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月正明》 1 死而复生 http://.biquxs.info/

大胤朝长乐九年,冬月十四。 南安县林府一隅,栖云楼。 一名少女抱着手炉裹得严严实实的倚在窗下看着屋外的落雪隐隐出神,平日里神采奕奕的一双大眼此刻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的凝滞。 婢女阿渺收拾着床铺,见她坐在风口,急急过来关窗,而后不免又是一阵碎碎念。 “小姐呀,不过是个清秀些的公子罢……若着实放不下,等大将军回来,向陛下请个圣旨赐婚不就得了,您这是何苦呢……多遭罪呀……” 这样的话自醒来后已经听过多次了。 顾曦月淡淡勾起唇角,转眸看向一旁妆奁上擦得透亮的铜镜。 镜中印出一张姣好却陌生的脸庞来。 这张脸,不是她的,而是属于原本的顾小姐——大胤朝一品大将军顾珉之的独女顾曦月。 传言顾小姐是个极跋扈的姑娘。 就连她远在桑黎也曾略有耳闻。 只是,她这辈子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成为这位顾小姐而活着的一天。 是的,她原本不是顾小姐。 她本是大胤臣属桑黎国唯一的王女,公主宁悦溪。 因为大胤皇帝将她赐婚给了大胤的雍王,得到圣旨后需依制入大胤京都皇城谢恩,没想到途中遭遇罕见的大雪崩,寒离山如同整个坍塌了一般,铺天盖地的冰雪朝着她们的车队奔来,只是一个瞬间,她就被埋在了厚厚的冰雪之下。 混沌中再度醒来,她变成了求婚被拒愤而投河的顾小姐。 “……冰河里多冷啊,小姐再生气,您也不能投河呀!幸好您醒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婢子和阿蛮姐姐可怎么办呀……嘤嘤嘤……” 丫鬟阿渺抹着眼泪。 是啊,冰河那么冷,怎么能投河呢。 顾曦月深以为然。 想起昨日醒来后那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一些与顾小姐有关的回忆,以迅雷之势淹没了乍然重生的惶恐费解,反倒令她冷静下来,用了整整一夜,去接受着这个离奇的事实。 阿渺见她脸色依然苍白,不禁忧心忡忡:“小姐可还是难受?婢子就说了,这林府的大夫还是不行的呀……” 林府,是顾小姐的外祖家。 几年前顾小姐的母亲病逝不久后,外祖父林老太傅也驾鹤西归,之后她便极少再来林府了。 这次,是因为顾小姐的大表哥林琛娶妻,大将军依制要去西山巡营,所以她独自被送来外祖家来观礼。 来了没多久,顾小姐与林府一众姐妹去北郊梅园里赏梅,瞧见了一个公子,便忽而上去要与人家定亲,自然是遭到婉拒,而后不知发生了什么,顾小姐落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香消玉殒。 取而代之的却是活埋于雪崩之下的她,在这具躯体里睁开了双眼。 人人都道,她想不开投河了。 顾小姐留下的记忆散散乱乱,时有时无,对于这件事的始末也不甚清楚明晰。 顾曦月揉着眉心,总觉得胸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起起伏伏,难以平息。 这时,门外响起细碎的声音,打帘的小丫鬟禀过了之后,领进来一位年纪颇大的嬷嬷。 嬷嬷见礼笑道:“听说表小姐醒了,我们姑爷与少夫人因为今日要回京中娘家归宁,所以特命老婆子前来看看,望小姐好生珍重。” 这个“少夫人”是才嫁入林府不久的新嫂子白氏。 顾曦月微微颔首:“多谢哥哥嫂嫂惦记。” 嬷嬷慌忙道谢,说过几日二人便归宁回来了,一定亲自前来探望云云,这才由小丫鬟领了出去。 过了会,得知她已经清醒的林府众人也纷纷遣了身边的下人前来探望,说了些问候的话便匆匆告辞。 不难看出,顾小姐在这府里是多么令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以至于连亲自过来看一眼也不情愿。 如此来来往往的到了午膳时分,栖云楼才算是清净下来。 婢女阿蛮端来了药碗,伺候她将驱寒的药喝了下去。 打帘的小丫鬟再次进来禀报:“表小姐,碧云苑的李嬷嬷来了。” 提起碧云苑,顾曦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神情冷漠的老太太,那便是林老太傅的遗孀,打小就极不喜欢顾小姐的林老夫人。 这也是顾家父女自老太傅辞世后便不愿再往林府多做走动的原因。 李嬷嬷一踏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再看眼前带了几分憔悴的少女,面上闪过一丝无奈:“老夫人听闻表小姐醒了,差老身前来看看——老夫人说,大夫虽说并无大碍,但小姐还是好生珍重着,天寒地冻的,就多在家中休养,勿要叫老夫人……与大将军忧心。” 李嬷嬷的声音越发的小了下去,欲言又止。 顾曦月淡淡抬眼:“外祖母还有什么交待?” 李嬷嬷斟酌片刻道:“老夫人请大夫人去了岑府,若不能顺遂,老夫人要表小姐想开些。” 话里的意思模模糊糊,顾曦月一时没个头绪。 李嬷嬷见她垂着眼,竟不似想象中一哭二闹寻死觅活的模样,难免松了口气,叮嘱两个丫鬟要好好照顾她云云,退了出去。 谁知她前脚才走,屋外一阵响动,一位蓝袄少女含泪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年纪略大些的黄袄少女,神色惶惶。 顾曦月抬眼看去,来人正是顾小姐的大舅舅,林家大老爷的两个女儿。 黄衣的是庶次女林蔓,蓝衣的是嫡幼女林薇。 林薇气鼓鼓的冲进屋内,只见顾曦月气定神闲的坐在软榻里,不由气血上涌,一双含泪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外面都不知道因为你闹成什么样子,你竟还如此面不改色,真真无愧是厚颜无耻的第一人!” 阿蛮闻言大怒:“大胆,谁给你胆子这样与我们小姐说话!” 林薇啐了一口:“你们小姐连脸面也不要了,逼得我母亲去替她说亲,我即便是这样说了又能如何?你叫大将军来砍我的头吗?” 顾曦月转眸看向她:“说亲?” 林薇大怒:“你装什么傻?若不是你莫名其妙的要去招惹岑公子,惹得外面流言纷纷,我母亲还能替我去说亲不成?自己做了什么丑事,心里没点数么?” 小丫头阿蛮紧了紧拳头,暗暗松活着手腕。 然而,她们家的小姐却反常的没有如同往常般勃然大怒。 2 兴师问罪 http://.biquxs.info/

林蔓见林薇失了分寸,急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五妹妹……别说了……” “凭什么不让说!”少女一抹眼泪,“你们怕她,我可不怕!我们林家女儿的名声都搭进去了,怎么让我说几句话都不成?” 林蔓慌忙看了一眼顾曦月。 只见她意外的没有追究林薇的放肆言语,反而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眉尖微蹙。 “五妹妹,你的意思是,这桩婚事会成?” 林薇一愣,险些气了个仰倒。 说了那么多,她居然毫无愧疚之心,竟只关心婚事会不会成? 小姑那么温柔贤淑,怎么会生了个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小小少女愤愤的咬着唇,气得浑身发抖。 对她询问无果,顾曦月将目光转而投向一旁的林蔓:“二姐姐,你也认为能成?” 林蔓乍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心里话脱口而出:“许……许是能成,毕竟,毕竟还有大将军……” 顾大将军威名赫赫,岑家若一时软骨攀附,指不定就成了呢……? 林薇一眼朝她瞪去:“你倒是盼着能成,那素姐姐可怎么办!” 素姐姐? 杨素? 顾曦月脑中映出一个纤细娇弱的身影。 杨素是河间杨家的孩子,她的父亲是林老夫人的亲侄儿。 林夫人生下的嫡长女早夭之后,林老夫人便将她接进了林府来抚养。 似乎因为同是河间杨家嫡亲血脉的缘故,林老夫人对其格外疼爱,所以名义上虽是林夫人的养女,实际上却一直养在老夫人的碧云苑中。 记忆里,包括顾小姐在内的一干林府小姐之中,反而无人及得上杨素在老夫人心里的分量。 而且,顾小姐自小就看这个名为杨素的姑娘很不顺眼。 似乎对方也是同样的态度。 眼前的这位蓝衣少女与杨素最为要好,这样类似兴师问罪的情形并不陌生。 想到这些,顾曦月心中堵得厉害,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摸不清眉目,只在模模糊糊之中,对这个名字产生出了莫大的反感,难以受控。 只是,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顾曦月缓缓的调整着呼吸,扶着阿蛮站起身来。 林蔓吓了一跳,急忙将林薇拉到身后。 却见她只是拢了拢衣衫,淡淡的吩咐了身边的婢女:“带我去岑府。” 听到“岑府”二字,林薇大惊失色,一把扯住顾曦月,小脸涨得通红:“你……你要去岑府作甚!难道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 顾曦月双脚本就虚浮,猛的被她扯了个趔趄。 阿蛮姑娘顿时凌空一掌拍下:“大胆!” 林薇吃痛缩回手,却不死心,急步拦在她身前怒道:“你不要你们顾家的脸面无所谓,可是我们林家的名声不能由你再糟蹋下去!” 传到外面,不知道又要被人说成什么样子了! 就像昨日那样……她们诗社开冬社,人人都在追问顾曦月投河一事,害她头也抬不起来,原本绞尽脑汁想好的诗词也一怒之下全撕了个干净。 林薇心里涌起阵阵嫌恶,一时间愤怒厌恶委屈无奈全部交织在一起,眼泪又再次奔涌而出。 顾曦月平静的扫过一眼林薇,淡淡道:“若着实想知道,你就跟着,把事情看明白了再来兴师问罪。” 说罢在阿蛮的搀扶下朝外走去。 丫鬟阿渺就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抱着换下的衣衫被褥跟着出了屋。 两个姑娘愣了愣,忙拔腿追了出去。 另一边,岑府。 岑夫人紧紧的抓住太师椅的扶手,保养得宜的脸上尽是惊涛骇浪过后的佯装镇定。 “林夫人……刚刚在说什么?”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南安城,有许多致仕的世家在此安邸。 他们岑家的老太爷与故去的林老太傅曾经同朝为官,两家颇也有些交情,作为儿媳相互往来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过去那么多年,她怎么就没看出来杨氏是这般拎不清的主儿? 虽说岑老太爷晚年患病,渐渐严重,现在已是不识家人的程度;她的夫君岑大老爷与小叔岑二老爷在三年前和长子外出遇难,家中只剩下次子这一根独苗和小叔留下的两个女儿,各地书院渐渐凋零,只有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奋力支撑着整个岑家,可是,即便如此,他们家也不是任由人随随便便就能找上门来议亲的平头百姓不是? 即便是大将军,总也不能把自家声名狼藉的姑娘强行就往别人家里塞吧? 明显不在状态的林夫人深吸一口气,脸上尽力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妹妹是说……我们老夫人的外孙女,也就是就是顾大将军的独女,在梅园瞧上了二公子,痴心一片,回家后就一病不起,老夫人顾念大将军南征北战,保家卫国,实属不易,唯对这个女儿十分宠溺,想着两个孩子年岁都差不多,样貌也都般配,便遣我来贵府问问意思,若是有意,不妨结为两姓之好……” 一口气将之前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如同背书般说完,林夫人若无其事的端起了茶杯,目光盼望的移向门口。 说来可笑……她这辈子从未如此盼望着别人拒绝她。 此刻她只盼岑家风骨依旧,不事权贵不媚世俗,将此事一口回绝。 她必定连劝也不会劝的抬腿就打道回府,对老太太哭着喊一声:母亲要说的都说了,媳妇尽力了! 想到这个,林夫人委屈的悄悄撇了撇嘴。 她嫁入林家二十年,自问规行矩步,管治庶务打理家事,伺奉亲长相夫教子从未出错。 没想到鲜少来林府的顾小姐平时荒唐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干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出来。 现在弄得满城风雨不说,老太太自己拉不下脸,便将她推来岑府说亲,这样颜面尽失的事,她竟然还得厚着脸皮跑到昔日交好的夫人这里来理直气壮的说上一番。 这都是些什么事? 就在家里老老实实的等这一切平息过去不好吗?表姑娘又不是长长久久的在南安住着。 3 各怀心思 http://.biquxs.info/

岑夫人死命抓着扶手忍住挠她一脸的冲动。 杨氏一定是疯了吧? 这几年,顾大将军家宝贝女儿胡闹荒唐的“威名”谁人不知? 那日在梅园,忽的跑出来要和彧儿定亲也就算了,彧儿不过是说了一句“容禀家慈”,那姑娘转脸没过多久便跳了河又算是怎么回事! 更令人发指的是,一个姑娘家,竟对初次见面的男子直言“敢不敢和本姑娘订婚”这样的疯话,简直就是恬不知耻的典范啊…… 还说什么“一病不起”,那是“一病不起”吗? 那可是投河啊投河! 拿自己性命拉上彧儿的名节下水,多狠辣的小姑娘啊! 现在满南安都在议论纷纷,她家芝兰玉树如明月清风般的彧儿,整个岑家最优秀、最知书达理、最有希望重振书院的孩子,她捧在心尖尖上养着的儿子,就这样无端端的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的心在滴血啊!如今竟还能在有生之年听到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要求? 还有脸抬出镇国大将军来威慑,林老太傅才故去几年,这林家人就已经沦落到恬不知耻的地步了吗? 杨氏斜眼瞟见岑夫人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漏跳一拍。 素来只道她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现下怎么反倒琢磨了起来? 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就该义正严辞的拒绝啊! 她该将茶盏怒执在地,然后愤而离开,此事便皆大欢喜,她回家去也跟婆母有个像样的交待。 至于摔茶盏什么的,这些无关紧要的礼数有什么要紧? 岑夫人一向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自己很勉强吗?看不出来她是赶鸭子上架来到这里的吗? 嘶……这女人莫不是心动了吧?那可是镇国大将军呢! 撇开顾曦月那古怪的性子不计较,这开朝至今只出了这么一个一品镇国大将军呢!那许许多多旁人一辈子也盼不到一件的恩宠,放到大将军身上那都是寻常的事。 岑夫人总念叨要重振岑家书院,该不会看到如此诱惑的滔天权势便动心了吧? 那怎么可以! 林夫人被这个念头惊得心口狂跳。 若是顾曦月真的嫁到南安城…… 那不就意味着林家一辈子都与这个小魔星脱不开关系了么! 想到家中如花似玉的几个少女从此或被世人认作顾曦月一流,婚嫁无望、前景堪忧,林夫人痛心得恨不得掀桌而起。 岑家姐姐,您倒是赶紧拒绝啊! 看着林夫人急切又期盼的眼神,岑夫人气得眼前一阵的眩晕,奋力稳了稳心神,心中怒火反倒冷却,正经的思量起厉害来。 镇国大将军何许人也,天下谁人不知。 他为江山社稷立下的汗马功劳,连街头小儿都能细数一番。 在这样的高门大户里,自家千金再做出多少鬼附身般的举动,也不过是顾大将军功簿上几滴不起眼的墨痕罢了。 他的女儿再胡闹,放在寻常人家即便是塌天大祸,可对于顾大将军乃至朝廷中人而言,也不过只是轻描淡写的叹一句小儿顽劣罢。 这样的人家,他们岑家即便有心将骨气踩进泥里,也是断断不敢高攀的。 林家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做这个主——大将军威震八方,家中子女岂能随意结亲? 岑夫人眉心跳了跳。 对……对啊! 镇国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往南安这样的小门小户里嫁过来? 定是林家想要甩掉这烫手山芋想疯了,才稀里糊涂的由舅母跑来说亲!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不然根本说不通呀!人家顾小姐再胡闹,亲爹还好端端的活着呢,再怎么出头也不至于要舅母来说亲吧? 越想越有可能,岑夫人看向林夫人的目光渐渐同情起来。 杨氏好大胆,一时技穷随便就将大将军之女定亲,若大将军知道了,岂不是要大发雷霆。 如此说来……她的彧儿或许可以全身而退。 只是……这全身而退的法子和目前进退两难的境地该怎么处理? 答应了,若大将军回头算账,必定要连累她的彧儿。 不答应,这林夫人回去说她们岑家眼高于顶,连镇国大将军的掌上明珠都瞧不上,更是有口难辩。 这不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么? 思及此处,岑夫人心中突突直跳,一个念头直达心底。 好你个杨氏,妄自你我相交一场,你竟对我家下如此的狠手! 林家管不住顾小姐寻死觅活,又怕对她父亲没有交待,索性把心一横,直接来个上门提亲,若是应下这门亲事,秋后算帐也是岑家倒霉。 若不应承呢? 顾小姐情急之下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仍然也有她们岑家拒亲之名担着! 想到这里,岑夫人看向林夫人的眼神从同情又渐渐转为了愤怒。 两个夫人各怀心事,堂内一时气氛凝重起来。 屋外打帘的丫头搓着冻红的手,听得里头自林夫人说完话后便没了动静,心中暗自嘀咕:不是说亲来的嘛,明明是喜事,怎么倒像说的丧事一般。 另一边,附近的暖阁内。 岑彧一脸平静的握着一卷书,看得目不转睛。 “二哥,这火烧眉毛了,你竟还看得进书!”一位身着粉袄的姑娘一把将他手里的书抽出来扔到一边,“那顾曦月是个什么人你知不知道?街上混混做的事她从未落过一件,那也就算了,听说家里还养了一班少年,天天与她厮混在一处,简直是无耻至极!” 岑彧无奈的将书捡回来,仔细的捋开书角的皱褶,轻声道:“既然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就不要胡说。而且,你该称呼人家为‘顾小姐’。” “二哥!”另一位红袄姑娘喊了一声,“伯娘正与林家的夫人说你俩的婚事呢!你就不着急么?万一……万一……” 顾曦月恶名昭著,即便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之女,那也是谁家娶了那样的媳妇谁家倒霉的事实,更何况来做她们的嫂嫂。 4 指鹿为马 http://.biquxs.info/

被捶胸顿足的妹妹们搅得没法再看书的岑彧将目光投向客堂的方向。 着急? 他的着急,有什么用吗? 他的婚姻大事,不是自有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子替他操心了么? 自父亲二叔和兄长遇难故去,他的人生便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娶谁,不娶谁,他只要遵从长辈之命即可,是顾小姐亦或是其他什么小姐,又有什么区别? 不,或许是有区别的。 想到那个径直走上前来问他要不要定婚的娇小女子,岑彧哑然失笑。 区别就是母亲选的媳妇,和别人选的夫君。 可他都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岑彧神色平静的移回目光。 虽说罕见了些,但那顾大小姐活得可真是恣意。 说起来,镇国大将军的女儿为他投河,他是不是该多谢她对自己“另眼相待”呢? 两个堂妹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着急跺脚。 这边,屋内依旧只有茶盏与瓷碟碰撞的细微声响。 林夫人紧紧盯着岑夫人的嘴唇,随时做好对方只要说“同意”便跳上去捂住嘴的打算。 岑夫人绞尽脑汁的琢磨着能让自己儿子全身而退的法子。 两个人就这般各自吃茶,对适才提出的“两姓之好”,竟没有再说下文的打算。 厅堂中的气氛愈发凝重。 这个僵局,随着打帘丫鬟的一声通传而打破。 “夫人,林府的顾小姐来了。” 一向体面稳妥的两位夫人双双打翻了茶盏,飞快的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失礼失礼”的眼神。 得到通传,顾曦月在阿蛮的搀扶下走进内堂,对着两个长辈屈膝行礼。 “晚辈冒昧打扰了。” 岑夫人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声音清朗如莺,明媚娇颜垂眸浅笑,端方嫣然。 浑身上下透着逼人的贵气和无法言喻的得体,就连一对白玉耳坠也在走动时也岿然不动。 若非早知道她是顾曦月,还真的不敢将眼前这位极有仪态的少女与那传闻中跋扈荒唐的姑娘认做同一个人。 林夫人从未见过顾曦月还有这般礼数,如同白日见鬼,怔愣片刻才干巴巴的招呼道:“舅母正在与岑夫人商议要事,表姑娘怎么自己来了。” 顾曦月勾起唇角,笑着对上林夫人疑惑警惕的目光:“侄女冒昧,是因为一个不懂事的赌约惹出误会而来向岑夫人及公子致歉,并请舅母回家的。” 赌约! 岑夫人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心中顿时犹如鼓锤。 林夫人犹疑的眨了眨眼:“什……什么意思?什么赌约?” “都是晚辈们顽劣,惹了祸事,让舅母与岑家夫人忧心了。”顾曦月羞涩的提起手绢掩了掩唇,目光瞥向身边的婢女,倒是一副娇羞的女儿姿态。 阿蛮上前一步,一本正经:“那日我家小姐与几位表小姐在梅园玩耍,见岑公子独自在河边赏梅,一时兴起,打赌谁能邀约到公子开春去放风筝,谁便是赢家。于是我家小姐便先上前,问岑公子‘敢不敢与本姑娘放风筝’……” “放风筝?!” 二位夫人异口同声,双双瞪大眼睛。 敢不敢与本姑娘订婚——敢不敢与本姑娘放风筝? 订婚,放风筝;放风筝,订婚…… 咦——? 岑夫人喜出望外。 还有这般清奇的说法! 林夫人脑中仿佛闪过一道天雷。 太上真人!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到指鹿为马这等稀罕事! “都是晚辈们太顽劣了……”顾曦月叹了叹,“晚辈虽一时大胆打了个头阵,却着实紧张懊悔,胡乱说了话,也不知道别人听成了什么……竟令家中长辈如此忧心……” 说着,似更加无地自容了,一张俏脸低垂,竟有泫然欲泣之势。 林夫人看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那……那天你姐妹们怎么说……” “嘶……!”岑夫人眉心一跳,差点伸手掐了上去。 说是放风筝便是放风筝罢,问这么多做什么!拿出长辈的样子来随便教导几句不就欢欢喜喜的遮掩过去了? 这林家的夫人怎么这般死脑筋,难道真如她猜想的那样,真打算把这丫头甩给她们岑家不成? 清醒些吧!人家父亲可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你们林家招呼不起,不知道把人给送回去吗?随便就往别人家里嫁,合适吗?道德吗? 顾曦月一脸天真无邪,莞尔笑道:“二姐姐和五妹妹陪着侄女前来致歉呢,舅母不妨问问。” “啊?” 林夫人更加糊涂了,一会打赌一会放风筝,怎么现在又把两个女儿扯了进来。 不等林夫人反应,阿蛮早已出去将两人带进屋内。 两位姑娘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支支吾吾的跟岑夫人道了歉,并也证实了几人一时顽皮打赌的说法。 岑夫人心情大好,犹如拨开云雾见天明,索性一挥手,说姑娘活泼可以理解云云。 只要不是订婚,说什么都行! 看看顾小姐这指鹿为马的手段,真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做事就是一个周全,就连在场的证人都已经事先对好了说法。 只是……那投河……? 岑夫人将目光看向她,一脸随便给个说法我都承认的期待。 顾曦月面不改色:“我们赌了一副头面,岑公子说回来禀夫人,我便觉得是我赢了,一时高兴,失足落进河里,可真真是丢脸极了,只是没有吓到公子才好,所以今日特来致歉。” 岑夫人满脸堆笑:“顾小姐有心了,说起来,也是犬子大意,没有提醒姑娘们雪天路滑呢……顾小姐身体现在可恢复了?” “谢谢夫人关怀,晚辈素来爱动,底子并不差,外祖母请了名医来看,药也极好,现下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姑娘活泼爱闹是好事,只是别伤了身子……我们家里有几只上好的老参,顾小姐若是不嫌弃,我遣人送到府上去,也算是对犬子大意的赔罪。” 岑夫人说得和颜悦色,之前对顾小姐满腔的愤懑也烟消云散。 “如此多谢夫人厚爱。” 5 图个算了 http://.biquxs.info/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和气又亲切,整个花厅和乐融融,如沐春风。 一脸木然的林夫人看向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的神情比她更要麻木。 这算个什么事。 林夫人脑中嗡嗡的,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算什么事?在顾曦月身上发生的一切事,都不算什么事。 瞅瞅,明明是个死局,人家轻描淡写的撒个谎,欢欢喜喜的就破了。 越这么想着,林夫人越为自己适才捏一把汗的紧张而失笑。 到底是她们林家多管闲事了呢,还是没有领悟到顾曦月绝个食跳个河这样的不成体统的事情只是司空见惯的常态。 ——人家分明不想嫁嘛! 要问不想嫁为什么还要跳河,人家愿意还不行么? 得,她算是领教了,这世间究竟何为任性。 家里女儿们日常的“任性”,算什么啊?简直个个都可爱极了好吗! 将自己嘲笑完毕,林夫人悠悠开口,“舅母本来也是为了你们几个不懂事的举动特地来致歉的,没想到你们自己也跟过来了,看看,给人家添了多少麻烦。以后可不许这般胡闹了。” 三个少女乖巧点头。 随意寒暄了几句,林夫人便带着三人告辞回家。 岑夫人松了口气,起身走向身后的内阁。 “都走了?”一直坐在内阁中静静听着外堂一切动静的岑老夫人睁开眼缓缓问道。 “都走了。”岑夫人叹了叹,只觉得屋内极热,不自觉擦了擦额角的汗。 “你记得将那丫头的说法告诉彧儿,莫要自己漏了风。” “是,儿媳明白。”岑夫人点头,不由自主的叹了声:“真是虚惊一场。” 岑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正色道:“这话莫要再说,底下所有知情的下人,或是发买,或是告诫,统统都要封口,老二家的两个丫头也要交待清楚了,切切不要胡说八道,再讲些投河逼婚的胡话出来。” 岑夫人一惊,细想却明白着实是这个理,急忙点头:“这件事实际知情的只有彧儿、湘儿和溪儿,其他的下人都是听外头传的。” “那就从哪里传出来的,便从哪里堵上。你以为顾珉之是个傻子,自己女儿如此不成体统,他也视若无睹?那分明是纵给上上下下的人看,好让他们安心。那个小子……他精着呢!” 老夫人重重的一杵拐杖,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一脸坏笑的俊朗少年。 岑夫人大吃一惊。 听婆母这语气,竟是认识顾大将军呢! 可她不敢细问。 人生呐,少知道些秘辛才不会活得这么辛苦。 不若就似公爹与婆母这般,活了大辈子,累得要死。 公爹都累出离魂症来。 不都是因为保守着一些陈年旧事的秘辛么。 都说好奇害死猫,她才不会去问。 她只要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的,往后再娶一个温良娴淑的儿媳妇,将各地的书院红红火火的打点起来,也就不枉此生了。 岑夫人,是个很透彻的人呢。 而另一个没有那么透彻的人便有点辛苦了。 林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头重脚轻的走在路上,每走一步都觉得像踩在棉花里,飘飘忽忽的不踏实。 “母亲,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林薇闷声闷气的问道。 杨氏脚步一滞,苦笑了声:“你巴巴的跟着过来,不就是图的这个‘算了’,难道还有别的?” 林薇紧紧的攥着手,张了张口,却不知还能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你觉得这事荒唐,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大事化小,既然她反悔,又亲自出面,也正好了了这桩荒唐事,往后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刁难你们……” 杨氏拢了拢斗篷,隐去眼中的茫然。 林薇心想她在意的不仅仅是这个,看到母亲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张了张口,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快回你们院里去吧。” 到了林府,杨氏催促两个女儿回了院,自己向碧云苑走去。 林老夫人正在伺弄一瓶红梅,见她失魂落魄的走进来,不由皱了皱眉,“这是个什么模样?竟像丢了魂似的。” 林夫人也顾不得礼数,草草的施了礼,一屁股坐下将岑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哼。”老夫人冷笑一声,头也未抬,只是摆弄着手里的花剪:“知道了。你今天受累,去好生歇着吧。” 林夫人愣了愣,应了一声,便告退出去。 她是要好好歇歇。 这么大的事,老夫人就只给一句“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她……她知道个………! 她知道自己在岑家经受的一切吗? 犹如一叶小舟投入汪洋大海,岑夫人拍一浪,顾曦月拍一浪,自己女儿带着庶女也跟来拍一浪,拍得她晕头转向,根本无所适从。 结果回到家来,这家中的定海神针只给她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知道了。 这一天大起大落得太快,对于她这样一个老实人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特别是婆母。 林夫人眼眶红了起来。 说实话,最开始她与老爷压根儿也没有往说亲上头想的。 只是觉得太过丢人罢,既怕连累家里姑娘们的名声,又怕顾小姐真的闹出什么好歹来,只盼着大将军快快归京,将这作天造地的小祖宗早些接回京城去。 是婆母说,外孙女寻死觅活,万一出事,未免对大将军不好交待,索性去提亲算了,祸水东引,也算是一了百了,免得日后出了什么岔子,倒是她们林家考虑不周。 那会子她还暗暗想呢,怎么说也是亲亲的外孙女,何以出了事却只怕对位高权重的女婿不好交待,是不是太冷血了些。 即便顾曦月再讨人厌,也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吧,竟只想着祸水东引,一了百了。 现在看来,是她自己太傻太天真,仔细一想,婆母她老人家怕是借题发挥拿这件事下车作威,杀表姑娘的锐气吧? 倒把她这个老实人夹到中间来当炮灰,如今颜面也丢了,这叫她往后在岑夫人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再者说,万一岑家答应了这婚事呢? 届时顾小姐再寻死觅活的反悔,又该如何说?她这个说亲的人成什么了? 林夫人越想越伤心。 6 长乐九年 http://.biquxs.info/

探虹阁的两个姑娘此刻默不作声的对坐着。 “五……五妹妹,你说句话呀……” 林蔓不安的搅着手绢,觉得清静得太异常,有些瘆人。 “说什么?”林薇懒懒的抬起眼皮,没好气的将手中的绣帕丢在桌上。 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吗? 既然投河逼婚这样的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就只是一个误会。 顾曦月不是投河自然也就没有拒婚,没有拒婚就更没有母亲也没有去说亲一事了。 只是有些窝火罢了。 她想起在岑府门口顾曦月跟她说话的情形。 —— “五妹妹,你很不忿是么?”顾曦月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得体微笑,“你不忿我做事恣意妄为,偏生人人都拿我没有办法,你的母亲还要替我善后,是么?” “你觉得不公平,也觉得委屈,明明投河的是我,闹事的是我,可众人眼光议论却还连带着你们。”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反常态的平静淡然,倒显得自己气势汹汹的像在欺负人似的。 “其实没有什么委屈的,你只要认定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就无需为任何事情委屈,说到底,外面的人说的终究是我的所作所为,与你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若你没有拿我当作姐姐,便更不必为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承担任何议论和责任。更加无须为此动怒伤心,说到底,你若不当一回事,旁人就更不会当作一回事了。” 什么拿她当姐姐,什么一回事两回事的,顾曦月是说她瞎操心还是白生气啊? 还有还有,她以为自己是因为拿她当作姐姐所以才气得跳脚吗? 想得美! 她又不是她们林家的女儿! 林薇恨恨的撇了撇嘴。 只道顾曦月是个披着女人皮的混混,不想还是读过几本书的人。 到底是大意了,那会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竟鬼使神差的答应同她一块撒谎。 林蔓渐渐停下搅手帕的动作,思索道:“表小姐说,那不是撒谎,是为了林家与岑家安危大事的计谋呢,这说法真是稀奇……可我觉得明明就是撒谎呢。” 林薇黑着脸,气鼓鼓的嚷了声:“爱是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去瞧瞧素姐姐。” 说罢,小姑娘抬腿蹭蹭蹭的走了出去,片刻后从屋外闷闷的传来一句:“撒谎是要被判官拔舌头的,她才不敢呢!” 所以,她们才没有撒谎! 另一边,栖云楼。 此刻已是晚膳时分,顾曦月却没有胃口。 自醒来后,在她心里最大的恐慌,便是不知道桑黎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子,她被埋在雪山之下的身体现在如何了,是否已经被找到,在父王和母妃的心里,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死得不明不白,更怕自己的死会给桑黎带去难以挽回的灭顶之灾。 要知道,她是大皇帝亲口赐下婚约的公主,任何一个闪失,都会让桑黎遭受到难以声辩的指控。 她本想在这里呆上几日便寻机逃回桑黎,所以才出手解决顾小姐遗留下来的麻烦,可适才回到林府的路上,无意中却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大胤境内的北蛮人。 离宫前往京城谢恩时,恰逢北蛮与大胤战事一触即发,大胤的皇帝再宽厚,也不可能在此时允许北蛮商人在京城附近的城镇中大张旗鼓的兜售物资。 更何况,这位高高在上的大皇帝,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 想到此处,顾曦月再也按捺不住,瞅了一个当儿,不着意的对两个丫鬟说道:“听说,在北边有个叫桑黎的地方,盛产上好的皮料子呢,你们可听说过?” 阿蛮眨了眨眼:“桑黎?名字倒好听。” 这便是不知道的意思。 顾曦月把希望寄托在阿渺身上。 只见小丫头若有所思,歪头思索片刻后答道:“小姐说的可是几年前因为大不敬获罪的那小国?婢子原先听大将军说过,说桑黎的公主险些便嫁给雍王殿下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顾曦月紧张万分:“大不敬?如何大不敬?获了什么罪?现在桑黎怎么样了?” 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阿渺怔愣了片刻才道:“婢子记得不甚清楚了,只是偶然间听大将军提起过,说桑黎王将赐婚的公主藏了起来,皇帝陛下怒极了,至于是什么罪……” 小丫头挠了挠头:“大约是人们总说的抄家砍头之类的大罪过吧……” 顾曦月顿时如坠冰窟。 她分明不是藏了起来,而是遭遇了罕见雪崩。 可为何大将军会说父王将自己藏了起来?难道她们整整百来人的车队被活埋于寒离山下竟无一人生还?甚至连一具尸首也没有被父王找到吗? 如果真的没有被找到……那就等同于她凭空的消失在桑黎,父王必定要被定下抗旨拒婚这一罪名。 那就真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顾曦月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脑中反复回想着阿渺的那几句话。 猛然间,忽而想到小丫鬟提到了“几年前”,顾曦月拼命压下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哑声问道:“今年是长乐几年?” “长乐九年呀!小姐怎的糊涂了。” 两个丫鬟奇怪的对视了一眼。 ——长乐九年。 顾曦月眼前一黑,心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猛的喷了出来。 她竟已死了四年了。 “快来人啊!小姐吐血了!……来人啊!小姐晕过去了!” 耳畔远远传来两个丫鬟惊慌失措的痛呼声。 …… 岑家清风院。 “儿子听明白了,以后便是放风筝和失足落水便是。” 岑彧听母亲细细说完今日之事后,眉目平静的点了点头。 岑夫人看着波澜不惊的儿子,心情有些复杂。 对于少年郎而言,有姑娘倾心自己应是件欢喜的事情。 只是那个一言不合便跳河什么的暂且不论。 可终究都是少年郎风姿出众才得姑娘青睐的呢。 都说少年气盛,谁家的公子不是欢喜着谁家姑娘多看了自己一眼什么的吗? 7 公子岑彧 http://.biquxs.info/

可是儿子那日回来,神色平静的禀报了当时发生的事,以及今日神色依旧平静的听完顾小姐撒的慌,从哪里都看不出来少年郎应有的欢喜或者失落。 呸呸呸,不是失落顾小姐对自己是否倾心,对那种身份贵重却谎话随口就来的丫头,离得远远的最好,有什么好失落的。 她的意思是,一个少女对自己一时表示倾心,一时表示不倾心这样的事情,正常来说,应该是有喜悦或者失落的。 可她的儿子什么都没有。 有姑娘心悦,他不喜。 被人当作谈资说了数日,他不怒。 今日林夫人上门提亲,他不急。 要订婚的姑娘后悔了,他也不气。 儿子这是参禅悟道了么? 岑夫人心里无端的酸楚起来,满眼心疼的看向坐如翠竹的少年郎。 哪怕……哪怕他此刻表示出丁点儿不悦,至少也还是一个知道喜怒哀乐的少年郎,而不是年少老成,连配合隐瞒真相的这样不体面的事情都懂事的一口应下的好啊…… 不不不,对顾小姐不行,还是暂时这样年少老成的吧。 察觉到自己危险想法的岑夫人心中一凛。 回头换一个,换一个活泼可爱的,或者温柔娴淑的,再好好让儿子学会如何遵从本心,表达悲喜。 听着母亲的脚步越走越远,岑彧无声的叹了口气。 看吧,罕见是罕见了些,人家活得着实恣意。 世俗、规矩、礼数、责任、身份,皆可以视为无物。 高兴了,便要定亲。 不高兴了,便去跳河。 虽然表现的方式是奇特了些,目无规矩也太彻底了点,可人家这份我行我素的恣意,却是他这辈子也不配拥有的。 即便,仅仅只拥有一分。 年节过后,他便要赴京备考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重振岑家书院而做的准备。 一旦金榜题名,有幸荣登三甲,他的这一生,便只能为书院活而着了。 这是他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 同人不同命啊……他想起这几日的事情来,自嘲的笑了笑。 还没来得及对顾小姐的“格外厚待”表示感谢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变成了放风筝。 能任性的活着,多让人羡慕。 岑彧轻轻抿上一口暖茶,继续拿起手边的书卷,轻声念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若登高山,知天之高,再看平地,可还甘心从此只踏泥土呢? 亲眼看到别人如何任性的活着,他以后的人生,可还会如此顺从得心甘情愿? 年轻公子无力的垂下手,屋中烛火忽明忽暗的照在他看不清眼神的脸上。 勾勒出一个孤寂的侧颜。 …… “不是说日前落水根本没有大碍吗,怎么就吐了血呢?” 林老太太坐在顾曦月的床边,眸色浑浊,带着几分不耐,看向床上人苍白的小脸。 “冰水刺骨,小姐娇弱,必是伤了元气的。” 白胡子的大夫捻着胡子谨慎道。 天可怜见!他一个即将回乡安享天伦的老头子,照料林家老老小小十数年从未有过半点差错,本以为到了古稀之年,他就可以开开心心的领上安养银回乡开个小药堂,含饴弄孙,好不惬意,不想临了却遇到这样古怪的事情。 这丫头性子古怪也就罢了,身体竟也是如此古怪! 几日前,惊闻顾将军家的小姐在梅园落水,林家人火急火燎的叫他过来,待他定睛一看,顾小姐双眸紧闭、口唇青紫、面色惨白,再探鼻息,早无半点生气,竟是已经活活溺水身亡了。 奈何顾小姐身份特殊,他也不敢只看一眼就下论断,只得佯装症脉,而后施上几针再报噩耗。 岂料诊脉之时,这早已僵硬的顾小姐却在他指头底下渐渐恢复脉息,并蓬勃有力,毫无半点溺水之人虚弱无力的迹象。 虽然稀奇,但对于医家而言,没有什么比病人安然无恙更令人高兴了,因此他一时欣喜若狂,竟直言顾小姐绝无大碍,只消调理几日便可恢复如常。 所以,便是这样恢复如常的。 林老夫人目光沉沉的看向赵大夫。 老小子即将回乡,竟在这样的事情上头糊弄,床上这丫头若死了,只怕这府里一个也跑不脱干系。 “咳,”林二夫人王氏半月前带着一对双生女儿和小儿子回了娘家,完美错过顾小姐逼婚投河后又指鹿为马的各种好戏,今日一早听闻昨夜顾小姐忽而吐血晕厥,大夫守了一夜,连婆母也惊动过来了,便赶紧到栖云楼来看望。 “母亲无需太过忧心,赵大夫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表姑娘的。” 得到解围,老大夫立即感激点头,“是是,老朽一定尽心尽力。” “好生照料着吧。”林老夫人淡淡起身,再看床上昏睡的小人儿一眼,对二夫人道:“杨氏昨日受累,听说也病倒了,栖云楼这边你多照料着吧。” 说罢走出了房门。 二夫人瞧见老夫人走了出去,淡淡的撇了撇嘴,对赵大夫问道:“老大人,怎么回事呀,不是说无碍来着。” 老大夫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那日确实已经无碍了,这次依脉象来看,应是受到什么极大的打击或者惊吓,导致气血逆行,方才呕血晕厥,需要好好静养才是。” 二夫人眉毛一挑,一双杏眼猛然放光。 极大的打击或者惊吓? 啧啧啧……惊吓是不可能的,这世间唯有顾曦月惊吓旁人,哪里还有旁人惊吓她的道理。 打击么…… 两个女儿一早便从五丫头那得了消息,说是顾小姐昨日自编自演了一出指鹿为马的好戏,生生将逼婚投河变成了打赌失足,最后将一桩强人所难的婚约化为乌有。 然后晚上便受到极大打击而吐血晕厥啦? 那看来还是舍不得? 哎呀呀……这么大的热闹没看上,可惜死了。 二夫人未免顿足。 不一会,大夫人身边的嬷嬷替大夫人拎了些补品药物前来探望,一会又有岑府的人送了几只老参来。 栖云楼里人进人出的,由林府派来打理日常的嬷嬷迎送着。 二夫人不咸不淡的向赵大夫问了几句顾曦月的病情,便回了自己院子。 8 事有蹊跷 http://.biquxs.info/

两个丫鬟在屋外的廊下寸步不离的守着。 “你看看这林家人的德行呀……”阿渺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扇着药炉,“一个两个都没有真心为小姐着想的。我就说林家的人除了咱们夫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的呀,要不是表公子成亲,将军哪里舍得把小姐送过来,即便是在咱们自家府里,有云帆、柏舟他们陪着小姐,开开心心的多好……” 阿蛮烦躁的丢下药碗,“小姐在这里已经憋出病来了。” 阿渺连连点头:“还受尽了委屈呢!” 瞅瞅五小姐那熊样,她还没见过小姐受这么大的气呢。 还有林老夫人,坏透了。 自从老太傅去了之后,她对小姐愈发冷淡恶劣,现下竟想得出上门提亲这样的损招来治小姐呢。 亏得她俩一开始还是比较满意的,心想林家终于也会做事了,可是后来小姐一说,她们才明白,老夫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小姐在去岑府的路上时说了,她是大将军的女儿,闹着玩可以,要真的定亲,只怕会有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届时可是会祸害到大将军的。 一旦岑家应下这门亲事,消息传扬开去,只怕大将军归朝之时,便是皇帝问罪之日。 届时林家倒反而平安无事,顾、岑两家必定是要倒大霉的。 这样的道理,老夫人怎么会不明白,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做给小姐看罢了。 所以小姐不得不拖着病躯去岑家善后,还操心得吐了血。 两个丫鬟心疼得直抹眼泪。 阿蛮想到当时触目惊心的一片殷红血渍,恨恨的咬起牙:“林家这样对待小姐,小姐一定是伤心极了——那大夫说了,小姐是伤心过度才吐血的。” “不过……阿蛮姐姐,小姐到底喜不喜欢岑公子呀,不然怎么会气得投河呢?”阿渺眨了眨眼,“你想想,咱们小姐什么时候为了一名男子如此伤神过呀?” “我觉得……”阿蛮认真想了想,“许是喜欢的,不然小姐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那冰河里头多冷啊。” 说起这个,阿渺忽而严肃起来,白生生的小手往腰上叉去。 “还说呢,阿蛮姐姐也不拦着些,若是小姐出了什么好歹可怎么办?阿蛮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粗,小姐怎么使性子无所谓,可是怎么能糟蹋自己呢?阿蛮姐姐总跟着小姐,就该好好的保护小姐……” 阿蛮捏着扇子往后跳了一步:“我那会又不在小姐身边,是林家的那几个嚷起来了我才知道小姐竟投了河,我要是在小姐身边,还不如我跳下去呢!” “我落水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吗?” 门口忽而响起顾曦月的声音。 两个丫鬟回头一看,只见她不知何时醒来站在门口,雪白的大氅衬着她从未有过的清冷神情。 这清冷,就像历尽了千般绝望之后的妥协,乌湛湛的眸子如夜下潭水般的深不见底,再不见从前那样的神采飞扬。 “我落水时,你不在我身边吗?” 顾曦月抬腿迈出门槛,再向阿蛮问道。 阿蛮从未见过自家小姐露出这般神情,不由得慎重起来,忙答道:“婢子那会子去看马车了,回来就听人嚷着小姐投了河——” 顾曦月眉心跳了跳。 不对,事有蹊跷。 蹊跷就蹊跷在投河这两个字上。 要知道,落水与投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词。 自她醒来,听到最多的便是“投河”二字,之前她一心只想解决麻烦后潜回桑黎去,所以未曾朝这方面想过。 现下桑黎情况不明,她最好的选择便是暂时以顾小姐的身份活下去,才能弄清她离宫后桑黎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顾小姐的事,从今往后便是她的事了。 一如投河这件事。 略做细想,便能想出许多矛盾的地方来。 特别是阿蛮当时不在她身边的情况下,就更加蹊跷了。 阿渺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家小姐,露出奇怪的神情:“小姐想不起那天的事了?” 顾曦月默了一瞬,顺着长廊坐下,淡淡道:“我落水了之后,想是没有恢复彻底,有些事情总想不起来,特别是梅园那天的事,竟有些模糊,你们跟我细说一遍吧。” 两个丫鬟毫不怀疑,将去梅园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与顾曦月说了一遍。 …… “你是说,我与岑公子说完话不久后,就有人跟你说咱们的马车让人给碰了,所以你便出去看了看,回来之后便听到有人在嚷着我被岑公子拒婚,气得投河了?” 阿蛮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阿渺气愤的推了推阿蛮:“阿蛮姐姐,是小姐重要还是马车重要,你若跟在小姐身边劝一劝,小姐怎么会遭这样大的罪。” “我也没想到小姐这次会突然来真的呀……”阿蛮费解的挠了挠头。 顾曦月盯着两个丫鬟一瞬,不由得蹙紧眉尖:“我曾经做过许多这样的事?” 小丫头们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奇怪。 “咳咳……”顾曦月作势拢了拢斗篷,一手扶上额角,强调:“呛了许多冰水,过去很多事情十分模糊……” 看到她略微苍白的脸庞,两个丫鬟心疼又了然。 “小姐闹过投缳。”阿渺道。 “去年绝过食。”阿蛮补充。 “嗯……还有一次闹过出家,说要去做姑子。” “对了对了,小姐与丞相的孙女在街上打过架。”阿蛮接着道,神情莫名有些骄傲。 阿渺推了推她:“那事跟这些事又没有关系的呀,你怎么不说小姐还踹过雍王殿下的屁股?” 这神情更骄傲了,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自豪。 “怎么不一样,小姐不都是很生气来的……”阿蛮嘟囔辩解道。 顾曦月默了默。 算起来,雍王……还是她的未婚夫婿,没想到竟被顾小姐踢过屁股…… 顾曦月猛的摇了摇头,对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暂时选择了忽略,把重点放在“生气”这个点上。 顾小姐生气,就闹脾气,或打或骂,或以死相逼。 总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可是,阿蛮却说得很清楚,被这些事唤醒的记忆也很清楚,这些以死相逼,都仅仅只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并没有一次是来真的。 9 遭人谋害 http://.biquxs.info/

所以,即便是天神下凡,也应该不会让顾小姐横心去死吧。 沉思良久,顾曦月才开口问道:“阿蛮,当时最先嚷着我被拒婚投河的人是谁?” 阿蛮挠了挠头,细细想了片刻,斩钉截铁道:“林家的那三个。” 林家一共四个女儿外加一个养女,都可以说是林家的。 当时在梅园的只有三个。 林蔓、林薇、杨素。 想到这里,顾曦月脑中慢慢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瞬间。 有一双手,重重的的推向她的背心。 扑通一声,她从河岸上栽了下去。 顾曦月猛的站起身来,心口狂跳,铺天盖地的愤懑与怨恨朝她涌来。 只见她脸色苍白却目光如炬,两个丫鬟吓得不轻,忙围了上前:“小姐?您没事吧?” “我想起来了,我是被人推下河的。” 她紧紧的揪着胸口,一字一字的咬牙道。 阿蛮闻言大怒,唰的甩出腰间的盘龙棍:“——是谁!婢子去宰了她!” 阿渺大惊:“小姐!是谁胆敢推你!” 顾曦月奋力回忆着,却头疼欲裂,几番挣扎无果,泄气道:“她从背后推的我,我想不起来有没有看到她的脸……” “小姐……” 两个丫鬟露出心疼又复杂的神色。 “不过,我能找出这个人。” 顾曦月紧紧的握起手心,尽力按捺住满腔呼之欲出的怨恨,像是安慰自己般,轻声说道。 自家小姐的神色变幻得太快,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小姐要怎么做?” 阿渺小心的问。 “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跟着回忆而来的,还有当时的一些情形。 顾小姐与一公子说了什么,而后走向林家几个女儿们在的方向。 因为众人对顾小姐都很畏惧,是以纷纷避之不及,她与阿蛮一同顺着河畔那条必经的小道走往林府安置花帐的地方。 在河边时,忽然有人来说,她们家的马车让人给碰了,请阿蛮过去看看。 当时顾小姐没有多想,便让阿蛮离开,自己则继续缓步朝前走着。 走到假山林立之处,便被人推了下去。 这个范围本来很广,因为顾小姐跋扈,见不惯她的人很多。 可最先嚷着她是投河的却是林家的人,这个范围便立即缩小到那三个人的身上。 因为只有一心想要顾小姐去死的人,才会预先想好投河这个说辞,以便在推她落水后将自己的嫌疑降到最低。 并且,人们在面对突然发生的事情时,也最容易相信同伴熟人的说辞,因此便会跟着瞎嚷出拒婚投河之类的话。 所以,那三个人之中,一定有将顾小姐杀害的人。 顾曦月紧紧的握起手心。 这时,门上的小丫鬟走到月门,远远报道:“老夫人听说小姐醒了,让小姐去碧云苑一趟。” 顾曦月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去回了,我换身衣裳便去。” 两个丫鬟伺候她换好衣衫,披上厚实的大氅。 阿渺扶着发髻替她带上雪帽,无不忿忿:“老夫人也太狠心了,小姐才醒来便要去碧云苑,天寒地冻的,有什么话不能派个嬷嬷来说。” “外祖母能让舅母去岑家说亲,自然也能叫我在这样的雪天里去听她训话。” 她淡淡道。 “小姐若不想去就不去吧,婢子就不信谁敢来强的!” 阿蛮一手抓着腰间的盘龙棍,气愤道。 “她可以不仁,做为晚辈,我却不能不孝,这便是规矩——阿渺管好院子,阿蛮同我去吧。” 顾曦月接过阿渺递过来的手炉,淡淡的扫过一眼镜中的自己,在阿蛮的搀扶下,朝外走去。 栖云楼离碧云苑尚有一段距离。 此时正是午后,阴霾的天空微见霁色,一路白雪红梅相映成景,稍稍舒缓了些许沉郁的心情。 主仆二人一路行至碧云苑。 门口通传的丫头一见到她,便一溜烟的进去通报了。 顾曦月有些失笑。 其实,顾小姐本身并没有多做什么大恶。 不过是性子桀骜了些,又生得太美,父亲娇惯,自然从来不服礼节规矩。 这一点,她两是很相似的。 只是她的不服,是藏在骨子里的,顾小姐却是毫无顾忌的发扬了光大。 从这一点来看,她对顾小姐也隐隐的有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羡慕。 规矩这两个字背后掩藏的,终究都是不得不规行矩步的委屈。 “表小姐,老夫人有请——”小丫鬟怯生生的打起帘来,说话间牙齿都在打颤。 顾曦月顿住脚,看向她单薄的衣衫,不禁道:“手上都冻红了。若是没有怀里揣的暖炉,可以把猪脬洗净灌上热水封紧,揣在怀里也是很热乎的。” 她们桑黎地处西北寒山之境,常年积雪,宫女们总是习惯这样避寒,虽说她用不到,但也常常在宫女中见过。 小丫鬟似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言语,一脸惊慌的抬起头来,“啊?猪……猪脬?” 表小姐是……是在关心她么?关心她这么一个连端菜都不配的贱婢? 这小丫头是不知道猪羊下水为何物么?顾曦月微微敛眉看向阿蛮。 阿蛮也在琢磨猪脬为何物,见自家小姐看过来,顿时福至心灵,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抓了一把金瓜子塞进小丫头手里:“我们小姐说过,没有的东西就去买,花银子一准能买到,自己买去吧。” 小丫鬟一下捧了小半把金瓜子,受宠若惊得眼前发晕,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多多……多谢小姐赏赐!” 顾曦月呼吸一滞,淡淡的扫了一眼那鼓鼓囊囊的小荷包,默默走进了内堂。 小丫鬟捧着金瓜子看向那背影,激动得浑身颤抖。 苍天开眼了么? 老夫人跟前的翠屏姐姐总是炫耀老夫人赏了她几颗银瓜子,表小姐赏的这一把金瓜子,能抵翠屏姐姐多少银瓜子呢! 才进内堂,还未站稳行礼,坐在林老夫人身旁的一清秀女子慌忙起身笑看过来。 “表小姐来了……姐姐这几天病着,怕过了病气给表小姐,所以没敢去看望,请表小姐勿要怪罪……” 神情有些无措,语气虚弱,眼神带着些许勉强和委屈。 10 又是赐婚 http://.biquxs.info/

顾曦月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女怯怯的立在林老夫人身边,犹如扶风之弱柳、照水之娇花,让人见之便不由自主的生出怜爱。 可惜顾曦月不吃这一套,只在心里暗暗对上了她的名字:杨素。 “给外祖母请安。” 顾曦月屈膝行礼。 林老夫人却没有搭理她,只将手伸向杨素:“你这孩子,自己还病着,计较这些做什么。” 阿蛮深吸了一口气。 她家小姐就没有病着吗? 林老夫人将杨素拉回身边坐下后,这才将目光投向顾曦月:“你既然好了,便不要几次三番的作妖挑事,本份的呆着吧,勿要三天两头做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出来。”说罢顿了顿,脸上浮出一抹嫌恶,“我知道你厌烦林家,未曾不知林家也厌烦你,若不是众口攸攸,这往来的礼数不如断了的才好!” 顾曦月微微一愣,口边的话咽了下去。 林老夫人见她目光渐渐深沉,却意外的没有如同往常一般跳起来与她争执厮闹,不由冷笑:“怎么,莫非你对林家倒还有几分真心不成?如若不然,便是嫌我这老婆子顺遂不了你的心意?说亲也不对,由着你寻死也不行,你倒是说说,要林家如何?是去砸了岑家给你泄愤,还是让你爹带兵来踏平这南安,你顾小姐发话便是!” 顾曦月目光在这个记忆里一直陌生并充满着怨气的老妇人脸上停留了许久,终于几不可闻的轻叹口气:“是月儿让外祖母烦心了,不孝小辈这就退下,认真反省。” 林老夫人并没有对她破天荒的示弱而买帐,反而一拍小几站起身来:“你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顾曦月无奈的转身:“孙女是诚心反省悔过——” 她是该好好反省,怎么死过一次反倒天真起来。 明明知道林老夫人对顾小姐如何厌弃,虽然只有一瞬,她却报以林老夫人能替顾小姐做主的希望。 因为父王与母妃太疼她,王祖母太疼她,所以她不曾想过自己的血亲如果有一天对自己铁石心肠会怎样,所以她竟忘了,人与人,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是鲜血淋漓的。 顾曦月淡淡的垂下眼眸:“晚辈自知有错,不敢怎样。” 说罢,见林老夫人不再言语,便欠了欠身,带着阿蛮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阿蛮却是泪流满面。 “哭什么。” 阿蛮闷声答道:“婢子替小姐委屈,小姐受了那么大的罪,连个做主的人也没有。” “没什么好委屈的。”顾曦月拍了拍她的头,淡淡的拢了拢斗篷。 顾大将军如何娇纵顾小姐,自然也会有人如何厌弃顾小姐。 彼之蜜饯尔之霜毒,谁人不是这样。 “走吧。” 阿蛮点点头,暗暗决定回京必要找大将军告状。 走到路上,顾曦月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开口对阿蛮问道:“我怎么不记得,我踢过雍王……的事?” 阿蛮一滞,目光中露出几分不忍:“小姐忘了许多事呢……” “咳咳……”顾曦月干咳了几声,“是啊,许是受到惊吓的缘故。” 阿蛮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安慰道:“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小姐记不住也正常。” 正常才怪,她迟早要打死那个老庸医。 “几年?我竟一点也想不起来。” “大约是三年前吧,那会子小姐才十三岁呢,大将军带小姐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不知怎的说起雍王殿下,便说索性将小姐赐婚给殿下……” “赐婚!?”顾曦月大吃一惊。 三年前,便是她遇难一年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阿蛮笑了起来:“那会小姐便也是这样吃惊的,恰好雍王殿下与人正在太后娘娘的宫苑附近,小姐便寻了去,踢了他一脚。” 说起来,小姐可真是英勇。 那可是雍王殿下呢,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幼子,皇帝陛下最疼宠的幼弟,小姐说踹就踹,毫无畏惧,真真是威武极了。 说起来,林家这老虔婆算个什么,竟这般薄待她们小姐。 阿蛮骄傲之余又愤愤不平,要对大将军告状的决心愈发坚定起来。 然而顾曦月却半分骄傲也感受不到,心情复杂得犹如这时霁时阴的天空。 虽说她险些与雍王殿下做了夫妻,可对这个男人,她是半分也不了解的。 所有的印象,便只有当年在大朝会上遥远而模糊的一瞬。 而她没有想到,便是这一瞬,却让太后对她留下了记忆,大朝会后,对母妃称赞她举止有度,克己复礼。 是啊,雍王殿下尊贵无匹却不问朝事,这对大胤所有属国中有公主的国君而言,都是最最合适的联姻对象。 够尊贵,也够安全。 自己的公主一旦嫁过去,他们与大胤之间便建立起了既尊荣又稳定的关系。 可是父王母妃却不曾这样想过,她也不曾。 父王这一生只钟情母妃一人,生下她之后,再无其他王嗣。 她是被父王以未来王女的身份培养长大的孩子,只等到她年满二十,便对大胤提请立王女书。 所以,她心如止水,从不曾对任何男子报以非想,包括传闻中俊逸无双的那个雍王。 因此,在大朝会上,她淡然而匆忙掠过的那一眼,没有任何克己复礼的含义。 仅仅是不感兴趣罢了。 在当时的她看来,她未来的夫婿,必得是要与她一同治理桑黎的人。 大胤尊贵无比的雍王殿下,怎么可能? 不曾想,却是这毫无意义的一瞬,成了她,乃至整个桑黎的催命符。 对雍王殿下这几个字,她打心眼里带着几分迁怒的抗拒。 只是顾小姐竟是这般嫌弃,倒叫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后来呢?赐婚这件事是怎么说的?” 阿蛮笑道:“小姐闹得那样厉害,大将军也不可能勉强小姐的,所以后来便以小姐年纪太小推了过去,这几年也没见宫里再提过了。” 顾曦月点了点头。 之后顾小姐年纪渐长,荒唐也见长,太后与大皇帝再糊涂,想也不可能将这样犯浑的姑娘赐婚给雍王。 11 不讲礼数 http://.biquxs.info/

顾曦月还想问问一问两个丫鬟口中总提到的“云帆”与“柏舟”又是何许人也,一时又怕问出来的答案太惊人。 默了默,迎面见到前来给林老夫人请安的林大夫人与林蔓林薇姐妹,这个念头随即便打消了去。 “侄女给舅母请安。” 顾曦月带着阿蛮认真行礼。 第二次见到她有这般规矩礼数,林夫人心中暗暗一惊,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和颜应道:“月儿多礼了。舅母午膳时分才听说你昨日晕了过去,正与你姐妹们说一会同去看看你,怎的你却出来了?” 怎么林大夫人却不知自己吐血一事? 顾曦月抬眼朝着这位不算熟悉的舅母看去,忽而想起今早在恍惚间,听到林老夫人与林二夫人之间的对话。 原来是让昨天在岑家的事情给刺激得病了。 “多谢舅母与姐妹们记挂,月儿无碍,只是一时起猛了,这才晕过去的。” “你才落了水,身子还没有好全,多注意才是,这几天正是寒重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些,若不然你父亲知道了,该要着急了。” 林夫人真切的叮嘱着。 顾曦月还未来得及应声,却从林夫人身侧传来一声冷哼。 “哼,什么落水,分明是为了个男子寻死觅活……” 林薇不屑的哼道。 林蔓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五妹妹不要再这样说了……” 林薇不甘心的辩道:“怎么,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既然知道自己投河让人说着不好听,当初就不要干这些丑事,免得还要拉全家给你善后……” “你在胡说什么!”林夫人皱紧了眉头,向林薇呵斥而去。 昨夜她把这些事与老爷细细说了一遍,原本很是委屈,却让老爷点醒了其中关窍。 老爷说,表姑娘这样做,反倒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最初她只认可两全,毕竟她也实在不想顾小姐嫁到南安来,三天两头的晃在眼皮子底下,不知何时又会惹出什么将林家牵扯进去的丑事。 只是其美不其美的,不好说。 谁想老爷却说她只是妇人之见。 ——你自己想,若岑家答应了这桩婚事,顾大将军会怎样?我们林家不明不白的给月丫头订了亲,他是会欢天喜地还是不会罢休?他若不罢休,岑家会怎样?轻了说是拎不清自个身份,重了便说是攀附权贵。那林家呢?林家更是难辞其咎。若只是大将军追究还好,早年间月丫头可是在大娘娘和陛下面前被提过亲事的孩子,虽说这些年也没有再提,可总也难保以后,届时若是追究,你这个亲自去给月丫头说亲的人又该如何? 老爷的话犹在耳边,杨氏一身冷汗。 不管月丫头去岑家是真的反悔还是破天荒的看到了这一层后果,杨氏到底也在心里多了几分庆幸感激。 林薇不解的看向杨氏:“母亲,你……” “五妹妹,如果不是事实,你又为何要与我在岑府承认呢?” 顾曦月淡淡的开口,目光落在林薇的脸上。 “那都是你那样说的……!” 林薇气愤的声辩道。 她想起今早素姐姐一早来到她的房里,哭得肝肠寸断,便愈发的感到自己的无力。 明明顾曦月做错了事,却撒了个谎便算是过去了,她投河也好,逼婚也罢,人们都不再追究她给别人带去的伤害。 难道只要不与岑府定亲,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吗? 她不服。 顾曦月明明知道素姐姐心悦岑公子,她还故意去跟岑公子说那样的话,足见她如何刁蛮恶毒。 “五妹妹,这件事,只能是落水。”顾曦月淡淡的移回目光,“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你既选择与我在岑夫人面前去说了这个我们都知道是谎言的谎言,那也就说明了你其实是知道,岑府一旦同意结亲会是什么后果。为此,你就不能自断其言。” 杨氏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表姑娘她,是看到了这层结果的。 这比没有看到这一层还要来得惊悚。 要知道,她可是顾曦月呀。 她的无礼、出格、荒唐、蛮横,这一瞬在杨氏的心中猛的归于了无。 就仿佛过去的种种皆只是一层面纱。 面纱底下,才是真正的她。 “母亲?” 林蔓轻轻的唤了她一声。 “嗯?” 杨氏回过神来,却见顾曦月早已告辞离去。 “母亲为何不要我说……”林薇气鼓鼓的跺了跺脚,“母亲为什么突然对那个贱人这样客气!” 杨氏眉头一紧,呵斥道:“你疯啦?她是你表姐!家教礼仪学到哪里去了?谁教你这样称呼自己表姐的!” 林薇惊了一跳,噙着泪水愣了愣,“母亲……你……你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吗……?” 杨氏头疼的叹了口气。 “薇儿,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母亲平时怎么教你的?做人要怎样?” “要…知礼数,明进退……”林薇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母亲是要为了那个贱人教训她么? “那你自己说说,你知礼数进退了吗?” 没有吗? 林薇瘪着嘴愣了愣。 杨氏叹道,“薇儿,你说表小姐不讲规矩,没有分寸,所以你讨厌她……那你想想,自你去栖云楼兴师问罪起,你讲规矩了吗?更不要说,你口口声声称自己的表姐为什么?” 客气点叫顾曦月,不客气时叫不要脸,贱人,祸害,魔星…… 林蔓扳着指头默默数了数。 “母亲……我……”林薇迷迷糊糊的吭哧着。 “你再好生想一想,你说她可恶,但你对她如此逾矩,她又何时真正对你动过粗——她要真的恶毒,你们两个娇滴滴的小姐,又岂是阿蛮姑娘的对手?” 没有动过么? 林薇有些发愣。 阿蛮那臭丫头打她的手臂,现在还疼着呢。 林蔓眨了眨眼,看着林薇不自觉捂上去的小臂,小声提醒:“是你险些将人家扯摔着……” 要你多事。 林薇丢去一记白眼。 “你们两个啊……好好想想吧,勿要一边谴责他人不守规矩,自己也做着同样不守规矩的事。” “母亲……之前不也是很讨厌她吗?”林薇闷声道。 杨氏险些摔一跤。 “别多事,快去请安罢!” 12 小姐杨素 http://.biquxs.info/

“小姐,小姐,怎么办……”婢女秋儿跟在杨素的身边一步一个踉跄。 “什么怎么办?你跌跌撞撞的做什么!”杨素脸上透着不耐,却悄悄攥紧了手心。 “表小姐她……她会不会向老夫人告发你……” 杨素脚步一顿,面色阴沉的看过来:“你疯了?要是她知道是我推的她,你还有命在这里胡说八道?” 秋儿打了个寒颤,想到今日表小姐那不同于往常的淡漠神情,不知为何总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浑身直发抖。 “你抖什么!”杨素见自己的婢女这般没个胆色,不禁气结,抬手便往她腰间掐去。 秋儿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躲闪,紧紧的咬着牙关。 “下作蹄子,她自己跳河,关我什么事?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狠狠的掐了几下,心里微微畅快了些,杨素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抬脚迈进了自己的院子,回头见秋儿依旧杵在门口,狠声道:“死蹄子,你还不进来,是不是要打死你才算数?” 秋儿猛的一激灵,跟着跑进院内,紧紧的掩起了院门。 杨素走进屋内,原本清秀的眉眼透着满满的戾气。 “顾曦月那个贱人,落水吐血都弄不死她!” 杨素越想越气,抬手将桌上一干物件扫落在地。 “为什么弄不死她!为什么,为什么!” “小……小姐,若表小姐真的死了,怕是不好吧……顾,顾大将军那边定然是要查的……” 秋儿哆嗦着说。 “查?查什么?”杨素咬牙切齿的翻了个白眼,“那么多的人在梅园里,他女儿得罪过多少人,他自个不清楚?能查到我们头上来?” 秋儿却觉得并不仅仅是查不查得到她们头上这么简单。 听闻顾大将军对顾小姐宠溺至极,保不定连查也不查,直接将但凡是有点怀疑的人全杀了泄愤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秋儿愈发后怕,紧紧的盯着自家主子轻描淡写的面孔瞧个不停。 杨素却懒得管秋儿在琢磨什么,满脑子都是那天在梅园的情形。 顾曦月与她们进入梅园,一眼便瞧见了岑公子。 —— “那人是谁?” 她问道。 林薇翻了个白眼,懒懒应道:“是岑家的二公子,岑彧。” “长得倒是不错。” 那贱人如是说,说完,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瞧。 杨素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 她知道,顾曦月这几年愈发活出登徒子的做派来,更听闻她曾命人搜罗了样貌标致的少年以护卫的名义带入顾府,也不知背后做了什么勾当。 如今却让她瞧见了岑公子,眼睁睁的看她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杨素心中极为不安。 她爹是大将军,仗着这一点,那贱人的胆子是极大的。 杨素什么都不怕,就怕那贱人染指岑公子。 染指她心中最高不可攀的那个人。 岑公子对她而言,比谪仙更要令人不可移眼。 她知道,这辈子能站在他身边的希望渺茫得就像伸手捞月,可是她除了报以一丝小小的幻想之外,也奋力的保护着那个人,尽量令他离这些世俗不堪的女子远一些,再远一些。 譬如南安朱家的那个蠢货,自以为她家在南安有几亩破地就肖想嫁入岑府。 想得到美。 所以她设法将朱三娘与南安一风评极差的男子引到了一处,并令人撞见,嚷了出去。 自然,朱家为保住家中其他女儿的名节,将朱三娘嫁给了那男子,并还是侧室。 还有另外的几个蠢物,也都是在她手里遭了报应的。 那些俗物都是活该。 谁让她们妄想她们不配想的人。 她每每一想到那些贱人用那张下贱的嘴喊着岑公子的名字,甚至梦着岑公子入睡。 她就恶心得想吐。 直到现在,她想到当时顾曦月那贱人嬉笑着说要去找岑公子的画面时,她都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 倒流至顾曦月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便砍断她的脚,撕烂她的嘴,挖出她的眼睛。 只在冰河里淹一淹,已经很便宜她了! 杨素忍不住激动起来,拼力握着手中的茶盏,仿佛这茶盏就是顾曦月的脖子,她死命的掐着,以免脖子上的那张嘴讲出亵渎岑公子的话来。 她的眼中渐渐冒出疯狂的光,就像自己精心守护的一片纯白雪地被不知好歹的人踏进了一脚那般,无论如何也抹不平、遮不去,另人抓狂愤怒到难以自控。 “啊———” 杨素尖叫一声,高高的举起手,将茶盏掷到了地上。 碎片蹦起来,划过一旁的绣架。 裂帛声起,粉色的莲花旁边乍然裂开了一个小口。 “呀!小姐好容易绣好的,只差两瓣就能绣出并蒂莲了……” 秋儿心疼的喊道。 杨素的目光转向绣架,愣愣的看着那个小口。 良久,她冷冷道:“拆了。” 秋儿愣了愣,劝道:“小姐精心绣了许久的……或许绣只蜻蜓在上面遮一遮便看不出来了……” “我说把它拆了!” 秋儿悄悄叹了口气,伸手将绣布拆了下来。 早知小姐是这样的人,容不得半粒沙子。 她又何苦自讨没趣呢。 “贱人。” 杨素冷冷的骂了声,目光投向书架上精致的一个木盒。 她小心的将木盒拿到手里,珍而重之的打开。 里面躺着一方洁白的手绢,边角上的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岑字,闪闪的发着光。 那天,是爹娘最后一次来看她。 也是那天,她知道爹娘后来生了一个弟弟,她正式成了林府大夫人杨氏的养女。 趁着林府的人不备,她追着爹娘的马车跑出了城去,路上下起了大雨。 爹娘追不着,她也没有找到回林府的路。 在大雨里,正惶恐不安时,一驾马车停住,下来了一位身着白衫小小少年。 小少年举着雨伞,遮住漫天的雨幕,从怀里拿出洁白无瑕的手巾递给她。 “你可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那小少年说。 他的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眸中的光芒比星子还要亮。 照亮了她在雨幕里寒透了的心,也照亮了她在林家寄人篱下的所有人生。 那时,她从手绢上知道他姓岑。 长大后,她知道了他叫岑彧。 他不再身着白衫,却依然如翠竹般挺拔。 后来,他很少笑了。 可是她知道,他对她笑过。 13 林琛归家 http://.biquxs.info/

过了数日,与新妇归宁的林府嫡子长孙林琛传来消息,在这天便要携妇归家了。 林府上下一早便忙碌起来,里里外外的扫洒着,迎接回家的佳儿佳妇。 “大嫂嫂,琛儿平安归来,你总也可以放心了吧……我瞧着你今日气色好了不少。” 林二夫人王氏掩口笑道。 “你就别打趣我了,府里老的老小的小,那有掉以轻心的时候。” 话是这样说,杨氏却难掩激动神色。 “大嫂真是辛苦,可惜妹妹无能,却也帮衬不了嫂子。” 王氏遗憾的扶了扶发髻,一转脸对洒扫屋子的小丫头道:“手脚麻利些,昨夜下了雪,叫人把巷子里的积雪也扫干净了,勿要叫大公子与少夫人下辇难行——” “对对,”杨氏反应过来,“快,快去跟门上的小厮说一声……” “大嫂真辛苦。”王氏一脸“瞧我多懂事”的表情。 杨氏毫无察觉,惭愧笑道:“瞧我……忙得都顾不上。” 快到年节,屋里的陈设也该换样式了,此时管家嬷嬷们进进出出的从库房里搬东西,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夫人,碧云苑的李嬷嬷来领对牌了。” 杨氏的丫鬟小莲进来禀道。 “请李嬷嬷将新烧的那套白瓷凝香如意盖的茶盏也一并带去。” 老太太前几日为着表小姐的事砸了好几个茶盏呢。 “我看还有一套映雪红梅的双耳瓶子也好看,也一并送去给老太太吧。” 王氏在一旁补充道。 “二夫人想得周到,小莲——”杨氏解下腰间对牌递过去,“也一并送去吧。” 王氏将眼睛恋恋不舍的从对牌上移开,转头道:“大嫂真是辛苦。” “不辛苦的。”杨氏谦虚的垂下眼。 王氏悄悄咂了咂嘴。 谁夸你来着。 不一会,一直在城外候着的小厮来报,说是大公子与少夫人已经到城外了,换了马车便入城。 杨氏激动不已,连声催促着各自有活的仆妇,慌慌张张的走开去。 “啧。”王氏探头看了看她到处张罗的身影,对自己身边的嬷嬷撇了撇嘴,“什么出息,不过归个宁,这里到京城也不过一日路程罢了,倒跟中了状元似的排场……哼……这点事就给她忙得脚不沾地……” 一旁的嬷嬷也撇嘴附和:“大夫人就是运气好些,要论伶俐,那及得上夫人您呢。” “我倒要看看她能有多久的运气……” 王氏甩了甩帕子,悄悄收起目中的妒意,跟着一块张罗去了。 …… “小姐,琛公子回来了,去碧云苑看了老夫人,现下去了大夫人那里……琛公子带了不少礼品土物,说一会送到各房各院,并还有请小姐带给大将军的,说是表个心意,请大将军笑纳,也请小姐笑纳……” 小丫头阿渺出去一趟便带来了许多新的消息。 顾曦月放下书点点头。 “听说琛公子与少夫人这次还去了山中拜见了道观的真人,据说是少夫人那边白家的规矩,听说白家人的祖上就有这个规矩了……什么规矩呀,这么古怪……还是咱们大将军好,从来就不管规矩不规矩的,大将军说了,做人嘛,开心最重要……” “是啊……”顾曦月随口应了声。 大将军说的这句话,她已经听了许多次。 起初觉得新鲜,而后不太赞成,现在被阿渺说得烂熟,不知不觉间竟有了几分认同。 阿渺一边做事,一边将最近打听来的各种趣闻八卦说了个遍,这才满意的抱着换下的衣裳出去。 顾曦月肩上一松,抬手推开窗棂,探头朝着窗外看去,阿蛮正在院里将两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冬日疏阳铺满了小院,积雪虽未尽融,却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顾曦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膏,目光停在桌上一方暗金烫花宴帖上。 昌明伯要在腊月十八那天办冬宴,帖子昨日就送到南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做为顾大将军的千金,自然是头一份要送到她手里的。 冬日积雪难行,一般不轻易办宴,可谁也知道,安老伯爷家的嫡长孙女今年已经十八,却一直未曾议亲,在年节前这个当口办宴,也是瞅准了入京求学的公子们此时也该是归家的时候了。 说起来,这南安城确实也是一块福地,虽说钻研学赋文章的唯有林岑两家,但这两家对不少跟着家中亲长致仕后归隐南安的晚辈子弟们却有着极大的影响。 是以南安看起来虽是京中迟暮官员养老之地,实则却也是最重学问,最生机勃勃的一个地方。 年节前夕,不少京中能人皆会不约而同的涌向南安,或讨教为官之道,或求指点迷津,或拜访致仕前辈,或陪伴族中亲长,其中更不乏许多京中求学的公子少年归家而来。 倒是要热闹过京城去了。 所以曾经纵横沙场的安老伯爷挑在此时大摆宴席,其用意不言而喻。 会很热闹呢。 顾曦月把玩着请柬,嘴角含笑,瞧向角门上与小丫鬟说笑的着的阿渺。 阿渺这个丫鬟,能说又能笑,很容易与人亲近。 这打帘的小丫鬟明明只是来谢恩时与阿渺说了几句话,一转脸两人却混成了小姐妹。 不消半天的时间,小丫鬟叫做秀儿,是街上买来的小乞儿,家里有个病入膏肓的哥哥之类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顺嘴还打听到了林府里的一干八卦。 比如说碧云苑李嬷嬷,面冷心善。 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翠屏,贪财小气。 林蔓身边只有一个婢女芬儿,经常因着林蔓是庶女的关系而推搪躲懒。 林二老爷一家喜好看别人的热闹,二老爷有个小妾瞒着二夫人悄悄怀了身孕,现在已经躲出去了云云。 顾曦月感觉,只要阿渺想,或许就没有阿渺打听不到的事情吧。 阿蛮耍了一套大刀,哗啦啦的又抖出软鞭来,绕出了一个漂亮的鞭花。 顾大将军真是给顾小姐派了个宝贝。 看着阿蛮顺手将院角的太平缸不费吹灰之力的抬起来换了个更合适的地方,顾曦月嘴角的笑意更深。 “阿渺,将咱们的跌打药膏给五妹妹送去,阿蛮你进屋里来,我有话跟你交待。” 笑意盈盈的小姐招着手。 两个丫鬟脆脆的应了声,惊起枝头寒鸦。 14 林府家宴 http://.biquxs.info/

次日正值冬月十五,林府照例开了家宴。 恰逢林琛与新妇归宁回家,为此这次家宴更要隆重几分,就连不爱出院门的林老夫人也特地到了聚福堂,与大家同乐。 才进门,便见到鲜少出现在家宴的顾曦月正笑语盈盈的与新进门的孙媳说话,屋子里竟是难得一见的其乐融融,就连一向与顾曦月不对付的五丫头林薇,今日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 丫鬟们搀着林老夫人跨进门去,屋子里一干小辈齐齐起身行礼。 顾曦月也不例外,一脸无事发生的神情,认认真真的行了礼,同时也惹得其他没有见过她这副乖巧模样的姐妹们投以诧异的目光。 林老夫人抬眼看去,只见这个外孙女唇角含笑,秀目低垂,更加神似她的母亲林琪,心口不禁一阵刺痛,不耐的挥挥手,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入了座。 “表……表姐。”林薇在林蔓的陪伴下来到顾曦月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蔓拉了拉她的袖子,林薇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正对上顾曦月清湛湛的目光。 “五妹妹,有什么事吗?” “我……” 林薇小脸憋得通红,不由自主的摸上阿蛮拍过的地方——上面由母亲厚厚的涂了一层阿渺送来的药膏。 顾曦月心中了然,抬手唤来了阿蛮:“阿蛮,给表小姐致歉。” 林薇顿时慌张起来,阿蛮却未等她多说,干脆利索的开口:“婢子给表小姐赔罪,婢子力气大,伤着表小姐了,是婢子不好。” 说完,一脸期待的看向顾曦月,收获了一个赞许的目光后,阿蛮喜滋滋的退去了一边。 顾曦月神色平静:“阿蛮心眼直,我已经批评过她了,五妹妹手上可好些了?” 林薇愣愣的看着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便好。”顾曦月笑了笑,转头与白氏继续聊着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 林薇踟蹰的看了看她的背影,最终还是选择回到自己的座上。 林二老爷家的孪生三小姐林芙与四小姐林芊好笑的看着她。 林芙见她一脸泄气,不禁打趣道:“五妹妹,几日不见,你怎的与她这样和气了?” “就是,你还特特过去找她说话,她也不理你。” 林芊勾起唇角笑着。 “我哪有。”林薇撇了撇嘴。 不过是母亲交待了,所谓礼尚往来,既然人家送来了药膏,她若不回以谢意,岂不就是那小肚鸡肠之辈。 “嘻嘻,还不承认呢。” “你瞧瞧人家,只同大嫂嫂说话,到底人家是京城白家来的,比咱们这些乡下地方的人有见识,也不怪顾小姐瞧不上咱们。” 孪生姐妹打趣着,却掩不住探究好奇的神情。 “乱说什么,我刚才听她在问嫂嫂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她从京里来,记挂着京里的事,又有什么奇怪。” 脱口说完,林薇羞恼的甩了甩帕子。 好端端的,去帮她讲话作甚。 “哟!五妹妹,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这全家里的姐妹们,你不是最不与她对付么?” 两个姐姐笑得花枝乱颤。 林薇心中却是一惊。 在姐姐们的眼里,她一腔热血的替素姐姐打抱不平,竟只是与表姐不对付么? 正这么想着,林薇猛的感觉一道哀怨的目光朝着自己看过来,抬眼看去,正是一直坐在祖母身边默不作声的杨素。 林薇仿佛偷吃的猫儿被人逮住了一般,脸上顿时通红。 林蔓在一旁瞧见了,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相较表小姐那飞扬跋扈的性子,她却更莫名的羡慕着那份恣意妄为。 说白了,谁不想肆无忌惮的活着呢?比如说她自己。 她原本也是很活泼的孩子,却在一夕之间谨慎的收起了所有的顽皮。 自姨娘病了以后,母亲便将她收进房里抚养,这在嫡庶尊卑严苛讲究的人家是不可能的事情,确实是因为母亲是个心软的好人。 自那时起,姨娘但凡清醒几日,便都在耳提面命的要两岁的她谨慎做人——她那么小,怎么会懂呢? 后来母亲有了五妹妹,姨娘更加提心吊胆,生怕她行差踏错半步,日夜悬心,最终久病不治,撒手人寰。 她便是从那会子起,学会了沉默和小心。 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表小姐的时候,心里是极羡慕的呢。 大哥哥带着表小姐在湖畔放风筝,身边跟着一个耍软鞭的小丫鬟,表小姐开心极了,又跑又笑,整个湖畔都热闹起来。 表小姐脸蛋都玩花了,也没有人会数落她,大将军与小姑姑看向表小姐的神情,温柔得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 那时,家中的姐妹们,虽然都端着大家闺秀的样子,可终究也遮不住羡慕的目光,追着湖畔跑来跑去的雀跃身影。 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每每再相见,表小姐一次比一次任性妄为,长辈们都摇头表示痛惜。 可是说到底,若没有姑父的纵容,谁家的姑娘能这般肆意。 其实,她们都是羡慕的,只是做不到,便只能端出闺秀的样子,做出痛恨的模样。 林蔓看着窃窃私语的一双孪生妹妹,不屑一顾的神情间,也有几分藏不住的艳羡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这世间的好事都让她占了。 姣好的容貌、显赫的家世、慈爱的父亲,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 所以素姐姐才总与她不对付吧……林蔓歪头看了看杨素,只看到她下颌骄傲的弧线。 林蔓默默的垂下了头。 虽然不姓林,但人家也比她更来得有底气。 素姐姐虽然寄养在林府,却也是杨家正经的嫡女呢,不比她,生来就是个庶女,若非与五妹妹一同长大,情分放在这里,否则她连许多地方也是不配去的…… 真羡慕她们。 林蔓缓缓的咽下茶水,眉目平静的再抬起头,淡淡的朝着没有任何人关注她的这个花厅里微笑着。 林家人不算多,是以只用屏风隔了两桌出来,吃起饭来便更热闹些。 一桌是林老夫人与大老爷大夫人、二老爷二夫人,再有林家的长子嫡孙林琛与才进门的新媳妇儿。 另一桌是顾曦月与林大老爷家的林蔓林薇姐妹,二老爷家的林芙林芊姐妹和小儿子林珂,还有便是养女杨素。 15 敲山震虎 http://.biquxs.info/

两边一同开了席,因着顾曦月罕见在场,众人都顾忌得很,生怕说了什么招惹的话而令她突然发作起来,所以皆是静静的各自吃菜,甚少言语。 谁料,顾曦月忽而举起酒杯:“说起来,咱们姐妹到底甚少这样饮酒,不如我说一件喜事,大家共饮一杯吧。” 一众少女面面相觑,踟蹰着端起酒杯。 没有理会她们的反应,顾曦月自顾笑道:“我这几天想了想,还是放不下岑公子,所以便给爹爹写了信,待他回京后便禀明皇帝陛下,让陛下给我与岑公子赐婚,以后,我可就要嫁到南安来,咱们姐妹们便可以时时见面了。” 接着,顾曦月嫣然一笑:“这可不是件大喜事么?” 杨素只觉得眼前一黑,脑中轰然作响。 林家四姐妹震惊的震惊,诧异的诧异,桌上愈发寂静了下去。 顾曦月淡淡的勾起唇角,将酒杯扔到桌上,对阿渺道:“我有些闷,去回廊下坐坐就回,你们不必跟来了。” 两个丫鬟立即应了,捧来风衣风帽给她穿戴妥当。 顾曦月抬腿走出饭堂,穿过花厅,来到回廊假山前,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抬脸看向灰蒙蒙的夜空。 小坐了片刻,身后响起啪啪的脚步声。 转脸一看,却是林薇。 “五妹妹?” “你别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林薇一开口,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顾曦月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就是不肯放过素姐姐?这么多年了,你什么都要抢她的,什么都要她难堪,如今就连岑公子你也……” 林薇又恨又气,泣不成声。 她说的话,顾曦月有些摸不着头脑。 记忆中,她不记得顾小姐抢过杨素什么东西。 相反,经林薇这么一说,她却记起了杨素对顾小姐干的不少好事。 说起来,顾小姐竟在杨素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姑娘那里吃过不少哑巴亏。 明明只是姐妹拌嘴,经过杨素梨花带雨的一番哭诉,竟成了顾小姐的仗势欺人,甚至被冤枉动手殴打杨素却也声辩不能。 为此,在林老夫人那,顾小姐被罚过好几次禁足,受了不少飞来闲气。 顾曦月目中一凛,语气冷淡:“我不记得抢过杨素什么。” 林薇见她不肯认帐,气愤喊道:“你……你抢了素姐姐的花簪,抢过素姐姐的帕子,你还抢过祖父赏的砚台!” 花簪,帕子,砚台? 顾曦月淡淡想了想,冷笑一声:“花簪是宫里赏下来的年品,人人都拿得,怎么,她看中的就是她的,我就拿不得?那帕子是老国公夫人送的,原就是先给我挑,凭什么就成了抢了她的了?至于砚台,那就更可笑了,我外祖父给我的东西,就因为她喜欢,却从不曾开口求外祖父赏过,外祖父给了我,便也是抢了她的?” 林薇一愣,眨眼辩道:“你自己都认下了,还想狡辩不成?” 那是当年顾小姐分辨不能而说的气话。 但凡是个东西,杨素喜欢的,顾小姐先得了,便成抢了她的,顾小姐自然不服,性子一上来,便道“抢了又要怎样”,于是就白白担了个蛮横之名。 “怎么,只许杨素将所有瞧上眼的东西都自然而然的归成她的,就不准我说句气话?话是那么说的,可事实放在那里,那些东西还没到她手里,几时又写上了杨素的名字?若杨素挑走的是你喜欢的,便也是她抢了你的不成?” 小姑娘林薇被说得愣在原地,脑中猛然想起去岁灯节时,母亲请了匠人来府里做花灯。 素姐姐挑走的,便是她喜欢的那一只。 那时,她懊恼的却只是自己为何没有先去挑,便不会眼巴巴的看着素姐姐将花灯拿走了。 不……似乎还不止一只花灯。 表舅舅送的小兔子,采花节的花篮……还有很多东西。 顾曦月淡淡的扫了这个拎不清的表妹一眼。 过了许久,林薇重新打起精神,继续道:“可这么些年来,你终究还是打过素姐姐多次,这你总无话可说了?” 顾曦月差点翻出一个白眼。 “五妹妹,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打她了?” “你……你私下打的!” 林薇梗着脖子。 真是个孩子,顾曦月都快被气笑了。 “五妹妹,我顾曦月真的要打什么人,绝不会私下打,我只会堂而皇之的打,打了我还要告诉所有人,那个人就是我打的。因为我会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明白,惹得我动手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更要那些妄想招惹我的人都记着,我顾曦月不是可以随便招惹的人物!” 说得蛮横无比,却又理直气壮。 林薇不禁打了个寒颤。 顾曦月暗暗笑了声,转脸道:“所以,你追着我出来,就是来给杨素抱不平的?” “我就是抱不平……!”林薇嚷了声,忽而又想起孪生姐妹说的话,不禁戚戚,改口道:“我只是来问一问,你可是真心要嫁给岑公子。”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顾曦月的表情慢慢的冷了下去。 林薇这个姑娘,对打抱不平有种莫名的执着,难保不是她在愤慨之下将顾小姐推入水中? 小少女瞪着眼:“如果你是真心的,那我无话可说。你既有真心,又有本事能让皇帝赐婚,我能说什么,拦着你不要嫁给你的心上人吗?” 顾曦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 说她拎不清,却也不全是。 怎么形容呢?大约便是人们常道的缺心眼子吧。 “若我不是真心的呢?” 林薇顿时急起来:“若你不是真心的,只是为了与素姐姐争高低,那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放过岑公子……” “放过?”顾曦月扬了扬眉。 顾小姐好歹也是这大胤朝唯一一个正一品大将军的千金女儿,怎么招个夫婿却要被冠以“不放过”的恶名? 而且,顾小姐何时沦落到要跟杨素那样的人物争高低了? 这缺心眼的丫头看来误会得很厉害啊。 林薇咬了咬唇,心道难道就没有俊俏的小郎君以护卫之名养在你家里么?也不知私下做了什么勾当…… 想到此处,林薇悄悄红了脸,鼓起勇气道:“我的意思是,你若不是真心的,换做旁人不也是一样的,何苦不成全了素姐姐呢?” 16 做马前卒 http://.biquxs.info/

林薇盯着顾曦月,心中忐忑的跳着。 其实,她是抱着很有可能被阿蛮再拍几巴掌的决心过来的。 只是为了素姐姐的终身,这个险她敢冒。 “五妹妹,如果我放过岑公子,你保证他娶的人,就一定是杨素?” 顾曦月淡淡的勾起唇角。 林薇微微一滞,认真道:“我保证。” 她这般笃定,倒让顾曦月有些意外。 “据我所知,岑夫人立志要给岑公子觅得一个无论家世、身份、学识、品性、容貌都无可挑剔的女子,你确定杨素就是这个人?” 良久,林薇蹙起眉头,艰难开口:“素姐姐说过,祖母说了,只要你不掺合,她便一定能嫁给岑公子的。” 顾曦月笑了。 除非有言在先,否则林府即便是天潢贵胄,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盯着同一个公子谈婚论嫁。 林老夫人既然会让林夫人去提亲,证明杨素就只是一哄眼前的这位傻姑娘罢了。 顾曦月淡淡垂眸,十之八九可以断定,林薇没有推人下水却还能全身而退的脑子,怕只怕受人指使,同流合污。 见她沉默,林薇眼中一亮:“你……你这是肯成全素姐姐?” “不可能。” “为什么?”林薇一急,不禁拔高了声调,“你若不是心悦岑公子,为什么你就不能帮帮她呢……” 顾曦月面无表情:“林薇,所谓帮忙,必得是你情我愿。我愿意,便好心帮你一把,若不愿意,没有任何规矩定了我必须得帮你,你可明白?我与杨素向来没有交情,哪怕我再不喜欢岑公子,凭什么就要成全了她?你给我一个理由?” 林薇紧紧的攥着手,被她冷淡的目光这样看着,心里默默发怵。 片刻后,才嗫嚅道:“素姐姐她……太可怜了……” “她再可怜,又与我何干?说起来,过往那么多年里,她害得我让外祖母罚过多少次禁足呢?” 说罢,顾曦月淡淡的别过脸。 小姑娘瑟了瑟:“素姐姐……她哭得很厉害……” “人人都会哭。哭,不是天下的第一公理。再者说,哭的人是她,为何是你来求我?倘若我一时不悦打了你,你素姐姐可会如你这般来与我争论不休?” 林薇心中一紧,抬眼看向这个已经全然陌生的表姐。 她的目光淡淡的投向远方,陌生得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 “是不是素姐姐亲自来求你,你就肯成全她?” 林薇试探着问道。 顾曦月缓缓的勾起唇角,转眸看向她:“倘若,我是真心的呢?” 林薇明显的一震。 “五妹妹,倘若此刻要嫁给岑彧的是杨素,我也哭得很厉害,你也会这般替我找杨素请求一番?” 林薇脑中嗡嗡作响。 会吗? 思索了许久,她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 “表姐,你什么都有……你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人们都怕你,都让着你……而素姐姐连亲生父母也不要她了……” 小姑娘神色凄凄。 “所以,我就活该将我心爱的男子拱手给她?”顾曦月轻笑出声,“五妹妹,我觉得你那素姐姐,活得可比我霸道多了。明明在外祖母的膝下活得千娇百贵,却只要做出可怜的模样,就该所有人毫无怨言、毫无理由的让着她。那么我呢?活该我没有她装得更可怜吗?” 林薇被说得直发愣。 顾曦月抱起手,耐着性子道:“五妹妹,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生来就该让着谁,也没有任何人生来就该要别人让着。” 小姑娘张了张口,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丧气的垂着头。 “你回去吧。”顾曦月淡淡的挥了挥手,“告诉你那素姐姐,自己想要的自己来说,别指使你来给她做马前卒。” 马前卒?! 林薇呼吸一滞,怔愣了好一会才黯然离去。 回到厅里,便迎来杨素布满泪痕的脸庞,林薇心中一软,跑到她身边坐下。 “素姐姐,你莫哭了……” “她怎么说?是不是就是不肯放过岑公子?” 杨素急切的问道。 林薇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默默的垂下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岑公子的!” 杨素掩口哭了声,泪珠滚滚落下。 林薇闷不吭声的坐着,满脑子都是“马前卒”三个字。 她明明是一腔热血的打抱不平,可三姐姐和四姐姐却说她是与顾曦月不对付。 明明是素姐姐哭得可怜,她才去找顾曦月说道。 没想到却成了马前卒。 到最后,她算什么了?一个炮灰吗?这些事说到底,又跟她何干? 杨素见她不吭声,心急如焚:“五妹妹,你到底怎么跟表小姐说的?你求她了吗?她是不是非得要跟我争岑公子?” 说着,杨素揪紧胸口:“从小到大,她什么都要与我争,什么都要抢我的,她就是见我心悦岑公子,所以才要想方设法拆散我们!” 并不全然是抢你的吧…… 林薇矛盾着。 脑中一时是那盏被杨素挑走的花灯,一时又是顾曦月说的那句话。 ——倘若,我是真心的呢? 林薇咬了咬唇:“素姐姐,表姐或许是真的心悦岑公子……” “你胡说!”杨素气愤无比,失手推了她一把,“凭什么?她才见过岑公子一次,怎么就是真心的?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好好与她说道,便想出这般说辞来搪塞我?是不是连你也怕了她!” 林薇险些被推下椅去,不由气道:“这半天……素姐姐连问都没有问我一声,万一我被表姐打了呢?” 杨素一愣,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这不是没有么……” 见她这般反应,林薇不禁气结:“姐姐若是不甘心,便自己去与她说吧,我又不是你的马前卒,怎的非得我去说不成?何况还不是我要嫁给岑公子呢!” 说罢一抹眼泪跑了。 林蔓放下筷子,默默的追了出去。 杨素愣了愣,一双含泪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林薇跑走的方向。 “什么……什么马前卒……” 孪生姐妹冷眼旁观着,各自冷笑了声。 “你们笑什么?”杨素愤愤的看过来。 “你可别看我们,我们可没有替别人抢夫婿的闲工夫。” 林芊嘻嘻一笑。 杨素冷声道:“身为妹妹,就这般与姐姐说话的?仔细我告诉祖母,罚你们抄书。” 17 画皮女子 http://.biquxs.info/

孪生姐妹不屑的别过脸。 杨素思忖片刻,抬腿朝外走去。 “顾曦月,你什么意思。” 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曦月吓了一跳,转过脸来,只见杨素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恶狠狠的看着自己。 “素姐姐可真会吓人,倒教我吓一跳,差点摔过去。” “别扯那些,我问你,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非要与我抢岑公子不可?” 杨素咬紧牙关,一字字的质问道。 “往后,岑彧可就是我的夫君了,什么抢不抢的,多不好听。” 顾曦月含羞带怯的娇嗔了声。 “你住嘴!不许你这么说岑公子!” 尖厉的声音陡然划破夜空。 顾曦月一惊,凝眸看向杨素已然通红的眼睛。 短暂的沉默后,她缓缓的开口:“我叫了你要怎样?” “你不许叫!” 杨素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狗,若再碰一下,便会露出尖利的獠牙。 顾曦月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岑彧岑彧岑彧……” “不许叫!”杨素尖声打断了她,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的质问道,“你究竟有没有给大将军写信?还是故意说来气我?” 顾曦月不着一言,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瞬,扬手便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杨素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捂住脸,“你……你打我?” “打就打了,莫非还要征求你的意见不成?” 顾曦月轻松的拍了拍手。 说起来,她也是第一次打人呢,殊不知竟是这样的爽快。 过去她与顾小姐都活亏了,遇到杨素之流,就该毫不客气的打得她目瞪口呆。 “你……你……”杨素捂着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等我父亲回京后,岑彧就是我的夫君啦。” 顾曦月对她嫣然一笑。 “啊——!”杨素尖叫一声,“我杀了你——!” 厉声喊着,杨素张牙舞爪的就扑了上去。 未等她近身,阿蛮敏捷的从暗处窜出来,飞身一脚。 杨素扑通摔往廊檐,昏死过去。 阿蛮面无表情:“小姐,她死了。” 顾曦月上前探了探鼻息:“没死,活着的。” “小姐……” 阿渺自石山后窜出,指了指身后。 顾曦月微微一滞,抬腿往山后走去。 阿渺举起小风灯,照出两个目瞪口呆的脸庞。 林琛和白氏手挽着手,惊恐不已的瞪着眼珠。 顾曦月颇为讶异:“琛哥?嫂嫂?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两人却只是愣愣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哦……我忘了。” 阿蛮吱溜跑过来,在二人身上戳了几下:“表公子和少夫人刚才惊着了,婢子怕露馅。” 所以就点了人家的穴? 顾曦月擦了擦额上没有的汗,害羞的对二人道:“我这个丫鬟,心眼比较直。” 林琛握紧了白氏的手,顾不得追究丫鬟,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顾曦月:“月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曦月笑了笑:“我还没有问哥哥嫂嫂怎么会在这里听墙角呢。” 林琛面色微赧:“咳……我与你嫂嫂见你独自出来,便出来寻你,不想却被你的丫鬟拉到了这……” 说完,悄悄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满不在乎的晃了晃头。 “你们都听到了?” “都听到了。”林琛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复杂。 “月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杨素妹妹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白氏满脸的疑惑不解。 顾曦月神情平静:“不知道哥哥嫂嫂知道《画皮》这首诗么?” 林琛皱起眉头,缓缓念道:“如花似玉美娇娘,黑心歹意骨里藏。世人不知皮下骨,只道美人好皮囊。” “便是如此了。”顾曦月淡淡点了点头。 阿蛮嫌弃的戳了戳昏死之人惨白的脸蛋:“哪有美娇娘,婢子看着很一般。” “扛去厅里吧,就说冲撞我挨打了,我后悔得很,回栖云楼禁足去了。” 顾曦月轻松的说。 林琛一滞:“月妹妹,这……不太好吧。” “她确实冲撞了我,也确实是我打了她呀。” 顾曦月一本正经。 林琛紧紧的握着白氏的手,一脸难以理解的茫然。 顾曦月想了想,只觉得此时解释来龙去脉有些麻烦,所幸林琛与她自小相处不错,于是便屈身福了福,诚恳道:“今晚发生之事,皆是我刻意安排,原因此刻不便解释,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还请表哥和嫂嫂勿要外传。” 林琛还想再说点什么,白氏却暗暗握住了他的手,眉目含笑看向面前一脸云淡风轻的美人儿。 世人都说,顾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荒唐得很,她起初是不信的。 嫁进林家后,听人说得多了,虽仍然不信,却多少也有了几分顾虑。 可今天亲眼见了,也说了话,便觉得流言确实无稽,这位表小姑分明是个直爽可爱的姑娘。 现在看来,她还是个极聪明的人呢。 “夫君,月妹妹刻意在这里等着妹妹们出来,想是自有一番打算的。” 白氏含笑说道,目清如水,一如适才二人悦谈时的神情,恰似三月里的春风,恬淡怡人。 其实,顾曦月对这个新嫂嫂这样亲切,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以前大朝会时,她做为桑黎公主曾与白氏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在京城的一处酒楼,一肥胖女子在楼中吃饭,受人瞩目。 白氏正与家中婢女路过,见自家婢女探头探脑的跟着嗤笑,便呵斥其勿要以貌取人。 她那时虽没有与白氏说上话,却记住了这个让她极有好感的姑娘。 不曾想风云变幻,她做了顾小姐,白氏却做了顾小姐的嫂嫂。 今日一见,她觉得亲切极了,忍不住与她攀聊起来。 少女对白氏报以同样的微笑。 两个美人眉目流转,相视而笑,林琛不禁抵唇咳了一声。 他这个夫君……表哥……还活着呢,自家媳妇和自家妹子这是什么气氛。 阿蛮扛着杨素进屋,屋内一时乱哄哄的闹了起来。 “表哥和嫂嫂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禁足了。” “别太委屈自己。”林琛想了想,叮嘱道。 顾曦月调皮的眨了眨眼。 林琛哑然失笑。 是了,她可是顾曦月呢。 18 有个疑问 http://.biquxs.info/

新婚夫妇告了辞,回到屋内。 老太太已然发作,茶茶盏盏的砸了一地,见到白氏一脸惶恐,才略略平息。 “琛儿,你看看,你看看顾曦月,越发不是个样子了!” 林琛抬眼看了看杨素,想到先前她张牙舞爪扑向表妹的情形,心中复杂,只垂手应了个是。 见他反应如此淡然,林老夫人有些泄气,仍不死心道:“她打了人,自己便回去禁足了,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闻言,一旁的林大老爷扬了扬眉,老实的揣起了手,一声不吭。 不然呢?令家中仆妇将她从栖云楼捆出来暴打一顿吗? 也不看看这大侄女背后有个什么样的爹,最重的惩罚,不也就只能是禁足个一两日了事。 还要赔上栖云楼一干物件呢。 想到前两年被顾曦月在锦绣阁禁足时砸碎的一对竹叶镂空瓶,林大老爷心疼得直哼哼。 要他说,反正也治不住那丫头,禁足也免了吧,万一…… 林大老爷悄悄拽了拽杨氏,轻声问道:“栖云楼里没放什么要紧物件吧?” 杨氏费解的看过来,略一思索,悄声答道:“似是放了一个山水瓶子……” 林大老爷一惊:“可是我从淮间带来的那只?” 杨氏点点头。 林大老爷心痛的揪住山羊胡,瞪向杨氏:“……败家娘们!” 二夫人王氏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戳了戳身边的二老爷:“看看你兄嫂,真是没眼看,现在还在那不知说的什么山水瓶子。” “别打岔。”二老爷捋了捋八字胡。 母亲揪着琛儿数落顾曦月的种种不是,正说得起劲呢。 王氏急忙移回目光。 “祖母息怒。”林琛拱手道,“月妹妹出手伤人确实不对,但她也认识到自身错误,回去禁足了,祖母也不要太过动气,免得伤了身子。” 自家孙儿开了口,她也不能太不买帐,林老夫人没好气的杵了杵拐杖,“仗着她爹,便知道再重也只能罚她禁足,倒在这个上面伶俐起来。” 一屋子的人纷纷抬了抬眉。 可不是么,骂了这半天,不也只能罚她禁足。 林薇奋力挣了挣,没有甩脱被林蔓紧紧抓住的手,不禁无奈道:“姐姐,要被你抓断了。” “那……那你可不能冲动。”林蔓紧张的说。 说实话,杨素被扛进来的时候,她都快吓死了。 若说在母亲提点她们之前,她也只是跟着五妹妹跑来跑去,不曾多说过一句话,更不消母亲告诫了她们之后,她才顿时了悟顾小姐其实一直都很忍让着五妹妹了。 阿蛮姑娘的武艺,她们也是见识过的,光是那两把大刀刮过来的风也能把她两打死了,更何况顾小姐因为杨素而被外祖母责罚过好几次呢? 想起来,竟很是后怕的。 刚才一屋子的人都听见了,阿蛮说,杨素冲撞了顾小姐,被她一脚踹晕去。 越想这样想着,林蔓浑身冷汗淋漓。 她必须得把五妹妹看紧了,怎么说也不能让她冒冒失失的再干什么打抱不平的傻事。 “二姐!你这话说的,我能怎样啊?她都自己去禁足了,我还敢去打杀她不成?” 林薇咬了咬唇,心里乱糟糟的,一眼看着杨素紧闭的双眸,又觉得十分可怜。 林蔓默了默,努力拿出做姐姐的威严:“你……你保证?” “行行行,我保证,你放手让我去看看素姐姐,难道你就不担心吗?” 从小一起长到大,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轮得到她去担这个心吗? 林蔓慌忙松开手。 “快去请赵大夫。”二夫人王氏眼见众人都没个主意,忙命了自己身边的丫鬟,末了眼角瞟向满脸复杂的杨氏。 什么出息,就这般能耐也能掌家?此时管事的不命人传大夫,却傻呆呆的发什么愣。 瞧瞧她多伶俐,处变不惊,这不是管家最好的人选? 真是不公。 王氏满脸嫌弃,暗暗撇嘴。 大夫人杨氏踟蹰着走上前来,看向软榻上躺着的杨素,心里五味陈杂。 适才表姑娘在席间出去了,她是看见的。 过了不一会,自家女儿与杨素相继的跟了出去,她也同样看了个一清二楚。 一直养着的孩子被打成这样,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心疼之余,她未免总也有个疑问。 记忆中,素儿挨过耳光,挨过鞭子,甚至还挨过针扎,说是几句话不太对付,谁料竟挨了打。 可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巴巴的往人家跟前凑呢? 换做是她,明知道家中长辈都治不了别人,自己也入不了人家的眼,便索性躲得远远的免得吃亏就是,人家有人家的丫鬟伺候着,自己又何必几次三番没事找事的往别人跟前凑,究竟是欠抽呢还是怎么? 而且,她发现薇儿蔓儿、芙儿芊儿都是曾与表姑娘拌过嘴的人,虽受过威胁恐吓,却终究没有挨过表姑娘的一根指头,怎么偏偏杨素与她对上,次次都是遍体鳞伤的惨状? 杨氏盯着杨素惨白的脸色,眉心跳个不停。 说起来,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想过这些事情。 一是顾小姐着实跋扈,杨素会在她那受气真的不算什么意外之事。 二是之前几次顾小姐也只是打砸喧闹,却也从没有分辨清楚过自己到底做没有做过欺辱他人的事,自然而然的大家也就认定顾小姐仗势欺人,便不再追究为何其他人都没那么惨,唯独杨素这般凄凉。 莫非顾小姐欺负杨素是寄养在林府无依无靠? 不对呀,顾小姐要欺负人,还管她有靠没靠的吗?对她而言不都是一样的?不然还能当街与丞相家的孙女打起来? 而且—— 林大夫人撇撇嘴,她的大姐儿夭折后,杨家就把这个孩子送了来,一是为了宽慰林家人,算是寄托,也算是冲一冲哀思。二是杨家那时陡然败落,老夫人作为杨家嫡系的长女,自是维护得紧。 杨素这孩子的父亲是婆母嫡亲的侄儿,在这府里,婆母就是她最大的靠山呢。 19 声张正义 http://.biquxs.info/

这样想着,林大夫人的目光瞥向自家庶女一眼——就连蔓儿这正经的林家孩子,也不敢与素儿争高低的。 所以,顾小姐这般针对素儿,必然是有原因的…… 有句俗话是怎么说的……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要是蛋没有缝,苍蝇还会去盯么?那不就是有病吗? 林大夫人暗暗琢磨着。 顾小姐有病没病的不好说,方才如此细细一想,这蛋肯定有问题。 正这样想着,赵大夫收了针,杨素瞪眼倒吸一口气醒了过来。 醒来后便号啕大哭:“祖母!顾曦月她指使婢女毒打素儿,实在是太恶毒、太过分了———!” 声嘶力竭,惨不忍闻。 众人纷纷侧目。 又不是第一次挨打了,还哭得这样凄惨。 老太太含泪抚上她的额头:“她已经自己禁足去了,你受委屈了……” 禁足怎么够?这次她可是真的挨打了啊——!杨素有苦难言,一口气提不上来,再度晕厥过去。 才哄睡了的珂小少爷被凄厉的哭声惊吓,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厅中乱哄哄的散了去。 “跟我回去。”林大夫人盯着林薇紧紧抓着杨素的手,艰难的开口。 母女三人走在路上。 “母亲……”林薇惴惴不安的跟在杨氏身边嗫嚅着。 “你素姐姐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你这般委屈作甚,怪只怪她没事要往别人跟前凑,就像你明知老虎会吃人,你偏要在老虎跟前晃,还能怪老虎咬你不成?” 杨氏心口堵得慌,一不留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林蔓神情复杂的看向她,杨氏自己也愣了愣。 林薇滞住脚步:“啊?” “啊什么啊,现在你知道你表姐的厉害了,还敢强出头吗?”杨氏没好气的甩了甩手帕。 “那……那谁替素姐姐声张正义?”林薇鼓起勇气看向自家母亲,眼泪婆娑。 “你傻啊!”杨氏恨恨的一戳她的脑门,“总之,你不要冒失,要让阿蛮这样揣了你,你就等我去跟她拼个鱼死网破给你声张正义吧!” 林薇打了个哆嗦。 “不是不许你不声张正义,我明白的告诉你,在自己都立不住脚的情况下,任何举动都是愚不可及的!” 杨氏把心一横。 是时候教给自己这个死脑筋的女儿一些实在的道理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活在一个简单可笑的幻觉里。 林蔓在一旁暗暗点头。 母亲说得极对。 林薇却一脸迷茫,“那……那素姐姐呢……” “你素姐姐有你祖母替她声张正义,你呢?你二姐姐呢?你看看你父亲和我,我们敢像你祖母一般与顾小姐计较吗?” “为何不能?父亲母亲也是长辈……”小姑娘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眼泪唰唰直流。 杨氏叹了口气:“你父亲,你哥哥,一个在朝,一个即将入仕,顾大将军是什么人?是时时都能在圣上跟前说话的人,你祖母可以管教他的女儿,因为你祖母是大将军的长辈,我们却不能,更遑论你要去替人出头……” 说到这里,杨氏惊觉说得太过直白,回过神来,见自家女儿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禁心中一紧。 “母亲……你们,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女儿不懂……我不懂!” 一直以来的信仰被突然扭曲的少女哭喊着向前跑去。 “蔓儿……好好开解开解你妹妹。” 杨氏无力的把手扶向庶女单薄的肩头。 林蔓懂事的应了,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其实,母亲说的这些……她也不是很懂的。 这些东西,本也对她没有用的呀。 她这样一个说上一箩筐的话也不会有人关心的庶女,还敢替谁强出头呢? 林薇呼啦啦的跑在雪地上,脚下一滑,扑通摔倒在地。 “五妹妹!”林蔓追逐上来,急忙将她扶起,“你怎么样?可摔着哪里没有?” 林薇呜呜的哭着。 “莫哭了。”林蔓从怀里掏出手绢,将她的手擦拭干净。 “我不懂。”林薇凄凄的说着,“二姐,我不懂。” “你呀……”林蔓叹了声,“母亲说得对,咱们本就没有必要去惹表小姐的。” “可是她仗势欺人!她将素姐姐打晕过去了!她还,还……” 林薇想说她还抢了素姐姐的心上人,抢了旁人喜欢的东西。 可是话到嘴边,忽而又想是适才顾曦月在廊下说的话,一时噎在口中,哽哽唧唧的吭哧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也一样去找了表小姐,怎的她却没有冲你发作,反倒打了素姐姐呢?” 林蔓同样疑惑,不解的看向哭哭啼啼的小人儿:“按理说,素姐姐那样柔顺,最是不该挨打的呢……” 闻言,林薇猛的黑了脸:“二姐,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我才是最该挨打的那个不成?我又没有冤枉表姐抢我东西,凭什么她要打我?” 话音刚落,林薇却自己愣住。 冤枉? 她竟觉得素姐姐冤枉了顾曦月? 林蔓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家这个稀里糊涂的妹妹。 是非黑白,这不是很清楚的吗? 林薇愣愣的吸着鼻涕。 “走吧,外面冷,有什么话先回咱们院里再说。” 姐妹俩一路无言,回到探虹阁。 丫鬟们伺候着将林薇打理干净,林蔓端了壶蜂蜜水过来:“五妹妹刚才摔在雪里,怕受了寒,先喝点蜜水暖暖。” 林薇接过蜜水捧在手里,琥珀色的蜜水漾着暖暖的光。 就像顾曦月在廊下时眸子里的颜色。 “二姐,若我们同时喜欢一样东西,我先拿到手里,你会不高兴吗?” 林薇闷声问。 林蔓笑着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妹妹呀。”林蔓理了理她的衣衫,“我们都喜欢,你却先拿到了手里,那便该来就是你的,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你会觉得,是我抢了你的吗?” 林薇看着自家姐姐的眼睛,追问道。 林蔓知道她是在矛盾着杨素与表小姐之间的事,认真的将自己的心里话讲了出来:“怎么会是抢呢?那东西最开始,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谁先拿到手里便是谁的,又不是事先说好了的,怎么能是抢呢?” 20 什么算盘 http://.biquxs.info/

林薇默默的啜着蜜水,听着她的话,心中不由得跳了跳。 “五妹妹,你是在说素姐姐与表小姐之间的事吧?” 林蔓柔声问。 “嗯。” “或许我说的话你不爱听,但是姐姐觉得,她们相互之间究竟谁抢了谁的,终究与妹妹无关,你又何苦掺合进去呢?” 林薇略有些不服:“若人人都对旁人的苦楚置之度外,那世间谁来主持公道?” “傻妹妹,你以为素姐姐真的苦楚?”林蔓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父母都不要她了……” 林蔓叹了口气:“素姐姐是这样跟你说的?” 林薇点了点头。 “素姐姐当年,确实是被杨家的人送进咱们家来慰藉母亲失亲之苦。可是,那时素姐姐的父亲受到贪腐案的牵连,一家老小都要发配到岷州去,她到了咱们家,成了咱们家的养女,反而却逃过一劫,就连她的父母,也因为祖父怜惜而从轻发落。” 林蔓淡淡的说。 “真的?”林薇瞪圆眼睛,“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林蔓好笑的看她一眼:“你那时也太小了,谁会与你说这个?” “那……那她也是没有父母疼爱的。”林薇砸了砸嘴,继续啜着蜜水。 林蔓暗暗笑了声:“且不说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从祖母的小库房里出的,这全家里,她与祖母最亲,究竟谁又亏待了她呢?” 什……什么……? 林薇愣了片刻,咂舌道:“她……她不与我们一样,从府里中公支银子么?” “傻妹妹,她是祖母亲自收的养孙女,咱们祖母多么维护杨家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杨素可是姓杨的,祖母还能亏待了她么?” 林薇把碗摔到桌上:“祖母是全家里最富的一个,素姐姐怎的还能与我哭穷呢!” 她送过素姐姐许多小簪子,小镯子,小戒子。 那些都是她背着母亲悄悄给的呢! 素姐姐总说她没有父母疼爱,府里人待她都不亲,所以自己才悄悄帮补着她,那些小东西,甚至都是她最喜欢的呢! 林薇愣愣的瞪着眼,心里突突的跳着。 “睡吧,不早了。”林蔓拉过被褥给她盖上。 林薇一把拉住她的手:“二姐……那岑公子……” 林蔓想了想,柔声道:“五妹妹,倘若有人要你把雪球让给她,你会同意么?” 雪球是林薇养的一只狸奴,通体雪白,林薇很是喜爱。 林薇惊恐的连连摇头:“我不,绝对不让!” “你这不是有答案么?素姐姐喜欢,表小姐也喜欢,那便由得她们自己各凭本事罢,雪球你舍不得,缘何非要人家表小姐舍得?” 林蔓笑了笑,替她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二姐姐走了,林薇缩在被窝里瞪着眼睛。 脑中迷迷糊糊的闪过许多画面,耳畔一时是顾曦月说的话语,一时又是杨素的哭声,一时又是二姐适才说的话。 小姑娘林薇陷入重重的矛盾之中,翻来覆去了许久,终于沉沉的睡去。 …… 林老夫人坐在杨素的床边,眉心一直在跳。 床上的人儿哭得肝肠寸断,单薄的肩膀不住的颤抖。 “孽畜……”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又道:“看来她便是横了心要嫁去岑家了。” 杨素哭声愈烈:“祖母,届时圣旨一下,那她不就真的嫁给岑公子了吗……” 林老夫人眉头紧锁,转脸对李嬷嬷道:“那孽畜,便是不与我作对不罢休的!杨氏去说亲她不要。如今却又要她爹去求圣旨,这算什么?她这是明明白白的打我的脸!” 李嬷嬷张了张口,跟着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林老夫人。 老夫人最初打的什么算盘,她知道。 表小姐不可能稀里糊涂的就嫁去任何人家,所以老夫人便让大夫人去说亲,以此为难表小姐。 若她是真的想嫁,岑家一旦同意了,那便让岑家与表小姐自己去面对后果,无论是大将军追究也罢,还是皇帝追究也罢,终归也都是表小姐自己作的妖。 总也不能为难顺着表小姐性子来的林家吧? 若岑家不答应,表小姐再怎么寻死觅活,即便是真的死在这林府里,老夫人也有得是说法,谁叫岑家看不上呢,对不对? 倘若她并非真的想嫁给岑公子,那便更好办了,岑家答应与否,都有表小姐自己去撕闹。 所以无论表小姐真心与否,岑家同意与否,表小姐的这顿操心烦闷都是免不了的,弄不好还会牵连到顾大将军的颜面。 谁想到一向横冲直撞的表小姐会忽的机灵起来,竟能想出那样看似幼稚实则却十分管用的谎言,将这七弯八扭的事一股脑的全推翻了去。 没有拒婚,自然也就没有投河,没有投河,后面的一切便统统不作数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当她将这些东西全部推翻了之后,却又让大将军去求圣旨。 圣旨是什么?圣旨是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这世间最管用的东西。 一道圣旨,表小姐嫁进岑家,就等于是当着全南安人的面打了老夫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你们林家去说的亲,我不稀罕。 老夫人一生好强,表小姐暗搓搓的这记软巴掌拍过来,比明刀明枪的棍棒来得还要疼得多。 然而杨素却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些关窍,凄凄的哭道:“祖母当初为何要去给她说亲,反倒勾起她的这些心思……” 林老夫人的脸色黑了下去。 李嬷嬷忙道:“哎哟我的小姐,那时满城的人都看着呢,我们家若不拿出个态度出来,让大夫人往岑府走上那么一遭,旁人议论起来,便会说我们林家的人放任姑娘妄为,不讲礼教的呀……” 杨素猛的抬起头来:“祖母不是一向与岑老夫人十分不睦,何苦为了这些东西委屈祖母,倘若岑家答应了呢?那祖母岂不是多了个不顺眼的亲家?” “她家若答应了反倒好了。” 林老夫人暮气沉沉的说道。 杨素惊诧的盯着她。 “你别看我,”林老夫人横了她一眼,“我问你,你哭成这个样子,可还是没有对那岑家的小子歇了心思?” 21 丫鬟秀儿 http://.biquxs.info/

杨素愣了愣,咬唇道:“孙女没有……” “你不必哄我。”林老夫人冷哼了声,“你打小就看中了岑家的那小子,我可是警告过你的。” 杨素在被子下紧紧的攥着拳,默默的垂下头:“祖母说过的话,孙女都记得。” “岑家,这辈子都不可能,你记得便好,从此也不许再提岑家任何人的名字!” 林老夫人满意的点头,复又强调了一遍。 杨素不甘的咬着唇。 她知道不可能,从小就知道。 虽然个中缘由并不清楚,可是她知道,岑老夫人就是祖母心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谁也动不得。 祖母虽然对杨家人格外厚待,但她若要想在林府继续风风光光的活下去,便只能老老实实的躲着这根刺。 杨素绝望的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到被子上。 “别哭了,这天下间的好男儿多的是,祖母会看着给你找的。” 林老夫人站起身来,起身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她缓缓转身道:“祖母知道你委屈,其他的事,祖母都能依你,只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可明白了?” 说罢,林老夫人顿了顿,对李嬷嬷吩咐道:“明日你将我那首饰盒子拿过来,素儿受了委屈,让她挑几件好看些的首饰吧。” 李嬷嬷应了声,搀着林老夫人走了出去。 “谁稀罕……”杨素紧紧的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婢女秋儿踟蹰着走进来,见她这副样子,忙道:“小姐,老夫人已经走远了……” 杨素放下手,愣愣的盯着屋外。 “秋儿,你说,为什么祖母不肯让我嫁给岑公子?” 秋儿想了想:“小姐不是说过,老夫人十分怨恨岑家的人么?” 杨素冷冷的笑了声:“那凭什么她却让大夫人去给顾曦月说亲?” 那不是小姐你自己闹出来的么…… 秋儿倒着茶水,一边这样想着,却不敢真的说出口,便随口应道:“或许老夫人自有打算吧……小姐喝点热茶便安寝吧。” 暖暖的热茶握在手里,却暖不透杨素已经彻底冰凉了的目光 一枚茶叶在盏中起起伏伏,就像是她此时的心。 仿佛在滚水中煎熬翻滚着,疼痛无比,却触碰不得。 …… “小姐,那天推你的人可就是杨素?” 回到栖云楼,阿蛮咬牙切齿的问道。 顾曦月放下书,闭眼想了片刻:“是她。” 林蔓没有杀她的理由,林薇没有杀她的胆子,唯有提起岑公子便如同变了个人似的杨素最有嫌疑。 “婢子去剁了她!”阿蛮气势汹汹。 “不许去。” 顾曦月将她叫住。 “捉贼捉赃,光凭她一时激愤的言语不能作为实据。” “实据?” 两个丫鬟疑惑的歪着头。 “对,实据。”顾曦月淡淡笑了笑,“杨素意图杀人,在律法里,是要判黵面和流刑的。” 小丫头们直接跳了起来:“流……流刑?” “我要把凶手绳之以法。” 顾曦月目光淡淡。 她想过,一旦查出真凶,悄无声息的将其从这世间抹去,是十分轻而易举的事。 甚至可以这样说,以顾大将军放在林府外的那几个护卫的本事,只要她愿意,杨素也好,任何人也罢,甚至就连林老夫人,都可以无声无息的在床上死去。 可是她不愿。 从小到大,她受的都是正统的教导,虽然母妃也曾说过,非常的人也要用以非常的手段来对付,并非一味正直便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她自认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却也不是随意采取非常手段夺人性命的人。 如果真凶确实是杨素,对顾小姐最大的公正就是要她亲口承认,并押往官府,烙上杀人者的烙印,流放到苦寒之地,生不如死的活着。 杨素之流,是配不上非常手段的。 正这样想着,阿渺进屋悄声说道:“小姐,秀儿过来了。” 顾曦月微微颔首:“带她从小厨房的侧门进来,别让人看见。” 阿蛮应道:“小姐放心,那些人都打发到外院去了。” 秀儿跟着阿渺走进屋内,只见顾曦月正歪在榻上,神情平静,目光如水,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淡淡的朝自己笑着。 就像画上的仙女儿般好看。 “婢子见过小姐!” 小丫头激动得磕头便拜。 “起来吧,不必行如此大礼。”仙女抬了抬手,轻声垂问:“听你阿渺姐姐说,你哥哥病得很厉害,你可请了好的大夫去看了?” 秀儿激动的重重磕了个头:“幸亏小姐恩赏,婢子已经请了大夫,婢子的哥哥也好多了!” 阿渺笑着将她扶起来:“秀儿妹妹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秀儿起身认真道:“听了阿渺姐姐的嘱咐后,婢子一直留意着杨小姐的动向,今日杨小姐在聚福堂晕过去后,便被老夫人抬回了碧云苑。” 说着,将杨小姐在碧云苑与林老夫人的对话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你是说,老夫人甚至都不肯让杨小姐再提起岑家任何一个人?” 秀儿重重点头:“婢子听得清清楚楚,杨小姐气得直哭。” 顾曦月随手摆弄着书页,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 “你做得好,往后杨小姐与碧云苑的事,继续报来,小姐必也不会亏待你的。” 阿渺笑着道,伸手便要去掏阿蛮腰间的小荷包。 “婢子能为小姐办事,是三生修来的福分,绝对不能再要小姐的赏赐!” 秀儿连忙摆手。 “拿着吧。”顾曦月淡淡的笑了笑,“切记行事都要小心些。” 阿渺拉起她:“走,我送你出去。” 阿蛮见她一直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奇的问道:“小姐在想什么?” 顾曦月回过神来,淡淡的合上手中的书卷:“我在想,满府的女儿里,外祖母最是疼爱杨素,既然她知道杨素心悦岑彧已久,为何宁愿让舅母去给我说亲,却不肯成全杨素呢?” 阿蛮撇了撇嘴:“杨素算个什么玩意,只怕岑家也看不上她。” 顾曦月摇了摇头:“不一定是因为这个……或许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可与小姐引蛇出洞的计划有关?”阿蛮面露急色。 “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顾曦月放下书卷,神情平静。 “睡吧。” 22 你别后悔 http://.biquxs.info/

杨素被阿蛮那一脚踹得不轻,老老实实的在床上养了几日,才敢下地走动。 这两天,顾曦月即将嫁给岑公子的念头一直在她心中挥洒不去,一边肝肠寸断,一边又怕林老夫人看出端倪,整个人活脱脱的瘦了一圈,看上去便更加惹人怜惜了。 “她分明就是不愿让我好活……” 杨素垂眸低泣,小脸愈发苍白可怜。 “姐姐别哭了……”林薇神情复杂的劝慰着,再看杨素这副模样,竟不像从前那般觉得十分愤慨了。 杨素一甩手绢:“你要我不哭,我能怎么办?她那天才是见了岑公子第一面,怎么可能是真心的?你倒好,事不干己便高高挂起,你告诉我,你可是怕了她,便不敢再帮我说句公道话了?” 林薇紧紧的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旁的林蔓实在看不下去,开口说道:“素姐姐,五妹妹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姐姐还要亲厚,并没有高高挂起的。” 你个庶女算什么东西——杨素暗暗翻了个白眼,观察着林薇的神色。 小姑娘搅着手绢,神情复杂又矛盾。 过了许久,林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对她说道:“素姐姐,我觉得岑公子这件事,你跟我说终究也是无用的呀,我又不能让表姐不去请圣旨,也不能让祖母将表姐捆了不许嫁……” 杨素打断了她,急忙执起了她的手:“不不不,五妹妹,你若肯帮我,便有一个大忙能帮的!” 林薇林蔓双双一愣。 “我……我还能帮你什么大忙?” 杨素见她动摇,心下松了口气:“你虽不能让表小姐改变决心,却能让大将军改变主意呀!” 这下林薇又惊又糊涂,讶异道:“姐姐怕是魔怔了吧?我还能让姑父改变主意,那我早让姑父好好管管表姐那性子了……” “笨妹妹,咱们的大哥哥,可是很得大将军喜欢的,去年大哥哥入京求学,还是大将军给引荐的名师,你可是忘记了?” 杨素目中露出希冀的光芒。 这几天,她想了很久,让林琛介入进来,或许还有些转圜,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 “可……可是,这两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林薇迷迷糊糊的吭哧着,下意识的想要从杨素手中将手抽出,却反而被她握得更紧。 “怎么没有关系?大哥哥最疼你,只要你去求大哥哥,让他去找大将军,说祖母与岑家不睦,顾曦月不顾亲情强行嫁入岑家的话,那可是会伤了祖母的心呀!” 杨素急切的说着,林薇无比震惊的跳起来:“姐姐在说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懂?” 杨素激动的跟着站起身,紧紧抓住小姑娘的肩膀:“好妹妹,你懂不懂的没关系,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个法子了,大将军愧对林家,一定不会违背祖母的,求求你,你去求求大哥哥……” 林薇被一堆突如其来又闻所未闻的东西吓得不轻,下意识的便挣扎哭喊了起来:“姐姐魔怔了,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不去,不去……” “素姐姐,你吓着五妹妹了,快放开……” 林蔓也惊得够呛,拼命拉扯着杨素的手。 三人一时纠缠了起来,守在屋外的丫鬟们闻得动静,纷纷跑进屋中,只见小姐们一个哀求,一个痛哭,另一个惊慌失措,闹得不可开交。 丫鬟们劝也不是,拉也不是,实在无法,最后只得去请管院的嬷嬷。 “三个小姐再是胡闹,便别怪老奴去请大夫人来管教了!” 老嬷嬷一来,果然将三人震慑,丫鬟们松了口气。 “五妹妹,姐姐都这般求你,你也不肯帮忙?” 杨素哀怨的看着这个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姑娘,满脸失望。 林薇总算也冷静下来,紧紧的躲在林蔓身后抹着眼泪,一声不吭。 “素姐姐,五妹妹一个小姑娘家,又如何去帮你呢?且不说你说的那些有究竟几分可行,就单单是大哥哥这一关,也是过不去的呀。” 林蔓护着林薇,为难的劝道。 杨素仍然不死心,一连声道:“怎么会过不去?大哥哥一向最疼五妹妹,若五妹妹肯开口去求,又怎会不肯帮忙?” 此时林薇已经顾不得什么可怜与否了,她被吓得不轻,满脑子里稀里糊涂,在林蔓身后躲得愈紧。 三人正这样僵持着,门口传来脚步声。 走进来的正是孪生姐妹。 “你们三个做什么呢,站了一院子的丫鬟。” 林芙奇怪的看着她们。 杨素不耐的横去一个白眼,继续契而不舍的盯着林薇:“五妹妹真不愿帮我?” 林芊见到此番光景,笑了声:“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素姐姐求五妹妹帮忙来了。” 这话听着刺耳,杨素咬了咬牙:“与你们没有关系,不要穷搀合。” 孪生姐妹齐齐撇了撇嘴。 正僵持着,婢女秋儿轻声走进来:“小姐,老夫人歇午觉起来了,正问你呢。” 杨素深深的吸了口气,定定的看着林薇:“五妹妹,你当真不肯帮我?” 等了良久,小姑娘依旧一语不发的躲着。 林蔓连忙劝了声:“素姐姐快去吧,莫要让祖母等急了。” 林芙笑道:“强扭的瓜不甜,姐姐又是何必呢。” 林芊跟着笑起来:“素姐姐,你有祖母做主,何苦来为难五妹妹?” 杨素的眸子渐渐冷了下去,紧紧的盯着林薇一瞬,冷冷道:“五妹妹不要后悔。” 说罢瞪了满脸看热闹的孪生姐妹一眼,一摔帘子走了出去。 林蔓重重的的松了口气,忙将林薇拉出身后,上下检查着:“妹妹吓坏了吧?可有伤着哪?” “我没事……” 林薇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头,脸上犹有泪痕。 “五妹妹,她求你帮她做什么了?” 林芙好奇的凑过来。 “好妹妹们,就别问了,不过是姐妹间的小事。” 林蔓觉着之前杨素说的那些东西似是有些什么内情,一想这对孪生姐妹都是爱凑热闹的主儿,又怕事情越扯越大,索性直接揭了过去。 林芊见她无意提起,事情又牵扯到杨素,连热闹也懒待去看她的,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不问便不问吧,我们从嫂嫂那新得了绣样子,咱们描来试试。” 23 天天挨打 http://.biquxs.info/

杨素魂不守舍的走在去碧云苑的路上。 心里仿佛被人捅了一个大窟窿,往下漏着的全是寒冷透骨的冰。 “婢子见过表小姐。” 耳畔秋儿的请安声将她从胡思乱想间拉了回来。 杨素猛的一抬头,见顾曦月与丫鬟阿蛮正在廊下立着赏雪。 一股怒火腾的从她心中燃起,全然忘了阿蛮的那一脚,咬牙切齿的骂了声:“贱人,都是你干的好事!” 顾曦月眉间一挑:“阿蛮,掌嘴。” 还是熟悉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命令。 久违之余,阿蛮姑娘精神一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前,揪着杨素便左右开弓的甩了七八个耳光。 利索的掌了嘴,阿蛮提起杨素反手一扣,阿渺熟捻的扯了块汗巾便塞进她的口中,啐道:“腌臢的臭嘴,不堵上还怕熏着我们小姐!” 婢女秋儿吓得瑟瑟发抖,缩着肩在一旁低低的垂着头。 “人道吃一堑长一智,姐姐真是不长记性。” 好整以暇的理了理碎发,顾曦月淡淡的看向杨素犹如喷火的眼睛。 “姐姐不服气?不服气没关系的。” 顾曦月往前走了两步,冲她嫣然一笑。 “从今日起,姐姐出门可就要小心了,但凡你踏出院门一步,只要让我见着你,便要赏你耳光吃——直到你服气为止。” 说罢,轻松的拍了拍手,转身施施然离去。 阿蛮提起她往地上一甩。 秋儿大呼小叫的接了过去,两人齐齐摔出回廊,落进积雪之中。 走了很远,身后仍依稀传来尖厉的咒骂声。 “生得这般秀气,声音倒不小。” 顾曦月淡淡的说了声。 “婢子瞧着很一般。”阿蛮撇了撇嘴。 脚步顿了顿,顾曦月若有所思的看向阿蛮:“不行啊,你力气太大,若打得她不肯出门,那我岂不是白白谋划一场。” 说罢对阿渺道:“换你打吧。” 阿渺欢喜的应了声,对阿蛮做了个鬼脸。 “婢子轻点打呀!”阿蛮瞪圆了眼睛追上去。 …… 杨素看着自己脸上淡淡泛红的掌痕,尖叫着把桌上一干物件狂扫在地。 这几日,顾曦月就像通了天一般,只要她踏出院门,不消片刻,那贱人就跟闻到肉腥味的狼一样,带着两个丫鬟便出现在她面前。 多话不说,上来便是左右开弓几个耳光,打完就回栖云楼,派个丫鬟去祖母那儿说她自请禁足便算了事。 禁的哪门子的足?一天天在府里神出鬼没的打人,算什么禁足! 杨素颤抖着抚上脸颊。 “禁足!禁足!禁足能弥补我受的这份屈辱吗!能吗!?” 每隔一两天都要上演这样一出泼闹,秋儿已然麻木。 一边收拾着满地的狼藉,一边默默的想:不然还能将顾小姐怎样呢? 说白了,您一早就不该招惹人家。 现在好了,天天闹上那么一出,老夫人那么疼爱小姐的人,也被闹怕了,索性只让小姐去挑首饰裁衣裳便算作罢。 大夫人那边更不用说了,只撂下“姑娘们一时拌嘴闹矛盾也是有的,禁足也罚了,怎好再做什么”之类的话就算揭了过去。 更不消说向来只会煽风点火看热闹的二夫人。 若前些日子没有与五小姐闹了嫌隙,或许还能找五小姐诉诉苦,可惜…… 秋儿收拾好狼藉,悄声退了出去。 这边林家大房的屋内。 “夫人,你那侄女到底招惹了月丫头什么,这一天天闹的什么事。” 难得年节清闲的大老爷捋着胡子疑惑的问向杨氏。 “谁知道呢。”杨氏淡淡的端起茶。 她已经不想管了。 前几天她也有点气闷。 怎的还能一见面就抽人耳光呢,忒欺负人了。 可转念一想,顾小姐欺负人什么的,算个什么新鲜事啊。 惹不起就躲着呗,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偏要跑来哭闹,时时提醒着他们,顾小姐的爹多有出息,连他们这样近的亲戚也都不得不畏上七分。 “要我说啊,那素丫头便是个心比天高的蠢物,月丫头也不是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一年两年的才来几次,又不长住,惹不起就远远的躲着呗,偏她次次都要凑上去受这闲气。” 大老爷不屑的说。 为官之道嘛也是如此,你强我弱,自然是要避其锋芒、敬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 这素丫头倒好,这样那样的幺蛾子闹个没完,听说前些天挨那一脚,便是巴巴的要去照顾人家醒酒的缘故。 人家堂堂将军府的千金,要你照顾醒酒了?你自己甘愿作贱,人家还不见得稀罕不是? 有句话怎么说来的,马屁拍在马腿上? 这不是自找的嘛。 “谁说不是呢……”杨氏抿一口茶,“说起来,孩子拌嘴什么的,最是正常不过的事了,每每长辈插手,事就不一样了……” 谁还没个靠山呢,偏杨素的靠山又没有人家的靠山硬气。 大老爷听她话里有话,斜眼看着杨氏垂着的眼,咂咂嘴道:“谁要你们杨家的人把素丫头送来的……” 杨氏陡然炸毛,红着眼就嚷了起来:“谁要你当时醉酒误了大姐儿的病情?若大姐儿没有夭折,杨家人也不会有那个机会把这孩子送进来!而且,老太太和杨素是河间的杨家,我家是芈县的杨家,虽还有亲戚的名义,可两个杨家是出了五服的!怎么就是我们杨家了?我杨家可没有这样成日里寻挨打的孩子!” “哎哟……是是是……”大老爷打了个哆嗦,“我说错了,说错了……” 杨氏:“哼……论起来,她莫非就没有仗着老太太给你两个女儿使过绊子?当初蔓儿去女学的事情,不就是让她撺掇黄了?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不是只有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当作不知道便是,还有给芙儿芊儿请绣娘的事……” 大老爷:“行了行了,你们女人的事,别跟我说……” 说罢抬脚便门外走。 杨氏追到门口:“……老爷就知道你那些瓶瓶罐罐,仔细我全给搬到栖云楼去!” 随口说完,杨氏想了想。 那只山水瓶子竟还好端端的摆在栖云楼里。 莫非表姑娘真只是做出来的跋扈? 杨氏被这个念头愣了愣,甩了甩手绢。 满府都是事,顾家的事也轮不到她操心。 24 出门逛街 http://.biquxs.info/

探虹阁这边。 二老爷家的一对双生女正与大老爷家的一对姐妹伏在桌上描着绣样。 “听说素姐姐天天挨表小姐的耳光。”林芙突而说道。 林芊头也不抬,随口应了声:“谁要她惹不该惹的人,挨打也是活该。” “嘻嘻……”林芙掩口对林薇笑道:“也是只有素姐姐有那个胆子,竟敢骂大将军的女儿,换成我们呀,重话也不敢与她说,免得惹祸上身。” 林薇攥着笔顿了顿:“……那也不至于。” “五妹妹胆子大,当然不至于……”林芊撅起嘴来,“人家爹爹是大将军,终究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惹不起的人物,可咱们也知道惹不起却躲得起的道理,总也不至于误会自己一方称霸便能天下称王。” 林薇闷闷的丢下笔,“……这么说,素姐姐挨了打,还是应该的不成……” 林芙眨了眨眼:“都知道老虎会吃人,谁敢往老虎面前凑,凑上去的还不是自找的?” “顾小姐可比老虎厉害多了。”林芊咂咂嘴。 姐妹俩笑做一团。 林薇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复又坐下,闷声道:“……打人总归是不对的……” “五妹妹,你可别怪我没劝过你,”林芙脸色冷下来,“姐妹拌嘴是常事,西门的吴大姐儿前日还把二姐给打了呢……在这家里,横竖她不犯我们,我们也不会犯她,她在外头的荒唐事也跟我们没有关系,姐妹们合得来有合得来的玩法,合不来有合不来的玩法,终究她是姓顾,又不姓林,没得少给自己揽事。” “三姐……”林芊见自己姐姐当了真,抬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林芙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抬了抬眉,高声道:“我和你四姐姐与顾小姐不熟,但向来都是她好说我们便也好说,她不好说,咱躲着就是,杨素当自己是谁呢?是仗着祖母疼她要比疼自己亲亲的外孙女还要多,还是仗着她一个外人都比咱们这些嫡亲孙女更得宠爱?自小顾曦月就霸道,占了好的、拿了多的,再不忿,咱们又何时找过祖母出头?” 说着,林芙眼眶红起来:“依我看,这林家的嫡亲孙女该是杨素才对,说好了请绣娘来教我们,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几句话竟给说没了!她不就是怕我们比过她去?在这家里,她什么都要拔尖,什么都要祖母给她做主,我们越发不值一个外姓人的手指头娇贵了……” “三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一直沉默的林蔓开口,“只是妹妹们没有去找祖母哭诉过罢了,若是祖母知道了,自然也是要替妹妹们做主的……” “呸……”林芙哭着啐道,“我们没那么小性儿,林家的女儿总不能为着姐妹们拌嘴打架的去找长辈告状,什么出息……惹不起还躲不起不成,没得贱皮贱肉的讨了打还到处找人哭诉……这林家不如全给了她好了……” 林芊抹着眼泪:“听说,祖母的白玉手镯都给了她呢……” 林芙泪流满面:“真的?去年本是说我俩出阁时一人一只的……” 林蔓默了默,看了林薇一眼:“……似是点翠的鎏金珐琅簪子也给了……” 林薇瞪大眼看了过来。 探虹阁里一片悲戚。 …… 腊月初三,明空霁云,莹雪红梅。 作为纨绔的顾小姐,总也不好每天蹲在家里。 一清早秀儿来传了消息后,顾曦月便带着两个丫鬟晃了出去。 信步穿梭在熙攘繁华的南安街上,身后跟着一架马车,车上堆满了各色锦盒匣子,全是适才买下的礼物。 “人称南安是小京城,婢子看差京城差得远了,买了这么多东西,连一袋金叶子也没花出去。” 阿蛮嘟囔着表示不满。 她家小姐出门,连一袋金叶子也花不完,传出去岂不是令人笑话? 顾曦月看了一眼阿蛮腰间瘪了一小半的荷包,默默的调整了一下呼吸。 大将军对顾小姐这个独女极为宠爱,在钱财上头自然不会亏待。 这一点她已经见识到了。 这样的荷包还有十来个,鼓鼓囊囊的装满了金叶子,扔在她床头的匣子里。 顾曦月回头看了看马车上的节礼,扭身拐进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银楼。 主仆三人大肆采买了一批首饰,这才满足的走出银楼,悠悠的往别处逛去。 此时路过一家酒肆,略为雅致。 门上挂了一溜木牌,上面写着各色菜式。 顾曦月心中一动,抬腿走进酒肆。 “最好的菜,最好的酒,全端上来!” 阿蛮自然的朝小二潇洒的一挥手。 “好勒!”小二欢喜的一甩堂布,象征性的擦了下桌,转身便朝后厨跑去。 阿渺嫌弃的抽出手绢将桌子又擦了擦,招呼顾曦月坐下,这才从荷包里小心的拿出一只粉琢玉砌的茶盏,揭开桌上的铜壶看了看,嫌弃的皱起了眉。 “怠慢贵客了,请贵客用好茶。” 胖乎乎的掌柜慌忙拎了一只银壶过来,讨好的放到阿渺面前。 自这主仆三人进门他就看出来这小姐不是一般人,再看看她身边丫鬟的做派,胖掌柜更是笃定来者非富即贵,立刻很有眼色的将银壶拎了过来。 阿渺揭开银壶,略略一闻,给他一个“算你有眼色”的眼神,然后才先倒了一杯茶将茶盏涮了涮,再倒了八分茶水进去,放到顾曦月面前:“小姐用茶。” 顾曦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两个丫鬟才跟着一块坐下。 “贵客若有什么吩咐,只管招呼小的便是。”胖掌柜在一旁笑道。 顾曦月微微垂眸颔首。 阿蛮挥了挥手:“你去吧,有事我们自然会叫。” 不一会,小二颠颠的端了一道菜上来,两个丫鬟双双瞪大了眼。 只见盘中犹如盛开了数朵金灿灿的花朵般,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呀!这是什么?是菊花吗?” “是金丝菊花鱼。”顾曦月喃喃出声,眼中不由自主的发涩。 “小姐好眼力,这是咱们店的招牌菜,许多人都叫不上名来,小姐见多识广,倒还识得。” 小二骄傲的说。 25 以鱼为花 http://.biquxs.info/

“我们小姐见多识广,还用你说?” 阿蛮瞪了这个有眼无珠的小伙计一眼。 顾曦月暗暗掐了掐指间,将沸腾的情绪平复下去。 岂止识得,甚至她还会做。 母妃做得一手的好菜,她从小吃到大,也是从小学到大的。 这道菊花鱼,便是其中的一道,怎会不识得。 “金丝菊花鱼?”阿渺好奇的拿起筷子,戳了戳金黄似花的鱼肉,“婢子还以为是油炸的花呢,竟是鱼啊?” “姑娘说笑了,这寒冬腊月的,哪里还有花肴。” 小二挠挠头,道了声慢用便退了下去。 “小姐快尝尝。”阿渺迫切的夹了一块给她。 顾曦月尝了尝,默默的放下筷。 “小姐觉得不好吃吗?” 两个丫鬟紧张的看着她。 “一般吧……” 顾曦月淡淡评论道。 她做的菊花鱼,虽不及母妃,但也比这个好吃多了。 “一般?”阿渺咂着嘴,“小姐,婢子觉得好吃极了!” 顾曦月同情的看着她二人。 若吃了母妃的菊花鱼,这样的菜她们就该当猪食了。 小二哥又端了几道菜上来,顾曦月看着菜品,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清蒸四宝鸭,荷叶珍珠卷,千丝豆腐羹…… 全都是母妃教过给她的菜式。 这些菜式,都是母妃独创的,并非是普通厨子那样拜了师傅一门一派学的。 若说一道菜相似,或许只是巧合。 可这么多菜都是,莫非这里的厨子是桑黎内宫里出来的么? 想到此处,顾曦月有些坐不住了。 “小姐,这道千丝豆腐羹不错。” 阿蛮矜持的评论道,盛了一碗羹汤殷切的放在她的面前。 顾曦月心中一动,笑着看向她:“我觉得我做的比他家做的好吃。” “真的?!”正在大快朵颐的阿渺大吃一惊,筷子掉在桌上,“小姐不是最讨厌下厨么?” “……虽说讨厌,但不等于不会做啊。” 顾曦月抿抿嘴,站起身来:“且等着吧。” 说罢径直走向掌柜。 “小姐,婢子与你同去。”阿蛮抹了抹嘴,急忙起身跟上。 “掌柜的,借你们厨房和食材用用。” 阿蛮从荷包里摸出一个白花花的大银元宝丢了过去。 虽常有客人借厨一展身手,胖掌柜却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银元宝,顿时眉开眼笑的跳起来带路:“贵客借厨啦——杂人回避——!” 两人跟着胖掌柜走进厨房,见厨房中只有三个人垂手站着。 一个满脸灰黄的烧火大姐,缤乱的碎发胡乱裹在帕子里。 一个皮肤黝黑的帮厨小伙,黢黑的皮肤使得眉目显得十分模糊。 以及一个厨子打扮,满脸络腮胡子,无法分辨清楚面目的大汉。 顾曦月暗暗敛眉。 都不好辨识原本的面目,便显得十分可疑。 可是,即便再可疑,她的心中再迫切,却总也不能无端的揪着人家问他们与桑黎是何关系,可就是从桑黎皇宫里出来的人。 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更谈何与旁人无端的说起。 目光一扫,旁边的菜架里有柳枝串了几条新鲜的草鱼。 “劳驾各位,别桌的菜各位自便,我只做一道菜——”她指了指一旁的小灶,“只用这个灶就好。” “贵客随便差遣,随便用啊,随便。” 胖掌柜献媚的笑着,对另三人嘱咐道:“贵客要用什么菜,你们可不能懒怠!” 三人闷声不响的点了点头。 “多谢掌柜,忙去吧,我自己来便是。” 顾曦月微微一笑,自顾自的去菜架子边挑了条鱼。 “贵客还会做鱼呐……” 胖掌柜才不忙,这眼前出手大方的金主得好好伺候周到。 顾曦月淡淡笑了笑,将鱼放到案板上,三下五除二的收拾起来。 去鳞、破腹、捞腮、除脏,挑刺……干净利索,一气呵成。 “贵客真是行家。” 胖掌柜啧啧赞叹。 阿蛮利索的翻了个白眼:“我们小姐自然是行家。” 只见那双素白玉手几下将一条草鱼收拾得干干净净,切成二指宽的鱼片,拿过一把锋利的小刀,将鱼肉顺着鱼皮一刀刀的切成细条状。 “贵客这手法倒与金丝菊花鱼很像。” 胖掌柜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疑惑的评论道。 “就是做菊花鱼。” 顾曦月说着,目光投向正在炒菜的那厨子。 他似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的翻炒着。 更可疑了。 自己的招牌菜让前来吃饭的客人做了,谁家的厨子会无动于衷。 “贵客也会做菊花鱼?”胖掌柜微惊,目光看向岿然不动的厨子。 顾曦月只是笑笑,将鱼花薄薄的裹了一层面粉,便开始着手调制淋鱼的汁。 调好了料汁,这才热油,将鱼花一个一个的放进去炸。 因为鱼丝极细,所以不能炸猛了,只消用竹漏子盛好放进油里去,心里数上五个数,便要捞起来。 “哟,”胖掌柜不禁称赞,“这鱼花实在好看。” 只见新炸出来的鱼花一个个如金钩挂月的菊花般,一片片花瓣颤巍巍的悬在鱼皮卷出来的花心上,再均匀的淋上清澄的酱料,似上了夕阳的颜色,美不胜收。 “端去吧。” “小的亲自给贵客端去。” 胖掌柜抢先一步,欢喜的抬起盘子,一股诱人的甜酸味直钻鼻腔。 阿蛮瞪了过度殷勤的胖掌柜一眼,仔细的伺候顾曦月洗净了手。 走出厨房时,顾曦月似是无心般对那三人说道:“菊花鱼的材料简单,却考究刀工和入油的火候,不然便出不来鱼肉鲜甜的味道了。” 正在烧水的大姐明显的一滞。 “贵客提点得是。”络腮胡的厨子放下大勺向她欠了欠腰。 “小女卖弄了。”她微微点头,朝着客堂走去。 阿渺见她出来,感动得热泪盈眶。 以前小姐不是没有下过厨,只是顺便将厨房烧了一半,做出来的菜也都是生的生,焦的焦。 一夕之间小姐竟这样能干了,怎能叫她不感动。 胖掌柜悄悄咽了咽口水。 同样是菊花鱼,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到底是见识少了,只当丘厨子做的是这城里城外最为独特的菜式,所以花了重金巴巴的请了他来,不想人外有人,山外还有山呐! 26 一点心意 http://.biquxs.info/

胖掌柜奋力的吸着鼻子。 鱼肉的鲜香隔着薄薄面粉散出来,再加上钻鼻的料汁酸香…… 啧啧啧,这小姑娘生得如此貌美,不想还有着这般惊人的手艺! 香味四处飘散,引得一些堂中食客好奇的看过来。 讲句实话,他们都是因为这家酒肆里面独特好吃的菜式才来的,特别是那个菊花鱼,招牌菜,人人必点。 不曾想竟有客人也能做出来,怎能叫人不好奇。 再看看那美貌少女做的鱼,比店家卖的还要精致可人,一个个心里不禁痒痒起来。 是个啥味道呢…… “尝尝。” 顾曦月对两个丫鬟笑道。 阿蛮小心的夹起一块放进口中。 四周似乎陡然静默,都在等着她的反应。 “唔……真好吃!” 阿蛮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又夹起一块丢进嘴里:“外酥里嫩,酸甜可口!” 周围传出小声的不满。 菊花鱼本就是外酥里嫩,酸甜可口的啊! 可……究竟到什么程度,姑娘您倒是说说啊! “吃了小姐做的鱼……”阿蛮激动的指着桌子,“这个,被比成猪食了!” 周遭的食客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咋的还骂人? 胖掌柜顿时黑了脸。 老百姓做点生意容易么我!怎的就卖上猪食了呢? 顾曦月按了按太阳穴。 “你瞪什么?”阿蛮转眼看见胖掌柜气鼓鼓的盯着她,下意识的便把盘子往怀中拉了拉,“这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你可别打歪主意!” 阿渺同样警惕的放下筷子。 “说话注意些,人家做点生意不容易。”顾曦月看了一眼面色俱是不佳的食客。 “可是小姐做的就是比他们家的好吃嘛!”阿蛮理直气壮。 “就是!小姐做的好吃。”阿渺一边咬着鱼肉,一边连连点头。 顾曦月淡淡笑笑:“以后再做给你们吃便是了。” 说罢从小荷包里摸出一枚金叶子放在桌上:“劳驾掌柜,换壶新茶。” 即便是神仙茶也值不起一枚金叶子啊,这贵客是当作赔偿呢? 主子不错,只是怎的会有那样两个不懂事的丫鬟? 胖掌柜激动又委屈的拿起金叶子紧紧的攥在手心,提着茶壶欠身下去。 顾曦月勾起唇角看向两个大快朵颐的小丫头,缓缓的拿起银筷。 母妃爱好做吃食,父王的口味也越吃越挑,她可是身体力行的跟着母妃一路学来的,进厨房对她而言比绣荷包绣帕子什么的来轻巧多了。 几人心满意足的吃了饭,又去街上采买了许多东西,这才高高兴兴的回了林府。 “将这些给姐妹们送去吧。”顾曦月一指她们在银楼里买的不少首饰对阿渺道。 阿蛮瞪着眼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别这副小家子的模样。”顾曦月头也不抬,“都是一家子的姐妹,大度些。” 阿蛮立即正色点头:“小姐教训得对。” 她可是大将军家的丫鬟,怎么能跟林府的人一般鸡肠小肚。 顾曦月淡淡笑了笑。 虽然无意与这府里一个个拎不清的姐妹们十分交好,可她不乐意让杨素就此得逞。 而且…… 她暗暗抚了抚心口。 顾小姐其实对林家众姐妹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习惯别人事事让着她罢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白白的让杨素牵着鼻子走。 过去的顾小姐稀里糊涂吃的冤枉,必定要由她报了仇才算是公平。 她可不比以前的顾小姐,性子燥脾气急,几句话说不清楚便要发作打人。 如今她做了顾曦月,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骨头,恩要还、仇要报,可是她一向的原则。 来到柳声阁,阿渺笑嘻嘻的对孪生姐妹道:“这是我们小姐送给三小姐和四小姐的节礼,一并还有六公子的,请二位小姐转交。” 阿蛮将一堆盒子递过去:“还不快拿着。” 林芙林芊神色惊悚的看着她。 “我们小姐说了,都是懂事的大姑娘了,小时候的事情不作数的,大家都是姐妹,一点心意,姐妹们开心才是最好的呀……” 阿渺笑道,将礼物塞到她俩的丫鬟手里,规矩的一行礼,拉上阿蛮往探虹阁走去。 “怎么……回事?”林芊一脸迷茫的看向林芙,“转了性了?” “似是姐妹们都有份的……”林芙看了看一堆盒子,片刻道,“怕什么,来的又不是阿蛮那丫头的鞭子。” “也对。” 林芊点头,掀开其中的一个锦盒,不禁捂住嘴惊呼一声。 盒子中,安静的躺着一对颜色极好的白玉镯子。 “咦?” 林芙打开另一个锦盒,里面也同样躺着一对白玉镯。 两对白玉镯,颜色极好,水色极佳,晶莹剔透,宛若天上明月,在烛火下散着淡淡的光晕。 “这……这得多贵呀……” 林芊不禁喃喃。 林府虽然是世家,却并不是人人都有一对白玉镯子这样的奢侈人家。 如若不然,也不至于去岁祖母说将那对白玉镯子等出阁时就赏给她们,能让她二人高兴那么些日子了。 更遑论质地这般莹白的镯子呢! 林芊莫名的有些想哭。 且不说表小姐用心如何,那对镯子,确实是她两心口上的痛。 “她是什么意思,怎么无端的送这样好的东西给我们?”林芊疑惑的说着,一双眼睛却黏在镯子上移不开。 “你管呢。” 林芙毫不在意,欢喜的拿起镯子来,裹着手帕戴到手腕上:“祖母把那对镯子给了杨素,表姐却给我们一人送了一对,咱们高高兴兴的拿着就是,莫非还不许表姐对我们好了?” “也是,横竖咱们又没与她厮闹过,谁家姐妹不拌嘴呢。” 林芊点头,自然的就将过往的一些不快归为拌嘴之类的小事,同样也高高兴兴的将镯子戴到了手上。 “表姐给六弟弟的是一个金环白玉长命坠呢。” “像与咱们的是一套。” “表姐真是有心。” 孪生姐妹叽叽喳喳的欢笑着,整个小院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息。 不一会,王氏收到消息,慌忙赶来一看,不禁惊叹的瞪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