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大人打下手》 第一章 鬼魅夜行(1) 六月天气,南方正多雨。 沧县,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街上行人匆匆,夜静雨稀。 春日酒楼内,二楼卧房门前。 小二敲了好几次房门,屋内没人回应,小二自言自语道,“不该啊,今天早上我明明看见掌柜的进了房间歇息的。” “掌柜的……掌柜的……”他又敲了几声,“酒庄的人来要酒钱了,掌柜的?掌柜的?” 莫不是出门去了? 小二不放心,大着胆子戳了个窟窿往里看去,只看到桌旁半个手臂。 他忽觉不对劲,大力的撞开门,发现了屋内的情况,吓得不由连连退后,一屁股摔在地上,他半晌反应过来,惊惶失声喊道,“快……快报官!” 从门口看去,桌旁坐着的掌柜正瞪大了双眼,口吐白沫,鼻孔流血,瞳孔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前面,没有焦距,很是吓人,桌前倒着一个空茶杯,窗户紧闭,屋内没有任何损坏。 东巷口内,夜色无边,街边灯火昏暗。 面摊上,有两名年轻的青衣捕快正坐在面摊桌旁,等面上的过程中,两人谈起最近的大案子,面容都有些犯愁。 刘中元道,“你说,这案子要是破不了,那可怎么办?大人近日为这案子很是头疼,上边已经来催几次结果了。” 弟弟刘中逵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们只是两个捕头而已,大人都查不了的案子,难不成还能指望我们查?别想了,查不出来大人顶多被训斥几句,又不会真摘了帽子。”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老板很快端了三碗牛肉面上来,“官爷,你们的面。” 刘中元看着三碗牛肉面,又问道,“谢遥呢?她喊的吃面,她怎么还不来?西巷到这也就一个时辰路程,怎么耽搁这么久?” 刘中逵道,“自从去年谢遥帮助县衙破了分尸杀人案成为捕快后,大人就喜欢把难活交给她去办,这一次西巷的烟柳命案,她前前后后忙活了快半个月了吧。” 刘中元和刘中逵是亲兄弟,刘中元为兄长,两人同在一个县衙当差,两人和谢遥自小相识,一起长大。 刘中元道,“姑奶奶胆大心细,一双眼就是比旁人厉害,大人派她去也正常,你换别人,还不一定能这么快回来呢。” 正说曹操曹操到,街上有人冒着小雨正小跑,二人听见动静同时望去,那人与他二人一样,同穿一身青衣捕快服,头带捕快檐帽,身形有些消瘦,皮肤也比他二人白,眉眼弯弯,大眼睛滴溜溜的宛如天上的月亮一般。 很快就到了桌前,谢遥微微喘气,道,“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她坐定后拿起碗倒了碗茶,咕噜咕噜喝了一碗见底,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瞧见桌上的面,顿时急了,“你们俩,也不等等我就吃!” 刘中逵解释道,“天地良心姑奶奶,这面刚上,我们连筷子都没动,知道你喜欢吃肉,还特地让老板多加了些。” “谢了谢了!”谢遥取了筷子,搅了搅面,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三人忙活了一天都没吃晚饭,一会刘中元还要回衙门值夜,三人再不说话,齐齐动筷,先填饱肚子要紧。 这一家街边面摊开了六七年,味道正宗,价格合理,三人从小到大,就认这个味最好吃,每次赶不上家里的饭,就聚在这里一起吃碗面,喝杯小酒小怡情下,只是今日,三人无暇小酌两杯。 三天前,沧县最有名气的春日酒楼掌柜,暴毙死在酒楼二楼上,酒楼上下人流巨大,直到傍晚,才有人发现掌柜屋里不对劲,小二们撞开房门后发现了屋内的情况,这才报了官。 三天过去了,案情没有丝毫进展,沧县父母官王修华愁眉不展,大家查得很仔细,可依旧毫无线索,就好像掌柜的,是自己求死一般。 “不可能!”谢遥果断否定这个想法,“就掌柜的情况,他媳妇是东巷口第一美人,又温柔贤淑,生的儿子机灵乖巧,掌柜的家财万贯,他能有什么事想不开要自尽?你们验过尸体了吗?” 刘中元吃的快,此时已经放了碗筷,道,“吴师傅已经验过了,确定是砒霜致死。” 谢遥风卷残云,一抹嘴道,“我想再去看看尸体。”她刚奉命从西巷办公回来,只听说了这件案子,还没亲眼看过。 “你是觉得吴师傅验得不准?” 谢遥柳眉一瞪,嗓门也提高了几分,“不准个鬼,他可是我师父!我现在会的,都是跟他学的!刘中逵你要死!居然敢挑拨我们师徒关系!” 刘中逵求饶道,“姑奶奶,是你自己要去看的!关我什么事!” 谢遥道,“我去看只是顾虑到师父年纪大了,说不定有什么纰漏他当时没注意到而已,你吃快点!麻溜的跟我一起去!” 说起谢遥,绝对是东巷的一个小传奇。 谢遥幼时父母就去得早,从小便跟着姨母姨夫生活,谢遥六岁时,三人在东巷口落下了根,两个大人怜惜谢遥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对她颇为溺爱,送去念了几年私塾识字,后来谢遥对拳脚功夫感兴趣,便也学了几年,学会了些傍身的武功,渐渐的和东巷口刘家两兄弟混成了好兄弟,刘家家境不错,找了门道花了钱,在沧县衙门谋了份差事,刘家兄弟当上捕快后,拍胸脯保证以后继续带着她吃香喝辣的。 谢遥十五岁的时候,衙门仵作吴师傅缺个打下手的,刘家兄弟终于把谢遥拉进了衙门,做了吴师傅的下手,每月就四百吊钱,谢遥也不嫌少,跟着吴师傅认认真真的干活,后来就拜了他做师傅,去年秋天,谢遥在一次杀人命案中有突破性的发现,立了大功,县太爷本来要赏她,见她身手还行,胆大心细,是个做捕快的料,正好衙门还有空缺,就把谢遥提了捕快,这样仵作捕快的活两不误,谢遥从一个小平民百姓,一跃成为了月钱二两的沧县衙门捕快,东巷口三兄弟终于又能在一起厮混了。 第二章 鬼魅夜行(2) 三人吃过面,又回到了沧县衙门,刘中元今晚值班,刚到衙门就去交接班了。 酒楼掌柜的尸体就单独停放在衙门后院,因为此案特殊,并没有将他转放到殓房内,以防万一。 谢遥和刘中逵点着油灯,将酒楼掌柜的尸体又仔细验了一遍。 “有什么不对劲吗?”刘中逵问。 谢遥摇摇头,仔细翻看着死人的嘴和瞳仁,舌苔……师傅的判断没有错,确实是喝了砒霜才致死的。 谢遥翻来翻去,突然道,“中逵,灯!” 刘中逵急忙把油灯凑近,两人看去,掌柜右手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勒痕,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确实是勒痕,谢遥接过灯,绕道另一侧,果然左手腕处,也有一道浅浅的勒痕。 二人心神会领,这酒楼掌柜,应该是被人绑住手脚,然后被强灌了砒霜才死的。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谢遥喃喃道,看着酒楼掌柜干净的尸体,合体的剪裁,上好的料子,腰间还讲究的挂着玉佩。 再也没有别的发现,二人出了后院的偏房,刘中逵闻着空气中一股怪味,忍不住四处嗅了起来,突然在她身旁停下,嫌弃的捂住鼻子,道,“姑奶奶,你这是几天没洗了?这是什么味这是?” 谢遥没好气道,“去你大爷的,西巷时间紧任务重,我哪里有空洗澡,还淋着一身雨回来,不霉就不错了!” “西巷怎么样了?” “这回是真结案了。”两人踏出沧县府衙,外面小雨稀如牛毛,润润撒撒。 刘中逵道,“你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兄弟俩给你接风。” 谢遥问道,“去哪吃?” “酒楼随你挑!” 谢娆咽了咽口水,提议道,“就巷口那一家吧,好久没吃了,他家的荷叶熏鸡我馋得慌。”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去。 “你现在每个月二两月钱,买只鸡吃怎么了?有必要这么勒紧裤腰带吗?” 二人渐渐走远,谢遥的声音隐约传来,“月钱都给我姨母了,我自己也没什么花头,吃吃喝喝不是都有你们么……” “姑奶奶,你是不是还要我两兄弟养你一辈子……” 回到家中,厢房内姨母的灯还亮着,听见动静,中年妇女披着外裳出来一看,见谢遥一身风尘归来,忙道,“怎么现在才回来?热水给你准备好了,洗过头发擦干了再睡,衣服放那,我明日给你洗。” 谢遥已经进了净房,正解着衣服,闻言回道,“知道了姨母。” 人钻进浴桶内,温水浸泡过全身,多日的奔波劳累顿时一扫而空。 谢遥想起了酒楼的案子,一时间也没有头绪,想着明日去酒楼看看,说不定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第二日谢遥不当值,她刚出外差回来,王大人准了她半天假。谢娆闲不住,叫上当值的刘中逵,两人去了出事的春日酒楼。 平日里人流川息的酒楼,大门已贴上大大的封条,门口的摊贩也离得有些远,生怕染上晦气。 刘中逵撕开封条,两人进了酒楼,上了二楼出事的案发房间。 刚一推开门,一股潮闷的味道迎面扑来,刘中逵忍不住这味,去推了窗户通风。 屋内的摆放依旧还是一开始的模样,茶壶安放在原处,空茶杯依旧还倒在桌上,书、笔、一寸地方,都没乱,唯独抽屉处,屉口大开,贵重东西已不翼而飞。 谢遥一一查看,又打开了茶壶盖,发现里面空无一滴水。 书架上摆放着各种书籍,瓷器,好几罐不同口味的茶叶。 顾蓉不懂茶,见那罐子精美,忍不住打开闻了闻,干茶叶亦有一股茶幽香,闻着也能令人心旷神怡。 谢娆弯腰去看桌底,已经干净无杂。 刘中逵也不打扰她,自己去往窗外,从这里看去,正好是一片小竹林,景色倒是不错。 身后谢遥问道,“你们打扫过现场?” 刘中逵否认,“怎么可能!一丝一毫都没动。” “这就奇怪了。”谢遥疑惑。 刘中逵问道,“哪里奇怪?” “昨夜我们验尸体时,酒楼老板身上并无异味。”谢遥蹲下闻了闻,然而几天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味道给她闻,她站起身来,道,“酒楼老板或许另有死因。” 刘中逵面色微变,“怎么说?” “我们再去看看尸体,我要确认一下。” 二人回到县衙,直奔后院小房间去,刚推开门,小房内却不见了尸体。 刘中逵一问之下,同衙门的人道,“今天早上来查看的时候,发现尸体已经散发着一股恶臭,查了四天了,一点头绪也没有,大人让酒楼老板娘来领回去了,这回人估计刚走。” 谢遥从屋内出来,那人一见她,打着招呼道,“遥遥回来了。” 谢遥笑得没心没肺,道,“钱大哥,改天有空一起喝酒。” “那等你喊我。” 谢遥和刘中逵赶着去追酒楼老板娘的马车,再不多废话,刚出县衙门口,一辆古朴的马车正消失在县衙街道拐角。 谢遥眉心微蹙,“追!”她总觉得再不追上去,线索就要没了。 正巧有人外巡回来,谢遥眼尖,奔上前笑道,“头,马借我骑一会!”她说完不待人答应,喊了一声中逵,刘中逵拉着她的手翻身上马,谢遥马鞭一扬,驾的一声追马车去了。 身后的捕头摇头无奈道,“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因为是在大街上,马车走的比较慢,谢遥一边驾马一边喊,“让开!让开!官府办案!” 刘中逵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道,“姑奶奶,你这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地痞流氓呢!” “少贫!” 马儿飞快,很快就追上了马车,将其拦下。 马车外正坐着一个女人,极为漂亮的女人,一身白衣,眉眼淡淡,眸色透着妩媚,正惊慌的看着拦路的谢遥二人,想来这就是酒楼掌柜的妻子,东巷口第一美人刘戚桑。 谢遥翻身下马,也不啰嗦,直接亮了令牌,道,“公事,我们现在要检查一下尸体。” 刘戚桑便有些不满,道,“不是已经验过了吗?你们县衙抓不出凶手,一直折腾我家掌柜的,算怎么回事?” 谢遥缓和了脸色,露出了惯性的笑,道,“夫人莫怪,只需一会,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们二人他日必定登门致歉。” 谢遥朝刘中逵使了使眼色,从小到大的默契果然刘中逵一点就明,上前殷勤的道,“夫人这边歇息一下,夏日炎热,别晒着你了。” 谢遥掀开车帘,一股淡淡的尸臭味散发而来,她毫不在意,上前重新仔细验查,贴身去闻了闻他胸口,又扣开他的嘴,凑近时闻到一股恶臭味,片刻之后,谢遥退出了马车,上前赔罪道,“夫人莫怪,我们也是公事在身。” 刘戚桑不冷不淡,也不理会她,见她查完,问道,“这回,我可以走了吗?” “自然自然,夫人走好。” 第三章 鬼魅夜行(3) 马车走远了。 两人牵着马回头,刘中逵这才问道,“如何?” 谢遥目光微沉,道,“有蹊跷。” “哪里蹊跷?” 谢遥道,“我现在只能肯定一点,砒霜不是致死的原因。” 她道,“掌柜的口腔有一股恶臭,牙齿两边还起了一点白色脓包,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除了尸臭味,并没有其他的异味,砒霜中毒时,往往第一反应是恶心、呕吐、还会……”谢遥顿了顿,停下步伐,肯定道,“腹泻!就是失禁拉肚子,可是酒楼掌柜没有,他衣裳干净,你说现场根本没有打扫过,说明他并没有呕吐,更没有失禁,他肯定另有死因!” 刘中逵惊讶了,“你从哪学来的?” 谢遥含糊不清道,“师傅教的。” 刘中逵更惊讶了,“原来吴师傅这么厉害啊!” 谢遥面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刘中逵不明所以,见她脸色不对,以为出了何事,急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遥终于忍无可忍,哇的一声扶在墙边吐了起来,“去他娘的……呕……他那个嘴实在太臭了!……呕……姑奶奶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刘中逵忍不住哈哈大笑,嘲笑起她来,“谁让你去闻了……” 谢遥不理会他,起先只是扶着墙干呕,越呕越是想起刚刚的恶臭,她终于控制不住,呕的一下真吐了。 入夜时分,谢遥重新去了案发的春日酒楼,细细又看了一遍现场,桌子、茶杯、椅子、抽屉……屋里明明干净得毫无痕迹,但她闭上眼,似乎那一天的情形,就在眼前浮现一般。 日头刚起,酒楼掌柜吃着早饭,很快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他不由放下碗,嘱咐小二道,“我有些乏了,生意你照看着点,没事不要来吵我。” 碗! 谢遥蹙眉,桌上的碗碟。 小二点头应是。 掌柜的上了二楼房间,关上屋门,此时窗户是斜开着的,透着一丝微风入屋,掌柜的觉得有些不适,下意识的去桌旁倒茶。 茶壶! 谢遥又触碰了那个空茶壶,夏日炎热,壶里怎么会一滴水也没有? 莫不是,有人将壶里的茶倒掉了。 掌柜的喝了一杯茶,身子愈发难受,呼吸急促,不由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无力。很快有人从暗处走了过来,将他的手脚绑上,嘴巴堵住,待他瞳孔微缩,身体抽搐之时,拿出了准备好的汤药,撬开他的嘴灌了下去。 那一杯茶,才是致命的!砒霜虽然也喝了,但是还来不及发作,酒楼掌柜已经死了。 砒霜是每个药铺都有的药,价格便宜,普通百姓常常购买用以驱虫,为此官府还曾明令严申,每家每户每月不得购多于五钱砒霜,购买时必须说明用处,登记在册。 所以查砒霜出处,犹如大海捞针。 黑暗中的人明显想要利用这一点。 谢遥推开窗户,夜晚冷风袭来,整个竹林一片幽静。 她一跃而下,落地时踩在草丛上。 头顶有人叫道,“姑奶奶,你怎么自己就来了?” 谢遥抬头望去,二楼窗户旁,刘中元刘中逵两兄弟正挤在一起。 两人很快跟着跳了下来,刘中逵急道,“姑奶奶,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要是出了啥事,我们怎么向明姨交代!” 谢遥道,“来了就别废话。” 刘中元查看了一下四周,四周漆黑,月色映着,勉强能视物,他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正在找。” 谢遥低头看去,脚下正踩着野草,她拉开火折子,凑近一看,中间的一丛上半部分已全都枯黄,死亡之气正往下蔓延,到达了根茎,而两侧倒是翠绿葱葱,长势喜人。 “你们谁脱件衣服,把这块泥挖出来,我要带回去。” 刘中逵一边飞快的脱衣服一边问道,“为什么?要这破泥做什么?” 刘中元道,“你怀疑什么?” 谢遥道,“我怀疑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谋杀案。”她一瞥,看见刘中逵要用手去刨,急忙制止道,“别用手!用匕首之类的。” 刘中逵点点头,掏出了随身的匕首。 回到家中已是三更天,姨母给她留了门,三人窝在柴房里,谢遥找了个盆,将带回来的土用水反复冲洗,然后六只眼睛都盯着那一盆水,谢遥找了一块干净的纱布,仔细过滤,然后盖上,道,“明天一早你们过来的时候,买些硫磺粉来。” “回去吧,快四更天了,明天还要去县衙。” 刘家兄弟走了,谢遥忙了一天,匆匆忙忙洗了个澡,也睡了下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家兄弟就来了,谢遥刚换好捕快服,见他二人,问道,“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刘中逵抛给她,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三人进了柴房,取出那一盆水,谢遥倒了两包硫磺粉进去,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一盆水。 之间原本略有些黄的水,上浮着细小的水珠,水珠越浮越多,水也渐渐的变了颜色,不多时,就完全变成了一盆发红的水。 刘家兄弟震惊的看着她,等她解释。 谢遥道,“昨日带回来的土里,含有大量的明枭,是从二楼倒下来的,混在了泥土里,找这一试,就试出来了。” “明枭?你的意思是说……” 谢遥点点头,“没错,酒楼掌柜的真正死因,是服用过量明枭致死的,砒霜只是障眼法,这样一来一切就能说通了,酒楼掌柜的茶壶里被人事先灌入大量明枭,掌柜的上楼喝了茶,明枭毒发之时,又被人灌下了砒霜,砒霜刚要发作,人就死了,所以师傅验尸的时候才没看出来端倪。” 刘中逵道,“那如果掌柜的上楼并不喝茶呢?” “不!他肯定会喝,那日的早饭定然做的不好吃,或者极咸……” 刘中元猛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早饭有人动了手脚?” 谢遥站起身,将帽子戴好,道,“不止动了手脚,这个动手脚的人,对掌柜的日常颇为熟悉,知道他喜欢喝茶。” 刘中逵点点头,附和道,“确实,那日去时,瞧见他屋内有六七罐好茶叶,而且有两罐都开了封,平日里定是喜欢喝茶得很。” 三人正说着话,一个皮肤略黑,身形还算纤细的中年妇女从厨房走出来,见到他二人,含笑道,“中元中逵来了,早饭吃了吗?姨煮了粥和咸菜。” 刘中元道,“不了明姨,我们还有急事赶着去县衙,回头有空再来尝尝姨的手艺。” 谢遥赶忙拿上佩刀,边跑边道,“姨我先走了,晚饭别等我了。” 第四章 鬼魅夜行(4) 三人打打闹闹的出了谢遥家,在街边随便买了几个包子,边走边吃讨论着案情。 “以此来看,酒楼的人都有作案的可能,仇杀?财杀?” “财杀……不太像。”谢遥摇摇头,“现在回想起酒楼屋内的一切摆放,实在太干净了,抽屉虽然被扫了个干净,但是其他抽屉几乎都没打开,若是财杀,凶手免不了要翻找好东西,又或者凶手知道钱财在哪,这知道的,有可能是亲朋好友、也有可能是报案的小二,但……有点说不通。” 刘中元若有所思,“确实,说不通,为了钱财的话,屋内其他值钱的东西为什么没拿走?那千金的古砚台、还有那个茶杯,还有掌柜身上的玉佩。” 两人立即瞪大了齐齐看他。 刘中元干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道,“你们两别这样看着我啊……” 怪发毛的,让他有一种下一刻就要被暴打在地的错觉。 谢遥道,“千金古砚台?” 刘中逵也盯着他,“茶杯?玉佩?” “看不出来啊,你说说,怎么个千金法?为何我和中逵看不出来!” 刘中元,“……” 他硬着头皮道,“那案上的砚台,乃是大诗人刘涣曾用过的,叫四象砚台,我不太知晓这个名字的意思,但是这砚台,我也确实在书中见过,就是那本《民间十八录》,昨夜去的时候,我才注意到砚台,价格现在好像已经到了三千多两,还有那个倒在桌上的茶杯,是七年前官窑出的,一整套买下来应该是八百多两,当初只出了十套,据说全部供进了宫,玉佩……” 谢遥接道,“玉佩是隋雨阁的翠玉做的。” 隋雨阁是附近闻名的玉器铺子,店大名气大价格也高,谢娆就算是再不识货,也识得常理,那么珍贵的一块玉佩就明晃晃的戴在身上,若真是财杀?还能比谢娆这个市井之人更不识货? 财杀,说不通。 “其实最珍贵的,是他屋里的那个黑鼻壶,就放在四象砚台旁,是个老东西了,我听说最后一次出现,好像是在十几年前,再具体就不知道了。” “值多少钱?” “不好估算,上一次有人出价是两千多两,没买到。” 嗬! 谢遥和刘中逵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道,“照中元这么说,这酒楼掌柜的也太有钱了吧,砚台、茶杯、玉佩……开酒楼这么赚钱的吗?” 三人对生意上的事都不太懂,对这件事也就马马虎虎的过去了,三人现在已排除了酒楼掌柜被财杀的可能,那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仇杀。 三人都不是鲁莽的呆子,立刻就回县衙禀报了情况,衙门捕头各自带了人将与酒楼掌柜相关的人暗中监视起来。 沧县父母官王修华令人将沧县内十几个药铺近半个月内购买砒霜的名册拿到了手,安排人手依次排查。谢遥与刘家兄弟也没闲着,带着县衙的另一位要好的捕头,四人分两头走访了所有的药铺,询问近日丹砂出售情况。 酒楼掌柜没有过多挣扎,说明茶里混有大量的明枭,明枭不是药铺里卖的东西,明枭提取需要丹砂,而大量的明枭便需要大量的丹砂,在沧县内,一两丹砂一两白银,绝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大量购买的。 日尽黄昏,谢遥和刘中逵毫无头绪的走出西巷的最后一家药铺。 夏日热得要命,两人顶着烈日走了一天,此时汗水津津,喘着大气寻了个阴凉地歇着。 任是再一腔热血,也被毒日头晒得蔫了。 “也不知你哥那边什么情况,有没有线索……” 刘中逵安慰她道,“找不到也没有办法,我们这些做捕快的,有几个是能真破案子的,平时都是忙着抓抓人,案子能破我自然高兴,破不了也没办法。” 谢遥听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点点头,可心底就是不太甘心,靠在一根柱子旁,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她哎呀了一声,“就好比我在路上吃饭,吃着吃着,过来一个人,突然把我的桌子掀翻了,然后老板过来说没关系,他可以重新给我做一碗,然后我坐下,就看着那个掀桌子的人大摇大摆的去掀别人的桌子。” 刘中逵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看他这样杀了人,然后悄无声息的潜入黑暗中躲起来,我就想揪出他,我干看着我难受,我想冲上去,把那个掀桌子的人按倒,给他拷上手脚,带回县衙狠狠教训他一顿。” 谢遥认真又满怀期待的看着刘中逵。 刘中逵总算……隐约……大概有那么一点点明白了。 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她,问道,“姑奶奶,你莫不是想要当青天大老爷?”他左右张望,身旁无人,这才放心道,“你这要是让王叔知道了,非剥你皮不可。” 县官王修华的妻子寰氏,是刘家兄弟母亲的远房亲戚,故而私底下,三人都喊他一声王叔。 谢遥,“!!!” 谢遥此刻只想揍他! 二人正歇着脚,大道上传来马蹄声,两人同时望去,马上刘中元和同衙门的丁文神色匆匆,疾驰而来。 两人急忙起身,转瞬二人已到跟前,谢遥急忙问道,“是不是有线索了?” 刘中元点头,道,“东巷李家药铺说,除了日常的胭脂铺定量外,十天前,有人在他那买了不少丹砂,名字不知道,依照掌柜的口诉,我找人画下了容貌。” 丁文将图纸递给谢遥。 谢遥接过一看,只见画中男人约摸三四十岁,留着两撇胡子,五官略有些消瘦,却硬朗有棱有角的,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走!回县衙边走边说!” 四人赶回县衙时天已经黑透了,县令王修华奔劳一天,刚端碗筷,县衙来人说发现了新线索,干脆饭也不吃,放了碗筷直奔县衙去。 既然有了怀疑人的样貌图,王修华立刻就找人连夜复刻了画像,第二日一早天一亮就派人四处张贴。 衙役铛铛铛的在官府公栏喊道,“沧县衙门新告示,画上男子为沧县春日酒楼杀人案重要线人,若有人能提供线索,赏银二两!” “大家过来看一看看一看,沧县衙门新告示……” 第五章 画押(1) 衙门告示栏旁围了许多人,谢遥跟着衙役挨条街道张贴告示,男子的画像一时间贴满了整个沧县大小街道。 如此到了第三天,案件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今日酒楼掌柜停尸第七日,钱府找人入棺封尸,今日就要下葬了。 刘戚桑穿着丧服,带着五岁的小男孩走在最前面,双目红肿,泪水凄凄涟涟。都说俏不俏,穿身孝就能看出来,老话诚不欺人,此时刘戚桑丧夫悲痛欲绝,更添了一份俏丽楚怜,惹人疼惜的感觉。 他们身后跟着长长的送葬的队伍,六个人抬着棺材,有人哭声悲天,嚎啕大哭。 街角处,谢遥跟刘中逵正目送队伍远去。 刘中逵推了推她,朝刘戚桑方向示意,“哎姑奶奶你看见没?这才叫女人!” 谢遥正在想事情,闻言不由抬目望去,眉头一皱,突然朝他飞起一脚,杏眉微挑,道,“刘中逵!你这是咒我以后要当寡妇?!” 刘中逵被她一脚踢中,不疼不痒的,笑哈哈反驳道,“怎么可能,你不会当寡妇的。” 他离远了两步,道,“你这么凶,谁敢娶你!” 又贫又欠收拾,谢遥作势又要打他,不远处同衙门的捕快朝他二人奔来,道,“抓住了!” 二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抓住了什么?” “杀害钱掌柜的凶手,抓到了!” 钱掌柜,就是春日酒楼的掌柜。 “怎么抓到的?” “哥几个日夜盯着钱府,今日出殡,钱府后门出来一个中年汉子,本来也没什么,可是有眼尖的兄弟总觉得那人好生面熟,一回想,撇去胡子,那人竟然与画上人像的极为相似,兄弟几人当场就把他按住了,审了一会,他居然供认不讳,极快认了罪画了押。” 案情突然出乎意料的快,捕快边走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他二人听。 原来,王盛与钱掌柜本是旧友,后来二人各奔东西,钱掌柜做生意红火,财源广进,而王盛穷困潦倒,见到钱掌柜的日子过得如此顺畅,心生妒忌,一念之下将其杀害。 画押证词合情合理,这件案情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月,终于要尘埃落地了。 谢遥与刘中逵二人正在卷宗房内看着王盛的画押供词,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很快有人匆匆踏入,见到他二人,道,“遥遥中逵,快出来,有令!” 二人随其出屋,到了府衙院内,发现沧县衙门所有今日当值的几乎都在,三十几人分列站在两侧正经严肃。 二人赶紧入列站好,不明所以,但看这阵势,看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好巧不巧,正站在沧县捕头头旁,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见她沿帽歪着,一顺手给她扶正,叮嘱道,“严肃点。” 谢遥呲着牙,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谢谢头。” 正说着话,只听得县衙门口传来动静。 县太爷王修华正迎着人往里走,笑脸相迎道,“楚大人,路途奔波,一路辛苦了。” 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约摸二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暗黑玄红衣着,衣服上龙飞凤舞的绣着好看的金色图案,男子身姿挺拔,眉眼却十分清冷,身上有着与年纪不太相称的沉稳威严。 谢遥隐隐嗅到了一股绝对的威压。 她好奇的低声问身旁的人,“头,这位是谁啊?好大的架子啊……” 沧县总捕头名吴宽,知晓她平日胆大,怕她闯祸,此刻不由叮嘱道,“可千万别去招惹,这是京城来的刑部侍郎,从二品,内阁楚阁老的独孙。” “管刑部的?看起来好年轻啊。”谢遥不由感叹,此人年纪轻轻就已是从二品,内阁阁老的独孙……可见有个好的出身有多重要。 “楚大人今年才二十二,三个月前昆州的案子听说了吗?” 谢遥点点头,眼看着厅内,耳朵却专心听着吴宽的话。 三个月震惊丽国的走私案,牵连之广,最后连内阁梁老也不得不上书,自省有愧圣恩。 吴宽道,“刑部主审的,涉事的九个官员全部斩立决,其余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这位楚大人雷厉风行,眼都没眨一下。” 谢遥心下一凛,再说话时不由带上了些许敬佩,道,“好厉害啊…”她顿了顿,问道,“头,这种大人物,来我们这穷地方做什么?” 他怎会知道! 吴宽摇了摇头,目光正经的看着前方,故作认真,再不说话。 谢遥看着堂内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王修华点头哈腰,大气不敢出一声,把得罪不起二字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也不意外,县太爷才是一个九品县官,说得简单粗暴一点,这位楚大人想要踩死他的话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害,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大这么多级。 谢遥发着呆,二人在大厅内并未待太久,很快就出来,王修华吩咐道,“来几个身手好的,跟随楚大人去帮忙。” 吴宽立刻就出列点了衙门里四个身手不错的,五人跟随着楚昭出了衙门。 待几人离开,衙役散去,平日里甚是机灵的刘中逵凑上去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去去去,去把卷宗整理好,这事你别瞎掺和。” 看来真的是大事! 刘中逵不以为然,反正就算现在不知道,等大哥帮忙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各人该干嘛干嘛去,他一回头,院内已无人,瞧见谢遥的身影晃过拐角,他急忙追了上去,道,“遥遥,你去哪?” “去大牢里看看。” “想去看王盛?” 谢遥点点头。 刘中逵道,“你觉得哪不对吗?” 谢遥摇头。 二人去了大牢内,牢内人不多,牢头见到他二人,放下碗筷,问道,“刘二哥,可是要提审谁?” “王盛关在哪个牢里?” 牢头拿着钥匙,走在前面引路,道,“西边那一间,单独关着呢,手镣脚镣拷得死死的,这人也是有意思,关进来一天了,不吃不喝,问他也不说话,就坐那跟块木头似的。” 到了西边牢房,牢头正要把门打开,谢遥制止道,“不用了。” 牢头看了里面的王盛一眼,道,“他啊,从早上进来就这样了,面壁思过吧估计,有需要叫我,我先去把饭吃完,饿死我了……” 第六章 画押(2) 这里不见天日,只隐约透着微光。 牢房内,春日酒楼的毒杀案犯人王盛背对着他二人,看不清面容。 谢遥在门口踱了两步,见他一身文质彬彬打扮,头发却披散,手脚皆被拷住,对于外面刚刚的谈话犹如充耳不闻。 谢遥开口问道,“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的杀人?” 果然换来的是牢内的沉默以对。 “你费劲周折,掩盖真正的死因,毁掉了现场所有的痕迹,还伪装成入室财杀,可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我之前的猜想。” 王盛依旧沉默不语,微微侧目看来。 谢遥却不在意,她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那人微侧来的脸庞,露出一个硬朗的下巴,看模样,应当是一个颇为英俊的男人。 “我曾经猜测过那日钱掌柜死时,他上楼喝茶,他为什么一上楼就要喝茶,因为他想,他为什么想喝,或许是那日的早饭有些不合胃口,又或者是每日吃过早饭他都习惯喝一杯茶,我想着下毒之人,定当对掌柜的生活十分了解。” 王盛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睛来,其中沉默又复杂情绪流转,惹人注目。 谢遥心下暗叹,这个人的眼睛生的好漂亮啊!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走近一步,蹲下与他的目光平视,他的目光又冷又复杂,犹如野兽挣扎在一般。 “可是我曾打听过,你与掌柜的近些年来,并不怎么联系,你又如何知晓他的生活习惯?” “我暗中找人打听。” 刘中逵顿时一喜,暗道:还是姑奶奶厉害,王盛居然开口说话了。 谢意内心大喜,说话,那就代表着她说的,并不完全是错的,说话,那就代表着会有破绽。 “找的谁?酒楼小二?” 王盛沉默。 谢遥站起身,俯视着他,问道,“你为何会从钱家后门出来?虽然你画押时说是想要确认钱掌柜真死假死,可你自己下的毒,你心里难道没有把握吗?还是说,你的同伙,就藏匿在钱家?” 王盛抬眼看了她一眼,很快又背过身去,道,“没有什么同伙,都是我做的,我认了。” “你可知全部揽下,会被判什么罪?” 王盛笑了一声,答道,“杀人偿命,我认罪。” 一句我认罪,谢遥内心一咯噔,突然说不出话来。 从他嘴里,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二人出了大牢,日头正西落,霞光满天。 刘中逵边走边道,“遥遥,你真的怀疑他还有同伙?还是诓他的?” “半真半假,我不敢确定,可他明显也不对劲。” 都是些什么事!刘中逵勾着她的肩膀,道,“别想了,忙了这些天,走,吃饭去!” 听到吃饭,谢遥眼睛一亮,“荷叶熏鸡?” “荷叶熏鸡就荷叶熏鸡!大哥也快回来了,走,咱三聚一聚!” 二人换过衣裳,给刘中元留了话,先行去了酒楼。 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应谢遥强烈要求点了两盘招牌荷叶熏鸡,至于为什么要点两盘,因为她酷爱这道菜,一个人就能吃完一整只鸡,再要了两盘小菜,一碟花生米,上了壶酒,二人边饮着酒边等刘中元。 晚霞烧云,从二楼看去,夕阳正无限好。 “遥遥,来。” 刘中逵与她碰了一杯,二人小饮一杯,等了一会,楼梯口刘中元噔噔噔走了上来,坐定轻喘气道,“害,累死我了。” 谢遥给他倒了一杯酒,道,“老规矩,自罚一杯!” 刘中逵问,“为什么不是三杯?” 刘中元已干净利落的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吃,道,“你小子,可劲的整我。” 刘中逵问道,“哎哥,你们去帮的什么忙?” “别提了,去帮忙搬了好几口大箱子,沉得要命,这几日还要去驿站轮流看守值班,不知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那位楚大人看着就让人害怕,若是出个差错,真怕他一刀就把人给剁了,这鬼差事,还不如罚我出外差呢!” 他边吃边道,撕下来两边的鸡腿,一个递给刘中逵,另一个递给谢遥,看她啃得正欢,愣了一下,问道,“两只?今日谁结账?” 谢遥举手,“中逵中逵!” 刘中逵见不得她那样,没好气道,“行行行我结我结……” 话音未落,刘中元举着鸡腿,大声喊道,“小二,再来一条招牌鱼,要大鱼。” “嘶……!哥你怎么这样!” 刘中元今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刚刚搬箱子又耗费了不少体力,实在饿极,他咬了两大口肉,道,“少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偷问母亲要钱了?” 刘中逵,“……” 他怎么知道的?! 谢遥打着眼色:要了多少钱? 对面刘中逵偷偷比出两根手指,一旁刘中元看见了装没看见,轻轻哼了一声,谢遥一喜,正要说话,刘中逵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道,“姑奶奶,鱼很大,够吃的了!你给我省点!” 谢遥打开他的手,道,“那再来一壶酒!” “行行行……” 三人酒足饭饱,沿着道路回家,街上偶尔还有人摆着小吃摊子,门口小孩嘻戏玩闹,老人时不时看着嘱咐两句。 那两个小孩大概五岁左右,正啃着包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玩耍,你追我赶的,一下撞到了刘中元腿上,他一把扶住,道,“娃娃小心。” 他们每次回家都要路过这条街,是以大家对他三人都眼熟得很,老妈子笑眯眯的打着招呼,道,“娃娃们下差了?” 三人点头应是。 那娃娃天真无邪,一双眼珠滴溜溜的转,极为机灵活络,笑嘻嘻的给他拍了拍大腿,道,“哥哥对不起,牙牙撞到你了。” 刘中元摸了摸他的头,道,“没关系。” 他站起身,正要继续走,突觉身旁二人目光如炬的盯着已经跑开的小孩。 刘中元见他二人神色怪异,以为出了什么事,道,“怎么了?” “那个孩子……” 谢遥和刘中逵互视一眼,眼中皆是惊疑不定,刘中逵道,“我好像明白了你说哪里不对劲了。” “他们长得……” “很相似!” 第七章 画押(3) 谢遥和刘中逵目光定定落在台阶上。 刘中元一头雾水,见他二人打哑谜似的,问道,“到底什么事?谁跟谁相似?” 顺着二人目光,他扭头看去,台阶上的两个娃娃玩得正高兴,一个扎着双发髻机灵活泼,一个文静乖巧有些腼腆,眉眼皆不一样,哪里相似了? 可此相似并非他们说的那个相似。 “走!” 刘中元忙道,“哎去哪?我马上还要去驿站值夜呢?” 值夜? 哦对! 闻言谢遥朝他挥手,道,“你去值夜,我跟中逵去看看!” 她跟刘中逵拐弯朝着市集中心走去,不一会就走到了一处府院内,素白满府,白笼高挂,大丧! 二人在外正琢磨着如何进去,只见月黑风高夜,有马车响起,声音正朝这边来。 二人急忙闪到暗处。 马车很快停在了后门,不一会,就有一名女子,背着包袱,牵着小孩上了马车。 暗处二人不由相对一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女子正是钱掌柜的妻子刘戚桑! 三更半夜,她想带着孩子上哪去? 真相或许就在眼前,怎能容她离开! 二人急忙上前,拦在马车跟前,谢遥道,“钱夫人,三更半夜,你这带着孩子,要去哪? 车内的人静然片刻,一只纤纤玉手撩开了车帘。 刘戚桑一身素衣,远山眉黛,脂粉未沾,眉眼平静,堪称芙蓉花落,我见犹怜,道,“二位官爷,来得真够早的。” 听她这句话的意思,像是早已料到官差会找上门。 “钱夫人像是早已料到一般?” 刘戚桑眼若微霜,寒了一下,喃喃道,“钱夫人?二位官爷还是叫我刘氏吧。我所做之事,难逃律法,时间早晚罢了。” 谢遥和刘中逵心下讶异,他们今夜来,只是想悄悄确认一下,刘戚桑的儿子是否真与王盛有关,那日见到五岁幼子,眉眼有五分像刘戚桑,都说孩子随父似母,可他的样貌却一分也不像死去的钱掌柜,反倒隐约有几分王盛的模样。 刘戚桑却似乎,打算全盘托出? 谢遥道,“所以钱掌柜的死,与你有关?或者说,你也参与了?” “是我出的主意要毒死他,也是我,在那日的早饭中偷偷动了手脚。” 她认得干脆,谢遥与刘中逵十分震惊,谢遥道,“为何?他可是你丈夫?” “丈夫?”刘戚桑冷哼一声,似乎极为不屑这个称呼,“外人看来,我家境贫寒,凭借美貌嫁给他,是我的福气,在这沧县想要什么有什么,可是这样的日子,却不是我自愿的!而是他!” 顿了顿,她缓和了情绪,道,“我愿意解开你们所有的疑惑,只希望我能再见王盛一面,当面与他告别。” 看来这件事,另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二人随即分头行事,刘中元带刘戚桑回衙门见王盛,谢遥去王家找王修华。 谢遥步子匆忙,这条街离王家并不远,她疾步穿过街巷,到了王家却被告知王修华去了驿站,谢遥又扭头去了驿站。 此刻已经三更天,月上枝头,街上已无人影,只有她一人神色匆匆,走了好一会,这才到了驿站门口。 “什么人!”门口有人拦住了她。 谢遥道,“我乃沧县府衙捕快谢遥,有事要见王大人。” 她掏出腰牌给拦门的二人看,赫然便是捕令。 二人打量了她一眼,其中一个道,“女的?” 女的怎么了! 谢遥却不敢顶话,陪着笑应是。 此时她一身男装,头发用一条白丝带系成马尾,发上带着一支桃花银簪,俨然是女子模样,谢遥平日里经常东奔西走,男装行动方便,久而久之这样打扮便习惯了,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但在旁人看来,还是有些异类。 二人接过捕令,确认无误后,道,“进去吧,王大人在第三间房。” 谢遥忙道,“谢谢!谢谢两位大哥,大哥们升官发财。” 她一边说话,一边大步入内。 谢遥是第二次来驿站,所以大概的路她都认得,到了驿站内,直奔王修华房间去,边走边四处打量,不远处有沧县衙门的人正在巡逻,驿站灯火通明,戒备看起来十分森严。 谢遥未多想,她平日深得王修华疼爱,而且又事出紧急,匆匆到了门口,推门而入,道,“大人不……” 好了…… 话被她硬生生卡在了嘴边。 不是王修华! 谢遥眼睛瞪得比铜钱还要圆。 屋内浴桶蒸汽漫漫,那人背对着她,正站起身子,露出精壮的后背以及腰身,其余下半身还埋在浴桶里。 谢遥第一反应是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震惊的连退数步,不知撞到什么,有东西哐当掉地,连带着打到了一旁的洗脸盆,她一屁股跌坐在地,随即一盆冷水将她从上到下浇了个透心凉。 水盆哐当落地响。 水流入眼,带来涩疼,她不由自主的闭上眼。 那人沉声喝道,“滚出去!” 谢遥闭着眼,真当是用滚的,胡乱辨别方向,哐当一声撞到门上,不敢喊疼,一抹脸上的水,稍微辨认了门的位置,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大门敞开,屋内浴桶响起出水声。 谢遥呆呆站在门外。 驿站里有专门供差衙洗澡的地方,谁居然敢在房内洗澡? 谢遥慌张的抹干脸上的水珠,明明是六月炎日,脚底却凭空冒出一股寒意。 刚刚第一眼扫去,一旁的玄红颜色极为明显。 玄红色……玄红色…… 那位京城来的楚大人? 谢遥脸色霎时苍白一片。 从外走来的王修华远远见到她,走近一看,谢遥浑身上下湿了个透,不由吃惊道,“丫头,怎么回事?” 谢遥抬起头,眼中全是恐惧慌乱,却道,“王……王叔……我发现……”她磕磕绊绊,毫无头绪,显然怕极,不由重重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气,道,“关于酒楼命案我与中逵有重大发现,我本来要去府上找您,可是管家说您来了驿站,我就寻了过来,不曾想屋内有人洗澡。” 王修华听到说起春日酒楼案情有新进展,本想追问,却又听到这后半句,神色一愣,看向她身后的门,问道,“丫头你……” 谢遥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道,“……叔……里面是?” 王修华显然也被吓到了,二人双双对望,皆是慌张。 “……里面……是京城来的楚昭,楚大人……” 第八章 画押(4)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动静。 谢遥和王修华不约而同看去。 楚昭已经换了一身白色衣袍,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眼底隐约青寒。 “……大……大……大……人。” 完了! 看他的脸色……自己会怎么样? 命还能保住吗? 许是他的眼神太让人不寒而栗,谢遥不由摸上自己的脖颈,下意识想道:还好还好,脖子还在。 王修华到底是疼爱她的,硬着头皮禀道,“楚大人,谢遥因公莽撞,一时情急,还望大人能够网开一面,饶过她这一次!” 谢遥立刻道,“……大……人,小的真的无心,请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她向来识时务,边说边扑通一跪,求他网开一面。 笑话,就连王修华也得对他低头哈腰的,自己算个什么东西,敢不低头。 楚昭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王修华,你手底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不能辩解不能顶嘴。 谢遥有错在先,此刻只能认认真真的跪着,求得谅解。 王修华端得是一脸惭愧,道,“楚大人教训得是,下官日后一定好好规劝属下。” “行了,你退下吧。” 谢遥一听他这么说,面色一喜正要站起来,楚昭偏偏不冷不淡的扫来一眼,眼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谢遥腿瞬间一软,复又老老实实的跪好。 楚昭道,“既然错了,你就跪在这一宿好了。” 谢遥眼睛吃惊的瞪大,“……” 她内心极为不服,正想解释两句,王修华已犹豫道,“大人能不能宽恕了谢遥今夜这责罚,她匆匆忙忙赶来,确实是有案子在身,大人若要责罚,不若等今夜过后再罚也不迟。” 谢遥感激的看向王修华,心里为他竖起大拇指。 …… 死一般的沉默。 楚昭站在他二人面前,目光扫去,没有做声。 安静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很久,可是王修华后背已有些冷汗,不由为自己的莽撞而叫苦不迭。 若是楚大人一时怒起,或许不仅仅是罚跪这般了,自己居然…… 楚昭突然轻笑一声,却极为的不屑,道,“我来这一日,听沧县府衙闲下谈论,有所耳闻,说你府衙内有一位女捕快,不管多棘手的案子,到了她手里都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今日一看,倒是他们夸大其词,这个所谓的谢遥,什么也不是。” 谢遥知道她在羞辱人,忍着气,抬手行礼,道,“是小的有错在先,小的愿意受罚。” 楚昭脚步越过他二人,道,“算了,人你带走,好好管教。” “多谢楚大人开恩。” 待到楚昭走远,王修华这才扶起她,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回衙门,边走边说。” 二人回到衙门时,刘中逵正带着刘戚桑在堂上等候,王修华坐定后,便有人押了王盛上堂,起先那人一副无澜,可一见到衙堂上跪着的人,情绪激烈,道,“你……你……” 惊堂木一拍,大堂寂静。 王修华已得谢遥告知所以,此刻问道,“刘戚桑,你可否参与谋害钱掌柜命案?” 堂下刘戚桑叩头,道,“回大人,是我主谋,命王盛动手的,他只是听命于我,求大人法外开恩。” “她胡说!全是我一人所做!大人明察!” “盛哥。刘戚桑唤道,一脸决然的看着他,“不必,你不必,我不会就这样看着你死。” 一旁的三人哪里还看不明白,这二人怕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私情。 谢遥问道,“所以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孩子,不是钱掌柜的。” 果然,刘戚桑点点头,“不错,鎏儿……鎏儿是我和盛哥所生。” 果然如此! “刘戚桑,你嫁作人妇,却不守妇道,为了情妇,毒害丈夫,如此蛇蝎心肠,就不怕世人唾沫吗!” “你懂什么!”王盛见她指责刘戚桑,怒得站起身来,却又被刘中逵按了下去,他愤愤不平,道,“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就是一个卑鄙无耻之徒!” 王盛一脸不甘愤恨,情绪甚是激动,倒是刘戚桑,脸色虽惨白无比,却做好了托盘而出的准备,道,“个中原委,还得从七年前说起。” “我与盛哥自小一起长大,早就定下了婚约,待他考取功名后,便风光迎我过门为妻,岂料他准备赶考的那一年,结交了钱婓,钱婓当时为人爽快洒脱,二人一拍即合成为了莫逆之交,那日他来家中做客,便是这一切祸端的起源。” 钱婓垂涎于刘戚桑的美貌,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由于她与王盛还未正式拜堂,钱婓便心痒难耐,趁王盛赶考期间,强行霸占了刘戚桑,逼迫她与自己成婚。王盛落榜归来,发觉家中变故,找上门理论,却被钱婓好一顿羞辱殴打,刘戚桑对他旧情难忘,背地里偷偷去找王盛,一来二去,二人又纠缠在了一起,二人背着钱婓偷偷摸摸往来,很快孩子就出生了,钱婓以为这个孩子是他与刘戚桑所出,一直对其耐心疼爱有加,可是孩子渐渐长大,钱婓发现了不对劲,刘戚桑看着他对孩子越来越探究的目光,知道一切怕是再也瞒不住了,她想要和王盛远走高飞,所以就策划了这一出计谋,毒杀钱婓。 “那日我在早饭里动了手脚,我也知道他的习惯,一直躲在他的屋内,待他如往日一般喝完茶后,怕官府查到线索,为了掩盖真正的死因,我强行灌了他砒霜,这一切,都是我动的手,我恨透了钱婓,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与盛哥如此凄凉。” “你把毒药下在茶壶里,后来为了掩盖,将多余的茶倒在了窗外,然后伪造现场离开。” “是。” “我有一个疑问,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 刘戚桑道,“我筹谋许久,在他的房间内设了一个暗道,直通外面,入口就在床底下。” 谢遥朝刘中逵示意,他了然,亲自跑了一趟春日酒楼。 “这一切,都是我干的,还希望大人能明察秋毫,饶了王盛一命。” 王修华此时也是百感交集,说到底一开始是钱婓的错,这才造成了三个人的悲剧,可律法不容情,杀人就是杀人,不管何种缘由,都不该无视丽国律法。 刘中逵很快去而复返,禀道,“大人,确实有这么一个机关。” 真相已经大白,谢遥却没了兴趣,趁着画押期间,悄悄退了出去。 这件案子走到这样的情况,是她没想到的,刘戚桑固然有错,可钱婓何尝没错,此情此景,她也只能叹一句,因果轮回吧。 第九章 三十两 谢遥回到家中已经是半夜,匆忙洗过澡,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 今夜,可真是太刺激了。 一会是大堂上二人坦白,一会是他二人拦住刘戚桑的马车,一会是春日酒楼的钱婓死状……一点一滴都在谢遥脑子里回放。 不管怎样,这件案子终于结了。 夏日的夜晚并不冷,谢遥抱着薄被呈八字状趴在床上,睡梦中眉头紧锁。 直到脑海中想起一声厉喝,“滚出去!” 谢遥猝然睁开眼,一口气吁出,一骨碌爬坐起,吓得额头上冷汗直冒。 真是见鬼! 她低声咒骂,抬头看去,屋外天已大亮,院子内有轻微的响动,想来是明姨早起正在忙活。 谢遥起身,换好衣服打开屋门,井旁明姨正在取水,见到她起来,道,“早饭在厨房放着呢,吃一点再去。” 谢遥洗漱后,吃过早饭,赶去衙门。 她今日来的早,本以为衙门口没有几个人,刚一踏入,只远远瞧见大堂上各人拥簇,脸上都是雀跃,正围着吴宽不知在干什么。 “遥遥!” 身后传来刘中逵的声音,很快便攀上来她的肩膀,道,“来这么早?你也要去吗?” 谢遥懒洋洋道,“去哪?” 刘中逵道,“你还不知道啊?去京城啊,楚大人要在衙门挑选十个身手好的,随他护送生辰纲入京。” “生辰纲?” 刘中逵道,“七月二十六是梁王七十大寿,梁王的学生韩琳特地备上生辰纲一份,以表诚意,韩琳本要亲自护送,不料家中有变,内阁楚阁老与梁王闲聊时听说了此事,当时楚大人正在丹洲办案,离韩琳极近,楚阁老便让自己的孙子去帮忙走这一趟。” 原来是这么回事,谢遥摇摇头,道,“不去,京城路途太遥远。” 她昨夜才得罪了楚昭,此时再上赶着去,岂不是找不自在。 大堂上众人兴致很高,谢遥却敬而远之,找了个地打瞌睡,正值酷暑,炎热难耐,她阖着眼昏昏欲睡,想着月末了,月钱差不多该发了,叔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这些年一直没断过药,发了月钱,又够家里花好一阵了。 卷宗房外有人路过,传来谈话声。 “你去不去?这可是出门见识天地的大好机会啊。” “不去不去,家中妻儿老小,离开了我那还得了。” “真不去啊?我可报名字了,听说吃住全由楚大人负责,待生辰纲送到,还额外有三十两辛苦费呢。” “不去不去……” 谢遥瞌睡醒了一大半。 她站起身,寻到帽子戴好,出了卷宗房,在衙门内找了好一会,终于在后院找到了刘中逵,巧得很,他正缠着吴宽不知在说什么。 谢遥小跑上前,说道,“头,我也要去京城!” 刘中逵道,“你刚刚不是说不去吗?” “刚刚是你没讲清楚,去京城还有三十两白银。” 刘中逵听闻,无法直视般,看了她一眼,嫌弃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财迷,一听到有赏钱就按耐不住。” 切! 谢遥不理会他,道,“头,你就让我去吧,我还没出过远门呢。” 吴宽看她故作淑女般的撒娇,无奈的摇摇头,道,“行了,去就去吧,正好中逵也要去,一路上有什么也能照应着你,下午就出发,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去吧。” 吴宽选定好十人,拿着名单去给王修华过目。 后院内,谢遥问道,“我听头刚刚的话,中元不去吗?” 刘中逵答道,“家中总得留一个,而且大哥对外面的世界并无多大兴趣,他将来怕是要改行做生意。” 谢遥道,“做生意?中元能行吗?” “他好像现在正在学,家里的活总要有个人接手才是。” 刘家做的是贩卖布匹的生意,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在东巷内,也算富庶人家,刘家只有中元中逵两子,年幼时二人没少干泼皮之事,带着谢遥三人将整个东巷搅得人人见到他们,都道,“哟,三猴今日又上哪祸害去了?” 小到下河摸鱼,地里偷菜,大到率领小孩们聚众打架斗殴,东巷三天两头就有他们的光荣事迹传遍。 刘家一看,长此下去,这还得了!捐了钱得了两个差事,将兄弟二人送去了衙门当差,他们管不了的,自然有人能管住。 如此过了半年,两兄弟脱胎换骨,一下子成熟稳重起来。 谢遥与刘中逵边说着话边往外走,刚跨出衙门口,只见衙门口不远处,王盛正拉着五岁孩童慢慢的走在街上,那小孩指了指一旁的年糕,王盛难为的摇了摇头,似乎在与他说着什么。 二人走近,便听道王盛道,“鎏儿乖,今日没带银钱,等我们回家后再来买。” 他说完拉着孩童就要走,谢遥却道,“等等。” 她摸出三枚铜钱,递给老板,接过年糕,走近两步递给小孩,笑道,“给,姐姐请你吃。” 鎏儿看看谢遥,又看看王盛,见他没有意见,这才欢喜着接过年糕咬了一口。 王盛道,“多谢姑娘。” 谢遥颔首,目送二人走远。 昨夜刘戚桑并没有想要逃跑,她只是想要安置好自己的儿子,或许在那之后,她就要上衙门自首。 坏人未必是真坏人,以为的好人却也不是好人,这荒唐的世道…… 谢遥回到家中,与明姨说清了要去京城的事,其实家中之事,但凡只要谢遥开头,明姨从来就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只是京城太过遥远,谢遥又是一个姑娘家,如此一想,她便犹豫起来,道,“遥遥,京城这么远,要不就别……” 谢遥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姨你就放心吧,中逵也去,他一路上会照应着我的,只是护送东西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明姨见她兴致很高,想来她在这沧县内憋坏了,想要出门走走也不一定,既然有人照看着,心中安定许多,嘱咐道,“那好,你路上要小心,可别伤着磕着了。” “知道了,姨。” 明姨回屋,很快取了钱袋来,数了数,塞进谢遥的包袱里,道,“这是一两银子,你叔前日刚发的工钱,你拿着路上花。” 谢遥呆了呆,连忙把钱掏出来,道,“姨,这不行,我有钱,而且路上管吃管喝,我用不到钱,你赶紧收好。” 她把钱塞回给明姨,屋外响起刘中逵的声音,“遥遥,该走了,去迟了可就麻烦了。” 谢遥背起包袱,拿好佩刀,朝外奔去,道,“姨,在家等我回来。” 明姨追她出屋外,忍不住又叮嘱道,“遥遥,路上千万小心些。” “知道啦。” 第十章 路途 谢遥跟刘中逵赶到驿站外时,已经接近晌午,驿站门口已经有二十几人,押着两口大箱子,个个跨马而立,腰间佩刀,虽然皆是一身布衣,但神色冷肃,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衙役,想来是楚昭的随从。 谢遥和沧县衙门的人汇合,十人纷纷上马等候。 晌午正是酷热时分,顶着烈日,谢遥热得汗流不止,不停地抬手擦汗,众人等了片刻,楚昭从驿站内走出。 他穿着一身黑色锦衣,大步跨来,翻身上马,目光冷冷扫过整个队伍,一行三十三人,被他目光扫过者,皆神色一凛。 谢遥忍不住偏过头去,内心难免有些紧张。 楚昭道,“出发!” 队伍终于出发了。 谢遥和刘中逵落在中间,随在车辆两侧,队伍缓缓出了城,很快上了官道,一行人皆骑马,队伍速度变快,不一会就远离了沧县主道。 路上寂静,骄阳似火,只有一行人顶着酷热前行,马上谢遥吃着刘中逵给的桂花糕,问道,“照我们这个速度,要多久能到京城?” 刘中逵递给她水囊,道,“我们骑马已经算快的了,最快也要十天左右。” 谢遥喝了口水解渴,忍不住抬手袖擦汗,刘中逵见她晒得脸颊微红,关切道,“若是路过市集,我去给你买顶遮阳的斗笠吧。” 说来也奇怪,大家同样是在风雨里闯荡,日晒风吹的,可谢遥就天生肤色白皙,不管如何暴晒都不会变黑,倒是着实令人羡慕。 谢遥摆摆手,道,“别,我这样挺好,带了斗笠显眼,说不定更招楚大人注意。” 为了三十两赏银而折腰的她此刻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楚昭一个命令,就让她原地掉头。 刘中逵好奇道,“我说姑奶奶,你到底是怎么得罪楚大人的?” 咳咳! 猛然提起这个话题,谢遥略不自在的左右四望,慌道,“不提了不提了……”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撞见楚昭洗澡,估计自己在沧县也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刘中逵见她不愿意说,也就不再多问,片刻后,他道,“不过照这个速度,是赶不上住宿了,看来今夜要睡在荒郊。” 果不其然,一行人赶路到不了投宿的地方,晚上宿在了荒郊野外。 有人生起了火堆,四人在周围巡逻,其余的人围着箱子分散而坐,形成一个包围圈。 大家心照不宣的啃着干粮,唯独谢遥……啃的是刘中逵的。 谢遥没想到大家都带了吃的,就她一个人没带,真的是一时疏忽,幸好还有同伴接济,她吃着牛肉干,嚼得腮帮子都疼了也没嚼碎,忍不住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脸,喝了口水顺气,嘀咕的说道,“中逵,你这牛肉干哪买的?跟石头一样难嚼。” “我母亲前些日子做的,家里没人喜欢吃,正好这次出门就给我装上了,将就着吃吧。” 风并不大,众人歇脚的地方靠湖,有月亮倒挂在水中,双月皎洁相映。 夜已经很深了,有人架不住困意在打瞌睡。 地上铺了些青树叶,谢遥缩在火堆旁也正安睡,她昨夜本就睡得晚,起得又早,睡眠严重不足,此刻哪怕是露宿风餐,依旧睡得香甜,刘中逵顾着她到底是女儿家,寻了件外袍给她披上。 四周静若无人,不过还有人没睡。 刘中逵抬眼望去,正好看到树干下有人轻倚。 楚昭黑衣白面,火光拥簇,正聚精会神的搽拭着匕首,湖面水光潋潋,反照而来,人在月光下,更显得俊美。 察觉到刘中逵的目光,他抬起头看来。 冷不防于其目光对上,刘中逵心神一凛,正要低下目光去,突听远处巡逻的人喝道,“什么人!” 刘中逵脸色不由一变,抬目寻去,可夜色茫茫,哪里见什么踪影? 楚昭神色不变,将匕首收回袖中,站起身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刚刚有黑影闪过,许是小的错觉也说不定。” “加强守卫。” “是!”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有人说话,谢遥半睁开眼,正好楚昭暼来一眼,二人隔着火光冷不丁对视。 ……大脑一片空白。 谢遥半睡半醒间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忙不迭的闭上眼。 罪过罪过……妖魔鬼怪快退散! 一夜天亮。 众人在湖边简单的洗漱后,继续赶路,如此直到晌午,终于到了一处小县城内,众人寻了一处卤面摊子坐定,正等老板上面时,忽听有人叫道,“谢遥。” 谢遥彼时正在张望远处的小吃,闻言回头,只觉周围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谢遥,“???” 难道这短短片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谢遥疑惑看去,发现面摊旁,楚昭也正看着她,刚刚明显就是他在叫自己。 谢遥顶着众多目光走过去,道,“大人,您叫我?” 楚昭,“……” 您? 他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空桌子,沉默着不说话。 谢遥见他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摊贩的桌椅上。 谢遥,“……?” 她疑惑的看向楚昭,顺着他的目光也落在桌椅上,来回之间,突然顿悟,忙道,“大人稍等。”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灰色的方帕,将椅子和桌子擦了一遍,这才堆起笑道,“大人,好了,您请坐。” 楚昭满意的坐了下来。 谢遥又殷勤的给他倒了茶,装模作样的往前推了推给他,道,“大人,喝茶。” 她笑容灿烂,极为圆滑,机灵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楚昭喝了一口,皱眉道,“太烫了。” 谢遥忍着不快,面上依旧笑着,道,“大人嫌烫,那就凉一会再喝。” “可是我现在就要喝。” 周围的人都若有似无的投来同情的目光。 谢遥顿了顿,道,“不然,我给您吹一吹?” 楚昭不置可否。 谢遥便自作主张的端起茶碗,吹了几下,想着他应该是满意了,复放回去,道,“大人,应该可以了。” 果然,他没再挑毛病,喝了一口后,道,“路途遥远,我的日常你就多多费心吧。” 谢遥很想拒绝,很想说不,她想把刀摔倒桌子上,气势汹汹、态度强硬的告诉他:我是来护送生辰纲的,不是来给你当丫环的! 她深吸一口气,笑得甚是难看,道,“能伺候大人,是小的三生有幸,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刘中逵吃着面,闻言顿时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他没想到,平日里在东巷横行霸道的谢遥,居然也有这么怂的一天,果然老天开眼,报应不爽啊…… 第十一章 生辰纲(1) 吃过饭,躲过日头最毒的正午,众人继续赶路。 路途尚还遥远,大家不可能一直神经紧绷着,有交好的低声说着闲话,眼望八方。 如此一路顺利,入夜,又毫无意外的宿在了郊外。 刚刚入夜,火堆升起,大家有的靠着岩石休息,有的正在周围巡逻,有的不知在哪逮了野鸡,褪毛去脏,正架在火堆上烤着,散发着一股鸡肉烤香味。 今夜的气氛似乎比昨夜的要松散一些。 谢遥无聊的靠在树旁,模模糊糊想着,有些出神,她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遥遥!给!”刘中逵抛过来一个大桃子,谢遥没反应过来,被砸了个正着,也不生气,一看是个桃,伸手捡起,不由喜道,“哪来的?” 刘中逵道,“中午路上买了几个。” 谢遥笑着随便擦了擦,正准备咬一口时,动作一顿,她看着手里的大桃子,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突然站起身来,朝一旁快步走去。 刘中逵视线不明所以的跟随她看去。 谢遥走到树下,殷勤递去桃子,道,“大人,新鲜的桃子,您吃。” 刘中逵仿佛被噎住一般,忍不住咳了两声,实在受不了她这般转变,扭过身去跟旁人说话去了。 楚昭看着那鲜艳欲滴的粉桃,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奇怪的弧度,看他神情似乎是有话要说,可默然片刻,面前又顶着谢遥这张笑脸,他终究还是接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上道。” “大人喜欢吃就成。” 谢遥功成身退,正要退下,突有一片叶子袅袅飞落,好巧不巧,正落在楚昭膝上。 谢遥伸手摘下,树叶纹路清晰,翠绿无比。 楚昭眉宇微蹙。 谢遥微低着头,面色骤变,电光火石间,她笑着道,“不曾想风这么大,连树叶也吹掉了。” 谢遥丢掉树叶,在他旁边坐下来,低声道,“大人……怎么办?” 楚昭往后一靠,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眼底隐约担忧,他转了两圈手里的桃子,递给她,使了使眼色。 谢遥一愣,疑惑的看着他。 使个眼色,这家伙感情不会以为自己能猜懂他心里想什么吧? 楚昭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她的……智商? 就在这时,只见他面色倏然一冷,唰一声拔刀而出,顺着树干一跃而上,疏影闪动,树上那人只觉一道劲风袭来,不由拔刀相迎,手臂被震得一阵发麻,不由吃惊得飞身跃下树,楚昭一身黑衣紧随而下。 十几人蒙面人从天而降,目露凶光。 谢遥道,“我还以为来多少人呢,就这十几个人?” 实在是无法忽视这个似乎无处不在的人,楚昭不由暼了她一眼,见她眉眼飞挑,微微得意,颇有点仗势欺人的模样。 饶是心下嫌弃无比,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楚昭收了刀,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我的主意。” 十几人黑衣人围成一个内圈,神色戒备。 其中有一人道,“楚大人手段我们也是知晓的,不过这生辰纲,今夜你怕是得留下!” “就凭你?” “就凭我们!” 那人动作极快,从腰间不知掏出什么东西,一拔开,朝天上撒去,空气顿时白茫茫一片。 “闭气!有毒!” 味道刺鼻,谢遥捂着鼻子,整个树林一片迷烟白茫,乱作一团,只隐约看见黑影散过。 有人喊道,“楚大人!是毒烟!” 生辰纲是他们此次的首要任务,若是丢失,别说赏银,只怕还要受牵连。 脑子一热,谢遥提起一把刀,跟着同伴顺着黑影追了上去。 追了一里多路,谢遥这才发觉不对,周围不知何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四周荒凉,只见月色下杂草横生,有流水声传来,想来此处近河。 谢遥大着胆子往前走去,唤道,“中逵、李常?” 没有回应。 谢遥有些慌张,她刚刚明明是跟着中逵追来的,怎么这会就只有她一个人了?而且这里本就是荒郊,她又不识路……这样想着,不由朝后退去,准备沿路返回。 一转身,身后正站着两个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汉,鬼魅森森提刀看着她。 谢遥尴尬又害怕,讪讪道,“二位大哥,有话好说……” 那两人不听,向她缓缓走来。 谢遥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眼盯着刀,心下突突,不知如何是好,她虽会武功,但明显打不过眼前这两人…… 二人举刀劈来,谢遥啊的一声尖叫,拔腿狂奔,“救命啊中逵!救命啊别杀我!” 她鬼哭狼嚎,慌不择路跑了一段路,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却见乱石越来越多,路也变得崎岖起来,树林遮月,视线昏暗,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谢遥狂奔不停,突突突的心提在嗓子眼,就快要跳出来。 谢遥内心狂嚎:她还年轻她还不想死啊! 武力悬殊,她再怎么跑,还是被追上,身后黑衣人刀劈而来,谢遥拔刀一挡,被震得连退数步,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人又刺来。 谢遥慌忙一闪,又退数步,一脚踩空,身子朝后仰去。 我……靠!什么鬼? 砰! 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谢遥扑通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掉入了水中,心中不由一喜,万幸自己终于捡回一条命,奋力朝另一岸游去。 只听不远处扑通两声落水响,谢遥水性极好,边游边回头看去,顿时魂飞魄散。 这两个人简直阴魂不散! 游到岸边她奋力爬上案,抬目望去,只见月色皎洁,四周参天大树高耸,一侧是一条山脚道路,空旷没有遮掩,右侧是河流,身后是追命的黑衣人,不远处隐约露出群山的轮廓来,黑夜茫茫,透着几分诡异。 这……怎么还跑到山里来了? 谢遥咬咬牙,不敢停留,这里杂草丛生没过了小腿,她踏出一条路来,直奔山里去。 活路啊活路! 夏日,月光与星光交映,如果此刻不是忙于奔命,谢遥倒是愿意翘着二郎腿赏一赏漫天星辰。 第十二章 生辰纲(2) 夜。 有男人低声咒骂,“妈的让她跑了!” “这山里豺狼虎豹的,非把她撕碎不可。” “这妞看着力气不大,腿脚倒是利索,跑得比兔子还快……” “别抱怨了,赶紧找,若是泄露了行踪,副帮非把我们两个剁了腌起来挂腊肉!” 二人一句接着一句,倒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遥咽了咽口水,躲在隐蔽处不敢动弹。 山林风盛,呼呼而过,混身湿透,心如在水底,人便不免全身发冷。 这真的是刀口上玩命呢! 那二人正要往前走去,突然停步,向地面一处看去。 有水珠滴答落在了地上,带着明显的湿痕,本来光线昏暗,也不显眼,可巧的是月光穿透树叶,正照在沾着水湿的山石上。 谢遥怕极,一动也不敢动,余光看去,只觉有黑影倒影在地,森森寒寒,两刀两人,正慢步在朝她藏身的地方靠近。 谢遥一咯噔,心顿时提了起来。 哪怕心中默念千万次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可二人却朝她藏匿的地方越走越近。 她被发现了! 三十两,为了三十两就把命搭上,不值得啊!!!! 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逼近的恐惧,谢遥跟兔子见了猎人一般拔腿就溜,见路就踏,越急越错,慌乱中一个趔趄,人跟球一般咕噜朝前滚了一圈。 她挪着身子朝后退去,那二人已经追了上来,看见她就像老虎看见一块肥肉一般,目露出寒光。 无处可逃。 谢遥不由四处喊叫起来,“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 这就像是人临死前的惯性挣扎一般,谢遥希望,有个人能来救救她。 两人渐渐逼近,好似在笑她死到临头居然还在求救,无言的嘲笑她:你叫吧,使劲叫,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谢遥才十八!她不想就这样死在这荒郊野岭!她还要赚钱养家,她还要嫁人! 可惜无人回应,就好比一滴水落入了江河中,悄无声息。 谢遥咬牙拔出刀,慢慢站了起来,饶是心中自知已经无望,脑子一片空白下,却依旧提醒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并未回答她的话。 谢遥还在挣扎,“……我可是朝廷捕快!” 其中一个举起刀,冷笑一声,道,“我们是什么人,你去阎王殿问问阎王爷吧!” 谢遥举刀去挡,却双拳难敌四手,三两下就被挑飞了佩刀,两人一刀在左一刀在右,竟要双刀将她砍死! 谢遥唇色发白颤抖,不由闭眼,却只听到耳边厉风疾过,两声异响,预想中的人头分离并没有降临。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道,“很显然,不是好人。” 谢遥猝然睁开眼。 她猛然回头看去,月色朦胧处,楚昭一身锦色黑衣,携着佩刀,正面无表情站着。 那两人明显认出了楚昭,不由往后一退,目光顿时戒备。 眼角发红,身子微颤,有那么一瞬,谢遥就要忍不住哭出来。 她抹了抹发酸的眼眶,内心又喜又惊,更多的是无比的庆幸感动,在这生死关头,竟然真的还有人能来救她,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为自己来的,总之他站在这,真真切切救了她一命。 他于此刻对谢遥而言,犹如神仙下凡,可对于那两名黑衣人来说,却是天飞横祸。 万万没料到,楚昭会出现在这! 谢遥也万万没想到,楚昭会出现在这! 其中一个反应极快,刀猛朝谢遥方向飞去,变故突生,谢遥面色一变,却听铛的一声响动,却是楚昭拔刀击飞了它。 有人低喝道,“走!” 待她再看去时,哪里还有两个黑衣人的身影。 顾不得去追了。 谢遥眼睛发亮,如夜空明月,喜不自胜道,“大人,你怎么在这?” 楚昭捡起刀,回鞘,瞥了她一眼,道,“不是你满山的喊救命吗?” 谢遥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不曾想自己那么丢人的时刻居然被他看到了。 楚昭已越过她,冷冰冰道,“走了。” “哦。”谢遥应道,捡起被打落的刀,乖乖抬步跟上。 走了两步,她问道,“大人,大家怎么样了?” “分散了。” “有人受伤了吗?” “没有。” 谢遥快走几步,与他同立而行,道,“那些黑衣人看起来很怕大人,大人知道他们是谁吗?” “不知。” “那毒烟好生厉害,不仅有毒,还迷人视线,大人可有受伤?” 楚昭顿步,谢遥也跟着他停步,不明所以,问道,“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昭道,“把嘴闭上!” 原来是嫌她话多……许是大难不死,被他如此冷冰冰的对待也没生气,谢遥吐了吐舌头,而后悻悻的闭上嘴,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了一会,却不是回头的路,楚昭在月色中寻找着二人的踪迹,谢遥拉了拉他的衣袍,指了指前面。 楚昭便低头看去,地上水迹已经不是很明显,那二人从湖里起来,浑身亦湿透了,既然他们能根据水痕发现谢遥,那他们也能被这水痕出卖。 他眼眸微亮,叮嘱道,“跟紧了。” 谢遥点点头。 二人顺着痕迹追了上去。 前面二人速度极快,后面两人悄无声息。 夏夜的晚风呼呼吹着,地面的痕迹没多一会就干了,楚昭和谢遥脚步却不停,因为他们离那两个黑衣人已不远,再也无需痕迹来追寻。 二人隐在一处,远远看着那两人走近一处山洞,洞口有人正在把守。 敌众我寡,谢遥怕被发现,忍不住靠近些许,小声说道,“大人,莫不是山贼?” 她一靠近,楚昭于黑夜中凉凉看了她一眼,谢遥意识到两人距离过近,不由离远了些,依旧笑看着他。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抵就是如此了。 楚昭看她没脸没皮的模样,也是无奈,道,“不知。” “里面会不会是生辰纲?” “十有八九。”他顿了顿,道,“不过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开。” “大人此话怎么说?” 楚昭道,“箱子密封时用的是南海东胶,极为难开,寻常人不一定识货,未必能知道打开之法。” 南海东胶?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听他这么说,应当是极为厉害的东西吧。 谢遥不懂装懂,装模作样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远处。 她道,“大人,看这架势,倒也不太像山匪一类,若是山匪,得手之后应当回老巢去才是,何必找这么一个山洞?若不是山匪,对这的地形又如此熟悉,想来是早有预谋。” 楚昭微点头,算是同意她的看法。 第十三章 生辰纲(3) 有些话,谢遥没敢问。 这些人看起来像是蓄谋已久,说明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盯上了这一趟生辰纲,楚昭难道一无所察? 她回想着事情的经过,韩琳如今人在凤阳,丹洲离之确实近,可沧县离凤阳却不近,取道京城,本可直接从凤阳北上,却绕道沧县,多了四日路程…… 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所以楚昭才不得不绕道沧县? 她目光疑惑,心思也有些飘。 楚昭绕道沧县借调人手,看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就在这时,有白衣人影蒙面而来,左右各跟一人,很快也进了山洞。 谢遥回神,低声道,“大人,这人好生骚包,大半夜居然穿着一身白蒙个面,生怕别人看不见他吗?” 顿了顿,她又道,“大人,我们要不要靠近一点去偷偷看一眼?” “很快就出来了。” 谢遥却不太信,可楚昭的话她又不敢反驳,只好按耐住,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十几个黑衣人抬着两口大箱子走了出来。 谢遥惊奇道,“大人,还真让您说对了。” 几人走远,谢遥正要追上,却被楚昭一拽,又蹲回了原地,很快树上就越下两个大汉,四下打量,确认无人后,这才匆匆追上同伴的脚步。 谢遥道,“大人,你怎么知道有人的?” “因为我是大人。” “大人不愧是大人,果然厉害。” 对于谢遥溜须拍马之功夫,楚昭还是轻看了,他头也不回,越走越快,仿佛想甩掉身后的人一般,可谢遥功夫虽一般,但脚下功夫倒是快极,不管什么速度,她都能稳步跟上。 她提醒道,“大人,我们越走越远了。” 此远,指离原路。 两人跟着前面的人,绕了好几个弯,过了河,走到不知名的道路上,道上有马车正在等候,众人上了马,很快扬长而去。 四下除了他二人,再无别人。 谢遥问道,“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生辰纲可是献给梁王的寿礼,若是就这样被人劫了去,先不说梁王那边会如何猜测,楚阁老亲自开的口让楚昭护送,现在生辰纲丢了,韩琳这边面上肯定不好看,更难保世人不会以为楚昭是故意丢的生辰纲。 前一阵子昆州走私案,刑部处斩的九个官员里面,有五个都是梁王曾经门下学生,楚昭雷厉风行,直接越过了内阁上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已算是不留情面了,楚阁老主动开口让他护送,保不齐有让他折过的想法,若是这一件事办砸了,那世人的说法,梁王的看法,官员们的立场,只会越加复杂难辨。 二人没有马,追不上贼人,沿着道路走着,走了一会,楚昭皱眉,道,“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 谢遥猛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没有。” 这里风很大,空气潮湿气润,谢遥衣服半干半湿,忍不住啊秋一声,揉了揉鼻子。 楚昭看了一眼,忍了忍,还是道,“没有这个本事,就别逞强。” 他指的是她追黑衣人一事,谢遥却会错了意,道,“大人,我真闻不出来,我又不是属狗的,这……” 她猛然惊醒,想起刚刚离得极近下的情形,那时空气中似乎也隐约漫着这样的味道。 谢遥又用力嗅了嗅,笃定道,“大人,这气味……这附近靠河?” 谢遥所指的此河,并非一般的河。 楚昭道,“这里应当是澜河附近,澜河是东南方的一条大河,养活了许多渔民百姓,船只水路分叉,江湖势力复杂。” “刚刚我在那人身上,闻到了明显的腥味,不过小的刚刚太过害怕,以至于忽略了那股味道,现在如此看来,便可说明他二人,应当是常年和水打交道,若是澜河上的人,常年捕捞,沾染水腥味是必然,若不捕捞,但若是日日接触,常年累月,久而久之,味道自然也会渗透到人身上。” 楚昭沉吟片刻,道,“我记得澜河水路运输极为繁盛,水产丰富,而且……” 他顿住不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谢遥等了一会,不见他再说话,便也沉默。 很快,谢遥道,“大人,我刚刚躲在暗处,听到他们好像说什么帮……副帮……副帮主?是不是什么江湖门派?” “澜河一带,大小帮派十几个,不好妄下定论,不过一般的帮派,不敢打我的主意。” 楚昭此话,或许不假,以他的身份地位,小门小派,哪里有这个胆子敢老虎头上拔毛? 谢遥又道,“说不定他们并不知道是大人亲自押送的生辰纲。” 不知道? 楚昭眼微微眯,并未回她。 昨夜的人指名道姓,明显就是冲着生辰纲来的。 他自凤阳出发北上,一路折损了好几个随从,一路上各方人马都在虎视眈眈,他被迫转换路线,绕道沧县再北上,这一段路,他早已知道必然会不太平。 楚昭走在前,快了她一步,缓缓道,“澜河水面,是漕帮的天下。” 饶是远在沧县,关于漕帮,谢遥仍是有所耳闻。 漕帮建帮已有五十多年,早先只是一个江湖不入流的小门派,后来与官府攀交,借势逐渐壮大,势力之广,令一众小帮派闻之便畏,不过六年前,漕帮爆发了一次大内乱,郭老帮主重病缠身卧床不起,帮派便推举刘汝龙主事,帮内称之为副帮主,帮外人员称其为帮主,俨然有取代郭老帮主的意思,若不是老一派势力盘踞根深,说不定现在的副帮主已成帮主。 漕帮近两年内部极乱,新旧两派谁也不服谁,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箭弩拔张,你不服我不让,各割一堂为界。 “大人,照这么看,那这漕帮,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矛盾?” 楚昭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确实有,近年来漕帮的生意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坚持捕捞为主,一派主张扩张,与周边地界多多往来。” 谢遥眼珠滴溜溜一转,道,“让小的猜一猜,这来往,看来有些猫腻。” 楚昭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对她另眼相看了几分,道,“看来你除了功夫差点,长得一般点,话多了点,也并非无可取之处。” 谢遥被他数落已有几分习惯,浑然不在意,反而咧嘴笑道,“小的多谢大人夸奖。” “走,去闫州。” 闫州,便是漕帮的总舵所在。 谢遥惊讶道,“就我们两人?” “怎么?我看起来,这么不让人放心?” “不敢不敢,大人面颔威严,我对您自然是放心的,我是对我自己不放心,怕扯了大人您的后……哎……大人您等等我……” 第十四章 闫州行(1) 两人于天亮时分,踏进了闫州城门。 正是清晨,街道正热闹,行人拥簇,来往不绝的吆喝声,走贩拳肩擦臂,大家都是做买卖的,基本熟识,打着招呼攀着话闲聊。 路边有农户正在吆喝,“快来买,快来买……新鲜的鱼啰……” “包子,皮薄馅大的包子……” 有人扛着各色各样的风筝路过。 这是谢遥最为熟悉也最喜欢市井民生。 谢遥提议道,“大人,要不我们先找个地吃个早饭?” 民以食为天,一夜奔波劳累,她早已饥肠辘辘,听着各种吆喝,香味飘来,口水直咽,肚子亦是咕噜咕噜的响。 二人找了个干净一点的摊子,楚昭正准备坐,只见谢遥掏出帕子,麻利的将桌椅全擦了一遍,抬头笑道,“大人,您坐。” 像极了那种开门迎客的店小二谄媚。 楚昭面无表情坐下,老板很快端上来两碗云吞,满满一大碗,皮薄到可见里面包裹的肉馅,汤里撒着零丁的葱花。 谢遥用汤勺舀起尝了一个,肉汁蔓延,葱香入味,顿时满足的眯起眼,眉眼弯弯带笑,叹道,“真好吃。” 却见对面的人一动不动,谢遥问道,“大人,您怎么不吃?” 楚昭眉头微蹙,道,“我不吃葱。” “这样啊,大人您等等。” 谢遥端过他那一碗,拿起勺将漂浮的葱花认认真真的挑出来。 谢遥做事专注认真,哪怕只是挑个葱花,她却仿佛是一件很正经的事一般,眉眼低垂,微微抿着嘴,露出小小的梨涡来。 很快,她便笑着抬起头,道,“大人,好了。” 云吞被端回到他面前。 正吃着,却见路上有四五人匆匆行走,百姓们见之纷纷避让。 谢遥边喝着汤便看去,目光落在那几人身上,动作一顿,道,“大人,看来我们的猜测十有八九对了。” 楚昭已放了勺子,道,“走。” 谢遥掏出铜板付了账,急忙追上楚昭的脚步。 二人行于喧闹的市集,倒是不容易被察觉,跟着七拐八拐,那几人停在一处院门前,推门而入。 墙并不高,楚昭同她一跃而上,落在墙院上,向里看去。 屋内正迎出两名男子,远远的几人正在说话,随后踏入屋内。 谢遥认出其中一人,道,“大人,是他。” 昨晚那个黑夜非要穿一身白衣蒙面的骚包男人。 楚昭也认了出来,他四下打量院内情形,轻道,“下!” 二人跃墙而下,靠着墙隐在院子内,朝屋子窗下靠近。 入室做贼,谢遥难免紧张,不由左右张望,确定无人后,这才仔细去听屋里人说话。 “副帮主,这事若是让郭老帮主知道了,可是要严惩的。” “让昨夜去的弟兄们嘴巴都封严实了。” “可楚昭的东西,我们就这样抢了过来,可实实在在将他和整个楚家得罪了。” “听你的意思,是要去告发我?” “属下不敢,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谢遥以口型道,“大人,我们猜得没错,这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屋内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道,“不是就好,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这事是我做的。” 谢遥默默想着:大哥你打开窗来看一眼,不知道还会不会说这句话。 她余光看向楚昭,却见他不慌不忙,半倚靠在一旁,正听着屋内的谈话,正是晨光初升,剪影落在他身上,弱化了他本有些清冷的眉眼。 公子无双。 谢遥微微一愣,脑子不合时宜的蹦出这个念头来。 楚昭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 谢遥回过神,又不得不佩服起他这一份处事不惊的态度来。 生辰纲丢了,他不急,如今就站在人家的窗户下偷听,他也不急,那有什么事是楚昭会着急的? 屋内传来动静,片刻之后,有人道,“这箱子怎么打不开?好似有古怪。” 谢遥凑近一条缝,隐约看见地上两口大箱子,她面色一喜,扭头无声道,“大人,是生辰纲。” 有人拔出刀来,片刻后疑道,“副帮主,这箱子封口有古怪,不知是什么东西密封的,竟然劈不开戳不烂。” 谢遥这才想楚昭曾经说过的话,大概就是他所说的南海东胶。 “找斧头,把箱子给我劈开!” “是。” 那人就要去后院寻斧头,只见楚昭伸出手,在窗户上敲了敲。 “咚咚咚!”窗户发出响动。 谢遥一惊,疑惑的回头看向楚昭。 屋内人喝道,“什么人在外面!” 楚昭拉着她道,“走。” 二人越出院墙。 屋内人很快追出,却发现院内空无一人,那魁梧大汉猜测道,“副帮主,莫不是郭玉珏的人?” 刘汝龙沉吟片刻,心中也有所怀疑,道,“把东西收起来,等查清楚,看看是不是那老东西想多管闲事!” 市集上,谢遥还心有余悸,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楚昭为什么要弄出动静,她问道,“大人您刚刚是为什么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一时失手。” 谢遥顿时无言以对。 暗道:你是不是看我好欺压,连一个借口都找得这么敷衍没有说服力,刚刚他明明就是故意的,还一时失手…… 不过现在她也不太在意这个,她关心的是生辰纲,她道,“大人,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是刘汝龙截取了这一批生辰纲,要不要直接调人来?” 调人? 楚昭道,“怕没等到人,这批生辰纲就要被藏到无人可知的地方了,到时候他一口咬定自己没动手,你能奈他何?” “可是大人刚刚不是也听到了吗?” “凡事都讲究证据,我看到了,可闫州不是我只手遮天的地方,若真惹急了兔子,说不定还要被反咬一口。” 二人边走边说,谢遥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漕帮。” 啊? “虽然我在这不能遮天,倒是若想进漕帮看一看,倒是没问题的。” 谢遥心中一动,道,“大人,莫不是认识漕帮老派的人?” 楚昭看向她。 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沧县的捕快闲谈之时都会提起谢遥这个人了。 机敏、灵活,对话里隐藏的意思,都十有八九猜得准确,官府中人称之为判力,这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他道,“郭老帮主有个女儿,是我的朋友。” 第十五章 闫州行(2) 为了便于行事,谢遥换了一身男装,跟楚昭一起前往漕帮。 已经是七月一,距离梁王寿辰,还有十九天,而从闫州出发到达京城,最快也要七天。 谢遥本想提醒,但看身旁的人从容镇定的模样,到嘴的话又止住了。 算了,正主都不担心,她瞎操心个什么劲,尽力就好。 楚昭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刚踏进去,便有小二殷勤的迎上来,“两位公子,吃饭还是住店?” “吃……” 楚昭斜看来一眼,谢遥讪讪的止住话。 楚昭便道,“找一下赵掌柜,就说是京城来的楚公子找他。” 小二道,“两位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问问。” 等候的片刻功夫,谢遥已将这客栈里外查看了一番,这间客栈装修一般,客流也一般,看起来平平无奇,若是平时,谢遥定不会有什么兴趣,此刻却因为楚昭站在这,而好奇起来。 这定然是一处重要的漕帮联络点。 小二很快去而复返,笑着道,“楚公子,有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样子竟不打算引路。 楚昭带着谢遥穿过后院厅门,上了一侧的阶梯,从二楼看去,只见院后屋舍连排,更后面长着一排高大的数木,似乎暗藏玄机。 穿过二楼长廊,下了楼梯,道路变窄,楚昭在前谢遥在后,二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门前,楚昭熟门熟路的打开门,谢遥跟上,将门关上。 小门身后,是另外一个天地。 一抬头,只见亭台水榭,两侧花草成簇,沿着长廊望不到头,面前却是一道鹅卵石小路,路两侧栽着她不认识的粉色花朵,正值盛夏,微风轻轻,花香袭来,沁人心脾。 小路尽头,亭内,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听到动静,那女子转过身来,笑道,“楚大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小的客栈?” 楚昭带着她往前走,答道,“因公在身,路过。” 姑娘身旁的中年男子见到他,拱手行礼,道,“楚公子。” 他朝谢遥微一颔首,谢遥慌忙回礼,见那姑娘看向她,也拱了拱手。 这是江湖礼仪。 姑娘道,“这位看着眼生,不知姓甚名谁。” 谢遥答道,“我姓谢名遥,久仰久仰。” 久仰的自然是漕帮的大名,看来这位姑娘,便是郭老帮主的女儿,郭挽仪。 郭老帮主三十五岁才得这么一个女儿,老来得女,对郭挽仪极为疼爱,而这位漕帮的大小姐,世人皆评其:美丽聪慧,豪爽大方,郭老帮主身子抱恙后,漕帮许多事是她一直在操持。 她今年二十一岁,本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可自打谢遥见她第一面,只觉此女从容稳重,眉宇之间隐隐英气,这一份气度,天真一词,不适合她。 谢遥暗叹,不愧是漕帮的大小姐! 郭挽仪道,“谢公子。” 她觉得谢遥既能与楚昭同来,若不是官府中人,那便是其知己好友,毕竟,楚昭可没几个朋友,如此叫一声公子,稳妥又不失礼貌。 谢遥一身青衣男装,头束发冠,谢遥在衙门当差,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又和刘家两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明旋怜她自小孤苦,任她开心就好,是已并未对她多加约束,所以打小谢遥女子的温婉仪态未学到半分,倒是大大咧咧的和衙门的捕快们称兄道弟。 郭挽仪看走了眼。 郭挽仪道,“你去忙吧。” 中年男子应是,退了下去。 谢遥便小声问道,“大人,我要不要也避让一下?” 他二人明显是故友,谢遥一个生人插在这,总感觉有些不太妥当。 郭挽仪耳力惊人,微微一笑,道,“谢公子若是不想待在此处,我这院内景致不错,你可自行四处走走,不会有人阻拦的。” 谢遥便道,“如此甚好,那我就四处走走。” 谢遥便也离开。 她顺着小亭的另一条路,走了好一会,直到亭中二人的身影有些模糊后,这才停了下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谢遥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不该她听的话,她断不会硬着脸皮站在那惹人嫌。 不知楚昭和郭大小姐,有没有什么可能?或许二人正在说些什么你侬我侬的话也不一定,就如戏文里演的一样,男才女貌,站在一起,般配又登对,而且两人都有相似之处,该更有话题才是。 她胡乱猜测了一番,偷偷看去,亭中二人距离拉近了许多,并肩站着,不知正在说什么。 谢遥等了一会,有些无聊,四处张望,却发现不远处,正长着一颗荔枝树,正值夏日,果实累累,压弯了许多枝条,还有许多已经自然熟落,掉在了地上。 谢遥看着一阵肉疼,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她走到荔枝树旁,捡起地上看起来完好的,掰开鲜红的果皮,露出剔透的果肉来,明明刚吃过一碗云吞,却已被勾饿了。 谢遥正要送入嘴里,只听得声音响起,道,“哎哎哎地上的都烂了,你摘树上的吃。” 谢遥抬起头,只见树对面走廊上,有人正站在那,她被荔枝树遮住了视线看不清,歪过头看去,便见那人也正含笑看着她。 他拄着拐棍,大约五六十的年纪,穿着一身黑红的衣裳,头戴一顶皮帽子,大夏天竟然也不嫌热。 谢遥笑道,“老爷子,你也喜欢吃荔枝吗?” 老人摇摇头,拄着棍走来,道,“年纪大啰,不能吃了,吃多了容易败火,夜里睡不好觉。” 他伸手直接折了一大串。 “哎哎老爷子不可……” 老人把荔枝递给她,道,“小姑娘,吃这个,地上的都烂了,不好吃。” 谢遥急道,“老爷子你怎么给摘了,这一会要是有人追究起来,那我可就闯祸了。” 老人道,“不会的,这里的人都随和得很,没有会追究的。” 摘都摘了,而且他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这果子都掉了这么多,说明这棵荔枝树并无人采摘,那自然也没人吃,她摘几个尝尝,应当不会有事。 谢遥接了过来,席地一坐,尝了一个,满足道,“甜,汁多肉嫩,好吃!” 她摘了一个最大的递给老人,道,“老爷子你也尝尝,就一个,不碍事的。” 老人笑着接过,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尝了一口,果然如谢遥说的一样,汁水甘甜。 第十六章 生辰纲论道 树下一老一少笑谈和睦。 吃了几个,谢遥这才想起来,道,“老爷子好眼力,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是个姑娘家。” “活了半辈子了,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计其数,要是看不出来,那可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谢遥便道,“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您眼力佳,老爷子您是这的管事吗?” “算是管事。” “不过你看起来腿脚不太利索,管事或许心力不足,我看那位郭大小姐,倒是厉害得很。” 老人笑道,“大小姐嘛,自然厉害一点。” 谢遥扭过头去,远远看着亭内的人,道,“不过我家大人也不差,长相俊、武功好、身世也好,配大小姐绰绰有余。” 老人听她这么一说,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丫头,倒是喜欢乱点鸳鸯谱,他二人结识六年,若真要有点什么,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样吗? 谢遥了解状的点点头,道了句原来如此,她一边剥荔枝,一边道,“那就是知己了,红颜知己,倒也不错。” 她也想象不出像楚昭这样的,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家大人,眼光确实高,一般人他看不上。” 老人道,“小姑娘,你夸归夸,但也不能说大小姐不好啊!” 谢遥忙道,“不不不,郭大小姐甚好,老爷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小姐英气洒脱,长得三分美七分飒,我若是个男子,定然是想娶她的。” 老人见她有一说一,绝不支吾扭捏作态,好感大起,道,“你这小姑娘说话有点意思,叫什么?” “我叫谢遥。” “官府中人?” “小女子不才,不瞒老爷子,我是沧县的一名捕快,奉命跟随大人押送生辰纲入京的。” 老人笑了笑,静默片刻,道,“鬼灵精一个。” 不曾想自己的小伎俩被轻易察觉,谢遥也不觉得尴尬,她脸皮厚,也看出来老人并未生气,便笑嘻嘻道,“老爷子恕罪,主要是生辰纲事关重大,我才斗胆一试,喏……”她递给老人一颗荔枝,“送礼给您老赔罪。” 老人接过,看着手里的荔枝,大抵是真的对谢遥生出几分喜爱,他沉默了一会,道,“想问生辰纲的事?” 谢遥眼睛一亮,“老爷子您知道生辰纲?” “闫州可是漕帮的天下,虽说现在帮中出现了分裂,但是这不代表墙会不透风,我还没有眼瞎耳聋,想知道的自然也能知道。” 看来这位老爷子,定是漕帮极有地位的一位,说不定是哪个堂的堂主也不一定。 “那您知道这生辰纲是怎么回事吗?” 老人掰开果皮,递给她,道,“丫头你看。” 谢遥不明所以依言看去,只见雪白剔透的荔枝肉正嵌在其中,汁水饱满,令人极为想咬一口。 “是不是很想要尝一尝?” 谢遥点头。 老人笑道,“这荔枝就一颗,可人多,大家都想要尝一尝,丫头你呢,就是想吃,别人呢,或许就想要这颗荔枝起到作用,比如核入土,来年发芽生根,而更有甚者,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你吃这一口好吃的,就要拼了命的将这颗荔枝夺走。” 谢遥道,“那我不吃就是了。” “可若是这颗荔枝,是生辰纲呢。” 谢遥微惊,这老爷子话里有话。 “你家大人光明磊落,家世清白,又嫉恶如仇,这种人,自然树敌多,这一批生辰纲,太多人盯着了,有人不敢动手,却有人敢动手,而这个敢动手的人,他既然敢,那便有敢的理由,或许他本来也不敢,可他身后的人敢啊,就好比你,有些事你不敢做,可若是你家大人叫你去做,你敢不敢做?” 谢遥犹豫了一下,答道,“若是大人叫我做的,我自然是敢,反正天塌下来,有大人顶着。” 老人本来是想说或许幕后之人势力太大,以势压人,所以截生辰纲的人才不得不敢,可谢遥却会错了意,言语之间,竟透露出对楚昭百分百的信任,信她的大人,若是天真塌下来,也不会推别人去顶。 老人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又不笨,是不是猜到些什么了?” 谢遥点头,道,“可不论是什么原因,这一批生辰纲,都得准时送到京城梁王府中,若是再出差错,这件事对大人影响很大。” 老人不由叹道,“你这丫头,三句不离你家大人,不知你到底是关心生辰纲多一点,还是你家大人多一点。” 谢遥眼微微瞪大,辩道,“我当然是关心生辰纲了,这一次押送顺利,我们每个人可有三十两的赏金呢。” 有轻微的风吹来,花香袭来,白衣停在了小道上。 老人问道,“那我考考你,若是你家大人和生辰纲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怎么做?” 谢遥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老实道,“我当然先去捞生辰纲了,大人会水,自己能游。” 老人哈哈大笑,“你这丫头有趣有趣……那我再问,若是……” 谢遥急忙制止他,道,“老爷子我们在说生辰纲的事,你总说大人做什么?” 老人便道,“生辰纲……生辰纲的事,你的大人早就有了主意。” 谢遥道,“原来您是这么觉得的,我这一路上,总觉得大人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总觉得大人好像……好像……”谢遥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好像了半天,哎了一声,道,“总之就是不太对劲!” 老人笑眯眯的,道,“总之这生辰纲,你们也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了,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幕后之人,这个人,倒是够你家大人头疼的。” 谢遥苦恼,“找不回生辰纲,我才更头疼!” “咳……”面前响起一声咳嗽声。 谢遥抬头,见是楚昭,高兴得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道,“大人,您和郭大小姐谈完了。” 楚昭点点头,目光越过她,看向也正站起身来的老人,谢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旁,原来拄着拐棍行动不便的老人,却背直腰挺的站着,与刚刚颤巍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谢遥惊了,“老人家,感情您身体不好,是装的啊!” 老人家道,“我可没说我身体不好,是你眼所见,理所当然的理解,不赖我。” 谢遥简直无语极了,还有这样无赖狡辩反怪她的。 她正想说话,楚昭却道,“郭老帮主,近日可无恙?” 第十七章 玲珑蛊初端倪 老爷子缓缓微笑,道,“楚小子,许久未见,你倒是难得来一趟。” “因公路过,特来拜见。” “哼。”老爷子笑哼道,“敷衍。” ……郭老帮主? 一旁的谢遥反应过来,震惊道,“……漕帮的郭老帮主?” 郭玉珏笑道,“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 谢遥看看楚昭,又看看老爷子,一下子慌了起来,“……郭……郭老帮主!” 她不由回忆着自己刚刚有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郭玉珏道,“不必紧张,我不过是一个迟暮老人而已,我还是喜欢你机灵劲的模样。” 谢遥跟着他笑,尴尬得摆摆手,“不敢不敢……” 她一边打哈哈,一边疑惑,世人皆道,郭老帮主重疾缠身,常年卧床不起,可按现在看来,却是与外界传言不符合。 三人往更深的院内走去。 楚昭道,“是我多有叨扰,本也无事,只是看刘汝龙近段时间来越发猖狂,不知老帮主如何看?” “他。”郭玉珏背手而立,“我倒是想找机会,可看他背后的势力,却又不免犯愁,只能慢慢等待时机。” 离上次说等,已有三年之久,三年内,刘汝龙势力不断扩大,手也伸到了各方各面的生意上,漕帮的名声,也好坏掺杂,前一段时间,分堂堂主出了事,刘汝龙手下指证帮中老人,若不是郭挽仪态度强硬的拦了下来,怕是双方都收不了场。 新老派已形同水火,如今只需要一点不可抑制的火苗,便要分个你死我活,双方皆心知肚明,都在不停试探,安稳却又暗涌的相处着。 楚昭道,“可需要我帮忙?” “哼,漕帮的事,官府插什么手,好好查你的案子,我听消息说,刑部的尚书要辞官还乡?” “王大人身体不好,确实已面过圣,递了辞呈。” 郭玉珏笑看向他,问道,“怎么样?楚小子有没有把握?” 谢遥听到这,也大概明白了,楚昭和漕帮的关系,大概不是大小姐朋友这么简单,听听老帮主这熟稔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和自己的儿子说话一般。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楚昭要升官,刑部尚书吗? 楚昭道,“尚无把握。” 三人穿过拱门,到了一处湖面亭内,三人坐下。 人造湖中养了不少鱼,此刻聚众躲在垂落的阴凉树影下,湖水碧绿,鱼儿时不时游动,波光粼粼,端得是一副好景。 郭玉珏指了指一旁的小屋子,道,“丫头,去,屋内有鱼食。” 谢遥便去小屋内取了鱼食来,对着湖面撒着,鱼食入湖,顿时惊起一片,红的白的乱哄哄一团。 谢遥惊道,“大人你看,这的鱼好漂亮啊。” 她又撒了一把,鱼儿散乱争食,湖内引起不小的动静。 亭内二人皆看去,碧水飞鱼,垂柳洋洋,悠然自见。 郭玉珏道,“你从哪找来这么一个机灵鬼,招人喜欢的很。” 机灵? 楚昭摇摇头,“机灵是机灵,但也烦人得很。” “哎……打住,你不喜欢,我老头子喜欢得很,不若你把她留下来给我当徒弟如何?” 楚昭微诧异,道,“老爷子是真的看上她了?” “那是自然,人与人之间,讲究一个投缘,我与这丫头投缘得很。” 他起身走到围栏旁,看着鱼儿溪水,谢遥撒完食,正拍着手,带着笑,一仰头看见他,笑道,“老爷子,您这鱼能吃吗?” 楚昭忍不住微微皱眉。 “那可不行,不过你要是想吃鱼,我这鱼多得很,正好午饭,你两个就留在这吃顿便饭吧。” 留饭? 谢遥不由看向楚昭,见他没有反应,遂应道,“好啊好啊,吃饭我最喜欢了。” 已经晌午,郭玉珏吩咐人做了饭菜,送到后院厢房,三人落座后,菜一道接着一道接连上来,等了一会,却不见郭挽仪,谢遥问道,“老爷子,大小姐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她有事要处理,我们吃我们的。” 于是三人开始吃饭,说是吃饭,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在认真的吃,两人几乎没动筷子,引了口茶,又说起事来,谢遥边吃边听,屋外有人在说话,郭玉珏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厢房便安静下来。 楚昭见桌上的一条鱼几乎已被她吃了个干净,不忍直视的扭过头去,默默喝着茶。 蓦然间,面前的空碗夹入一个滚圆的狮子头,他微微惊诧看去,一旁谢遥咧嘴笑道,“大人,这个狮子头好吃,您尝尝。” 许是她的模样太过傻气,楚昭当真无聊的夹起尝了一口,评道,“还不错。” 他眼瞟向桌上,谢遥便道,“大人,要不要尝尝这蘑菇?我感觉跟外面寻常的蘑菇不一样。” 楚昭没出声。 谢遥已经大概了解了他,一般情况下,楚昭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于是她便夹了一口蘑菇到他碗里,果然楚昭动了筷子。 谢遥便又陆陆续续的夹了粉蒸肉、时蔬、鸡丁……楚昭今日十分给面子,或多或少都尝了一下。 郭玉珏进门的时候,就见谢遥正殷勤舀了一碗鱼汤递给楚昭,笑容满面,道,“大人,您喝汤。” 饶是一把年纪了,此情此景,此刻他也忍不住了,落座道,“我说你这小子刚刚怎么不愿松口呢,原来如此。” 楚昭喝了一口汤,放下碗,道,“老爷子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倒是愿意,您不妨自己问问她,她愿不愿意。” 郭玉珏于是问道,“丫头,我跟你甚是投缘,想要收你做我徒弟,怎么样?留在这漕帮,做我的徒弟如何?” 谢遥夹菜的手一顿,目瞪口呆,“……徒弟?” “对,做我徒弟,难道不比做他的跟班强?” 谢遥犹豫的放了筷子,为难道,“老爷子,虽然我是挺招人喜欢的……” 楚昭眼皮一掀,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了,嘴角有些抽搐,他看过无数形色的女子,说实话,没有哪一个能跟她比脸皮厚。 “我也明白,像我这样机灵的,走到哪都招人疼,但是我身为捕快,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我哪一天不干这一行了,我一定来闫州拜您为师。” 郭玉珏问道,“丫头,你这意思,就是你选楚小子,不选老头子我了?” 楚昭,“……” 谢遥却没听出来他在偷换概念,在她眼里,大人是上,她为下,选择做捕快,便是选择不留在漕帮,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意思。 她为难道,“老爷子,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谢遥端起一杯茶,道,“辜负了您老的美意,我自罚一杯。” 咕噜咕噜,一杯茶一饮而尽,算是表了诚心。 第十八章 膈应二人组 谢遥态度很好,动作亦是干脆利落,郭玉珏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人吃过饭,楚昭让她去睡一会,自己也准备找个房间休息。 谢遥却不太愿意,道,“睡一会?大人,那生辰纲……” 楚昭道,“无妨,不管什么事,总要睡一觉起来再说。” 她脸上倦容明显,虽然不说,但一天一夜的奔波,是个人都扛不住。 楚昭亲自发的话,谢遥只能乖乖执行,如此便入了小屋睡觉去。 岂知这一睡,简直天昏地暗,日夜难分,一觉无梦,只有亢长的困意伴着她。 再次醒来,屋外光亮如夕,阳光明媚,让人简直恍惚,她总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可此时看来,天居然还没黑,果然心里装着事就是睡不长。 谢遥伸了伸懒腰,顿觉精力充沛,瞧见一旁有为她准备好的干净衣裳,遂洗了个澡,换过衣裳,这才出了门。 刚踏出屋门,只觉不对劲,抬头向东边望去,日头正高挂。 ……这是,早上? 坏事了?! 她急忙跑到楚昭睡觉的房间,房门大开,她喊了两声大人后踏入屋内,只见床上整整齐齐,不见楚昭的身影。 谢遥更加确定了。 她当真……睡了一夜到现在! 谢遥满院子寻找,见到有打扫的下人,一打听这才知道楚昭正在前面,她出了后院,穿过二楼长廊,顺着记忆的路回到了客栈前厅,靠窗的一处座位上,楚昭正在与人说话。 谢遥上前,讪讪的叫了一声大人。 那人便放下烫金的帖子,道,“那小的就先退下去了。” 那人一走,楚昭瞧了她一眼,道,“醒了正好,一会有个宴席,你跟我一块去。” 谢遥见他神色淡淡,没提自己睡过头的事,便也识相的不再主动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问道,“大人,什么宴席?” 楚昭示意她看向桌面。 谢遥顺着他,目光落在了拜贴上,她拿起打开,很快看完,惊讶道,“漕帮的拜贴?” 此漕帮,指的是以刘汝龙为首的漕帮流派。 她微蹙眉,道,“大人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刘汝龙要下拜贴?大人,这可是鸿门宴!” “怕不怕?” 啊? 谢遥诧异,突然明白他在说什么,楚昭在问自己跟他一起去赴宴,害怕不害怕…… 怕是自然的! 谢遥却道,“小的自然是不怕!” 楚昭多多少少对她有些了解,看她眼神躲闪,分明就是怕了,却还在这嘴硬。 他也懒得戳破,道,“那就准备一下,随我去望仙楼。” 谢遥,“……哦。” 本来没什么要准备的,可是一想到是刘汝龙设的宴,谢遥就忍不住……路过兵器店时买了把匕首防身。 她带的钱本来就不多,本来与中逵同行,她是做好准备蹭吃蹭喝的,可生了变故,现在除去吃饭买匕首的花销,看着身上仅有的十枚铜板,不由心酸的叹了一口气,生活不易啊…… 谢遥心疼钱,一路上便郁郁寡言,蔫着脑袋走路。 走了一会,楚昭忍不住停下,谢遥跟在他身后,一时不察,头直直撞了上去,她尚未反应过来,耳边只听楚昭道,“不用怕。” ……楚昭以为她在害怕? 谢遥揉着脑门心,张了张嘴,脱口而出,“大人,今日吃饭和买匕首的钱算不算公费?” 楚昭,“……算。” “能报吗?” “能。” 那就好! 谢遥顿时一扫阴郁,喜笑颜开,道,“那大人我们走吧。” 看来倒是他白操心。 望仙楼是闫州内,最贵的一家酒楼,酒楼虽不大,但菜色一绝,能来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 门口有小厮正在等候,见到他二人,其中一位躬身道,“二位公子,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楚昭跟随他走在前面,谢遥紧跟着他,一步不落,余光里四处去打量,自他二人上楼后,这望仙楼就透着一股古怪,大门立时就有人把守,整个进出口,也派了人,楼内不见任何人走动。 果真是鸿门宴! 谢遥低道,“大人……” 她示意楚昭看去。 楚昭顺着她瞟去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有些不屑,道,“别东张西望。” 谢遥便乖乖收回目光,二人放慢了脚步,谢遥忍不住问道,“大人,您为何要来赴这宴会?” “时机对。” 时机?什么时机? 谢遥正要追问,只听得小厮道,“二位公子请。” 原来二人已走到一处厢房内,屋内正传来隐约说话声,小厮象征性敲了敲门,请他二人入内。 谢遥深吸一口气,跟随楚昭入内。 刚一入内,便听到有人笑着站起身,道,“楚大人,许久未见,不知阁老今日身体是否安恙?” 屋内只有三人,两男一女,为首的刘汝龙先声开口。 楚昭坐下,面无表情,道,“爷爷身子硬朗,副帮主这么关心我爷爷的身体,不如亲自去京城向他问安。” 谢遥,“……” 楚昭这话呛得可一点也不客气,他神情自若,但眼神傲慢极了,说着话,目光却落在茶杯上。 他二人落座时,那名女子便起身为他们奉了茶,明显就是这望仙楼的饭侍,或者就是漕帮的人,但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不知是准备以什么侍人?以色? 谢遥眼滴溜溜转了一圈,立刻动手,她把楚昭的那杯茶倒掉,然后亲手再倒了一杯,然后道,“大人,喝茶。” 楚昭微微一笑,接过,喝了一口,道,“实在抱歉,我这个人有毛病,别人沏的茶,嫌弃。” 刘汝龙神色未变,倒是一旁坐着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悦。 当然了,这一点点的不悦,他只能忍着。 刘汝龙笑哈哈,道,“哪里哪里,楚大人肯来,我们自然以大人的规矩为规矩,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扬声道,“上菜上酒!” 刘汝龙继道,“楚大人三年不见,还肯赴刘某的约,我这望仙楼真是蓬荜生辉啊!” 楚昭一笑,未置一词。 谢遥便也学他,跟着沉默。 人家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结果这边一字不应 气氛便陷入一种奇怪的诡异里面。 她现在总算知道了,楚昭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膈应他们的,从进门到现在,真的一分面也未留,端得是清冷厉严,高高在上。 虽然不厚道,但是莫名的心底好痛快啊! 第十九章 打算盘 可副帮主不愧是副帮主。 刘汝龙面不改色,斟了一杯酒,道,“楚大人,冒昧请你前来,是我的不是,我先自罚一杯。” 楚昭便随饮了一口,只有浅浅一抿,便放下酒杯。 一旁的男子顿时脸色缓和,道,“楚大人今日出门没带吴路吗?” 楚昭眼底浮现一丝寒意,虽然在笑,可眼珠却无半分笑意,道,“我们从凤阳借道时,吴路受了重伤,现在正在沧县修养。” 吴路……是谁? 谢遥歪着脑袋,一边给楚昭夹菜,一边听他们说话,时不时也给自己夹一口投喂,可是尝遍饭桌上的每一道菜,她都觉得没有昨日的那一桌好吃,看来闻名江南一带的望仙楼,也不过如此。 “受了重伤?不知伤情如何?” “无碍。” 谢遥保持着面部的表情,认真的给他夹菜,末了笑一笑,道,“大人,吃这个。” 她最近做这些事,是越来越顺手了。 楚昭默不作声吃了一口。 刘汝龙道,“楚大人可是因公出门?” 楚昭点头,“受长辈嘱托,运送生辰纲往京城,给梁王祝寿。” “原来如此。”他询问道,“那楚大人这是路过闫州,准备停留几日?” “明日便动身。” 谢遥听着饭桌上二人睁眼说瞎话,却是一脸平静。 明明生辰纲就是刘汝龙截取的,偏偏他还要装着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明明楚昭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探消息的,可他偏偏打着马虎说明天就走。 怎么,难道现在刘汝龙能把生辰纲双手奉上,然后说一句楚大人你走好? 做梦! 她觉得这个刘汝龙也是搞笑,明明怕楚昭怕得不行,可背地里呢又偷偷给楚昭插刀,现在他或许还不知,楚昭已经知道了生辰纲就是他截取的,若是现在戳破脸,估计他就笑不出来了。 许是她有些走神,楚昭又叫了一声,谢遥后知后觉反应,忙道,“大人......?” 楚昭便担忧道,“看你精力不济,定然是昨夜没睡好,去隔壁的房间休息一下。” 谢遥眸光一闪,不动声色,转眼去看对面二人。 刘汝龙笑道,“自然自然,婵儿,送这位公子去隔壁休息。” 花枝招展的婵儿便袅袅起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谢遥站起身,跟随婵儿出了屋子,走了一会,停在房门旁,婵儿笑道,“公子,里面请。” 谢遥点点头,道了声有劳,独自进屋关门。 察觉到门口的人走远,谢遥立时就查看了屋内的情况,发觉一切正常后,打开窗,晚风与热浪同时迎面而来,日落正迟迟归矣。 这望仙楼地段选德极为刁钻,正门对着较为寂静的街道,而二楼的休息房间,极为讲究,环境幽雅,位处湖水,落入与水色,郁 郁青绿,美哉美哉。 谢遥自言道,“果然是有钱人才配来的地方!” 谢遥睡了一夜,精神抖擞,楚昭却说她一夜未睡,支开她,定有深意,她不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慢慢的等着。 楚昭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他一个人,不知要做些什么? 他刚刚说时机对,指的是什么时机?来赴宴还要看时机吗? 中逵他们在哪? 如若生辰纲找不回,那三十两赏银还有吗?如果没有,那她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谢遥都不知道,一个又一个疑问,只能按压在心底。 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生辰纲的事,从生辰纲丢失的时候起,他就慢里斯条的,好像早就猜到了要出事,也是......一路上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过楚昭,说他人长得俊美、神似其母,人亦聪明,家世又好云云,短短两天,已足够谢遥了解了其人。 当今皇帝年事已高,可人老心不老,一双眼似明镜般,朝廷如今的权利全都集中在内阁身上,而内阁,便是亲王梁玉、阁老楚修儒、王家王定言。 王定言虽主理六部、但琐事居多,而梁玉和楚修儒,才是除了皇帝之外的权利至尊。近年来刑部的权利渐大,管着京城以及各地的疑难悬案,在六部中,尤为突出,而楚昭,极得刑部尚书器重。 说来刑部得宠,也不奇怪,刑部尚书王朔乃是内阁王定言旁系,与其关系极好,而王定言掌管六部,对于自己人,表面上虽然不会做得太明显,但私心肯定是有的,刑部近年也争气,连破了好几件悬案,得了老皇帝点名夸赞,地位扶摇而上,其他部的人便轻易不敢再与其起冲突。 楚昭,应该猜到生辰纲会出事的吧? 眼看天色转黑,谢遥不免暗暗担忧起来。 楚昭毕竟才二十二,刘汝龙看起来就像吃了不少米的样子,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很暴躁的男人,外加一个花枝招展的婵儿,他会不会吃亏?会不会中了什么美人计或者奸计? 她急得打开门,却发现左右不远处,皆各站着护卫,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没有人......谢遥忙又把房门关上。 楚昭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可看这望仙楼内的情况,戒备森严,明显不像已经出事的样子。 要不然,她溜走回去找郭老帮主帮忙吧?她身手还算可以,从这里跳下去不成问题,只是免不了要湿一身水。 说实话,谢遥还真怕刘汝龙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二人在望仙楼给杀了,谁会知道? 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她今日算是真的亲身演示了一遍。 夜越来越深,屋内点起了灯火,不一会,有人敲响了门,有女子道,“公子,小的来给你送点吃食。” 谢遥一听,急忙松了腰带,爬到床上,脱掉鞋袜,而后才道,“送进来吧。” 门被推开,有婢女端了好几样饭菜到桌上,然后躬身道,“公子,如果没有什么事吩咐,按我就退下了。” “恩。” 婢女关上门,退了下去,谢遥立马就掀被起身,穿好鞋袜,轻手轻脚跑到房门旁,朝外看去。 一切如故。 谢遥简直坐立难安,不停的在房内走来走去,末了一狠心,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第二十章 看清我是谁 谢遥正焦急担心不知如何,准备去一看究竟时,门外响起了动静,随即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谢遥定睛一看,喜道,“大人!” 窗户正大开,谢遥快走几步到窗旁,她现在已觉得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便道,“大人,我们从这下……” 屋内灯火明亮,珠络轻响。 楚昭突然伸出手。 ……去! 谢遥一惊,被人从后面搂住,腰身被箍,耳根有炙热的呼吸声喷洒,有若有所无的气息正顺着脖颈压下,湿漉漉的触感或轻或重的摩擦。 谢遥浑身僵硬,只觉得一股闪电从脚跟升到了脊椎骨,头皮都要炸了。 她结结巴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大……大人?” 身后的人没有反应,圈在她腰间的手却愈发的紧。论起身量,谢遥只到他胸口,此刻被他箍紧,被迫微弯腰扶住窗沿,只觉得身后人的唇烫在耳边肌肤,如火山喷发的熔岩一般,气息略重,危险极了…… 谢遥慌张的双手朝后用力去够去推他,却力量悬殊,被他一只手便钳住双手,人被掰翻了个面,与他面对面,不由向后仰去。谢遥被迫用一只胳膊抵御着两人之间危险的距离,她心乱如麻,更多的是惊恐,不知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慌乱中这才看清楚昭的脸。 他看起来脸色如常,眼中却尽是迷乱,意识似乎有些溃散。 不对劲极了!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我是谢遥啊大人!” 楚昭似乎听不清她说的话,他臂力十分惊人,一手反钳着她右手在后,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身。 他盯着谢遥的唇,此刻只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好的东西,俯身便压下来。 谢遥察觉到他的意图,吓得花容失色,本抵在两人之间防止一丝不合的左手,猛然抽出捂住自己的嘴,想了想觉得不对,又赶忙去捂他的嘴。 热如火焰的气息,聚于她掌心,谢遥脑子一片混乱,只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面前的人似乎理智全无,满楼都是危机,谢遥望向窗外,刻意忽视掉手心的湿润,咬咬牙,道,“大人,我带你下去。” 幸好这里只是二楼,并不高,谢遥带着楚昭飞身而跳,扑通一声落入湖水中,趁着天色未亮,带着他溜之大吉。 许是湖水浸泡的冷,上岸后,楚昭恢复清明,却浑身虚软,道,“……水,带我去找水。” 谢遥扶着他,见他似乎极力忍耐,神色压抑痛苦,一副就快要昏过去的模样,急忙应道,“好,大人您撑住,我带您去。” 谢遥带着他一路疾走,不知是哪里,只觉月色当空,影绰伴行,谢遥一步都不敢停,一怕有人追,二怕楚昭出事,终于寻到一处溪流,她大喜道,“大人,水水水……” 谢遥将他推放入水中,天色将明未明,溪水正是最冰冷的时候,楚昭哑着嗓子,嘱咐道,“走远些,不要过来。” 谢遥点头,离远了些。 站在树下等候时,谢遥这才呼出一口气,腿瞬间一软,随地扶着树干坐下。 清晨的风扑面而来,这半天一夜…… 胸腔咚咚咚的在打鼓,还是按压不住的那种齐鼓。 发生了什么? 大人是喝多了吗? 望仙楼里的旖旎谢遥不敢回忆,可掌心与耳根,却烫得像是掉进滚水里面一般。 心,慌极了…… 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天已大亮,谢遥却渐渐坐不住了,他刚刚脸色那么差,手那么烫……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这样想着,人便往前走去,又回到了溪旁。 溪流中心,有几块凸起的大石,楚昭浑身湿透,一手正扶着石块站立于水中,双目血丝如点了朱砂一般红,神色亦是隐忍痛苦。 谢遥见他双目赤红,气息混乱,急得往前走两步,“大人你……” 楚昭猛然一喝,“别过来!” 他语气又僵又硬,带着真切而低沉的怒气,谢遥顿时被他喝住了。 她对楚昭怀有畏惧,一是他的身份,二是他的官职,如今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本能的听从,朝后退去,一边后退一边忙不迭道,“好好好,小的这就走!” 谢遥朝后退去,不知是太慌张还是怎么的,竟一脚踩在了湿滑的青苔石块上,谢遥惊叫一声,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站立不稳,本能得想要摇晃寻找平衡,这一晃…… 砰的一声响,溪流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慌乱之际落水,免不了呛了几口水,谢遥识水性,她很快就在溪流中站了起来,束发的丝带被扯飘得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头发散落,乱糟糟的披在身上,溪水清澈见底,没过腰间。 “大人……”谢遥关切唤道,下意识的朝楚昭靠近。 楚昭察觉到她正朝自己走过来,正要说话,两三步距离,谢遥已到跟前,先一步开口,一脸担忧,道,“大人,你脸色不好,您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回去给您找个大夫?大人?大人?” 见他扶着溪流突石不说话,谢遥又道,“大人?” “……大人?” 楚昭额头突突直跳,意志这种东西,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可以千忍万忍,可一旦旁边有了人,就相当于在饿虎面前,放了一块肥肉。 耳边顿时只剩下她不厌其烦的大人,体内的灼热快要把他的理智淹没了。 谢遥见他神色凝重,青筋暴起,身子似乎在颤抖,不知何故,担忧的伸手去扶他,问道,“大人您到底怎么了?” 那只手快要碰上他的时候,楚昭重重一甩,爆喝道,“滚开!” 谢遥猝不及防被甩个正着,整个人又噗通跌回了溪里。 她很快站起身,对于楚昭又一次的怒喝动手,身子一抖,显然怕极。 谢遥忙不迭的点头,“小的这就滚……这就滚,大人有事叫我一声……” 楚昭充耳不闻,沉入水底,一时间冰火两重天。 不敢动他,居然敢给他下如此烈的媚药!可恨至极! 谢遥上岸走远了些,七月的夏日,太阳已高高在上,湿衣服贴着整个人身上黏糊糊的,她找了个风大日旺的地方,将身上的外袍脱掉,拧着水,一边吹着风一边甩着外袍,想要外衣弄干一点。 身上冰凉,刚刚咚咚跳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总算是安全了! 谢遥呼出一口气:这险象环生的,可真是……太刺激了! 第二十一章 自定乾坤 等了半天,身后溪流终于传来的动静。 谢遥不由向后望去,果然楚昭正带着一身水珠,站在岸边。 谢遥见他上岸,急忙跑了过去,到了跟前,左右打量他,关切道,“大人,您好了?” 楚昭看了她一眼,目光一顿,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说道,“先把衣服穿好!” 谢遥低头一看,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不过既然楚昭说了,她自然也就乖乖穿上。 穿好衣服,谢遥想起他刚刚的异样,又问道,“大人,您刚刚受伤了吗?现在好了吗?好不好小的去寻个大夫来瞧一瞧?大人?” 楚昭叹了一口气,隐隐有些不耐烦,“谢遥!” “小的在!” “你把嘴给我闭上。” “……是。” 两个人找个大石块坐着,硬生生吹了半天的风,晒着太阳。 谢遥默默坐在他不远处。 她什么都想问,却又什么也不敢问,盯着自己的脚尖,蓦地听到楚昭道,“怎么回事?” 谢遥抬头,目光随他落在自己手背上,只见原本完好的皮肤,不知被什么刮过,一片皮肉绽开,血迹凝干留下猩红的痕。 谢遥捂了捂,道,“没事,小伤。” 这是刚刚在溪水里被他甩开时不小心刮到了不平的石块上,她竟然也没感觉到疼。 默了一会,她问道,“大人,您好了吗?” “好了。” “您……是不是中计了?” “……是。” “那大人您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生辰纲怎么办?” 楚昭疑道,“我打探消息做什么?” 谢遥,“……” 谢遥瞪大双眼,“大人您去望仙楼不是为了探听消息的吗?” “谁告诉你我是去打探消息的?” 楚昭起身,将半干的外袍穿好,道,“走了,收拾收拾,我们也该动身了。” 谢遥见他速度极快,急忙跟上,急道,“大人,那您去望仙楼做什么?您明明知道那是个鸿门宴,您知道小的昨夜有多担心吗?” 回到客栈时,郭玉珏正在院后等候,见他二人一夜归来,一身凌乱,便让二人先换一身衣裳。 谢遥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率先出了门,已近晌午,桌上摆着几道饭菜,谢遥落了座,笑道,“老爷子,若我不是捕快,在这漕帮混吃胡喝,倒也美哉。” 郭玉珏含笑道,“你这丫头,身上就混着一股市井气,不过我老头子就喜欢你这独一份的。” “忙活一夜,我们先吃,那小子一身毛病,回来定要洗一洗,咱们不等他了。” 既然是郭玉珏开口,谢遥便不再客气,端起碗来,吃了几口,眼见着屋内还没有动静,谢遥好奇心作祟,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问道,“老爷子,您认识吴路吗?” “自然认识,吴路是楚小子的贴身护卫,从小跟随他一起长大。” “是这样,大人说吴路受了伤,在沧县养伤,可是据我所知,沧县并没有人留下养伤啊。” 郭玉珏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酒,笑眯眯道,“丫头,那你不妨猜一猜,吴路若是没受伤,他干什么去了?” 谢遥面有犹豫,可是楚昭不在,她又有些蠢蠢欲动,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道,“老爷子,我想了很久,若是您和大人说的都是真的话,那吴路是不是根本没受伤?他人也不在沧县。” 老爷子笑笑不说话。 谢遥又道,“大人说今日就走,并不是说着玩的,不管今日生辰纲是否能找回,他是真的今天就要动身回京城。” 老爷子笑意更甚。 谢遥定了定心,正要再说,只听得前方屋门传来动静,她抬头看去,楚昭已经梳洗完毕,换了一身玄红黑衣,正迈步走来。 就如同那天在沧县府衙初见一般,他神色淡淡,眉眼自带七分清冷,三分俊气,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厉色。 他们都说楚昭神似其母,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生的出这样的人来? 楚昭落了座,抬眸看了她一眼,道,“讲的不错,继续说,我听听。” 得到鼓舞,谢遥定了定神,道,“我曾无数次的猜过,生辰纲丢了,大人为何看起来不慌不忙的,现在想起来,若是我心中的猜测是真的,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楚昭拿起筷子,正想夹菜,闻言微微侧目,向她看来。 许是他这目光审视的意味太过明显,谢遥呆然,见他停筷子,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如此,反倒是楚昭心中一愣,微微挑眉看向她。 谢遥给他夹了菜,这才道,“大人,南海东胶封口,刘汝龙院中响动,都是您故意的。” 楚昭一笑,“对。” “您去赴宴,说时机对,是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没错。” “恕小的斗胆猜测,大家伙这时候,应该在去京城的路上,而还在这闫州逗留的,只有我们二人。” 他点点头。 谢遥深吸一口气,眼睛亮得如星辰火焰,问道,“刘汝龙截走的那一批生辰纲,是假的?” 楚昭答道,“没错。” 果然! 楚昭与老帮主相视一笑,碰了酒杯,皆一饮而尽。 谢遥问道,“那真的生辰纲呢?到京城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到了。” 其实从凤阳开始,他拿在手上的就不是真的生辰纲,楚昭心知这一批生辰纲有多少人觊觎,从一开始,就做了安排,世子只以为,生辰纲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不亲自押送,可楚昭偏偏交给了吴路暗中送回,自己则招摇过市的带着假的生辰纲上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算盘,他从一开始就打得噼里啪啦响。 漕帮的疑惑有道理,为何他的贴身护卫吴路,不与他同行,这真的是问到了点子上。 楚昭当然不能告诉他,吴路现在正在押送真的生辰纲回京城,这世上最好笑的,其中之一,就是看对手自以为是的想要算计人,反成了跳梁小丑而不自知。 这当中若有失算,或许便是昨夜的药了。 楚昭盯着酒杯,记忆有些断片,模糊间只记得自己好像抱住了谁,再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从湖中爬起的时候。 “大人?” 谢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楚昭看来,笑眯眯道,“那大人,我们忙活了半天,没做无用功吧?” “你以为我很闲吗?豆腐。” 他说的自然而然。 谢遥便给他夹了一块豆腐,瞥见一旁的老帮主正若有所思的慈祥的看着她,谢遥忙堆着笑,道,“老爷子,您也吃。” 她殷勤的夹了一大筷鱼肉给郭玉珏,与他相视,皆是一脸笑。 第二十二章 要更大的报答 二人吃过午饭,郭老帮主命人准备了两个包袱,递给她,道,“知道你们今日要走,特地准备了一些闫州小吃食。” 既然是吃食,谢遥便欣然接过。 楚昭道,“有劳老爷子,等我得空,定然回来看望您。” 郭玉珏摆摆手,有些嫌弃,道“楚小子就别说这种客气话了,你没事,也不可能朝我这个地方来。” 他把二人送到拱门,止了步,道,“我就送到这了,外院人杂,我不好露面,我已命人准备了两匹快马,就在门外,你们一路保重。” 谢遥抱拳行礼,郑重道,“老帮主,谢遥得空就来看您。” 郭玉珏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好,丫头,我等着你。” 二人出了客栈门,途中遇到特地等候的郭挽仪,寒暄几句,与郭挽仪道了别,这才出门策马上路,不一会就出了闫州城门。 郭老帮主亲自吩咐的,果然是脚底生风的千里好马,比起前几日他们骑得,感觉就不是一个档次。 楚昭和谢遥二人早行晚宿,终于在七月初十,日近晌午时分,赶到了京郊地界。 临近目的地,二人不由放慢了马步。 宏伟庄肃的城门,过往百姓正有序的排队进城,二人翻身下马,跟着排队。 谢遥心底压抑不住地雀跃。 京城……传说中的京城啊! 安全过了城门,谢遥跟着他,不免左右张望,只见高楼上正有人在欢声笑语,路旁有人搭着戏台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曲,街边摆着有好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吃食,店铺上笔劲浑厚的提字门匾。 热热闹闹的。 长街望不到头。 谢遥边走边问道,“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刑部。” “东西就在刑部吗?” 楚昭自然不会回应她,待到人群疏散时,骑上马,放慢了些脚程,驱着马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人迹渐无,拐过路口,这一条街上,安安静静的。 二人终于停在了门口。 匾额上挂着大大的刑部二字。 门口有差役见到他,躬身上前接了马,“楚大人回来了。” 楚昭目不斜视走过。 “楚大人!” 经过大门时,谢遥不免被这几人浑厚的喊声吓一跳。 谢遥有些尴尬,带着笑,朝那几人颔首点头弯腰,一路跟在楚昭身后进了刑部大门。 今日是初十,距离梁王的寿辰还有两天。 走过庭院回廊,四下无人处,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中逵他们也在这吗?” “不在。” “啊?那他们在哪?” 楚昭正跨进一间房门,道,“自然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就在这时,屋内的人听到动静,从内屋走了出来,见到楚昭,恭敬道,“少爷,你回来了。” 谢遥目光顿时落在他身上,他大概二十出头,身长七尺,一身紫衣,长发严严实实的束着,面色三分冷肃,不苟言笑,一看就是官门中人。 楚昭问道,“一路上可有什么意外?” “一路顺利,生辰纲就在刑部内,除非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刑部偷东西。” 谢遥心中一动,看来这位,十有八九就楚昭的贴身护卫,吴路。 而眼前的人,也正是吴路。 楚昭恩了一声,道,“这位是沧县府衙的捕快谢遥,你安排一下。” “是。” 楚昭回头看了谢遥一眼,她目光正四处观看,察觉到楚昭投来的视线,扭脸朝他一笑。 她自然听到了楚昭的话,不由朝吴路点了点头。 想着大概此次离开后,再也不会见到楚昭了,她便道,“大人,您多保重。” 吴路已走到她旁边,道,“姑娘,随我来。” 谢遥微微欠身,随着吴路走出房门,刚走几步远,只见庭院中有人着一身暗红色差服,正神色匆匆走来,见到他,忙道,“吴大哥,出事了!” 那人附耳说了几句话,只见吴路脸色微变,问道,“死了?” “已经验过,确实没气了。” “走……”吴路刚要走,想起身旁还有谢遥在,忙嘱咐道,“姑娘,你在此处等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谢遥点头应道,“吴大哥你先忙,我不急。” 吴路一听,便跟着那人匆匆忙忙走了。 谢遥在走廊下坐了下来。 她并不敢四处乱走,哪怕现在她对这个刑部有着千万般的好奇,可亦知是非之地,不要妄动的道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闯了祸,她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坐了一会,偶尔来往有人走过,见到谢遥不免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只能报以微笑面对,有点尴尬…… 她等了好半天,吴路一直没有回来,谢遥便有点着急了,站起身来,原地来回踱步,一抬头,眼前一亮,喜道,“大人!” 楚昭正跨步而出,闻声抬眸看来,微微一诧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谢遥快走两步到他跟前,道,“那位吴大哥好像有事,让我在这等等他。” 楚昭四处看了一会,确实不见吴路身影,思索片刻,道,“我顺路,带你过去。” “谢谢大人。” 谢遥高兴的跟他出了刑部大门,许是并不远,二人步行,走了一会,谢遥忍不住道,“大人……” 她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想说,不想说又忍不住望他他。 楚昭恩了一声,看她抓耳挠腮的,道,“有事就说。” 谢遥是那种只要有人一开腔,就能生出勇气的人,闻言便犹犹豫豫,期期艾艾道,“大人,之前说的赏银……” 感情是要钱来了。 楚昭道,“已经发过了,你那一份,应当在刘中逵那。” 谢遥眼睛一亮,又道,“……那之前说的报销……” 楚昭默认片刻,问道,“……你很缺银子吗?” 谢遥猛然点点头。 他沉默走着,摸了摸身上,然后无奈道,“晚些给你。” 给就好! 谢遥彻底放宽了心,只见二人已经走到了市集中心,人群已经热闹起来。 谢遥眼看着正路过一家摊子,一时兴起,突道,“大人……” “恩?” 谢遥笑问道,“大人,要不要吃一碗馄饨?小的请你吃馄饨吧,就当是我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楚昭沉默了一会,疑道,“你的命,只值一碗馄饨?” “……啊……当然不是……” “那一碗馄饨就把我打发了?” “……当然不是!”谢遥忙道,“只是眼下囊中有些羞涩,只能请大人吃这个,等我拿到了赏银,一定好好报答大人。” “那眼下这馄饨,就先不吃了。” 不吃了?等她更大的报答? 谢遥只好应了一声好,跟上了他的脚步。 第二十三章 下了血本的扇子 这街上人群拥挤,谢遥跟在他右侧,时不时余光偷看着他。 他脚步不疾不徐,玄红黑衣衬得整个人肃冷寡默。 谢遥跟着走了好一会,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这一路上,其实她无数次想开口问他,闫州刘汝龙,他打算怎么处置?宴席那一夜,楚昭明显中了什么神志不清的药,依照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怎么会就这样轻轻松松揭过此事? 可谢遥又不敢问,那夜的事他只字不提,明显已不记得,若她提起这些事,免不了要废口舌,到时候…… 楚昭已将谢遥送到了一家客栈门前,道,“他们就住在这,你进去一问便知。” 谢遥便道,“多谢大人。” 楚昭看了她一眼,往前走了。 谢遥进了客栈门,问了小二,知晓刘中逵一行九人皆住在二楼,便噔噔上楼寻去了,刚刚走近,只听得屋内乱哄哄的,似乎在争议着什么,谢遥听了两句,隐约传来后日,等生辰之类的话,她推门而入,挂着十分的笑意,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众人见她回来,都是喜颜,都在道遥遥回来了,同是出门在外,免不了要寒暄两句,而后谢遥又问道,“刚刚听你们在说后日,生辰之类的,是在说梁王的寿宴吗?” “不不不,不是,遥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也是无意间得知的,后日即是梁王七十大寿,也是楚大人的生辰?” 谢遥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道,“楚大人?” 刘中逵见她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道,“就是楚昭楚大人,二十三岁生辰,而且刑部的吴大哥说,我们这一次有功,给每个人多发了五两白银,每人一共三十五两白银,想来是楚大人的意思,我们几人便寻思着买些礼物,给他贺了生辰,然后再回沧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其他几人道,“赏银发过了,我们这正准备出门去逛逛,挑件礼物,再买些东西。” “遥遥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谢遥一路奔波,一身风尘,疲劳至极,道,“不了,我刚到,打算先睡个好觉,你们去吧。” “那我们就去玩了。” 几人说说笑笑出了屋,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她和刘中逵,他这才问道,“遥遥,路上可还顺利?” “姑且算是顺利,总算是平安到了。” 刘中逵领着她去了单独的一间房,边走边道,“顺利就好,那夜分散后,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大家都很担心你,后来等了大半夜,终于得到消息,说楚大人找到你了,让我们先行上路。” 谢遥想起那夜她一个人鬼哭狼嚎的模样,说出来着实不太光彩,面上强作毫无波澜,道,“反正颇为凶险,不过好在化险为夷了,不提也罢。” 刘中逵却追问道,“怎么个凶险法?有没有受伤?” 谢遥便去推他,道,“你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洗漱,我赶了几天的路,都快臭死了。” 刘中逵被她推出屋门,道,“哎我走就是你别推我啊!还有啊,你的包袱和上面发的赏银我都给你放在床上了。” “知道了知道了……” 谢遥怕他追问,啪嗒一声忙的将房门关上。 洗过澡,疲惫顿袭,谢遥数了数银子,三十五两正好,便将包袱放好,眼见夜已黑,便和中逵说了早睡,便回屋睡觉去了。 这一睡,直接便睡到了第二日晌午过,刘中逵见她睡的时间太久,担心她,敲了敲房门,在外头喊道,“遥遥,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谢遥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刘中逵便推门而入,虽说男女有别,姑娘家在睡觉时不能擅进,但他和谢遥从小玩到大,十几年的交情,亲如兄弟,自然不会在乎这些。推门一开,只见谢遥在床上正翻了个身,一条腿夹着被,面朝他,眼皮睁了睁,然后又合上,困得不得了,问道,“什么事?” “我说姑奶奶,你怎么回事?睡了一夜半天了。” “一夜半天……”谢遥半睡半醒的重复了一遍,而后稍稍回神,睁开眼,安静了一会,她终于坐起身来,睡眼惺忪,道,“路上颠簸劳累,现在逮到机会便恨不得将之前的觉给补回来,睡了这么久,我竟然也不觉得饿……” “起来吧,晌午都过了,难得来一趟京城,你不打算逛逛再走吗?而且大家都送了礼,我们也得挑个礼物送吧。” 此话有理。 谢遥在床上坐了一会,翻身下床,道,“你等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出门。” 谢遥是个速度极快的人,起床穿衣服,她嫌发饰太麻烦,便学着刘中逵扎了个半高的马尾,梳洗完毕,从包袱里拿了些银两,便和刘中逵出了门。 二人先去吃了饭,随后又在市集逛了半天,刘中逵挑了一副字画,请她作参考,“遥遥你说,给楚大人送字画,会不会太过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刘中逵道,“楚大人看起来不像是会舞文弄墨的人,我看只有那些个秀才满口之乎者也的秀才,才喜欢这种东西。” 他虽这么说着,却问道,“老板,这画怎么卖?” “好说好说,六两银子。” 刘中逵和老板讨价还价。 谢遥目光却落在了刘中逵旁边的长形木盒上,她走近一看,这是一个深色木盒,大约两个巴掌大,盒子上雕着好像是梅花之类的,看起来极有质感,谢遥不由伸手打开,里面是一把扇子,白玉为柄,两侧金丝镶边,只看一眼便令人觉得肯定甚好。 谢遥拿起扇子,那铺子老板见她眼勾在上面,顿时笑眯眯道,“姑娘好眼光,这把扇子可是好东西啊,您仔细瞧这玉柄,再瞧瞧扇面,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谢遥便道,“多少钱?” “好说好说……”掌柜笑眯眯的比了个手势,“八两白银!” “什么!”谢遥眼一瞪,“八两!” 她立马就将扇子放回原处,“不买不买……” 她去拉刘中逵,催道,“走走,我们再去别处逛逛……” 刘中逵立马就放了画卷,作势要跟她走,那老板忙去拉道,“哎哎客人,别急别急,可以商量的……” 谢遥被他拦住,面状无奈,二人扯皮之间,为难道,“顶多四两,再多我也买不起。” “四两不行啊姑娘,七两!七两诚心卖给你。” “不要不要。”谢遥摆手拒绝,又想走。 “六两!姑娘,不能再少了,再小我亏本啊!” 谢遥道,“一口价,五两!连着他那副画一并买了。” 老板面顿现为难色,似乎是在他身上割肉一般,片刻后咬牙一拍大腿,“行,就亏本卖给二位吧,图个双喜临门。” 谢遥和刘中逵顿时面色微喜,相视一笑。 老板将扇子和画卷分别装好,递给谢遥时,不由感慨,“姑娘这砍价的好口才,不做买卖实在可惜了,小老儿便祝姑娘,心想事成了。” 谢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付了钱,暗想,买个扇子,这老板说什么心想事成?难道京城做买卖的人都这般吗? 第二十四章 守门守到寿星 二人心满意足的出了门,又在城内逛了半天,刘中逵对她甚是大方,请吃请喝,二人玩到半夜才回客栈,大家都已经睡下了,二人洗漱过后,也睡了下去。 出门十来天,大家早就打好了商量,明日结伴回沧县,所以行李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吃过早饭,刘中逵急急忙忙来敲门,很快推门而入,道,“坏事了。” 谢遥刚起,见他有些急色模样,问道,“什么坏事了?” “昨日他们买过礼物,正好在路上遇见了吴路,便将礼物拖给了他代为转送,眼下没什么牵挂,大家打算今天早晨就出发回沧县了。”刘中逵走来走去,道,“也怪我们,昨日玩得那么晚,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睡死了,自然顾不得和我们说,眼下怎么办?” 谢遥问道,“那我们现在去找吴路还来得及吗?” “我刚刚就去了,守卫说吴路去了一早便去京郊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谢遥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他十人同时来的,自然也想同时回去,可这中间出了岔子,礼物都买了,大家也都送了,他们不送,就显得不会做人了。 “刑部守门的官差代收也不行吗?你问过没有?” 刘中逵道,“问了,那两人不敢接,说有什么事还是等吴路回来再亲自找他,要我说这刑部的人也太不知道通融变通了吧,连帮忙代转交一下也不肯。” 谢遥却也知道跟他们无关,刑部的护卫若是什么东西都接,楚昭知道了免不了要受责罚了。 她道,“那怎么办?要不然让大家先上路,我们等吴路回来后送了东西,再去追大家?” 刘中逵道,“看来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众人一打商量,皆归心似箭,他们便先行出发,二人带着包袱,退了客房,等在刑部门口,可等了大半天,天都快黑了,都不见吴路的影子,刘中逵上前一打听,这才知道吴路回了家。 刘中逵便问道,“劳驾告知,吴大哥家住何处?” “吴大哥打小就住在楚府上,你上街随便一打听,便知道楚府的位置了。” 刘中逵道了谢,和谢遥问了两个人,找到了楚府。 这一条街上,除了高高的院墙,便只有几个门,楚府两个字高高悬挂在上,门前摆放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龇牙咧嘴的,看起来极有镇压邪灵的好面相。 二人在府门口徘徊半天,也等不到一个人,过了好一会,有马车在门口停下来,有白衣男子走了下来,月色皎洁,那人长得颇为英俊,上前叩了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门,弯身请他进去。 其实今夜除了是楚昭的生辰,还是梁王七十大寿,这可就极为考验为官之道了,会端水的呢,自然是长辈去梁王,嫡子或者别的有分量的人来楚家,哪怕是家中无人的,也派人送上一份礼,贺一声,而不会端水的呢,便去了这一家而不去那一家,明显站了队,任百姓众说纷纭。 楚家的态度很明确,礼物收下,人不接待,上门贺喜的人也不恼,客客气气的送了礼,回了府。 刘中逵和谢遥在门口徘徊半天,敲了门也没人理会,但看别人敲门,那门里的人大多都回应了,其实心里有些憋屈的,多多少少也明白那些人的身份,看门的眼看人低,不待见他二人罢了。 可这是今晚第一个,被迎进门的客人。 朱红色的大门很快被关上。 虽然夜并不冷,可二人等了半天,又被人看扁了一晚上,其实已经有些退堂鼓的意思了。 刘中逵道,“遥遥,不然算了吧,反正以后也不会和这样的人再有交集,我们送不送,好想也没什么所谓的。” 谢遥知道,刘中逵说的对,他们很快就要回沧县,而楚昭的家在京城,此别确实不可能再见面了,所以今天白天的时候,那一把扇子虽然真的很贵,她内心也真的很肉痛,但她还是毫无犹豫的买了下来,当做是报答他那夜的救命之恩。 如今看来,这扇子或许是送不成了。 已经二更天了,谢遥和刘中逵又等了一会,只见大门一会打开一会关上,人送完礼就走,刘中逵试图再去敲门,门内的人问道,“是哪家的?” “沧县刘家。”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悻悻而归,望了望紧闭的大门,道,“遥遥……” “算了,我们走吧。” 谢遥打算放弃,反正以后也见不着了,送不送都一样,只是一个心意罢了。 二人背着包袱正要离开,只见空旷的街道上,又有马车声响起,不一会车便听在了门口。 谢遥以为又是哪家送礼的,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惊喜笑着喊道,“大人!” 从马车上下来的,可不正是楚昭。 他听到谢遥的声音,循声看去,只见长街远处,谢遥一身青色衣裙,正欢欢喜喜的朝他快步走来。 楚昭不免一愣,待她到跟前,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谢遥本已经放弃,没想到却等来了寿星本人,面上都是笑容,连眼睛都发亮,道,“我们听说今日是大人的生辰,便买了份礼物,给大人作礼物,本来是想找吴大哥代为转送,可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吴大哥,却等到了大人您。” 她从怀里掏出木盒,递给楚昭,笑眯眯道,“大人,生辰快乐!” 刘中逵也递上自己的字画,跟着道,“楚大人,祝你生辰快乐。” 楚昭看她面色似乎有些苍白,想来应当是在门口等了许久吹风吹的,便接过了礼物。 他走上台阶,叩了叩门,连话都未说,门很快便打开来,守门的笑道,“少爷回来了。” 楚昭恩了一声,察觉身后没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二人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道,“进来吧。” 二人便随他进了门。 虽是夜,但庭院火光甚亮,二人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来到一处院内,楚昭道,“你们在这等等。” 二人点头,楚昭将东西放在石桌上,进了屋,关上门。 他们并未等太久,过了一会,屋门重新被打开来,楚昭换了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裳,站在门口,道,“进来吧。” 二人便抱着各自的礼物进了屋。 其实刚刚在门口,他们就想走了,可是楚昭一叫他们进门,二人便感觉中了咒一般,乖乖的跟了进来,可进来了却不知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第二十五章 扇子有点意思 刚一进屋,刘中逵便小心的将画卷放到了桌子上,很快站回了谢遥身旁,谢遥拿着木盒,只觉得烫手,正要学他,楚昭坐在椅子上,朝她看来,问道,“什么?” 他目光落在谢遥的手上,她便递上去,道,“大人,是小的挑的一份礼物。” 刚刚进门时,虽然看的不真切,但是这楚府处处古香古色,连门都是极为奢侈的木料,这桌子上的杯子,这楠木的桌椅,还有楚昭这一身一看就是极好的布料……连花草都在明里暗里的暗示楚家很有钱,连门都是楠木的。 她顿时觉得这一把五两的扇子有点拿不出手了。 楚昭接过木盒,顺手打开来,见到里面是一把玉柄扇,不由拿起来。 他把玩着手里的玉柄扇,转了两圈,将扇展开,目光落在扇面上。 扇面上画着一副山水图,鱼儿跃水面,倦鸟戏水,落日正沉于天边。 楚昭看了半天,神色不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遥目光也跟随着落在那扇面上,纠结又微微扭曲。 五两银子啊!两个月多的月钱! 她真的很肉痛! 微微沉吟,他抬头正要说话,瞥见谢遥有些纠结的目光,内心微微一动,蓦地想起京城的民间习俗。 恩? 楚昭的目光顿时又落在这把折扇上,目光幽暗流转。 说实话,他收到的东西里面,这一把扇子是最不起眼的,不过如今看来,这把折扇似乎不仅仅是一份生辰礼。 楚昭不动声色的收了扇子,道,“多谢。” 谢遥堆着笑,道,“大人喜欢就好,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谢遥和刘中逵行了礼,正要退出去,楚昭道,“等等。” 他站起身,问道,“你二人吃饭了没?” 二人玩了一天,哪里顾得上吃饭,谢遥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道,“还没,正准备去吃呢。 楚昭道,“你一片心意,人生地不熟,你们就跟我坐一桌吧。” 这是要留饭? 谢遥本来很高兴,毕竟楚家的饭菜,必定丰盛得很,可一听后半句,立马摇头道,“不不不,大人,我二人身份低,随便坐一桌子就行,不配跟大人坐……” 楚昭不冷不热的暼来一眼。 谢遥到嘴边的话顿时拐了个弯,“能跟大人坐一桌,实在是我二人三生有幸!坐坐坐!” “走吧,入席。” 二人跟在楚昭身后,刘中逵忍不住撞了撞她,低声道,“我说姑奶奶,你刚刚是不是,太没骨气了一点?” 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 谢遥也很想硬气,可人分三六九,她连个三都算不上,楚昭的身份和地位,她哪敢公然拒绝,此时在兄弟面前丢了颜面,轻咳了一声,道,“我想了想,跟他坐一桌不亏本,说不定他这一桌的饭菜比其他桌的好呢,是不是,吃回本吃回本……” “你做梦吃回本吧你。” 花了十几两银子,都够在沧县包几桌好酒席了。 谢遥嘶了一声佯装要打他,刘中逵笑嘻嘻浑然不在意,看她作势攥起拳头又放下,四下打量,道,“不过这院子真大啊。” 三人走了好一会,居然还没到宴厅。 正这般想着,走过庭院,已隐约可见宴厅内情形,隐约传来乐声,像是琴瑶。 楚昭走在前面,二人紧随入了大厅,中央有男女乐师正在琴箫合奏,宴厅只有左右两桌,共十余人,有一桌坐了七八人,已经开席,楚昭指了指未开席的那一桌,嘱咐道,“你们就坐那,我马上过来。” 那一桌子只坐了两人,谢遥和刘中逵忙不迭点头过去坐下。 楚昭抬步走向了另一桌,谢遥和刘中逵坐下,刚一落座,便远远看向楚昭的方向,见他躬身,似乎是在行礼,心中不免微微吃惊。 她尚未反应过来,身旁刘中逵捅了捅她胳膊肘,音若细蝇,还有些僵硬,“遥遥……看你正对面……” 谢遥余光扫去,她对面坐着一位男子,年约三十出头,一身质地极好的衣服,正在饮茶,错了错了……是品茶,谢遥在内心纠正自己的用词,他动作轻缓从容,令人赏心悦目。 谢遥向刘中逵投去疑惑的目光。 刘中逵坐直了身,微微靠近她,几户是咬着牙在说话,道,“这个人,是礼部的尚书,我在画像上见过,绝对没错!还有旁边的那一位,是工部侍郎,从二品!与楚大人一个官级的。” 谢遥,“……” !!! 看另一桌的情形,估计官位比起楚昭只高不低。 刚刚楚昭留饭时她还在纳闷,既然他留饭,那便说明楚家是摆了席面的,可楚家为什么对那么多上门贺喜的客人不迎入席呢? 礼部尚书……工部侍郎…… 谢遥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坐在了一个什么样的饭桌上! 原来能坐在这个席面上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他两个……谢遥只能用地上的泥巴来形容。 难道能入楚家宴的,都得看官品级吗? 谢遥再一次深深的感叹投胎这门玄学,是如此的深奥啊! 二人不由坐直了身,余光去瞧楚昭,见他已经走过来,坐在了谢遥右手边。 楚昭微微笑道,“柳大哥、王兄。” 王怀礼话少,点头应道,“楚兄。” 礼部侍郎柳桑微微点头,道,“你小子这事干的漂亮。” 楚昭挥手吩咐上菜,闻道,“尽力而已,今天是我的生辰,柳大哥和王兄赏面能来,楚昭不胜感动。” “客套什么,我二人若是不来,怕是明日你就要上门兴师问罪了。” 楚昭微微一挑眉,不置可否。 看来三人关系极好。 谢遥默默的喝了一口茶。 这一桌加上谢遥二人,只有五人,倒是另一桌,足足有八人,还有旁站着,也不知是什么名堂。 柳桑带笑瞥了一眼对面,道,“你小子二十三岁生辰,竟让楚爷爷辛苦跑一趟,可便宜了那一帮人。” 正说着话,侍从将菜送上桌,将酒奉上,很快一桌菜便上齐了。 三人都未动筷,举杯就要饮酒,谢遥和刘中逵赶忙提起酒杯,她正要一口饮尽,岂料一旁的楚昭压下她的手,制止道,“这酒后劲大,你别喝。” 他压下谢遥的酒杯,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十六章 朽木不可雕 谢遥讪讪的放下酒杯。 他稍微靠近,低声道,“想吃什么,自己夹。” 谢遥点点头,连忙夹了一筷子肉,这桌子上的菜式都是她没见过的,盘子和菜样都极为精致,她老早就想吃了,可是碍于对面三人,迟迟不敢动筷子。 肉入口酥软,甜而不腻,微辣。 谢遥眼睛登时发亮,朝刘中逵猛的点点头,刘中逵便也跟着夹了一筷子尝尝。 一旁柳桑饮着酒,瞧了一眼低头猛吃的谢遥,有些好奇,略显迟疑道,“这位是?” 谢遥一直关注着他们,此刻听到问话,忙抬起头,有些忐忑的看了楚昭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回这位大人,我是沧县的捕快,这是我的伙伴,刘中逵,也是一名捕快。” 她说完,为表示尊重,还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己这样回答行不行,忍不住又看了楚昭一眼。 柳桑了然般的与王定礼默默相视一眼。 “哦?”柳桑带着笑意的看向楚昭,见他面色自若的夹着菜,显然是不打算理会,于是又问道,“你成亲了吗?” 啊? 谢遥愣了一下,一瞬间便惶恐起来,莫不是……莫不是……莫不是这人看她有几分姿色,想要以权压她?不然哪有人一见面就问你成亲了吗这种话? 她内心虽然不安,但面上还是镇定的,脑子转了好多遍,答道,“回这位大人,小的定亲了,今年过年就要成亲了。” 刘中逵和柳桑皆有些讶异,楚昭的筷子微微一顿,朝她看来。 没等柳桑先问,楚昭已开口道,“你定亲了?” 整桌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谢遥,“……” 她硬着头皮笑答道,“是的大人,小的已经定亲了。” 柳桑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起来,沉吟片刻,道,“这样啊……真是可惜了……” 半天不说一句话的王怀礼此刻也点头同意,附道,“确实可惜了。” 谢遥听他那句可惜,鸡皮疙瘩都被吓起来了,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聪明无比的决定。 饭没有吃很久,过了一会,柳桑和王怀礼都道有事,起身告辞。 楚昭送他二人出府,二人马车刚离开,谢遥也有样学样,道,“大人,那小的也告辞了。” 刘中逵道,“遥遥,我们的包袱还在楚大人府上,你在这等我,我去拿。” 包袱里有他们的押送生辰纲的辛苦钱。 刘中逵朝楚昭躬身,忙不迭跑回府内。 夏日明灯,晚风轻轻,一时间门前只有她与楚昭二人。 楚昭站在门前,朝她看来,目光幽暗如诲,让人无法辨清他现在到底想些什么。 瞧着他的目光,谢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讪笑道,“大……大人……” 楚昭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有异,沉默片刻,问道,“你怕我?” 虽说平日里,谢遥在他面前也不敢造次,但也绝不会说像今日这样,目光闪躲,肢体动作如此明显。 谢遥现在是真的害怕,楚昭与刚刚那人明显很要好,若是……若是……不不不,谢遥清醒过来,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虽然她与楚昭相处的日子不多,但从种种迹象来看,楚昭不像是助纣为虐的人。 谢遥道,“大人威武不凡,小的为大人风姿倾倒,自当敬怕。” “风姿倾倒……” 谢遥以为她用词不当,急忙纠正道,“英姿英姿!” 楚昭便又沉默不语,默了一会,他掏出那把折扇,递还给谢遥。 谢遥不明所以,呆然接过,醒悟过来面上便觉得尴尬,楚昭这是嫌弃她的礼物太寒酸太上不了台面? 这可整整花了她两个月的月钱啊! “大……大人这是……” “既然你已经定了亲,就不要随便送扇子。” 谢遥内心顿时感动满面。 大人居然这么体贴? 也是,她家境一般,五两的扇子确实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若是换成银钱,对家里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谢遥接着扇子,想了想,又觉不太妥当,楚昭难得如此为她着想,可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就这样拿回来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她犹豫不决,想着这生辰礼物,要回来着实是丢人得很,她复将扇子递去给他,道,“大人,这扇子您收着吧,虽然不值钱,但也是小的一点心意。” 楚昭不动,目光落在折扇上,轻轻哼了一声,目光有些冷,他道,“我收着?那你那位定亲之人怎么办?” 谢遥未察觉到楚昭的变化,听到他这样问,咬了咬牙,道,“大人就不要挖苦我了,小的哪有什么定亲之人。” “恩?”楚昭目光微沉,“没定亲?刚刚宴席上怕不是我耳背?” 谢遥其实说这话,也有一点点赌的成分,她赌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她,楚昭不是那种人,就算知道她没有定亲,也断然不会和刚刚那人通风,便道,“宴席上是小的撒谎了,刚刚那位大人他……他……他心怀不轨……” 楚昭怀疑自己听错了,慢慢的重复了一遍,道,“他,心怀不轨?” “他一上来就问小的成亲没有,小的人小言轻,若是被他抢了去,那小的就……” 她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楚昭只觉得一阵头疼,不由佩服她的想象力,堂堂一个从一品官员,居然被她如此歪曲,一边解释道,“柳大哥不是那种人,你不要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而且就算柳大哥是那种人……”他目光上下打量了谢遥一眼,有些嫌弃,道,“也不会看上你这般姿色的。” 什么叫你这般姿色!难道她长得很丑吗!!! 谢意目光有些怨念,不敢出言反驳,只得尴尬的笑着。 就在这时,刘中逵终于去而复返,背着两个包袱出来。 谢遥见他似乎铁了心不要这扇子,心道算了,不要就不要吧,回头她拿去当了换成银子。 正准备收回手时,楚昭突然伸手轻拽住她的手腕。 谢遥一惊,便见楚昭从她手上取过扇子,即刻就松了手。 他把玩着折扇,道,“既然你硬要我收,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谢遥暗道:我不硬!只要您再坚持坚持,我立马就揣回自己兜里! 刘中逵已到跟前,将她的包袱递给她,“遥遥。” 谢遥接过,二人便道,“大人,那我二人就告辞了。” 楚昭负手,看不出喜乐,点了点头。 第二十七章 这本书停了 停写了,没过。 《我给大人打下手》第二十七章 这本书停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给大人打下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