉利。” “想不到你还这么迷信呢。” “唉,迷信也是一种信仰,我害怕自己没有任何信仰,到时候出现信仰危机呢。” “这话说得,小蝶,我在想,新年了,新世纪了,这可是千年等一回的事情啊,我们要不要去犒劳一下自己呢。” “怎么犒劳呢?咱们又没有多少钱,有话说得好,所有的浪漫都是浪费钱换来的。” “那也不一定,红酒钢琴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才叫浪漫吗?”江彩云将手里的一杯热奶茶喝了个精光,舍不得扔掉。她看着杯子上那个夸张的笑脸,心情似乎变得好了起来。 “当然,没有这些,整天为着柴米油盐操心,怎么浪漫得起来呢。”江小蝶不以为然地说道。 “小蝶,就算你说得对,那也是情侣之间的浪漫吧,我们两个就不必了,比如我们可以去看看风景,工业区这灰色的街道,灰色的天空,你就不想换换新鲜空气吗?” “想啊,做梦都想。”江小蝶说着,脸上有了兴奋的表情。 “我是说,咱们去镇中心看看,散散心好不,还要两个星期才开工,正好可以好好地玩一玩呢。整天闷在宿舍里,心情难免压抑,你觉得呢?” 两人返回宿舍精心打扮了一下,然后就出发了。当然说精心打扮不过是换了件棉衣,然后将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上个月发了六百多块钱,要考虑寄给家里,得算计着用。 在那座人行天桥上,江小蝶说:“你有没有发现,这天桥的两端连接的是两个世界。” 江彩云说:“怎么了,这么文绉绉的,真受不了你。” “这么说吧,来,你看看这天桥,这边,是工业区,里面的人一个个面如死灰,行动机械得像僵尸,而这边,你看看那些红男绿女,一个个神采飞扬,奇装异服,不知道有多潇洒。” “这些都是表象,你又不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你怎么知道他们活得潇洒。” “我可能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他们至少在物质上活得比我们富足。你看看这边这些别墅,每个门口都有保安把守着,从里面出来的人,都开着小车,漂亮女人在旁边盈盈浅笑,我承认,我开始羡慕了。”江小蝶说着,脸上有了一种飞扬的神情,像是在幻想着这种好日子。 “小蝶,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我知道你不止一次萌生过这种想法,想要进入这个城市的上流社会,可是,你觉得那样好吗?” “我没有想过好不好,我只知道我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好。” “既然过得不开心,我们俩回家乡去好吗?至少那里还有亲人。” “谁都不想背井离乡的,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理由,我需要衣锦还乡。彩云,有时候我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我没有勇气。如果活着是最好的选择,那么我希望自己活得风光一些,像这种流水线上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我经常会看着那条墨绿色的流水线出神,它总在往前奔跑,无休无止,没有停顿,循环往复,我们的青春,就将要在那条流水线上消耗殆尽,我们要一直这样吗?工作上稍微有点失误,甚至只是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儿,就要忍受组长的数落与白眼。我们,需要活得这么憋屈吗?有话不能说,有气不能出,有苦无处诉,有时候,我真想狠狠地扇那个人模狗样的组长两个耳光,然后离开。可是一想想,离开,可以去哪儿呢。” “小蝶,你知道清心寡欲吗?或者,那才是我们需要坚持的。” “清心寡欲?说得不好听就是不思进取,你觉得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江彩云垂下头,长长的头发遮住大半边脸,半晌,她无奈地说道:“没有,可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找人生的意义呢?平平静静地过完这辈子不好吗?” “当然不好,彩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种简单无望的工作,简直就是在浪费我们的生命。我们应该有追求的,对不对?我们应该有理想的,对不对?我们从来都不服输的,对不对?”江小蝶情绪激动,紧紧地抓住了江彩云的双臂,甚至还不住地摇晃着她。 “你说得都对,小蝶,可是,我不知道我该从哪里入手,开始我们不一样的人生。有时候,认命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或者说,不选择是最好的选择。” 江小蝶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看得出,她的内心崩溃到了极点。她抬起头,仰望灰色的天空:“我们这样看着时光匆匆流走,我觉得我们每一天都在等死。” “唉,”江彩云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在挣扎,有时候想放手一博,有时候想随遇而安,人就是矛盾的,因为矛盾,所以痛苦。” “彩云,我有一个堂姐,初中没毕业就来广东打工,被一个台湾老板看上了,然后供她念书,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你觉得这样的人生路好吗?” “小蝶,你想这样吗?” “我不是想,我只是觉得我们有时候不必那样执着,有时候放弃某种坚持,就会让自己过得更好。” “小蝶,我不是想要左右你的想法。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离开,我们会更加孤单。你看看,我们在这里,在这个冰冷的工业区里,还有个安慰,还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如果你离开,我害怕你一个人,你知道吗?” “嗯,彩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担心我对吗?”江小蝶裹紧了身上宽松的棉衣,说,“都说广东这边一年四季都很温暖,你看这刺骨的寒风,甚至我在家乡都没有觉得这么冷过。” “这儿风大,我们还要不要去中心街区呢?”江彩云问道。 “去,为什么不去。虽说那些繁华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可是能允许我们仰望一下的。” “当然可以,走吧。” 草木繁盛的南城广场,有零星的人走来走去。拾级而上,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闻声望去,却见情侣在广场的石凳上紧紧地偎依。江彩云在那一刻猛然就想起了林子建,他说让她等他的来信,可是她却急匆匆地离开了家。不知道那信有没有到达她的家里,几次打电话回家母亲也没有提过,大概是没有吧。 男人说过的话,本来就不必放在心上的。江彩云想,这样也好,没有一个彼此牵挂的人,人生会变得更加简单。 江小蝶说:“彩云,你看他们幸福的样子,你想找个男朋友吗?” “不想。”江彩云用的是异常坚定的口气。 “我也不想。刘大海你知道吗?自从那次之后,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他甚至不知道我为他受的罪。” “小蝶,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男人,或许我们应该慎重对待。爱情,有时候是不能染指的东西。” “你相信会有灰姑娘和王子那样的故事吗?” “灰姑娘,那不过是幻想。爱情,有时候很现实的。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一时的冲动。” “林子建和你联系上了吗?彩云,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 “我知道,我一辈子感激他。只是我们不适合,他有他的人生,灿烂的人生。” 第二十二章 金色时光 林子建春节的时候和刘大海结伴去了一趟江彩云家,可是一无所获。江彩云没有留下电话号码,也没有通信地址。林子建有些恨江彩云,说好了等他的信,怎么就走得那么着急呢。 “如果一个女人铁了心离开你,那么,你就不要试图挽回。”刘大海对林子建说。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当然。” “你这个负心的男人,没有好结果的。”林子建踢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正好打中刘大海的大腿。 “哎呀呀,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你这是替女人说话吗?” “我不是替谁说话,我只想站在公正的立场,说一句公道话,你不知道,江小蝶为了你,失去了多少。” 刘大海看着天边的夕阳,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承认我害了她,可是那是她自己愿意的。” “那也不至于是她一厢情愿吧,你就敢说,你没有引诱过她?” “这个真不好说,引诱这词,好像不太贴切吧,是有言语上的调戏,可是那构不成引诱。” “调戏和引诱有何区别。”林子建说。 “当然有,比如我调戏了江小蝶,而你,引诱了江彩云。结果显而易见,调戏的手法略高一筹。” “你这是什么道理,江小蝶现在是你的人吗?还不是一样音讯全无?” “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叫曾经拥有。只要曾经拥有,何必天长地久,这么流行的诗句,你就没有听说过吗?” “我喜欢天长地久的爱情。大海,有时候,我甚至想非彩云不娶。” “这只是你一时冲动而说出的不负责任的话,说不定,只要有美女投怀送抱,你就迫不及待了。” 这话说得不错,每当岳灵灵用含情脉脉的目光盯着他,他就感觉浑身燥热,有几次甚至想成全了她。呜呼,自古以来,坐怀不乱的也只有姓柳的那一个了。而且可怜的柳先生,天下所有的男同胞几乎都以他为耻,有些甚至为他的坐怀不乱添加新的解释,说是他的生理功能出现了问题,建议他去当时最有名的男科医院检查检查。如果实在不行,就有被开除出男人行列的危险,然后流放到泰国去了。 时代就是这样,男人要是谦卑忍让,要被这个时代抛弃的。所以,想不色都不行了。于是,我们的林子建同学,在开学后,在见到岳灵灵之后,很大方地将他的初吻献给了她。 对的,初吻,不是初夜。不过,这也是飞跃性的一步了。自此,岳灵灵遇见林子建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寝室要熄灯了还舍不得离开。 舍友在那个年代还是个温馨的词。最多吵嘴或是埋怨之类的,还没有上升到暗杀或是投毒的程度。见到林子建和岳灵灵腻歪的样子,舍友也只是轻轻地摇头,然后感叹自己愧不如人。如果有个女生这样粘着自己,那也是一种幸福。 幸福是什么?那个时候的幸福如此简单。两个人的甜蜜在那些尚还单身的舍友看来就是幸福。当然,对于舍友邱明亮来说,在寝室熄灯后打着手电筒给远方的人写信也是幸福。 林子建说:“灵灵,你还不走么?” “哦,人家就想和你呆在一起嘛。” “呆在一起这么久了,走了啊。你看影响人家休息了呢。”林子建开始拉她的手推着她出门。 “好吧,你赶我走呢。”岳灵灵嘟起舒淇一样厚厚的嘴唇,不情愿地起身。 “不是,算是吧。随你怎么说啦,反正,你得离开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岳灵灵再不走,就有点贱的嫌疑了。 果然,在岳灵灵走出房门的时候,邱明亮大大地诋毁了一句:“女生都这么贱的吗?” 林子建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睡下了。他想,邱明亮如此不敬,为什么自己会没有感觉呢?很显然,自己并不在乎别人如何对待岳灵灵。如果,有人这样说江彩云,他会跟那人拼命的。 人与人之间为何会有天壤之别呢?这个问题可能要从出生之刻说起,有的人一出生就衔着金钥匙,而有的人就生得卑微。当然这么说还是有些武断,可能真要追究起来的话,得八卦一下祖宗十八代才行。比如看新闻的时候,经常会听说这样的趣事,说到某个成功人物,就要着重介绍一下这个人物的家庭环境,比如父母都是公务员,然后是某个历史人物的第几十代世孙诸如此类。其实细细想想,父母都是公务员和他成为一名出色的艺人有什么关系呢?公务员既不需要表演,也不需要煽情。当然,凡事不能一概而论,某人就说了,人生不过是一场戏,那谁不在表演呢。你的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江小蝶在工厂开工后不到一个月就辞职了。她对江彩云说:“最近几天接二连三有人晕倒在车间里,我不希望我成为下一个。” 江彩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实在的,她也快要撑不住了。所谓的坚持,不过是在舔自己的心头血。月末之后微薄的薪水,整天上班前下班后固定的训话,稍有差错时的谩骂,机械地重复着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江彩云不堪重负。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活在人间地狱里,活在夏衍的《包身工》的世界里。在小休的那个五分钟里,江彩云就经常是看着墙上的挂钟过的。她好想时间能慢一点儿啊,能够让自己麻木的腿能轻松一会,然后再小小的休息一下。可是不行,五分钟过去,一切又将开始。那墨绿色的流水线上醒目的黄线不断地朝自己涌过来,好像每一次的通过,都在提醒自己快点快点再快点。工业社会,追求的是速度,埋葬的是人心。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仿佛一座别人看不见的城堡。当有一天,我们有时间剥开自己的内心,才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这就是所谓的空虚。江小蝶因为劳累因为空虚离开了只讲求效益的冰冷的工厂,那么,她会在别处收获温情吗? 未来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吸引着江小蝶跌进去。 江小蝶在街上转悠的时候,事实上她一直在寻找,发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那就是金色时光酒吧。金色时光的门口写着大大的招聘二字,江小蝶就有些怯怯地走了进去。门口是一个长相姣好身材苗条的女孩子,年纪大约二十来岁。江小蝶刚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礼貌地打招呼:“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江小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来找工作的。” “那请上四楼办公室吧。”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子叫温露露,后来就成了江小蝶的同事。 江小蝶应聘的过程相当顺利,然后就被通知去医院做检查,主要是查乙肝丙肝什么的。江小蝶回厂里搬行李的时候,江彩云告诉她:“小蝶,你这样自动离厂,半个月的工资没得发了。” “嗯,我知道了。彩云,如果我混得好,过一阵子我来接你。” 江彩云不置可否。因为她已经不知道她现在的坚持是不是正确的,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换一个工作环境,说不定就会有一片艳阳天。 同宿舍住了八个人,有两个经常外出,剩下的下班回来就洗澡睡觉,平时也不多说一句话。江小蝶离开以后,江彩云变得异常孤单,她不肯和同宿舍的任何人说话,下班回来随便冲个澡就倒在了床上,然后一直睡到起床铃声响起。 直到有一天,江小蝶回来找她,她沉寂麻木了许久的心仿佛又开始复苏。 江小蝶一个月不见,就变了个模样,衣服时髦不说,还配了个传呼机。她兴奋地对江彩云说:“以后有事就扩我,有了这个,我就是在天涯海角,也会让你找到。” 江彩云说:“你去了才一个月,就发工资了吗?怎么有钱添置这个呢。” “只发了几天的工资,我是用小费买的。彩云你不知道,那些香港台湾的客人,出手可大方了,小费一百一百地给,我们在这里那得要奋斗多少个日日夜夜。” “这么说,那儿的钱挺好赚的呢。” “对啊,还有明星来开演唱会,今天晚上就有,明天不上班,你要去看吗?” “哪个明星?” “王子谦,也不是那些大牌啦,不过就是些跑场子的,但是许多明星都是从酒吧卖唱开始的。” “我不去,好不容易休息一晚上,要是去了,明早说不定起不来呢。” “这破工作,不要也罢,明天不是休息吗?”江小蝶说。 “小蝶,我没有你那么潇洒,一个月的工钱啊,不干满一年不许辞工,要是离开就是自动离厂,白白地给他厂里干了大半个月,你说我们的汗水值几个钱。” “都是些霸王条款,我跟你说,我们那里比这里正规,入职要进行体检,每个月10号发工资,不会拖到月末的。我们老板说了,一切都按《劳动法》办事呢。” “真有这么好啊,那我得考虑考虑。再说了,和你呆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对啊对啊,那里有钱捡,你还犹豫着干什么呀,累死累活的在这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还想着要升官,要当个小组长什么的,你看看都这么久了,哪个当官的拿正眼瞧了咱们一眼,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机器人,多说一句话,都会影响产量的。” “世上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嘛,你就别抱怨了,你人都不在这里了,讲点口德,你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是的,我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可是我可以改变自己。再说了,整个工人阶级联合起来,不就是一股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力量了吗?” “小蝶,你这是什么话?这又不是要革命。” “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不是要革命,可是我就想要改变了这个不公平的冷漠的世界。如果改变不了,呐喊几声也是好的。” “你这是怎么啦,扯到哪里去了呢。”江彩云往床头上一躺,显然是有些困倦。 “没什么,就是最近看多了电视,随便发点牢骚,郁闷着呢。” “你看我们俩都是泥菩萨过河似的,亏你还有心思管天下劳苦大众,这是你能管得了的吗?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江小蝶眉飞色舞地说道:“你要说意义,那这意义大得很呢。我曾听说过一句话,如果你对于一件不公平的事情保持沉默,那么实际上已经成了帮凶。” “公平?你想要什么样的公平,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呢?就像高考,我那个分数,我要有个北京户口,上个重点大学不是问题。” “别提那令人作呕的高考啦,出来都这么久了,你还在那里想着它吗?” 江彩云说:“我没有想,真的。我想得很明白了,一切都不过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呢,唉,都是些不靠谱的说法。彩云,你不是说要去报那什么培训班吗?为什么没去了。” “报了,交了一百块报名费,上班累个半死,根本没精力去学。那里的老师说,三年有效。唉,三年,三年那得是多长时间,我怕自己到时候想不起来该学习了。” “时间就像女人的乳沟,挤挤总会有的。”江小蝶去酒吧混了不长时间,倒是学会油嘴滑舌的了。 江彩云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江小蝶,惊讶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蝶,你不单纯哦。” “好吧,换个说法,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你这什么态度!” “彩云,别说这么离谱的话题了,现实点吧,今晚上的演出你是看还是不看啊。” “要入场券吗?” “不用,要入场券干什么,又不是剧院。” “那你们店里请个这样的大人物过来演出,又不收入场券,那靠什么生存啊。”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噱头,去的人总不能在那里干坐着吧,要消费的。” “那我消费不起,还不是要在那干坐着吗?” “彩云,你就去吧,就当是陪我。这个好解决,到时候我给你一瓶啤酒,10块钱,我买单,你想呆到什么时候都行。” “这叫什么,好像是偷窥。我能正大光明一点吗?” “不能,酒吧里都要摸着走路的,灯光一闪一闪,谁也别想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不行,偷鸡摸狗也没有可能。那么,就暧昧着吧。暧昧,这是个介于两者之间的词,可褒,可贬,可前进,可后退。进一步水深火热,退一步风平浪静。 第二十三章 纸醉金迷 江彩云到最后还是敌不过江小蝶的强烈要求,两人结伴着去了。江小蝶要去上班,江彩云就在寝室里看了好几个小时的狗皮杂志,饿了的时候吃了几块饼干。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江小蝶过来叫她,大声地嚷嚷:“快来快来,来了来了。” “谁?” “王子谦啊,真是白痴,跟你说了一个下午的要看王子谦的演出,你怎么就这么低调呢。来来,等下好位置让别人给挤占了。” 江彩云说:“你不用上班了啊。” “上啊,可以边上班边看的,这不冲突。我负责送吧台的酒水,相当轻松呢,快啊,来不及了。” 于是江彩云就被江小蝶连拖带拽地推到了酒吧的大厅里。 许多人在尖叫,许多人在拥挤,台上有个长发飘飘的男子,那就是江小蝶所说的王子谦吧,正举着麦克风在向大家问好,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台下开始混乱,许多人挣着与王子谦握手,王子谦很亲民地俯下身来,同靠近台前的观众握手,有个女歌迷顺势一带,王子谦就差点摔下了台,握手活动不得不就此终止。 演唱会开始的时候,林子谦唱了《月亮惹的祸》《潇洒走一回》,后来就应无数观众的要求,唱得就有些不堪入耳了,比如《洗澡不关门》《脱光了等你》。那些疯狂的女人挥动着手臂,发了疯似的尖叫,只要有机会靠近林子谦就想把他的裤子扯落下来。林子谦敌不过歌迷的疯狂要求,将自己脱得只剩一条内裤。在镁光灯的照射下,林子谦健美的体格暴露无遗。许多人开始往前台上扔钱,一百块一百块的粉红色票子一时间洒满了整个舞台。林子谦唱得更卖力了,激情也再次高涨,有工作人员上前帮忙捡钱,大把大把地往袋子里塞。江彩云看有些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环顾四周找江小蝶,可是没有江小蝶的踪影,她说过她负责吧台的酒水,那么,去那儿找找看吧。 江小蝶果然在那儿,正和一个男服务员贴近了讲话。大概是因为酒吧太吵的缘故吧,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江彩云走过去拍了拍江小蝶的肩膀,江小蝶才从那个男服务员的耳朵上下来。 江彩云说:“小蝶,我不想看了,我想回去。” “回哪去,睡我那儿吧,一两个晚上不碍事的。” “嗯,你啥时候下班啊?” “这个没一定,三点以后吧,有时候四点,五点六点的都有。” 江彩云说:“这么长时间,你还说这儿轻松?” “嘿嘿,我喜欢这儿的夜色,这儿太吵,说话太费劲了,先不说了,你回那睡去吧。” 江彩云走到门口的时候,江小蝶追了出来,塞给她十块钱,嘱咐她说:“楼底下有夜宵,去买个炒粉吃。” 江彩云确实是饥肠辘辘。在路边摊上叫了一个炒粉,就着凉开水咽了下去,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回到江小蝶床上的时候,江彩云耳边还没有清静下来。那些震耳欲聋的声响还在侵蚀着她的听觉,那些光怪陆离的灯光还在扰乱她的视线。 所谓的纸醉金迷,大概就是说的这个吧。她想起那些疯狂的女人,想起那些洒在舞台上的大把大把的钞票,那个脱得剩下一条内裤的歌手。就是那个王子谦吧,唱着那些低俗下流的口水歌,赢得了掌声与金钱。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实在,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市场。 那些疯狂的女人,她们的钱就来得那么容易吗?她们为什么可以挥金如土,难道她们的钱就不是用汗水换来的吗? 答案在江小蝶回来的时候揭晓。江彩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针已经指向四点。江小蝶说:“那些女人是另一个高级夜总会的小姐。所谓小姐,就是鸡婆。她们的钱也是辛苦钱,付出了许多的汗水,不比在烈日下暴晒的农民工流得少。用她们的话来说,经常是挥汗如雨,酣畅淋漓。” 江彩云说:“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听说的呗,你没看她们一个个挥金如土,那是拿钱在出气。” “为什么要拿钱出气,钱这东西虽不是万能的,那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啊。”说这话的时候,江彩云想起了妹妹彩苹。如果不是林子建家拿钱打通了关系,说不定此刻妹妹已经身陷囹圄。 “有钱人的生活你不懂,就图个乐呵。书里不是说这是彻底的拜金主义吗,是要批判的哦。”江小蝶说道。 “什么主义都不重要,一切不过是个幌子。如果有钱,你我也不至于在这里,你说是不是?最美的风景在远方,你走过多少路,就会有多少收获的。”事实上江彩云并不相信这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说些违心的话,以此希望收获一些温情。 “那是旅游作家说的吧,收获?我知道我现在收获什么了。”江小蝶脱下洒满了酒味的工作服,也不背人,就剩下三点式暴露在江彩云的面前。 江彩云皱了皱眉头,埋怨似的说道:“小蝶,你怎么不去洗手间那边换衣服。” “都习惯了,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都这样,你一个人纯洁个什么。”江小蝶不以为然地说着,从床底下搬出一个水桶,准备往洗手间洗澡去了。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问江彩云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说收获是吗?” “嗯,是说到收获,小蝶,你没有吗?所有的孤单与寂寞,隐忍甚至痛楚,我都收获了。” “看开点,日子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五。我现在很崇拜李白,他说过了,人生自当及时行乐。” “这叫堕落吗?”江彩云坐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江小蝶问。 “堕落?也许吧。不堕落也要坠落,你不觉得我们正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滑入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吗?” “社会最底层,也可以这么说吧,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处在高位过。”江彩云重新躺下,看着床板上的一缕蜘蛛丝说道。 “我们曾经有过攀上高位的机会,大学,我们曾经那么执着地追求,那是殿堂,进去了就是天之骄子。” “小蝶,别想那么遥远的事情了,谁也回不去。” “嗯,我只是在想,当青春变成一场怀念,未来又是一片茫然,那么我们还有什么。” “现在啊,没有过去和未来,那么现在就是你唯一值得把握的。” “那现在有什么?”江小蝶面色凄然,言语忧伤。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你所见到听到感知到的一切,都是你的现在。” “彩云,如果有个机会,让你混入上流社会,你会好好把握吗?” “什么?” “没有什么,我只是问问。” “小蝶,我只是觉得有许多东西正在慢慢地转变,包括我们的思想,比如今天晚上我看了演出,觉得那也是一种美。” “美?那是性感,赤裸裸的性感。你觉得他美,那是因为你并不排斥这种性感,甚至你希望那个男人为你所有。” “我没有。”江彩云坚决否认着。 “你就嘴硬吧,你看到那么多女人疯狂地尖叫,你是不是也想加入她们的行列呢?但是你又出于羞涩,面皮的羞涩与囊中羞涩,然后止步不前,只是在暗处悄悄地欣赏着。” “小蝶,你变了。”江彩云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也许是害怕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 “变?我只是说了实话,以前藏着揶着不肯表露我的真性情。现在好了,我想说什么我就说,在这个环境里生存,你最重要的是表现你的美。因为在这里,美可以当成商品出售。而性感是美的一部分。” “所以你要打扮得妖里妖气,只为吸引男人的注意?” “妖里妖气?江彩云,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你记住,你的所有不屑,将来都有可能成为你的追求。要么,你打包回家,要么,就就只能适应这个都市的所有。物欲,情欲,你都会想办法满足。” 江彩云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这才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呢。” “我每一天都在在成长着。我透过那些炫目的霓虹,然后想了许多。人生不过是一场戏,我要趁这戏落幕以前,让自己活得精彩。为什么我们会放弃最初的坚持,也许只是因为我们的无所谓。当所有的价值观被那些金钱摧毁,我就明白,这世界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 “钱可以买来感情吗?” “感情?你是说友情还是爱情?友情的话可能金钱的成份要少,但你有听说过吗?十几年的所谓朋友,说到借钱,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不正说明友情经不起金钱的考验吗?若是爱情,更好说明了,谁会陪你耕田挑水,那些所谓的浪漫,玫瑰花,烛光晚餐,钢琴伴奏,哪一样是平民百姓可以消费得起的?说白了,那不过是有钱人的游戏。至于平民百姓,不过是凑合在一起过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太寂寞。” “小蝶,你说的这些都是存在的,不过我是相信的,至少暂时是相信爱情的。” “你?你相信爱情还是相信他林子建?他现在在哪里,他有关心过你,有陪过你一分钟吗?” 江彩云说:“他为了我付出了许多,我欠他许多。” “你摸摸自己的心,你是因为感恩还是因为爱情?如果你是出于感恩,那么这样的爱情根本就不是爱情,再说了,你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你能肯定他仍旧对你死心踏地吗?说不定,早就美人常伴左右,卿卿我我不亦乐乎了呢?” 第二十四章 世界就是虚伪 江小蝶一定是装了千里眼,林子建确实正和岳灵灵打得火热。这些悲催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吧,江彩云那颗敏感易脆的心经不起太大的打击。虽说,她早就在心里放开林子建,让他飞得更高更远,可真要知道这事,她会闷闷不乐的。生活本来就够苦逼的了,就让她暂时保持点希望吧。希望这东西虽说也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但总好过一片黑暗。 凌晨五点的时候,这个都市出现了短暂的沉寂,大街上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的鸣叫,江彩云说:“天大概快要亮了,我准备回厂里去,你好好保重。” “保重?听着像是永别。” “你这个乌鸦嘴,保重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你自己照顾自己,我不会常来看你了。这样吵闹的地方,我睡不着。” “什么都是从不习惯到习惯,说不定你要喜欢上这里,太安静了你会坐立难安。” “嘿嘿,你就和这个世界一起躁动吧,我还当我的机器人去。” “唉,拜拜,早安。” 江彩云回到厂里,看着那些朴素异常的工友,反倒多了许多亲切,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说:“阿云,你昨晚上去哪鬼混了呢?” 江彩云用手指头戳了她一下,轻轻地骂道:“小碧,你这小丫头片了,知道什么叫鬼混吗?”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我混得比你久多了,十四岁就出来打工,到现在整整四年了呢,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呢。” “十四出来打工?那不是童工么?” “狗屁童工,借个身份证不就万事大吉了,谁会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江彩云说:“,这个世界就是虚伪。” “这话就是经典,我崇拜你。对了,看你的样子,读了不少书吧,身上有一种书香气息,还有你床头还摆着世界名著,这书,咱没文化的人,真心看不下去。” “这个嘛,打发时间而己。每天工作太累,看几页书,容易入睡。” “这书还有催眠的功能吗?书不都是让人觉醒的吗?” “能让人觉醒的书现在太少了,再说了,现在这个社会太浮躁,谁还有心情静下来看这些呢,我也不过是出门的时候揣在兜里,没事瞧一两眼罢了。” “彩云,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有亲和力的,你刚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想太搭理你的。” “为什么呀,我是巫婆吗?” “这倒不是,就是你那拉长了的脸,像谁谁谁欠了你半辈子债似的,我们哪里敢接近你哦。” “噢?看来微笑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唯一桥梁哦。”江彩云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对啊,微笑。你看我,出来混了四年,乐观得很,也赚了不少钱给家里,看她们生活改善了,弟弟也不愁学费了,我就觉得挺安慰的。彩云,你觉得我四年还在流水线上混,是不是没有出息的表现啊。” “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基石哦。” “骗人,我看你时刻都在想着出逃,不过我也想明白了,你想出逃那是你有出逃的资格,人长得漂亮,又读了不少书,像我这样,大字不识一箩筐,那书法就不用拿出来显摆了。我看我们办公室的几个小妞,写的字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好羡慕哦。” “阿碧,你也可以的,不过呢,办公室也不见得比当个普工轻松,我没有见过她们脸上有过笑容。” “没有笑容不说明她们过得不好,那是她们自以为很了不起呢。” “原来是这样,如果觉得自己了不起,就要将笑容忘却,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对对,我同意,快乐是美好生活的前提。” 与小碧聊了一会儿之后,江彩云觉得轻松了不少。以往在寝室里的压抑顿时烟消云散。毫无疑问,小碧的经历具有很大的代表性,她们长年累月地奋战在流水一线,几千个日日夜夜的重复劳动,消磨了当初所有的热情与希望。江彩云仿佛从小碧的人生里看到了自己,几年之后,她将要灰溜溜地离开,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痛,离开这个曾经洒下许多汗水与泪水的都市。 伤痛,不单是心灵上的,身体上的损害显而易见。江彩云雪白粉嫩的手臂已经开始长出许多黄豆大小的痘痘,胡乱地涂抹了一些消炎药,却总也不见好。去问过了药房的医生,说是无法避免的,因为长时间在玩具厂工作,那些塑料油漆会对皮肤造成损害。还说这只是轻微的,有个油漆厂的工人,上了两年班,回家准备欢欢喜喜讨老婆,结果出现身体不适,去医院一查,患了很严重的肺病,打工两年赚的钱不够上医院看一次病的。 江彩云长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那间药房。夏天来了,猛烈的太阳光照得人眼睛生疼生疼的。出来打工好几个月了,还没有寄过钱回家,去看看卡里的钱吧,看能不能凑个两千块给妈妈寄去。家里有许多开销,妹妹也挺可怜的。她想起去年那个暑假的一切,一家人为着她的大学费用操心,妹妹失学了,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正当大家满怀希冀等着她的好消息的时候,却被一场飞来的横祸弄得鸡飞狗跳。一个贫困的家庭是经不起任何折腾的,江彩云不知道所发生这一切是不是自己造成的,但是她明确知道生活充满了变数。这样的变数让人猝不及防,痛不欲生。 生活是需要继续的,是该给母亲打个电话了。亲情的延续需要的不仅是默默的想念,还需要一些看得见听得见的东西。 电话仍旧是打给王阿姨的,这次寄钱回家一定得嘱咐母亲要开通家里的电话,打电话方便些。王阿姨一听到是江彩云的电话,就焦急地说:“彩云,你妈生病了,吐血啊。听说是去年你们家出事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她不让我说,可是我一定得告诉你,再不医治,怕要出大问题呢。” 江彩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整个人都僵住了。自己好久不打电话回家了,就是打也从来没问过母亲的身体状况。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等下和母亲通上话,一定告诉她好好地去看看。 母亲终于姗姗来迟。 江彩云在电话里哭着说:“妈,我都不知道你生了这么重的病,该怎么办啊。” “都一把老骨头了,活得几日是几日,只是你妹妹我不放心,你爸那个没良心的也不肯回家,我看咱们家就这样散了。” 江彩云说:“不会的,妈,我永远都和您在一起呢,我发了工资,这就给您寄回来。你去医院好好看一看啊。” “哦,好,去看看也好,我就是一直都舍不得花那几个冤枉钱呢。” “怎么会是冤枉钱,您可一定要记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呢。” 母亲刘春梅在那头笑道:“孩子,不愧是读书人,讲话这么头头是道的。电话费贵吧,就不多讲了,你在外面多多照顾自己啊,不要舍不得吃,不要舍不得穿,别光想着家里,这么大了,好好打扮打扮那也是应该的。” 江彩云在心里一声苦笑,要是好好打扮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买一条像样的裙子。她好几次和江小蝶一同路过地王大厦,看到精致的橱窗里面那些模特儿身上的衣服,心里就有些发痒,不过最后还是坚持没买。 没买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觉得不值得。穿得这么好,给谁看呢。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现在何方呢? 江彩云的悦己者在三个月后开始频频出现。这是为什么呢?在工厂灰头土脸,一身的汗水味,上司也是一个女魔头,谁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呢? 第二十五章 艳遇 这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江小蝶在一个下着大雨的黄昏见到了彩云。当时江小蝶收拾整齐正准备去上班,江彩云就拖着她的行李箱奔她而来。 江小蝶说:“怎么了,在那不干了?” “不干了,我打了那个盛气凌人的组长一个巴掌,直接就被开除了。” “哈哈哈,”江小蝶笑了起来,“你终于出手了,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我支持。” “唉,我事后想想也是自己的不对,可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你说都是打工的,为什么骂那么难听呢。我这人就是这样,我累点苦点没关系,你要和颜悦色地待我。” “你以为你是女皇啊,说说,到底什么事?真让人解气。” “说来我不是一个好员工。是这样的,今天发工资,本来大家望穿秋水,就等着这一天了,结果通知下来没有暂住证的不发。平时上大街也没有看治安员查过,怎么好端端地要办暂住证了呢。我一听这话就气愤了,在开早会的时候就大声地表明了我的观点,我对那个头儿说,请问暂停证和工资有什么关系呢?那组长就说,这是厂里的规定。我说规定是人定的,不合理就要改。这一来二去说话就激烈了,她骂我不要脸,我骂她死奴才,她骂我**,我骂她鸡婆,你说吵架会有什么好话出来么,她后来指着我的鼻子骂,唾沫星子快要溅我脸上了,我顺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这一下惊动了车间主任,我被带去谈话,也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我说暂住证和发工资没有半毛钱关系,出了这个厂了,谁愿意办谁去办,这样强制性地要求办,实在是一种勾结。” 江小蝶竖起了大拇指说:“真牛,我们这儿好,店里一起帮我们办了,说到时从工资里扣。” “说到勾结问题就大了,我当时还在怪自己用词有些过火了,后来一想,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再说这也没有冤枉他们,明明就是勾结嘛,就坚持到底。后来厂长来了,跟我谈心,没有成功,我坚持工资一定要发,没有暂住证一样要发,而且还说了工资扣了整整一个月,本来就违反了劳动法。厂长看了我半天,说让我走,说厂里太小,养不下你这样的大鱼。” 江小蝶说:“那发工资给你没有,你不是被扫地出门的吧。” “发了,还多给我一个月。” “这是封口费啊,想堵住你的嘴呢。” “算了,胳膊再怎么粗,又敌得过大腿吗?小蝶你说,我们出来打工,本来过的就是一种苦行僧般的日子,还要这个费那个费,你说,为什么我们就没有投胎到富贵人家呢。” “这你就扯远了,投胎到哪里,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命啊,就认了吧。” “认,好吧,我都认了。我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我挺迷茫的呢。这个落魄样子回家是肯定不能的了,来到了这里,就呆上几年再说吧。” “彩云,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我听说老板想在我们内部招一些热爱舞蹈的人员,请专人训练,排演自己的节目,这样可以省去请走场明星的费用,你看这个合适吗?” “跳舞?是那天晚上看到的那种舞蹈吗?” “这个不太清楚,听说是要训练多个舞种,到时候再根据各人特长决定跳什么舞蹈,你有兴趣吗?工资是出奇的高,月薪五千,试用期两千,你觉得呢?” “五千,那得在工厂做一年呢?不会是要跳脱衣舞吧。” “彩云,脱也不会全脱了,脱得再多那也不会像人体模特那样脱得彻底,那么在乎干什么呢。你要这样想,这再怎么样也是一种艺术,好过那些靠出卖肉体赚钱的鸡婆吧。” “唉,谁都活得不容易呢。再看看吧,或许我在你这儿呆几天,重新去找个工厂的工作。” “好吧,随你了,我来不及了,你自己看着办。”江小蝶说完,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去了。 江彩云百无聊赖,去给母亲打电话,她想要知道,母亲有没有收到钱,还有更为重要的是她有没有去看病。 母亲在电话那头咳嗽,对江彩云说:“妈没事,真的没事,你就不要记挂了。看了看了,真的看了,去了镇里的医院呢,抓了几副药,正煎熬着呢。” “妈,要不要我回来看看您呢?” “不用了啊,孩子,你就在那里好好工作,来往车费要那么多,就别浪费钱了。” 江彩云挂掉电话之后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因为她觉得母亲的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几分钟,估计母亲已经回到自己家里,就又拨了个电话回去问王阿姨,她要向王阿姨打听母亲的病情。 果然,王阿姨说她母亲病得不轻,只是需要一大笔治疗费,刘春梅想想就觉得花费不起这个钱,所以随便抓了几副药应付着。 江彩云听到这个消息萌生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她要去跳舞,赚很多很多的钱给母亲治病。她从来都没有像那个时刻一样希望自己拥有许许多多的花不完的钱,那种想法一旦侵入她的脑海,就很难抹去了,所以在后来很长时间里,江彩云变成了一个为了金钱不惜一切的人。 这其中的一切包括出卖自己的身体。她以三千美元的价格将自己的初夜卖给了一个叫艾默的男人。 艾默是香港人,30岁,祖籍在北京,据说是爱新觉罗氏的后裔,后随父亲迁居香港,大学毕业后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随着北上的人群来到了金色时光酒吧。 从香港北上东莞的人群里,他们几乎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猎艳。艾默并不是一个猎艳高手,他甚至幻想在茫茫人海中能够寻找到真爱。 在那个纸醉金迷的金色时光酒吧,真爱难寻吗? 这个就见仁见智了。如果不需要天长地久,如果只需要共度一夜,那么,是有爱可寻的。 艳遇在这里不断地上演,不断地谢幕。最后,各取所需,曲终人散。 艾默在见到江彩云的时候心情有些许的激动,他以为那就是他寻觅多年的女孩。于是,他大胆地对她展开了追求攻势。 那一天,艾默早早地来到了金色时光酒吧。当时天刚黑,酒吧的气氛还很缓和,江彩云和另外一个正在培训的舞蹈员在跳舞机上不停地跳动着。她现在技术可好了,一次可以跳好几千分,在几个正在培训的舞蹈员中成绩最为突出,试用期之后,就有可能是专业的舞蹈员了,工资也可以升到五千块,还有小费拿。江彩云想到这个的时候,心里有些矛盾,一方面对于她来说高得有些离谱的薪水让她异常兴奋,但一想到在夜总会跳舞的最后都得跳那种袒胸露乳的舞蹈心里就有些发怵。虽说舞蹈教员说不用不用,不过看教员那眼神,好像有许多未说完的话藏在心里。那未说完的话就是一切皆有可能吗? 江彩云跳得很卖力,她现在主要任务是带动酒吧内的气氛,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消费。她长长的黑色头发随着身体不停地上下翻飞,她明媚的脸孔在镁光灯下若隐若现。艾默换了个靠近舞池的位置,仔细地打量着江彩云。 一曲舞罢,江彩云回到了吧台要了一杯橙汁,咕咚咕咚两下就喝了个精光。艾默轻轻地举起了手中的黑森林鸡尾酒,对着她招手。江彩云犹豫了一阵,然后果断地走了过来。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江彩云以为他是在召唤服务员。 “来,坐这儿,请你喝一杯。” “为什么?”江彩云毕竟是新手,混舞场的经验不多,所以就木讷地说着为什么。 “我一直在看你跳舞,这是一种很好的享受,所以应该感谢你啊,”艾默友好地伸出了手,“我叫艾默,你怎么称呼呢?” “彩云。” “彩云?很好听的名字。你让我想起了天边的云彩,也想起了徐志摩的诗——我轻轻地挥手,告别西天的云彩。” “那不是云彩吗?我是彩云。”江彩云看着艾默眼镜后面深邃的眼睛,忽然对眼前这个吟着诗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好感。 “你真会说笑,彩云,云彩,对于我来说,都是很美好的东西。” “东西?我可不是东西。”江彩云不知怎么就想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多聊几句,不禁调侃起自己来。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外国人学中文的笑话,东西,谁也不是东西。,你喝酒吗?” “嗯,不用了,我们上班时间不可以喝酒。” “为什么?” “等会我们还要跳舞啊,要是喝醉了,怎么跳下去呢。” “那我等你下班,好吗?”艾默微笑着请求她。 “哦,这样,我们下班很晚的,要零点以后。” “没关系啊,我就在这儿等你哦。”艾默轻轻地朝她挥手,江彩云鬼使神差地嫣然一笑。 这个笑容对于艾默来说,就是极大的诱惑了。男人嘛,给他点颜色,都是可以开染坊的。 第二十六章 给你一个家 “是的,第八层是我们仙族镇守。不过,我可不认为他们可以通过第七层。”白甲仙尊不爽的冷哼道。 无论是武壁还是师风,想当年都是星辰学院一等一的天才弟子,他们来到西云蛮荒之后,或许经历的事情与陆飞不尽相同,但是他们都牢记使命,没有给星辰学院丢脸。 听着陆飞的大叫声,下面的人全部心惊胆战的,仲波等人在替陆飞担心,就连和陆飞不熟悉的人也觉得,芈力这么做有些过火,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用如此卑劣的招数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碎石突然翻腾起来,一道人影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是沙漠之鹰的巨大缺点,这会使你处于危险之中。相对于格洛克17的17发弹容,7发少得可怜,持续火力不足,常常使你处于被动,对于自卫手枪而言,这是致命的问题。 “名号?”康氓昂不屑地笑了笑,道:“你当我是第一天出来混吗?”说话间,在这人的面前已经聚起了一柄飞刀,悬在他的咽喉处,只要康氓昂杀心一起,这人就算是想逃也逃不了。 陆飞这个作为领导者的,自然也要融入其中,不过陆飞更易融入其中,就发现了让他非常兴奋的事情,他居然遇见了两个久违的师兄,一个叫做武壁,另外一个叫做师风。想当年,他们三个都是一起从星辰学院中走出来的。 她没有学着灰狼的样子四肢走路,只是无论是弹跳力还是奔跑的速度,她都能跟灰狼一样。 二傻子昨晚丢脸丢到姥姥家,他哪还有脸来见他爹?这会儿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黑色如墨汁般的雨滴从天而降,携带着巨大的辐射尘埃,让周围几十公里半径范围内的辐射值猛然飙升。 “有人?开什么玩笑,这块被诅咒的地方除了我们不得已待着,还有什么人想来这里。”另一个海军不屑的说道。 刺眼的白炽灯无疑为医院的走廊添加了一种荒谬虚假的气氛,似乎生命在此地便已成为一团泡沫,明亮的灯光,也只是日薄西山前的晚霞。 让南宫炎竟然一时间分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之中了?。 “放了即墨大夫,我以儒家的名义保证,可以放你离去!”张良道。 不出老头所料,这些人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计划,打算要和整个德莱克豪宅中的人同归~于尽。 钢骨空等人在世界政府的帮助下完全掌控了海军,并且经营了这么久,将海军弄成一个铁桶。这样的权势哪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他可以辞去海军元帅一职,不过海军中必须留有他的声音。 若是你悄悄的吩咐下去,对巫人混居的人族动手,帝俊、太一两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有看见,任由你对人族下手。 我们说好以后要一起去法国的普罗旺斯,其实你更想去巴黎圣母院,但因为我的胡搅蛮缠你不得不答应。只是后来我没有去成,甚至连说好要一起去电影院看韩国悲情电影,也没有实现。 更何况,尹希然还被困在组织,若现在就对媒体说明真相,无疑是给了组织再一次隐藏起来的理由!任何事情,在达到一个恰好的程度时,它的效果,才会意外惊人。 “你还说!你都虚弱成这个样子了!”程清黎说着,手中握着的毛巾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眼眸中有一股雾气浮现。 虽然不情愿,但没人敢违背王修的命令,于是蛮族就这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难道这也只是一个障眼法?”陈墨内心不禁想到,他有点完全猜不透血色蔷薇的意思。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后车厢弥漫开来,阎溯闻出来,这是安静惯用的香水。 李资是仙人,仙人怎么进去了玲珑塔,这里面有猫腻呗,一个仙人靠作弊进了玲珑塔,其他真人境界进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个金银双色的华丽剑鞘出现在梅林的掌心,刻画神异的纹路,神圣光辉四溢。 「不现实。」月烟罗摇头,「羁绊融合太少见了,我和星遥基本没有任何关联,怎么可能融合? 破壁燃烧的修为、气血等等,一瞬间就得以补全,伤势也尽数恢复,修为蹭蹭蹭地提升。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别让首领失望!”黑袍说完这句话后,身形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 一个时辰之后,刚刚初晨的天空忽的一下变得晦暗起来,滚滚黑云不断从虚空中涌现,一缕缕的天道威压开始倾泻下来。 三祖轩辕青面容阴沉,这段时日来离开永恒绝壁前线的氏族和圣地强者不少,轩辕承都没说什么。 真理界形迅速收缩,和不动明王圣相结合,使得掌力爆发出十倍威力。 “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打算要发展感情,我知道我现在要做的是什么。”林碧霄一脸认真。 修缮看着眼前再度出现的人,眼神之中不由的浮现出一抹惊讶,接着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张北泽出生后,月神就将张若尘赶走,言称再也不要私下约见,一切因果联系断于当日。 “嘁!你这算什么,某来自大夏王朝,吾国的二王子可是考核第十,资质属于三万年一出的顶级天骄,得到了青霞古宗数位大能的认可。 毕阡陌的眼神很欣慰,已经在心底考虑给跟他统一战线、一致对外的anna发个红包? 到傍晚的时候,叶江下班来到别墅,两人一起前往后门的饭店,邢云鹏两人已经叫好包厢等着了。 若是帝云霄在此的话,定然会认出,此人就是巫王之首三位半步至尊之一的魔眼。 比起来,圣阶骑士要找个合适的坐骑就更困难了,能完全满足圣骑士要求的坐骑几乎可遇不可求的。 第二十七章 初夜 “九院长,我们需要顺着暗洞探寻到房间。”一名瘦瘦的年轻警察上前对九菲说。 她环顾了一周,除了这一只黑猫以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人或物。 楼梯下的草坪上是长长的餐桌,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酒,凌久泽坐在主位上,其他人随意的坐着,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看我昨天太辛苦了,亲自下厨煮解酒茶犒劳我吗?”任霁鼻头磨蹭着她的。 更羡慕的则是一些已经完全认为赵国会败的,随时想着逃跑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官员。 此刻当着九菲的面,他也不想让雷大鹏太难堪,遂对他微微点头。 孟依然乖巧的跟在江城后面。为了方便走动,婚纱长长的后摆已经卸下。看着面前一帮子天海大佬,在自己身边这个男人和自己面前卑微讨好的样子,孟依然那颗被现实打击的支离破碎的心,又有了复原的迹象。 罪魁祸首一点也没察觉到她黑了脸色,泡在湖水里,兴奋地对着湖岸上的人招手。 “那你先回去,等下我去接你,柏霖今天生日,晚上大家聚聚。”凌久泽道。 常兮妍说完,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吁了口气。 不过不等暗九回答帝离歌的疑问,跟在帝离歌暗处的暗七也走了出来。 自从说破之后,两人这两年虽然没有什么进展性的突破,不过关系却是越来越近了。 身后许久没有再传来任何的动静,顾玉儿才敢慢慢转过头,试探性地看向了门口,在没有找到凤羽墨的身影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教别人当跟踪狂这种事情,要是被师父知道了,你就大祸临头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讲话,在听到的瞬间,顾玉儿就沉下了脸,泪眼汪汪地转头看向了窗外。 高傲的仿佛她还是那个盛宠六宫的贵妃,可她此刻却又是那么狼狈。 许毅笙面带温柔的问道,今天的赖怡诗已经没有了昨天的那份高兴劲,让许毅笙有一些失落,但依然没话找话的问了她一句。 他们拼死都想护着太子兄长的一点骨血。这个时候,她怎么能这般不懂事。“这一别,还能再见面吗?”她沙哑着声音说道。 “玖儿,怎么这么没有礼数?”卫夫人赶紧走了过来,将刘玖儿的手拉了回来。 “玉儿,我们还是走吧,那天我也只是看到几抹诡异的身影而已。”千说着拉了拉顾玉儿的衣角。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立马出现电视剧里看过的那些生孩子的画面,突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叫个什么事?刘氓有种荒谬感。前世的记忆和此生种种闪电般在脑海中碰撞,让他感到有些头晕,像是错乱了时空。最终,不知怎么搞的,他抬手安抚自己的手下,默默走过去拉住马缰。周围传来撒气的嘘嘘声,犹如梦中。 “大帅是怕你们镇不住舰员,不是说不信任你们。”陈征解释道。 十分遗憾,对猴子而言,一些生活没有多大准备,就算有一把把的忠臣的忠心耿耿。 后面和中间的人也不空闲,它们举起盾挡住射来的弓箭,用枪托上的尖顶把敌人刺翻在地,并用肩膀向前推进到前排士兵阵中。 “你说什么!?”这一下,卡米尤成为了卡嘉莉和这位大叔的众矢之的。 这是阳谋,就算是将自己的打算全部告诉给了毛,他也不得不按照自己的剧本走,至于毛有什么对策,也不过是看中途谁技高一筹罢了。 的确,唐信有自知之明,他过着左拥右抱的生活,而要让情感方面不出问题,最关键之处并非人们常听到的不偏不倚玩平衡,而是最低限度的制造伤害。 可要是就这么退走了,不要说是摩末,就连阿契合都不甘心,这一次契丹一族,在肃州城外,损失了多少勇士,却半分好处都捞到,这让他如何甘心。 “针法残缺是最重要的一方面,当然,还有别的原因,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吗?”江浩失望的皱了皱眉头。 带八千多人过来,损失超过一半,幸存者估计人人带伤。已经有思想准备,刘氓仍是心头憋闷异常,几乎无法呼吸。 黑球球愣了愣,感情穹宇不是仙界之人呐?那自己现在是在哪?难不成是下阶? 心里气恼一番,元宝见已经没有什么看头了,便收回了目光,开始为自己整理整理。 “凌同学是打算不认账了?”裴允歌唇角一勾,目光略微冷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练摊 “是。”江彩云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明显有些痛苦。 “啊?彩云,你为什么这么草率?我就知道一个男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对你好,你说说,你是不是处子之身交给了他,然后他才给你钱。这一切没有发生之前,他是不是没有给过你半个子儿呀。” 江彩云想起昨晚上喝酒之后的一切,自己的默许,还有那撕扯的疼痛,天明之后给母亲寄回去的一万块。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了,她无法断定这个梦的价值。她收拾起床铺上的零乱的东西,一头歪在枕头上,对江小蝶说:“我还想睡会儿,小蝶,我还想睡一会儿,别说了。”说完用被单蒙住了头。 江小蝶一把扯下她脸上的床单,怒吼着说:“为什么?你是看我还不够惨吗?” “小蝶,我需要钱,我妈病了,很严重。而且,我不知道我的纯洁之身需要为谁而存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男人,让我可以为他守候。” “没有?真的没有?林子建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你跟我说,出来一年多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想过他呢?你以后回去了,你还要不要见到他呢?” “想过,但是他曾经很坚决地拒绝了我。我知道出来流浪的日子充满未知,我想将自己送给他,那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可是他不愿意。我知道他怕背负责任,其实我没有想过让他背负任何责任,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都是扯淡,说什么都晚了,不说他了,我想他此刻在大学里逍遥快活,周边美女如云,整天诗词歌赋,儿女情长……” “别说了,彩云,我知道你不是这样想的,你不是这样想的对不对,你不要对他失去信心,他是爱你的,他曾跟我说过,你是他这一生最初的爱人。你想想你们家的事,你想想他为了你们家所做的一切,你就应该明白,林子建在你的生命中,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扮演?是的,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戏,有的人登台了,有的人退居幕后了,来来去去,擦身而过,你为什么要这这么认真呢?你就不能当个看客,看着剧情一点一点地进入高潮,然后结尾吗?” “彩云,你休息吧,我知道你是为了你母亲,为了你们家。你为你们家,牺牲得太多了。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重新选择,我想你会后悔的。” 江彩云的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奔涌不息。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林子建微笑着向她走过来,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她踮起脚尖,将自己的烈焰红唇交给了他温暖的脸颊。忽然,她发现林子建的脸上多了一幅眼镜,定睛细看,那脸却变成了艾默的。她竟然无所谓地继续亲吻着他,直到艾默将她推开。 是梦?非梦?江彩云竟然分不真切。或许一切都只是想像,或者只是幻想。 没有一个人能永远住进她的心里,谁都可以被谁代替。 江彩云回到金色时光酒吧里当了一名服务员。每个星期五开始,她就在人群里搜索艾默的身影,可是一直到星期天晚上他都没有出现过。如此这般过了好几个星期,江彩云终于失望了,她不再有期待。 那不过是场交易。她的肉体,他的金钱。温露露知道这个事后笑得很夸张:“这可是高价了,一般也就两百块,包夜的话,也最多一千块人民币。” 江彩云想要争辩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在这个什么都可以明码标价的地方,即使是真相,那也只会愈描愈黑。 艾默再也没有在金色时光酒吧出现过。他消失了。江彩云想起艾默说过的要给她一个家的话,觉得非常滑稽。为什么要相信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呢?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一开始就是场交易,她不是不知道。 圣诞节又快要到了,酒吧每个角落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那个晚上酒吧生意火爆,江小蝶看着舞台上温露露和美美的轮番演出,又看看在人群里穿梭的江彩云。她长叹了一口气,将江彩云拉到酒吧后门一块空旷的广场,说:“彩云,我想离开这里。” “到哪儿去?”江彩云说。 “随便哪儿都行,你看看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那些酒吧里疯狂舞动的人们,我害怕我自己堕落,好多次,我差点就答应了新都会酒吧那个妈咪,加入她们的组织,那样会有稳定的收入,然后不必自己厚着脸皮去拉生意。” “妈咪?!你想去那里?!”江彩云手中的托盘几乎掉在了地上,好在托盘上空空如也。 “有时候想,一个声音在说去,一个声音说不去,你看看她们奢侈的派头,精致的妆容,像个城市小资一样啜着咖啡,与对面的男人含情脉脉,好像在谈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可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交易的前戏。” “小蝶,你想回工厂吗?那里的流水线,望不到边,一天到晚说句话都觉得多余。” “我要知道去哪儿就好了,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家过一个热闹年?或许我们可以回家一次,看看父母亲。” “你想念他们吗?小蝶,有时候我不是不想念,而是害怕面对。” “唉,回也难,不回也难。彩云,我听一个姐妹说,晚上去最热闹的那边摆地摊很赚钱的,你去不去呢?” “晚上都要上班,怎么去呢?” “我们可以下午去摆一会儿,那样可以的。” 两人商量之后去了批发市场进了一大堆小镜子小饰物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用一块布包了,下午就去闹市中心卖。一个月算下来,两人赚的钱远远超过了那六百块的工资。江小蝶数着那一堆一堆的零用钱喜笑颜开地说:“我琢磨出来了,这东西你不要怕开价离谱,只要遇到对的人就行。”后来两人发觉晚上生意更好,就双双辞了金色时光的工作,一起应聘到了一家中型的超市。这样不用通宵上班,还有更多的时间来经营她们俩的地摊。江彩云抽时间将那剩余的一万块钱寄给了母亲,然后就打电话到了王阿姨家。王阿姨告诉彩云家的新电话号码,江彩云拨了过去,只听得母亲在那头兴奋地说:“彩云啊,妈妈一直盼着你的电话,好像以前没有这电话不觉得,现在天天看着这个红色的电话我就想着它能响起来,有好几次根本没响,也以为响了,结果来听的时候就是嘀嘀地响,你说妈妈是不是了出现幻听了啊。” 江彩云笑了,安慰母亲说:“没有没有,您肯定是想我多打个电话吧,对了,爸爸呢,又一年了,他还不打算回吗?” 刘春梅在电话里叹气,无奈地说:“对啊,一年又一年,想想你们离开都有两个年头,孩子,春节的时候票价贵,又挤得厉害,你就平时回家来看看妈啊,你妹妹也挺想念你的。她也十八岁了,前几天都有几个人来做媒,我看看有合适的人家,就把她嫁了,整天母女俩在家,大眼瞪小眼,看着心里慌得厉害。” “嗯,我知道了。爸爸呢,没有消息吗?”江彩云又一次问到爸爸。 “你爸爸也打过电话回来,说工地上的事情不好做,天天停工,城管什么的要将那工地建好的房子拆了,房子都不在了,怕到时候拿不到工钱。” “城管?”江彩云自言自语地说,“这城管真是无所不能了。” “啊?”刘春梅表示不理解。 江彩云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听说城管要管小摊贩了,怎么又管起房子的拆迁了呢。不过,这都是马路消息,不足为信的。妈,爸有消息了,给他我的电话,让他打给我,我的号码你记下来哦。” 在那个年代,能买得起手机的,也算是有几个闲钱的人了。江彩云看着手里的黑乎乎的摩托罗拉手机,期待电话铃声响起。可是手机除了不时有骚扰的短消息声音响起外,其他时间都沉寂着。 江彩云和江小蝶两个人疯狂地工作着,在超市上班九个小时,然后去市场摆摊将近四个小时,平时还要去进货,每次挤公交车的时候,江彩云就想:“这日子总算有点过头了,过阵子一定请假回家看妈妈。” 可是妈妈在电话里只叮嘱她好好赚钱,回家倒是无关紧要的事。江彩云虽说有些想家,听母亲这样说,回家的事也就无限期搁置了。 钱赚得多了,人的精神也足了。有了钱好办事,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就懂得了穿衣打扮,虽说是地摊上淘来的衣物,穿在她俩身上顿时鲜活起来。江彩云妩媚,江小蝶娇俏,两个人走在大街上,绝对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她们俩已经成功地从丑小鸭兑变成白天鹅,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农村野丫头厚重的泥土味。 漂亮女人就是一朵怒放的鲜花,招蜂惹蝶那是与生俱来的功能。在这个小姐遍地飞的都市里,她俩有好几次都被人问:“做不做?” 做不做,这是行话,在这个欲望横飞的都市里,谁都知道这意味着勾搭的开始。 江小蝶每次听到这话就窝火,她朝着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说:“滚蛋,你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 江彩云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是对方长得帅点,年轻点,你就做了?” “哪有啊?”江小蝶杏眼圆睁,就要开打。 “大把呢,有许多从高校毕业的大学生,还有许多分配了工作遇到裁员下岗的,有许多都很优秀的呢,他们也在这个城市里流浪着,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有就收一个好了。” 江小蝶柳眉轻蹙,认真地说:“那得看缘份,缘份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有时候我真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你怎么又变卦了,不是一直说要躺着不起来赚钱吗?那样怎么能够轰轰烈烈呢?” “你还别说,有句流行语叫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唉,都是命啊,我还是狠不下心来将自己的青春葬送在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手里。好像我总在冥冥之中希望自己还能够好好地恋爱一次。” 江彩云撑着下巴看外面灰色的天空:“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二十岁的她们渴望恋爱,希望有个帅得一塌糊涂的男人驾着七彩祥云迎接自己。都说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她俩开始在人群里仰望,希望有一天能够遇到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 这个曾经让她们迷茫的城市渐渐地明媚起来。似乎她们就要成为新莞人当中的一员,新的生活在召唤着她们前行,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她们随波逐流,似乎就要在滚滚洪流中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生活总有起伏,因为有起伏,更加激荡人心。江彩云和江小蝶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将自己训练成了短跑能手。她们经常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这个城市的中心,然后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像只过街的老鼠一样,伺机而动,敏锐异常。 第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 所有这些如闪电侠一样的能力,得感谢这个城市的管理员。城市需要整洁的市容市貌,前阵时间时有耳闻的整治行动终于拉开了序幕,各地开始抓小摊小贩,开始的时候只是劝告,后来就开始出动卡车,成批成批地抓人,没收货物,然后通知亲友带钱来赎人。 这样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江彩云说:“小蝶,最近风声紧,不如咱收手吧。” “再看看吧,说不定只是一阵风过去,随后就会好,任何一个城市的繁荣,都离不开小商贩呢?你看看,被城管清理过的街道,那还像什么街道,多冷清啊。” “城市有它自己的规则,咱就不要埋怨了。这个社会,从来都是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没有他们,脏乱差也是可恶得很嘞。” “彩云,或者我们可以选择一个好的地理位置,他们来了,一定会有动静,到时候我们随便钻入哪条巷子,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好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悲催的是,我们还得扮演老鼠,累不累啊。” “人活着就是受罪,累点算什么。有时候我真想躺着不起来,整天不用起身,然后大把大把的钞票就归我了。” “小蝶,你又想怎么样了,想男人了么?” “你不想吗?”江小蝶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江彩云。 “嗯,想你个头。我发现了一个目标,要不要去勾搭一下呢?” 江小蝶有些诧异地说:“哪个?” 江彩云神秘兮兮地说:“就是我们旁边地摊上那个帅哥啊,每次我们在那的时候,他都会靠近我们,有时候左边有时候右边,你说这又没编排了座次,干嘛老往我们这儿挤啊。我看,一定有所图谋。” 江小蝶两眼放光:“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心老是怦怦直跳。” “又发神经了,你心不跳的时候你就可以永垂不朽了。” “你就不明白了,这个跳得不一样,往常是跳得有节奏,而且很缓慢,遇见帅哥的时候是跳得不规则,总之,有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上天总是眷顾有心人,不到三天,江小蝶的机会就来了。晚上九点在超市下班后,江小蝶和江彩云像往常一样直奔出租屋,顾不上洗涮就往闹市中心走去。正和一个顾客谈生意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大喊:“来了!” 于是大家作鸟兽散。江彩云和江小蝶动作敏捷,货物也轻巧,两人心有灵犀地往附近一条巷子奔过去。这是江小蝶前几天早就视察过了的巷子,有好几个出口,想往哪里躲就往哪里躲。等她俩跑得满头大汗回过头来,却看到了那个江彩云所说的帅哥。江小蝶两眼放光,却不忘数落他:“你这个王八蛋,跟姑娘家屁股后面跑,算什么英雄。” 只见那人双手抱拳彬彬有礼地答道:“敝人姓王名范,不是英雄,只因被一大汉一路追杀至此,还请姑娘手下留情,并希望告知在下芳名,以免日后打扰。” 江小蝶“噗嗤”一声笑了:“有生之年,狭路相逢,本姑娘小蝶,她是彩云,幸会幸会,你是金庸迷?” “在下不是金庸迷,是黄易迷。” “那也差不多,都是武侠嘛,我喜欢。”江小蝶说。 “你是说喜欢黄易还是金庸,还是另有所指?”王范说。 江小蝶用火辣辣的眼睛看着王范,半晌才说:“还指谁,你?想得倒美!” 王范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有没有变色,路人看不太清楚。可是王范自己知道,那一定是红得像猴子屁股那样的了。 三人在那个狭小的巷道里埋伏了约摸半个小时,期间屏息凝神,不敢有太大的声响,然后江小蝶说:“王范,不如你出去看看,那些戴大盖帽的叔叔们走了没有呢?” “好吧,我把东西放这儿,这样不会有嫌疑。” “你这都是些女人的鞋子,我们正好穿。” “都拿去,这很磨脚的,穿着不舒服。” “啊?王范,你原来是祸害人啊,奸商。”江小蝶说。 “这哪是祸害人,便宜嘛,又漂亮,好了,不罗嗦了,我先去看看阵势,回头再联络。” 王范在走出巷子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他说:“美女,看来今晚上是没希望了,他们一个个精神焕发,没有要走的意思,大街已经像被打劫过了一样,那些体力不支的,行动迟缓的,全被捉上了车,还有那些个臭干子啊糖葫芦啊菠萝啊洒得满地都是,真是可惜了,黄灿灿的那么大块的菠萝,我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大馋猫,”江小蝶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两下,“走吧,打道回府。” “你跟我说吗?”王范有些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是非常乐意跟你们走一趟的。” 江小蝶朝江彩云看了一眼,江彩云表示默许。于是王范就扛着个大包来到两个人的小屋。 屋内有些零乱。整天忙着上班摆地摊,都没有时间好好收拾。王范看着窗台上迎风招展的黑色与红色的内衣,笑了笑说:“原来我们是邻居。” 江彩云递给他一杯水,说:“真的?你住哪儿?” 王范指了指窗台说:“就在对面那个楼上,平时我都可以看得见这个窗户的。” 说话间江彩云去洗手间洗澡,江小蝶一听这话赶忙过去将内衣收了起来,王范说:“那么紧张干嘛,我只是看看,很早以前就看过。” “啊?”江小蝶张大了嘴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从对面我住的那个小屋子里,早已了解到你们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了。” “你变态!偷窥么?”江小蝶愤怒了。 “那倒不是,我没有这个兴趣,只是偶尔无意间看到,谁叫你们大大咧咧的,平时也不挂个窗帘。有你们这样的吗?” “你究竟看到什么啦,”江小蝶说,“古时候,如果一个女人的身体被一个男人看过,那就得让他负责任。” “啊?”王范惊叫起来,“我没说我看过你们的身体啊,实际上也没有看过,就是看你们平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吃东西,表情挺夸张的。” 江小蝶说:“你说,你在那摆地摊的时候,是不是故意靠近我们俩的?这一切是不是蓄谋已久的了?坦白从宽,快快老实交待。” “不是啊,我只是感觉你们两个女孩子,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比如说劫财还有劫色的,我站旁边可以当个护花使者,免得你们受欺负。”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江小蝶说,“看你这翩翩公子的模样,倒不像是个坏人,你给个自我介绍好不?” “等你那个搭档来了再介绍吧,等下我还要说第二遍?” “她啊,她对你没兴趣。”江小蝶说。 “这么说是你对我有兴趣?”王范说,“时代不同了,我还不知道现在的女孩这么大胆呢?” “大胆?你是说我不知道羞涩,还是不知道羞耻?” “不是啊,我是说你这么热情奔放,我喜欢。” “喜欢我哪儿?”江小蝶柔情似水。 “你的热情奔放啊,不扭捏,不做作,有什么说什么。” “那你就错了,这只是假象。”江小蝶说。 “假象?王范,你不要被小蝶迷惑了,她就是这德性。”江彩云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好似贵妃出浴一般楚楚动人,洗发水的芳香弥漫了整个小屋。 “彩云,你不说话别人不会当你是哑巴,在一个外人面前,你不会给我维护点美好形象吗?”江小蝶说。 “形象是要自己树立的,江小蝶同学,你不觉得你装淑女很失败吗?” 王范笑地说:“看来你们俩在一起从来都不会寂寞。” “寂寞?谁会寂寞?你吗?”江小蝶盯着王范问。 “我吗?真是笑话,我一个男人怎么会寂寞呢,”王范站起身来,看了看手机,“时候不早了,打扰两位了,我先回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我哦,我的电话给你们留着,记得对面那栋楼上,住着一个我,你打开窗,或许可以直接叫我的。” 江小蝶帮王范将那笨重的鞋子抬到了楼下的过道里,江小蝶埋怨说:“你怎么这么笨,为什么不搞点轻松点的东西卖。” “这个哦,不花钱的,是我们厂发给我们的工资,我们换点口粮。” “这样啊,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厂子,还呆在那里干什么呢?” “暂时不知道去哪儿呢,最近倒闭的工厂挺多,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如果能撑过去,希望还是有的,不说这个了,拜拜。” 江小蝶看着王范孤单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江彩云正在打扫房间里的卫生。江小蝶说:“要是知道有帅哥上门,我也拾掇拾掇了。” “亏你还邀请人家过来,看看这屋里不是狗窝一样么。” “我就那么顺口一说,谁想到他那么趋之若鹜啊。” “小蝶,什么叫趋之若鹜啊,我看他也是想勾搭你,”江彩云将满满的一袋垃圾打包好,“你去还是我去?” “我们俩还什么彼此呢,彩云,我的个人卫生还没有搞完呢,你就辛苦辛苦啊。” “懒虫,”江彩云说,“我要列个表出来,这房间的卫生一三五归我,二四六归你,星期天就自愿吧,给你个学雷锋的机会。” “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吗?我的彩云大小姐,咱们俩也不是好了一天两天了,这样吧,以后的卫生全归我了,”江小蝶停顿了半晌又说,“不过呢,你不得跟我抢男朋友。” “谁?你发烧了吧?小蝶。” “没发烧,不过……” “不过有点发骚是吧。”江彩云笑得前俯后仰。 “彩云,这可不是你说的话,你装淑女这么长时间,一句话可就把你的形象给毁了。” “纯情玉女到最后都要改变的,你我也老大不小的了,没必要装,也装不像了。”江彩云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了前尘往事。 “别打岔,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嘛。” “你说谁?那个王范?你看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双贼眼滴溜溜地围着你转,怎么可能会打我的主意呢。” “嘿嘿,这还像句人话,彩云,我沉寂多年的心就要开始复苏了,祝福我吧。” “别得瑟了,女人啊,就是悲剧的代名词。” 第三十章 隔壁房间 “乌鸦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江小蝶将手中的毛巾气愤地往江彩云脸上一扫,差点就让江彩云泪花飞溅。 “你这个八婆,我忍你很久了,今天我就要收拾收拾你。”江彩云温柔地掐住小蝶的脖子,将她推进了洗手间。 江彩云下楼去倒垃圾,正好碰上出来买夜宵的王范。王范很礼貌地和江彩云打招呼,江彩云莞尔一笑,算是回答。 王范说:“你们两个真是有天壤之别。” “啊?”江彩云疑惑地张大了眼睛。 “用词不当,我是说你们一个像火,一个像水,怎么能搅合到一块儿去。” “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许多年了,谁也离不开谁。” “啊?”王范说,“怎么回事。” ”江彩云笑了起来:“就是说习惯了彼此的存在,管他是水还是火,都可以和平共处的。” “哦,那是那是,我去买宵夜,要一起吃吗?” “不了,我这就上楼去,拜拜。” 王范看着江彩云袅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王范与一个老乡合租。那个老乡经常性地将卧室霸占,还经常更换女朋友,弄得王范再也不想睡里面那张床,所以一直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说是沙发其实是二手店里弄来的一张破旧的椅子,不过出门在外,这些都是不能计较的了。王范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听着里面卧室传来的美妙的声响。今晚这个女人听声音应该要年轻点,因为听起来不那么火爆,还带着点隐忍与痛苦的情绪。 “唉,”王范叹了一口气,“女人,金钱,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能确定的。要说没有一点联系,那只会贻笑大方。 王范就听着那不断起伏的低吟与卖力的吆喝声喝完了两瓶啤酒另加一盒炒粉。正要收拾东西的时候,声响停止了,随后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光着身子走了出来,见到王范仿佛像是见到了空气,随后缓缓地走进了洗手间,便有哗哗的水流声传来。 房间里的男人看到王范倒是神情有些夸张,他说:“老范,你回来倒也招呼一声啊,你看看,什么丑事都让你看见了,你看我的一世英名。” “刘达,你还有英名吗?你紧张什么,人家小妞也不紧张。” “人家是老江湖嘛,见惯了风和月,哎,老范,你看看,正点吗?” “正点,”王范说,“特别是那声浪,我在这里听着听着都有反应了。” “嘿嘿,要不你也上上?” “那不行,我的纯阳之身得保留到未来某个神圣的时刻。” “去你的纯阳之身,你要留着练葵花宝典吗?” 王范说:“你这什么话,我只是想找到身心合一的感觉,那便是传说中的爱情了吧。” “身心合一,还天人合一呢,我跟你讲,在这个肮脏的世界,爱情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冲动的欲望。” “你有你的见解,我有我的看法,我的爱情小鸟马上就要来啦,”王范说,“说了你也不懂,别让你的价值观爱情观玷污了我纯洁的心灵。” 说话间那个小妞已经梳洗完毕,刘达递给她五百块钱,她无声地接过,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有需要再联络。” 刘达将门重重地合上,回过头将自己扔到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说:“不值得啊,我的五百块。那得要流多少汗水。” 王范说:“你的汗水是吓出来的吧,说说,今天是不是走狗屎运了。” “嘿嘿,手气是不错,赢了八千块,所以想找个上等的妞玩玩,唉,女人啊,脱光了衣服都是一个样,早知道这样,找我那个相好的来就行了。人家要价也没有这么离谱,有时候还可以温情脉脉地听我唠叨许久。哪像这个妞,走得这么快,全程也没有说过几句话,郁闷得厉害。” “刘达同志,洗洗睡吧,我不奉陪了。”王范匆忙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就胡乱地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天明的时候,王范被一阵急促的闹铃声惊醒,然后用十分钟的时间将自己收拾妥当,背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抖擞了精神出了门。王范是一家鞋厂的开发设计师,天分颇高,设计出来的款式紧跟潮流,可是老板坚持走低端路线,结果就生产出了许多的垃圾产品。厂子每况愈下,直到发不出来工资。王范因为暂时没有找到好的工作,就在那里混着。 “苟延残喘吧,”无人的时候,王范像个婆娘一样絮叨着,“谁不是这样呢?那个半死不活的工厂,那些半死不活的工人,都在努力地呼吸着空气,污浊的空气。” 下班了,满身疲惫的王范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去摆地摊。或许是连日来被城管追击,他有些胆怯了,想好好地休息一个晚上。正伏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视剧,电话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接了才知道是江小蝶打过来的。 “你怎么今晚上不来呢?”江小蝶在电话那头大声地说着话,听得出是在闹市区,人声鼎沸。 “哦,今晚上不来了,累了,想休息呢。” “哪有你这样的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能成什么事啊。” “摆地摊能成什么事吗?”王范懒洋洋地笑了起来,声音温和得像夏日的微风。 “来嘛,今天星期五,人山人海呢,城管估计也要放假了吧,来,保证你今晚上赚个盆满钵满的。” “祝你们好运,等下我来逛逛,顺便看看你。” “好吧,不跟你多聊了,我正忙着呢,拜拜。”江小蝶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江小蝶又将电话拨了过来,王范接过电话就笑着说:“怎么,生意太好了吧,还想着让我来么?” 江小蝶却在那头哭泣:“王范,我们俩被抓了,东西也没收了,你能不能帮个忙,带点钱过来赎咱们两个啊。” “啊?”王范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要多少啊?” “大概一千的样子吧,你先垫上,出来了还给你。” “我马上来,你别哭啊,还有你那同伙呢?她没怎么样吧。” “她心态好着呢,镇定自若,说要在这里呆一个晚上,明天再出去,也不用交钱了。” “这哪儿行,我就来,等着我啊。”王范说着就跑下了楼,直奔银行的柜员机而去。这一年来,他总是告诫自己,不能用老本,有什么事总是挺一挺就过去了。没想到现在取这两千块,没有过一秒钟的犹豫。 那只是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呢,为什么这么心急如焚呢?这恐怕只有王范自己心里明白。 江彩云和江小蝶两个蹲在城管大队的一间小房子里,门口是两个哈欠连天的看守员。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一共挤了二十多个人,陆续有人从里面出去,还有人不断地进来,看来今晚上各地都在进行抓捕行动,这张网撒得有些大了。 王范在管理处交了一千块保证金,然后江小蝶和江彩云两个就被放了出来,并在保证书上签过了字,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她们两个也没有细看,糊里糊涂地就跟着王范走出了城管大队的大门。三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王范说:“饿了吗?要不去吃点东西?” 江小蝶说:“不去了,你看我们两个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得赶紧回去收拾一下。” 王范看了看江小蝶,确实两人并不像平时那样衣冠整洁,发型精致,他说:“怎么啦,他们为难你们了吗?” “那几个王八糕子,化装成便衣站在我们旁边,哪里跑得脱啊,请我们上车去的时候,我们当然不愿意,就挣扎了几下,这不,衣服都扯破了。”江小蝶扒开自己衣服上的破洞,指给王范看。 王范叹了一口气说:“我昨天就感觉不太对劲,最近风声太紧,不干了吧,这样一次罚这么多,要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补得回来,还丢了货,那又得多少钱呢。” 江彩云说:“我们总是心存侥幸,心存希望,我们总是希望我们的运气好得离谱,希望有时候就是个害人精啊。” “不要这么说,彩云,我是没有听你的话,才害得咱们遭殃。这还多亏了王范,如果不是王范,我们都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王范说:“别客气,客气是一种罪过。” “谁说的呢?”江小蝶说,“客气是一种礼貌,王范,你不会觉得我们俩是你命里的克星吧,认识你才两天,就给你制造麻烦。” “哪有什么命里的克星,如果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又怎么能逃得掉呢?小蝶,你们俩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上班,不要想着摆地摊的事情,这事我看没有未来。” 江小蝶忽然看着朦胧的天空大笑:“姓王的,你说说,什么事情有未来呢?” 什么事情有未来,谁也不知道。时代的洪流越来越凶猛,每一个处在其中的人都像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卒子,前进着,无法后退。 城市里高楼大厦遮盖了岁月更替的容颜,一年四季除了炎热和寒冷,基本上感受不到季节的变化。当大街上的人们开始裹紧了衣服前行,当寒冷的大风开始卷起漫天的尘土肆虐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当各大服装商场开始将羽绒服热卖,江彩云知道,新的一年就要来到。 想家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淡,家的印象也越来越模糊,她甚至记不起来家门前的那棵松树长在哪一个位置,家里什物柜朝哪个方向。母亲在电话里总是让她别回家,回家要路费,又耽误了工作。她左等右等父亲能有一个电话打过来,有时候看到陌生电话滴的一声,她会神经质的拨了过去,结果都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告诉她去哪儿领奖金或是已经中奖。那可是长途啊,还有些是吸费电话,打过去,刚充值的五十块掉光了。可是江彩云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未接来电,他希望在那些陌生的电话那头,可以听到父亲久违的声音。 第三十一章 拆迁 父亲江大贵此刻在广州的工地上抽旱烟,最近因为比较闲,他旱烟抽得越来越勤快了。还好这烟丝不贵,三块钱就可以买一大包,够抽好几个星期。每次和工友们去逛街的时候,江大贵就这点爱好。看着工友们一个个神秘兮兮地从街上消失,隐没到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乡里,江大贵就觉得心里有许多的怨恨,可是无法说出来。他经常是一个人提着个旱烟袋回了工棚,有时候实在嘴馋,就在小卖部买半斤葵花籽,回来就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 丽都花园早已完工,江大贵他们随着工头来到了另一个工地。这个工地虽然也有规划,可是不是房地产公司的,所以施工就有些缓慢。半年来总是做做停停,后来干脆就发来通知,说这是违章建筑,不准干了。可是房东过来一遍遍地要求他们接着干,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干完,可是干着干着就会有人过来说停工。江大贵他们没有主意,不知道要听谁的,大家伙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听房东的吧,因为发工钱的是房东,谁发钱就听谁的准没错。后来叫停的声音越来越密,几乎就无法动工了。 算起来大面积停工已经有一个多月,期间做过几个小时,都是天没亮点着那种白得耀眼的千瓦灯光做的,天亮了就回工棚睡觉。白天总有穿着制服的城管走来走去,劝着他们离开。还有人拿着大大的毛笔在墙上写下红得触目惊心的“拆”字。江大贵心里有些着急,不知道怎么办好。他们怎么能离开呢?一年的工钱还没有到手,回家坐车的路费都是个问题。早前几个月没有发工资的时候,江福贵他们几个去交涉过,工头只说是暂时经济紧张,要大家体谅,到时候一起发。大家总觉得没有什么事,便继续累死累活地干着,只等集中到过年,大把大把的钞票发到手,好回家过个热闹的春节。 江大贵自从家里出了那档子事,心里一直不痛快,后来也打过几次电话回家,在妻子刘春梅的软语温存下,终于念及夫妻间的旧情,竟也渐渐地原谅了妻子。最近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回家,每次和老婆刘春梅通电话的时候,他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妻子会关心他的吃和穿,好几次都是催促他回家去。江大贵想,出来浪荡这么久,也没有挣到多少钱,这里喝口水都要用钱买,听老婆说家乡正大搞建设,回家说不定有好的出路。 希望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有了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江大贵一度冰凉的内心渐渐恢复了原来火热的状态。因此更加发狠地劳动,想着过年回家给妻子和女儿买几件城里的衣服,让大家也羡慕羡慕他老江家。可谁知道到这节骨眼上,城管说要来拆房子,老板借口说要上诉,留下这些工人在这儿干等着。走?工钱没有接到。不走?不做事天天要吃要喝,再耗下去老本都要吃掉。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难选择的事情吗? 有大概是有的,但在江大贵一生,这样的事情很少碰到。他每天抽着旱烟,在去与留之间作斗争。在坐等开工消息的时间里,有些人选择离开,还有些持观望态度。工头偶尔会露个面,过来安慰他们说:“大家别心慌,最坏的结果也不会危及到你们,工钱那是一分都不会少给,到时候,上诉成功,大家现在闲时的工资也会补发的。” 所谓信口雌黄,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寒风渐起的上午,江大贵一伙人等正在工棚里长吁短叹,忽然闻得几声轰隆隆的响动,大家拖鞋也顾不上穿,就跑到了工地外边察看,只见有坦克模样的铲车在前面开路,好几架直插云霄的长臂猿上面写着株式会社的字样,后面紧跟的是好几架大型货车,上面装满了扛着大铁锤的彪形大汉,个个威武异常。紧接着就有衣冠整齐皮鞋锃亮的队伍将整个工地团团围住。随后拉起了警戒线,一个穿着制服的指挥官吹响了号角,用高音喇叭大喊:“外面的人不许进来,里面的人尽快撤退。” 江大贵和一帮工友哪里见过这阵势,赶紧地缩回了工棚,然后透过那些无处不在的窟隆看外面的动静。他们先是看到几个扛着铁锤的大汉登上了楼顶,然后抡起铁锤使劲地砸向水泥楼面,大约砸了半个小时,他们就朝楼下喊:“可以了!开始吧!” 等他们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楼下的机器操作员驾驶株式会社就赶紧地朝楼上发力。半个小时后,一栋四层高的楼房框架就平躺在地上了。接下来又将长长的矛头指向了另一栋。 这样的钩机有好几辆,都在原地待命。砸楼面的就那几个,这样明显人力不够,于是有人提议去工棚里找帮手。江大贵他们被找到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议论着今年的工钱怕是没着落了,房子都强拆了,哪里还有人付工钱呢。 那个戴眼镜有些斯文的人说:“老乡们,现在需要一些人去砸楼面,你们当中有谁愿意,工钱是两百块一天,当天结算给你们。” 江福贵说:“这房子是我们建起来的啊,花了几个月,你们一顿饭的工夫就将这放倒了,房东来了要怎么办?我们还指望着房东给工钱呢?” 眼镜说:“这事你们就不要指望了,这一大片房子已经拆定了,发了文件的,谁也阻挡不了,有些事情你们也不必要知道,这里将来要建高速,这房子是违章建筑,所以要拆除。” 江大贵说:“眼镜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房东老板说了,这块地是有手续的,当初出了钱从这村长手里买过来的。” 眼镜连连地摆手打断了江大贵的话:“这事还轮不着你们操心,两百块一天,去还是不去,不去的话,我去找别人了。” “我去,”那个在角落里抽旱烟的广西佬说,“为什么不去,累死累活才四十块一天,这样干一天两百块,抵得上几天的活,我去,你们想想,我们无非就是卖苦力的,有活为什么不干,这房东的钱怕是靠不住了,挣点现钱好回家当路费吧。” 于是几个工友纷纷拾起快要生锈了的铁锤,跟着眼镜走了。江大贵两兄弟犹豫不决,好像还在等着房东会给他们送工钱过来。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江大贵他们找房东要钱本来就有些不靠谱。当初是承包工地的包工头找了他们来干活,要工钱理所当然也得找包工头去要,现在包工头一句“房东不给钱,要钱找房东去要”就将他们打发了,自己倒溜得比狐狸还快。江大贵抽了一会儿旱烟,对江福贵说:“哥,要不咱也去吧。两百块钱一天,够可以的了,去哪里挣这么多钱呢?” “不知道靠得住不,如果天黑他们回来,真的发了工钱,那咱们明天也去。” 江福贵忧心忡忡地说:“要是房东来了,会不会要死要活的啊,那可是他们全部的心血啊。” 江大贵仍旧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谁还管那么多,他们不仁,我们就不必讲义了,我们的血汗钱都拖着不给,现在吃饭都成困难,你说说,我们为了什么要死心塌地维护他们的利益?” 江福贵看着广州日报上那些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图案,气愤地说:“这彩票是没法买了,我就是搞四十九个纸团,也应该要碰上一次啊。真倒霉,这钱又打水漂了。” “你怎么又买,不知道收手吗?说了那个发不了财的,你看看你那个损样,有中彩票的气势没?” “中个彩票还要看长相吗?哥,你说,你为什么老是看不起老弟,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福贵,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将自己瞧扁了,你说说,你不是去巷子里搞鸡婆,就是整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晒成个非洲人样,就为了这点乐子吗?” “那要为了什么,俗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做乞丐。” 江大贵将手中的旱烟筒往江福贵的头顶上挥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他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认为的正经事:“上头的事情谁又说得清,你说那些工钱,说不定房东早就支付给了包工头,现在包工头谎称房东没给,怕不是卷款逃跑了吧。” 江福贵说:“这没可能,支付是有一部分,工程没完工,谁也不会付太多。去外面看看,那事好干不?” “哦。”江大贵答应了一声,趿上那双破了洞的解放鞋,探着脑袋叉着双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兴奋地说:“老弟啊,那场面好大,你要去看看不,你听见声响没,‘轰’的一声,整幢大楼就倒下来了,卷起的灰尘烟雾,像***爆炸了那样遮住了眼睛,你看看我的身上,我还离得好远好远嘞,头发眉毛全白了。” 江福贵一看,老哥身上果然全是白白的粉尘。 等到天黑的时候,工友们陆续回了工棚,脸上洋溢着从未出现过的笑容,他们满意地说:“还是官家说的话算数,两百块,还请我们吃了两顿盒饭,够划得来的,那眼镜说了,我们力气大,明天继续干。” 江福贵凑了过来,心有不甘地说:“看看你们的钱,是真的不哦。” 广西佬从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粉红色票子,在江福贵眼前晃了晃:“看见了没,太阳最红,毛**最亲。” 江大贵在晚上想了许多问题,这些问题的背景图案是那两张粉红色的票子。第二天默默地跟着广西佬起床洗漱,然后去附近的五金店特意买了两个大铁锤,和弟弟江福贵一起加入了拆迁的队伍。眼镜发给他们每个人一张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印着“施工员”,江大贵看着那几个黑黑的大字,仿佛觉得自己不再是临时工,也不是农民工,而是一个具有正式编制的官方工作人员。 看来,牌子的力量无穷大。有了这个稳当得再也不能稳当的靠山,江大贵那一帮人竟然渐渐地忘记了一年来他们的工钱,转而为了每天两百块奋斗。农民工的伤痛总是好得那么快,不用云南白药,不用特殊疗养,所有的伤痛都可以自行愈合,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与这些农民工无所谓的或者是豁达的态度不同的是,这几十栋房子的主人此刻像热锅上煎熬的蚂蚁一样四处奔走。他们梦想调动各方面的关系,使事情能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即使这事情像一个躺床上的植物人一样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可是他们还在那里期望着奇迹的出现。 植物人在电影里经常会醒过来,当然也只有电影敢这么拍。 几十栋房子的主人通过各种活动,包括上访的地上活动和行贿的地下活动,最后均告失败。最后他们只得来到工地作最后的抗争。他们尽管斗志昂扬各出奇招,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听上去就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名字——钉子户。 谁敢阻挡城市建设的步伐? 有,可是那根本不重要,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个人小小的声音很快就会被排山倒海的喝彩声淹没。 谁敢阻挡城市拆迁的步伐? 那肯定是有的。尽管在威严的注视下,还是有一个人悄悄地靠近了警戒线。他化妆成施工队员冲上大楼,然后坐到楼顶上不下来。事实上他家的楼顶已经被掀了一层,正要接着掀下面一层的时候,他提着个写有剧毒的农药葫芦冲上了楼层。株式会社的操作员不得不停止了工作。 然后有人开始劝说,再然后有人开始恐吓。恐吓当然说的是:“再不下来,就开始戳了!” 那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神情目然地看着下面的人群,不为所动。双方僵持了整整三个小时,没有进展。在钩机强行施工的那一瞬间,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将脖子一仰,将手中整瓶的剧毒农药喝了下去,随后手中的瓶子甩到地面,人就顺势倒在了楼面上。 有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护士冲了上去。人群中有人说:“服务真是周到,准备工作做得这么好,原来是配套服务啊。” “还好,没往这边倒。”人群中又有人庆幸地说,接着松了一口气。 “那农药要是真的,也没有多少活路了。” “农药还有假的不成?真希望这次是个伪劣产品。” “不是这个意思,有人作秀啊,说不定里面灌了糖水,就吓唬吓唬这帮官爷们。” “这话可不能乱说,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呢,要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 这一天的拆迁终于早早地了草地结束了,江大贵他们领到了一百五十块钱,喜滋滋地回了工棚。晚饭后,说起那个喝农药的主,心里还是有些惋惜。都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大家都希望那人能够平安。 果然只是一场秀,第二天大家赶到工地上的时候,那个喝剧毒农药的中年男人早已从医院逃走,然后卷了铺盖带了干粮又睡到了自家楼面上。 看来这是一场持久战。城管大队的头儿随机应变,转移策略,从另一个方向开始拆除违章建筑。当然,到底是不是违章建筑,这也不是小老百姓该管的事,江大贵和工友们就按照指示往另一边去了。 工地这头的房子是最先建造起来的,大部分已经完工,一部分已经出租,许多工人正在那里工作,他们听到外面的响动,都伸长了脖子朝外面张望,工厂的小老板赶紧打电话给房东老何,老何一听这个消息就慌了神,在电话里骂道:“他娘的,动真格的了,我以为说着玩玩呢,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我就得保住那一片房子,再怎么不济,也得保住自己家那栋。” 小老板说:“行不行啊,老大,你听见轰隆隆的响声了没,他们计划是从那边最矮的拆起,以为那没有难度,刚开始建,花的钱也不是太多,谁知道碰上一个难对付的主,所以就改变方针,从我们这边下手了。” 老何说:“你别急啊,他们答应了我的,完全建造好了的不动,又不是修飞机跑道,修个高速公路不用那么笔直,说可以绕个道的。” “啊?可是他们已经上来催咱们走人了啊,限我们一天之内搬走,你看这时间紧迫得很啊,那边没有出租的已经挖了个墙角了呢。” “不要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我说兄弟,你要相信咱自己的力量,我们手上的地产证都是齐全的,说什么违章建筑,那也得有个说法是不?” “老何,现在不是说理的时候,赶紧想办法,看看省里有过得硬的关系没,或者中央……” “找联合国的都没用啊,关键还是得靠自己,我在这个事情上的花费你已经难以想像了,如果到时候只剩下一摄灰,我看我直接就跳进南海里去算了。” “不说这个了,说多了都是汗,你赶紧过来想想办法,面对面的,或许能有个交待。” 老何此刻心里凉到了极点,想死的心都有了,赶紧驱车前往。当他看到那一大片变成粉末变成水泥块的房子,只无奈地摇摇头,对着工厂老板说:“赶紧叫搬家公司的过来,我看咱们除非弄个***过来,是没有其他办法的了。” ***这事可开不得玩笑,第二次世界大战才使用过两次,谁也没有美国佬那样的魄力啊。 关于这片工地,就到此为止,说多了都是泪啊。就当这是一个插曲,接着说江大贵。 第三十二章 团聚 一个多月后,江大贵站在一堆灰白的水泥块前感叹:“这都什么狗屁事儿啊,建了又拆,城里人真会折腾。不过,咱也有不少收获,总算是赚到了一些工钱。”他摸了摸鼓胀起来的口袋,躲到那个已经破旧不堪的工棚里数了数钞票,整整一百多张,那是一万多块哦。是以前建房子的工钱接到了吗?真没有。房东老板一个个伤心欲绝,也上演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情节,做工的哪里还好意思问起那点工钱。 这些多出来的钱是江大贵他们趁着夜色,从水泥块里刨钢筋挣的。虽然大部分已被工程队的烧走,可是只要稍微松一松水泥块,那比拇指还粗的钢筋就会显露出来,好几米长,卖到废品收购站,通常情况下,两根就可以卖到一百块。后来刨钢筋的人越来越多,拾荒的人也加入进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指望了。包工头早已不知去向,也快过年了,两兄弟就准备去买火车票,好好回家过个热闹年。 2002年的春天就要来了。 江大贵给妻子和女儿一人买了一件棉袄,给自己也添置了一身新衣服,另外购置了一个新的旅行箱,在他的心里,认为这就是衣锦还乡了。兄弟俩在拥挤的火车上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在车厢的过道里一直睁着眼睛站到天明。回到家后,江大贵第一时间就打开了那个用白布包了好几层的一万多块钱给老婆刘春梅看,刘春梅便喜笑颜开,深深的皱纹也变得生动起来。江彩苹抚摸着那一摞钱,开心得手舞足蹈,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刘春梅赶紧地去外面找鸡婆,她要好好地犒劳这位家中的摇钱树。 江大贵喝了两碗米酒,脸上红光乍现,激动地说:“还是家里头舒服啊,婆娘,你不知道我们在外面怎么吃的,怎么睡的,又是怎么干活的。” 刘春梅说:“那你说说看。” “嗯,我先说说我这几年遇到的几个怪人吧,”江大贵又喝了一口醇香的米酒,接着说道,“第一个怪人就是那个长年累月看报纸的广西佬,天天盯着广州日报看,每次发工钱都去买那些什么白小姐解密曾道人解密之类的书看,后来回家的时候,就那废纸也卖了差不多五十块,那收废品的老头还念叨着不肯要呢,说要担多大多大的风险。” “那是为什么呀?”刘春梅又为江大贵倒了满满的一碗酒。 “那上面印的都是彩票信息啊,明令禁止的博彩活动。” “你还别说,我好像听说上村有个人买马,不会就是这种吧,被抓去坐了几天牢呢。后来还是死性不改,真不知道那东西的诱惑力怎么就那么大。” “嘿嘿,那东西就是一精神鸦片,不下苦功夫,是戒不掉的。还有一个怪人,就是一个年轻人,想着那娃子我就有些心疼,又想起咱们家的彩云,都是我当时犯糊涂,一个妹子的大好前程,就那样给毁了啊。” “老江,别说过去的事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谁也不想这样的。也是咱们自己没福气,你说要是彩云上了大学,找到个体面的工作,那孩子那俊俏模样,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咱们也跟着沾上许多光,就不用累死累活的干这些粗活了不是。唉,都是命啊。” 江大贵说:“命,可能真的是命。可就是有些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死死地抓住不放手。我们工地就有个娃儿,就是我上面想要跟你说的那个怪人,他来我们工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可怜巴巴的,拎个破旧的旅行袋,说三天没有找到住的地方了,就在大街上流浪着,天桥上的地盘也有了主儿,不让他睡,他就找到我们工棚里来了。后来呆了几个晚上,白天出去找工作,后来终究是没找到合意的,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就在我们工地干起了小工,一干就是好几个月。每天下班的时候,就扒拉开他那个破袋子,满满的都是书,复习资料什么的,说是要边打工边复习,明年再回去考大学。” “那后来呢?”刘春梅关心地问。 “后来?后来就和我们一起干了,工地活太累,下班了倒头就睡,白白嫩嫩的手臂就磨得不成样子了,也看不出和我们有多少区别。他终于是坚持不下去了,把那些书全送给了化州佬包纸烟。” “老江,你说坚持做一件事情有多难呢?比如,我们家彩云,读了那么久的书,不就是等着能上个大学吗,结果却……你说,她要有多大的承受能力,才能面对这个事实。” “婆娘,别说这个了,或许对她打击最大的,根本不是这些。女儿长大了,什么话也不和家里人说,也只能随她了。” “我总感觉彩云这孩子,近几年变化大,也不大和我说话,每次说话的口气,我感觉总是怪怪的,透着一股冷气。” “别瞎说,自己家的孩子,哪里来的冷气,一家人在一起,不就是图个温暖吗?” “或许是我关心孩子不够,都怪我,这些年来,忽略了她。但愿这孩子能够想明白,自己照顾好自己。” “唉,不说了,这个家里,到头来终归只会剩下你和我。她们也都大了,就由着她们吧,这个家,仍旧我负责挣钱,你负责花钱。我想明白了,那事儿根本不怪你。” 刘春梅感激地看着江大贵,夫妻俩的隔阂顿时烟消云散。 岁月侵蚀了青春的容颜,也磨合了许多的伤口。也许,谁都应该感谢时光的流逝。 吃过饭后,江大贵从旅行箱里拿出来两件衣服给妻子和女儿穿。刘春梅一看那西瓜红的颜色,推托着说:“这个给彩苹穿,这么花哨,还不让人笑话。” “春梅,城里老太太都穿红着绿的呢,你还不老,得打扮打扮,以后我就在家守着你,也不怕你被人抢了去。” “不去了也好,听说上屋有个从外地读农业大学的高材生要在咱们这儿征地种药材,我看你也不愁活干。还有河堤上开了许多挖沙场,那也需要人手,还听说到处都要建新房子,总之,有干不完的活。” 江大贵哈哈地笑了起来,狠狠地捏了一下婆娘丰满的腰身:“你这没良心的,我人还没回来,你就帮我打听着干活的地儿了,你怎么不打听打听哪儿有开心的去处呢。” 刘春梅佯装生气地说:“你在花花世界走了一圈,还没有开心个够吗?” “唉,”江大贵说,“看是看了那花花世界,可是只是看看,消费太高,划不来啊,还是自家婆娘实在。” 江彩苹看了看脸上洋溢着开心笑容的父母一眼,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摸了摸自己渐渐粗糙起来的手指头,她看到那些手指甲沾满了油污,再也没有以前光亮。她偷偷地去外面缸子里舀了一盆水,将手洗得发白,然后拿出上次在街上背着妈妈买的指甲油,仔细地涂抹起来。她伸出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在灯光下不停地欣赏着。欣赏完了,又拿出小刀,轻轻地刮得很干净。她害怕看到妈妈愤怒的表情,上次只看到她一个手指甲上涂了鲜红的颜色,就重重地打了她的手,要是这十个手指头全被妈妈看见,那还不剁了才怪。 江彩苹是个大姑娘了,窄小的衬衣已经装不下发育得很好的身子。每次独自出门的时候,总有一些没脸的单身汉往她身上乱蹭,借机乱摸一把。即使受到这样的污辱,彩苹也只是轻轻地哼一声,皱一皱眉头飞快地跑了开去,然后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偷偷地哭泣。她恨那些不知道自重的男人,她觉得他们是肮脏的,就像臭水沟里流出来的那些污水一样散发着恶臭。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已经提不起勇气捍卫自己的尊严。每当看电视的时候,遇到里面的亲热镜头,总是羞涩地逃回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双手紧紧地捧住自己活蹦乱跳的心。她在心里想,要是能嫁给一个像电视里那样的男主角就好了,英俊,体贴,还家财万贯。 母亲去年就张罗着将彩苹嫁出去,可是看过了好几个,她都死活不愿意。后来就跟着母亲田里土里忙活,每当刘春梅提到这事的时候,江彩苹就跺脚,指着自己的心,然后一脸失望的表情。刘春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新年的脚步渐渐地近了,外出打工的人也陆续回到了家,村子里出现了一片喜洋洋的气氛。只是天公不作美,入冬以来一直淫雨霏霏,连绵不绝。天空像是笼罩了一块懒婆娘的黑抹布一样灰暗,偶尔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盘旋,在人们看向它们的时候,扑楞一声朝着远方飞过去。 江大贵从池塘里罩了几条鱼,然后告诉春梅他要去镇上置办点东西,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得好好地敬奉一下老祖宗,保佑举家大小无灾无难,财源滚滚的。 刘春梅在屋里喊:“大贵,彩云来电话了,她说想和你说说话。” 江大贵装作没有听见,蹬上那辆老得掉渣的永久牌自行车,去镇上采办东西去了。这几年来,江大贵一直不肯和彩云说话,他害怕听到彩云的声音,害怕彩云责怪自己。如果当初,咬着牙关四处张罗或许就能筹到钱,彩云也就不会失学了。有时候他看着自己挣来的那些钱,觉得毫无意义。钱再多有什么用,再也买不回彩云的学习机会。 江彩云在电话里和母亲说,过年买不到火车票,只有等过完年才能回来。刘春梅说:“家里就差你一个人了,孩子,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妈,能想的都想了,咱又坐不起飞机,汽车的话许多人都说不安全,在那些关口有拦路抢劫的,家里已经下雪了吧,路上太滑,出的车祸也多,再说请假的话,全勤奖没有,新年红包也会没有,挺不划算的,妈,所以我还是不回来了。” “好吧,”刘春梅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过完年回来一次好不?妈妈好想看看你啊,特别是临近年关的时候,妈这种心情就越来越强烈,孩子,你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哦,知道,爸爸呢?你不是说他在吗?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接电话?” “哦,他去镇上买东西去了,过会才回来。” 江彩云默默地挂断了电话。这么多年了,她很想和父亲说说心里的话。她知道父亲在刻意地回避自己,可是她从来没有要怪他。因为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人的命运。而且,她现在生活得也不错。虽说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活得轻松。这不正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吗? 江小蝶与王范经过几个月的磨合,渐生情愫。当然这么说有些不恰当,他们在彼此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就开始打主意了。只是王范当初觉得江彩云更有味道,所以就持观望态度。江彩云大概是顾及姐妹情深,又答应过江小蝶不和她抢男朋友,所以就充当了电灯泡的角色。起初看到两人在一起腻歪的时候,江彩云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后来也懒得给他们腾地方,就当他们是一团空气。 这天,江小蝶和王范正在那个破沙发上耳鬓厮磨,江彩云回来了。她将买回来的一大包东西往桌子上一扔,说:“小蝶,你今晚要当主厨哦。” “为什么又是我呢?”江小蝶说。 “我来吧,我很会烧饭的。”王范从桌子上拿过鸡鸭鱼肉,就往厨房走过去。 江彩云狠狠地骂道:“你个懒婆娘,谁娶了你要吃苦头的。” ‘嘿嘿,’”王范在里面开玩笑说,“谁会那么倒霉呢?” 江彩云说:“还不是你吗?” “他呀,”江小蝶说,“他就是想娶我,我还不想嫁呢?” 王范从厨房里探出头,一脸委屈地说:“为什么!” “你们那是贵州吧,山区,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一个江南女子,生在鱼米之乡,怎么会跟你去受那份罪。”江小蝶边吃着江彩云买回来的盐焗鸡翅,一边正儿八经地说。 江彩云只听得王范在里面将菜刀剁得像砍柴一样咚咚咚地响。江小蝶眼睛一横,走到厨房去。她将手轻轻地绕过王范的腰身,温柔地说:“怎么啦,亲爱的,生气了?” 王范说:“没有,我生哪门子的气。” “你就是生气了,你看看你,就是生气了,”江小蝶扳过他的脸,“你自己照照镜子,脸都绿了。” “小蝶,你别无理取闹了好不,要不,这顿饭你来做吧,我去买点酒。” “不,等下一起去,我陪你,亲爱的,我就说着玩玩嘛。” “小蝶,没事,我没生气,真的。你说的都是实话,大实话,就算我们家不像你说的那么窘迫,单就我们不是一省份的,也是很难谈婚论嫁的。” 江小蝶紧紧地拥抱着王范,说:“我来做饭,亲爱的,这段日子以来,你照顾得我太多了,我总是不为你着想,过完年,马上又要上班了,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待在一起,我要学会珍惜。” 王范在江小蝶白白胖胖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无限爱怜地说:“你是我这辈子的宝贝,所以我要让着你,宠着你,把你捧在手心里。” 江彩云将外面破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大概是被他们这甜得发腻的对话给刺激了。 大年三十那天,王范将同住那个哥们刘达带了过来,并提议大家一起去店里吃顿好的,他请客。四人一同前往一家大排档。 落坐后,刘达不停地用眼神挑逗着江彩云。江彩云只是视而不见,她在想着另一个人,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林子建。她好像将他遗忘很久了,当她从母亲的电话里听到那个久违了的名字,那颗沉寂许久的心仿佛又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 第三十三章 情人节快乐 如果一个女人的心自始至终可以为一个男人狂跳不止,那么她应该是幸福的。可是江彩云的情绪异常复杂,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曾经一往情深的男孩子。 记得下午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母亲说:“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林子建的啊?” 江彩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有些紧张,她说:“是的,他怎么了?” “他前两天来过家里,还带了许多礼物。对了,你刚出去不久,家里好像收到两封信,也是这个叫林子建的寄过来的吧。” 江彩云有些责怪地说:“妈,你为什么不早说?” 母亲说:“当时没在意,你难得打一次电话来,说了几句就挂了,没来得及说。” 江彩云问:“哦,他有没有说什么呢?” “问了,问你的电话号码,我翻了好几个抽屉,没有找到你的电话号码,他又翻看我们家的电话的来电显示,可是我们这电话没有开通这个功能,对了,他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他学校的和手机都有。” “哦。”江彩云淡淡地应着,心中已经波澜起伏。林子建,他还在惦记着她吗? 母亲说:“孩子,你要不要他的号码啊?我写上了的,找到给你念。” 江彩云就在那等着,她希望母亲找不到,这样就可能给自己一个不给他打电话的理由。她又希望母亲赶快找着,这么长时间了,尽管思念早已若有若无,也打定主意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可是听听他的声音也许是种安慰。再说了,她还欠着林子建家里许多钱,两年多了,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这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母亲很快就将电话告诉了江彩云。江彩云握着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今天大过年的,他的家人会不会在知道是她打来电话之后觉得不快呢,毕竟她在他们眼中曾经是一个不太吉利的人物。林子建这几天一定等得有些急,去自己家已经有了三天,他在这几十个小时里,有没有希望自己的电话时不时地响起来呢,他有没有焦急地等待她能给他一个电话呢。 江彩云选择在午夜十二点给林子建打电话。当时林子建正窝在沙发上看春节晚会,林母终于支撑不住睡觉去了,林柏松也摇了摇头说:“这节目也太闹腾了,老了,这年轻人的节目,看不下去了。” 林子建就一个人呆在客厅里傻傻地看着那些节目。听到江彩云的声音,林子建异常兴奋。他在电话里喊:“彩云,彩云,你终于肯给我个电话了,这么多年了,快三年了,你知道吗?我都快要毕业了,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呢?你就一点儿也不想和我联系吗?” 江彩云淡淡地说:“我一直不知道你的电话,也无从打听。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回过家里。” “嗯,我不怪你,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知道吗?我回来后特意去学校转了一圈,物事人非啊。我想起那些年我们在一起待过的日子,感觉仍旧那么熟悉。彩云,你在哪儿,我过完年就来看你,然后再去学校。” “不用了,你找不到我,”江彩云说,“这里很难找的。” “那你来车站接我啊,行吗?”林子建有些焦急地说道,他想见江彩云一面的心情在那一刻变得相当强烈。 “不,不,我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彩云,我就是想看看你,没别的想法。” “新年快乐!”江彩云说,“没事我挂了。” 林子建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电话里传来“嘀嘀嘀”的声音。 两天后,也就是大年初二的傍晚,江彩云收到一条信息:“彩云,我现在坐长途汽车来你所在的地方,下车了你来接我。” 江彩云赶忙将电话拨了过去:“你疯了,大年初二啊?你不在家陪你爸妈走亲戚吗?” “见到你比什么都重要。” “林子建,我不是以前的江彩云了,你明白吗?早不是了。” “别说这些了,彩云,车子已经发动了,你到时候一定来接我哦。” 江彩云挂掉电话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现在的生活状况。这么零乱,这么窘迫的生存空间,她实在不愿意让他看到。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还是想不到好办法,于是就打了个电话给江小蝶。江小蝶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说:“太好了,你这么多年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年代了,没有谁会在乎那一层薄薄的膜呢。要不,你去做个修补术吧。” “小蝶,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他大概天明就到了,我怎么办啊。” “你这是典型的狂躁症,来了就来了呗,你要是觉得我们那小窝对不住他,就去外面旅店给他开个房间,住几个晚上,真要走了,到时候怕你还舍不得呢。” “唉,跟你说了也白说。我真没有准备要见他啊,我准备一辈子不见他的。” “彩云,你这又是何必呢?都像你这样,这世界还怎么精彩得起来呢。不跟你说了,我要跟王范照大头贴去,到时候要分开了,也好留个纪念。” “明明在一起,干嘛老是说分开啊,你就是玩玩而己么。” “不是玩,我是真心的,至少现在这一刻是真心的。” “好啦,你玩开心点,我收拾一下这个狗窝,今晚上是没法睡了。” 天明的时候,江彩云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林子建说:“彩云,我到了。” 江彩云赶紧起来梳洗打扮,半个小时后,在寒风刺骨的车站见到了冻得发抖的林子建。 江彩云心疼地埋怨他:“怎么不多穿件衣服,看你单薄得。” 林子建说:“衣服带了,在箱子里,我以为你就要来了,就一直在人群中看着,没来得及穿。我以为广东这边四季如春呢。” “四季如春的是昆明,不是这里,”江彩云接过林子建手中的行李箱,“走吧,还愣着干嘛。” “看你啊,想把你看个够,”林子建说,“彩云,你变了。” 江彩云妩媚地回头一笑,如瀑的头发就甩到了林子建的脸上,林子建顿时有了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林子建接着说:“变漂亮了。” “还有呢?”江彩云说。 “还有,还有就是变性感了。”林子建考虑了三秒钟,然后终于说了出来。 “林子建,你还在上学吗?” “在啊,大三了。” “一个学生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呢?”江彩云又回头一笑,热辣的眼光盯着林子建问。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成年人了,我们宿舍限制级的也有人说。”林子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捂住了嘴。 江彩云说:“什么是限制级?” “你真不懂吗?” “不懂。” “就是十八禁,这样懂了吗?” 江彩云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林子建,为什么我们一见面就说到这么令人尴尬的话题。我以为我们相见的时候,应该要回忆那些一起走过的青葱岁月的。” “是啊,那些岁月真让人怀念。” “记得那时候一起去爬山,江小蝶,刘大海,你,我。哎,刘大海有联系吗?” “刘大海在学校用功着呢,不像我,他天天忙着考级,英语,计算机,他还说准备考研究生,看他那个劲头,怕是将来要当博士的。” “他为什么不给小蝶打个电话,我有时候看小蝶,她的心里总是有些期盼的。” 林子建说:“都过去了,我看小蝶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 “不在他身上,他就不能安慰安慰她吗?你知道吗?小蝶当时怀孕了。” 林子建停下了脚步,抓住江彩云的双手:“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吗?我和她一起去的。” “她为什么不说?”林子建不解地问道。 “说?怎么说?当时还在上学,要弄得人尽皆知吗?要让大家都知道她江小蝶有了孩子吗?” “那至少应该和刘大海说说的,他真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说江小蝶不理睬他。” “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子建,你不觉得我们的青春除了那一丁点可怜的欢乐,留下的都是伤痛吗?” “也许吧,可是我们总在奋斗着,奋斗过了就不会有遗憾。” “那你觉得我有遗憾吗?看着你们一个个离开家去上学,而我却在这里的流水线上没日没夜地数着那些零件过日子。” “彩云,我们都觉得很可惜。不过,人生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条条大路通罗马的。” “罗马?我的罗马是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罗马在哪里。不说这些了,有一句话说得好,成长比成功更重要,经历了这么多,我成长了,这很重要。” 林子建说:“你真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彩云,我们都怕你想不开呢。” “想不开?你以为我会跳河吗?你看这河里的水,黑得像化粪池,我怕下去了,投胎都没脸见人了。” “你可真会说笑,看到你还这么爽朗乐观,我就放心了。” “我想去海边,那里有蓝得像宝石一样的海水,如果从那里跳下去,一定可以将自己一身的罪孽洗得干净。” “胡说,你有什么罪孽要洗。”林子建站住了脚,温柔地呵斥眼前的女人。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罪,上帝说,世人都犯了罪,亏欠了上帝的荣耀。” “《圣经》?你为什么相信这个?” “我不是相信,我只是有所感触。我们每一个人,从母亲怀胎的那一刻起就有罪,欠下的,终究是要偿还。上帝的恩典,你感受得到吗?” “彩云,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江彩云在在街边一个石头凳子上坐下来,对林子建说,“没有,来,休息会,太累了。” 林子建环顾四周,并不坐下,而是往旁边的花店走过去。随后捧了一大束玫瑰走了过来,对江彩云说:“彩云,送给你的,情人节快乐!” 江彩云没有伸手接过那束火红的玫瑰花,只是说:“今天情人节吗?我怎么不知道?” “彩云,你过的什么日子,这样的日子也会忘记。” “别说这个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的情人节了,就是生日,这两年多来,我都没有好好过。去年,倒是想起来了,提前一个星期就跟小蝶说要去观音山玩,结果到了生日那天一忙碌,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 “我每年都记得你的生日,九月十八,去年的那天,我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然后一个人吃了,同学们问我为什么生日都要瞒着他们,我说不是我的生日,就是想吃蛋糕了。他们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的,说我是不是前世饿死鬼投胎呢。” 江彩云看着晨风中的林子建,他的夹克衫完全敞开来,在风中摇曳。江彩云走近前拉紧了他的衣服,说:“你冷吗?这么大的风。” 林子建将手中的玫瑰塞到她的手里,再一次对她说:“彩云,情人节快乐!” 江彩云说:“这不合适吧。你应该送我百合,我喜欢百合。” “我就要送你玫瑰花,等我有钱了,我要送你九千九百九十九朵。” “那也太浪费了,林子建,我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你要搞清楚。” “什么关系?这还让我来告诉你吗?我大年初二离开家跑过来和你见面,不就是想要和你一起度过这个情人节吗?” 江彩云将手中的花还给林子建,有些恼怒地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你不觉得这样太冒失了吗?” “不,彩云,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日子,我不想再错过。” 江彩云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用力地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对林子建说:“走吧,别在街上折磨我了。我带你去住旅店,然后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林子建幽幽地说:“我想去的地方就是你的心里,我想住进你的心里,彩云,这么多年我一直这么想。” 江彩云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说道:“这里有不少好玩的地方,风景优美,那些游乐设施也很刺激,我带你去,现在先去旅店安顿下来。” “彩云,我才不要去住什么破旅店,就是睡在地板上,我也要去你那里看一看。” “别任性了,我那里不方便,小蝶在那,还有许多人在那。” “正好,可以去看看小蝶啊,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挺想念的。” 江彩云眼里飘过一丝阴云,放下了手中行李箱,说:“你是来看我的还是看江小蝶的呢?” “看你啊,顺便看看她。彩云,你吃醋了吗?” “谁吃醋,我们的昨天太短,你明白吗?你一来就送我玫瑰,你说我要怎么做,是扔掉还是还给你?” “彩云,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之间的感情呢?我以为你都明白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盼着你能够给我一个电话,或者片言只语,可是,我一直都没有等到,你知道我的等待有多苦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这喋喋不休的两个人。江彩云站了起来,低声说:“走吧,大街上的,少出洋相了。” “出洋相?”林子建说,“我诉说一下我的苦衷你说是出洋相?江彩云,你的心是不是木头做的。” “不是木头,是石头。” “好吧,就算那就是石头,我也要把它给捂热了。” 江彩云在心里感叹,岁月催人老啊,林子建也终于不再是那个青涩的懵懂少年,已经学会油嘴滑舌的了。 第三十四章 若即若离 轻着步子走到了门边,若妤耳贴着门,不想要轻易的看门,可除了敲门声外,听不到一点的声响,不禁心中起了疑惑,难不成自己又是被麻烦找上了门? 夏海桐的声音不大却很激动,叶承轩看着她,收起嘴角的弧度,眼里骤然变冷。 “不说这些了,现在你要好好养伤,其他什么都别想。”她故作轻松地笑,却让他莫名的心疼。 人生喜乐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題名时,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很显然,能在这诺大的上海再次遇到熟人,这自然是令宋端午感到十分欢喜的,而王喜显然也是如此。 这一手玩的太漂亮了!就连宋端午和袁修缘外带李鲸弘和白潇湘等人都不得不承认!不过别人看的是爽了,但是当事人则未必感到庆幸,而这,自然更别提像钟藜这样任性胡为的人。 诚然,打,是肯定打不过的,所以当人家放自己一马之后,这父子二人还不赶紧接着? 看到大家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并不吃惊,许多第一次见到她的人类基本都是这幅样子,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有些人类只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而有些人类则是用淫秽的目光看她罢了。 一些没有耐心的外‘门’学生在领取了属于自己的贡献点之后,就陆续走了。此次历练回来的人数超过三千人。等这三千人一一领取好贡献点,太阳都要下山了。 正殿下有长长的玉阶,每一步台阶对应着一盏长明灯,共计一百零八阶,由于地形的关系,这道玉阶虽然宽阔,却极为陡峭,最下面刚好从道道虹光中延伸向上,直通殿门。 什么叫做“放心,一切有我”?这里面的‘放心’二字自然是可以忽略的,但是这个‘一切有我’里面包含的意思,却有点晦涩不明了。 “对了!今日心情好,一会你安排好了带两壶酒来我们一起喝!”安邦彦笑着道。 “给我收!”丁开山大吼出声,漩涡不断旋转,竟然将圣剑的光芒吞噬了进去。 而且林枫用特殊的手段改变了射日神箭的形体,从外形上看的话,射日神箭与别的法箭一模一样,因此根本不知道哪一支箭矢才是射日神箭。 虽然大多数的师生并不知道为何场面上完全处于上风的宫本丽会突然收手跳出战圈,但是等大家看到宫本丽满头冒出的大汗之后才有了一些明悟,然而等大家将目光聚集到兔子风身上之后便都有了更多的想法和猜测。 平静的声音里,充斥无法形容的皇者霸气,有一种天君在世,金口玉言的味道。 那么短短的一刹那,让黎坤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拳头竟然砸偏了? 眼看下一瞬,两道巨大的阵法光幕就要彻底笼罩而下,围而合拢。 “嗡嗡嗡嗡……”一阵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妖兽之声冲破周围的空气,几乎将方圆五千米之内的所有树木都震成了粉末。 慕容澈警告性的开口,明明是一句忠告,此时听起来却醋味十足。 火云城中,已经贴满了关于江晨的通缉令,悬赏已经达到一千一百二品灵石。 只是兑与坎的五行并不一样,因为术数门派众多,每一家还是有些细微区别的。 向南心里不服气,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心想,当然是我啦,这个笨蛋,我要是不管着他,他能够做好什么事呀。 司徒丞相走了过来,坐在了花园的另外一个椅子上,“怎么了?自从你回来就没看你怎么说话”。 首先,方解必须确定卓先生能不能驱使那些爬虫,如果不能,当然也就没有必要耗费巨大的修为之力来开山而出。所以众人等到卓先生真的让那些爬虫听话的动起来之后,才开始对着那条石缝发威。 他当然不是相信江凡的话,他是因为江凡居然能够说出这句话,而且还面不改色而惊讶。 西山先生听到这几句话回头看了孙英典一眼,眼神里有些若有若无的深意。 慕容圣主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侄子来的这么殷勤,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是为了不想让在大家面前丢掉了面子。 突然,一声巨响响起,打断了玉若云和王岚静谧悠闲的散步聊天。循声望去,在远处几百米的位置,一阵星力波动席卷而来。 舒华烨有早上起来就冲澡的习惯,很明显,现在,此刻,他刚从浴室出来。 莫长青眉头一皱,他怎会听不懂倪志的潜台词,抛开头上的东家,他们俩合作,待抢到功法再行分赃。 第三十五章 沙士 江小蝶看着窗外绵绵的细雨发呆。王范不在了,她的身边,永远只有江彩云不离不弃。 两个月前的一个也是这样飘着雨的黄昏,王范找到了江小蝶。他神情有些倦怠,大概是因为工作太累的缘故。因为要去外地出差,而且很可能长期驻守在那里,临行前他和江小蝶告别,说出了他的担心。他说:“小蝶,公司最近有了起色,派我去河北打开市场,大概一时半会不能回来。” 江小蝶柳眉微蹙,恼火地说:“这么拐着弯儿说事,是不是要分手?” “没有,小蝶,我爱你。”王范说着就将嘴唇凑了过来。 “别,你去吧,那里有你的前途和事业,别腻歪了,祝你一路顺风。” 王范说:“小蝶,你为什么不挽留我?为什么从你脸上看不到一丝难舍的表情?” “你想让我哭吗?告诉你,我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哭了。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小蝶,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都在这里做这种只有本市最低工资的活,我那厂里甚至工资都发不出来,你觉得我们要一直在这儿作垂死挣扎状吗?我们不可以生活得更好吗?” “不,你是男人,我不怪你,可我是女人,对于我来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陪一个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看星星,你明白吗?” “看星星,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扯,你去外面看看,这大气污染成这样,你想要找颗星星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看星星,这里没有,去北戴河,去阿拉斯加,去伦敦,总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得到的。”江小蝶继续无理取闹。 “唉,小蝶,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我最多一年就回来了,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王范独自一人去了河北,留给江小蝶一大堆整理房间带不走的半旧不新的锅碗瓢盆。 江小蝶看着那些锅碗瓢盆,神情木然。几天后,她对江彩云说:“彩云,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江彩云说:“我也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开口,我知道你舍不得。” “这个城市,带给我的只有伤心和困惑,”江小蝶说,“你看看,男人的离去,永远是那么的决绝,他去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有给我一个电话,甚至短信也没有给。” 江彩云苦笑了一下,想起了林子建。不说四十八个小时,四十八天,很多个四十八天了,林子建没有再找过她。 这座城市,除了这些伤心的回忆,还能有什么呢?江彩云联系到了在广州上班的一个远房亲戚,两人随后辞职,奔赴广州。 这一去,等待她们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这年的冬天,整个偌大的广州城笼罩在一片死亡气息之中。这种叫做“沙士”的病毒,以一种无孔不入的姿态入侵这座繁华的城市。江彩云现在就职于一家房地产公司,负责前台。沙士来袭,公司业绩一路下滑,不光这个房地产公司,所有行业几乎都受了重创,当然除了板蓝根和口罩两样热销的产品之外。 江小蝶在售楼部当售楼小姐,几个月实习下来,渐渐地摸清了门道,收入颇丰。可就在她畅想未来的时候,沙士来了。 大街上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江彩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口罩已经断货。她每天不戴口罩上下班,看着那些过往的行人像个阿拉伯妇女一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仅剩下一双张皇失措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江彩云走在大街上,不小心打一个喷嚏,大家像杀手一样冷酷的眼光立即投射过来,恨不得立即报警将她抓到传染病医院去实施隔离。她大气也不敢出,甚至嘴巴都不敢张开。害怕嘴巴一张开,那些飞舞在空气中携带着病毒的唾沫就以火箭一样的速度钻入了她的鼻孔,然后侵蚀她的肺叶,然后整个人就在死亡线上挣扎。 人是固有一死,但是这样死于瘟疫,谁也不会甘心。 许多人轻生,许多人在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在这个随时可能夺命的病毒面前,人们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生命的宝贵。死亡的阴影越来越重,人们开始计划着回家,或者说逃离。 逃离会加快病毒传播的速度,所以政府加大力度控制人员的流动。 回家的路变得从未有过的艰难。江小蝶和江彩云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在火车票代售点买了两张火车票,然后打包了行李往火车站奔过去。她们俩顺利通过了红外线检查,然后在候车室的大厅里等待着那一辆绿色的返家的火车。她们希望,那辆绿色的火车能够载着她们逃离这一座到处都是病毒的城市。 江彩云的心情是激动的,好多年都没有回家了,爸爸妈妈一定在那里左顾右盼的吧,还有妹妹,一定也非常想念她的吧。江彩云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姗姗来迟,接到电话就惊慌地说:“孩子,你在哪儿呀?” “我在广州。”江彩云答道。 “你不是在东莞吗?怎么离开了呢?听说广州现在闹瘟疫,孩子,你没事吧。” “没事,真实情况没有那么严重,电视上浮夸着呢。” “不是吧,新闻不是实事求是的吗?我看了,都有录像,许多人一开始以为是感冒发烧,结果去医院检查,就得了非典,非典,孩子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妈,就是非典型肺炎。”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病没得治,而且只要从哪儿一经过,周围的人都要感染的。” “没这么严重的,妈,我和小蝶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啊?!你回来干什么,在那儿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回来啊。”母亲在那一头似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担心。 她的担心是江彩云不愿意想像的。母亲像防瘟疫一样防着自己的孩子,害怕她的靠近,仿佛她就是一个病毒的传染源。 江彩云尽量不往这方面想,可是母亲就是这么想的。没有谁愿意和她同生共死,即使是自己的母亲。 沙士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几十年的亲情。江彩云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妈,我只是想回家看看,谁也不愿意客死他乡。” “孩子,你就呆那儿吧,前村有个从广州那里回来的人,还没到家就被派出所的抓走了,听说是要去检查各种病。” “哦,我明白了,妈,那我不回来了。” “好的好的。”母亲飞快地挂断了电话。江彩云想,非典可以通过电话线传染吗?她看了看江小蝶,问她的意见:“小蝶,我妈说回家要被抓,你回吗?” “票都买好了,为什么不回?”江小蝶诧异地问道。 “我不回了,你一个人回吧。”江彩云此刻面无表情,可她的内心难受到了极点。 “怎么可以,你一个在这里,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呢。” 江彩云搂过江小蝶,在她的耳边说:“小蝶,你比我妈还要好,趁这个机会,回去吧,这里不是好呆的地方。” “那你呢?”如果让江小蝶一个人回去,她是不忍心的。 “你不要管我了。要不,你打个电话回去问问你妈,看她怎么说。” 江小蝶于是接通了家里的电话,说了两句便挂掉了。江彩云问:“怎么样?” “我妈说了,回去好,她想我了。” “那你快走吧。”江彩云焦急地说。 “不,彩云,我决定留下来。你看这空气,这看不见的空气,你能想像它是由什么组成的吗?我们以前总以为无非就是灰尘,氧气,二氧化碳等一些分子组成。可是现在,我们对于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产生了无比的畏惧。” “那又怎么样?小蝶,你可以逃离这个病毒的中心。火车就快要来了,你走,还来得及。” “谁知道呢?说不定在火车上我们就会遇到一个病毒携带者,然后眼一闭,喘几口粗气,脚一蹬,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以前我总以为活在这个世界是痛苦的,每天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但当这种起码的生存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竟然那么强烈地渴盼着我自己能生,甚至像秦始皇那样渴望长生不老。” “谁又能长生不老呢,我只想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轰轰烈烈地爱一次。我是一个女人,我害怕自己行将就木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回忆,找不到一段回忆让我回味。” “给林子建打个电话吧,既然你这么想他。”江小蝶看了看神情落寞的江彩云,提醒着他。 “不,他有他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他,”江彩云看着火车站里络绎不绝的人群,“我以为这个车站能够歇一会儿,你看,还是这么拥挤。他们都有个方向,有一个能够收留他们躯壳的家,而我,没有。” “彩云,你别想太多了,或许你妈只是一时的恐惧,她害怕你被人抓了去。” “那么我留在这个随时都可能死亡的城市里就安全了吗?如果,她希望我回去,那么我说不定会打消回去的念头,我一定会打消回去的念头,我怎么能制造恐慌呢,我活在这个世上,我就想像巴金老先生一样,带给人希望,带给人力量,带给人美好,我怎么可以有那么自私的想法呢,为了能够回那个并不温暖的家,就带着这个病毒到处奔走呢……” “行了,彩云,你是健康的,至少现在是健康的啊,刚才我们还量过体温呢,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那为什么我妈那么害怕我的靠近呢,小蝶,我怀疑我已经传染上了,”江彩云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拉住江小蝶的手往额头上碰,继续说道,“你看看,我都咳嗽了呢,小蝶,你摸摸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发烧,你摸摸。” 江小蝶“啪”的一声将江彩云打得晕头转向,可是却无法阻止江彩云的胡言乱语:“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我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病毒的传染源啊,我必须得同这个城市的人们一起同生共死,不把病毒的范围扩大,这是我的义务。现在好了,回去的念头也断了,那么,就让我同这个城市共存亡吧。” “彩云,你清醒点好不好,你说到哪里去了,就算是这个城市死得一个不剩,那它仍旧是广州城,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对我们的专家有点信心吧,相信很快就会过去的。当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流行感冒,摁几下鼻子,流下几滴眼泪就过去了,可以吗?” “可以吗?有什么不可以。死猪都不怕开水烫的,你知道吗?” “别用这么悲观的比喻,彩云,你一直是乐观的积极的充满力量的江彩云啊,你应该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好,柳暗花明,期待吧。”江彩云终于收起悲伤的情绪,给了江小蝶一个笑脸,尽管有些牵强。 两人提拉着行李箱,一前一后走出了火车站的大门。江彩云将那张火车票揉成一团,然后丢在了风中。 三年多了,从离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着自己回家的路。以前总想着出人头地,将自己混得体面一点再回去,自从这个城市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她就想明白了,平安比一切都重要。现在,她想平安地回家去,可是那里已经没有自己的栖身之地。 她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也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江彩云想到这个时候,内心的悲哀多过惶恐。 第三十六章 我思念你 江彩云和江小蝶回到公司后,休息了三天,仍旧申请回去上班。两人购置了一大堆口罩,有实用型的,也有卡通型的,戴在脸上,给沉闷的街头增添了不少亮色。每天都有清洁工来回地打扫各个角落,社区的退休老人们也不在公园打太极了,扛着扫帚走上了街头。一时间,广州变成了一个很有爱心的城市,只是大家仍旧只用眼神交流,说话总是有些忌讳。有一天,江小蝶躺在宿舍的大床上嘀咕:“彩云,我发现一个很好玩的东西,腾讯qq,你要申请一个吗?” “前几年就有了,以前叫oicq,那东西好玩吗?” “好玩,绝对好玩,现在年轻人都爱用这个,都不打电话了,省电话费钱。” “有多好玩,不过是一堆不认识的人在那里吹牛皮。” “这你就不懂了,因为不认识才更好玩呢,可以和许多陌生人聊天,诉说心中烦闷,还可以找到以前的朋友,我前几天和一个老同学联系,他告诉我的,还告诉我一个非常好的网址,5460。” “5460?什么东东?这么奇怪的名字。” “对啊,你没有听错,就是5460,我思念你。来来,你去网吧,我告诉你如何上网,有了这个,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寂寞。” 互联网的普及让每一个人走得更近。江彩云找到林子建的主页,给他发了一个信息:你好吗? 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面对那一大串的联系方式,江彩云唯一想打声招呼的就只有林子建。 一个星期后,林子建给江彩云打来了电话。当时江彩云正在前台和一个客户说话,她接到这个电话之后就将那个客户落在了大厅,等她挂断电话回到大厅的时候,那个客户已经走远。 江彩云很快就接到了投诉。不过经理很宽容地笑了笑,说:“这年头,能活着就不容易。彩云,下不为例。” 每天,江彩云都要收到林子建的信息若干条。后来,他们就说到了非典。江彩云说:“我很害怕,在这里,我害怕再也回不去。” 林子建说:“我星期五过来看你。” “你?我发现我们更像是网友,见光死。” “彩云,你是在怪我上次走后一直没给你电话吗?我回学校以后,忙着各种考试,然后等到我打你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你。” “别解释了,我都知道。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容不得感情里有一点点瑕疵。是我们太过追求完美,所以才会有我今天的难堪。” “不,彩云,我想来看看你,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你。” “你来了,可能回不去,现在火车站管理相当严格,体温超了一点点就不让乘车。我听说有一个人就是喝了点酒,也没有通过。” “彩云,千山万水也不能隔阻我对你的爱,这算不得什么。” “林子建,你是在说电视剧的台词吗?我的生活不需要煽情。” “那你需要什么?你说,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要去摘一摘。”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无聊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岂是你可以哄骗得了的。” “我知道,但是,彩云,你想过没有,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太过呆板,你就不需要一些虚幻的东西吗?比如梦想,比如浪漫。” “我不需要,真的,梦想与我早已绝缘了。子建,现在对于我来说,能活着简直就是一种奢望。我要能活着走出这个城市,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 “你等着我,我一定来看你。” 三天后,林子建来到了广州火车站。他在走出车厢的那一刹那,就被紧张的气氛给震慑住了。江彩云来接他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递给他一个口罩。两人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驱车前往江彩云的落脚点。司机戴着厚厚的口罩,只剩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江彩云说:“去客村。” “客村?能换个地方吗?” “为什么?” “听说第一个非典病人就是那儿的,我害怕。”出租车司机在口罩里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天天住那儿都没有什么事,再说,你可以指望一江被污染的水哪儿还有纯净的吗?” “姑娘,你别激动,我只是觉得那儿的危险系数更高。” “那我们换辆车吧,”江彩云打开了门,对林子建说,“我们下去。” 江彩云在街边的花坛上坐下来,对林子建说:“你太傻了,子建,你知道现在这个城市意味着什么吗?你看,我们甚至找不到车回去那里。” “是那人太夸张,要不坐公交车吧。没有过不去的坎,彩云,你要相信这总有结束的一天。” “为什么我会看不到希望,我总是觉得我就是下一个倒下去的人。” “不要这样想,彩云,如果你的希望已经破灭,那么,我愿意我是那个重新给你希望的人。来,伸出你的手。” 江彩云诧异地看着他说道:“干什么?” “来嘛,你的手。” 江彩云顺从地伸出手递给了林子建,林子建给了她一个平安符。 “这符是我特意到红霞山上求来的,好多年都没有去过那地方了,感觉你已经离开了一个世纪。” “那本来就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不是吗?” “对对,我们是跨世纪的一代。彩云,跨世纪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别提过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走吧,我今天还是请假出来的呢。” “请假多少天?” “一天啊。” “那怎么行,至少得陪着我。” “陪你干什么?”江彩云故意拉长了声调,用无限柔情的眼光看着他。 “陪我看星星,看月亮,看花开花谢,潮涨潮落,行吗?” “有钱吗?” “你怎么这么俗,陪我还要钱,这不是相互的吗?你陪我了,我也陪你了。” “那不一样,我现在上班时间,来陪你,就意味着没有全勤奖,没有绩效奖,总之,会损失掉很多金钱。” “好吧,我给你我的所有,这可以了吗?” “你有什么?林子建,我只发现了你的贫瘠,还有你的油嘴滑舌。” “不,我还有一颗心,一颗火热的跳动的红心。” “红心,一颗红心向着党吗?” “不,向着你。你就是我的党,甚至,我的整个世界。” “林子建,你花言巧语从哪里学来,为什么上学那时候那么木讷寡言?” “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人都是会变的,你喜欢哪个样子的我,我就可以变成哪个样子。” “不,你要真这样,我就不会喜欢你。我喜欢那个真实的林子建,不做作,不逢迎,没有欺骗,任何时候我都可以不费心机地将他看个透彻,而不用我去猜他心里想的什么。” “彩云,你终于承认你喜欢我了?”林子建惊喜地说道。 “嘿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怕我再不承认,就没有机会了,”江彩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苦笑了一下说道,“你看看,这是一座无声的城市。只有我们两个傻子,还在这喋喋不休,你知道吗?这样唠叨的后果就是有可能吸入更多的病毒。如果我是一个感染者,那么这样的后果就是让更多的人吸入我的唾沫,然后更多的人为我陪葬。” 林子建说:“我们不说这非典了行吗?我们当它不存在,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些时光。我记得有位伟大的作家说过,要把每一天看作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样会更加恐怖,不这样看,我还想着我可以活得长久一点,可能一个月,或是两个月,但绝对不是一天。子建,你来这个城市,是最大的冒险,这与生命休戚相关,你意识到了吗?” “我当然意识到,我也总在思考生命的意义。有时候,我坐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对着那一堆堆的数据,数着那令人手发软的人民币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我今生不能和一个心爱的女人在一起,那么所有的存在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我爸为我铺好了我的人生路,我没得选择,也许是因为我的懦弱,我的懒惰,我走不出自己的一条路。所以,我就在那里上着班,数着别人的钱,我爸说,我要能这样干到退休,就是我的福气。有时候我想,我的人生没有未来,那未来几十年的日子,不过是今天的机械重复。”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子建,在别人眼里,你的工作就是值得炫耀的。你这样觉得吗,那工作也像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围城,对于我来说,是太遥远的事情。” “为什么,你都成年人了。” “我还不想被婚姻困住,我还年轻,想过几年自由自在的日子。” “谁会像个管家婆似的整天拴着你呢?”江彩云看着林子建,眼睛里有一种近乎怨恨的表情。女人总比男人快一步,她想爱的年纪,他还在说着喜欢。她想走入围城的时候,他却渴望着自由的单身日子。 没有一个女人不希望和自己爱的人步入婚姻的殿堂。江彩云曾想过逃避,那不过是她不自信的表现,并不代表她的心里就没有渴望。林子建是个结婚的好对象,家境殷实,一辈子会不愁吃喝。重要的是,他爱她,怜惜她。 第三十七章 记得,要乖一点 这是一个沉闷的季节,清爽的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然后携带着每个人的唾沫四处乱窜。大街上的清洁工忘我地劳动着,天桥上的栏杆每天都要用消毒水抹好几遍。那些长年累月生活在天桥上的流浪汉此刻也不见了踪影,可能是被这可怕的瘟风给吓跑了吧。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有可能被好心的治保会的工作人员送去了收容所。 收容所是个让人害怕的地方,听说那里实施军事化管理,走路的姿势不对就有可能挨上几脚,说话的口音不对也要随时准备挨几个巴掌。这些当然都只是小菜一碟,主菜还没有给各位看官呈现呢。为了反对血腥与暴力,在这里就三缄其口了,只是我们应该不会忘记,来年的春天,有一条鲜活的生命结束在收容所。 每一点自由的取得,都是用血换来的。时至今日,我们不再战战兢兢地走在大街上,一定得向那位殒命于收容所的烈士心存感激。 是的,他是烈士,就算不能封他为真的烈士,那么就他的性格来讲,他也是一个性子刚烈的男人。可能就是因为他的不老实,才招致了死亡。或许,谁都应该唯唯诺诺,任宰任割。或许,这样的软弱,能够换来最后一丝怜悯,不然,只会招致百般的摧残。 收容所当然不是渣滓洞,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可以结束人的生命。 每一个没有本市户口的人,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被收容所接纳的危险。江彩云和林子建下车后,谈笑风生地踏上了坚实的水泥地面。江彩云噔噔作响的高跟鞋的声音像冬天里一首明媚的曲子,激荡着林子建青春的胸膛。忽然江彩云像遇到天外飞仙一样小声地惊呼:“不好啦,来,咱们绕道吧。” 林子建说:“干什么呀,神经兮兮的。” “前面有治保会的,你没有暂住证啊。本来火车票可以管几天,可是你没坐火车。” “那我坐汽车不是一样?” “坐汽车肯定不一样,没有证据啊。” “要什么证据,又没有犯罪,还得为自己开脱吗?” 江彩云一跺脚,着急地说:“跟你说不清楚,来,往这边小巷子里穿过去。” “唉,”林子建说,“这个城市不欢迎外来人员吗?相当初,不是邓老爷子别出心裁,这里还不是一个荒郊?” “别扯远了,这年头,你得适应这个社会,适者生存,不适者滚蛋,明白吗?” “什么论调,每个人都有迁徙的自由,从这里去到那里,天马行空。” “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话没说完,江彩云又低呼了一声,“糟了,你看那儿。” 林子建顺着江彩云手指的方向,一大排男女青年男女挤在墙角,神色凝重。 林子建说:“还要不要绕道。” 江彩云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不用了,绕来绕去就这么几条巷子,这是必经之地。而且,好几双狼一样的眼睛已经看见了我,正朝我招手呢,跑不掉了。” “我短跑冠军呢,你要相信我。”林子建说。 “你是飞毛腿也是白搭,他们许多人,都是练过的,再说有武器在手呢。” “啊?这么恐怖啊,这是对付人民群众呢,还是对付侵略分子呢?” “唉,再说,可能就要倒大霉了,你看,我们在这儿徘徊,人家就不淡定了,他们已经过来了,请咱们过去。记得,要乖一点啊。” 话刚说完,那位衣冠楚楚的治保会工作人员就英姿飒爽地走了过来,手上还夹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上了许多名字,估计都是些落网之鱼。 “查暂停证的,带了没?” 江彩云拿出了工作证和身份证,恭敬地递到那人面前。 那人看过了两眼,说:“我说的是暂住证,没有,去那里,很多人的那里。” 江彩云看了看林子建,没有动。那人就皱起了眉头,大声地说:“去啊,还得我请你吗?以为拐个弯就可以逃避,今天特大行动,所有人都出来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林子建冷不丁给他接上这么一句,江彩云听得脸都绿了。 “你说什么?”那人却并不追究,只说,“你的呢?你们一起的吧。” “我刚从老家来,不用办暂住证吧,我刚下车呢?哪有时间去办。”林子建据理力争。 “车票呢?身份证也拿出来。” 林子建就解下背包,找了半天,终于将身份证给摸索了出来。那人看了一会,登记在册,然后仍旧面无表情地说:“暂住证没有,也去,免得你女朋友孤单。” 林子建说:“这是哪条国法规定的?我坐汽车来,刚下车,没有车票。” “汽车也有车票,你自己不拿,怪不得我们。我们只是按规定办事。” “这是什么破规定,广州,就是这么欢迎外来工的吗?”林子建指着街道两旁被风吹起来的横幅,果然,那上面写着大大的“欢迎外来务工人员”。 “小伙子,你说的话太多了,信不信我……” “你怎么样?还想暴力怎么的?” 江彩云一个劲地朝林子建使眼色,林子建只当是没有看见,直到江彩云来拖他走,他还用几乎仇恨的目光将那治保会的人瞪了两眼。 江彩云埋怨地说:“我跟你说过了,要乖点,就是要老实点,你怎么就不老实了呢?那样会吃亏的。” “唉,我总以为我说的都是道理,我只是说清楚我的真实情况。” “不说了,真实情况就是你没有暂停证,没多大事,等下交点钱就可以出来。无非就是抓收入,快要过年了,他们也想过个热闹丰盛的新年的。” 林子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地说:“这是什么道理,他们不是有薪水的吗?” “薪水还不够养活他们自己,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没有这些外来收入,他们还不如去工厂干个保安,那样钱还要多些。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虽说他们听不懂,可在这儿出声就是一大罪过。” 不多时,就有一辆运货的小卡车过来,然后有人将他们一个个赶上了车。当然,没有用鞭子或是棍棒,只是说了声“上车”,大家就很听话地陆续钻进了车厢,虽说没有争先恐后,却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所有没有暂停证的都挤到那个黑暗的只有两个透气窗的铁皮车里了。 根据车管所的规定,货车车厢不得载人,怎么他们就能不遵守这规定呢? 到了治保会之后,一个个被叫去谈话,说的些什么也无关紧要,无非就是打电话让人来赎之类的,如果没有亲属来赎的话,就要被当作三无人员移交上一级机关。 江彩云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招招手让林子建靠了过来。她看着屋内昏暗的日光灯说:“对不起,光天化日的,让你蹲在这黑屋子里。” “别说对不起,我只是愤怒,”林子建轻轻地说着,拿过江彩云的手,“彩云,你好像变了。” “嗯,我明白。” “你软弱了,不像过去那个懂得抗争,永远不屈服命运的江彩云。” “你并不了解我,子建,从我从家乡走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屈服了,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我知道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对抗天灾,更不足以对抗人祸。” “彩云,我记得你为了你妹的事来找我,你的眼神那么坚定,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一股永不服输的东西。所以我竭尽全力帮助你,因为我知道,你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我不帮你,你自会找别的人帮你。我害怕我失去能够帮你的机会。” “子建,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真的,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没固定工作,没未来,没现在。” “别说这些了,彩云,我们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谁,赎我们出去,你看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大的气味,令人作呕。” “别嫌弃了,我告诉你,我也不是第一次来,现在要价是最高的,等到半夜,就只要一点点钱了,我们一天的工资才几十块,在这儿呆到晚上,可以赚差不多一千块,你看划得来不?” “那不饿啊,这么久时间,会饿得不行的。” “你包里有东西吗?来,打开看看。” “有是有的,都是些零食。按你的意思,要到半夜才出去,那得熬多长时间。” “别怕,有你在,我随遇而安。等会吃点东西,就在这耗着吧。” “彩云,我真是没想到,你现在是这么乐观的一个人。我以为你被捕了,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跳来跳去。” “被捕?这也太夸张了。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内心,我是不是变得强大了,这种走到哪里都能生存,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可以让许多人打消压榨我的念头。你信吗?说不定,晚上我们可以不花一分钱出去,然后只拿到一张写有介绍信的纸条,下个星期去集中办理暂住证。我上次就是这样的结果,只办了三个月,过期了,没有去办,没想到,就撞上了。” “这也算是经验之谈吧。既然这样,就到这儿呆到半夜,我在,你也不至于没有个人说话。” “哦,累了,对了,可以申请去那边上厕所,只是要老实点,最好对他们微笑,不用说话,他们会嫌烦。” “彩云,你还轻车熟路的,这儿什么工作方式你都一清二楚的。” “这有什么,二进宫嘛,来,吃点旺旺饼干,喝口水,不至于饿死。” 说话间有人过来催他们打电话,叮嘱各位让他们的家属抓紧时间过来领人。再过了半个小时,又一批人从外面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他们一个个屏息凝神,没有人说话。 看来,今天收获不少,按每人八百元计算,至少有了三万的收入。除掉当中不愿意交的,要求打折的,两万应该不成问题。就算和单位五五分成,那也有一万,这个组大概十来个人,每人分一千是绰绰有余的。隔三岔五地堵上这么一次,补贴家用是相当可观的了。每次分钱的时候总有人想,这个月老婆不用那么辛苦去兼职了。 欲望总是无止境的。到哪里找那么多的钱,可以温暖他们贪婪的内心呢? 答案是:街上,仍旧还是大街上。大街上有源源不断的钱财,越来越多的涌入这个城市的人群里,有他们唾手可得的钱财。这些钱财从每一个外来工的钱包里滚出来,然后经过不多的辗转,就到了这帮头顶上戴着国徽帽子的人的手里。 这样做,是对不起人民群众的。那都是血汗钱啊,没日没夜的工作,然后一个月的薪水就要罚个精光。当然,有治保会的人说:“这是你们自找的,主动去办理的话,根本不用这么多钱,罚是为了给那些存在侥幸心理的人做个警示,免得你们不自觉。都去办了,谁还这么千辛万苦地堵住每个路口呢。” 低下头想想,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为什么就会有那么多人执迷不悟呢。 江彩云拿出电话瞧了瞧,然后又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想了想最后还是重新揣回了兜里。林子建问:“江小蝶还和你在一起吗?” “在一起,有时候不在一起,我们不在一个部门上班,最近见得少。” “哦,她知道你出来接我吗?” “不知道,我没有跟她说。” “哦,难怪,我还以为你们闹掰了呢,你一整天没回去,她也不来个电话。” “不会的,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友谊,是一辈子,不像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友谊,大抵昙花一现。” “这是什么话?” “实话啊,就像你和我,我们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 “彩云,你累吗?老是研究这些问题,把自己搞得像个哲学家似的。” “哲学家许多都成了神经病,我也会的。” “你?还欠火候,那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思想,你再修个百来年,也没有那种境界。” 江彩云说:“累了,借个肩膀靠一靠。” 江彩云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入夜。逼仄的大厅里人员越来越少,又有一个穿制服的哥哥过来催他们打电话,不然就要转移地方。 江彩云一个劲地摇头:“我在这个城市里孤苦伶仃,没有亲属,唯一的亲人就是他了。” “别耍花招,我们不吃那一套,没有亲属,同事总有吧,你手机里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电话求助的人吗?” “手机里的朋友都是共欢乐不共患难的,现在的人,几个会白白借钱给你。” “你出去还给他们不就行了。”那位哥哥一个劲地给她出主意,好像在做着好人好事,替人消灾解难。 “我已经欠下许多债了,谁也不愿意再借给我,我打了也是白打,不如省点电话费。” “再耍贫嘴,就要换个人来对付你了。这样吧,你身上有多少钱,留下,就放你们两个出去,还有他,你男朋友的,他有多少钱。” “我们一个打工的,没有余钱,都是月光族,”江彩云站起身来,翻遍了身上的衣兜,找到五十三块,递给了那个穿制服的,回过头问林子建,“你有多少?” 林子建听话地去解背包,江彩云将整个高跟鞋踩到他的脚上,林子建正要张口大声嚷嚷,却忍住了,心领神会,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十元,也递了上去。那个人长叹了一口气,拿过本子登了记,然后说:“下个星期三过来办理暂住证,别忘了,下次再抓到,可没有这么客气,看你两个也在这呆了很长时间,走吧。” 两人自然是感激不尽,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走出了治保会的大门。 第三十八章 女人都是傻瓜 出了灯光昏暗的治保会,走过两条同样昏暗的小巷,都市炫目的霓虹灯仿佛刺眼的白炽灯,朝他们俩的眼睛投射过来。林子建看着旁边那栋富丽堂皇的酒店说:“彩云,饿了吗?” “嗯,有点。一天来粒米未进,这有点撑不住了。” “咱们也去体验一下富人的生活好吗?” “怎么体验?我没多少钱了。” “跟我在一起,还用得着你付钱吗?来,跟我来。”林子建不由分说拉起江彩云的手就往旁边的酒店奔过去。江彩云一阵犹豫,连声说:“不行不行,这里得好几百块钱一晚上呢。” “不用管了,刚进了那个晦气的治保会,去那里好好洗洗,冲掉身上的晦气,明天会更好的。” “这么迷信,但愿,能逃得过这无处不在的病毒的进攻。” “这么想就对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 江彩云就这样被林子建拉进了这个高档酒店。两人先去餐饮部用过了晚餐,然后就乘电梯上了顶层。透明的观光梯里,江彩云看着脚下的景物越来越小,感觉一下子升到了半空。 “我害怕。”江彩云将头埋进了林子建的怀里。 “别怕,有我在呢。真想一辈子这样抱着你。” “真的?”江彩云仰起头,“你想娶我吗?” 林子建犹豫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说:“傻瓜。” 江彩云心里有些忐忑,她想,林子建一说到这个问题总是支支吾吾,大概真的只是同她玩玩而已。 “女人都是傻瓜,”江彩云说,“她们希望安定,不希望自己的心像这蹭上蹭下的电梯,起起落落的。” “彩云,给我几年时间,等我混出个人样来,我现在一无所有。” “借口,林子建,你不觉得这是借口吗?” 说话间电梯停了,他们两个却在电梯里愣着不肯出去。直到有人提醒他们说:“我们要下去,你们出来吗?” 两个人无言地走出了观光梯,然后又辗转了几个楼道,找到了房间的门。价值388元一晚的房间确实非同一般。江彩云逐个从客厅走到卧室,然后又走到洗手间,最后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既然来了,子建,我们不要辜负这美好的夜色,来,你看看,广州的夜景,是多么的迷人美丽。” “嗯,彩云,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你还会不会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个夜晚?” “既然在一起,为什么要说分开呢?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江彩云耷拉着脸,一肚子的不高兴。 “我就说说,人生太无常,世事无绝对,我不能许你一个未来,对不起。” “子建,我不怪你,只是,我爱你,我很清楚自己爱着你,一直以来都是,你从来都没有从我的心里走开去。从我十七岁开始我就爱你,你也许不知道,你也许装作不知道,我是真的爱你。” 林子建紧紧地抱住了她,深情的吻覆盖了她的绵绵情话。 “别说了,也许只是我们缘份太浅,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喜欢我的。你高傲的身影从我旁边经过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颗尘埃。” 江彩云说:“我们把我们今生要说的情话都在今晚上说完好吗?我害怕以后没有机会。” “不会的,傻瓜。” “为什么老是叫我傻瓜,我又不笨。” “你是世界上最笨的傻瓜,谁说你不笨。彩云,你知道苏格拉底吗?他说这个世界最聪明的人是明白自己无知的人。” “苏格拉底?离我太远了,还有那个柏拉图,更加远。” “柏拉图要近一点吧,他是老苏的学生。” “子建,你现在还能背诗经上的句子吗?” “记得一些,不用去管那些老掉牙的诗句了,我们要创造属于我们爱情佳话。” “嗯,我们今晚准备这样聊一个晚上吗?” “嗯,不是聊得挺愉快的吗?你还想怎样?” 江彩云挣脱开林子建的怀抱,娉娉婷婷地去了浴室,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谄媚一笑:“你等我。” 林子建只觉一阵气血攻心,全身顿时热血沸腾起来,赶快地追了上去。两人刚想在浴室里温存一番,外面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林子建慢吞吞地披了块浴巾,就去开门,门刚一松动,就有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将他控制住了,紧跟着进来的是一个扛着摄影机的记者。 林子建瞬间石化了。紧接着一个警察过去拍浴室的门,不一会儿,江彩云裹着浴巾走了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耷拉在肩膀上,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 警察亮了亮工作牌,进行自我介绍:“我们是扫黄打非办的,请配合支持工作,请接受调查,穿好衣服上车。” 林子建张大了嘴巴,惊讶地说:“扫黄打非?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是老婆吗?给个结婚证来看看。” “没有,我们没有结婚。” “那也得算非法同居。”一个油头粉面的小青年说道,看那样子,应该是协管员。 “这年头还查非法同居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林子建终于来火了,一脚踢翻了地上的凳子。 “态度好点,这是公然对抗执法,明白吗?”那个小青年又出来横了林子建一眼,厉声说道,“我们喜欢老实点儿的主,你小子可要当心点。” 林子建刚想说些什么,江彩云站在角落里使劲示意他别说话,他也就沉默着靠向了墙壁。 警察经过调查了解,然后确认了江彩云并非扫黄的对象,然后就收拾东西离开。然后就有经理模样的人过来道歉,说:“这事百年难遇,实在不好意思。” 两人被折腾了半天,兴趣全无,只打开了窗户,看着外面光怪陆离的天空。 江彩云说:“我明白了自己,我就是一个丧门星,谁沾惹了我,都要倒霉的。” 林子建只是不说话。他累了,想不到这次广州之行如此艰难。他对江彩云说:“彩云,你这么多年在外面打工,你为什么不回家乡去,你长年漂泊,得到了什么。” “虚无,我所得到的只是一片虚无,”江彩云说,“如果一定要问我得到什么,还有寂寞。”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离开?去哪里?我不知道我该去向哪里。前一阵子,我想过离开,可是我妈害怕面对我,她说广州这里是瘟疫的源头,回去了也要抓到别的地方实施隔离。” “没这么夸张,只是去做个检查而己,这也是为了防止病毒扩散采取的措施。” “夸张的不是病毒,而是我妈的语气。我有时候想,亲情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如果我有一个孩子,那么我会同他一起面对,不管生还是死。” “彩云,别这样想,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睬你,我会在这里,”林子建握着江彩云的手,深情地说,“我愿意同你一起渡过这艰难的时刻,如果这算艰难的时刻的话。” “子建,你听说过一句话吗?爱让人们聚首,恨让人们分离。我从来不知道爱恨的力量有这么大,现在知道了。你爱我?也许。但是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那么坚定,你总是若即若离。” “为什么这么说?”林子建眉头紧锁,他不明白江彩云为什么这么看他。 “你懂的,子建,你是在怪我。怪我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迷失了自己,怪我没有对你死心踏地。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你明天回去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还要工作,还要有你的生活。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之间已经走得越来越远,我快要无法理解你的世界。” “我爱你,彩云,你难道不相信我的爱吗?” “相信,可是爱情从来都不是纯粹的。撇开你摇摆不定的真心不说,就是你的家庭,甚至会无法接受我这样一个在外面招摇了许多年的女人。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女孩子在你身边,你们门当户对,她身世清白,你前途无忧。” “别说了,江彩云,我想不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对吗?你这样践踏我对你的真心,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够了,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些对我来说简直是侮辱的话。” 江彩云沉默了。她打开电视,看了一夜,不停地换台,看的什么内容,她一个也没有记住。 两个人在房间里呆到中午十一点半,除了看电视,什么也没做,直到有服务员过来问要不要续房才起来匆匆地洗漱。 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江彩云说:“对不起,子建,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幸福。” “幸福?幸福在哪里。也许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错误地认为你是喜欢我的,甚至是爱我的。是,我就是一个银行小职员,这些都是凭我爸的关系才换得来的,比不得这个大城市里的富豪。现在的真心是不值几毛钱了,这个我早就应该知道。” “子建,在离开之前,我希望给彼此留个好印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突然之间我们的关系会变得一团糟。是昨晚那个突如其来的查房吗?你告诉我是这样的吗?我想起我去浴室之前给你说的话,我是那么期待与你共享那个美妙的晚上,可是一出来,什么都变得面目全非。” “你要我诅咒那该死的打黄打非吗?你要把这一切都推给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吗?那不过是你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你告诉我,你是憋了多久才有勇气说出那些心里话呢?我早就该明白,女人就是善变的代名词。朝三暮四,爱慕虚荣。” “别说了,我都明白的,这样游离的状态,我大概也受够了。子建,你回吧,回到你的生活当中去,我们早该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晚上就划清界线,可是我却走进了你的家门,求你。我感谢你曾给过我的帮助。不过现在在我看来,那根本毫无价值,亲情在我眼里变得毫无价值,我所做的一切,换不来和他们的一次相逢,他们视我为瘟疫的源头,只想远远地躲避。” 江彩云的眼泪终于汹涌而来。 林子建将她揽在怀里,久久地不愿放手。 “我承认,我是爱恨交织的,彩云,我只是没有信心,我害怕你对我三心二意。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陪你,直到你安然渡过眼前的难关。丢掉这令人窒息的口罩吧,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当服务员第二次过来催他们走的时候,林子建掏出钱包说:“续房,我们不走了。” 两人自是缠绵悱恻了许久,不在话下。 江彩云紧紧的拥抱着眼前的男人,仿佛一松手就是永别。 林子建说:“傻瓜,你害怕我会消失吗?” “当然。我就想抱着你,完完整整地拥有你。子建,我感觉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属于过我。” “怎么会呢?”林子建说,“给我一点时间,我来接你回家。” “是用大红花轿吗?” “嗯,”林子建迟疑了三秒钟,“可以的。” 江彩云在林子建那迟疑的三秒钟里证实了自己许久以来的担心。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他家人,始终无法接纳她的存在。放手吧,心有不甘。不放手吧,她能怎么样呢? 三天后,江彩云去火车站送别。林子建顺利地通过了红外线检测,江彩云取下厚重的口罩,朝他挥手。 她想让他记住这张脸。 火车徐徐地驶出了车站,轰隆隆的响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夕阳像金子一样覆盖着这个古老的城市,仿佛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摸着每个离人的心。 谁都不想颠沛流离。可是,离别已经成为江彩云生活中的常态。 即使是常态,她并没有习惯。 再见,我的爱人。江彩云朝着满天的夕阳挥一挥手,将自己淹没在人群里。 这一别,再见竟是遥遥无期。 大街上已经找不到一丝丝的温情。人们的笑容早已凝结在昨天,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仿佛末日就要来临。 事实上,末日并没有这么可怕,因为那不过是个笑话。但是这病毒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报纸电视收音机开始不再隐瞒,每天轮流地播放着消息,哪里有人发病,哪里有人康复,哪里有人倒下,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终于在来年春天基本结束。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所有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努力过的人们。 那个夏天,江彩云终于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妖娆地出现在获得新生的街道上。 大地变得更加亲昵,每一个非典时期在这个城市里呆过的人,都要相信这一切来之不易。 第三十九章 雨是天空的眼泪 日历翻到2006年。 在狭窄的电脑培训教室里,江彩云遇到了来自家乡的肖然。肖然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那样子,像极了林俊杰。肖然每次去上课的时候,总帮江彩云占一个位置。每逢周末,要是江彩云不来,会打电话来关心她的行踪,这让江彩云有些许的感动。 坐在一起培训了几个星期,渐渐地两人熟络起来,说话也就无所顾忌。 一个下着雨的黄昏,肖然请江彩云去附近的绿茵阁咖啡厅喝茶。这样的消费对于一个还在苦苦奋斗中的打工仔来说是奢侈的,可是他就是想和江彩云奢侈一把。 咖啡厅里灯光晦暗,暗香浮动。轻音乐像流水一样缓缓地流过每个人的心田,人们都浅浅地笑着,如醉如痴。 江彩云说:“你看他们,好像活在诗情画意里。” “你也可以啊。”肖然优雅地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啜了一口,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不好喝吧,这东西就是这个味,纯粹是摆格调的。” “小资嘛,”肖然笑笑说,“要过有质量的生活,如果我像一只蚂蚁一样在这个城市里爬行,那么我就……” “就会怎么样?”江彩云打断他,“就会对这个世界痛骂三声,然后跳进滚滚的珠江河里去?” “那倒不至于,生命只有一次,应该珍惜。”肖然讪讪地一笑,感觉眼前的江彩云无法掌控。 是的,江彩云久经沙场,怎么是他可以拿捏得了的呢。 “肖然,你来这个城市有很久了吧,你发现这个城市最美的是哪儿吗?” “海印桥,”肖然说,“我最喜欢那里的灯光,每当夜幕降临,环绕在桥面上的灯光像一把张开的大伞,然后我看到那些车灯啊,附近房子上的霓虹灯啊,像这把大伞上舞蹈着的金色的雨滴,你盯着它看,会看到那些雨滴娉娉婷婷地洒落在整个江面。” 江彩云凝视着肖然,若有所思地说:“你好像一个诗人,你还想去那里看看吗?” “想啊,可惜没有时间,”肖然说,“如果你想去,我陪你。” “肖然,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女孩子陪你。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我一个多年未见过的弟弟,完全不是那种可以谈情说爱的那种。有时候,我甚至和你开个玩笑,都觉得是种罪过。” “我想剖开你的心,看看你是不是铁石心肠,”肖然说,“给你点时间,也给我点时间,好吗?” 江彩云不置可否。她想,不久的日子,他就会知难而退的,跟他解释那么多干什么呢。 台风总在这个城市里登陆。又一个周末,肖然站在下着大雨的屋檐下,对着冻得有些瑟缩的江彩云说:“冷吗?” “不。”江彩云坚定地回答。 肖然经过一阵内心的挣扎,最终放弃将她揽在怀里。他想,正像江彩云说的那样,她是他的姐姐,并不是爱人。 肖然说:“我想明年要在长沙最繁华的大街上,开一家最大的婚纱影楼。” 江彩云说:“有理想好,我都不知道我能干些什么。人一旦没有目标,就像是一只在森林里逃窜的小松鼠。” “那小松鼠捡到松果的时候也会很开心呀,彩云,你要相信生活中总会有惊喜。” “惊喜?我已经心如止水,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我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可是我还在傻不啦叽地奋斗。” “生命不歇,奋斗不止啊,”肖然说,“即使我们不去奋斗,过好每一天也应该是我们的追求。你看过《老人与海》吗?那个老头儿,最后拖一架鱼骨头回去,可是他觉得自己胜利了。” “海明威是举世无双的硬汉,你认为我是吗?” “嘿嘿,我就说说,像你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是应该要有个人宠着爱着的。” “肖然,你爱过吗?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吗?” 肖然看着眼前这个明眸善睐的女人,心想,她的心中一定藏着许多故事。 这些,肖然并不想知道。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认识自己之前,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江彩云说:“为什么不说话?你一定不会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是煮了一壶浓浓的咖啡,芳香四溢,结果迟迟等不到,最后自己一口喝下去,凉的,苦的,还带着淡淡的涩味。” 肖然说:“过去那些别再提了行吗?彩云,谁都不想一个女人总在自己面前提起另外一个男人。” 江彩云明媚的一笑:“你是我什么人?我就当你是哥们。” “好吧,我不再妄想了。姐——”肖然故意拖长了声调叫得很大声。 江彩云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 肖然说:“明明就是不想当我姐,还嘴硬。彩云,你这么漂亮,我开影楼了,你来当我的模特儿,好吗?” “肖然老弟,你说什么呢,姐姐我可不想去长沙。” “为什么呀?那不是你的家乡吗?” “不为什么,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会以为这里就是故乡。” 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肖然将江彩云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江彩云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说:“肖然,我们不适合。” “为什么?”肖然说,“我爱你。” “不要将你的爱轻易地说出口。如果不爱,那只是一种伤害。” 肖然的心咯噔响了一下。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定经历过许多。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将来,他都一无所知。 可是肖然固执地认为,爱一个人,就能包容她的一切。 可是江彩云不相信。就像林子建,曾经那么深情的注视,那么激烈的缠绵,却始终心有芥蒂。有些伤痕,永远都无法愈合。时间愈久,伤痕愈鲜明。最后终于要像一朵大红花一样灿烂地开放,幻化成浓重的血色。 血,每一次鲜红的血色涌现在眼前,江彩云的心都像被割裂开来一样难受。毕业那年暑假,洒满母亲房间的血,几乎葬送了一个原本和睦的家庭。虽然许多年来,竭力地维持着那一份亲情,却总是无法圆满。还有,艾默身下的那抹殷红…… 往事,或许总要加上一句不堪回首,才能就此罢休。伤痛,总挥之不去。 肖然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跟江彩云告别。在一个幽静的咖啡厅里,肖然说:“这个城市不适合我,来这里三年多了,我什么也没有得到。祝你好运!” 江彩云嫣然一笑:“得到,你想要什么呢?肖然,或许是我们要求得太多了。对于这个城市,你要讲奉献。奉献,你懂吗?” “我可没你那么高尚。非典那年,我来到了这座城市,得到的是无尽的恐慌。终于挺过来了,我以为我要为这座城市骄傲。渐渐地我觉得,我与这座城市,始终格格不入。有时候,我想勇敢地爱一次,轰轰烈烈的那种,可是,爱情这东西,去哪里寻觅呢?” “爱情,有时候就是一种缘份,你信吗?” “我信,我曾经相信遇见你是我今生的缘。可是,你拒我**里之外。彩云,你是觉得我不够成熟是吗?” “不是这个意思。肖然,我已经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我只是害怕伤害到你。你是无辜的。你有试过从十七岁开始爱一个人,甚至是更早的时间吗?” “十七岁?更早?” “是啊,我相信那才是最纯最真的爱。虽然未成年,可是我的心已经成熟。我害怕自己无法站在与他一起的高度,所以我总在努力着。到后来,却是一场空。” 肖然紧紧地握住了江彩云的手。他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为了一个离开你的男人,你荒废自己的青春年华,值得吗?” “我没有想过值得不值得。青春,我的青春已经所剩无几。你知道吗?女人到了二十五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一年比一年老得快。” “那你还不在这个节骨眼上,赶紧地将自己的终身托附了谁呀。”肖然的酒窝在晕黄的灯光下像深深的漩涡,江彩云在那一刻似乎有些心动。 “托附给谁?你吗?你不觉得我太沧桑,与你的气质不相符吗?不说这个了,你爱过吗?” “没,有,没有……” “不确定是吧,那就是有了。有时候就是那朦胧的爱情,最让人铭心刻骨。” “我明白了,彩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吗?” “大概就是这意思。我很羡慕有些人,他们可以将爱情划分成一段一段的,这段结束了,那段开始,对于我来说,爱情就是一生一世的事情。可是我却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或许,我早已经没有资格谈论爱情。” 肖然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他说:“彩云,我想再叫你一声姐姐,可以吗?” 江彩云只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好笑。天边乌云翻滚,不一会,豆大的雨点就噼噼啪啪地敲打在她的脸上。灰色的广场上的人们一窝蜂地朝大厅里奔过去,一时间整个广场就只剩下打着大伞在风雨中执勤的警察大哥。 是呀,警察大哥,再也不能叫警察叔叔了。 江彩云忽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她和肖然认识的这些日子,总是下着连绵不绝的雨。从开始到现在,那雨几乎就没有停过。 有人说,雨是天空的眼泪。 第四十章 归家 时光飞逝。2007年旧历年底,江彩云坐上了回家的列车。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了。去年回去一次,那是妹妹彩苹出嫁的时候,然后匆匆地走了。这次回去,江彩云是铁了心的,她把工作辞了,所有带不走的东西都变卖了,她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向西天的云彩挥一挥手,说了声:“再见了,广州城。” 如果一个人不想再流浪,那么她一定有不再流浪的理由。江彩云的理由就是:流浪的日子,太苦,她一个人承受不来。 母亲在见到江彩云大约半个小时后咽了气。她走得相当安详,临死前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说最不放心的就是彩云了,这么大了,还没有出嫁,没有个着落,得赶紧找户人家给嫁了。 这个问题母亲在电话里不知唠叨过多少次,事实上江彩云也听了进去,她不止一次留意过身边的男人,甚至也有过短暂的交往,可是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记得,最后一个男人离开的时候说:“江彩云,你除了你自己,什么人都不爱。” 这话简直就是离谱,事实上就是,江彩云人除了她自己,谁都爱。想起从前为了母亲,为了妹妹,她甘愿承受一切,再到林子建,她为了她自以为是的门当户对,故意疏远他,甚至无端指责他。最后,她离他而去,他也离她而去。 从同学口中,她知道林子建在2005年底结婚,对象在镇上的税务所上班。半年后,他们的儿子降生了,一家人其乐融融恩爱非常。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彩云总算有些安慰。是的,这正是她期望见到的结果。 可是她的心痛得厉害,甚至在寒风刺骨的天桥上有过轻生的念头。这正是开头所提起的那一幕。每个女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什么时候会出来祸害人的心灵,谁也不会料到。 林子建,这个温柔的名字,再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呼唤了。面对他,就算只是在梦里,她也只能仓惶地逃离。 她想起那些关于他的梦,惊喜的,缠绵的,心碎的…… 都走吧,没有谁愿意等你一生一世。所谓的生生世世,不过是文人墨客编撰的谎言。 这个世界,永恒的只有变化。 他变了,她也变了。谁都变了。 母亲下葬的那天,天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江彩云捧着母亲的照片,在众人的搀扶下向坟地走去。走走停停中,江彩云听见妹妹彩苹像狼嚎一样的哭声。 她也许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当然,这些年来,她与她相隔千山万水,她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照顾一下她。她以为自己才是可怜的。 想起母亲许多年前说要自己照顾妹妹的话,江彩云鼻子一阵发酸。很快眼泪就和着雪花流下了脸颊。 或许,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如果可以,江彩云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相互照顾。 她不会离开了,这个生她养她的村庄,不管给她的回忆是伤痛还是冷漠,她希望赖在这里。土地是坚实的,还是肥沃的。 所谓的乡土情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运气好,她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好的婆家,不求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只求相守到白头。 雪越下越大,大地很快就白茫茫的一片。母亲在一阵阵如雨点如冰雹似的鼓乐声中,渐渐地沉入地下。那个刚好可以容纳一口棺材的土坑,是她最后的归宿。 母亲死了,她得原谅她。不管是她给她曾造成的负担,还是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她想一笔勾销。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她希望停留在高三那年毕业的晚上。 她要勇敢地表白心中埋藏许久的爱情,对林子建说:“我爱你,一直都是。” 岁月总是蹉跎着如花的容颜。江彩云对着镜子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发现镜子中日渐疲倦的脸庞。肌肤不再紧致水嫩,她现在需要抹许多的补水化妆品才能够让自己看起来容光焕发。 遇见林子建的时候,江彩云正和老爸一起去镇上采购一些生活必需用品。大雪封路差不多二十天了,家里的蜡烛也差不多用光了,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家里下锅的米早就没有了,邻居家借过几次,人家渐渐面露难色,说:“大雪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再过一阵日子,大概也只能用家里那个老古董来舂一些米来吃了。” 江大贵听了这话憨厚地一笑,想想也觉得有理。就叫上了女儿,一同去镇上买东西。路过彩苹家的时候,顺便进了屋,彩苹正在火炉边烧水,亲家母很热情地端来了茶水及一些点心,还说了许多媳妇的好处。江彩苹只是埋着头看着炉中烧得正旺的火苗,不理会他们的谈话,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 江彩苹的丈夫是个苦力,大彩苹十来岁,一年到头在外面扛东西,难得回家几次。今年应该是在车站的货运场干活吧。前两天打了电话回家,说火车路都断了,怕是回不了家。亲家母向江大贵絮叨这个事情的时候,眼里涌出了浑浊的泪水。江彩云看着妹妹有些鼓胀起来的肚子,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肚皮。江彩苹羞涩地一笑,拉起姐姐去她的房间。然后比比划划了许久,彩云一点也没看懂。 江彩苹最后摇了摇头,去抽屉里找纸和笔,找了半天,没有见到纸的踪影,索性把笔往桌子上一摔,对着姐姐做了一个鬼脸。江彩云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说:“跟姐去镇上,姐给你买一部手机,用来和姐发短信。” 江彩苹像个孩子一样拍着手跳了起来,紧紧地拥抱了江彩云。 彩云想,简单的日子,简单的人生,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幸福呢。 江彩苹要求和爸爸及姐姐一起去镇上,被婆婆拦住了。婆婆指了指她隆起来的肚子,又和蔼地对着她笑了笑,江彩苹也就乖乖地听话,倚在大门口和姐姐挥手,末了还将手放在耳朵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江彩云知道,妹妹是在记挂她答应过的手机。 百货大楼人影稀少,全然没有往年过节的气氛。江彩云在货架前徘徊的时候,她想起了许多年前来这里的情景。那个时候这个百货大楼是林子建家的,现在不知道还是不是。在结账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问了收银员一句:“这家超市的老板在吗?” “美女,你找谁,有什么事吗?”收银员很友好地问。 “刘老板应该在楼上,平时都不太来的,快过年了,就在这里坐镇指挥着呢。” “你是说你们老板姓刘?” “是啊。” “哦,我听说好像姓林的吧。” “姓林的是以前的老板,早就不干了,现在他们一家都搬到县城去住了。” “哦,谢谢。”江彩云若有所失地离开了这栋百货大楼。 只要想见,哪里都见得着。江彩云站在百货大楼前约摸有十来分钟,她在等她爸爸。爸爸要去前面杂货铺买点面条,说比超市的要便宜许多,她就站在这儿等着他。 在这十多分钟里,她等来了林子建。他还是那个样子,高高瘦瘦,只是头发没有以前那么浓密,眼角眉梢也有了些许沧桑。 她老远就看见他朝她走了过来,眉眼里全是兴奋的表情。他的整个身子像夏天里飞舞的蝴蝶,像秋天里轻盈的落叶,轻飘飘地,来到她的面前。他的头发上满是雪花,快要融化了。 林子建说:“我好像是在做梦,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我回来有了一阵了,我妈过世了。” 林子建又像往常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节哀。” “嗯,”江彩云看着他散落在大衣上的雪花说,“怎么不带顶帽子。” “车上很暖和的,我刚下车呢。” “这么大的冰冻,你就不能呆在家里吗?”江彩云的口气里有些责怪。 “应该没事了,过两天天气会好,马路上有人撒盐,车都上了链条,没事的。” “哦。你老婆呢?孩子?” “他们还没回,这天气太糟糕了,全家派我回家慰问老家的亲戚呢。” “哦。”江彩云淡淡地答应了一声。 “彩云,你这些年哪里去了,大家都说你人间蒸发了。” “我在哪里,你还不知道吗?我一直在广州。” “哦,我后来打你的电话一直停机,后来就换主人了,你怎么也不给我来个电话?” “也没什么事,就没有联系,你过得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的,儿子现在是我唯一的骄傲。” “多大了,就是你的骄傲了。”江彩云笑了起来。 “嗐,孩子这东西,还在肚子里就可以为之骄傲的。” “真幸福。我得走了,我爸来了。我们还要回去,走很远的路。” “要我送你吗?”林子建很诚恳地说。 “怎么送,摩托车还是小车,我们那没人撒盐,冰块不知道有多厚了。” “那我可以替你们扛点东西,多一个人多点力量。”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江彩云接过老爸手里的塑料袋,就着急地和林子建告别。 林子建还想说点什么,一个不留神,江彩云就消失在冰天雪地里。 冬天是残酷的季节,这个冬天更加的残忍。许多人滞留在外,许多人回家的路一波三折,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是,只要你想回,只要有一个声音在那里呼唤着游子,归途从来不会被阻隔。 江彩苹将那部手机攥在手里的时候有说不出来的兴奋,拥抱姐姐之后狠狠地亲了两口。江彩云用手抹了抹尚且残留在脸上的口水,江彩苹显出一肚子的不高兴。 江彩云想,她的欢乐如此简单。 父女一路无话。回到家的时候,手和脚都火热起来了,俩人衣服都已湿透。江彩云默默地在厨房整理那些东西,江大贵在火炉旁边默默地抽着旱烟。 沉默了一会,江大贵说:“彩云,爸和你商量个事,你看你妹也出嫁了,你能不能在家招个上门女婿,如果你也出嫁了,咱们家就成了绝户。” 江彩云听到这话的时候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一不小心就将手里的盆子摔了个粉碎。她不是生气,只是有些震惊。可是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爱情是她无法染指的东西,那么,找一个老实勤恳的人过日子,也算是安稳的人生吧。 江大贵在听到那一声脆响之后沉默不语。之后,默默地拿着扫帚过来收拾地上的残片。 江彩云抢过父亲手中的扫帚,歉意地说:“爸,我是不小心,没有要违拗您的意思。” “爸都明白,等天气好点,会有人过来瞧你的。这些年,爸也赚了一些钱,我看如果有人同意,就建一栋新房子,那种两层的小楼,再向亲戚朋友借点,我打听了,大概七八万也够了。你妈在世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咱们家没有个接香火的,年轻时候甚至想抱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过来延续香火。可能我们命中无子吧,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我太过强求了。” “爸,你别这么说,等明年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在外面漂了,能有合适的,或嫁出去或是招上门女婿,我都愿意。” 江大贵眼睛里冒出了欣喜的光,几乎要落下浑浊的泪水。他说:“孩子,委屈你了。爸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能让你去上大学。孩子,爸这一生对不起你。” “别提过去那些事了,爸爸,正如您所说,许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好了的。再说当时那个情况,谁有回天之力呢?命运这双大手,总是能翻云覆雨。” “嗯,孩子你能这样想,爸就不那么难过了。对了,今天在街上碰到的那同学,是叫林子建的吧。” “您知道?” “知道,虽说只见过两次,印象挺深刻的。孩子,你要是上大学去了,我看你们合适得很呢。” “爸,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他孩子都可以叫爸了,而且也已经移民。” “哦?去了哪里?” “就是县城,不是乡下人啦。城乡有别,再也不会有太多来往。你看今天,我们见面,电话号码都没留一个,真是可笑。” 是谁说过,如果只是遇见,不如不见。 父女俩点着烛光,过了一个冷冷冷清清的除夕。江彩云想,不是所有的烛光晚餐都是浪漫的。 过了年,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树枝上的积雪终于扑簌扑簌着往下落,马路上的黄泥也渐渐地和冰块搅和在一起,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人们扛起铁锹,去大路上小路上铲冰,没两天,摩托车终于可以上路了。与此同时,电路也抢修成功,平时晚上舍不得用电的邻居王大妈将屋里所有的灯光打开,对着江彩云大喊:“来我家玩会,这黑暗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呢,明天去街上,买点好吃的东西,把这年重新过一遍。” “再过年还要三百多天呢,怎么可以重新过一遍呢。” “我就是觉得窝囊,几十岁了,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没有经历过这么难熬的日子呢。想想以前点煤油灯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吗?现在的人,就是太安逸了,依赖这现代化,真是离不得哟。” “也不是,有些东西总会习惯的,时间久了就会好的。” “彩云,我看你这话里有话,不开心吗?你妈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念叨你,说你这孩子倔强,犟得像一头牛,她跟我说你这么多年不回家,一定对他们心存怨恨,我还在那说她呢,说她小心眼,哪有自家孩子怨恨家里人的呢?” “我妈还说了什么呢?”江彩云看着天幕上眨巴着眼睛的星星,喃喃地说,“我妈还有没有说些什么呢?” “她一直都很挂念你,说如果不是你,她可能拖不了这么久,早几年就死了。我也知道,那些年你挣的钱都给你妈治病,也没有余下什么钱吧。听你爸说,想留你在家,没几个钱是行不通的。要建房子还要下聘礼,按现在风俗,招上门女婿就等于是娶个媳妇,那得十来万啊。” “王婶,我爸跟你说了吗?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再过几年,恐怕出嫁都是个问题。” “话不能这么说,女的七老八十都会有人要。不过,想找户好人家怕是有些困难。回头我给你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个着落。” 江彩云谢过了王婶,就一个人回了清冷的家。晚上睡在被窝里的时候,手脚很长时间都是冰凉冰凉的。她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一直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小时候母亲的呼唤,父亲的宠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远离了自己。难道这就是成长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可是没有谁能够拒绝长大。还有儿时的好友,长大后的闺蜜江小蝶,过一个年,谁也没有理会谁。或许是她的手机一直无法开机,江小蝶就是打电话来也无法接到。江彩云在那一刻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东西还是很在乎的,比如和江小蝶的友谊。 与江小蝶分开已经有了三年,记得当时她说要去旅游,结果半个月后去了刘大海所在的城市太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江小蝶去太原之前的心情是复杂的,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些昔日的冲动。只能说是冲动,说爱情未免有点太过牵强。刘大海大学毕业后就找了份大学任教的工作,算是四平八稳的人生。他在火车站接到了风尘仆仆的江小蝶,在见到江小蝶的那一刹那,刘大海的心情是复杂的。江小蝶还是那么美,这么多年不见,更添了几许成熟女人的风韵。 江小蝶这么多年在外面混,对于她来说,一般的见面礼就是拥抱。在她张开双手扑向刘大海的时候,刘大海身子微微一歪,江小蝶就扑了一个空。 江小蝶的脸像煮熟了的茄子一样,半青不紫的。 “你电话里说得那么动听,说让我来,你仍然想我,连一个拥抱都承受不了吗?”江小蝶面带讽刺地说。 “小蝶,这大庭广众的,多不雅观啊。”刘大海扶了扶深度近视眼镜,有些难为情地说。 “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迂腐。别找借口了,你就是让我来接受你的羞辱吗?” 正说话间,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走了过来,挽过刘大海的胳膊,温柔地说:“大海,你怎么不拉上我,走得这么急匆匆的,果然有事情瞒着我呀。来来,这位美女,我和我们家大海一起为你接风洗尘。” 刘大海扬起手就给了那女人一巴掌,那女人就哭得唏里哗啦的,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你这个没良心的,想不到你这么无耻下流。” “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这样跟踪我,你觉得我活在你的监视下会有快乐可言吗?” “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现在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追求我的时候甜言蜜语,恨不得将天下所的的好话都一次说尽,早知道你现在像个木头人似的不解风情,我当初就应该早早地离你而去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痛苦。” “你痛苦吗?现在离去也还来得及。”刘大海回过头看着江小蝶,眼睛里尽是幽怨。这是男人一般不会出现的表情。江小蝶想,这个男人,应该有非常严重的气管炎了。 “你这没良心的,孩子都两岁了,你让我到哪里去,告诉你,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刘大海沉默着。天与地都沉默着。 江小蝶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许多事情,没必要再纠缠。就当是自己来太原旅游一次吧,去看看晋祠,看看太原不一样的天空,也不枉费她几天几夜的奔波劳累。 男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总想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算他刘大海想重拾旧情,那又怎么样呢?一个有妇之夫,拖儿带口的,除了暧昧,就只剩下那些无休无止的痛苦。 江小蝶回到广州以后,以火箭一样的速度跟着一个台湾佬去了新加坡,连江彩云也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偶尔她也会来个电话问候一下江彩云,大部分时间是无言的。 这些年她到底过得好不好,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够知道。或许去异国他乡,看不一样的风景,见不一样的人,心情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吧。 但愿如此吧,但愿。 尾声 等山坡上的积雪完全融化,父亲江大贵就被叫去砍伐树木。听说是一个农业大学的高材生承包了这一带山坡上的土地,准备种一些银杏树,还有一些别的药材。江大贵他们几个负责先将树木砍个精光,然后就会有推土机过来挖出一块块的梯形土来。开工的那天,镇上的领导还特意过来视察,抓住那位高材生刘远东的手激动地说:“回家创业好,回家创业好,未来是你们的,镇里会大力支持,要申请无息贷款什么的,只管找我。” 刘远东自是感激万分。一场轰轰烈烈的伐木工程开始了,然后又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土工程开始了。江大贵参与了所有的工作,估计将来种药材的时候,除草的时候,施肥的时候,收获的时候,江大贵都要到场。江大贵逢人就说:“这个开发好,让我们这些卖苦力的不用跑那么远去打工,省掉一大把路费不说,就在自家门前,每晚睡自己家的床,吃自己家的饭,这日子真是越过越透亮了。” 身边的人偶尔会开他的玩笑,说:“大贵,你家春梅不在了,你日子过得还顺心了是不?好你个没良心的。” 江大贵捡起地上的电锯就朝那人奔了去,旁边的人见状都吓傻了眼,还有几个干脆脚底抹油溜掉了。江大贵忽然就住了手,笑嘻嘻地说:“哥们,我跟你开玩笑的呢。” 那人吓得裤子都尿湿了,结巴着说:“江、江大哥,这玩笑我以后再也不敢跟你开了。” 江大贵从此以后变得沉默寡言。许多人在背地里说:“他们江家的人,好斗,有嗜血的本性。” 江彩云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伤感了好一阵子。可是她能怎么办呢?事实摆在眼前,许多人注定要为某个时刻的行为背负一辈子的罪责。不光自己,连同他的家人,都应该一起背负。 谁也无法真正地重新开始。过去所有的一切,不重视,不回想,不代表就不存在。 当大地重新焕发新的生机,梧桐树又开始吐露新芽的时候,江彩云迎来了爱情的第二春。 那是个晓风拂柳的清晨,江彩云推开大门的时候,有个戴着眼镜的青年人站在她家的大门口。在见到江彩云的时候,那个眼镜仔有些微微地颤动,随后温和地一笑:“想不到这山旮旯还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哟。” “我们这山美水美人更美,你不知道吗?”江彩云笑着说道。 “知道,只是前几次我来考察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呢。江大叔呢?” “他一早去镇上买东西去了。” “哦,是这样的,我想请他当个头儿,负责管理这百来个人,我一个星期可能来一次,平时都要他看管,不知道他愿意吗?” “这么好的事,哪有不愿意的呢。不过……” “不过什么,工钱怎么算是吧,他一边干活,一边管理,开双倍工钱,这样可以吗?” 江彩云笑着说:“你就是这一大片土地的地主吧,想当年,我祖父的祖父怕也没有这么多地,还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呢。” “你是说我这应该算是土豪了是吗?不是这样的,只是租,租的。” “你真搞笑,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一大片贫脊的山林就要变成肥沃的药材基地了,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说句私房话,这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种药材确实经济效益会大很多,但是森林有它不可替代的作用,一旦大面积砍伐掉这些森林,会有水土流失生态失衡等许多不利的后果。” “难道经济发展就要用这些做代价吗?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来搞这个破药材基地呢?” “形势吧,许多事情都是在被推着往前走。” “唉……”江彩云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左右。 “你叫江彩云是吧,我早听你爸说过,她还有一个未嫁的女儿,漂亮又体贴人,早就想见一见了,没想到今天还真让我如愿以偿了。” “你有岔开话题的嫌疑,刘远东是吧,我也听说过你,你不是前些年在沿海一带混得风生水起的吗?干嘛回这穷山沟里来了呢?” “我就想让这穷山沟富得流油啊,前几年在河源一带种了些药材,收益不错,正苦于找不到基地的时候,我老爸说回家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你知道的,我老爸年纪有些大了,总是希望儿子在身边的,将来一口气喘不上来,总得有个送终的人才好。” “你不将你的事业重心外移了吗?想扎根在这里?” “如果,如果有个人能让我留下来,我就想一辈子终老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看,多么惬意的人生。” “你想过披星戴月的日子?”江彩云仰起脸,看着刘远东俊郎的脸庞。 “想啊,我这辈子最期盼的事,就是找一个人一起看天上的星星,骑一辆山地车,从山坡上冲下来,不用刹车,你敢坐在我后座上吗?” “我?”江彩云瞪大了眼睛。 “对啊,就是你,有胆量吗?” “谁怕谁啊,你在前头都不怕,我怕什么。” “你可不要后悔哦,不要看我现在没有山地车,马上就会有的,你看你看,”刘远东说着就往小车旁边走过去,打开尾箱,从里面拿出一辆有七八成新的折叠式的山地车。 江彩云有些胆怯地坐上了刘远东车子的后座。在弯曲陡峭的山路上,刘远东故意将车子骑得摇摇晃晃,只听得江彩云在后面大呼小叫,差点要喊救命了。刘远东将车子停了下来,反手摸到江彩云的肩膀,然后抓住她的手,交叉着放在自己的腰身,刚好围了一圈。 “抱紧我,我要出发啦!” 江彩云在后座笑得很无邪。 后来江彩云对刘远东说:“那是不是一场阴谋?” “是,”刘远东说,“是你爸将你许配给了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我要是错过,会天理不容的。” “我爸?我爸不是让我招个上门女婿吗?” “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等将来咱们有孩子了,都跟你姓,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什么叫都,你想生多少?” “至少得两个吧,你看,中国现在人口老龄化相当严重,咱也是为了减轻祖国老龄化的负担,多填充点新鲜血液。” “你多大了?刘远东,我还没问过你多少岁呢,来,看看身份证。” “查户口啊,还要验明正身吗?”刘远东一个饿虎扑食冲了过来,将江彩云整个压在了身下。 此处省略五千字。但愿一切安好。 天边的晚霞像火烧着了一样灿烂。奥运会结束了,意料之中的中国队金牌第一。刘远东说:“下一届奥运会,我带你去伦敦。” “伦敦?好遥远的梦。” “这不是梦,只要你想去。” “远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觉得还不够好。你是我遗失的那根肋骨,我寻寻觅觅了许多个日子,总算找到了,再也不会让她从我身体里消失。” “鬼话连篇,谁要相信你。”江彩云说。 “彩云,我觉得人是需要梦想的,也是需要梦的。只有如此,才不会让生活过太单调,甚至太凄苦。我曾梦见有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驾着七彩祥云来到我的身边,然后我一直在寻找,好多年好多年,我没有放弃过。直到有一天,我在你家的像册里发现了你……” “那是多久的事情?” “就是前不久啊,应该是前年年初的时候,我来这里看这一带的山势和土壤,当时你妈还在,说起了你。当时我就有一种想要寻找你的冲动,不过又觉得太冒失,所以就一直藏在心里没说。那次你爸说你回来了,我好兴奋啊,恨不得马上就过来一睹芳容。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你,我的心情一度郁闷得紧,只想着有朝一日得见真容,好了却我这一段相思之情。” “你以后每天都会说这些甜言蜜语吗?” “当然。”刘远东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 “可以不重复吗?” “这有点难度,我得抓紧时间多看看言情小说。” “能几十年如一日吗?” “这可不行,等我老了,就换你来说。” “你老了,我就没老吗?” “你不会,我要你像刘晓庆一样,60岁了还可以打败美少女。” “敢情想把我变成天山童姥是吗?听说那是金庸大人的杰作。” “嘿嘿,你知道得可真多,想跟你吹会牛,真得花些功夫,不然很快就要暴露自己的不足了。” “苏格拉底说,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就是知道自己的一无所知。” “哲学家都是有些神经质的,你不会朝这条路上走吧。” “这倒不会,哲学可以指导生活中的许多事,让自己变成一个智慧达人呢。” “不,我宁愿你变成时尚达人,旅游达人,才不要做个什么智慧达人呢,那得多累。” “你怕我看穿你的所有吧,包括你的阴谋。” “对啊,做个傻傻的女人最幸福。” 真的吗?那就做一个傻傻的女人吧。没心没肺地活着,逍遥着许多时光。 许多时候,我们总在慨叹生活中的不幸,殊不知,上帝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打开另外一扇窗。 既然如此,对于任何事,任何人,谁都不必耿耿于怀。回忆这事,只能放到年老了再去做。 初秋,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果香,江彩云拉着刘远东去爬了一次红霞山。坐在那块终年纹丝不动的大石头上,江彩云只感觉到岁月匆匆。十年了,石头还是那块石头,而身边的人,换了不止一个。 江小蝶不见了,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分别是成长必须要经历的苦痛。还好,上帝派了另外一个人过来陪她,让她此生不再寂寞。 谁也无法预测明天的路。但是,只要在这一刻幸福着,快乐着,那便是最美满的人生。 山坡上的茶花开了,败了。又开了。 她来过,他来过。 那些年的他们,曾经相爱。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