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嫡凰》 第一章 冬雪 永乐年十年冬。 大雪缠绵数日仍不肯罢休,淅淅沥沥飘落在青瓦上,宫墙内白雪皑皑,唯有那几枝绿梅迎风招展,显露出一丝生机。 “今年的雪下了这么久,不知道京内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了。”入画默默看着窗外的雪花,忍不住叹了口气。 女子坐在榻上,冷冷地看着窗外的雪花,漠然开口:“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人祸尚不可避免,天灾又怎可避免,倒不如死了干净。” 入画哑然,尽管伺候了女子这么久,仍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默默地拿起白布,擦拭着早已擦了多遍的案几。 室内一时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入画暗地里轻轻叹了口气,试图将这压抑的情绪给压下。 入画的尴尬压抑,女子并不知晓,她看着窗外的雪便有些倦,懒怠在动,便靠着软枕,歪在榻上,睡眼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入画手都要擦酸了,入画无意间才看到斜靠在榻上,早已入睡的人,她暗暗啐了一口,将白布和水盆端出去,径直坐到屋里最里处吃着瓜子发呆。 ……… “入画,这么冷的天,你把窗子开着干嘛?” “当心冷着娘娘了,皇上一定饶不了你……” 女子是被一阵声音吵醒的,入眼看见的便是入棋边训斥入画,边关上了那几扇窗子。 入棋做事一向妥帖,关上了窗子之后,还从箱底里翻出了大氅给女子披上。 “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入棋替女子整理衣角,边说着:“方才皇上派人传话来,说今晚有家宴,让你出席。” 女子刚睡醒有一点头晕,一听此话,眼里瞬间清明,嘴角讽刺,嗤笑:“家宴?谁的家?谁的宴?” 入棋叹了口气,劝道:“姑娘的心事,我也是知晓的,只是姑娘,你已经入了这地方,不为你自个想,也要为沈大人想想,他如今在前朝当差……” 余下的话入棋没有点明,女子却已知晓:“哥哥的职位不需要我替他巩固。” “姑娘……”入棋还想在劝。 “下去吧。”女子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 从屋外进来了两个人,稍微大一点稳重的是入琴,入琴后面是个紫衣女孩,年岁不大,明眸皓齿,眉眼间带着稚气,看着女子,似泣非泣:“小姐。” “阿词?”女子有些喜极而泣,忍不住站起身来,抱住阿词:“你怎么进宫了?” 阿词看了一眼周围,在女子耳旁低语:“慕公子今夜也会出席,他让我来传话给你,今夜戌时三刻,清凉殿相见。” 女子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入棋,你带着她们先下去准备一下晚上我需要穿的衣服……” 入棋会意,支开了屋里的入画,入琴,走前还顺带关上了门。 “他还好吗?”女子涩涩开口。 “慕公子一切都好,只是他怕小姐你在宫里过得不好!” “呵!呵!南雁归时更寂寥……”一声清冷又略显无奈的声音由远及近,冷得寒颤入骨。 这是永乐元年,新帝刚登基不久,第一件事便是召回了沈大将军回京稳定政局,然后镇守边关多年的沈氏夫妇和他们的女儿时隔多年,终于回京了。 大梁民风淳朴,思想和言论都比较自由,此圣旨一下,街头小巷,茶馆饭馆自然少不了谈及此事者。 “先皇当初为了削兵权,不知废了多大劲,竟被当今圣上一句话给说没了?” “稚子当道,黄口小儿,怎能治国?如何治国?” “罢!罢!罢!” “沈将军沈夫人年事已高,沈小姐年岁又不大,边疆苦寒,回来了好啊!” ………… 御书房 “阿谨,你今日不在状态啊!”黑衣男子淡淡询问。 “皇上恕罪,微臣……” “罢了,今日是你妹妹他们回来,你早些回去吧。”男子毫不在意,挥了挥手。 “谢皇上隆恩!”沈谨感激着连忙谢恩。 “阿谨啊,我们从小玩到大,多年的兄弟了,你还是这么客气!”男子笑道。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看见时辰不早了,沈谨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发觉已经快出皇宫,这才敢细细回想方才在御书房的情景。 “兄弟?!”呵,皇宫之内,暗流汹涌,波谲云诡,稍有不慎,万劫不复。他怕是还没有那个命与皇帝做兄弟。 他想起少时入宫,那个软糯糯的胖墩唤他哥哥的场景,又有些想笑,谁曾想,如今这个剑眉星眸,深不可测的皇上会是当年那个软糯糯的小孩,这皇宫的水真深! 想到这些,沈谨更加烦躁,他本来就不是做文臣的料,当今皇上还偏偏赐给他一个议事大夫的职位。 “皇上,沈大人出了皇宫,在百香铺子上买了一盒荷花酥就回府了。”郑福海将一杯龙井放在案上,细细禀报沈谨的行踪。 “荷花酥?”男子略带疑惑,她何时喜欢吃荷花酥了? 回到府中,沈谨先是去见过了沈将军夫妇,见他们一脸疲倦,也没多谈,便提着荷花酥去了楠苑。 楠苑古色古香,推门进去便闻到一阵沉水香,淡雅古典,沁人心脾。 铜镜前一女子拿着帕子绞头发,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一丝红,面容清冷,大概是刚沐浴更衣完,发丝还未完全干却,青丝随风舞动,还能发出清香。 “妹妹一路舟车劳顿,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荷花酥。”沈谨一进屋献宝似得拿出了一盒荷花酥,笑嘻嘻道。 “谢谢哥哥。”沈南雁笑着接过了荷花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沈谨自来是活泼的性子,府里又比皇宫自在,拉着沈南雁问东问西,事无巨细,大到边关的风土人情,小到冬天盖几床被子。 沈南雁自来是个清冷的性子,却没有丝毫不耐,只挑有趣的事给兄长答疑。二人相处倒也融洽,没有因为多年不见,生疏起来。 “妹妹,你怎么不吃荷花酥啊,这糕点要趁热才好吃。”沈谨看见沈南雁绞干头发,并没有吃,便亲自打开盒子,给她拿了一块。 沈南雁接过糕点,尝了一口,甜得腻人,她微微蹙眉,神色自若的吃着剩下的。 沈谨并未瞧见沈南雁的异样,自顾自的也拿起一块荷花酥吃,“妹妹,我怎么感觉你比以前沉默寡言了许多?” “边关苦寒,小姐当然是有苦难言啊。”一个黄色衣裙的女孩子端着茶水进来,梳着可爱的双丫髻,更显活泼。 沈谨看着屋外进来的女孩,有些震惊忙起身拉着女孩,捏了捏她的脸直呼出声:“你是阿词,怎么长这个样子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假小子吗?” 女孩甩开沈谨搭在身上的手:“走开啊。” 女孩声音清脆动听,沈谨更觉惊奇“你怎么连声音都变了?” 片刻之后: “啊………” 沈谨揉了揉发红的俊脸,有些不满:“你怎么这样啊,就算长成女子,力气还是这么男人!” 沈谨最终还是在沈南雁的庇护下,避免了第二次被揍。 “你说几年不见,阿词怎么连性别都换了啊?”沈谨见阿词走后,忍不住嘀咕。 “哥哥,阿词是女孩子,你说话要有分寸。”沈南雁有些无奈,出声提醒。 阿词从小与沈南雁沈谨一同长大,虽为主仆,却情同亲人。从小沈谨与阿词便不对盘,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沈谨自小便打不赢阿词,阿词虽然年岁比他小,力气却不小,在加上从小扮男孩扮惯了,性格也和男孩子差不多,而已沈谨自来都没把她当女孩子看待。 如今的阿词,脸小了一圈,小小的瓜子脸,五官秀气可爱,再加上清脆的声音,莫说沈谨了,就是阿词的爹娘看见阿词如今的样子,也差点吓了一跳。 “是我不好,我一时忘了她还是女子。”沈谨挠挠头,有些羞愧。 “罢了,哥哥改日给阿词好好赔个不是就是了,记得要好好哄哄她。”沈南雁出声建议。 出了楠苑之后,沈谨四处找阿词,却没找到,无奈只有在府里四处逛逛。 一到花园,只见阿词孤零零的坐在池边发呆,沈谨挠挠头,拿出怀里的糖葫芦走过去。 “哎,我是不是真的很像男子啊?”阿词有些烦躁,但也有些黯然神伤,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被别人说成像男子,她有些委屈。 “没有,我开玩笑的。”沈谨解释道。 “啊………”听到背后有声音,阿词吓了一跳,马上站起身来,没想到脚边一滑,差点落到池子里。 沈谨手疾眼快,很快拉住了她,有些担心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没事吧?” “我……没事。”沈谨拉她的时候,离她有些近,阿词有些不自在,忙抽回来了手回道。 沈谨不动声色将阿词的动作看在眼里,以为她还在生气,叹了口气:“还在生气呢?刚才我是开玩笑的,我向你道歉,诺,这是我给你的赔礼礼物。” 第二章 风起 看着糖葫芦,阿词有些惊奇,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甜滋滋的,更加开心,早就忘了方才的不快:“好甜啊,我最喜欢吃糖葫芦了,谢谢你。” 沈谨看阿词吃得这么开心,嘴角微微上扬。 他没有告诉阿词的是这糖葫芦不是他为了道歉而买的,是他专门买的。 回京第二日,沈父自是带着礼物前去拜访好友,约几个昔日同僚一同喝酒。 沈母也是一大早把沈谨叫过去,耳提面命了一番:“你有空便带着你妹妹多出去走走,或者把你认识的少年也邀来咱们府里,介绍给你妹妹认识一下,你妹妹今年也十五了,你不为你妹妹多想些,她以后可怎么办?我们家本来就遭皇上忌惮,你妹妹若许了人家,才不必受我们连累。”说着忍不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 沈谨连连称是。 “知道了还不快去下帖子邀人,你妹夫难道这样就能送上门了吗?”沈母呵道。 沈谨连忙退了出去,忙派人去写帖子邀人,一刻也不敢偷闲。 对于沈母,他从小就害怕,对他严厉不说,一旦他犯错,经常掇使着沈父揍他,若不是沈南雁求情,怕是他也活不到现在了。 “雁雁,今早我让你哥哥下帖子邀人,到时候你看中哪个就告诉娘,娘让你哥哥安排。”沈母耳提面命完沈谨之后,自是亲自来到楠苑,细细嘱咐了一番。 “娘,我不想嫁人。” 看着女儿对此淡淡的态度,沈母忍不住叹气,拉着沈南雁的手:“雁雁啊,你听娘说,过了夏天你就十六了,不小了,你的亲事要是不早些定下来,等爹娘走了,你该怎么办啊,你哥哥虽说与皇上一同长大,这么多年他还不是战战兢兢的。” 饶是沈南雁性子再清冷,听到沈母的话还是应了下来:“娘,你与爹不必担心,我去便是了。” 沈母喜不自胜:“到时候你哥在前厅设宴,你就再帐子后面仔细瞧瞧,看有中意的没有。” 设宴那日,沈母生怕她反悔,一大早便亲自将她喊醒,梳洗打扮一番,母女二人一同前往前厅。 “沈兄啊,今日怎么想起请我们来喝酒啊?”说话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举手投足间难言贵气。 “这是我爹专门从边关带回来的关山酿,清醇酒香,是百年佳酿,所以请你们来尝尝鲜。”当了几年的文官,沈谨早就习得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见有人问起,谎话自是信手拈来。 一个黄衣少年听完,新奇地喝了一口,称赞不已:“沈哥哥果然没有哄我们,这酒入口醇香,果真是极品。” “这位公子怎么也不害臊,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哥哥,这身打扮也太俗了,活像只花孔雀。”沈母在帐子后面看着,有些郁闷。 沈南雁偷偷拉了下沈母,在她旁边低语:“娘,小声些,这毕竟是哥哥邀来的人。” 别说沈母郁闷了,就是沈谨心里也是难以接受,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大男人哥哥来哥哥去的叫,已经是极为不舒服的,而且还要整天忍受他这个好友天天在他面前,不是穿黄衣,就是穿嫩黄,衣服上的配饰上也是咣咣做响。 “罢了,罢了,娘不说了。”沈母平复了下心情“只是雁雁,你可千万别看上那个公子了,不然娘还要每日担心你。” “程兄,你一个大男人可不能平白毁了我们沈兄清誉啊!日后可没有女子敢嫁于我们沈兄了。”一蓝衣男子借着玩笑,恰到好处提醒了黄衣男子,年纪稍长,看着稳重成熟。 “雁雁,那个公子怎么样?为人稳重成熟,若是你日后嫁给他,夫妻之间倒也好相处。”沈母悄悄拉了一下沈南雁,询问她的意见。 “娘……”沈南雁轻轻扯了扯沈母的衣袖。 不过一盏茶功夫,众人大多已经酒酣耳热,又无父母在旁,行为举止也不必像平日那样端正,说话也大胆起来:“你们说何为君者?为君者到底该权利制衡,深谙帝王之术,达到集权利一身,还是该放任自流,让权利流入朝廷,以安社稷之稳,江山之稳?” 说话的男子靛蓝素衣,举手投足间尽显文人墨客的做派。 “若说集权,君者可暴权,可明政,分权,社稷虽稳,却留下日后臣子专政之弊。” “那当今皇上到底该集权还是分权啊?” 众人酒酣胸胆尚开张,纲常礼法早已抛诸脑后,大胆的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家本就遭皇上忌惮,如今是你哥哥下的帖子,现在他们妄议朝政,传到皇上的耳里又是一阵风波。”原本在这里相女婿的沈母,听见此话不由担忧起来。 “娘,不用担心,我们现在不便出去,待会儿我让阿词进去提醒哥哥一声便是。”沈南雁不慌不忙地安慰。 “还是雁雁聪慧。”沈母放心下来:“你就在这里,我去外面告诉阿词一声就是。” 不待沈南雁回答,沈母自顾自悄悄从前厅后门走出去,沈南雁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片刻,最终也准备离开。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边,如微风般和煦,渐起她心里阵阵涟。 “天道有常,不为尧死,不为桀亡。我们又何须争论此事呢?皇上自有决断。” 若是刚才是被男子的声音吸引,那现在就是被这看法给惊艳到了,沈南雁有些发愣,转过身来,抬头向男子看去,那男子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身姿清瘦挺拔,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雅致,如诗似画。面容俊秀,嘴角边扬着一丝笑意,温润如玉。 众人虽然酒酣耳热,但也没醉,一听男子出声提醒,慢慢找回了理智,回想方才之言,不由虚冒冷汗,妄议为君何如,难道不是妄想取而代之之意吗?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想到此处,他们的腿就有些软了,总感觉四处有皇帝的密探。 沈南雁嘴角微扬,清冷的面容终于显出一丝生机,只是笑时双眸仍旧冷清清的。待她准备收回目光时,白衣男子仿佛有所察觉般,也朝她望过来。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织,一冰冷,一温柔,男子眼里干净澄澈,仿佛带有光泽。 不过几秒,男子收回了目光,如常地坐回了席上。 沈南雁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也不多做停留,离开了前厅。 ………… “妹妹,刚才可曾瞧见了中意的人,告诉哥哥,哥哥帮你牵线。”宴会结束之后,沈谨拉着沈南雁笑嘻嘻询问结果。 “不曾。”声音有些清冷。 “哎。”沈谨有些叹气“妹妹,你这就不对了,我和娘专门为你设了这个宴会,就是让你挑选的。” 见沈南雁没搭理自己,沈谨又在那里自顾自说道:“妹妹,你也知道咱们家情况,父亲手握兵权,又遭皇上忌惮,若是爹娘和我都不在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只有你嫁出去了,才有个照顾………” 沈南雁有些招架不住,她从小清冷孤傲,对什么事也都淡淡的,知晓沈谨是真心为她好,也不忍辜负其好意,只是叹了口气。 “哥哥,方才那白衣公子是谁啊?” “白衣?”沈谨有些好奇“有穿白衣的人吗?” “就是那个最后阻止你们继续议论君者的人。”沈南雁出声提醒。 “难道是他?”沈谨有些难以接受:“你莫不是看上了他,我告诉你,你喜欢谁都好,可别喜欢他。” “哥哥……” “他叫慕昭,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他虽然待人温和,不过你千万不要和他多接触知道吗?”沈谨还是说出了白衣男子的身份。 “哥哥,你邀来的人大多都是你的好友吧。” 沈南雁点到为止,也不在多言。 “虽是好友,但是我也要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沈谨倒是没有半分在这里说好友坏话的羞愧感:“我和他,还有当今皇上,我们三个从小玩到大,比起其他人关系自然是要好些,就是因为和他关系好,才知晓他的性子,你和他不合适。” “小姐,夫人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后日宫里有夜宴,让你准备着。”阿词晚间端热水进来时,随口提了一句。 “我不去。” 沈南雁用帕子擦了擦脸,将头发悉数用发带绑起来,只留几根碎发零零落落飘在耳旁。 “小姐,我听我娘说宫墙之内,红砖青瓦,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繁华奢靡至极,我们就进去看看嘛。”阿词央求着。 “我让哥哥带着你进宫就是了。”沈南雁笑着答道,一边脱下外衫,挂在了架上。 “小姐,到时候若是少爷陪我去,万一少爷欺负我怎么办?小姐你就放心让少爷和我去?”阿词见来软的不行,就打起了感情牌。 沈南雁笑着握住了阿词的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哥哥他有分寸的,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人还不错的。” “小姐……” 第三章 宫宴 夜色渐渐被月色所替,一轮圆月高挂于苍穹之上,清冷的光洒在案上的奏折上,初春的夜晚还带着丝丝凉意。 郑福海从小宁子手中接过浓茶,递给正在批阅奏折的男子:“皇上,夜深了,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男子接过浓茶,喝了一口,余光瞥见仍然站在一旁的人,眉心微皱:“有事?” “皇上,方才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说皇后娘娘身子不太好,请你去看看。”郑福海咬牙,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知道了。”男子不多做理会,继续批阅奏折。 恰好此时,敬事房的人送来了绿头牌,男子放下奏折扫了眼牌子,正欲去拿时,月光仿佛更亮了些,晃得男子心神一震,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待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之后,男子继续批阅奏折,批阅到一半时,似有察觉,沉声道:“出来吧。” 影卫这才从暗处走出来,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禀报着今日沈府宴会的所见所闻。 男子听完,放下毛笔,用手揉了揉眉心,睁开双眼,随意问起:“你说,阿瑾这次办的宴会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影卫不敢妄自开口。 “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顶着九五之尊深不可测的目光,影卫面无表情道来:“卑职猜想,沈大人借此宴会,多半是为沈小姐所办。” “哦?” 男子淡淡的疑惑声传来,吓得影卫浑身一激灵,不敢在卖弄关子:“今日卑职看见沈将军夫人和沈小姐在前厅的帘子后面,正说着话,所以卑职斗胆猜想,怕是沈大人在为沈小姐寻求良人?” 男子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指尖搭在案上,有节奏地敲着,全身笼罩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若是那一眼是警告,那现在这几声声响便如同绞刑,仿佛要将他凌迟处死,影卫死死稳住身子,忍着不求饶,他知道,若是现在他求饶了,虽然他性命是稳了,但是日后他就不会再被重用,皇宫内从来都不需要胆小怯懦之辈。 良久,久到他腿都要站麻了,才听到皇上开口。 “方才为什么不说沈小姐躲在帘子后面的事?” 这是在考验他?还是在质问他?影卫回过神来,挑了个最正确的回答:“皇上让卑职监视沈大人,沈小姐并不在卑职的监视范围之内,所以卑职不敢说。” “不敢?”男子不由轻笑出声。 “是。”影卫见男主笑了,胆子也打了起来:“沈小姐无足轻重,卑职怕说出来影响皇上心情,更怕破坏了皇上的计划,而且卑职才斗胆……” “从今以后,你的任务就是负责保护沈南雁的安危,远远保护就是,不必离太近,遇到大事回来回禀就是。”男子淡淡吩咐,看不出喜怒哀乐。 “卑职斗胆,不知何事算是大事?”影卫提出疑问,一个闺中小姐,还是一个刚才边关回来的小姐,能有什么大事。 “你说呢?”男子似笑非笑望着他。 “皇上所指的可是与沈小姐与沈将军谈论军中之时?” “你说沈将军在家会和自己的女儿谈论军中吗?到底是你太聪明,还是沈将军太蠢?” “卑职不敢。” “你只需回禀她遇到何人,论及何事,其他的就不必说了。”男子沉声开口,带着浓浓的威胁:“好好办这事,若是搞砸了,当心你的脑袋!” 影卫连忙领旨离开。 圆月高挂于苍穹之中,一阵凉风吹过,更显月色清冷。 男子盯着圆月,缓缓开口:“沈南雁。” 声音极轻,就如飘落的柳絮,极快的消失在屋内。 “皇上,亥时了,该安置了。” 郑福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传入到了男子耳里。 “进来伺候吧。” “明早传令下去,从今往后,凡是大臣官员不得聚集,私相授受,若有聚会,必得向户部报之,留其档案,以便日后查检。”郑福海伺候他梳洗完之后,男子轻飘飘搁下一句话之后,准备上榻。 “奴才遵旨。” 想起方才影卫最后临走之时的话,又添了句:“明日你再去沈府跑一趟,让沈将军务必带着夫人和沈小姐赴宴。” 郑福海内心就算好奇,也不敢多问,领完旨意下去了。 第二日,宣布旨意之时,朝廷皆惊,尤沈谨最甚。 若是不准聚集,办宴会必得禀报,留档是在警示昨日办宴会的事,那向户部报之不就是在狠狠警告他吗。 惊讶的不止沈谨一人,连甚少有疑惑的沈南雁也是一惊。 “你说,皇上派人传旨,让爹务必带娘和我入宫?” “是啊,一大早郑公公专程来府里传的旨意,估计郑公公现在还没走呢。”阿词的声音带着雀跃。 沈南雁知晓阿词一向天真烂漫,也不忍扫了她的兴致。 只唤来旁人为她梳洗打扮之后,去了前厅。 郑福海见过不少女子,高贵典雅如皇后,温柔体贴如兰妃,聪慧玲珑如玉妃。 但是眼前的沈小姐,他却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忽然有些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让他专门跑一趟,让沈将军务必带着沈小姐一同进宫了。 站在他面前的沈小姐容貌绝美清冷,冰肌玉骨,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千古红颜之下,褪去了世俗的俗气。 更让人惊叹的是不仅容貌清冷,连双眸都带着寒意,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一头青丝浅浅绾成追月髻,发间别着一只通体镂空镶银的簪子,簪尾一颗夜明珠,似乎也散着冷冷光辉, 不待郑福海开口,沈将军就已经向沈南雁介绍:“这是皇上御前伺候的郑公公。” 沈南雁点了点头:“郑公公好。” 郑福海见沈家小姐如此绝色,自是不敢怠慢:“沈小姐客气了。” 在宫廷浸染多年,早已是人精,看人自然也是一绝,现在不提,万一日后沈南雁进了宫当了宠妃呢。 “臣女有一事不明,劳烦郑公公告知。” “沈小姐请说,奴才知道的定会告知小姐。”郑福海道。 她一向是藐视阿谀奉承,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人,郑福海的行为更是增加了她的好感,她开口:“不知皇上专程让我和我娘入宫可是有什么大事?” “沈小姐放心,皇上不会为难你们的。”郑福海虽然揣摩到了皇上的意图,但也只是点到为止,不肯多言。 ……… 送走郑福海之后,沈将军将沈南雁拉到一旁:“雁雁啊,爹已经派人打听好了,明日各家小姐公子都会前去,皇上下旨让你们前去,大概是想让你们也参加罢了。” “我也不知为何?总感觉皇上此举有些奇怪。” “别担心,凡是有爹在呢?别怕。”沈父看见女儿一脸担忧的样子,拍拍胸膛,朗声开口,向她保证道。 沈南雁一向清冷孤僻,又不知如何与亲人相处,想道声谢,却又怕这词生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沈父倒是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开口:“雁雁,昨日的事我听说了,你可是喜欢慕昭那小子,要是喜欢的话爹帮你安排。” 想起昨日沈谨一本正经说她和慕昭不合适,今日又听了她爹的话,沈南雁一时有些感动。 感动归感动,她还是很认真的解释:“爹爹,我只是被慕公子惊艳到了,我不喜欢他的。” “不喜欢啊?那算了,要是哪日你喜欢上别人了,一定要告诉爹,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让我女儿得偿所愿。” “爹,万一我日后喜欢的人不符合你心中的标准怎么办?昨日哥哥还说让我不要喜欢慕公子,说我和他不合适。”沈南雁涩涩开口。 “你别听那小子胡说,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不要管世俗的眼光。就算雁雁日后喜欢的是个乞丐,爹和你娘照样接受。”沈父豪言壮志地开口保证。 “爹……” “雁雁,你就放心吧,明日宴会,你就好好玩,若是看中了谁告诉爹,爹帮你。” 沈南雁愣住了,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身影,眉目如画,温润如玉。 当真好像惊艳了她。 很快就到了宫宴这日,因为宴会是晚间,众多臣子都有空闲,来赴宴的人数也众多。 宫墙夜色凉如水,殿内烛光摇曳,在地面晕开了一圈圈涟漪。顶端悬着的黑色金丝沉香木匾额,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宣室殿’。 云衫侍女,频倾倒酒,管弦笙簧。声声入耳,如缕不绝。殿室玉炉,焚香飘散。 舞阅曲尽之时,合欢花焰腾空散开,光芒飘然转旋如雪花轻盈,一时飘散在殿室内,映衬着美人们嫣然明艳的脸颊。清雅、妍丽、馥郁、柳弱、丰腴、娉婷……宛如阳春三月的百花苑,各色佳丽齐聚一亭,满目芬芳。 唯有一女子气质清冷绝尘,与繁华热闹之景形成对比。 她肌肤胜雪,唇若点漆,身着浅蓝色?撒花纯面百褶裙,眉目间一股冷冷的气息袭来,一头青丝被玉簪利落的绾起,整个人如同渌波芙蕖。 第四章 蒙泽 大梁民风淳朴开放,对男女之事倒也没多大忌讳,但由于是宫宴,世家小姐面前大多都有纱幔掩面。 盏灯帘落,纱幔垂曳,为殿内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倒是引得旁人连连张望。 “小姐,要不要先带上面纱?”见对面席上平白传来了多了几十双大喇喇的目光,阿词在沈南雁旁边低语道。 面前虽然纱幔遮掩,但是纱布较透,旁人也能看出沈南雁绝美的容貌。 “好吧。”从前在边关也不是没遇到过今日这种情况,她一向都是淡漠待之,但今日在皇宫中,也不愿招惹是非。 “惨了,面纱好像在少爷身上。”阿词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 见对面望来的目光越来越多,沈南雁不由用衣袖挡住脸,毫不在意:“无事,我不带也罢。”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便传来。 “沈小姐,沈兄让在下将小姐的面纱给小姐送来。” 幔纱外,一个身材清瘦颀长的男子站在外面,骨架分明的手上,握着她的面纱。 声音温润如玉,沁人心脾。 沈谨向来是个五大三粗的人,是不会发觉她此刻的窘境,更不会专程还让人送来面纱。 显而易见,是他发现了她此刻的窘境,专程为她送面纱来。 担心她的名誉受损,巧妙的借用了沈谨的名义。 真真是个温柔到极致的人!沈南雁暗暗想道。 “有劳慕公子专程跑一趟了。”沈南雁莞尔,诚恳道谢。 “沈小姐客气了。” 男子轻轻一笑,举手投足间温文尔雅之气。 沈南雁对着阿词示意,阿词了然,掀开了幔纱亲自接过面纱。 男子倒是不在多言,笑着递过面纱之后,告知了一声就继续回到对面的位子上。 对面的人自是瞧见方才那一幕,死死盯着慕昭的背影,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任慕昭过来。 谁让慕昭是沈谨让他去的呢?谁让皇上护着慕昭呢?自己哥哥给妹妹送东西合情合理吧。从小玩到到的好友护着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归时兄,回来了?”沈谨正与旁人喝着酒,见慕昭回来了,腾出自己来,专门为他倒了一杯酒。 “怎么了?“慕昭神疑惑地接过酒杯,神色自若地喝下。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谢谢你专程为我妹妹送面纱过去,怪我今日太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没料到我妹妹的容貌太盛,平白给她招惹了这么多目光。”沈谨在慕昭面前低语。 不止是今日,沈谨向来都粗心,慕昭也没有揭穿他,一笑而过:“阿瑾客气了,你的妹妹自是我的妹妹。”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美好的相遇,始于邂逅。 对于沈南雁来说,她与慕昭的相遇,仿佛是上天安排的一样。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南雁,归时。 他们注定相遇。 当她听到她哥哥喊他归时时,她心一颤,脑海里闪现的便是“南雁归时更寂寥”。 慕昭重新为自己倒满酒后,不经意间察觉对面有一道视线望来,有些好奇,抬起头来,入眼的便是垂幔内,一女子望向这里。 若是他没猜错,垂幔之处正是他方才所到之处。 若是他没料错,她应该望得是自己,而不是沈谨。 他愣住了,不知此刻该以什么表情来对待此事了,连平日挂在嘴边的笑意都来不及挤出来。 “皇上驾到。”郑福海特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慕昭的思绪。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袖,随着众人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坐在最高处的男子,就这么淡淡地坐着,也能给人压迫感与睥睨天下的感觉,眉宇之间充斥着的英气和眼底那冷似寒冰的精芒。 一身黑色玄衣,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衣袂仿佛能够无风自动,给他偏偏增了几分淡漠的生疏。 宋珩,大梁三十九任皇帝,先帝第三子。 容貌英俊潇洒,性格喜怒无常,让人琢磨不透。 在他的治理下,大梁却日渐富庶,百姓安居乐业。 然,宋珩并不是集大权在握,沈将军手握兵权,丞相李逅更是手握政权。 如今,大梁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皇权仍大于相权,军权。 沈将军夫妇常年镇守边关,少有机会回京,在京中的军权自是被削弱。 丞相李逅之女玉妃为宋珩宠妃,而御史大夫之女又为皇后,二人相互制衡。相权自是被削减不少。 如今,皇帝召回了沈将军,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相权严重收到威胁,朝廷局面难以收拾。 “皇上,老臣有一事不明,还请皇上指点。”说话的是一名年过六十的大臣,大梁唯一健在的三朝元老,在朝中极有威望。 “爱卿请讲。”宋珩淡淡地盯着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将军奉先皇旨意,镇守边关已有十几年,皇上为何不尊先皇旨意,强行召回沈将军夫妇?”那个大臣倒是不含糊,有一说一地道出。 众人端坐在位子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幸灾乐祸,想看宋珩该如何收场。 宋珩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个大臣历来是个直性子,见宋珩不回答,更是步步紧逼:“请皇上给老臣解惑。”说完,狠狠磕了一个响头,震得年轻的官员心里有些羞愧。 为臣子,不忠于君,还期待看君主笑话,实属大逆不道。 “老?既然爱卿都再三强调自己三朝元老的身份?是不是朕也该退位让贤了?“宋珩淡淡瞥了一眼那个大臣,淡淡开口。 良久,久到仿佛时间静止般,终于,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淡淡的无力感。 “臣不敢。” 那个大臣终究还是让步了,尽管在迂腐,死板,但作为三朝元老,人中第一件事便是忠君爱国。 而方才宋珩的话便是在质疑他的忠心,若是以往,他早就要发怒,定要血溅三尺,表明忠心。 然而,如今的宋珩不比先帝,若是以死相逼,不但不能打动他的恻隐之心,更是会让他厌烦。 果然,一代不如一代,原来那些拼死立战功,卫疆土的功劳,不会被遗忘,只会被淡化。 倒不是他贪心功名利禄,只是他这般为民着想,为君集权,倒如今,反倒成为觊觎皇权之人。 “皇上,臣十岁随父出征,过黄河,踏冰川,收三关,到如今,臣老矣,怕是不能为君效劳,臣请求辞官回乡。请皇上恩准。” 此话一出,那些前朝老臣到有些悲伤春秋,见大梁朝唯一一个历经三朝的元老辞官,不免有种兔死狗烹的感觉。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朕会赐你黄金千两,回乡养老。” 宋珩的行为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连丞相都忍不住望向他。 “皇上,李大人历经三朝,又是唯一健在的人,资历自是不必说,功劳更是无人能及,不如就蒙泽子孙,封个一官半职,嘉奖李大人。”说话的是户部尚书,慕昭的父亲,看着儒雅随和。 “那就……” 还未说完,李大人果断拒绝,苦口婆心劝诫:“请皇上收回旨意,子袭父爵,靠血缘谋职,本就是不可取,长此以往,大梁定会官僚当道,寒门子弟如何崛起?” 户部尚书为人八面玲珑,一时被反驳也不恼,和气地冲李大人笑笑,并不反驳。 “既然爱卿这样说,朕也不勉强。” 这件事就如一段小插曲般,受影响的只有几个人,大多数人饮酒的还是饮酒,闲聊的人还是照样闲聊。 一切如旧,不知是李大人忠君爱国的言论并没有带给他们多少震撼,还是他们早已贪图安逸奢靡的生活。 “方才为李大人子孙谋官的是哪位大人?” 宋珩坐在上面,众人不在赤裸裸地盯着沈南雁,她顿时感觉轻松不少,小声询问身边的阿词。 “小姐,我去帮你打听打听。”阿词兴冲冲地去外面拉了个小太监问了之后,又偷偷回到了席位上。 “打听出来了吗?” “我听那小太监说,那是户部尚书,慕公子的父亲。慕公子就是方才宴会前专门来送面纱的那位公子。” 阿词怕她不知道慕昭的身份,还专程提了下。 沈南雁倒是没有在意这细节,这是有些微微可惜:“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阿词疑道。 “李大人一生忠君爱国,慕大人却为了私欲而用职位侮辱李大人。”沈南雁解释道。 一解释,让阿词阿词更懵。 沈南雁又继续道:“李大人虽为三朝元老,劳苦功高,但一生节俭,清廉,家中虽有不愁吃喝,一旦他辞官,家中恐怕难以度日,他虽迂腐,却也高傲,他是不会向皇上求旨意庇泽子孙。” “慕大人此时向皇上请旨不是帮了李大人吗?” “非也,就如李大人方才所言,一旦皇上下令,必开此先河,朝廷本就有许多看不清的例子,倒不如从他这里阻绝,也可打击朝政腐败的风气。” “那李大人此举真可谓是清廉正直。”阿词称赞道。 第五章 留宫 沈南雁看了看对面与沈谨喝酒的慕昭,有些可惜:“所以说,慕大人此举倒是让李大人走入两难境地。” 若是同意,他这一生忠君爱国的心难以舍弃,若是不同意,便是愧对父母妻儿。 “那小姐为何说可惜呢?”阿词半天才想起原本疑惑的事。 沈南雁淡笑不语。 李大人忠君爱国,正直清廉,实在让人敬佩,而她不过是替慕昭可惜。 他温润如玉,待人温和,忠君爱国,可惜确实慕大人之子。 慕大人为人八面玲珑,方才的话看似一片善意,却又让人两难。 若是这话是他随口一提,倒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所以,他意在何图? “那小姐为何说可惜呢?”阿词半天才想起原本疑惑的事。 沈南雁淡笑不语。 李大人忠君爱国,正直清廉,实在让人敬佩,而她不过是替慕昭可惜。 他温润如玉,待人温和,忠君爱国,可惜确实慕大人之子。 慕大人为人八面玲珑,方才的话看似一片善意,却又让人两难。 若是这话是他随口一提,倒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所以,他意在何图? 宋珩的话,很快打断了沈南雁的思绪。 “沈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如今百姓安居乐业,自古以来,大才不可小用。”说完顿了一下:“方才李大人一言提醒了朕,沈将军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朕就在这里下旨,沈将军从此以后不必在镇守边关,就在京城做个轻松的武官吧。” 沈将军倒是还没反应过来:“皇上……” “前不久沈大人还办了一个漂亮的案子,沈大人就从议事大夫晋升为光禄寺少卿吧。” 此话一出,朝臣皆是愕然。 宋珩的话,共透露两个信息。第一,收回沈将军的兵权,第二,沈谨晋升,由从六品到正五品。 这一降一升,虽然事发突然,但却将帝王之术驾驭得极好。 明升暗贬,方才李大人辞官的事也是给众人一个提醒,他不是先帝。 先帝会顾念旧情,他不会,若是在以劳苦功高来推辞,便是暗示皇上要退位让贤。 “微臣遵旨。”沈将军很镇定地从席上走出来谢恩。 不愧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点耐力还是有的。 不过沈谨倒是震惊地愣在原地,慕昭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缓过神来,也缓缓出席谢恩。 “免礼吧。”宋珩看着席下的一道蓝色身影,忽然开口:“初春时节,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极好,沈小姐就留在宫中赏几日桃花再回吧。” 语气淡淡的,倒是看不出任何情绪。 若不是有宋珩借此收回沈将军的兵权这一事,那些大臣恐怕现在的表情已经不是用惊讶来形容了。 沈家小姐,绝色容颜,清冷孤傲。家世显赫,兄长又在御前当官,若是进了宫当了妃子,恐怕如今后宫最得宠的玉妃也得退位让贤了。 当今皇上,俊秀非凡,雄才伟略。与沈小姐倒也匹配,若是他偏宠与沈家小姐,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到时候,他们只会扬言美色误国,色令智昏。 而现在,宋珩将沈南雁留在宫内,只可能是为了制衡沈将军。 沈家权倾多时,被削弱了兵权绝不可能等死,比采取行动,所以将沈南雁留在宫中便是最好的安排。 众人难得想到了一处,殊不知,他们此时心中百转千回的答案只不过是宋珩一时兴起。瞧见端坐在席上的沈南雁,随口一说而已。 “臣女遵旨。” 声音依旧冷冷的,如珠玉般清冷透骨,忍不住让人一颤。 众人再一次将目光转到了出来谢恩的沈南雁身上。 若是方才开宴时的打量是被她的容貌,气质所吸引,带着倾慕,羡慕,嫉妒,垂涎之心,那此刻便是带着同情恻隐之心。 同情她被皇上“扣留”在宫,同情她爹爹被收兵权,沈家不再权倾朝野。 “小姐,皇上将你留在宫中,是不是为了威胁老爷啊?”阿词担忧道。 沈南雁回到席上,默默看了一眼离自己尚远,一脸担忧的沈母,又往对面望去,沈谨面无表情地在那里坐着,但从他紧握的双手也看出了他此时的不安与冲动。 “阿词,你等一会亲自去提醒一下哥哥吧。”她附在阿词耳边吩咐道。 “好。” 沈南雁静静地坐在席上,任着旁人对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倒是慕昭见阿词劝住了沈谨之后,才闲下来,下意识往沈南雁那里看了一眼。见她没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 觥筹交错之后,宋珩去了御书房,众人也都陆续散去。 宴会一散,沈母忙拉着沈南雁,在她耳边低语:“雁雁,别担心,娘和你爹一定会来接你出宫。” 尽管知道女儿从小稳重聪慧,遇事冷静,然而一听女儿要待在宫里几日,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沈南雁点点头应下。 “沈小姐,皇上专门命人腾出东侧殿暖阁让小姐居住。”郑福海专门被宋珩支来传话。 沈母无奈,心知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点了点头,与沈南雁辞别之后,一同与沈父出宫去了。 月色冰凉如水,给皇宫平添了几分寂静神秘。 皇宫建筑构造繁华,格局复杂多变,连绵不绝的几道假山旁,碧绿色池子在夜色里散着光芒,平添几分舒适。 郑福海善于揣摩圣意,即使宋珩不说,早已安排了专门的公公为沈南雁引路。 “沈小姐,前面就是御书房,皇上专门办公的地方。” 领路公公在前方给她们介绍着皇宫里的布置与宫殿结构。 路过御书房,不远处迎风站着一个男子,白衣翩翩,身材颀长。 “原来是慕公子啊。”领路公公认出了慕昭,出声打招呼。 “夏公公好。”皇上御前伺候的人,常人说话都会带着几分客气,但慕昭说出来却独独不一样,不会让人感到谄媚,更不会让人感到冷淡。恰如其分的客气,待人一片温和有礼。 “沈小姐别来无恙。”转身看向沈南雁,言笑晏晏地开口。 沈南雁微微有些发愣,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方才之事多谢慕公子了。” “沈小姐客气了。” 二人一时倒也无话可说,本该就此告退,沈南雁不愿这般轻易离去,绞尽脑汁地引出话题:“慕公子在外面可是在等皇上召见?” 她一向清冷,却也稳重自持,这话题却说得多此一举。 她一时有些尴尬,神色略微不自知起来。 慕昭失笑道:“不错,不过皇上在召见其他人。” 沈南雁点点头,以示回应。 慕昭看着沈南雁,温润一笑:“沈小姐早些回去安歇吧,时辰不早了。” 声音就如微风般轻柔,沈南雁愣愣地盯着慕昭的脸,嘴角微扬,俊秀的面容未受到任何影响。 这时,他的笑才是发自内心的笑,不再是虚伪应付的笑吧。 她暗暗想道。 这一夜,沈南雁难得做了个好梦,梦里,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空灵的世外桃源,没有战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剥削和压迫的世界。 那里的水是那么的清,天空是那么的蓝,街头小巷,烟雨蒙蒙,炊烟袅袅,真真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过之而不及。 杳杳桃源仙路邈,晴日晓窗红薄薄。她梦见自己坐在陈窗旁边对镜贴花黄。 半晌,一阵敲门声响起,声音击打得很有节奏。 她打开门,一男子站在外面,白衣翩翩,冲她直笑。 她盯着他,嗔怪:“你怎么现在才来?” 男子轻笑,很郑重开口:“良辰吉时,迎卿入门。” 他向她伸出手:“南雁……” 待她也要伸出手时,梦戛然而止。 她拉开帘子,坡上外衫起身。 “小姐?又做噩梦了?”阿词递上一杯浓茶,关切问道。 沈南雁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是好梦。” “啊?” 沈南雁笑而不语。 “小姐,一大早郑公公派人来说,皇上请你去御花园赏花。” “那为我更衣吧。” 沈南雁倒是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应了下来,连声音都带着笑意。 也许是做了那个梦,也许是今日天气晴朗。 她的好心情,显而易见。 阿词为她换上一件白色素衣,略施粉黛,弯弯的柳叶眉,更添气质出尘。 皇宫有了两个御花园,一个坐落在东殿与西殿交汇处,来来往往的宫人极多,盆栽花木倒也开得繁茂,尽态极妍,而另一个御花园稍微小巧一些,坐落于假山西南方,地势较低,环境倒也幽静,景色宜人,花木倒不是人工培育,而是任其野蛮生长,更添几分幽静安谧。 各色花木绿枝种类较少,一片绿色繁茂,唯有几多紫色小花点缀。 弯弯的藤蔓枝蜿蜒而下,绕在假山上,更显植株小巧可爱。 御花园内,白衣锦袍男子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旁边仅仅站着郑福海一人。 男子虽着白衣,却并未有一丝温润如玉之感,倒是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带着几分少年感。 “臣女沈南雁参加皇上。” “不必多礼,来坐朕对面。” 第六章 南雁归时更寂寥 宋珩睁开眼睛,神色如常道,眼下虽有乌青,精神却极好,声音听起来心情也不错。 沈南雁瞧着宋珩一身白衣,忍不住想起梦里的那个白衣男子,温润如玉,俊秀异。 虽未看清脸,但在她的直觉来看,倒是让她想起了慕昭。 “皇上昨晚没睡好?”沈南雁起身,坐在了宋珩对面,淡淡问起。 “无事。” 无语,一时二人倒也沉默。 “你可知朕为何偏偏选在这里赏景?”对面男子忽然开口。 “臣女愚钝,难以揣摩皇上圣心。” 沈南雁向来都是少言之人,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开口,倒不如一开始就明确表明自己不知。 宋珩倒是没追问,道出答案:“世人皆爱牡丹月季迎风招展,惹人注目,倒不如做那株深山幽谷兰草花,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飘香依旧,不争艳,不倾城,有自己的傲骨。” 沈南雁点了点头,以示赞同:“所以皇上选在此处,是因为这里的花木绿枝有自己的傲骨吗?” 宋珩见她没领悟到自己的意思,正准备开口解释,一个太监就急匆匆地从远处走了过来:“皇上,慕公子,沈大人求见。” 宋珩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小太监,“何事?” “沈大人说有政务禀告。” “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珩淡淡吩咐,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他望向沈南雁:“沈小姐就在这里赏花吧,朕有事要去处理。” “是。”沈南雁嫌麻烦,毕恭毕敬答了一个字。 待宋珩走后,御花园倒是只剩下她与阿词两人,其余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在远处待着。 皇宫里向来耳目总多,阿词虽单纯,却不傻,只挑有趣的琐事讲给沈南雁听。 集市内,小贩走夫,茶馆的笑谈虽零碎枯燥,却也解闷,二人倒在御花园待了几盏茶的时辰。 而方才,宋珩意有所指的话,沈南雁当时一听只觉熟悉,经过一番事情之后,倒是来不及细想。 深山幽谷兰草花,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飘香依旧,不争艳,不倾城,有自己的傲骨。 这话似乎似曾相识。 “阿瑾,你找我有何事?” 宋珩回了御书房,见到一下早朝就来见他的沈谨,倒也不恼,淡淡吩咐郑福海上今年新进贡的雨前龙井茶。 见宋珩浑身上下带着淡淡的喜悦,沈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皇上,微臣的妹妹已经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了,微臣想接妹妹回去。” “久吗?”宋珩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显得很平静。 昨日晚间到今早,的确不算久,但皇宫历来也没有大臣的女儿小住的惯例,偶尔有,也是皇后娘娘下旨请的,虽说皇上此举是为了制衡沈将军,但一夜的时间足够让沈将军理清来龙去脉,做出选择,断然没有让沈南雁在皇宫长住的道理。 见沈谨沉默,宋珩对着一旁从未出声的慕昭摆了摆手:“归时,你先去宫里逛逛,我晚些派人去请你,让你做件事。” “微臣遵旨。”即使宋珩以“我”相称,但慕昭还是一如往常,恭敬行礼之后告退。 慕昭走后,宋珩也没有在和沈谨兜圈子,开门见山:“沈将军考虑如何了?” 沈谨自是明白此话的含义,他今日进宫本就是为了昨夜的一番谋划。 他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陈诉道。 “皇上,我沈家一门忠君爱国,从未有,也不敢有任何莫逆叛乱之心,还请皇上明鉴。” 见沈谨说得这般动容,宋珩自是不好不作为,亲自扶他起身,拍了拍沈谨的手:“阿瑾,沈家的的赤诚之人我自然懂,自是天下不懂,朝臣们自然也是不懂的,所以朕也不能懂。” 短短几字,便以表明了宋珩的态度,他本人是相信沈家的,只是朝臣们是不可能放任有兵权的沈将军回京,若是想要待在京城只得交出兵权。 作为皇帝,宋珩自然无可奈何,只有做到权衡利弊,平衡权利,做到君权在握。 “有皇上这句话,沈家一门誓死效忠皇上一人。” “你们沈家的心思我自是知晓的,坐下吧,来陪我喝几杯。” 接着,唤来了郑福海,命他送一瓶酿好的陈年酒进来。 又亲自为沈谨倒上美酒,沈谨诚惶诚恐,连道不敢。 宋珩看着沈谨一脸惊恐的表情,有些无奈:“阿谨,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看我哪一次在你面前摆过架子过量身份?” 饶是宋珩如此说,沈谨仍是不敢太过放肆:“皇上,自古君臣有别,微臣不敢放肆。” 宋珩喝下一杯酒,又再次满上:“我至今还记得我少年时,体型臃肿,又添怯懦,皇宫里不乏有欺我辱我之人,是你和归时为我出头,帮助我。” 两人一来二去,倒也喝了不少酒,沈谨也在宋珩的话中感到放松不少。 也许是谈及往事,也许是这酒香醉人,沈谨活泼跳脱的性子也被激发出来了,他哈哈大笑:“皇上的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另一处,慕昭出了御书房之后,拒绝了来好意引路的公公,自己独自一人在皇宫细细逛着。 “沈小姐安好。” 男子温柔的声音传来,如微风划过水平面,划过一丝涟漪。 就如沈南雁在梦中听到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动人。 她转过身,见到了预料之中的人,心中的感觉有些莫名:“慕公子怎么也来御花园了?” 慕昭一时也说不清,冥冥之中好像是上天指引的一样,他确实是不知不觉就想来这个御花园,来见一见满园春色。 “皇上要和沈兄谈事情,就让我出来逛逛。” “哥哥也来了吗?” 声音清清冷冷的,如寒蝉般,让人听不出情绪,但他此刻却感受到了她的喜悦和激动:“是的,沈小姐今日也许就能回家了。” “那慕公子呢?是专程陪我哥哥进宫的吗?” “沈兄他为人简单心思比较单纯,所以我和他一起比较好。”他耐心地给她解释。 面前的男子一身靛蓝色衣袍,举手投足间道不尽的温雅,一缕阳光照在他如玉的面庞上,沈南雁脑海里突然又想起了那句诗“南雁归时更寂寥”。 “慕公子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沈南雁突然很想知道。 慕昭认真回答:“在下自然记得,沈小姐一袭蓝衣,气质出尘,惊艳了众人。”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失望,说不上来的失落感,他和她正式见面,的确是昨日在大殿上,可她和他第一次见面不是那日在沈府吗? 才过了几天,原来他早已忘却。 见沈南雁垂下来的双眸,慕昭抿了抿唇,走到她身旁,轻声开口:“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沈南雁愕然,有些发愣,抬眸望着他,情感如潮水般涌来,说不清的感受,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原来他还记得,记得那日在沈府的初遇。 他用这诗暗示了他们的初相识,蓦然回首,她立于帘子后。 太阳慢慢升起,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地上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温馨又唯美。 阿词从远处走过来:“小姐,皇上派人来传旨了,我们等一会就能和少爷一起回府了。” 她听完之后也不做表示,只是笑道:“慕公子也喜欢诗词啊,来日我们一同探讨吧。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她身着蓝色的纱衣,清冷而绝色,娴静而冰冷,她那鹅蛋的脸,透过弯弯的细眉,留下清冷的笑,虽疏离却由内而生,发自内心。 “好。” 两人默默相对,相顾无言,却既有默契,仿佛像寻到知音,关系一下子似乎有所不同,却又不知不同在何处。 回到沈府,已是申时二刻,两人在梳洗打理一番,自然也该用晚膳了。 晚膳时倒也平静,她看事通透,对结果也猜中了大半,倒也没有问起,沈父自然也不会告诉她,给她平添烦恼。 “从关外带来的狼毫,宣纸,过几日你亲自给慕公子送去,难得今日他专门陪你进宫一趟。”沈父对着沈谨吩咐。 “知道了。”沈谨应下。 “慕公子待人接物温和有礼,这种朋友,你该多结交才是。” 听着沈父的话,沈谨点点头,对于这个挚友,沈谨对其也是存着真心与其相交,对沈父的话自然不会反驳。 沈母也是见过慕昭的,对他更是赞不绝口:“慕公子一表人才,为人处事又稳妥,最重要的是待人温和有礼,张驰有度。”若不是担心沈南雁不喜欢,她早就想把她们撮合成一对儿了。 “娘,你的亲生儿子在这里坐着呢?”沈谨开口囔囔道。 沈母不理他:“你要是有人家慕公子一半稳重,我和你爹就不用为你操心了,你也能多护着你妹妹一点。” 沈谨历来怕极了沈父,见沈父坐在这里,不敢造次,讪讪而笑。 第七章 窥探 听着沈父沈母对慕昭的肯定,心下惚然生出几丝欢喜来,她向来情绪不甚浓烈,除了亲人之外,甚少有情绪波动之时,但是此刻,她很肯定,她却很在意亲人对慕昭的看法。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案上摆着一张红笺,纸上隽秀飘逸的字迹印入她的眼帘。 这是不久前,慕昭专门派人送来的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是王维的诗。 这首诗,似乎让她了解到他的内心。 枝条最顶端的木芙蓉花,在山中绽放出红艳的花萼。涧口却一片寂静杳无人迹,纷纷扬扬独自盛开落败。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在这世上的时代孤寂感,他就如长在顶端的木芙蓉,即使光彩夺目,耀眼辉煌,却独自承受着孤寂落败之苦。 他看似温润如玉,内心却孤寂苦闷。 她拿起笔,细细写下“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几字,以示回答。 “阿词,你去打听一下慕公子。”沈南雁对他的孤寂苦闷之由,百思不得其解,唤来阿词去打听。 阿词应下,正欲告退,她想了想,打听别人隐私终觉不妥,“哎,阿词,你不用去了。” 她这一连串的举动,把阿词弄的有些懵:“小姐,我怎么感觉你自从出宫之后就怪怪的。” “怪?” “对呀,总感觉你对慕公子上了心。”阿词鼓着腮帮子道。 “上心?不过只是好奇罢了。”她淡淡回答,试图想掩盖她今日行为的异常。 “这样啊,看来是我多想了。”阿词也没往深处想,很快把这事抛诸脑后。 日子淡如流水,近几个月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 这几月,她与慕昭两人通过来往书信,彼此的的志趣和抱负倒也可以窥见一二,一时倒也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只是夏日渐至,日色渐长,气候炎酷燥热,让人不由心生烦躁。 沈府如今失了兵权,沈谨却还在,沈家虽不及当日的风光,却也是非富即贵,自然,对于衣食方面自是不肯亏待自个儿。 今日,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绣着芙蓉花样的素色襦裙,外罩上好的软罗白色纱衣,几根玉簪点缀,妆容清淡清新,给夏日的炎热消却了几分清凉。 “阿词,你命人去备好马车,我今日要去一趟李府。” 前几日,刚得到消息李大人一个月前亡于故土。 听说临走前还专门换上了入世的官服,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榻上,长眠不起。 短短数月光景,昔日硬朗康健之人早已不在,真真令人惋惜,作为三朝元老,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临了还不忘挂念国家,真是可悲可叹。 李大人之前在殿前谢绝了宋珩封官蒙泽后代的提议,李大人一生清廉正直,作为他的子孙后代自是如此,日子定会过得不甚富足。 朝中一时有钦佩敬仰李大人者,自是暗中接济李氏子孙,而沈家此时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兵权被收回,若是在被宋珩安个“私相授受”的罪名,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但于沈父而言,李大人真乃不愧为真君子是也,国家面前无个人之荣辱富贵,做人当做李氏郎。若是有一日,他要是死于战场,自然是无憾。 所以,沈父悄悄嘱咐了沈南雁,让她私下去李府走一趟。 对深闺女子自然不会多过于对沈父沈谨的关注,宋珩或是朝中大臣更是不甚在意,去李府这件事,沈南雁在适合不过。 “沈小姐,沈将军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感激不尽,还希望沈小姐回府之后替我向沈将军问好。”沉稳的文人声音刚劲有力,带着温和的善意。 “李大人客气了。”沈南雁微微笑道。 李文是李大人嫡子,官职不算太高,仅仅只有从四品,比起朝中臣子来说,差得远了,再加上李大人又谢绝了子袭父爵,蒙泽后孙的恩典,自然李府当官的仅仅只有李文一人罢了,俸禄远远供不起一大家子的开支问题。 “阿宴,你送送沈小姐。”李文对着旁边一个年轻的少年吩咐道。 “知道了,阿爹。”少年眉眼带笑,全然不似李家文人儒雅的性格。 二人一同走出李府,少年是个活泼的性子,一路上拉着她唧唧喳喳问个不停。 “沈姐姐,宫宴那日,你可瞧见了皇上长什么样子吗?” 少年的问题总是如此单纯,让人啼笑皆非。但她今日兴致盎然,倒是耐着性子评价了一番:“皇上俊秀潇洒,模样自是极好。” “那沈姐姐你喜欢皇上吗?可想过进宫做他的妃子。” 这话问得冒昧,面前的少年若非只有十三四岁,此举当真失礼极了。 “不喜欢。”她轻声道,如寒蝉般清冷。 闻言,那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她眼里闪过惊喜,正欲说话。 下一秒,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小姐,李公子。” 李府门外,一男子迎风站立,白色锦衣将他的身形衬得风雅修长,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美好的如一画卷。 她一时怔住,愣愣的看着他。 旁边站着交谈的男子已过三十而立,知晓才情样貌不及慕昭,对沈南雁的举止倒也不甚在意。 “沈姐姐,你一直盯着慕哥哥干甚?”她还未开口,少年仿佛探到宝藏般惊呼道。 人活泼一点是好事,但是若是拎不清形势那便是不甚明智了,倒不如做那看破不说破之人。 少年将她的行为心思一股脑说出来,着实让她有些尴尬。 听到少年的话,慕昭愣了愣,俊秀的脸上显出呆呆的样子。 看惯了慕昭温润如玉,面如冠玉的样子,第一次见他呆呆的样子,她有些想笑。 慕昭见她清冷的脸上闪过笑意,连眸里也是含着笑,更加困惑,却也心知现下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只得道:“沈小姐别来无恙,前阵子小姐托在下买的书已经到了,本想让沈兄转交,今日碰巧在这里遇到沈小姐,沈小姐恰好可以随在下去取。” 短短几句,倒也可以解释方才她的举动,更是给二人独处找到了借口,传出去也不会损害她的清誉。 “那就多谢慕公子了。”她自是不会拒绝。 摆脱那少年之后,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慕昭见此,不由笑道:“阿宴性格活泼,为人处事出格了些,沈小姐不必在介怀。” 慕昭总是如此善解人意,每一次都在替别人着想,如春风般温柔。 “慕公子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她盯着慕昭的脸,不由喃喃道。 慕昭一时笑得有些苦涩,眉眼间难掩落寞:“是吗?不过只是八面玲珑,为人圆滑罢了。” 方才她不曾注意,此刻仔细一看,才发觉他身形仿佛消瘦了不少,白衣锦袍在他身上宽大不少,眼下冒出了乌青。 “非也,在我心中慕公子就如谪仙般人物,悲悯众生,总是能轻易温暖别人。” 沈南雁说出了心里话,自从初次于慕昭相见,他总是能带给她惊喜,震撼,同时也总是那样恰如其分地为她解围。 几个月的信件来往,她仿佛窥见了他的内心,他身上仿佛有一种孤寂悲凉之感,又带有淡淡的自厌于厌世。 “呵。”慕昭轻笑,带着淡淡的自嘲:“沈小姐,在下这种粗鄙之人配不上小姐你的赞誉。” “慕公子……”他的内心她虽窥见一二,却不知愁从何来?解开他的心结她心有余力不足。 慕昭抱歉一笑:“罢了,平白在这里怨天怨地,扰了小姐兴致是在下的错,在下派人送小姐回府吧。” 沈南雁虽然有心劝解,奈何无处使力,在加上平日里性子冷清惯了,一般不喜多言,更是不懂如何劝慰别人,只是淡淡点头,“有劳慕公子了。” 仆从送她回去的路上,客气而有礼貌,就如同慕昭的为人一般,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 马车还有一阵子才来,她又打发了阿词去买东西,因而有些无聊,她随口问道:“你家公子每日都来李府吗?” 本是随口一问,但是她却忘了其中的深意,如今朝内大多官员就算是接济提拔都是暗中就行,如今她这一问,不知情的还以为慕府与李府私教甚好,传到君王耳中,必会引起猜忌。 小厮是个通透之人,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冲突:“公子与李宴小公子有些交情,不过前几日来了几次李府罢了。沈小姐认为李宴小公子怎么样?” 早在她问出的时候,她才发现那句话有多么不妥,有些懊恼今日的不稳重,见小厮有意引开话题,自然是喜闻乐见:“李公子性格开朗活泼,不似李氏的儒雅文人性格,今日又见他气息稳重,身形挺拔,若是从文的话,李公子的存在就是给李氏一族注入新的血液。” 小厮点点头:“沈小姐果真聪慧剔透,见解独特。” 这话虽是赞美之词,但这小厮说得不卑不亢,丝毫让人感受不到谄媚奉承的感觉。 区区一个小厮便可以看出慕昭平日的的为人,他聪慧至极,又细心到极致。耳濡目染,连他身边的人都是个察言观色的人。 第八章 端倪 “你家公子为人才是真正的翩翩公子,聪慧剔透。”沈南雁如实称赞。 见沈南雁眼里没有一丝鄙视的意味,眼里是单纯的欣赏,待她倒是多了几分真心:“我家公子对为人处事从未有过私心,沈小姐对我家公子的称赞,奴才定会告知公子的。” “你……别告诉他。”沈南雁很快打断了小厮。 小厮不语,眼里显而易见的疑惑。 “你家公子心结颇深,还是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平白扰了他。” 因而知晓他的孤寂,难处,痛苦,才不愿因为自己对他短短几言的称赞而扰了他的清净。他本就是那个外表温润如玉,心里却也满含孤寂的人啊。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了。只要一遇到慕昭的事,她好像就有了感觉,有了情绪。 和他在一起,她总是想多说几句,也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喜欢慕昭,听他自嘲,她又忍不住想去劝解他安慰他。 浩瀚天地,日月正负,阴阳五行,自有规律,她这半生,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不知爱为何物,少有情绪,对待亲近之人更是时刻保持疏离感,以免伤人误己。 但永乐元年的这个夏日,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然后想要和他在一起。 她对他的爱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沈南雁今日的所见所闻自然是传到宋珩的耳中,包括见到慕昭的事。 宋珩原以为沈南雁和慕昭是不相识的,但结果出乎人意料。 影卫奉他命令,每日挑大事回禀,可他没想到的是,短短几个月不见,她和慕昭已经熟悉到这种地步。 她的性子他太清楚了,她绝对不是那种会轻易安慰别人的人,而她却在慕昭自嘲时轻易就出言。 不管是出于常人的直觉还是出于一个男人的直觉,他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宋珩眸光暗了暗,神色变幻莫测,影卫虽然猜不透君王的此时的想法,但也知道他的心情定是不好就是了。 “朕不是让你一有大事就来禀报吗?怎么现在才来?”宋珩冷声道。 “卑职惶恐,实在是沈小姐近来的事实在不知道禀报啊。”影卫虽然知道君王的盛怒不是他能承受的,但此刻被如此冤枉,还是忍不住辩解。 想到沈南雁与慕昭在他的眼皮底下不知不觉的熟悉起来,他心里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感受,眉心微皱,愈加烦躁:“那你告诉朕什么样的事才算大事?才值得你来禀报?” “回皇上,沈小姐近几个月不过是与慕公子传过几次信,而且信上的内容卑职曾偷偷看过一封也并无不妥,所以卑职才未来得及禀报。”影卫解释道。 “那信上说的什么?”宋珩淡淡问道。 “几句诗词歌赋,再者也就是田园诗赋。”影卫其实有些纳闷了,最开始他发现沈南雁与慕昭传信的时候,还以为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以为两人有意,没想到打开一看,却是诗词歌赋的讨论。 果然,胸中有点文墨,有点才情的人讨论的无非就是那些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书籍字画罢了,谁知道这事还要专门被君王拿来质问。 宋珩听到只是简单的诗词歌赋之后,神色很明显一松,接着道。 “罢了,你日后多留意着沈南雁与慕昭的动静就是了。” “卑职遵旨。” 影卫告退之后,宋珩叫来了郑福海吩咐事情:“你去把慕公子请进宫来。” 虽然听影卫说,他们二人只是简单的书信来往,但是他还是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斗转星移,日月变迁,岁月匆匆已逝五年,等得太久了,久到他快忘了幸福的滋味,他已经赌不起了。 郑福海的动作很快,不到两个时辰,慕昭就已经坐在书房的案几上与宋珩执棋对弈了。 两人都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一白衣温润如玉,一黑衣腹黑俊秀,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照得两人的容貌更加俊秀。 “归时,几日不见,你棋艺稍退啊。”宋珩执一枚黑棋,将慕昭的好不容易布好的棋局下的片甲不留。 慕昭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在加上他俊秀的容貌,更显得他如玉的脸上多了几分生动之色:“皇上教训的是。” 宋珩听着慕昭的话,收起了棋子:“回去练好棋艺,下一次进宫,我再和你重新对弈一局。” 慕昭点了点头,摆手行礼:“是。” 宋珩阻止了慕昭的动作,笑道:“这么客气干嘛,你,阿谨,我们三个都是一同长大的兄弟,私下无君臣之分。” “是。” 虽然已经多次向慕昭他们表明态度,他并不拿他们当属下,沈谨还好,虽说礼还是照样行,对他却随意了很多,而慕昭他却是时刻牢记君臣有别,尊卑有序。 就连下棋都是保存了实力与他对弈,每一次总是不会过分吃掉他的棋子,也不对过多的拥有赢局,让他无论是作为一个君王,还是一个兄弟,都不会因为棋艺差而感到不悦。 说慕昭八面玲珑呢,但他却没有到一点私心,做任何事总是先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说慕昭温润如玉,随和亲切,平易近人呢,但无论是沈谨还是他,都没能走进他的心里,没能让慕昭真正相信他们。 有时候,他总是感觉慕昭平日都是温润尔雅的形象,但其实人却是冷的,冷得让人靠不近。 想到到这,自然想起了沈南雁与他的事,宋珩望着慕昭,若有所思开口:“归时,你最近和沈南雁走得很近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宋珩盯着慕昭的脸,想要探究一下,慕昭不为所动,神色如常:“皇上为何如此问?” 见慕昭平常反应,宋珩松了一口气:“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听影卫说起今日的事,随意揣测罢了。” 慕昭去安顿探望李文一家,是宋珩授意为之,今日在李府发生的事自然传入了宋珩的耳中,慕昭倒是没往别处想,如实说:“今日碰巧在李府遇到了。” 宋珩对沈家的态度虽为打压,但是对沈谨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慕昭也看不透宋珩对沈家的态度,出于私心他只简单说出在沈府碰到,而未说到底是不是私下去李府的?到底是不是沈将军授意? 宋珩低眸沉默不语,良晌,才抬起双眸:“归时,幽州那边出了点事,你需要替我跑一趟。” 宋珩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慕昭,让他有一种被豺狼盯食的感觉,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宫墙长道,慕昭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方才宋珩的目光真真盯得他心头一颤,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不堪,卑劣和阴暗。 “你最近和沈南雁走得很近啊?” 想起这个问题,慕昭的心狠狠绞了一下,心口泛着微微的疼痛,提醒着他的心事。 到底是这个问题问的让他心痛,还是那个人让他心痛呢? 他是知道的,也许宋珩可能也是知道的,将他派往幽州,也许就是给他的一个警告。 因为他没有如实说出见到沈南雁的真相,警告他不要过多干预沈家的事,还是警告他不要和沈南雁走的太近? 若是第一种情况还好,若是第二种呢? 他又想起不久前和沈谨入宫见宋珩,听书房的公公说起宋珩和她在御花园的事,思前想后,或许宋珩留下她并不一定是为了牵制沈府一家,而是单纯的想把她留下来而已。 或许,宋珩心底的那个人是沈南雁。 从始至终都是沈南雁。 因为是她,所以宋珩才会不顾先皇遗诏,登基之后没过多久便让沈将军一家回京。 才会专程让郑福海下旨让她必须随着沈将军他们一起进宫赴宴。 因为只想见到她。 而宠爱这么久的玉妃,细细想来,眉眼与她倒是有几分相似。 想明白了这件事,胸中仿佛有块石头压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圣旨,朱红色的笔墨下写着他要去幽州的旨意,嘴角略微苦涩,人生短短十几载,没有哪一次比今日更加让人苦涩。 他想,他也许再也抓不住天边的月亮了。 慕昭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天气离开了京中,前往幽州。 这次去幽州办事,他任何人都没用告知,只带着几个小厮孤身前往。 沈南雁得只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以后是在几天后听沈谨提起。 沈谨在沈府闲暇时候待着实在心烦,在府里捣鼓了几天之后,便一大请早兴高采烈地出府。 没过一个时辰又回来了,吃饭时还一个劲向她抱怨:“慕归时也太不够朋友了吧,离京也不给我说一声,难为我今日还专门出府去找他。” 因沈父还未回府,沈谨语气气哼哼的,强烈需要沈母与沈南雁安慰他。 沈母目不斜视,继续往沈南雁碗里加菜,不搭理他。 沈谨将目标放到沈南雁身上,期待沈南雁能给他一些安慰。 他这个妹妹虽然为人清冷,但是待他这个哥哥一向都是敬重有加,见迟迟得不到回应,沈谨望向沈南雁,看见自家妹妹呆呆地愣在哪儿,也不知到他说的话她听到没有。 第九章 心事 “妹妹?”沈谨用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啊……哥哥怎么了?”沈南雁回过神来,呆呆地问,清秀的脸上有一点呆意。 沈谨虽然活泼跳脱,但也不蠢,方才吃饭前明明还好好的,好像是听了他的话才愣住了。 他方才也没说什么吧,只是说了慕昭离京的事。慕昭?不会是因为他吧? 沈谨若有所思的盯着沈南雁,没有回答她的话,随便说了件事转了话题。 沈母在一旁倒也没说什么,虽说她对沈谨平日管得严厉了些,但她对他也是很放心的,因此也不大在意他说什么。 晚饭过后,沈南雁没有直接回院子,支开了阿词,沿着沈府的鲤鱼池子走了几圈。 她听到慕昭离京的消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是那么温柔的人,她总以为他们通过书信来往这么久,总也是存在几分心心相惜,但是他离京这件事,他却没有告知她。 哪怕他只是派人来告知她也是好的,可是他并没有,她心里有些失望。 鲫鱼池灯火阑珊,鲫鱼在池里轻快得游动,仿佛不知人间疾苦。 虽是夏暑时节,夜晚的天气并不好,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惹得人浑身一颤,她忍不住耸了耸肩。 “更深露重,冻坏了娘又要唠叨我了,下次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一件。”沈谨从背后给她披上一件外套,抱怨道。 语气虽带着抱怨,沈南雁却感到心里一阵暖意,她嗯了一声。 兄妹二人一时无言,沈南雁向来就话少不开口倒也正常,沈谨不说话就有些怪了。 沈南雁知道沈谨有话对她说,倒也不急着催他,目光投向了池子里嬉戏的鲫鱼。 很久之后,身旁才有声音响起:“你是不是对慕昭有意思?” 这话不是疑问,是陈述句。 “不是。”沈南雁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 沈谨轻笑一声,脸上不知何种表情:“妹妹,以前你就算否认也是云淡风轻。” 沈南雁倒是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如今,你还是云淡风轻。” 沈谨点到为止,他知晓沈南雁已经懂了,原来她为人处事都是云淡风轻,即使是被人误解也是如此,而今夜他的反常让她知晓他今夜有话问她,而她今夜却依旧镇定的否认,没有丝毫犹豫的否认了他的话,这便是理由。 原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便是说她了吧,她自诩聪慧剔透,看破世俗,却独在慕昭这件事犯了糊涂。 “哥哥,你赢了。”沈南雁轻声开口,算是默认了。 虽然早已知晓答案,但听沈南雁亲自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沈谨气急:“是慕昭那个小子引诱你的吧,我去废了他。” “哥哥,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他,与他何干?”她除了清冷,性子还有些内敛,就这样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思,让她忍不住惊讶。 不止是她,沈谨更是吃惊,就是因为太了解这个妹妹了,才知道她从来不是那种会轻易把喜欢说出口的人。而慕昭却一次又一次成了她的例外,所以他愈加愤怒:“不喜欢你最好,你尽早断了这心思吧。“ 沈谨历来对她都是温声细语,有应必求,无论她做什么沈谨从来不曾干预,今日却让她断了慕昭的心思,有史以来第一次,干预了她的决定。 “哥哥,作为他的好友兄弟,你了解过他吗?你可曾探究过他的内心?你知道他的孤寂吗?”沈南雁苦笑着看着沈谨,问道。 “就算他再孤寂也不该你去安慰他。”沈谨一如既往地坚持己见。 “哥哥……” 越想越气,沈谨有些后悔:“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喜欢谁都好,千万不要喜欢他的吗?早知道你会喜欢上他,我就把他支得远远的,不让你遇到她。” “大梁疆域辽阔,人口更是众多,茫茫人海中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他吗?” 沈谨没有回答,也不想知道这个问题。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她清冷的声音缓缓念出了这首诗:“哥哥,这便是我的答案,我和他都是同类人,心里有一道永远消不掉的伤疤,只能用一个壳子将自己包裹起来,今生哪怕是要注定要孤独一生,唯有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简单的谈论诗词歌赋我也是快乐的。” 她终是说出了埋在深处的心里话,她对他的喜欢,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沈谨听了沈南雁的话,沉默了良久,一改往日跳脱的样子,神色难得的郑重,再小的伤就算愈合也会形成一道疤,深深的印刻在心上,一辈子都要为此所伤所痛。 他的妹妹,容貌绝色,家世显赫,明明该有个幸福美满的生活,从小应该就快乐的长大,却因为一场本来不该她遭受的灾难,让她一辈子只能带着痛苦生活。 他原以为她早就忘了那件事,没料到忘掉的那个人只是他们,他与爹娘从小到大都费尽了心思对她好,从来不提那件事,想让她忘记,可是印入骨髓的痛苦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忘却的呢。 原来这么久了,她还是会痛。 谈话是在沈谨的沉默中结束的,夜色如墨,沈谨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 而今夜的皇宫,夜色依旧撩人。 宋珩斜躺在床榻上,睡眼朦胧,双目似闭非闭。 室内环绕着悠长缠绵的古筝声。古筝音色清灵,如拨弄的竹弦,在水里泛着层层涟漪,弦音清澈干净,让人心醉。 弹古筝的女子眉眼清疏,容颜清丽,虽不是绝色美人,却也胜在清丽脱俗。 女子眉眼弯弯,望向宋珩时发现他早已双目紧闭睡着了。 “皇上?”她轻声开口。 “继续弹吧,手累了就去东侧殿歇下”他一下子想到什么,“你去让郑福海专门为你寻间屋子,他办事妥帖,知道该怎么做。” 女子怕惊扰了宋珩,轻声开口:“臣妾弹完回宫就是了,省得还要麻烦郑公公。” “路上黑,回去不安全,就在这歇下吧,明早陪朕用完膳在回。” “是。” 女子弹完了一首曲子之后,发觉宋珩早已睡着。 她停下来,按了按手指,活动了一下筋骨。 “兰妃娘娘,奴才这就带你去西侧殿的雅间歇息。”郑福海从外头进来轻声道。 兰妃,正五品官员之女,当今皇上宠妃,为人温婉体贴,容貌中人之姿,与丞相的女儿玉妃平分秋色,宠爱相当。 “有劳郑公公了。”兰妃点头示意,起身为宋珩盖好薄被,走出来寝殿。 路上,兰妃专程问了句:“东侧殿可有人居住吗?” 方才宋珩开始是准备将她安置在东侧殿的,想到了什么就没让她住了,她当时就留了意。 郑福海略为一想,道:“沈小姐留宫那日住得就是东侧殿的暖阁中。” 兰妃颔首,没在多说什么。 沈家小姐沈南雁她是见过的,宫宴那日已是淡妆素衣打扮,仍难掩绝色容貌,清冷出尘的气质更是与世间这些莺莺燕燕不同。显赫家世,绝色容颜,似乎放在每个,都是让人艳羡的事。 但她却清楚的察觉到了那位沈家小姐神情清冷的厉害,完全没有世家小姐身上的傲气,也没有仗着自己的美貌目无下尘。 她心思一向细腻,宋珩今日的做法让她隐隐嗅到了一丝猫腻,有谁会在睡眼惺忪之际仍记得那沈家小姐住的屋子不让她人踏足,若不是深爱,那是什么? 她该羡慕她的,但是她却羡慕不起来,那个沈小姐或许活得并不快乐。若是心灵幸福,外表断不会这样冷漠,有的人啊,外面看似光鲜亮丽,内心却有一道伤口,难以愈合。 所以,她还羡慕吗,不羡慕了。 “小姐,不早了,歇息吧。”阿词道。 沈南雁靠在案上,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垂眸注视着匣子。 “你先去下去睡,我想再坐一阵。出去的时候灭了几盏灯吧。”沈南雁缓缓开口。 沈南雁历来是个有主意的,旁人不能轻易左右她的心思与决定,阿词点了点头,只道:“更深露重,别熬得太久了,免得感染风寒。” 沈南雁点头颔首,等到阿词出去,关上了门之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唯有几盏孤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让屋子内更加幽寂。 她一向喜冷不喜热,喜静不喜闹,一人独处的时间远远多于多人相聚的时间。 但此刻,屋外的冷风呼呼的刮着不肯暂歇,风声淅溜淅冽,仿佛很快就要下雨一般,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沈父沈母对她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处处为她着想,她从边关回京,沈谨更是专门为她买来了荷花酥,为她邀请好友来沈府,可谓是用心良苦,阿词与她从小长大,更是情同姐妹。 他们对她都是极好的,好到让她羞愧于自己长此以往对他们的不甚亲近,她这一生,孤寂于天地之间,了无牵挂,感情淡薄,本想孑然一身,但他出现了,他让她感受到了存在的意义,感受到她这颗冰冷的心至今仍是跳动着的。 第十章 幽州 她打开木匣子,一股清新的兰花淡香充盈着匣子,里面安静地躺着十几张红色笺纸,笺纸上飘逸的字体似在诉说着她与他的往事。 传信的那段日子当真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与他心灵相交,志趣相投,千般首古诗让她足以窥见了他的内心深处,察觉到了他的孤寂,厌世,而她也通过他的回信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须臾的静默之后,随即,黑夜中传来一声叹息:“半为痴念半为狂,九曲灵心驭八荒。若得闲云随我意,风吹落叶莫生凉。” 都是痴人罢了,这一生谁不是痴了一辈子。 这夜的风刮得狂了些,第二日清早便下起了雨。 雨滴落在青瓦上,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声音。 楠苑外,阿词亲自盯着炉里的药,不敢打半点瞌睡,过了一柱香之后又加入了另一味药材。 沈谨进来时,沈南雁正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抱着一本诗集看,他进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生着病呢,还抱着书看。”沈谨走过去把她的诗集收了起来。 沈南雁抬眸看着沈谨道:“哥哥来了。” 沈谨正要回答,不经意间望了一眼手上的书,脸色微变:“我记得慕昭也喜欢看诗集。” 沈南雁默默整理了一下被子,才开口:“慕公子文采斐然,喜欢诗集也无可厚非。” 沈谨盯着沈南雁瞧了半晌,叹息道:“你真的就这么喜欢他吗?” 沈南雁不语。 他接着又道:“喜欢他喜欢到得了风寒?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阿词说你昨夜很晚都没有睡。” “哥哥,慕公子是个好人。”沈南雁只开口说了这句话。 沈谨被气笑了:“慕昭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吗?”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在让她收了这份心思。 昨日沈南雁是第一次向他吐露心声,让他惭愧,作为哥哥不能及时了解到她的内心,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而此刻,就算他在不同意她喜欢慕昭,也不可能亲口对对她说出让她放弃这个想法,还是日后慕昭回京了从他那里想办法吧。 沈谨不愿在提,扯开话题:“好好养好身体,过几日百凤山围猎大会,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沈南雁道。 幽州地势较低,位置又偏僻,处于京都西南方,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天然环境使然,这里一直以来都不甚富庶。 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贫瘠之地自然也生不出佳人俊男来。 从京都新来的大人,俊秀非凡,面如冠玉,人又温润如玉,待人接物总是温柔体贴,自然惹得幽州众多女郎慕名而来。 人多的地方闲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众多女郎对这新来的大人好奇得不行,身世背景,兴趣爱好,家中成员,凡是想知道的都去幽州包打听那里,花下总多银钱,了解得差不多了。 幽州包打听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人员遍布于整个大梁,专为收集各种消息辛秘,自然对于慕昭的消息稍微一打听便能知道。 “这新来的大人,姓慕,名昭,字归时。父亲是户部尚书,家中排行第三。”包打听的有一个专门讲解的老者在那里侃侃而谈。 众女郎一听,高兴的人居多,这种世家出身的少爷就算是做了他妾室,这下半辈子也是不必愁的了,况且慕昭本人也是翩翩公子,本人温润如玉。 “慕大人性格极好,温润体贴,待人真的是好的没话说,可他偏生就不是慕夫人所生。” 众人面面相觑,忙问道:“莫非是府内姨娘所生?” 老者摸了摸胡子道:“非也,非也,若是这样倒也好,只是这慕大人偏生一个青楼女子所生,据说当时啊这尚书大人差点就做了宰相,可谁知出了这事之后,就失去了做宰相的资格,到如今也还是户部尚书。” 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众人也不管什么慕大人了,只一个劲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各位不要慌,且听老朽道来。慕大人的父亲叫慕楠,年轻时就像现在的慕大人一样也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当时爱慕他的人众多,他本人风流倜傥,也是来者不拒,以前京中大多世家小姐与慕楠都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可慕楠的身份也不低,身为世家子弟,怎么可能娶那些平常小姐……” 远处,一辆低调的马车内,白衣男子很平常地开口:“你说,一个老者都能看清他的本质,为什么当初那些世家小姐翩翩就是看不清呢?……她也是一样。” 谢随看了一眼被众人包围人群中的老者,回过头来:“公子,要不要我去把他叫走?” “每个人都要挣钱生活,这是规律,不可破之。”慕昭平静道,仿佛老者说的是旁人。 “公子…”因为要挣钱就可以在这里随便拿人家的私事在这里大肆讲解吗?再说人家正主还在这里呢。 “阿随,你又犯戒了。”慕昭很平静的说出来,语气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属下有罪。”谢随道。 慕昭此人有三原则,不损伤无辜之人之利,不存私欲之心,不存嗔痴妄念。并以三条原则规范下属,无端赶走说书之人,让他不能再挣银两,损害了他的利益。即使他说的是慕昭的事,但慕昭也不可能赶走他。 “下次切记就行,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京中可有大事发生?”慕昭淡淡问道,心里却期待着得到她的消息。 “谢五传来消息,京中这几日倒是平常,朝廷官员私下也不甚走动,怕是担心皇上私下在暗中监视。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沈府沈小姐的。”谢随停顿了一下,看着慕昭神色无丝毫变化,放下心来:“沈小姐前几日得了风寒久久未愈,听说是前夜晚间着了凉。” 细细看去,会发现谢随正是当日送沈南雁回府的那个小厮。 方才之所以停下来观察慕昭的神色,是因为他担心沈南雁蛊惑了他的家公子。他家公子为人虽温和,却也是只绝情的人,是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的,更不可能对人有什么爱,而他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他是慕昭的心腹之一,平日里只负责暗中保护他的安全,而当日却让他去送沈南雁回府。 慕昭点了点头颔首,不做任何看法。 只有他知晓这云淡风轻的表面下是怎样的贪念与痴念。 他终是破了戒。 “话说这慕楠辜负了众多女子之后,最后还是找到了心爱之人,并如愿娶了她,一时风光无限好。整个京都怕是没有哪家世家子弟如他这般幸福美满了吧,可他尚的却是公主,这就让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纳妾。” 说到这里,众人一阵哄笑,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京都里那些世家公子的风流史上。 老者继续讲道:“可慕楠是个风流的人,怎么可能独独守着公主一个人呢?和尚都不可能一直吃素!公主怀第二个公子的时候,慕楠终于忍耐不住,去了柳州最大的春风楼寻了那里的花魁,缠绵悱恻了几月有余,当时,慕楠恰巧又在柳州办事,自然他与那花魁过了好一阵子的神仙眷侣生活。” “可惜没过多久,这事很快就被公主发现,当日就带着宫中侍卫连夜奔波去了柳州,命人活活打死了那花魁,当时那慕大人仅仅出生了一个时辰有余。” 众人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可怜慕昭才出生都失去了娘亲,但是这一切都是那花魁活该,自作自受,倒是那怀着身孕的公主发现丈夫背着她找其他女人,不知是何种心酸。 “那公主最后怎么样了?” “恰逢临盆之际,又得知了慕楠在外头偷腥,再加上连夜坐船到柳州,那公主哪还吃得消,当夜就血崩难产,拼死生在第二个公子哥就撒手人寰。” 听完故事,众人也都悉数散去,对新来的慕大人的兴趣倒是消了大半,人都是这样,总会不自觉去同情弱势的一方。 知道了慕昭的身世之后,众人虽说不厌恶他,但是对他也在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崇拜他,青楼女子之子,注定要被人所鄙视,而且这个青楼女子还破坏了人家的幸福,间接害了公主的性命。 谢随看着逐渐散去的人脸上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反应,有些甚至还在骂着那个青楼女子,极尽肮脏的词汇从他们口中吐出,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去把造谣者抓起来。”谢随担忧的望着慕昭。 “回去吧。”慕昭涩涩开口,嘶哑的声音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公子!” “没有什么造谣者,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错。”慕昭苦笑着开口,只是笑得是如此勉强,比哭还要难看。 世人总是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随意批判着人性,熟不知人性本就是个复杂的东西,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他的娘亲绝色容颜,才情横溢,沦为名妓,落难于青楼,从此以后四处辗转,半世浮沉,半世漂泊。 虽不及公主金枝玉叶,曾经也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呐,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活活打残,毁了她的自尊心,断了她的念想。 世人只知柳州名妓勾引户部尚书慕楠,诞下孽种,气死了公主,又有几人知道柳州名妓到底愿不愿意和慕楠扯上关系? 人言可畏,这世间本就是如此。 第十一章 百凤山围猎 大梁地处平原之地,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气候适宜,百姓富足,是个天然的建国宝地。 然,大梁开国皇帝当时结束战乱建立政权时,实力并不强大,还被其余几名武官所压制,皇权收到极大的威胁。 在这一百年间,大梁实行的都是重文轻武的国策,重视文学文官,打压武官,收回兵权。一时间文学风气盛行,文人骚客争先踊跃而出,登上历史的舞台,文稿诗集策论兴盛于市集随处可见,世家子弟无心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只想扶摇直上,封侯拜相。 武官的力量一直都在被削弱,到如今大梁肱骨将军唯有沈将军能抵挡一面,其余几个小将军实力有余,经验不足。 一码事归一码事,大梁的皇帝自古以来实行的虽是重文轻武的政策,但对大梁子民骑射方面却尤为重视。学堂里更是开设了关于武术的考核。 武类有骑射、马枪,步射、负重,种类倒也繁多复杂。 为什么要重视骑射方面? 大梁的一个皇帝给出了回答,一味重文轻武,若是日后敌国来犯该怎么办?人还是得会点骑射以便日后自保,不至于落得个乱箭射死的结局。 这话很快引起了后来的皇帝担忧,怕长此以往会给削弱大梁的实力,不能抵御外来国家的进犯。 但近几十年来大梁相安无事也不见别国来犯,偶有胡人来犯倒也不足为惧,再说了,就算是大梁真的灭亡也是好久之后的事了,与他们何干?倒是不再提这事。 百凤山围猎是一年一度皇家狩猎活动,参与者为勋贵子弟和大臣,其余的宫中嫔妃与世家小姐这些女眷来参加这活动不过是为了图个新鲜罢了,自然不会去狩猎。 地方定在百凤山,那里有一大片广林,地势高峻复杂,多珍禽异兽,对于这个每年都要举办的活动,富贵官家的子弟早就倦了,来参加不过是应个景凑个人数,免得皇上脸上无光罢了。 此次狩猎,宋珩只带了玉妃一人前来,惹得旁人羡慕不已,宫中早就有传闻宋珩最喜爱的便是玉妃。 玉妃贵为丞相之女,出身高贵,为人又聪慧玲珑,闲暇时与宋珩对弈,宋珩也要甘拜下风,由此可见此女的聪慧。容貌更是一流,娇艳无双,光彩夺目的样貌,略施粉黛便可倾倒众生。 她的美就像盛夏的阳光,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却明艳动人。语笑嫣然间是数不尽的风姿绰约,大梁第一美人当之无愧。 京中公认的第一美人原是玉妃,可沈南雁回京之后,绝色容颜,气质出尘,一下俘获了京中子弟的心,众人在玉妃和沈南雁之间徘徊不定,容貌难分高低。 一个是阁绮户里映进的一轮上弦月,清明而洁净,出尘脱俗,可望不可即。一个是人间的富贵花,美好鲜妍,人人追捧。 喜欢沈南雁的人,爱她的清冷孤傲,出尘脱俗,喜欢玉妃的人却嫌沈南雁美则美,却无半点韵味,缺乏人间烟火气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染,而玉妃的美是大众所推崇的,美好鲜妍的富贵花。 这个争论一直持续着,众人各执一词,各不相让。 双方这样僵持不下,于是就各退了一步,就这样京中第一美人由玉妃变成了她与沈南雁两人,二人并列,互不干涉。 沈南雁对这些事一向是不甚在意,一天只管窝在沈府看诗集,自然也不知道她回京没过多久便成了京中第一美人。 而玉妃如今在宫里,做的事情便是讨宋珩欢心,对京中这些事也不过多关注。 因此,当她们一前一后出现在百凤山的时候,众人眼前一亮,世家小姐有羡慕的只管盯着她们的脸,舍不得移开目光,妒忌的呢则是把手里的帕子绞了一遍又一遍。 更有甚者对两人并为京中第一美人的结果不满,转而窃窃私语一番。 世家子弟不论是否狩猎,都穿着骑装等在那里闲聊。 世家小姐也有武家出身的女子,一袭红色小劲装,英姿飒爽,干净利落。也有世家小姐文静柔和,穿着最平常的纱裙站在娘亲身后。 沈南雁今日穿得是一件烟罗纱制作而成的蓝色云雾罗裙,只做平常打扮,素面朝天仍是绝色之姿。 她就这样站在这里,便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掩盖了那些辛辛苦苦打扮的人的风光。 周围有许多官家贵族女儿容貌本是尚可,在沈南雁的绝色容貌之下,变得相形见绌起来,她们看向沈南雁的目光顿时充满敌意。 或许是敌意的目光太过众多,连坐在上首的玉妃都发现了端倪,饶有兴致开口:“皇上,你看这里的女眷有一半的人都看向沈小姐。” 宋珩早就发现,听玉妃这么一说,往沈南雁方向望了一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玉妃自诩为聪慧过人,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她此时却看不懂宋珩的心思:“皇上,我们要不要出言为沈小姐解围啊?” “不必,看戏吧。”宋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人儿,淡淡开口。 玉妃见套不出宋珩的心思,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 她是个聪明人,知晓宋珩宠爱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身份,丞相之女让她入宫就省掉了很多麻烦,直接得到宋珩的宠爱。 宋珩封了御史大夫的嫡女为皇后,她为玉妃,所以她的宠爱注定要比皇后多。她这一生容貌绝色,富贵滔天,进了宫做了妃子,更是一时风光顺遂。她活得倒也透彻,知晓自己进宫是皇权与相权之争的结果,所以她也不奢求宋珩是否真正爱她,主要她李家不倒,宋珩对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宠爱。 前几日,她暗中得到消息,宋珩的心上人是沈南雁,不论这消息的真假,暗中透露给她消息的人一定慌了,希望借她的手段,试探一二,探知宋珩的心意。 可她,不慌! 虽然不慌,她却乐得看戏,今日看见沈南雁的处境,她本想借着这个名头试探一下宋珩的心思,没想到宋珩的做法倒是出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他会为她解围,果然帝王心思又岂是她能猜测的。 但她又不能将她的心思表现得太过明显,怕宋珩看出了她的意图,自古以来君王都不喜欢妄图揣测他心思的人。 沈南雁不傻,知道众人的敌意为何而来,她看了看四处,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与旁人说话的沈谨。 “阿词,你过去叫哥哥过来一趟。”沈南雁道。 她虽然不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但是却不喜欢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阿词不解其意,也不多问,往远处走去。 沈谨来得很快,让沈南雁感到很欣慰,唯一一次感受到她哥哥终于开窍了一回。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沈谨关切问道。 “无事,只是有些闲的慌,想找你聊聊天。”沈南雁道。 沈谨一来,周围人那些有敌意的目光很快就消失了。 “你有空多和那些小姐们聊聊天,散散心,别整天一个人闷在府里。”沈谨话才说完,才发觉沈南雁周围没有一个小姐女眷,孤零零地站在这里,顿时他有些心疼她,更气自己带她来这里却只顾着与别人说话:“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的好友。” 说完,准备拉着她去认识一下他的好友。 沈南雁连忙拒绝:“不用了,哥哥你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就是了。” 沈谨想了一下,让沈南雁去见自己的好友这是个什么道理,万一又像慕昭那事一样弄巧成拙反倒不好了,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吧。” 沈南雁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见沈谨的好友,也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若不是方才那些人的目光太过于不善,她原是不准备理会的。 玉妃笑着看着下面所发生的一切,嘴角上扬,浮起一抹笑意。 沈南雁,她不简单。 论聪慧,论敏锐,亦或是心机谋略,沈南雁绝不在她之下。 若是宋珩意中人果真是她的话,不用宫斗,她恐怕早就已经胜利了。 一段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众人在这里休整万之后,宋珩命人宣布了狩猎规则:狩猎数目多者即为胜,猎中珍禽异兽者即为胜,以此而观,综合测之。最终胜者可以亲自向皇上求一个赏赐。 这个规则一出,对于这些富贵官家子弟来说就是个有意思的事了,往年都只以猎的数目多少来决胜负,今年规则稍作改变,必得猎到珍禽异兽,综合比较才可决出胜利。 今年的规则倒是激起了他们的胜负欲,让这次围猎空前热闹。第一个规则还好说,暗数目来比,倒是不难,只是要猎到豹子老虎这类珍禽异兽便有些难度了。 冬天还好,动物们缺乏粮食倒还可能出来觅食,只要在林中埋下陷阱就可以了。但如今是初秋季节,老虎豹子它们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还在林子里四处转。 第十二章 杀机 沈谨命人去将弓箭备好,对着沈南雁道:“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猎到兔子给你做手套。” 他常年留在京中,走的是文官的路子,骑射尚佳,自然不可能自不量力说出去猎豹子老虎什么的,以防打脸。 沈南雁点头,嘱咐道:“小心。” 比赛开始后,场里的人少了大半,只有零碎的几个孱弱公子哥和女眷,她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在那里说着话。 沈谨也没带人,自己背着弓箭便进了密林处。 “只是可惜了慕公子今年没来涉猎,看不到他的英姿了,我方才听说每年狩猎独慕公子一人猎得最多。”阿词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又对慕昭印象不错,见慕昭没来,不由有些可惜。 好久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骤然听阿词一提,沈南雁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轻轻扇动,那双常年冰冷的双眸终于带了一丝情感:“是吗?” “当然啦,前些日子我去街上给小姐买诗集的时候听见说书先生讲了慕公子的事,当时真的让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阿词悄悄在沈南雁耳边道,虽然她天真烂漫,人却知道分寸,就算论及别人的琐事也不可能大肆宣扬让旁人也知晓了。 沈南雁隐隐猜到了这件事可能与他的心结有关,“是关于他自己的事吗?” 阿词瞧了瞧四处,发现没人放下心来小声道:“这事虽与慕公子无关,却也有直接联系。”阿词顿了一下,“这事是关于慕公子的亲生母亲。听别人说慕公子的母亲原是柳州名妓,后来和慕大人暗通曲款才有了慕公子,最后活活气死了公主。而慕公子的母亲最终也被公主下令打死了……” 阿词把说书先生说的说完之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听完之后若是说不震惊是假的,沈南雁确实被震惊到了,倒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感到震惊,更多的就是心疼他,不错,就是心疼,难怪他为人处事妥帖稳重,待人真诚,众人对他的态度客气而不亲近,有时还用异样眼光看待他。 冤冤相报何时了,上一辈人的恩怨与他有什么关系,再者这个故事未必没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全是真的。柳州名妓虽为妓,未必就会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即使是真的破坏,就因为他注定不能见光,所以就该被人瞧不起,把罪名加在他身上吗? 他温润如玉,待人真诚,无半分私心,可这世道待他不公,世道的人待他不公,让他从出生就要经历这些流言蜚语,冷眼嘲讽,让他这一生不得不接受他的出生和存在就是错误这一事实。 原来,这便是他的心结,他这么多年来孤寂的原因。 阿词还在那里继续说着,沈南雁早已听不下去了,孤身一人往密林处走去。 “哎,小姐,你去哪儿啊?”阿词在后头叫着。 “我到处走走散散心,你不必跟来。”沈南雁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密林就有一段分叉路,一条路蜿蜒曲折,路况复杂,越往深处看越幽深孤寂,另一条路宽阔平坦,阳光照射在树叶的罅隙上,跳着欢快的乐符,犹如阳关大道。 沈南雁毫不犹豫,果断选择了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往密林深处走去。 密林深处光线忽暗忽明,偶尔传来几声飞禽走兽蝙蝠的叫声,给这个狭小的空间增添了几分阴森感。 她一人在这里走着,却也不害怕,只是心情有些郁结难平。走了一段路之后,光线逐渐明亮起来,前方隐隐约约似乎有一座山峰。 她继续往前走着,豁然开朗,断崖出现在了眼前。而断崖对面正是一座雪山,远处云雾袅袅,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而山间密密丛林处,清幽静远,阴森神秘,又给人两种不同的感觉。 冷风从断崖处方向吹向对面雪山处,并山峰阻挡又吹了回来,夹杂着一丝寒意。 风吹起了她的发带,将她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也吹散了她的思绪。 幼时曾读石头记,只记得书中颦儿问宝玉:“你是为什么病了?” 宝玉只道:“我是为林妹妹病了。” 而如今,她也病了,还病入膏肓,无法自愈。 她为谁而思?为何而绪? 为他思念如麻,为他心绪凄迷。 只是因为是他,他是慕昭,不是什么尚书之子,也不是因为同情。 他于她,是很重要的存在,是今生不可或缺的人。 沈南雁望着对面的雪山出神,犹不知危险正慢慢向她靠近。 “小心!”一声叫喊声很快打断了她的思绪,待她回过神来,她早已被人扑倒在地,身体随着惯性在地上滚了一圈,溅起一阵灰尘。 暗处的黑衣人见没有得手,很快就消失在断崖处,沈南雁愣着看着眼前的人,墨色的锦衣穿在他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味道。目如朗星,鼻若悬胆,浑身气质高贵内敛。可此时的他浑身上下充满着狼狈,脸上冒着虚汗,隐隐有乌青在脸部两侧,锦袍上多了几处泥土。 “皇上?”沈南雁惊呼道,随即摸了摸宋珩,发现他的后背不时有热的鲜血一束束在往外冒,喷溅在他墨色的锦袍上,形成一朵绽放的小花。 “你有没有事?”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嘶哑。 沈南雁一时怔住了,先不说为什么他选择推开她,替自己挡了这么一箭,此刻他受伤之后也是先问她有事没有。 宋珩见沈南雁怔住,呆呆地愣在那里也不说话,以为她是方才受了惊吓,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百凤山周围安排了大量的人,刺客逃不掉的。” 沈南雁倒是没担心刺客的事,听见宋珩说话的时候不同往常,倒吸了一口气,关切问道:“皇上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宋珩笑着安慰她,很快一阵压抑的闷哼声响起。 “臣女帮你把箭把拔出来吧。”沈南雁小心的说道,白哲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谨。 “你会?”宋珩惊讶问道:“若是不行,回营之后我让太医给我拔吧。” “早一分拔箭就早一分危险,臣女以性命担保绝对会帮皇上拔出来。”沈南雁保证道。 箭刺入后背,若要拔箭就必得将上衣脱掉,沈南雁一时有些后悔这个决定了,虽说大梁自古以来也没有看了男子身体就要嫁给他这种说法,但是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终是不妥。 但她自来也不甚在意名声这个东西,只觉名声是个负担,想一想也没觉什么不妥,“皇上,麻烦你将上衣脱了。” 这话一说出口,宋珩愣住了,目光看向她持久没有动作。 沈南雁一时有些奇怪,这种事也是他占便宜,怎么搞得他被占了便宜一般,到底是一个十六岁的妙龄少女,就算平日在冷静克制,语气中多多少少还是带着点恼怒:“希望皇上饶恕臣女冒犯之罪,弓箭刺入你的背部,若是不脱掉衣服拔箭,日后旧肉烂掉,新肉会长在衣服上。” 宋珩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恼意,有些想笑,到底还是一个刚及笄的少女,还是有些情绪的,他忍着伤痛慢慢褪去上衣,道:“那就麻烦你了。” 沈南雁点了点头,恢复了以往清冷的模样,准备拔箭。 脱去上衣之后,沈南雁就走到宋珩身后,天色还未暗沉,光亮得很,可以把背对着她的上半身看得清清楚楚。宋珩的身材很好,背部宽大,身形高挑,肤色白皙,腰背线条流畅分明。 但在她的眼里,宋珩与以前在军中受伤的人什么两样,自然也不会被他的美色所误。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箭的位置,发现并不严重,没有伤到骨头,放下心来,“皇上,你忍着点,拔箭的时候可能有点痛。” 宋珩没回答,沈南雁倒也不在意,果断的找准了位置一使力,箭头就这样拔了出来,整个过程行如流水,干净利落。 过程是干净利落,倒是苦了宋珩,拔箭的那一瞬间疼得他直冒冷汗,若刚才的吸气是带着夸张的成分在,那现在却是真的疼。方才沈南雁靠近他时,身上若有若无散发出来的冷梅香萦绕在他的周围,迟迟不散,他一时出了神,神游太虚,接下来她拔箭的事他都不知道了。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回去让太医开几副药喝了就好了。”沈南雁解释道,看着宋珩的伤口,正欲撕下自己的衣裙为其包扎,发觉有些不妥,就将宋珩里衣的干净处撕了一块下来为他巴扎上。 宋珩这次没再神游,将所有过程看在眼里,包括方才欲撕下自己的衣裙,见她这么小心谨慎,他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的,“喂,沈南雁你不需要这么谨慎吧。” 见沈南雁不回答,宋珩又接着道:“若是这件事今后传出去了,对你名声有损的话,我娶你。” 这句话宋珩倒是随便一说,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件事无论会不会传出去,他都会娶她。 第十三章 萧月 娶她,是他这辈子就认定的事,十里红妆,风光迎娶。 可日后他不知道的是,逃离他,也是她这辈子就认定了的事。 沈南雁倒是没多想宋珩说这话的意图,语气冷清清的道:“臣女身份粗鄙,不敢高攀。” 她这一句话一出,看似恭敬的话却有些伤人了,如今大梁君权军权相权三权分立,沈南雁身份怎么会粗鄙?怎么能粗鄙? 事实说明,她这句话就是随口一说,不带任何思考,连普通的敷衍都不愿意了。 宋珩自是瞧出来沈南雁对他说这句话的不在意,倒也不勉强,没说什么。 “看时辰侍卫应该马上就找到这里来了。”沈南雁忽地冒出了这句话。 宋珩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沈南雁。 沈南雁站起身来,微微抖了一下衣服继续道:“既然如此,臣女的哥哥还在等着臣女,臣女就先走了。”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君臣有别,臣女不敢逾矩。”倒不是君臣有别,只是沈南雁不习惯与不熟的人同行罢了。 宋珩沉默了一阵,点点头:“那你先走吧。” 沈南雁行礼完后,果断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倒不是她心狠,人家为她挡了箭受了伤,自己却一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只是她待在那里实在没什么必要,反正侍卫很快就会找到宋珩,她留在那里反倒不合适,万一又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平白惹人非议,倒不是因为她在意名声,只是活在世上一天,难免不会受到舆论的影响。人言可畏,真的是可畏。 侍卫还没来的时候,影卫出现在了宋珩面前,待影卫找到宋珩时,见他脸色苍白端坐在地上,面容狼狈,锦衣污浊,浑身上下的君威却没有消逝半分。 地上血迹斑斑,黑色鲜血散发着血腥味,萦绕在断崖周围。一截带着血的箭头孤零零地被扔在了地上,箭头周围一条雪白色的帕子显得格外亮眼。 影卫装作没看见了,回禀消息:“皇上,方才在围栏处发现一个刺客。” 宋珩恢了复以往的神情,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给朕查,仔细查,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 宋珩平日里最多的表情便是面无表情,而今日再三强调让他们去追查,可见真的动了怒气,影卫自然得回答的铿锵有力,声音洪亮。 另一边,沈南雁离开断崖之后,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还特意找了个小溪,理了理了衣裙和头发,待一切都妥帖之后这才回去。 刚回到围场里,围猎刚结束没多久,围场里热热闹闹的,没有一个人察觉去注意到她回来了。 沈谨老远就在远处看见她了,连忙走向她,语气关切:“你跑去哪里了?知不知道围场里面很危险?” 沈南雁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知所措起来:“我透气去了。” 沈谨放心下来,准备拉着她过去时,近看才发现她的衣裙上沾着泥土,而头发隐隐带着蓬松的痕迹,沈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忙拉着她的手检查了一遍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沈南雁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沈谨,看了看四周,在他耳旁低语:“哥哥,我先进帐篷里回去换件衣服,等会再告诉你这件事。” 来百凤山围猎之前,无论男子或是女子都会让丫鬟备好几件随身衣物,以防出现了什么状况。 果不其然,今日便遇到了,因而备好这些东西是很有必要的。 沐浴之后,沈南雁重新换上一件蓝色衣裙,样式与方才穿得那件还是有区别,但是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不止衣服上沾着泥土,头发也沾上了一点,沈南雁又得命人专门打来热水洗头发。 洗完头发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是绞干头发就需要很长的时间了,沈谨在外面等的有些心急,就命外头的丫头进来禀告。 “小姐,少爷在外面等你。”青衣丫头道。 “你让他进来吧。”沈南雁用帕子绞着头发,回道。 沈谨进来之后,见沈南雁在绞干头发,因怕她头发没干容易着凉,耐着性子找个位子坐下来边喝茶边等。 待头发干了之后,阿词为沈南雁盘头发间隙间,沈谨开口了:“我问了他们,听说你去了密林中?”等的时间有一阵子了,再加上沈南雁还能这样气闲神定的绞头发,沈谨的担心一下子放到了肚子里,也镇定下来思前想后的理了理事情。 “对,方才我去密林之后沿着路口就到了一处断崖,我还遇到皇上了,是他帮我挡了箭救了我。”沈南雁如实说道。 “到底是何人要伤你?怎么会遇到皇上?皇上还救了你?”沈谨虽然对皇上救了她这件事疑惑不已,但首先还是想到了沈南雁的安危。 “听皇上说围场内高手云集,刺客总归是能抓住的。” “罢了,你好好在这歇息便是,待会也不用出席了。”沈谨也没再多问,只是嘱咐她在帐篷里歇着。 沈谨临走前,特意看了一眼身后为沈南雁梳妆的阿词,意味深长地一笑出了帐篷。 阿词自然是看见了的,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自在的抿了抿嘴唇。 沈南雁没发现阿词的异常,也没有看见沈谨与阿词两人的互动,若是知晓日后他们的结局,她是否会后悔今日她如果在细心一点,发现他们的异常,阻止他们,悲剧会不会就不会发生了呢? 她不知的是,有时啊,上天自有安排,心意二字又岂是阻止便能阻止的了的正如她一样。 ……… 案几上各处空白的地方整齐的摆放着几张笔墨未干的宣纸,纸张上画的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画着几笔零星的线条,浓墨重彩,没有什么神韵。 案旁的男子画得却是那么得认真,全神贯注集中于纸上,仿佛要将所有的心血注入画上。 男子眉目如画,唇边笑意浅浅,画着这幅画仿佛就如同见到她本人一般,那么令人喜悦,幸福。 他将画好的又一幅画小心的摆在了另一空置处,妥帖地整理好。弄完这一切,他不由揉了揉头发,有些懊恼。 他终是露出了胆怯,幽州的事已然办好,可他迟迟还未动身回京,他终是不敢踏入有她在的京城。 “大人,天气回寒了,喝口热茶暖暖。”黄衣少女端着一杯热茶从屋外进来,轻快道。 站在一旁的谢随很有颜色的接过来,递给了慕昭。 “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唤我大人,你本来就不是慕府的人。”许是少女的声音沾着喜悦,连带着慕昭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少女神情黯淡下来:“大人是嫌弃阿月身份粗鄙,不配伺候在你的身边吗?” 慕昭本就是个温柔的人,自是不是这样想的,见人家小姑娘黯然神伤,也不好直接开口道出他不缺丫头这一事实,轻叹:“你别多心,我怎么会如此想。” 听了这话,少女一下子转悲为喜,言笑晏晏地为慕昭磨墨。 惹得一旁的谢随连连皱眉,他见过的女子要么是京中大多贵女一般端庄内敛,要么就是像沈南雁那样绝色容貌,清冷孤傲的,像萧月这样恬不知耻,故作天真单纯的人真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明明普通样貌,身份低微,偏偏心比天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竟敢肖想起他家公子了。 他家公子最不喜欢画画时身旁有人打扰,磨墨更是从不假手于人,可萧月倒好,偏偏往上凑。他家公子历来都是儒雅公子,自然是不会敢她走,可她倒好,还妄想和他们一起进京去。 他家公子历来又是个好说话的,怕是难以看清萧月的本质,只怕到时候她略施小计,软磨硬泡就让他家公子心软了。 “萧姑娘,我来替公子磨墨就好。”谢随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了案上另一块墨锭来磨。 萧月酝酿好情绪正准备说点什么都时候,见慕昭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她暗自揣度了原因,故作失望道::“既然谢公子在,那阿月就先退下了。” 慕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萧月默默退出屋子,掩上门前还不忘偷偷望一眼慕昭。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谢随,忍不住想要作呕,她是个什么玩意儿,竟敢存这般心思。 “你不喜欢她?”待萧月走后,慕昭开口问道,语气很平常,无一丝责怪之意。 “公子救了她,她却生了贪恋,肖想公子,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耍各种小心思小把戏,公子认为这样的人我该喜欢吗?”谢随倒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直接点出萧月的为人,把这个回答扔给慕昭。 听到这话之后,慕昭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微愣,良晌,久到谢随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才听到他的声音:“你给点银子去把她打发了吧,明早我们启程回京吧。” 谢随的话,他倒是不在意,也不论萧月到底是什么心思品行,只是谢随有一句话说对了,他救了萧月,她不该对他心生贪恋。 就像沈南雁开导了他,理解了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对她心生贪恋,肖想她。 送走萧月,不过也是送走那个肖想着旁人的他罢了。 第十四 慕归 当南归的大雁纷纷飞回故地,落叶渐黄归根,慕昭即将回京的消息也随着南归的大雁一般传到了京中。 首先得知这个消息的不是宋珩,而是沈谨。到底是兄弟,同时他也是沈南雁的心上人,先不管他乐不乐意沈南雁和慕昭在一起,沈谨对慕昭还是是关心的。 关心他在幽州有没有遇到麻烦,差事办的怎么样,关心他是否遇到知心的人……… 慕昭为人看似温润尔雅,实则无心无情,只要爱上他,没有人能够善终。因为是哥哥,所以他不愿让沈南雁轻易爱上慕昭,因为是兄弟,他也不愿让慕昭孤独一生,所以他总是盼望着慕昭能遇到一个知心的人,陪着他,了解他的痛苦,孤独。他现在的心理就是既希望慕昭能得到幸福,却也希望慕昭别来祸害沈南雁。 再加上,上次围猎事情之后,他更加不赞同沈南雁喜欢慕昭了。宋珩喜欢他妹妹,即使贵为九五之尊,他也愿意以身挡箭,如此情意怎可辜负,再说了宋珩的相貌也不比慕昭差,地位更是比慕昭高上这么多,他对宋珩喜欢他妹妹这一事情,非常赞同。 记得围猎那日,他看完了沈南雁之后,又去看宋珩。 当时一进帐篷,一股血腥味刚散去没过多久,宋珩背上包扎好的伤口仍微微沁着血丝,苍白的嘴唇依稀可以看出他伤口的程度不轻。 宋珩很平常的给他打招呼:“阿谨怎么来了?” 他因为太过好奇,也没卖关子:“微臣来替妹妹谢恩,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宋珩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失望:“倒也不必客气。”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把这原本的一切都告诉沈谨,他总以为这件事算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不会告知给旁人。 沈谨本就是专程来这里确认一下自己内心的猜想,宋珩那一闪而过失望他自是看在了眼里,男人本就了解男人,再加上这么多年的交情,他知道自己的猜想已经正确了大半,继续试探:“皇上舍身救了臣妹,她心中颇为感激,特地让臣来跑一趟,顺便看看皇上的伤势。” 见沈谨无缘无故来看他,宋珩早就心存有疑,自己救了她,沈南雁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虽然心中感激,极有可能会让沈谨来看替他表达谢意,这一切看似合乎情理,独独忘了这一点,她性格虽清冷,却不惧世俗眼光,自然不会委托他人来表达谢意,定会亲自来道谢。 宋珩看着沈谨,忽然笑了:“阿谨,你发现了啊。”那笑容很纯粹,没有被人发现的尴尬,也没有被窥探心意之后的恼怒,自是很平常的轻笑,再加上宋珩本就生得俊,那一笑足以倾倒众生。 沈谨猜到了这个结果是一回事,听宋珩发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会他愣住了,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对待了。 见沈谨愣住了,宋珩轻笑:“怎么了?吓到你了?”说着,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见宋珩亲自倒茶给他,沈谨更觉惶恐,连称:“微臣不敢。” “这杯茶可不是敬大舅子的茶,是以兄弟的关系敬的,你还是接了吧。” 就这样一直拒绝倒显得矫情,沈谨接过茶来,继续方才那个话题:“皇上是何时喜欢上微臣妹妹的?”这话不是质问,只是随便一问。 宋珩很认真的说:“阿谨,你错了,这不是喜欢,是爱。” 见宋珩如此认真的道出他对沈南雁不是单纯的喜欢,是爱,沈谨一时更是觉得比起慕昭来,宋珩更是好千倍万倍,他也不去纠结宋珩到底是何时喜欢的,只是道:“她是个外冷心热的人,你若能走进她内心,开导他,温暖他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宋珩点点头:“这是自然。”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慕昭,沈谨是知道沈南雁喜欢慕昭的事,但是他不赞同,今日又得知了宋珩喜欢沈南雁的事,自是不可能在说出慕昭,平白让宋珩心里有隙。宋珩对沈南雁喜欢慕昭这一事也大致察觉了一些,他担心若是此刻谈及起慕昭,沈谨支持谁还尚未可知呢,自然不可能谈到他。 再说宋珩得知慕昭回京这一消息之后,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了一声:“知道了。” 慕昭迟早都要回来,现在回来和以后回来都没什么区别,再说了,慕昭本就是他兄弟,即使沈南雁真的可能喜欢的是慕昭,与慕昭有什么关系?他若是因这个原因,就迁怒慕昭,舍弃与慕昭的兄弟情,那他实在不义。 ………… 沈谨因为担心沈南雁继续痴心不改,继续痴迷慕昭,他事先就准备将慕昭要回京这件事告诉了她:“慕昭要回京了。” 说完之后,沈谨像往常一般拿起来茶杯喝茶,注意力去格外集中,不愿放过沈南雁脸上细微的表情。 饶是沈南雁在隐忍,清冷的脸上因激动而有些微微变化,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消不散:“果真?” 沈谨沉默地盯着她:“不骗你。” 沈南雁忽然笑了,笑得是那样满足,气质清冷,笑意浅浅,宜室宜家:“回来了就好。” 沈谨忽地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但见她难得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又有些不忍,他有时候时常在想自己是否做错了,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样反对她喜欢慕昭这件事,而是应该让她主动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不足五日,慕昭便到了京城。 本以为要过好一阵子才能见到他,出乎意料,沈谨没想到会在书房门口见到他。 “何时回来的?你去幽州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沈谨关切问道,目光开始打量他,发现原本就偏瘦的他更加瘦弱,脸颊似乎更是清瘦不少。 “昨日寅时三刻到的京,去幽州本就是临时受命,还未来得及告知你。”慕昭笑意浅浅,回答。 不知为何,沈谨总感觉此去幽州一趟,慕昭身上的孤寂感似乎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也少了很多,就连笑意似乎也是强扯出来的。 沈谨拍了拍慕昭的肩,笑道:“回来了就好,有空一起喝酒。” 慕昭点了点头回应。 “一回来怎么不多歇会,来我家干什么?”沈谨问道。 “不久前,伯父托我在幽州给他捎几支特质的笔回来,今日有空,就亲自拿来了。”慕昭轻声解释道。 沈父一介武人,既不看书,也不写文章,对笔是不会有那么多讲究的,多半是为了沈南雁,她喜欢看书写诗,所以沈父才拜托慕昭。 沈谨也不点破那笔到底是谁要用,只是心里对沈父的做法气笑了,他在那里一个劲希望妹妹不要和慕昭扯上关系,他爹倒好,还专门让慕昭捎笔回来,这不是专程给他们时间让他们相处吗。 要不是今日要来书房找他爹,他爹恰巧又不在,碰上了候在这里的慕昭,不然他爹岂不是要让慕昭和沈南雁见面。 “慕兄,这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去五品居小酌一杯?”沈谨邀约道,他可不敢留慕昭在府里喝酒,若是让他妹妹听到风声,她怕是一刻都等不及,要见慕昭。 “沈兄盛情相邀,岂敢不去,我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那好,你在府外等我,我去换身衣服。” ………… 楠苑 沈南雁早就听沈父在她耳边提及,他托慕昭从幽州给她带几支上好的狼毫笔。她料想慕昭回京之后,定会来沈府送笔,免不了会亲自跑一趟,所以她左等右等,总不见慕昭登门拜访。 她又不知他何日到京城,只有待在府里瞎盼望,空等待着。 “小姐,我听碧荷传话来说少爷换衣服准备出门。” 说话的是一个紫色衣服的丫鬟,名唤红樱,与沈谨屋里的碧荷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碧荷名字文静,为人活泼机灵,而红樱名字活泼,性格却是实打实的温柔文静。 “出门?”沈南雁疑道,莫不是她哥哥又准备出去喝酒了?可上个月不是才被沈父训斥,让他日后不准在与他那些狐朋狗友一同喝花酒,谈天说地吗? 他哥哥虽然性子跳脱,却极有分寸,对沈父的话更是言听计从,从不违抗,今日他出府到底是为什么,“可曾知道他出府的缘由?” “好像是要和刚才咱们府上的公子一起出去。”红樱道。 “你去问问府里的人,今日来的是谁?”沈南雁吩咐道,“还是算了,我亲自去看看。”她怕时间来不及,若是现在她让红樱去查他的身份,待她回来禀报,怕人家已经走远。但是她又不肯错过见他的机会,不然下一次遇见又是什么时候了。 红樱对沈南雁的如此行径虽然有些不解,却不点明。 “那位公子应该是准备出府了,我们往鲫鱼池的方向走过去,兴许能遇见。”红樱心思细腻,所有的一切都替沈南雁想好了。 沈南雁点了点头,道:“好。” 第十五章 别来无恙 不同于慕府内部的奢华大气,琼楼玉宇,沈府的布局整体更为繁杂,光是小路都有二十来条,花园不大却也不小,里面种着各色花朵,种类繁多堪比御花园,阁楼庭苑,错落有致,回廊环绕,古宅深深,环境却是难得的清幽雅致。 慕昭一路沿着原路返回,旁边跟着的是沈谨的侍从,名唤沈崇,长相一般,随沈谨,看着是个机灵的性子。 沈崇一路为他介绍着沈府的地方:“慕公子,前面就是鲫鱼池了,里面的鱼可是老爷每年亲自挑选放入池中的。” “鲫鱼珍稀却不常见,鱼身纹理更是与其他的鱼与众不同,足以可见沈将军审美之高。”慕昭由心点评。 “那可不。”沈崇自豪道:“我们老爷审美鉴赏能力可不是单靠这鱼,最妙处还在于晚间时分,灯影摇曳,微风拂面,这池子里的鱼啊都会争先被风吹浮到水面,绿水波涛,清浅则鱼明,那些鱼儿的姿态更如同跃然纸上似的,奇妙程度妙不可言。最主要的是,我们家小姐最喜欢的就是晚间去鲫鱼池看鱼,一待就是大半天。” 沈崇口中的小姐自是指沈南雁了,除此之外沈府是没有其他小姐的,听见他提及沈南雁,慕昭倒是很平常地听着,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你口才倒是不错。” 见慕昭如此夸赞自己,沈崇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这点文墨不算什么,我家小姐的才华才是真正的好,才高八斗,文采斐然,我家小姐看过的书怕是比我从小到大吃的盐还要多哩。”沈家自来是个护短的性子,连沈崇也不例外,提及沈南雁来更是滔滔不绝。 他自然是知道她才华横溢,满腹才华,从她给他回信的字迹与内容中便可知晓一二,这时脑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柳絮在风中飘扬,零星的柳絮吹进了屋内,屋内的案旁坐着一个绝色佳人,手捧诗集,认真地读着,阳光洒满了屋内的每个角落,也照在了她清冷的侧脸上。 “慕公子?慕公子?” 沈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神游,他回过神来,抱歉一笑:“抱拳,我走神了。” 沈崇倒是毫不介意,只道:“慕公子客气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鲫鱼池,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要到府门口,慕昭不由自主回望了一眼沈府,加快了脚步。 远处一道声音传来,“慕公子……等一下……”,人影由远及近,不断清晰起来。 她就这样匆忙地奔向这里,发丝凌乱,因为急奔双颊微红,喘着气,旁边的丫鬟正欲搀扶她时,她摆了摆手,坚持自己来。 到了他们面前之后,静距离看她清冷绝色的脸似乎沾上了生气,对属于人的生气与活力,不再是清清冷冷的感觉了。 “小姐,你怎么来这里了?”沈崇在慕昭错愣间早已问出了口。 沈南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慕昭,朱唇轻启:“慕公子,我想和你单独说话。”说话间,还是能听见她语气里的颤声,因为气息紊乱,让她说话不如平日那般轻松。 慕昭知道他平静的心再一次被扰乱了,明知自己是痴心妄想,明知自己配不上人家,还要固执己见,一回京就借送笔之事巴巴得跑来沈父,只为见她一面。 可当她真正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又变得怯懦,不敢靠近她,就连单独的谈话他也不愿触及。 “好。”慕昭轻声回答。 罢了,就当自己任性一次吧。 鲫鱼池风光与以往别无二致,但对沈南雁来说,今日的鲫鱼池风光无限好。 “沈小姐若是下次要去某个地方,慢些走吧,走急了身体会吃不消。”慕昭在她旁边温声道,语气中含着浓浓的关心。 “听闻今日慕公子来了府上,我想来见见慕公子,这次若是错过,日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沈南雁好听的声音传入慕昭的耳中,失落的情绪让他说不出的心疼,她何时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沈小姐若是相见在下,让人来传个话就是了,沈小姐金枝玉叶,何须这样亲自来呢?” “于慕公子而言,我是何人?”沈南雁注视着慕昭的双眸,很认真的问道。 是何人? 是何人呢? 是他友人的妹妹,仅此而已,不然还能是什么? “沈小姐于在下而言,不过是友人的妹妹罢了。” 听到这话,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是也仅仅只是那一瞬间的失望罢了:“冒昧问一下慕公子,你可把我当成好友?” “自然是有的。”慕昭道。 “既然如此,为何慕公子去幽州,并未告知于我?” 沈南雁的话仿佛就如一根刺扎在了慕昭心上,去幽州这个事不仅是他的心事,宋珩的心事,更是她的心事。 因为逃避,他选择了不辞而别,选择去幽州,可在她眼里却是自己不把她当好友,若是她知道自己去幽州的真正缘由,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痴心妄想,不知又该如何?定然不会像现在这般,误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是在下的错,当时去的匆忙,一时忘却,还望沈小姐见谅。” 沈南雁从未怪过他,道:“我从未怪过慕公子。”说完想起了前不久听阿词说的话,关于慕昭母亲过往的事,以及世人对他的疏离感,抿了抿嘴,不经意间提及:“慕公子可听过一首诗?” 慕昭略带疑惑的目光望着她。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沈南雁缓缓道出这一首诗。 慕昭听后,轻声念了一遍,细细琢磨,忽然豁然开朗,低下头苦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这笑带着自卑,还有自暴自弃,厌恶己身。 沈南雁不答,继续说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慕昭不语,默默看着她,等她说话。 “慕公子儒雅公子,以诚待人,世人不懂,真心付出,得不到回应,慕公子不必恼怒,只管做那清醒之人便是。” 沈南雁气质清浅,语气淡淡,没有一丝嘲讽,更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知晓他一直以来的心结,没有直言不讳安慰他,而是假借世人对他的不解,引经据典,巧妙运用两句话来开导他。 慕昭笑了,脸上的抑郁一闪而过,发自内心深处地笑意由内及外,让他的脸生动起来:“多谢沈小姐指点之恩,一直以为是在下专牛角尖,总是看不透这理。” 沈南雁答道:“慕公子又何须自谦,慕公子又怎么会是看不透,自是不想看透罢了。有时候带着伤疤生活远比正常生活要好得多。”说到后面,情绪有些异样。 慕昭欲待说话,沈崇便在不远处喊道:“慕公子,少爷催我们走了。” “知道了。”慕昭回道,然后向沈南雁辞别:“沈小姐今日的开解之恩,在下只有后来在报了,今日就先行一步。” “慕公子慢走。” 离开了鲫鱼池,慕昭与候在外头的沈崇一起往沈府大门走去。 沈谨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一件湖蓝色锦衣剪裁得当,把他世家公子的形容衬得刚刚好。 “沈兄久等了。”慕昭迎上前去。 “你知道就好。”沈谨脸上面无表情,看不情绪,黑眸就这样直直盯着你,如同黑色漩涡把你吸进去。 慕昭一脸莫名其妙,自己耽误了一点时间让他多等,他倒是不至于生气,猜想怕是其他事惹得他心烦,也不给火上浇油了,只道:“那我们走吧。” 沈谨非常庆幸慕昭很有眼力见儿,没有在继续追问他,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揍他。 听说慕昭和沈南雁在鲫鱼池的那一刻,他内心几乎是愤怒的,差一点就要怒发冲冠了,他千防万防,为了怕他们两人见面连喝酒都要选在府外,谁知他一个转身两人就遇见了。 而且他还听说是他妹妹亲自从楠苑跑来见得他,要不是怕传出去被人知晓坏了他们两人的清誉,他早就冲过去制止了。但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他决定在门外等他,并打算将劝诫慕昭这件事提上日程。 既然说不动他妹妹,就说服慕昭,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要接受他妹妹,狠下心来断了她的念想。如此这般,他妹妹也只可能是单相思,长此以往,她自会知晓谁是真正该爱的人。原来年少的懵懂,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而他在门口已经等了大半天,等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的忍耐范围,虽然知晓是他妹妹执意要和慕昭谈,但是他又不能把怒气发在他妹妹身上,只能冷着脸对着慕昭,虽然知道这样确实不好,但是他别无选择。 妹妹不就是用来疼的吗?再加上小时候的事,他更是愧对于她。小时候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拼尽性命为她取来。尽管她基本上从无需求,但他也会照着她的爱好,把所有的衣裳物件都买了一种供她挑选,唯独慕昭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 第十六章 月亮 五品居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人烟稠密,环境幽静却不喧闹,来往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文人墨客,世家公子。很少会有平民来此驻足,因为你就算是来了也是消费不起的,五品居的佳肴点心都是专门从全国各地高价聘请了三十余个厨子精心制成的,美酒佳酿少说也酿了百年有余,酒香醇厚香甜,千金难求。 就算是世家子弟来这里消费,不带足千两黄金是不好意思来此消费的。都说五品居是穷人的地狱,富人的天堂,这话倒也不假,有些人穷极一生只为来五品居吃顿佳肴都要奋斗一生。 但若是你与五品居的幕后老板能攀上关系,来五品居消费倒是可以不必自掏腰包了。 继续回到方才的问题,五品居位于繁华地段,人烟又稠密,为何这里的环境会幽静不喧闹呢?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五品居这里的包间了,这里的墙壁是由专门的材质构成,隔音效果极其的好,在包间里谈事情是最好的选择,就连门外的人也不一定能听清。 沈谨与慕昭到了五品居之后,挑了间精致的雅间,命小二端来几壶陈年佳酿,在添几道特色小菜。 等酒的过程中,沈谨支走了旁人,掩上了门。 见沈谨这样神秘兮兮,慕昭疑道:“沈兄可是要告诉我什么事?” 沈谨脸色还没缓过来,生硬开口:“自是有的。” 慕昭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势。 “慕归时,你认为我妹妹如何?”沈谨也不卖关子,慕兄也不叫了,直呼全名,开门见山问道。 倒惹得慕昭微微惊讶:“自是极好的。” “好?”沈谨神色莫名的瞧了慕昭一眼:“那你喜欢她吗?” 慕昭嘴角略为感到有些苦涩,怎么今日谁都来往他心坎上戳刀子,沈南雁专程跑来问他为何去淮南不告知她?如今沈谨又来问他喜不喜欢沈南雁。 他不过是默默爱了一个人,偷偷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怎么这世界好像仿佛与他过不去似的,时时刻刻都拿这件事提醒他。 “自然是不喜欢的。”慕昭如常道,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与波澜。 “那便好。”沈谨松了一口气,多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慕兄啊,兄弟对不住你,方才冲你发脾气,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 慕昭早就不知道沈谨所说的是何事,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细细想,他只知道在方才他说出他出“不喜欢”三个字时,心口便已经微微泛疼,疼痛由浅变深,一下一下如同刀绞一般,心仿佛被压迫,疼得他浑身喘不过气来。 沈谨说完这话,迟迟不见慕昭的回答,望向他时才发现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满脸苍白无力,双手紧紧握住胸口,蹲在地上,脸上直冒虚汗。 “你怎么了?”沈谨忙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扶住他:“我去命人叫大夫。” ”不……用……,你……让谢随……进来……”慕昭疼得喘不过气来,强忍疼痛,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好。”沈谨有些不放心,但是知慕昭历来妥帖,再加上现在去请大夫怕是也来不及了,将他小心地扶在了椅上,才出门去叫人。 谢随来得很快,几乎是狂奔进屋,小心地查看慕昭之后,从身上摸出随身带着的荷包,取出一粒褐色药丸,喂给慕昭服下。 沈谨见慕昭服下之后,气色逐渐恢复红润起来,才放心下来,问道:“你家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无缘无故脸色发白,疼痛难忍呢?” “这是我家公子的旧疾了,沈公子不必担心。”谢随怕慕昭噎着,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水,仔细将里面的茶叶茶渣滤掉之后,方才喂给慕昭喝下。 这一连贯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让人赏心悦目,道是惹得沈谨多看了几眼谢随,他一向知道慕昭身边的人妥帖细心,但是百闻不如一见,两者相比之下,他都有些自惭形秽。 “那你方才给你家公子服用的是什么药丸,可有不良反应“若是好用,记得多备上几粒。”慕昭是他的兄弟,又是好友,见他不适,自是要把一切都问妥当,以免日后若他一个人独处,再一次发生今日的局面,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知道沈谨是真心关心他家公子,谢随也不含糊,事无巨细地告知:“这是养心丸,专门护心保心的,以防心脏压力过大,疼得喘不过气来。我家公子从小就患心疾,这类事时常发生,发生时服下一粒养心丸就可以缓解了。” “既然如此,你记得随时跟在你家公子身旁,切不可让他一个人独处。”沈谨嘱咐道。 谢随点头应下。 没过多久,慕昭醒了过来,脸上红润了不少,与方才疼痛难忍,头冒虚汗的人判若两人,但是苍白的嘴唇足以可以窥见他方才之疼痛。 沈谨见慕昭醒后,因为担心他旧疾在犯,便让谢随只在隔壁雅间里侯着,别离太远,以防找不到人。 恰逢小二端酒菜上来,慕昭自然是不能在喝酒,沈谨命小二重新端来一道养生的参汤与滋润心脾的红枣黑米粥,自己一个人独享那几壶陈年佳酿。 “慕兄,政事归政事,你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为了处理那些琐事,为不相干的人费心,累垮了自己。”沈谨劝解道,慕昭的为人他最清楚了,凡事喜欢往自己身上扛,办的差事无论小事大事,复杂程度,总是不愿意去麻烦别人,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再加上他又是不服输的性子,表面温润如玉,骨子里却极为倔强,认定了的事是几乎不会更改,处理政事自然又耗时又吃力许多。 “我日后多注意些。”慕昭有些苍白,还是笑着应道。 见慕昭的气色好了一些,沈谨才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讲道:“慕兄,我就继续方才的话题说了。” 慕昭看着沈谨,有些虚弱道:“沈兄请讲。” “你去幽州这段日子,不是有一场百凤山围猎活动吗,当日我和我妹妹也去了,我去密林深处狩猎的时候,我让她就在原地等我,没想到竟然遇到刺客,差一点就中箭了……” 慕昭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上去了,问:“沈小姐可有大碍?” “这倒是没有,只是让我吃惊的是皇上当时为了她舍身挡了箭。” “是吗?”慕昭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只是凭借宋珩的所为大致猜出了他对沈南雁的情愫,可他却低估了宋珩对她的爱。 若不是深爱,又怎会舍身为其挡箭呢? “当时听见此事,我心中便有了猜想,后来更是得到了验证……”沈谨将大致情节给慕昭讲了一遍。 “阿谨为何要告知我此事?“慕昭听完,直视着沈谨,问道。 慕昭的眼神空灵有神,只要你与他注视,你的心思仿佛就被看穿一样,沈谨避开他的眼睛,直言不讳道:“我今日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因为我想求你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找个机会同我妹妹断了一切来往,今后再也不必来往。” 沈谨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让慕昭就这样果断狠心地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不止会让沈南雁伤心,更是让沈南雁与慕昭日后几乎连朋友都做不成,但是只有这个方法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方法。 “阿谨何出此言?”慕昭有些紧张,误以为被沈谨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慕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那傻妹妹年岁不大,年纪轻轻容易被儿女情长左右,她对你存了痴心,所以我想让你断了她的痴心。” 沈谨说完这些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大梁人人皆知沈将军之女沈南雁绝色容颜,清冷孤傲,回京不过数月就与京中第一美人玉妃媲美,二人并列第一。老天优待她的同时还给了她显赫的家世,疼爱她的父母,鲜衣怒马俊美异常的哥哥。 然而,沈南雁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清美人,除父母亲人之外,待人总是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喜欢上什么人,更是想都不敢想。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止沈谨,慕昭也是满眼不敢置信,一阵恍惚之后,随即是突如其来的欢喜与自卑,他欢喜的是自己并不是痴心妄想,他也是她的心上人,有什么比自己心上之人也喜欢自己这件事更令人开心的呢。 喜悦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浓浓的自卑感,她明明那么美好,拥有大好年华不应该为了他这样的人错付芳心,平白误了这好时光。 宋珩不顾性命,为她舍身挡箭,而他只会和她谈论诗词歌赋,他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她却已经开导他数次,他不配让她喜欢。 若是宋珩是红日,注定锋芒毕露,照耀万物,那他便是尘埃,注定躲在角落,难以见光。 曾经,他原以为他抓不住天边的月亮。 可月亮告诉他,他可以。 第十七章 分歧 沈谨见慕昭不说话,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慕兄我知道我的请求很为难人,但你也知道我别无选择,只有来求你帮我这个忙。” 慕昭今日接连遭受了由心如刀绞般心碎到欢喜的情绪波动起伏,神色有些困倦,经历大悲大喜过后,面上的气色更加不好,但他还是笑着应下了沈谨的请求:“我答应你便是,若是做这件事能有利于沈小姐,我自是乐意至极。” 少时在慕府生活的头几年中,他一直不解为何所有人待他与公主所生的大公子与二公子有所不同,看向他时双眼都是充满着粗鄙,活像看见污秽之物一般。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自己是青楼女子所出,自然也应该如同那暗处里的尘埃一般见不得光。 即使他面容俊秀又如何,文采斐然又如何,照样还是只能躲在暗处,羡慕着那些能正常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人。 月亮和红日,本就该是天生一对,不该为了渺小的尘埃昼夜永隔。 他低微粗鄙,曾经他很想抓住天边的月亮。 曾经,他原以为他抓不住天边的月亮。 可月亮告诉他,他可以。 但是,他不该耽误月亮去追逐红日。 他总不能阻止她奔向更好的人吧。 沈谨忙起身,很郑重地行了几个拜礼:“多谢慕兄成全。” 慕昭微微一笑,笑意清浅:“阿谨还是唤我归时吧,不知何时我们竟以姓氏互称了。” 沈谨这才反映过来二人对对方称谓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变化,笑道:“还不是你瞒着我悄悄去了幽州,不然我现在至于连你的字都不叫了吗?” 两人聊了一些琐事之后,没过多久沈谨因为府中就起身告辞,独留慕昭一人在雅间。没过多久谢随进了雅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站在慕昭身后。 桌上的佳酿还未来得及饮完,骨架分明的手指划过酒壶,在上面停留片刻之后,拿起酒壶倒上了一杯酒。 “公子,你的身子不宜饮酒。”谢随出声提醒道。 慕昭摆了摆手,“喝一杯不妨事。” 知道他向来固执,谢随也不多劝,抿了抿嘴,回到了原处。 “谢随,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倒了一杯酒,自酌。 见无人回应,又倒满了另一杯酒:“日后的月亮,我是再也没有资格再去追逐了。” 杯影摇曳,壶空酒满,不知不觉,慕昭已然饮下不少酒了。 他面色苍白无力,两颊微红,眼神却不见迷离之色。 无论身处何地,总是要做个清醒之人罢,所以他千杯不醉。 因为不醉,才会更加痛苦,酒醉才能忘却世间痛苦,可他却连醉酒都资格没有。 “公子的心事瞒得这样久,显些把我也瞒过了。”谢随轻声叹息。 “我从未想过瞒你。”慕昭轻笑,云淡风轻道。 “可公子也从未想过告诉我。”谢随毫不客气地道出了事实。他追随慕昭已有十五年有余,几乎是从小都追随在身边,名为主仆,实为亲人,慕昭唯一的亲人。 对于慕昭的来说,谢随比从小一同玩到大的沈谨和宋珩更为重要,谢随是他的亲人,兄弟,长辈,是可以交心的人。 慕昭抱歉一笑:“我的错。” 打开窗户,外头天色渐黑,人烟逐渐稀少。 算算时辰,他已经坐在这里一下午有余,还不迟迟不肯离去。 是谁在夜,抚一曲离合悲欢。 是谁在梦,享一世权倾天下。 是谁在城,看一世烟花繁华。 是谁在楼,叹一声爱而不得。 沈谨回府之后,径直到了书房,沈父早已坐在那里喝着碧螺春等候他多时。沈母站在其旁边,一见他进无聊来,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收到沈母的暗示之后,沈谨立马会意,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爹,孩儿回来了。” 沈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见沈父一脸严肃,沈谨更是不敢轻易开口,等着沈父发话。 他们家向来都是慈母严父,沈父沈母镇守边关多年,多年来几乎不大回京,也不大管他,天高任鸟飞,海平任鱼跃,他在京中倒也过得逍遥舒坦,沈父回京之后,也不大管他,但多年来的余威仍在,他自然对沈父惧多过于敬。 “最近你和阿词那丫头走得很近?”沈父睥睨了他一眼道。 阿词?沈谨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沈父要算他那些陈年旧账,吓得他一激灵。他还未开口,沈母替沈谨说话了:“老爷,阿词与阿谨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比常人要密切一些。” “慈母多败儿,夫人,我这是在问他,你不要替他回答。”沈父用手指了指沈谨道:“你自己来回答。” 沈母一向对沈父言听计从,虽然有心帮助儿子,却也无能为力。 “爹,孩儿与阿词从小一起长大,她天真烂漫,单纯无邪,比孩儿认识的那些矫情做作的女子好过千倍万倍,孩儿喜欢她,想要与她在一起。”沈谨跪在地上,情真意切地说道。 “你不嫌她是家仆之女?”沈父面无表情抛出问题。 “爹从小就教育孩儿这世上之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她是世家贵女也好,家仆之女也好,孩儿喜欢的是她的人,不是她的名。” 沈父盯着沈谨,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探究他说的真假,忽然,大笑:“好啊,这才是我沈家的好儿郎。你想喜欢谁就去喜欢谁,你只要真心对人家就好。” 得到沈父的肯定与支持,沈谨心里十分满足:“多谢爹的成全。” 见父子两人没有吵起来,难得一见的和谐,一旁的沈母也满意的笑了。 只是这笑还未维持多久,沈父接下来的话打破了沈母的笑:“你说阿词那丫头天真烂漫,比你认识的那些矫情做作的女子好过千倍万倍?意思是那丫头比你妹妹,你娘还要好?” 沈父的话颇有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却问到了实处,连沈母对沈谨一向慈爱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如今京中不大稳定,你还是在府里多待上几个月吧。” 最毒不过妇人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他娘说这话真的是真心为他,她明知道他在府里待不住,待上一天都要闷得要死,他娘倒好,让他在府里待上几个月。 沈父也加入了沈母的阵营:“不论你喜欢的是谁?以后想娶的是谁?唯一的条件就是必须对你娘好,对你妹妹好,若我日后不在,你妹妹受了欺负回了娘家,你们也必须要把她供起来。”不论他如何,反正第一要求就是要对他妹妹好。 沈谨自然是连连应下:“孩儿知道,孩儿一定会对妹妹好。” “既然知道,为何今日你又要支开慕昭?”沈父有些不悦地问道。 以为沈父已经知晓今日之事,担心他责骂自己,沈谨吓得不敢说话。 “你说吧,今日为何要把慕昭支开?我让慕昭从幽州带笔回来,就是为了多给你妹妹和他制作相处机会,你倒好,专门坏我事。”慕昭明月清风,为人温文尔雅,与他女儿更是郎才女貌,再加上她女儿似乎也对他有意,若是真的成了,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爹,慕归时与妹妹不合适,你不要被他表面所惑,他问人看似温润实则冷心冷清,妹妹和他在一起实在不合适。”沈谨也不管沈父责不责骂他了,道出自己的观点。 “你礼义廉耻学到哪里去了?背后不可妄议他人,更何况他还是你兄弟,我看慕公子人就很好,为人清风霁月,也从未在旁人面前妄议过他人,比你好太多。”沈父倒是没有动摇,也不会听了沈谨的话去轻易去怀疑慕昭的性情,无论那个人是他儿子还是谁。 沈父让慕昭与他对比,点明他远远比不上慕昭,他心里是有些落寞的,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很认真地给他爹陈诉利弊:“爹,现在不是论这理的时候,慕归时也是我的好友,我自然知道背后这样说他也不好,但雁雁是我亲妹妹,我不为她考虑为谁考虑?”他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妹妹外表冷,慕归时又是心冷,他们两个在一起会幸福吗?” “无论如何,你妹妹喜欢我就喜欢。”沈父听完沈谨的长篇大论之后,不赞成也没反驳,只说看沈南雁。 说实话,沈谨的忧虑他不是没考虑过,但是考虑了又待如何?让她女儿放弃吗?像她那样清冷的性子能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她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再说了人生短短数十载,人不就是要活得开心就好吗?为何要去想日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幸福? 再说了,慕昭的为人他信得过,他知道他是不会让他女儿受委屈。 若慕昭真的不是良人,受了伤害,他替他女儿讨回公道,让其刮骨疗伤便是。 比起爱而不得,还不若让她一开始就得尝所愿。 第十八章 在一起 这样,至少她这辈子是活得幸福的,哪怕只是短暂的幸福,也是好的。 “娘,你怎么看?”沈谨没指望他爹一时就接受他的话,转而问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母。 沈母向来大多都是听从沈父的决定,这次事关沈南雁的终身大事,她思考良久还是决定看她自己:“阿谨,娘知道你心疼你妹妹,但是这件事上我还是和你爹想法一致,你妹妹若是喜欢,我和你爹就赞同。” 沈谨无奈,知道这件事急不得,要从长计议,也没在多劝,欲起身告辞。 “下去了。”沈父点了点头,临走还不忘轻飘飘搁下一句:“你不准再阻挠他们两人的事。” 已经阻挠了,他暗暗想到。 出了书房之后,抛开沈父沈母说的话,他浑身感到一阵轻松,径直往花园走去。 秋意渐浓,已是秋末时节,京都这几日细雨绵绵,寒气逼人。 细雨过后,天气转而晴朗,空气中全是清新的气息。 花园里的繁花被细雨吹落,零零碎碎飘落在地上,角落处蹲着个碧色姑娘在那里拾捡花瓣。 但她没有像黛玉那般的才气,能吟出“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的佳句,也不是细弱扶柳,国色天香的仙人之姿,样貌只能算得上可爱灵动。 只是如今,她那可爱灵动的脸上无半分生机,默默在那里拾花叹气。 “你待在在这里干嘛呢?”少年清朗的笑着,笑容在雨后初晴的暖眼下显得惊为天人,平日里的轻佻也敛下了。 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一震,随即反应过来微微一愣,嗔怒道:“你走路都不带声儿的吗?” “谁让你在这里神游的。”虽然已经捅破了那层关系,两人的相处还是一如往常,沈谨又从来不知道君子风度为何物,对阿词的抱怨自然不客气地指出。 微微叹了口气,她今日没有心情像往常一样与他斗嘴,神情有些恍惚。 “发生了何事?怎么愁眉苦脸的?” 她向来是个心事藏不住的人,有什么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 “少爷,老爷和夫人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阿词略带迟疑地开口,双手轻轻攥着自己的袖口,看着年前少年精致俊朗的侧脸,忽然出声道。 沈谨一脸紧张地看着阿词说出原因,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呢。 他失笑,捧起她的脸庞,深深的看着她,语气难得一见的语气:“是我喜欢你,是我要娶你,不是我爹娘,他们知道了又如何?” 她是真心喜欢他的,但是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眼底划过一抹难过:“可是你我之前身份有别,我只是家仆之女。” 沈谨清朗道:“爹已经同意我们之间的事了,你要相信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听了他的话,阿词弯了弯清澈的眼眸,月牙状,脸上渐渐浮现红晕来,双眸忽闪忽闪,像坠落人间的精灵。 秋夜微凉,沈府后山上的温泉早已派上了用场,其使用早已安排上日程。但是后上离沈府还是有一段距离,也只能白日闲暇时分去泡泡,不可能大半夜泡温泉。 先不说更深露重容易着风寒,晚间一来一去倒也折腾,黑灯瞎火也不安全。 天气转凉,在屋子里沐浴就是件难事,冷气逼人,还要让下人提前一盏茶的时间打好热水。又要恰到时间,不能太早水容易凉,也不能太晚水温不适宜。 晚间时分,下人早已备好热水,红樱也备好贴身衣物与香精皂角,独独不见阿词。 以往不论是否她守夜,她都会在在她面前露个脸,偶尔说几句话替她解闷。 知晓她贪玩,倒也不在意她有没有认真做事,只是最近没有看见她,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沈南雁顺便提了一句:“怎么不见阿词呢?最近在忙些什么?” 虽然府里最近有闲言碎语说阿词攀上了沈谨的高枝,摇身一变就要当少夫人了,很有可能日后还会是沈府的当家人,她也确实看见几次阿词与沈谨在一起,但阿词的为人她是最清楚的,心思单纯,天真无邪,绝对不是那种人。 如今沈南雁问起,红樱虽然知道阿词的为人,但也不会轻易道出这件事,阿词既然最近没来见小姐,一定有自己的思量,她不会,也不可能替阿词做决定,随便将这件事告诉沈南雁。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沈府待下人一向宽和,虽然做着下人之事,但是月俸禄比其他府中高出一倍,也没让下人以奴以婢自称,但是红樱历来守规矩惯了,自然是改不过来了。 “罢了,你先下去吧。”沈南雁道了一声。 水里放了特制的香精与花瓣,泡在水里一阵清香袭来,她微微立起了身子,木桶里水光潋滟,荡起阵阵波纹。 墨色长发披在身后,全部垂落放在了木桶边缘处,双眸紧闭,遮盖了唯一的神韵,脸上因热气腾腾熏得脸颊微红,脸上依旧是冷清的神情,无论何时,她似乎都是一张面瘫脸。 忽地想到什么,她睁开眸子,垂眸,睫毛垂落,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她的心口处有一道疤,圆形状,勺子大小,硬生生长在了她光滑细腻的心心口处,那疤是个丑陋的东西。 无论如何也消不掉的东西,将要伴随着她着一辈子,那块疤的存在就是在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的过往。 她的过往,并不幸福,也不完美。 几乎是肮脏的,见不得光的。 沐浴完后,换上衣物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的那段回忆始终锲而不舍地涌现出来,顿了顿,她翻身侧面躺在床上,目光飘远。 今夜,又是个不眠之夜。 阿词这几天想了很久,还是不敢将她与沈谨的事告诉沈南雁。 她是管家之女,从小就跟着沈南雁一起去边关生活数年,感情绝对不是一般的主仆关系和姐妹关系可以形容。 沈南雁从小性子就冷,除了沈父沈母还有沈谨之外,几乎不和什么人亲近。而她从小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跟在沈南雁后面保护她。 别看她长得可爱灵动,但是她的年岁比沈南雁还要长上一岁,小时候她从小就被她娘当成男孩子养,力气格外得大,又因为沈南雁从小就长得好看,来骚扰她的人极多。 沈谨虽然也替沈南雁教训了那些世家子弟,但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出了府总会让人钻空子。 那时,她就承担起了替沈南雁打跑那些人的任务,凡是想要靠近的人不是被她追着跑就是被她打得直呼求饶。 当时,沈南雁是个慢热的人,知晓是她一直保护自己,也会偶尔问她手疼不疼,关心她昨日睡的好不好。 她们的关系从来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是她一点一点捂热,让她的心敞开接纳自己。 “阿词,我们是一辈子的亲人,我们要同去同归啊。”当日沈南雁郑重其事地道出了这句话。 她当时是怎样回答的呢,“只要小姐需要我,我就一辈子陪着小姐。” 而如今,她要如何说服小姐,她从小到大视为亲人的人,和自己唯一的哥哥在一起了,还瞒着她,不告诉她。 要是她知道了,她肯定厌极了自己吧。 屋子外头,她站在那里踢着地上的碎石,犹豫着该不该进。 红樱端着一盆清水走出来,看见站在那里的阿词,往她方向走去:“进屋去吧,昨日晚间小姐还问起了你。” 问起了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阿词一惊,连忙抬起头来,声音涩涩的:“小姐知道了吗?” 红樱点了点她的额头:“我没说,你把这事告诉小姐一声就是了,小姐是个宽和的人,你与她的情分与我们这些旁人又不同,难道你还怕她骂你不成?” 红樱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她想得很快开,即使阿词与少爷是真心相爱又如何,沈府历来待下人宽厚,更不会因为这些事而轻易责骂阿词。 阿词点了点头,略为放心了一些,整理好仪容,进了屋。 红樱摇摇头失笑,端着东西往外头走去。 沈南雁才梳洗完,还未梳发,阿词进了屋之后自觉拿起木梳给她梳发髻。 性子虽跳脱,手却灵巧,一个朝云近香髻很快就弄好了。 戴流苏步摇间,沈南雁轻声开口:“最近在忙什么?好久不曾见你了。” 本想进来坦白这件事,但是一听沈南雁的话,她不由更慌了:“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沈南雁停下动作,望向她:“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吐出了几个字:“我……和少爷在一起了。” 听完阿词的话,沈南雁先是一愣,继而看向一旁紧张得直冒虚汗的人,声音不自觉放柔,笑道:“知道啦。” 见沈南雁一脸平常的反应,阿词措愣地看着沈南雁:“小姐不生我气?” “我生你气干嘛?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第十九章 避雨 “我和少爷在一起,我怕你以为是我抢走了少爷。”阿词扭扭捏捏地道出了心底的担心。 听见她如此这般说,知道她的担心,沈南雁连连失笑:“你就算和他在一起,我也是怕他抢走了你呀。” 阿词双眼含泪,感动道:“小姐……” “你就好好的和我哥哥他在一起,可若是他欺负你千万要告诉我,我帮你出气。”沈南雁宽慰道。 两人还未说完话,外面就有人传话来说沈谨来了。 沈南雁笑道:“他倒来得及时。” 阿词羞得满脸通红,拿起台上的簪子准备戴在沈南雁发上。 “妹妹,今日天气正好,我带上你们去骑马吧。”人未到,声音就先传了进来,今日与往常不同,他特意挑了件深青色长袍,更衬得他气质内敛了几分。 若是不细细察觉,定然不会发现他的小心思,今日阿词身上也穿了件碧青长裙。 一深一浅的服饰,倒是显得二人更加般配。男子鲜衣怒马,女子活泼灵动,好一副郎才女貌。 瞧见沈谨的小心思,沈南雁也不戳穿,弯了弯嘴角,眉眼清浅,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接话的打算。 见她不说话,沈谨替她们做了决定:“那我去命人备好马具。” 她算是看出来了,沈谨是想和阿词一起外出去玩,倒是怕府上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特意喊上了她,让她做他们的挡箭牌。 这不愧是她的哥哥,诱拐了阿词也就罢了,还阻止她痴心慕昭。 她不蠢,看得出来上次慕昭来府中他哥哥为了不让她见他,专程把慕昭叫到外面去。 凡是慕昭来府上了,不管任何消息,无论大小,都瞒得死死得不让她知道,因此她也只能让在他哥哥院里扫地的碧荷,也就是红樱的妹妹给她透露消息。 虽然知道他是真心为她着想,但有时候人总是会趋向于自己的想法。 策马的场地是在城门外出的一大片空地处,满地的碧草葱葱郁郁,映入了眼帘。 沈家五代为将,擅长骑射,行军布阵之术,到了沈父这一代虽然遭到君主猜忌打压,但他们还是以武为生,整个沈氏一族男女老少从小就开始习武,就连沈谨走的文官路子,骑马射箭照样不在话下,不是最佳却也尚可。 沈南雁却是个意外了,年少时的遭遇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从此以后她几乎很少出门,沈父沈母心疼她年纪小,更是不让她学骑马射箭。 “妹妹,你就在此歇息,我和阿词骑着马去林子里逛逛。”沈谨牵来一匹马,也不避嫌,直接把阿词拉到自己身前。 “哥哥莫非是要做那过河拆桥之人,利用完之后就要抛弃我?”沈南雁盯着沈谨,轻声问道。 声音清极淡极,却句句点到了点子上。 她倒不是真的生气,本来她就不会骑马,自然是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去的,自然要在这里待着。她这样说不过是让他心里添个堵,让他知晓他阻止她对慕昭的痴心有不多的不妥。 沈谨知道她心里的意图,笑道:“你身体柔弱,不宜骑马,还是好好待在这里歇着吧。” 说完,也不待沈南雁反应过来,遂一面把阿词抱上马,一面自己骑在了马上,驾马离去。 好一个有了爱人,忘了妹妹的沈谨。 沈南雁不由轻笑,沈谨与阿词两人之间的事她是支持的,无论门第身份如何,总归是两人彼此相爱,心意相通,此番在一起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们沈家人历来不拘泥世俗,沈父更是品行清标,强调随心而为,坚守本心。谁知她哥哥如今是随着自己的本心,如愿抱着美人归了,还要处处不支持她与慕昭。 草场里的空气清新,场地辽阔,这些天的郁结于心的忧郁倒是消散了许多。 沈南雁往场地专程安置的歇息处所走去,迎面走来两个蓝衣男子。 一个藏蓝锦袍,稳重内敛,一个淡蓝衣衫,风姿如玉。 他们笑着从远处走过来,不知是藏蓝公子说了何话,惹得淡蓝公子一阵轻笑。 那笑容浅而淡,却这样一点一点镌刻进她的心田。 虽已见过他多次,知晓他风姿绰约,样貌上乘,但是见到此类场景还是忍不住心动,恨不得时间就此凝住。 他们自然也是看见她的,慕昭朝她望了一眼,神色自若地收回来目光,没有开口。 “沈小姐也来策马?”见慕昭不说话,藏蓝色男子开口和沈南雁打招呼。 他们并不是熟悉,但也算认识沈谨,若是直接从人家面前走过不打招呼的话,确实不太好。 沈南雁点了点头:“今日天色明朗,适宜出行。” 说完这句话之后,视线落在了旁边的人身上。 “沈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吗?”藏蓝色衣袍的男子风度翩翩的问道。 “我和我兄长一同来的。”沈南雁客气回道。 “既然如此,我和归时就先行一步了。”男子也不多说,微笑告辞。 见慕昭全程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与以往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形成巨大的反差,她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极度失落,仿佛不敢相信他会如此漠视自己。 说漠视有点严重,只是待她不如往常那般亲切,没有同她打招呼罢了,她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很平常的一件小事,或许只是他心情不佳不愿开口也未可知。 “好。”沈南雁点了点头。 直到慕昭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时,也没有用正眼瞧过她。 沈南雁抿了抿嘴,没有开口。待慕昭与那藏蓝色男子离开之后,沈南雁才转身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乌云密布,天空忽然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接着,毫不及防雷声轰鸣,斜雨细下,沾湿了草地每个角落。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秋日已过大半,这雨来得措不及防,却又绵绵不绝,细雨蒙蒙。 沈南雁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弄得措不及防,先是一愣,很快回过神来把身后披散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往场地休息处所走去。 细雨虽小,如此这般绵绵不绝,下得时辰久了也变成滥觞,一个秀气的背影在雨中疾跑,白衣飘飘,行动间衣带飞扬。 头发尽湿,发尾还带着雨水,直直往下掉,因为疾跑,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变得更加苍白,额头冒着汗水。 不用说,也知道自己此时定是狼狈至极,汗水与雨水流淌在脸上,她已分不清区别,只知道卖力往前跑着。 场地休息处所是个老旧的屋子,距离偏僻,构造简陋,简答到什么程度呢,连个普通的取暖处也没有,只有一个屋檐可供避雨。 现在雨越下越大,虽不是大雨倾盆,在雨中前行尚且有些吃力,若是从前沈谨或许会骑着马快马加鞭来到这里寻她,带上阿词却不一样的,男子与女子体质不同,若是一直淋雨前行,或许会得风寒也未可知。 她跑进了屋子,连喘几口气,平复呼吸,待平静下来之后,她才往屋的最内部走去。 一间很空的屋子,只有几个杌子杂乱地摆放在那里,孤零零地闪着暗光,杌子上面还有一尘厚厚的灰尘,让人不敢坐下。 虽然简陋肮脏,到底是要在这里歇息,况且外面雨还未停,停留的时日怕是更长,沈南雁也不犹豫,掏出怀里余温尚存的帕子,去擦拭杌子上的灰尘。 一块帕子很快就被灰尘侵染地乌黑密布,难以窥见它本身的形态,不知是灰尘太厚还是帕子太小,一块帕子远远不能把一个杌子擦拭干净。 她顿了一下,一口气脱下外衫准备用外衫擦拭,外面雨又大,风又冷,恐怕还要下一阵子,她肯定不能这样一直站在屋子里等上一段时间。 冷风袭来,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微微瑟缩了一下,拿着外衫准备擦拭。 一件外套从后面披在了她的身上,清香袭来,萦绕于身后。 沈南雁顿了顿,转过身去看见心中所想之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蓦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古人诚不欺我。 “沈小姐,小心着凉。”慕昭如往常一般开口,声音温润中间却隔着一层触摸不见的膜。 “就不劳慕公子费心了,我身份粗鄙,怕是承受不起慕公子的好意了。”见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拉开距离,再加上淋了一场雨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进来躲雨房子又如此简陋,一阵怒气在心底积压良久,说话也带着些不客气了。 “沈小姐多想了,在下从未如此想过。”沈南雁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清冷自持,才气横溢,哪里见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时有些怔住。 见他还是这般客气,沈南雁气笑了,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质问他这些,明知道他待人从来都是如此,无论何人,总是带着七分客气和三分疏离。 她双眸垂下,不欲回答慕昭的话,准备出屋。 第二十章 不愿嫁你 刚迈出一步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外头还下着雨,无奈,她又只得重新走到屋内处。 杌子上的灰尘还未擦尽,沈南雁只得拿起手上的外衫准备重新擦拭。 想起外衫,她才发觉自己方才将外衫脱下来,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若是只有她一人她倒是不觉有什么,等阿词他们回来之后她穿上她哥哥的衣服便的,不过如今和她处在同一个屋子里的人是慕昭,这倒是令她有些尴尬。 多亏了慕昭把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方缓解了以单衣见人的尴尬。 不过深秋已至,外面又下着雨,屋子里寒气又重,慕昭把外衫给她了,他自己怎么办,肯定也很冷。 方才他的过分客气虽然让她有些不高兴,但是比起他的健康来说,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沈南雁脱下慕昭才为她披上的外衫递给慕昭:“多谢慕公子的好意,不过秋意,天色大寒,慕公子此刻应该比我更冷才是。”她突然很庆幸自己很及时地没有将她的外衫拿去擦拭灰尘,若是她此刻外衫脏了,在穿着单衣与慕昭这样待在一处实在不妥。 慕昭见沈南雁停下动作,站起身来将外衫还给自己,有点不解,听到她的话之后心中更是自惭形愧,深觉自己配不上她。 “不必了,沈小姐,你披上便是。” 慕昭拒绝了她还衣行为,他与程穆原本已经坐上了马车准备回去,天空忽然下雨,他想起她一个人在那里,担心她淋湿了自己,容易得风寒,因此他才特意冒雨前来给她送衣。 “慕公子,我与你非亲非故,随意接受你的好意怕是不妥。”他身子本就不好,身形更是日渐消瘦,沈南雁担心在这样僵持下去慕昭的身子会吃不消,故意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他的好意,也让他知道他方才说的话多么的不妥,听着多么让人闹心。 虽然一早就已经明了了她对自己的心意,听着这般疏远的话,慕昭心里还是不由有些失落,自以为心若磐石,却哪知人非草木,孰能无心。 沈谨让他离沈南雁远点,让他亲自断了沈南雁的痴心,他原以为这件事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哪曾想却是如此之难。 难到明明时时刻刻都有机会让他开口,他却总嫌没有机会这样做,难到明明是自己说出那般疏远客气的话,伤了她的心,没想到最终最伤心的人却是自己。 慕昭不在推辞,接过外衫,出了屋外。 沈南雁忙将自己的外衫展开,细细穿上,还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子。 过了有些时辰了,外衫虽未完全干却,大部分早已干透,只留下局部的狭小范围还是湿润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也别无他法了,总好过穿着单衣在那里与慕昭相处吧。 穿好外衫之后还理了阵头发,慕昭还未进来,沈南雁走出门去寻他。 雨还未停下,仿佛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屋外有一个屋檐,尚且可以避雨,不过寒风袭来,风刮得如刀子般疼,与冬日凛冽的寒风尚且可以比拟了。 慕昭衣冠齐楚地站在檐下,注视着前方的雨,寒风吹起他的衣袖,狠狠地往他身上刮来,他仿佛不知疼痛般,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雨越下越大了。”良久之后,慕昭道出了这几话。 “大雨总是会停的。”她道。 待到雨停天晴时,沈谨带着阿词牵着马回来了。 他们身上的衣物尚干,没有被雨淋湿,只是头发略为有些蓬松。 沈谨眼尖,很快看见了沈南雁旁边的慕昭,眉心微皱,很快恢复平常道:“归时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和程兄来此策马,雨下得有些大,特地来此避雨。”慕昭温和的解释。 两人说话间阿词站到了沈南雁旁边,没有再看沈谨一眼。 沈谨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也没注意慕昭说了什么,只是看向阿词欲言又止。 若是沈谨细细回想,定会发现为何两人一同来此处策马,下雨之后只有慕昭留在此处,不见程穆呢? 可惜现在沈谨没来得及细想,不然他是如何也不会再让慕昭去断了沈南雁的痴心的。 他本就是心存痴念之人,又如何能去让旁人断了痴心呢。 这些都是后话了,慕昭说完话之后,沈谨光顾着阿词这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在开口。 慕昭不是傻子,自然看出沈谨与阿词之间的不对劲,也很聪明的没有开口,任由他们两人之间在那里闹别扭。 沈南雁也发现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仔细瞧了瞧阿词,发现她脸上没有太多生气或者伤心,放心下来,知道现在应该给他们两人独处的时间,开口道:“我先回府了,哥哥,等会你和阿词一同回府吧。” 她哥哥的为人她还是信得过,虽然两人现在在闹别扭,但是他哥哥一定会护着阿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沈谨也是打算哄好阿词之后,稍后再一同回去,但是又怕沈南雁一个人回去不安全,看见一旁沉默不语的慕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归时兄,你替我送送我妹妹吧,改日我在请你喝酒。” 慕昭虽然有心远离沈南雁,今日返回这里本就是任性之举,但又担心她一个人回去有不安全,还是应了下来:“那是自然,阿谨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 听见“妹妹”两字,沈南雁秀眉微蹙,抬头望了一眼慕昭,不语。 这句话似曾熟悉,惹得沈谨都忍不住开始回想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是在那日宫宴上,他给沈南雁去送面纱,回来之后自己向他道谢,他也是说过这句话。 “阿瑾客气了,你的妹妹自是我的妹妹。” 突然听到这句话倒另他心头忍不住一阵颤动,似乎是他太过小题大做了。 人家一直拿你的妹妹当做自己亲生的妹妹,你倒好因为自己妹妹喜欢人家,对人家各种看不过眼,还让人家亲自断了你妹妹的痴恋。 他再一次发自内心深深地觉得对他不住,决心日后定要好好补偿慕昭。 想通这一点之后,沈谨的担心与不悦全然消失,笑着拍了拍慕昭的肩:“大恩不言谢啊,归时兄。” 走之前,沈南雁怕阿词心里难受,特意把她拉到一旁,也不问她发生了何事,自是细细嘱咐道:“你若是心里不欢喜就早些回来,或是我留在这里陪你。” “小姐先和慕公子回府吧,我待会儿就回来。”阿词声音沙哑,轻声道。无论她发生了何事,或是与旁人发生了何事,沈南雁都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她不会随意把怨气或者怒气发在她身上。因而就算现在她有些怒气却还是放柔了声音回道。 “那好,你要早些回来,我让红樱给你备好热水,回来洗个澡,不然当心得风寒。”沈南雁拉着阿词的手轻声道。 阿词点了点头,目送沈南雁与慕昭离开。 人影逐渐消失在远处,她仍然望着远处,不肯收回目光。 “还疼吗?”沈谨走到身边抱住了她哑声问道。 说话间气息在她耳旁环绕,惹得她心尖一痒,她如今本就有些羞怒,哪里还会任他这样做,死死挣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你放开我。”奈何沈谨力气太大,挣扎不开。 “阿词,对不起。”沈谨有些愧疚。 阿词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无理取闹,但身体的疼痛无一不是在提醒她方才之事不是她在做梦,她一直以来渴望的东西全然破灭:“少爷,放我走吧,我想回边关了。” “你回边关干什么?宋伯和宋姨不是就在京中吗?我回去之后就和爹娘说,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沈谨有些慌乱,连忙道。 “边关自由自在,那里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视野辽阔,最适合我居住不过了。”提及边关,脑海里总是会不由自主浮现出辽阔无垠的草地,牛羊遍布,青青漫草的画面。 见阿词所说不假,沈谨抬起阿词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让你一辈子能够无忧无虑,单纯快乐。” “少爷,我不愿意嫁给你,也不准备嫁给你,我只是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而已。可是发生了那种事之后老爷和夫人还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听见他心心念念喜欢的女孩子亲口说出她从未想过嫁给自己,沈谨哪还受得了,有些生气:“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虽然在一起,你却从未想过嫁我?” 他就不明白了,他们青梅竹马长大,如今又是彼此心意相通,真心相爱,虽然身份上是有些差距,但他爹娘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会阻挠他们在一起,为何到头来阿词偏偏不愿嫁给他。 “是。”她性子虽天真烂漫,却也是个倔脾气,再加上沈谨方才所为更是让她一直以来的打算与希望全然破灭,她红着眼睛重重地咬声道。 不是因为不愿嫁你,是因为她不能嫁你。 区区家婢,怎敢为妻?又怎敢作为沈府的少夫人生活在京城呢? 第二十一章 心伤 若是他娶了她,日后定会遭受万千人鄙夷唾骂。 骂他贵为世家子弟,自甘堕落,迎娶一个丫鬟为妻,平白沦为京中之人午后饭谈的笑柄。 她也怕他娶了她,日后若是后悔了怎么办?后悔年少轻狂,把懵懂无知当成了爱情,妄想一辈子和她生活在一起,娶后才发现他突然就不那么喜欢她了。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她与他年少相识,到如今的心意相通。若是由如今的相爱走到日后的离心,两两相望,唯余失望,那该是多么的可悲。 既然注定失去,那她宁可不要。 她虽然天真无邪,却不是那不懂得世理之人,丫鬟配少爷,连话本子都不会这样写了,她是有何勇气会误以为他们会在一起。 她的少爷理应由最好的大家闺秀来匹配,八抬大轿抬的大家闺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她又有何资格嫁于他呢。 本想一辈子陪在他身旁,默默无闻地在远处看着他,上天终是待她不薄,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少年终于看见远处的她,向她走来,傲娇发问你可愿意与我在一起? 那时,她起了贪念,妄想光明正大的陪着他,就这样一辈子不离不弃,可她从未想过嫁于他,她只是想陪着他罢了,不要名分的陪着他。就这样一辈子,她也甘之如饴。 “你和我在一起是在可怜我吗?是见我颓废消沉至此,不忍心我那样才答应和我在一起的吗?”沈谨满目红肿,质问道。 那日,他心爱的姑娘踏着星河而已,星河滚烫,让他的生命从此鲜活起来。 她说:“少爷,生生世世,阿词都愿意陪着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满眼含笑:“阿词,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 她低眉浅笑:“不然呢?” 第一次看她温柔笑意,是在她答应他时。 那日的笑容果真是美极了,世人总说他的妹妹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清冷孤傲,容颜倾城,浅笑间甚是美丽。 可他却见到比他妹妹还要美的女子,双眼灵动,笑时眉眼弯弯,灵气可爱,浅笑之时,真正是温柔了岁月。 “阿词要一辈子陪着少爷,这话不假。”她郑重其事地说出了她这辈子的誓言,认真决绝。 “阿词不愿嫁给少爷,这话不假。” 沈谨听到她说的话时,起初是开心的,最后听到阿词仍然坚持着不愿嫁他这话,他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他从来不舍得也不愿意欺负她,逼迫她。 刚才自己的行为已经吓到她了,他可不能再对她生闷气,揉了揉她的头发,顿了一下平复心情,柔声道:“罢了,我们回去吧,今日你身体肯定不舒服,好好回去泡一下。” 阿词抿嘴,没有开口说话。 另一边,草场离沈府是有些距离的,他们自然不可能一直走回沈府,来时虽是驾着马车所来,但是是她和阿词是一辆马车,沈谨一个人骑着马而来。 方才他们进草场之后,就让马夫拉着马车去找地方等候他们,若是现在他们坐那辆马车回去,阿词与沈谨他们两人只能骑马回去了,先不说他们矛盾若是没解开,是不好一同骑着一匹马的,而且若是现在他们骑着一匹马回沈府,第二日京城定会传出他们的流言蜚语。 “我和程兄来时有两匹马,我们先骑马进城,到时候我在派人送你回沈府。”沈南雁能想到,慕昭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他想出来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解了沈谨他们的燃眉之急,更是不会毁了沈南雁的名誉。 她是不会骑马的,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此刻她却有些羞愧,不好意思告诉慕昭这件事,他肯定认为她们沈家子女都应该会骑马射箭的吧。 许是慕昭太过了解沈南雁,亦或是他心细如发,他一眼看懂了沈南雁的想法,换了个方式开口:“方才淋了一点雨,有些不舒服,看东西现在有些模糊,沈小姐可愿同在下骑一匹马,帮在下注意一下路况。” 听见慕昭不舒服,沈南雁有些紧张,也顾不得去思考慕昭为何会说这句话,忙问道:“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要不要坐下歇一会儿。” 慕昭见自己不过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倒惹得沈南雁这么关心他,轻笑道:“无事。” 沈南雁一时反应过来,脸色微红,暗骂自己太过明显。 两人走在路上,经过一块凹凸不平的湿地时,慕昭怕她摔着,特意走在了前面想过去之后,朝她伸出了手,欲搀扶她。 看着凭空伸出来的手,她没有将手伸过去,抿嘴望着慕昭,轻声开口:“慕昭,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她没有唤他慕公子,第一次唤他慕昭,他居然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发自内心的喜悦爬上心头。 一切都乱了,本该不是这样的,他本该是要告诉她,他是不喜欢她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心意会被她这样直接问了出来。 她为何为如此问是理由的,从前她与慕昭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以书信进行诗词歌赋的探讨,彼此宽慰开解,久而久之尚且形成一种心心相惜之感。而她也渐渐生出了痴心,可她从来未曾想过慕昭待她是何种心思,只是当慕昭把她当朋友知己对待。 而今日明明已经与程穆走远,大雨忽至,他却冒雨前来为她递上衣衫,若是对她没有心思她倒是不信的,为她递上衣衫寻常朋友倒是可能会为之,不过既然是朋友为何又会千万百计疏远她,他从淮南回来之后从始至终似乎对她有意识的疏远,待她也不由自主的变得客气起来。 她的内心几乎是愤怒的,却也心疼他要这般待她的原因,无非就是她哥哥让慕昭远离她,但是慕昭从未对她说过或是透露过什么,她倒也不好直接对他说让他不要管她哥哥说什么,勇敢和她在一起。 她能做的无非就是等慕昭开口,然后她在告诉他她的心意,让他不必理会旁人的看法。 可他似乎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就连他明明知晓她对他有意,他却掩盖了过去。 言语举止尚且可以掩盖,眼神却不会骗人。 慕昭站在她面前,身形挺拔,如玉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但眼里的流转情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地站里在那里。 “慕归时,你心里是我喜欢我的吧。”沈南雁心里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 这句话与上句不同,这句是陈述句,也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字。 南雁归时更寂寥,南归的大雁因为有同类的相伴从此不必在寂寥。 “是在下痴心妄想,觊觎了小姐。”见瞒不住,他没有否认:“在下一定会收回痴心,不让小姐为难。” “若是我说这不是痴心呢?”沈南雁深深地望着他,眼里有希冀。 慕昭不发一言,望着沈南雁,神情冷清冷自持。 “沈小姐说笑了,在下实在配不上小姐,小姐还是勿要错付了痴心。” 见他如此果断拒接,沈南雁眼尾泛红,死死地盯着慕昭问:“痴心已然错付,你要我如何不爱?” 乱了,本该不是这样的。 他们本该在今日之后就无半点纠缠的,而不是如同如今这般两两相望,情愫泛生。 他答应沈谨要断了沈南雁痴心,“沈南雁,忘了我吧,顾好你自己。” 良久之后,慕昭终是给出了他的回答。 这一次他如她所愿,不在以对她客气疏远,没有小姐来小姐去的唤她,却吐出了她自认为最残忍的话。 “幼时读过一首诗,诗中一句南雁归时更寂寥,无论何时读它只觉孤单寂寥,如今在读更是凄神寒骨,冷彻心扉。”沈南雁扬起脸,直视着慕昭,扯出一抹笑,“慕归时,我如你所愿,忘了你,顾好我自己。” 她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抱负,只想安安静静淡然过完这一生,上天让她遇见了慕昭,方才知晓这辈子活着的意义。她心悦于他,谈诗论赋,琴瑟和鸣从此便成为她心之所向之事。 既然他已然拒绝,她断不会强迫于他,喜欢他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事,即使知晓他心中未必没有她,可她也不可能强迫慕昭与她在一起。 他想走,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外,她便放他离开,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喜欢他,走向他已经耗费她大半的勇气。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一处处所,马夫在那里等的有些时辰了,脸上却无丝毫不耐,见沈南雁归来笑道:“如今雨已经停了,小姐怎么不多玩一会儿?难得出了趟远门。” “今日有点事就先回去了,李叔你在这里等一下哥哥他们吧。”沈南雁回道。她向来对府中人的善意有些招架不住,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们的善意,是慕昭,教会了她如何去爱,如何做才能不伤害别人。 “小姐不会骑马,该如何回去?”马夫疑惑道。 “承蒙沈兄信任,让在下送你家小姐回府。”站在一旁的慕昭解释道。 “不必劳烦慕公子了,我步行即可。”沈南雁出声拒绝了慕昭的提议。 第二十二章分离 她这样做倒不是因为慕昭让她忘了他,她生闷气,不为别的,他想远离自己,断了她的痴心,她如他所愿。 见她拒绝,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出现了挫败感,仍坚持道:“路途遥远,实在不适合步行。”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属不妥,明明已经决心远离她,从此以往淡出她的生命,可他还要坚持送她回府。方才他们已经说好,沈南雁也答应了,这种时候他不该在和她独处的。 两人正处于相持阶段,从处所里面走出来一人,藏蓝衣袍将他的面容衬得不凡人,虽不及慕昭却也不差,举止儒雅为人看着随和可亲,是与慕昭一同来的那位公子。 程穆在屋里就听见他们的声音,笑道:“归时,你怎么现在才来?” “程兄一直在这里等我?”慕昭望着程穆微讶。 雨刚下不久,他急着去找沈南雁,不方便向他解释他的意图,只说他要去约了人让程穆先行回去,没想到他还在这里等他。 “当时雨下得有些大了,起先是预备着在这里躲一阵子在走的,没想到你回来了。”程穆笑着解释道。 程穆比慕昭年长几岁,虽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却与慕昭全然不同。慕昭面容清俊,言谈举止文质彬彬,在各家世家子弟中就如同一股清流,不仅如此,慕昭也是文人,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待人接物都是温柔体贴,全身上下无不昭显着温润如玉。 生得也不差,比起慕昭的清俊来说就差了一截,外面上看慕昭比他更像个个温润公子,程穆身上也没有慕昭身上的文人之气,浑身上下只透着儒雅随和两字,待人都是温温柔柔体贴入微的。 京中女子大多偏爱慕昭这样面容清俊,性子温润的人,而男子大多喜欢程穆这样发自内心的儒雅。用他们的话来说,慕昭此人就是做作,仗着自己一张俊脸惹得一群小姑娘为他芳心暗许。 但这些事情却丝毫不影响慕昭与程穆的关系,他们认识虽然不及与沈谨宋珩时间久,但由于性子相近,关系倒也不错。 慕昭点了点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方才雨不是很大,依照他们离开的时间和骑马的速度回城要不了多久,为何偏偏要在这条回城的必由之路这里歇下。 就像程穆没有追问他明明是去见友人,为何偏偏是和沈南雁一同回城,他今日是和程穆相约一同骑马出城来策马,哪里还会有什么友人与他相约。他这个理由想的实在是有些蹩脚。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理应如此,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两人的相交恰当好处,不会过于关注对方的私事,即使知道他们说的话漏洞百出,仍愿意互相宽怀理解。 “沈小姐也在啊。”程穆见沈南雁也在,客气地打了一个招呼。 她一向深居简出,自然也不可能认识程穆,但是刚才听见慕昭唤他程兄,沈南雁脑海里才大致有了印象,沈府举办宴会那日他好像也在场。 “程公子好。”沈南雁淡淡笑道。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沈小姐与我们一同进城吧。”程穆瞧着不远处的天色忽然开口。 确实不早了,他们是用完早膳方才出城来,秋末微雨时又在那里停歇了几个时辰,晌午怕是早已过去良久,回城之后再回府方可用晚膳了。 沈南雁有些迟疑,方才已经拒绝慕昭了,若是如今在接受了程穆的邀请,自己岂不是言行举止不一,朝令夕改,也会让慕昭多想。 程穆见沈南雁在犹豫,笑道:“沈小姐不必担心,我和归时的骑术尚佳,不会有颠簸感的。” 程穆的再三相劝,沈南雁倒是不好在说什么了,应了下来:“那多谢程公子了。” 慕昭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沈南雁确是猜对了,她婉拒了慕昭,转而又接受了程穆的邀约,确实让他心里有些不适,但是比起让她一个人回城,她的安危来想这一切又不算什么了,他并不反感程穆的邀约。 准备走之后,与谁同骑一匹马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慕昭一个翻身上了马,动作行如流水,令人赏心悦目,他朝她伸出了手,意图显而易见。 让他在送她一程,就这样和她待最后一段时间。 之后,他不会在私下与她相见了。 慕昭的手很好看,修长如玉,就如他人一样。沈南雁抬起头来看向他,长眉细眼,从这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漂亮的下颔,线条极美,唇薄而淡。他的身上无情和温柔交织着,让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却又悲切无力。 “我坐程公子后面就行。”她道。 慕昭抿唇直直地盯着沈南雁,不发一眼地望着沈南雁。 而后他翻身下马,道了一声:“冒犯了。”就把他抱到了程穆马上,随后自己一个翻身上了马后,骑着马扬长而去。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吓,沈南雁一愣,随后不由失笑,再到最后的悲切。既然连她不能上马这件事都为她考虑好了,为什么就不能直面他们之间的情意呢? 慕昭此举莫说程穆,就连马夫都看明了意图,一早就上了马的程穆愣在那里,慕昭今日的举止真是不同寻常。 他一早就上马不过是因为他原以为沈南雁是要和慕昭同骑一匹马的,不过看他们之间的相处怕是有什么矛盾吧。他甩开脑海里的思绪,道了一声:“沈小姐坐稳了。”说完驾着马前行。 沈南雁轻轻抓着他衣袍,坐在身后,离他还是有一点距离。 一股淡香飘进了他的鼻中,惹得他鼻尖一颤,这香清新淡雅,幽香沁人,似是冷梅香。 这香他是闻过的,慕昭常年佩戴的香囊里就是此香。 一路上很安静,他们没有丝毫交谈。沈南雁就那样安静的坐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路行到一半他有心缓解气氛,随便找了个话题谈道:“自从宫宴那日之后,从未再为见过沈小姐了,今日还是第二次见沈小姐。” “我平日里一向深居简出,不大出门。”沈南雁轻轻道。 “冬日将至,京中又要冷上许多了,沈小姐该趁天气好,多多出来走动才好,对身体亦是有益的。”程穆的话就如同一个暖心的兄长,细细为她讲着这些身体健康之内的话。 “多谢程公子嘱咐,我一定会多出来走动的。”程穆的话让她莫名感到亲切,她笑着应下。 程穆又给她讲了一些衣食住行方面的话,还有他多年来总结下来的养生之道与饮食之法。 她细细记下,偶尔回应附和几句,两人相处倒是十分之融洽。 说话间,城门已在眼前,程穆骑着马进了城。 慕昭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见他们两人到了,才放心下来。 “归时,我有点事要处理,你派人送沈小姐回府吧。”程穆对着慕昭说道,他虽然不知道慕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尚且看得出两人彼此是有情意的,也有心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让他们解开误会。 “程兄,我们改日再约。”慕昭应道。 “好。”程穆辞别沈南雁:“沈小姐,今日在下就先行一步了。就让归时送小姐回去吧。” “程公子慢走。”沈南雁点点头。 “路上注意安全。”程穆拍了拍慕昭的肩,说完骑着马消失在了大街上。 还未待慕昭说话,沈南雁开口道:“不必劳烦慕公子,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知道她已下定决心远离自己,慕昭虽然痛苦,却也知晓她这么做没有半点不妥,他不该贪念这一点相处时光,点了点头:“我让谢随找个马车送你。”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多谢慕公子。” 冬去春来,昼夜交替,他们由不相识到惺惺相惜,到彼此心意相通,情愫暗生。 斗转星移,云卷云舒,他们再由互知心意到如今的疏远客气。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回到了原点呐。 暮色斜阳,日落西山。她与他中间只隔着人海,心上的距离却已经隔了万丈之远,对面相望的咫尺之距,曾隔着那些数不尽的旧日时光。 沈府家宴与他初时,宫宴那日他给她送来面纱,御花园内他们站在一起时地上交织的影子。 还有那段彼此谈诗论赋,惺惺相惜的时光。 如今,那段旧日时光即将被她遗忘,光阴荏苒,任其消散在回忆中。 “慕公子,珍重啊。” 她浅浅笑意,与他道别。能说出的只能是这句话,只该是这句话。 余下的真心,怕是不必再让他听见了。 这一道别,是她这一辈子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做出的决定。 从此之后,天高地阔,她与他不在相见。 从此山水不相逢,不问旧人长与短。 慕昭看着沈南雁郑重其事地道出这句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晓她是要与自己道别,压下心底的涩意,扬起笑意:“沈小姐,珍重。” 两两相望,脸上笑意,眼里苦涩。 他们都当这次是此生最后一次的别离,日后不必在见。哪里知晓口头上的离别根本不算什么,真正的离别还有许多,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亦是别离。 第二十三章 戳心 这一次的离别只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遇。无论下次相遇于否,他们都用尽了今生最大的勇气告别彼此,都以为日后不会再见。 不过确实如此,今日过后,他们的确大约有近三个月不曾见面,明明相隔甚近,彼此都不愿在迈出那一步,刻意避着彼此,一来二去两人从未见过面。 甚至宫宴那日,沈南雁也刻意为了不遇到慕昭,怕近乡情怯,谎称身子不适没赴宴。慕昭自然也是如此。 这些都是后话了,不必再提。 再说慕昭与沈南雁彼此对望,告别彼此,谢随办事向来妥帖,来得也很快,慕昭逐渐看着沈南雁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而后消失在街头之后,方收回了视线。 他慢慢往前面走,任由心底的苦涩蔓延到胸口处。 从此以后,万千红尘,他一人足以。 当日当他得知沈南雁一直默默痴心于自己,他欣喜若狂,世界何其之大,若干字词尚不足以形容的喜悦欢喜。 慕昭强忍苦涩,笑着忆起那些话,他这一辈子曾经有一刻离月亮很近,这便是了,再无遗憾。 “我那傻妹妹年岁不大,年纪轻轻容易被儿女情长左右,她对你存了痴心……” “若是我说这不是痴心呢?” “痴心已然错付,你要我如何不爱?” 沈府 一回到府中,沈南雁神色如常,无什么重大起伏极变化,一如往常般沐浴完后换上了干净衣物,弄完一切之后阿词他们也回来了。 她又打发阿词前去好好泡个澡,这时沈母又派人来请她去前厅吃饭。 “你去厨房在给阿词端一碗姜汤回来,今日天气寒冷,喝碗姜汤驱驱风寒。”沈南雁对着旁边为她梳头的丫鬟吩咐道。 丫鬟正欲说话,红樱端来几块糕点,接过话来:“方才给小姐端姜汤时顺带多端了一碗,现下正用热水温着,阿词姑娘洗完澡后出来就能喝上。” 红樱想来办事妥帖周到,为人又是极有分寸,沈南雁对她很放心:“知道了,那你就留在院里看阿词有什么需要,我让轻阴陪我去前厅就是。” 轻幻就是方才为沈南雁梳头的丫鬟,人长得有几分姿色,从小就被常年好赌的亲爹卖到了青楼,用来换取钱财好去继续赌博,她是个刚烈性子,见不成器的黑心爹爹如此待她,哪里甘心就这样被卖到了青楼。 于是,她千方百计想逃出了青楼,跑到了大街上,当日沈谨出门上学堂,正巧碰上了她被人贩子追赶,大手一挥替她赎了身。 她长相不错,性子刚烈,人也机灵,沈谨又让她去照顾沈南雁。 当时,朝中局势复杂多变,沈家又要遵从先皇旨意要前往边关,人不宜带太多,就这样她被留在了沈府做个普通的扫地丫鬟。 宋珩登基之后,沈南雁他们遵照旨意回到京城,管家怕人手不够,又派她重新来楠苑伺候沈南雁。 阿词从小与沈南雁一同长大,情分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红樱也伺候沈南雁有一段时间了,为人妥帖谨慎,自然也算是沈南雁身上的红人,只有她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在小姐面前露个脸。 她不是个攀附权贵之人,没能在小姐面前露脸倒不是说她有多失望,不过她想来都是个刚烈性子,性格又要强,沈谨当年替她赎身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然是要还了他的恩情,他让她去伺候沈南雁,她自然要去拼尽全力完成。 不过好在沈南雁见过她几次,第一次见面之后便赐名“轻阴”两字,替代了她平日的“红碧”两字。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你叫轻阴好不好?轻婉柔和之美。”檀香缭绕,沈南雁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深婉幽缈。 她读过书识过几个字,那日沈南雁念完后,她默默记住,跑去书阁里多次翻阅。 这首以浣溪沙为词牌名的词为秦观所写,大致上道出的是春日之忧愁,后人注释的是以春梦之无凭与愁绪之无际,却透过窗户摄景着笔于远处的飞花细雨,越发感生出一种飘缈朦胧、不即不离之美。亦景亦情而柔婉曲折,愁从中来。 她不懂这些意思,却知晓她家小姐很忧愁便是。 沈南雁是她见过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才气横溢,容颜过盛,家世显赫,再加上她清冷孤傲的性子本该是时间最潇洒的女子,却不料却也愁上心头。 “今日淋了雨,晚间回去在让红樱给你备碗姜汤喝下,明早头才会不疼得那么厉害。”沈母盛了一碗红豆薏米粥递给她沈南雁,温和地嘱咐道。 “好。”沈南雁接过粥来慢慢喝着。 桌内摆着的膳食种类不多却都精致,荤素咸淡搭配适当,汤只有一碗酸笋鸡皮汤,粥有奶子糖粳米粥与碧粳粥,还有鹅掌鸭信,玫瑰卤子,木樨清露。 沈府的厨子又是专门花重金从西域聘请来的,厨艺自是没话说,不但味道极佳,卖相也不错。 沈府作为百年的书香世家,根基稳固,积累的财富已经不能用‘两’‘金’形容,其衣食住行自然是各处精致富贵,吃食自然也是荤素搭配,讲求细致而不是种类。与许多新晋的权贵相差甚远。 新晋贵族以前出身都不高,大多都是这代富裕或者上一代扶摇直上,饮食习惯尚还未改变过来,来不及培养大气典雅的审美,饮食穿戴喜好奢华之物,吃饭也以大鱼大肉,油脂满溢为好,穿戴以金银首饰大红大紫为美,认为如此方能展现富贵与繁华。 实则不然,油脂满溢则会在体内堆积,易造成皮肤油腻暗黄。金银首饰过多太过繁琐俗气,与京城倡导的清丽不符。服饰打扮大多以舒适大气为主,颜色不宜太多鲜艳,未免显得庸俗。 沈氏尚存已有百年的历史,算是百年世家。虽是从武,却也算是书香门第,祖上读书入仕的人不少,大多不及从武的人有作为,因此沈氏逐渐被世人所知大多都是因为习武世家。其实不然,沈氏的文化底蕴,书香之气还算是浓厚。 这类大家族对子女的审美情趣,品行爱好,才艺的培养更是尽心尽力,上次谈及的骑马射箭算是冰山一角,到了沈谨他们这一辈算是没落,沈家上上一辈培养的女子放在如今来说做个皇妃算是绰绰有余。 见沈南雁在那里小口小口喝着粥,沈父朝沈母使了个眼色。 沈母知晓到沈父的意思,略想了一下,开口问道:“雁雁啊,我听说方才回来是慕公子身边的谢随送你回来的?” 一早就听到人传消息来,说小姐刚开始是和程穆一同进的城,后面就是和慕昭一同站在进城街头处说话,然后就是谢随送她到府门口。 沈父一早就大致猜到了沈南雁的痴心,今日听见来人传消息回来,唬了一跳,旁人不知也就罢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沈南雁对慕昭的心意,定是发生了什么,如今慕昭没有送她回来。 听见沈母嘴里说出他的名字,沈南雁恍若隔世,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不见,不去可以想起,他仿佛已经淡出了她的生命:“嗯……” 见女儿头也没抬,情绪没有一丝波动,沈父与沈母接连松了一口气。 俗话说悲哀莫过于心死,真正到了伤心之际往往都是不露声色,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倒不是说沈父沈母他们不关心沈南雁,而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重大的情绪变化,悲伤之事也是甚少发生。如今见沈南雁没什么反应,以为她还尚好。 “雁雁,若是你真喜欢慕昭那小子,爹去帮你把慕昭带到你面前,帮你们增加相处的机会。”沈南雁如今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内心疼的要死,偏偏沈父还要再这里频频提及慕昭,往她心上捅刀子。 沈父这话其实已经说得极其委婉,他行军打仗多年,为人不拘小节,爽朗真诚,若是以往早就把慕昭捆绑到他女儿面前,因为沈南雁性子清冷,定不可能这样做的,只得说为他们制造相处机会。 “不用了,爹。”沈南雁自然也是知道沈父的好意,不忍心直接显出不耐来惹得爹娘寒心,只得温声拒绝。 她此刻极其希望要是沈谨在这里就好了,他性子开朗,能轻易调动气氛,岔开话题,如今留她一个人与沈父他们用膳,她却不知如何与他们相处。 她毫无感觉的咀嚼着食物,尚不知食之味,沈母怕她吃不饱还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 碗里的菜堆积得如小山般高,耳边听见沈父他们在她耳边念叨着不想听到的话,内心郁结,愈发吃不下。 “爹,娘,我吃饱了,先回屋子了。”时间过得极其漫长,她内心几度煎熬,算了算时辰发现已经过得够久之后才轻声开口,打断正准备说话的沈母。 沈母抬起头来,望了望沈南雁碗里还未用完的菜,在看她清冷的面上如往常一般无二,顿了顿,亲切嘱咐道:“那你早些回去吧,路上让丫鬟注意点,当心摔着了。” 第二十四章 解语 “知道了,娘。”沈南雁点了点头道,接着起身离开屋子。 待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后,沈母看了眼那碗未吃完的菜,几度欲言又止。 “发生了何事?”沈父疑惑道。 沈母把沈父拉近了一点,让彼此的距离隔得没那么远,才道:“方才我未雁雁夹的菜,她一口都没吃。” “嗯?然后呢?”沈父对这话不解,没有吃她夹的菜有什么问题吗。 “你傻呀。”沈母像个傻子一样望着沈父“平日我给她夹的菜雁雁都悉数吃下了,今日没吃完怕是心情不好,亦或是身子不爽利。”倒不是沈母多想,实在是因为沈南雁历来喜怒不形于色,无法得知她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 有一次沈母突然发现只要她心情不好或是烦躁,每次碗里基本上都会剩下很多吃食,她待在桌上用膳的时间却也不短,沈母心知她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他们,因担心自己就这样直接离去会伤了他们的心,因而每次即使心情烦躁也会和他们待上很久,憋着闷着自己,在那不短的时间里煎熬。 她发现这个细微真相后,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她这辈子活得最有意义的事就是生了这么一个绝色的女儿,年少时没能保护好女儿,害她从小养成孤僻清冷的性子,一辈子留下了心里阴影。 女儿与他们不亲近,就连相处的时候也都是这样小心翼翼,连自己不好的情绪都不愿轻易展露于他们面前,让她心酸不已,然而即使女儿对他们保留自己,内心却是那么细腻,宁愿多待一会儿也不想担心伤了他们的心,这一点又让她内心极其欣慰。 “莫非还是慕昭那件事?”沈父纳闷道。 沈母嗔怪道:“那你方才还一个劲的在那里谈论慕昭,一个劲往雁雁心上捅刀子?”想起沈父的所作所为,沈母埋怨道。 “夫人不必担心,慕昭那孩子为人正直善良,内心细腻温柔,改日我去见见他。”沈父温柔地劝解道,他虽是个武官,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行事作风不拘小节,对沈母那可是真的好,曾让京中妇女皆羡慕嫉妒。 沈母名唤罗燮,京都八品官员的嫡女,与百年世家沈氏比起来,罗家当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如今虽有沈氏扶持,却也没能显赫多少,沈母能嫁给沈父简直是祖上显灵,想都不敢想的事,当年的沈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喜欢他的女子不计其数,与如今慕昭的人气相差无几。 沈父为何会在略过那些蕙质兰心的女子而选择家世普通,相貌中人之姿的罗家女,这个问题历来没有答案,至今成为一大谜团。 “雁雁那孩子不比阿谨,凡事还需得我们多留心才好。”沈母望着漆黑的夜色,怅然开口。 “那是自然。”沈父无论何时总是迁就着沈母,在外人看来一向都是沈母被沈父拿捏得死死的,其实不然,沈父无论何时都会依着沈母。 两人对望,相视而笑。 夜色凉如水,屋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更添寒气。 桶里的水温已渐冷,水雾弥漫,水汽缭绕蒸腾间,红樱已在外面催促多遍。 阿词睁开双眸,底下的泪痕还未散去,静静待了良久,朱唇轻启:“我在泡会儿。” 屋外的红樱再一次烦请人去提一桶热水来,望着屋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倒不是她一直催阿词,她在里面已经一两个时辰有余,就算是个旁人也吃不消啊。 从小阿词喜水,爱在木桶里多待一会倒也可以理解,不过今日这时间待的也越发长了点吧。也不知是不是与沈谨闹了矛盾还是啥的。 怕她一直待在水里,容易眩晕,红樱忽然心生一计,连声道:“阿词,小姐快回来了,快出来吧。” 也许说别的话不行,但若是提及沈南雁,阿词无论如何也会出来。沈南雁对于阿词来说,是个意义非凡的存在,比己更甚的存在。 话音刚落,纹丝不动的阿词终于有了反应。 脑海里忆起沈南雁嘱咐的那些话。 “你要早些回来,我让红樱给你备好热水,回来洗个澡,不然当心得风寒。” 她用手撑着木桶边缘,有些费力的起身来,头眩晕的厉害,皮肤被泡得有些发胀。 穿好衣服之后,往榻上走去,在那里坐着歇息让自己不那么眩晕。 “我洗好了,进来吧。”阿词对着外面道。 红樱听清了内容之后才推开门进了屋子。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榻上的阿词,因为沐浴之后,脸色通红通红的,头发还未干却,只用了一张帕子全部包裹住。神情有些魂不守舍的。 红樱走过去,很自然地从她头上取下了长帕子,为她绞干头发。 动作温和娴熟,像个知心的大姐姐一般。 屋内烛火摇曳,红樱进来之后屋内一切都变得温馨起来,阿词沉默不语的望着烛火下的影子没有开口。 “下次可千万被泡这么长时辰了,当心身子吃不消。”红樱温和地开口。 “好。”阿词温声道。 没曾料道阿词这么容易就应下了,她还来不及收回刚说的话:“无论发生了何事,一切都有小姐和我们在呢,你爹娘又在府里,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红樱性子温和,办事稳妥,与阿词的性子完全是南辕北辙,不止沈父沈母,就连阿词也喜欢红樱。 “红樱,你如今的样子真像我娘。”阿词笑吟吟地看着红樱,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红樱羞得满脸通红,啐道:“人家好意在这里劝解你,你倒好,拿我在这里取笑。” 说罢,放下帕子欲起身走开,阿词忙拉着红樱的手好言好语央求道:“好姐姐,我错了,如今只有你一个人疼我,离了你我该如何办才好。” 阿词素来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哪里说过这样消极的话,虽是玩笑阿词历来也不会说这些的。 红樱也知道阿词有心事,方才走不过是吓她一下,本没有准备走,听了她的话忙回身坐好:“阿词妹妹,你也是知晓我的,爹娘去得早,如今只有我和碧荷两人相依为命,碧荷如今在少爷屋里伺候,不能每日处在一块。我和你很久以前便是认识的,我拿你自是当做我亲生妹妹一般对待,与碧荷一般无二,若是你有不开心的话,只管告诉我罢。我替你拿拿主意。” 发生了今日这般事,阿词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这事事关沈谨又不好直接告诉沈南雁,倒不是怕小姐向着自己哥哥,自是不愿她为难罢了,因为一旦告诉了她,小姐定是向着自己这一边,可她却也不想看着他们兄妹为了自己的事而发生任何一点不快。 爹娘更是万万不可的,若是被他们知晓定是会带着她离开京都,前往边关长住不回。 红樱对她好,她是知晓的,把这件事告诉红樱她是信得过的,阿词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我从小给你说的那个故事吗?” “记得啊?怎么了?”她们从小到大就认识,阿词告诉她的那个故事她自然还记得。” “那个人不是旁人,是少爷。”谈及这件事就像回来从前那段时光,阿词忍不住心头一颤。 “你藏在心头这么多年的人是少爷?”红樱轻声问道,有些略为的吃惊,转念一想又觉本该是这样,阿词是个倔强的人,除非自己喜欢不然又怎么可能会和沈谨在一起呢?当日听见这些风声时她没往细处想,如今想来的确如此。 “嗯。”阿词道。 红樱如今尚且只是淡淡吃惊,接下来阿词的话让她内心惊涛骇浪,面上的平静无论如何再也平静不下来。 霎时间须臾的静默,随即,传来一声惊呼。 红樱手中的帕子猝然落地,发出细微声,击打在两人的心中,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 “你说什么?”红樱涩声问道,随即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果真?” 阿词点了点头,眼里水光潋滟,似有雾气在动。 看着阿词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红樱如今也顾不上去安慰她,起身检查了一遍门是否关上之后,才把阿词拉到屋子深处的杌子上坐下,低声寻问道:“这事小姐可曾知晓,你爹娘可曾知晓?” “我不敢告诉他们。”阿词道。 红樱松了一口气,接着想到这件事的带来的后果,气再也松不下去:“好妹妹,你糊涂啊,怎么能这般糊涂呢?” 阿词低下头,不发一言,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对。 见阿词如今的反应,红樱也知晓这事实在不能怪她,发生了这种事又岂是她一个人可以制止的呢,安慰道:“妹妹,姐姐也是一时心急,言语上若伤害了你,姐姐向你配不是。” 红樱的话如沐春风,本就没有让她半点深感不适,再加上如今这般表达歉意,阿词自然是道:“姐姐不必多心,我又岂会不知红樱姐姐是真心为我好。” 第二十五章寤寐 大梁民风虽是淳朴,言论自由,思想不在如同往日那般保守,但对待女子贞洁这事历来却是极为看中,成亲前一旦失贞,莫说婆家要你不得,就连母家大多也不接纳你。 无论是身份显赫高贵的女子,亦或是丫鬟奴婢,一旦失去了清白,日后嫁个好人家怕是难上加难。大梁女子深受其害,前朝御史大夫之女与丞相之子本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两家更是一拍即合从小定下娃娃亲,待日后长大成人之后再成亲。 谁知成亲当日,被人查出御史大夫之女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一时间千夫所指,众人破口大骂那女子不要脸。即使丞相之子多次宣布并不介意此事,奈何人心所向,皆要求他休了女子。 最后,成亲第二日,女子得其一封休书,白衣出门,自此在未出现在世人面前。 众人皆以为她做了如此不堪之事,怕是她无颜再见世人,遂躲了起来。自此之后御史大夫一夜之间白发苍苍,不见昔日荣光。 这事过去良久,女子的去向一直是个谜团,被人问起御史大夫更是缄默不言,三缄其口。旁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跑去向丞相之子佐证,谁知昔日英姿焕发的丞相之子早已人同疯魔,行事荒诞。 那女子的结果只有万丈悬崖知晓,白衣长发,貌美容颜,大好年华,毫不犹豫孤身跳崖,结束了她那短暂的一生。皆因人言可畏,娶贞女为妻。 旁人不知,丞相之子却是知晓的。他放在心上心心念念多年的姑娘早已在成亲那日欲以毒自尽,结束自己荒唐凄惨的一生。 “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奈何我早已有了心上之人。我们虽是青梅竹马,再到如今的夫妻,彼此却无感情。若有来世,必不负你。” 他笑着倒掉了杯中毒酒,笑得意气风发,却又多含苦涩。 与自己青梅竹马多年,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在新婚之夜告诉自己已有心上人,早已不是处子之身,是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吧,但他接受了。 烛影摇曳,红蜡渐渐烧。 他满含情意,道出此生心里话:“无需下辈子,这辈子好好补偿我吧,我心不假,喜欢你这句话一直以来都是真的。” 对面的女子满脸惊愕,最终还是被他满眼的情意所折,轻道:“那你要教我,教我如何爱上你!” 好啊,我教你。用尽这辈子的时间去教你。 他心头默念道。 于是,他与她失去了一辈子。 因为一滴血,他与她错过了余生。 没过几年,弱冠之年的丞相之子死了,悄无声息死在了这年冬天,大雪纷飞的严寒之日。 向来疯癫的青年死前唯一一次安静下来,眼神清明,躺在床榻之上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想啊,他还有好多遍喜欢没有告诉她呢,看来只有下辈子了。唯冀望,来生陌上,比她那心爱之人先遇到她吧。 耳畔想起大婚那日司仪的声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春风和煦,杨柳旖旎。即日起,他与她终成夫妻。 …… 大梁的风俗历来如此,壳子上打的是思想自由,言论自由,里子里却以贞节上处处要求女子,禁锢女子的身体还不够,还要让她们的心受到伤害,从此再余生中后悔。 “妹妹,如今发生了这事,如后就算你不和少爷在一起怕是也不好在嫁人了。”红樱陈诉利弊,“还在少爷是真心喜欢你的,若是嫁给少爷不失为一件好事,老爷夫人与小姐又不是那种看重门第的人,日后不会有婆媳矛盾,自是少不得京中有闲言碎语。” “我日后是不会嫁人的,也不会嫁给少爷。”阿词冷静的清醒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犹豫。 “阿词妹妹,你与少爷是真心相爱,为何不愿嫁他呢?”红樱怕她脑袋一时想不过来,出声好言好语引导。 “他是沈氏的顶梁柱,要撑起沈家来,日后小姐嫁人更是要作为小姐强大的后盾,就算娶妻定是要娶个世家贵女来辅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我。” “阿词妹妹,两个人真心相爱能在一起便是极好的,你说的这些事少爷自会考虑,就是老爷夫人也会安排妥当,就是日后真到了不能再一起的地步,你也要保重自己。” 阿词的忧虑不无道理,她们是沈家丫鬟,沈家人待她们不薄,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幸福把沈家置于不利境地。若是如何沈家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愿意牺牲自己去保护沈家,但是对于阿词的牺牲她又心疼,阿词本来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不该这样委屈自己。 天色逐渐在他们的谈话中越来越暗,今晚无圆月,就连点点繁星也不曾出现。 沈谨送阿词回府之后没有直接进去,自己带着一个小厮往五品居走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如今他忧愁苦闷之时,哪能没有好酒,一口气叫来小二端来十壶浓酒,一口一口地喝着,也不停歇。 “少爷,少喝点酒,喝多了老爷会骂你的。”这时候小厮才真正派上了用场。沈谨为人处事知道分寸,沈父还是派了几个小厮跟在他身后,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日后若是他行事不妥时能提个醒,难保不被有心利用,借他对付沈家。 “让我喝,喝醉了才好呢。”醉了才不会那么痛苦。 他不明白为什么阿词死活不愿意嫁给自己,他待她是真心的,若是日后嫁给了自己他爹娘也不会为难她,就算为难她,他也会护着她,而且她还能经常与他妹妹待在一块,这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不愿嫁他呢?莫非是不爱吗?但是他明明从她眼里看见了情意。 “阿谨既然要喝,你让他喝便是。” 宋珩出现的措不及防,悄无声息。忽然就推开门进来,笑着打断了小厮的劝解。 “草民见过皇上。”小厮连忙行礼,说着还不忘拉了拉早已醉得趴在桌上的沈谨。 沈谨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哪里知道宋珩此刻就站在这里看着他这幅丑态,他挥了挥小厮的手,不耐烦道:“滚开,让我喝,我要喝酒,我要消愁。” 小厮跪下地上,吓得脑门直冒冷汗,你随便什么时候喝酒都行,为何偏偏是今日,你什么时候发酒疯都行,为何偏偏要在宋珩面前。 宋珩倒是不在意,摆了摆手让他起身:“你先下去吧,朕在这里陪着阿谨。” 小厮哪敢不从,连忙退出了包间,心里暗暗祈祷沈谨不要醉得太厉害,否则惊扰了圣驾可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那可是事关沈氏满门的事。 “阿谨为何事愁啊?”宋珩为自己倒了一杯浓酒,随意问道。 沈谨哪里还听得见宋珩再说什么,只管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酒醉之后用不了多久都会睡着,这话果然不假,宋珩再一次看了一眼沈谨,轻笑。 一直以来沈谨在他面前都是世家公子,俊朗翩逸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有时间虽然也跳脱活泼,总不离世家子弟的形象就是,哪里见过他这般酒醉之后的丑态。 看着沈谨喝酒的姿态,自然会想到慕昭,慕昭翩翩如玉公子,不知酒醉之后又是哪般样子,会不会像沈谨这般有嚎啕大叫,发疯撒泼? 慕昭雅人深致,淑人君子,怕是不会如同沈谨般发疯撒泼。 呵!淑人君子吗?不就是一张脸长得俊了一些,温润如玉了一些而已,搞不明白为何如今的小姑娘为何会被皮囊所惑,就连她也不例外。 说实话,宋珩的长相也是数一数二,俊秀非凡的五官,除开他君王的身份,也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 一身黑色锦袍,容貌俊美,但因为他脸上神色淡漠,给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虽然不失美感,但也令人难以亲近。 其实他与慕昭的长相一般无二,只是气质却不不同,京大多喜欢慕昭恍若谪仙的长相,喜欢宋珩的人虽也不少,却还是差了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待沈南雁喜欢慕昭这件事的,虽然不久前早有准备,但是如今真正知晓了沈南雁的心意,他只感到心烦意乱,内心极其的复杂。 错了,这本该不是这样,这不该是他与她的人生轨迹。 他本该十里红妆,迎她入宫。 宫墙之内,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深深宫邸,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她本该属于他,属于这个皇宫。 成亲之后琴瑟和鸣,晚间红袖添香佳人在旁,海枯石烂同心结,海阔天高比翼程,还要在良宵与她共饮合卺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她与其他人心意相通。 他宁可不知道沈南雁与慕昭两人心意相通,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是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一个又是他兄弟,上天似乎在给他开玩笑,两个最重要的人心意相通,彼此爱慕。 那他呢,又算什么? 第二十六章风寒 “少爷,醒醒,快醒醒,我们该回府了。” 耳边迷迷糊糊传来一道又一道声音,那声音仿佛不嫌烦,一声又一声地响起,让他心头不由烦躁极了,沈谨睁开眼睛后,小厮站在他面前,还一个劲地摇晃他的身子,难怪方才他还在想一直消散不去的眩晕从何而来,原来如此。 “发什么了什么事?干嘛这样大吵大闹的?”深夜醉酒留下来的后遗症就是一大中午起来头疼的厉害,沈谨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开口。 他本来就是个记性子,脾气又暴躁,身边伺候的人早已习以为常,小厮也不恼怒,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昨日少爷你醉酒之际,皇上来了,还和你待了一阵子才走的。” “皇上来了?”沈谨微讶,他可不记得自己听到过宋珩的声音。 “不错。”小厮肯定道。 “那………”沈谨犹豫不决的开口。 “少爷昨日醉酒时丑态百出,与平日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小厮秒懂沈谨的想法,道出事实。 短短几字足以知晓当日自己有多么丢脸,沈谨对自己酒后的行为认知清楚的,本来是没有什么,被宋珩看见又是另当别论了。 霎时间,脸上变得通红,在由红转青。羞愧难当之后脸色忽然变得铁青:“那你怎么没有喊醒我?任我在皇上面前丢脸?既然如此要你何用?” “奴才喊了,只是少爷没有醒。”小厮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沈谨说这话倒不是生气的意思,他是知道自己的,醉酒之后哪还管得了什么,这样说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让自己不那么丢人罢了。偏偏小厮不如他意,让他连台阶都下不了。 “罢了,下去吧。”沈谨越想越气,最终无奈只有让小厮退下。谁让这个小厮不是旁人,是他亲爹亲自塞给他的人呢?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将他供起来日日膜拜,一面还要防止这个小厮向他爹打小报告。 出了五品居之后,外头下起了雨。 午后,瓢泼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大地。五品居大门前门庭若市,好不冷清。其实也能理解,谁喜欢大雨天往外头跑,除了像他这样深夜醉酒为归之人,就是无家可归,被大雨挡住了前行之路的人。 “轰隆……”沉闷的雷声大作,乌云笼罩在天空上,时不时有闪电划亮昏沉的天。 “小姐怎么又得病了?”几个丫鬟站在角落的屋檐下窃窃私语。 “我听人说昨日在大街上小姐与慕公子难舍难分,两两相望,何其不舍,如今这场病怕是为了慕公子。” “你别胡说八道了,让人听见多不好。”她们悄悄压低了声音。“就算真有此事自然也不是该我们瞎操心。” 沈谨顿了顿,收回了原本迈开的腿,转个方向往楠苑走去。 ………… 沈南雁躺在床上,她面色红润的有些过了头,不仅咳嗽声越发微弱,呼吸也是十分沉重。清冷绝色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若不是面上的不适险些让人不知道她病了。 “小姐,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轻阴也去通知老爷和夫人了!”红樱伏在榻前轻声劝慰道。 其实她只是身体有些不适罢了,倒还不需要劝慰,沈南雁想开口回答自己无事,但是一直这样不停咳嗽让她开口有些难。 “小姐,你挺住啊,大夫很快就来了。”不知是哪个胆小的丫鬟忽然泪眼婆娑。打破了室内冷静的氛围,就连平日里一向温柔和气的红樱也忍不住刮了那个小丫鬟一眼。 沈南雁身体柔弱,却甚少生病,她这次生病来的措不及防,虽然瞧着神色没有丝毫痛苦,症状不轻,一时间把红樱等人吓住。 危机时刻或是生病时刻,最忌讳人心不稳,或是让病人忧心忡忡,红樱才故作镇定自若让楠苑里里外外的人心稳定下来,那个小丫鬟这般说话,让红樱的一片心血付之东流。如今虽然恼她却也没空处置她,在这里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着沈南雁,生怕她不适。 沈南雁将这些话听得模模糊糊,心中无奈至极。 慕府一处幽深的院子处,书房的几案上堆满了各类书集画像,还有若干封红笺,纸上全是娟秀小字。 慕昭身着浅蓝色衣袍坐在几案旁,因在下雨,室内早已点上了烛火,暖黄色的烛光照亮了他英俊的侧颜。眉目温润,气韵高洁。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侧耳一听知晓这是熟悉的人,放下了手中的诗集,问道:“阿随,何事?” 没过多久,来人推门而入,进来的人果真的谢随。推门而入的瞬间,带来了一股寒气与湿气。 慕昭递给他一杯茶:“喝杯茶驱驱寒罢。” 谢随道谢之后接过茶来,见慕昭眉目间尽是疲惫之色,不由得心疼起来:“公子按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即可,这样好歹嫩好开心些。” “有什么事直说罢。”慕昭皱了皱眉,若是他没料错的话,应该是她出了什么事。 “沈府传来消息,说沈小姐病了,此番风寒来势凶险,沈小姐她……她恐有性命之忧。”谢随犹豫着说了出来,内心不由感慨万千,明明两人都有意,偏偏要互相折磨,如此又是何必呢?自从昨日分别之后他家公子在书房里独独坐了一晚,那位沈小姐呢如今又得了风寒,情况不容乐观。 慕昭面色苍白,空气中弥漫着不明的情感。随后,他站了起来,无声地走向窗边。他毫无预兆地打开了窗子,虽然雨势虽然小了一些,可雨水还是打湿了他的长发和衣衫。 “公子去看看沈小姐吧。”谢随劝道,就当是为全了自己的心思,沈小姐病中看见了他,心中定是欢喜不已,没准病就好了。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慕昭望向了窗外,暮秋季节,秋夜渐落,虫蚁渐死,在大雨的摧残下,粗壮的树木枝干仍然立在那里,不曾折腰。慕昭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既然已经决意不见,自己方才的动摇又是为了哪般? 他是否真的做错了,不该这样对她,谢随身为局外人尚且知道若是相爱便要大胆去爱,而他自诩为看破诸事,却还不如谢随看得通透。 大夫来得极快,一进屋里,沈母连忙拉着大夫的手恳切道:“大夫,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见沈母爱女心切,大夫自然也是能理解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那个大夫有条不紊地诊治着,良晌起身道:“将军,夫人,小姐这只是普通的风寒,不足为惧。” “那为何我妹妹如今呼气声沉重,意识看着有些混沌?”一旁的沈谨提出疑惑。 其实沈南雁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比起平日来气色不及平日好。 “小姐这是忧思成疾,郁结于心,再加上风寒来袭,头脑才会混沌不清。”大夫解释道,心中却有些纳闷,沈家小姐年纪小小一天到底在郁结什么,平白变成如今的症状。 “多谢大夫了,我来送送你。”沈父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早已递上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大夫掂量掂量手中的荷包,笑意更深:“沈将军客气了。” 都是明白人,沈父这个举动明摆着是要封口,让他不要把这个结果轻易说出去,大夫自然应下。 经过大夫的诊治,她的意识清醒了些,可头脑依旧混沌不堪。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沈小姐……沈小姐……”温柔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回荡在她的耳边。 听到日思夜想人的声音,沈南雁努力地想要抬起手去触摸,明明就在眼前的身影,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清冷的脸上有两行清泪流过,她终究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慕昭,慕归时,她怎么触摸不到他呢? “雁雁!怎么样?好点了吗?”沈母见状连忙问道。 “妹妹,如何了?”沈谨也围过来关切问道。 “我没事……”沈南雁用手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清泪,微弱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余光瞥了瞥周围,眼眸很快又低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又清醒了很多,醒来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看慕昭,看他是否在这里,他来看自己了没有。 然而,他果真没有来,连东西都没有送来,一句话也没有传来。 “雁雁,你到底是怎么了?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要憋在心里,你若是想要什么我让你哥哥给你取你来便是,憋在心里伤的还是你自己。”沈母温声地劝解道,一句重话也没有对她说。 “好。”沈南雁回道,眼眸不自觉看向沈谨。 彼此,沈谨也在望着她,神色莫名其妙。 她喜欢慕昭,痴心于他,她哥哥是知晓的,她为何而病她哥哥也是知晓的,她想要什么东西,如今沈母还专程让沈谨去为她取,若是她要慕昭呢?不知沈谨是否还愿意。 这话一出,沈南雁盯着沈谨,沉默不语。 第二十七章玩弄人心 沈谨自然是知道沈南雁盯着自己为哪般,无非就是对他拆散她与慕昭的事,有些耿耿于怀罢了。 他这次还真的猜对了,沈南雁不傻,昨日发生的事太多,她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哥哥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慕昭拒绝她的理由无非有两种,一是因为自身,他认为自己配不上她。他虽然温润如玉,在京都女子眼中是最佳的夫君人选,算是谪仙般人物了,可因为他娘亲之事,给他留下了一道伤疤,让他时刻陷于自卑之中,到如今只能刮骨疗伤,可她上一次明明已经从另一外面暗示他,让他活得自我,不必理会旁人就是。 她记得他那时心结已解,不可能在因为这件事而拒绝她,那第二个原因大约就是她哥哥给沈谨说了什么,让他远离自己。 结合沈谨前几次频繁出府,还有那日慕昭来府内找他,他们一同喝酒那日,她与慕昭明明相处的尚好,却过了那日之后慕昭一个劲疏远她,对她十分客气。她便知道大致事实与她想的大致一样了。 刚猜到这个原因的时候,她几乎是愤怒的,她平日看着没脾气,平生却最恨别人随意干预她的生活,主宰她的人生。 况且慕昭与她而言,更是不同,慕昭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也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是她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 她是个无心之人,是慕昭给了她一颗心,若是没有心她该如何存活。 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再加上得了风寒这短暂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她哥哥不赞同她与慕昭的事,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终归是为了她着想,若是现在质问于他,难免不会让她哥哥寒心。 所以,她忍不住,在沈母说了那句话之后,她默默看着沈谨不再言语。 见沈南雁好了一些,沈母怕她累,略为嘱咐了几句话之后,离开了楠苑。 走前硬要拉着沈谨一同离开,沈谨死活不从:“娘,你先回去吧,我和妹妹说会儿话。” 沈母气得直发颤,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儿子:“你留在这里作甚?你妹妹身体本就不好,留在这里不是让她烦心吗?” 奈何拗不过他,沈母无奈只有出了屋子。 “我就不明白了,慕归时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样为他劳心费神吗?”沈谨无奈地端来一个杌子挨着床边坐下。 沈南雁早就在方才已经坐起身来,听见沈谨的话,神情淡淡的:“我和他此生已决意不必再见,哥哥不必再论及此事。” 沈谨由上至下的大量了她一眼,“果真?” 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可以察觉到语气中的兴奋。 沈南雁意味深长的往着沈谨,没有开口。 知道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沈谨讪笑:“既然你们说清楚了,日后少来往便是,你也可多去结识其他人,他们未必不及慕昭。” 听着沈谨这些话,虽知道是良言,头脑胀痛得厉害,也无心再听下去了,随便应了一声,“你去瞧瞧阿词吧。” 本来还在说着话的沈谨,一听这话脸色很快垮了下来,蹙眉道:“改日我再来看她吧,这几日她应该不想见到我。” 本以为他们两人只是普通的拌拌嘴,斗斗嘴,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如今见沈谨神色异常,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沈南雁有心劝解,奈何现在身子不爽利,脑袋也会昏昏沉沉的,昨日又去慕昭别离,心情更是郁结于心,哪还有分得出精力。 “昨日一夜未归,你回院子去补补觉吧。” “那你自己休息吧。”沈谨出屋之后,让红樱进屋去照顾沈南雁。 沈南雁的病情虽然被沈父有心压下,奈何宋珩早就派人暗中观察沈府,尤其是沈南雁,这事自然也传进了宋珩耳中。 影卫进了内殿,停在了屏风,一股龙涎香袭上心头,他惶恐不安起来,昨日才禀报了那位的事,皇上心情已经不好了,现在那位又出事了,也不知这位又该是何等反应了。 “皇上,喝口茶润润喉咙吧。”影卫苦不堪言,硬着头皮奉上一杯茶。 宋珩微微阖首接过:“有话直说便是,做这些活干甚?莫非是想奉茶?” 奉茶?还要在天子眼皮下奉茶,他可无福消受,还不如去沈府看那位每天翻阅诗集也是好的。 “沈小姐今日病了,听说是心病。” 宋珩品着茶,听出话中含义,心中泛起一阵涟漪,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哦?究竟是什么心病才让她病倒了?” 影卫观察着他的表情,回答道:“似乎是因为昨日与慕公子之事。” 听见慕昭,就如触碰到自己的逆鳞,宋珩放下茶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病了?” “没错。”沈小姐确实是病了,这位在生气也没啥用啊,他不禁在心底嘀咕道。 “你去把慕昭叫进宫来。”宋珩盯着案几上新递来的折子,忽然盯着影卫沉声道。 影卫被他的眼神盯得背后发凉,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不敢与其对视:“皇上,卑职一直都是躲在暗处,要不要让郑公公去传?” “不用,你去吧,他自然知晓是何意?”宋珩轻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严冬里的梅花虽然熬过了狂风暴雨的摧残,始终还是注定凋落,就如他与慕昭,即使情同兄弟又如何,始终不是亲兄弟,望着窗户上摆放的光秃秃的梅花枝干,冷漠地瞧着:“顺便把那株枯梅一同拿下去仍掉。” 扔掉?影卫实在不解其意,还是照着拿下去了。 兄弟?他从来不需要。他与慕昭不就是如这株枯梅吗?虽然依旧盛开,始终还是要枯萎,倒不如一开始就决裂。 只是,该是他的东西注定就是他的,旁人无论如何也抢不走就是了。 光做赏月人未免不足,摸不到触不着虽具有情趣,可还是比不了将月捧在手心来的好…… 那轮冷月,他要定了! 如他所料,影卫在慕府的书房里宣布了宋珩的旨意之后,慕昭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变化,“知道了,我马上进宫。” 影卫点点头离开了慕府。 皇上听到沈小姐为了慕昭病了之后,立马就让他把慕昭请进宫。两人怕是要决裂的节奏,这事慕公子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偏偏喜欢他的人是沈小姐,沈小姐也就罢了,谁让皇上喜欢她呢,他们两人的事皇上不怒才怪。 如今皇上斥责他也好,打压他也好,慕公子都得受着。 如此俊秀温润公子年少遭遇不公也就罢了,好日子没享受几天如今还要因为这些琐事遭到斥责,真是可悲至极。 户部尚书之子又如何?长得俊秀非凡贵为京中女子梦中情人又如何?活得如此憋屈还不如他呢,虽是做奴才,至少过得潇洒。 影卫再一次感慨慕昭活得不容易,人影逐渐消失在巷子中。 “公子,皇上现下让你入宫,怕是来者不善。”谢随都看出来了宋珩此番举动别有用心,慕昭怎会看不来呢。 “不用,皇上此番举动不过是为了她罢了。”慕昭摆了摆手回答。 “可是为了沈小姐?”谢随微讶,当今皇上心机谋略几乎无人可及,为人更是深不可测,没想到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宋珩的智,他是领略过的,一登基就召回沈谨父母,打破了朝中三足鼎立的局面,兵权握于沈父之手,回了京都之后稍加收付号令权利变大不可收拾,因为宋珩立了御史大夫之女为后,丞相于御史大夫相互牵制,相权收到打压。 本以为召回沈将军回京就算是打压沈氏一族也要一段日子,没想到宋珩先是借三朝元老李大人这件事,大刀阔斧下令收回了沈家的兵权,在将沈南雁留在皇宫用来威胁沈氏。如今兵权基本已经回归到宋珩手中,相权也被削弱,怕是假以时日这大梁就是以皇权为尊了。 再拿宋珩让他家公子办李大人这件事来说,他若是亲自出面安抚李大人遗孤,虽然能让一众老臣不至于寒心,但大梁建朝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哪有什么大臣,就算有有如何?崭新的国家不该注入心血液吗? 他不出面安抚李大人遗孤,这个举动看似无情却也合理,人家李大人在金殿上自己都些谢绝了蒙泽子孙的旨意,若是现在在去安抚李大人岂不是告诉世人皇帝金口玉言,可以再改吗。 再者,他新登基没多久,如今正是立威至极,就更不可能因为这事而改变了。他让他家公子去办这事,虽然很可能是怜惜李氏孤弱,但也不乏日后有人问起,他大可以说自己吩咐他家公子去办了这事。全了名声,也稳定了名声。 就算日后无人在提此事,如今让他家公子去办这事,世家贵族也定会认为是他家公子有意招揽李氏一族,有野心的是他家公子,更是不会怀疑是他所为。 桩桩件件,哪件不是一举多得,把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自己坐享渔翁之利。 第二十八章 高山流水 有时候他都快怀疑前段日子宋珩把沈南雁留在宫中到底是因为真心喜欢她,还是利用她牵制沈氏一家,到底是真心多一点还是利用多一点呢? 宋珩的狠如今虽未察觉,却也知道总有看到之日,总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总而言之,他家公子远远不及宋珩狠辣,绝情,深不可测。若是与这类人成为好友还尚可,若是成为敌对之人,终有一天他家公子定是斗不过他,不被宋珩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中之中都算好的,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只怕日后下场凄惨。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宫墙之内,长廊幽深极长,大门小道,数不胜数,来往行人,一袭宫装,高矮胖瘦,虽无几分姿色,繁多花色却也是宫中的一道道颜色。各所宫殿交错坐落于东西南北之地。 青瓦红墙,环境清幽。地处皇宫偏僻地段的一座宫殿,门上黑色匾额上书写着“芳榭”两个烫金大字。环境地段虽僻静,修葺的繁华程度不容小觑。 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一人席地而坐,在焚着淡雅的清香中缓缓抚琴,轻拢慢捻抹复挑,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或轻或重,变化无常。 音色亲千变万化,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又玲珑剔透,而后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似不惧风浪,似不论凶险,只做那奋勇搏击的激流,用尽全力,呐喊出心头的不平。 方才走到宫殿附近就已经听到琴音,他不需要询问下人就知道是何人再次弹琴,慕昭静静的侯在殿门口,等待着宋珩的宣召。 仗还未开始打,他便已经输了。 宋珩让影卫来传他,无非是在警告他,他的所有举动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让他时刻谨记君臣身份,不要试图跨过这个界限,觊觎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让那个影卫来应该还有一个原因,他与沈南雁的事宋珩已经知晓。那个影卫是宋珩派去保护沈南雁,如今派专门保护着沈南雁的影卫来给他传话,来传话之前定是先去宋珩面前回过话的。 今日让他前来,不在御书房亦或是宣室殿,而选择这件偏僻的奢华宫殿也是有原因的,如今宋珩在里面弹琴,谈琴也就罢了,偏偏这首曲子名唤《高山流水》。 伯牙钟子期毕生知己,伯牙鼓琴,钟子期善听,二人心心相惜,互为知音。伯牙经常弹的曲子就是这首,可惜钟子期亡后伯牙绝弦以祭知音。 宋珩选的这首曲子,意在绝裂。 《高山流水?这首曲子全程行云流水,舒心畅意,一气呵成,清灵有韵,绝不是如今这样激进,如同波涛翻滚的声音。 他是把所有的不平与怒气都发泄在这首曲子里了吧。 指尖的动作慢了下来,一个极速收尾,声音戛然而止,不带任何一丝拖沓。这首曲子弹得全程由缓入激及急,从未有过丝毫缓慢或者转音。 那曲子最终没有汇入波涛翻滚的江海之中,趋于平静,只有那么迅速的收了尾,就像暗含在曲中的怒气无论如何也不会平静下来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里了多久,也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和心情去对待宋珩的暗示。 真的有那么心痛吗?才会在彼此分离之后,郁结于心,得了风寒,险些危及到性命。 真的有那么生气吗?才会在得知他与她的事后,以琴音暗示,生生要断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他只知道那一刻他想毫不犹豫的跑到沈府,跑到她身边,哪怕是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他只知道这一刻他真希望殿内的宋珩,他的君王,兄弟能将这曲子弹完,不要让其戛然而止,让其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就像高山流水,无论怎么弹还是空灵悠长,就如伯牙子期的情意一般有始有终,情意犹在。 琴音消散不久,郑福海从殿内姗姗来迟,脸上满含歉意:“都怪门口的奴才不懂事,慕公子你来了都不禀报一声。亏得皇上专程问了一句你来了没有。” 这里里外外都是宋珩的人,他何时来的,又干了何事怕是早就已经通过眼线传到了宋珩耳中,如今让他在殿外等候不过是要锉挫他的锐气,君要你在哪里侯着,你就得在哪里侯着。 “是我不让他们禀报的,皇上在弹琴,怎可为了我分神?”慕昭温和的开口。 郑福海笑着替慕昭理了理飘落在他头上的落叶,温声道:“慕公子快随我进殿吧,皇上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是。” 进了内殿,屋内奢靡豪华之处更甚,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这座偏僻幽静却又极尽奢华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 六尺宽的沉香木制作而成的阔床边处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间,如坠云山幻海一般让人虚幻难辨。殿内陈设崭新,其奢华程度不必言说。 慕昭进来之时,宋珩正靠在榻上用帕子擦拭这手心,投手间尽显身上的深沉威严,见他进来忙笑道:“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微臣遵旨。”慕昭如常地先行了个礼之后才缓缓起身。 与他相处多年他对宋珩的脾气秉性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宋珩面上丝毫不显,内心的怒气怕是已经达到了顶端,如今的客气平常怕是只开始罢了。 “归时认为我方才弹得这首曲子如何?”宋珩笑着问起。 “皇上琴技高超,鉴赏水平更是一流,微臣不敢妄下定论。” 慕昭又把这个问题甩给了宋珩,宋珩以曲子问他这个问题,不就是让他对他们的决裂发表看法吗。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都是这样,暗喻,明喻,暗暗喻也是有的,宋珩知道慕昭明白自己的用意,也懂自己在说什么,慕昭这样故意把问题又绕回来,他偏偏不如他意,“比起书画琴技,谁人能比得过你?京都第一才子的名声莫非还能有假?” 宋珩这话说得极其有深奥,看似是在夸奖慕昭,却带着些许对他才华的嫉妒,即使在表达嫉妒可他这话却说对了,慕昭的确是京中第一才子,才气远远高于宋珩,那岂不是说方才慕昭的话是在讽刺君王才华不及自己? 君王怎么可能会嫉妒自己才华不及臣子,宋珩此话不过是在逼迫慕昭让他必须回答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不然他就是讽刺君王,以下犯上。若是不好好思虑一番,这问题确实不好回答。 宋珩让他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是在问他对她们两人决裂怎么看?若是他回答这曲子不错,就是赞同决裂,从此之后他们两人互不相干,两人无需在多言,都是聪明人,不必再经过争吵离心就这样断绝关系。 若是他回答这首曲子不好听岂不是在质疑君王的能力?这照样也是以下犯上,再说了,他与宋珩虽是多年的兄弟,到底还是君臣有别,君要和臣断绝,臣怎敢不从? 就算自己不从之后呢?又能如何,嫌隙已生,自己又该如何做才能让他们关系恢复原状呢? “微臣惶恐,皇上的琴技一绝,书画诗赋更是大家,微臣望尘莫及,皇上如此这般说更是让微臣无地自容,惶恐不安至极。”慕昭跪在地上,轻声回道。 “呵?惶恐,你诗词歌赋不好?”宋珩嗤笑,“若是不好又怎会惹得佳人为你芳心暗许,几度害疾?” 才华明明是京都第一,他偏偏要在这里自谦,连称惶恐不安,自己无非就是让慕昭做个选择,他偏要在这里犹豫不决,绕开这个话题,宋珩干脆打开窗户说亮话,向他挑明,也不顾慕昭此刻脸上什么表情了,沉声道:“慕归时,你真是好样的,前些日子让你去幽州办事就已经警告你了,你偏偏还要冥顽不灵,在这里碍朕的眼。” 遇到后面,宋珩就算再怎么克制住自己,怒气还是忍不住冒出来,后面的语气几乎都是怒道。 虽然知道宋珩此人远没有众人看到的这般简单,今日见到宋珩发怒的样子,慕昭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颤,微怔:“皇上此举是认真的吗?” 宋珩反问:“认真什么?要与你决裂吗?还是真的喜欢沈南雁?” 慕昭问的话完全出乎他意料,原以为他会辩解一二,亦或是在这里质问他凭什么要离沈南雁远一点,偏偏他听完这个问题之后问了自己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如此软弱无能,心软情痴,这般无用,难怪京都人人都在背地里明里暗里诋毁他,亲生父亲明明对他不住,却还要处处打压嘲讽于他,亲生兄弟哪里把他看做家人,对他不是怨恨就是厌恶。 原先只当他是温润如玉公子,待人温和了些,不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他与阿谨帮他料理了便是,而今看来不过是个软弱无用之人罢了。 第二十九章 离京 两人一坐一跪,一黑一白,身材颀长,两两相望,彼此对峙着,生的又是极好,看着是那么得赏心悦目。 宋珩相貌俊美威严,一身华贵的玄色锦衣更显其尊贵之态,腰间配着的黑色玉带间缀着一块白玉,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相比宋珩的深沉内敛,慕昭的气质更偏向于气质外露。一双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钳在一张完美俊逸的脸上,细碎的长发覆盖住他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一袭白衣的包裹之下更加衬得他如玉公子,面如冠玉。 两个人性子不同,气质更是不同。此番对峙之下,宋珩占了上风,无论从气势上亦或是其他上远远胜过慕昭。 “皇上是何时喜欢上她的?”雨方才停歇不久,在雨后的阳光照耀之下,没有丝毫红晕,清秀的脸上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无时不流露出高贵淡雅,明月清风的气质来。 “知道了又如何?你认为我们的关系还能回到从前吗?”慕昭是聪明人,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不会不懂,偏偏要问如此无趣的问题。 慕昭苦笑,他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不止宋珩,连沈谨亦是如此,沈谨得知沈南雁痴心于自己,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冷淡疏远至极,即使他有心补救却无力回天,沈谨定然也是发现了。 他这么疼爱他妹妹,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对沈南雁的情意,决裂只是早晚的事。 感情如此淡薄,淡薄到竟然因为一个女子沦落到多年来的兄弟之情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皇上,你已经决意如此了吗?”慕昭问道。 既然感情挽留不回来,倒不如不强求的好。 此番决裂,宋珩心里也不好受,他与慕昭,沈谨情同手足,多年来何曾有多争论,生过嫌隙,如今只因为一个女子走到这个地方。 “当然。”宋珩盯着慕昭,果断地回答。 “那微臣便预祝皇上今后余生,福泰康健,心想事成。”他磕头三次,以当全了他们这辈子的兄弟情。 红砖青瓦,宫墙深深,午后时辰,雨天路滑,这段路上甚少有人经过,宫廊上一白衣男子举伞而行。 步履蹒跚,走得缓慢而又艰难。方才在殿内跪在地上的时辰过久,膝盖冰凉酸痛发麻,如今能撑子身子出宫去已是万幸,怎么还能加快速度。 大腿处隐隐传来的疼痛感刺激着他的大脑,脑子混混沌沌,早已辨认不清方向,他只能依靠着直觉往前走着…… 情分已不在,一梦付黄梁。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人生至苦,莫过于此。 短短几日,他失去了人生中心爱之人与兄弟,另一个兄弟的离开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曾经那么渴望要得到的一切,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孤单的只是他一个人罢。 他突然有些想质问,甚至是憎恨他的娘亲,为何要把他生出来,忍受着世人的白眼嘲讽,经历兄弟反目,知己离别,这些苦若有来生,他一定不要在受了。 雨夜微凉,半夜凉初透,书房里的烛火又亮了一整夜。 皇宫中的御书房也是彻夜烛火未熄,都说当今皇上深不可测,冷清冷心,怎么可能会没有心呢? 他知道将自己的心设了一层阻碍,任何人不能靠近罢了。 与慕昭决裂,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若是可以他是不想生生斩断他与慕昭的情分的,是慕昭逼他啊,明明他已经多次警告过他,让他离那个人远点,他偏偏不信,硬要挡他的路。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桌上早已摆上多时的圣旨孤零零的放在那里,褶皱上的痕迹预兆着已经被翻过多次,甚至还有落在地上过的痕迹。 慕昭的命脉,掌握在他的手里。无论是以往还是现在,他注定是胜利者。 “臣顾氏启奏皇上,臣担任柳州知府多年,为官勤勉清白,大事小事亲力亲为,从不敢有一丝懈怠。今不久在柳州酒楼吃酒时,偶然听及一言,事关慕昭公子往事,慕公子的亲生娘亲柳州名妓,绝色佳人,才高八斗,幼时被卖沦为名妓,半生辗转,半生浮沉,今其听那吃酒的老翁谈及前朝公主血脉流亡人间,虽已经过去几百年,那名妓既有可能是前朝皇室血脉。微臣如今多番探寻下来,发生了一丝端倪,尚可以佐证此事之实,具体之事请容臣细细追查。” 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书信,厚厚的一叠奏折上写满了文字,条理清晰,道尽了一个悲惨女人漂浮一生,临死都没能发现的身世。 前朝血脉之事,无论放在建国之处亦或者如今都是极其忌讳的事,若是这事硬要拿到明面上解决的话可以赦免,也可以满门抄斩。 关键是要看君王如何处理,其他人可能会对这事心里稍存忌讳,独独他没有,他方才已经把这折子给慕昭看过,把选择叫到他手里,让他自己抉择。 ……… “你去把行囊收拾好吧,要快,最迟立冬前就将其收拾好吧。”一夜未眠的结果就是眼下乌青密布,他喝下一口浓茶提提神。 “公子我们又要出远门?”谢随望着慕昭疑惑道,昨日进了宫,怎么今日就要离开京都呢? “不错,我们极有可能……会长住在边关。”他还是没有告诉谢随他们可能要一辈子待在边关。宋珩的担心他明白,只要他在京都一日,他与沈南雁随时都会见面,一旦他离开了,宋珩也就放心了。 “皇上让我们去边关?”边关苦寒偏远,光是行程就要走上十天半个月,一来一回怕是要花一个月有余,再说了那里的环境更是恶劣,与幽州比起来更甚。 宋珩如今这个行为怕是专门针对他家公子了。 ……… 宋珩黑眸锐利深邃,如若电闪,如墨般的眼眸幽深,似古井般深不可测,让人不敢直视。当日他深如古潭的目光盯着他,沉声道:“边关如今也稳定了,沈家人回京,那里正缺个人去守,你就去为朕跑一趟吧,刚好你还能好好欣赏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还真是三句不离她呀,无论说什么话,谈论什么事,谈论完之后再旁敲侧击一番,自己的存在真的就这么让他在意吗? 他迟疑不决,不知当时自己是不想离开还是不愿离开。 在他尚在犹豫时,宋珩丢给了他一个厚重的奏折。铺陈开来,目光看向奏折。 脸上神色不显一分,手中的奏折却猝然落地,发刺耳的响声,声音击打在他心中,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 万万没想到,他娘亲居然是这样的身世。本该是姹紫嫣红,光芒万丈的一生,现在却过得如此的不堪。 他心疼她,为她感到不甘,独独没有因为这道旨意畏惧他娘亲即将给他带来的后果。 “微臣遵旨谢恩。” 既然宋珩让他离京,那他离开便是。 “无诏不得回京……”见他回答的这么快,宋珩意味深长地加了这句话。 “是。” 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这一次,慕昭没有悄无声息的离开,宋珩还大张旗鼓专门下了旨意。 沈谨知道后提前几日专程为他送行,沈谨知道后,沈南雁当然也知道了。 这一次不是沈谨偶然提及的,而是谢随亲自来传的话。 “我家公子三日后将启程离开京都,前往边关,日后更是要长住。” 谢随站在那里,道明来意之后看着院中亭子下坐着的女子,肌肤胜雪,唇色极白,身着白色锦衣,金丝线勾勒出几片祥云,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与泠然之气。 她淡淡地望着他,言语冷静:“长住?这是皇上下的旨意还是你家公子的决定?” 当然是宋珩在针对他家公子,不然他家公子无论如何也不想出京。 “沈小姐以为呢?若是沈小姐要去与我家公子道别,奴才为你安排,若是小姐没有这个想法,那就怪奴才多管闲事就是。”对待沈南雁可不能像一般女子那样求着她让她去见他家公子,沈南雁不是一般人,定是不吃他这一套,而是应该把主动权给她,让她自己选择。 “知道了,你走吧。”沈南雁的声音淡极冷极,平淡地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声音如此之凉薄。 谢随冷眼瞧着沈南雁脸上冷淡的表情,替他家公子抱不平,于是讽刺道:“都说沈家小姐绝色佳人,京中第一美人,我看未必如此。脸生得再好看有何用?至少该瞧瞧自己的心吧,旁人对自己的好半点不记,冷心冷情,这种人还有人性吗?” 这话以下犯上,明里暗里都在赤裸裸讽刺她待慕昭如此冷漠,根本不配为人。谢随是他的人,自己没去送他,谢随如此生气,替他抱不平,可见谢随是真心待他的人。 既然是真心待他的,她又怎么可能生气,她沉稳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回去吧。” 第三十章 送别 谢随最终还是满脸不情愿地离开了沈府,并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绝对不再踏入这里半步。 另一处,沈南雁在谢随走后,进了屋子,打开那个匣子拿出里面的信来,默默注视良久,开始思考起谢随的话来。 “我家公子三日后将启程离开京都,前往边关,日后更是要长住。” 长住?是不准备回京了吗,是因为她吗? 难怪她哥哥这几日一直在往府外跑,怕是去为他送别,她这些日子病没有痊愈,几乎一整天都是待在屋子里,外头的事她也没有在意。 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平淡如水,她竭力让自己变得和从前一样冷心冷清,对事漠不关心,做那个潇洒的人。可如今才发现只要一听到慕昭的事后,她的心全乱了,这么多天如寒冰般的心再一次从里到外露出一丝裂缝来。 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呢。 喜欢上他,痴心于他,是件让她幸福的事,他对她也是有意的,更是让她心生欢喜。 可他不愿意直视这份感情,忘了他,她接受了,决绝道出此生不必再见之诺。可他离开她,这又如何让她接受呢,她可以亲自道出此生不见,与他辞别,却不愿他离开自己,离开京都,远在他乡,不愿日后连他的近况都不知晓。 她原以为谢随说他日后可能会在边关长住,她本以为是吓唬她的,没想到却是真的,谢随的样子不像撒谎。 看着匣子里这些视若珍宝的信件,在想到如何怕是在也见不到他了,自己只能待在沈府睹物思人。沈南雁心口一阵酸涩,没多久又蔓延到了脸上,她微微敛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上粘着的雾气虽然遮盖住眼底布满的血丝,却掩盖不了那氤氲的雾气。 她哭了,她居然哭了,与慕昭分别时她没有哭,年少遭遇重大创伤的时候她也活生生的忍住了,如今她竟然哭了,平生第一次哭泣。 都说女孩子一哭是再也停不下来也不想再停下来的,但是她哭的时候只是酸了眼角,眼眸里的泪珠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眼眶中,一大颗一大颗哗啦啦的往下掉。心里酸涩痛苦,面上丝毫未显。 她除了年少的遭遇那段经历是个秘密之外,还有一个秘密,只要与她相处在一起久了就会发现的秘密。 她没有共情能力,不懂悲伤是何种表情,就算真的过于伤心或是难过喜悦,最多只是微笑或是蹙眉,甚至更多时候清冷孤傲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她也不知如何与家人朋友相处,就是因为她无法与别人体会到同等的感情。 如今,慕昭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给了她,就连所有的喜怒哀乐也是他给予她的,有了他,若是死也是活着,没有他,就算或者也是生不如死,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再去送他一程,爱也会,恨也罢,是非恩怨又如何,反正不会让自己后悔就是了。 天气晴朗,无风。 在即将立冬的前一日,慕昭已将行囊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了。 临走前,他忍不住望了望京都,繁华国都显现在他的眸中,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他骑在马车上,手中的缰绳被他缓缓地转着,眼前又浮现出沈南雁清冷至极的模样,不禁莞尔,他心上的姑娘当真是个极好的人呐。沈小姐,若是有缘我们来世再见吧。 这时远处一辆马车从城中驶来,马车上下来一个蓝色衣裙的女子,大概是来得急促了些,发丝有些凌乱,头上不禁冒着细汗。 看见沈南雁下马,慕昭一时怔住,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明明先前说过此生不必再见,但是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渴望,想来送你一程。”沈南雁低下头笑道。 “沈小姐不必如此,有缘我们自会再见的。”慕昭放下缰绳下了马车,云淡风轻道,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有心底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镇定。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笑着问出这个问题,面上依旧是泠然之色,眼里透出几分凄然之色。 “不会再有他日了,沈小姐。”他似是自嘲的笑了两声:“今生你我注定如此,只盼来日再相见吧。” 来日不是方才吗?今生尚未过完,怎敢奢求来世。 “无心之人又何敢在奢望有来世呢?我不会逼你,你若要离去,我自是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我等你,一直在京城等你,若海水枯萎,石头消失,日月不在,我就不会再等。” 听着如此决绝的话,他头一次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为了那些所谓的痛苦,自卑还有情义而去伤害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胸口轻轻一颤,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沈南雁看着愣住原地的慕昭,苦笑:真是傻子,就为了她的一番话,要这样不忍良久,真是傻子啊。 看天色已然不早,她走了过去,用手环抱着他,抱住他的腰,因为她身量不高,正好到慕昭的肩头,她把脸埋到他胸膛处,情绪难以制抑,眼泪从眸中落下,打湿了慕昭的胸口。 “慕归时,不要忘了我。” 她哭着说道,让自己千万别忘了她。 她是他这一辈子的最美的月色,怎么可能忘呢。 谢随在一旁已经等候多时,虽然没有可以去听他们说话,习武之人耳力好,他没有刻意去听还是可以听见。 听着他们说到一半,忽然就听到一阵细微的哭腔声,目光转向他们身上,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面,绝色的沈小姐与他家公子正抱着,准确的说是沈小姐单方面的抱着他家公子,他家公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站着,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他原以为沈家小姐是个无情之人,实则不然。前不久去沈府找沈小姐,告诉她他家公子要离开京城,看着她满脸冷漠的样子他怒火中烧,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没想到今日她还是来了,如今还抱着他家公子在那里哭得如此伤心。 慕昭就这样站着任沈南雁抱着,手上没有丝毫动作。 良久,沈南雁松开他之后,他温柔地望着她,眼睛里仿佛有星辰的光:“忘了我,顾好你自己。” 忘了这样卑微的我,顾好你自己,做回那个潇洒的沈南雁。 暮色四合,慕昭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越来越远。 方才早已哭过,如今也哭不出来了,但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底的落寞无限滋生。 暮色带走了她心爱之人,徒留一个背影。从此以往,所思人,在远方。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一年的冬日极其寒冷,似乎是大梁几百年来最冷的一年。 飞鸟兽类基本消失不见,没了踪迹,雪中的腊梅哪里还有挺拔的姿态,早已被风雪压弯了枝干。 街道上人烟稀少,环境清冷。若不是赶集那日几乎很少看见有人影走动。就算是府中小姐需要什么首饰头花让丫鬟婆子去买时,大体上是没人愿意的,这么冷的天谁还愿意不顾着自己性命去办差事,虽然赏赐丰厚,那也得有命花才是。 外头冻死人的天色,谁还愿意出门,就连赶集的日子,上街赶集的人几乎少得可怜,待人影逐渐消散,再次恢复寂静,静得连一片绿叶,一只乌鸦也不愿驻足停留。 窗外雪花飘飘,寒风凛凛,暖阁内,温暖如春,炉子里温着热水,茶香飘过,阵阵清香。 “今年的雪下的比以往早了些,难怪天色这么冷。”红樱关上窗子,不让外头的寒风吹进来。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她们这种做丫鬟的一到冬日整体闲下来,府里的主子一到冬日大都懒怠动弹,全都窝在毯子里就是一天,像她们这位一到冬日连饭都懒怠在用,大多时间裹着毯子坐在榻上看书,桌上一壶热茶温在那里,嗅着茶香看书,有时候偶尔也会望着窗外出神,或是望着她匣子里的那些信低头触摸良久。 屋里温着热水,哪还需要她们再去端,她们一天无事可做,要么闲下来时绣绣花样,要么几个一堆坐在那里闲聊。屋子里有地龙,做着手工活也不觉得冷。 “今年是我们回京过的第一个年,没想到这么冷,还让不让人过个好年了。”阿词笑着抱怨起来。 这些日子她眼里的笑意少了很多,很多时候大多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谨来见过她几次,二人总是说不到一块去。有一次还未说完话,沈谨就怒气冲冲地走开了,第二日再来时阿词大多不会在见她。 两人一来一去,这几个月一直闹着矛盾,总不见好。阿词原来多么活泼的一个人,因为这事脸上笑意也少了很多,秀气的脸足足小了一圈。 这事闹得这么大,就连一向待在院子里看书写诗,作画的沈南雁也知道了。 原本以为他们两人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到了现在两人还不见和好,她有心规劝,每次问到原因阿词都眼神躲闪,忧心忡忡地在那里沉默不语,她知道事情并非她想的这么简单,虽然自己与阿词关系非凡,但阿词似乎并不想让自己插手,也就由着他们自己解决。 第三十一章 深夜谈心 可是如今阿词他们关系似乎淡了下来,整天几乎不见沈谨的人影,阿词也待在楠苑很少出门。 “听人说起今年连下多天的暴雪,偏远地带更是发生多起雪灾,冻死了很多家禽牲畜,更别说人了,饿死的饿死,冻伤的冻伤。”轻阴倒是没有一味在这里讨论雪的大笑,想起了前些日子听说的流言道了出来,有些悲天悯人。 说实话除了那些文人,皇帝,还会有谁在这里关心灾情严不严重,百姓能不能吃饱,会不会冻着。换句话说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听到这句话大概就是当做一个故事听了,也不会多做理会。 如今轻阴在这里悲天悯人地感叹雪灾冻死了人,红樱与阿词倒是没有作何反应,其余的小丫头都用轻蔑的异样眼光盯着她,内心极其不屑:呵,还以为是什么救世主呢,在这里怜悯终生有什么用?先脱了奴籍再说吧,真真是自不量力!还以为自己多高尚似的。 其实沈府的丫鬟家仆内心不坏,不是那种心思恶毒,暗地里算计谋害别人的人。轻阴为人孤高自诩,目无下尘,与红樱的心思玲珑八面,阿词的单纯善良不同,楠苑里的丫鬟大多看不惯她。红樱心思细腻,待人接物算得上大方得体,众人对她评价大多都是称赞居多,甚少有讨厌她的。阿词与沈南雁在边关待了这么些年,算是小姐面前的红人,众人更是不敢得罪的。 只有轻阴,虽是小姐亲自赐名,却不像红樱阿词那样是个大丫鬟,但是比其他端茶倒水的丫鬟身份又要高出一点。处在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在加上她这样自以为是,总喜欢悲天悯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下面的人越发看不惯她,能冷落就冷落她,好事也不叫上她。 轻阴是个刚烈的性子,被众人这般冷落对待,虽然气恼委屈却也无能为力,她不屑于找沈南雁告状,红樱知道后也找过她几次让她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语举止,不要让自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明明自己并未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改变,她满不在乎地反问:“若是他日我赚取一笔钱财,众人不喜欢我这样凭空得来的财富,莫非我该将钱财扔了只为和她们一样做个每月只有二两银子的丫鬟只为融入进去?” 如此诡辩之论倒真的像轻阴说的话,惹得红樱一阵摇头,这话这样一想似乎有那么几番道理。 红樱回去之后警告过那几个挑事的婆子丫鬟,奈何人心所向,警告得了一次还是警告不了多次,几次过后众人依旧如此,甚至比之前更甚。因为众人并未实际伤害轻阴,只是选择性孤立她罢了,红樱倒不好告诉沈南雁,让她处罚那些人。 随意处罚无罪的奴才,要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了,她家小姐的名声就全毁了,红樱虽然有心想帮助轻阴,但是比起小姐的名声来,莫说轻阴了,就是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牺牲。 阿词就更不必说了,被沈南雁和沈谨保护得太好,哪里还注意到这些明争暗斗的东西,轻阴的事她自然是不知道,若是知道还可以在沈南雁耳中唠叨几句。 话音刚落,沈南雁翻书的指尖停在书面上,似在思索。 一直注意着沈南雁的动静的红樱走到她旁边,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声音大了些,打扰到你看书了?” “没有。”沈南雁忍不住揉了揉没洗吗,望着说话的那个丫鬟,顿了顿:“轻阴,日后你与红樱他们一同来屋里当差吧。” 这消息来得措不及防,轻阴愣在原地,满眼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虽然在小姐面前露了个脸,得小姐亲自赐名,可基本上她都是在屋外侯着,除非红樱阿词不在,才轮得上她,让她没想到的是沈南雁居然亲自点了她的名字让她来屋里伺候。 站在轻阴旁边的阿词拉了拉她的衣袖取笑道:“莫非是高兴坏了?还不快去谢恩。” 红樱也是笑着看着轻阴,真心为她感到高兴。轻阴是她们之中长得算是好看的一个,就这样在屋外伺候实在埋没了她。 “谢小姐。”轻阴笑着走到沈南雁的面前跪下谢恩,眼里的幸福快要溢了出来。 “好了,快起来吧。”沈南雁伸手扶了她一把,解释道:“从小就听哥哥说起过你,说你心思透彻,人也机灵,是个极好的姑娘。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轻阴受宠若惊地看着沈南雁的动作,“多谢小姐夸赞。” 不止轻阴,就是红樱脸上也露出少见的惊讶之色,沈南雁是何人?京中第一美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京中第一冷美人,清冷孤傲,除非是对待沈父沈母他们之外稍微亲近之外,对待旁人几乎是不甚亲近的,就连对待红樱基本上是轻言细语,不可能伸手亲自去扶她。 其实沈南雁做这个动作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因为她记得慕昭给她寄过来的信中也曾谈及到关于雪灾之后百姓生活事,今日见轻阴提及就想起来慕昭,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宁可自己少穿一件华衣,少喝一壶美酒,也要让受到天灾的百姓能衣食裹腹,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向来都是如此,对待旁人,哪怕是孤老弱小,从来都是心怀善良之心,无条件的帮助他们。 轻阴对那些受到天灾的人抱着同情的态度,听到那句话让她忍不住心神一晃,后面朝轻阴伸手不过是因为想到慕昭心生欢喜才忍不住那样做了。 阿词没有像红樱那样面露诧异的神情,因为她压根就没有注意沈南雁后来干了什么事,在沈南雁说出沈谨曾经夸过轻阴的那句话时,她就有些站不住了。 他居然夸轻阴心思透彻,人机灵,是个极好的姑娘! 确实也是这样,轻阴长的比她好看,身体也比她娇弱,不像她从小力气就那么大,和她在一起怕是很难让他滋生保护欲吧。 脚底突然一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若不是旁边的小丫鬟及时扶住了她,怕是她就要倒在地上了。 “阿词姐姐,你没事吗?”小丫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丫鬟的声音不大,却传入了沈南雁的耳中,透过层层人群,沈南雁朝她过来,满含关切问道:“怎么了,快上前来。” 阿词没有上前去只回道:“我没事,小姐。”说完这句话后,心底生出无限的悲哀与痛苦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来找自己,她也不是狠心的人,不是没有过犹豫。可每次当她快要跨出那一步时,心底的声音就在告诉她,你只是家仆之女,不要阻了人家的好前程。 她爹娘知晓这件事后,一言不发的望着她许久,虽未阻止她继续与沈谨在一起,却也明确告诉她,人不要忘本,老爷夫人待他们不薄,就是小姐也拿她当姐姐看待,不要为了自己的那点幸福,扰了沈府一家的百年清誉与前程。 沈谨来找她,总是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娶她,让她安心。 有时间急了,神色发红地问她:“你到底在怕什么?担心什么?犹豫什么?怕我不够爱你吗?还是担心我爹娘日后不会喜欢你吗?还是犹豫……你可能并没有爱上我?” 她犹豫什么?犹豫因为自己误了他的前途,担心沈府的百年清誉会被自己毁坏,怕如后他喜欢的人不在是她。 说她矫情也好,绝情也罢,但她确实是怕了,在这个看重门第的大梁,她怕若自己执意与他在一起,会害了他。 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为什么就是不理解了?为什么还要在那里质疑她对他的感情。 每一次的不欢而散都是因为他怀疑自己从未喜欢过他,和他在一起不过是看他可怜。 她向他解释,他信了,下次来见她时,又不信了。 头一次,她感到悲凉无力,明明自己还没有和她的少爷在一起多久,还没有好好享受这份幸福,为什么她突然感到无力,想要永远长眠不起,不想忍受这份痛苦了。 见阿词没有上前来,沈南雁掀开毯子从榻上下来,穿好鞋子穿过人群走到阿词身旁。 “叫你上前呢?在这里傻站着干嘛?”沈南雁拉起阿词,笑着问道。 “小姐,你……你怎么下榻了?”沈南雁的到来打乱了她的思绪呆呆地开口。 “小姐当然是见阿词姑娘在差点摔倒专程来看你,阿词姑娘怕不是吓傻了?”一个年老的婆子笑着开口。 了解到前因后果之后,阿词转过头来,望着沈南雁:“小姐……” 沈南雁笑着拉着她往榻上走去:“是我多久没和你待在一块了吗?方才叫你过去,你居然站着不动。” “小姐,我……”阿词吞吞吐吐,嗫嚅着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知错了吗?”沈南雁望着阿词一脸严肃道。 “阿词知道错了。”阿词很诚恳地认下了错。 “那我就罚你今夜陪着我一起睡。”沈南雁轻声道。 第三十二章 轻阴 阿词这几个月来心情一直不怎么好,看着气色不足,干什么事似乎都提不起精神来,沈南雁怕她在这样下去怕是对身体不好,长此以往,实在不妥。 晚间一同入睡时,可以谈谈心,开解一下她。 沈南雁几乎不与旁人触碰,更不用说一同躺在一张榻上。她如今说出这句话足以可以阿词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夜色入暮 沐浴梳洗后,两人回到里屋。烛光熄灭,印着青色梅花图案的幔帐缓缓放下,两人如同小时候一般平躺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心灵的距离也拉进了许多。 床帷间一片安静,只听得两人平缓起伏的呼吸。 “阿词,你快乐吗?” 良久,清冷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很平常的一句话。 “那小姐呢?” 阿词整个人都不自觉的绷着,连呼吸都变得又轻又慢。快乐吗?若是以前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是快乐的,如今在问起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还快乐吗。 小姐是察觉到了什么吗?专程提及这句话。 “我自然是不快乐,阿词,我这一生几乎少有欢颜时光。”沈南雁的声音低了下来,“如今就连为数不多的快乐也失去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话中带着低落,就像迷路的人找不到路口变得茫然无措。 阿词忍不住晃神,思绪回到年少时,也是如同今日这般,她的小姐躺在她旁边,迷离开口:“阿词,什么是快乐啊?我不知道我是否快乐,我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年少无知的她同样也是懵懂状态,她笑着告诉沈南雁:“快乐就是得了一件新衣裳,新首饰,长得好看呀。” 如今才明白,兜兜转转多年,她的小姐如今还是在茫然快乐为何物。年少以为的快乐终究以浅显之物所喻,不知晓其真正含义。 “是为了慕公子吗?”阿词温声开口,小姐与慕公子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这件事上她与沈父沈母的观点一样都赞同随着自己的本心,只要她喜欢就好。 想起慕昭的温温柔柔的模样,沈南雁不由勾了勾唇:“不错。” 一提及慕昭,就算看不见沈南雁的表情,也知道她话中带着笑意,阿词忍不住感叹:“看来小姐是真的很喜欢慕公子,一提及他说话都带着笑意。” “他很好。”她没有长篇大论的讲慕昭有多好,因为她知道阿词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她,只要她喜欢慕昭,阿词自然也会喜欢的。 “慕公子温润如玉,是个极好的人。”阿词笑道,她对慕昭的印象一直不错,从宫宴那日一直都在帮她们。 沈南雁嗯了一声没有在开口,阿词心事重重也没有心情谈论其他事。 两人一阵沉默,耳旁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你与哥哥的事……”沈南雁还是开了口。无论如何也要为了阿词着想,不能让她一直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姐,你相信我吗?”阿词没有回答转而问出一个极其平常的问题。 “我信你。”虽然不知道阿词问这个问题的深意,沈南雁还是郑重其事的回答,“从未有过芥蒂。” 答案如她所料一模一样,阿词还是叹了口气:“小姐,就让我自己去处理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劝你。”沈南雁道:“只是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伤。” 阿词点了点头,心下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 翌日,连续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外面的天空泛着淡淡的青色。 或许身旁躺着的人是阿词,有她在身旁特别安心,沈南雁醒的很晚,旭日初升的时候才醒。起身时早已不见阿词的身影。 照着昨夜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她大约是去办自己的事了,沈南雁放下心来,开始梳洗打扮。 不多时,轻阴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在边关待的日子久了,她历来没有让人伺候梳洗的习惯,除了要弄头发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是她自己亲自动手。 捞起盆里的帕子擦完脸后,沈南雁的目光落在轻阴身上。 一件淡紫衣裙,精致秀气的小脸,白皙的肌肤更衬得她浑身上下贵气几分,多了几分世家小姐的味道。 轻阴的样貌的确不俗,莫说在沈府丫鬟中,就是与其他小门小府的小姐相比也是能胜出许多来。 “轻阴,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可还有家人尚在?”沈南雁道。 “奴婢的娘亲去得久,久到奴婢自己都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知道八岁那年被喜欢赌博的爹卖到了青楼,幸得少爷相救,奴婢才有幸能脱离苦海,过几天安心的日子。”轻阴的眼睛生的极美,深邃的清眸总是含着笑意与灵动,一说话让人忍不住直视着她的双眸。 “自己过得安心欢喜便好,对于年少之事不必介怀。”沈南雁温声安慰道,对于轻阴的经历她是抱已同情,因为才出声宽慰道。 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年少的伤疤是不会轻易消散的,更不会说释怀就释怀。 心里一旦留下了伤害无论如何也消散不掉了。自从经历了那件事,她的一生活在痛苦与不幸之中苦苦挣扎,直到现在每次一想到那件事她的内心还是会痛,还是会耿耿于怀,又如何能发下呢?不必介怀只是安慰旁人的话罢了。 “奴婢早就介怀了,那件事不过只是一场梦罢了,那个人不过只是一个过客罢了,他根本不配让我恨他,怨他。”轻阴云淡风轻道。 这话在世人面前提及可能显得绝情冷心,好歹是养自己这么多年的爹,如今竟然竟然狠心到不认他,在这个百姓孝为先的大梁,这个想法有点过于偏激了。 爹娘可以对你不好,可以随意打骂你,若是你弃养你的父母这就是不孝,不待你父母把你如何,街坊邻里人的唾沫星子足以把你骂死,世人也会鄙视你。 沈南雁听后只是一笑而过:“这话倒也不假。”她没有经历过家人不睦的事,不懂轻阴的感受,不好发表言论。 换个角度想轻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对,她亲爹待她不仁,她只是选择遗忘不再见她爹,与世人说的不孝还是从根本上有所不同。 “小姐赞同我的话?”轻阴微讶,不敢置信。她这话离经叛道,违背了世人口中所说的纲常伦理,在如今这个世道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没想到沈南雁没有斥责她,反倒赞同她的话。 就连红樱那样心思玲珑,处事不惊的人听及她这番言论都要规劝她良久,更别说她家小姐了。 才气太甚,清冷淡然,绝色美人这是她对沈南雁的印象,没想到她不赞成这世道规定的准则,骨子里也离经叛道。 “为何不赞同?”沈南雁反问,不知是在问轻阴还是再问这个世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他是世间最温柔善良的好人,就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世人都迁怒与他,他对世人掏心掏肺,可这世道待他不公,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轻阴待在楠苑的时间不长,对慕昭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沈南雁说的是慕昭,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有些唏嘘:“小姐的那位朋友恨过吗?埋怨过这个世道的不公吗?” 恨过吗?埋怨过吗?她不知道,但是她是埋怨过的,恨过的。 恨这个世道太过不公,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偏偏发生在了她身上,让她受尽折磨屈辱磨难,日日受其折磨,难以入睡。 埋怨过她的家人为何不保护好她,埋怨过自己为何要出门,否则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谈话在沈南雁的沉默中结束,轻阴端着早已冷透的水出了屋子。 红樱在外头等候多时,见她出来忙走上前去问道:“如何了?伺候小姐还习惯吗?顺利吗?” 轻阴现在同她们一同伺候沈南雁,红樱有心给轻阴创造更多的机会,让她能多去伺候沈南雁,日后众人自是不敢轻慢她,还能在沈南雁面前露露脸,让沈南雁喜欢她。 但她又担心轻阴的一番大逆不道,离经叛道的话让沈南雁不喜。 方才轻阴进去这么久还不见出来,红樱心头七上八下,替她捏了几把汗,如今看她出来心下才放心下来。 “姐姐不必担心,我伺候小姐很顺利。”轻阴笑着应道,回应红樱对自己的善意。 “那就好,那就好。”红樱忍不住拍了拍胸口送了一口气。 “我不过端个水进屋,姐姐不必如此担心。”轻阴郁闷极了,她有这么不靠谱吗,活像她上了断头台要被砍头一般。 “能不担心吗?”红樱语重心长道:“好妹妹,你听我说日后你只管好好伺候着小姐就是,不要在说出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论,省得众人不欢喜你,让我为你担心。” 红樱太过守规矩,这话却是真心为她着想,她心底虽然不认同她的话,还是应了下来:“我知道了,姐姐还是快进去替小姐梳发吧” “好。” 第三十三章冬日诗会 大梁历来有个诗会深受大众欢迎,何为“诗会”?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品诗论诗的小型宴会。不论节气气候,每年都要在皇宫中举办一次。阳春三月,柳絮满天飞,谢家小姐曾以一首咏柳赞一举夺魁,拿下京都第一才女的称号。 今年没有举办诗会,皇后就把日子定在了冬日暖阳尚未落雪之际,各家公子小姐来时方便,不必因雪水沾湿鞋袜,也不必因天寒地冻影响她们发挥。 这个诗会是个小型宴会,专供那些世家小姐公子谈诗论赋,不像宫宴那样浩大,可以说是不重要的。但这个是皇宫主持举办,若是一举夺冠名气将会大大增加,日后对嫁人有利无害,这一点来说这个诗会倒也重要。 参与这诗会的人都是世家公子,小姐,还有公主郡主县主等人,分为三轮,每轮一炷香为时,分别经过品诗,连诗,作诗三个竞争选出最佳才女。 诗会在坐落于东殿于西殿交汇处的那个大的御花园内举办。 冬日严寒,植物枯萎,花园里哪还会有什么盛开的花,全都是光秃秃孤零零的一片空地,下雪之际御花园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皇后见花园的景色太过单调,命人从花房里搬来将近一百盆盆栽。 牡丹,杜若,玫瑰,兰花,绿梅等各色花卉尽态极妍摆放在这里,给花园增添了几分颜色。 御花园处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足以安放席子案几。宋珩坐在上首,身旁坐着凤仪万千的皇后,依次往下是玉妃,兰妃等各宫嫔妃。 此诗会是由皇后举办,同时也是此次诗会的评选者。但一个人在众家贵女中选出一个才女,工程量太大,于是换了个规则,待第一二轮选出之后再由皇后选出最终佼佼者。再说了单由皇后一人选实在不公平,玉妃兰妃也加入了进来协同皇后。 玉妃为丞相之女,从小熟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气自然不必细说。兰妃虽然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对诗书这类东西却不擅长,因此皇后此番的做法倒是让她一阵尴尬。 第一轮为品诗,何为品诗?即品读前人之诗,因为贵女公子太多,大都采用抽签方法,抽到第几轮就回答第几轮。 若是你抽到第一轮,就回答第一轮的问题,晋升者一轮一轮回答直到回答第三轮的问题,若是你直接抽到第三轮的问题就不用回答一二轮的问题,这个规则看似不公,实则不然。第三轮的问题复杂多变,还要讲求作诗要有心意,意思是就是就算你抽到了第三轮,不用再一轮轮淘汰,但是若你才气不够很快就会被刷下去。 第一轮抽到的人倒是挺多,贵女们从小就识读四书五经,稍作思考轻轻松松就能过。 “纳兰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句诗笔韵丰富,言辞唯美,全词以一个女子的口吻,抒写了被丈夫抛弃的幽怨之情。词情哀怨凄婉,屈曲缠绵,有凄婉哀叹之感。都说词人是这首词描写的是男女之情,闺怨之情,我却不这样认为,这首词应该是写友情,写朋友之间应该始终如一,生死不渝。” 一个秀气的蓝衣女子笑着回答刚抽中的问题,用词唯美,说出自己的理解。 方才的那些贵女的回答要么太过浅显不够深刻,要么太过雕琢,缺乏自己的理解。这个回答刚好补全了二者的缺点,既不浅显也不雕琢,见解独到。 周围响起称赞之声,世家子弟对这个秀气的女子好感上升了不少。 “御史大夫嫡次女慕容轻瑶顺利进入第二轮!”太监的声音响起。 周围又传来一阵惊呼声盖过了方才的声音,这次不再是称赞而是惊艳。惊于她的才气艳于她的家世。 御史大夫的嫡女贵为当今皇后,凤仪万千,贵为国母。一个女儿已经够优秀了,没想到这个秀气女子居然也是嫡女。 “皇后姐姐,那个穿蓝衣的女子是你嫡妹吗?”见场上大多男子都盯着慕容轻瑶,不乏有一些是因为家世原因暗暗打起了她的主意,慕容家已经出过一个皇后,不可能再出一个侯门夫人,所以慕容轻瑶只能低嫁。 丞相与御史大夫敌对多年,互相制衡,其实玉妃对皇后倒没多大敌意,只是宋珩希望她们有敌意,因此她也乐得和皇后斗,打发深宫的无趣。慕容轻瑶如此显露锋芒,宋珩肯定不会让这事发生,皇后一族的势力就会被削弱,她也乐得在一旁看戏。 知道玉妃不安好心的在宋珩面前故意提及这件事,皇后秀眉微蹙,望了玉妃一眼:“玉妃妹妹还是好好欣赏在各位公子的风采吧,听说妹妹的胞弟也在其中呢。” 玉妃绝美的脸上变得铁青:“皇后娘娘真是有闲心呢?” 谁不知道玉妃这一辈子一帆风顺,样样都是最好的,几乎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京中第一美人,丞相之女,皇帝的宠妃,才气逼人,京中多少人不羡慕她,不想成为她。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就是她的废物弟弟,她弟弟比她小一岁,说他是废物呢其实也不全是,能位列丞相的人能有多差?生出来的孩子能有多差?传闻丞相唯一的儿子四岁作诗,十岁默写战国策,十六岁考中进士,一时风光无限,本以为自此平步青云,谁曾想一朝坠马,性格大变,易暴易怒,游戏人生,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看着爱子性格大变,丞相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耳提面命也面了,爱子还是我行我素,依旧如此。 玉妃知道后专程从皇宫回府,待上三天三夜,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无果,无奈回宫。 她们两人只要待在一处,没有哪次不拌嘴,不讽刺。 宋珩习以为常,拉着兰妃寻了个安静点的位置坐下。 这一坐下就不得了了,恰好坐在了沈谨的位置上,而旁边恰好就是沈南雁。 沈谨早就去寻找他的李兄,程兄一同喝酒,没有在位置上。 这次诗会到没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因而大多人都是挨着府内的兄弟坐在一处。沈南雁旁边坐着沈谨和另外一个贵女,沈谨的位置旁边又没人,如今宋珩坐在沈谨的位置上,兰妃自然没有位置可坐了。 “兰妃娘娘,来坐臣女这里。”沈南雁自然是不可能自己在那里坐着,眼睁睁看着宋珩的宠妃站在她旁边,站起身来让出位子。 “多谢沈小姐。”兰妃向她道谢,笑得温温柔柔的。 兰妃正准备坐下时,宋珩打断了她:“让郑福海给你拿个垫子来。” 沈南雁刚准备开口说不用了,她去其他地方坐时,兰妃停下了动作,起身把她拉到原位坐下,和善开口:“沈小姐快坐下吧,哪有你给本宫让位子的道理?” 坐在位子上之后,沈南雁有些懵:哪有大臣女儿自己在这里坐着的道理。 早在宋珩说完话之后郑福海就吩咐人去取,他动作极快,没过多久就拿着一个垫子过来。 小心翼翼安放在宋珩位子旁边,“兰妃娘娘,席子奴才给你摆好了。” 这位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差距,兰妃的席子安在这里只是陪坐的。兰妃脸上倒是没有异常,如常地坐下了。 宋珩这一举动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心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久之后宫里怕是又会多了一个娘娘,恐怕宠爱更甚玉妃兰妃吧。 早在宋珩离开席子之后,玉妃和皇后就停止了互讽。玉妃看着宋珩一路直奔沈南雁位子走去,脸上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皇后坐在上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还在进行的诗会,不悲不喜的脸上无丝毫波动。 第二轮连诗就是考验随机应变的能力,由着礼乐太监在这里说出第一句是诗,其余贵女依次在按着顺序接下一句。 第二轮没有第一轮那样死板,抽中的贵女能回答上的人几乎占少数。 如此下来,顺利进入第三轮的贵女只剩下几位。 御史大夫嫡次女慕容轻瑶,曦乐公主宋沅,八品官员庶女李筝,还有一个沈南雁。 前面几位大多都是抽中第一轮或第二轮一次又一次答题才进入了第三轮。 只有曦乐公主和沈南雁是抽签抽中了第三轮,她们不用像其他人一样一轮一轮过品诗连诗,可以节约下来很多时间在席上坐着。 这一结果出来众人深觉不公,一致怀疑沈南雁走了后门,才能这样不费一丝功夫直接进入第三轮。 曦乐公主进入第三轮倒也情有可原,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又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使用权利走捷径也未尝不可。 但是沈南雁进了让她们异常觉得不公。同样都是贵女,凭什么她能进,她们却不能,就凭沈南雁后面有沈府撑腰吗?沈府如今丢了兵权拿什么给她撑腰,因为她长得美吗?整天一张冷冰冰的脸到底哪里好看了? 礼乐太监宣布完沈南雁的名字之后,众贵女大多深吸一口气,露出不屑的表情来。 有些历来就高调张扬的贵女甚至在人群中不服气问道:“凭什么是她呀?她算什么呀?沈家小姐运气会有这么好?” 第三十四章 教训 阴阳怪气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逐渐淹没了礼乐太监准备宣布第三轮规则的声音。 “你说她是不是攀上了皇上的高枝,自以为麻雀变凤凰,就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凭她居然抽中了第三轮。” “嘘!小点声,若是被她听见了日后若是做了娘娘不知要怎样报复我们呢?” 一个红衣少女看着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的沈南雁,不屑道:“怕什么?她以为做了京中第一美人这京都就是她的地盘了吗?整日端着样子坐在那里,以为自己是圣洁天下的仙女,背地里不知道用了何种狐媚下作的手段勾引皇上呢?” 这话说的着实难听了些,都是有身份有修养的贵女,嘴里竟说出如此恶毒肮脏的话来诋毁旁人。 虽说这个诗会参与的人是世家贵女与子弟,但哪个世家公子哥会对作诗品诗感兴趣,找都三个五个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闲聊了,偶尔还会看着其余贵女的表现。 众贵女对沈南雁的恶意如此明显,那一声声阴阳怪气的声音惹得世家公子哥频频望她们这里望来。 一袭嫩黄色华服,打扮光鲜亮丽的一个小公子挨着沈谨他们坐下,因听不懂沈谨他们的谈话,自己一个人小酌了一杯,饶有兴趣的望着席那边。 本打算只是想看个热闹,远远看过去好像是有一个女子被众人针对,他的兴趣瞬间被熄灭,虽然他看着不怎么靠谱但也没有看着众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的爱好,正准备收回目光时,随意瞥过去,他眼尖的发现那个被众人欺负的小姑娘居然是沈南雁。 “沈哥哥,快看那边!”他扯了扯沈谨的衣袖着急开口。 “干什么?程琦?有话直说,别哥哥长哥哥短的叫。”被一个大男人叫哥哥恐怕没有人会受得了吧,他妹妹叫他哥哥,他身心顿时舒畅起来,程琦叫他哥哥,他今日晚间就不必再吃饭了。 程琦,大梁四大家族之一程家的幼子,为人跳脱花哨,挥霍如金,毫不节俭,平日里打扮活像个花孔雀,对经世治国一窍不通,凡是古文诗句几乎能不学就不学,本人没有一丝上进心,程父见他虽然生活奢靡,到底心地善良,自己活得随心就好,自此对他的学业也不监督了,不期望他能做出什么业绩来。 程氏算是大梁的枢纽,串联起各行各业的生计。程氏从商多年,名下的产业不计其数,各类陶瓷玉器程琦从小抛着玩,摔碎了也不会心疼那几百两银子。 程琦本人性格活泼跳脱,平日里在京城里人缘不错,许多世家子弟喜欢和他一起混,这么多世家子弟,程琦唯独选中了沈谨,见到沈谨第一眼他毅然抛下了他的狐朋狗友们,整日跟在沈谨后面哥哥哥哥的叫,时间一长沈谨忍无可忍跑到他面前问:“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你对我好是没有图谋,不像其他人是因为我的家世。”程琦笑嘻嘻回道。 他对他该有什么图谋吗?沈谨在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沈氏百年世家,积累的财富无穷无尽,作为沈家的少爷,要啥有啥,他们沈家还手握兵权,他是疯了吗才会去图谋他? “程公子你想太多!”当时他就不应该随手为他付了银子,害自己被他缠了这么久,如今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后来接触之后他发现程琦虽然性格跳脱,看似不正经,贪图享乐,实则心肠不坏。 “沈哥哥,你看那边被众人欺负的可是沈妹妹?”程琦是认识沈南雁的,也认同她的美貌,在他看了整个京都除了沈南雁稍微好看一点,其他的人都是胭脂俗粉,不配入他的眼。 闻言沈谨望过去,忍不住脸色发青,他攥紧拳头,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程兄,在下怕是要借用一下贵府培养的暗卫了”。她的妹妹绝对不容任何人欺负,无论是谁。 今日不算太冷,程琦却感受到一阵冷风刮过,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沈哥哥用便是。”不用说他也知道沈谨借人来干嘛,当兄长的怎么可能忍受得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负,因为所谓的礼仪修养,君子风度,还不能动手教训一下那些出言无状的贵女。 明着不行就暗着来,程琦府上私下培养了将近一千个暗卫,实力足以与宋珩的暗卫相比拟,最重要的一点程氏一族从未有人入世,一族经商,对皇权构不成什么威胁,就算待人教训了各家贵女,无论如何宋珩也查不到程氏身上。 “最看不惯她那轻狂的样子了,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 周围的人还在窃窃私语,恰好个声音稍微音响高了几分,恰好让努力平息怒气的沈谨听见。 话音刚落,沈谨一下就从位子上站起身来,扫了一眼说话的女子,往沈南雁那边走去。 “怎么了?”见沈谨怒气冲冠地走过来,沈南雁微讶忙问道。 “起来。”沈谨语气缓了一些。 “若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就罢了,不必为此生气。”沈南雁冷静地望着他,没有动。 那些贵女虽说在窃窃私语,大致可能是想让自己听见吧,声量并没有很小,那些侮辱诋毁她的话她听得也不少。 对这些事情她一向看得很快,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她吧,她根本不在意,说她作假也好,狐媚皇上也罢,左不过是一群贵女在那里诋毁。 沈谨最是瞧不惯沈南雁凡事不放在心上,无所谓的态度,他走到位置上,拉起她朝方才说她坏话的贵女方向走去。 走到那贵女面前之后,沈谨才松开了手,让沈南雁站在自己旁边,沉声开口?“方才是你在说我妹妹?”周身上下透露着不怒自危的气息。 “是又如何!”方才本来是被沈谨的黑脸给吓着了,正准备开口反驳,转念一想,大梁朝自来都没有男子打女子,再说了沈家如今兵权被夺,左右不过一个空壳子,还不如她家的二品阶位呢。 “好,很好!……非常好!”沈谨咬牙切齿道:“既然你就承认了,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那贵女连连直笑:“莫给你还敢打我不成。” 本来他就是气急攻心,没准备在这里教训她,如今看这个贵女一副讨打的模样,沈谨嘴角带着一丝痞笑:“我就打你了,你又能如何?” 说快也快,沈谨扬起手准备打在那贵女的脸上。 手都已经离她脸有一寸近了,这时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沈南雁伸手替那贵女挡了一巴掌。虽然挡了一巴掌,由于沈谨的动作太快,距离也近,沈南雁伸手之时脸以及恰好划过她的脸。 那贵女还没从没从差点被沈谨打的事情中反应回来,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个东西,等回过神来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不用说她此刻的脸已经肿起来。 沈谨在旁边目瞪口呆,不止他一人,众人看着眼前的一幕,全都不敢置信地望着沈南雁,活像不认识她,沈谨出手教训那贵女还情有可原,没想到竟然是沈南雁打的! “你竟然敢打我?”今日差点被打两次,还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她既感丢脸又觉愤怒,可如今脸上火辣辣的痛哪还有心思去想丢不丢脸,心里只感觉一阵怒火在烧,捂住肿得老高的脸愤怒质问。 “我用了九分力气来打你,还有一分力气保留着不过是因为你不配让我用尽全力。”沈南雁答非所问地解释道。 “我在问你为何打我?”贵女气得直跺脚。 一旁的沈谨接道:“你管她为何打你,打就打了,你待如何?”沈南雁方才阻止了他的行为,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动手的好地方,自己差点因为冲动办了坏事,谁曾想沈南雁阻止了他之后自己动了手。 沈南雁从小没动过手,发过脾气,就算儿时别人在如何欺负她,她都是冷漠地望着那些人,从前比今日还要严重,那些人说话还要更难听一些,她毫无波澜,今日不知为何亲自动手了? 对这个妹妹,沈谨对她宠爱多过了疼爱,更多时候他注意到的从来都是他妹妹今日用了多少食,有没有被人欺负,而没有真正从她内心深处去关心她今日是否快乐,今日是否有什么烦恼。不是他不去关心,实在是沈南雁从小到大情绪波动不大,对别人的善意恶意以及痛苦似乎不太能感受得到,就连有时候沈父沈母和他对她的关心她虽然是知晓的,却不一定能够感受得到。 如今,见沈南雁亲自动了手,沈谨惊讶之处还是很高兴的,她能生气就好。管她在哪里教训的人,就算在这里又如何?反正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心情也舒畅了,后面的事后面在看吧。这个贵女日后要找他们麻烦也好,与他们沈家为敌也罢。 再说了,不是还有皇上吗?莫非宋珩会眼睁睁任其事态发展,眼睁睁看着他妹妹出事? 对了,宋珩呢?他不是喜欢他妹妹吗?方才怎么一直不见他出声呢? 第三十五章 用心 方才过去拉沈南雁过来时,他仿佛看见宋珩坐在他妹妹旁边。 对,就是坐在他妹妹旁边,那方才之事应该也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他的耳中,宋珩为何不出声解围呢。 莫非他是嫌麻烦,还是怕得罪了文武百官? 宋珩虽是他的君王,平时谨慎得不能在谨慎了。可从小于他一同长大,对于他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 准确来说,宋珩没有替他妹妹解围大致是因为当时大半的人都在针对他妹妹,若是那时就解围,怕是不利于朝廷局势稳定。 宋珩的做法也没错,以大局为重,他也可以理解,但他却不敢苟同,沈南雁是他放心心尖上疼的妹妹,是他们沈家唯一的小姐,又岂是宋珩随意可以舍弃的人。 亏得自己当时还十分支持宋珩,死活反对他妹妹喜欢慕昭,还腆着脸让慕昭去断了他妹妹的痴心,被自己喜欢的人亲自断了痴心这是该有多痛苦。 沈谨正欲看向宋珩,就听见他妹妹清冷入骨的,如寒潭般的声音响起:“赵小姐无阶品,在这里任意辱骂诋毁朝廷官员,我一时看不过方才出手提醒赵小姐,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怕小姐就不再是挨这一巴掌的事了。” 什么?辱骂哪位朝廷官员了? 众人脸上皆露出一致疑惑的表情,望向沈南雁。 赵家小姐也是面露不解地望着沈南雁希望给自己一个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程琦从人群中冒出来说道:“方才赵小姐确实有诋毁朝廷官员,那人还是慕公子,赵小姐说沈小姐和慕公子都是一样的人,假仁假义,故作姿态,令人作呕。” 虽是叙述赵小姐的话,程琦说出来之后还是有些别扭,活像自己在骂沈南雁一样。 沈谨不自觉看向宋珩,瞧见他愈发攥紧的拳头与铁青的脸,抿着嘴没有开口,神情千变万化。 还以为得罪了哪位大人物了,没想到是他。世家公子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贵女们神色没有鄙夷,看向沈南雁的目光中恶意更深,恨不得划伤她的脸和眼睛。凭她是谁,竟然敢肖想慕公子,她们这样诋毁她都不见她有何反应,安静地坐在席上。一谈及慕昭就如此激动,出言维护。 别看这些贵女如此倾慕欣赏慕昭,其实他们待慕昭的态度与世家子弟没有什么不同,世家子弟鄙夷不屑慕昭身世的同时也嫉妒慕昭面如冠玉的样貌与满身的才气。贵女在倾慕慕昭如玉君子温润如玉的同时暗地里对她的身世实则也是芥蒂的。 其他贵女却不如此想,心下以为沈南雁说出慕昭的名字是为了掩盖方才她打赵家小姐的那一巴掌,当她们兴冲冲地和其他贵女谈及这个可能时,其他高门贵女用看傻子的眼光盯着她们。 谁人不知沈氏与走从商路子的程氏,皇后的母族慕容氏,玉妃的母族李氏同为大梁四大世家,地位财富不必细说,新兴贵族就算积累个一百年也是望尘莫及。程穆虽然姓程,却不属于四大世家的程氏一族,与程琦的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就是为什么程氏一族没有一个人入仕途,为什么程琦每次都在被邀请的名单之内的原因。皇宫举办诗会皇后也派人送去帖子。 赵家小姐父亲是二品官员,还是那种有实权的一个官,自以为沈家被收了兵权,自己就能比得过他了,实则在痴人说梦。沈氏一族的辉煌又岂是像赵氏这样的新兴贵族能掩盖的? 方才出声鄙夷的贵女大多都是像赵小姐这样不自知的新兴贵族家的女儿罢了,像其他高门贵女就算心头再鄙夷再不屑又岂可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经程琦提醒,赵家小姐这次想起来自己方才的确说过那句话,众人虽然称呼慕昭为慕公子,实则不然,他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官员,官职还比沈谨的职位高。 从四品,对于世家子弟来说的确算不错的了,有些人寒窗苦读多年才能当上正八品,再一步一步晋升直至白发苍苍,或许才能做上正一品。就是那些新起贵族哪些不是办成了一件大事方才进爵晋升。换句话来说,如今的大梁朝绝对不是靠家族的地位就能做官的人,即使要蒙泽后代子孙,官职一般不会太高。如今就连丞相之子都得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进士,有次可见慕昭是有多优秀。 因其父也在朝中做官,容易混淆。众人为将他与其父相区分过来,一个唤作慕大人,一个唤做慕公子。 知道自己理亏,沈南雁打自己的这一巴掌有理有据,若是自己在这样纠缠下去恐怕丢脸的还是自己,于是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方才沈南雁的行为给众人提了个醒,让他们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 如此下来,就算众人对她再有不满也只得憋着。 皇后使了个眼色示意礼乐公公继续。 “第三轮规则,每位小姐需得在一炷香的时辰内作出各作一首诗,要求情深意浓,词藻优美,立意新颖。作完之后由皇后娘娘,玉妃娘娘,兰妃娘娘择出其中最优者即可获胜。” 宣布完规则之后,有一盏茶的准备时间方才开始,进入第三轮的贵女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场上。 “到场上去吧。”沈谨看着沈南雁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 沈南雁点了点头,往场上走去。 入选的四个贵女容貌都不俗,御史大夫家嫡次女慕容轻瑶秀气柔美,身上带着书卷气,曦乐公主宋沅更是不俗,明眸善睐,明媚动人。八品官员的庶女李筝凭着自己的才气进入第三轮,众人对她的神秘感更是有增无减,这会看见她的长相更是眼前一亮,凡是门第不低的人是瞧不上庶女的,唯唯诺诺,那比得上嫡女的大气端庄,更何况是八品小官的庶女。更是难登大雅之堂。 谁曾想这个李筝端庄大方,长相属于中上之姿,一到场上一时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不过她们的相貌再美,还是被后来居上的沈南雁艳压,她最晚上台,旁人还是被她的美貌所折服。清冷出尘,宛若雪山上的雪莲一般高洁。 若是方才众人对沈南雁面露鄙夷,有一半是因为怀疑她作假,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嫉妒她的美貌。 玫瑰芍药明艳谁人不爱,生活在世俗总是俗了一些,失了它本来的颜色。 而雪莲盛开在高山寒雪之巅,可望不可即,高洁疏离,不可冒犯,众人自然是对她神秘感十足。 “今日的作诗题材不限,请各位小姐随意作诗即可。” 此话一出,原本紧张的众人都替她们松了一口气,题材不限很好,可以随意构思即可。 虽是题材不限,但是也要题材新颖才能抓住别人眼球,进而一举夺冠。 咏花中四君子的诗前人做过的太多,歌颂家国情怀最能激起评者的眼球,古来往今都不会过期,但是若是写得不好难免会让人感到做作。 这要求一出,看似不难其实还是有些难度。 沈南雁倒是没有在那里花太多的时间构思题材,想起从此读过的那些诗,脑海里灵机一动,构思就在脑海中呈现出来。 先观察了一下其余三人,她们仍然在苦苦思索,只有曦乐公主才动笔没多久。沈南雁在那里略微等了一阵,待其余人动笔之后才铺开一张宣纸,认真写下脑中构思好的诗句来。 因为是有皇后娘娘她们择出,自然不可能将第一次构思写的诗交上去,她们构思完之后还要在誊抄在另一张干净的纸上,由着太监再传阅上去。 香燃尽四分之三时,除却曦乐公主早已誊抄好之后,其余三人才开始誊写。香燃尽,三人也一同落笔。 这次诗会看似公平正义,聪明人早就已经看出此次诗会的端倪。 无论今日何人多么出彩,最终取胜者只可能是曦乐公主。 慕容轻瑶和李筝她们两人一人是抽取了第一轮的品诗,一人抽取了第二轮的连诗,而曦乐公主则是不费吹灰之力抽到了第三轮的作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后娘娘举办此次诗会是为了给公主增加名声,以便日后出嫁。 慕容轻瑶与李筝才气不差,方才在香燃到一半的时候她们迟迟没有下笔,大概是构思好了,为了凸显公主因此才故作困难罢了。 发生了方才之事,沈南雁也知道今日自己幸运抽到第三轮的签绝对不是巧合。今日为了衬托出公主,若是让公主一人抽签,定会让人一眼瞧出用意来,因为才需要一个挡箭牌分担走众人的注意力。 诚然,她就是那个挡箭牌,她抽中了第三轮的签,贵女们哪还会管公主为何进了第三轮,只会注意凭什么是她进了。公主进了是理所当然,而她进了就是狐媚皇上。 之后无论事实如何她在京都都会树敌无数,就算皇上有心为她解围,众人对她更会不喜,严重些还会被人笔伐口诛,说她是魅惑君王的妖女,是红颜祸水。现在还未进宫就惹得皇上出言维护,若是入了宫宫里不知又要被她搅成何样。 设计此局的人,心思之缜密,用心之歹毒。 第三十六章 反转 若不是恨极了她,又怎会布下如此险局引她入局。 她刚回京不久,别说结仇了,就是认识人都没认识几个,到底是何人算计的她? “请各位小姐下场等候结果。”礼乐公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下了场之后,她没有回到原来的位子上,沈谨带着她另找了一处位子坐下。 “写的如何了?”沈谨随口问起,他对结果不甚在意,却也知道沈南雁实力不容小觑,就是她每日窝在府内看的诗集也有自己几年看的书多,那些贵女又岂是她的对手。 “随便写了几句。”她的确没怎么思考,脑海里一出现思绪提笔就写了下来。 沈谨应了一声也不多问,想到方才的事还心有余悸:“明年的诗会我们就不来了。”倒不是说他害怕,只是他不忍心看着他妹妹这样被人欺负,更害怕沈南雁今日的举动,她原本是多么淡然的一个人,没料到今日居然为慕昭动了手。 “好。” 本来结果应该是出得极快,不知怎么的皇后和玉妃发生点争执,两人争执不休,谁也不肯让步,结果就没有出来。 玉妃的声音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沈小姐的诗淡雅意浓,在众人之上,臣妾不知皇后娘娘不选?” 皇后看着玉妃,神色自若道:“要从立意,文采,情感三者中择出最优者,玉妃妹妹怕是太过看注重文采了吧。” 兰妃沉默着没有开口,她原本就不擅长诗词,皇后与玉妃也没指望她能开口说些什么,再说如今是皇后与玉妃的对弈,她自然是不会插手。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若是按着这三者选,怕是胜者也不该是皇后娘娘胞妹吧?”玉妃讽刺道。 原来她们在慕容轻瑶与沈南雁之间犹豫不决,玉妃一向看不惯皇后娘娘,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让便宜都让她一个人占去了,既然皇后娘娘极力要选她胞妹,那她就选沈南雁,堵她的心。 慕容轻瑶?沈南雁清冷的脸上难得闪出疑惑,此次诗会不是为公主造势吗?胜者应该是公主才对,为何皇后娘娘会选她娘家嫡妹,平白引起玉妃与自己相争。 “兰妃,你如何看?”皇后把目光转向下首坐着的兰妃,想尽快结束此次评选。 宫里人人都是人精,兰妃不蠢,皇后的用意她大概也能猜到了,犹豫着准备拿起曦乐公主的诗稿开口时,在一旁静静坐着的宋珩沉声开口:“给朕瞧瞧。” 宋珩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原以为只是皇后她们三人选出,没想到如今皇上也加入进来,自然就得以皇上选的为准。 目光在四篇诗中扫了一眼,顿了顿开口:“朕看李小姐的诗就很不错。” 当宋珩说要瞧瞧诗的时候,皇后就知道今日的计划会被破坏,没想到果然如此。 皇上开口了,皇后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笑着拿起李筝的诗看了看,称赞道:“李小姐的诗本宫瞧着也是极好的,那此次诗会的冠者就是李小姐吧。” 说完转向玉妃和兰妃:“两位妹妹可有异议?” 兰妃微微一笑:“李小姐确实不错。” 玉妃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皇后当成靶子算计了,哪还有心情去管谁获胜了,自然是答全凭皇后做主。 皇后料定了她若是听到胜者是慕容轻瑶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故意选择慕容轻瑶,好让兰妃在直接选择公主,如此下来就不会太过刻意。 皇后真是好样的,先前算计沈南雁也就罢了,如今连她都敢算计。 “这次诗会的获胜者是李筝小姐。” 结果出乎意料,竟然落在了李筝头上,别说众人就连她自己也大吃一惊。 皇后赏赐的凤旨下来时,李筝还没有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待身旁的贵女向她祝贺时,她才端庄有礼的会连说受之有愧,不过笑意还是可以从她眉眼间溢出来。 诗会的结果已经出开了,宋珩没有在这里多待,摆驾回了御书房。 皇后见宋珩走了没多久,道了一句让他们玩得尽兴也摆驾回了宫。 御花园的人逐渐散去,贵女们也陆陆续续准备出宫。 沈谨正准备带着沈南雁出宫,宋珩身边的郑福海恰好来传话:“沈大人皇上让你去御书房一趟。” “我马上就去。”沈谨应道,转身看向沈南雁:“你是在这里等我还先回府?”他可不敢再让宋珩和他妹妹在见面,刚才的事让他对宋珩的好感一下子全都消耗掉了。 “沈小姐可以和沈大人一同去御书房,那里有偏殿,可供小姐歇息。”郑福海出声。 知道郑福海的意图,沈谨瞪了他一眼继而说道:“不必劳烦郑公公了。” 怎么是劳烦,他可不敢劳烦沈家兄妹,一个是皇上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一个又是皇上心上人,就算是得罪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他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先回府吧。”她也不想再皇宫多待。 沈谨不由松了一口气,嘱咐道:“路上小心,我很快就回来。” 沈南雁点头应下。 ………… “不知皇上让微臣来御书房有何事?”沈谨行完礼之后,见宋珩坐在那里盯着案几上的东西没有反应,他恭敬问道。 沈谨从前与宋珩相处虽然带着谨慎,行为举止间还有几分随意。 今日行礼没有像往日那样带着随意,时刻带着恭谨的态度。 宋珩不傻,自然看出了沈谨的异常,抬眸看着沈谨,声音不轻不重:“阿谨,你可是在怪我今日没有出言维护她?” 见他居然还在这里明知故问,沈谨气笑了:“或许在皇上看来喜欢的人可以有很多个,护不护着都无所谓。但在微臣看来微臣只有一个妹妹,无论如何微臣就是拼尽性命也要护着她一辈子。” 见沈谨误会自己,宋珩有些无奈道:“阿谨,我喜欢的人只有她一个,也只会是她一个。” “那是皇上自己的事了,你贵为九五之尊,喜欢谁,喜欢几个那是你的事了。” 听他这般说,肯定是没有消气,宋珩不欲在解释,拿起案几上的宣纸递给他。 沈谨微愣,顿了顿才把目光投向纸上,娟秀飘逸的字迹印入眼帘,是他妹妹作的诗。 玉卷生香竹溪楠,梅潇消香隽星才。 苑重阳楼微光洛,何时何地有人顾? 词藻华丽,文采斑斓,意蕴深长。这首诗除了立意不够新颖之外,算的上是上上佳作。 不过宋珩让他看这首诗的目的是什么?沈谨疑惑地望着宋珩:“不知皇上此举何意?” 宋珩讽刺一笑:“莫非阿谨看不出来该诗的含义?” 那笑意虽浅,却带着些许薄凉与讽刺的意味。 沈谨再一次仔细读了一遍该诗,此诗以美玉卷起之后也能生香,梅花消去花香也能吸引人才去发现它们的美,重阳楼只有一丝微光,不知何人何时才能肯去光顾。 此诗看似写美好的事物无人去发现,实则在写人才被埋没,没有得到重用。 沈家才被夺回兵权,他又只是个五品官员,莫非宋珩以为他妹妹写这首诗是在暗示他们沈家如此忠臣却被皇上忌惮夺回兵权。 “皇上,臣妹绝对没有暗讽皇上收回沈家兵权的意思,请皇上明察秋毫。”沈谨诚惶诚恐,跪在地上道。 “我倒希望她是这个意思。”宋珩望着跪在地上的沈谨,语气不明的开口:“可惜她偏偏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沈谨哪还有心思去思考他妹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想把宋珩哄好,他有些想抽自己几个耳光,方才进来时跟宋珩置什么气,这会好了如今人家摆出皇帝的谱子来。 “请皇上示意。” “她喜欢慕归时。”这话不是疑惑句,是肯定句。由宋珩说出来,整句话带着不知名的情绪。 沈谨忽地抬起头来望向宋珩,脑海中思绪万千,慕归时啊慕归时,我妹妹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的是你。是你就算了,还没宋珩知道了。 这件事说来其实尴尬,宋珩喜欢他妹妹,他妹妹喜欢的又是慕归时,偏生宋珩和慕归时又是兄弟,宋珩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他是皇帝,万人之上的皇帝,哪有君王喜欢的东西被臣子所得。 原以为宋珩只是单纯说他妹妹喜欢慕归时这件事,转念一想,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这首诗是在为慕昭打抱不平,说他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却被君王不识,只能离开京都前往边关。 沈谨吓得脚底发软,他的妹妹真是不要命了,竟敢在这诗会上做这样一首让君王忌惮的诗,内容也就算了,偏偏是为了慕昭而作,难怪宋珩要发怒了,换做是他他也发怒。 “皇上息怒,臣妹怕是无心之举,她深居闺中,哪还懂得这些朝中大事,怕只是随意一写玩乐罢了。此举不一定是在为归时兄抱不平。”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否认到底了,不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虽然他们与宋珩情同兄弟,虽是兄弟却又不是亲兄弟,到时候若是真的触及到宋珩的利益,他未必会放过他们。 第三十七章 难抉 御花园离皇宫大门不是太远,没走多久,沈南雁就到了皇宫大门。 抬眸往宫墙内望去,红墙绿瓦,高大巍峨的建筑物亦然矗立在那里,深深宫邸金碧辉煌,让人不得不叹息它的豪华。 长长的睫毛遮盖不住她眼里的清冷, 沈南雁拿起轻阴手上的专门摘来的花儿,轻嗅很快便丢下了花儿。再好看,也不过是红粉骷髅,百年之后,化为一抔黄土。 就如她,这一生活得平平淡淡,淡入流水,没想到今日也会算计她哥哥一回,也会算计皇上一回,也回亲自动手打了那赵家小姐一巴掌。 今日,她真的是过得轰轰烈烈,仿佛人生本该如此。 打那赵家小姐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她诋毁了他,那个本不该遭受世俗辱骂声的人,别人可以说她假仁假义,故作姿态,因为她本来对其他人从未有过真心,又何谈仁义二字。可别人说他就不应该了。 那时听见那赵家小姐如此诋毁他,她总是暗暗在心头想,若是今日他也在场,他会如何做呢?是言笑晏晏一笑而过,还是站在那里沉默良久呢? 本想忍住,沈谨来拉她的时候,她心一横,对自己说就放肆这一回吧,无论如何她也替慕昭讨个公道再说吧。 于是,她便打了那贵女,还是狠狠地打了她。 至于那首诗,她的确是在借诗讽刺宋珩的昏庸,不察。慕昭的才气及能力在朝中很多官员之上,他不该就那样一个人在边关待着,埋没了一身才气。 方才皇后与玉妃在她与慕容轻瑶之间纠结时,起初是疑惑不解的,明明是为公主造势,为何偏偏要扯上慕容轻瑶作甚,在者慕容轻瑶与自己的关系又非同一般,皇后不可能如此蠢到专程选择自己的嫡妹,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两两相争,最后再由兰妃宣布公主的名字,这样更加明正言顺。 没曾想最后宋珩一锤定音,选出李筝让皇后的如意算盘打空,虽说中间经历了许多,反正最后她的目的达到了便是。 虽说此次是由皇后她们来选,但这次诗会别有用心,宋珩不傻应该能看出来,无论如何他应该会亲自看一遍诗,而她专门写的那首诗就是为了让皇上看见。 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不公,做的决定有多么的不合适。 原以为慕昭离京是为了躲避自己,没想到她暗中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慕昭是在皇宫待了很长的时辰才出来,出来时手里已经拿着圣旨,听他们说慕昭当日神情恍惚,半天回不过神来。 若是他自己请旨离京,他不该是这样的表情。 不论宋珩为何做这个决定,沈南雁还是在心底为慕昭抱不平,慕昭的能力有目共睹,为何偏偏因为一些其余的因素让他远离京都。 所以当脑海中闪过这首诗之后,她便毫不犹豫地写了下来,不为自己,只为慕昭。 她可以忍受着和何分隔两地,不再见面,但是她不能忍受他在苦寒恶劣之地一待就是数年,亦或是一辈子。 宋珩既然看了她的诗句,自然就会明白她的用意,不出她所料,诗会过后宋珩果然派人来找他们。 大梁朝一般没有皇帝私下召见大臣之女的习惯于风俗,一般必须得由皇后亲自下帖子请她们进宫,或是下旨宣她们留在后宫陪同,就是上次宋珩留下她也是特殊情况,为了牵制沈府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下旨让她留了下来。 因为这个原因,宋珩定会让她哥哥前去御书房,就当是她算计了她哥哥一回吧。待他回府之后,她在向他赔罪。 御书房的氛围很压抑,沈谨向宋珩千般解释万般保证,说尽了他认为人生中最多的好话,宋珩只是轻笑继而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的确,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沈南雁只是随便写的诗,没有其他用意,更何况是宋珩呢。 宋珩莫非还比他蠢?那他还怎么治理这个国家。 “你倒是叫的亲近。”宋珩闲闲地放出这话,险些让沈谨蒙了,这又是什么?他叫什么了?臣妹?这也亲近? 莫非是归时兄?自己与他不都是这样叫的吗?有什么问题吗? 很快他就发现好像从外面进来的那一刻宋珩对慕昭称呼的都是慕归时,而不是归时。 莫非他们闹矛盾了?还是决裂了? 决裂?沈谨被自己的想法给整笑了,怎么可能,他们三人从小一同长大,又岂是会为了她妹妹而决裂的人。 “你猜的没错,我与他已经决裂了。”看着沈谨的表情,宋珩立马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宋珩出声肯定了沈谨的猜想。 “什么?”沈谨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宋珩,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与慕昭怎么可能决裂,怎么会决裂,莫非是为了他妹妹吗? “为何会如此?”沈谨有些不敢询问原因。 “如你所想,就是因为她。”宋珩面无表情地道出原因。 沈谨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最好的两个兄弟为了他妹妹决裂了,自己还处在两人中间,他妹妹喜欢慕归时,宋珩喜欢的是他妹妹,他又想让他妹妹和宋珩在一起,那慕归时喜不喜欢他妹妹呢? 他记得以前问过他,他说不喜欢的吧,既然慕归时不喜欢他妹妹,他又让慕归时断了他妹妹的念想,那宋珩和慕昭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 “慕昭不喜欢我妹妹,你们大可不必为了我妹妹放弃了你们多年的感情。”沈谨还想在挽留一下。 话音刚落,宋珩仿佛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在那里直笑:“你说慕归时不喜欢沈南雁?他告诉你的?” 沈谨瞧着宋珩的行为不似作假,心里狐疑:“莫非……” “阿谨啊……”宋珩望着沈谨,很平和的开口:“我们都被他骗了,他与你妹妹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从来都不是你一人妹妹痴心于他。”后面说到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他们绝对不能在一起。”沈谨很果断地拒绝这种情况的发生。 瞧见沈谨如此果断决绝,宋珩心里却无半点欢喜,慢慢道出原因:“慕归时有心疾,你知道吧?” 沈谨点了点头,上一次在五品居喝酒时他突然发作,疼痛难忍。 “他这心疾可不是普通的心脏不好,是心痛,一旦说出的话违背了自己内心真实想法,他的心就会如撕裂般剧痛难忍,若是长期如此,心就会遭到压迫,一次比一次痛苦,最终心疾而亡。”宋珩道出这话的时候很平常,不知是不是因为得知他与沈南雁心意相通,互相喜欢这事心生愤怒,对其余的事情没什么情绪了,还是如何。 …………… 长夜里一片静谧,冷风从长廊里吹来,夹杂着阵阵寒意。白色丝带竖着的发丝轻轻摆动,在他耳边发出微乎其微的声响。 一个声音仿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灵又缥缈。 “阿瑾客气了,你的妹妹自是我的妹妹。” “阿谨不必客气,你我一同长大,实在不需如此见外。” “阿谨还是唤我归时吧,不知何时我们竟以姓氏互称了。” 慕归时,你骗我! 你欺骗我!你明明就喜欢上了她为何要骗我!为何宁愿忍着心疾之痛也要说自己从未喜欢过她。 慕归时!你傻呀。我让你去断了她的痴心你就去,你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慕归时,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对不住你?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皇宫长廊上,满身酒气,长发杂乱地散在身后,眼里是一片茫然。 他该怎么办?他妹妹该怎么办?慕归时该怎么办? 为了慕归时,他不该这么自私的让他放弃沈南雁。 为了他妹妹的快乐与幸福,他也不能同意他妹妹与慕归时在一起。 他到底该如何?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声叹息声。 罢了!罢了!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头脑似乎有些发昏,沈谨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想要走去这片黑暗。 皇宫的夜是那么的凉,那么的黑,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待在这里面。 让人毛骨悚然,让人胆战心惊。 胆战心惊!沈谨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词,支撑在心里这么久的东西似乎被打破了。 他是不是真的错了,他不该执意支持宋珩和他妹妹,皇宫的夜这么冷,这么黑,他一个大男人尚且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她了。 从小她就没有安全感,若是日后真的和宋珩在一起进了皇宫,那她一个人怎么熬过这个孤独的夜晚。 “沈大人,你醉了,让奴才送你回沈府吧。” 小太监望着沈谨跌跌撞撞还不肯让人搀扶的样子,犹豫着开了口。 “沈府?”沈谨虽然醉了,脑袋里思绪混乱,仍然还是可以辨认小太监的话。 “不回沈府,去慕府!”沈谨迷迷糊糊道。 慕府,这大晚上的去慕府干嘛?找慕大人喝茶吗? 这沈大人不是和慕公子交好吗? 小太监略为疑惑地望着沈谨,开口提醒:“沈大人,慕大人怕是早已歇下了,不如明日再去。” 沈谨用仅存的意识思考了一下,发觉到慕大人是谁,又道:“去京郊小筑。” 第三十八章 再见 今夜月朗星稀,风极大。 京郊小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干净整洁一如慕归时以往的风格。 沈谨用最后仅存的理智向送他来到此处的小太监道谢,掏出怀里的荷包递给了他。 小太监笑意更深:“奴才谢沈大人赏赐。” 待太监的身影逐渐在月色中,沈谨伴着月色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京郊小屋离京都有些距离,或许是料定了没人会来,屋子没有上锁。 推开门进去,屋内一股檀香传来,没有一丝腐败的味道,看来是他走前专门派人定期来这里打扫。 酒劲这会上来了,沈谨头有些发昏,径直走到里屋的床榻躺在了上头,呼呼大睡了起来。 沈府楠苑内灯火通明,沈南雁一直坐在榻上等沈谨回来,亥时三刻的打鼓声敲了一遍又一遍,仍不见沈谨回来,沈南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强迫自己继续等着。 沈谨今日被宋珩留下皇宫是因为她,如今他迟迟没回来,定是有什么原因。 若是宋珩要留他在宫里住下,不可能连个消息都没派人送来,那他到底去哪里了。 “小姐先睡吧,少爷一回府我就立马通知你。”红樱劝慰道。 沈府历来没有丫鬟守夜的习惯,沈南雁一早就催红樱她们去睡,因为她还没睡,红樱她们更不可能自己去睡了,于是一同在这里陪着沈南雁。 起初轻阴阿词她们也在,越到后面越熬不住,轻阴被劝了好几次还是去睡下了,阿词的娘亲几次来喊她,更深露重,她担心阿词的娘亲身子吃不消,劝走了阿词。 红樱硬要留在这里和她一起等,几次劝下来也没有,自己也只有由着她了。 “不等了,明早在派人去皇宫打听一下,你先去睡。”沈南雁打着哈欠道。 “那小姐?”红樱强忍着困意问道。 若是她不睡下的话,红樱怕是要陪着她在这里待上一整夜了,冬日更深露重,晚间又冷,即使披上毯子还是很冷,身体怎么会吃的消。 “我自然也去睡下。”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也就罢了,又怎么可能让红樱陪着她这里等。 翌日,阳光洒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沈谨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待着,还睡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似乎还睡了一晚上。 他按着自己的眉心让自己的头不那么痛,好大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慕归时的院子。 他起身来,朝着书案边缓缓地走过去。 印入眼帘的景象,心中翻江倒海,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案几上满满一叠宣纸,纸上画着将近一百多张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全是她,有浅笑,有尴尬而笑,亦或是清冷的笑,张扬肆意的轻笑,有在御花园内沐浴在阳光下的画像,也有那日在沈府家宴那日,帘后的那惊鸿一瞥。整个案几上,杌子上,甚至是榻上摆放着都是画像,他妹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慕归时的笔下都尽收眼底, 见到此情此景,沈谨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些画像,心惊不已。 他与他妹妹相处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些样子,画上的样子虽未真实见过,他却知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沈府家宴那日他妹妹确实躲在了帘子后面,宫宴那日她被留在了皇宫,第二日他与慕归时进宫,她与慕归时的确在御花园。 平常见到最多的样子就是她清清冷冷的坐在那里淡淡地听着他说话,偶尔还会附和几句,最多的时候都是他讲她听。 没想到真正让沈南雁开心的人是慕昭,他最放心不了的一个人,居然可能会是带给他妹妹幸福的人。 若是今早没有在这里醒过来,沈谨怕是会忘掉昨日对慕昭的愧疚,即使支持的人不是宋珩,也绝对不会是慕归时。 偏生今日他就在慕昭的别院里醒来,还见到了这一百多张画像,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罢了,罢了,谁让他妹妹喜欢呢。就算日后她与慕昭真的不得善终,如今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不为别的,就是慕昭花心思花了这么多画像用来藏住自己的真心,为了她妹妹是真心喜欢他,是真的幸福。 ………… “公子,今日大寒,披件大氅吧,小心着凉了。”谢随从车里内拿了件白色大氅给他披上,洁白的颜色衬得他如玉的面孔更加俊美。 “你说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慕昭露出迷茫的表情来。 自己跟着慕昭这么多年,甚少见他露出这迷茫的表情来,谢随有些不忍:“公子,你问问自己的心,若是它说是值得的自然就是对的。” 他家公子倾慕沈家小姐良久,为了她,一改往日风光霁月,潇洒的模样,变成如今这样一个颓废迷茫之人。情意原来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无论是他家公子,亦或是当今皇上,遇上了沈南雁,终究还是躲不掉。 “问心?”心告诉他他这么做是值得的,所以他不顾一切冒着大雪亦然决定进京,进京去见她一面,哪怕知道这样匆匆一眼。 边关的雪比京城的大,寒风习习,风声呜呜,一到冬日,生在年关,思念抑制不住涌上心头,不过分离几个月,他就想回京了。 “大人!等等我……等…等我……” 一道呼声逐渐掩盖了雪声,传进了他们的耳中。白雪皑皑,落雪不止,山峦叠嶂。 谢随首先向背后的那道声音望过去,脸上闪过不屑的表情。 “公子,是她。” 慕昭随着谢随的目光一道望去,少女身上一件素色的衣裙冷得只打哆嗦,身上穿的极其单薄,虽然全身上下极冷,却眼汪汪地看着慕昭。 慕昭还在愣神之际,谢随早在方才就已经想起了这个少女的身世,一见她又要故技重施,脸上的表情更加不耐起来,这个女人正当他家公子眼瞎吗?以为随便来个女的他家公子就会上当吗? 如今这个世道真是变了,在没有认清自己之前就开始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谢随方才的一句话着实把慕昭搞蒙了,看着眼前的少女,几番打量确定无疑自己不认识她。 “大人,阿月终于找到你们了。”少女眼中含泪地望着慕昭,我见犹怜的感觉。 谢随心里一阵作呕,单纯天真的人设扮不下去了就扮娇弱小白莲吗? 亏得他家公子早已心有所属,不然他可看不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在他家公子面前算计他家公子,他家公子若是真的被她算计了,那自己日后岂不的还得听命于她。 “阿月?敢问姑娘是何人?认识在下吗?”慕昭知道自己直接问不出来不太好,实在的方才谢随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他到现在还没记起来自己是否真的见过这个少女。 萧月一阵尴尬,脸色微红,原来自己搞半天,人家根本还不认识你好吧。 见萧月被打脸,谢随脸上说不出的痛快,他第一次觉得他家公子的君子风度,风度翩翩是如此的好。饶是她在那里装得有多可怜,他家公子根本不认识他好吗。 还好他家公子是君子,凡是救济帮助过的女子,无论美色亦或是平凡,只要见过了一概记不住模样。 谢随忍住笑意凑在慕昭耳中道:“公子,她是我们在幽州遇到的那个人,当日你命我送走她。”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又找到他们了。 慕昭颔首,点了点头记起了她。见少女冷得直打哆嗦于心不忍,脱下身上的大氅亲自给她披上:“雪下得这么大,萧月姑娘还是早些去找个地方避一下这风雪吧。” 谢随忙阻止慕昭的动作:“公子,你身子不好,我的大氅给她就好。” 慕昭摆了摆手道不用。 若有若无的冷梅香传入鼻尖,萧月忍不住吸了吸,无疑慕昭的举动仿佛让她看到了希望,强忍泪意:“大人,阿月已经无处可去了,阿月无奈只有跋山涉水寻找大人,盼望大人能给个活路,让阿月跟着大人在大人身边端茶倒水,阿月感激不尽。” 谢随气得快要吐血了,他家公子心善给萧月披大氅他无话可说,可萧月如今是要闹哪样,还要故技重施跟着他家公子吗? “萧月姑娘,在下会京有要事要办,怕是不能捎上姑娘,请姑娘理解。” 慕昭温和地拒绝了萧月,无论他需不需端茶倒水的丫鬟,总归此次他是私自进京,一着不慎怕是要连累人家。 见他如此果断,萧月咬了咬牙,今日无论生死,总归她是要跟着他走的,就算赌一把吧,赌赢了就是万千荣华,赌输了就是一死。 她狠下心来,一不做二不休抽出谢随背后的剑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鲜血四溅,险些溅到了慕昭的衣衫,慕昭神色一紧,忙蹲下来用手捂住她的伤口,无奈道:“萧月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脖子上的剑伤伤到经脉,鲜血泉涌且淋漓,萧月说话有些费力:“大人………阿月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 第三十九章 孤星 沈谨回府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沈南雁已将到前厅用完午食。 用膳间沈母对昨日之事有所耳闻,顺嘴提了一句:“下次不要在等那么晚了,你哥命大死不了。” 一旁的沈父也附和道:“不错,那小子整日没个正经,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就算有事第二日再说也不迟。” 沈南雁抿了抿嘴答道:“我知道了。” 沈父沈母是真心疼爱她的,无论发生了何事,从来不问原因第一个维护的人就是她。 昨日因为她写的诗害沈谨被宋珩叫到御书房,到如今都没有回来,这件事本来就是她的错,她爹娘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却没有责备她,哪怕是骂她一句也是好的。可是没有,一句责备也没有,每句话都无一不是在为她着想。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自责,才让她痛苦。明明是世间最亲近的人,沈父沈母怕她多心,无论何时何事第一个护着的人就是她。 可他们哪里知道,就是这般维护才让她深感痛苦,虽极其维护疼爱,却不及寻常的一句责备。 爱之深,责之切。若是责备都没有了,一味维护她,那还是爱吗? 爱是有的,只是沈父沈母对她的爱与对沈谨的爱是不同的。 就像她也是一样,心下不耐烦,不高兴时宁可自己憋着也不愿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因为怕他们伤心,每一次相处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不知何时开始,她与亲人的相处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了。 不是因为不爱,就是因为太爱,所以害怕在伤到他们。 她没有共情能力,不知道如何与亲人相处,害怕自己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冷漠伤害到他们,一直以来与他们相处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他们应该也是如此吧。 沈南雁甩开脑中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沿着沈府开始散步消食。 没走多久,就见沈谨刚从院子里换好衣服出来溜达,见到沈南雁,上前关切问道:“听她们说你昨晚一直在等我?” 沈南雁望着沈谨,仔细察看一番他没有受伤,放心下来。 他知道沈南雁是关心自己,担心他被宋珩责罚,一时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忍不住摸了摸沈南雁的头笑道:“怕什么?还担心我回不来吗?” “对不起。”沈南雁忽然没头没脑地吐出这句话。 沈谨微讶,转念一想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真是为慕昭所写?” “对不起。”沈南雁没有否认,只是一个劲的道歉。她不该为了慕昭利用他,把他置于危险境地。更何况这是从小疼爱她的哥哥,她愧对他。 “要是我怪你的话还会等到现在吗?”沈谨失笑,揉了揉沈南雁的头发。 这样亲近的动作对沈南雁来说有些尴尬和无能为力,她呆呆地望着沈谨:“你昨日被皇上留在皇宫了吗?” “嗯。”想起宋珩,沈谨眼光一沉,剩余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和你说什么了?可有降罪于你?” “皇上昨日发火了吗?有没有牵连到你?” 沈南雁一直在那里问个不停,倒教沈谨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才好。 “话这么多?真不知道慕昭是如何受得了你的?”沈谨不禁感叹道,他头一次觉得他妹妹话多也是种烦恼。从前还嫌她话太少,性子太沉闷,如今看来一直是他想太多。 “哥哥?”沈南雁颇为惊讶地看着沈谨,眼里带着光。 沈谨别过脸去,没有理会沈南雁的目光,良久才闷声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喜欢到为了他算计你亲哥哥。 “哥哥,我不是喜欢他,我是爱他,不是浅爱,是深爱。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爱。” 沈谨忍不住嗤笑:“你念的诗比我多,我比不过你。不过爱有什么用?宋珩比慕昭更适合你,他龙章凤姿,威仪天成,相貌也生的不差,慕昭呢?他有什么?他会什么?空有一腔才气有何用?光会对人好有何用?” “哥哥,爱不是合不合适,是我喜不喜欢,我喜欢慕昭,我想和他在一起,若是以时间为限,我喜欢是一辈子。”沈南雁不明白为何沈谨要提宋珩,不过也没多想,只当他是为了和慕昭做比较。 看着沈谨沉默不语,沈南雁接着道:“哥哥,他也是你的好友,也和你一同长大,你对他公平些。” 公平,沈谨很长时间没听到公平这个词了。上一次听到是什么时候呢? 是沈南雁被劫走那日,他捶足顿首,连声发问为何上天对他妹妹不能公平些,劫走的偏偏是她而不是自己。女子沦落在外无论是否发生何事总归名声是毁了,若是劫走的是他,那就好了,他是男子不必担心名声扫地,也不用担心歹人。 公平是这么多年来沈父沈母对他爱之深,责之切的爱,而不是对她千般疼爱万般爱护,偏生不愿开口说一句重话的爱。他也曾质问沈父沈母为何不能对她公平些。 谁知爹娘红着眼告诉他,他们不能这样做,那孩子已经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他们还有何脸面忍心对她说一句重话。再说了,那孩子从小对他们就客气,他们不是没有察觉。 如今他妹妹亲口对他说让自己待慕昭公平一些。不是不公平,是不敢公平,怕公平之间他妹妹的幸福就毁于一旦了。 “归时是我兄弟,我又怎会不拿他当兄弟,他明明心中有你,为了你不惜心疾发作,我还让他亲自断了你的痴心,你以为我心中不替他担心难过吗?妹妹,我也有心,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不可能在知道慕昭的心意之后而无动于衷。”沈谨轻声道。 心疾?什么心疾?他有心疾?严重吗?沈南雁脑海里有无数个疑问闪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哥哥……” “罢了,罢了!你若是非得喜欢慕昭,非他不可,那你便喜欢吧。”沈谨叹了口气:“只是若是你执意与他在一起,日后定会不得善终。” 慕昭的性子与他妹妹就不合适,家世门第处世态度无一处是良配,如今宋珩还参与进来,还因为她与慕昭决裂,不知日后他们还要经历多少磨难。 爹娘一生盼望他妹妹能够满心欢喜度过这辈子,独独不去提及她的宿命,扰她烦忧。 可天道有轮回,劫数又岂是轻易就能逃过的。 “该子命中多坎,冷心冷情,是无心之人,这一生注定不得安宁。小则郁郁而终,大则动摇山河,惨烈赴死。” “大师,那有什么法子可以保我孩儿平安?替她逃过劫数?” “保平安是不可能了,凡人之躯,又怎么可能轻易动摇天命?孩子命中易遇孤星,若是遇见了那便是她不幸的开始。切记切记,让她远离孤星才可保命,才可保命!” “大师,那孤星可有什么特征?我们该去何处寻他?” “孤星孤寂者也,如今早已现身三年有余。” 道衣仙人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之后,消失在了幽深古寺中。 那日,他躲在大钟旁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下默念几遍记住了这句话。 “孤寂者也,现身三年。” 他妹妹从小生的便于常人不同,生得绝色貌美,如那道衣仙人说的别无二致,冷心冷情,是个无心之人。从小对待他始终与旁人不同,什么都是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喜怒哀乐。 年少的他越看越发觉那道衣仙人说的是真话,一想到妹妹一生命运多舛,他就痛苦异常。每每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她护着她,谁知就是他没有跟着她那日,她就出了事。 事后,她愈发冷心,若不是她尚存在几乎就以为她是个没有心的人了。 而慕昭的出现仿佛就是一个转折,自从他出现之后,他妹妹变得不在是她,虽然她的心好似被捂热了,可沈谨却知道事情绝非这么容易。 稍加思索,便可推断慕昭便是那孤星之人。 身世的原因,让他常年身上带着孤寂与痛苦。 所以那日她问他:哥哥,作为他的好友兄弟,你了解过他吗?你可曾探究过他的内心?你知道他的孤寂吗? 他坚持己见:就算他再孤寂也不该你去安慰他。 现身三年,慕昭比他妹妹大三岁。这一点也符合。 他不是不想让沈南雁满心欢喜的过完这辈子,可他妹妹喜欢上的人偏偏就是慕昭,那个孤星。 爹娘不愿让她这辈子活得不幸福,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要让她自己选择。就算是不得善终他们也要她这一辈子过得幸福,因为对于她来说活着比死还要痛苦,倒不如活得幸福一点。 既然如此,他便遵从爹娘的心愿,让她幸福地活着吧。 “你安心在京都待在,我去把慕昭给你带回来。” “若他对你不好,我定不会放过他。” “你,你便好好与他在一起吧。满心欢喜就好。” 余下的一切就让哥哥帮你解决吧。 第四十章 雪夜 “哥哥……”沈南雁望着沈谨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痴心慕昭,沈谨虽然不赞同这件事,但她也知道沈谨这样做是为了她好,是真心疼爱她的,可她竟然为了自己把他置于危险之中。 即使她知道宋珩不会责罚他,可凡事哪有万一,她竟然亲手伤害了她的哥哥。 “对不起,哥哥,我不该…不该把你置于危险中。”沈南雁满心愧疚,深觉自己对不起他,一行清泪从眼角划过。 他几乎从未见过她流泪,可这次她居然为了他而流泪,他不知自己是该感到幸福还是该感到痛苦。他疼爱的妹妹今日终于为他哭了,可是却在听到他同意她与慕昭在一起的话之后,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他妹妹这么久都没能和慕昭在一起。 “哭什么?傻子。”沈谨亲自为沈南雁擦干眼泪取笑:“你以为你哭起来很好看吗?” 她哭起来确实是好看的,双眸含泪,清泪如同清澈小溪里的清泉一般清澈划过她清冷的脸颊,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我只是心里太过欢喜。”沈南雁道。 ………… 大雪纷飞,掩盖住了世间一切的肮脏,也掩盖了黑夜的寂静。 一个简单的客栈内,冬日里没什么生意,小二与几个打杂的小厮早就已经放了活带上行李回乡去了,整个客栈内只剩下昏昏欲睡的客栈的店家在那里苦苦支撑着。 “老板,麻烦给我们三件干净的屋子。”一个紫衣大氅的男子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店家半睡半醒,听见声响睁开双眼回道:“好嘞,各位客官稍等片刻。” 说完一边登记一边问道:“几位可是要回京?” “不错。”说话的是个风光霁月的白衣男子,声音温柔清越。 不是方才进屋说话的那位公子?店家听到声音朝着慕昭望去。见他浑身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客栈老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大雪估计还要下上几日,这天寒地冻的,客官还是早日动身,兴许还能赶回家过个年。” 慕昭颔首,轻声道谢:“多谢店家提醒,那是自然。” 那店家再一次看了看慕昭,在看了看身后唯一的姑娘,有些叹气,面前这个公子样貌如此出众,若他与那姑娘是一对,岂不是有点暴殄天物。 谢随走到慕昭身旁小声道:“公子,她的伤怕是要在修养几日,没有两三日我们是动不了身的。” “罢了,就在这里休憩吧。”慕昭无奈道。 人家小姑娘宁愿自尽也要跟着他们,若是他在拒绝实在有些不尽人情,她受的是剑伤,再加上冬日伤口受寒痊愈的极慢,虽然第一时间为她包扎,仍然还是需要在这客栈静养几日。 萧月脸色苍白,语气中含着歉意:“公子,对不住,因为我耽误你们的行程了。” 谢随心里暗道:既然知道这样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家公子回京可以为了见沈家小姐,可不准备在这里陪你耗下去。 “萧月姑娘不必在意,这么大风雪,在这里待上几天也不错。” 慕昭望着外面逐渐飘起的飞雪,思绪万千。 如今京城如何了?也下雪了吗? 她还好吗? 待慕昭他们上了楼进入客房之后,没过多久又进来了两个人。 为首的紫衣男子身材颀长,俊美的容貌,端的是气宇轩昂,面如朗星。与慕昭两人的风采不相上下。 已经见过了慕昭那样风光霁月的男子,店家在看到紫衣的男子时没有太过惊讶。 “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打尖?” “麻烦给我们两间客房。”紫衣男子客气有礼道。 店家点了点头,在账本上登记完后,亲自领着紫衣男子上楼。 待一切妥帖之后,店家这才下了楼,拿着紫衣男子给的银子在那里出神,心下的困惑一直压不下去。 总感觉那位紫衣公子的身份非同寻常,行事中总是透露着怪异,可他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异。 京都这几日天气骤然转冷,下着茫茫大雪。 不知何时,沈谨与阿词的矛盾忽然就解开了,两人和好如初。 每逢遇人,沈谨眉眼带笑,生恐人家不知道他有多高兴似的。 沈南雁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解开矛盾,但见阿词一改往日的愁眉苦脸,变得活泼生动起来,她也没有再问。 因着快到年关,气候又冷,若是现在就去边关少不得一路奔波劳碌。沈谨就把日子挑在了明年如春时分在出发。 无论如何,就算是宋珩不同意也罢,他也要亲自把慕昭带回来,就算带不回来也要告知慕昭他的想法,让慕昭不必在考虑他的想法,若是喜欢去争取便是。 大梁朝除夕夜历来盛大,酉时在金銮殿设有国宴与朝中大臣共饮,回到府上之后还要一直守岁到子时,以求来年平安顺遂。 该国宴听着虽然声势浩荡,寓意非凡,实则却是历来宴会中最轻松的一次宴会。既不会像诗会那样勾心斗角,大展才华去争夺冠者,也不会像普通的夜宴那样封官加爵亦或是褫夺爵位兵权,到处弥漫着波云诡谲。 除夕夜的国宴,就是简单的与臣同乐,喝喝美酒,欣赏一下歌舞,若是运气极好还会被皇上亲自赐下一门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一回事,若是能被皇上赐婚赐的不只是普通的贵女或是达官显贵,定然也是伯候之内的人物。 沈南雁叹了口气,望着外面的落雪迟迟不肯关窗。 雪花飘落,又是一年光景。不知故人何日再归。 等待与成全仿佛已经是她早已习惯的事。 等待他归来,成全他的一切,放他离开。 今夜是除夕,她收回目光抬眸望着屋檐上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代表着喜庆的灯笼,思念蔓延。 若是他在就好了,就算只是一盏孤灯,周围无声乐丝竹管弦之声,与他一同品诗连诗也是人生乐事。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除夕之夜无需共剪烛火,只要心灵相通做什么都是一件幸事。 经过上次诗会后,她本就厌恶皇宫,更不喜欢阴谋诡计,勾心斗角的事,此次国宴没有明确规定,她也就没打算在去了,随便找了个身体抱恙,不宜出门的借口之后,就抱着汤婆子自个儿在屋子里待着。 屋子里灯火阑珊,沈南雁正抱着诗集看得津津有味,屋子外面的烛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不知是不是有风的缘故,外面一盏灯也没有留下,全部被熄灭了。 抬眼望去,屋外起初漆黑一片,如今外头虽在飘着雪花,大抵是时辰不够长的缘故,雪并没有积起多厚,难以用雪的亮光照亮外面。 不知何时,一个颀长的身影提着灯笼在外面烛盏柱旁站着。 漆黑的夜中,若隐若现,模糊不清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然后他手中提着的灯笼仿佛就是一盏明灯,照亮了屋外。 阿词爱热闹,今日是除夕夜也就随着沈谨一同进了宫。她怕阿词一个人孤单,闷得慌就让红樱也更着她一块去了,一来红樱做事妥帖,可以看着阿词一点不让她出事,二来阿词与红樱关系也不错,更容易有话说。 轻阴方才也去后厨拿糕点,按时辰来算不可能是她。再说了看那个人颀长清瘦的身影应该也不可能是轻阴。 也许是哪个小厮见着这里的烛火熄灭专程来点上,沈南雁没在多想,拿着诗集继续看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书上的诗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她抬眸在望了一眼外头,发现那个小厮还未离开,烛盏里的烛火一个也没点上,手里拿着的灯笼倒还熄灭了。 屋子外面有风吗?沈南雁正好坐在榻上,伸手打开窗户,一阵强风瞬间刮到了她的脸上。 屋里的灯正好也被灭了几盏,看来今夜的天色果然异常,晨起的时候还未刮风飘雪,一到晚间就下了起来。 现在风这么大,那小厮在那里点灯怕是有些难了,沈南雁向那黑影喊道:“如今风大,今日不必点灯了,你回去罢。” 她准备说让他回去好好过个年,但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她一向不太在意关心别人,如今就这样直接说出关切的话确实很难。 那黑影听到她的话纹丝不动,直直地在那里站着。 他是没听到自己说的话吗? 沈南雁欲再道一声,高挂于苍穹之上的圆月这时忽地从云层中冒出来。 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外瞬间变得明亮起来,清冷的月光恰好映在了那小厮的脸上,露出俊秀的五官来。 沈南雁死死地盯着那小厮的脸,半天没有移开双眼。 她想过很多次久别重逢之后的场景,他温柔地对她笑道:“我回来。”亦或是他骑在马上,鲜衣怒马,惊艳才绝引得京都贵女魂牵梦萦。 她应该是笑着对她道:“回来就好。” 而不是如今这样的重逢,她坐在屋子里,他站在屋外,两两相望,她却不知道他的存在。 若不是今日恰好有月光,他是不是准备悄无声息地来,在悄无声息地离去,不让她知晓。 第四十一章 表露 大梁是一个空前繁荣的朝代,地理位置优越,人才济济,君王更是雄才大略,上位后兢兢业业,凡事亲力亲为。一百年来,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大梁朝的每一寸土地上没有一丝硝烟,可谓是一片净土。 大梁周围不止一个国家,与大周,北齐三国鼎立,其他小国虽多,实力却弱,排不上号,暂且不提。三国之间关系看似密切,实则和睦相处的表面下波涛汹涌。 南城,大周的国都,地处北方,气候寒冷多变。看似不利于建立国都,然这里有齐江环绕于该地,水运发达,多数人靠水为生,足以可达‘家中殷实尚有余粮’的地步,可以说这里却是整个大周最富饶的地方,掌握着该国的经济命脉。 今日是除夕,大梁位于南方气候尚且寒冷,更不用说南城了。南国大街小巷的走夫们裹足了棉袄出来走街串巷,希望在除夕之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贵女们有的窝在了屋子里取暖,有的乐此不疲在街上逛着。 位于南城中心是大周的宫城,宫墙建筑处处透着轻奢大气,宫女太监今日特意换上了红色袄子喜迎新年的到来。 宫女身上穿得极其厚重,在加上从小进宫身子被养的白嫩嫩胖乎乎,行走间有一丝丝困难。 “你说太子殿下去南边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一个扎着双髻的宫女与端着托盘的宫女缓慢在宫廊上走着。 “谁知道呢?此次太子殿下是暗中去的,听说是为了寻找公主……” “公主?什么公主?哪位公主去了南边吗?”宫女疑惑的声音悄悄问道,眼里带着不解。 “你莫要告诉旁人,我听说先皇后生了公主之后难产而死,当日皇宫又经历乱贼谋反,刚出生没多久的嫡公主就那样被贼人偷走,至今不见踪影。”端着托盘的宫女郑重其事地小声道,深恐被人听见。 双髻宫女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道:“莫非?莫非?”忽然又想起了此地不安全,音量渐小:“莫非太子殿下暗中前往大梁是为了寻找公主?” “也许罢,算算日子太子殿下在这几日应该就可以抵达大梁的都城了。” 饶是她们的声音在低,两个小宫女说话期间,背后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宫殿内一个美妇人正在几个宫女的伺候下卸完妆容,脱下华服。脱下的华服是镶着金丝边的流彩暗花云锦,在烛火摇曳下闪着亮光。 芊芊玉指摸着刚脱下的护指,唇角勾起,千娇百媚地声音缓缓传进了黑影的耳中:“那两个贱蹄子如何说?” 一旁的宫女面上丝毫不显,端起地上的清水出了宫殿,留下黑影与美妇人两个在宫殿。 “太子殿下去大梁。”黑影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好像是去寻找嫡公主。” 美妇娇美的脸上瞬间变得铁青起来,她站起身来狠狠地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推在了地上:“你说什么?李沅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何会在大梁。” 黑影面无表情地看着美妇:“十几年前的事谁又说的清,当日你不也只是一个嫔妃,如今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大周嫡后玉氏,丞相之女,端庄大方,母仪天下。生下一子一女,难产而亡。 而如今大周的继后郭氏,正五品少卿之女,因与先后交好才被皇上看重封为继后,希望她能真心照顾先后所生的太子。 论门第,论样貌,甚至论才学,郭氏没有一点能必得上先后,但是论伪善却是无人能敌。 黑影多年前因被郭氏所救,便隐藏了自己的本领,专心辅佐起郭氏来,多年来的相处让他早已看透了她的为人。若不是要报恩听命于她,他早就对她露出不屑了。 美妇睥睨着望了他一眼:“注意你的身份,怎么说话的?” 黑影嗤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做的事迟早有一天不会被发现吗?” “你说什么?”美妇狠狠地盯着影卫怒道。 他怎么敢这样跟她说话,他难道忘了到底是谁救了他吗?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有你只是救了我,却不是我的主子。”黑影很平淡地开口。 “给本宫滚出去。” 黑影很快消失在宫殿内。 美妇看着空无一人的宫殿慢慢冷静了下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既然十六年前她没死,那今日她就要她永远待在大梁。这大周………她注定回不得。 大梁 沈父沈母他们都入宫参见国宴去了,沈府只剩下沈南雁一人。 她没料到自己能在除夕夜见到他,更没想到他居然回京了。 沈南雁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半天,良晌她带着迫切的心情跑了出去,连大氅都来不及披。 走进才看清楚,他今日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清冷月光光线映得他面如冠玉。 慕昭来时,见外面的风太大,吹灭了烛盏里的烛火,担心她夜间要出来看不清路,故而站在烛盏柱下准备点灯。 没料到圆月忽地从苍穹之中冒出来,着实让他怔住。 他回京都是为了见她,本就没准备悄然离开,见她这么急切的跑了出来,还忘了披大氅。 慕昭就这样静静地望着面前清冷的女子,眉如远山,眼带秋波,琼鼻微翘。声音低沉,有些沙哑: “就这么喜欢我?” “那你呢?”沈南雁心头一颤,看着他淡薄的身子,有些心疼:“边关远在千里,慕公子不畏艰辛赶回来就是单单只是为了问我这句话吗?” 慕昭后来常常想,若是这夜他若是由着自己的心,狠下心来断了他与沈南雁的情意,是不是他们后来就不会过得这么痛苦。她明明那么迟才出现,在他千帆过尽,看尽世俗之时,她一出现,他就被青丝绕指柔乱了阵脚。 良久,一声夹着风雪的声音传进沈南雁的耳中。 “沈小姐于我而言,就如诗中所写的一般,别无二致……” “诗?” 沈南雁抬眸望着他,长长的睫毛沾染了细雪。 “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慕昭缓缓地念出来,声音低沉缱绻含着情意。 听见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道出他的心思,沈南雁清冷的脸上带着绯红,又惊又喜地望着他,声音中带着颤意:“果真?” 她怕了,她好怕醒来之后这一切就会变成一场空,他还是远在边关,不曾说过这句话,也不曾回来过,而她孤身一人在京都。 慕昭望着她傻愣愣地问果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傻子,不是真的是什么?我难道还哄骗你不成。” 听到慕昭的确认,沈南雁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满心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闷声道:“你不止一次骗了我,明明对我有情意,偏偏要疏远我。”想起往事,仿佛就如大梦一场,掺杂着他与她的曾经。 他在这里听着沈南雁的抱怨,失笑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惹你伤心。” 他又何曾让她伤心过,他的存在从来都是让她的人生充满阳光,让她知道自己是个鲜活的生命。 慕昭亦是如此,沈南雁于他,不仅仅只是一个爱慕的姑娘,更是他存在与活着的全部意义。 边关遥远,思念如麻。他回到京都第一件事就是向人打听,听说她没进宫,他一刻也等不及就来见她。 来的途中,他总是在想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回来的事,亦或是只远远的在屋外看一眼她。 情意压倒了理智,他所思良久终是向她吐露出他的真心。 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 有幸见到她,让他枯陈乏味,千帆过尽的人生从此多了一抹春色。 ……… 金銮殿内满席佳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透着宴会的热闹。 坐在上首的宋珩看着沈谨坐在那里笑着和一旁的阿词说着话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郑福海见宋珩盯着沈谨看去,久久未收回目光,料想宋珩此刻定是想起了沈南雁,他凑在他身旁解释道:“皇上,沈小姐身体抱恙,所以才没有进宫。” 宋珩没有开口,望着沈谨旁边的阿词,清秀的脸上带着笑意,眉眼间如何都掩盖不了欢喜之色。 若是她真的身体抱恙,那么沈谨旁边的那个姑娘不应该还待在这里,笑得还那么开心。沈南雁住在宫里那日他记得身旁跟着的就是这个姑娘,看起来她们关系应该挺不错,若是她身体真的抱恙,那个小姑娘脸上应该会露出担忧之色。 宋珩觉得自己快魔怔了,沈南雁不过没进宫参加宴会,他就坐在这里失神。 宫殿内是方才才清扫过的,空气里还传来龙涎香的味道,此香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可他不知为何心里发慌得厉害。 就像要失去一件心爱的东西一般,心里在发慌,空落落的难受。 第四十二章 除夕 “你待会去沈府走一趟吧。”心里实在慌得厉害,宋珩对着郑福海吩咐道。 郑福海颔首:“那奴才以什么名义去?平白无故去恐怕沈将军他们要多想。” 的确,除夕夜这么喜庆的夜晚,为君者平白无故让他去沈府走一趟,莫说沈家的人会多想,他都会多想。 其实宋珩大可让暗卫前去跑一趟再回来禀告,可今日他总感觉要失去什么东西一般,也懒得再让暗卫去了。 他的用意沈谨自然是明白的。 “你去库房挑点东西,就说是朕赏赐给他们的。今日除夕佳节,朕感念他们劳苦功高。”宋珩沉声道:“现在就去办这件事。” “奴才遵旨。”郑福海领了旨意就退下。 宴会还在继续,宋珩的心思早就不在宴会上,他抬眼望着下面观赏歌舞,饮酒交谈的人,心中有一种浓浓的孤寂感消散不去。 此时京都城内,长街之上,一个浑身贵气的男子坐在酒楼上望着明灯万千,繁盛之都的都城,笑着饮下一杯薄酒。 旁边的黑衣男子模样也不差,看样子两人应该是主仆关系,他再一次为贵气男子斟满一杯。 “大梁也不过如此,与我们大周相比差得远了。”黑衣男子再一次望了望街道嘴角上扬。 看国都的景象最容易看出一个国家是否繁荣,大梁百姓虽然安居乐业,京都长街上灯火通明。比起他们大周来说确实差远了,大梁如今还有走夫贩子在除夕之夜开张买卖,屋舍俨然间还可以见其屋子的普通平凡,而他们大周国都的百姓除夕夜上街几乎都是去游玩游乐的,哪里还需要除夕夜前去走街串巷,招揽客人。 作为大周的太子,看见此情此景他心里其实身以为豪,贵气男子上扬的嘴角表示他的赞同,不过作为一个翩翩君子,他还是轻声呵斥道:“不得无礼,大梁的人毕竟收养了她多年。” 收养?太子殿下这是在跟他说笑吗?大梁的子民收养他们大周的公主?他们没有把公主交给大梁皇帝以此来威胁他们已经很好了,怎么可能还会心甘情愿收养公主。 幸亏他们不知道收养的人是他们国家的公主,不然他们公主连性命都保不住。 “殿下我就不明白了……”黑衣男子正准备开口,贵气男子就轻飘飘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马转口:“公子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借着寻找小姐的名义前来大梁,若是被皇后知道小姐的下落,怕是凶多吉少。” 口中的大事自然是指“刺探国情”了,大周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暗中潜入大梁来刺探国情不仅行事方便许多,一旦揭穿大可说自己是来这里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可黑衣男子说的也不无道理。 “她如今待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郭氏的手就算伸得在长也不可能伸到那府上。”贵气男子道。 “安全?”黑衣男子微讶,大周大梁北齐三国表面交好,背地里龌龊不断,常年来安插在对方国家的人数不计其数。 大梁安插在大周的暗桩具体多少只有大梁皇帝自己知道,但他们大周安插在大梁的暗桩少说也有几百个,京都中有超过十分之二的官员已经通敌卖国,暗地里是他们大周的人。 官官相互交错,形成一个强大的信息枢纽。可以说只要一个官员叛变,大致上就可以挖掘到朝中大多数官员的信息。大梁,从来都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因此当太子殿下说出公主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的时候,他愣住了,除了皇宫他们国家不能安插暗桩之外,还有哪个府上是他们不能掌握的。 骄兵必败,无论何时何地,布局者最忌骄傲自满,若是不能看清敌方与自己的实力,很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见黑衣男子如此坚信大梁没有他们不能掌握的朝臣,斥责地看了他一眼:“不要把大梁,把宋珩想得太简单了。” 说着,抬头望向东北方向,隐约可见一处偌大的府邸亦然矗立在那里,嘴角笑意划过:“大梁沈府,沈拓的府邸不是还安全着吗?” 沈拓是谁?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如今的当权者,同时也是常年镇守边关的镇西大将军,武艺高强,多次赶走了敌国军队的侵犯,守住了大梁的土地。若是拿五大三粗,将门之后来形容他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他擅长的不单单是行军打仗,深谙排兵布阵之道,用兵料事如神。他几乎没打过败仗,屡战屡胜,其威名传到了北齐与大周内。 若是大梁对沈拓的钦佩提防,那大周与北齐对沈拓就是尊敬了。若是在大梁沈南雁绝色的容颜远远比其父有名,那在其余各过,沈拓的名字算是传遍大江南北,整个国家,沈南雁是谁?他们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若是有心人一查知到了沈南雁是沈拓将军的独女,那其余人就会问一句:“从军可否?可有其父当年之风姿?” 至于沈拓与大周的渊源可就久远了,当年尚且年幼的沈将军首次披甲上阵,领兵打仗就是和大周所战。 年仅十五岁的沈将军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狠狠击退了大周的来犯,他们大周逼逼紧逼,跨过齐江,一路南下,冲破铜珊关,直逼大梁国都,沈拓临危受命又将他们国家逼回了南城。 若不是双方立场不同,作为大周的太子他都想想拜入沈将军的麾下,亲眼目睹沈将军的风姿。 黑衣男子自然也是听过沈拓的威名,听到太子殿下的回答自热也是服气的:“那公子我们要不要专程前去会一会沈将军。”作为太子殿下的伴读,他自然也是知道太子殿下的想法。 “不必,来日方长,日后总是有机会。我们办完正事后就去沈府把阿沅带回去吧。”一想到能见到失散多年唯一的亲妹妹,他心情说不出的好,来带着说话也和颜悦色几分。 无论他来大梁的目的为何?他的首要任务一定是带他妹妹回家,回到属于他们的国都。 …………… 沈谨他们回府的时候已经接近亥时,他们在宫里又没用多少,在加上守岁是大梁朝的习俗,每个人都要守岁,怕晚间容易饿,沈母让后厨上了几道小菜摆在耳房,派人专门去叫来沈南雁与他们一同用点。 席间,沈谨心情不错,用公筷亲自为沈南雁夹了一筷石首鱼:“多吃点,我们还要守到子时。” “好。”沈南雁点了点头,吃了一些。 放在平时,沈南雁是不会吃这么油腻的东西都,更是不喜欢吃鱼,沈谨今夜玩的有些肆意了些,一时脑热见席上素菜太多,那石首鱼是唯一一道荤菜,他便夹给了她,一时忘记她是不吃鱼。 见沈南雁面不改色的吃下去,沈谨盯着沈南雁好几眼,过了很久才发现今夜他妹妹似乎与以往不同。 原本清冷秀美的面庞染上了几分娇艳的颜色,极冷的眼眸眼里潋滟着光彩,整个人仿佛生动起来。 “慕昭回来了?”沈谨做到沈南雁旁边,靠近她轻声问道。 若不是慕昭回来,他妹妹脸上不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不是傻子,沈南雁眼里的笑意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方才进宫时她还是内敛的模样,如今一回来她仿佛像变了一个人。 慕昭真的回来了吗?私自回来了?方才还来沈府了?他们两人说开了?决心在一起了? “嗯。他没回慕府,今夜应该在京郊小筑。”沈谨既然已经赞同了他们的事,沈南雁如实地说出来:“他们回来得仓促,你明日去的时候给他们带点用的东西去吧。” 带东西?沈谨内心说不出的郁闷,他妹妹的话就那样给了他重重一击,不仅承认了慕昭回来的事,还让他明日给他带点东西过去? 他突然后悔当时要是再坚定一些就好了,不至于到如今还没嫁给慕昭就开始使唤她哥哥,若是嫁给慕昭是不是她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他这妹妹从小就比别人少一根筋,就算现在告诉她自己的感受,她也只会茫然地望着他,表示困惑。 “知道了。”沈谨无奈答应下来,正好他也要好好去‘拜访’他的兄弟,让他知道和他妹妹在一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用过饭后,就要守岁了。沈父带着沈谨亲自去给沈府上下的仆人发荷包,讨个吉利。 沈母和沈南雁坐在里屋内,沈母怕她无聊困倦,拉着红樱她们一同来打骨牌。 阿词的爹娘是府内的人,一家人住在邻着沈府没多远的一处宅邸里,府邸环境幽静,采光也不错。 从宫里出来后阿词就跟沈南雁说了一声就回了家和家人一同过年。 打骨牌的人有沈母,沈南雁,红樱,轻阴四人,人数刚好。四人执牌各坐四处。 轻阴的运气很好,牌技也不错,屡次都是赢钱。沈南雁又是和轻阴是一派的,一时下来两人赢了不少银子。 除夕夜打牌本就是讨个热闹,一向不喜热闹的沈南雁也加入了进来,沈母与红樱更是欢喜,乐得掏出银子。 第四十三章 回来 打骨牌间,时辰过得极快。昔日眼中极其漫长的守岁仿佛也成了一种娱乐休闲活动,过得极快。 “咚咚咚!!”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打钟声,接着天空中响起了一阵阵烟火炮鸣声。 满天的火花在天空中绽放,而后又极迅速的散开来,只剩下点点火星子。雪又在稀稀疏疏地下着,半分没被这响声影响。 因着今日是年夜,街道上基本上是没有人的。忙碌了一年,他们如同羁鸟恋旧林般归家。 除夕夜是一年一度的团圆日,他们总是希望能和家人待在一起过个好年,少数游子与无家可归的流浪者齐聚在京都街道一同守岁,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雪下了有几个时辰,悉数堆积在地上,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仿佛被照亮。 钟声一响代表着子时到,她们不用守岁,也代表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沈南雁放下了手中的骨牌,走到窗边望着银装素裹的外面,心里暖暖的。 “夫人,小姐,新的一年到了!”轻阴轻快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雁雁,这是我们回京过的第一个新年!”沈母也笑着对沈南雁说起。 红樱没开口,但眼里的笑意溢了出来,那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 被这欢快的氛围传染,沈南雁的心情也被感染,脸上染上了笑意。 沈南雁心中一动,年夜过了,新的一年到来了。她在心底暗暗道: 慕昭,新年好呀!这是我们相识的第一年。 我们还有很多个年要一起度过。 “新年吉祥,万事如意!”沈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脸上扬着喜色一齐道。 新年的到来还是很容易让人忘却一切烦恼,拥有新的心情。 京郊小筑又称京郊小屋,起初慕昭嫌小屋太过平凡,就改为小筑。小筑位于京城外,地方偏僻环境难得的清幽。 宅子不大,干净整洁。屋内没有地龙,也没有生火,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刚进京,他就让谢随先带着萧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最好找间不起眼的客栈,他们如今私自入京,若被发现后果不敢设想。嘱咐完一切之后他就去了沈府。 告别了沈南雁之后,他没有去客栈住,自己一个人往城外的京郊小筑走来。 屋子里的东西有些散乱,床褥没有折好被卷成了一团,帐幔也被人掀了开来。整间屋子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今夜太过高兴,他还来不及去关心屋内为何乱糟糟,径直走到书案旁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慕昭努力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提起笔后又放下笔,放下笔后又提起笔,反反复复很多回,眉头紧锁地望着宣纸,迟迟下不去笔。 不知当时是太过欢喜而没去注意还是怎地。他画不出来,他居然画不出来她当时的神情。 他苦恼地挠挠头头,脑海里浮现起了一双极美的眼睛。 “慕归时,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他笑道:“沈小姐,提前贺你新年吉祥!万事顺心!” 回去时她担心他一个人太过孤独,问他今夜住在哪里。 当时怕她为自己担心,他特意说了声谢随在京郊小筑等他。 慕昭摇了摇头,忍不住失笑,她对他这么好干嘛?这么关心他干嘛? 忽然灵光一现,他提起笔行云流水地细细描摹。 回忆、落笔、搁笔,似乎是一气呵成的事。 搁笔之后,一张美人望雪图瞬间作成。画上是一个清冷绝色的美人坐在榻上望着窗外的雪在那里出神。 虽在出神,神色是难得一见的喜色,嘴角扬起的笑意让她整个人更为生动起来。芙蓉花貌的绝色女子,噙着笑意望着白雪,窈窕袅娜,比春光还要美好的画面。 作画的是时辰有些长,远处传来打钟的声音时他晃了晃神,记起了这是新的一年。 他低笑,笑得温润如玉:“沈小姐,新年了。” 屋内无人回答。 慕昭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笔在画上新添了一句话。 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 皇宫 宋珩没有同往年一般与皇后或是玉妃,兰妃一同守岁,一个人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奏折不是太多,没过一会就批阅完了,本想再处理各地的事务,宋珩翻开折子后才发现该处理的就已经处理完,如今没有什么事务需要处理。 宋珩一时有些疑惑,往日总堆着一大推事情等着自己处理,为何今日如此空闲。转念一想,才想到临近除夕,官员们巴不得图个清闲,哪里会去管那些琐碎之事。 平日倒还不觉什么?今日无事处理他倒是闲得发慌。彼此的慌与方才的慌并不一样,宴会结束之后他心头的慌意如今倒是好了不少。 他历来是个勤勉的皇帝,去后宫的次数少的可怜,每次去的还都是玉妃和兰妃那里,去后宫中其他嫔妃的次数少的可怜,可以说后宫其他嫔妃的次数加起来还没有玉妃或者兰妃一人多。各宫嫔妃早有怨言,玉妃是丞相之女,因为家世多去几次她那里也无可厚非,可兰妃算什么?一个低等官职的女儿,长得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凭什么皇上要对她另眼相看。 临近年关这几日,宋珩更是连后宫的门都没踏进过半步,不止后宫众人,就连皇后见到宋珩的次数也是少得可怜。平时忙碌也就罢了,年关这几日有没什么重大的事要处理,如何皇上始终不愿去后宫坐坐。有些心思多的人都在暗地里猜想皇上是不是不近美色,亦或是喜欢男色,才对后宫佳丽冷落至今。 话是这么说,想是这么想,但这依然不妨碍后宫娘娘们对宋珩献殷勤。皇上不来后宫记不住她们,她们来御书房让皇上记住她们不就好了。 因为来的人太多,三天两头都要跑来几个,不止宋珩烦了,郑福海更是烦了。于是他便悄悄在宋珩面前露了个口风。 第二日旨意就颁布下去,后宫嫔妃不得来御书房,除非皇上亲自下旨。 既然明令禁止她们不得来御书房,那她们的东西总是可以进来的吧,没过多久又刮起了一股送事热,各宫娘娘亲自做了糕点羹汤送了过来。 郑福海心知如今皇上心里头装着沈小姐,哪里还有空搭理后宫的诸位娘娘,大手一挥就由小太监们清理掉。郑福海是个聪明人,其他嫔妃的汤分给其余小太监食用也就罢了,像皇后娘娘,玉妃,兰妃亲自命人给皇上送来的食物自然是要给皇上呈上去。 好在皇后娘娘从来就不喜做这些事,玉妃贵为世家娇女,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不需要做这些皇上也是照样宠她,而出身低的兰妃送吃食来御书房就来比较频繁了。 “皇上,这是兰妃娘娘特意命人送来的点心,今夜除夕,娘娘见你没用什么菜,让你吃点糕点垫垫肚子。”郑福海亲自端来了兰妃送来的点心,轻声道。 宋珩颔首:“先摆在这里。”但他并没有吃的打算,见郑福海回来,想起方才让他办的事问道:“朕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他已经回来多时,拖着时辰不见宋珩就是因为这件事,本想压下来到明日宋珩心情舒畅一些,他缓一缓再提,没想到宋珩一见到他就问起。 想到刚才去沈府跑的那一趟发现的事,郑福海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今日是除夕,为何偏偏让他遇到这样的事,皇上派暗卫前去不好吗?为何让他去做这份苦差事。 “说。”宋珩沉声道,语气不重不轻,不急不缓,让人听不出情绪来。 但伺候宋珩这么久了他那里听不出来他此时的怒意,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怕是皇上早就猜到了是什么不好的事,他摸了摸额上的汗:“皇上,奴才按照你的吩咐去沈府赐东西,当时沈将军他们正在宫里,来接旨谢恩的人是沈小姐。” 宋珩直直地盯着他,仿佛他说的是废话。 他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让宋珩有个心里准备,不至于龙颜大怒,造成伏尸百万的惨状。 宋珩眼里的不耐让郑福海放弃了这个想法,横竖都是死,还不如痛快的说出来:“沈小姐接旨时脸上带着笑意,眉眼盈盈,仿佛就如同新生。奴才从未见过沈小姐这般模样。” “她眉眼盈盈这是好事,方才为何不早说?”宋珩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浑身上下都是低气压。 沈小姐脸上带笑是好事,可她遇到了什么人,因为谁才心生喜悦这可不是好事啊。郑福海欲哭无泪,“奴才离开沈府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个人,看背影好像是慕公子。” 看样子宋珩怕是早就猜到了,不论他现在说与否,这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他说了才能继续当他的御前大总管,若是今日他没有说,那他的位子从此以后多的是人来替他当。 “归时回来了啊?”宋珩轻轻喃喃,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只是额上暴起的青筋暗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一场风雨欲来前的压抑布满了整个御书房,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第四十四章 阴沉 对宋珩而言,慕归时是翩翩儒雅公子,是个性情极其温润的人,待人接物也是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感到厌烦也不会让人感到疏远。 他与慕归时年少初识,一路走来算得上是交心的兄弟,不知从何时起他对慕归时只剩下了厌恶,防备。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里防备,如今听到慕归时真的回来了,他胸中的怒气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他竟敢回来?他居然回来了?谁让他回来的?谁准他回来了? 是为了她吗?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郑福海自小跟在跟在宋珩身边,对于他的脾性他早已摸清,此时的不语不怒,代表着怒极。那双极黑的双眸隐匿着滔天的怒气挣扎着就要喷薄欲出。 郑福海恍惚回神,抬眸间,对上了宋珩那深深的看不见底的黑眸。虽然知道不是望着他,但那如同火焰一般的怒气就像要在身上灼出一个洞来,直直地逼视着他。 “皇上,无论如何,你要保重龙体啊。”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最后一句话宋珩提高了音量,一挥手就把案几上的东西拂在了地上。 宣纸、毛笔、折子零零散散落在了透亮的地面,地上一片狼藉。 “皇上息怒……” 郑福海心里一凛,慌忙跪地口里说道。 “把暗卫喊回来,朕有要事吩咐。”宋珩死死的握住拳头,脸上意味不明。 他巴不得早点离开御书房,忙道:“奴才遵旨。” 郑福海走后,宋珩的目光闪了闪。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就别怪我了。 外面的雪还在继续下着,屋内地龙烧得正旺,室内温暖如春。那些宫女太监就算再外间伺候也能感受到殿内的暖气。 因着下雪的缘故,本不会有冷月,不知为何今日的月亮亮得稀奇,寒光照人,冷得让人直生寒意。 宋珩抬头望了眼月光,嘴角扬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本想让圆月自己奔向自己,求得个你情我愿,现在来看确实不必了。 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想得到的人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除夕夜前半时辰,众人还在喜迎新年的到来时,乱葬岗凭空多出来一聚尸体,用着一破席子裹着被人仍到了那里。 黑夜极静,静得让人险些触摸不当方向,若是细看定会发现那具尸体眼角发黑,嘴角溢出黑血。死相极为平静,生前没受过什么痛苦。 就这样一个容貌平凡,几乎从未在皇宫中见过的人就那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处理完这一切后郑福海早已瑟瑟发抖,方才还在和他说话的人转眼间已经横卧荒山野岭,即将成一堆枯骨。 稳定好心神后,他在尸体旁摆了一把菊花,颇有些同情地说道:“做了暗卫就没有名字,我姑且唤你一声兄弟,兄弟,若有下辈子就别去做暗卫了,一辈子只能躲在暗处听主子吩咐办事。” 主子高兴了,他或许没有什么利益,一旦主子震怒第一个开刀的人就是他们。 沈家小姐与慕公子两人本是心意相通,在一起也理所当然,谁让他们皇上喜欢沈小姐呢。 喜欢沈小姐也就罢了,偏偏沈小姐与慕公子如今在一起了,皇上又怎么会放过成天在暗中保护着沈小姐的人呢? 方才被赐下毒酒,不知暗卫懵了,他更是懵了,不过君王一震怒,就是伏尸百万。作为皇上的奴才这些他们也得受着。 好在暗卫也很平静,虽说开始是存在疑惑的,但是也喝下毒酒安然赴死。 处理完后郑福海不敢耽搁,立马回到御书房复命去了。 “朕赐死他,可残忍?”清冷的男声响起。郑福海忍不住一晃神,许是见过更清冷的沈家小姐,险些让他忘记宋珩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皇上英明神武,自有决断。”他挑了句中肯的答案回答,既不感到谄媚也不会感到不敬。 “自有决断?意思是朕这样做错了?”宋珩不咸不淡地开口。 “奴才惶恐……”郑福海慌忙跪地求饶。 “别急,起来说,朕不会冤枉了你。” 你是不会冤枉我,你只会赐死我。郑福海心里暗道。他哪敢起来,只得在下面道。 “奴才不敢。” 宋珩没有在为难他,他身边需要像郑福海这样聪明的人:“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滚出去。” “奴才遵旨。”郑福海不敢犹豫,起身走了出去。 外头极冷,一股冷风袭来打在他脸上,终于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忍不住狠狠松了一口气,心下忽然羡慕起那暗卫来,像他那样安详平静的死去也未尝不是件乐事,不至于像他这样短短几个时辰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过得诚惶诚恐。 看皇上如今这阵仗,不知要如何处置沈小姐和慕公子,总归不会好过就是。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平常百姓家新年一过早就带上行囊出了远方。 朝中休假七日,大多数官员休沐在家享受生活,有时也略备薄礼前去拜访好友,一来二去多走几次感情自然也联络起来了。 这一日,沈父陪着沈母带上厚礼回门拜访岳父岳母。沈南雁本来是准备和沈父沈母一同去,但因着沈谨一大早就带着东西去城外的京郊小筑看望慕昭去了,沈南雁迫切想知道慕昭的消息,也就没去了。 吃过早食,她就窝在榻上拿起了针线做起绣活来。 昨日与慕昭表明心迹之后,她就想着亲自绣张帕子送给他,希望他身上有她亲手做的东西。 她的绣技不算太好却也看得过去,今日开始重操旧业,起初开始绣时着实有些不易,好几次险些刺破了手指。 刺破手指事小,但血迹沾上了帕子就是大事,她不得不起身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把手指缠了起来方才继续。 这时,轻阴从外头走了进来道:“小姐,郑公公来传旨意了。” 郑福海她是认识的,宋珩身边的总管公公,有过几次交集,昨日他还奉旨前来送东西,但今日为何又来? 沈南雁也不多想,放下手中的帕子随着轻阴一听来了前厅。 郑福海一见她进来微微一笑,道了声:“沈小姐新年吉祥。” 沈南雁颔首回答:“郑公公同好!” 寒暄几句后,郑福海也没多说,开始进入了话题:“沈小姐,皇上宣召你入宫,特意命奴才来接你。” 大梁朝从来没有君王随意召见臣子家眷的道理,她如今心情虽好倒不至于昏了头,心中闪过疑惑,微疑:“皇上找臣女有何事吗?为何不是皇后娘娘宣召?” 郑福海也是有苦说不出,昨日诚惶诚恐也就罢了,今日宋珩又特意命他来沈府宣召沈南雁进宫。 当时他已暗示皇上若是要宣召大臣家眷理应由皇后娘娘亲自颁布圣旨或者下帖子请沈小姐入宫,而不是他直接下命令。 当时是什么情景呢?宋珩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低若尘埃的他:“该如何做还需要你教朕?” 他哪敢教君王做事,既然皇上都不管,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自然就来沈府了。 “怕是有急事宣召小姐,奴才也不知晓。”多半是为了昨日之事,可他哪敢透露半分,只有心里默默希望沈小姐能自求多福。 “郑公公可是听错旨意?皇上莫非宣召的是哥哥?”一个君王能债自己有什么急事,莫非还和她一同探讨家国大事,还是军中战事?沈南雁百思不得其解。 这沈小姐可真难缠啊,随便找个理由还瞒不过她,他有些无奈,还是回答道:“皇上宣召的的确是小姐。” 既然郑福海都这样说了,饶是她心中再多的疑惑她也不管了,进宫之后自然就会知晓了。 她瞧了瞧身上的衣裳,今日穿的是一身常服,藕粉色衣裙,样式简单。头发也是梳的平常打扮。 发觉自己的打扮没有什么不妥后,她也懒得再回屋子换衣服了,让轻阴替她跑一趟取一件大氅来。 轻阴的速度极快,没过多久就取来一件天蓝色大氅。 沈南雁也不耽搁与郑福海一同入了宫。 瞧见沈小姐这么果断利落的随他进宫,郑福海不知道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这位沈小姐以为是平常的宣召,连衣裳都不准备换就随他入宫,定是认为自己能很快就回府,可依着皇上的脾气来看,她能不能回府都说不定呢。 虽说有沈将军和整个沈府为沈小姐撑着,为她保驾护航,但当今皇上是什么人,三言两语就夺了沈将军兵权,在后宫又立了御史大夫嫡女为后,独宠丞相之女玉妃,让他们两两相斗,坐享渔翁。能同时削弱相权,夺掉兵权的人岂会是弱角色,又怎么可能被沈家威胁。 沈将军的威名或许能给他带来威胁,但沈家绝对不会威胁到他,如今整个大梁皇权至上,三足鼎立局面几乎被打破,若是皇上强行把沈家小姐留在宫中,沈将军与沈大人或许不会罢休,朝中臣子就不一定了,男未婚女未嫁,皇上强夺这一行为最后怕是会归因于沈小姐身上,随便安个狐媚君王的罪名,沈小姐还有活路吗? 第四十五章 情意 若是今日就能知晓日后的结局,沈南雁想那她一定不会进宫,一定不会走到那个男人身边。 但她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和慕归时在一起,她只是后悔与他相处的时光不够长,后悔她不能每日看到他欢乐的笑颜。 “你明明知道结局为什么还要开始?” “你明明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向往光明?” 有时候人在黑暗里待久了,总是渴望着光明。 可又有何人知道光明从来不属于她们这种在黑暗中待太久的人。 她原以为宋珩会在御书房宣召她,亦或是金銮殿,可接见她的地方却是在一处宫殿。 这里环境极其清幽,对她来说倒是一处极其不错的宅子。这宫殿地处皇宫偏僻地段,门上黑色匾额上书写着“芳榭”两个烫金大字。 “郑公公,皇上为何在这里召见我?”这里的地段倒是偏僻至极,但看构建这处宫殿可谓是奢靡。 “怕是皇上考虑到沈小姐喜静,特意才在这里谈事。”郑福海认真地回答。 谈事与静不静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郑福海的回答和不回答没有两样好吧。 特意把她宣召进宫,还把地方现在这宫殿内谈事,是皇上疯了还是她疯了。 心里有一个想法快速闪过,快得让她抓不住。沈南雁心里存下了狐疑进了宫殿。 郑福海推开屋子里的门示意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因着皇上就在屋里,沈南雁倒是不好在问,压在疑惑进了殿内。 在殿外看见构造早就可以猜到这座宫殿的奢靡,可真真进了殿内看见这些布置她才知道皇宫中真的有这样的屋子,如阿词所说的红砖青瓦,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繁华奢靡至极,看来是她孤陋寡闻了。 进来之后她大概环视了四周,并没有宋珩的身影,她正准备开口问一下郑福海何时到。 “来了……”从背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让她忍不住心底一颤。 慕昭的声音是清越温润的,而宋珩的声音带着低沉却又温柔,仿佛要蛊惑人心一般。 沈南雁抬眼望去,今日是新年,宋珩眼下似乎有乌青。一袭黑色锦袍将他的风采修饰得恰到好处。若说慕昭是白日里的暖阳,那宋珩就是黑夜里的苍穹,幽深而神秘。 “臣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岁。”沈南雁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其实若非正式场合不必行此大礼,平日只需行常礼即可,沈南雁不知如何与宋珩就待了一会不到的功夫,胸口闷闷的,险些喘不过气。 也许是宋珩身上的气质太过吓人,沈南雁怕有所差池,行了个全礼。 怕什么?也许怕因为前几日她自写的那首诗宋珩今日专程召他们入宫要降罪与她。 她怕吗?她是不怕的,她既然敢写又怎么会害怕呢?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和慕归时在一起,她想求个安稳,不愿再辜负日后的时光。 “紧张了?竟然行全礼?。”宋珩温柔道。 听见宋珩如此温柔的声音沈南雁有些受宠若惊:“臣女……” “快起来吧,小心地上凉。”宋珩伸手准备去扶沈南雁。 君臣有别,再加上男女有别,沈南雁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谢皇上。” 宋珩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收拢回袖子里。 沈南雁不是个多话的人,宋珩不开口她自是不会开口。 宋珩在沈南雁脸上盯了良久,叹了口气问道:“这处宫殿如何?” 沈南雁不明所以,不明白宋珩那一声叹气声是为何,很中肯的回道:“奢华至极。” “还有呢?”宋珩又问。 “此处僻静,是个极佳的宫殿。”沈南雁由心道。 “喜欢这里吗?”宋珩轻飘飘问出了口。沈南雁是聪明人,自然会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皇上的宫殿,臣女不敢评头论足。不知皇上宣召臣女进宫所谓何事?”沈南雁忽然察觉到宋珩的用意,开始避开这个问题。 见沈南雁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宋珩继续开口:“朕把这处宫殿赐给你如何?” 一开始问她喜不喜欢,在问把这处宫殿赐给她,这不是她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宋珩的话仿佛就如晴天霹雳,沈南雁顿时愣住,不可思议地直视着宋珩,嘴里却吐出很清醒冷静的话:“不如何。” 宋珩想让她入宫,今日宣召她来是专程争取她的意见?为何是她? 她不喜欢被勉强,更不是那种轻易会为皇权所屈服的人,宋珩轻笑,眼里的神色却极其认真:“我不是在开玩笑,若你愿意你立马就可以进宫?” 沈南雁被这话逗笑了,她与宋珩才见过几次?说过几次话?宋珩今日就忽然她召进宫,问她愿不愿意进宫。 仿佛自己就是一个玩物,一旦被高位者看上,他就来问自己愿不愿意,若是愿意即可荣华富贵,风光无限一生。这样的行为岂不是太过轻率。 沈南雁眼里没有一丝情感,冷冷道:“皇上喜欢臣女?若是臣女愿意是封臣女为妃?还是为后?” 为后?宋珩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对于沈南雁而言她是不在乎位分之人。饶是沈南雁如今是用极其讽刺的语气问他,可她的话确实提醒了他。 知道沈南雁丝毫没有一丝进宫的心思,宋珩直直地盯着她没有开口。 “皇上,臣女已有心上之人。”沈南雁很平静的开口。 听着沈南雁亲口说出心上人,宋珩的心仿佛心如刀绞,狠狠地被利刃所伤。 “是慕归时吗?”这是肯定的语气。 “不错。”沈南雁没有回避,直接承认了。 良响 “沈南雁呐,沈南雁,你可知晓朕为何让你来这里?”宋珩冷笑道。 “臣女愚昧。” 宋珩走到窗边的席子出,那里摆放了一把古琴。指尖在琴弦上划过,传来一身悠扬清婉的曲声。 声音空灵悠扬,弦音清澈,干净利落聆听心醉。 “当日就是在这里,我和归时决裂了,以此曲作别,弃了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兄弟之情。”宋珩的话极冷,很平静地说了出口,不带着任何一丝感情。 忽略到沈南雁满脸惊愕的表情,宋珩忽然望着沈南雁很认真地问起:“你知道我们为何决裂吗?” 决裂?是决裂吗?他与宋珩决裂了吗?他在世上唯一不多的兄弟与他决裂了,所以他才离了京城去了边关。他去边关还有宋珩的原因吗? 宋珩的话仿佛就如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一行清泪划过脸上:“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她,所以害得慕昭连为数不多的兄弟也失去了吗?因为她,他才不得去边关的吗? 她一直以为她能开解他,能懂他,能了解他的孤寂,能与他相互取暖,到头来是她害得他失去了兄弟。 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话刺激了沈南雁,宋珩继续道:“我与他年少便相识,那时的他当真是温润极了,处处维护我,当时我被其他几个受宠的皇子欺负,是他挡在了我面前替我承受那份苦楚。我当时就在想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定不会猜忌疑心他。” 说完望着她:“是你,你的出现破坏了我和他的兄弟情,你明明知道他这一生过得有多可悲,仅有的几个兄弟也要因为你而决裂。” 沈南雁已经听不下去了,眼角的泪水控制不住往下流。为什么他这么傻,要独自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事,都不肯告诉她。 宋珩骨子里一直都是个狠人,他喜欢沈南雁,但是绝对不可能看着沈南雁与其他男子在一起琴瑟和鸣,情意绵绵。就像如今看着沈南雁痛苦,虽然他也不好受,但是只要能拆散他们也未尝不可。 他要的从来都是一个身心都属于他的人,而不是一个爱着别的男人的女子。 他的话从来都是残忍的,丝毫没有留情:“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慕归时不愿与你在一起是因为他的家世,或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哥哥?” 沈南雁猛然抬起头看向宋珩。只听宋珩继续道: “因为你喜欢慕归时这件事,你哥哥险些和慕归时决裂,虽然两人未严明,那段时间你哥哥处处疏远慕归时,这不是决裂是什么?”忽然想到什么,宋珩讽刺一笑:“他历来都要做好人,就算心里喜欢你又如何?他与你哥哥是好兄弟,怎么可能不答应你哥哥的请求?” 慕归时是真的傻,明明都可以拥有,偏偏因为其余的因素踌躇不前,优柔寡断。 让他没想到的是沈南雁听完之后,沙哑地开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如今她连皇上也不叫了,直接直视着他的脸很平静的问起。 相必她如今是恨极了自己吧,恨也是好的,总比没有任何感情强。 “留在皇宫,待在我身边。”宋珩沙哑地开口,幽深的眸子望着她,若是不细看险些看不清里面的情意。 若是沈南雁在细细回想,她也会发现几乎每一次和宋珩待在一块,宋珩对自己的称呼从来都是以‘我’自称。 第四十六章 伤害 “皇上喜欢臣女吗?”沈南雁轻声问出口。 “沈小姐绝色佳人,仙人之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也是有的。”他不愿轻易说出自己的真心,但也没有否认他喜欢她这一事实。 宋珩说完后就不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日光从外面透进来,打在那张俊美的脸庞上,一时间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沈南雁不得不承认宋珩十分优秀,与慕归时几乎不相上下。 “比我貌美的女子比比皆是,皇上不必如此执着。”她冷静回应。 见她半点不为所动,冷心冷情的样子,宋珩忍不住苦笑,望着沈南雁:“你是果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我若是不喜欢你为何会与归时决裂?” 她抬起头,声音清冷一如方才:“臣女此生已与慕归时约定此生不负,臣女谢皇上厚爱。” 宋珩闻言眼中一抹凉薄闪过,淡淡道:“好个此生不负,你以为你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就在沈南雁愣神之际,忽然一双手猛然将她往一个方向拉去,她转身就进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一个重重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这个吻,掠夺中带着如火的炙热,仿佛要将她撕裂开来。 一吻过后,宋珩放开了她,随即眯了眯眼睛,“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无妨的。” 今日明明是新年,她在沈府满心欢喜地给慕昭绣帕子,不仅莫名其妙被宣进了宫,还被宋珩告知了真相,如今就这样被强吻,沈南雁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却有什么东西被溃散开来。 “皇上可听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若是皇上执意逼我,那臣女不介意让皇上背个逼死臣子家眷的罪名。”胸口有些反胃,沈南雁强忍着说完这句话之后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她嫌弃他?是他让她感到恶心了?一直以来他对沈南雁从来都是包容,几乎没在她面前摆过架子或是发过脾气,而今他第一次恨不得掐死她。 在地上蹲了一阵,感到好了很多,沈南雁站起身来抬眼看了看宋珩,行礼:“既然皇上没什么吩咐,臣女就先回沈府了。” 说完还不待宋珩回答,转身走出来宫殿。 背后传来一道意味深长的话:“你对他的情意迟早会害了他。” 害了他?害他前途尽毁,与兄弟决裂,或是害他丧失性命。 头一次,她犹豫了,是不是一开始她就不该向他表明心意,他就不会失去他一直以为渴望的兄弟情。 慕昭渴望兄弟情她是知道的,或许是他天生缺少情意,让他格外珍惜友情,交友要交心,他朋友、兄弟不多,因而他格外看重他们的情感。 沈南雁顿了顿,走出了殿门。 殿外郑福海早已等候多时,见她从屋内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笑意:“沈小姐出来啦,奴才派人送你回宫?” 经历了这一切后她身心俱疲,无心再去猜他话里到底存了几分真心:“烦劳郑公公了。” “哪敢!哪敢!”郑福海忙道,他本来就知道事情原委,知道皇上召沈小姐进宫来定没好事,人是他亲自去请的,如今见沈小姐一脸疲倦的出来他有些惭愧。 说完他对着不远处的小太监吩咐道:“小夏子,你亲自送沈小姐回府。” 被叫到的小夏子受宠若惊,仿佛不敢相信好运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脸上仰着绚烂的笑:“奴才知道。”说完忙上前来献殷勤。 这时一个面生的青衣宫女前来宣旨:“沈小姐,曦乐公主有请。” 曦乐公主宋沅找自己何事? 虽然不想去,只想早些回府无奈请的人是公主,她只是个臣女,就算在不想去也不得不去。 沈南雁颔首,已经没有心情在问公主找她所谓何事,只想早些见完回府:“劳烦姑娘带路。” 青衣宫女也没客气:“沈小姐请随奴婢来。” 这是她与宋沅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在上次诗会上她被别人算计做了靶子就是为了给宋沅铺路,宋沅差点夺冠。 皇家的基因一向不错,作为哥哥宋珩长得就俊美,宋沅也差不到哪里去,娇小玲珑的小脸,唇红齿白,容貌不是寡淡无味的清秀,她的容貌如玉妃那样明媚娇艳,与之不同的是宋沅娇美中还带着小巧灵动。 她双眸极亮,眼尾扬着醉人的绯红色,华服袭身,额头的花钿之上坠着一串灿然生辉的珠玉,一副高贵不可侵犯的模样。 沈南雁自认为与宋沅是没用直接的利益冲突,可宋沅眼里府敌意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几欲喷发而出。 “沈小姐可让本宫好等!”一声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宋珩与宋沅不愧是兄妹,连说话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雪天路滑,唯恐寒气入体,伤了公主凤体,臣女不敢疾行。” 其实她来的时辰不算太晚,只是宋沅有意为难,无论她来的早晚宋沅都要说她来得晚。 “沈小姐真是伶牙俐齿,善于巧辩。难怪归时哥哥喜欢你。”宋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捏着她的下巴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知是不是把对宋珩的不满带到了宋沅身上,沈南雁对着宋沅平白无故把自己叫到宫来,还阴阳怪气嘲讽了一顿,心里一阵火大,冷冷地撇开头不让宋沅解除:“公主殿下尚未出阁,在这里唤慕公子字怕是不妥,平白污了慕公子清誉。” 宋沅本就看不惯沈南雁,见沈南雁对着自己以下犯上哪里忍得,怒道:“放肆,本宫的言行岂容你置喙。” “慕公子风光霁月,公主如今在这里唤他的字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怕是又是一场风雨。” “本宫与归时哥哥从小一同长大,何人敢乱嚼舌根。”宋沅三句话就被沈南雁带偏,早已忘记自己叫沈南雁前来的最初目的。 大梁对女子一向不如对男子一般宽容,虽说如今可以同席而坐,也可一同出游,但唤字是亲密之人才做的事,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宋沅在这里一口一个归时哥哥叫实在不妥。 对于这个傻愣愣缺根筋的公主,沈南雁实在懒得在花心思解释,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见沈南雁不回话,宋沅才熄下去的怒火瞬间又有了:“本宫与你说话,你为何不应?是不是要给你点教训你才知道厉害?” 在沈南雁看来,她本以为宋沅只是个被宠坏的姑娘,然诗会那日尚且需要皇后安排才能进入第三轮,诗词歌赋文采怕是也如传闻所说的一样胸无点墨,今日一见既无才气,又喜欢拿身份威胁他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顿时,对她半点好感也无。冷声道:“公主,贵为皇家女要有皇家女的气度,与臣女计较又是什么道理。” 这话说出来是以下犯上,但不知怎么沈南雁全然不顾一股脑说了出来。 闻言,宋沅大怒,随即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在沈南雁那张清冷的脸上停留片刻:“我就不明白了,你成天摆着你那张冰脸归时哥哥会看上你?原来事实并非如此,你是用你这张伶牙俐齿的嘴故意吸引了他的注意。” 沈南雁的容貌在京都算得上数一数二,如今被宋沅这样形容,换作其他官家小姐怕是早已羞脑不已,沈南雁表现得镇定极了,仿佛说的人不是她一般。 “你喜欢他?”沈南雁有些想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听了宋沅说了这么多话,如今才听出来她话里的用意。 自己藏在心头多年的心思就这样被她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宋沅微怔,随即脸上变得恼羞成怒:“是有如何?我与他从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我们之间的情意又岂是你能比得上的?”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公子不喜欢善解人意的姑娘。宋沅也是个明媚单存的小姑娘,比她还小上一岁,会被温润如玉的他所吸引,心生爱慕倒也无可厚非。 这一次,沈南雁声音缓和了一些:“公主都说了你们从小一同长大,青梅只能是青梅,又怎么会变成其他的呢?” “你胡说。”宋沅气急,但她也知道沈南雁的话无可厚非。 沈南雁叹了口气道:“是不是胡说公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然公主也不会让我前来,如今而是该宣你的归时哥哥前来表明心迹了。” 她一向活得太过清醒,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宋沅的幻想,让她接受现实。 宋沅从来都知道慕归时对自己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并无半点旖旎心思。如今听沈南雁说起,她微愣良久,久久没有开口。 沈南雁知道宋沅把自己的听进去了,准备告退。 “沈南雁,你以为你和归时哥哥就能一直在一起吗?”宋沅讽刺开口,看向她反倒不是敌意或是嫉妒,而是怜悯。 方才是宋珩,如今宋沅又说起。 宋珩说她对他的情意迟早会害了他,宋沅又说她与慕昭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他们都在说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沈南雁猛然抬头望向宋沅,脸上满是愕然:“公主为何这样说?” 第四十七章 难以抉择 长长宫廊里,满天飘雪,雪珠子急急的滚落在在地上,发出阵阵响声。沈南雁缓缓走在宫廊上,身心俱疲。 回答起宋沅让她离开时别有深意的那一眼,她心头越发烦躁起来。 雪越下越大,逐渐成为满天大雪,小夏子打着油纸伞跟在她后头,沈南雁披着大氅冒雪前行。 她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在这腌臜的宫墙里待了,这里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脑海中闪过一道颀长身影,面容沉静温润立于阳光处,就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在夕阳映照之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边,俊美得耀眼。他对她淡淡一笑,温声开口:“沈小姐。” 回过神来,哪里还有慕昭的身影,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雪地。 ……… 沈谨一大早就出城往京郊小筑的方向去,除了给慕昭送点东西外,顺道去‘拜访’一下他。 说起是‘拜访’,其实他已经同意他妹妹和慕昭的事了,不可能真的去把慕昭揍一顿,今早出城的时候买了一壶酒,准备与他畅饮。 沈谨来时,慕昭正在作画,也许是太过认真,沈谨进门的动静他都没有听见。 对于沈谨来说他并没有刻意放低脚步声,慕昭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沈谨着实有些佩服,凑到他身后正准备看他在做什么时,随意瞥了一眼那纸上线条分明的雪中红梅图,微愣,随即挑了挑眉:“归时兄如今是欲弃了这功名利禄,安心做起这文人墨客来?” 沈谨的脾性不像慕昭那样温润中带着忧郁,也不像宋珩深沉中带着腹黑,他是果断中带着豪放不羁。最不喜欢大人磨磨唧唧,忧愁善感的,见慕昭画了一屋子他妹妹的画像也就罢了,没想到如今来这里见他,他还得拿起笔在这里作画,出言调侃了几句。 听见背后的响声,转过身来见到是沈谨,慕昭微讶:“阿谨怎么来了?” 一大早就冒着风雪前来,早就把沈谨冻得不行,见屋子里既没有烧地龙又没有金丝钢炭,他径直走到里屋很自觉坐到了榻上,拿起毯子盖在了自己身上。待一切弄玩之后才道:“你回来了又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前来。” 慕昭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他回京都本就不准备长留,回来不过是想极了沈南雁罢了,如今听到沈谨的话他有些羞愧:“沈兄……” 虽然昨日沈南雁早就同他说起沈谨已经不反对他们两人的事了,但如今沈谨找上门来,总感觉自己像是拐卖了人家妹妹一样。 “好了,别在说那些话了,从前我说过很多不妥当的话能忘的你就悉数忘了吧。好好和他在一起,若是日后你敢负了她,我定饶不了你。”沈谨也懒得在跟他在这里扯那些有用没用的,直接直奔主题。 慕昭郑重地向沈谨承诺道:“若我日后负了沈小姐,那我便任由阿谨处置,不敢有任何怨言。” 虽然知道慕昭一向稳重,但见他今日在自己面前一脸郑重的承诺着自己会对他妹妹好,沈谨乐了:“你在这里向我承诺有什么用?你该去沈府和我爹娘说。”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慕昭直接略过他爹娘来向他承诺,岂不是把他当做了父母?不是慕昭疯了,就是他还没睡醒。 慕昭脸上一片尴尬闪过,他历来稳重,很少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他张嘴半天,也只得讪讪道:“是我做得不妥。” 沈谨最见不得慕昭这幅样子,什么事都按部就班,遵照着世道规律来,无论在什么场合总要注意着自己言语是否不恰当。他毫不在意开口:“归时兄何错之有?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方才发笑除了笑他所说言语之外,其实是让他找个时日亲自去沈府向他爹娘求娶。 没曾想慕昭丝毫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一时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沈谨想起了那日来这里见到的画像,起身走到书案旁找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那日所见的满屋画像。 见沈谨忽然下榻,还来他书案旁似乎要寻东西,慕昭道:“阿谨可是在寻什么东西?” 半天不见那些画像,沈谨放弃了寻找,觑着眼睛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慕昭,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慕昭原本是在琢磨沈谨在寻什么东西,如今见设谨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在联想到自己满屋子所作的画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每次见到沈南雁都要作一幅画,亦或是每次察觉到她心情的细微变化他也要画下来,长此以往这屋子里就被画堆满,昨日画那幅画时一时兴起才把画整理了一下装在了箱子里。沈谨如今问起,定是已经看过那些画了。自己那些心思被人窥见,慕昭浑身上下一阵不自在。 沈谨见慕昭烫得发红的耳朵,咳了咳:“好了,说正事吧。”他转移了话题:“你如今是私自回京,若是被皇上发现可就遭了,你寻个机会和我妹妹告别早些回边关。我在找个机会求皇上让你回京。毕竟是多年的兄弟,皇上不会如此狠心。” 猛然间听沈谨提及宋珩,慕昭动了动嘴,“你都知道了。” “真决裂了?”沈谨略带惊讶地看着慕昭落寞的神情道。 慕昭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屋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全然没有方才的和谐与笑意。 沈谨拍了拍慕昭的肩,无奈道:“心结迟早会解开,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如今当务之急是回边关。宋珩的实力不容小觑,今夜你同我妹妹告别后就走吧。”想起宋珩那日的神情,如今他还记忆犹新。若是让宋珩知道慕昭与他妹妹已经在一起,不知又会如何。 告别慕昭后,已经临近午时,他也懒得在外面逗留,加快脚步回了府。 沈父与沈母要在外祖父家小住几日,暂且不会回来,沈谨回自己的屋子换好衣服往前厅走。 前厅与沈南雁住的楠苑隔了些路程,如今新年第一年,阿词又不在楠苑,沈谨懒怠专程跑一趟,让人去请沈南雁来前厅用膳。 叫来人一问才知道沈南雁被宋珩宣召进了宫,还是郑福海亲自来沈府传的话。 沈谨如遭雷劈,他妹妹好不容易与归时在一块,如今宋珩新年第一日平白宣召他妹妹干嘛?只盼望着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件事,无奈他只有坐在沈府干着急。 没过多久沈南雁回来了,沈谨悬着的心才放下。见沈南雁一脸倦色,也顾不上关心她的身子忙问道:“发生了何事?皇上为何召你入宫。” 宋珩为何召她入宫,还有他最后话中的含义她也没分清,只记得那双幽深中不失锐利的眸子,有如破开闪电,让她笑意渐失。 “哥哥,慕昭和皇上决裂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沈南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抛出另一个问题要他回答。 “不错。”沈谨深深地望着沈南雁道,若是他所料没错,宋珩已经把一切事情告诉了她。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南雁沙哑的开口,眼角发红。 她该早些发现这一切的,若是早些发现慕昭与宋珩不至于会走到决裂这一地步,她不值得他们这样。 “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吗?告诉你后你就不喜欢慕归时了吗?或是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吗?”沈谨轻声问出口。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没有说出口,如果告诉了她慕昭与宋珩决裂,势必她就会知道宋珩对她的情意。 无论是为了慕昭,为了她,甚至是为了宋珩,她都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她若知道宋珩喜欢自己,她一定会狠心拒绝宋珩,宋珩不是善罢甘休的人,若是被沈南雁拒绝,未必不会伤害慕昭用来挟持她。 无论如何,他们三人都会受伤,他的的亲妹妹还会陷入无法抉择地境地,到时候她该何去何从。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不说,不说就不会知道,不知道就不会伤心,也不会受到伤害。 沈南雁哑然,她就算知道了这件事,确实不会放弃他,也不可能放弃他,更不可能不和他在一起。 沈谨有一句话说对了,无论说与不说其实是没有区别的。 “那哥哥,现在该怎么办?我真的没法子了,我不想伤害他的,我不想让他因为我与兄弟决裂。”说着说着沈南雁止不住靠在沈谨身上低泣。 她不是个脆弱的人,实在是心头抑制不住,最终不由泣不成声。 见一向清冷自恃的妹妹难得一见在他面前痛苦,沈谨不禁挑眉,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好气道:“哭什么?天还没塌下来呢?如今你满脑子都是慕昭,怎么不见你为我痛哭一次呢?” 看着自家亲妹妹喜欢自己兄弟也就罢了,还要看着妹妹喜欢兄弟比喜欢自己还多也就罢了,偏偏一向没在怎么在他面前哭过的妹妹还要当着他的面问低泣,问他该怎么办。 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事,悉数积压在一起,回到沈府最后才忍不住爆发出来,能好好地哭一场。 如今听了沈谨的话,沈南雁苦笑不得,用手帕擦干眼泪笑意清浅。 第四十八章 和田美玉 听了沈谨的话,沈南雁转悲为喜,笑意清浅,没有在自责。 “好了,快告诉进宫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现在才府。”沈谨步入正题问道。 “皇上说我对他的情意迟早会害了他。”沈南雁就想了一些一字不落地复述出宋珩的话,想到宋沅找她的事,心下更加不安:“曦乐公主也对我说我和他很难在一起。” 闻言,沈谨眉头紧锁,神情严肃起来:“还有呢?皇上有没有和你提慕归时回京这件事?” 虽然宋珩大概已经猜到慕归时回京,但处置与否全凭他一人决断,若是他有心对付慕归时的话,那他也有理由处置。 沈南雁道:“这到是没有,只是反复让我选择。” “选择?选择什么?” “留在皇宫,待在他身边。”沈南雁冷静地说出来,想起在殿中发生的事她顿时一阵恶心,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抵抗来。 既然他已经知道沈南雁与慕归时的事,宋珩还让她选择,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的意思是就是说不愿意放手了,再联想宋珩告诉沈南雁的那句话,不难看出,宋珩是真的准备出手了。 两个都是他的兄弟,两个都喜欢上他的妹妹,他该如何?沈谨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良久,他弯了弯眼角:“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们。我马上命人给他带话让他即可离京,先回边关再说,以免让有心人抓到把柄。”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不是有心人而是宋珩,虽说宋珩既有可能已经知到了,但是至少明面上不能被他察觉。 沈南雁点了点头,只有这样了。 亲眼目送沈南雁出去后,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上瞬间严肃下来,低呼:“沈崇!!” “少爷请吩咐!”沈崇见自家主子一脸严肃的模样正色回道。 “你马上快马加鞭赶去京郊小筑通知慕归时,让他马上离开京都,皇上怕是已经知道他暗中回京之事。” 今日沈谨是一个人前往的京郊小筑,没有告诉任何人。听到吩咐,沈崇愣住,不明白应该远在边关的慕公子为何会暗中回京,回京也就罢了为何皇上知道了他要立刻离开。皇上和慕公子不是手足之交吗? 能让公子如此郑重其事地吩咐,沈崇不傻,知道皇上与慕公子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沈崇应了下来连忙去办事。 只希望沈崇的动作能快,能及时组织宋的人快一步到达。 午膳做的很丰盛,沈谨味同嚼蜡,吃得吃不知味。没过多就命人撤走了午膳,安心在府里等消息。 宋珩的旨意来得极快,郑福海亲自来传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光禄寺少卿沈谨速速进宫,不得有误。” 沈崇恰好在此时回来,脸上带着焦虑不安。 瞧这状况,沈谨大致也知道出事了,无奈地接下旨意:“微臣遵旨。” 郑福海也很无奈,一天之中连续当了两次坏人,得罪的还是沈家。上午让他来宣召沈小姐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让他再来跑一趟,他的下半生怕是不用过了。 与以往每一次的胆颤心惊,略微放松不同,这一次沈谨进御书房虽然心底替他们担忧,却没有一丝害怕。 无论何时,只要他妹妹喜欢就好,一切如沈父沈母所说,只要她喜欢的人他们就喜欢。 这很好,饶是有孤星之命,为了他妹妹的幸福与快乐,他还是愿意赌一把。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谨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 把一切牢牢掌握在手心的宋珩端坐上首,唇角微勾:“朕又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为何你们兄妹两人一个个见到朕都要行大礼?” 沈谨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是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却也不会这样轻易让放过他们。从一开始宋珩就以朕区别开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慕归时回来了?”宋珩淡淡问道,乌黑的眼眸闪着诡谲的光芒。 这话问的模棱两可,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沈谨是何人,宋珩的心思怎么可能看不透,望了宋珩:“皇上不是已经把他抓起来了吗?” 就这样被人猜中了心思,宋珩刚想要说什么,门就被推开了。 “皇上,玉妃娘娘请你去听戏。”郑福海偷偷望了眼沈谨小心翼翼道。 “给玉妃说改日吧。”宋珩这话不是拒绝,而是真的准备改日。无论喜欢与否,对待玉妃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宠爱有加。无论真心有否,为了皇权,就算是装,也得在众人面前装一辈子。 “是。” 门掩上的声音传来,御书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宋珩解开身上的大氅,挂在屏风上,低笑一声:“果然还是阿谨最了解我,若是归时有你一半识时务,就不会跟我抢女人,更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耳旁传来磁性般的低嗓音,带着些蛊惑人心的味道,听在沈谨耳中真是刺耳极了。听着宋珩如此亲近的称呼更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第一次深深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你真的派人把他抓了?我们三人情同兄弟,就算你贵为皇帝,归时哪一次不是对你尊敬有加,你何至于做得如此绝情?”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为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慕归时愿意舍弃自己的幸福答应他无理的请求,决意断了他妹妹的痴心,而宋珩却为了他妹妹,甘心斩断多年来的兄弟之情。 “沈谨呐沈谨!枉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要的从来不是尊敬而是服从!臣子对君王的服从,而不是像慕归时那样阳奉阴违,半点不把我的话放在心头。”宋珩冷笑。 若是他早知慕归时如此,他就不该一步一步提携他入朝为官,更不可能与他做兄弟。 宋珩气质是偏向内敛深沉,在平时稍加掩饰也看不出来半分,然而此刻他脸上凉薄之色在此刻显露出来,半分不藏。沈谨静静地站在这里,抬眼望着高高在上的君王:“皇上既然需要的是听话的奴才,那还要兄弟干什么?” 要兄弟干什么?他们拿他当过兄弟吗?或许沈谨是拿他当兄弟的,那慕归时呢?他那么聪明,明知道他对沈南雁的心意偏偏要来与他相争。 “你也要与朕决裂吗?”宋珩很平静的问起。 闻言,沈谨苦笑:“微臣不敢!应该是微臣问皇上,你要亲自断了我们之间的情意吗?” 宋珩盯着他没有开口。 “你知道朕想要什么。”良晌,宋珩轻声道。他要得从来只有一个沈南雁,缺得从来只是一个沈南雁,至于与慕昭他们决裂完全不是他有意为之。 你想要的东西万一本就不属于你呢,你又待如何?毁掉吗?亦或是毁掉她身边的所有人。 “她心里从来就没有你!皇上何至于如此执着?” 宋珩笑着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张宣纸,一点一点撕毁,脸上偏执而又贪婪的目光:“既然不爱我那就恨我吧,总比忘了我强。” 疯了!他真的是疯了。 双腿仿佛被灌满了铅,他一步一步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这座孤寂城。 风一点一点从耳边刮过。耳中闪过宋珩冰冷的声音。 “把沈南雁带到朕面前,慕归时可免于一死。” “不要试图挑战朕的耐心与不忍,你知道为了你妹妹,朕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喜欢阿词那个丫头吧!人瞧着不错,若是有一天她从你眼前消失了,阿谨,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娶妻了?” “阿谨,拿着这枚玉佩,亲自交到你沈南雁手中。” 一句一句,字字诛心,句句扎心。 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一心效忠的君王好样的!很不错,拿捏着他的致命弱点来威胁他。 慕昭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也是他妹妹喜欢的人,他不可能不救。 阿词是他心爱之人,是他一辈子想呵护的人,他不可能不管。 至于沈南雁,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妹妹,是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让她受伤的妹妹,他不可能为了救慕昭和阿词自私到让他妹妹抛弃自己的真心入宫。 掌心处安静躺着一块和田美玉,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玉暖生香,不多时手心传来一阵暖意,烫得手发热。 古代以玉佩香囊之物传情达意,亦或是定情信物。宋珩然他把玉交给他妹妹,无非是想交托定情信物,玉上刻有龙纹,又是在向世人表明她的身份。向世人宣布他是真心喜欢沈南雁,亲自交托了信物,而不是沈南雁狐媚惑君。 在这一点上,沈谨不得不说宋珩其实想的很周到,处处在为沈南雁考虑,就算日后她进了宫也没有人在敢轻视她。 沈谨紧紧地盯着掌心处的玉佩,他迷茫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进也不是,退亦也不是。 不远处的畅音阁传来悠扬婉转的唱戏声,沈谨愣了良久,想起方才在御书房郑福海进来传的话,绕了一圈,往相反地方走去。 第四十九章 玉妃 沈谨从御书房出来后一路往长廊方向走,躲在暗处的女子望着前方的人影抿了抿唇,放轻了脚步声跟上了他。 前方的人影愣了好半天,女子也不急耐心在这里等着他,如她所料,前方的人影转了一圈往相反的地方离开。 待男子走后,女子从暗处走出来,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发神。 下半天的太阳虽然不大,还是有些晃眼,从孤叶的罅隙中晃到了她的眼睛。 女子才反应过来,前方哪还有男子的人影,气得跺了跺脚。 …………… 睁开双眼后,周围的光线亮得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等眼睛完全适应光线之后萧月才睁开眼眸,长长的睫毛忽大忽闪,端得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之感。 “醒了就别装可怜,这里没有人看。”背后传来一道冷嘲的声音,吓得萧月连忙回头。 一个眉眼俊俏的黑衣青年站在那里望着她讽道。 脑海里搜寻一下,方才想起面前的青年是慕归时的贴身小厮。也许是她昏睡了好几日,脑袋睡糊涂了吧,她竟觉得面前的黑衣青年模样竟然也不差,生得倒也端正。 若不是她早就把那位温润如玉的慕大人作为目标,兴许她会喜欢上面前这个青年。 越想越察觉到不对劲,她生来就是为了利用自身一切优势,努力攀附上权贵,怎么可能看上面前这个身份卑微的下人。 她摇摇头,索性甩掉心里的想法,见谢随识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也不装了,冷声道:“慕大人呢?他在何处?” 面前的女子一下子就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谢随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阴阳怪气道:“狐狸露出尾巴了?怎么不装柔弱扮可怜了?” 他平生最讨厌矫情做作之人,对于萧月多次在他家公子面前一直献殷勤早就看不惯,说话也带着不客气。 慕昭不在这里,萧月索性也不装了:“是又如何?你家公子不也被我的柔弱欺骗了吗?” 提及这件事他就来气,在幽州他多番提醒慕昭萧月的人品,他家公子也赶走了萧月,没想到她阴魂不散,眼见扮可怜天真不成,就来一招苦肉计让他家公子不得不带上她。 带上她也就罢了,一到京城就让他专程找间客栈安顿好她,多次嘱咐他让自己照顾好她。 照顾?他恨不得撕开她脸上的虚伪面具。 谢随哼了一声,笑着讽刺道:“萧姑娘怕是要失望了,我家公子已有心上人,不久之后怕是要娶那小姐为妻。” 此次回京公子本就是为了沈家小姐,怕是假以时日他家公子与沈小姐就会终成眷属。 听到此话,萧月倒是无所谓,无奈耸耸肩:“那就不劳谢公子为我忧心,小女子再另找一个不就好了吗。” 面前的女子笑意晏晏,原本中人之姿的相貌都变得生动起来。 谢谢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中一团火气,他家公子如今还不知在哪,听他公子吩咐如今他还要在这里守着她,她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利益派,本就不在乎所谓的情谊廉耻,就算慕昭救下她,照顾她这么久,从慕昭身上自己没感受到一丝温暖。区区小事又怎会让她闹心呢? “你………”谢随怒道,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与她在这里争辩干甚?倒不如多花点精力去寻公子在何处? 抛给她一袋银子后,转身走出了客栈。 在阳光照耀下,黑色的背影显得格外光亮。 萧月拿着手里的荷包,微愣良久。阳光洒在她秀气的五官上,第一次仿佛有了生人的气息。 ………… 畅音阁 玉妃让桐希去请皇上来,半天等不到宋珩前来也就罢了,偏偏桐希也没回来。 桐希是丞相府出来的人,是她的心腹,玉妃知道此事不简单,耐着性子等了一阵。 秀眸望去,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唱着一首不知曲目的戏。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萝,不由得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 腔调丰富,意蕴深长,奈何唱得词太过悲切。玉妃是何许人也?就算日后失宠了日子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更别说何时失宠这个问题了。 再说了就算她们丞相府倒了,李氏作为京都四大世家,实力不容小觑。 她不喜欢看这些凄惨悲切的剧目,摆了摆手吩咐台上换一个剧目。 此时桐希从外头进来回话:“小姐,打听清楚了,慕公子确实是被皇上关押了,饶是奴婢如何打听,只得了他被关押在暗牢的消息。” 暗牢何其多,光是摆在明面上被世人所知的就有将近十个。要寻慕昭的确是件难事。 “由得他去罢。”玉妃淡淡的回了一句。又补充道:“把我吩咐你的那件事办好了就行。” 桐希知道玉妃所说的是何事,点了点头。 “桐希,扶我回宫吧。”既然目的达到,她也不需要继续在这里呆着了。 “是。”桐希轻车熟路地走到玉妃面前,搀扶起了她。 两人相处融洽和谐,半点没有一丝主仆之分,玉妃在她面前自称我,桐希也不称玉妃为娘娘,而是小姐,足以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凡。 路过御花园,见到地上摆放着花房里新培育出来的牡丹,玉妃停留下来,取下发髻上的金簪子,漫不经心地用金簪戳着花蕊,粉嫩的花蕊本是含羞半卷,到如今悉数落在花瓣上。 玉妃颇感无趣,收了簪子。 “他如何了?” “一如当年风采,只是眉眼间带着疲倦。”桐希专程压低声音,轻声道。 玉妃淡淡地听着,听完也不多做反应,娇艳的脸上含着笑意:“他也该累一累了,不然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疲倦,无论如何也是不公的。” 桐希顺着玉妃的话往下说:“小姐说的对。” 本来没什么,见着御花园培育出来的牡丹,她不过是有感而发,如今看着自家丫头如此向着自己,玉妃轻笑:“我不过是有感而发,那还有什么对错?” “小姐教训的是。” 玉妃听罢也不多言,继续往前方走着。 回到沈府后,沈谨没有丝毫隐瞒,避重就轻地说了重要的谈话,除开宋珩拿慕昭与阿词的性命威胁他这件事。 从其他方面来看,宋珩对沈南雁不比慕昭差,他虽然已经不阻止她与慕昭在一起,但要是想让沈南雁自己选择。 他说:“皇上待的心你不假,若你有那意愿,就让我把这玉佩交给你。你日后会遭受的事都给你想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从怀里掏出那块雕刻这龙纹的和田美玉递给沈南雁。 闻言,沈南雁望着沈谨的动作没有接过,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就在沈谨误以为他妹妹愿意好好抉择一番时,沈南雁轻声开口:“我与他都情意不会这般脆弱,我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他待我好,只是因为是他,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无论她做出哪个选择,沈谨无条件支持,点了点头颔首。 “那他呢?离开京都了吗?”沈南雁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 沈谨摇摇头:“他刚离京时就被皇上关押了起来,宋珩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本想说收与不收你自己决定。如今看你已有抉择,我甚是欣慰。待会我会去求爹借我三千精兵,给皇上施压。你放心,无论如何,归时都不会有事。” 沈谨说完之后身心疲惫,也没多说,自己一人回了屋子。 良久,在红樱的声声催促下,沈南雁才回了楠苑。 宋珩对她的心不假这件事她不置可否,也未曾怀疑过,她很感激宋珩对自己的喜欢,可除了感激确实再无其他感情。 她本以为宋珩那句话只是随便说说,虽然放在了心上却还是对宋珩报了一丝希望,原来希望报不报无所谓,关键是她,看她如何抉择罢了。 若是抉择恰和宋珩心意,按着他的意愿接过那玉佩入了皇宫,她对慕昭的情意不会害了他,宋珩那句话的确只是随便说说。 可她一旦选择拒绝宋珩,慕昭的安危就掌握在宋珩的手里。 让她放弃自己对的情意投向宋珩的怀抱,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但让她亲眼看着她爱的人死在她面前,看他受到伤害她也是不愿的。 真可笑,她仿佛就成了话本里的角儿,被两个男子同时喜欢上,兄弟相争,互相残杀。 一般这个时候故事里的男子都会拿女子心上人的性命威胁,逼女子就范,为了心爱人性命,女子狠下心来抛弃自己的情意与不爱的男子在一起。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痛苦的选择,从前不懂爱为何物,只觉这女子活得太过有情,不够理智。 如今论及到她自己才发现这本就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沈南雁轻叹一声,简单梳妆完后,在红樱的多次催促之下阖上了双眼。 侧卧在塌上,继续想着这件事,她待事遇事冷淡自恃,是不爱多思多虑。 长此以往下来,她这辈子几乎没犹豫过。可这件事却是让她慌了神。一时间思绪渐渐飘忽……… 第五十章 拒绝 今年的雪下得比以往多了多了许多,雪霜子下在枯叶枝丫上,发出阵阵寒意。 如今天色还早,不过寅时三更。沈南雁有些迷茫,更多的是恐惧,她忍不住挣扎着起身,穿上了衣服。 很久很久都没做过那个梦了,梦里还是一样的血腥场面,还是一样的恶人。还是一模一样的情景。不过很快就换了一个场景。 这一次是在高高的宫墙内,死的人也不在是那个婆子,变成了慕昭。 漫天遍地的鲜血淋漓,尸骸遍野,灼伤了她的眼睛。 梦中慕昭浑身血迹的躺在那里,没有一丝气息,她发疯似的跑向他,想要把他摇醒却始终无能为力。 明明只是一个梦,场景却真实的吓人。 愣神间,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上,没有一丝不妥当。她点上烛火后坐在了梳妆台,铜镜质朴无却又明如秋水,映照出一张仙子般清冷绝美的脸庞,即使披散着头发,额上冒着虚汗沾湿了秀发,也美不胜收。 她一边梳理着发丝,一边注意着时辰。待盘好前面的头发后,外面打钟人开始打钟了。 “咚咚咚……卯时了!!” 铜镜中面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沈南雁盯着铜镜,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自己的长相,她长得寡淡清秀,五官只是端正,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 没想到这幅容颜使得她到如今竟然会成为两两相争的对象,实在不值。 “我去去就回!不必告诉任何人。”沈南雁留下一句话后,不顾红樱惊愕的目光披上大氅一个人出了门。 许是这几日都在下雪的缘故,出了房门,沈南雁才发觉外面的地上铺满了白雪。 幸亏今日她穿得是一双小长靴,踩在雪地上鞋袜才没有被站湿。 雪后的空气清新得让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眸,仔细感受这时间的宁静。 她的到来,郑福海显然是没料到的。见沈南雁虽然脸上虽然带着浅浅的笑意,脸上的清冷还的一如既往。心中有了数,笑容温和:“沈小姐来得还早!皇上还没醒来呢!” 见外头逐渐清晰的天色,沈南雁算了算出发的时辰,她到的时辰恰好是宫门打开之际,并不算早。 “我在这里侯着便是。” 这天寒地冻,冻坏了可怎生是好?您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可不敢让你侯着。郑福海笑着让人请沈南雁去偏殿休息片刻,自己进寝殿请宋珩。 “大可不必麻烦,我只是和皇上说点事,不甚重要。”沈南雁出言婉拒郑福海的安排,若是宋珩知道了她做的选择,会不会怪罪郑福海一大早就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奴才该做的事。”郑福海哪里懂沈南雁的小心思,连忙进了殿。 宋珩早就醒了,在沈南雁刚到没多久。他睡眠质量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吵醒。沈南雁与郑福海说话时,他听到声音并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在屋里听他们说话。 有时候,静静地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听她说话也是一种幸福。 宋珩自己住的寝宫与御书房相邻几间宫殿,算是一座小型的宫殿,宫殿后头是一座后山。青山层层叠叠,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味,离的最近的一座山直入青云,气势恢宏。 沈南雁在东侧殿等候宋珩,上一次她是歇在了东侧殿暖阁,故地重游,她没有一丝眷恋或者留恋,宋珩来得极快,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来得这么早!是考虑好了吗?”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她顿了顿,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臣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珩眉心微皱,“不必多礼!”说完伸出双手准备扶起沈南雁。 沈南雁假装没有看到宋珩伸出的手,自己起了身:“谢皇上!” 宋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面上十分平静:“说吧,你的选择是什么?” “皇上是真心喜欢臣女的吗?” “当然。”宋珩毫不犹豫地回答。 “皇上有多喜欢臣女呢?”她又问。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宋珩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眼里有希冀在动。 “你会为了臣女放弃自己的性命吗?”沈南雁直视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性命?”宋珩轻声开口,脸上似乎带着迷茫,“你想让我为了你放弃性命吗?” 她不想让任何人为了自己放弃任何东西,包括性命,她如此这般问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宋珩罢了,若是宋珩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愿意,那她可能会对宋珩的真心抱着怀疑的态度。宋珩反倒是没有毫不犹豫地回答,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沈南雁对宋珩的看法不禁改变了许多。 “皇上你愿意吗?” “慕归时他愿意吗?”宋珩没有回答,直接转换话题。 他愿意吗?这个问题她确定没有想过,但是她希望他的回答永远是不愿意,与其带着他对她的爱活下去,倒不如她看着他好好活下去。 问完这个问题后宋珩仿佛是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他为了你私自进京,自然是愿意的。”说完,又道:“你猜我会放过他吗?” 沈南雁静静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可惜他脸上很平静,让人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皇上,你会杀他吗?”沈南雁声问出了口。说实话她心里始终还是不愿相信宋珩会杀了慕昭,毕竟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会!”冷硬的声音传来。 还是梦中那座高高的宫门,宋珩残忍冰冷的声音传来。遍地的鲜血淋淋刺伤伤了她的眼睛,慕昭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凉的地上。 一阵冷笑传来,极其冰冷的笑声让人不禁寒彻入骨。 宋珩听着冷笑声,望着沈南雁。 她收起了笑,脸上显出好看的弧度来,低垂着的眼眸看不出情绪,紧绷的唇冷冷地对他说:“既然皇上执意要杀他,臣女奉陪就是。若他死,臣女绝不苟活,不如做那梁祝生不能同衾,死定当同穴。” 清冷的声音仿佛一把利刃,直插入他的心底。她居然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慕昭死了她就不活了?所以方才她才问自己是否真心喜欢她。她是在试验他对她的感情吗。 “你是在威胁我吗?”宋珩盯着她,漆黑的眸子看不清任何表情。 “是皇上在逼我!”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了从沈谨手中接过的玉佩放在了案几上,其中深意不明而喻。 她选择了慕昭,宁可让慕昭受伤,也不愿进宫,不愿做她的妃子。 她这样做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她为了自己对慕昭的情意拒绝了他,看似是有情的,但是却让慕昭随时有可能处于危险之中。 接着就是良久的沉默,宋珩紧紧的盯着她,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滚出去。” 宋珩打开了面前关闭的大门,冷冷地把她拒之门外。 沈南雁离开了御书房之后,没有离开,一直站在宫墙处侯着。 没过多久,从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身材颀长,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沈南雁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不禁热泪盈眶。 许是宋珩怕她看出了什么,又或是他身上有伤,他一改往日素色的衣裳,换了身墨色的深衣,玉冠束发,从远处走过来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谪仙下凡尘,神圣而不可侵犯。 只是眉眼间的笑意没有达到深处,看着有些疲惫。走得缓慢得不像话,不像常人的速度。 本是在这里漫无目的走着,准备出宫,抬眼望去,看见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站在远处望着自己,慕昭怔住,不知道该怎样的姿态去见她。他低下头望了望自己发现并不算狼狈,才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走向她。 这些天来,发生了太多的事。除夕那夜她还在与眼前人表明心迹,共谈余生。一觉醒来,她与他已经分开数日,难以相见。又不是她如今脑子清醒的,她还以为自己成了话本里的女主,一觉醒来幸福就离她去了。 慕昭衣衫齐整,朝她慢慢的走过来,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等很久了吧。” 他的眼睛生的极好,温柔中又带着清澈,看人的时候仿佛能一眼看进人的心里,总是能轻易抚平她的伤疤。 沈南雁愣愣的点头,随即朝他伸出手:“既然知道,日后就别让自己消失不见,别让自己受伤。”她是真的接受不了看着他受到一丁点儿伤害,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慕昭把手放在她手心上,点头应了下来。两手相握,一起往宫外走去。 若是可以,他也想一辈子陪着她,和她在一起。即使男耕女织,共话桑麻,直到步履蹒跚,白发苍苍,始终不离不弃。 直到后来,他们才发现他们不仅不能像那梁祝一样共化蝴蝶,连像焦仲卿和刘兰芝那样一同赴死都不能。 死,也许对他们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爱而不得。 第五十一章 威胁 “皇上,沈小姐与慕公子一同出了皇宫。”收到宫墙那边的人来禀告的话,郑福海尽心尽力地叙述着那人的话。 宋珩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淡淡抛出一句话:“他们走时说了什么话?” 待郑福海犹豫之际,他微微起身,一只手捏着郑福海的下巴,活像凶猛的猎人盯住猎物一般,漆黑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郑福海的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还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宋珩就坐了回去,懒洋洋道:“说把。说清楚了,一句话都不要落下。” 闻言,郑福海哪敢再打马虎眼,用手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道:“奴才听说沈小姐让慕公子日后别让自己消失不见,别让自己受伤。” “还有呢?”宋珩沉声道。 郑福海正准备回答没有了,想起宋珩的手段与方才警告自己的话,一咬牙又加了句:“方才沈小姐与慕公子是两手相握一同出了皇宫。”说着忍不住拿眼神去观察宋珩的表情。 出乎他意料,宋珩只是点了点头,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就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郑福海站起身来,刚准备松一口气,又听到宋珩的话,让他忍不住喷出一口老血。 “你说要是有人威胁朕,朕该怎样处置她?” 这话不是明摆着在说沈小姐吗,沈小姐刚离开,他就问出了这句话。那方才威胁到当今圣上的人不就是沈小姐吗? 对于郑福海而言,沈小姐看着清冷冷的,人挺不错的。如今宋珩如此问他,他有心想为她美言几句。 “奴才觉得,万事不要逼得太紧。有时候啊适当地放一放,兴许万事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郑福海说完,忍不住用眼睛觑了眼宋珩。 宋珩今日穿的是件素白单衣,整个人身上的阴沉少了一些,凤眼流转间溢散出一股天然懒散之态,正是因为今日穿了白衣让他身上带着清俊,不说话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清俊的公子。 宋珩察觉到郑福海观察他的目光,脸色冷了下来:“你伺候朕有很多年了吧?” “有十几年了。”郑福海开口。细细回想,他从小就跟在宋珩身边伺候,算算年岁,他也只比宋珩大上十几岁有余。 “既然跟在朕身边这么久了,莫非还不知道朕的脾性吗?”宋珩的话着实有些伤人,若是对着那些劳苦功高的功臣这些话,难免会让人感到寒心。 但对于郑福海而言,如今他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寒不寒心这个问题,关键是把饭碗保住,把命保住才好。 “皇上息怒,奴才再也不敢了。”郑福海压着嗓子道。 “你同情他们?” 他现在更同情自己,如今他的头颅危在旦夕,哪还有心情去为沈小姐与慕公子感到不值。再说,他现在的主子是当今圣上,给他一百个个胆子他也不敢。 “奴才没有!” “既然没有就回答朕方才那个问题。”宋珩挑眉道。 郑福海顿时从方才的想法中清醒过来,宋珩也放下手里的玉佩,面色十分平静,让原本有些心慌的郑福海放下心来。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心里暗暗对沈南雁与慕昭说了声对不住,开始道出自己的想法:“皇上可以静待时机,待沈将军的势力削弱,大可挟持沈将军他们来威胁沈小姐,既然沈小姐今日威胁了你,皇上何不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实宋珩心里早就有了主意,问他不过是临时想起的,对于郑福海的回答他也没说好,只是默默把目光投向窗外。 “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办把。” 他了解沈南雁,或许慕昭的生死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因为一旦慕昭离开,她绝不会苟活。 但若是事关沈父沈母及沈谨的生死,她的决定怕是就没有如此果断了,沈父沈母对她的意义非凡,她怎么可能看着年迈的父母为了她而受到伤害。 他也知道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沈拓虽然兵权被夺,但他在百姓甚至军中的威望还在,更不用说沈府暗地里培养的精兵暗卫。 大梁国建国以来是依法治国,法文律典上却没有明确规定各大世家不能私养精兵暗卫,私养暗卫不仅会造成朝中官员结党营私,把控朝政的局面,更会直接威胁到皇权。如此看来那些皇上为何不专门颁布律法规定呢。 自古以来,皇权都被各大世家所压制着,如今到了他这一代才大体上才收回兵权,削弱了相权,让皇权得到集中。准确来说,不是以往的皇帝忘了颁布律法规定,而是他们一旦颁布了律法明文规定之后,损害世家利益是小,造成朝局动荡是大。他们是不能,也是不敢。 若要逼迫沈南雁,还需得从长计议。 …………… 沈南雁与慕昭出宫之后,沈南雁关心他再一次出事,让他先去沈府居住。 说实话,宋珩如今的行为越来越发让他看不清他的目的,他把他抓了起来关在暗牢里,一次也没来见他,每日只命人来给他一点教训,也没有用重刑。 许是因为他是文人,天生身子弱,尽管没有实施什么重刑,他身上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如今又是冬日身上的伤就更不容易好,结痂都要花上好长的时间。 将他从暗牢里放出之后,他本想回慕府,但转念一想,宋珩抓他似乎并不是因为他私自回京,也没有明面上下圣旨命人来抓他,似乎从一开始来抓他的人都没有亮过身份,宋珩也没有向朝中透露出半分他回来的消息。 也就是说,如今除了沈南雁他们少数几个人知道之外,众人眼中的慕昭如今还在边关。 虽然他如今不知道宋珩的真正用意,想到这一点之后他也就放弃了回慕府的想法。 “不必如此麻烦,我去和阿谨说几句话就走。”慕昭柔声道,婉拒了沈南雁的邀请。 沈南雁也没有过多邀请,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话。 马车停在了沈府门前,慕昭抬眼看,相比于府内的繁花似锦、繁杂琐碎,府外的布置大体算的上典雅大气。 府邸顶端挂着牌匾,上头龙飞凤舞的书写着‘沈府’二字,府门两侧立着极为巍峨的石兽,府门微掩,一眼看不尽边界。隐隐约约能瞧见里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想起从前在沈府宅邸之内见到的景象,繁杂的构居,二十来条的小路,里面种着各色花朵的花园,清幽雅致的环境。慕昭不由失笑,上次来是沈府的时候,他与她相隔虽近,彼此间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如今再次来到沈府,他与她两手相扣站在这里。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来到前厅,沈南雁让慕昭坐下之后,亲自为他倒了老君茶,忽又想起他身上的伤,又命人将茶水端下去,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白水。 其细致入微的程度让一旁的沈崇大惊失色,他本是奉沈谨的命令在此等候沈南雁,让她一回来就去找他,如今看见沈南雁与慕昭两手相扣回来也就罢了,没料到他家小姐竟然亲自给慕昭奉茶。 沈崇咳嗽了一声,试图引起两人的注意力:“小姐,少爷让你一回府就去找他。” 慕昭本就有话要与沈谨说,沈南雁正准备让人去请他来前厅,听到此话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走后,慕昭端坐在杌子上等候。来奉茶的丫鬟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机灵劲,眨了眨眼睛道:“慕公子和我家小姐是一同回来的吗?” 他对沈南雁身边的丫鬟大多都有些印象,像一直同她在一起的阿词,红樱也见过几次,倒是眼前这个丫鬟眼生的厉害。 丫鬟穿着藕粉色长裙,梳着清一式的发式,除却样貌长得稍微不错之外,明明浑身上下并无一点出彩之色,他却对这个丫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错,我来找沈兄有点事。”慕昭友善地解释。饶是心中对是个丫鬟存了几分好奇,却没有开口问半分。留着准备日后亲自问沈南雁。 轻阴一大早就发现沈南雁不在沈府,一问红樱才知小姐出了门,她便来前厅侯着等沈南雁回来。 一见到慕昭,她突然有些理解他家小姐为何对慕公子念念不忘了,面前的慕公子举止间彬彬有礼,翩翩公子,算得上是一个俊美无双,风光霁月的谪仙般人物了。 没过多时,来得只有沈谨一人,他来时看着心情不错,笑道:“归时兄怎么来了?” 慕昭站起身来回礼道:“劳烦这几日阿谨为我担心了。”虽是客气的话,却带着几分真心。 沈谨自然懂他话中的真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这些日子才是担心坏了,你有空多宽慰宽慰她。” 这些日子以来沈南雁对慕昭的担心,还有所受的苦楚他有目共睹,看着自家妹妹对兄弟如此担忧的同时也有些心疼,唯恐慕昭负了她。 慕昭笑了笑:“我知道。” 沈谨见慕昭来找自己,料定他有正事要找自己,挥手让屋内的其他人先下去。 第五十二章 守候 “你被关押后可有受伤?”沈谨收起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正色道。 慕昭并不觉得他受到了伤害,能为她受伤,他甘之如饴。方才回来的路上她一句也没提事关宋珩的事,因为实在没有必要提,宋珩的出现不会让他们分开,只会让他们的感情更加稳固。 宋珩这次的做法他大致也可以猜到他的用意,为此他宁愿受些折磨,也不想她为他而牺牲自己。比起她眉眼无光,行尸走肉地活着,他宁愿是自己代替她受到伤害。他不怕被宋珩折磨,怕的是她有一天亲自告诉她她要和别人在一起。 “无事。”慕昭清澈的眸子闪过笑意。 无事的意思就是他受了伤,闻言,沈谨拉着慕昭上下打量了一番,轻声叹息道:“难为你了。” 他妹妹真心喜欢的人是他,他们也互相喜欢,奈何宋珩也喜欢他妹妹,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宋珩放弃对沈南雁的执念,三人大可皆大欢喜。只是依照目前宋珩的行为来看,怕是不可能了。 慕昭摇了摇头,道:“我如今与他怕是真的决裂了,日后怕是也再难解开心结。”这一次宋珩的做法彻底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任谁都得出宋珩对他并没有手下留情。 对于这种情况,沈谨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 多日后,沈母终于舍得从娘家回来,带着沈父一同回了沈府。他们本意只待几日,奈何老人苦苦挽留也就推迟到了现在。 回府之后,两人带回来许多礼物,吃食珠钗首饰布料,沈府贵为京城四大世家之一,是不会缺这些东西的,但是由于是老人的一片心意,沈父与沈母还是含笑的接了下来。 因着沈谨早就连夜传信告诉了他们沈南雁与慕昭两人的事,沈母一回到家自然是带着礼物进去看沈南雁,见女儿一脸幸福感沈母感到十分宽慰,连带着对慕昭倒是比对亲生儿子还要亲,多次催促沈谨下帖子邀请慕昭来府中做客。 在众人眼中慕昭如今本该是守在边关不在京都的,沈父沈母一时高兴忘了这一点,沈谨自然是不可能忘的,像这种光明正大的下帖子是不可能的。 这件事压下不提,沈父沈母他们是新年过后第一天就去了沈母的娘家,罗家本家远在京都,这一两年在沈家的提携之下虽然呈现繁荣之象,奈何后劲不足无法在众星云集新兴贵族崛起的京都立足。 因此在罗氏最高当权人的深思熟虑之下,他们毅然决定搬离京城。人虽远离京城,但只要有沈母这个罗家女在,京都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他们,京都既然已经待不下去,不如另谋出路,在边陲小镇保存实力重新崛起。 一路风尘仆仆,沈父沈母休息几日后,就开始着手打理起沈府的家务来。一来新的一年争取求个好彩头,二来如今沈父的兵权被夺,他们怕是要在京都长住,回边关怕是日后之事了。三来沈谨在信中也大致交代了关于宋珩的事,二老决定早日为他们举办婚事,早日成亲以免夜长梦多。 沈母打理家务数年,管理起来算是熟门熟路。早就命人开始里里外外打扫屋子,安排专门的人去购置瓷器玩物。 有人负责清扫积雪让地面焕然一新,有人负责去外头买来新的鲫鱼送到了鲫鱼池中。在沈母的安排下,沈府陆陆续续呈现出崭新的一面来。 沈南雁早已及笄一年,过了夏天就十七了。从大梁的习俗来看差不多在她这年纪就可以嫁人了,再说她与慕昭也是真心相爱,结为连理倒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待两人完婚,宋珩在厉害,他总不可能和臣子抢妻子吧。就算他有这个想法,天下万民满朝文武怕是不依的。 二老一拍即合,沈谨知道后也是十分赞同。连忙写信询问慕昭,慕昭受到信后惭愧万分,连忙吩咐谢随备好薄礼,也不管如今他是否擅离职守,私自回京,和谢随一道前来沈府拜访。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自从慕昭来了府上沈母的眼睛就没有从他身上再移开过,嘘寒问暖,各种关切。相形见绌之下对沈谨这个亲儿子就有些平常了。 相比于沈母的慈爱,沈父是威严中带着亲切,看向慕昭的眼中带着些许赞叹。 慕昭生了一副好的长相,一双俊美温润的眉眼,睫毛微微垂下的模样安静美好,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犹如一幅浊世翩翩佳公子像。 方才他向他们走来时,沈父不经晃了晃眼,仿佛看见谪仙般的仙人从天上走下来,步履轻缓优雅,背影清瘦如竹,一身月牙色锦袍裁剪得恰到好处,随着他缓步而行,如诗似画,当真是风采无二。 比起他清俊的面容,沈父对慕昭的人品也极具好感,他历来喜欢翩翩有礼,君子般的人物,而慕昭待人接物的方式恰好让沈父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既不谄媚也不卑微,活得高傲。 对于向慕昭这样的年轻人,沈父对他们历来都是赞赏有佳,称赞多过了喜欢,如今他的宝贝女儿喜欢的人是慕昭,沈父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一来他女儿长得那可是仙子般的人物,本该就得由俊美无双的公子来配,郎才女貌,不失为一桩美谈,二来对于慕昭的人品他信得过,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慕昭为人谦和有礼,对待长者也是谦恭,谈吐间容易带给人好感。这一来二去,沈父沈母几乎把所有的关切与注意力都给了慕昭,恨不得慕昭就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见爹娘对慕昭如此满意,沈南雁心里是很开心的,眉眼带笑地望着慕昭与沈父沈母交谈。 “归时啊,你与雁雁的婚事你们两人私下去定个日子吧,定好了再告诉我,我派人去请你爹来一同商议。”沈父虽然远在边关,但对慕昭的家世还是知道一二,知道慕昭与慕府算是不合,也没打算与慕昭的爹亲自商议,只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拿主意,他们这些在来安排婚事事宜。至于慕昭的爹他也不奢望他能拿主意,只是走个过场。 对于沈父的安排,慕昭心里泛着淡淡的暖意,十分感激沈父的理解,连忙起身抱手道:“晚辈失礼!这件事怎么好劳烦沈将军亲自来提,理应由晚辈亲自上门拜访后再提。” 大梁的婚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三媒六聘,也要经过“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即男方家请媒人到女方家提亲。若女方家同意议婚,则男方家正式向女方家求婚,正式求婚时须携活雁为礼,使人纳其采择之意。如今他与沈南雁情投意合决定在一起,也本该是他请媒人前去沈府提亲,而不是让沈父亲自来问他。 沈父自来是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再说如今形势严峻,怎么可能还去考虑这些问题,对慕昭的话虽然表示不必在意,心里却还是放心下来,虽说慕昭与沈谨交好,他的人品他们也信得过,心底还的存着对沈南雁的担心,他怕他们沈府太过主动,难免日后慕昭不会轻视沈南雁。 “这事交给我们与阿谨来办,你呢就负责一辈子照顾好我的雁雁,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她受到半分委屈。”沈母把沈南雁的手交到慕昭手里语重心长道。 沈母这话的意思是放心把女儿交给他了,慕昭拉着沈南雁的手,另一只手举起郑重其事承诺:“岳父岳母请放心,在下一定会拼尽全力对沈小姐好,一辈子爱她,呵护她。除非黄土白骨,我守她岁月无忧。” 本是极其平淡的誓言,再加上后面一句之后含义就变得极其深重,除非他死去,化为一堆白骨,他定会让她这辈子过得无忧无虑。 沈谨满意地看着慕昭许下诺言,心中庆幸亏得自己当初选的是他。有他一辈子对妹妹好,他可以放心。 除非黄土白骨,他守她岁月无忧。听到这句话,沈南雁有些想落泪,他抛弃了他的坚持,宁可日后与她相守的人不是他,他也愿意终其一生守候着她。 也许宋珩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让他宁可放弃相守的机会也要让她岁月无忧。他是想牺牲自己来成全她吗? 他知道她不屑于这种成全,当日两人在书信来往中谈到过梁祝化蝶与孔雀东南飞的故事,他们一致都认为若是若是两人真心相爱,心意相通,不需要一方为另一方而牺牲,两人一同承担,一同面对,一同赴死。 所以那日宋珩用他的命威胁她,她并没有选择屈服,而是决心一同赴死。 无论是什么原因让他放弃了他们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沈南雁都是不愿的。 她不愿他为了自己放弃了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更不想他为了自己受到一丝伤害。若是他因为她而改变,那她的存在就没有了意义。 第五十三章 初见 沈南雁抿着嘴望了一眼慕昭,没有开口说话。 对于沈南雁投向自己的目光,慕昭自然是有所察觉,他弯了弯眼眸望向她,眉眼里氤氲着一股清清淡淡的笑意。 两人对视一秒后,反而是沈南雁先移开了视线。 天色入暮,因着冬日的缘故,天色晚得也比平日早些。沈府的后厨早已摆上了晚膳,沈父又留慕昭在府里用饭。 用完晚膳之后,沈母有心给二人创造相处的机会,对着沈南雁与慕昭道:“你们吃完饭就去外面逛逛,街上的花灯兴许还亮着,你们去瞧瞧吧。” 经沈母一提醒,沈南雁才想起来今日是元宵夜。 上元佳节,灯火通明。 出了沈府之后,沈南雁与慕昭慢慢往大街方向走着。两人一出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路沉默。 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冷,沈南雁出门走得急忘记披上大氅,冷风袭来,吹得她脸上微红。 慕昭心细,脱下了自己的白色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温声道:“下次出门让身边的人多备一件外套,以防着凉。” 一旁的轻阴低头颔首道:“奴婢下次一定注意。”作为丫鬟要时时刻刻关注小姐的需求与冷热问题,今夜沈母原是想着他们两人自己出门,相处也自在一些。但是想到身旁需要有个人来伺候,于是让她跟着她们出了门。 因着今日出门是临时起意,她又没有红樱那样有经验,确实没有注意沈南雁是否坡了大氅。实在是慕昭的语气太过温柔,她没有丝毫被指出疏漏后的羞愧感。 “无事。本就是我贪凉才没有披,与你无关。”沈南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慕昭的话。 若是方才出来时她没有说话是在闹小性子,那现在她怕是真的生气了,像如今这样对他的话视而不见,还要反驳。 轻阴不是傻子,察觉到两人从方才一出门都没有说话,怕是在闹别扭。怕他们因自己在这里的缘故说话不自在,索性借着要去看灯会的缘故离开。 “我同你一起去。”沈南雁冷着脸准备和轻阴一同去。 轻阴求助似的望着慕昭,慕昭心领神会牵起沈南雁的手道:“你快去吧,我和你家小姐在这里到处逛逛。” 沈南雁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奈何男女力气悬殊怎么也挣脱不了,也就放弃了。 回首看发现轻阴早就不在原地,沈南雁静静地站在原地,索性就让他握着,只是用她那双秀美的眸子看着他。 “还在生我的气?”许是离得近的缘故,慕昭说话的时候胸膛震动,那低沉温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耳朵酥酥麻麻的感觉。 今夜听他说起那番话,心中虽然气他宁可放弃相守的机会也要让她岁月无忧。气他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她,气他从来不为自己着想。可她哪里会真正的生气,生气的同时心疼居多。 如今听到他如此温柔的问自己,在联想到到今夜她对他的冷淡,心里顿时自责起来,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她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环抱住了他的腰:“你是不是要放弃我们的感情?”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今夜一听到他那句除非黄土白骨,我守她岁月无忧,心里就莫名酸涩起来。 慕昭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清泪,叹息般开了口:“傻子,哭什么?” 在他印象中,沈南雁是极少哭得,无论是在他面前还是在其他人面前他几乎看到的都是一脸清冷淡漠的样子。很少会像今夜这般同一个孩子一般扑在他怀里大哭。 哭什么?哭他想要离开自己,哭他说的那句话。 或许她哥哥,她爹娘听不出来什么,但是她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说她敏感也好,矫情也罢,她都不可能让他为了自己牺牲。 “你知道我为什么待人如此冷漠,不敢轻易靠近他们吗?”沈南雁从他怀里离开,红着双眼问他。 慕昭摇了摇头,望着她。 沈南雁苦笑,缓缓道来:“我从小就没有共情能力,无论是我爹我娘,还是我哥哥,亦或是阿词,他们待我都极好,我在沈府几乎是众星揽月的存在,我虽然知道却感受不到,感受不到他们的真心,感受不到他们的痛苦,甚至连我的心是否跳动着我都不知道………”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世间做存在的好东西都给她,对她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可她没有任何感觉,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如此,不明白待她为何要比其他人多出太多。 年岁渐长,她的共情能力似乎也在渐涨,她逐渐发现爹娘待她极好,在她面前似乎包持着最好的一面,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没有呵斥责骂过她。 对待沈谨,他们是“严师出高徒,严父出孝子”,看似对沈谨很严厉,实则才像是真正的父母教导孩子。 真正的父母?脑海里第一次冒出这个词她居然有些痛苦,心如同被刀绞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慕昭看着沈南雁一脸痛苦的样子,脸上是和她一样的痛苦与不忍,他柔声道:“实在痛苦的话就不要在想了,不要再说了。” 沈南雁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意,眼角含着光彩:“我是个生性凉薄的人,不相信世间有温情存在。与我而言,每日就是如同傀儡一样的活着,远不及长眠于地来得欢喜。可是自从遇见你,有了你,我便开始热爱世间,想和你在这世间一同活下去。” 她这话说得离经叛道,超越世俗,无论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何人都会被她这番惊骇世俗的言论吓到,从来没有哪个世家小姐或是哪个普通的人会这般平静的说出死比活着更让人欢喜,生如蝼蚁卑贱的人尚且还拥有求生的意念,何况像沈南雁这般出生显赫的世家女。 慕昭也不例外,听到这番话的那一瞬,他几乎是惊愕地望着沈南雁,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你从未同我说过这样的话。” 初识她时,她还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女孩,他与谢随为了办一件大事,孤身前往边关。 那日,残阳如血,风声鹤唳,沙漠里的灰尘将他扬起似乎想要卷入到沙尘暴中。 待大风停却之后,谢随早已不在身边,他也被大风从高处忽地吹下,被埋进一个大坑之中。 那坑说起也不大,但对当时年幼的他来说的确算是一个大坑。远在异地,又遭受如此磨难,再加上他的腿在大风散去之后从高处忽地落地,一下子疼痛难忍,怕是有些轻微骨折。当时的他不能行走,又被困于大坑之中,周围人烟稀少。若是那日没有人来救他,他要么会一直被困在大坑中,活活渴死。要么就会被大风继续刮到其他处。 就在他感到绝望之际,她从远处走来,一身素衣端得是清冷孤傲,与如今的性格别无二致。 可那日的她,浑身上下的气质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出生的婴儿不了解事情万物,待人极其冷漠,看向他的眼神就活像在看一个死物。 年纪明明比他还小,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气质到是像一个大人。她冷冷地从他身前路过。 那时他不知自己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对那个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她喊出了那句话:“小妹妹,劳烦帮我一下。” 九岁的他脸已经长开,模样初显棱角,算得上一个俊秀的男孩。无论是在京都还是在边关,见到他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少不得都会拿目光多看他几眼,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女孩看向他的目光不带着一丝感情,活像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论他在后面怎么喊,任凭声音都喊嘶哑了,前方的女孩始终没有回首给过他一个眼神。就在他困于大坑准备等死的第三日,那个冰冷的女孩穿着于前几日一模一样的衣服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我为何总是死不了?” 当日的他同今日这般,满脸惊愕,由于那时他人快濒临死亡,哑着声音回答了她:“因为上天不想让你死。” 女孩仿佛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嗤笑道:“喂,你是在暗示我上天不想让你死吗?” 原本这个冰冷的丫头知道呀,知道他这句话的深意,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目的就是想让她救自己。 他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小妹妹,人活着有何不好?为何如此想不开?”那时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存了几分真心。原以为是哪家的小姑娘受了委屈才起了轻生的意念,想有心开解一二。 如今听到她这番话才知道那时的她也许如同今日一样,不是他所猜想的那样她只是一个受了委屈想轻生的人。 她还是救下了他,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他:“你不会懂。有时候长眠于地远比活着更让人快乐。活着的时候痛苦,长眠至少让我心生欢喜。” 那是的他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心里只是暗暗在想:到底是哪家的小姑娘被养成了这般脆弱的性格? 第五十四章 被陷船窑 沈南雁从一出生就有着异于常人的想法,幼时思想不太成熟,尚且看不出来,只知道她待人略为冷漠。 真正改变沈南雁一生的是她七岁那年,虽年幼却也逐渐开始知事了。 “不要在痴心妄想了,你再怎么喊叫都不会有人来救你。”可当时的她的确没怎么喊,只是被绑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面目凶恶的婆子。 似乎是有点好笑,年仅七岁的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顾婆子见着才绑架来的小姑娘沉着冷静,漠不关心的模样有些气愤,想她干这行少说也有四十多年,哪一次被捉住的世家小姐大姐闺秀,或是稍微齐整一点的姑娘不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她倒好全程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像这种世家小姐,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她们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顾婆子由上到下仔细打量了沈南雁,她的姿色远远高于新抓来的几十个姑娘,若是稍加打扮一下定是能买个好价钱。 顾婆子意味深长地望着沈南雁一笑,吩咐几个人将他们分类,貌美肤白小姐归一类,美貌一般的女子归为另一类,分别将他们卖与不同的地方。有下等的船窑,有京都纸醉金迷的青楼。所谓船窑,就是专供贫民乞丐大汉消遣娱乐之所。 因着这些被绑架来的小姐大多都是世家贵女,身世倒不是特别显赫,基本上是八九品官员的女儿。为了夜长梦多,顾婆子还是决定将那些世家女安排在船窑里。大梁上好的青楼不仅世家纨绔子弟喜欢光临那里,就是朝中当官的也要偶尔去消遣一下。若是将这些世家子女安排在那里难免不会被别人认出来。 只有船窑分布在暗处,激流河岸船檐处,除非是特殊癖好,哪个少爷喜欢专程来船上找乐子。再说光是小城镇船窑有上千百万个,更别说大梁的国都了,绕是发现女儿不在了又如何,大梁这么多船窑,找寻失踪的女儿仿佛如同大海捞针,就算是做官又如何也休想在再到她们,再者大家闺秀沦落在外就算找了回来,日后怕是也没有脸面抬起头来。 沈南雁是被他们当做九品官员的女儿被抓的,自然也应该是被送到船窑上,然而船窑也分三六九等。上等专供有些闲钱来只能来逛船窑的底层平民,运气好一些或许还会遇到模样一般的男子。 中等依次往下,见不如上等。最差的是下等的船窑,因着船窑不同青楼,规模与设置远远比不上青楼,在哪里的姑娘大多都是模样甚丑,只要愿意做都能进。来的自然只能是乞丐大汉之类的人,因着身上没有多余的银钱,只能来最低等的地方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 可顾婆子点名让她进入最低等的船窑,看她还敢不敢再嚣张,死到临头还会不会这般冷静。 一个冷嘲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你就不必在听他们分配了,我给你寻了个衢州最下等的船窑,等着那边的人来提人吧。” 那时的她年纪七岁,受的是世家贵女的家教,哪里听说过船窑这个词,清冷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船窑?” “你居然不知道?这是京都哪家的贵小姐?竟然连船窑都不知道哩。”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顾婆子笑得前伏后仰。涂出厚厚白色粉末,布满褶皱的肥脸一抖一抖,粉瞬间滚落在沈南雁的衣服上。 她的确不知道船窑的含义,不明白面前的婆子为何笑的如此大声,不知顾婆子在笑,周围的其余贵女也都低头发出轻蔑的笑声。 实在不是她故意如此,沈家作为百年是四大世家之一,无论如何教导子女都不可能教导她们关于窑子这类的事,就是沈谨张这么大对此类事也不甚了解。 作为的其余贵女就不一样了,他们家族不显赫,父亲的官位又不高,从小受到的虽是贵女的教养,但良好的物质是教育的基础,只有府上的银钱富裕,才能请得起好的先生来教导他们。作为八九品官员的女儿,怎么会是不知人家疾苦的仙女呢。 一股劣质香粉的味道传入沈南雁鼻中,那香水中又有掺杂着汗臭味令人几欲作呕。一直低眸的她见抖落的白色粉末落到她衣袖上,小幅度往边上移了移。 沈南雁的行为怎么可能逃得过顾婆子的眼皮底下,平生她最讨厌自命清高,狗眼看人低,不拿穷人当回事的贵家小姐了,她们不过是出生比她好,凭什么如此看不起人。 顾婆子恶狠狠地凑到沈南雁跟前:“待会就要你好看。” 说完话,就来了一个衣着暴露,打扮风尘的女子,三十几岁的年纪,那老板娘一看就是风尘中人,许是熬到了年纪成了船窑里的管事人,又或是被哪个有钱的客人看中抬举她做了管事的人。 做他们这类生意的人,客人图的就是年轻,但管事妈妈却不需要,一般管事的妈妈都是上了年纪不能在继续接客的姑娘,但她如今这个年纪确实小了些。 年纪越大,资历就越老。见来人是个妇女左右的人,顾婆子脸一下就垮了下来,语气顿时发生了改变:“怎的现在才到,我在此处等了你好一阵子了。” 老板娘是个人精,哪里看不懂顾婆子态度的改变,虽然抱以鄙夷却知道她在他们圈内威望极高,忙陪笑道:“姐姐消消气,船上不是有些事耽搁,妹妹才来晚了。改日妹妹做东,请姐姐喝上一盅酒来给姐姐赔罪。” 经历了沈南雁的不知好歹,见他如此识时务,顾婆子哪里还有气,语气缓了缓道:“快把这些人领走吧,这几日专程找的新鲜货,价钱还按一人五百钱来算。” 像他们这样处于下等船窑的姑娘本就便宜,老板娘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在讨价还价。 话锋一转,顾婆子指了指沈南雁正色道:“其余几个就算了,这一个的价钱必须是这个数。”说着比起三根手指头。 三两?老板娘尖叫出声:“这是哪家姑娘身价这么高,还来我们下等船窑干甚?” 实在不怪她惊讶,像那些一二两银子的姑娘都是去了上等船窑,这种三两银子的姑娘在上等处也是很吃香,她搞不明白为何顾婆子偏偏要卖给她。 见她如此过激的反应,顾婆子脸上带着不喜:“这三两银子还算多?只要你好好利用这丫头,赚个十两银子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谈的内容就算沈南雁再不懂,最后谈到的话她还是能懂的,她突然有些想笑,从小到大穿的裙子哪一件不是要花费个上百两银子,如今这些人三两银子就决定了她的身价。 老板娘似信非信的望了一眼沈南雁,一望那可不得了,这样标志清秀的丫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咬牙当下决定买下她。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签字画押之后,老板娘就带着她与其余几个样貌丑陋的丫头乘着船开始出发了。 衢州是一个位于京都周边的一个小镇,因靠近富庶繁盛的京都,发展倒是不错。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沈南雁就被送进了一间充斥着脂粉气息的房间。 他们如今在船房上,房间结构不算很好,屋内全是大红大紫的艳俗布料,脂粉珠钗劣质夸张,难看至极。 得了一个这样绝色丫头,老板娘怎么可能会依着顾婆子教她那样让做,顾婆子如今年岁大了难免不会老眼昏花,临走前居然附在她耳边让她今夜就安排这个丫头开始接客。 做他们这类生意的姑娘哪个第一夜不是做珍贵,最值钱的。她怎么可能会蠢到如此轻易就让这丫头去接客。 至少要等几日,等到这丫头名声大噪,等到这里的客人都认识她了,她就可以开始接客了。到时候她把这丫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莫说那些乞丐大汉,就是京都的公子哥都要来一亲芳泽。到时候还怕钱不来吗? 说干就干,老板娘今夜单单只给今日才来的那几个丑丫头安排了客人,让她们开始接客,沈南雁今夜却不用接客。 说不接客却让她做一件其实耻辱的事,老板娘把沈南雁安排在接客房内的衣橱中,让她全程目睹着一切过程。 那夜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盖,不得不躲进云层处。 明明是一个天色不太佳的夜晚,可那日的夜晚偏偏是那样的纸醉金迷,空气中夹杂着暧昧的氛围与沉重的喘息声。 男子长得一般,浑身上下透着压抑与示意感,望着面前的丫头没有一丝情欲。那丫头算不得丑陋,却也不美,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她不知晓自己的运气算是好的了,第一次接客遇到的男子模样得周正,身上也没有汗臭味。 若是像其他女子早就谄媚殷勤地走上前去说着各种话。 大概是两人实在没话题,男子没有说话的欲望,直接一把拉过丫头的腰,动身解开了她的衣带。 随即又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把人往床上放,全然不顾那小丫头的年纪,粗暴地强占了她。 第五十五章 救下 整间屋子里弥漫着欢爱的气息,男子的动作还在继续,丝毫不管那小丫头一直哭泣求饶的声音,同时也没有注意到屋里老旧的衣橱里藏着一个人。 沈南雁双手被绑,嘴也被堵住,死死盯着外头的景象。 屋子里男子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许是那丫头哭得太久,声音逐渐变得嘶哑起来。 沈南雁不知自己看了多久,听了多久,等到她睡醒之后耳边的声音还未散去,仿佛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刚开始看到屋内的场景她还能红着脸,脑子里嗡嗡的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去观看。 知道后来也许是今夜的夜晚太过漫长,漫长到她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冷冷注视着屋内的动静,不发一言一个,不去多想。 她人生的第一次启蒙没想到是在一个破碎落败的船窑,一个男子以那种方式强占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风度翩翩,模样端正的男子全然不顾女孩的意愿,整整要了她一夜,若是这世间还有所谓的人性,那她后面这几日所看到的景象就不能称之为世间了。 第二日,老板娘将她从衣橱中放出来后见着她一脸冷静的模样,顿时担心不已,怕她在性方面冷漠,若是日后接客难保客人不会嫌弃不喜。 她大手一挥,命人把她带到隔壁间的衣橱里继续观看,临走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望了她一眼。 接下来这几日,她如同遭受人间炼狱,只能躲在漆黑的角落里看尽人间百态,世态炎凉。 她才知道第一日所见到的景象不过是冰山一角,后面来的男子大多都是满身污秽的乞丐,高大粗狂的大汉,甚至还有身上常年沾着血腥味的江湖人,举止行为粗鄙不堪,对待船窑里的姑娘动辄打骂,大爆粗口,有些还在房事上带着变态的特殊癖好。 比起第一日见到的那个男子,这些人的出现完全算是如同蝼蚁一般,猪狗不如的人。 那日的男子在房事上只是不加节制,而这几日的人何止是不加节制,完全不把这里的姑娘当做人来看,完事之后哪一个不是像个破碎的傀儡躺在穿上,第二日目光升起至极,她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待到夜晚脸上不得不重新扬起笑意。 沈南雁不是傻子,被迫看了这么多天的活春宫图,甚是连春宫都算不上的情景,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几日见到的女子如今所承受的事就是她日后的命运。 她如同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巨大的恐惧使她整个人都麻木了,第一次她突然开始怨恨起沈父沈母来,甚至还有沈谨。 若非沈谨一直缠着自己让她多陪着沈母一同去寺里烧香,她就不会被歹人捉到辗转卖到这里,若不是沈父那日恰好有个饭局,沈母也跟着沈父一同去,去的人就不会只有她沈谨,那她就不会和沈谨走丢。 呵!应该不能算是走丢。是沈谨抛弃了她,沈谨明明是个男儿郎,身体素质怎么会如此弱,一下子就被树桩绊行动不便,不能行走。最后偏偏是她一个人独自步行到了寺庙去上香。 那日的事情一切都那么巧合,巧合到沈母没有跟来,巧合到沈谨对树桩绊倒,甚至巧合到驾车的马夫刚好有急事要回家一趟。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是沈谨专程想要抛弃她,让她被坏人抓住受点苦楚之后在放回去。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不该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自己视若珍宝的亲人,和她没卖到这里足足五天,不短不长刚好五天,这个时间足以让自己丧失对沈父沈母来救自己的期望,足以让她发疯。 若是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她早就在被抓到的第一天就已经自我了断了。许是担心她要逃走,这船窑里的老板娘每日都派了人贴身监视她,别说了断了就是连何时入睡都要受人摆布。 若是沦落在船窑算是她此生噩梦的开始,那后来遇到的那个人就是她这场噩梦中的恶魔。那个残忍绝情,变态偏执的男人亲手剥夺了她做人的权利。 残阳如火,那日船窑开张的时间比之前足足提前了好几个时辰,原因无他,老板娘决心让她今夜开始接客。 船窑内人山人海,狭小的船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若是细看足以发现躲在暗处带着长长斗笠的男人。 一身极素的白衣,白衣就罢了,可他肌肤也是白得像没有一丝血色,给人一种惹不经风之感。俊美的面容,剑眉星目,本是偏向雅润的男子,嘴角却似笑非笑。眼底有着看不透的深邃。 因他藏匿在人群中,甚少有人发现他的存在。若是其他人稍微注意一下他的存在怕是今夜的悲剧也就尚可以避免了。 试问一个若破败旧的船窑里怎么可能会来一个浑身雅润,风度翩翩的男子呢?人家就算在想找姑娘不去最大的青楼,来你这个船窑干甚。 沈南雁被老板娘强拉着站在最内处,像展览物品一样站在那里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 “我出五两银子!”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惊呼。 像他们这样的人,莫说五两银子了,就连一两银子拿出来都有些困难。 老板娘站在那里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公子,杜若可是我们这里最美的姑娘,五两怕是少了。” 做这种生意,一开始的报价必须要极高,后来才好抬价,提高她的价值。 一个蓝衣公子一咬牙:“我出十五两银子。”这十五两银子可是他省吃俭用卖了家里的田产地产只为一亲芳泽,与美人共度良宵。 杜若是老板娘精挑细选给她选的名字,听着既俗气又粗俗。这几日积累起来的怨气让她一听到老板娘的声音恨不得一刀杀了她。 杀人?对于以前的自己来说,或许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想的事,可就在短短几日她全身上下的自私、残忍暴戾全都露了出来。 沈南雁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闪过一抹残忍的微笑。 既然他们对她不仁,那休怪她对他们不义。 今夜是个特殊的夜晚,负责监视她的人松了许多,她在穿衣服的那段时辰专门找了一支坚硬的珠钗藏在了衣袖中。 无论下场如何,结果如何。在那个老板娘宣布的时候她就用珠钗刺破她的喉咙。 逼良为娼是罪,逼她为娼更该死。 就在整个船窑闹闹轰轰之际,一切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躲在暗处的白衣男子衣袖一挥,撒出无色无味的粉末。 顿时,鲜红的血液撒满了船窑各处,明处,暗处,甚至是罅隙处全都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一剑封喉的剑法就是白衣男人灭了整个船窑的人,他从暗处走来,一阵微风拂过,斗笠摇曳间,他将中了软骨香的她抱了起来。嘴角上扬:“小丫头,你该谢我绕了你一命。” 何为神医,神医就是能亲自冶炼出无色无味,一闻即死的毒药。神医就是能让一整船窑里的人中毒,而他单单可以在被她看不见的地方,提前给她服了解药,让她免受伤害。 她年纪虽小,可她知道若不是这个白衣男子手下留情,那她中的可不只是软骨香这个全身不能动弹的迷药了。 面前的白衣男子救了她,带她脱离了苦海,沈南雁全身虽不能动弹,眼里却带着感激的情感。 白衣男子抱着她,低眸见到她眼里的感激之意,有些好奇的摸了摸她的眼角:“你感激我?” 沈南雁眼睛眨了眨,与白衣男子对视。 小丫头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仍然抵挡不住她清秀的面容,双眼清冷冷的的,仿佛没有光彩,抱着她的腰就像抱着一只小猫,白衣男子脸上扬起一道残忍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快收敛了笑意,挑了挑眉:“小丫头,我救了你一命,你打算怎么谢我呢?”微微低沉的音调,尾音略微上扬,极其撩人。 沈南雁心里如今不能动弹是回答不了他的问题的,白衣男子也没打算现在就听她的回答,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在尸骸遍野的地上找了一圈,提剑砍下了那老板娘的头颅。 头身分离的那一刻,血迹滚烫沾到了沈南雁脸上,顿时一股血腥味儿从脸上传来。她脸色铁青,胃里一阵干呕。 白衣男子发现了沈南雁的异常,从衣袖里掏出手帕细致入微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动作温柔,活像在摆弄自己心爱的物件。 一时间被人从船窑里解救出来,让她脱离了苦海,沈南雁心中的情绪被感激满,往日的细致与聪慧在今日仿佛全然不在,没有去注意白衣男子的异常。 比如,为何迟迟不为她解毒?明明已经抱着她准备离开,为何偏偏又转身返回只为砍下已经死去的老板娘的头颅? 今日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奇怪,比如白衣男子为何会屠杀整个船窑的人?他难道不怕被官府追究吗?为何他又偏偏对他手下留情? 第五十六章 七岁那年 后来发生的事几乎算是沈南雁一辈子的噩梦,让她每一个日日夜夜都不能忘掉的噩梦,比起这个被卖到船窑差点被迫接客根本不算什么。 白衣男子救了她,却也毁了她。 山庄虽算不上大,但也算是个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这里的老百姓淳朴善良,待人真诚。沈南雁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山庄里的人竟然是这个残忍嗜血男人的族人。 山庄的人家不多,算起来只有二三十户左右,每户家中子嗣一向单薄,传到如今他们这一代,山庄已经大体显露出些衰败的颓势来。众多小辈身上算是承载着整个山庄的希望,希望他们能复兴他们顾氏家族。 顾氏,一百年前算是京都钟鸣鼎食、诗礼簪缨家族,地位与如今的四大世家接近。只因得罪了皇帝身边的宠妃,整个家族便被不断打压直至最后无法在京都立足,只能卷着铺盖背井离乡来到离京都不远的衢州居住,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多年来常居山庄,消磨了他们心中的斗志,绕是这一辈优秀的青年才俊,他们宁愿守着山庄的四方天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也不愿在卷入京都的波云诡谲中。 白衣男子算是他们山庄年轻一辈中最优秀人,样貌俊秀,一身岐黄之术话说能医活白骨。 据说是因为他娘亲小产,他出生的日子足足提前了一个月,所以一出生身体不好,他爹娘别无他发,就亲自话重金聘请神医授予他岐黄之术,因是早产儿,心智异于常人,看过的医书,学过的东西几乎过目不忘。很快他的医术远远超越了神医,学生已然出师,师傅哪有在继续留在这里的道理,神医便约定一个月后离开山庄。 最后神医如愿以偿离开了山庄,可惜好景不长,被奸人所害,死相极惨,死于鸠毒,化为一滩血水! 沈南雁被他带到山庄的第二日,他就带着她去山庄逛了一圈。一见到她,山庄的人都询问道:“小八,你去哪里捡了个小丫头回来?” 当时的她个子不矮,却也不可能是大人,而他已及弱冠,若是动作够快,他的孩子年岁怕是只比她小上几岁而已。 他望着众人打量的目光,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时她尚不懂他的用意,轻轻扯开嘴角辩解道:“是这个哥哥救了我,过几日就要送我回家了。” “哦?”他眉梢微动,语气却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沈南雁有些羞愧,她的确是骗了山庄里的所有人,见他从未提及何时送自己回家,她就说出那句话让众人知道她的来历,就算他是坏人,屈服于众人的施压下就会放她离开。 山庄的一个老者望了望沈南雁,又望了望白衣男子,语重心长道:“天色已晚,小八明日一大早在送这个小姑娘回家吧。” 也许从一开始那位老者就已经察觉到什么,接着关心的语气暗示白衣男子送走他。 因着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老者就算是察觉到什么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子说出来,让他下不了台。 老者说的如此明白,他怎么可能会不解其意,轻笑着应了下来。 若是一开始他对自己还有所保留,有所心软,那这位老者的话就是催化剂,让他彻底暴露出阴沉狰狞的本性。 见完众人后,他就拉着她回了他山庄的家。 那是一处别院,富丽堂皇、宽敞明亮,其舒适度足以与京城的府邸媲美。 回到院子,他一把抓着她进入里屋,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俊秀文雅。 到了里屋,她被他如此强硬的动作吓得微怔:“顾哥哥?” 她是有哥哥的,平生见到比他大的男子她几乎与他们没有交集,不需要担心称呼问题。他救了她,她总不能不与他交谈。他已及弱冠,叫公子不大好,所以她只能以哥哥称呼,冠之以姓。 见自己的手被松开,他垂眸望着她,面前的小姑娘清丽脱俗,穿着淡青色襦裙,梳着双髻。眼瞳中清冷孤傲,没有什么表情。若不细看就连眼中的微疑也难察觉。 小姑娘今日所说的话让他极其不爽,就像是自己心爱的宠物生了叛逆之心,想逃脱他的鼓掌。 他粗暴的抓住她,将面前的小姑娘扯进自己的怀里,沉沉地问:“你想走?嗯?” 她本身就是一个性子极冷的人,此刻心底却生出一股寒意,他从船窑中救了自己,却从未想过放自己离开。 到底是谁给了她保证,让她以为他是一个好人。 “你不准备放我走?”就算平日里在冷静,奈何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她直接了当地开口,丝毫不管万一惹怒了他是什么下场。 他不仅不放她走,还不准备放过她。他邪笑着勾起她的下巴,冷冷道:“我救了你,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变态,他救了自己,她难道就该被困在这里吗? 下一刻,一个重重的吻席卷而来,接着她被他推到了床上,整个人重重地压上了她的身子,手指轻巧的解开了她的衣裙,手指的凉意通过肌肤传给了她,冷得她直直发颤。 她全身赤裸着躺在床上,任凭他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个痕迹。额头处,颈脖处,甚至还有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他滚烫有力的肌肤紧贴在她的身上,吻完之后他从他脸上与眼角发红,露出绯红的旖旎,他低喘一声,声音带着凉意:“从今日起,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能碰你。” 尾音未落,许是生理需要,他重重地低喘,披上衣服起了身,把满脸清泪的她留在了床上。 身体上的痛觉不断刺激着神经,身上没有一处是白色,全部布满了红色痕迹,虽然在船窑那几日已经见过男女欢爱,如今的对象变成了自己,她满脸惊愕地望着离开的白衣男子,仿佛不敢置信,前一刻她还自以为好人的他,下一刻就对她做出了这种事。 清泪不断从眼眶划入脸颊,她将头埋在手臂里,身躯微微颤动,痛苦出了声。 变态,混蛋,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她也不在想着回家了。遭遇了这种事她也没脸面在回去。 船窑里的姑娘每日虽然痛苦万分,对于她们而言,至少白日的时间是由自己支配,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愿过几个时辰舒适日子。可她每日每夜,每一天都要被这个恶魔侵占,侮辱。 若是死可以解脱,那她宁可立马赴死。绝望,痛苦,不甘,悔恨,死亡对她而言却奢侈的厉害,成为一件可望不可即的事。 他找了条粗大的铁链将她锁在床头,身上的衣裳被他悉数脱尽,每日每夜她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承受着他一次又一次变态的亲吻。因着年纪小的缘故,他没有立马要了她,每一次快到关键时刻他都披上衣服去外头冲个冷水澡再回屋。 脱着冰冷的身体继续搂着她,一直吻她,折磨她,无论她如何祈求他,他都无动于衷地望着她,有时候嘴角还会露出残忍的微笑:“你是想同那老板娘一道的死法吗?” 明明是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如蛇蝎般缠上了她的心头。 她哭着望着他,眼里的绝望毫不犹豫显露出来:“杀了我,你杀了我呀!为什么要让我这样活着?” 原本虚弱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手指附上早已被吻破的红唇,柔声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呢?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明明是一个极其冰冷残忍的的人偏偏要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话,沈南雁一阵作呕,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恶魔!你会有报应的!”沈南雁很恨道,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满腔的怒火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愤怒。 本来压在她身体上的他,听到这话更加亢奋,冰凉的双手抚过她还未完全成熟的身子上,无论她如何发抖,如何抗拒,他仿佛更加兴奋,一遍又一遍继续吻着她。 疯子,真是个疯子。这样如此恐怖场景以至于之后的每一年,她脑海中都会闪过这样混乱的画面,俊美苍白的面孔阴沉而狰狞,一遍一遍夺走了她的尊严,她的清白。 她的绝望,她的痛苦,她的所有情感全部在这一个月心如死水,全部麻木。 七岁这一年,尚且不知情感为何物,她与亲人去寺庙上香,遭遇歹徒绑架被卖船窑,明明差点见到阳光,却被面前这个疯子亲手打破。 他来救她的那一刻,残阳如血,他逆着阳光从暗处走来,她双眼清冷望着他,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阳光。 他把她拉进了里屋,那时候他刚即弱冠,俊秀而文雅。却如疯子般粗暴地欺辱了她,将她的自尊踩在了脚下,让她从此以后心只能麻木地跳动着,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原本他并不是她的阳光,他只是逆着阳光而来的恶魔,要将她拖入地狱。 顾漠,那个恶魔的名字,明明自己从未深记,这个名字却伴随着她整个一生,自此之后从未忘却过。 第五十七章 跳动 “都过去了,有我在你身边。放心,我一直都在。”慕昭心疼地抱着眼前清冷自恃的女子,心疼极了,哑着声音颤声出口,怕她心里还有阴影,双手离她的腰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是他身躯微微颤抖着。 一直以来,他总是以为她清冷自持的模样是从小性格使然,可他不知道她竟然是经历了如此遭遇才变得像如今这般冷漠无心。 “慕昭,你还愿意娶我吗?我是说听了我的故事。”沈南雁头埋在慕昭胸前,冷静地开口。 就算此刻他后悔了,她也不会怪他,她本就是个不在清白的女子,她的身上不知存留了那个恶魔的多少痕迹,若是不让慕昭知晓,就那样不明不白娶了自己,那就是他此生最倒霉的事了。 “自然愿意。”慕昭哦,不犹豫说出了口。 沈南雁苦笑:“别这么快回答,再好好想一想。不要因为可怜我,或是同情才答应的。” 慕昭是个极其温柔的人,若是日后他不在爱她,他怕是也不会弃他于不顾,定是也不愿轻易告诉她,放弃他们的感情。可她更加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他的束缚。 望着眼前的女子,明明满心期待着他能给出她想要的答案,却又不愿意轻易束缚他的女子,慕昭的神色很认真,用极其清浅的眸子望着面前心爱的女子,眼里含着光彩,是她这辈子一直所向往的光芒:“我爱的从来都是你,只能是你,只会是你。是那个开解我的沈南雁,是那个懂我知我的沈家小姐,无论你的过去如何,日后如何,你都是我想携手一生的女子。” 慕昭的眼里含着情意,第一次直白而又热烈地望着自己,沈南雁眼角划过一丝清泪,大脑乱极了,不知道这会儿脑中在想些什么,只是惊愕地望着他:“你真的决定了吗?不会再更改了吗?不会再变心吗了?” 明明这一刻两人之间所有的事都已说开,她也不需要再有顾忌,可她却在此刻害怕起来,他太好,太温柔。她怕自己配不上他,怕自己辜负了他。 明明是个极聪慧冷静的姑娘,怎么此刻却像个小姑娘一样一遍又一遍确定着他的心意,慕昭失笑,没有半点不耐烦。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啊!”沈南雁莫名其妙,还是听他的话乖乖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火光冲天的光线亮起,照亮在他们身上,不知道是何人在此刻放起烟火,周围的烟花忽地一齐绽放在漆黑的夜晚中。 在灯火万千的元宵夜,烟火声声响起。 听到周围想起的烟火声,沈南雁微惊,欲睁开双眼。 忽然,一只宽大冰凉的手掌抚上了她的双眸,另一只手按住她后脑,一阵湿润的触觉从唇上传来,轻轻吻上了她的唇。男子动作温柔体贴,生怕弄疼了她。 一吻之后,慕昭松开了他的手,温柔地望着她,脸上透着一抹微红。 慕昭如此轻柔的动作惹得沈南雁微怔,她不是没被人吻过,除了七岁那年发生的事,就只有那日宋珩强吻了自己。 因着七岁那年的事,她对这些事早已麻木,尚且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对待此事,也许应该说是她对此事没有任何感觉。 但今日慕昭那一浅浅的一吻,让她麻木的心再一次跳动起来,当时慕昭吻上她的时候她能明确感受到她心跳加速,心生欢喜。 她弯了弯清澈的眼眸,清冷的脸上露出生动的颜色:“我们三个月后成亲吧,那日恰好是我的生辰。” 生辰之日带着亲人的祝福满心欢喜嫁给所爱之人,那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她想嫁给他了,一辈子只做慕家妇,亲手为他做羹汤,缝制衣服,也想与他灯下连诗,弹琴论话。 她的一辈子本没有长短,自从遇见了他,她开始期待起日后的生活。 “好!”慕昭温柔地回道。 他也想早日娶她进门,就算他在慕家处于一个尴尬的存在,但为了她,他愿意拼尽全力与慕府分离出来,与她另找一处置一处宅子,共度余生。 两人沿着长街一路往前走,没过多久轻阴看完灯会也回来了。 时辰不早了,灯会逐渐然散去,三人正欲回府时,身旁小贩子的吆喝声传来。 “猜灯谜赠花灯咯,各位姑娘公子快来试一试,若是运气好,兴许能带走这个全京都做大的花灯呢!” 许是声音太过嘹亮,又或是听到是全京都最大的花灯,好几个早已准备打道回府的小姐纷纷驻足在铺子前,想要一看究竟。 四五个小姐一齐围在小铺前的行为本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一来二去,大街上的人悉数靠近这里。 轻阴看着小铺前人群泛滥,有些好奇:“小姐,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她对这些花灯是不感兴趣的,今日心情不错,也来了兴致,转头对着慕昭道:“慕公子才华横溢,不如你去为我们取得那个花灯?” 本就是玩笑话,沈南雁根本没指望慕昭能应下来。 没想到他挑了挑眉,声音温润:“愿为沈小姐效劳!” 说完,拉着沈南雁一道往那小铺走去。轻阴笑着看着满面春风的沈南雁,暗暗偷笑,跟着他们一道往小铺走去。 小铺的小贩早已拿出做法精巧别致,颜色清丽的花灯,将那个花灯摆在了最显眼处。 说是京都最大的花灯有些言过其实,但这花灯却也不俗。光论做法一看就出自于行家之手,外加这制作的材料,其花费定是不菲。 由此可见,这小贩是花了些心思想要招揽客人,其实也本该如此,京都不比其余小镇,这里的顾客眼光高的吓人,若是随随便便拿出一个制作粗糙的花灯,他们很难看得上眼。这花灯虽然不是京都最大,却胜在精致可爱,颜色清丽,是众多世家小姐喜欢的样式。 花灯只有一个,灯谜自然不可能如此简单,前前后后接近十个人虽说猜到了前两个问题,最后一个灯谜想破脑袋也都没有猜出来。 那里一共还有两张纸。纸上用小楷字所写“醉翁之意不在酒”,后面备注的是花名。 “话到嘴边又咽下”,备注食物。 因两个问题猜对的人数太多,小贩增加了难度,笑道:“我大梁人才济济,今夜各位公子大显身手,老朽思量这几个小小的问题怕是不能提现各位的才气,因而老朽再添上了一个谜底,只要有人猜中了最后两个灯谜便可带走这个花灯。” 此话一出,原本还跃跃欲试的众人瞬间焉了气,最后一个谜底本就难猜,更何况又重新加上了一个灯谜,这不是为难他们是什么? 慕昭看完纸上的灯谜后,心下已有了答案,但他没有立刻说出来,而是转身附耳对着沈南雁轻笑:“在下才疏学浅,希望沈小姐能为在下答疑!” 两人本就是文采斐然之人,于他们而言,这些灯谜考考一般都人还可以,但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信手拈来。 慕昭此举不过是存了逗逗她的心思,沈南雁也不恼,抬头望了一眼灯谜,脑海中很快有了答案,对着轻阴摆摆手:“轻阴,过来。” 轻阴离她更近了些,沈南雁附在她耳边道出了答案。 轻阴原本还在苦苦思索,听完沈南雁的谜底,眼神一亮,细细思索果然如此。她正走上前想要说出谜底时,一个黑色男子比她抢先一步。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谜底是水仙,话到嘴边又咽下的谜底是云吞。” 一道极为肯定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来人是个极其贵气的公子,浑身上下英姿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个贵族公子。身上的贵气无论如何挡也挡不住。 见猜中灯谜的是个俊秀贵气的公子,不止周围的小姐公子盯着他看,就连小铺的商贩也拿眼睛止不住往他身上瞟。 像他这样浑身上下带着贵气的公子实在少见啊,若不是他有幸见过当朝皇帝的君颜,怕是连他都会以为面前这个男子是当朝天子。 莫说商贩,慕昭与沈南雁都被这男子身上的贵气所吸引,不过并没有如同这里的人一样一直盯着他看,望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位公子,你猜中了最后两个灯谜,这个花灯就是你的了。”小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今夜已经吸引了这么多客人,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送出去花灯之后开始收拾行囊。 花灯已被别人早先一步得走,轻阴本就对花灯没什么极大的想法,没有露出过多的遗憾。 沈南雁本也只是想来凑个热闹,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去吧。” 慕昭点了点头,温声道:“我先送你们回府。” 三人准备离开至极,这时,那个贵气的男子拿着花灯喊住了他们。 “那位小姐,公子请留步!” 慕昭的表情有些惊讶,抢在沈南雁前面开口:“这位公子有何事?” 不知如何,他总感觉面前这个男子身份不简单,望着他的时候带着淡淡的敌意。 第五十八章 初识 慕昭如此明显的敌意,李修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弯了弯眼眸,眉眼里氤氲着一股清清淡淡的笑意望向沈南雁:“在下看小姐似乎很喜欢这盏花灯,在下愿意割舍将其赠予小姐。” 若是细看,从一开始李修的眸光似乎还瞥了一眼旁边的轻阴。 沈南雁并没有被李修的好意所感动,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甚至连眉头都下意识皱了皱。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大街上叫住了你,平白无故送了你一盏花灯。 察觉慕昭对这个贵气男子的的敌意,她开口致谢:“多谢公子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 这话的意思就是明摆着拒绝,不肯收下这花灯。 李修气得有些想笑,在大周朝也就罢了,就连到了大梁哪个女子见着他不是恨不得连眼睛都长在他身上,面前这个女子倒好,不但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他。 心中就算有再多怨念,良好的皇室修养也能让他做到面上不显,他微微一笑,面上没有丝毫的尴尬:“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强人所难了。” 他送姑娘花灯,人家不接受他的好意,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拒绝,他不但没有生气还说是自己强人所难,周围的人闻言对李修的好感蹭蹭往上涨。 如此贵气俊熙,态度温柔的男子上哪里去找?面前这个姑娘也太不识抬举了,继而看见她旁边站在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家有意中人,甚至还有这黑衣男子不相上下,有如此俊秀的男儿郎陪在身侧,眼里哪还看得见其他人。 这只是少数人的想法,其余的人头一次见着如此优秀的男子,温柔地说出那番话后,哪里还管什么对错。果断地认为是沈南雁不识好歹,人家好意送你花灯,你还不接受。 面前男子看似一番温暖的解释,实则不仅让周围的人认为她不识好歹,更是加深了众人对他的好感,沈南雁眉心微蹙,对这个素未谋面,初次见到的男子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他的才气与样貌虽与慕昭不相上下,在为人方面与慕昭完全是两个方面。 无论对待何人,慕昭总会第一时间想着他们的处境,尽可能的为他们解围,宁可损害自己的名声。 面前这个男子总是把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说一些模棱两可的第一时间让周围的人先入为主。 就拿送她花灯这件事来说,一个陌生男子见着她身旁已经有了男子,却还要送她花灯,还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喊住了她,这不是给她施压是什么,若是一般的女子因着自己良好的修养,就算对花灯无意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他,平白让他下不了台。 想明白这一点后,沈南雁看向男子的目光多了些意味深长的打量。 沈南雁眼中的深意李修自然是察觉出了,这其实也不能怪他敏锐的觉察能力,实在是她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对他的不喜脸上显而易见。李修淡淡一笑,笑得翩翩公子,与沈南雁的目光对视。 “我送你们回府吧。”慕昭抿了抿唇,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视。 他们一走,李修也没有在这里多待的打算,遂往前走去。一转过头,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眸光比夜色还要深:“卫声然,你觉得沈家小姐如何?” 被叫作卫声然的男子正是同他一道来大梁的人,是大周卫氏家族的小儿子。与李修一同长大。方才他与沈南雁说话时,卫声然躲在角落里全程目睹了经过。 “公子怎知她是沈拓的女儿?”在大周他们对沈拓的女儿有所耳闻,沈拓少年成名,力排众议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并为她许下“终生绝无异腹之子”的诺言,成亲二十余载,恩爱依旧,相濡以沫。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沈谨没有继承父业,走的是文官道路。女儿沈南雁与沈拓夫妇远在边关,最近才回的京都。 沈家小姐闺中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太子殿下第一次来大梁,又如何知晓方才那个绝色清冷的女子是沈家小姐呢。 沈拓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虽说生出来的女儿定然也是绝色之姿,但随随便便叫住一个绝色姑娘说她是沈拓的女儿不太好吧。 李修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卫声然,心中暗骂自己怎么会带着如此蠢货来大梁。卫大人八面玲珑,为人透彻,生出来的儿子性子却如此单纯。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就是蠢钝了。 “方才沈南雁身旁站的姑娘你可瞧清楚长相了?”李修决定给他提个醒。 方才那绝色佳人旁边的姑娘不就是她的丫鬟吗?与沈南雁相比自然是蒲柳之姿了,卫声然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注意到那个丫鬟,还是乖乖回答:“当然瞧清楚了,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丫鬟吗,模样气度自然比不上那个小姐。” 李修的脸色顺便黑了下来,眼见要发火,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转瞬即逝,卫声然吓得尖着嗓子惊呼出声:“莫非那个丫鬟是公主殿下?” 什么?他方才居然以下犯上说公主丑,还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一阵冷风拂过,他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怎么感觉这是阴风呐,吹往死亡的风。 李修嗤笑,眼眸很快变得冷厉起来:“卫公子的眼神怕是不好,该好好找个郎中瞧一瞧了。” 卫声然说的不假,与沈南雁比起来他妹妹的确不及她,可就算如此他妹妹又岂能容他人置喙。按理来说,李修样貌极俊美,他妹妹的样貌有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可偏偏站在她身旁的是沈南雁,沈南雁容貌本就出挑,再加上她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独特气质,自然甩轻阴几条街了。 “微臣不敢!”卫声然连忙告罪,扯开话题:“不知殿下何时带公主回国?公主流落在外多年,理应早日恢复回到故土。” 他来大梁前早就看到过他妹妹的画像,今日在大街上一见到真人竟然与母后有八分相似,他立即确定了那姑娘就是他妹妹,传来消息的人说他妹妹在沈府当差,稍加思索不难得出他妹妹身旁的人就是沈家小姐沈南雁。 早就听闻沈家小姐容貌倾国倾城,皎若秋月、仙姿玉色,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传闻中还说她气质出尘,待人冰冷,是个无心之人。 今日一见,传闻也不甚准确,明明双眸是个灵动有光的小姑娘,却被人活生生传成一个冷漠的人。从方才她拒绝他这一行为来看,倒是一个极有趣的姑娘。 可惜了,身旁跟着一个不识好歹的人。 视线望向远方,李修嘴角扬起一股笑意:“不急!” 与慕昭分开后,沈南雁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顿时心中觉得温暖极了。 想起慕昭方才直白的告白,霎时红了双颊,她与他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日后每一次午夜梦回,她不必再担心那个恶魔的身影入梦,他也不必在此生孤寂下去。他与她既是爱人,又是知己。他们彼此救赎,依偎着相互取暖。 沈南雁的眼眸生的极美,长长的睫毛上忽大忽闪,遮盖住了眼底的笑意,却掩盖不了那快要溢出来的情意。 御花园空气清新,天空中的点点繁星化为星子,闪耀在天穹之上。 宋珩端坐在亭子中,面前摆着一盘棋局,他一人独坐,一手执白棋,一手执黑棋,神色淡然。因着月色的缘故,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淡然内敛的气质。丝毫不见平日的阴沉与深不可测。 “皇上,沈小姐与慕公子今夜在长街上散步,前来回报的人说当时沈小姐正与慕公子商量婚事。”经历了上一次的事,郑福海学聪明了,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作为皇帝身边的奴才,领的是皇钱,忠的是皇室。那些不该有的同情心本就该收起来。 宋珩执棋的手突然顿住,嫉妒填满内心,欲冲出胸口。他强压下心中的妒意,沉声道:“知道了,下一次这些事就不必在报给朕。” 反正,她迟早会是他的人。 听着那些不切实际的话,他怕自己会心软,他们都计划好了一切,憧憬着能够白头偕老,此生不负,最后却被他破坏。明明曾经离幸福那么近,却被他破坏,不知该有多么的绝望。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不可能为了别人的幸福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 “是。” 郑福海正准备退下,宋珩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他们计划着何日成亲?” “听说是三月后,沈小姐生辰那日。”郑福海小心翼翼回答。 她想得可真美好,生辰那日穿着凤冠霞披,带着亲人的祝福,坐上花轿,与她心爱之人成亲。 慕昭也不怕死,他曾经多次警告他,让他离沈南雁远点,他非但不听,今夜居然还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都大街上,深恐旁人不知道他回京了。 第五十九章 烈火 明明就不会成的事,为什么还要拼尽全力去试呢? 他都已经警告过慕昭:“若你还想她活着,就断了你们之间的情意,离开她!” 可慕昭偏偏不怕死,硬要和他打赌。他是认为他不会杀沈南雁,还是认为他不会动沈家人。 宋珩又怎么会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想法,比之死亡,离别与离心断情更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若是他们必须要在其中做一个选择,他们会毫不犹豫选择一同赴死,也不愿舍弃对彼此的情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下去吧。”宋珩重新拿起桌上的棋子,准备重新开始布局。 路都走到一半,郑福海想了想还是退了回来:“奴才听到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明是无意间发现的一件小事,若是专程提出来可以变成大事,换一个角度去想这事倒也不大。 若是真的还好,倒也不枉费他专程禀告一程,可若是假的话他怕是又要承受着皇上的盛怒,随时要担心脑袋的问题了。 诋毁编排世家贵女,那个贵女还是皇上心爱的女子。这编排的内容还是历来让男人都忌讳的事。 这可真是让人为难……… “不知当讲不当讲就不要讲。等你知道哪些话该讲再来讲吧。”宋珩不耐道,他是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听郑福海说其余无关紧要之事。 郑福海在心中再三权衡利弊后,缓缓道来:“这事是关于沈小姐七岁那年的事………” ………… “小姐,早些安歇吧。”轻阴的声音在外头想起,带着浓浓的倦意。 洗漱完后,沈南雁平躺在了床上。松软的金丝绒被盖在身上,困意席卷而来。 她很快睡去,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她果真没有在做那个梦,没有再梦见那个恶魔,也没有再愧疚到浑身难受睡不着觉。 七岁那年,顾漠将她困在山庄,一个月中她整日裸着全身躺在床上,没有出过房门半步,整整一个月不曾见到阳光。 顾漠如此对她,她同样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亲手杀了他。 可她没想到的是,在报复他的过程中,她也害了整个山庄里的人。 男女老少,妇孺小儿全都死于她手中,包括那个对她抱着善意的老者,通通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三天三夜,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烧得寸草不生,满地尸骸遍骨,烧得人烟惧无,顾氏一族从此绝后。 顾漠这个人阴狠残暴,面容却苍白无力,身子骨虚弱得厉害。 这个月他多次准备要了她,不知是她眼神太过冷静清冷,还是年纪太小的缘故,他迟迟没有动手。这个月以来他每一次的生理需求都没有得到发泄,以至于他身子更加虚弱,走路都有些不稳。 但他是何人?又怎么可能轻易示弱,强撑着身子亲自为自己配上一副药,喝完之后昏昏沉沉,睡得不省人事。 那晚她只知道他是身子不好,睡得才比以往更沉,以至于她用剪刀狠狠划破了铁链他都没有醒来。 后来她才知道,那夜他意志消沉,不愿醒来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那日是他爹娘的祭日。 他阴狠歹毒,玩弄女童,杀人如麻,作恶多端,可对于爹娘每年的祭日他都要大醉一场,在床上睡个三天三夜,不愿醒来。 他的爹娘是他唯一的弱点,他为他爹娘而生,也为他爹娘而死! 那日挣脱开锁链后,她怕他醒过来,急忙穿上一件他的衣服往山庄外跑去,临走前还亲自放了一把火。 原来她也可以如此恶毒,她不知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知道就算再次被他抓住,就算可能烧不了他,她也要尝试。 若是成功了,他就会被困烈火,活活烧死在火中。让他也尝尝什么叫心生绝望。 那日的夜晚无风,没有月亮。天空漆黑一片,整个山庄悬赏笼罩在无边的暗色中。黑得让人感到残忍。 跑出宅子后,一切变得极其顺利。她跌跌撞撞,一直拼尽全力往前跑,没过多久她终于跑出了山庄。 山庄外头是个林子,密密麻麻的树木围绕着整个林子,林中岔路口众多,少说也有二十来条。若是顾漠此刻来抓她也要花点时间。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不担心迷路,但她还是不敢乱闯,跑的时候总是要看看周围的地形在做决定。她担心自己通过这些小路又重新回到了山庄。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暗黑的山洞中,山洞黑得让人害怕,里面没有一丝光线,想起顾漠阴沉的脸色,她毫不犹豫跑进了山洞。 这个月来,她几乎没睡过好觉,进入山洞最深处后,也不管地上脏与否,直接趴在地上睡着了。 这个觉睡得极不安稳,梦中顾漠苍白的脸望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眸如财狼猎豹般紧紧盯着他:“你以为你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吗?” 如蛇芯子般阴冷的声音缠绕在她的身后,仿佛就是他本人亲自站在她身后一样,沈南雁吓得多次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山洞空荡荡不见一丝人影。多日来的困意席卷而来,她不得不重新躺下。 躺下之后,无论如何就在也睡不着了。多次强迫自己入睡,可每一次一睡着,顾漠的声音就会时不时在她耳畔响起。阴冷阴鸷,仿佛要将她吞噬。 如此反反复复过了几日,沈南雁在山洞饥渴难忍度过了三日,担心一出去,顾漠就在洞口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她又在洞内挨过了几日。最后实在忍不住,只能头昏眼花地出洞寻找食物。 担心顾漠找到山洞这边来,沈南雁不敢走多远,只能在洞口附近找吃的。 在这荒山野岭哪还有什么吃的,只能找些野果野菜裹腹,幸好山洞周围有一处瀑布,那里的水十分清澈,她用树叶捧了一碗水喝完之后,又细细地把身上打理干净后才重新进入洞口。 就这样在每日每夜的担心与恐惧之中,她度过了几日。再一次听到人声时,是在某一天清晨。她被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吵醒。 “你知道吗?前几日顾家庄着了大火。”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大火?何人放的火?最后熄灭了吗?”另一道声音开口问道。 “到如今哪还去管是何人所放?如今那个山庄除了那个顾漠,还有谁活着,就算顾漠最终查到凶手又能如何?他浑身上下被火烧得每一处好地儿,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嘞!”那个嘶哑的声音略带惋惜道。 山庄被烧了?被何人所烧?顾漠危在旦夕? 洞外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她的耳中,虽然没有全部听清,她还是大概听出了关键点。 顾漠危在旦夕,他就不能来抓她,那她岂不是就可以回家了。沈南雁清秀的小脸带着一丝希望,大大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好像还听到山庄里的人全部烧死了?是她放的那把火吗? 放松下来的神色很快变得惊愕,沈南雁从地上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想询问真相。 “大娘,你方才在说山庄里的人全都不在了吗?” 她们还在这里聊的热火朝天,一个穿着白色宽松衣服的女孩忽然从洞内跑出来,吓得她们双眼睁的大大的。 她们不可思议的望着跑出来的女孩子,从上往下打量着她,女孩长得极美,年纪看着也不大。脖颈上布满着可怕的红色的痕迹,浑身上下狼狈至极。她们都是当娘的人了,哪里不明白这个女孩遭遇了什么。 望向她的目光由最初满脸的惊愕变成满脸的心疼与同情。语气也温柔下来:“的确如此。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我家大郎昨日才从山庄回来,那里哪里还有是曾经的世外桃源,如今尸骸遍野,好不凄惨。” 沈南雁怔住地站在那里,被这个消息震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怎么会尸骸遍野,怎么会大火连烧三天?她不是只放火烧了顾漠的院子吗? 顾漠的宅子位于西南方,山庄的其余几户人家都没有分布在西南方,不是坐落于其他各个方位。在放火在前,她明明只在顾漠所待的院子放了一把小火。怎么可能会烧掉整个山庄。 “大娘,山庄是何日被烧起来的?为何会烧掉整个山庄呢?” “听说好像是从西南方位飞来的火星子,当日气候干燥,风吹得又大,山庄里的人又都在睡梦中,发现着火之后全都被围困与烈火中,哪里还出得来!”一场大火,整个山庄一百余口的人就这样化为尸骨,如何不让人叹息。 听到此话,沈南雁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一霎间,她全身僵硬,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坠,像灌满了冷铅。 因为她,整个山庄的人都被烧死在大火中。若不是她临走前放的那把火,或许山庄还是原样,山庄里的人如今都还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西南方位飞来的火星子不就是她放的那把火吗,她想杀的,想害的,想烧死的人是顾漠,从来就不曾想过要伤害其他人。 第六十章 旧梦 不曾想,无风的那个夜晚恰巧来了风,点燃了整个山庄。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后来,她孤身一人重回山庄,离起火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山庄里的尸体都被山下的村名掩埋在树林中,为他们立碑刻字。 整个林子很大,蜿蜒曲折险些让行人分辨不清方向,然而立满墓碑的林子就显得有些狭窄了,树木遮蔽下的林子一切都是那么阴森森,林子如同蒙起一片黑纱,影影绰绰的令人看不清楚,林中的鸟儿不时发出令人战栗的嘶哑叫声,从此处过路的行人不禁感受到一丝丝寒气亦或是阴冷之气,陈尸之地嘛,埋的是尸体,没有阴冷之气还有什么。 尸体已被入土为安,空气中的血腥味仍未散去,草泥上残杂的黑色物状与烧焦的味道就那样扑面而来,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似乎在控诉着不久之前发生过的事。 沈南雁走进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毫无理智的魔鬼,却不曾想,夕阳静静洒在他面目可憎的脸上,衬着残阳如血,不知怎的,竟然有种糜烂的美感。 听山下的人说起,他作为山庄唯一一个存留下来的人无论别人如何劝慰,他死活不肯离开山庄半步。明明已经被烧得全身毁容,他还是不愿意下山医治。他如今成了这样,又一个人孤零零在山上,衣食住行就成了问题。 无奈,山下的人相互拿主意,约定着每家每户轮流上山来给他送午食,顺带照料他一天。 按理说顾漠如今已经庄毁人亡,族人惧灭,自己也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她对他的仇恨与憎恨理由消失才对,或是减弱。 但是她并没有,听到山庄被大火烧毁无一生还时,满天的惊愕与自责席卷而来,有痛苦,有自责,有茫然,有悔恨,唯独没有对顾漠的原谅与释怀。 顾漠何其高傲,何其自尊,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沦为如今这个地步,他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等待报复的机会。 她嘲讽地看着顾漠:“你怎么烧成如今这幅鬼样子了?”他一定恨极了自己吧,恨她害得他家破人亡,看着他如今的惨状她心里痛快极了,恨不得拿把刀亲自上去捅几刀。 早在沈南雁一进来的时候,顾漠就已经听到动静了,如今听她说出嘲讽的话,他的脸就在瞬间僵硬住,那双黑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愤怒。 他冷声道:“我应该早些杀了你!” 听到这些话,就让她想起那段耻辱的一个月,似乎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她自嘲一笑:“你早就该杀了我,不该让我活下来!这样你的族人就不会死,可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是不想死吗?不愿意死吗?是生不如死的时候想一死了之,却被他用锁链绑住全身,求死不得。 有人比她更清楚在地狱里待久了是什么滋味。漫漫长夜,吞噬着她的内心,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却总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冰冷的软床榻上,她如同一个尸体般裸着身子躺在在角落,白皙的双腿上脚铐散发着冰冷的寒光,无边无尽的黑夜似乎要将她吞噬。 三十个日日夜夜,她数着日子过着这屈辱的白日和夜晚。记忆从来不会停留在哪一个夜晚,因为每一个夜晚那对她来说都是一场噩梦,一直做下去一辈子也不会结束的噩梦。 “疯子!”顾漠盯着眼前一脸疯狂的女孩,淡淡点评。从古至今他从未见到过那个人一心想求死,认为死亡比活着来得更快乐。 若不是当时他把她困起了,怕是她早就已经死过千百次了。他残忍绝情,灭庄屠村,炼制傀儡,杀人剖腹,取心试验,还亲手杀了传道受业解惑的神医,逼死了未过门的妻子,让爹娘含恨而终,天下的坏事他什么没做过,午夜梦回哪一次不是孤魂野鬼来向他索命,可他从未想过轻易赴死。 他宁可杀尽天下人,也不能让天下人伤他一分。如今就算全身烧毁,动弹不得他仍未想过一死,死是全天下最没用的做法,若是死了还如何报仇。 后来如何了呢?她亲手杀了他。 就在他猝不及防时,瓷片割破了喉咙时,心却没有想象中的放松下来,心仿佛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胸口处直冒鲜血,凉意渗入了肌肤,随着血管在体内一路游走。从脖子里喷出了很多血,几乎将他全身上下都浇了个遍,浇在他面目全非的脸上,身体上,也溅到了他眼睛里,顺着发丝直往下流。 他错了,大错特错!一直以来清冷冰冷的小女孩居然也会杀人,她远比他狠。 在她从手袖里掏出瓷片毫不犹豫地割断了他的喉咙时,双眼满含错愕,他居然要死了? 他死了。死在了沈南雁面前。 沈南雁从他尚带着余温的怀中摸出了一个瓶子,打开一看,十几粒褐色药丸瞬间出现在眼前。 将瓶子丢到了,她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想起男人死前的那句话。 他说:“你终究是没有心!” 声音低沉,带着沙哑。说完这句后结束了他残忍的一生。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顾漠死前说那句话真正含义,他一定是不喜欢自己的,恨自己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对她有别样的心思。既然对她无意,为何死前又会带着低沉的声音控诉着她。 后来,她遇到了她的慕昭,突然有些明白顾漠话中的含义了。 她这一生孤独存活于世间,从前从来不信话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的一见钟情,更不会相信会有人来温暖救赎自己。可如今她却不得不信。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明明还是初见,却给她一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感觉。看着他温润如玉的笑容,她漂泊孤寂的心安定了下来,就好像心里哪个空空的角落被填满了。看见他,她很安心。 那个未及弱冠,丰神俊朗,眼角眉梢染着笑意,神采飞扬的男子一笑,自此走进了她的心。 他明明不是只对她一人莞尔,可她却觉得她苍白暗淡的人生自此有了亮色。 顾漠说的并不准确,在情窦还未开的豆蔻年华,她遇见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慕昭。她并非无心。 世人皆知和尚念佛,终身不娶。又有何人知道他只是不曾遇到令他心动的人罢了。 春风和煦,杨柳旖旎。这一日是沈拓嫡女沈南雁嫁予户部尚书慕楠第三子慕昭的大婚日子。 众人还未从慕公子远在边关,难以相见的郁闷中缓过神来,人家慕公子就已经成亲了,这下他们的心情又从郁闷变成了幽怨。 京都众贵女的闺中情人,风光霁月,明月清风的慕公子无端娶妻,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心,搅碎了多少帕子,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她们意中人迎娶其他女子。 娶别人倒还好,偏生娶得还是京都第一美人沈南雁,这下让她们都没处去嫉妒了。 沈家小姐清秀绝俗,皎若秋月,仙姿玉色,是京都男子们所倾慕的女子。 慕家公子面如冠玉,风华月貌,惊才风逸,是京都贵女们的闺中情人。 如今倒好,两个才貌双绝的人在一起了,让他们可怎么活。就算心里再愕然,再嫉妒,还是得含笑祝福,谁让人家本就般配,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登对极了。 不过众人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沈南雁和慕归时,一个清冷,一个温润如玉,他们性格迥异,完全可以说是相反的性子,为什么会成亲呢? 沈家如今呈现衰败之势,好歹也是个四大世家之一,其财富与地位不容小觑,户部尚书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一定要猜测沈南雁与慕昭为何成亲,怕是因着两府联姻之后可以相互扶持,彼此有利。慕氏谋的,是沈家的书香门第,威名远扬。沈氏谋的,是自家的前程,是沈氏日后的未来。 众人还在苦苦思索两家联姻的问题,慕楠还在慕府的厅堂前看着来来往往,举手道贺的人,心下憋着一团火气。 他的儿子何时从边关回来?又是何时与沈家小姐定情?沈拓又是为何直接越过了他,与他儿子商定好婚事。 自古以来,婚嫁接娶之事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拓倒好,直接定好了日子直接来慕府通知他。那个老匹夫,仗着在边关打了几场胜仗,就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 还有他儿子,竟然也敢自己决定他的婚事。说是儿子,其实他待这个俊秀无双,出色至极的儿子并无什么感情。谈不上多讨厌,但肯定不是喜欢。 他年少多情,轻狂无知,明明可以与爱人携手到老,偏偏要去外头沾花惹草,害得佳人离去,独留他一个人午夜榻凉,默默到天明。 佳人不在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这些年来皇上因为当年的事一直刻意打压他,他是个有实权的官员,如今手上的权利却被皇上收了大半。情场失意,官场更是失意。如此这般,因此对于这个害得他如今这般下场的儿子能不责骂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又怎么可能对这个儿子喜欢得起来。 第六十一章 成亲 “小姐,你要不要喝口茶,吃点点心。”阿词端来一碗藕粉桂糖糕,小心翼翼询问道。 她担心夜长梦多,把婚期定在三个月后的今日,三个月说来也不长,眨眼就过去了。如今沈南雁端坐在闺房里,一袭红色嫁衣映着她桃花般姣若秋月的容颜,目光流盼之间闪烁着绚丽的光彩。红唇皓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动人的气质。白皙的皮肤如月光般皎洁,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十指好似鲜嫩的葱尖。头戴凤冠玉步摇,花容月貌犹如出水芙蓉。 不只阿词,就连轻阴也开始紧张起来,手心直冒冷汗。 红樱见多识广,没有如他们这般紧张,凡事想得比旁人多一些。成亲的礼仪繁琐复杂,吉时出门,到了慕府除了拜堂成亲之外,还要闹一阵子恐怕才能入食,担心她肚子饿了,温声道:“小姐若是饿了,就吃点糕点,茶就不要喝太多了,省得等会要如厕!” 沈南雁已经梳妆打扮完,沈母也来说完了体己话,如今只有她与红樱她们待在闺房里,等着慕昭的骑着马前来迎亲。 她如今还沉浸在今日能嫁于慕昭喜悦中,心中要是没有像阿词轻阴她们这般紧张。她轻笑道:“今日成亲的人是我,你们怎么比我还紧张?” 阿词和沈谨在一起后,被他宠得心思越发单纯,她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小姐,你不紧张吗?今儿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呀。” 红樱笑着慰籍道:“你们放宽心吧!姑爷可是有名的儒雅公子,其相貌与人品可是万里挑一的,最重要的是,他又是小姐心尖上的人,就算待会儿小姐紧张了,不是还有姑爷吗?” 沈南雁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没有开口。 她知道无论日后发生了何时,她与他都会携手一同度过。今日有他在,她就安心。 “请新郎接轿!”拜别了沈父与沈母,由着沈谨抱她进轿,盖头之下,她看不清慕昭的神情,光听声音也可以听出他此时的欢喜。 沈谨看着马上鲜衣怒马的男子,心下有些空落落的,他从小疼爱到大的妹妹从今日嫁给慕昭起,就是慕昭的妻子了,从此以后都会和慕昭生活在一块,由沈氏女变成了慕家妇。 “好好保护好她!”饶是此刻看不清沈南雁脸上的神色,他也可以猜想她此刻有多么的幸福,她真的是得偿所愿了。 沈谨望了望坐在花轿里的妹妹,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慕昭道。 慕昭下了马,对着沈父沈母抱拳行礼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兄长放心,归时一定拼尽全力爱护她!” 这声兄长慕昭叫得极其顺口,沈谨前一秒还处于送走妹妹的抑郁之中,下一秒恨不得揍他一顿,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今日他最不想接受的就是妹妹已经嫁人这一消息。慕昭倒好,如今反倒来提醒,他扬了扬手里的拳头,走近了慕昭身边:“这声兄长大可不必!” 慕昭准备开口说话时,轿子里传来一阵极轻的声音,轻得让周围众人都没有听见:“哥哥,吉时快到了。” 新娘子上了花轿是不能开口的,如今他不过对慕昭稍加威胁,他这妹妹都开始维护起慕昭了,回门那日,是不是他这妹妹都快忘了还有他的存在了。想到这些,沈谨心中不免更加郁闷,既然自己妹妹都开口了,他又不好继续在威胁慕昭,只好拍了拍慕昭的肩膀,亲自送他上了马。 沈将军嫁女,尚书大人的公子娶妻,都是显赫世家,排面自然是空前盛大。迎亲的队伍要从街道东部绕着京都街道走一圈,到街道西部的慕府。 京都大街上人山人海,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街上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场盛大的婚礼。十里红妆尚且不过如此。 帘子被拉开,沈南雁的视线被红盖头挡着,看不见慕昭,只用余光瞥见一只修长的手向她递来, 她抬手搭上去,任由那只手的将她牵出花轿,动作极为轻柔。又过了几道繁琐的仪式,才到拜堂。 礼乐司仪明亮有力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方才在沈府还不觉紧张,如今真真开始拜堂成亲时,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手心直冒冷汗,沈南雁悄悄攥紧嫁衣裙摆,掩饰心底的紧张与欢喜。 一双修长却又沉稳有力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心,低语道:“别怕,我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南雁心里顿时安心不少,回握住慕昭的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两人一同拜下去,沈南雁隔着盖头满心欢喜站在慕昭身旁,心头的紧张与担心悉数不见。 礼成之后,慕昭要留在席间敬酒,沈南雁就被引进了洞房。 红烛燃烧,满室温馨。 婚房内的蜡烛比平时多了一倍,案头、床头乃至墙角,都是成排的红色喜烛,新房内的各处儿,就连罅隙细缝也被烛火照得亮亮得,点点光明晕染成一片红光,几乎让人眩晕。榻上的被衾是绣着红色鸳鸯戏水图案的金丝绒被,虽到春日,免不了春寒,床上的被套上铺着薄薄的一层绒毛。 慕昭还在席上敬酒,沈南雁没有摘下红盖头,静静地坐在榻上等着。 三个时辰过去,忙活了一天的她顿时萌生起朦朦睡意来。她揉揉惺忪睡眼,掩下眼眸准备休憩一会儿。 半掩的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一股清香从屋外飘了进来,沈南雁似睡非睡地靠在榻上,其实她今日不大困,只是昨日晚间没有睡好,今日一大早又要起来梳洗打扮,穿上嫁衣。睡眠难免有些不足。 进婚房后,她怕红樱与轻阴无聊,就打发她们离开,自己一个人在屋内待着。 她如今出嫁,阿词本是准备作为陪嫁跟来的,但是阿词与沈谨如今在一起了,日后若是嫁给沈谨作为沈家未来的女主人,怎么能还跟着她到慕府来。 红樱与轻阴作为陪嫁到慕府来,今夜是新婚夜,她们有眼力见儿,知道慕昭要进屋,本就打算找个借口告退,如今沈南雁亲自提及,她们求之不得。 红樱与轻阴不在,沈南雁一个人坐在那里等了三个时辰,主要是无聊,等着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几缕晨阳映入室内,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漫漫长夜,吞噬着人的内心,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却总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阴暗冰冷的室内,男子醒来之后,茫然无措地望着周围的环境,他如今待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囚室,脚铐上散发着冰冷的寒光,暗示着他如今的处境。 黑夜暗得惊人,伴随着无边的黑暗似要将他吞噬。 后脑勺的痛意传来,头疼得厉害,他才开始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他在席间敬酒,敬酒敬一半的时候,他脑袋开始发昏,有些看不清人,以为自己是醉酒,他就命人去后厨端醒酒汤来。 丫鬟好像迟迟未归,他当时好像就自己去了后厨,然后就没记忆了。他好像是被人从后面打晕,醒来后就被关在了这里。 慕昭轻轻地望着身上的红色衣袍,抿了抿唇,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可有担心。 他怕她担心自己的安危,怕她找不到自己而担心,怕她没有安全感,新婚之夜新郎消失不见,不知道慕府上下的人为难她没有。 受了委屈,不知道她回沈府没有,她这个人看似不拘于世俗,实则倔强得很,若是他没有回去,她怕是要在慕府一直等他回去。 慕昭还在这里担心沈南雁的处境时,耳旁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余光看见的便是一双黑色锦靴,鞋上黑色边饰,上面绣有草龙花纹。 “你可知错?”宋珩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角落的人,他身上的红色衣袍极其刺眼。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与质问,也没有反抗与指责,慕昭极其平淡地坐在地上,神色冷清。 不止他身上衣服的颜色刺眼,脸上冷清的神色在宋珩眼里更是刺眼,他的神色仿佛让他看见了沈南雁。 宋珩冷笑,随手扔了一个香囊在地上,一股冷梅香气顿时在室里蔓延开来。 慕昭死死的盯着地上的香囊,如溺水中抓住救命稻草般捡起了香囊,因为激动,冷清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全然不似平日里的俊雅形象:“你把她怎么样了?” 慕昭如今都沦为他的阶下之囚了,还有空担心她。 宋珩有些想笑:“新婚之夜,新郎消失,对于独守空房的新娘我做了什么,你说呢?” “宋珩,你会遭报应的。”慕昭恶狠狠的诅咒道,他与宋珩相识多年,若说以前对于他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如今他不敢再相信了。 “归时,新婚之夜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宋珩低沉的声音带着调笑的语气道:“软香在怀,冰肌玉骨!” 第六十二章 失踪 一醒来见到四周漆黑的环境,发现自己被关在囚室里,不需要猜想他就知道是宋珩做的,没有人会比他更恨他,没有人会在新婚之夜绑架他。 心中有了猜想之后,他索性不管了,静静坐在那里思考起沈南雁的事。 宋珩的话如同一块顽石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灵,慕昭双眼发红,欲站起身来奈何脚上的铁链阻止着他,他一遍又一遍地挣脱束缚,想要起身,如此这般反复挣扎,衣袖被弄得皱巴巴,全身上下狼狈不堪。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男子曾经还与他称兄道弟,不过短短一年光景,他被他囚于这里,满身狼狈。而他站在这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宋珩今年不过二十有一,手段毒辣,狠戾超越先皇。兼又喜怒无常,众人见之无不避退。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冰冷寒冽如深夜的大海。 与沈南雁在一起后,他常常在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他与宋珩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可他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全然不顾兄弟情义。如今想起来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与沈南雁彼此相爱,感情的事怎么能相让呢。 “畜生!”他是文人,历来有自己的傲骨和文人的风度,说不出骂人的话,他憋了半天低吼出两个字。 宋珩漆黑的眸子望着他,薄薄却紧抿的唇,身上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我早就给过你机会!谁让你冥顽不灵,还要靠近她呢?” 是机会吗?在他看来是玩弄吧,就像猫捉老鼠一般。把他放出去,让他以为自己逃离了困境,能与所爱之人相守,可是新婚之夜那天亲手派人将他抓来,打破了他的美梦。 何其可笑是不是,明明离幸福只有咫尺之遥,却被人亲手打破。 红樱看着面前的场景,往前走了一步,就站在了沈南雁身侧,看着小姐清冷的站在那里,暗中叹了口气。 堂屋里的人已经开始吃饭了,见沈南雁姗姗来迟,慕楠不咸不淡的望了她一眼:“怎么来得这么晚?快来坐下用饭吧,这一大家子人等了你好久。” 说的好听罢了,他们进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他们已经开始动筷,再说如今慕昭下落不明,他们竟然还吃得下去饭。 吃饭过程中,沈南雁一次也没抬起头来,一个人闷声在那里吃饭,在长辈面前作为新妇不但要给公婆敬茶,还要站在他们身后为他们布菜,公婆吃完之后自己才可以吃。慕府没有女主人,只有慕楠一人,倒也不用布菜,只是沈南雁一个人端坐在那里,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看得慕楠心底不大痛快,有些不舒服。 就算他心里再不舒服也得憋着,谁让人家是沈将军的爱女呢,就算沈将军在沈南雁新婚第二天就带兵去了关外,如今不在京城,沈拓走了沈谨还在,沈家人最是护短,若是让他们知道他们慕府有人怠慢欺负沈南雁,就算沈谨不来,沈拓怕是也要千里迢迢赶回来上门讨公道。慕楠为官多年,早就练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慕府的其他两位公子可这样想,他们是公主所生的孩子,与当今皇帝互为表兄弟,地位显赫,年幼丧母,虽然自幼无母亲教导,但慕楠对两个兄弟倒也不差,什么东西都给他们最好,就连两个兄弟的骑射书术都是自己亲自教导。 慈母多败儿,慈父不乏也是如此。慕楠对两个人的上心程度与慕昭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然而两个兄弟的样貌不如慕昭俊美也就算了,就连文采与谋略也不如慕昭,慕昭早慧,三岁便能识字写字,五岁便能作诗。如此相比两兄弟确实平平无奇。 因为母仇的缘故,两兄弟与慕昭从小就不对盘,虽然不致于打打杀杀,使阴谋诡计夺他性命,但难免免不了小打小闹,言语辱骂。 慕昭在新婚之夜消失不见,迟迟不见踪影。换做其他大户人家,公婆面上就算不说什么,心里也有很多不屑。娶了个媳妇回来,大婚之日就把儿子刻不见了,不是灾星是什么。就算公婆不把你扫地出门,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都会把你淹死。 在他们慕府,慕昭是个隐形的存在,如今他下落不明他们也不在意,只是怕慕昭消失不见的消息传出去影响名声,也就令人封锁了消息。 今日是新婚第二日,本该要跪拜公婆,如今慕昭不在,他们也就简单吃了个饭。两个兄弟原本就看不惯慕昭,如今看着他新娶的沈家小姐坐在位置上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坐在这里与他们用饭是令人多么痛苦的事。 首先开口说话的人是慕文,是慕楠的大儿子,冷淡的嗓音略带着暗讽:“三弟妹好胃口啊,如今三弟下落不明,你倒还有心思在这里吃饭。难怪京都的人都在传沈家小姐无心又无情。” 饭桌上的空气一下子凝固,氛围变得奥妙起来。这话说的直白,直接了当的点明了自己对沈南雁的不喜。 见这个傻儿子这样大剌剌的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慕楠顿时感觉生活没了希望,使劲朝二儿子使眼色,希望他别再说出什么话来了。 慕府的二公子慕寒倒是没有像他哥哥那样说的这么直白,看似善解人意道:“哥哥怎么能这样说沈小姐呢?” 听完两个儿子的话,慕楠听得想吐血,他这一生只能止步于户部尚书了,心中虽然不平,随着时间的流逝差不多也消散了不少。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他都得到过,绝色美人也享受过了,唯有与心爱之人所生的两个儿子让他放心不下。两个兄弟文武不就也就罢了,做父母的只求他们平安就是。可如今见他们这般愚蠢好色,莫说平安了,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沈拓如今还没死呢。他这两个傻儿子就敢讽刺调戏起沈南雁来了,他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他们。另一个儿子慕昭不像这两位这么混账,他长得好看,文采又好,倒是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奈何不是公主所生,不然他现在何至于愁成这样? 红樱站在一旁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替沈南雁打抱不平。 看着慕楠虚与委蛇,慕文冷声讽刺,甚至还有慕寒出言无状的样子,红樱几欲作呕,不止为沈南雁打抱不平,心中更是心疼姑爷。心疼他一个人待在慕府要面对这么的虚情假意,小姐作为沈家女新婚第一天都被如此对待,更何况从小就生活在慕府的他了。 红樱都心疼慕昭,沈南雁心中更甚她放下碗筷,缓缓开口:“慕大公子胃口莫非不好?方才我进来之时就看见慕大公子已经拿起了碗筷,莫非是我看错了?” “咳咳……”慕楠咳嗽了一声,借此来打断沈南雁的话。 她有心要警告一下慕家人,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已然恢复了轻蔑傲慢的高傲姿态,只漫不经心以余光倪了慕楠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就在慕楠以为沈南雁不准备开口说话时,沈南雁淡淡的声音传来:“慕大人,既然嗓子不好该多喝热水才是。” 她假装没有听到慕楠的暗示,冷冷地望着方才出言无状的慕寒,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俊美的味道,整张脸除了平凡还是平凡。可他方才还想学那些风流公子的作态,心下一阵反胃。 慕寒见沈南雁盯着自己看,喜形于色,顿时心花怒放。他冲着佳人轻轻一笑,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 慕文看着被美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弟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明明是个贵家公子,什么女子得不到,偏偏要垂涎不属于自己的女子。那个女子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新娶的妻子。 看着自家儿子对沈南雁贪念的目光,慕楠头疼不已,想开口打断时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 一个女子尖着嗓子在外头骂道:“你这个狂徒一直盯着我看干嘛?下贱东西!连你姑奶奶都不认识了?” 这声音要多大有多大,要多尖有多尖,要多讽刺有多讽刺。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泼妇在骂街哩。 接着就听到外头传来一个男子委屈的声音,“姑娘,在下并没有。” “没有?”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女子嘲讽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我看呐慕府如今里子外子都是一层污秽吧。” 慕楠与慕文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外头这一出是在杀鸡敬猴,专程演给他们看的。他们铁青着脸,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何人在外头喧哗,还不快将人打发出去!”慕寒虽然听见了外头的话,如今绝色佳人在旁他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外头那些话,说完话后一个劲含情脉脉的望着沈南雁,想方设法搭讪。 第六十三章 如此亲人 人家都演了这样一出戏。把对他们慕府的厌恶都摆到台面上来了,这个傻儿子还有闲心在这里搭讪,慕楠冷下脸来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些用饭,用完之后还不快回自己的院里去,成天待在这里像什么话?” 说完之后绝口不提对外头人的处置。说真的,外头的人是沈南雁带来的陪嫁丫鬟,代表着他们沈府的脸上,就算再不济也轮不到他们慕府来发卖。 慕楠责备完慕寒,心里的怒火还是没有发泄出来,骂了自己的儿子,他心里怎么会畅快?就指桑骂槐的骂了一句沈南雁。给她点儿警告,不能明着骂就来暗的。 “慕大人的儿子如今下落不明,慕二公子还有闲心待在院子里吗?”沈南雁不咸不淡抛出一句话,说的他们哑口无言。 既然慕楠不要里子,那她连外表的形象也不给他们留了,如此冷漠无情的作为,活像慕昭他不是慕家人一样。 慕楠被沈南雁的话说得愣住原地,一张老脸被说的通红。他不喜欢慕昭是一回事,但由着旁人这样直接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小姐在责骂我之前,我看还是先回沈府父学一学嫁人后的礼仪吧。既然已经嫁到了我们家,顶撞长辈这又是什么道理呢?”见沈南雁这样不咸不淡的讽刺自己,慕寒反击道。就算是绝色佳人,再如何的好看,一旦不属于自己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慕寒的确比慕文聪慧,短短一瞬间就找到了话来反驳沈南雁,且有理有趣。就算捅到皇帝面前,皇帝也不好说什么。百行孝为先。就算出阁嫁人还是要孝敬公婆,爱护家姑。沈南雁从今日进门用饭的时候嘴里称呼的一直都是慕大人,慕大公子。 亲生父母可以对你不好,但是你却不能不孝顺他们。饶是慕楠在偏心,京都有何人敢站在道德的层面上去指责他?就算其中有慕昭亲生母亲的缘由,但这绝对不是大多数。 反之,若是慕昭对慕楠不仁不义,莫说京都百姓不容他,就连朝廷也不会任用这样一个不孝之人。 沈南雁哪会这么容易就被慕寒的话给唬住,作为女子,她不用像慕昭一样在朝为官,自然也不需要受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沈父沈母自小教导他与沈谨做人要活得潇洒。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做像陶潜那样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人。更不要被世上的条条框框所束缚,随心自在而为。名声对她来说从来都是浮云,虚伪的孝义礼悌更是嗤之以鼻。 她笑道:“若是慕二公子这么有闲心的话,尽管去做就是,到时候我哥哥正好可以借我回沈府去住两天。” ……………… 红樱与沈南雁出了前厅后,就看见轻阴静静的站在外头等她们出来。 见她们出来,轻阴脸上浮现出畅快的笑意:“小姐,你们终于出来了。” 红樱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头,眼里含着笑意:“做得不错。”轻阴的性子历来与众不同,今日在外头借着骂慕府的小厮,暗指慕府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 说实话。就算是阿词在这里也不一定会想出这样一个好办法,红樱人比较稳重,凡事喜欢讲道理。就算是看不惯的人或事。心里在生气,也习惯容忍。 “打听清楚了吗?”回到院子后,沈南雁问道。 见屋内的丫鬟都被沈南雁唤退后,轻阴不放心又去掩了掩门,见外头的人都走光了才回到原处。她低吟片刻,有些迟疑的开口:“如小姐所料,姑爷确实应该被人抓走了。” 方才沈南雁和红樱去前厅用饭时,她就趁着人少去后厨谈查了一番,通过蛛丝马迹,发现后厨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再结合昨晚看见慕昭的人都证词,不难推测出慕昭就是在后厨被人带走,应该还是悄无声息被人带走,没有反抗能力。 知道自己的猜想正确后,沈南雁并没有如释重负,甚至眉眼间的忧愁更甚。 就是她没猜错的话,这一次带走慕昭的人应该和上一次一样。又是他,她明明与慕昭都已经成亲了,为何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放过她与慕昭。 真的要她与慕昭都死了,他才开心吗?他才愿意放手吗? 眼见沈南雁眉头紧蹙,像线团一样搅在了一起,轻阴开口轻声询问道:“小姐?” 轻阴的叫声及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想太多,她与慕昭都已经成亲了,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宋珩在如何心狠总不可能抢夺臣妻吧。 想到自己方才一扫而过的念头,深感对不起亲人与慕昭他们,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会尽力活下去,不会轻易赴死。 “轻阴,你去沈府请哥哥来一趟吧!”沈南雁郑重其事的吩咐道,怕他们担心,慕昭被宋珩抓走的事到如今他都没告诉他们,但是如今这个局面,不得不告诉她哥哥了。 慕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关心慕昭的死活,自然也不可能想办法去救他,她如今嫁给了慕昭,就是他的妻子。 若是要救慕昭,肯定是要去皇宫里求情的。可她已经为人妇实在不宜与皇上单独见面,她从来不在乎名声这东西,慕昭同她一样也不会在乎。可潜意识里,她始终不愿意进宫,进那座幽深的宫墙里去。 每一次一进到那里都会伴随着不好的事情发生,无论是关于慕昭亦或是自己。那座宫墙好像是一个魔障,无论她如何挣扎仿佛都很难从里面逃出来。 “小姐,我们要不要亲自回沈府,把少爷叫到慕府来说关于姑爷的事,怕是不甚方便。”若是慕府的人关心慕昭下落,那沈谨来慕府还可以一起商量。关键是慕府的人都没这个打算。 沈南雁立马拒绝:“不必,让哥哥来慕府说话,也该让他看看他的兄弟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其实她拒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慕府这里算是慕昭的家,她想在这里等他回来,她与他成亲不过一日若是她就回沈府,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对不住他。 知道自家小姐喜欢姑爷可是超过了对少爷,轻阴笑了一下,对着旁边的红樱道:“看见没有,小姐有了姑爷连沈府都不愿意回了……”说实话,就算她们作为陪嫁随着沈南雁出嫁来到了慕府,但在她们心中,她们真正的家还是在沈府。 一旁的红樱敛了敛眸:“不知为何,我们离开沈府不过才一日,我就开始想念起楠苑里的花草树木了。”楠苑里的每一株花草树木基本上都是她亲手打理,她亲自为它们松土,捉虫,浇水,就像照料小姐一样那么悉心。如今平白将它们抛弃在沈府里,她着实有些不舍。 轻阴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听到红樱在这里叹气,在她的情绪感染下,轻阴也开始叹气起来。 听着两个丫头在这里想起沈府,沈南雁看着面上不显,心里何尝会不想念她的家呢,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虽然她常年住在边关,可京都永远都是她的家。 沈谨来得很快,吃完午食过后,沈谨就带着阿词来了。“小姐,小姐……”人未到,声音就从外头传了进来,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欢喜,光从声音就可以看出来这些日子过的很好。 刚进门,沈谨就撞见出门准备迎接他与阿词的沈南雁,沈谨见到来人皱起了眉头。 他昨日送妹妹出嫁,今日午时又来慕府见她,按理说他们分开连一日都没到,可昨日没有妹妹在的沈府,他无论如何都感到不适,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今日来慕府见她,见她还专程出门迎接他们都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可在来的路上轻阴已经大致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妹妹昨日出嫁,昨日就出了事,她倒好,也不派人回家报个信通知他们这件事,自己一个人独自承担这些事。 她一个弱女子进入了如同豺狼虎豹的慕府,该如何面对慕昭的消失的,他敢都不敢想。 他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出个嫁还要经历这些破事儿,上天到底有多么不喜他妹妹。 一进屋,阿词就紧紧地抱住了沈南雁,“小姐,阿词好想你。” 沈南雁笑着回抱住阿词:“傻丫头,我还不是想你。”一见到他们进来她的所有精力都沉醉于见到他们的幸福感,没有注意到沈谨微微皱起的眉头。 红樱专程去外面端来刚泡好的新茶,给他们倒上:“少爷,阿词,一路奔波劳累,你们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阿词笑着接过来:“红樱姐姐亲手泡的茶水,我自然是要喝完。” 趁着阿词与红樱说话之际,沈南雁把沈谨拉到榻上坐下,亲自端给他一杯茶:“哥哥,请用茶!” “哼!”沈谨冷哼一声,没有接过她手中的杯子。 实在不知道到底哪里惹恼了他生气,沈南雁愣在原地。 沈谨拿目光打量了她半晌,见着昨日还满面红光的妹妹,今日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涂得再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苍白的气色,心中的无奈与气愤一下子悉数冒了出来。 见着她还傻愣愣地待原处,不明白自己为何生气,他叹了一口气:“那捧着杯子干什么?不烫吗?” 第六十四章 救人 杯子里的茶叶是用滚烫的热水泡的,杯子本该烫得发红,可杯子是由寒玉烧制而成的陶瓷,端在手里倒也不烫。沈南雁眨了眨眼睛,呆呆地说了一句:“不烫!”她实在不明白沈谨为何会认为这个茶杯发烫,若是烫的话那她就不会一直端着了。 他这妹妹从小就缺根筋,人情世故半点不通,他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了,见她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沈谨轻轻的敲了两下桌子,指尖敲击着桌子,放出阵阵悦耳的声音,他说:“既然慕昭如今都不在慕府了,你一个人再待下去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回沈家就是。” 沈南雁笑了:“哥哥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既然已经嫁他,定是要和他在一处的。” 沈谨沉默地看了沈南雁半晌,没有开口说话,他太了解这个妹妹了,莫说如今慕昭只是被抓起来,她不离开慕府为自己找后路,就是慕昭有一天如果真的不在了,她怕是也要跟着慕昭去。虽然他是赞同慕昭与他妹妹在一起,可发生了任何事他还是要第一时间为她考虑。 “哥哥,我本来是不准备告诉你的,但这件事,除了你能帮我,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这件事除了你我谁也没告诉,所以你回去之后千万别告诉娘,”沈南雁道。 沈谨被气笑了,他这个妹妹凡事都喜欢自己扛,不告诉娘是怕她担心倒也可以理解,居然连他也不说,是嫌他心里素质不够强大吗? “你放心,我不告诉娘便是。”沈谨保证道,出了这种事,他心中都担心的不得了,更别提她老人家了。 说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抓走归时的还是他?” “多半与他有关。”沈南雁道,实在不是她要凭空猜测,而是除了宋珩将他抓走,慕昭怎么可能会在新婚之夜消失不见。 上一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宋珩这个人的确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忍,怕沈南雁太担心,沈谨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用太担心。凡事有我在,你安心便是。” 在慕昭消失的这一天中,她确实很担心,唯恐宋珩对他用刑,上一次他把他抓起来后用刑,那伤口辗转一个多月才痊愈的。 见沈南雁眉头紧锁。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别怕,我一定会把慕昭安全带回来,回到你的身边。”宋珩在成婚之日将慕昭抓了起来,这一看分明就是因为她,宋珩对他妹妹痴心不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 她妹妹是因为有事才找他,他心里并无怨言。他理解她的难处,宋珩本就对他妹妹有企图,若是她亲自进宫去找宋珩求他放了慕昭,实在不妥。 “哥哥,谢谢你。”沈南雁由衷道谢。 “说什么傻话,我们之间还需要如此客气吗?”沈谨没好气道,他最不喜欢听沈南雁道谢了。 沈谨大概问了一些她在慕府生活状况,沈南雁报喜不报忧,只说在慕府没人敢欺负她,沈谨听后放心下来,略微坐了一会儿就拉着阿词回去了。 临走前那句“放心,就算我有事,也绝对不会让慕昭出事!”让她愧疚万分。她是不是做错了,慕昭一出事,她就拜托她哥哥去救他,丝毫不考虑他的安危。 ………… “也不知道沈将军这次出征能不能打败北齐,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沈将军手里的兵哪还是沈家军啊?” “北齐与我们大梁实力相当,只要大周不加入进来,沈将军凯旋归来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 “非也,非也!如今北齐突然进攻我大梁,不过数日功夫就直逼边关,势如破竹!若不是沈将军连夜挂帅出征,怕是如今边关已被北齐的军队占领。若是大周再从中作梗,与北齐结盟,大梁怕早就成为两国的囊中之物了。依着如今这般形式,万万不可放松警惕啊。” “兄台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吧,先不说大周是否会与北齐结盟,就是结盟了我们大梁不是还有沈将军吗,想当年沈大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逼得北齐人不得不从我们大梁的土地上退出去。” 李修和卫声然两人坐在不远处的酒楼里,看着下面人声鼎沸的人群在哪里火朝天的讨论着朝中局势,这次北齐突然来犯打得大梁措手不及,战争来临本该是动荡的时刻,街头小巷的人们没有因为担忧国家而待在家中,这条京都长街反倒是人烟稠密,成为最热闹的地方。 将士们在前方浴血杀敌,上至君王臣子。下至平民百姓就在后方醉生梦死,讨论大事。 “大梁的子民果真如传闻所言,自信满满。”卫声然啧啧道,眼底难掩鄙夷,他最不喜欢这些谈论朝中大事,随便妄议的老百姓了。自以为是文人墨客或是政客,将自己的国家吹嘘得这么厉害。 不管是来这里随便谈论也好,妄图吸引有心人也罢,总归来这里的人都是极多的。若是一人两人谈论这事并持着相同意见那还好,可若是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国家厉害,那就不是盲目的自信了,而是因为国家实力,或者是因为哪个人才敢如此自信。 李修瞥了一眼卫声然,略带不满的开口:“收起你那嘲讽的语气,大梁的子民如今如此自信,依赖的是谁?” 他做为卫氏的后代,算是大世家的子弟,他与李修贵为君臣,不同于宫里的奴才宫女,如此直白地呵斥自己,若是换做其余大臣公子早就要不满了,卫声然早就见识过这位太子殿下的厉害,哪里敢多言忙道:“微臣知错了。” “下不为例。” 得到肯定答案,卫声然立刻笑着给李修满上一杯酒,递给他:“太子殿下请用茶!” 卫声然顺便提了一句他们何时回大周,算算日子他们来大周已经有四五个月,算要打听情报也打听的差不多了,找公主殿下也找到了,是太子殿下迟迟没有行动罢了。 这四个月以来,太子殿下除了命他去打听关于沈家小姐的事,就是命他去打听公主殿下这些年做发生的事以及她的爱好。 除了这些,太子殿下每日不是坐在京都最繁华的五品居用品酒,就是每天漫无目的的走在在街道上瞎逛。 前日还在大街上亲眼目睹了沈家小姐是在的盛大场面,看完之后,太子殿下就回到客栈待了一下午,晚间的时候由命他偷偷去打听慕府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人家新婚之夜能发生什么大事,他极其不情愿地去慕府打听,本以为不会打听出来什么事,没想到掏出一锭银子就听那小厮说起慕昭消失不见了,沈家小姐只能独守空房。 太子殿下听完之后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一样。 待李修在往外头望去的时候,街道的两旁平白无故出现了一队当兵的人。京都的街道繁华喧闹,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形形色色的人挤满了大街小巷,路的两边被重兵,一队士兵赶走了方才在那里谈论国家朝政的人群。 整个街道乱极了,商贩路人混在一起分不清他们的身份,见大街上平台出现一对士兵,惹得商贩纷纷收走摆的摊子,准备混着人群离开街道。 “都不准离开这里,一旦看到离开者就抓起来关在牢里。”带队的人凶狠地叫道。 街道上平白出现了一队官兵要抓他们,他们只在街道上摆个摊,可还没有到被抓起来的地步。就是方才被赶走的那几个妄议朝政的人也是没有错的,大梁从来没有明令规定在大街上不准聚集交谈。 随时都要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抓起来,这种被动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我们是老实本分的平民百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还不准离开大街,一旦离开还要被抓起来?” “我是听从上头的命令,奉命封锁街道。你们有什么不满去对着当今皇上喊。”那带队的人对着这些愚民的行为不屑地冷笑道。 作为平名百姓,莫说问皇帝了,就是见皇帝也不一定见得到。皇帝贵为九五之尊。又岂是他们这种小喽啰可以随便见到的。 那人还是不甘心,大声喊道:“官爷,我们只是在这里做些小本生意,你们突然封锁了大街,闹得这里人心惶惶,这里的人不是担心就是害怕,作为小贩哪里还有生意可做,没有生意可做我们靠什么吃饭啊?” 他这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周围的每个人都是心急如焚,或是担忧害怕。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哪里见过如此盛大的局面,凡事只要一看见当兵的兵爷,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有闲心继续续买东西或是做生意。 听到此话,为首的那个军官脸色缓了缓,态度温和了下来:“听到暗卫来报说大梁如今混入了大周细作,皇上才下令让我,封锁街道仔细探查。”他家里也有亲人,曾经也是平民。如今虽然飞黄腾达了,也知道他们生活的不易。 第六十五章 回去 众人脸色一唬,脸上的害怕与担忧逐渐减少,就连那些因为封锁街道失去生意的商贩子脸上虽然脸上仍有对生计的担忧,但是脸上都露出理解的表情。没有一个人再去指责质问为什么要随意封锁街道了。生意可以在做,但是国家亡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下面发生的一切李修他们都看在眼中,见众人的情绪的改变,李修微微一笑,对着卫声然道:“看见了吗,这就是大梁真正所依仗的东西。只要大梁子民团结一心,我们大周永远不能占领大梁,更不要提他们还有一个沈拓在。” 卫声然心里清楚自己不该多次反驳太子殿下,可自己实在是不赞同他的观点,心里有些忍不住。 见卫声然一脸纠结的表情,李修睨了一眼:“有什么话就说,犹豫不决像什么样子?” “微臣不敢。”反驳上位者之前必须先给自己求得免死金牌,不然说话稍有不慎,性命随时都可能会丢。 “我恕你无罪。” 卫声然放心下来,也不敢说的太过分,说的平平淡淡,恰到好处:“微臣与殿下的观点稍许不同,在微臣看来人心所向固然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可再有人心的国家一旦国力不强,经济不高,有了人心又怎样?亡国的时候大家一同赴死吗?再者,公子说大梁有沈拓,我们大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攻占大梁,可在微臣看来,沈拓威名固然远扬,可终究不过是一个老匹夫罢了,如今回到京都还被大梁的皇帝夺了兵权,去边关带领的士兵不在是他熟悉的士兵,他又如何能与大周抗衡呢?” “你继续说。”李修不动声色的对着他道,看不出情绪波动。 “如今北齐突然进攻大梁,若是我们大周与北齐结盟,大周先攻打,我们在乘胜追击,大梁此次定是必败无疑。”卫声然信誓旦旦的说。 “攻占大梁之后呢?”李修不咸不淡的问出口。实在不能怪大梁的百姓愚昧,就连他们大周的官员对如今的形势都看不清,怎么能奢求大梁百姓能给出真正的见解呢。 “到时候大周与北齐一同瓜分大梁,北齐与大梁双方交战,双方两败俱伤,到时候我们大周再乘胜追击,莫说大梁就是北齐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卫声然满含期待地等着李修的下文。 李修细细看了一眼卫声音,懒得再同他解释。只道:“卫公子好谋略啊。” 这个谋略好是好,不过想的太过简单。大梁与北齐的皇帝不是蠢人,若是他们大周想做那中间人,怀着心思与其结盟共伐大梁,只要北齐的皇帝稍加思索,到时候他来攻打的国家就不是远在南边的大梁了,而是位于比邻的大周国了。 再说,宋珩年纪虽轻,谋略却比常人更甚。能在兄弟那里抢女人的男人又岂是无能之辈。 这几个月以来,他早就命卫声然打听好了关于沈南雁的所有事情,对于沈南雁与慕昭还有宋珩的三人的事,他抱着看戏的态度作壁上观,观望着宋珩的做法。 看着心爱的女人与兄弟成亲拜堂,甚至要入洞房,他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一早就猜到新婚之夜宋珩无论如何都会动手。 他起先以为宋珩会掳走沈南雁,强娶她为妃,无视朝廷官员的请命或者斥责,只想要得到她。没想到宋珩直接将慕昭抓了起来。他这一做法虽然从根本上可以和好的维护自己的圣誉,可他抓了沈南雁心爱的人,莫说得到她了,沈南雁不恨他就是好的。 他认为自己似乎窥知了宋珩心里的真实想法,宋珩为人心狠手辣,残忍狠毒,可对于自己心爱的人他却愿意敞开自己的真心去得到她的真心,以心换心。他喜欢沈南雁却不愿意勉强她,宁可与兄弟决裂,伤害自己的兄弟,也不愿对她半点强迫。 他这样的行为说好也不好,对待感情之事太过仁慈受伤的终究会是自己。他与宋珩倒是大相径庭,不属于他的东西无论如何他都要抢到手,不择任何手段,无论那东西是活物还是死物。以心换心这个行为是最没有用的,人家已经交出来真心,怎么可能还会收回自己的真心去爱你,宋珩喜欢上一个心里已经有别人的女子本身就是个错误,他又不愿意勉强沈南雁,这注定是个悲剧。 都说才子爱佳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也不例外。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沈南雁,他就被她那清冷绝色的外貌所吸引,当时她又当街拒绝了他所赠送的花灯,脾气性子直来直往,对他的不喜流露眼底,半点不加掩饰。 她冷淡的性子实在很和自己,奈何佳人心中已有良人,他就算在想努力怕是也难如登天,他并非对是自己不自信,实在是看到沈南雁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并非是轻易就能被打动的人。他虽然同宋珩一样心狠手辣,可他向来不太喜欢勉强人家。 对于沈南雁心思很快就淡了下来,也没多大兴趣,只想快些完成任务带着妹妹一同回家。他这些日子让卫声然去打听沈南雁的事,不过是因为偶然间听到宋珩他们三人的事,他来京都是为了打探敌情,事关宋珩他只要对沈南雁足够了解,足以可以布完局后在走。 卫声然说完后见李修如此评价,本想再多问几句。回头见李修在沉思,心里有了考量,强压下心中想说的事。端起一杯酒水喝了一杯。 酒未入口,就听李修道:“我们明日就回大周吧。” 算算日子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再不回去大周怕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总有人喜欢趁他不在想要削减他的羽翼,可她总是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想要对付自己还差太远。留她一命不过是为了让他妹妹亲手做个了断罢了。 …………… 沈谨回到沈府后,见天色已晚就打算明日再进宫。哄好阿词之后就专程来到沈母的住处去请安。 沈母略带惊讶的望着进来请安的儿子,知道沈谨今日去慕府看望沈南雁,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其实沈谨回来的也不算太早,只是她心里挂念出嫁的女儿,盼望着沈谨能多去和女儿说说话,他与沈谨想法一样,就算慕昭在如何的好,终究比不上自家人来得亲厚。 沈谨顿顿道:“妹妹与归时琴瑟和鸣,儿子怎么好在待在那里打扰他们。” 沈母噗嗤一笑:“这有啥,你脸皮够厚,腆着脸让你兄弟留你一晚也未尝不可。” “娘快别这样说,若是我今晚留在慕府不回来了,怕是第二日回府你要在我耳边唠叨一天,怪我窝在那里平白打扰他们两人。”沈谨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他心里却喜欢慕昭如今好好的待在他妹妹身边,没有被宋珩抓起来。 说完话后,沈谨担心沈母等会在问出其他刁钻的问题,忙转移话题:“娘今日在府里可有做什么?你该去外头多走走才好。” 沈父在沈南雁成亲当晚就挂帅出征了,沈母与沈父感情又好,成天两人待在一处。沈父刚走,沈谨怕沈母不习惯提议道。 谈到这个话题,沈母就想到刚走不久的沈父,心情顿时有些失落,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忙问道:“你爹昨日连夜出征的事可有告诉你妹妹?” 边关的战事来得及,沈父又走得急,带领的士兵本就不多,再加上带领的士兵不是沈父熟悉的那些兵,这场战争是一场持久战,此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是宋珩下令支援的兵力足够,胜率怕是要大很多。 旁人不知道,他们沈家人却知道沈父在以前那几场战事中伤了身体根本,军医曾经千万嘱咐让他保重身体,切不可劳累让身体透支过度,以免伤及性命。 这些年他们一直驻守边关,又有沈母在沈父旁时常叮嘱他保重身体,按时安置,身体倒也没什么大碍。可如今这战事紧急,大周来势汹汹,就算沈父的身体在不适合打仗,大梁有资历的将军怕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独当一面,他不得不去。 “当然没有。”沈谨当然知道沈母她的忧虑,怕沈南雁担心沈父,就不打算告诉她。他从一开始也没准备将此事告诉她,他妹妹好不容易过上幸福的生活,切不可在为府里的事担忧了。 “那就好,如今你妹妹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就别去拿这些烦心事烦她了。”说起这事,沈母有些有些心疼,她这个女儿从小就过得苦,小时候又经历了那样的事,就算他们对她在如何的好,终究还是难以抚平她心中的伤害。 沈谨连连应了下来。她妹妹那段昏暗的日子,其实全是因为他,虽然她从未怪过自己,可只要一提起那件事,不仅仅是她心中的伤疤,更是他们所有人都伤疤。 只不过他妹妹的伤疤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大罢了,非是局中人,莫问是与非。他妹妹所受的千分苦又岂是他们能感受到的 第六十六章 旧人 第二日,沈谨一大早就去了皇宫见宋珩。这一次与他上一次来皇宫不同,宫里似乎在办什么大事,长街上人来人往,甚至其他宫殿的宫女和太监也围在长街上看着他们忙碌。 沈谨瞧着他们的动作有半晌,随便拉了一个宫女询问:“皇宫可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吗?” 那宫女盯着大眼睛茫然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听主事的姑姑说起宫里马上就有一位贵人要来,让我们把芳懈宫收拾出来让那位贵人居住。” 芳榭宫地处偏僻之地,环境清幽,宫殿里头的布置精致繁华,他记得宋珩经常喜欢去里面待上几日。如今为何专程收拾出来,还要让人专程住进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狐疑加深:“哪位贵人?”能让这些宫女称作贵人的除了身份高贵之人,就是很得圣心的人。 宫女连忙摇头,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沈大人,奴婢不清楚这些。” 见宫女一问三不知,沈谨脸上笑意不变,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那宫女:“好姐姐,就告诉我吧,拜托了!”他入朝为官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宫女不愿多说。 其实倒也可以理解,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在皇宫中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怎么还敢到处乱嚼舌。 这件事虽是上层秘事,可后宫之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小道消息,就算上头有意封锁消息,也总会有端倪漏出来。 在银子的诱惑下,那宫女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于是她缓缓道来:“据说那位贵人是皇上倾慕多年的女子,皇上才下令将芳榭宫赐给那位贵人居住。听他们说那位贵人在这几日就要入宫。” 说完话后,脸上忍不住露出艳羡的表情,到底是多绝色的女子,才能让皇上倾慕多年。 在听到是宋珩倾慕的女子时,沈谨立刻就猜出来是沈南雁,听到最后那一句“那位贵人在这几日就要入宫”时,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快要漫出来,面上因为怒色脸上发红,他咬咬牙,告别了那宫女,径直往御书房走去。 他妹妹如今已为人妇,虽然比不上当今皇后娘娘那样身份尊贵,可也不应该受到如此屈辱。当初他们这么急着让沈南雁嫁给慕昭,不就是为了以免夜长梦多,防止宋珩不死心继续纠缠。 如今宋珩他是什么意思,是准备强娶他妹妹入宫,让她一女侍二夫再嫁一次,还是给她换一个身份重新入宫。 他得到了人是心满意足了,可受苦的不还是他妹妹与慕昭吗,一旦君王品行不端,最终受到百姓大臣责骂的还不是他妹妹。 他这一路怒气冲冲地往御书房走去,被人告知宋珩如今在玉妃娘娘宫殿用膳,闻言他顿了顿抓来一个小太监命其指路,大步往玉妃宫殿走去。 如他所料,郑福海进去禀告之后,好半天没有出来,宋珩果真不打算见他。 若是为了慕昭那事,他倒也不急,不一定今日就要见宋珩,可听到方才那宫女说的话,他哪里还有时间继续再耗下去,只怕他今日回去,明日他妹妹就被宋珩威胁进了宫。 既然他不见他,那他就一直待在殿外直到见他为止。沈谨站在殿外迟迟不肯离开。 外头所发生的一切自然逃不过宋珩的眼睛,不过宋珩对沈谨赖在外面不肯走这件事只是冷笑片刻不发表任何看法。 玉妃出殿的时候,看见沈谨迎面站在殿门口,身姿如一棵松树般挺拔,他就那样静静地在在那里,凭着漫不经心的独特气质引得宫殿里的宫女多多少少都朝他那里望去。 沈谨原本还在出神,听到里面有动静就抬起头望了一眼,见容貌娇艳的玉妃静静地站在远方望着自己,玉妃的面庞,在此情此景下,呈现出浅淡的水红。连同她的瞳仁,都染上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霞光,如漩涡般地有吸引力。他的手微微扯了扯自己的衣角,重新抬起头来,弯下身子对着行礼:“微臣见过玉妃娘娘。” 玉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抬起头来:“沈大人不必多礼。” 她今日身上穿的是一镂花缠枝蝴蝶百水裙,外头罩着一件轻紫色掐牙镶边散花浣花锦窄袖纱衣,梳着一个高贵的鸾凤凌云髻,发髻上待着堑花蜻蜓白银步摇。她的容貌生得本就出色,在如此盛装打扮下倒有几分皇后的风范。 行完礼后,沈谨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开口。 玉妃见沈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呆呆样子,嘴角轻笑:“沈大人别来无恙啊。”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语,道出了不同的味道。或许这里的人都不懂其意,不过沈谨肯定能懂。 闻言,沈谨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抿唇望着玉妃,没过多久他才缓慢开口:“玉妃娘娘一如往日般明艳动人。” 这话说的实诚,没有半点谄媚的意思,到像是在诉说一个事实。玉妃是个享受当下,不恋以往的人,已经与他打完招呼,她也没在多说,开门见山道明来意:“你想见皇上?” “不错。”沈谨立马接道。 “本宫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本宫帮你是有条件的。”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谨。 “娘娘请说。” “本宫要你终生不能娶妻,一辈子孤独终老,尤其是不能和那个叫宋词的丫头在一块儿。”玉妃走到沈谨跟前附耳道,朱唇轻启,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沈谨满眼惊愕之色,用眼神询问她为何要如此这样做。 他满脸的惊愕之色被玉妃收入眼底,她一边说话一边拉开了与沈谨的距离:“本宫不过与你说笑罢了,莫非沈大人还当真了?”她实在很瞧不上沈谨如今的反应,终究不过一个薄情寡义之人罢了。 “玉妃娘娘?” 她最看不得沈谨如此唤她,她打了个哈欠疲倦开口:“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吧。皇上一会儿就出来。别忘了答应本宫的事。”说完,头也不回的进殿去了。 没过一会,宋珩果然从殿里出来了,刚一出来,他就感觉周围一阵低气压席卷在空中,宋珩虽然残忍,但他基本上都是隐忍不发,从来不会表现出这么明显不悦的情绪。 一出门就看见得在那里多时的沈谨,他薄唇微弯,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一时突然不敢直接质问宋珩了,问他为什么要把慕昭抓起来,问他收拾芳榭是什么意思。可他与宋珩始终君臣有别,以前他对宋珩大不敬是因为宋珩拿他当兄弟,对他的所做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处置,可如今他丝毫不顾以前的兄弟情义,多次命人抓走慕昭,如今又怎会对他手下留情。 沈谨缓了缓语气,行礼道:“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珩摆了摆手:“免礼。你来找朕有何事?” “微臣有要是要禀报。”沈谨冠冕堂皇地开口。他因何事而来他懂,宋珩自然懂也。关键是他愿不愿意听他说。 宋珩沉沉地望着沈谨,盯了他好久芳颔首道:“跟朕去御书房吧。” ………… 京都街道,沈谨进宫去了,阿词一个人无聊,就跟着几个小丫鬟出门采集,今日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群较多。 来来往往的形形色色,摩肩接踵。阿词历来爽利单纯,沈南雁未出嫁时阿词又是她的心腹,与她的感情异于常人。到如今又与沈谨在一块了,今后十有八九会是沈府的女主人。 一个小丫鬟跟她开起了玩笑:“阿词姐姐,你好歹是小姐少爷身边的知心人,那只簪子就买来送给我吧,权当礼物。” 另几个个丫鬟也连声附和道:“对啊,阿词姐姐就买来送给我们吧。” 阿词笑着指着众人道:“原来你们哄我出来是为了这事?”说完就掏出荷包准备给她们买心仪的簪子。 她的银钱向来宽裕,光是家中的存银就有许多,更不用提沈南雁与沈谨有时候还要塞给她许多东西。 正在她掏银子准备买簪子时,大街上突然窜出一辆开得极快的马车,那马似发狂般一个劲在大街上往前冲。 街上的行人虽多,看见一辆失控的马车忙不及得躲开,不知何时,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童忽然走到了大街中间,身旁不见父母亲人。 许是那马冲得太快,又或是街上的众人都被这情景给吓到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冲出去抱住那小童。 眼看那马车就要撞上那孩子,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影跑过,那孩子被人抱住滚向一边,马车跑了几步也停了下来。 闻讯赶来的是一个打扮一般的妇女,见孩子安然无恙,又是哭又是笑,见是阿词救了自己的孩子,哭着向阿词连连道谢。 她救人不过求个心安,连连摆摆手,温和道:“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妇人哪里见过这么好心又漂亮的姑娘,道谢完后还专程找身旁的另一个小丫鬟打听清楚身份后才走。 几个丫鬟连忙跑到阿词身边,关切问道:“怎么样了?阿词姐姐?” “方才这么危险,你干嘛要冲出去救人?还好你躲得快,不然现在有事的就是你了。” 第六十七章 隐缘 “我见他差点被马车撞到,当时大脑一热就什么也顾不得了。”阿词疑惑,遇到别人有危险难道自己不该冲上去救下他吗,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孩。 她这个以身犯险的法子用完之后确实不错,虽然有时候可能会让自己受伤,但是能救下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人也是好的。 “没有你也会有旁人去救他,那种时候我们就在哪里等着就是了。”另一个丫鬟苦口婆心的劝道。相处久了,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她府上人缘这么好了,虽然看着单纯又傻乎乎的,可是她心却是良善的。 对于这种人,说好听点是单纯善良,说难听点就是愚笨。哪有人会放着自己的生命不管,去救别人。不过正是因为阿词这一点,他们才更愿意与她结交,哪有人会不喜欢善良的人呢。 “可我看当时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去帮助他。”阿词撇了撇,很无辜道。方才在买簪子时,她明明看到整个大街上的人都愣在原地。 另一个看着较为机灵的丫鬟指了指对面的青衣男子,毫不避讳:“哪有,对面那个公子当时就准备出手去救那个小童。” 阿词微愣,顺着丫鬟的手看过去,一身石青色云锦衣衫鸦青,将他沉稳的气质更好的修饰了出来。腰上佩着一条黑色龙纹革带,是一个斯文优雅神采奕奕的公子哥。 阿词不认识他,却也知道对面那个公子是程穆,慕公子的好友。上一次她与小姐他们去策马时还遇到他的,她只是个丫鬟,按理说他应该不记得自己。 没料到下一秒,程穆就从对面走过来,斯斯文文地向她打招呼:“宋词宋姑娘!” 没料到他竟然会认识自己,阿词正要开口时,身旁的人比她还急促:“你是怎么认识我家阿词的,你尽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家阿词已经有了意中人。” 沈府待下人宽裕,沈谨又是翩翩公子,性子虽然玩世不恭了些,待人却是好得不行,这些丫鬟生怕面前的人把阿词勾走了,徒惹沈谨伤心。 闻言,程穆挑了挑眉,看向阿词。 阿词大囧,恨不得此时里面找个地洞钻下去,先不说人家对她有没有企图,你们在说这话之前也不看看人家穿的什么衣服,人家穿的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生的。怎么可能会对她这种小丫鬟起了心思。 居然还说让他死心这话,这岂不是在明晃晃打他的脸吗?人家是世家公子喜欢谁不好,喜欢她一个丫鬟。 “程公子好,没想到你还认识奴婢啊。”阿词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这些丫鬟说的蠢话只能有她来圆,谁让她没有拦住她们呢,对她们造成造成了这种误解。 见到阿词此刻的窘态,程穆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过多纠结那几个丫鬟方才说的话:“宋词姑娘说笑了,在下与姑娘好歹也见过几次,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姑娘呢?” 程穆与阿词说着话,顺便从怀里掏出了银钱,替她们把簪子的钱付了。 “不必劳烦程公子破费。”阿词连忙摆手拒绝。她与人家本就不熟,有认识都算不上。怎么好劳烦人家替他们付银子呢。 拿过小摊上的的簪子放在他们手里,程穆慢慢道:“我与归时情同手足,你家小姐又嫁给了归时。如此算来,我为你们付银钱并无不可。” 他嗓音清润,语气听起来又客气有礼,没有因为她们的身份而轻视她们。短短这些时间相处下来众人对程穆的好感加深了不少。 ……… 毛笔在宣纸上走出笔锋的浓淡,墨台里的釉料染成浓艳的黑色,高远宁静的泼墨山水轻轻地绘出轮廓来,镂花的香炉升起的檀香的白烟萦绕在御书房中。 “你有何事要禀报?”宋珩端着茶杯,转过头看着沈谨,他的神色在迷离的烟雾里看不真切,只能瞧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若是刚才在玉妃宫殿没有开口道明来意是因为惧于宋珩的天子威严与性情残忍,那此刻在他等着宋珩画完泼墨画这段时间内,他大致也想清楚了榻到底该说什么,做什么。 “嗯?”宋珩嗯了一声再一次问起。 沈谨咬了咬牙,跪在地上:“皇上,你如今是拿我当兄弟吗?” 宋珩没料到沈谨会问出这个问题,拿眼神瞥了他一眼:“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沈谨道:“皇上只管回答微臣就是。” “朕还是拿你当兄弟的。只是……”宋珩话锋一转,“朕与慕归时已经决裂,此生绝不会在于其相交。” 如今他对慕归时只有发自内心的的厌恶,若不是考虑到沈南雁,他怕是早就想杀了他。 而对于沈谨,他对他没有恨意,可若说他们还同以前一样是无话不谈的兄弟却又不太现实,有了慕昭那件事后他们之间更回不去了。因为沈南雁的关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杀了沈谨,可不代表他可以在自己面前放肆。 “皇上既然还拿微臣当兄弟,那微臣就不得不尽忠言了。”沈谨一本正经的说道:“皇上命人腾出芳榭宫,对下说有贵人居住,不知是否如此如微臣所猜测那样?” “沈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宋珩低声怒吼。 沈谨不怕死继续道:“看来一切如微臣所料想的一样,皇上莫非真的要作那昏君,夺臣子之妻,强迫人妇?” “大胆!”宋珩把案几上的东西悉数摔在地上,眼里顿现杀意。 “皇上,忠言逆耳利于行,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若是方才他因为胆怯而不敢面诫君王,那在宋珩作画这段时间里他脑海里百转千回,既然宋珩今日有心阻止他为慕昭和他妹妹求情,那他倒不如逆着他的想法来,横竖来着宫里走一遭,要是不说点什么话岂不是对不起他自己。 也许沈家人天生骨子里就有不畏权贵,潇洒肆意的性格,他今日冒着砍头的风险,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反倒没有担心与害怕,心里反倒觉得舒坦万分。 若是可以他多想指着宋珩的鼻子大骂,骂他昏庸无道,夺人妻子,骂他沉迷女色,抛弃兄弟。 作为沈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他们都尽量地满足她,难得终于遇到一个翩翩公子慕昭,开始喜欢一个人,知道什么是爱了。本该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奈何对的人出现在不对的时间,有一个宋珩从中阻拦,他们又怎么可能会相守? 突然,他想起了小时候那道衣仙人说过的那句话。 “该子命中多坎,冷心冷情,是无心之人,这一-生注定不得安宁。小则郁郁而终,大则动摇山河,惨烈赴死。” “保平安是不可能了,凡人之躯,又怎么可能轻易动摇天命?孩子命中易遇孤星,若是遇见了那便是她不幸的开始。切记切记,让她远离孤星才可保命,才可保命!” 脑海里不断回想起这两句话,天命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身为冥冥众生的一员是不是始终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他的妹妹始终逃不开这些磨难。 “沈大将军为官尽忠多年,阿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沈大将军想一想。边关苦寒,战事又连绵。如今北齐突然来犯,沈大将军旧疾缠身,怕是支持不了多少时日了。”宋珩略带审视的目光盯着沈谨,活像从他眼里看出一口洞来。 沈谨知道宋珩是在故意试探自己,他爹当夜不顾身体原因毅然决定领着不熟悉的军队出征,若不是沈府背后的实力大过于天,或是边关早有人听命于他,那就是他们沈府通敌叛国,与北齐暗中勾结。 宋珩的话如一个响锤敲击在沈谨心上,他死死地盯着宋珩,他忠心多年的君王,如今竟然这般怀疑他们沈家的忠诚,他狠狠道,似乎要拼尽所有的力气:“皇上,你从前说过你相信我们沈家的忠诚。” 对于沈谨的激动他并不在意,只道:“朕是君王,沈府拥兵自重,若是你作为君王你又有几分相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微臣若处在皇上如今的位子,微臣定会拼尽全力相信臣子。” 宋珩嗤笑:“呵~阿谨呐阿谨,若是全天下的君王都如你这般所想,这天下怕是再也太平不起来了。” 非是局中人不论是与非。对于沈谨迷之自信的信任感他只感到愚蠢,沈家人是不是都同沈谨沈拓一样都是一根筋,凡事不知道变通,只知道凭借着所谓的道义生活下去。 沈家人是不会反,或许连一点谋利之心也没有,早在以前他都说过,今日如此说不过只是为了再次试探沈府罢了。沈家人不敢反,旁人难保不齐不会生出异心,若是再对沈家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方才害怕吗?”他递给沈谨一杯才倒好的茶水,淡淡问起:“忤逆朕,指责朕,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方才的话题一瞬间就这样结束了,沈谨长长呼出一口气:“说不害怕是假的。” 宋珩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低头闷笑:“朕还以为你同你那妹妹一样都这么不怕死呢。” 想起当日沈南雁冷冷清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看来果真是沈家人,都这样不慕权贵,潇洒肆意。 第六十八章 孽缘 沈谨离开慕府后就没再也没有消息传来,沈南雁自己又不是亲自去皇宫,只能在慕府里着急的等着消息。 这一眨眼就是接近半个月,始终没有沈谨的消息传来,每次派人去问都说沈谨不在府中,或是在皇宫中。 她又不敢派人去问的太勤,怕沈母沈父察觉出什么端倪,自己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慕府等着。 她住在慕昭以前的院子,离慕府前厅有一段路的距离,地处幽静偏僻之地。看得出来慕府的人不待见慕昭,院子冬冷夏热,修葺得并不算好,若不是她要嫁进慕府,他们怕也不会专程把这院子整理出来。 沈谨没等到,她等到了宋珩接她进宫的旨意。 “沈小姐,皇上宣你进宫,特意奴才来接你。”这一次不是郑福海来宣旨,来得是一个小太监,长得白白嫩嫩。 沈南雁听到小太监的话,眉心微皱,若是她从来就不知道宋珩对她的心意,听了小太监的话,他大概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关键是她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听到小太监对她的称呼,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已嫁给慕府三公子为妻,公公唤我沈小姐是否不太妥当?” 既然能被宋珩选中来宣读旨意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呢,小太监面色不变:“沈小姐说笑了,慕三公子在新婚之夜并不在贵府,小姐又何谈称谓之事呢?”这话说得面不改色,仿佛慕昭不是他们抓得一样,他只是平常的消失不见。 “我与他既已拜过天地,就是夫妻,公公此言差矣!” 小太监见沈南雁如此执着于称呼之事,也懒得与她计较,横竖日后都要改,他点了点头:“慕夫人,是奴才考虑不周,奴才在这里向你赔罪。如今看着天色不早了,你即刻随奴才进宫吧。” 慕昭被抓,沈谨那边又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沈南雁不敢轻举妄动:“皇上有事找我夫君即可,我夫君不在还有家兄,皇上在找不到人也不可能宣臣妇进宫吧。” 小太监听了这话有些想笑,他不是郑福海,自然不会有他的心慈手软,悲天悯人。他们在皇上面前当差,是为皇上办事尽忠。对于沈家小姐与慕家公子两人相互倾慕之事并无特别想法,这世道自古以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在情感上亦是如此,宋珩作为九五之尊,喜欢沈南雁是她及时修来的福气,就算在喜欢慕昭又如何,在前途与性命面前,所谓的真心能值几个钱,况且当今皇上模样俊美,脾性也好,关键是对她可以情深意切,要他说,沈家小姐真的不知好歹。 沈家小姐入宫那日在芳榭宫发生的一切,当时他就站在外头也听了一耳朵闲话,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与对此事的态度也了解的清清楚楚。既然沈小姐都明白宋珩对她的感情,他这次来慕府她也知道宋珩的意图,那她还说出这番言之凿凿的话想要避开这次。 与她此次的行为他只想表示不屑,并认为她自不量力。原本他不想拿那件事逼她,可见沈家小姐如此不识好歹,他索性也不多想,直言道:“皇上早就猜到慕夫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入宫,因此特意命奴才给慕夫人稍句话,你知道沈大人为何进宫已有数日却迟迟不肯来见你吗?” 虽然她让沈谨帮忙求情救慕昭,却也没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若是她哥哥不能救出慕昭,她打算另想办法,前几日沈谨没来,她只当他还苦苦找寻救慕昭的方法,如今听了小太监的话,心中有一道疑问闪过,莫非是她哥哥被宋珩威胁?因此才没有传消息来。 见沈南雁不语,他知道她听进去了:“如今沈将军在边关生死攸关,沈府又处于危急关头,沈大人自然不敢在提慕公子之事,不然救了慕昭沈家可就得遭殃咯。” “这件事与我爹又有何干?”沈南雁疑惑道,她爹不是好好的待在沈府吗?是何时去了边关,又是为何是生死攸关之事。 一阵冷意传来,从脚尖蔓延到头顶,她总以为这段日子只有她一个人难得熬,没想到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连她爹何时去了边关她都不知。 小太监轻笑地望着沈南雁:“沈小姐若想知道所有事,进了宫皇上自然会亲自告诉你。” 沈南雁如今也顾不得小太监唤她什么了,在小太监说话间,她大脑飞快运转。沈家出了何事她需要亲自回沈家一趟就会知道,何须自己入宫。 小太监仰起头,似笑非笑道:“沈小姐如今不需要想太多,皇上还让奴才转告你,近来闻得大周国先皇后所生的嫡公主沦落民间,前几日大周国太子殿下又来我大梁国亲自寻其胞妹……” 大周国的公主沦落到民间与她又何干,大周国太子殿下来大梁又与她何干? 沈南雁清冷的眸子盯着小太监,浑身的冰冷气质全都蔓延出来:“要说什么你说便是,何苦在这里卖关子?” 她也知道自己用这样的语气对着宫里头来传话的人不太好,可她对宋珩的绑架两次绑架慕昭的事心中憋了一口怨气,今日这个小太监又在自己面前多番威胁警告,卖弄关子。她心中早就有气,趁这个机会刚好发泄出来。 小太监虽然心底是瞧不上沈南雁,对她故作清高表示不屑,可他同后宫里的人都是一类人,踩高捧低这类事他最拿手。皇上偏爱沈南雁,他对沈南雁的态度自然不可能太差:“大周国的太子老大梁是奔着沈府来得,准确来说是奔着小姐你来的。” 在那大周太子来大梁没几日宋珩都收到了消息,宋珩得到了消息,他们这些身边人不可能不知道。听闻大周太子的嫡妹从小沦落在他们大梁,如今在沈家小姐面前当差。 至于大周的公主为什么要来他们大梁当丫鬟要么是因为大周国内乱或者宫斗,要么就是专门被派来潜伏在大梁收取更多的信息。原本好好的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就这么在大梁一待就是十几年,远离故国来大梁做丫鬟,简直是云泥之别。 虽然他不知道哪一位是大周公主,沈家小姐或许也不一定知道。可无论知道与否总归这不是她真正该担心的事。 她真正该担心的应该是皇上该如何认为,若是那大周来的嫡公主潜伏在沈府真的是为了窃取大梁消息的话,沈府不可避免也会成为大梁人民怀疑的对象,敌国都有人潜伏在你府邸了,就算你不知情,十有八九你已经将大梁的机密泄露出去了,严重一点皇上还可以判你一个勾结敌人,通敌卖国之罪。 闻言,沈南雁差不多也明白了大半,大周太子为自己而来,她当然不可能自恋的以为她美名远扬,连太子殿下都倾慕于她,为她而来,既然大周公主沦落在大梁,太子殿下又为她而来,怕是哪位大周公主正是她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自然要多想一些。小太监所想的沈南雁也想到了,她忽然发现,自从他们回京之后,这京都处处有权谋诡计在等着他们。 回京没过多久,他们沈府的兵权就被收回。今日她又得知她爹去了边关,都还没来得及向她告别就带兵急匆匆出征了。 如今他在边关奋勇杀敌,突然又跑出来一个大周公主,多年来还一直潜伏在他们沈府,若那个公主只是简单的沦落在他们大梁倒也好说,可关键是要看宋珩怎么想。 宋珩要他们沈府生,沈府就生,若是宋珩想要他们沈府亡,那他们就没有退路可走。 若是头上顶着通敌卖国的罪名,就算他们沈府实力再强,一旦奋起反抗,那他们保命的实力就会成为一道催命符,加速他们沈府的灭亡。 沈南雁苦笑,突然明白宋珩为什么要派人独独来进宫了,宋珩拿此事就是为了威胁她。 沈府是否通敌卖国这件事关键要看她,她的选择关系着沈府的安危。只要她答应了宋珩的要求,沈府活,若是她如同上一次一样拒绝,那沈府就亡。 宋珩他好卑鄙,他知道拿慕招威胁她没有用,他便反其道而行之。拿她的亲人威胁她,因为他知道若是拿慕昭的性命威胁她,她不会受他威胁,她与慕昭心意相通,生死同在,若是慕昭先一步离她而去,她决不独活。 可他偏偏拿沈府全家人的性命威胁她,她该怎么做,等沈府上下一百口人死光后,替他们收尸完在自杀,或是宋珩这次不准备放过她,连她一同与沈家人格杀勿论。一同到地底下做亲人。 她焉能用她一人性命换其沈府所有人性命,她不能这样,更不敢这样。她虽然无心无情,到底不是冷血,不可能看着曾经的亲人朋友在她面前死去。何况沈父沈母,甚至还有沈府里的每一个不认识的丫鬟婆子都是真心带她,没有一丝虚伪。 若是她放任沈府被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满门抄斩,死后受其万人责骂,她做不到。 第六十九章 强吻 这一次宋珩还是如同上次一样在芳榭宫等她,她一进宫轿辇就在那里候着,她便坐上轿辇被人抬到芳榭宫,与她一同进宫来的是轻阴,轻阴就跟在她旁边,随她一同前往芳榭宫。 她带上轻阴是有原因,大周国的嫡公主既然从小流落民间,还在她身边当差的话,观察她院子里的所有人,除了轻阴的容貌与气质符合得上,其余人都不合适。 轻阴的样貌在京都世家贵女中实在算得上不错,再加上她全身上下透露出来的刚烈性子,倒像是个公主无疑。 若是方才在那小太监说完之后,她对轻阴有四分确定,在轿辇里突然回忆起元宵节那日所发生的事,那她就有八分确定轻阴就是大周国的那位公主了。 记得当时,确实遇到了一位浑身贵不可言的公子,虽然那时候他只同她与慕昭说话,没有与轻阴交流半句,可细细回想起来,那日他的目光分明投向轻阴多过于她。 难怪慕昭曾经还问起过她轻阴的来历,说这个丫头除了样貌出色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特别之处,可他对轻阴就是印象深刻,让人难以忘却。 当时她还吃味地取笑他:“既然慕公子心中另有良人要寻,不如我们的缘分就就此结束?” 轻阴的身份她大概明确了,在这短短的相处时间里,她了解她的为人,相信她断然不是为了打探国力而混入她身边。这次带她来宫里也不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将她交给宋珩。只不过是想让她早日回到自己的国家,若她真是大周的公主,在大周国肯定有自己的亲人和兄长的,怎么可能还待在她身边。 “你就在此处等候,我稍后就出来,若是有人来找你,你不必理会就是。”沈南雁下了轿辇,准备进殿时不放心嘱咐了一句。 “奴婢省得的。”轻阴轻轻答道,心里闪过一阵狐疑,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小姐干嘛还同要专程嘱咐她一句,还让她在次等候,生怕别人害她一样。 这几日的天色不太好,加上又是阴雨绵绵的天色,晚得比平常早了些时辰,今日不过酉时二刻左右,天就阴了下来。 室内没有点灯,她抬脚进殿的时候,整个殿内一片漆黑,让人不看清人在何处。 提脚进来后,室内的大门一下子就被外头的人关住,沈南雁就站在离大门几步距离处,待在那里不肯往前再上一步了。她与宋珩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本就不合适,再加上宋珩为人深不可测,与他待在一处总是有一种压迫感与窒息感,让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来了?”黑暗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沈南雁朝着声音处望去,见不到一丝人影,但她隐隐约约可以猜到宋珩应该就是站在那里同他说话。 “臣妇拜见皇上。”沈南雁凉薄得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她以臣妇自称为得是提醒宋珩她如今是有夫之妇,是慕昭的妻子。你作为皇上总不可能跟自己的臣子抢人。 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有一道幽幽的光线亮起,若隐若现,隐隐约约地在整个殿内亮起。 沈南雁朝着那光线看去,是一个夜明珠发出的亮光。仅有夜明珠的光亮,映照在偌大的宫殿之中,也映着宋珩深色的眼眸,在夜明珠的照亮下,他的双眸发出湛蓝色的暗光,似宝石一般熠熠生辉,散发着光亮。她一动不动静静等着宋珩让她起身。 宋珩拿着黑眸望着她,半天没有喊她起身。 她等得腿脚发麻,就在她准备暗中垂一垂自己的腿时,宋珩开口了:“起来了。” 沈南雁微微颤颤地起身,腿还未站稳,一股强大的力量就将她拉到怀里,沈南雁抬头就看见宋珩俊美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离她只有一寸近,惊愕地望着宋珩,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喉结缓慢滚动了一下,眼眸暗沉,抬起宽大的手掌扣住沈南雁纤细后颈,微扬起下巴咬着她的唇,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型。 如上一次一样宋珩又强吻了她,这一次的恶心感比上一次轻微不少,她并没有蹲在地上干呕。 可这一次她的情感如流水排山倒海席卷而来。顿时羞愧感从心里毫无预兆的冒出来,再加上两次被宋珩这般对待,愤怒也一同袭来。 沈南雁马上从宋珩怀里挣扎出来,用手重重甩了他一巴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皇上就如此情不自禁?”她与常人不同,越是在乎才会对东西或者事物有反应,若是越在乎情绪就会越大,她一定不能因为宋珩有半点情绪波动。 沈南雁这一巴掌用了将近七分的力气,宋珩脸上很快出现一道红红的印子,宋珩抿着嘴唇,轻笑道:“我只对你情不自禁。”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想来善隐忍,对待所有事情都太过理智。不知为何,每一次见到沈南雁就把持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可今日殿内没有点灯这事可不是他亲自授意命人去做的,他在殿内等她时,见她一直还未到,这几天处理政事太过劳累,他忍不住靠在榻上睡了一会。 一觉醒来,就发觉殿内没有点灯,他还未出言令人进来点灯时,沈南雁就进来了。 听到她的自称,他不爽极了,觉得那两个字第一次那么刺耳。就在他沉思着准备如何惩罚她时,脑海里忽然想起那日的那个吻,越想越渴望,不知如何他就吻了上去。 若是沈谨在这里听到了宋珩的心里话,肯定是要大骂他一句流氓,登徒子。他妹妹与慕昭成亲了这么久都还没真正在一起过,就算以前两人心意相通时,也从未逾矩过分毫,比起慕昭的翩翩公子,君子作风,宋珩这种一宣召人家姑娘入宫,就直接强吻上了。这实在算不上一个该有的君子作风。 若是第一次强吻是因为太过喜欢于她,把持不住,可如今沈南雁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调戏臣子之妻,这算不是一个昏君所为。 沈南雁虽然如今尚未与慕昭行周公之礼,对待这类事情却也了解,在加上七岁那年被船窑里的老板娘强拉着看了几场真人春闺图,对这类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突如其来的荤话听得沈南雁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若是两人真心相爱,提及到这类事应该是害羞或者甜蜜,可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还是令自己恐惧的人,沈南雁没有半分甜蜜或者害羞,只有恼怒,恼宋珩如此这般对她,并从心底厌恶那个吻。一股怒气仿佛要从胸腔中爆发出来,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 她努力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情,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她又开始想慕昭,想到慕昭,心中的怒气确实消散不少。 因着顾漠那件事,她对自己的身体带着浓浓的嫌弃,上一才被宋珩强吻,除却恶心的感觉之外,还有对自己的厌恶。可这次在愤怒之余,竟然有些淡淡的惊讶。 在她印象中,宋珩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就算独宠玉妃兰妃,两三个月去她们宫里一共加起来也只有三四次,除去去皇后宫里的两次,其余几次去后宫其他妃子那里转转。 宋珩刚登基没多久,根基不稳,朝政繁忙时就更没有时间进后宫了,有时候甚至两三个月不召幸妃子了。可如今她与宋珩单独见面不过只有两三次,算上这次她就被宋珩吻了两次,这还是那个清心寡欲的君王吗。 既然都被他这样对待了,沈南雁干脆也不管什么君臣之礼了,直接退后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深恐沾上他的气息。 见她如此排斥自己,宋珩眸光深了深:“你这是何意?” 找准绝佳位置,防止宋珩再一次轻薄他后,沈南雁冷笑道:“你莫非不知道这是何意?我还想问你新婚快乐抓走我夫君是何意?” 沈南雁说出这句话就没有想过后果,也知道宋珩会有多愤怒。 果其不然,在他反应过来后,宋珩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横出一只手,径自掐向了她的脖子,脖上的青筋全都冒了出来,因为充血脸上被涨得通红。 他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仿佛把控住了她的命脉。他双眼发红,低声怒吼:“你在敢唤他一句夫君试试!我就立马去杀了他。” 看着他双目发红的感觉,一股快意从心里涌现出来,沈南雁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有本事…杀了我啊……他……一辈子都是我…夫君。” 见沈南雁如此痛苦的脸色,宋珩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连忙松开了手,黑着脸走出了宫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与沈南雁待在一处,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被她气死,她明明知道自己最听不得她与慕昭的情意,偏偏又要在他面前提及。 若不是他方才及时听了手,他怕那夫君两个字足以让自己把她碎尸万段。 第七十章 留宿 郑福海守在外头,见宋珩一脸怒气的出来,偷偷望了一眼关闭的殿门,小心的上前伺候道:“皇上,要不要先摆驾回御书房?” 他本来是想出来冷静一下,经郑福海提醒,心下思量片刻发觉此主意不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即刻摆驾吧。” “奴才遵旨。”郑福海朗声道。 就在郑福海暗暗替沈南雁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沈小姐这次可以有幸逃过一劫,没想到人终究还是得被困在这里宋珩回头扫了一眼宫殿:“今夜就让她在此处歇下吧。” 宋珩出屋后,沈南雁静静的待在黑夜中听着外头的动静,外头的谈话声没有刻意放低全都入耳。 她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漆黑一片的屋子,感受着黑夜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寂静。 慕昭,今夜我们不能回家了。 若是宋珩单纯只拿慕昭的性命威胁她,她可以不受他任何威胁,毫不犹豫的拔剑自刎随慕昭一同赴死,可如今拿她沈氏一族的性命威胁,她只能乖乖听他的话留在宫中受他摆布。 可她哪会这么容易受他威胁,不出几日她与慕昭很快就能回家了,就算是死她也要尽力一试。宋珩不是喜欢她吗,那她就死在他面前,看他如何再拿她的家人与爱人威胁她。 自杀对于她而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抱着决绝的心态自刎却不能成功。在过去的短短十七年年里,她不是没有想过死,每一次要么被人救下,沈父沈母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她,让她万不可做傻事,还让她从此以后断了这个念头。亦或是找不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可这一次,她迫切希望自己到时候不要死,至少不要这么快就离开,因为她心中有了牵挂的人。 她想和他同心意,共白首,想和他一起体会世间的喜怒哀乐,嗔痴,怨恨。走遍大江南北,看庭前花落,云卷云舒。 …………… “奴婢打听到皇上一脸怒容的从殿内出来,郑公公让皇上摆驾先回御书房,临走前皇上还专门吩咐说让慕夫人就歇在芳榭宫里。” 原本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拽紧了几分,待那宫女说完之后,兰妃温温柔柔的开口:“别再乱嚼舌根了,天色渐晚,皇上或许是担心慕夫人现在出宫诸多不便,才让她留在宫里歇一晚上罢了。” 兰妃算是中上人之姿,可甚在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连对待宫中宫人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未苛责打骂过下人。 大梁朝历来都没有臣妇宿在皇宫这一说法,就算从前的皇帝再昏庸无道,也是派人悄悄地将中意的那位姑娘或者夫人接到后宫,就算朝中大臣在如何反对,这件事到底没有摆在明面上。只要皇上不承认那位女子的身份何人又知晓她到底是哪家大臣的妻子或是小妾。 如今宋珩这做法却是摆明了要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沈南雁与慕昭成亲不过数月,两人算得上新婚燕尔,宋珩把沈南雁留在宫里也就罢了,还让她住在后宫之中,专程让她一个人住在诺大的芳榭宫,这不是明摆着想纳她为妃的意思吗。 “娘娘就是太好脾气了,慕夫人白长了那样一张脸,不恪守妇道,偏生要学那青楼女子做那些狐媚事,明明都已经与慕公子成亲了,偏偏贪心不足蛇吞象,千方百计进宫来勾引皇上。”宫女不屑的撇了撇嘴道。 沈南雁算是众位世家贵女中算得上幸福的了,一出生就投到了大梁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有一个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爹娘,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兄长,她自己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可以说在当姑娘前她算是上是大梁女子都羡慕的对象了。 如今她又嫁给了京都名气最好的慕昭,成亲当日险些让京都众女子心碎,可以说沈南雁光是能嫁给慕昭这件事就让人羡慕不已。 可如今家里有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她不要,偏偏要进宫来招惹皇上,宫女对沈南雁可以说的上是厌恶至极。换句话说若是她是沈南雁,即使要让她抛弃一切,沦为街头乞丐,她也会坚定不移的选择慕公子。 没想到这个沈南雁如此不识好歹,皇上固然好,坐拥天下,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相比于温润如玉的慕昭,她或许会犹豫一二,但最终选择的还是慕公子。 “还唤什么慕夫人?如今都该唤回沈小姐了,假以时日兴许我们还要唤一句妹妹,姐姐一向聪慧伶俐,今日也忒糊涂了吧。”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兰妃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容貌太甚的女子从殿外进来,穿着一件天蓝色梅竹菊纹样百花裙,外头罩着紫檀色暗花梅竹菊纹样天香绢圆领琵琶襟袄袍,朝凤髻上插着金累丝团云宝石头花织丝花叶细银钗,发际边上还带着一支镶金杜鹃玉钗。 在玉妃的精心打扮的衬托之下,一旁的兰妃容貌就显得过于寡淡了。兰妃的容貌本就比不上玉妃,穿着打扮也是偏向于温婉这一类,与明艳动人的玉妃相比完全就被她碾压,站在她身旁,就如绿叶衬红花。 兰妃自知在容貌方面比不上京都第一美人玉妃,只得在性子方面另下功夫,与玉妃不同,如今听玉妃如此直白得道出事实,丝毫不加掩饰。她微微一笑:“妹妹说笑了,慕夫人只是在皇宫歇上一晚上罢了,妹妹何出此言?” 说完笑吟吟地盯着玉妃,举止娴静美好,此时的她到算得上是一个温婉美好的美人。 因为家族原因,玉妃她在整个宫中只与皇后不对盘,与这个跟在皇上身边的老人算得上是点头之交,既不交恶也不交好。如今在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后,回过头来看兰妃的行为举止真是虚伪至极,她恨不得亲自撕下她丑陋的面具。 她出生高贵,性子高傲。却也不蠢,知道如今不是破撕破脸皮的最佳时机,她笑着自顾自往榻上坐下,坐在了兰妃面前。 “我来姐姐宫里已经好一会儿了,姐姐竟然不知道命人上茶款待妹妹,姐姐莫不是心疼你那丁点儿茶叶?”说完笑着捧起了面前的茶杯。 兰妃微愣的神色只有几秒,很快回过神来赔笑道:“是姐姐疏忽了,妹妹今日突然到访让姐姐措不及防,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妹妹理解。” 她这一番话说的真可谓一语双关,玉妃拿她招待不周挑刺,她先假意致歉,在说玉妃平白无故来她宫殿,不知道先命人通报,自个就进来这一失礼行为回怼回去,众人第一时间就会认为兰妃善解人意,是玉妃突然到访让她措不及防才没有准备茶水。 玉妃是何许人也,焉看不透兰妃话中的各种小心机。她轻轻一抖,手上的茶杯瞬间落在了地上。大惊失色地惊呼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道歉道:“姐姐,对不住啊,妹妹手滑不甚将你宫里的杯子打碎了,是我忘了姐姐家中本就不富裕,姐姐的父亲又没有多余的银钱接济姐姐,若是姐姐不嫌弃,妹妹就将我从家里带来的那一套白瓷茶具赠与姐姐,作为我打碎茶杯的赔礼?” “玉妃娘娘这话是何意?我家娘娘与你平起平坐多年,我们宫里莫非连一套茶具都供不起吗?”兰妃还未开口说话,方才那个宫女就颇为恼怒地道。 玉妃冷言瞧着忽然冒出来说话的小宫女,桐希立马出来站在玉妃面前,从上到下扫了一眼那小宫女,语气极为不屑:“你算什么东西?我家娘娘与你家娘娘正说这话,岂容你在这里插嘴?” 玉妃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兰妃,朱唇轻启:“狗奴才,你来我们丞相府替我们提鞋都不配,你是有几个胆子敢这样与本宫说话?”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玉妃这话说的就是在明晃晃的打兰妃脸了,这宫女虽然出言不逊,好歹也是兰妃身边有体面的宫女,玉妃直接说她去她们丞相府提鞋都不配,岂不是在明嘲暗讽兰妃注定要比她低贱吗。 那宫女作威作福惯了,被玉妃如此对待,她怎么能容忍,仰着脖子冷笑:“李氏一族再如何了不起,说到底还是皇上的奴才,我们娘娘在皇上还是王爷时就跟着他,多年来盛宠不衰。饶是玉妃娘娘如今圣眷正浓,还不是得与我们娘娘平分秋色,再说我们娘娘作为皇上身边的人,自然也算得上丞相大人的主子,如今就算见面遇到了还不是要下拜行礼?奴婢自然连替李氏下人提鞋都不配,可李大人又配给我们娘娘提鞋吗?” 玉妃从小就被她爹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能容忍旁人如此这般说她的爹。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可她进来就不是擅长忍耐的性子,在说了凡事都可以忍,唯独此事不能忍。 她冷冷地对着桐希吩咐道:“桐希,给我打死这个狗奴才,诋毁当朝丞相,以下犯上,对本宫不敬,光凭这几点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十一章 交锋 桐希是从丞相府里出来的,又作为丞相府的家生子,听到这个宫女如此辱骂丞相,心中自然也同玉妃一样怒不可言。听到玉妃的吩咐,她索性也不忍了,上前一步抬手甩了好几巴掌给那宫女:“这几巴掌是要告诉你对我们娘娘不敬的下场。” 动作太过,那宫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狠狠的打了几巴掌,打的她头昏眼花,眼冒金星。桐希的力气不小,几巴掌下来就打得她脸高高得肿起,脸上被打出了红血丝。 桐希还欲在打事,那宫女侧过身子连忙朝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兰妃走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忍着脸上的疼痛连忙道:“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她活生生挨了桐希几巴掌,疼痛让她失去了理智,整个大脑只剩下疼痛的感觉,哪里还有方才咄咄逼人之势。再说玉妃方才所言不虚,列的几点证状光是一点就可以让她被拖下去乱棍打死了。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兰妃轻轻地扶起了那宫女,轻声的安慰道:“别怕,本宫在这里,谁也不敢伤你。” 桐希见兰妃挡在那宫女面前,不敢在继续,只得回到玉妃身边。 “姐姐这是何意?我命人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莫非姐姐也要插手?”玉妃的凤眸微闪,毫不客气道。 兰妃冷静道:“本宫宫里的人就算犯了再大的错也该由本宫亲自教训,妹妹这样越俎代庖怕是不太好吧。 她与玉妃关系一向过得去,在后宫她算得上夹在皇后与玉妃两人之间生存,今日玉妃突来其访也就罢了,说话间句句暗讽于她,说她是小门小户出生,连一套茶具都供应不起。 家世容貌向来都是她的逆鳞,两者相比较下,家世算得上是她心头的一根刺。玉妃今日如此不加掩饰的说出来,她起先是愤怒的,巴不得亲自上前撕烂她的嘴,打烂她的脸,让她哭着跪在自己的面前求饶。 可多年来擅长隐忍的她活生生忍住了,正准备说些其他的事绕过这个话题时,偏偏那宫女自不量力要出头,替她出这口恶气。这一来二去,玉妃说话比之前更甚,一直拿她的身份来刺她,早已过了怒极的程度,在她们说话期间,她难得镇定下来去思考玉妃今日为何要如此做,为何突然对她露出恶意。 因着她身份低微,要不是有皇上的宠爱,她怕是在后宫半点立足之地也没有。可有皇上的宠爱并非是一件好事,后宫中家世样貌高于她的大有人在,与她为敌暗中想害她的人也不少,玉妃性格高傲,不屑于嫉妒她。 在这宫里头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以前玉妃无意与她为敌,她乐见其成。没想到今日玉妃诚心与她撕破脸皮。方才她原本还想挽留一二,可如今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就算她假意示好,玉妃也不会信。 既然如此,她也不装了,再说被人戳着脊梁骨讽刺她家世的人她又如何能忍? 玉妃见她都被气炸了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心中对兰妃这个人更是不喜了几分,相比于真小人,假君子更让人害怕,她缓缓的走到兰妃跟前,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怎么?兰妃不装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做假好人亲自惩处那宫女。” 这话说得不假,若是以前兰妃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凡事都要万般忍让,恨不得让旁人知晓自己是多么的善解人意。 兰妃嘴角扯起阴冷的笑意,附耳低语道:“玉妃好生聪慧,难怪皇上经常在我面前夸你心思玲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彼此彼此,在如此擅长伪装的人面前,我这点小聪明又算什么,怕是还难登大雅之堂呢?”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在虚情假意就没有必要了。两人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互相暗讽,各种讥讽之语就这样说出了口。 “呵!你别以为背后靠着丞相府这颗大树就能称心如意,当今皇上可良善之辈,迟早有一天会对你们李府下手。” 如今朝中的形势并不难猜,兰妃作为闺中女子,比不上从小锦衣玉食见多识广的玉妃有见识,可她知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她跟着宋珩这么多年,对他的性子是再清楚不过了。宋珩为人隐忍腹黑,如今朝中三权鼎立,他怎么会甘心自己处处受人限制。 打压丞相这只是迟早的事,若是宋珩对玉妃有一丝情意,看在她的份儿兴许会放李府一条生路,丞相府可能只会受到削弱打压,不过从今以后他们怕是再难对皇权构成一丝威胁,狠一点日后怕是性命不保,难以在京都立足。 “就不劳你费心了,李府日后就算被打压了又如何?总归如今皇上是不会对李府下手。兰妃还是好好为你日后想一想吧,但这皇上如今的动作,沈南雁十有八九就会入宫。我背后有丞相府,倒是无所谓,皇上在不喜欢我总是要来我宫里的,你可就不一定了,皇上的心上人如今都进宫了,作为一个替身你还有存在的必要吗?”玉妃轻笑,姣好的面容灵动几分:“假以时日你怕是都要失宠了。” 听了玉妃的话后,原本还平静的脸顿时脸色变得铁青起来,秀美的眼眸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温婉,她恶狠狠地盯着玉妃:“你是如何知晓的?” 见她如此愤怒的模样,玉妃心里说不出的痛快,用凤仙花信子染色的指甲轻轻捻了捻自己的发丝,语气散漫:“兰妃是在说为人替身这件事?还是在说皇上的心上人是沈南雁这件事?” 她家世低微,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宋珩的侍妾,她样貌平平,本以为自己不会入当时还是王爷的宋珩的眼,没想到宋珩多年来对她百般宠爱,一登基就封她为妃,与玉妃平起平坐。事到如今让她怎么可以接受宋珩对自己的宠爱皆源自于自己长得与沈南雁有几分相似。 刚知道这个秘密时,她险些心如死灰。恨不得刮花这张脸,抹去脸上与沈南雁相似的任何痕迹,事情过了这么久,她几乎可以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了。 今日又被玉妃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她的话中带着轻蔑与嘲笑,笑她的宠爱来得如此阴暗,出身不行就算了,还要做别人替身,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不知到底是因为玉妃带着嘲讽的语气说出这个事实,还是因为玉妃口中说的话让她从心底里焦躁不安,她生生把刚涌上心口的血吞了进去,拉开了与玉妃的距离,挤出一个笑容来:“本宫今日乏了,就不与妹妹说话了,妹妹还早些回去吧。”说完看向跪在地上还未起身的宫女:“至于那个不懂事的宫女,就任凭妹妹处置吧,是生是死妹妹就无需告诉本宫了。” 作为皇上宠妃的宫女,她十分神气,方才敢以下犯上对着玉妃说出那般话还不是仗着兰妃与玉妃平级,两人的宠爱又差不多,本以为兰妃能救得了他。一听这话那还了得,连忙在地上磕着响头哭着道:“娘娘,救救奴婢吧,娘娘,奴婢此去定是凶多吉少啊。” 玉妃的手段她见识过,心狠手辣,就算是宫女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就这样在宫里被打几个板子还好,一旦把她交给丞相处置,那她还有生的可能吗。 兰妃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死死哀求的宫女,眼神活像看一个死物:“你自己做下的孽理应该有你自己偿还!”她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厌恶这些低贱粗鄙的宫女,若不是要在众人面前维持她温婉善良的形象,她早就恨不得狠狠责罚这些低贱粗鄙的贱骨头。 地上跪着的这个宫女曾经还借着她的名义处处对几个身份低微的妃子出言不逊,说她们样貌就算真的再好又如何,还不是比不上她得宠。这不是在暗示她样貌在好没有什么用,只有她这个样貌平平的人才能得到皇上宠幸。 兰妃向来都以温柔的形象示人,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冷漠无情的一面,地上那宫女满脸惊愕的望着兰妃,连求饶都忘了。 见那宫女还敢盯着自己看,兰妃心中一阵反感,如毒蛇一般爬上自己的身上那般恶心,她对着一旁看戏的玉妃道:“既然这贱人对妹妹如此不识好歹,妹妹可千万不要放过她,不然妹妹所受到的屈辱就是白受了。” 丞相府养的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下人忠心于他们李氏,他们李氏不但给他们较好的月银,更是能给他们庇身之所,就算他们被人陷害也不会将身边的下人推出去顶罪。 兰妃这般薄情寡义的行为看得玉妃与桐希着实不屑,玉妃挑了挑眉,微疑道:“这丫头好歹是姐姐身边的人,伺候了姐姐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姐莫非真的不准备救她?” “救?为何要救?”兰妃暴露出自私凉薄的本性:“既然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活着也是挡了本宫的路,不如一死,倒也干净。” 第七十二章 答应 沈南雁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觉自己睡在了床榻,身上还盖着一层绒被。周围的摆设与慕府的摆设不同,她如今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她想起来自己在皇宫,这里是芳榭宫。可她明明记得方才她还在榻上坐着,怎么如今就床前睡着了。 她揉揉眼睛,整理了一下因为才睡醒而极其混乱的大脑,却见面前站着一个人。 宋珩见她醒了,眉头轻挑,朝她露出一个笑:“醒了?” 沈南雁盯着他足足看了好几秒,她的眸子清澈又明亮,在绝色的容颜衬托之下更是惊艳了几分。只不过双眸在看到宋珩之后很快冷淡下来,带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臣妇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昨日已经冷静了大半,今日听到沈南雁的话虽然不像昨日那么愤怒,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他自顾自走到床边坐下,无视沈南雁眼中的嫌弃:“沈小姐聪慧伶俐,在求人这事上可不怎么擅长,求人可不是你这样求的。” 进宫来求人还摆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太好,可每次一看到宋珩她打心里排斥他,抑制不住想要出言讽刺,与他对着干。 宋珩一直坐在她身旁,距离极其近。若是她一抬头定会碰到它。 她眉心微皱从床塌上起身拉开与他的距离:“我沈家对大梁忠心耿耿,你却为了自己的私欲拿沈氏一族的性命威胁我,你有何颜面当这个皇帝?有何脸面做我哥哥的兄弟?” 宋珩不怒反笑:“既然知道我让你进宫的真正意图,那你还敢激怒我,拿慕昭平白刺我的眼。” 沈南雁就是仗着自己喜欢她,就刻意在他面前提起慕昭,在他心上捅刀子。 “皇上是真的喜欢臣女吗?既然喜欢臣女为何不能让我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要逼我至此?”沈南雁淡淡地抛出这句话,淡然的神情几乎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殿内良久的沉默,就在沈南雁以为宋珩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宋珩从背后将她抱住,背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甚至比慕昭还要早,若非慕昭从中作梗,你我早就应该在一起了。你让我如何能看着你与慕昭情深意切?”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她,她那孤傲的性子只有在慕昭面前才会收敛露出笑容来,可他如何甘心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默默看着他们两人在一起?若是真的能放得下的话,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情女子负心汉了。 被宋珩这样抱着,沈南雁宛若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听完他这样一番深情厚谊的表白,心里无半分波澜。 她冷静道:“皇上,真正的爱情是成全,并非占有。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情意,奈何我的一腔真心全都给了他,对你的情意我终究是无法回应。” 宋珩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向自己,深情地望着她:“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应,我只要让你留下来待在我身边,让我好好的照顾你。” 既然现在她不喜欢他,他在强求她的感情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将她留下来自己再也真心感之,人非木时,熟能无情。每日下来朝夕相处,他就不信沈南雁的心还能是冰的,自己捂不热。 她张了张嘴准备开口时,宋珩忙道:“好好想一想,不用这么快回答我。”她果真听他的话认真开始思考起来。 “我留下来。”她弯了弯眼眸,眉眼里氤氲着一股清清淡淡的笑意。见到她百年难得一见的笑意,宋珩愣了愣,仿佛不敢相信方才她说的话,不敢相信她冲着自己浅笑。 宋珩欣喜若狂地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仿佛不敢相信沈南雁说的话,一遍又一遍轻声问出口:“是我在做梦吗?” 与他腹黑多变的性格不同,宋珩的怀抱让人很安心,安心地让她在他怀里都不想离开,沈南雁甩来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轻轻地从他怀里出来,望着他:“我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自然不会骗你。” 宋珩强压下心里的喜悦,静待她的下文。 “只是无论何时你都要尊重我,不可勉强于我。” 闻言,宋珩含笑着望着她:“除非你主动爱上我,不然我绝对不会勉强你。” 这一句话是她的真心话,若说方才那些话是为了哄骗沈南雁,让她安心待在自己身边的话,那这一次他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话。 他喜欢沈南雁,虽然在她与慕昭这件事上是他不仁义,可他是皇室子弟,在德高望重的夫子耳濡目染的教导之下,他行事作风都是君子风范,从未有过奸诈之心。 “还有……”沈南雁补充道:“你不准伤害我的家人。” “那是自然,想要保护家人的心难能可贵,只是其中千万不要掺杂着任何杂质啊。”宋珩眼眸深了深,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南雁。 差一点,他就被她那清浅的笑容给魔怔了,让自己丧失理智而没有去在意她漏洞百出突然转变的行为。前一秒因为自己坐在她面前,她心里厌恶得不行,专程远离了她,为何如今轻而易举就答应下来,说她愿意留在宫中。 明明知道她是虚情假意,他方才差点沉溺于她的笑颜也就罢了,如今他竟然心甘情愿被她骗。 沈南雁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宋珩的话说的模棱两可,似讽非讽,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明明知晓她什么都明白,可她故作天真的迷惑样子还是让他忍不住被她所吸引,他紧紧搂住她,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呼吸出来的冰凉气息扫在她的肌肤上,若近若离。话语缓缓的从他唇里说出来,几乎是一字一顿,“你所说的家人里是没有慕昭的吧。” 被他这样问,沈南雁全身一僵,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仿佛就要飞出来一样。 她离开他的怀抱,直视他的眼睛:“人非草木,不可能无心,我与他毕竟相爱一场,莫非你是让我现在就把他从我脑海里抹去?” 他们离得很近,殿内除了说话的声音之外就没有任何声响,宋珩站在原地,耳旁响起跳得急促的心跳声。 宋珩站在原地,嘴角露出笑意:“怎会?只要你断了与他的情意,此生不与他再见,我终会放他一条生路。归时也是我的兄弟,我怎么可能会对他下死手呢?” 你是不会对他下死手,你只会让其他人对他下死手。 亲自折磨他,你是不会做,可你会让别人却办。上一次慕昭的伤足足养了几个月才好,宋珩又岂是那种心慈手软之辈? 听到如此虚伪的话,沈南雁忍住反胃的冲动道:“既然如此,我如今在皇宫里留下便是,只是我要回慕府一趟,我的东西还在那里。” 宋珩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盯着她没有说话。 “莫非你不相信我是真心留在皇宫?”沈南雁故作恼怒。 宋珩轻笑:“怎么可能,你留在慕府的任何东西一大早我就命人去慕府为你取回来了,如今你安心待在宫里头就是。”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心里的真正想的是什么?先假意答应他的要求,让他发过她的家人,再借口出宫离开他。 不过好在他有万全的准备,既然已经决定执意要将她的人留在宫里,早就已经切断了她的所有退路。他可不是一时兴起让她昨日留宿在芳榭宫,按照大梁的规矩,臣妇是不能夜宿后宫,一旦被人知晓,势必会引起众人议论。 君王执意留下臣妇这一行为传出去后,她的名声或许会收到影响,说她不知羞耻,狐媚君王,更甚者甚至会说她红颜祸水,霍乱朝纲。 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可他更不愿意看着她一次又一次从他身边逃走,只要她被他留宿宫中这消息一传出,她与慕昭的婚姻势必会受到影响,慕楠是那么注重名声的一个人,尤其会眼睁睁看着与君王暧昧不清的儿媳妇在进他们慕府的大门。 就算沈南雁出宫回去了又如何?光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可以把她淹死,她与慕昭还有继续在一起的可能吗?她不拘于世俗,可能不会在意这些,可慕昭呢?慕昭会不在意吗? 现在他放不放过慕昭都已经不甚重要了,他已经切断了他们两人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所有可能性。 见沈南雁没有开口,他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假意安慰道:“不用担心,就连你的贴身丫鬟我都命郑福海带来了,算算时辰应该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郑福海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虽然隔着一扇门,郑福海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见到传了进来:“皇上,沈小姐的东西奴才已经带来了。” “让那丫鬟进来伺候。”宋珩朗声道。 说完,宋珩上前一步,靠近了她,语气温柔:“你先好好和你的人叙叙旧,我晚些时候在来看你。” 第七十三章 无心 宋珩已经走到殿门口时,忽然转过头来又说了一句:“你昨日带进宫来的那个丫头是大周的公主。” 自己的猜想得到印证,沈南雁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 宋珩了然,笑了笑:“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这并不难猜。”沈南雁笑笑,心中却在疑惑另一件事,轻阴是敌国公主这一件事除了宋珩和大周那边的人,在大梁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就连轻阴也不一定知道,她就这样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宋珩为什么没有怀疑她,按理说这件事事关重大,事关国家安危。宋珩为什么不怀疑她通敌卖国,暗中与大周勾结,只是简单以一句猜到跳过这个话题。 宋珩沉吟片刻,道:“大周太子写信来催了,你身边那丫头是时候也该回大周了。” “我知道了。”沈南雁道 见她如此平静,脸上还是平常的反应,丝毫不见不舍,宋珩挑了挑眉问道:”你心里难道没有半点不舍吗?” “为何要不舍?”这回轮到沈南雁问了,她略带吃惊的看向宋珩,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问。 “你身边的人离开你了,或许日后也没有机会见了,你不伤心不难过吗?” “为何要伤心?生离死别乃世间常态,你我不过也只是迟早的事罢了。若是每一次离别都要伤心不舍,做人岂不是太累?” 听完这番无情且通透的话,宋珩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沈南雁一向是个无情无心的人,他不是第一次才知道。早在那日她说出她要与慕昭一同赴死的时候他就明白世间的一切在她看来,不过可有可无罢了。若是能舍弃,她会毫不犹豫舍弃。 莫说轻阴,就是日后有一天他死在她面前,她不但不会伤心,兴许还会面无表情地与他告别。 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绝色女子,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我忘了你是不会在乎这些的。”说完转身出了门。 沈南雁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宋珩身材颀长,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看着背影算是一个风华无双的翩翩公子,他的背影却弥漫着一股萧瑟。 兴许宋珩说的对,她向来不会在乎这些。因为不在乎所以才不会心伤,所以对于轻阴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她的这件事,她心底并没有任何悲伤,甚至连不舍的情绪都没有,只有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内心。 宋珩走后,红樱才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她站在哪里,红樱小心的环视了一下四周,才道:“我扶小姐先去榻上坐下吧。” 而后红樱不知又从哪里找出一条毛茸茸的毯子来盖在她腿上,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找了一个杌子摆在旁边坐下。 “小姐,如今你与姑爷之间怕是很难在一起了,不过一日,有关你的流言传遍了整个京都。”红樱犹豫半响还是开了口。 放在毯子上的手紧紧握住了毯子,沈南雁冷笑道:“宋珩这是要切断我与他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所有机会!” 就像宋珩方才说的那样,他们两人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她的小心思在宋珩面前兴许已经暴露无遗,他的用意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姐,我们该如何做?”红樱有些担忧。 慕公子与她家小姐一路走来,中间经历了多少挫折与磨难,好不容易让少爷同意他们两人的事,慕公子又放下心中的顾虑,有情人才终成眷属。偏生老天爷要跟他们开这么大的玩笑,新婚之夜慕公子被绑架,她家小姐现在还要受到皇上的威胁。 “沈氏一族的荣辱兴衰掌握在宋珩一人手里,如今只有我留下来方是万全之策。”沈南雁没有直接给红樱说出自己的计划,红樱算是她身边知心的丫鬟,除了阿词就是她待她身边的日子最长,因为怕红樱担心,她才没有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早在她家小姐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告诉她有关事情,今日被郑福海带进宫来的时候,她也大致能猜到当今皇上的用意了。见她家小姐如此平静的说出她要待在皇宫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询问原因。而是担心,替慕公子担心。 她担心她家小姐被皇上的真情所打动,心里产生了动摇的想法。她看向沈南雁,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见她家小姐平常的样子,试探着说道:“今日奴婢在外头听宫人提起皇上,说皇上一大早就来看小姐你。” 沈南雁摇了摇头:“我心中已经有人,旁人再好又如何?” 见她这样说,红樱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小姐宽心,只要你与姑爷真心相爱,老天爷肯定不忍心让你们分离。” “但愿如此吧。”沈南雁想起了一件事道:“过些日子,轻阴就要走了,你多找些日子陪陪她,和她道别吧。” 进宫的时候,郑福海也大致跟她说了关于轻阴身份这件事,把她唬了一跳。但是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发现其实倒也确实该如此,轻阴浑身上下的气质都不像一个普通丫鬟该有的气质,再加上她的样貌在大梁世家贵女中算得上是拔尖的。 红樱点了点头,应下:“奴婢知道了。” “你去多准备一点儿大梁的土特产,还有各色的绸缎布匹,珠钗首饰让轻阴带去大周吧。”作为大周的公主,她应该什么也不缺,她们只有给她准备一些大梁的土特产。 红樱走后,沈南雁在宫殿里找了一本书看了将近一下午。整个下午宫殿内只有她一个人,其余的宫人都在外面守着,没有她的吩咐宫人本不敢随意进来。 晚膳的时候,进来一个白色宫装的宫女,她行礼道:“郑公公派奴婢专程来伺候沈小姐,奴婢承乐见过沈小姐。” 不待沈南雁问话,这位名唤承乐的宫女一进门就把自己的来意与自己的名字报了出来,让她不用再问了。 这个宫女人生得倒还机灵,沈南雁点了点头:“知道了。” “沈小姐,晚膳时间到了,可要传膳?” “传吧。” 承乐点了点头立刻叫来两个宫女,让她们去御膳房端膳食来,又叫了两个小宫女跟着自己在这里伺候沈南雁,交代其他人继续守在外头。 芳榭宫内大大小小,算上做粗活的宫女太监足足有三十几口人,后宫中每个等级位分的人都对应相应的宫女人数,全宫上下整个芳榭宫里的人数算得上整个皇宫最多的了,就连皇后宫里都比不上。 宫殿的人数虽多,他们丝毫不敢怠慢半分,同样是齐齐见礼,行得如云流水,整整齐齐。 …………… 这方幽室,不过是寻常暗室,一眼望穿,毫无可探究之处,若是细细看去,定会发现其中玄机。 这次的暗室与上次阴深暗沉不同,这次的暗室仿佛是一个被世人遗忘和唾弃的角落,一墙之隔,墙外明媚,牢里腐霉。 冰冷透骨的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进来,发出“呜呜”的响声,地牢里的尘土被风吹起飘荡在半空中,弥漫了整个地牢,夹杂着糜烂腐朽的味道。 “喂!吃饭了。”送饭的人略为不客气地冲着暗室里面的人喊道,语气带着不耐烦。 这倒也可以理解,这里的天气不比京都,冷得快冻死人了,他一个人被关在里面也就罢了,还要连累他每日给他送饭。 里面的人他是认识的,京都有名的慕公子,风光霁月,风华无限,曾经多么风光的一个男子如今像个阶下囚一样被困在此处,只能待在这四方天地里度过每一个漆黑痛苦的夜晚。 见里头的人没有半点反应,他拿上钥匙走了进去,摇了摇地上的人。 地上的人浑身上下破烂不堪,满身狼狈。一靠近他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红色衣袍上在孤灯下发出暗红的眼色,若不细看,是看不出身上暗红色的衣袍下是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口。 “你就算要死也别死在这里啊,你好歹出去报完仇了在死呗。真是可怜啊,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妻子就这样被人夺去了,”说完忍不住用脚踢了地上的人一脚,嘀咕道。 他也只敢躲在这里嘀咕几句,当着上头人的面他可不敢多言。慕公子的风采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和沈家小姐沈南雁结为夫妻,这样的结合哪个路人不称赞一句佳偶天成,天生一对。 如今,慕公子人被关在这里,全无以前的风采,妻子呢又进了宫当后宫娘娘去了,这件事说到底最亏的还是面前这位了。 虽然他每日都要冒着寒冷来给这位送饭,心中纵使有众多不平,作为一个男子还是对他抱着些许同情。 他抬脚正准备离开暗室时,膝盖处的衣袍被人忽然扯住,他垂眸向下看,见满身狼狈的男人正紧紧地抓着衣袍不愿意放开,嘴边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 “大哥………你……说………沈家…小姐………她……如何了?” 第七十四章 助力 外头已经一片漆黑了,承乐已经命人把晚膳摆好,却迟迟不见宋珩的身影。 之前用晚膳之前他命人来传话说要来芳榭宫陪她用晚膳,如今连个人影都没有。 承乐暗暗看了眼已经开始动筷的沈南雁,心下叹了口气。皇上还未来,面前这位主子不派人前去询问也就是罢了,或是派人送些吃食去也是好的,她居然直接就开始动筷了,丝毫不管皇上。 好在她从府里带来的丫鬟懂进退知分寸,劝解道一番,说要不要等皇上来了在用膳。 “他来或不来与我无关?”只听她这样说道。 她被郑公公挑中来这里是为了尽心尽力伺候面前这位主子,其他都不是她该掺和的事了。 中途宋珩派人传话来说有要事要处理,让她先吃。 不消你说,她就已经开动了好吗。 承乐还能如何,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接话:“我家主子在里头等了良久也不见皇上来,多亏公公辛苦跑这一趟了。” 答完话回屋后,沈南雁淡淡地瞥了一眼承乐:“如实说便是,你以为他不知晓吗?” 这个问题她倒没想过,她心里都被这沈家小姐的所作所为给整懵了好吗?平常有哪位妃子菜一上齐就直接开动,也不怕皇上中途来了。 就是在平常府邸中,在席间也是要等长辈入座动筷,小辈方才开始的。 承乐如实回答:“方才奴婢脑海里极乱,没有想到这一点。” “无妨,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沈南雁淡道。 ………… 日子过得淡入淡出,平淡如水。这一个月朝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宋珩只来找过她几次,每一次都是陪她用膳,或是下棋。 起初她还能耐着性子和他过几句话,越到后面就有些强颜欢笑的感觉了。如今她在后宫待了已近一月,外头的消息一点也探知不到,也不知道沈家到底如何了,她爹有没有消息传来。 宋珩答应过她,不会伤害沈家人,但是如今她爹人尚还在边关,一面要对付北齐大军的进宫,一面还要防止有心人对他不利。 此时若是与宋珩撕破脸皮,她沈家不仅难保,怕是她爹都会远在边关,难以回京。 她一直在等机会,等到她爹在边关安然无恙,班师回京的消息传来,她才能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轻阴与要回大周了,起先告诉她身份的时候,她满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她们,以为她们是在哄骗她,见她们一本正经的语气方知此话不假。 得知自己是大周的公主,最重要的事她还有父母亲人尚在人间,轻阴脸上的喜色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她这一生最渴望的就是亲情,小时候那些悲惨的记忆她虽然全都忘却,不去理会,谁知道如今有人告诉她自己的真正身世,她该庆幸自己当初的潇洒。 今日就要离开大梁,前往大周了。她沉浸在要回到故地,马上就能见到亲人的喜悦中时,见到坐在榻上的沈南雁,顿时羞愧起来。 她沉溺在要回大周这事上,竟然忘记她家小姐如今的困境,她同她来皇宫是为了救出慕公子,事到如今慕公子没救出来她家小姐还被困在皇宫,自己居然在此刻离开。 轻阴走上前为沈南雁泡了一杯茶,亲自递给她道:“小姐,喝杯茶润嗓子吧。” 沈南雁伸手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神色淡淡道:“你今日就要动身前往大周了,此去经年,怕是日后再难相见,你多保重吧。” 想比与一旁满眼不舍的红樱,沈南雁的神色太多镇定,差点让人看不出她的所有情绪,误以为她是那么的冷血的一个人。 可轻阴到底在沈南雁身旁待了些日子,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真心,她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羞愧:“小姐如今身处困境,奴婢却在此时离开小姐,奴婢对不住小姐。” 沈南雁道:“我如今尚好,你安心离开就是,若是日后有机会,你还可以来大梁看我们。” 红樱在一旁附和道:“对啊,轻阴,我们如今在宫里安好,你放心走就是了。” 告别完后,承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沈小姐,皇上派人来接轻阴姑娘了。” 沈南雁做最后的告别:“去吧,万事多保重,你聪慧过人,又有兄长庇护,想来也不会有危险。” 轻阴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给沈南雁磕了一个响头,遂带着行礼出去了。 带轻阴走后,红樱掏出怀里的手帕拭了拭眼角,望着早已不见的背影,神色恍惚:“小姐,你说我们与轻阴日后还有再见吗?” “不见或许是好事。”轻阴作为大周的嫡公主,若是日后相见,要么是大周为了巩固两国关系派公主来和亲,亦或是大周与大梁双方有一方战败亡国,那时候在相见时,怕是以阶下之囚、亡国奴的身份相见。 而不见就代表着两国关系如常,既不会过分交好也存在敌对。她们各处两国,相安无事,倒也不错。 红樱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单纯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见到轻阴,与她团聚罢了。 “只是可惜了,阿词还没有和轻阴好好道别一番。”红樱有些遗憾。 她们三人作为沈南雁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关系比院子里的其他人都要好,没能同她道别真是遗憾。 “宋珩明面上没有禁锢我们,暗地里我们与外面不通半点消息,也不知道沈家如何了?”提及阿词自然想到了沈谨他们,沈南雁道。 这一个月以来,她们一直待在芳榭宫,每日除却吃饭时间,沈南雁要么在看书,要么就在写诗,宋珩每次来见她也不提关于沈家的任何消息,只告诉她她不会伤害沈家就是。 红樱支支吾吾开口:“想要与少爷互通消息,其实也并非全无办法。” “有何办法?”沈南雁望向她问道。 “就在前几日,宫里有个做杂活的太监找到奴婢,告诉奴婢他是玉妃娘娘的人,他还说玉妃娘娘可以帮我们与少爷取得联系。”前几日莫名其妙就被那小太监找上,还说要帮助她们。 遇到这种事,她首先想的是此事会不会有诈,玉妃娘娘与她们没有半分交集,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帮助她们,再说了玉妃娘娘作为丞相之女,差的是权利与宠爱吗? 就算皇上真的喜欢她家小姐,对玉妃恐怕也造不成任何威胁吧。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这这件事告诉她家小姐时,她家小姐恰好就提到了这事。 沈南雁沉吟片刻:“她还说什么了?” 红樱把那小太监的话复述了一遍:“玉妃娘娘说小姐你可以选择不信,不过在拒绝之前让你想一想慕公子。慕公子的安危如今就握在小姐你手里,是死是活,全凭小姐决断。玉妃娘娘还说小姐不必猜测她为何要帮你的,小姐自然会懂。”她就是因为那小太监提到了慕公子,怕小姐一听到慕公子的事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你去告诉他,说我答应了。”沈南雁道。 “小姐!要不要在好好考虑一下,若这是别人设下的圈套,小姐你的牺牲就白费了。”红樱劝道,她虽然不知道她家小姐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她知道如今她留在皇宫,留在皇上身边是牺牲自己去救慕公子。 沈南雁嘴角难得扬起一抹清笑,望向红樱:“你是不是认为我听到他的事情才这么快应下来的?” “小姐难道不是为了慕公子?”她家小姐平日里多么冷静的一个人,每次只要一碰到慕公子的事,理智全无,变得半点不想她自己了。 “傻丫头。”坐得太久,腿有些酸,沈南雁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这些日子以来难得露出笑容来:“玉妃此次愿意帮助我们,定然是有所求,我与她彼此合作,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又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圈套呢?“ 原本见沈南雁心情如此舒畅,她是不忍心再说出这些不好的话,可红樱更怕她家小姐是空高兴一场,道:“小姐,玉妃娘娘或许不会害我们,可这万一是皇上或是旁人设下的圈套呢?” 这后宫中人心险恶,极其复杂,本就难以看透,莫说是宫里头的那些娘娘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就是宫女之间或许还要明争暗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放心,做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选择。”沈南雁没有在解释,只让红樱放心下来。 让她听完玉妃的话这么快答应下来的原因,其实不仅仅只有各取所需这一个原因,若是刚开始她对这件事还抱有怀疑的话,那听完最后一句,她几乎百分百可以确定这话的确是玉妃亲自命人传给她的。 这本是一件极其私密之事,怪就怪在沈谨酒量不好,明知道一喝酒就要出事,偏偏那日要喝得酩酊大醉。 一喝酒就要找个人陪他喝酒,那时候正值年关,沈南雁随沈父他们回京第二日,沈谨不敢再外头喝酒,提着一壶酒来到楠苑死活赖在她那里不肯走。 第七十五章 清河公主 任凭她如何赶,如何劝解,沈谨仿佛就如一座雕塑死死赖在楠苑里不肯在走。 她不会喝酒,就算要喝也只是小酌一杯,临近年关,天寒地冻。沈谨带来的又是冷酒,让他把酒烧一烧再喝,他也不愿意,沈南雁也就由着他了。 她哥哥这个人对她是真的好,她不会喝酒,他也不勉强她,只要她坐在那里陪着他喝酒就是。 整整一个晚上,她看着一向自诩潇洒风流的男子在她面前喝了整整五壶酒,从小有多么的肆意潇洒,那日就有多么的颓废伤心。 酒后吐真言,古人诚不欺我。或许因为是她在,她这哥哥喝醉之后倒没有像以往一样发酒疯,一股脑儿的把心里的秘密全都讲了出来。 趁人酒醉之后听他的秘密,这做法不太厚道,当时她准备走时,她哥哥硬拉着她不准她走,一遍又一遍在哪里呢喃:“你说我们不合适,不能继续在一起了,可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皇上,就因为他是皇上,所以你要离开我吗?” 当时的她立马就愣在原地,满脸愕然,她这哥哥平日里跳脱惯了,喜欢她的女子一堆一堆,他喜欢的女子也是一堆一堆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女子的名字,第一次听她说出这么丧气的话。 原来,他曾经与宋珩的宠妃玉妃年少有过一段情。或许是那段感情太过刻骨铭心,即使已经过去两年,在听到曾经的恋人入宫为妃的消息之后他还是避无可避的想要借酒消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酒消愁愁更愁。他心中的愁苦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下,很多时候她看见他拿出压在柜子里专程收藏起来的画,一遍又一遍注视着画上的人,久久不愿离眼。 曾经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那潇洒肆意的哥哥对早已成为宋珩宠妃的玉妃久久不愿忘怀。 在后来他与阿词在一块时,沈南雁心里其实是不大赞同的,可是见他满含情意地望着阿词时,她动摇了,心想:“罢了,玉妃不过是曾经的白月光罢了,此刻他爱的是阿词。这才是最重要的。” 再后来,她哥哥果然不负众望,他确实待阿词很好,是真心喜欢阿词,即使后面有过冷战好在事到如今仍然和好了。 这件陈年往事除却当事人知道外,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即使后来他与阿词在一起,仍然没有同阿词提起。她哥哥不提是有他自己的原因。既然这是他们的曾经,她就不便与红樱提起。 再说,阿词单词善良,把一件事想得太过浅显简单,若是她如后知晓了这件事,怕是也会让她与沈谨之间产生隔阂,她就更不能提及了。 没想到玉妃竟然知道她知晓他们之间的事,她记得她哥哥告诉她这件事时是在玉妃进宫后,怕是他哥哥后来找机会与玉妃单独待在一处过。 真是重色轻妹的家伙,沈南雁不由暗骂。得知他们的曾经她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没想到他哥哥倒好,转身就告诉玉妃了。 没过几天,玉妃就传消息来了,让她无论如何也要让宋珩带自己去御花园逛逛,那时她在找机会与她亲自见面详谈。 …………… 大周近几年来第一次较为重大的典礼是太子殿下亲自着手安排,事关大周嫡公主的册封典礼。 嫡公主流落民间多年,如今终于找回来,不光皇上龙颜大悦,一向喜欢板着俊脸的太子殿下脸上久违露出笑容。 琉璃青瓦,宫里长长一条长街上立着许多宫女太监,他们笔直地两手交握站在两道旁等着看公主的凤仪。 李修站着轿辇旁边,亲自扶轻阴出来,牵着她一步一步走上阶台。 握住的手心在出汗,李修笑意清浅,柔声道:“别怕,有哥哥在这里看着你,你只管放下一切往前走。”轻阴才回大周,他怕她不习惯大周,短时间不能接受这里的一切,摒弃了“皇兄”这个称呼,以哥哥自称,试图让她安心些。 有亲哥哥关心的感觉就是好,在李修轻声安慰下,她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紧张了,悄悄松了一口气:“谢谢哥哥。”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字。”李修无奈地笑道。 轻阴正欲说什么时,司仪太监的声音就在耳旁想起,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上了高台。 李修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后,遂退到了一旁。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鸾书光赉,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增崇,端内则以持身。载稽令典,用涣恩纶。资尔李氏沅,乃朕之流落民间失散多年嫡女也。其女天资清懿,性与贤明。能修《关雎》之德,克奉壶教之礼。宜登显秩,以表令仪。是用封尔为清河公主,赐之金册。徽章载茂,永绥后禄。钦哉!” 此旨意一出,全臣愕然,就连继后所生的两个公主脸上也都露出来嫉妒的表情。清河公主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公主称号,这算是与太子殿下同级,平常册封公主要么是以县为名作封号,再将该县赐予公主当封地,可清河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县或是区。 清河是大周除却都城之外最繁华的一个都城,历来有大周第二国度之称,再说一个都城里面包含的不只一个县区,至少三五个等,可以说光是清河公主这一个公主就可以抵过大周其余公主。 大周皇帝对这个失散多年的嫡主主倒是宠爱,给尽了她无上荣光。站在下首的朝臣脸上一个个露出欣慰赞同的笑容来,真是苍天有眼,他们大周的皇帝终于做了一件英明的决断。 十几年前他们的君王英明神武,任用贤臣,对内发展经济,轻徭薄赋,让农民留有余粮安慰过日,对外与大梁北齐通商,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沉溺美色酒色,独宠继后郭氏,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后宫朝廷一团糟,朝中大臣对郭氏对皇帝早已心存不满。若是你独宠一个女人也就罢了,历来各朝哪里没出现一个痴情人。 若说郭氏是个敏慧端良,心思纯良的国母也就罢了,偏生这个皇上后来立为皇后的女子蛇蝎心肠,美艳绝辣,妥妥就是一个祸国妖姬的形象。 若非他们大周还有个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苦苦支撑,掌握大局,怕是他们大周早就被大梁北齐合伙攻下了。 近几年来皇上越发昏庸也就罢了,偏生朝中一些官员为了升官发财投靠郭氏,通过讨好郭氏平步青云的人大有人在,也有一部人誓死忠于当朝太子殿下,维护大周血脉的纯正,切不可让大周改姓郭。 一旁的李修听完宣布的旨意后,眸光微闪,抬头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皇上,若不是他威胁他的父皇,怕是他父皇连个公主都不愿封。 既然妹妹已经找回来了,他不仅要护她周全,还要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让她做世间最幸福的公主。 “殿下,郭氏死活不肯说出同盟,还在地牢咒骂公主。”暗卫附耳在李修耳边说道。 他缓缓地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神色散漫:“既然从她嘴里撬不出来什么东西,她的舌头就没有在留在的必要了。” 暗卫神色一紧:“殿下是想……” 郭氏如今好歹还是个皇后,皇上也没有废了她,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完后,还要拔了她的舌头,这委实有些太过残忍。他们历来只对男子下手,即使是罪大恶极的女人,他们也有专门的女暗卫去审理,如今听到李修的做法,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李修睨了一眼暗卫:“心软了?” “卑职不敢,只是拔了她的舌头岂不是就不能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了。” “不是还有手吗?”见轻阴转头寻找他,李修抬头对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暗卫默默看着他家主子冲清河公主微笑,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给他那些兄弟说,让他们日后当差当心些,得罪谁都好千万不可以得罪他们主子的亲妹妹。 任谁都可以看出他们主子对这个妹妹是疼到了心尖上,平日里不爱笑的一个人,一见到公主在找他立马就冲她一笑。 …………… 地牢最深处低层下,一个华衣女子满身狼狈地泡在水里,双手双脚被铁链子绑住,浑身动弹不得。 地牢里的水污秽不堪,灰色中透着亮光,水上偶尔还浮起几条死蛇的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 污水漫过她鼓鼓的胸脯,胸脯以上的部位露在外面,白皙的皮肤白的透亮,然而以下的部位浸泡在污水里,这片污水里偶尔还会变成一滩浑浊的红水。 华衣女子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水里漂浮着的物价,因为有托盘接着,那物价不至于沉浮在水底。 鲜红的血因为时间逐渐凝固成黑红色,那物件原本是一个整块,如今被人用悉心调教好的狗嚼碎,一块又一块散落在托盘上,瞧着那数量,怕是有一部分被那狗活活吞下去一块。 第七十六章 羞愧 那物件一动不动地摆在托盘上,在漆黑肮脏的地牢出发出诡异的光芒。 而后,华衣女子收回视线,垂眸向下看,浑浊的水里隐隐约约显现出一道迷糊不清的容颜,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李修一进来,就有暗卫提前一步走进来用一张长长的布把她包裹起来,遮住了她赤裸的全身。 “啧啧,皇后娘娘多么金贵的人啊,如今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你又何必自讨苦吃?说出来,兴许殿下能放你一条生路。” 暗卫盯着面前这个落魄的女人不由讽刺道。她已经被他们囚禁两个月,每日每夜的鞭打一直没有停止过,有时甚至还会加重处罚。派来好几个猥琐大汉办事,他们闯荡江湖惯了,哪里见过如此娇艳妩媚的女人,也不管年纪与身份,一个劲只管满足自己的需求。 平日里,这位恶毒的皇后与他们的殿下一直以来就不对盘,找到机会就要在皇上面前进言,吹枕边风。 从小到大他家殿下挨打挨饿已经是日常事,严重一点十次有八次差点没命。被天下第一阁飒血阁的杀手追杀,若不是他们殿下命大,怕是早就死了。 李修进来之后,见到的就是一个全身包裹着白布的女子四肢被禁锢在地牢,除了脸上有些苍白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伤口。 .“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这也算是折磨?”李修不悦道。 暗卫忙跪在地上请罪:“殿下息怒,卑职马上去办好这事。” 殿下对皇后的有多恨他们是知道的,对于这件事他们不敢有任何反驳,若是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反驳了他,一旦殿下恼羞成怒,今日郭氏的下场就是明日他们的下场。 他虽然心狠手辣,心却不盲。亲手上前扶起暗卫:“快起来吧,美色误人,本王不过是为了给你们提个醒罢了。” 听着李修看似调笑实则警告的话,暗卫忙道:“殿下多虑了,皇后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就算卑职在没见过女人也不可能瞧得上她。” 话是这样说,当时刚抓到郭氏不久,若是说他半点没有过心动是假,像这样美艳又养尊处优多年的女人比那些端庄大方的世家小姐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何人能阻挡她的魅力呢。 就算是每日被他们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郭氏身上的气质与美貌仍然未减半分,若非他见识过殿下的手段,怕是他也成为她裙下之臣的一员了。 李修望向郭氏,满脸讥讽的神情:“母后可听到了他的话,作为女人你可真是失败,连我的暗卫对你都不屑一顾,真不知道我那父皇是眼盲还是心盲,竟然看上了你。” 郭氏从披散的长发中抬起她苍白的脸来:“你以为抓了我你就斗赢我了吗?从始至终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忘了十几年前你是如何跪地求饶求本宫饶你一条贱命。” 想起曾经李修一脸卑微落魄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模样,她眼里露出痛快的快意,不禁哈哈大笑。 殿下的曾经的老底被人这样揭出,好巧不巧还让自己听到了,暗卫有些恐惧:殿下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尊严把他灭口了? 李修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完话后,脸上没有丝毫恼怒羞愧的表情,黑色的眼眸闪了闪,缓缓地走到她身边站立,不见丝毫动作。 “你想干什么?要杀要剐随你便,想要从我嘴里知道任何消息,你想都别想!”郭氏恶狠狠地道。 “哗…哗哗…”一阵剑锋的声音响起,暗卫眨了眨眼,重新望向郭氏与李修。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殿下就从他手里夺走他握着的长剑,三五两下就把包裹着郭氏的白布斩断,如今郭氏全身赤裸着身子站在那里,胸脯以下的部位全部泡在水里,然而她的脖颈处密密麻麻布满着红色印记,残留着暧昧的气息。 身体一凉,郭氏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李修拔剑并不是要杀自己,很快她才察觉到她以这样耻辱的姿势站在他面前,脸上由青转红,耻辱,愤怒,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为一口热血很快从胸口喷了出来。 俊脸瞧着郭氏气急败坏的模样,李修嘴角扬起一抹迷人的笑意:“就这样就受不了了?下面还有更好玩的呢?” “你要干嘛………你要干嘛……”郭氏指尖轻颤,对上李修的眼睛。 李修朝着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马上上前将郭氏身上的铁链子解开,将她拖到地上。 没有满池子水的阻挡,郭氏从头到脚,上至头发丝下至脚尖,每一处避无可避地暴露在李修他们的面前。 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胸部以下的部位被泡得放胀发白,全身密密麻麻的一道又一道伤口,鞭子抽的鞭伤,烙铁印烙的印记,甚至还轻重不分的刀伤剑山交织在一起布满全身。再加上她每日待在飘着各种各样的尸体的污水池子里,全身上下伤口红得发炎,胀得发紫发白,全身上下没有留下一块好地,破碎不堪的身子上甚至还带着欢好留下来的印记与脏物。 不过郭氏身姿窈窕又带着丰满,尽管下身全是伤口,若是不细看,她如今的身躯也算是一件尤物。 暗卫不小心看到之后连忙移开眼睛,不敢在看,反倒是李修冷漠地打量着郭氏,眼里没有丝毫情绪。她的身子在他眼里仿佛只是皮肉而已。 她忍不住用及腰的长发遮住自己,可惜只是杯水车薪,半遮半掩的身子更令人遐想,倒不如不遮。耻辱,绝望,羞愧的情绪如洪水般袭卷而来,郭氏发疯似得退到了角落,蹲在地上用头发将自己遮掩起来,想要阻挡李修的目光。 李修瞧着郭氏仓惶失措的样子,走到她身前顿在身子,温柔地笑道:“母后如此这般就受不了了?日后回到父皇身边后该如何和他交代你身上这些红印呢?”顿了顿,又故作自责的样子:“是儿臣多想了呢,你如今被这么多人玩弄过,怎么可能还有资格再回到我父皇身边。” 脑袋如撕裂般炸裂,疼得她用双手抱住头,一遍又一遍地扯着她的头发,想要转移她的疼痛,耳边传来李修的话,郭氏大声喊道:“你住口,你住口,这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李修啊李修,你命人玩弄于我不过是曾经我玩弄过你的罢了。哈哈哈………你如今做的事与我又有和区别?” 暗卫:“………” 若是可以,此时的他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他可以不用战战兢兢地留下这里,每时每刻还要担心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要被灭口。 方才那个跪地求饶的事也就罢了,可如今玩弄这又是个什么事?殿下自从十三岁就开始暗中培育自己的势力,当时的他应该不可能被皇后玩弄,那就是在十三岁以前? 啧啧啧,真想不到他家殿下以前竟然遭到如此非人的对待,还是被自己的仇人给强迫了,难怪他这么恨她,没准殿下就是因为童年经历过心理阴影,如今才这么狠辣表态。 他在这里暗自想着,有时候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还忍不住摇了摇头,有开始进行下一轮猜想。 “你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开心?”李修阴冷的声音响起。 “卑职………”暗卫支支吾吾地开口。 李修见他如今这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眼中的狠意多了一分:“还不走?莫非是想听本王曾经是如何被玩弄的?”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求殿下饶了卑职这一次吧。”看来他心里所想的一切都瞒不过李修,暗卫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道。 做暗卫做成他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失败,暗卫从来都是暗中杀人,隐身于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潜伏着,与宫女太监不同,他们不能算是李修是奴才,李修花重金培养他们,他们则是拿钱办事,终生效忠,不得叛变。 “滚下去。”李修淡淡道:“今日姑且先饶了你。” “谢殿下。” 李修瞧着暗卫离开的背影杀意顿现,郭氏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他此刻怕是还在庆幸自己能留下一条贱命呢,谁知他的殿下早就杀意顿现了。” 他们也算斗了十几年,凡是李修一个眼神,她大致就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李修回过头来,不知何时郭氏已经起身站在了他面前,李修挑了挑眉:“母后方才不是还羞愧难当吗?如今怎么就站在了儿臣面前?” 郭氏妩媚一笑,半点看不出方才那个惊慌失措的人是她:“太子殿下毕竟是被本宫玩弄的人,该羞愧也该是太子殿下吧。” “你住嘴。”李修咬牙切齿道。 “呵!”郭氏一脸无所谓:“太子殿下不是要命人割了本宫的舌头吗?本宫送给太子的大礼太子可还喜欢?” 就算被他关在地牢里,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李修既然要给她备份大礼,她怎么可能不回礼呢。只是可惜这份回礼送得太快,抢在了李修面前,害他不得不收回来他的旨意。 第七十七章 棋子 提及这个,李修脸很快就黑了下来,到底是谁在他背后搞得鬼,前一刻他才下令命人去割了她的舌头,下一刻他就收到了他府里一个侧妃的头颅,让他不得不收回他才下的命令。 倒不是他害怕郭氏的手段,或者被郭氏的做法给威胁到了,郭氏能这么快得知消息然后如法炮制地回敬他,光是凭她一人之力肯定是做不到的,他身边定是有郭氏的卧底。 卧底早日不除,下一个送来的头颅怕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侧妃了,而是他找回来的妹妹了。 “不知本王送母后一个礼物可好?”李修笑道,眼里的深意意味不明。 “太子送礼物之前不如想一想清河公主,听说她不是最近才被皇上封为清河了吗?太子不想让我们的清河公主多过几天安生日子?”郭氏轻笑淡淡道。 “阿沅的事就不劳母后担心了,母后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 “就算你拿整个郭氏来威胁本宫,本宫也不会上你的当。”郭氏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群蝼蚁之辈,妄图踩着她的血肉往上攀爬。一群蠢笨痴傻的族人罢了,官位不大,对她的前途没有半分助力。 前些日子李修割了她胞弟的舌头送来给她,她还不是只有死死盯着那团物件,除了有些发困之外,眼底里还能有什么情绪。她死死地盯着可不是因为伤心或者愤怒什么的,全然是因为眼睛疼的厉害,若是闭眼疼痛会加倍罢了。 一个整日只知道饮酒作乐的酒囊饭袋罢了,无论李修杀他与否,于她无什么特别之处。 李修冷眼瞧着郭氏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从衣袖中抛出一块刻着竹叶的玉佩来,拿在手心把玩着。 郭氏的笑意在脸上还未收回,见到李修手里的玉佩大惊失色,脸色一僵:“这玉佩你是如何得来的?” “自然是从一个青衣男子那里取来的,不过那男子身旁似乎站着一个十岁的女孩。”李修慵懒道:“不过母后可千万要识时务呀,不然明日见到的怕不再是这玉佩而是一个头颅了。母后不是最爱命人送儿臣这个礼物吗?到底是母后的动作快还是儿臣的动作快。” 不过短短一阵,郭氏瞬间仿佛苍老十岁。两行清泪顺脸颊滑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她缓慢地闭上了双眸,任凭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而后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李修,你能保证绝对不伤害他们吗?” 李修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苍白无力的郭氏:“母后这是干嘛呢?前些日子本王命人送来郭大人的舌头母后无动于衷,今日不过看到一块玉佩,为何如此神情呢?” 她现在虽被李修威胁,可她也不是眼睁睁就这样看着李修如此明朝暗讽她的人,她冷冷道:“你少在这里做戏了,你既然拿他们威胁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自己的心思就这样被揭穿,李修不恼反笑,摊手道:“本王虽然知道的多,可本王的确不知晓那位郭公子的来历啊?你们不是兄妹吗?为何会在一起呢?” “与你何干?”早已经历过别人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与讽刺,甚至还有异样的眼光望着他们,郭氏早就能面不改色地回答他们。 ………… 出了地牢之后,暗处里走出来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冷意,一旦靠近他半尺全身立马就感到一阵瑟缩。 “郭氏的情郎与女儿该如何处置?”冰冷透骨的声音询问道。 因为太过了解李修,才有此一问。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是那种心慈手软之辈,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人。虽然方才在地牢里答应过郭氏要放她女儿他们一条生路,可他知道李修绝不会如此。 “你去帮我杀了他们吧,记得别留活口。”李修面不改色道,对自己的变卦并不在意。 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对着黑衣男子道:“怎么?想手下留情了?” 黑衣男子不发一言。 李修自己打破尴尬,自己接自己的话:“我忘了你没有心,又怎么可能心慈手软呢?” 黑衣男子仍是不语。 李修倒也不恼,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道:“我这次去大梁见到了传说中冷心冷情的沈家小姐。” 黑衣男子终于开口:“哦。” 李修想要将手搭在黑衣男子身上,被黑衣男子浑身的杀气给冷住了,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手:“那沈家小姐明明就是个灵动的姑娘,哪里如传闻中说的那样冷心冷情,没有半分人情味。” “你可识得户部尚书的三子慕昭?”黑衣男子平淡地问起。语气平稳没有一丝起伏。 与黑衣男子认识这么久了,只知道命人如何查他的来历始终查不到,仿佛他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只知道他整日带着一张面具,黑色长衣将身体遮掩的严严实实,让人无法窥探他身上的各处。 唯一能看见的只有他的身形与声音,他声音沙哑中带着冰冷,没有丝毫起伏,身形清瘦颀长,应该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以我相称,黑衣男子如此说话他也不恼,想了一想道:“自然识得,在大梁京都的大街上,我曾偶遇沈家小姐与慕昭,当日两人元宵同游,怕是早已在一起了。”说完才想起不对,望向黑衣男子:“你何时对大梁人感兴趣了?对方还是一个小小的朝臣之子?” “无需你管。”黑衣男子道。 李修冷呵一声:“谁想管你,我还是怕你走歪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李修的话完全不知所云,险些让黑衣男子以为他在胡说八道,脸上半点不显疑惑之色,他问:“什么?” 见黑衣男子一脸冰冷的表情,气哼哼道:“若是你打听的是沈家小姐,作为兄弟我还可以为你做媒…”虽然她如今怕是有夫之妇,还不论宋珩如今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可若是你对慕昭有意,这不是走歪路吗?” 黑衣男子:“???”他到底在说什么?他不过打听一下这些事情为何要扯到这个话题上。 “哈哈哈哈!”难得见黑衣男子冰脸僵在原地,大笑出了声。 “阿沅怕是还在宫里等我用膳,十月,我先行一步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边走边挥手。 见人走后,黑衣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陈旧破烂的香囊,注视良久,清澈眼眸里的冰冷散去了几分,带着一丝暖意。 …………… 得到了李修的保证,郭氏安心下来,身上发炎的伤口竟然在此刻一点一点从骨髓深处开始疼了起来,从小就有人说她是个怪人,若是有人威胁她,在她身上刺多少个窟窿她都不会感到疼痛,似乎是情绪压制住身体,让她免于疼痛。 可若是没了牵挂,她身上的伤口竟然悉数开始疼了起来,一点一点逐渐加深,仿佛要将她这些天没有受过的痛全部还给她一样。 她忍受着疼痛,一步一步走进浑浊的池子里拼命地找着她的衣服。没过多久她终于在池子的边缘处摸到了一件破碎不堪的红色底三镶盘金缠枝花绫裙,裙子有些破碎幸好可以蔽体,她使劲扯下裙上镶着的金丝盘花,只留一件红色的底裙,简单又素雅的款式。 污水里其实还有她那日戴的堆丝月季赤金步摇与掐花万年青玳瑁凤冠,虽然被污水浸泡有些簪花被冲掉,若是打理一下尚可已戴,她并没有戴,扯下裙子上的一块布料,亲自为自己编了一个长长的辫子。 就如曾经他亲手为她编的辫子那样,长长的辫子垂在腰际,灵动天真,简单的发髻掩盖了她原本张扬的五官。 “融融,如今我只能为你梳辫子,待日后我富足了,定会给你买步摇花钿,让你做全天下最美的女孩子。”他嘴角噙着笑意,言笑晏晏地望着她。 当时的她五官张开,早已明艳动人,那时她其实已经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了,他们是郭氏旁支,本就是家里穷得不能开锅,不得以才入南城来寻求郭氏当家人庇护。 如今他们身上盘缠用完,还在为明日的饭钱烦忧,他说日后富足这句话根本就不是痴人说梦不可能实现好吗。当时的她看事通透,哪会不明白他的妄想,不过她还是笑着回答他:“后照哥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让我变成全大周最美的女子。” 可惜等到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雪落雪融,她还是未等到他的后照哥哥捧着花钿步摇来找他,没有等到她飞黄腾达来娶她。 乱世之中,诸侯争霸,生死离别之际,容貌太甚的女子要么成为玩物供人玩弄,亦或是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妃,沦落辗转与各国君主之间。 她尚幸运,生于逢时,出生于一个昌明的时代。可她这一生仍然是一个悲剧。 作为前来投靠的郭氏旁支女,她的一生只能掌握在郭氏的家主手中,他们让她死,她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第七十八章 往事 就这样,她沦为郭氏的棋子,被当做玩物不得不辗转于朝臣之中,后来她又一步步进宫做了皇后。 午夜梦回,她再也听不见曾经儒雅的青衣男子在她耳旁细细唤一声融融。 地牢最低处的一块干地上,一女子嘴角含笑躺在了那里,她身穿红色单调素衣,一缕长且粗的辫子垂在身前,容貌娇艳。 地上是散落一地的各种金丝线,簪花等物件,其中还有一个如玉的白瓷小瓶摆放在地上,里面的褐色药丸洒满一地。 她这一生何其的可悲可叹,多次沦为他人玩物,即使当上皇后终究难逃失贞的下命运,她被繁花似锦的奢靡迷了双眼,笑脸相迎丑陋的嘴脸,临了了才知她想要的不过是安稳舒心的平淡生活罢了。 好在她死了,她的后照哥哥就安全了,可以带着他们的孩子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她满足地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后照哥哥,我们来世再见吧。 ………… 夹杂着寒冷的春日悄然无声离去,迎来了夏至。 许是今年的冬日过于冷了些,春日到来的时候掩盖不了寒意也就罢了,夏至来时似未至,酷热与燥热不就。 在宫里这几个月宋珩把沈南雁盯得极紧,不准她与外人互通消息,就连在皇宫里头转转,若是他不在她身旁,就会让十几个侍卫把她所到之处里里外外封了起来,严密程度夸张到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轻轻扰乱了茶杯里的茶叶,水汽缭绕间女子清婉的秀脸不时显露出来。宋珩的思绪被打脸,沉沉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沈南雁停下手里的动作,似不经意间开口道:“在这宫殿里下棋有何乐趣可言,不如我们一同去御花园逛逛?” 宋珩明知道沈南雁没安好心,望着她的脸魔怔般应了下来。 若是沈南雁知晓自己答应她是因为自己的美色,不知道会不会懊恼这些天来绞尽脑汁苦寻良策,居然抵不过她在自己面前偶尔一个神情。 美人误人,古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点燃狼烟,如今他才是真真切切体会到周王当时的心境了。只要她对自己一笑,莫说与兄弟决裂,就是把他的性命交到她手里他也愿意。 沈南雁换衣服期间,郑福海进殿来轻声问道:“皇上,奴才是否要派人多命几个暗卫跟着,以保皇上安危。”后面句话他心照不宣没有说完,这哪是保护皇上安危,明明是为了暗中监视沈家小姐。君王出行在外,各到一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几个暗卫暗中保护呢,他这么问岂不是多次一举。 宋珩摆了摆手:“不必,下去了。” “是。”说完告退下去。 没过多久,沈南雁换好衣服从里屋出来,宋珩抬眼望去,见到的就是一个穿着月色纱裙的秀美绝俗的冰山美人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带着清冷的气质。 宋珩眼眸加深,望着沈南雁久久没有离开双眼。 对面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沈南雁垂眸瞧着自己身上的衣物与首饰,只是平常衣物与平常打扮,并无什么精彩之处。她重新抬眸见宋珩还在盯着自己,咳了一声打断宋珩的目光。 宋珩收回目光,恢复了平日里沉稳的模样。 “走吧。”沈南雁道。 话未说完,宋珩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夏至未至,天气还是有些凉,注意身体。” 沈南雁受宠若惊地望着宋珩,拿下外套重新给宋珩坡上:“你是九五之尊,身体关系着大梁,你自己穿上吧。我让红樱重新给我拿件外套就是。”这些日子她都是以你我相称,没有在唤他皇上。可她知道他们都关系并没有拉进半分,只是徒于表层。 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宋珩脸上带着笑意,也不计较她为何一定要去御花园了,上前一步拉着她冰冷的双手很认真的问道:“你如今这般行为是不是代表我有机会了?” 沈南雁没有向往常一样果断拒绝,静静地思考片刻,而后才抬起眼眸来:“我愿意试一试。” 她的话犹如一汪甘泉,让身处大漠的人口干舌燥随时将要死亡的人看到希望,宋珩不敢置信地望着沈南雁,面上惊喜若狂,嘴角不由痴痴问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沈南雁轻笑:“时间能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你耐心等着吧。” 得到沈南雁给他的一点希望后,仿佛就如尝到一点甜头,去御花园的路上,他特意拉着了她的小手,十指相扣,仿佛就如她的心向自己这里靠近了一些。 他们去的是位于西南方的那个御花园,人烟稀少,环境清幽,最适合来这里散心。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在另一个御花园中曾经举办过诗会,她当日还在那里出言维护过慕昭,他怕她到那个御花园后,想起了曾经所发生的事,毫不容易坚定的心又开始动摇,所以才选择了这个御花园。 但宋珩不知道的事,这个御花园才是包含了她与慕昭两个人心灵开始相互靠近的回忆,在这个御花园里才是让她内心开始真正触动的地方。 御花园位于假山下,往前走一段路程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湖豁然开朗出现在眼前,湖不算太大,湖水是绿色,清澈见底。偶尔还会浮现出几条鲫鱼在那里夺食。 “湖里怎么会有鱼?”沈南雁目不转睛地望着小湖里的鲫鱼,惊呼出声。 “沈小姐,原先这里是没有湖的,皇上听闻沈氏府邸上有一个鲫鱼池,小姐又极其喜爱鲫鱼,皇上特地命人花了大工程挖了一条湖出来,然后再在里面养鱼。”郑福海在一旁道。 沈南雁望了望蜿蜒曲折的小湖,发现周围确实有工人开工的痕迹,再加上这小湖的蜿蜒程度,怕是把原本一条蜿蜒的小路花费大功夫才挖了一个湖。 “其实我不太喜欢鲫鱼。”沈南雁望着宋珩开口。 以为她在说气话,怕他为了她劳民费财才说此话,宋珩从郑福海手中接过鱼食后递给了她:“鱼儿今日没被喂食了,你去给他们洒点鱼粮吧。” 沈南雁拿起托盘上的长长白布将自己的手包裹起来,结果宋珩手中的鱼食认真的将他们投入到湖中。 宋珩暗中看了郑福海一眼,警告道:“方才朕还未开口,你倒先开口了,是不是这个皇帝也该有你来当了?” 郑福海连连称不敢。 宋珩冷哼一声,冷声道:“若有再次,要你好看。”说完话后,就去沈南雁一同喂鱼去了。 留下郑福海一脸无辜的表情,皇上恼怒的不是他擅自决定说出事实真相,而是对沈小姐的反应让他心里不舒坦了,转而把气发泄到自己身上,若是沈家小姐不是如今这反应,他还会怪自己多事吗。 况且方才沈小姐说的的确是事实,她的确不喜欢鲫鱼,可惜了当今这位花费心思命人修了这个湖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沈家小姐的心思还是在慕公子身上,根本不在皇上身上,皇上倒好被沈小姐一时的温柔给蛊惑住了一时看不出也就罢了,如今连沈小姐话语中的真假也尚难分辨。 只希望到时候皇上得知真相后不要把怒气发到慕公子身上就好了,他这些天也算看出来了,当今这位对任何人都可以狠,偏偏对沈小姐啊,那可是一个劲的宠,就快将她似若珍宝了。到时候即使知道沈小姐在骗他,怕是也会把胸中的怒气全然发泄到慕公子甚至其他人身上。 喂完鱼后,宋珩拉着沈南雁来到假山处,让她石凳上坐下,然后自己遂找个石凳坐下。 “你可知我为何偏偏选在这里赏景?”宋珩眼眸中含着叫期待的东西。 沈南雁听着话一时有些熟悉感,微怔,而后轻声开口:“我不知道。” 见着沈南雁怔住的模样,宋珩轻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我第一次问你你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这是第二次问你竟然还不知晓如何回答,难为那日我还专程告诉你这个答案。” 沈南雁呆呆地望着他,脑海里好像的确有东西闪过,她不自觉地说出那个答案来:“深山幽谷兰草花,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飘香依旧,不争艳,不倾城,有自己的傲骨。” 语气清冷,带着一点困惑,沈南雁说出自己的话后连自己都忍不住震惊了。 她明明对宋珩无情,连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把宋珩曾经说的话记得如此清楚。 “你记起来了?”宋珩眼里的光芒终于如喷泉般一齐涌现出来,眼眸含着令人春心荡漾的情意。 他走到她前面,捧着她的脸来,让她的眼眸望着自己,半点不给她反悔后退的机会。 被宋珩突然起来的动作给吓到了,沈南雁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你以前和我说过这句话?” 只在那一瞬间,宋珩眼里的光彩好像消失了,他盯着她看了她良晌:“沈南雁,你当着不记得我了吗?” 第七十九章 救赎 叹息般的声音随着微风飘进了她的耳边,惹得她心口一颤。 听他的语气似乎她与他从前相识般,可她很肯定自己的确不认识他,若说在七岁那年她遇到慕昭这件事,听慕昭谈起她还有一点印象,对于宋珩她几乎可以很肯定从前她的确没有见过他,甚至连一个背影也没有看见过。 若是没有见过,宋珩又何来方才那一问。再说宋珩对她的执念绝不是短短朝夕之间就能形成,若不是年少他们已经识得,宋珩的确不可能会在她回京短短这段时间内就喜欢上自己。 “我们年少曾经见过?”沈南雁问道,这不是陈述句而是疑惑。 埋在心头藏多了年的情感与心思,如今在她脑中连一点回忆也没有留下,宋珩不知道此时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在她心中或许没有什么事及什么人让她记住,他该笑的,或许慕昭在她心中就如过客般的存在,迟早有一日她会忘记慕昭,转身看见他的存在。 他该哭的,他心底多年的白月光,多年来的信仰,突然有一天被人亲口告知救赎了他一辈子的那件事在她脑海中不过是一件陈年谷子芝麻大点的事,连让她记起的资格都没有。 见宋珩脸上露出不知的哭还是笑的表情,沈南雁支支吾吾开口:“我年少时曾遭遇了一件事,从那以后很多事情我就想不起来了。”她半真半假的解释道,如今她还需要宋珩的信任,不能完全与他决裂,否则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功归一篑了。 宋珩闻言,想起了郑福海曾经跟他说的那个故事,脸上带着些许心疼,他怎么能因为她不记得年少所发生的事而心生不喜,她年少遭遇了那种事,他不该逼她才是。 他也不管沈南雁是否记得,缓缓解释道:“在我很小的的时候,你曾经帮助过我,当时在我万念俱灰之下,你告诉我这样一句话让我重拾了信心,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深山幽谷兰草花,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飘香依旧,不争艳,不倾城,有自己的傲骨。是这句话吗?”沈南雁认真回答。 “不错。” 这句话萦绕耳边,虽然似曾相识,可她的确不记得她何时对他说过这句话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胡乱编一些话倒不如对他如实相告:“我不记得了。” 见沈南雁眼里平淡的神色就知道她没有记起来,知道这不能怪她,他心底虽然很失望,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无事,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好。”沈南雁轻答。 长长的睫毛如灵动的蝴蝶忽动忽闪,每每眨一次双眼仿佛闪在了他的心上,惹得他心里的一阵痒痒的。 心底忽然一阵异样的情绪传来,宋珩哑着声音,轻声问了一句:“你愿意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陪你想起这件事来吗?” 脑海里一个声音很果断的在脑边一个劲地提醒她,不愿意,我不愿意,沈南雁压下这个想法,回望着他,很认真的开口:“宋珩,我方才没有骗你,我愿意为了你一试。”说着钻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腰际,头埋在他的肩上:“所以,你说我到底是不是愿意的?” 方才失望的情绪一扫而空,他低头望着沈南雁那张白净的脸,慢慢附身吻上了她灵动般的眼睛。 眼角上的湿润感袭来,沈南雁眨了眨眼睛,刚准备说话时,宋珩停下了动作,缓缓的伸出手附上了她的眼眸,低头狠狠吻上了她的唇。这一瞬间的情不自禁,险些让宋珩快要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个郑福海。 好在郑福海是个知趣的人儿,见他吻上了她的眼睛时早就识趣的退下去,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侯着。 一吻结束后,宋珩放开她后,她抬眼看着他,他眼角沾着暧昧不清的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俊脸生动了几分。 比起宋珩满含情欲的俊脸,沈南雁的脸上正经的实在不在在正经了,脸上还是白白嫩嫩的,连一点微红也不见有,就连唇也如先前所差不远,除了多了几分温度之外,没有丝毫改变。 宋珩回过神来,见沈南雁唇上没有一丝变化,懊恼地把她咬了咬她的耳垂,气息围绕在她的耳边:“方才我吻你时,你在想什么?” 不怪他多心,实在是他方才吻上她时,他特意留意着她的举动,见她眸中不仅无变点情欲,就连脸上的冰脸也没有一点变化。 沈南雁露出迷茫的表情:“我应该想什么吗?” 见她脸上的迷惑是真,不见一丝作假,宋珩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放心下来。他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重新吻上了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一天之内,接连被吻两次,还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沈南雁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色很快变成娇嫩的红色,鲜红得发肿。 郑福海来的时间正好,他来时宋珩恰好放开了沈南雁,喘着粗气。 “皇上,沈大人如今正在御书房等你。” “哥哥进宫了?”沈南雁拉着宋珩的衣袖惊喜的问道。 见她惊喜的模样,宋珩不忍心打断她的好情绪,温柔道:“没错,你先回宫殿等我,我与阿谨谈完事后我就带他来芳榭宫见你。” 今日沈南雁对他的亲近,对她的和颜悦色与莞尔一笑让他险些迷了理智,沈谨的到来让她如此高兴,他更加不愿拂了她的心中所想,神差鬼使般说出了那句话。 “果真?” “难道还能骗你不成?”宋珩笑道,说完临走前还不忘吩咐郑福海亲自送她回殿。 宋珩走后,沈南雁掏出帕子将自己的红肿的红唇细细地擦拭了一遍,也不管郑福海愕然的目光。 郑福海愕然不是因为宋珩吻了她,而是因为沈南雁的东西,宋珩刚走她毫不避讳地在他面上做这种事,难道是猜中了他不会禀告给宋珩吗。 “沈小姐,奴才是皇上身边的人,你就不怕奴才回头禀告给皇上吗?” “你会吗?”沈南雁停下手里的动作反而询问他。 “沈小姐是如何猜到奴才不会这样做?” 沈南雁轻笑,笑意没有达到眼底:“比起宋珩来,郑公公其实更支持我与他在一起吧。” 郑福海一惊,不敢置信沈南雁竟然猜出了他的内心想法。比起宋珩横刀夺爱,他在心底更希望沈家小姐能与慕公子在一块,他虽为宋珩身边的管事公公,风光无限,众人接连追捧贿赂的人,可在他落魄绝望之时,曾有幸得到过慕公子的一次雪中送炭,一次恩情此生难报。 只能在这点小事上为慕公子略尽点绵薄之力,希望他与沈小姐两人能早日终成眷属。 再说若是沈家小姐心里有皇上也就罢了,关键是她心里从始至终都是慕公子,日后皇上一旦得知真相,受伤害的还是慕公子。所以他宁愿希望沈小姐从始至终选择的都是慕公子,既不会让慕公子伤心,也不会让皇上误以为自己有机会。 郑福海道:“沈小姐是聪明人,凡是说出来的话就不算秘密了,希望沈小姐把此事埋在心里,永远不要对人说起。” “多谢郑公公提醒,我明白了。”沈南雁放下心中的戒备,真诚道谢道。 “小姐若有事要办就快些去办吧,奴才去为你望风。还望沈小姐快一些,皇上身边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时间久了难保他们不会察觉。”郑福海笑着点出了她今日来御花园的真正目的。 她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郑福海从见到她的第一次就对她流露出善意,起初她还未有察觉,直到派人一打听方才明白郑福海对她的善意从何处而来。 “如此就多谢郑公公了。”沈南雁道完谢后也不在啰嗦,将手帕随手丢在地上后忙走到假山后面。 这个御花园看似小巧,实则不小。沈南雁摸索着打开假山上的机关后,假山一动里面出现一条幽静漆黑的小路来。 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假山里,一直顺着黑暗在小路里走着,没走多久,看似漆黑一片的洞口实则别有洞天,一处幽深的竹林很快出现在眼前。 原来假上处有一处机关,一动机关后就能见到假山中的小路,沿着洞口的小路走出来就能看见这片竹林。 竹林里的竹子栽得极其茂密,竹子个个挺拔秀气,伫立在竹林四周,周围溪水环绕,环境清幽而清新,绿林掩映之中,整齐的竹房和陈旧的草屋交错杂陈,恰似一处桃花源。 看这建筑不像是宫中的宫殿,但她来到这里只要短短一阵,怕是连一柱香都时间也要不到,在这短短的时间她莫非还出了一趟宫不成。 “沈家小姐,别来无恙啊。” 闻言望去,竹房前面坐着一位正在弹琴的白衣女子,容貌在素衣素颜的打扮之下,敛去了几分颜色,平添几分温柔体贴的味道来。 第八十章 真相 两人都是京都第一美人,且两人都一身白衣袭身,两人对视时犹如西施临水自照。两人一娇艳一清冷,给这处寻常的竹林增添了几分仙气。 “玉妃娘娘。”沈南雁走过去轻声唤道。 她与玉妃除却在宫宴或重大场合见过之外,从未私底下见过,说来两人算不上相识。 玉妃停下弹琴的动作,语气中带着不屑:“沈小姐果然如同沈大人一般,好生无趣。今日你既然来见我怕是对我与你哥哥之事所知甚多,如今还唤什么劳什子玉妃,岂不是在借机讽刺我吗?”对于沈南雁方才一进来客气的模样,她一阵不喜与不屑,仿佛看到当日沈谨的模样。 “玉妃娘娘说笑了,臣妇方才如此唤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还望玉妃娘娘能够理解。”沈南雁亲自作揖以赔不是。 “你都让我理解你了,若我不原谅你岂不是成了那心胸狭隘之人,再说你如今已经入了皇宫,封妃只是迟早的事,沈小姐哪还需要再以慕公子之妻自称?”玉妃笑道,语气阴阳怪气。 玉妃果然如传闻所说,一颗七窍玲珑之心堪比比干,她不过依着身份称呼她一句玉妃娘娘,如今她却平白无故扯出这么多事来。 看来她的确不喜自己用玉妃来称呼她,怕是因为哥哥的缘故。 沈南雁暗中啐骂了一声,她这哥哥真是好样的,平白无故惹了一身的烂桃花,到如今她还要受他牵连无故承受玉妃莫名其妙的明嘲热讽。 “这生我与慕昭早已两心相许,情定终身,此次进宫不过是处于无奈之举,玉妃娘娘何须讽刺与我?”沈南雁倒也不恼,平淡地开口。 玉妃盯着沈南雁的眼睛,见她眼里的决心不似作假,讥笑道:“说得倒是比唱得好听,居然你与他早已两轻相悦,这些日子以来对宋珩的和颜悦色又算得了什么?”虽说宋珩把芳榭宫围得死死的,半只苍蝇也飞不起去。可她是谁,区区小事又怎会难得到她,只要她想就没有她不不知道的事。 沈南雁:“玉妃娘娘莫不是在宫里待久了,连假意奉承这个计谋都不知晓?” 和她在这里继续争执下去毫无意义,玉妃起身径直从沈南雁旁边绕过:“无论你是假意奉承也好,最后生出真心也罢,我也在懒得与你争执浪费时间。” 这话说的的确如此,沈南雁静静站在那里静待下文。 “我帮你不过只有一个理由,不论你日后是否进宫成为宋珩的女人,你只需要保证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们沈氏一族必须站在我们李氏身后,荣辱与共,永不背弃。” 玉妃的话是要让李氏与沈氏结盟,可两族同为四大世家,若是联合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宋珩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看着他们结盟。 见沈南雁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玉妃出声提醒道:“你莫不是忘了你们沈家处在什么处境,你又为何入宫来?你的慕昭如今怕是被宋珩关在不知名的地方正在受苦呢?这种小事你还需要犹豫吗?” “李氏与沈氏同为四大世家,又同时兼握相权与兵权,如今我们沈氏兵权虽被收回,宋珩对我们沈氏一族仍是觊觎,你们李氏亦然。你提议让沈氏与李氏结盟不过为了你们自己罢了,日后一旦发生了什么,首当其冲的不正是我们沈家吗?” 她不傻,玉妃定然也不是傻子,焉会为了与她哥哥曾经的一丝情意就帮助她,若不是有所图又岂会真心实意帮助她。 “沈小姐心思透彻,我实在佩服。”玉妃淡道。 “玉妃娘娘不也是好算计吗?即使我想救慕昭也绝对不可能拿我沈氏一族的性命去赌,玉妃娘娘还是另寻他人吧。”说完,沈南雁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现在你爹的性命马上就要没了,莫非你还要为日后不可能发生的事而牺牲掉你爹的命吗?”玉妃在后面喊道:“你真是个傻子,你以为宋珩真的会乖乖听你的话,饶了你爹,饶了沈家,饶了慕昭吗?” 沈南雁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 见自己的说起了作用,玉妃继续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如今你的好爹爹在边关生死攸关,北齐大军齐齐来犯,战事吃紧,你娘听说了你爹的事如今缠绵病榻,久久不见好转,甚至连沈氏一族在朝廷接连受到打击,权利被削了大半,只有这个傻子还愿意相信宋珩,信他不会伤害沈家。” 沈南雁转过身来望着玉妃,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心里却万分惊恐。心里有个直觉一直在告诉她,她说的不假。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你更不该相信宋珩的鬼话。比起宋珩我更可信不是吗?至少……”玉妃掩住眼里的情绪抬起头来:“我与你哥哥曾经的那段情足以证明我不会伤害你就是了。方才的事你虽然猜对了,却也只猜对了一半,我不过是想让未来的君王出自我们李氏罢了,与你们结盟不过多一层保障。你大可以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们沈家。” “我爹,我娘,还有我们沈家的事,都是真的吗?”沈南雁沙哑着嗓子开口询问,事到如今,玉妃利用她们也好,真心为她们也罢,她想做的不过是不想看见沈家人受伤罢了。 “我没有骗你,你们沈家人的下场都如此了,你不如猜一猜你的慕昭如今如何了?”见沈南雁如今的样子,似乎还对宋珩抱有幻想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她下一剂猛药:“宋珩为人心狠手辣,凡事绝不可能手下留情,沈家毕竟是你的亲人都落得如此这般下场,你的慕昭怕是已经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了。” 玉妃的话如一根尖利无比刺不断扎着她脑海中的每一处神经,每一处心房。 宋珩的手段她是见过的,上一次慕昭身上血淋淋的伤口修养了一个月尚且才能恢复,这一次他受到的伤害怕是比以前更甚。 想到这些,她心口忽然一滞,全身僵硬得冰冷,心不断绞着发痛。冷汗从额头上落下,一大颗一大颗落在地上,放出咚咚的响声。 许是周围环境太过安静,这声音太过响亮,玉妃被这声音给震得心口一凛,回过神来见沈南雁握住心头蹲在地上喘着气,一脸痛苦的表情。冷汗如颗粒一般大,一滴一滴划过沈南雁脸颊。 她这又是何必,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说就让她心痛至此,看来沈家小姐是的有心重情之人,只有付出真心之后心才会痛,玉妃走过去缓缓的扶起沈南雁的手站了起来,劝慰道:“你也不必恼怒宋珩欺骗了你,你不该把你们沈家的安危交在他一个人身上。” 沈南雁松开了玉妃的手,用手捂住绞得发痛的胸口冷冷道:“笑话,我从未相信过他又何谈恼怒?宋珩与我而言只是棋子,我对他只是利用,你说我会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浪费我的时间与精力吗?” 玉妃愕然,目光怔怔地盯着沈南雁,沉默良久之后问道:“你是在担心你们沈家一族的安危吗?” “世上之事,万千变化,能让我心痛的除却亲人与他之外,旁人又算得了什么?” “旁人的确算不了什么,这个时候我突然有些心疼起宋珩了,爱上你这种无心之人到底是他的幸还是不幸呢?”宋珩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事到如今她连相信都给不了他,他还能拥有什么。 “幸与不幸皆来源于他,这与旁人何干?纵使万箭穿心痛苦一生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他人。”沈南雁冷笑,不肯在议宋珩。 “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既然我此事已然告知与你,沈氏与李氏之间的事你好好考虑清楚便是。至于你们沈家与慕昭的安危,你自己看着解决吧。”玉妃说完话后,不在多言转身离开。 沈南雁与宋珩的是非恩怨无也罢,爱恨情仇也罢,她不想干预也不屑干预,乐得做一个作壁上观之人。 真正能让她出手的人在这后宫还寥寥无几,没有几个。她要做的从来都是为李氏一族谋划夺利,光耀她李氏一族。 ………… “沈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奴才在这里的等候你多时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郑福海见沈南雁回来后,忙上前道。 “走吧。”沈南雁沉声道,眼里冰冷,似乎有怒气一涌而出。 方才走时还好好的,不过离开一小会儿怎么变成如今这般了,郑福海心中闪过狐疑,再一次望了一眼沈南雁,见她浑身似乎带着怒气,悻悻地跟在她后面,心中期盼只愿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她不知道她是以何种心情重新回到这个困她多日的地方,只知道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再忍了,即使她在皇宫里做低伏小,处处顺从于宋珩,可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 为了沈氏一族的安危,她处处忍让,违背自己的内心,只希望宋珩他能让她爹早日回京,让他对沈氏一族手下留情。 可他呢,这些日子以来故意隔绝她与宫外的人联系,让她蒙在鼓里,看着沈家人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第八十一章 自刎 “你回来了?”推开宫殿,宋珩正坐在榻上与沈谨下棋,一见她回来了,宋珩轻轻笑她招招手,示意她做到他身边去。 她冷眼瞧着宋珩的动作,笑他此时的自不量力,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勇气让误以为她会乖乖听他的话,让她在她哥哥面前与他做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吗。 他真的妄想,从前她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如今更是不会。 她也不管宋珩如何处置他们沈家了,反正无论她如何做,宋珩不是也要对付他们沈家了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在看宋珩一眼,走到沈谨前面询问道:“哥哥是何时来的?府内一切可好?爹可有传信回来?娘身体可好硬朗?”她就是故意的,既然玉妃告知她沈家的事,她偏要如此问看宋珩如何下得了台。 “府中一切安好,你无需担心,爹娘都很关心你,你保重好自己就好。”沈谨如常道,神色没有丝毫起伏变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毫不犹豫地开口。 几月不见,兄妹二人从如今的无话不谈到如今只能面对面站着,却不能好好的叙个旧。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不能互通消息,沈府的情况又危难,可沈谨知道他妹妹在皇宫日子肯定也不好过,明明他妹妹与慕昭已经结为夫妻,到如今还要为了沈家不顾自己的名声进宫。 见到沈南雁的那一刻,见她安然无恙的样子,他放心下来,可宋珩还在旁边,他想问什么终是不能随心所欲问出口。只能尽可能的报喜不报忧,不让她察觉到半分有关于沈府不好的事 沈南雁抿了抿嘴,看着沈谨没有开口,沈家出了如今这样的事,爹娘生死攸关,他们竟然还想瞒自己,让他置身事外。 “我在宫里很挂念你们。爹娘好吗?阿词好吗?归时还好吗?”沈南雁轻声道,也不管宋珩到底如何想,直截了当的说出那个宋珩最忌讳的那个名字来。 宋珩紧紧地盯着沈南雁,一言不发。 沈谨闻言一愣,望向对面的宋珩道:“他们自然是极好的,你安心便是。”她这个傻妹妹,就算要问也不是如今问啊。 沈南雁假装没有看到沈谨对自己使眼色,继续道:“几个月不见,你让我如何能安心下来。”说完忍不住抚上了沈谨瘦削的脸颊,忍不住道:“哥哥,你瘦了。” 进来时还没有注意,如今仔细看才发现她哥哥丝毫清瘦不少,不过几月不见,昔日光彩照人的偏偏公子何至于消瘦至此,这些日子沈府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哥哥又发生了何事? 沈谨笑着拿开了沈南雁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宽慰一笑:“你才瘦了呢?你哥哥翩翩公子若是瘦了还怎么惹得京都女子为我芳心暗许呢?你可休要胡说。” “阿谨俊秀无双,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又岂需担心这些小事呢?”一直没有开口的宋珩笑道,眼睛却一直望向沈南雁,期待从她眼中看出东西来。 沈谨怕他这个傻妹妹在说出什么话来,打着哈哈连忙道:“那是自然。” “哥哥此言差矣,若论京都第一美男子何人能比得上归时呢?如今他虽然不在,他的面容仍然刻在我的脑海里,从未有过忘却。”沈南雁轻笑,一字一句的说道,说得很慢,像是一把尖锐的刀一样刺入宋珩的心中,扎得他血淋漓般的疼。 这话一出,不止宋珩黑了脸,就连沈谨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来暗中扯了扯沈南雁,示意她不要在惹怒宋珩。 宋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缓缓地对上了沈南雁的眼睛,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哦?既然沈小姐对归时的面容记得如此清楚,这几个月来为何还要委身在皇宫呢?” 沈南雁对上宋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臣妇已经嫁给归时,作为慕家妇,皇上又何来沈小姐一称呢?” 这些日子,他妹妹一直待在皇宫住在芳榭宫,这事天下人皆知,明面上她已经算是皇上的女人了。就算他妹妹出宫无论如何与慕昭也在无可能,即使慕昭愿意接受他妹妹,慕府定是不会让她在踏入慕府大门。 虽说她可以一直住在沈府,不必理会天下人的眼光,说到底他妹妹如今名声尽毁,怕是在京都难以立足。如若日后想与慕昭相守一生除非隐姓埋名,隐居山林,否则别无他法。 若是她愿意忘掉慕昭,重新接受宋珩这倒是不失为一种办法,她做了宋珩的妃子,世人对她再有不满也不敢再多说一分。 “皇上,臣妹只是无心之言,还望皇上看在微臣的面上不要迁怒于臣妹。”沈谨跪在地上求情道,听了她的话他也算明白了,无论他妹妹喜欢如何,要选何人他都遵从她的选择,他只管保护她的安危支持她的选择就是了。 “是吗?”宋珩没有理会沈谨继续道:“沈小姐真是健忘,短短几月竟然全然忘却你来皇宫的真正目的?”说完紧紧的掐上了她的脖子,恨不得直接将她掐死。 沈南雁冷冷地盯着宋珩,嘴里艰难吐出字来:你……真……咳…可悲……” 宋珩双眼发红,手上的动作不停,一直在用力加大力气, “宋珩,快放开我妹妹。”沈谨站起身来,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冲过去将宋珩拉开,也不管什么君臣之礼了,愤怒地冲他大吼道:“你疯了吗?你是想让我妹妹死吗?” “咳!咳!咳!”宋珩的力气大得惊人,沈南雁脸色被掐得微红,松开之后因为缺氧她一直咳嗽着。 “雁雁,如何了?你还好吗?”沈谨马上跑到沈南雁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宋珩望着沈南雁面脸通红的双眼,目光呆滞地望了望自己的双手,惊出一身冷汗。 他方才差点杀了她。若不是沈谨及时拉开他,后果不堪设想。 沈南雁虚弱的回答道:“哥哥不用担心,我没事。”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宋珩面前站定,满眼都是漠然与怜悯:“宋珩,你真可悲,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不过是我的虚情假意罢了,可笑,你竟然还信以为真。你知道吗?每次看见你那欣喜若狂的表情,真是可笑啊。” “住嘴,你给我住嘴。”这么多天来的真心付出,到头来却被她全然否定,宋珩怎么可能忍受得了,他死死地望着沈南雁,低声怒吼道。 他虽然喜欢她,可他的真心绝对不容她如此这般践踏,沈南雁的话仿佛撕开了掩盖着他一直以来的存在的伤口的那层布,露出血淋淋的烂肉,他如何能忍。此时的他仿佛就如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物件,差得只是一根导火线。 “住嘴?”沈南雁冷笑,甩掉了沈谨来劝她的手,讥讽道:“皇上此时是否愤恨难忍,恨不得立刻杀了我?我不也是如此吗?这几个月来我假意诚服于你,处处做低伏小,奉承于你,只求你放过沈家,你呢?你是如何对我的?这些日子不光打压沈家,我爹远在边关危在旦夕,我娘缠绵病榻,郁郁寡欢,我却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很好骗啊?” 说完,沈南雁仰头大笑,她的双肩在颤抖,在这般肆无忌惮的大笑里活像一个疯子,她笑自己傻,笑自己可悲可叹,她竟然傻到亲手切断了与慕昭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机会,只是去为了相信根本不值得相信的人,她竟然可悲到见自己的亲人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到如今来竟然显得格外的可笑和不堪一击。 “雁雁,你冷静点。”沈谨按住沈南雁想让她冷静下来。 沈南雁一下子把沈谨推开,神情再无往日的冷静,大呼一声:“哥哥,事到如今你让我如何冷静?我与他这一辈子不可能在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人前了,是我毁了,一切都是我,是我亲手毁了我的幸福。” 说完,也不管宋珩是何种反应,跌跌撞撞地跑到梳妆台上抽出里面的匕首,直直逼上自己的脖颈上,死死盯着宋珩:“你不是想要威胁我吗?宋珩,那我就是让你看着我是如何死在你面前,让你这一辈子,日日夜夜活在噩梦中。” 宋珩脸色一变:“你别乱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给我?”沈南雁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嗤笑道:“我要慕昭,我要沈家完好无损,你给我啊,你给我啊……” 宋珩死死地盯着沈南雁的这一系列疯魔似的动作,苦笑道:“你真的这么爱他?” “你说呢?”手里的匕首刀刃锋利万分,削铁如泥,她毫不犹豫往脖颈上一抹,鲜血瞬间撒满了地上,哗啦啦的鲜血如流水般从脖颈处流出,满身白衣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在日光的照映之下如同鲜红的红色曼陀罗花。 宋珩慌忙地走过去把即将倒地的沈南雁抱在怀里,用手微微颤颤的捂上她脖颈的伤口。 鲜血很快浸湿了他的手,宋珩呆呆地望着沾满鲜血的手,紧紧地搂住沈南雁。 “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八十二章 心思 唯独这一件事,你妄想。 宋珩心中默念,接着方才那一句话说完。 沈南雁啊沈南雁,我为了爱你,把一个赤忱之心刨出来双手奉上,你不想要便罢了,偏偏要往上面捅刀子。 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的慕昭会痛,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是不会疼,不会痛,活像一个木偶? 沈谨呆呆地看着沈南雁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划破自己的动脉,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让他措不及防。 很快他从呆滞中缓过神来,冲紧紧抱着他妹妹的宋珩大吼道:“你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宣太医啊!” 疯了,都疯了。 他们所有人都陷入这个怪圈,苦苦在里面挣扎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他妹妹为了慕昭不顾自己的性命,自刎于此。宋珩为了她,用尽全力禁锢在他身边。 这一切都是命数啊,天命难违,本该如此。 太医来时,宋珩黑色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幸好沈谨急中生智暂时替沈南雁止住了血,否则等到太医来时,她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皇上,沈大人,索性这血止得及时,若是再晚一盏茶的时间,沈小姐怕是性命垂危啊。”白胡子太医检查完后回禀道。 此伤口长且深,似乎是被什么尖锐利器所伤,若是被人挟持所伤,伤口不会如此长或深,应该是短且浅。即使歹人拿刀挟持沈小姐,匆忙之中不甚划破她的喉咙,在外力的阻挡之下绝对不可能划出这么长的伤口。 这伤倒像是沈小姐自己划破的一样,太医压下心中的狐疑,他对沈小姐的伤势来由在不解又如何,总之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听到沈南雁性命没有大碍时,沈谨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担心放下后才有空思考起其他事来。 刚准备将这事好好理一理时,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这个太医方才口中唤的沈小姐而非慕夫人,连资历深厚的太医尚且都如此识时务,默认下他妹妹的身份,不知整个皇宫里的人是不是都悉数把她当成后宫里的娘娘了。 “你是个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相信朕不说你也该明白。”宋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医,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下官明白,下官绝对会守口如瓶,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半分。”太医连忙低下头道。 得到满意的答案,宋珩点了点头:“下去吧。” “下官告退。” 太医走后,殿里的宫人识趣也都退下了,独留沈谨与宋珩两人。 沈谨目光沉沉地望着衣服上带有血迹还来不及换的宋珩,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她如今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放过她,放过归时吗?” 宋珩抬起头来,见沈谨满脸苦笑的神情,突然有些想笑:“阿谨,我与你相识相交多年,如今你是不是很狠毒了我?” “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目光放在她一个人身上,天下的女子这么多,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她?”沈谨身心疲惫地问道,他连劝宋珩放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想起沈南雁方才说的话,宋珩的心紧紧的揪在了一起:“阿谨,这天底下的女子千千万万,偏偏没有第二个沈南雁,你让我如何放手?”他不是没想过放手,奈何是他的心不肯放过他。 太医走后没多久,承乐熬完药给沈南雁喂下后出来回旨:“皇上,沈小姐已经醒了。” 沈谨脸上一喜,大步走进了殿内。 宋珩看着沈谨进去的背影,沉默了良久之后转身向殿外走去。 承乐跑进殿内拿起披风,毫不犹疑地跟上了宋珩。 待她气喘吁吁的跑出殿外追赶宋珩时,发现他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宫殿们口望着那副牌匾出神。 “皇上!” “何事?”宋珩开口问道,没有看承乐一眼。 “皇上披上这个吧,你衣服上沾满了血迹,若是就这样出去怕是会引起后宫众人争议。”承乐将披风递给宋珩道。 宋珩目光从牌匾上移到承乐上下,注视着她的动作良久,没有接过她手上的披风。 “你心思倒是灵巧。” 知晓自己惹恼了他,承乐立马跪在地上:“奴婢知错。” 宋珩轻笑,眼里带着不屑:“朕方才夸你心思灵巧,你何错之有啊?”他把错字咬得极重,眼里意味深长。 “奴婢不应该妄图揣测圣心。”承乐低下头很诚恳地认错。 宋珩附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稍微一用力仿佛就要把她的下巴捏碎,嘴里吐字:“揣测圣心并没有什么错,你错在不该起别样的心思,朕把你安排在她身边,可不是让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的。” 他平生最不喜欢这种攀龙附凤的人,面前这个宫女赶着来他面前讨好,阿谀奉承,让他着实喜欢不起来。 脸皮包裹下的骨头仿佛就要断裂开来,疼痛悉数袭来,似要将她毁灭掉,她痛得眼角冒泪:“奴婢再也不敢了。” “滚!”宋珩吐字。 保住了性命,她哪还敢继续留在这里,站起身来很快消失在宋珩的视线范围内。 …………… “感觉怎么样,身上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沈谨大步迈进去后,红樱马上端来一个杌子安置在床榻旁边让沈谨坐在那里。 因为失血过多,她脸色还很苍白,唇色是极淡的白色,红樱扶她坐了起来,坐在了床上。 “无事。”沈南雁宽慰道。 “还说没事,你知不是知道你方才差一点就死了。”沈谨责备道,眼里的心疼怎么也掩盖不住。 沈南雁垂眸,没有说话。方才匕首刺进脖颈里的触觉还记忆犹新,鲜血涌出来的时她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多到让她静下心来思考对策的精力也没有了。方才自刎她的确是带着意气用事的成分在,真真想过用她一人的死去换回沈家一族的安宁,还有慕昭的平安。 玉妃告知她沈氏遭遇的事后,心中本就信了七八分,看到沈谨的那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的理智被愤怒与绝望与替代,她哪里还管与宋珩撕开脸皮的后果,自己多日来为何留在皇宫的意义,只知道她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受到宋珩的摆布与欺骗了。 见沈南雁不语,沈谨伸手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你真的这么喜欢他?情愿放弃自己的生命,留我们独活在世上?” “哥哥,你不懂。是我亲手斩断了我与他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机会,是我太蠢,妄图算计宋珩,没想到如今反倒自食恶果。”沈南雁缓缓闭上眼睛,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她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如今他能说什么,责骂她吗?亦或是安慰她?事到如今她与慕昭的确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沈谨无奈,走了过去把她抱起。 “哭什么?不是还有哥哥在吗?有什么事哥哥为你撑起来就是了。” 怀抱一如既往地宽厚温暖,沈谨抱着沈南雁,思维不经意晃了晃,好似回到了从前他抱着她安慰的模样,那时他妹妹长相过于出众,周围的少年总喜欢无缘无故跟在她后面,就算她在隐忍冷静,时间久了还是败下阵来。 每一次只要她跑来找他时,他总是立马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安慰完妹妹后才干其他事。只有这时他才感受到怀里依偎着的是他的亲妹妹,是那个内心柔软的一塌糊涂的小女孩,而不是那个常年喜欢用一张冰冷的面具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人。 沈南雁窝在他的怀中,感觉极其温暖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就不算什么。 沉默了很久她才道:“哥哥,若是我说自刎这件事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你会怪我吗?怪我抛弃你们。” 沈谨松开抱着沈南雁的手,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你说呢?今日之事你是被逼也好,提前计划好的也罢,总之无论如何我也不准你伤害你自己。哪怕慕昭有一天离开你了,我也不准你伤害你自己,你听到没有。”过于的执着,从一开始就错了。宋珩的执着害了他们三个人,他妹妹的执着何尝不也是将他们三人互相伤害。 如今倒好,他这个傻妹妹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和慕昭在一起。丝毫不考虑他爹,他娘,甚是还有他与阿词失去她后会如何的伤心绝望。 “哥哥,没有他我不能活的,我只要他。”沈南雁望着沈谨淡淡道,眼里是冷静得不能在冷静的神色。 沈谨缓缓抬起眼眸。 “你以为宋珩会轻易放过归时吗?别傻了,他囚禁归时至今不就是为了拿他威胁你,让你永远待在他身边。如今你在这里要死要活的,你以为归时能在牢里好过吗?” “哥哥……” 沈南雁猛然抬起头来,是她错了吗?真的是她错了吗? 方才一番醍醐灌顶的话不过是一番气话,为了给她一个警醒罢了,让她别在因为慕昭不爱惜自己,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再说无论发生了何事,作为哥哥他都会为她撑起一切,又怎么可能轻易对她不管不顾。 第八十三章 噩梦再袭 沈谨放轻声音:“如今当务之急,你要养好身体,其余的事我帮你想办法。至于沈家你就不要过于担心,我们沈氏一族在京都立足几百年之久,又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倒下?” 沈南雁点了点头,示意道:“我知道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聊了些闲话琐事之事,眼见天色渐晚,沈谨嘱咐几句后,让红樱照顾好她,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宫殿。 沈谨走后没多久,宋珩从屋外走进来来,在沈南雁站了一阵,见她除了脸色苍白没什么大碍放心下来。 “你……”宋珩欲言又止,眼眸深深地盯着沈南雁。 沈南雁直视着宋珩的目光,淡唇微启:“方才我昏倒之时皇上所言不知可还做数?” 一见到他开口说是第一件事竟然是问他关于这件事,宋珩有些黯然的收敛了笑容,声音渐低:“自然,你若是想见他,尽快将你的身子养好便是。” “真的吗?”虽然已经被骗了一次,沈南雁望向宋珩目光仍是带着惊喜,不肯相信宋珩就这样轻易答应她让她见慕昭。 “就算我骗你你又能如何?如今你能做的除了相信我之外别无他法。”宋珩盯着她道。 沈南雁垂眸,盯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上所绣的花纹,“宋珩,看这殿内的布置你应当是极其喜欢我的吧。” 宋珩抿着嘴,静静等候着沈南雁的下文。 他喜欢她这件事,他已经告诉她多次,不需要他在表明他的心她也应该明白,若是他时时刻刻在她耳边念起这件事,她怕是也要厌烦。 她抬起头来,望着宋珩,神色极其抱歉道:“忘了我,我不值得你喜欢。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喜欢我你累我也累,他也累。”她勾唇苦笑:“今日这般局面,我们彼此相互欺骗,折磨,痛苦,真的值得吗?” 是啊,值得吗?他用尽了一切手段,将不属于他的人禁锢在他身边真的值得吗? 听着沈南雁说的那一句欺骗,他的心像是被刺狠狠刺痛了一下,疼得他呼吸困难。 她是不喜欢自己的,还十分明确地告诉过自己,可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几乎很肯定他是幸福的,即使与他在一起时她心中并不爱他,他也甘之如饴。 恨他,怨他,恼他,也是好的,只要她永远留在他身旁。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主意,快得让他抓不住。 宋珩勾唇苦笑:“我说过,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如今你好好休息吧,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说完,也不管沈南雁是否相信,他径直离开了宫殿。 方才宋珩来时,红樱为了让他们好好说话遂先去外面侯着,宋珩走后红樱从外面走进来,轻声开口询问道:“皇上答应小姐了?” 轻阴走后,她才好好思考起她们如今的处境来,见沈南雁待在皇宫这么久都不愿离去,既然不是被宋珩打动转而爱上他,那她留在皇宫肯定是有什么理由,思考了这么久,眼看着这些日子她家小姐与皇上走的越来越近,她家小姐对宋珩不再向从前那般排斥开始和颜悦色,虽然不知晓她家小姐的真正意图,却也知道她家小姐心中心心念念是只有一个慕公子,是不可能被其余人感动的。 她冷眼旁观瞧着她家小姐到底要干什么,今日发生的事让困扰她多月的疑惑终于得以解开。 她家小姐留在皇宫怕是想让沈家安然无恙,沈将军回府之后,她再以性命威胁宋珩,试图逼她放出慕昭来。 今日她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可以猜到肯定是沈家出了什么事,摧毁了她家小姐的最后一道防线,让她家小姐全然不顾一切这多月以来的辛苦谋划,不惜自刎。 “你知道了?”沈南雁无奈道。 “小姐想救慕公子的心奴婢可以理解,只是小姐万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和他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怎么可能会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呢?这次不过是是个意外罢了。” 短短的话语间,沈南雁的神色温和了许多,脸上的冰冷消散了不少。红樱全都看在眼里,知道她是真的很想和慕公子在一起,强压下心中的酸涩道:“小姐放心,既然皇上答应了你,让你见慕公子,你迟早会和慕公子团聚的。” 方才她才清醒过来,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方才的惊喜不过只是当时,如今回过神来逐渐意识到事情远远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 宋珩既然骗过她一次,焉不会骗她第二次呢。这次宋珩轻易答应她,让她心中尚存疑惑,不敢全然相信宋珩的话。 “红樱,你有机会与玉妃的人取得联系,说我答应玉妃的要求,让她这些日子帮我留意一下宋珩的动静。” 虽然不知道她家小姐到底与玉妃达成了什么协议,红樱没有多在意这些事,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这半个月,在太医有条不紊地诊治下,沈南雁脖颈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身子也有所好转。 宋珩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来见过她几次外,其余大多时间都在御书房,连后宫其余妃子那里都没有再去过了。 许是宋珩有意遮掩自己自己的行为,玉妃的人也没查到他的动静,除了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外,他就没有在见过其余人,就连郑福海大多时间都守在殿外。 ………… 夏日渐热,温度逐渐上升,知了热得在枝头招展舒展着自己的歌喉,在炎热夏日嗡嗡的叫个不停。 她脖颈上的伤口逐渐愈合,长肉的时候伤口直直的发痒,痒得她晚间每次都会被疼醒。 “不要在痴心妄想了,你再怎么喊叫都不会有人来救你。”是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恶狠狠地声音仿佛在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从今日起,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能碰你。” “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呢?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你终究是没有心!” “呼……”沈南雁惊得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脑海中顾漠如财狼猎豹的眼眸冷冷盯着她,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对,就是她的自不量力,笑她离开他之后居然活得这么狼狈,还不如当初不要离开他。 “你真是可悲,避开了我又如何?还不是要遇上另一个恶魔?” 梦里顾漠怜悯地望着她,他宛如神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满脸都是冷漠与怜悯。 自从遇到慕昭和他在一起后,她很久没有梦到七岁那年的那件事了 今日这个梦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梦里,来得突不及防,措手不及。 她揉了揉一直发疼的眉心,想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清醒一些,可头脑依旧混沌不堪,梦里的场景如何也消散不去。 室内是光线一下子由黑暗变得亮堂起来,她眨了眨眼试图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引发的不适。 “小姐,做噩梦了?”红樱拿着一盏烛火走到床榻边轻声询问道,带着浓浓的关心。 她家小姐好久没有做噩梦了,自从与慕公子在一起后她家小姐每晚都会睡到天亮,不会常常睡到一半中途就被惊醒。 今夜该她守夜,她睡在外间,从睡梦中忽然听到一阵重重的喘息声,她侧着耳朵听时发现那声音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 等她准备继续睡时,听到一阵轻微起身的声音,怕她家小姐被噩梦惊醒,她遂披上了衣服进屋来查看。 幸好她来看了,不然她家小姐怕是又要被噩梦扰得一晚上难以安眠。 “无事。”沈南雁答道。 伺候沈南雁这么久,对她为何半夜经常惊醒的原因她并不知晓,从她开始伺候她家小姐时就见她多年来被噩梦惊扰得难以入睡,她猜想怕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才会如此。 因为怕他们担心,无论是沈将军夫人问起还是沈大人问起,她都让她回答她无事,久而久之她也明白了每次她家小姐说无事时是为了不想让她们担心才这么说。 她哪里会没事,额头一直冒着冷汗,一大颗一大颗往下掉,脸色看着苍白无力,像是被困在梦魇中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人一般。 想到这些,红樱更加心疼沈南雁,见离天亮还早,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薄薄的外衫给沈南雁披上,端了个杌子坐在榻旁:“小姐你要是睡不着,奴婢陪你说说话吧。” 沈南雁打了个哈欠,起身退开窗户见外面月色正圆,大约估算了一下时辰,知道如今离天亮还早,她重新回到床榻上,脱下那件红樱才给她披上的外套放在床榻上,带着困意道:“这天还早,你先回去睡吧,我继续睡下了。” 红樱怕沈南雁如此说是为了想让她早些睡下才这般说,拿着眼睛觑了觑沈南雁,发现她脸上确实有困意,方才安心下来,打了一个哈欠。 “奴婢就在下去睡了,小姐你早些睡下吧,若是做噩梦了,记得唤奴婢,奴婢就睡在外间的榻上。” “知道了,快去睡吧。”沈南雁说完,重新躺在了床上很快闭上了双眼。 红樱在殿内多待了一阵,见床榻上传来平稳起伏的呼吸声音,方才安心下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熄灭了室内的所有灯后,拿着烛火出了屋。 第八十四章 难猜 原本早已睡着的沈南雁睁开双眼,望着四周漆黑一片的环境,静静地望着黑夜出神。 脑海里思绪极乱,困意来袭,可无论再困她如今怕是也睡不着了。 没过多久,外间传来平稳起伏的呼吸声,沈南雁静静的听着,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真是个傻丫头,自己明明困得不行,方才怕她做了噩梦睡不下,还要在这里陪着她。 室内没有点灯,整间屋子一片黑色环绕,好在屋外的月光皎洁,她方才恰好去开了一扇窗,月色正好可以通过小窗透进室内,原本漆黑一片的室内染上月的光辉,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知睁着双眼盯着黑暗中看了多久,只知道夜色阑珊之时,眼里时不时出现几分酸涩感。 在这安静的夜色中,殿外的知了儿似是应着景色般叫个不停,外间的红樱不被这声音所惊扰,依旧熟睡着。 整个芳榭殿沉浸在夜色中,似乎除了她没有如何尚还醒着。知了嗡嗡叫个不听也就罢了,待它停下之后,一阵清风刮过,殿后竹叶沙沙作响,仿佛不知疲惫般无论如何也不肯停歇下来。 刚开始她还能强撑着身子等到天晓黎明,最终到底没躲过夜晚的尴尬时刻,在竹叶沙沙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沈小姐……沈小姐……”温柔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回荡在她的耳边,清清淡淡的神情望着她,嘴角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意来。 沈南雁努力地想抬起手来,明明就在眼前的身影,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你去哪里了?”试了多次也触摸不到,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迷迷糊糊地望着那个白色身影温润如玉的面庞,一时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沈小姐说笑了,在下一直都在小姐身边陪着小姐,小姐何出此言呢?”男子轻笑,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不理解。 慕昭明明一直都在这里,好好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竟然可笑到去问他去了哪里,沈南雁望着慕昭轻笑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你被人绑走了,我怎么找你也找不到。” 男子神情狐疑,脸色的温柔不退:“沈小姐不必担心,那只是一个梦罢了,在下不是好好的站在小姐面前吗?” 明明是一句极其温柔的话,不知为何沈南雁心里浮现出一抹怪异的感觉来,她抬头望了一眼面前温润的慕昭,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修长白嫩的手抚上慕昭如玉的脸庞,神情忧伤:“若你此刻就如梦中一般真的在我身边就好了。” 是她错了,太过贪念梦中的美好差点深陷梦中,混淆梦中与现实,误以为此刻她见到的慕昭是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而是真实存在的那些事当做一个噩梦了。 若不是慕昭一个劲换她沈小姐,自称在下,她差一点就深陷于他的温润中出不来了,无论发生了何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与慕昭已经在一起的事实,梦中的他待她虽然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他从来都是称我。 他们成亲之前,他虽仍唤她沈小姐,也是带着缠绵缱绻的语气,绝不可能同如今虽然温柔却带着客气有礼的语气。 沈南雁睁开双眼,就看见宋珩坐在床榻上,神色复杂的望着她。 “红樱呢?”沈南雁才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嗓子仿佛大声哭泣过般的嘶哑。 宋珩走过去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喝杯水润润嗓子吧,我让红樱去摆午膳去了。” 她接茶杯小口小口喝了起来,一开始发现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午时了吗?” 昨夜被噩梦惊醒,不知何时才入睡的,在睡梦中她又沉溺在美好的梦境中不愿醒来,没想到一觉睡来时竟然已是午时,红樱在摆午膳也就罢了,宋珩破天地荒也出现在她的面前。 “嗯。”宋珩轻轻嗯了一声,沉默良久后才开口:“做噩梦了吗?” 说起噩梦沈南雁想起昨日做的那个梦,她明明已经好久不曾昨那个梦了,不知昨日为何又开始了。难道是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让她心里乱糟糟才会忧思过度,想起曾经那些事。 “我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沈南雁答,既不回答到底是做了还是没做,接着道:噩梦与美梦终究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既然醒了也就不必再提。” 宋珩点了点头,也不询问她在梦中一直念着慕昭的名字,收敛神色道:“你在缓一缓,我在外头等你。”说完站起身来整理好衣物出了室内。 宋珩走后,她才开始回忆梦中的情节,回忆自己方才有没有当着宋珩面前说什么话。 她只记得梦境中有他在,一切都那么美好,他没有离开她,也没有被抓起来,好好得陪在她身边。 她抿嘴坐在榻上缓了一会,穿上外衫,梳洗打扮完后出了室内。 宋珩已经坐在那里等候多时,见她出来了,拉开一张杌子:”快过来吧。” 沈南雁点了点头,自顾自坐在了另一处位置上,那张被他拉出来的杌子孤零零的摆在那里,冷落得可怜。 宋珩眼眸一暗,神色很快恢复正常。拿起碗筷开始吃了起来。 整个午膳氛围弥漫着尴尬的氛围,从前没捅破窗户纸时勉强还可以过几句话,如今里子外子全都没了,宋珩没有像从前那样努力扯话题,她自然也不可能轻易开口多言一句。 直到午膳快结束了,她放下碗筷缓缓开口:“你何时带我去见他?” 闻言,宋珩似是笑了,抬眼望着她:“你就这么想见他?” 她微微皱眉,盯着宋珩没有开口。 这些日子以来宋珩基本不来见她,也不提何时带她去见慕昭这事,既然他不提她提便是。 她怕随着时间一长,宋珩怕是会忘记这事,今日午膳恰好是个契机。 宋珩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否定她,吃完饭后,丢下一句他还有奏折要批阅就离开了芳榭宫。 她刚坐在榻上,才捧起小案上的诗集,忽然想起很久不曾见过承乐了,自从她受伤之后承乐就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这些日子怎么不见承乐?” 红樱:“奴婢这些日子也没有见过她,一问人才知道她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被郑公公关进慎刑司了。” “知道了。”沈南雁点了点头,不在问起。 虽说承乐伺候她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承乐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聪慧伶俐的宫女罢了,如今即使听到她被关进慎刑司,心中也泛不起什么涟漪。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既然犯了错,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这不该是她插手的事。 她的神情淡然,满脸都是冷漠,见红樱没有开口,她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太冷血了,毕竟承乐是同我相处了这么久的人。” 红樱欲言又止:“如今我们处境特殊,小姐这样做定然有自己的道理。” 同为丫鬟,将心比心她的确被沈南雁的做法寒心了,可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一来她家小姐如今在宫里身份特殊,又无实权,是没有资格管理宫人的事,二来承乐是宫里的人,到底不是从沈府带来的人,身份还有待怀疑,她们更不可能引狼入室。 “红樱,你错了,无论身处何时我的回答都不会便。”沈南雁淡道。 红樱疑惑道:“小姐何如此言?”她家小姐虽然待人冷漠,可却有一颗赤忱之心,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受到伤害。虽说承乐还不算身边的人,可至少也该询问几句,不该如此冷漠绝情。 “日后你就会明白了。”说完这句后她就没有在开口。 她的确不是个好人,没有多余的情感浪费在别人身上,也不可能花心思去同情关心其余人。 沈家与慕昭的事已让她自顾不暇,满身疲倦,哪里还肯花多余的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沈小姐,皇上身旁的郑公公来传话了。”殿外一个陌生的宫女进来传话。 “知道了。” 没过多时,郑福海从殿外进来,神色有些复杂。 “沈小姐,皇上让你准备着,下午就带你去见慕公子。”郑福海满脸疑色道。 这事不太对劲啊,皇上怎么可能会如此爽快的带沈小姐去见慕公子呢,而是还是在今日下午。沈小姐见到慕公子后的后果相信不需要他说,皇上也应该明白,只要让他们两人相见,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岂不是全然白费了? 皇上对沈小姐的执念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又岂会因为沈小姐自刎那件事而轻易妥协,如今答应了沈小姐怕是背后另有所图。 “真的!”沈南雁满脸喜色,心跳在胸腔里怦怦作响,一颗心仿佛要立刻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她真的要见到他了吗?不是她在做梦吗? “皇上的确是这样说,还让你先准备着。”见沈南雁一脸喜色的模样,一贯清清冷冷的脸上听到这消息后仿佛变得生动起来,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打断她的幻想,告诉她皇上是不可能轻易让你见慕公子,如此这般肯定是另有所图。 第八十五章 忘了我 “知道了,劳烦郑公公专程跑一趟了。”沈南雁轻答,望向郑福海的目光都带着笑意。 “沈小姐……”郑福海犹豫不决:“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说他实在不忍心在看沈小姐失望,可是比起满心欢喜最终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报太大希望的好。 听完话后,她平缓了一下自己心情,重新恢复以往冷静自持的模样:“你是不是想说宋珩绝不会那么轻易让我见他?” 声音清冷,冷如骨子般的空灵,如同苍穹雪上上的一道雪莲花,迎着冷傲的寒风绽放,无论如何也不肯低下头来。 面前这个沈小姐不但气质冷,长得冷,就连声音也冷得那么彻骨,他心中一时有些好奇慕公子到底是有何种魅力,肯让一向号称冰美人的沈小姐琉璃心生出血肉来。 郑福海笑笑:“果然这一切都瞒不过沈小姐,奴才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担心。” “公公放心,我心中有数。” 无论如何,只要能见到他,无论用尽何种办法她都要将慕昭带回来,不让他继续再被囚禁起来。 他们日后还有很多美好的时光要相伴而过,她怎么可能看着他大好年华葬送在暗室中。 见沈小姐心中有数,知道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定有其他安排,心中放心下来:“如此,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 “郑公公慢走。”沈南点点头,对着红樱道:“红樱,你去帮我送送郑公公。” 郑福海行礼完后退出了宫殿,宫殿独留沈南雁一人在内。她回到室内,翻开柜子找出那个她珍藏许久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激动地捧起载着她满腹心思的红色笺纸,眼泪忍不住一下子喷涌而出。 怕自己的眼泪淋湿了这些信,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将红笺纸拥入怀中。 “我们终于能见面了。” 淡淡的兰花香袭卷着她的鼻子,她整个人仿佛被兰花香包围着,连衣袖上也沾上了花香。 哭完后,沈南雁笑着将信重新装进匣子中,却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将其放在装着衣物的柜子里。 这匣子里装的是那段时间内与他的来往书信,包含着她满腹心思,后来她闲暇之时胡乱写过几句诗也一同装进了这木匣子里。 如今她要带着着木匣子与他一起回到他们的家,即使全天下的人不理解他们,不支持他们,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无论荒山野岭边陲小镇,亦或是幽深古宅,她亦陪同,不离不弃。 …………… 宋珩脚还未踏进芳榭宫,一眼就看见佳人站在殿外等着她。 她着一件浅水蓝的百蝶穿花纹纱裙,发髻是最简单的朝云近香髻,其余碎发悉数垂在两旁,玉簪轻挽,簪尖垂着细如水滴的链子,微微晃动间如微雨缥缈。 眉清目秀,清丽胜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略施粉黛的脸秀美无双,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多了几分雅致温婉之韵,少了平日里的冷漠疏离。 佳人已着盛装在此等候多时,奈何等的人却不是他,宋珩强敛下心头的苦涩,一字一顿开口道:“你动作倒是挺快。” 这话说的意味不明,沈南雁也不去在意他话中究竟是何意,盯着怀里抱着的木匣子,缓缓道:“我去接我夫君回家,怎么能耽误?”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宋珩这才发现她怀里抱着的木匣子,不用问也知道这木匣子里的东西定然又是关于慕昭的东西,好不容易压下的苦涩这会儿悉数化成怒意,似乎要从胸腔中奔涌而出。 沈南雁,真的是好样的。 她是要存心与他作对是吧,明知道他是有多厌恶忌惮关于慕昭的一切事,她倒好,他忌惮什么她就一个劲的在他面前提。前不久好不容易才压下来的话,如今因着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被捅破,她如今又开始重新提起了。 “沈南雁,别逼我。”宋珩上前附耳低声在她耳旁一字一顿开口,明明是俊美的面孔,说出的话却不禁让人心底发寒。 她倒是不怕,拉开了与宋珩的距离,神情冷静:“我也说过,宋珩,你别逼我,否则你所得到的将会是一具尸体。” 宋珩此番的行为,无论她信与否,她都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来应对他随时可能的变卦。 两人坐上马车,一路无言。 马车开出了皇宫,不知行驶了多久,停在一个枯树林里前,宋珩下了马车,伸手准备去牵沈南雁时,沈南雁直接扶着红樱的手跳下马车,他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收拢回袖子里。 宋珩此时脸上的表情如何的铁青她已经没空去观察了,她抬眼看去,只见这里是一处与外界断了一切联系的枯树林,说是枯树林其实并不准确,周围的树木茂密程度不禁令人咂舌。满林子的树木直直的立在那里,仿佛要将你包裹在其中。 他们此时站在密林的深处,一眼看不尽边界,石门两侧立着极为巍峨的石兽,隐隐约约能瞧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丝光线。 宋珩开了石门进了里面,她立在石门面前,无论如何也抬不下去脚步向前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见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可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敢面对了。 里头的声音传来:“还不快进来?” 她咬了咬牙,从红樱手中接过木匣子来:“你就在外面等我,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红樱点点头,依言站在了外面没有再进去。 宋珩站在黑暗处等候她多时,见她进来,冷硬道:“走吧。” 她看了看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饰,发现并没有凌乱,这才继续和宋珩往前走。 越往里面走,沈南雁心中的紧张悉数被愤怒代替,这暗室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越往里走就越黑,空气中飘杂着腐臭味,仿佛就像一个被世人遗忘和唾弃的角落。 里面的尘土极厚,走在地上总感觉踩到一阵凹凸不平的东西,一直随着宋珩往前走,大约走到最深处,宋珩停下脚步,淡道:“到了。”说着掏出怀里的钥匙打开了地牢里铁门的门。 地牢里整年都是黑暗,已经分辨不清何时是昼夜,姑且唤作昼吧,月色凉了半盏,一个模糊的身影蜷缩着身子缩在角落,环抱着双腿,脑袋深深埋入两膝,他的四肢被厚重的铁铐捆绑起来,不能动弹半分。 沈南雁死死的盯着地牢里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忍不住含泪瑟瑟而落,她哭着推开了铁门跑向了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她的指尖轻颤着,不由得伸向空中,抚上那张让她分离后就日夜思念着的俊颜。哽咽道:“我来迟了!” 说到底,到底还是她害了他,若是没有遇上她,他本该是那个白衣如雪,眉目如画的男子,是她让他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害他至此。 听到声音,慕昭睁开双眼微微怔住,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如今他满身腐臭,汗水沾湿了他的衣衫,发丝凌乱,看起来狼狈极了,他不想让她沾上他身上的半点污秽。 沈南雁愣愣地看着慕昭下意识后退的动作,心口微疼:“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晚才来。” 不止他怪,就连她也怨恨自己没用,他被宋珩关在这里这么久了,她在外面住那么好的屋子,这么久了才来见他。 “我怎么会怪你呢?只要你安好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慕昭怕她误会急忙解释道。 见他没有怪自己,如今受到这么多的伤害还这么温柔的向她解释,她丝毫不介意满身污秽的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头枕在他的胸口,听着那一声声平稳的心跳,慢慢的闭上眼睛。 “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种种情意与想说的话皆化为一句简单的不能在简单的话说了出头,她想他应该能懂。 新婚之夜被囚,距离今日大抵已经好几月有余,他又何尝不曾思念面前的人儿呢,思之如狂,恨不得马上走到她身边,与她相伴一生。 心中的酸涩之意越发浓厚,万般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归为一声轻叹:“忘了我吧。” 忘了他去寻找真正的幸福,与真正爱她的人在一起,那个人定会将她似若珍宝,而不是向他这样没用,连简单的陪伴与安稳都不能给她。 明明是还是以往眉目如画的笑靥,说出的话却让人那么痛心。沈南雁紧紧的抱住了他,手上的力度大了几分。 “你在说什么?我来带回家了,回我们自己的家。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你让我如何忘了你?” 慕昭任由她摆着,没有丝毫动作,始终一言不发的愣住那里。 见自己的话得不到回应,沈南雁从他怀里起身,打开方才放在地上的木匣子,一张张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举起那一封封信:“你让我忘了你,可你呢?你能忘得了我吗?” 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意从来都不是一人的单方面付出,她爱他,视若归宿,他爱她,似若珍宝。 “我若忘了你,你该如何?难道要笑着看我与其他人共白首吗?” 她笑的清冷,甚至有几分冷静,话语缓缓的从她唇里说出来,几乎是一字一顿。 第八十六章 难言 真是个傻子,明明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受了这么多罪,偏偏还要放手让她离开,让她忘了他。 望着面前一脸痴情的女子,须臾的静默之后,随即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声,他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然而他的手腕被铁链子栓住,不得不艰难的放下手去。 沈南雁轻轻道了一声:“等我回来。” 说完起身走到铁门外的黑暗处,对着宋珩开口道:“把钥匙给我。” 黑暗掩盖了一切,看出宋珩脸上是何神情,只能听到他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对于宋珩的临时变卦,虽然她早有准备,可事到如今听他这样说出来,内心的愤怒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说过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 此话一出,黑暗中传来一阵轻笑声:“傻子,只有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说来也巧,此时恰好有一丝微弱的光凭借着那扇小小的窗户照了进来,说完话后让宋珩凭借着那一丝微弱的光走到沈南雁面前,掏出怀里的钥匙亲手递在了她的手里。 两人正说着话,沈南雁的注意力全然放在那串钥匙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宋珩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慕昭目光清湛,静静地望着前面了说话的两人,眉眼清疏,那两道身影的影子映在地上,交汇在一起的,丝毫在倾诉着彼此不分离。 得到钥匙之后,沈南雁连忙跑到慕昭身边亲自帮他把手腕上还有脚踝上的铁链解开。 “我们可以回家了!”她轻声道,脸上扬起一道清美的笑意。 明明知道事情远远没有如今这般简单,慕昭还是被她的笑意感染,仿佛只要他们两人彼此心怀着希望,终有一天会找到回家的路。他瘦削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好。我们回家。” 许久不曾站起来,他只能脚底虚浮地走着,她把信收在里面一手拿起地上的木匣子,一手搀扶着慕昭往前走。 经过宋珩旁边时,他所处的地方仅留一丝光线,慕昭脸色苍白,对上宋珩似笑非笑的表情,面无表情。 两人视线交汇,彼此眼中的敌意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他与宋珩已经视对方为仇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在见到他,他眼里一丝情意也无,眼底的敌意肉眼可见,就连简单的对视间,恨意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了。 相信宋珩亦是如此。 虽然过程不甚顺利,好在她与他终于可以回家了,她认为自己还是应该说点什么,经过宋珩时,她停顿了一下:“皇上愿意放过我们夫妻二人,让我们团聚,我感激不尽。” 短短言语道谢,没有像很多人那样说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 宋珩没有收回目光,眼睛看着慕昭,缓缓道:“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慕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半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虽然她对很多事情不太上心,也不大懂得人心所想之事,可对慕昭心中她却能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大致猜到他所想。 方才与宋珩说话时,她灵敏地发现了身旁他微微握紧的拳头,在联想到宋珩故作暧昧,模棱两可的话,她立马猜到他此刻心中定是有些不舒服。 “还请皇上慎言,我想要的东西我夫君自会想方设法给我,就不劳皇上费心了。”说完伸出手握住了慕昭的手。 自己的手一下子被打开握住,慕昭呆呆地望着交握的两手,脸上很快扬起一抹笑意,笑得温润:“不错,我夫人想要什么做丈夫的自然会做到,还请皇上收回那句话。” 自认为自己已经被沈南雁气得百炼成钢,不知疼痛嫉妒愤怒为何物,可今日一连被两人往自己心上捅了刀子,愤怒,嫉妒,不甘,多种情绪郁积在胸口,想发泄却不能发泄出来,最终无奈转化为一句话。 “归时,回去之后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因为你后面再无日子可过。 宋珩凌厉的寒眸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停顿了一刻,很快移开了视线。 留下这句话后,宋珩不再看他们一眼离开了这里。 “我们也出去吧。”听完此话后,慕昭不做任何反应,见宋珩逐渐走远开口道。 沈南雁点了点头,与慕昭相视一笑,一同出了地牢。 “小姐,姑爷,你们终于出来了。”红樱立马迎身上前。 在外面左等右等还不见人出来,终于等到宋珩出来了,谁知她家小姐还未带着姑爷出来。她等的有些心慌,却又不敢上前询问面无表情的皇上,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如今终于见到小姐带着姑爷出来,红樱高兴得热泪盈眶,她家小姐终于能够和姑爷团聚,过几天安心日子了。 走上前之后,红樱才注意到满身狼狈的慕昭:“姑爷受苦了。” “你家小姐更辛苦。”慕昭拖着虚弱的身子温柔道。 她家小姐当然辛苦了,每日每夜活在思念与牵挂之中也就罢了,还要牺牲自己的名誉在宫中与皇上虚与委蛇。 幸好他们如今团聚了,那她家小姐所受的苦难至少是值得的。 红樱见沈南雁拿着木匣子还要扶着慕昭,怕她辛苦,出声建议道:“小姐,忙活了大半天,你身上肯定也累了,奴婢来扶姑爷。”她说这话真真实实再为沈南雁考虑,没有起半点私心。 沈南雁将木匣子递给红樱:“不用了,你替我好好把木匣子保管好吧,我来扶他。” 他们两人好不容易见面,她怎么可能不抓住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将这个相处的机会给红樱。 慕府他们如今怕是回不去了,沈南雁没有直接将此事说出,委婉地告诉他,她想先回一趟沈府。 慕昭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她不告诉他这件事,倒不是怕他知道后与她心生罅隙,不过是想缓一缓在告诉他罢了,如今他才出来,全身疲倦,不该为这些小事而烦忧。 很快,他们回到了沈府。门外的小厮见他们回来,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她不是被皇上召进皇宫当妃子了吗?此刻不应该是在皇宫吗,怎么还和名义上的姑爷回府了。 这小厮心中怎么想,她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见他一脸狐疑她也不打算解释,给了红樱一个眼神。 红樱立马会意,上前一步喝道:“小姐何时回来是小姐的事,你何时管得这么宽了?” 听到此话,小厮惭愧地低下头,虽说他是一时好奇不小心问出了口,可他忘却了身为家仆的规矩。不过是一个下人,何人给他的胆子让他管起了主子的事了。 “奴才多言了。” 沈南雁没有理会小厮,拉着慕昭进了沈府。待他们的身影从小厮面前走过,他拿着一瞧这才发现这位一表人才的姑爷看着怎的如此狼狈,连街上的贩夫身上的衣服怕是都比这位姑爷感觉哩。 沈南雁没有直接带慕昭去见沈母或者沈谨,反而拉着他回了出嫁前她住的楠苑。 她住的地方古色古香,云雾缭绕,周围的花草植被繁多却不杂乱,花草都是清一色,没有花花绿绿的缤纷颜色,一进楠苑仿佛就被院里的环境所吸引,忍不住让人心旷神怡。 趁着慕昭沐浴更衣的空暇时间,她把自己也打理了一番,整理了凌乱的发丝与衣物,顺道还将屋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 她出嫁之后楠苑并没有荒废,听阿词曾说过沈母天天命人来打扫,屋子里的陈设半点没有变化,一如她走时的模样。 所以她整理时发现完全没有整理的必要之后,干脆坐了下来,亲自泡好了茶。 泡好茶没多久,她突然想起来慕昭沐浴完后是没有衣物可以更换,楠苑又没有任何男子的衣袍。 她唤来红樱吩咐道:“你去哥哥那里取一件他的衣物来。” 红樱了然,点了点头应下。 吩咐完这一切后,她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喝上一口热茶,在思量一番如何将他们如今不能再回慕府的原因告诉他。 这件事迟早都要告诉他,早晚说出来都一样,她选择缓一缓再说除了一开始担心他的身体之外,心底一个不愿意触及到的角落,在那里提醒他若是让他知道这件事,他心底就算不怪她,可他心底对于这种情况肯定是不愿意接受的。 慕府的人都如此不待见他,他还不愿意分离出来。从一点来看,在他内心深处,怕是不愿意轻易与慕府断了关系,心中还是渴望那一丝毫微弱的亲情。 她可以开导他,让他快乐与舒心,唯独不能给他亲情。慕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带给他,可她却不能。 一时心底有一道疑问闪来,让她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舍弃了自己的名誉进宫与宋珩周旋虽然救回了他,可在另一方面却让他承受本不该属于他的闲言碎语。 如今他和她在一起,真的是有苦说不出,有家不能回。好不容易出来了,第一时间不回家还要跑来沈府沐浴。明明前途一片光明,如今还要因为她忍受着这一切。 他该怨自己的,她想。 第八十七章 意乱情迷 她坐在榻上等红樱拿衣服回来,没想到红樱后面跟着她哥哥。上次他们见面还是几个月前在皇宫,如今见面的地方由皇宫转到了沈府。 个中的情绪不同,心态更是不同。 “回来了就好,娘很想你,你和归时就在沈府住下吧。”他来的时候红樱自然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沈谨一进屋见沈南雁好好的坐在他面前,放心下来开口提议道。 若是可以,她也想和他长住沈府,可她知道他定是要回家一趟,便婉拒了沈谨的提议:“归时才出来,怕是想回府看看,等我们安顿下来再看吧。” 沈谨眼睛一转,不解的望着沈南雁,惊讶道:“莫非你还要同他一块回慕府?一旦你随他一同回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倒不如在沈府住下。” “哥…”沈南雁道:“慕府是我与归时的家,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要回去的。” 见劝不动沈南雁,沈谨没有在劝:“如此也罢,若是慕府的人不让你进去,沈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沈南雁会心一笑:“知道了。” 说话间慕昭沐浴完从外面进来,沈南雁瞧着进来的人,神情恍惚,方才看到的人仿佛是一个假象,如今站在她面前,白衣如雪,眉目如画的人才是他。 “兄长也来了。”慕昭话是对着沈谨说的,视线却望向她这里。他的眼眸里像是落入了星辉,眸光动人,眼里的情意几欲要将她灼热。 “咳!咳!咳!”三声极不自然的声音响起,沈谨看着慕昭私下与他妹妹自己的眼神互动,一口老血恨不得立马喷出来。 他如今还好好的站在这里没走呢,他那好兄弟就不能同他说话时看着他而不是望向他妹妹吗,两人已经夫妻了还怕没有时间温存吗。 “哥哥,你嗓子不好就先去找大夫瞧一瞧吧。”被沈谨的声音打断,她双颊微红的收回了与慕昭对视的目光,关切地对着沈谨道。 沈谨:“?” 此时是他嗓子的问题吗?不应该是他们两人收敛一下眼角的情意,不让情意溢出来吗? 慕昭被兄妹两人的对话给逗乐了,见沈谨一脸懵逼,慕昭憋着笑亲自拉着沈南雁坐在榻上:“雁雁心中所想便是我所想,兄长既然嗓子不适,还是得早日请大夫来瞧瞧,把顽疾治好方是上策。” 沈谨额角一跳,整个人都不好了,直直地盯着慕昭,实在想不到昔日众人眼中的温润公子如今竟然这么自然的在她亲哥哥面前唤她雁雁,语气亲昵缱绻。这样真的好吗? 听着慕昭温柔嗓音带着缱绻地唤自己小名,她大脑一时缺氧的厉害,小脸一瞬间红透:“日后别这样叫。” 慕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不唤这样唤你,那唤你什么?莫非还要当着兄长的面唤你娘子?”虽说从今日以后他们算真正意义上的夫妻,谁让新婚之夜他恰好被宋珩抓走了,连与她相处一刻种都不到。 “慕归时!”沈南雁嗔怒道,眼角似怒非怒,眼尾沾上了绯红的笑意。 他一直知道自家妹妹长得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莞尔一笑间足以倾倒众生。从前不曾嫁人前是清丽绝俗的冰美人,不食人间烟火,实在是美极清极冷极,虽生于凡尘,但一瞥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回眸,无一不流露出冷然来,今日她一笑,仿佛如同坠入凡间的仙子,有了七情六欲,莞尔一笑间少了几分泠然,多了几分温婉与可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待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合适,一直被他们忽略地沈谨很有眼色地扔下一句有空去看看娘之后,很快消失在楠苑。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慕昭她倒了一杯茶,站起身来站在她面前,亲自递给她:“别恼了,我答应你,日后只在私下唤你的小名,绝不在旁人面前如此唤你。”知道她脸皮薄,慕昭笑着保证道。 男子笑容清湛,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一见他的脸,她不得不承认她真是时时刻刻被他的美色所迷惑,差点沉溺其中。 她扬起头来,莞尔一笑:“慕公子说话可要算数啊。”他们已经成亲,她偏生一个劲慕公子慕公子的唤他。她就想看着慕昭作何反应。 他恰好是站在她面前,她一抬头莞尔一笑,恰好将她绝美的下巴露出来,他这一角度望着她,看见的不是她那完美的下巴,而是嫣红的秀唇。 慕昭盯着那朱唇,喉咙一时有些干涩,强迫自己别开了眼睛。 “傻子,你愣着干嘛?”沈南雁见慕昭没有回答,笑着轻轻搂住他的腰,头埋在了他的胸口,耳中传来胸膛中跳的砰砰响的心跳声。 被这样强烈的心跳声给惊讶了,她从他的怀里出来,抬头望着他,满脸关切道:“你的心怎么跳的怎么快?是不是发烧了?” 鼻尖传来一股暗暗的冷幽香传开,如今软香在怀,虽然他是正人君子,平日里在如何的温润体贴,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如今在他面前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不需要做那柳下惠。 心底一番纠结完后,慕昭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闭上眼睛。” 啊!沈南雁这次没有啊出声,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听到这句话后很快反应过来慕昭此话的含义,闭眼前她望了一眼慕昭,见他深深地望着自己,而后轻轻的闭上双眼,弯翘如羽扇的睫毛扑闪着,凸显着她此刻的紧张。 慕昭眼角带着一丝血色,呼气都变得急促起来,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俯身吻了下去。 唇边传来一顾冰凉的唇意,慕昭的动作极其温柔,仿佛怕伤害到她,一个浅吻过后就放开了她。 沈南雁盯着面前的男子,温柔清隽,发丝柔软,是无数少女春闺梦中情人,翩翩公子,也是她的夫君。 如今他眼中的血丝退却,眼角却有些红,双眼情意地望着她。 真个是温柔的人,她想。明明满眼情意,到如今还怕伤害到她,半分逾矩都不愿。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沈南雁轻声叹了一口气。 慕昭一脸讶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所以你不用顾及。”说完话后,她从榻上站了起来,踮起脚尖重新吻上了他冰冷的唇。 唇齿相依,反复厮磨了好一阵子,吻得呼气不过来,她的唇离开了慕昭的唇。 沈南雁弯了弯清澈的眼眸,月牙似的笑容在脸上散开,慕昭望着一脸笑颜的女子,鬼使神差地吻上了她的双眼。 被突如其来的浅吻给吻愣住了,她过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地眼睛慢慢的闭上,睫毛间垂落,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明明开始还只是吻着她的眼角,后来慕昭逐渐下移吻上了她的红唇,这一次的没有像方才那样温柔,带着火一般的炙热,两片冰凉的唇相低,慢慢的探索这块从未探索过的领地。 突然整个人被抱着原地天旋地转,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她就被他压在了榻上, 吻还未停止,密密麻麻的吻不断向下移动,由唇转移到脖颈上,再到锁骨上,两人一上一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密姿势靠在榻上。 耳旁传来慕昭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她被吻得头脑晕晕的,大脑有些乱乱的,在失去意识前她睁开双眼望了望慕昭,见他眼中暗潮汹涌,突然才想起来如今是白天,他们现在是在榻上,随时都有人会进来。 她暗暗想道,不能再继续了。 头还有些眩晕,她咬了咬牙好让自己清醒一下,而后伸手抬起慕昭的俊脸制止了他的动作。 “现在是白天。” 话音刚落,慕昭愣了一下,明白她说的什么之后,脸色霎时间红透了,眼尾跳了下,脖子周围全都红透了。 恰好此时,外面有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人的尴尬。 “小姐,少爷让你去夫人屋里一趟,夫人醒后听说你回来了高兴得不行。”红樱在外面道,却很有眼色的没有进来禀告。 倒不是她有先见之明,她家小姐与姑爷好长时间没见,一时半会肯定有许多贴心话要说,她若是进来像什么样子,倒不如就在外面禀告。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沈南雁尽量用平常的声音的回道,一开口就发现她的声音有些哑哑的。 回话红樱是话后,她欲言又止:“我……” 此事确实也尴尬,不用她感受就知道屋里此刻正弥漫着缱绻又尴尬的氛围,两人意乱情迷之时,她突然冒出一句现在是白天的话,这也着实有些破坏氛围了。 “咳!咳!”慕昭咳了两声,试图掩饰他此时的狼狈,但还是温温润润的开口嘱咐道:“早些回来,明日我在同你一道去看娘。” 今日他才回来,他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有理清,他打算处理完后再去看望沈母,再说了沈母如今应该是想和女儿单独说说话,他就不去拜访了。 第八十八章 不负 几个月没见自己的女儿,今日见到貌美天仙的女儿站在自己面前,沈母老泪纵横,连带着沈父带给她的忧思也散去不少,精神也好了不少。 沈母轻轻抚上沈南雁的脸,恨不得多瞧几次:“雁雁,今日怎么突然回家了?” 这话问得极其平常,仿佛就像她从未出嫁离开沈府一般。 几个月前容光焕发的沈母满脸不舍的送自己出门,今日的气色却不大好,容颜仿佛瞬间苍老十岁,沈南雁心里有些涩涩的,沈母如今因为沈父的事,忧思成疾,缠绵病榻良久,始终不见好,她却在皇宫,没有尽到一丝孝道。 沈南雁回拉着沈母的手,嘴角扯开一丝笑意:“今日有空我与归时就回来了,娘身体不好,也不派人来通知我们,自己一个人受着。” 沈母怕她知道了沈父的事情担心,没有在多解释,笑着绕过这个话题:“只是气候的缘故,哪里有多严重?你少听他们胡扯,我好着呢。” 她自然是知晓沈母的用意,既然怕她担心不愿告诉她,她也假装不知道:“娘可要长命百岁,还要好好陪着我和哥哥。” 见自家女儿如此关心自己,沈母心里一道暖意闪过,笑着理了理沈南雁的碎发:“好,为了我们雁雁,娘一定保重身体,娘还要看着我们雁雁儿女成双呢!” 突然提及到孩子问题上,沈南雁脸微红,想起方才在屋子里发生的事,脸色发烫起来,细如蚊声:“娘……!” 难得见她一脸羞涩的模样,沈母心中对这个女婿更加满意了,恨不得把他当亲儿子供起来。 她的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冷清了,如今成亲后性子也变得不那么冷了,一看就知道慕昭待她很好。 此时,沈谨从外头进来,笑嘻嘻的给沈母请安完后,挨着沈南雁坐下。 进屋后见自家妹妹一脸微红的模样,沈谨感到新奇,直直地盯着沈南雁看了半晌,看到她脖颈上不小心露出来的印记之后,顿时了然,尴尬地移开眼睛。 这慕归时,真不是人。一出来就欺负他妹妹,平日里清隽的模样相必也是装出来的吧,就他妹妹傻乎乎的,才会被他那副皮囊所迷惑。 沈谨一进屋就盯着自己,沈南雁坐立难安,深怕被他看见脖颈上的印记,好在没过多久沈谨的目光移开了,她松了一口气。 幸好出门的时候她特意照了照铜镜,换了一件高领的裙子,想起当时慕昭捡起地上的腰带,脸上难以形容的表情,沈南雁轻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抬起眸来,沈母与沈谨齐齐盯着她。 “妹妹,什么事这么开心,值得你笑出了声?不如说出来给我和娘也听听。”沈谨笑眯眯道,倒不是他针对他妹妹,实在是他看不惯是慕归时引得他妹妹发笑。 看她满脸洋溢的笑容,不用说也知道她想起了谁,没遇到慕归时前,他妹妹平日里多么理智的一个人,到如今和他们说话时都要想着慕归时。 她想的什么虽然是不可能让他们知道,沈南雁讪讪地笑了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件好笑的事罢了。” 为了防止沈谨继续追问,沈南雁连忙告辞:“娘,归时还等着我呢,我就先回屋了。” “雁雁,你们多在沈府住几天在回去吧。”沈母见沈南雁要走,不舍地提议道。 “知道了,娘。”沈南雁见沈母如今的样子,也不放心离开,答应下来。 出了屋子之后,沈南雁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瞧了瞧身上的衣服,确定它能遮住脖子,才抬脚回楠苑。 ……… 七月,正值边关最热的时节。 铠甲本就厚重,如今还打着仗,日光毒辣刺眼,似乎恨不得将这些人晒成肉干。 北齐兵力五十万,大梁仅有二十五万,大梁的军队对上北齐的军队无异于以卵击石,对于北齐来说,这本是一场毫无悬疑的胜仗。奈何大梁有沈将军坐镇,打了这么久还是处于僵持阶段。 谁人不知大梁沈拓沈将军用兵如神,深谙行军布阵,以少胜多这是常有的事。 帐营里,空气难以流通,各个副将军官热的直冒汗,身上的盔甲重量少说也有几十斤,为了防止敌人突然来袭,他们又不敢脱,只得耐着炎热听沈拓在那里讲话。 “这仗打了将近半年,僵持许久,若是朝廷的援兵再不到,战事怕是不容乐观。”沈父一手抹去头上的热汗,一手指着地图道,声音沉稳有力,很容易让人安心下来。 一个将军开口道:“我们已经派人给朝廷递了这么多次消息,皇上也同意派兵来支援我们,这么久还未到,怕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这话说的毫无底气,几个月过去了,就算是路上出了岔子也该解决了,万不可能如今还未到。 除非皇上并非真心支援这个原因以为,在没有其他原因可以解释了。可如今北齐进攻大梁,若是此战打败,大梁岌岌可危,宋珩没有理由因小失大,不派兵前来。 “罢了!罢了!在等几日吧,若是在没有军队前来支援,我们只有拼死一搏了。”沈谨收了地图低声吩咐道。 如今局势僵持,双方看似处于平衡,实则大梁处于弱势。若是一直按兵不动,僵持下去,不到一月,大梁怕是要不战而败了。 他们的兵力与北齐相差悬殊,再加上气候炎热,军队怕是支撑不了好久。 大梁位于南方,常年有雨,气候温暖润,难以适应边炎热干燥的气候,不及北齐有经验。 再加上如今军中大多都是新兵,底子与经验不能与经验丰富的老兵相提比论,就算他用兵如神,也不可能短时间将新兵练出来。 “将军,你不能再操劳,如今你的身体越发虚弱了。”开完会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后,跟随沈拓多年的副将走到沈拓身边劝道。 “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 京都有他的妻子,儿女,美满富足,又怎么可能会不保重自己的身体,他还等着回京都与他们团聚呢。 ………… 回到楠苑后,见慕昭安静的坐在榻上看书,沈南雁笑着朝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夕阳的余晖洒进屋里,照在书页上,留在一道道橘红的光辉。 天色渐暮,怕光线太弱,他看久了眼睛疼,于是她悄悄起身点上了烛火。 屋内一下子亮堂起来,慕昭被这突如其来的灯火给照懵了,抬头一看,见她不知何时回来,还好好的坐在自己对面。 慕昭微微一笑问道:“何时回来的?” 沈南雁笑着把他手中的书夺了过来:“慕公子看书过太认真,哪里会察觉到我的到来呢?” 见她取笑自己,慕昭低头闷笑,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我的错。” “慕公子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不知该拿什么补偿我的损失呢?”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顺口接下他的话,谁知话音刚落,慕昭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伸手在她的唇边碰了一下,接着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的嘴唇。 被他摩挲的有些发疼,沈南雁没好气盯了他一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气笑了。 男人都是一样的,连慕昭也不例外,今日下午发生那件事后,他仿佛无师自通,她才回来不久他就想吻她。 慕昭被沈南雁的目光盯地有些心虚,上前将她搂在了怀里,低沉道:“不愿意就算了。” 声音不似以往清越温润,特属于男子低沉低哑的嗓音,蛊惑着人心。听他的语气带着委屈与控诉,自己拒绝他仿佛有多么的过分。 对,就是过分! 被慕昭的话逗乐了,她突然有些想笑,“我去让红樱去端吃的。”说完笑着转身。 话才说完,身后有一道强大的力量将她拉住,天旋地转间,她直接被慕昭从他的身后拉到了身前,拉进了他的怀里。 沈南雁惊呼一声,准备退出他的怀抱时,慕昭捧着她的下巴寻找唇吻了上来。 唇齿缠绵,沈南雁还沉迷在这突如其来是吻时,慕昭放开了她,呼吸还灼热着在她耳边轻道:“雁雁,我们已经成亲了。” 所以,他们方才发生的事未尝不可,从来都是明正言顺。 男人的话如同毒药随时随地似乎要将她蛊惑,应该是说是方才那个吻要将她吻的天花乱坠,她抬眸望着慕昭:“所以你要以身相许?用来赔偿我的损失?” 两个接连的疑问句问起,慕昭顿时有些吃不消了,方才下午他的确有些把持不住,若不是她提醒,他们怕是要成为真正的夫妻。 此时他吻她,心头完全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不过是想将方才那个那个吻重新补上罢了,如今听她说起,他有些发愣。 慕昭重新把目光移到沈南雁身上,望着她,见她脸上除了稍许微红之外,并没有所谓的抵触情绪。 心中有一处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碰到,慕昭抬眸深情地望着面前清冷绝色的女子,眼眸里像是落入了星辉,眸光动人。 “雁雁,我此生绝不负你!” 第八十九章 底线 红樱端来晚膳时带着满脸愁容与着急:“小姐,边关出事了。” 沈南雁眼角一跳,她就知道宋珩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放过沈府。正准备问话时,手心一阵暖意袭来,慕昭拉住她的手询问红樱:“出了何事?” “听回来的人禀报,如今我方的军队迟迟不去支援,双方僵持不下,将军又身患旧疾,若是朝廷再不派兵前往支援,情况怕是不容乐观,将军怕是要以身殉国了………”后面的话红樱几乎快说不下去了。沈拓为人正直无私,待人历来宽厚,对待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从来没见过他责骂过谁,如今听他危在旦夕难免有些动容。 “哥哥他们知道了吗?”沈南雁听完开口道。在皇宫之中听玉妃提及过她爹的事,本以为上次她自刎后,宋珩会放过沈家,没想到竟是痴人说梦。 “少爷与夫人如今在大厅商量对策,只是………”红樱望着沈南雁欲言又止。 沈南雁了然,她娘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事,徒增烦恼。今日红樱所说之事怕是也是自己听说,她哥哥与娘不打算告诉她。 “我们不能让岳父处于危险之中。”慕昭在一旁开口。 沈南雁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即使她娘不想让她知道,为人子女又怎么可能放任亲人受到伤害,自己一人安稳度日。 救是一定要救的,但她不可能在进宫找宋珩,只有另想对策了。 来到前厅,见他们来了,沈母忙抹去眼角的泪水,硬生生挤出一点笑意:“你们怎么来了?”这会子不是应该在楠苑吃饭吗。 沈南雁走到沈母面前,拉着母亲的手,安慰道:“娘,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慕昭也在一旁安慰道:“岳父大人英勇善战,这次一定能够逢凶化吉。” 听完他们的话,知道他们已经知晓,沈母眼中的哀愁多了几分,转身用眼睛狠狠盯了沈谨好几眼:“不是让你不要告诉你妹妹,你倒好转头就告诉她了。” 突然被点到,沈谨无奈的耸耸肩:“娘,这次真不是我。”话一说完他恨不得咬断他的舌头,这次不是他,意思是他以前说过。 沈母冷哼一声:“下次再收拾你。” 教训完沈谨后,沈母望向沈南雁他们劝道:“你与归时就在府里住下,你爹的事你们先别管了。” 沈南雁既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拒绝:“娘,如今爹的安危最重要,我们先商量对策。” 见沈南雁执意如此,沈母叹了口气:“好吧。” “当下的局势大梁以二十五万对战北齐五十万雄兵,爹又有旧疾在身不能操劳,如今当务之急需得让皇上同意派兵。”沈谨陈诉利弊,缓缓道出当前的形势。 “是啊!如今的局势无异于以卵击石。当日你爹带领新兵前往边关,跟随你爹多年的老兵留在京都,如今要让皇上放心派出留在京都的老兵,怕是一件难事!”沈母虽微一介妇人,常年跟随沈父驻守边关,朝中的局势大致也能摸清许多。 慕昭眉头紧蹙,若有所思地开口:“若是朝廷不派兵前往支援,边关一旦沦陷,不止岳父大人,就连大梁也要沦陷,皇上如今还按兵不动,怕是另有所图。” 就怕宋珩拿天下安危,拿整个国家做赌注,去换沈南雁。 早在宋珩将他放走,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宋珩恨他入骨,绝不可能放过他,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与她在一起。 如今沈父的消息传来,他突然有些明白宋珩为何要这样做,放过他是假,想将他调往边关是真。 沈父如此被困僵局,朝中若要派兵支援,宋珩定会找一个放心的人,这个人不可能是沈家人,然而沈家人绝不可能放心将沈拓的安危交到朝中任意一个官员手中。 此时,领兵前往支援的人要么是他,或是沈谨,绝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如今宋珩设了一个局,让他们往里面钻。可他们却不得不钻,此事关乎沈父的性命,若是不按宋珩所想的那般做,保不齐宋珩不会为了沈南雁对付沈家。 慕昭一开口提醒了众人,仔细深思发觉此事不简单。沈谨沉吟片刻:“归时的话不错,我们需得从长计划。” ………… 玉妃带着一身水汽从浴池里站了起来,拿起桐希递上的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热气像白雾遮挡住桐希的视线,隐隐约约看不清玉妃的脸,芊芊十指从架上拿起玉扇轻轻扇了扇,待水汽飘散了些,桐希终于看清了那嫣红的绝色容颜。 “小姐,消息传到沈家了。” 玉妃披上衣服之后倏地走到榻上坐下,漆黑水润的眼眸明亮如星,闪烁着淡淡的喜悦。 手指上丹蔻的清香夹着水汽扑面而来传入玉妃的鼻中,她似笑非笑地捻了捻手指:“鱼已上钩,钓鱼的人静心等待就是了。” 桐希:“小姐,我不懂,你不辞辛苦布下此局的意义在何处?”难道单单只是为了教训沈谨一下吗? 沈谨与玉妃的往事她清楚,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值得她家小姐专门布下此局。 “凡是有因必会有果,他自己种下的因,这个果需得由他自己来受。”玉妃神色渐冷,眼里的戾气泄露出来。 任谁在这里,都不会怀疑玉妃的狠辣,桐希突然有些心疼起沈谨来,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对当年那件事至今还耿耿于怀。对待沈谨,自然也不可能有好脸色。 “罢了,今日皇上翻了我的牌子,你下去准备着吧。” ……… 一只大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撑在榻上。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一直围绕在身上,玉妃轻轻闭上双眸静那一刻的到来。 不得不说,宋珩身上的龙涎香气息真的很好闻,清冽而且安心。她还在神游天际时,接下来宋珩的动作让她不得不收回她方才说的话。 安心?好闻?怕是她的错觉吧。 宋珩已经及冠,却与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没什么不同,平日里虽然对她提不起什么兴趣,床笫之间却恨不得把她吃干抹净,一点也不温柔。 今日在这事上甚至比以往更甚,反反复复几次之后,玉妃发觉自己的意识混乱了起来,在意识混沌前听到的一句话便是“沈南雁!” 方才还处于混沌的她脑中瞬间清醒,紧紧地拥住宋珩精瘦的后背,恨不得将他融入骨血,突然笑了起来:“皇上真是狠心呐,怀里抱着臣妾,嘴里还唤着慕夫人的闺名。” 宋珩冷冷望着她,方才做了最亲密的事,如今眼里却无半分情意:“你这么聪明,莫非看不出朕的意图?” “所以皇上才在床笫之间故意说出慕夫人的名字,把臣妾的自尊心狠狠踩在脚下吗?”玉妃冷静道。 宋珩真是好样的,知道她生来骄傲,绝不容他人践踏她的自尊,他还偏在此刻说起沈南雁的名字。 怀里抱着自己,脑中想着别的女人。这件事换谁都不好受,玉妃硬生生将心中的怒意忍住,突然轻笑起来。 底下的人突然笑了起来,侧脸的颤动让宋珩的身子有些微微颤动。 “你笑什么?” “臣妾笑什么皇上难道不知道?皇上查到是臣妾将此事告诉沈小姐,为了报复臣妾,用这种方式侮辱臣妾,臣妾受着就是。”这个时候,她故意的朝着宋珩的耳边喷了一口热乎乎的气,有些不屑道:“可皇上又比臣妾好到哪里去呢?沈南雁不喜欢你,不爱你,甚至连一个正眼也不愿意瞧你,皇上也只能在臣妾这里发发火了,你在喜欢她又如何呢?最后和你行鱼水之欢的还不是臣妾吗?” 见宋珩满脸怒意,血红的双眼瞪着自己,恨不得活剥生吞了她,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准备彻底将他惹怒:“哎,慕夫人和慕公子也回去了好几日了,此时怕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了吧。” 此话一出,宋珩彻底怒了,呼吸急促,忽然从她的身上直起身子,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双眼气得通红,暧昧旖旎的室内,宋珩周身杀气四溢。 被掐住脖子,玉妃没有一点惊慌,一字一顿道:“皇上……你敢……杀了臣妾吗?咳…咳……咳!” 她爹是丞相,宋珩对她们李家可以说是又仰仗又忌惮,他常年宠爱她以此来达到稳定朝中局势的目的,不到万不得已宋珩不会杀她,也不敢杀她。 本就没打算真正掐死她,宋珩松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被掐住让她缺氧严重,宋珩一松手她狠狠地呼吸几口空气,缓了缓,心中暗骂宋珩不是人。 方才床笫之间是如何的欲求不满,如今倒好完事之后翻脸不认人,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皇上,你敢杀了臣妾吗?”玉妃直直地盯着宋珩,神色冷静地问道。 宋珩的确不敢杀了她,可若是真正把他惹怒了,他也未尝不敢。她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试探宋珩的底线罢了。 第九十章 昔日恋人 她故意激怒宋珩,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想看宋珩到底会不会因为气愤而杀了她,若是将她杀了那就说明沈南雁是宋珩的底线,他为了沈南雁可以失去理智,不顾他的皇权富贵,不要江山只爱美人。 玉妃一直等待着宋珩的反应,没想到宋珩让她失望了,他只是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光着身子起身捡起地上的衣物出了寝殿。 桐希一进寝殿,见坐在床榻上直笑的玉妃,有些瘆得慌。 玉妃见桐希匆忙跑进来,讥笑道:“担心什么?难不成怕我因为宋珩伤心难过不成?” 你确定不会,你又不爱他。桐希暗暗想到,冷静下来之后细细思考好像的确是这样。 她家小姐是皇上为了平衡朝中局势才纳进后宫的,本就对皇上不上心,又岂会因为皇上深夜离开而伤心痛苦呢。 “皇上摆驾去了兰妃宫中。”桐希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告诉玉妃这件事,如今她们与兰妃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平日里不对盘,此时皇上翻了她家小姐的牌子又去了兰妃的宫中,这不是明摆着打她家小姐的脸吗,说兰妃比她家小姐得宠。 皇上放着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不要,偏偏喜欢容貌平凡的兰妃。 听完此话,玉妃也不恼怒,笑着捡起了地上的外套,翻开给自己披上:“兰妃不是一直想要皇上的宠爱吗?如今她正好可以如愿了。只是不知为人替身受到的宠爱她如今是否好能笑着受着呢?” 宋珩这个人为人狠辣绝情,偏执残暴,沈南雁被他看上真是倒了血霉了。看着有多深情,多喜欢沈南雁,把酷似沈南雁的兰妃放在身边宠爱了这么久,看似深情,一旦触及到他的利益,他还不是会将她弃之敝履。不痛下杀手就已经很好了,怎么敢奢求九五之尊的爱呢。 方才她故意提及沈南雁与慕昭,想要激怒宋珩,而他不仅没有被她激怒,转身去寻替身去了。 这到底是该说他狠心还是深情呐。 宋珩怒气冲冲地离开玉妃宫中,摆驾去了兰妃宫中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如此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是翻了玉妃的牌子,深夜临时离开的。 宫人们皆唏嘘不已,都叹玉妃如今是彻底的失宠了,还受到了这等奇耻大辱。然大多数人对兰妃可谓是艳羡不已,容貌才华家世再好有什么用,皇上偏生不喜欢这款,偏生喜欢兰妃那样善解人意的。如今入了皇宫能挽住皇上的心才是主要的,哪还管你是什么丞相的女儿,御史大夫的女儿。 从前玉妃没失宠前,大多人对她是多么的羡慕,恨不得重新投过胎,选择一个好的出身,好的样貌。而相貌平平的兰妃在得圣宠,再与玉妃平分秋色又如何?在玉妃面前还不是东施遇上西施,里外不是人,最终只能闹出东施效颦的笑话。如今失宠了众人踩低捧高起来,又开始羡慕起兰妃起来。 皇宫里的风向转变,桐希将这些说给玉妃时,玉妃冷得当个笑话听,听完之后转头就忘也不在意。 倒是众人口中艳羡的兰妃在宋珩第二日离开之后,恨不得撕烂床榻上淡蓝色的被褥。 淡的发白,给人宁静的颜色在她此刻看来越看越刺眼,从始至终她都不喜欢淡蓝,也不喜欢善解人意这个性格。 是她,喜欢淡蓝色的人是沈南雁,希望她温柔体贴的人是宋珩。因为他喜欢,所以她做了这么久的解语花。 一切都是因为沈南雁,她被蒙在鼓里做了这么久的替身,到如今还要因为她才能得到宋珩的宠幸。 皇宫里的人都羡慕她,羡慕她长久以来受到宋珩的宠爱,羡慕她明明身份低微,样貌平庸却胜出玉妃。 可天知道她有多么反感这份宠爱,多么厌恶宋珩每次看她的眼神。 他喜欢的仅仅只是一副皮囊,可皮囊也只是酷似几分,眉眼处与那位有几分相似,足以让宋珩给了她这么多宠爱,不知若是那位进宫了又该是何等的宠爱。 此事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宫外自然也有所耳闻。当沈家人听闻这件事时,彼时他们正在用饭。 “昨日晚间,皇上翻了玉妃的牌子之后,深夜又去了兰妃宫里。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整个皇宫都传遍了,今日早朝丞相多次给皇上没脸面,闹得很不愉快。”与沈父交好的卫大人想到这事,在席间突然提及道。 慕昭与沈南雁脸上没有任何神色起伏,权当一个话本故事听,并没有因为当事人是宋珩而有什么反应。 话一说完,一声“哐”的声音传来,席间上的众人把目光皆投向声音发出者。 只见沈谨脸上神色不明,手上的筷子掉落在地上还未察觉,愣愣地坐在那里。 “阿词,你去帮哥哥拿双筷子来吧。”沈南雁开口吩咐道。怕沈谨一时做出不妥的举动,故意让阿词去拿,好提醒他此时阿词也在这里。 “好。”阿词走前还望向一眼,见到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神情,转身泪流满面。 因为她背对着众人,并未有一个人发觉到她此刻的异常。 不用感受,阿词也知道此刻她的眼泪珠子如同细雨一般一串一串的往下掉,不发出一点声音。 也许此刻才是真正做到有声胜无声了吧。她暗暗想道。 不提及才是真正的好吗?不提及就不会想起念起吗?她看未必,不愿轻易提及不是不愿,而是刻骨铭心到引入骨子里的爱意,又怎敢轻易公布于人前,让旁人知晓呢。 一听到昔日恋人的消息,他没有淡笑而过,也没有故作镇定,甚至也没有强颜欢笑,他用最残忍的形式活生生将他心生的情意不小心展露于人前,甚至她的面前。 若不是爱得入骨,又怎会在听到那人消息后,担心得手中的筷子落下还浑然不知。若不是爱得深沉,又怎么对曾经的事三缄其口,不愿提及。 她的少爷,心里始终有人,可那个人却不是她。 昔日曾经之种种,难道真的难以忘却放下吗? 阿词走后,沈南雁暗中扯了扯沈谨的衣袖,让他注意自己的行为。 早在沈南雁开口后沈谨已经反应过来,此时沈南雁又一次提醒她,他回给她一个笑容让她放心。 沈南雁看着沈谨,见他如今神情怕是此刻他还在替玉妃担忧,一时有些心累。她的傻哥哥,他如今的行为让他如何安心下来,明明已经有了阿词,偏生还要记挂着玉妃。 真不知道到底该说他哥哥深情还是绝情。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虽然支持他哥哥与阿词在一块,可瞧着她哥哥如今的所作所为来看,她又怕阿词受到伤害。 沈谨筷子忽然落地如同一个小插曲,众人也没留意。就算他们根据沈谨的反应,猜到了又如何?这种小事不足挂齿,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 “卫大人,我家将军的事还劳烦你多多留意一下了。”沈母对着卫大人拜托道。 卫大人连忙摆摆手:“沈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与沈拓兄相识多年,举手之劳我又怎敢邀功自居呢?” 慕昭在一旁温润开口:“卫大人自谦了,岳父大人这事的确需得仰仗卫大人你了。” “哪敢!哪敢!”卫大人连说两声之后,起身准备告辞了。 沈母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若得空,卫大人常来沈府坐坐。” 卫大人点了点头客气道:“沈夫人盛情相邀,卫某改日定当拜访。” 临走时,沈母吩咐沈谨让他送送卫大人,慕昭连忙起身道:“岳母大人,小婿去送卫大人出门。” 卫大人来沈府做客,本该是让沈家当家人或是男丁送客至门外,沈母作为妇道人家,亲自去送卫大人出门不妥,本想让沈谨去送。 可瞧着沈谨此刻的状态,怕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格她知道,平日里看着不靠谱又不正经的样子,实则的确不太靠谱。 一旦遇到感情的事,都会让他大受影响,无论事情重要与否,脑袋里仿佛糊了一层浆,全然不顾事情的重要性,不顾大局。 如今慕昭亲自开口说要送卫大人出去,真可谓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毕竟不是自己所生,凡事不可能让慕昭去做,饶是她这个女婿再好,好到她恨不得认他做干儿子又如何,她还是不可能使唤他。 慕昭送卫大人出门之后,沈母再一次狠狠刮了沈谨一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何时才能像归时那样稳重一点,成熟一点,也好让你爹娘,你妹妹少操一点心。” 方才因为玉妃之事还有些情绪低落的沈谨,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抬起头来撇嘴道:“什么叫像归时那样?若是我想他那样成熟稳重,妹妹怕是都不愿嫁人,如今仍然待在沈府了。” 越说越不像话,沈母懒得和他扯,对着前厅的人使了个眼色,屋内除了沈南雁,沈谨,红樱就没有其他人了。 “红樱,你也先出去吧,出去时记得把门带上。”沈母带着红樱吩咐道。 第九十一章 月色 心中虽然千般好奇,万般疑惑,红樱还是压住了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带上门出了屋子。 眼见屋内的人都走光了,沈谨抬眼望着沈母不解道:“娘,这是?” “傻小子,除了你的事之外,难不成还是你妹妹。”沈母望沈谨肩头大力一拍,接着道:“你说吧,你和李家那丫头曾经是不是在一起过?” 沈谨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娘,你怎么知道?” “就你今日那表现,不是摆明了要让旁人知晓吗?一听到李家那丫头的消息急得跟什么似的,她作为后宫娘娘失宠了,干你何事?你倒好,急得筷子都扔掉了,深恐旁人不知道你曾经喜欢过她。”沈母虽然嘴上骂着沈谨,心里对他的心疼没没少。 见沈母唤玉妃为李家那丫头,并未直呼玉妃,沈南雁讶然,“娘,你很久以前就知道哥哥与玉妃的事了?”不然她实在想不出她娘为何拿这样亲近的称呼唤玉妃。 见她问起,沈母也不打算继续瞒着这件事,点了点头承认:“不错,不止我,就连你爹也知道此事。你哥一天没个正形,每日见了何人,干了何事怎么可能瞒过你爹。当时你哥与李家丫头的事我和你爹不但知晓,心中也是赞同他们来往的。” 沈谨眼里有光彩闪过,奈何只是转瞬即逝。如今听她娘亲口提及他们是赞同他们之间的事,他心中难以言说的情绪涌现出来,似喜悦,似慰然。转念一想两人如今已经分道扬镳,心中苦涩难平,蔓延到了胸口。 沈南雁看着沈谨转喜为悲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转头继续问道:“娘向来不轻易接受别人,怎么在此事上支持他们?” “曾经那丫头来找过娘,言语举止大方文雅,模样生得也不错,娘对她的印象不错。”沈母回忆着曾经的往事,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日的情景。 明眸皓齿的姑娘舍下一身的傲气,亲自来到她面前又是送礼又是端茶倒水,大方道出他们的事:“沈夫人,我和沈谨一见钟情,彼此两心相悦,还望夫人不要顾及两家之间的龌龊,能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那姑娘求到她面前来让她给她一个机会,她立在厅堂上首,语气客气有礼:“李姑娘,你们之间如何我不会干预,但若是有一天你们两人要成亲,这就不是小事了,我和他爹不会坐视不管。” 当日的她不知何故,说出了那般违心的话,如今主要一想起那件事,心中后悔的不行。 后来玉妃也来过几次,在她面前不是端茶就是倒水,偶尔还会献上自己亲手做的糕点让她品尝。 若是作为儿媳,玉妃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人选了,就在她要开口同意他们两人之事时,他们分开了,从此以后旧梦一场,两两相忘,不再提及。 既然两人情断痴绝,后来她索性不再提及此事,将往事埋葬于过往。 见沈谨满脸放不下的模样,沈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劝慰道:“我的儿啊,你与她今生已经缘尽于此,何不忘掉过去,珍惜眼前人?阿词那丫头单纯善良,待你的心不比李家丫头差,你要是不好好珍惜,不止你宋叔饶不了你,我和你妹妹也是一样的。” 沈母何时对他说过这般话,这话如同警钟狠狠撞击了沈谨的心灵,他低下头思考片刻后又重新抬起头来,无奈苦笑:“娘的话孩儿又怎会不知?奈何我与她曾经那段过往太过美好,如今就算想放下也放不下。” 他试过了,强迫自己讲他们的过往与她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掉,心中在如何想,行动上却由不得自己。 每一次宴会上,他的目光没有一次望向她,也没有一刻为她停留片刻,可再他的心底甚至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仍旧还是她的倩影。 他不喜欢阿词吗?不在意阿词吗?他是喜欢的,不然阿词与他冷战的时候他的心就不会那么痛了,可对于她,他又忘不了,无法把她当做陌生人对待。 甚至一听到她的消息,他会忍不住去关注她在皇宫生活的好不好,每一次转身离去之时,那些画面总会不由自主浮现再脑海。 “阿词是个好姑娘,你若放不下就不要去招惹她。”沈母拍了拍沈谨严肃道。 沈南雁在一旁也应和道:“娘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才说完这句话后,红樱就在外面敲门:“小姐,姑爷送卫大人回来了,如今在外头等你。” 晚饭吃的差不多了,听到慕昭回来,沈南雁也不打算多留,起身告别沈母他们:“娘,我与归时就先回屋了。” 沈母嘱咐了几句:“快去吧,别让他久等了,我看他放才没有用多少,你回去命人送点夜宵去你院子。” “知道了,娘。”沈南雁起身离开了前厅,往外头走去。 月繁星未稀,零零碎碎的点点星子一闪一闪地挂在月色皎洁的苍穹之中。 月光清凉,屋外被其照得极亮,在其月色下一切漆黑的景物建筑无处遁形,全都显现了出来。 皎洁柔和的光茫笼罩着院子里,也悉数洒在了白衣男子身上,身形单薄得让人心疼,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的衣袖与衣带被微风微微扬起,月光洒在青峰琼鼻上,如玉的样貌衬得更为生动几分。 站立于月光之下,他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 沈南雁刚出屋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她停在原地,抿着唇望着对面的人,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前方的人似有察觉般,转过身来见她立在原地,眼眸深深地望着她,黑玉般的眼睛散发着浓浓的暖意,颜色极淡的双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温柔如流水,美的让人惊心。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交汇对视,良久之后,慕昭抬起脚准备向她走来时,她笑着开口: “你就站在原处,这一次换我走向你。” 话音刚落,原本静悄悄的院子,虫鸣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里朦胧月色下的氛围,惹得沈南雁与慕昭相视而笑,不知该笑还是还哭。 虫鸣声惊醒了树上休息的鸟儿,许是被这月色所吸引,鸟儿们纷纷展开翅膀扑棱棱的飞走了。 此刻院子里除了屏住呼吸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的丫鬟院卫外,半点声音也没留下。 她抬脚朝月光下的白衣男子缓缓走去,走到他面前,眼眸带着光彩,如星河滚烫,映入慕昭的心中:“慕公子,久等了。!” 慕昭笑了笑,很自然地牵起沈南雁的手:“月色朦胧,遮住了我对你的爱意,我不怪你,我怪这月色朦胧。” 还是头一次听到慕昭说说这话,她不由噗嗤笑出来声:“慕公子好口才!如今也学哥哥油嘴滑舌了?” 在她浅笑间,慕昭早已附在她耳旁轻声道出一句话,惹得沈南雁不得不收回取笑的话,嗔道:“好了,该回去了。” 见她满脸通红,慕昭轻笑,牵着她的手并肩走出了院子。 今夜的风不大,夹杂着冰冷与冷意,轻风透过她的衣裳一阵拂过,惹得她背后一阵凉意,沈南雁本能的把头往慕昭怀里缩了缩。 她能清晰地感觉他的温度和心跳,胸膛里的心跳得飞快,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一般。 曾在话本子上看过,如何判断一个人爱你与否,关键是看他眼里会不会你的存在,见到你是否会发光发亮。亦或是靠近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声。 只要你一靠近,就连心跳就会狂跳不止的人,心中又怎会没有你呢?如今她算是真真切切感受他对自己的爱有多么的炽热了。 “冷?”慕昭开口问道,开口说话时她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颤动。 “慕公子怕是比我更冷。”沈南雁笑着往他怀里钻了钻,不肯在走了。 她的确很冷,却不肯轻易承认。想让慕昭自己揣摩她,看他打算如何做。 两人心意相通,成亲也有些日子了。与没成亲前客气有礼不同,成亲之后她与他算是过了几日蜜里调油的日子,如今她在私下总爱慕公子慕公子唤他,看着他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几日他们过的日子平淡如水,因为有彼此的陪伴,每一天又新奇满足。 她只是随口一说,想逗一逗他罢了,原以为他会脱下自己的衣裳坡上她身上,或是笑着看她在那里闹。 腰际一道力度传来,沈南雁回过神来不由惊呼一声,慕昭一手搂住她的脖子,蹲下身子,另一手兜住她的膝弯,将她轻轻松松的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嘛?”沈南雁惊得嗓音都变了。 “娘子不是嫌冷不想走了吗?为夫抱着娘子回屋就是了。”慕昭无奈地耸耸肩,一脸无辜道。 她再冷也不需要他这样抱着她啊,再说整个沈府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么多,他如今这样抱着她,第二日整个沈府的人岂不是都知道了。 第九十二章 不爱 见温润如玉的脸上一脸无辜的表情,她突然有些快不认识面前这个玉树兰芝的俊雅男子了,平日里的温润如玉去哪里了? 好在下一刻慕昭温润的声音响起,拉回了神游的她:“我往漆黑偏僻的小路走,没人看得见。” 许是平日里给她留下的都是温润如玉的形象,听完他的话她点了点头,姑且放心下来。 小路偏僻漆黑,没人会经过那里。 要走一段路才到小路,她脸皮薄,他才抱着她走了一段路,她脸臊得有些微红,怕行人见到她的脸认出自己,遂将自己的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作为她的夫君,怀里会抱着其他女人毫无顾忌地在沈府里走?他怀里抱的除了她还会有何人? 慕昭盯着沈南雁的举动,嘴角微动轻笑出声。怕把她摔着,他很快止住了笑意。 慕昭的轻笑她并没有听到,早在慕昭将她抱起来那一刻,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颤动起来,在这安静清冷的月色下,清晰而有力,无力招架。与她方才听到他的心跳一般无二。 她说不好被慕昭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她与他心灵相契,光是传信就有一百来封,中间又经历了种种事情,个中的情意与救赎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言透的,他给她的信任感和陪伴感早已不可替代。 这些年她用冰冷筑起一道墙,隔绝外来的一切关心。因为她没有心,没有共情能力,身边的家人朋友也要深受其害,虽然他们没有说什么,不知何故在她的潜意识深处,她似乎能察觉到一二。 内心深处的那道疤痕,让她此后更加不敢亲近别人,而慕昭的出现乱了她的心,更是乱了她的情。因为他,她想当个正常人,想体会常人的感情,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佛教云:“人生八苦,曰: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爱恨嗔痴也罢,求不得也罢,她的生命里有他,她甘愿受这苦楚。 他是真正给她救赎的人,是让她肝肠寸断的人,对她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想到这,沈南雁心中的担忧少了不少,“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嗯?”怀中的人忽然开口,慕昭挑了挑眉,微讶。 “你不在的几个月,我在皇宫。”她缓缓开口,抱着慕昭的手松了几分,怕他介意这件事。 他们彼此间心意相通,本不会有任何隔阂,奈何得到的东西越多,越害怕失去,她说出这件事后心里没底,她怕他介意这件事,介意她与宋珩待在一处。 空气瞬间一滞,半晌没人说话。连呼吸声轻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她的心一沉,抱着慕昭的手松开垂了下来,他是介意的吧。这也不能怪他,本就是她的错,就算她与宋珩没什么,毕竟待在一处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释怀。 就在她浑身冰冷时,慕昭腾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声音从朦胧处传来,带着不真实的感觉。 他轻启淡唇,声音闷闷的:“雁雁,我一直在等你提及此事。”停顿了一下,有些懊恼地开口:”可是你不信我,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有告诉我。” 这些日子以来,他常常在想是不是他给她的安全感不够多,让她凡事都要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连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不愿意让他与她一起面对,分担。 ”我怕你介意!”慕昭低落的神情,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心里不禁闪过疑惑,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吗?他方才不说话起得不是她进了皇宫,而是她没有讲这件事告诉他吗?她应该早点告诉他吗?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心爱的女子到如今还不清楚他的心意,还在担心他会为了这些事生气,慕昭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了下来。怕她摔着,待她站稳之后他才松开了手。 方才她说那件事时他都没有将自己放下,如今突然把她放下,她抬眸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他对上她的眸子,深情地望着她,秋水泛起淡淡涟漪,温柔的不像话。 他道:“我从未介意过你进宫求宋珩,傻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该为了我委屈自己。” 沈南雁道:“我不委屈。” 慕昭叹了口气,轻轻抚上了她脖颈上的疤痕,心疼得发痛,轻声责备道:”下次不准再伤害自己,哪怕有一天我死在你面前,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伤害自己。” 她这一生活着的全是因为他,他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若他离开,那她还有什么意义与勇气继续活着? “这一点我不能答应你。”她望着慕昭很果断的拒绝:“你若离开我,我就来陪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有时候一同赴死或许并不是永远在一起,而是永不相见。 慕昭无奈苦笑,任涩意涌上心头:“雁雁,不能和你相守这并不让我恐惧,我害怕的是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不再爱我。” 若是有一天她亲口告诉他,她不在爱她,他可能要疯。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爱的只是你,只可能是你,只会是你,除了你,你还要我爱谁?”沈南雁很认真地回答慕昭的问题,想让他安心。 沈南雁的话如同一个定心丸,最后的一丝担心也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消失得荡然无存。 “如此,今日我便能睡个好觉了。” 天色暗淡无光之处,月色清冷朦胧,照射在树下两道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影。 ………… 待阿词去后厨拿筷子到前厅时,饭桌上除了沈谨早就没有其他人,阿词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位置,暗暗盘算了时间,她离开不过一阵,就算中途停留了一阵也不可能一回来人都走光了。 依旧坐在位置上想事情的沈谨听到动静,一抬头见是阿词,朝她招了招手:阿词,过来我这里。” 放才出去哭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压下的苦涩、绝望甚至悲伤被此刻他的短短一句话,猝然打碎,各类情绪又涌上来了心头。 从他平日里的种种举动来看,不难猜出他心里另有他人,那人甚至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自己连比的资格都没有。巨大的落差感重重的压在她的肩头上,让她快喘不过气来。 明明被辜负的人是她,可她却没有勇气跑到他面前大声质问他,既然心里有人,为何又要来招惹她?招惹她后为何心里又放不下其他人?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是她要喜欢他的,是她要动心的,是她贪念他的温暖,妄图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如今她又有何脸面去质问他这件事呢? “小姐夫人他们呢?怎么全走了。”阿词走到沈谨面前,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站定问道。 看着阿词忽然离自己这么远,心里某个地方慌了起来,沈谨伸手把阿词拉到自己身旁,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离我这么远干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不是要用饭吗?我怕离你太近挡住了你的光线。”阿词轻声开口回答。 沈谨拿眼睛仔细观察阿词,见她如往常一般,脸上无多余的表情,放下心来:“傻丫头,都这么晚了我还吃什么。” 阿词道:“你吃饱了吗?今晚我看你没用多少?” 沈谨站起身拉着阿词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你不是也没吃吗?府里的菜都凉了,我带你去外面吃。”沈府里的众人虽然知道他与阿词的事,但阿词毕竟没有嫁给他,不可能让她如今就坐下来与他们同席吃饭。 虽然沈府历来没有主子先用完后,下人才可以吃饭,但一般情况都是先准备府中主子的吃食,待他们用完后他们才准备自己的。 阿词还没反应过来时,沈谨就已经拉着他出了沈府。 “老板,来两碗馄饨。”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沈谨拉着阿词找到一个干净的摊子坐下,轻车熟路地冲着里头的老板喊道。 馄饨摊子老板是个白白净净的中年男人,见有人在喊忙推了推身旁站着的老板娘:“你去给他们弄两碗馄饨。” 被推出来的老板娘狠狠刮了老板一眼,脸上重新堆满笑意:“哎,来了!来了!两位客官稍等,馄饨马上就来。” 摊子里面支着一口大锅,热腾腾的热水直冒着水汽。水汽朦胧的绕在狭小的空间里,老板娘的额头上不禁冒出阵阵虚汗。 她拿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冲着里头假寐的老板喊道:“快出来把馄饨端出去。” 话是这样说,锅里白花花的馄饨还在热水中不停翻滚着,旁边的小碗亮堂得发光。 听到话后,老板纹丝不动,丝毫不见起身的动作。 男人的这一行为彻底把老板娘喷的毛都炸了起来。她放下帕子,怒气冲冲地朝角落里的男人走去。 第九十三章 喜欢 沈谨坐在外面,将屋里的一切动静看在眼里,忍不住挑了挑眉,压下了心中想开口的欲望。 背后不语他人是非,如今他们在人家的摊子上,更是不好议论人家。 最后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老板就被老板娘推推搡搡出来端馄饨了。 常年在街边做生意人,动作很麻利,没过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 在老板找零钱的空隙间,沈谨开口:“老板,你对你妹子真是不错啊。” 这话开得尴尬,老板找钱的动作僵硬了一秒,尴尬道:“公子认错人了,那是我家夫人。” 哪有客人一见到身旁女人也不问问身份,就说是人家的妹妹,再说他妹子如今这年纪早就嫁人,儿孙绕膝,哪会和娘家哥哥出来摆摊。 “是吗?兴许是我记错了,年少时曾与友人来这里吃过几次馄饨,当日你身旁站着的人还是如今这位呢。”沈谨丝毫没有认错人的尴尬,自顾自说了起来。 若是方才是有些尴尬,那此刻是尴尬到了极致。 老板盯着沈谨好半天没有说话,接着才道:“那位是我的发妻,我与她已经和离好几年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私心在作怪,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曾经那段琴瑟和鸣,同甘共苦的日子与如今的日子比起来真可谓天壤之别,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了些,好在夫妻之间相互信任恩爱每一天过得都是舒坦日子,如今生活好了,他与她早已分道扬镳,从此不见。 是他亲自背叛了他们自己的婚姻,如今闹得夫妻不睦,争吵不休的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 沈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还不快进来!”摊子里老板娘的声音再次传来,在催老板进去。 “两位客官慢用,我先进去了。”说完这句话后,老板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摊子。 阿词咬了一口馄饨,看着老板渐行渐远的背影,压低声音开口道:“少爷方才是故意问起的吧。” 沈谨收回视线,轻笑一声,“很明显吗?” 他做的有这么明显吗?他见那个老板与老板娘一直吵架,不过试他一试,见他对曾经的老板娘的何种态度罢了。 “嗯。”阿词垂眸一本正经的回答,复又抬起头来,“少爷若是那老板,可会后悔抛弃曾经与自己同甘共苦的人,选择他人?” 沈谨道:“会啊?为何不后悔?昔日老板与从前的老板娘何等恩爱,哪会像现在这般争吵不休,若是我如今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完全没思考阿词问他这句话的意图,也忘记今日他还因为听到玉妃是事摔掉了筷子。 阿词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来,“少爷,其实还有第二种选择。” “第二种选择?”沈谨放下瓷碗,有些好奇地望着阿词。 阿词缓缓道:“既然往事已曾过往,不可挽回,何不抓住当下,与老板娘好好过几日。” 沈谨听完没有反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他脸上的神情却不是赞同的表情。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埋头吃着碗里的馄饨,一时无话。 吃完夜宵,两人并肩走在繁华拥挤的大街上,任凭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阿词,我想娶你了。”两人走出大街好一段路,身旁的沈谨没有一点前奏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顿时阿词惊得睁大了双眼,脑袋一时有些混乱,猛然一抬头,见看见沈谨玉树兰芝的俊脸,脸上满是正经的神色。 他为何突然说想要娶她?昨日明日,哪怕是日后都行,为何偏偏是今日?今日听说了玉妃的事后,他发现自己不能忘掉对她的情意,才说想娶她的吗?为了掩饰他的情意吗? 他不爱她,却要娶她,是因为玉妃吗? 就在她感觉到心如冰坠不断往下垂落,胡思乱想之际,沈谨敲了敲她的头让她不得不回过神来,笑道:“愣着干嘛?你还没有给我答复呢?!” 沈家的基因一向很好,她与她家小姐一同长大,每日相处着,对貌若天仙的容貌已经免疫,同为沈家人的沈谨样貌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从小看惯了好的皮囊,对样貌已经麻木的她,见到此刻的沈谨,忍不住被俊熙般的外貌给惊艳。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她恰恰相反,爱上他,是因为他这个人。后面的每一次心动却是垂涎他的美色。 “你会一直爱我吗?”阿词抬眸看着沈谨,眼里闪着希冀。 罢了,她输了,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输得一败涂地。 他真心喜欢她也好,假意喜欢也罢,重点是她能和他一直一起,足矣! “当然。阿词,我喜欢你的心不假。”沈谨深情款款道。 “宋词亦是如此!”阿词脸上扬起一抹笑颜,难得一见认真的神色。 心里却在流泪:为什么不是爱呢? 见阿词一脸郑重的模样,沈谨戳了一下她的脸,笑问:“这么正经干甚!” 心里却在暗暗回想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回答,他说他喜欢阿词不假,是喜欢而并非爱。无论如何说服自己,他始终无法轻易割舍掉曾经的那段情,自然他也无法亲口对阿词说出爱这个字。 爱这个字太过沉重,阿词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 他还在这里回想,以为阿词没有察觉到他话语中的不同时,却不知道阿词因为他一个逃避的回答,黯然神伤良久。 最后,沈谨以一句“如今爹还在边关,等他回来我们就成亲”结束了话题。 商讨完这件事后,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两手相握,内心却各有心事。 ………… 大周 “你说什么?你要去大梁?”李修转身看向黑衣男子,满脸不可置信。 对于李修如此大的反应,黑衣男子不为所动:“有事,大梁一行不可避免。” 见冰冷的男子今日难得解释了一番,就算心中在如何的不乐意与不可思议,也强压下自己的情绪,开口询问道:“若你想去,我多派几个人护送你去,也不差这几天。” 黑衣男子平日性子虽然冷了些,但有经世致用之才,武功也算高强,光是文采与治国的才能这一点足以与朝中丞相媲美,他如何能让这种不可多得的人才离去。 光凭才能或许不是关键的要素,更重要的是黑衣男子性子太过冰冷,无心无情,就连欲望也没有,这种人不是更好掌握吗。 “不用!”黑衣男子沙哑着声音回答。 “哎………”李修无奈地叹叹气,有些不甘心,再次询问道:“到了大梁办完你的事之后,你还回来吗?” 虽然一直没有向自己道明自己的来历,可从他的谈吐间还是能够窥见一二,他有意隐藏自己的口音,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但从平常与他的交流中可观之,他是大梁人无疑。 不但是大梁人,还是大梁京都口音。 黑衣男子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望着远处的山林所思良久,才道:“也许吧,今年南城下雪之际,便是我归来之时。” 听到满意的答案,李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那我便摆案几一张,温烧酒一壶,在南城静待君归!” 李修此刻说的这一番话算是文人墨客固来做派,说着话之人,需得俊秀风流,举止文雅,李修模样长得是不错,算是文雅俊熙的公子哥,身上半点没有文人气质,权欲味过重,看着有些别扭。 黑衣男子什么也不干,光是在这里一站都要比李修更显文人气质。若是李修知道自己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不知是何感受。 “嗯!”黑衣男子颔首,不在多言转身离开。 见人走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李修淡漠地站在那里,盯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垂下冰冷的眼眸,眼神掠过黑衣男子方才所站的地方。 地上的软泥软软地铺在地上,褐色粉末状的东西与软泥交织在一起,分量少的可怜。只有小小的一撮被泥土盖在了地表。若不是临走时被脚步带起,如今怕是还好好的待在泥土底下。 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心慈手软。他这样做也是把危险扼杀在萌芽前,不能怪他。不过还在他的选择正和他意。 “哥哥,你要给我介绍的朋友在哪里啊?”女子从远处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 容貌本就不俗的轻阴在一番好好的打扮与保养下,肌肤白皙水嫩,如芙蓉出水的花颜月貌,一袭青衣三镶盘金葫芦双喜纹百水裙,勾勒出窈窕身姿,惊鹄髻上插着几只镶金杜鹃透玉钗,发髻顶端戴着掐花杜鹃骨凤冠。 从远处走过来,盈盈一动间楚楚动人,绰约多姿。 李修好笑的看着轻阴,宠溺道:“若是在晚来半刻,不只我朋友,你连我都见不着了。” 忙活了半天,不知道她在悉悉索索的弄什么,埋着头一个劲地捣鼓着什么。 临走前他还专程去了趟她的宫殿,她口中答应的极快,等他走后又开始埋头捣鼓了。 “我在给小姐写信,还想寄一些我亲手做的凝香膏去大梁。”轻阴开口道。 第九十四章 林之际 话音刚落,李修敲了敲她的头,无奈笑道:“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改过来。你要寄信寄东西我不反对你,但凡事也不比亲力亲为,你吩咐宫人去做就是了。” 他说话时语气温温柔柔,像是一个为小孩子操碎心的大人。 不得不说她这个哥哥对她真的是极好,仿佛恨不得把一切东西都给她一般,若她说想要天上的月亮,她哥哥怕是会毫不犹豫命人为她摘下来。 他似乎很喜欢听她唤他哥哥,而不是冷冰冰的皇兄这个称谓。后宫里头他是所有人的皇兄,唯独是她一人的哥哥。 “知道了!知道了!”轻阴笑着回答他的话,没有丝毫反驳。如今口头上是应了,日后她干什么他哪会知道。 李修看着轻阴微微上扬的嘴角,顿时了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失笑。只得暗自盘算着得了空再去把他妹妹宫里的宫人告诫一番。 怕李修还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轻阴忙扯开话题:“哥哥,你那朋友是走了吗?日后可还回来?” 李修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情严谨了些,“他去大梁了,今年过冬便回来。” “大梁?”轻阴惊呼出声,几个月后再次听到大梁,恍若隔世。一听到大梁,虽然惊呼出了声,但理智上大梁仿佛就是曾经栖息的一个小湾,梦醒后她又重新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来大周前,她原以为自己要适应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好几年才能融入到大周,把这里当做自己真正的家,谁曾想她来到这里不用一个月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主要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嫡亲哥哥对她太好,给她足够多的偏爱,让她能毫无顾忌的融入进来。 后来,曾经在大梁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好像就如一场梦。 李修道:“不错,可你是大周公主,不能随意离开南城。可若是你真想大梁,哥哥为你安排就是了。” 轻阴连忙摇头:“不了,如今我还是不见他们吧。” 她最近才听说大梁与北齐交战如火如荼地进行,近来大周甚至有意分一杯羹。 见了她不知道该以何种立场于他们叙旧,敌国公主?亦或是轻阴? 所处立场不同,弄得双方都为难,不如暂时不见得好。 大周是她真正的家,可她毕竟在大梁待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其中任何一个国家灭亡。 长廊之中,李修的目光紧锁着她的眼睛,似透过她,想起了什么事情。 “如果不想见就不见吧,等你想见了再说。” 北齐与大梁交战数月有余,双方僵持不下。近几日北齐发起夜袭,发起攻势,打破双方僵持局面,大梁新兵因不适应边关酷热天气,当日夜里仓皇逃窜,元帅沈拓重伤,下落不明,大梁大败。 惨败消息传回京都,举朝皆惊,几日以来,人心惶惶。 散朝后,沈谨来到御书房想要求见宋珩。 郑福海站在宫殿外头,远远见着他来了心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皇上国事繁忙,谁也不见。!” “劳烦公公再去为我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求见皇上。”沈谨向郑福海拜托道。刚得知边关的事,他爹如今生死不明,他哪里还等得了。 郑福海有些为难,不是他不想帮,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皇上兵行险棋,利用整个大梁来做赌注,就是为了对付慕公子,如今更是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兄弟情意见他。 “沈大人还是别为难奴才了,皇上确实是政务繁忙,没空见大人。”郑福海朝御书房内望了一眼,无奈道。 政务繁忙,每次都是政务繁忙,这分明是不打算见自己的借口罢了。就算宋珩不愿见自己,沈谨还是不死心的站在原地,死活愿意也不打算离开。 “皇上现在没空见我,不代表他待会儿没空见我,我就在这里等着皇上,皇上什么时候忙完了,在见我就是。”沈谨开口回道,说完话后遂站在原地,不准备在挪动半步。 郑福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暗着急:皇上如今设下此局可不是要对付你的,你就算在这里苦等一场又有什么?只是慕公子,又要做一次选择了。 可惜皇上如今在里头,外面又有他这么多的暗线,他就算想提醒也不敢。 若是沈谨深入考量在细细思考一番,或许会明白宋珩此局用意,只是身为局中人,何论是与非。如今出事的人是沈将军,是他的亲人,他也就无法跳出来看事情。 见劝解无用,郑福海不准备在劝,退到一旁继续当差。经过前两次的事,宋珩虽未责罚他,对他不似以往信任。 每次当差他很难近身伺候,宋珩只让他在外头伺候,屋里有其他人伺候。 如此这般,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慕昭有恩于他是真,他想报答他的恩情也是真的,但他犯不上赔上自己的荣华富贵去还恩情。 皇上的用意与计谋找机会在给慕公子提个醒吧。郑福海暗暗想道,正在思索间,窸窸窣窣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抬眼望去,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从殿内走出来。 不能算是小太监了,如今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地位快赶上他了,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个管事公公。 “林公公,你怎么出来了?皇上可有什么吩咐吗?”小太监一出来,许多太监都涌上去满脸谄媚地问答,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 见惯了踩低捧高的局面,没想到有一天这事又重新落到自己头上,郑福海不由失笑,笑里多含苦涩味。 那位被唤林公公的小太监满脸严肃,长相一般,不怒自威,对于众人一股脑儿涌上来的行为也不多说什么,没有回答半个字,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表示自己的不屑后,抬眼朝郑福海的方向看过来。 郑福海的方向很好找,除却站在殿门正中心的沈谨外,整个宫殿外最空旷的地方就是他待的地方。 倒不是说他站的地方有对宽敞,实在是除了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之外,实在没有人还站在那里了,几乎所有人都围绕在林公公身旁转。 一个嘲讽的眼神望过来,险些让郑福海喷出一口老血来,他居然嘲笑讽刺自己,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眼神中应该还带有不屑。 区区一个新上任的公公,应该还不能算是公公,如今只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竟然对他表示不屑。 他隐约记得这个小太监叫林之际,就在前不久去请沈南雁进宫的人就是他,当时他还被人换做小林子,不过片刻有而,就已越过他被人唤做林公公了。 林之际扒开人群,越过众人来到郑福海身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皇上让我出来告诉你,如今他对你很失望。若你在不擦亮眼睛看看你效忠的是谁,只怕到时候你的骨灰在哪都不知道。” 明明是极有威胁意味的话,被他这么说出来少了些威胁与令人恐惧的味道,反倒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在里面。 话音刚落,宋珩话中是什么意思他立马就明白过来,宋珩想要警告他,若下次还要生出异心,帮着别人就别怪他狠下杀手。 想起那个影卫的死,他心里怕得不行,由于告诉他这话的人是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小太监,他哪里还去在乎恐惧,只感到羞愧,冒着一肚子的火。 “我是不是该多谢林公公专程跑一趟,告诉我这个消息?”语调阴阳怪气,明显能看出他此刻的怒火。 林之际自然看出来郑福海对自己的敌意,他也不在意,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郑公公此言差矣!我是奉皇上之命出来给沈大人传一句话,郑公公这话只是顺巧传了。” 一番话说完后,也不管郑福海是何表情,走到沈谨旁边,依照礼仪行礼道:“沈大人,皇上派奴才来给你传话,说你此时在这里站着也是白等,不如回府让慕公子他来做选择。” “做选择?”林之际出来对郑福海说的那番话已经让他云里雾里,如今再听到他这句话沈谨彻底懵了,俊雅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郑福海一听这话,连生气也顾不上了,心里暗叹一声遭了! 如今局是皇上专为慕公子所设,就是为了让他往里面钻,如果说之前慕公子还在纠结于此,边关这事怕会成为一个催化剂,让慕公子不得不往里面钻。 再说,慕公子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什么事都喜欢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更不可能将此事的利与弊告诉沈家人,今日沈大人一旦转述了宋珩的话,慕公子怕是会毫不犹豫地入局。 “不错,此事与慕公子又有何干?为何要让他来坐选择。”郑福海忙问道,快步走到沈谨身边。 林之际眼角浮过一抹惊讶,他方才出来时第一时间提醒了他,他偏要明知故犯,惹恼皇上,他不会不知道这周围里里外外都有皇上的人,他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最后都会被一五一十地地告诉皇上,真不知道他是蠢还是傻。 第九十五章 前夕 经郑福海一提醒,沈谨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明明是沈府的事,为何要让他做选择,他虽是沈府的女婿,就算要牺牲其中的一个,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他。 “皇上此举何意?!”沈谨问。 林之际眼神略带责备地望了郑福海一眼,对他的碍事厌极至极。当着皇上的身边的总管公公,拿着月银不忠于皇上,还要帮着其他人破坏皇上的计划。 “沈大人有什么疑惑在这里等皇上,让他亲自为你解释就是,亦或是回沈府一问慕大人便知。何须来问奴才,奴才只是一个传话的,不敢揣度圣心。”林之际淡淡道。 内容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他这样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语气说出时,不知为何,沈谨心里感到有些不舒服,他的话像一根刺一样莫名其妙的扎在心里。 沈大少爷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就算沈府如今失了圣心,他也不能容忍自己这样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呛一番。 “林公公好大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和皇上谈话。” 林之际白脸一僵:“沈大人何必为难奴才,奴才不过只是一个传话的,哪敢与皇上相提并论?”这个越庖代俎的罪名他可不背。如今他得圣心又如何,若是让皇上知道他仗着自己的皇恩,作威作福,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了。 “公公是何意我又怎会知道,只希望公公日后谨言慎行,安心当差。”沈谨顺着台阶下,没有将事情做得太绝,凡事都要留一手,若是今日他把林之际得罪透了,难保如何不会反咬自己一口。 林之际冷哼一声,转头朝着郑福海望了一眼,留下一句:“奴才的话已经带到,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原本还准备告知沈谨实情的郑福海顿时打退了堂鼓,刚抬起的脚不得不硬生生地收回来。 沈谨点了点头,在郑福海深沉的目光中离开了御书房。 外头发生的一切自然是入了宋珩的耳中,还有御书房内的人耳中。 御书房里,宋珩执着手里的黑棋与端坐在对面的玉妃下棋。 宋珩缓缓放下一枚棋子后,突然出声:“阿谨离开,爱妃的注意力也回到此局上了。” 玉妃听到宋珩突如其来说出这样的话微微惊讶,瞪圆了漂亮的凤眸, 紧接着不咸不淡的声音开口问道:“不知皇上从何处得来的结论?”面上看着波澜不惊,没有一点异色,只有她知道自己内心多么的波涛汹涌。 这时,林之际进来回话:“皇上,奴才按照你的吩咐将你的话全部转述给了沈大人。”他垂眸站在一旁,等了很久也没得到宋珩的回应,他很识趣地推到了一旁,站着伺候。 “爱妃冰雪聪明,颖悟绝伦,朕的意思你莫非会不明白?”殿内有外人在,宋珩没有直接点名,反而另辟蹊径,反问道。 玉妃微微蹙眉,对宋珩的话有些反感。方才最开始她听了宋珩说的那句话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让她震惊不已,如今宋珩说出这话之后,她连震惊也没有了,只留下反感。 他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她明明心如明镜似的清楚,为何还要反问他!她自己明明已经猜到他已经知晓她与沈谨的往事,还要明知故问。 这话透露出两个意思,第一宋珩已经知道她与沈谨曾经在一起过,第二宋珩在借机嘲讽她,拿此事威胁她。 玉妃拿起白棋放在棋盘上,声音看不出喜怒哀乐来:“皇上是何意思,臣妾再聪慧也不敢随意踹度圣心。” 宋珩平淡地听完话后,探手拿起棋子准备执棋时,低着头看向棋盘上的布局,抿着嘴不言语。 原来早在玉妃棋子刚落下的那一刻,胜负已定。 黑棋败,白棋胜。 他懊恼地放下手中没有执下的棋子,转身给了林之际一个眼色,林之际了然,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爱妃棋艺始终比朕高出一筹。”宋珩淡淡称赞道,一边拿起了棋子又开始重新摆棋。 屋内只有他们两人在,玉妃也不打算卖关子,抬眸望着宋珩:“皇上何须如此谦虚,在下棋上皇上虽然下不过臣妾,可在这布局上,又有几人是皇上的对手呢?” 话音刚落,宋珩冷冷地看向玉妃,削薄的唇微抿,嗓音暗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说:“玉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嘲讽他,讽刺他心机深沉,将人心玩弄在股掌之间。 宋珩的眼神带着冷意,盯着她的时候,自己仿佛被丛林深处的毒蛇盯上,淬着毒液的眼神宛如蛇信子一般舔舐她的肌肤,不觉发出阵阵凉意与恐惧,宋珩的残忍与深沉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她仗着宋珩不敢杀自己,她抬起头来与宋珩对视。朱唇微启。 “皇上,臣妾曾经好生羡慕沈南雁,慕她此生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不离不弃,白首到老。可如今臣妾倒是有些心疼她。”心疼她明明可以拥有幸福,偏生被宋珩盯上,一辈子注定无法善终。 宋珩真是个疯子,为了得到沈南雁,丝毫不念兄弟情义,对慕昭不是软禁就是折磨。 如今他又拿沈拓的事布局,逼慕昭入局,只是为了彻底得到沈南雁。 宋珩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玉妃,逆着灯光看不清神色,语气带着一点淬着不明意味的情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呵!!”玉妃苦笑一声,笑出了声,笑到后面都有些痴狂疯魔了,她说出这一句不单单只是为了气一气宋珩,在她心底深处,她知道自己是带着悔恨与不甘说出这句话的。 在羡慕沈南雁与慕昭情意的同时,她又何尝没有想起自己与沈谨曾经的那段情呢。 年少轻狂,无知无畏,俊秀的少年与明艳动人的少女一见倾心。正如石头记中贾宝玉一见林黛玉,愣愣地脱口而出:“这妹妹我曾经见过的。” 那段刻骨铭心的爱念最终以遗憾结尾,她不是没有不甘。只是再不甘又能如何,她还是得往前看。 在皇宫里待的这几年里,看遍了青砖红瓦的罅隙,云卷云舒,她突然有些怀念起曾经与沈谨游湖泛舟的日子了。 沈谨好动,平日里喜欢热闹,因为她,他硬是陪着自己游了好几次湖,泛了还几次舟。 想起他一脸抱怨地说游湖无聊,眼里又满含着情意,望着她眉眼带笑。她知道她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瞬间倒塌,崩裂瓦解。 原来这么多年的日子算是白过了,在众人眼中她活得是那么的透彻,是那么的肆意。那不过是建立在无心无情的基础上罢了。 她从一早就知晓自己进宫是皇权与相权之争的结果,她不奢求宋珩是否真正爱她,不只是因为宋珩会为了李家长久宠爱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早就对情意之事疲倦,不在乎这些。 进宫后,她把曾经那段过往抛诸脑后,从不向众人提及,见到沈谨也目不斜视,不予理会。 这段日子不过偶尔忆起与他曾经的点滴片段,她的心竟然开始动摇,原本被她抛诸脑后的回忆只是被她压下了,她并没有忘记。 “臣妾当然知道,臣妾这一生看似肆意,其实活得最是失败。” 就这短短的一番话,让宋珩的耐心再一次受到挑战,脸色阴沉的要命。上一次是沈南雁,这一次是玉妃。 与沈南雁不同,这一次玉妃在他面前明明白白的道出她的想法,她说她后悔,后悔进宫做她的妃子。 他心中爱的人是沈南雁,对玉妃多年来的宠爱只是利用,连怜惜都算不上,可身为一个男人,听到自己的女人心中有别的男子,他如何能忍,平时气质本就阴鸷深沉,如今脸再一阴沉,显而易见可以看出他此时的怒气。 “倒是朕错了!当初就该下旨让你与阿谨成婚,而非宣你入宫。” 宋珩冷声说出这句话,手指搭在案几上,不疾不徐地敲击着案几。 在有节奏的敲击声中,玉妃从榻上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皇上,既然注定要做一枚棋子,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终日活在不甘与悔恨中,倒不如一死来得轻松。” 宋珩的脸色千变万化,最终趋于平静,眸光闪了闪,微讶:“你想死?”倒是他高看玉妃了,平日里多么聪慧过人,八面玲珑一个的人,如今竟想着一死。 “只要皇上答应臣妾一件事,臣妾甘愿赴死。”玉妃很冷静的回答。 “何事?” “臣妾死后,还请皇上善待李氏一族,若是日后有皇上不再需要李氏,还请皇上网开一面,放过臣妾年迈的父亲与弟弟。” 宋珩听完,也没说自己答应还是拒绝,只是很好奇问道:“朕还以为你会求朕放沈谨一条生路。” 玉妃摇头,仿佛有些不可思议。 “不。”半晌,她轻轻的开口。声音轻极,柔极,悦极。 她对上宋珩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嘲讽和苦涩,叹道,“我与他之事已是过去,如今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他身侧已有良人,就算要担心也不是我该担心的。” 第九十六章 秋末冬初 宋珩瞧着玉妃的脸良久,移开眼睛,“朕为何要答应你?你是死是活与朕何干?” “皇上,你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相信你是不会留一个心有所属的妃子在身旁吧。若是臣妾不在了,这不是正和你的意吗?” 宋珩终于动了,他倾身,一把握住玉妃的下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胆子不小,竟敢揣测朕的心思。” 玉妃丝毫不顾下颚传来的痛感,抬头轻笑,笑时居然有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媚态:“我死,你得相权,这不是一个好的买卖吗?皇上何乐而不为?” 早在沈谨在御书房外请求见宋珩的那一刻她心中就有狐疑,经过上一次的事后,她明明已经算是失宠了,宋珩为何一大早就派人请她来御书房下棋。 结合方才宋珩的话,不难猜出他们的事已经被他全然知晓,今日之事不过是他设的一个局罢了。 不过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傻到以为宋珩这么做是吃醋,因为她与沈谨的事而心生妒意,不过只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怪罢了。 或许从她把沈家的事告诉沈南雁那一刻,宋珩就开始怀疑她,不过碍于没有真相,才没有立即处置她。 饶是她李家权势再如何滔天,地位在如何稳固,她还没有傻到以为宋珩不会对付她,不会杀她。 毕竟,他为君,自己为臣。就算宋珩此刻顾及李氏一族在朝中的地方,顾及她爹,暂时不会处置她,可在暗地里难保不会对付她。 她若活着,要继续以宫妃的身份留在皇宫,为了家族的荣耀牺牲自己,耳边传来沈谨与宋词如何的甜蜜恩爱,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她是个很怕死的人,可她更怕痛苦的活着,本以为进宫以后她活得是那么的透彻潇洒,到如今她才发现那段止于唇齿,掩于岁月的往事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忘却过,直到至今还耿耿于怀。 沈谨曾经是多么的爱她,如今就是多么的绝情,想当初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如今全都给了另一个女人。 这段感情虽说是她先斩断,可个中原因苦果又岂是一句“情意不在,恩断义绝”能抵消的。 玉妃的眼睛生的极美,外表虽如富贵花,眼眸却似一汪秋水,干净澄澈。良晌之后,宋珩松开了手,眉目敛下,语气不明:“朕如你所愿,秋末冬初,初雪未至,玉妃缠绵病榻良久,久治无果。朕许你皇贵妃之礼下葬。” 如今是盛夏,离秋末冬初不过一个季度的时间,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转瞬即逝。 “皇上英明,连臣妾的身后事都想好了……”玉妃从地上站起来,低下头,慢慢的坐回对面的座位上,很平淡的开口,仿佛要死的人不是她。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宋珩收回目光,别过脸去,不忍在看她一眼。虽是他对她没什么感情,毕竟是宠爱了这么久的女人,他心里不可能没有半点起伏。 闻言,玉妃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两只手攥在一起,指节发白,呼吸都放轻了许多:“我想火葬,死后希望皇上命人将我的骨灰撒在京都城外那条小湖里。”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气味,典雅宁静,整个殿中也静默良久。 话一开口,玉妃就有些后悔了,她是不是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身前是皇家人,死后也应该是皇家的鬼。她这样平白向宋珩提出死后不葬在皇陵,这不是在啪啪打他的脸吗。 玉妃静静地坐在位子上,还没有看清宋珩脸上的表情,他就可以起身往门外走去。 看来她的要求宋珩不同意,玉妃垂下眸子,自嘲一笑。 忽然听到宋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的要求,朕应了!” 没想到宋珩竟然答应自己的要求,玉妃满脸惊喜,不敢置信的望着宋珩的背影,“臣妾多谢皇上隆恩!” ………… 马车驶出皇宫,离沈府还有段路程,沈谨坐在马车上开始闭目养神,今日发生的事扰得他心里乱糟糟的,临走前郑福海的眼神意味深长,望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结合林之际的话来说,应该与他们沈府有关,可与慕昭有什么关系,为何要他做选择? 远处隐约传来那些嘈嘈杂杂的呼喝声,咒骂声,还有叫嚣声,真是聒噪得厉害。 沈谨坐在马车上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脑海里的思绪被打乱,烦躁的睁开眼睛。掀开帘子:“你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何事?” 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贴身伺候沈谨的侍从沈崇。 听到吩咐,沈崇麻利的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走到前面打探去了。 茶还未凉透,沈崇就带着消息回来了,沈谨眼眸都懒得抬:“前方发生了何事?” 顿时空气安静了好几秒,前方的叫嚣声更大了,始终不见沈崇说话。 半天得不到回应,沈谨有些不耐烦,抬起眸子不悦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抬眸还好,一抬眸就见沈崇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你说便是,如今还有更坏的消息吗?”他爹生死未卜,他娘身体又不好,妹妹与慕昭又不能安心地在一起,如今他们沈家还能出什么事。 沈崇拿眼睛觑了一眼沈谨,支支吾吾开口:“是关于李小姐的事。” 一听此言,沈谨愣住,良久才沉声呵斥沈崇:“今时不同往日,还叫什么李小姐。” 话是这样说,但沈谨脸上的神情绝对不是不在意的意思。 虽说此时知道的人不多,但沈崇作为沈谨身边的人,还是能猜出个大概来,大致知道玉妃与沈谨之间的事。 被沈谨这样一番斥责,沈崇愣住原地,没有在开口。 “她出了何事?”沈谨问起,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心,他明明记得离开御书房的路上,偶然听人说玉妃当时正在御书房与宋珩下棋。 她如今应该是复宠了才是。 他就知道他家少爷对玉妃还是存了些心思的,这不耐不住性子还是问了出来,沈崇连忙改口:“皇上才下圣旨,允了玉妃娘娘回李府探亲,前方那些人就此事一直在争论着,言语激烈了些。” 说完这些,沈崇感到自己脑门冒着一排黑线,什么言语激烈了些,什么争论不休,分明就是一群愚昧的民众在闲闲碎语罢了。 皇上到底是宠爱玉妃多一些,还是宠爱兰妃多一些?这个问题有必要争论吗?难为他还要专程下马车去看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就是一群民众关于这事对骂了起来。 他还能说什么? 听到宋珩允她出宫探亲,沈谨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到底是复杂多一些,还是欣喜多一些,她能复宠他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为她感到欣喜,他的真心希望她能过的好。 可他知道,在他的心里其实有些复杂的情绪在里头,看着昔日恋人与其他男子在一起,他到底无法真正释怀。 “走吧。”沈谨到底没有说什么。 发生了这事,他懒得再想宋珩话中的意图,自然也忽略掉郑福海眼中的深意。 回府之后,他亲自找到慕昭,一五一十地将此事告诉了他。包括宋珩亲自命林之际来传的话。 说完之后,慕昭神情变幻莫测,几番变化后,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沈谨见慕昭神色不明,没在多问,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片刻,然后各怀心事地分开了。 如今慕昭为了沈南雁,这几个月一直留在沈府,如今他们两人住在楠苑。 回过慕府几次,慕府里的人对他们都不待见,讥笑嘲讽一番后,慕昭遂带着沈南雁长住在沈府了。 他从小生活在慕府,慕府里的人如何待他不要紧,但嘲讽沈南雁,他绝不允许。 刚进屋,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响。像是细雨声,却比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雨不同,这次是一场细雨,倾斜着往地面落下。 突然听到雨声,刚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转身出了屋子。 楠苑里的荷花在细雨的滋润下更加亭亭玉立,犹如雨中美人,静态极妍。 慕昭望着屋外的荷花,心情舒畅,一连多日的苦闷也散去不少,弯了弯嘴角。 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慕昭正准备开口,背后的人环抱住了他。 “怎么现在才回来?外面下雨了。” 语气极淡,却掩盖不了话中的关心。慕昭站在原地,双手附在了环在他腰上的小手,柔声道:“我回来时并未下雨。”所以,不要担心他被雨淋湿着风寒。 沈南雁松开手,从上往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见他身上没有一点雨滴,才放下心来。 见妻子这样事无巨细,连淋了雨这点小事都担心地不行,慕昭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心道:“不要太过操心,忧思过度对身子不好。” 声音清越温柔,缓缓流淌进她的心,沈南雁被这话安慰地有些苦笑不得,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倒不是她想这么啰嗦,连淋雨这一点小事都要管,实在是和他在一起久了,她的心脏承受力怕是都增强了好几倍。 第九十七章 停榭 若是走在路上,天空中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平常人第一反应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他倒好,在斜风细雨中走在这样的青石路上,她怕他淋雨生病,他却说雨中闲庭信步,能让他忘却烦恼,心中悦极。 这不是在往她心口狠狠插一刀吗?看着他淋雨后缠绵病榻,面色苍白无力,她心疼的厉害,对他这几十年是如何生活表示怀疑。 慕昭无奈地摇摇头,这才注意到沈南雁手里的诗集,挑了挑眉,“又在看书?”这几个月来,他发现她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或者说懒怠动弹,终日只抱着一卷诗集看得津津有味。 若不是他得空拉着她下下棋,喝喝茶,偶尔陪她解解闷,毫不怀疑她兴许会待一整天。 “嗯。”沈南雁嗯了一声,看着他眉眼弯弯的样子,随口问道:“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悦的事吗?” 慕昭抬起头来,“嗯。” 这日一早,沈南雁手里的书没看完,被慕昭拉着去了榭水轩,细雨绵绵,阴雨未晴,轩里沉水香的气息宁静幽深,待在轩里凉爽惬意,心情舒畅。夫妻俩俩坐在榭水轩里听雨喝起茶来。 “雁雁,我可能要离开你一阵子了。”慕昭摇晃着杯里的茶水,不经意间开了口。 将心中的话说出来,他浑身畅快极了 。这几日的踌躇不定,犹豫不决,终究还是熬不过他内心的谴责与良心。 他是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永不分离,可这若是建立在让别人受到伤害的基础下,而这个人还是她爹,他不会心安,她更是不会原谅她。 与其去担心回来之后他可能会失去她,倒不如他快去快回,况且他有信心,他的雁雁无论如何也会等他回来。 “离开?去哪里?”手里的茶杯突然落在地上,杯里的茶叶撒满了一地。 杯子摔在地上,慕昭的心突然震了一下,很快反应快来,拉着沈南雁的手忙道:“手怎么样,被烫到了吗?” “没有……”怕他担心,她把完好无损的手伸到慕昭面前表示自己没事。 慕昭垂眸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她手心没事,叹了一口气:“别担心,我只是离开几个月,很快就回来。” 他一说要走,她就惊讶得摔碎了茶杯,她心中不舍得他离开,他又何尝不是。若是可以,他多想就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步履蹒跚,白发苍苍。 夏日晨间的空气清新又温柔,虽下着雨,风却不躁,整个沈府雨中的景色虽淡了些,好在还能看。细雨斜着洒在沈府的府邸各处,阁楼亭榭,各条小路上,已然成了一道风景线。 慕昭一拉,就将她拉进了怀里。沈南雁被拉的抬起头来,一眼就撞进了慕昭带笑的眼眸中,明亮而温柔,宛若星芒璀璨。 他的怀抱很温暖,说话时也很温柔,“雁雁,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带你离开京都。”不如以往,此时的他眼眸带着炽热的情意与她无法招架的情欲。 “我等你回来!”她埋进了他的怀里,很郑重的开口承诺道。 她知道他一直没有安全感,虽然她对他的情意彼此之间早已心知肚明,可她还是看出来他眉眼间的忧思与顾虑。 故而,成亲这么久他们迟迟没有行周公之礼。这几个月来,他们每日虽是同床共枕而眠,彼此之间却未逾矩半分。 不知道该说他傻,还是该恼他对她的情意不自信,他们已经成亲这么久,早已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对,偏要因为宋珩的事,让他对他们的未来抱着怀疑的态度。 此刻,沈南雁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慕昭的异常,她在他怀里却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手上的力度大了些,仿佛想要将她的血肉揉进骨血里一般。 “嗯哼!”她死死咬住牙关,相让自己不要发出声,奈何他的手劲太大,她很明显感受到她的骨头被咯响了。 慕昭沉浸在自己无法抑制的欲望下,听到她低声的抽气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弄疼了她,他连忙松开搂住她的手,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看着他一脸呆呆的样子,沈南雁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方才他搂着她的时候,明明已经动情,眼中的情意与欲望明明不言而喻,偏生他要忍耐,要做正人君子,偏生怕会伤了她。宁可自己痛苦也不愿轻易越过那一步。 真是傻子,既然他要做正人君子,她依着他便是,若是这种事还要她亲自说出开,那她就可以不要她的脸了。 “我们回去吧。”沈南雁盯着他的眼睛,假装没看到他此刻的异常开口道。 明知道他此刻痛苦难忍,她偏生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 见慕昭没回答自己,沈南雁自己提脚往外头走。 “等等,雁雁!”身后的人哑着声音道。 不用说也知道他此刻多么的痛苦,难以压制,见他此刻的模样她虽然很心疼,转念一想是他自己要做正人君子,活生生又把心中对他的心疼压下去了。 “慕公子还有何事啊?”略带调侃的语气响起,清冷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 “帮帮我……”慕昭的手扣在了她的腰际,温热的气息绕过她的耳边,耳垂有些痒痒的。他的声音一向都是清越温润的声音,此刻嗓子里发出的却是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哀求的语气。 她还没有从他低沉的嗓音中回过神来,下一秒他就将她的身子侧过了身,正对着自己,抬起她的下颚,吻上了她的唇,一亲芳泽。 一吻之后,慕昭松开了她,却不肯轻易放开她,重新紧紧搂着她的腰,低头望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吻的有些头晕,还是不忘开口提醒慕昭。 她就是故意的,想让他难受一会,谁让他对他们的未来没有把握。 “雁雁…”慕昭无奈地望着一脸茫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沈南雁,轻轻抚上了她的朱唇,喘息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想要罚我?” 他是真的很难受,连带着气息都有些微微带喘,发颤。 下一秒,脑海中所有的顾及担心都抛到了脑后,平日里所有的计划与打算在此时仿佛都那么得不值一提。 脑海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他想得到她,彻彻底底拥有她,与她做真正的夫妻。 他再次将她抱起,眉目温和如春风抚远山,嗓音沉哑温柔轻哄道:“雁雁……我心悦你……” 下一秒,温热而细碎的吻落下,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他的长发有一些散乱,落下来搭在他的脸上,也落在了她的脸上,被她的碎发弄得发痒,她睁开眼来,见到面庞如玉,眉眼紧闭的他。 顿了顿,她从他的亲吻中抽开身来,她突然这样打断他的动作,慕昭抬眼望着她,轻喘着气,神情略微苦涩:“雁雁………” 从来没有哪一次,她中途打断过,可这一次她突然抽身离开,他以为她不愿意他对她的亲近。 下一秒,他眼中的涩意还未收回时,眼角突然有一道温热的气息靠近,紧接着一阵冰凉的温度传来。 被吻的猝不及防,慕昭哑着嗓子惊呼出声:“雁雁?” 一吻之后,“你眼睛生得真好看……”沈南雁抚上他的眉眼轻声开口。 慕昭垂下眼眸,盯着面前的人,嘴角弯了弯,重新将她拥进怀里,勾着她脖子的手用了一点儿力,迫使她仰起头,带着滚烫的气息,重新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缠绵悱恻间,衣上的腰带逐渐褪去,悉数落在了地上。 身后的凉意传来,震得她一个激灵,意乱情迷间她才察觉到事态的发生似乎不可变得收拾起来,慕昭眼中的情欲深沉而不散,那眼中映着炽热而灼烈的火。 身上的衣裙已被他褪至腰际,她羞得满脸通红,连忙低下头,将头埋进慕昭的胸膛,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他下一步动作,“不要……” 体内的欲望一直往外不断的涌动,嚣张又张狂的叫嚣着不满。 被一下子打断,方才好不容易缓解的情欲顿时不断压迫着他,仿佛要将他烈火焚尽。 身上的欲望不断叫嚣着,慕昭有些痛苦,把她的头抬了起来,侧头咬了一口她的耳垂,艰难道:“你是爱我的……!”说完,细细碎碎的吻铺天盖地而来,轻柔又带着渴望,划过她的脖颈。 被慕昭吻的迷迷糊糊,意乱情迷间她也忘记自己方才拒绝为什么拒绝他。 好在慕昭很贴心,在自己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时候,他已经一手搂住她的脖子,直接矮身,另一手兜住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往谢水轩里屋走去。 谢水轩虽是下棋烹茶焚香的居所,好在轩里有休憩的软床。 屋里只点着一盏微弱的孤灯,橘黄色的灯光将屋子照得暧昧温馨。 慕昭将她温柔地放在软床上,起身很贴心的去灭了那盏孤灯。 昏暗又旖旎的里屋,除却五官与面庞能看清以外,其余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第九十八章 心碎 慕昭低下头,盯着她,眼里的情绪半点不加掩饰。手指慢慢的划过她的腰际,褪却了剩下的衣物。 他低下头,慢慢覆上了她的身体。 沈南雁躺在床上,望着慕昭的目光,何等的温柔,宛若星芒璀璨,慢慢闭上了双眼。 经历了一般狂风暴雨的摧残,望着身旁累得睡着的人儿,慕昭伸手抚过她的眉心,逐渐下移手用指腹摩挲着脖颈的密密麻麻的红痕,心情变得舒畅起来。 光做赏花人有什么好,摸不到触不着看着虽有情趣,可还是比不了将花捧在手心来的好。 慕昭垂下眼帘,忽然回忆起她方才的举动。 方才意乱情迷间,他没有把持住,强行做了摘花人,但是如今想来,她好像却是是不太愿意。 也很直白果断的拒绝了自己,他捏了捏眉心,懊恼地蹙起了眉头。 等她醒来时,外面天色已晚,晚霞如瀑,瑰丽曼妙。从晨时还在下雨的天空此时雨早已停歇,空气清新得不行。夏日夜晚的微风吹拂,带来炎热与清凉。 没想到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整天,将近午时来的这里,如今已经日薄西山。 将屋子四处环顾了一圈,屋里点着一盏橘黄色的孤灯,昏暗又旖旎。 慕昭站窗户边的阴影昏暗处,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身上只披着一间单薄的外套,清瘦而修长的身材,在橘红烛火下显得特别的养眼,透着烛火可以看到他微微汗湿的头发落在额前。 “那里风大,不要在那里站着。”沈南雁无意识地开口道,坐直了身体,准备起身。 一直盖在身上的被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齐滑落,她白皙娇嫩的肌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脑海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她连忙抓起滑落的被子将自己包裹住。 盖上被子,她不忘转身朝着窗前的人唤了一声:“快过来。” 说完话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还赤裸着身子,话锋一转,“你去外面等我吧。” 时辰不早,他们该回去了。 这一天,他们待在这里一整天了,午膳晚膳都没有用。 若是沈谨问起他们为何不用膳?难道她说他们在榭水轩下了一整天的棋吗? 这也太荒唐了!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最令她无语的事好好的楠苑不待,他硬拉她来这里做那种事。 这还是青天白日,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进来! 沈南雁下了床,整个身子如同被碾压般的疼,整个人感觉轻飘飘,仿佛不是自己的。 刚迈出一步,剧烈的撕裂感席卷而来,她强忍着痛意缓缓走出几步,捡起地上的裙子,麻木的套上。 简单地套上了里衣与裙子,这衣服单薄的厉害,凉意从身后袭来。剩余的衣物还在外面地上,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 刚走到屋门前,门外传来三声轻微的叩门声。 沈南雁足足愣了好几秒,伸手准备开门时,门已经从外面推开。 黄昏夕阳渐下,淡红色的晚霞逐渐消散,明月冉冉升起,星星散落在明月周围,在冷月的冰冷下,零碎的星子只能闪出微弱的光芒。 月光下,慕昭温和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她今日穿的衣物。 “我来给你送衣物。”他眉眼间染上几分嫣红,比那些蔷薇天上的晚霞还要刺眼。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接过他手里的衣物,准备关门去里屋换上,想起今日晨时才下过一场雨,外面有些冷,不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外面,“进屋来等我,我换好衣物我们回楠苑。” 下一刻,慕昭抬起了眼,“雁雁,你不怨我,怪我,恨我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懵了,沈南雁猛然抬起眸来:“我为何要怨你,怪你,恨你?” 这剧情的走向不太对啊,两个人成为真正的夫妻后,第二日见面不应该是羞涩甜蜜,两心无间,恩爱不疑的吗? 如今他的一番话着实把她问住了?是不是男人向来都是如此,在平时是一个样,床榻上又是另外一个样。 “方才之事,我以为你不愿……”他记得她的确说过让他不要这样做,还说他们该回去了。 他当时真的是魔怔了,竟然没有遵从她的意见,还要一意孤行。 话音刚落,心里还在嘀咕疑惑的沈南雁,顿时愣住了,脸上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她苦笑不得看着他:“方才在这里,随时会有人进来……” 慕昭喉中一噎,一扫方才颓败失落的心情,转悲为喜。 放在心底的那些疑惑已经全然消散,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大手压在她的衣袖上,透着轻柔的绸缎握住她纤细的十指。 “我们回去吧。”愉悦的语气开口道。 心中的疑惑解开,自己是畅快了,想走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脸愉悦色的慕昭,双手搂上他的腰。 就在慕昭准备回搂着她时,他背后一凉,披上身上的外套赫然被她抓住在了手上。 披上慕昭的外套,沈南雁重新伸手握住他的双手,没好气道:“走吧。” 慕昭一怔,随即想到什么,嘴角含笑,颇为自责地伸手为她整理外套:“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沈南雁心里暗道。不用照铜镜就能知道如今她脖颈上的印迹怕是密密麻麻绕成一圈了。 一间单薄的外衫仅仅只能掩盖七分,余下的肌肤,白皙水嫩的脖颈泛着粉嫩的红色,一切如她所料想的一般,脖颈处的红印子在月夜的映照下妖冶似火。 可想而知,他方才那一番行为有多么的激烈。 路上,偶遇出来消食散步的沈谨,仔仔细细将二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沈南雁紧张地手心冒汗。 慕昭气闲身定的开口,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不知道他到底发现没有,沈谨也没有多问,与他们告别慢悠悠往前面的小路走了。 沈谨走后,方才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两人继续往前走,静静地欣赏美丽的夜景。 这一天,两人身心俱疲,沐浴梳洗完,连吃食都懒得再用。 早早熄灭烛火,上床歇下了。同床共枕,两手相握,心意相通相近,沉沉进入梦乡。 另一边的月色依旧如故,暮色四合,月凉如水。 宣室殿,一片阴霾。 白色寝衣的纹理上绣着龙飞凤舞的白龙,绸缎上佳,做工精细。 天色暗淡,殿内只余下孤灯一盏,勉强维持着光芒,黑夜静地出奇,仿佛似在吞噬着人心。 “皇上,可有好些?” 前几次还是郑福海在跟前伺候,如今便是他的风光时刻。 林之际贴心地端来一杯热水,摆放在书案上,小心地问候一句不再多言,立在一旁伺候着。 宋珩身心俱疲的靠在椅子上,用手揉了揉眉心,脸上有些烦躁:“也不知怎的,整个下午眉心一直隐隐作痛,下午时分有一刻甚至更甚。” “要不去请太医来瞧瞧?”林之际提议道。 作为君王,宋珩无疑是合格的,每日起早贪黑,励精图治,勤政为民,把大梁治理的井井有条,就算心中在如何的偏爱沈南雁,国家政事一样没落下,奏折还是照常的批阅,沈家还是一样的忌惮。可惜往日如何的英明神武又如何?在对待沈南雁此事上,宋珩如同魔怔似的,其余一慨不论,用尽一切办法都想要得到她,为了她,甚至不惜以国家为赌。 所以,林之际对那位沈家小姐着实是没有好感。 虽说宋珩眉心是从今日下午开始疼痛,但直觉上来说,此事与沈家小姐怕是脱不了干系。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连接着脑袋深处的眉心处作痛。 宋珩摆了摆头:“无事,小问题罢了。” 眉心不断袭卷而来的疼痛与灼热感,似乎在一遍又一遍提醒他这不是小事。 心中突然像是被抓紧了,一种不祥之感铺面而来。 “林之际……”宋珩哑着嗓子,“你去查查她近来在做什么?” 林之际应下来,叩首离开。 心中的猜测在脑海里逐渐成形,他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事情或许在今日发生了,可能还是在午后。 “哐!!!哐!!”月色如水的黑衣,月牙很快被乌云遮盖,躲进了云层里。沁凉的雨珠和猝不及防的雷声,在空气响起,在耳畔炸响随后溶漾进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对于此事,宋珩以为自己是能够接受的,甚至反应不会太过激烈。 如今不过才开始猜测,胸已经闷得不行,头还痛得发胀。 若是……若是事实真的如他所猜测那般? 林之际去而复返,几乎没费太大功夫与时间。 与郑福海犹豫揣度不同,林之际入殿,宋珩示意他开口。 他立马一五一十地说出打听到的事:“今日沈小姐与慕公子在榭水轩下了一整日的棋,期间,二人没有出过轩内”。 说完后,林之际立马垂下头,静待宋珩吩咐,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呵!”宋珩嗤一声,眼神微微闪动,那黑漆漆的黑眸里瞧不出半分情绪,反而藏了细碎的冰碴,失望与愤怒之色几乎掩盖不住,欲将奔涌而出。 第九十九章 离 宋珩浑身发抖,几番忍耐最后实是苦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 血珠子顺着他嘴角边划过,血色沾染,原本正常的唇色变得鲜红动人。 “皇上?!”林之际忙上前欲要搀扶宋珩。 和先前的冷漠不同,他脸上即便是没有什么表情,也像是带着一丝人气。今日的冷漠犹比先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在寒潭浸泡过,全身上下除却冰碴子,就是沉郁阴暗的脸。 宋珩盯着林之际,“出去!” 他喜欢的女人,今日做了别人的女人。他呢,还傻呵呵地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上天都在提醒他,他偏不为所动。真是可笑! 他实在不想让旁人窥见他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 林之际很聪明,三五两下拉上了门出了殿。 啪—— 刚关上门的那刻,殿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声音清脆,此起彼伏。 林之际侧着耳朵听了一阵,过了好半天,屋子里终于彻彻底底安静下来。 不用说,屋子里此刻定是一片狼藉,地上摆着一大片摔碎的瓷器,茶盏的碎片。 遇到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忍受了,他一时突然不知道是该心疼宋珩,还是该说他太过自信。 那沈小姐与慕公子人家已经是夫妻,回府之后,郎情妾意,你情我愿,干柴烈火在所难免,明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偏生要将慕公子放走。这不正好成全两人吗。 若是真的喜欢沈小姐,强取豪夺,将其禁锢在自己身边就是,偏生想要得到沈小姐的真心,不愿意伤了她。 连一丁点委屈都不想让她受,沈小姐一自杀,以死相逼,他整个人就慌了神,什么都应她。美人是哄开心了,最后难过受伤心碎的人还不是自己。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放的好,将她好好的放在自己身边不行吗。 这种话肯定是不可能当面说,只有私底下自己暗暗嘀咕几句。 三日后,慕昭入宫面圣,请旨出征,护送军队粮草前行。 帝大悦,欣然允之。 玉簪花不是那种有年头的大树,况且烈日暴晒下,更不会开放,此花喜阴,散落碎阳最为宜,像这样夏日炎炎之日,开出一两朵实在不易。 可偏偏,在慕昭临行的那日,满地的玉簪花开遍,白色花瓣,洁白无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了。”慕昭提沈南雁理了理碎发,移开视线看向远处轻声道。 他怕若是自己在多待上半刻,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不想离开了。 面前的男子意气风发,面容温润,一袭白衣散尽了一身霁月。 只是,站在庞大的军队面前,着实有些不搭。 像他这样的人,好像就应该坐在案几旁,做诗品茶,做文人之举,而不是站在这里。 沈南雁点了点头,迟迟没有动身,望着他如玉的面庞,忽然开口:“香囊带了吗?!” 慕昭从怀里取出香囊,摊在手心,“你专程为我求来保平安的符,我定当贴身带着,不摘下来。” 说话间,前方的号角声响起,激昂慷慨,振奋着人心。 大军该启程了! 周围的人太多,多少双眼睛都在朝他们这里往,沈南雁压住心中的不舍,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放了下来,轻声开口:“该启程了,保重!” 仅仅六字,包含着她无尽的思念与想念,还有思念成疾的爱恋。 慕昭的视线在沈南雁放下的手上停留片刻,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慢慢上前搂住了她的腰身。 “等我!”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响起,惹得她心头一悸。 他很快松开了她,在烈日下,清冷的女子面色微红,微红的耳根瞧得是如此的清晰。 “我等你!”沈南雁一字一句道,脸上难掩情意与幸福。 那一日,她站在城楼上,目送她此生最爱的人离开了京都,去了远方。 殊不知,短短一别差点便成永别。 她的慕昭,为了更好的爱她,将他们的未来做赌注,跨越了大梁的千山万水,经历了满目疮痍,来爱她! 人已走远,她慌忙地登上城楼高处,眺望着那微小的身影。 那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远方,带走了她所有的爱恋。 沈谨走过来拉她:“回去吧。”身旁还跟着阿词。 “走吧……”沈南雁转身准备回府。 刚走出一步,似有察觉般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酒楼,她的视线和那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几秒,那人很快移开视线。 那人的眉目隐在远处,看不清晰,只能看见他嘴唇微动,似乎打算说什么。 在此处遇见宋珩,她怔怔地愣在原地,一时竟慌了神,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宋珩怎么会在此处?此刻他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 心里闪过一道狐疑,沈南雁甩掉了心中所思,跟上了沈谨。 一路向西,北上边关,气候逐渐热起来,比京都还要热上几倍。 军中有一半的人是沈拓以前带的老兵,早已习惯边关酷寒酷热的天气,可对于清瘦的慕昭来说,实在是种痛苦。 这天热得不行,经过边关又要经过沙漠,他们一路行走,若不是心中有意识,差点误以为他们达到了太阳边上。 沙漠上,黄沙漫天,满地热沙,地上是热得滚烫的沙粒,脚在上面行走仿佛如将人置于火炉之中。 酒水也不如以前好喝了,一口下肚,尚未品其是何滋味,口干舌燥,嘴角干涩得像是没喝过水一般。 越临近边关,气候越炎热,这支军队是沈拓亲自带领,军风纲纪极言,面对这鬼天气耐着性子没有抱怨。 奈何架不住这天气的折磨,这几日大军众人汗如雨下,沐浴更衣时恨不得骂死这鬼天气。 连那璀璨的天空,也变成一个空洞的张口,索然且无味。好在苍穹上挂着常年不变的圆月,大而皎洁,明晃晃的月光照着沙漠各处。 “喝口水,这天气太过炎热,慕公子是文人,怕是不能适应这鬼天气。”来人是个憨厚的老实人,以前在沈拓底下做事,专程负责训练新兵。 慕昭伸手结果那教头手里的水囊,仰头喝下一口,动作行如流水,还带着说不出的肆意洒脱。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常年驻守边关,我却连这点热都受不住,归时深感惭愧!”慕昭略带抱歉的语气接过了教头的话。 教头:“慕公子客气了,你是翩雅公子,吃不了这些苦也是人之常情,我们这些粗人哪能与你比?” 慕昭连道不敢,几番交谈下来,两人谈话十分投机。 说话也敞开心扉,略略吐出心底掏心窝子的话。 教头问出多天来的疑惑:“归时小弟,我看你这几天每每闲下来,都在抬头望天,这天有什么好望的?” 慕昭解释道:“曾大哥有所不知,我们身处沙漠,一抬头能望见的除却遍地黄沙,就是空洞的天,归时望的不过是天上那一轮圆月,聊表思念之情罢了。”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着坐在地上,明明身处荒野,极其偏僻之地,曾教头从慕昭身上硬是看出了谪仙之姿。 曾教头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理解。谁人不知沈家小姐嫁与的正是慕家三公子慕归时,两人郎才女貌,成为一段佳话。 沈小姐做为沈拓将军的爱女,他作为沈拓将军的兵,对这事了解的更是比别人还要多一些。 沈小姐在城外送别慕公子,依依惜别的景象他们也是瞧见的,听了慕公子的话,自然不难猜出他思念沈小姐了。 沈小姐清丽洁净,在他们军中是出了名的冷美人。能娶到如此佳人,他们既艳羡又担心,羡慕昭娶到沈南雁的他同时,又担心他待沈小姐不好。 于他们而言,沈小姐不单单只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还是他们心中最佩服最仰慕的沈将军爱女,沈将军历来治下严苛,待他们却似亲人般,嘘寒问暖,小恩小惠他们也是受过的。 慕昭又是沈将军的女婿,因而,曾教头爱屋及乌待慕昭也和颜悦色了些。 “慕公子好福气啊,能娶到那沈小姐哪般的人物!”曾教头由衷的感叹道。 慕昭从怀里掏出香囊取出里面的平安符,垂眸盯着手心里的平安符,轻轻摊平符上的褶皱的一角,这才缓缓的扯开嘴角:“能娶到她,实乃我此生之幸事。” 已到而立之年,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听到他的话,曾教头承认他酸了,他竟然开始羡慕起小辈的爱情来了。 远处的黄沙掩盖之下,几抹暗色身影悄无痕迹地没入沙丘之中,逐渐向大军靠近。 夜深人静,放哨人歪歪倒倒地站在站台处,睡眼朦胧的眨着眼睛,恨不得立马钻进帐篷里躺下,美美的睡上一觉。 这时,那几抹暗色身影悄然无声而至,掩入了军队中。 “到时候按照原计划进行,一切听我号令,不可擅自行动。”为首的黑衣男子看着众人警告着。 其余几个黑衣男子连连点头。 他们中间有人发出疑问:“既然我们不远千里专程追到这里,不如……!”说完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一百章 刺杀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略带不满狠狠瞪了说完的人,冷声道:“皇上有令,待到沈将军凯旋回京之时,我们方可行动。如今时机未到,你慌什么?” “属下知错。” “下一次不要再动这些歪心思了,不然连你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话是对着出声的人说的,可众人皆心照不宣,此话也是在提醒他们。 月色迟迟不曾掩下,在寂寥空荡的沙漠,闪着清丽的冷光。 日子如流沙逝去,一个月清风高的晚上,夜极黑。 刚闭眼片刻,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打斗声,许是隔得远的缘故,听得并不真切。 那声音听着像风刮叶子的簌簌声,困意不断袭来,眼皮直打架,让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了,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是风声,待他欲翻身继续睡时,曾教头猛然睁开眼睛。 沙漠之处怎么会有树叶! 就算有风,吹得也是黄沙,哪里来的树叶。 他一跃而起,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一路跑着过去。 越接近声音来源处,他就越紧张,脚步不由加快几分。 跑到慕昭住的帐篷,守在帐篷外的两个黑衣人远远瞧见一人持剑而来,拿起剑与曾教头打了起来。 以一对二,曾教头武功不错,在两人的合力攻击下逐渐露出下风。 黑衣人只攻不杀,几个来回后,曾教头一面与他们对抗,心中暗道不好。 这两个人是故意拖着他,延长时间,不让他进帐篷。 “来人啊……有刺客!!”看清了形势,曾教头很快镇定下来,大声呼喊道。 此声一起,远处的帐篷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陆陆续续有人往这边赶。 黑衣人互相对视几秒,拿出怀里的哨子一吹,示意完后很快离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呼………”曾教头喘着粗气,捡起地上的剑进入帐篷。 屋内血迹斑斑,一片狼藉,四处寻找,终于在角落见到倒在血泊中的慕昭,曾教头登时骇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趔了下去,他吓得嗓子都变色了:“归时小弟!” 地上的人迟迟不见回应,曾教头微微颤颤地抬起手往鼻息叹去。 幸好,还有呼吸。 陆陆续续有人寻着声音来查看,见着满地的血迹胆小的人一下子被吓破了胆,惊呼出声。 行军打仗,驻守边关多年,倒不是被这满地血迹吓到,不过是因为受伤的人是慕昭罢了。 慕昭是谁?他们沈将军的女婿,美貌足以惊艳到军中众人的沈小姐心爱之人,他们怎能不慌,不担心。 军医来的很快,动作麻利地为他止住了血。 “并未伤及要害,都是些轻伤,止住血多养几日即可痊愈。” 军医一席话,惹得眉头紧锁的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 站在角落李包扎伤口的曾教头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不瞎,方才进来的时候,满地的鲜血,沾满血迹的衣衫差点染红了慕昭的全身,若不是动脉出血,血迹不会这么多。 他想过刺客的目标是慕昭,对于他肯定欲除而后快,没想到这刺客下手虽然狠,却没要伤其性命。 刺客来杀人,只伤不杀,这不是笑话吗。 曾教头慢慢回忆,想起方才与外面那个黑衣人打斗,他们不取性命,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不是为了杀掉慕昭,好像只是为了多伤他几分。 能这样做的人定然不简单,对慕昭怕不是单纯的厌恶这么简单,更像是将他玩弄于鼓掌,轻易侮辱伤害他。 花费这么大的精力财力人力,冒着被朝廷发现的危险,不远千里来此除了那几位,怕是在别无他人了。 要知道刺杀朝廷命官可是重罪,刺伤朝廷命官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又与慕昭有过罅隙,那几个人中仅仅只剩下那位了。 思及此处,背后一凉,一阵风吹过,他冷得打了个哆嗦,冒出来的冷汗浸湿了背后的绷带,曾教头站起身来,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慕昭,俊秀的面庞苍白无力,紧闭着双眼,迟迟不见醒来。 他遂寻了一个模样干净,手脚麻利的小兵,嘱咐他细细照料着,出了帐篷。 骤然间得知了如此重大的消息,他怕自己简单的头脑实在是不能承受这样的事实。 当今圣上要杀慕昭? 这可能吗?这现实吗? 且不说慕昭与当今皇上情同手足,关系要好,就是为了如今大局着想,皇上也不可能派人来刺伤慕昭。 慕昭作为朝廷命定的官员,作为钦差大臣由他专门随同大军前往边关支援,一旦他受伤,势必会造成军中大乱,人心惶惶。 可排除了一切可能,直觉上,这事定与皇上脱不了干系。 人群散去,待曾教头走后,帐篷里只剩下小兵一人。 他欠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喂慕昭喝药,水没喝多少,悉数流进了他的脖颈处。 离得近的缘故,除却药渍,他发现慕昭的脖颈处还留有一缕血迹,应该是从嘴角流出来的,蔓延至白色的衣襟处就消失了。 无奈,他掏出怀里的帕子,擦拭着慕昭脖颈的药渍与血迹,做完这一切他又不得不重新喂慕昭喝药。喂药前,他贴心地将帕子垫在慕昭脖颈处。 喂完瓷碗里的整碗药,脖颈处果然没有再被药渍弄脏。 做完这些细活,小兵累得直喘气,他端来一个杌子摆在床榻边,坐在那里眼皮耷拉着,勉强让自己不要睡着。 过了好一阵子,小兵困得不行,靠在床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 夜已经极深了,月亮挂在苍穹上,清冷的月光仿佛暗淡许多,仿佛随时快被初生的月亮夺走了光辉。 “雁雁,你我此生无缘,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定然不负。”男子拖着病态孱弱轻声说出那句话,虽然面色苍白,但容颜俊逸,姿态雅致,与之前一般无二。 只是臂间挽着一女子,红衣如火,粉脂凝香,双眸间灵动无邪,着实算个至真至纯的人。 她死死地盯着慕昭孱弱的俊颜,不敢置信:“君当如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呢?” 男子听完此话,原本苍白无力的面庞变得煞白。 “咳!!”“咳!”几声咳嗽声骤然间响起,嘴角留下一滴滴热气腾腾的鲜血。 她慌张地上前,想要扶住他。 男子一如往常般温柔,温声道了一句无事,阻止了她的动作,望向她的双眸:“雁雁,今生我已注定缠绵病榻,重疾一生,你若是还念在我们昔日的夫妻情分,不如成全我。” 声音温柔体贴,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对她说,只是眸眼间已然全无爱意。 不是不爱,只是爱的人不是她罢了。 曾想,他满心欢喜地望着她,把满腔爱意给了她,如今他亦是如此,不过他臂间的人从蓝衣变成了红衣。 她的夫君,她今生最爱的人,数月一别,边关一行,却已变心。 她望着男子,苦笑:“今生既已不爱,何谈来世?” 满心欢喜,等来的不过一场空。 今生至此,她从始至终活得像个笑话一样,心爱之人早与他人两心相许,她为何还要在这里苦苦质问。 她自己错付情衷,为何还要失魂落魄。 男子不答,久久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天将亮不亮之际,红樱上前撩开银纹蝉纱锦帐,挽起帐子,轻声唤道:“小姐,快醒醒!” 沈南雁猛然睁眼,一下子从梦境中惊醒。三千青丝凌乱散落,沾染着点点泪痕,亵衣上也沾上了些许薄汗。 才从梦中醒来,沈南雁怔怔地坐着床榻上,背后一身冷汗。 原来,刚才那一切是一场梦。 幸好只是一场梦,不然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如果不是红樱喊她,她觉得自己要被困在梦中,一遍又一遍承受着梦中的一切。 梦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好像即将会发生一般,那些突如其来的震惊,还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酸涩与心碎,好像情绪不受控制似的,一遍又一遍在她心房辗压让她重新感受。 无措,绝望,心痛,还有心如刀绞般的阵阵疼痛悉数袭来,她捂住心脏,坐在床上,脸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小姐,怎么了?!”红樱用干净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冷汗,关切地问道。 面前是红樱关切的脸,她忍受着心口的绞痛,安慰道:“无事,不过是梦魇罢了。” 红樱瞧着沈南雁一身冷汗,脸上极其痛苦的表情,斟酌着开口:“小姐,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奴婢看你脸色有些苍白。” 凉风从窗棂缝隙溜进,吹起纱幔一角,沈南雁拉过纱幔的一角,轻声道:“不必麻烦,你去把窗棂掩上后去睡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知道她历来喜静,红樱起身点上了兰花状烛台上的烛火,走到窗前关上窗棂后,轻掩上门,出了屋。 天色近亮,室内虽未全然明亮,却也能瞧见路,点上一盏孤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光线不会太暗,也不会太刺眼。 第一百零一章 公孙容 沈南雁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亵衣亵裤换上之后,重新躺在床榻上。 静静望着窗外光线弱下的月亮,心中思绪万千,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慕昭离开不过一月有余,她突然就做了这样的梦,是在暗示什么吗? 心想正想着事情,窗外的大风声嗡嗡刮过,在平静的屋内突兀又诡异。 翌日,天刚蒙蒙亮,睡在隔壁屋子的红樱收拾完后,进来瞧沈南雁。 昨日她家小姐满脸痛苦的表情让她有些担心,回到屋子辗转反侧,半天睡不着,等她从榻上爬起来准备进屋去瞧瞧,见隔壁的烛火熄灭,她才放心下来,迷迷糊糊睡下。 一大早,进屋后远远瞧着纱幔内沉沉睡下的沈南雁,她松了一口气,而后扫视着屋子,见到满地的衣服,她顿了顿,俯身把衣服放在了专门放脏衣服的篮子中,将屋子整理一番后,才开始唤沈南雁起床。 一连唤了好几声,沈南雁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动静,心中大感不妙。 红樱忙掀开帐子,瞧见床上的人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被褥好好的搁在一旁,身上只着薄薄的一层里衣。 额头滚烫的厉害,如烈火焚烧。红樱忙拉过一旁的被子给沈南雁盖上。 急匆匆地跑到隔壁里屋,叫醒几个丫鬟,吩咐她们一个去请大夫,一个去通知少爷他们。 “红樱姐姐,如今刚过卯时,怕是请不到大夫。”丫鬟怯生生地道出所想。 大夫问诊都有固定的时间,如今天才刚亮不久,哪家药铺会一大早就开门做生意,外出问诊。 红樱慌得不行,这次风寒来势汹汹,方才她用手感受了沈南雁额头温度,体温滚烫得吓人,怕不是平日里简单的着凉这么简单。 瞧着昨日她家小姐不对劲,她就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屋里,及时去请大夫。 只是她忘了,昨日晚间不过也只是寅时三刻,照样请不到大夫。 “你先去通知少爷,留下一人照顾小姐,其他的人就去京都的每个药铺请大夫。”红樱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自己忙走到后厨里烧热水去了。 ………… 帐篷里还亮着灯,一盏微弱的油灯凭借一己之力苦苦支撑着,不过还不如不点灯,黄沙映射下,整个帐篷里明亮可见。 腿上一个重物一直压着他,他无意识地睁开双眼,入目看见的就是一个体型娇小的小兵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他是被腿上的重意给压醒的,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腿发麻,见小兵睡得这么香甜,怕惊醒了维持着原状,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想起来,昨日一群黑衣人来刺杀他的时候,嘴里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 大致意思好像在说何人要杀他,他应该明白。 他自然明白,除了那个人想让自己死外,还有谁会处心积虑设下这个局,逼他入局。 如他所愿,他入局了,远离京都,将他的性命交到他手里。 “归时老弟……你怎么样了?!” 人未到,声音先传来。曾教头手里端了一碗白粥,掀开帐篷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睡得正香甜的小兵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惊醒,连忙抬起头来,下意识站起身来,转身之快,一脚踩空,差一点就要扑到床沿上。 幸好被慕昭拉住了,避免他整个人撞到床沿上。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双方仅仅只隔了一寸的距离,这小兵个头本就娇小,慕昭的手又拉住她的衣服,让他不至于摔倒,如今的动作就像是相拥,此刻两人站着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至少他一眼就察觉这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待小兵站好以后,慕昭忙收回自己的手,默默拉开与小兵的距离。 这一切动作被抬脚进来的曾教头看见了,险些傻眼了:“????” 他好像做了一件错事,若是被沈将军知晓,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咳!咳!咳!”曾教头重重地咳嗽几声打破这迷之暧昧的氛围。 咳嗽完后,见慕昭如常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遂放下心来。 转头对着那小兵重重斥责:“还愣住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出去训练!”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小兵在他进来之前,还爬在床榻处睡觉。 “知道了!”小兵正想事情想的出神,被曾教头的斥责惊醒,怔怔地望着外头,后知后觉应道。 走前,还悄悄望了面庞清俊的慕昭。 人走后,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曾教头扶着慕昭重新躺在榻上,笑骂道:“你自己都伤得这么重,还有闲心顾及旁人。” 这话是在暗指在说他多管闲事,不顾自己的伤,硬生生从床上爬起来扶那个差点摔倒的小兵。 慕昭轻笑,胸口的伤有些裂开:“我离他这么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知道慕昭对那个小兵没其他多余的心思,曾教头反而没有顾忌,嗤笑一声,一个劲数落他:“一个大男人,身板娇小些,难不成还能摔出事来?摔了大不了爬起来就是,你还怕他摔疼了不成!” 慕昭心平气和地听完曾教头的数落,听到最后,越听越不对劲,见曾教头都要扯到自己性取向上了,他连忙打住:“曾大哥,你想什么呢?我家中已有貌美如花的妻子,心中万不敢有什么妄念。” 曾教头爽朗一笑,见慕昭误会,忙道:“归时小弟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不然又怎么会敞开心扉与你说知心话,我不过是担心那小兵对你有所不轨罢了。”说完,话锋一转,略带自责的语气:“话说回来,这事也怨我,我怕那些五大三粗照顾不好你,提议挑了一个身量较小的小兵,没想到忘记这层…不过也可以理解,归时小弟俊美雅致,不光招姑娘喜欢,连公子亦是如此。” 越说越不像话了,慕昭无奈,只得如实道出那小兵的身份,省得曾教头在多想,一来有损那小兵的名誉,二来传出来难免落人口舌。 “果真?归时小弟莫不是在瞒我?骠骑大将军的妹妹来了我们军中,还是那小兵?!”曾教头神情一滞,有些不敢相信。 慕昭很好心的解释道:“传闻中骠骑大将军英勇无畏,用兵如神,府中仅有一胞妹,视若珍宝。公孙氏一族从小习武,族中若干皆为参军为将,公孙小姐亦是如此,少年英姿不输旁人,算算年纪,差不多十五年华,这次去边关怕是受到骠骑大将军鼓励,前来参军。” 骠骑大将军公孙容与旁人不同,教育胞妹有种放养式教育,凡事讲求听从本心,保卫大梁。与沈氏育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挚亲妹妹年纪尚小,要去参军,若是平常人定是阻止,这公孙容偏与众不同,不但欣然允之,还让其妹自己一人去军中磨炼,女扮男装,伪装自己的身份,从小兵做起。 想起方才自己居然对公孙小姐词严厉色的态度,曾教头腿一软,莫名其妙站不住脚。 有谁可以告诉他,为什么一个远在京都的娇娇女回来边关当兵,他还将人家骂了。 能在十万人中,遇到公孙小姐,偏偏还把人家骂了,他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好,还是什么。 只愿公孙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迁怒他才好。 慕昭拍了拍曾教头的肩膀,“曾大哥不必担心,公孙将军少年英雄,为人光明磊落,如此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曾教头不由感叹道,他就喜欢这种真君子,不记仇,武艺高强。 在他看来,要不了多少年,这个骠骑大将军的威名大致上可以与沈将军比肩了。 若是沈拓沈将军的威名是靠着沈氏前人历来的奠基,以及沈将军本人的英勇善战,少年英姿,那公孙将军就是靠不断推翻前人的战绩出名的,此推非彼推,古语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今有前人累财,后人花钱。 公孙将军就是今人了,他靠着荒唐胡来年少成名,一举取代了沈谨在京都纨绔子弟的地方,为沈拓管教沈谨不知省下好多心。 沈府请家法的频率少了不止半点,简单来说,公孙将军的出现,白白替沈谨省下一顿顿板子。 公孙一族与沈氏一族一般无二,世代从武,到了公孙容这一代,原本功勋卓著的公孙家,出了公孙容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不肖子弟,败了爵位不说,还赢得京都霸王这个美称。 至于这个京都人人鄙夷的霸王为何还成为几乎接近沈将军官位的骠骑大将军? 别问为什么会这样,问了就是皇帝脑子抽风,没睡醒瞎写的圣旨。 至于公孙小姐为什么要掩盖身份,女扮男装从军,别问为什么,问了就是公孙将军太过无能纨绔,就算腆着肚子去打听,也没人听他的不是。 公孙将军能成为骠骑大将军,一当还当了这么多年,纯粹是宋珩脑子抽分,当天想到还有他这号人物,大手一挥,圣旨就传下去了。 那成想,做了大将军还这么不靠谱,武功、能力、领兵没有哪一样能拿得出手。 第一百零二章 面圣 这可愁坏了宋珩,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见沈拓势头太盛,为了压制军权,活生生封了个官让那公孙容做,哪知他竟然如此不靠谱,活生生把纨绔子弟的本性发挥到本质。 这也是如今边关危机,公孙容赋闲在家,丝毫没有领兵打仗的迹象。 不是皇上忌惮他,不让他带兵,实在是不敢让他带兵。若是由他带兵前往,不知道那些人还有命活着回来没。 公孙容虽然纨绔,模样生的却不差,平日里看着虽孱弱,但胜在俊美无涛,姿态雅致,与那些五大三粗的将军不同。 这慕昭口中把公孙容说的如此优秀,实在不怪他如此说,慕昭平日和善温润惯了,旁人的坏话他几乎是难以启齿,又怎么会说出骠骑大将军是纨绔子弟的话来。 曾教头随着沈拓在边关待久了,不知道公孙容的事也是人之常情,因此当慕昭道出公孙小姐的身份,他信以为真,误以为是哪个大将军的妹妹来参军了。 ……… 红樱烧好热水,又端了一碰冷水进屋,先用热毛巾细细擦拭着沈南雁身上的冷汗,见体温稳定下来,没有之前那么烫,忙用毛巾吸冷水打湿,敷在她额头处。 丫鬟去通知沈谨时,他睡得正香甜,本想直接命人将人叫走,一听到是楠苑的丫头,他不得不爬起来亲自询问。 一听说沈南雁病了,他还未听清就急匆匆赶往楠苑。 床榻上,清丽的小脸满脸通红,神情恍惚又似痛苦,沈谨走上前去,连唤几声:“雁雁!”,沈南雁仍是睡在床榻上,没有丝毫回应,也不见醒来。 沈谨皱了皱眉头,环顾屋内四周,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怒火,沉声道:“大夫怎么还未到?” 红樱也着急,“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可如今时辰太早,大夫怕是不愿意来,奴婢已经让余下所有人去请京都城内所有的大夫……” 沈谨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担忧,耐着性子又等上半柱香的时间。 终于,一个丫鬟从外面匆忙地跑进来,怕的太急的缘故,不断喘着热气。 “怎么样?!”红樱一边问道,一边向她身后看去,身后不见一个人影。 “红樱姐姐,如今时辰太早,大夫们都不愿出诊,有些药铺甚至没有开门……”丫鬟道。 沈谨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声音带着怒意道:“你们平日里是如何当差的,小姐烧得这么严重怎么没有通知?要你们还有何用?” 这话说的是气话,沈谨平日里早如何生气,也不会随随便便打骂下人,这还是头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众人都知道因为沈南雁这次病得严重,气急了他才口不择言。 众人皆默不作声,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红樱也知道沈谨现在说的都是气话,她还是上前来跪在地上请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及时陪在小姐身边,小姐着风寒了也未察觉。” 她家小姐待她不薄,如今见她满脸痛苦的躺在榻上,没有醒来,她心里很不好受,自责不已。 为什么今日她没有在多待一会儿,若是在多待一会,小姐就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沈谨本就是气急后才说出来的气话,一开口他立马就后悔了,见红樱还专门站出来认错,他无奈地让她起来:“这不干你们的事,你且说你是何时发现你家小姐得了风寒,又是如何为何会这样?” 这次风寒来势汹汹,平日里就算得了风寒也只是头脑发热几日,喝下几剂药之后,在养个几日便可痊愈。此刻看来,怕不但是轻微风寒,不然人怎么会没有意识,现在还未苏醒。 “小姐丑时刚睡下,寅时就梦魇了,醒来看起来极其痛苦的样子,小姐喜静,奴婢为小姐掩上窗棂就出了屋。今日卯时,奴婢起身去瞧小姐,见小姐额头滚烫得厉害,怎么唤都唤不醒。” “丑时?”沈谨拖长尾音,挑了挑眉,连眉角都沾染了疑惑:“这么晚了,她还未睡?!” 他记得他那妹夫已经离开快一月有余,就算心底再不舍,也应该习惯了才对。 不应该是思念成疾,寅时梦魇。 梦魇在大梁可不单单只是一个受惊梦醒,因梦魇时发生的事与现实太过逼真,甚至是平日内所思之事,大梁人将其视为不祥之兆。 红樱道:“小姐心中烦闷,睡不着。梦魇醒来,没过多久,奴婢瞧着屋里的灯是灭了,猜想小姐应该又睡下了。” 沈谨听完红樱的话后,又往床榻上瞧了一眼,床榻上的人面色发烫,红的有些不正常,仿佛比他方才进来时还要严重。 突然,床上的人纤纤玉手猛然抓住纱幔的衣角,死死也不愿分开,额头上也开始冒汗,若是有旁人在场,恐怕会觉得她是什么东西缠住,在梦里被魇住了。 “雁雁?”沈谨试探地叫了一声。 沈南雁听完,不见任何反应,额角不住地落下汗滴,眉头紧锁。她急促地喘息着。 沈谨面色有些沉重,就算被梦魇住,断然也没有这般严重,丝毫不闻外界声响,额头也滚烫的厉害,算算时辰,已经烧了两三个时辰,在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大夫耽搁的起,她却耽搁不起了。 “红樱,你去给你家小姐套件衣裳。”沈谨对着红樱吩咐完,踏脚出了屋子。 红樱虽然不解其意,还是乖乖地从箱子里找出一件不冷不热的裙子,在几个丫鬟的帮忙下,穿上了衣服。 穿好衣服,红樱朝外面通知了声,沈谨进屋后,走到床榻边,俯身弯下腰,动作轻缓地将她弯腰抱起,托在了臂弯间。 “你去找一件外套,搭在你家小姐身上,我带她入宫医治…!” 红樱:“进宫?少爷是想进宫请太医来来医治?” 沈谨摇头:“如今耽搁了这么久,怕是等不到太医来了,我抱着她入宫医治。”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是没底的。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莫说宫内的太医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就连宫外的大夫都有自己出诊的时间。 太医院虽说此刻有执勤的太医,可太医是专程为宫里的贵人医治,没有皇上的恩准,太医是不能随便给旁人医治。 也不知道他此番带着雁雁入宫,算不算违背了国法。 马车颠簸,幸好沈谨提前命人铺好一层厚厚的毛绒毯子,沈谨将沈南雁放在马车内,一路往宫里行驶,马车行的算是平稳。 只是夏日炎炎,天气炎热的缘故。沈谨坐在马车里,被厚厚的毛绒闷出了一身薄汗。 好不容易到了皇宫宫墙,推开马车迎面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让沈谨身上的薄汗吹散了不少。 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沈谨怀里抱沈南雁,一步一步往皇宫走去。 一大早,众人看着年轻俊郎的沈大人怀里抱着女子进宫来,只是女子身上披着一件外套,难掩真面目。 这一行为吊足了宫人们的胃口,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谨的背影,暗自猜想那女子的身份。 待沈谨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深处,宫人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来。 “哎,们说沈大人怀里抱着该不会是他的心上人吧?” “啊呸!什么心上人,你没听京都的传言吗,他们说我们沈大人的审美与常人不同,喜欢上沈府里的丫鬟。” “那沈大人抱着那丫鬟进宫干嘛?莫非是专程进来请皇上赐婚?”一丫鬟顺着前面的猜想往下问,不过这句话实在站不在理,谁人赐婚一大早会抱着女子来。 若是为了夺人眼球,那大可不必!好吗! 这年发生的事,还有哪件不让他们惊掉下巴。 就拿原来的沈小姐来说,与慕公子结为夫妻,郎才女貌,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这可艳羡了多少京都女子,闺中女子在他们大婚那日,躲在屋子里不知道绞碎了多少张帕子。 实不相瞒,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还不是怄得好几天吃不下东西。 她们心中的白月光娶了别的女子,怎能让她们不怄气,好在沈家小姐模样生的端正,在京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她们也开始慢慢接受了这件事。 谁知,这个沈小姐偏生要来招惹皇上,与皇上之间不清不楚。 就在她们以为沈小姐要舍弃慕公子进宫,哪知她又回了沈府,还与慕公子一如既往恩爱。 这怎能让他们不气,不厌,不恨。弃了慕公子的一片情意,将真心放在烂泥里践踏也就罢了,她怎么好意思与慕公子继续在一起,把这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众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对沈南雁的鄙夷更甚了。 这时,一个宫女的话立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沈大人怀里抱的是沈小姐,方才从我身旁路过的时候,我瞥见了。” 别问她们为何称呼沈南雁为沈小姐而不是慕夫人,问了就是她们认为沈南雁配不上这个称呼,她们不屑于这样称呼她。 此话刚落,空中骤然传来一阵吸气声。 沈小姐又进宫了? 慕公子才走几天,她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吗? 只希望慕公子回来后,能早日认清那沈小姐的真面目,最好是此生有缘无分才好。 第一百零三章 留下 话是这样说,哪知道就是这一简单的话,最后竟然一语成谶。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前方的路看着不远,实则漫长难走,梯台高且长,沈谨一步一步往梯台上走去,怀里紧紧地抱着沈南雁,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磕着碰着怀里的沈南雁,身上的虚汗直往下流,打湿了身上的衣物。 夏日的晨时不算太热,许是走太久的缘故,他感到此刻口干舌燥,嗓子干得冒烟,沈南雁不重,可他一直抱着他走到皇宫,他的手如今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有些发酸。 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脚一脚艰难地踏在每一步梯台上,脚又麻又酸,腿上的麻意与重意很清晰的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 在御书房门前站定好后,沈谨把怀里的人抱紧了几分,以免人落在地上。 “沈大人,你这是?”外头站着的依旧是郑福海,见沈谨一大早进了宫,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子,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忙迎上去,准备搀扶沈谨一把。 沈谨喘着气,艰难开口:“郑公公可否为我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妹妹等不了了,如今性命垂危,危在旦夕,还望皇上能恩准请太医为我妹妹医治。” “怀里抱着的是沈小姐?”郑福海尖叫出声,满脸不可置信,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常,转移话题:“沈大人稍等片刻,奴才这就为你通传。” 说完,片刻不曾耽搁,撩开帘子进了御书房。 太阳从东边逐渐升起,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沈谨身上的汗被风吹干之后,又重新冒了出来。 殿里迟迟没动静,也不见人出来。沈谨站在这里有些心急,出声询问站在一旁的太监:“这位公公,不知御书房除了皇上,可还有其他人?” 不然,为何迟迟不见他出来。 莫非是他赌错了,宋珩早已歇了对她妹妹的心思,不然怎么可能会放任他站在外面这么久,丝毫不见动静。 亦或是,在宋珩眼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及皇权与威名重要。 朝中臣子请旨请太医医治也是请太医到府邸医治,断没有将病人抱入宫中医治的道理。 或许他这一做法违背了为人臣子该遵守的本分,宋珩心中就算放不下他妹妹,最爱的也是他的江山名誉,不会为此破例。 “皇上与娘娘下了一晚上的棋,许是此刻棋局未完也未可知。”小太监答道。 沈谨点了点头,不在多言。 正准备大声开口说话时,御书房的帘子被从里面掀开,沈谨抬眼望去,宋珩站在他面前,与他距离不过两米的距离。 他欲跪下行礼,怀里抱着沈南雁,活生生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宋珩没说什么,就这样盯着他,明明他们站在同一地面上,他莫名其妙感受到一阵压迫感。 “阿谨一大早找朕,不知所为何事?”宋珩淡淡吐出一句话。 以一声‘阿谨’让沈谨恍惚回到曾经,误以为他们的关系依旧,又以‘朕’自称,彻底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沈谨正欲开口回答,一个端庄大方的女子从宋珩身后走出来,冲他打了声招呼。 沈谨讶然,眼里的惊讶很快掩住,很规矩地行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摆了摆手,朝宋珩行礼:“臣妾先回宫了。” 原来在御书房与宋珩下棋的人不是玉妃,是皇后。 好像有好些日子没听见她的消息了,他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派人去打听一下,此刻他妹妹危在旦夕,沈谨压下心中的困惑,回答宋珩方才那个问题:“臣妹昨夜偶感风寒,直至今日卯时,额头滚烫,意识全无,时辰太早,京都大夫不肯出诊,微臣实在担心臣妹的身体,皇上英明神武,深明大义,还望皇上能准许太医来为臣妹医治。” 一席话说完,滴水不漏,既简明扼要道出了他进宫的不得已而为之,又夸赞宋珩深明大义,到教宋珩不好,也不能拒绝。 拒绝了就是他不深明,不大义。连一个臣子的家眷都不愿派太医医治。 宋珩是何许人,怎么会识不破沈谨话中的含义,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开口:“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错了便是错了,法不责众,也不容情。沈小姐重疾,沈爱卿一人进宫请旨便是,如今带着沈小姐,岂不是置国法于不顾?” 宋珩定定的站在沈谨面前,直直地望向他。冷漠的眸光居高临下看了他一会,挺拔宽阔的身影转身进入了御书房,只是眼角转瞬即逝的微微颤动暴露着他此刻的心境。 他能等得起,耗得住,他怀里的人可没多少时间,沈谨一咬牙,抱着沈南雁往自己的怀里拉近了几分,跟随着宋珩进了御书房。 好在御书房有专供休息的地方,不顾宋珩审视打量的目光,一进屋他就把怀里的人小心地放在了榻上,把搭在身上的外套放在了一旁,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 怀里的人放下后,沈谨没由的感到一阵轻松,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手与双脚。 待他反应过来,正准备开口求宋珩请太医,转过头就见宋珩目光如炬,盯着榻上的人发神。 沈谨的目光也随着宋珩的目光一齐望过去。 此刻的沈南雁,全身像是从冰泉里浸透过一般,冷汗淋漓,全身湿透了,露出来的衣袖一角被汗润湿。 在榻上躺着的她,看起来极为痛苦的样子,黄豆般大小的冷汗,顺着面颊流淌而下。冷汗与满头秀发绞在一起,有些狼狈。 沈谨伸出身,搭在沈南雁额头上探温度,额头上的温度滚烫,让沈谨忙收回自己的手。 沈谨一下子跪在地上,发狠似的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皇上,如今雁雁情况危急,还望皇上念在昔日的情分,宣太医前来医治。” “哐!”“哐!”“哐!” 声音一下子在整个殿内响起,丝毫不见保留,就连外头守着的人也听到了这几声磕头声。 足以可见沈谨磕头的用力,沈谨一抬头,额头上一阵青色的包高高的凸起,还带着一丝丝红色的血色,青的发紫,红的发青。 “罢了,阿谨难得求朕一次,林之际,去请太医吧。”宋珩摆了摆手,松口道。 林之际点了点头,再一次瞧了一眼额头磕得发红发紫发青的沈谨,出了屋子。 沈家人果真是个狠人,前有沈家小姐自刎以逼宋珩放过慕昭,今有沈谨磕破了额头以求宋珩破规矩救沈家小姐。 不愧是亲兄妹,对自己都那么狠。 宋珩若有所思盯着沈谨额头上的包,淡声开口:“起身吧,跪在地上腿麻。” “微臣叩谢皇上隆恩!”额头上的痛觉袭来,沈谨忍着痛意艰难地站起身来。 刚从地上起来,腿脚一麻,一个踉跄,他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站定好身子,全身不适极了,手也酸,腿也麻,现在脑门隐隐约约还在作痛。 今日进宫一趟,他觉得自己要废了。 太医来的很快,沈谨差点都要怀疑从他请见宋珩的那一刻,宋珩就派人去请太医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沈谨还在御书房外的时候,坐在御书房的宋珩已经知道沈谨来皇宫所为何事。 还未等郑福海进来通传,他立马就命人去请了太医。 “沈小姐风寒较重,又常年梦魇,心事得不到疏解,如今才会意识全无。若要医好,怕是有些费力。” 探完脉后,太医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开口。 “劳烦太医多费些功夫,无论如何也要救好我妹妹。”沈谨郑重地拜托太医。 太医面露为难之色,“沈大人此话严重了,若是能救,老夫定会倾其所有,全力医治沈小姐,只是沈小姐这次的病情与常人不同,若只是单纯的风寒入体,亦或是梦魇,还可医治,只是这次风寒袭体,伤其神经,加上常年梦魇,心绪不宁,转而害其心脉,只怕难以医治。” 太医一袭话说的天花乱坠,沈谨只听懂了一句话,那就是心绪不宁。 他正欲开口说话时,一旁的宋珩出声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只是难以医治又不是不能医治,你只管好好医治便是。” 宋珩居高临下站在那里,冷冷瞧着太医,音调并未有发怒的迹象,面色可以算是平平,可还是听出了语中的怒意与不耐。 瞧见宋珩发怒,太医哪敢在卖关子,抬手拭去并不存在的虚汗,俯身跪在地上:“下官明白,下官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医好沈小姐。” 宋珩点了点头,示意他去配药。 走前,太医特意叮嘱了一句:“皇上,沈大人,瞧着沈小姐如今的状况,身体怕是经不住来回折腾……”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屋里的那两位应该会明白。 沈谨抿了抿唇,犹豫了半晌,复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宋珩,心中的狐疑加深。 宋珩似是感受到沈谨的目光,冷冷地回望着沈谨:“沈爱卿何故这样盯着朕?” 沈谨掩下心中的怀疑,装作一副很无奈又欲言又止的样子,上前跪在地上,“微臣斗胆请求皇上准许臣妹留在皇宫。” 第一百零四章 重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他就算想把沈南雁带回家去医治,挪动也要费些时辰,再加上路途颠簸,只怕无利于病情。 但愿,宋珩是真的死心了。 此次留在皇宫,不是他使的计谋。 宋珩迟疑了一下,“沈小姐重病在身,留在皇宫医治本是无可厚非,朕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沈谨猛然间抬起头来,望向宋珩。 话锋一转,宋珩继续道:“只是皇宫到底不是收容之所,沈小姐长期留在皇宫,实在不妥。” 宋珩的话让沈谨微微松了一口气,反倒没有因为宋珩话中的‘收容之所’感到愤怒,接话:“皇上,微臣向皇上保证,雁雁身体一有好转,微臣立马进宫接她回家。” 宋珩沉吟片刻,算是答应了。 太医的药很快就煎好,端过来喂沈南雁喝下后,有效抑制了体温的提高。 饶是医治了这么多病人,见沈南雁额头处的滚烫恒温,不再继续增长,太医狠狠松了一口气。 幸好救治的及时,不然光是额头持续增长的炽热,沈小姐能不能撑过午时还未可知。 此后几天,沈南雁一直待在皇宫,太医千叮嘱万嘱咐不能挪动,宋珩遂一直让她躺在御书房的床榻上,中途换上几床松软的毯子。 心中暂且放下对宋珩的怀疑,沈谨还是三天三头往皇宫里跑,顺带还从沈府带去了红樱,让红樱给太医打下手,帮忙照顾沈南雁。 宋珩见此并未说什么,他的意图彼此间心知肚明,又岂是一个丫鬟就是阻止的了的。 红樱此次进宫一来是为了贴身更好的照顾沈南雁,二来是为了提防宋珩的不轨之心,难保此次留在皇宫不是他所为。 他作为外男,进入皇宫诸多不便,不能时时刻刻待在沈南雁身旁,派个沈府的人进宫,能放心些。 宋珩这下是真的多想了,如今沈谨也只不过是心中略为怀疑,倒没有达到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地步。 在宫中待了将近半月光景,体内的风寒算是医好了,沈南雁总不见醒来,太医抓耳挠腮研究了半天,只道要慢慢调息着,方可苏醒。 沈南雁进宫医治这事是瞒着沈母的,沈谨从皇宫回府时,抬脚刚进屋换了一件衣服,准备去见阿词。 沈母身旁的老嬷嬷就来请他,说是夫人有请。 沈谨顿了顿,心中猜想沈母找自己怕是为了沈南雁的事,他没有丝毫惊讶,随着老嬷嬷一同去见沈母。 走到屋前,老嬷嬷停在门口,示意沈谨一人进去,她就不进去了。 这老嬷嬷是他母亲身边最信任的人,做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沈谨心里有些没底,抬脚进了屋。 屋子里点着檀香,烟雾缭绕间,一个保养得当的妇人歪歪倒倒地在榻上坐着,见他进了屋,眼皮也没见抬一下。 “儿子给母亲请安!”沈谨俯身叩了一个头,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 榻上的沈母没有丝毫动静,沈谨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赔笑道:“如今夏日炎炎,母亲要多注意身体,当心中暑。”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了,谁人不知沈父极其偏爱沈母,在沈母的衣食住行上下足了心思,就连沈母住的屋子也是精致雅致,冬暖夏凉,夏日炎热,屋子里清凉解暑。 沈母:“你跪下!”眼间隐有怒色。 沈谨不敢再嬉皮笑脸,规规矩矩依照沈母的话跪在了地上。 见沈谨如此依言跪在地上,没有一丝反驳之色,沈母脸上的神色缓了缓:“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跪下?” 沈谨不敢装傻充愣,如实回答:“母亲是为了妹妹之事。” “难为你还有自知之明。”沈母冷哼一声。 见沈母如今的状态不对,沈谨不敢轻易反驳,低下头做出一副甘心受教的模样。 这个样子沈母更气,“低着头做什么,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我知道此事不妥,可当时情况紧急,儿子别无他法,只能抱着雁雁进皇宫。” 话音刚落,沈母站起身来,点了点沈谨的头,骂道:“当时情况紧急,你这么做也不可厚非,我没怪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你妹妹留在皇宫,你妹妹如今是什么身份,虽然住在沈府,可她毕竟是慕家妇,这半个月里待在御书房算个什么道理。” 越说越气,沈母说完这番话,呼吸有些不稳,她狠狠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质问道:“还有,前段日子你妹妹在皇宫住了这么久又是为了什么?哪有臣子妻子住在皇帝后宫的道理。” 若不是沈南雁如今还病着,她定是要把她叫到屋里,狠狠骂她一顿,将其骂醒。 沈谨惊愕地抬起头来,眼里的慌张不见掩饰,悉数露了出来,声音都变了:“母亲?!”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派人告诉我,还命人故意瞒着我。你眼里是不是已经没有我这个母亲了?”沈母眼里的怒气翻滚,抬手将案几上的茶杯全部推在了地上。 瓷器瞬间摔碎,杯子里的茶水倾洒了一地。 “儿子不敢!全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母亲保重身子!”沈谨全然不顾衣物上的茶渍,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过错。 沈母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重新坐在了榻上,“你自己说吧,把这件事全部道来。” 沈谨不敢在隐瞒,一五一十全部道来,包括新婚之夜,慕昭被抓,他进宫面圣,还有沈南雁自刎的事悉数告诉了沈母。 沈母听完愣了好久,连连叹息,指着沈谨:“你们糊涂啊!你爹若是出了事,你们保全自己就行了,何苦牺牲自己,沈氏树大招风,低调与否又有何用?当今皇上又怎会容我们?” “母亲……”沈谨出声打断了沈母的话,“沈家忠心耿耿,皇上看在多年来的情分上,必不会对沈氏赶尽杀绝。” 沈母无奈叹息:“傻孩子,君臣之间哪有情分可言,你糊涂了,你妹妹也糊涂,虽说是为了救出归时那孩子,可她毕竟在皇宫待了这么久,众目睽睽之下又与皇上单独待在一起,亏得他深明大义,善解人意,没有与你妹妹心生罅隙。” 沈谨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他敢?雁雁是为了救他,不顾名声救了宫,他还敢嫌弃雁雁不成?若有一天他敢负了雁雁,我定不饶他。” 见沈谨这样护着沈南雁,沈母欣慰极了:“你有这样的心是好的,只是阿谨…”沈母起身亲手扶起了沈谨,拉他在一旁坐下,很认真道:“皇上对你妹妹什么心意,你该懂的,我要你即刻入宫,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让皇上准许你日日进宫,最好能在偏殿住下。” 若是日后,你的存在影响到你妹妹的喜怒哀乐,欢喜嗔怒,你一定不要让你妹妹为难。 最后一句话沈母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两个都是她生的,她不能这么自私。 沈谨应下,在屋里略坐了一盏茶的时辰,预备着回屋换身衣服进宫。 沈谨走后,屋外的老嬷嬷推门进了屋,“小姐……” “我能为那孩子做的仅此而已,只愿上天能多怜惜她几分。”不要在让她受此磨难了。 沈母望着逐渐远处的背影,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该子命中多坎,冷心冷情,是无心之人,这一生注定不得安宁。小则郁郁而终,大则动摇山河,惨烈赴死。” 那位道义仙人是举世闻名的隐士高人,算命无有不准者,近年来她看着她的雁雁变得冷心冷清,经历了前段时间的事后,更加坚信此话的真实性。 一生不得安宁! 这是多么沉重绝望的命运,让她的雁雁注定得不到平安顺遂。 抑郁而终,动摇山河,惨烈赴死! 她的雁雁注定早亡,得不到善终。 回忆起那保命的法子“孩子命中易遇孤星,若是遇见了那便是她不幸的开始。切记切记,让她远离孤星才可保命”,她一时迷茫了,孤星孤寂者也,如今早已现身三年有余。 种种迹象都表明慕昭是那孤星,孤寂者,且比她的年长三岁。可她的雁雁是认识了慕昭之后,至此生命才有了意义,不再冷心冷情。 按理说,认识慕昭是她生命的起点,不该要远离他。 相反,宋珩才是一切艰难险阻的造缔者,因为宋珩从中作梗,才有了雁雁自刎之事。 动摇山河,惨烈赴死,这结局也应与宋珩有关。 ……… 沈谨入宫如愿以偿见到宋珩,道明来意后,宋珩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很痛快地允了他的请求。 当下,沈谨就提出想去看沈南雁,宋珩也不阻止,命人带着沈谨去偏殿看沈南雁。 外界传闻这些日子以来沈南雁一直住在御书房内,此言倒也不假,前些日子的确如此,不过后来宋珩见沈南雁情况略有好转,就命人收拾出宣室殿东侧殿的暖阁来供她居住。 宣室殿是宋珩日常起居之所,与御书房离了些距离,不过与后宫的宫殿比起来这距离不过微乎其微。 沈谨有些诧异地望着宋珩,太医不是说最好不要移动吗? 第一百零五章 放弃 东侧殿暖阁正对着后山,敞开窗户就能瞧见对面崇山峻岭,巍峨高耸的假山。 屋外的爬山虎顺着墙壁爬上了窗户,簌簌清风迎面袭来,吹散了香炉中熏燃的沉香,只余淡淡一缕萦绕在暖阁中,混杂着夏日的炎热,颇有些淡雅又清凉的味道。 沈谨进来时,红樱正在拿着帕子细细擦拭着沈南雁纤细冰凉的双手。 “少爷。”背后突然出现一道阴影,红樱转头见到来人,忙站起身来轻唤道。 沈谨立在床前,眸光静静的望着床榻上仍在昏睡,迟迟不见醒来的人。 屋内烛火明亮,就算是白天仍点着很多蜡烛,沈谨硬是从满屋的明亮中看出了些萧瑟的感觉。 接过红樱手头的帕子,沈谨亲自替她擦手,嘴里淡淡发问:“你家小姐近日可有好转?” 红樱如实回答:“小姐体内的风寒早已祛除干净,太医言道小姐是被困在梦里了,若是没有当事人来唤醒,小姐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醒来。 沈谨止了手中动作,目光落在沈南雁安静清冷的脸上,顿了顿,很快开始叹气:“这怕是要再等些日子了!” 慕昭离开京都不到半年,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罢了,你好生照顾你家小姐吧。”沈谨留下一句话,出了屋子。 在御书房外头犹豫了半天,沈谨强行压下心中的想法,进了屋。 ………… 边陲小镇之所慕容镇是通往边关路上最后的地方,与沙漠恶劣风光不同,慕容镇算得上风和日丽,风景适宜。 慕昭静静地坐在客栈里,俊秀面庞上带着划痕血迹,曾教头心疼的给他擦了擦那道红色疤痕。 屋外下着点点细雨,冷风直直袭来,直吹得人心底发寒。 慕昭伸手到窗外,接住从天空中落下的几滴雨水,丝丝的冷意仿佛要刻入骨子般寒得他冷彻透骨,明明是天气炎热的夏日,可他依旧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冰冷的。 “这些日子有劳曾大哥为我包扎伤口。” 面部那一道显眼的疤痕,暗红的血迹在曾教头的擦拭下逐渐消失,慕昭很明显地感受到一股猩甜味在喉中,半天消散不下。 擦拭完疤痕,曾教头背着手,慢慢踱步走到窗户边关上窗户,见他浑身上下布满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血迹还没有消散,声音加重几分:“若是可以,我希望日后都不要为你包扎了,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才会派人三番五次来暗杀你,若只是单单暗杀你也就罢了,每一次都没有伤中要害,你胸口那道疤,还有如今脸上这道,多大的仇也该抵消了吧……” 越说越愤怒,曾教头气得狠狠敲击桌面,声音陡然提高几分。 屋内烛火的灯影不断跳跃,不禁让人眼花缭乱,慕昭垂下眼眸,人在交错的阴影中,周身尽都笼罩上一层雾霭,看不清道不明也猜不透。 “这仇怕是一辈子也抵消不了了……” 第一次暗杀,曾教头心中大致就猜到了是何人所为,如今接连不断的暗杀,他眼睁睁看着手无寸铁的慕昭一次又一次受伤,就算他暗地里增派了人手保护他,仍让刺客钻了空子。 “果真是那人派来的吗?” “曾大哥所想不差,事实的确如此。”慕昭伸手缓缓抚上被剑划破面,露出血肉的疤痕,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开口。 话音刚落,曾教头满心失望,虽说他早已经猜到事实,亲耳听慕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虚掩上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慕昭和曾教头同时抬头向来人望去。 瘦弱娇小的小兵手里端着一碗红枣银耳羹,朝着他们走来。 “慕公子,营里的弟兄们担心你脸上的伤,特意让我来给你送这碗银耳羹。”说完献宝似的将手里的银耳羹递到了慕昭跟前。 若是慕昭没有跟他说这个小兵的身世,他或许没觉得有什么,可了解到这个公孙小姐的真正身份,如今连同她的所作所为,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觉得是别有意图。 这不当下送来的红枣银耳羹,不用脑袋思考也知道她是借着其他人的名义,实则是专门来看慕昭。 他跟随沈将军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任由外头的莺莺燕燕对沈将军的女婿图谋不轨,就算不为沈将军待他的一片赤忱之心,也要为了沈小姐。 还未等慕昭出声,曾教头冷哼一声,劈头盖地把小兵训斥了一顿。 闭口不提她来这里的原因,只说他正事不干,净在这些事上费心思,花功夫。 死死抓住不务正业这一点,自恃着他教头的身份,训得小兵哑口无言,继续留在这里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如今她手里还端着银耳羹,若是她放下羹汤灰溜溜地回去,难免有些狼狈,可慕昭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接过她手里东西的打算,也没有喊她坐下。 她站在这里,尴尬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都说慕公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待人接物好彬彬有礼。 说好的彬彬有礼呢?说好的温文尔雅呢? 在她看来,全是那些人胡说八道,随口胡诌的。 “还在这里干甚?还不走?!”曾教头陡然提高了声音,见到公孙小姐像块木头一样站着,半点没有离开的自觉,他忍不住增大了声响。虽然心中忌惮着这个小兵的真实身份,害怕骠骑大将军秋后算账,可是只要一想到沈将军对自己的好,心中的那一丁点儿担心也消失了。 小兵不甘心,最后往慕昭的方向瞧了一眼,顿时心拔凉拔凉的,一颗炽热的心凉了半截。慕昭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袖手旁观听着曾教头的话,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自己。 “卑职告退。”小兵捏着手里的碗,平生第一次那么耻辱的走出了屋子。 待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慕昭抬眸望着屋外:“曾大哥,你把公孙小姐安排到别处干事吧。” 不怪他半分没有君子风度,不能体谅人,实在是那位公孙小姐的心意太过明显,不是送汤就是上药,偶尔来来几次偶遇,这般昭然若揭,就算他假装不知,有心略过不提,公孙小姐还是步步紧逼,有心阐明自己的心意。 提及这个曾教头就来气,啧啧几声,嗤笑道:“都说名门世家出生的贵女最知礼不过了,凡事都要讲究礼仪廉耻,那位公孙家的小姐倒好,明知你是有妇之夫,偏生还要往你跟前凑。” 慕昭无奈笑笑:“曾大哥别恼,小孩子不懂事罢了,今日你一番言语,相必会惊醒她。” 曾教头白了一眼慕昭:“都十五的人了,还算小孩?沈将军的爱女如今也不过十七年华,可比那公孙小姐稳重知礼多了。”说完又连讽带嘲说了一句:“那位公孙小姐不断往你跟前凑,是以为自己的样貌能比过沈小姐,还是如何? 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他如今是在当事人面前夸赞当事人的妻子,有些讪讪的,干笑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听完,慕昭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声,脸上全是温和的神情:“她向来如此。” 平白无故冒出这句话,曾教头愣在原地,不知道慕昭话中所谓何意。他口中的话定是沈小姐无疑,可沈小姐向来如此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他还没蠢到傻乎乎去问什么向来如此。 略坐了一会儿,随便胡诌一个借口,曾教头就出了屋。 屋内只剩下慕昭一人。 夜幕低垂,晚风猎猎。夜暗得没有留在一抹人影,静得只剩下晚风的声音。 他抬起疲惫的身子往床榻处走去,心口处巨大的痛意袭来,他腿脚没站稳,猛然间一个踉跄,很快倒地,连同桌上的瓷器一同落在了地上。 “哐!哐!”巨大的声响响起,隔壁间的曾教头闻声,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上,立马冲出来,关切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发生了何事?归时小弟。” 声音带着关切与急切,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进来了。 “无事,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慕昭忍着心口处的绞痛,回答了曾教头的话。 听他无事,曾教头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打着哈欠,带着浓浓困意的声音说道:“既然没事,那你早些休息吧。” 许是太困的缘故,他似是忘了慕昭身上各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唯独手掌处没有伤口。 试问双手好好的人,又怎么可能失手打碎杯子。再说慕昭平日里是多么细致的一个人,在手心没有伤口的情况下,这更加不可能了。 屋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直至进了隔壁的房间,传来掩门的声音。 慕昭按着心口,艰难地站起来,他在踉跄中站稳脚步,再抬起头,长睫覆盖了他柔和的双眸,只能看见苍白的唇色。 手往怀里摸了摸,艰难地摸出了被他的胸膛一直暖着的平安符。 手心里的温热传来,就是这样一枚小小的符,承载着她对自己的一切思念与想念。 所以,他把这枚符放在怀里,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 第一百零六章 前尘旧梦 也就是把她那个人放在自己的心上。 “雁雁,你在京都过的还好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的心突然绞痛起来?”慕昭我握着那枚平安符,因着心中一直在绞动,身体本能的发抖,死亡嗓音都是嘶哑的。 他垂下眼眸,长睫覆盖了他柔和的双眸,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一阵风声刮过,无人回应半分。 接着,他复又苦笑起来,连眉眼都带着几分涩意。 驼铃悠远,黄沙舞风;古道漫漫,丝路绵长。 思绪忆起那日,他刚离开京都没多久,彼时他还恰好途径大漠,那片大漠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长沙绞风,卷舞直上。 在大漠的上空,平铺天际的云层缓缓移动、在起伏的沙漠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此处的天和地,仿佛在亘古的静默中面面相觑。 全身上下没有露出一点肌肤,一席黑色夜行衣,黑色披风斗笠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他几乎可以很肯定的说,他与那位凭空出现的黑衣男子从未见过面,就是一次擦肩而过也是定然全无,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让他莫名熟悉。 接下来黑衣男子的话险些让他大惊失色。 “此去一别,你与她今生在无半分可能。” 他的话未辨真伪,却好像有魔力一般,重重的扎在他的心头。 当时的他都没有问黑衣男子口中的她是何人,因为问出来实在没有必要。 黑衣男子接下里的话道出了解释:“宋珩要杀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顶多治你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但你若离开京都,沈南雁于你,便是海底月,可望不可即。你有他此生再无可能。” 宋珩要杀他,他心中大概也能猜出几分,此次离开京都,不就是宋珩设的一个局吗。 他还是义无反顾入了宋珩专门为他设的这个局,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宋珩这次是拿他心爱之人的亲人作赌注,他赌不起,入局者生,出局者死。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记得他还算温柔的答道:“我相信她,只要她心中有我,即便是刀山火海,生死离别,我亦不悔。” 黑衣男子冷冷地望着他,终道:“你会后悔的。” 他望着黑衣男子深沉的目光,宛若星芒璀璨:“雁雁的存在,便是我此生无悔的答案。” 后来,那个黑衣男子望着他,注视了好久好久,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后悔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 黑衣男子削薄的唇微抿,嗓音暗沉,带着嘶哑声,他说:“慕公子有信心是好事,但愿你会无悔今日的抉择。!” 说罢,转身离开了荒芜人烟的大漠。 他来的悄无声息,离开亦是如此,仿佛如一阵风般吹走。 只是,他转身离开的瞬间,恰好刮起一阵大风。 大漠之中刮风极其罕见,一年难得刮几次,一般人很难遇上,一旦遇上怕是只是有来无回了。 似乎冥冥之中自由安排,这次的风不如龙卷风那般激烈庞大,也不如微风拂面那般不燥,不大也不小,力度刚好可以扬起面巾的一角。 慕昭将目光投向被风扬起面纱露出的那一张脸,呼吸瞬间一滞。 那是怎样一张脸,整个脸部上全是烂得发臭的肉,一道道蜈蚣伤疤亦然摆在满目疮痍的脸上,除却眼睛稍微能入眼之外,整张脸上在没有一块好地儿。 只看了一眼,出于礼貌,他很快收敛了心底的惊讶,收回了目光。 可不知为何,自从看了那张面容,心里总有种奇异的感觉,无论如何也压不下。 就好像是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一时又说不出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风扬起的那一刻,黑衣男子慌忙地压下戴在外头的长长斗笠,又掩下了被风吹起来的黑色面巾。 看来,他对自己的容貌是极为在意的。 此时只是一个小插曲,他原本没有反在心上,可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刺杀,再加上这几日心口突如其来的一阵绞痛,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他这个问题来。 听完那那黑衣男子的话,他只以为宋珩将他派往边关,是为了让他与她分开,进而拆散他们。 就连行军途中的刺杀他也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那一层,他的雁雁或是出事了。不然他的心为何会无缘无故开始绞痛。 ………… “慕公子,你终于回来了。”一蓝衣女子浅笑倩兮,望向来人,眼里流转这别样的光彩。 男子温柔至极,伸手拉出女子冰冷的小手:“慕夫人久等。” 话音刚落,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笑出了声。 女子望着白衣男子的脸,痴痴的看了半晌,很快蹙了下眉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说完,手从男子掌心抽出来,不禁抚上白衣男子瘦削的脸庞。 男子没有制止女子的动作,轻轻覆盖上女子的小手,云淡风轻开口:“思念成疾,至如今,未断绝。思念佳人而瘦。” 女子垂眸,似是信了男子的话,就在男子开口准备说回家时,女子趁男子不注意之际,慢慢用指甲抚上他光滑的面庞,猛然一用力,撕开了贴在脸上那一层薄薄的皮。 终于在片刻后,原本脸上带着笑意与温柔的男子眼神划过一道慌乱紧张的情绪, “你的……脸………”女子哑着声音,捂住了准备,眼睛死死地盯着男子脸上的疤痕,久久没有移开双眼。 女子虽惊无惧,男子鼓起勇气,抬手揭开脸上的整张面皮,这时,那脸颊上的伤疤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一张能称得上是脸的东西。 满脸疮痍,坑坑洼洼的脸庞,还有烈火焚烧留下来的疤痕。 整张脸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男子自嘲着重新带上那两层脸皮,苦笑几声:“我原本想回家后,在与你提和离的事,如今看来不必在等回家了,现在就可以说清楚。” “和离?”女子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忽而轻笑:“慕公子,我与你在一起是图你这张脸?” 说完,伸手去检查男子的身体,想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 男子捧过女子的手,替她将袖里放着的面纱取出来,用手捋了捋,亲自替女子带上淡青色面纱,淡唇微启:“回去吧,让我保留最后一丝自尊吧。” 女子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挪动半步,自顾自在那里轻声询问:“你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脸上的伤还疼吗?” “沈南雁……”那声音陡然提高,破裂了惯有的温润仪态,看着她的时候,眉心皱起一道深谷,长睫覆盖下的怒意森寒,话中带着极不耐烦的语气。 女子丝毫没被男子不耐烦的语气吓跑,抬起头来,坚定地说出一句话:“你信我,此生必不负君,以前是如此,此后亦是如此。” 女子的神情是如此的认真,认真到让人有些害怕,男子愤怒地大吼:“这一切,我没有细说。将自己的悲伤说给别人听,不过是给别人徒增一点笑料罢了,今日我就当面跟你说清楚了,和你在一起太累,我不想再坚持,更不想继续和我兄弟不清不楚的女子在一起。” 女子的表情顿时怔住,她满眼不敢置信地抬眸望向男子,连声音都在发抖:“你…都…知道了……” 似乎想听到天大的笑话般,男子猛然上前,一把抓起女子细长纤细的臂腕,一手掀起蓝色衣袖,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臂。 “你此生必不负君的誓言呢?这就是你地誓言吗?雁雁,做人可不是你这样的。”说完凑在她耳边讥讽开口:“在嫁与我之后,转而又与当今圣上搞在一块儿,这便是你誓死捍卫的誓言吗?!” 话音刚落,又替她将蓝色衣袖拉回了腕处。 女子魔怔般地低头,扯开衣袖往上一挠,露出干干净净的手臂,原本该出现在手臂处的那一点朱红的守宫砂,不见身影。 各种深意,不必严明。手臂上露出的一点鲜红,是有某些含义的一点朱砂。 若无,对于他们彼此来说,算是背叛,那一点朱红的守宫砂的消失,仿佛在嘲笑他们之间一直以来的情意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你怪我,怨我,恨我,我自是受着,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错,可若你不信我,疑我,那我便去证明给你。”女子魔怔地轻声说出这句话。 男子眉眼间满是不耐烦,奈何眼里还尚存一丝担忧地盯着她,“你要干嘛,你想干嘛?我告诉你,你别做傻事,否则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比起你不原谅我,我更害怕你不爱我。” 一声绝望的叹息声传来,女子说的云淡风轻,声音一如经年,寒彻入骨,清冷泠然。 画面一转,女子揣着一把尖锐的匕首进了宫。 宫门的人一见到她,点头哈腰地轻唤道:“沈小姐安好!” 女子不语,坐在马车上,正眼也没有瞧那人。 那人也不恼,自觉的立马放行,连例行检查都没有做。 然后,坐在马车上的女子手里握住锋利的匕首,马车驶进了宫。 画面再次一转,女子面无表情走在台阶上,一步一步往御书房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 苏醒 “你终于还是来了。”冰冷的嗓音就夹杂着浓浓的阴戾响起,说话的是一个黑衣男子,高挺的鼻梁,颜色极淡的薄唇。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 是夜,垂下的帷帘在空中飘荡,极冷的风透过大门猛然灌进来,冷意透彻入骨。 风将大门的帷帘吹得扬了起来,也将屋内的烛火吹得摇曳晃荡,女子的三千发丝被风扬起,也遮挡住了她的面容,模样看得不那么真切。 “宋珩,这是你欠我的,你应当偿还。”女子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手里拿着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着白色的光芒。 “在你眼中,我对你的情意竟是如此的不堪吗?”男子抬眸望她,轻声呢喃。 “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不可能爱你……” 倏然之间,女子拿出身体最大的力气,取出男子身后的一柄长剑。 长剑刺进他的身体,血,喷涌而出!撒满一地……… 男子痛得低吟一声,拼尽所有的力气上前紧紧搂着女子,艰难吐出一句话:“我说过,与我而言,你恨我也是好的……” 女子平淡地望着这一切,听着男子的话,面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起伏动容,无悲无喜,冷漠得过分。 手里的剑往前一推,锋利的剑顿时戳穿男子的身体,鲜血顺着黑衣锦衣涌下,勉强支撑着的整个身体猝然倒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 “皇上?”外面的太监试探地问起。 女子唇齿轻启却未道任何言语,伸出双手触及着面前并不存在的人。 良晌,响起一道不明的声音:“无事。” 最后一个画面片段极乱,几乎看不清人的长相,只能看见一个迷迷糊糊的身影。 四面火光冲天,整个御书房,甚至还有与之相俩门的宣室殿一片硝烟,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断壁残垣。 宫殿外空地上站满了宫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木桶,来来回回跑来救火。 看着极有威望的一个太监眉峰紧紧的皱起,担忧地望着火光四起,这么人救火还未救下来的火,眼眸中甚至还闪烁着映入眼帘的火光。 “狗奴才,你们还不快麻利些,皇上还在大火里,要是龙体有恙,你们就等着陪葬吧。” 太监止不住骂道如今他担忧的的确不是皇上被困火中能不能安全生还这件事,而是他们会不会因为伺候不周,给皇上陪葬。 火势越来越大,饶是众人一直来回折腾,没有一丝休息仍是止不住火势的蔓延。 他们一边救火,一边看着御书房的宫殿逐渐被烈火焚烧殆尽。 就在他们快要放弃救火,坐等被砍头的风险时,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花的缘故,他们恍惚看到火中立着一个人影。 瞧着身影好似是个女子,众人呆愣地望着那个人影,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睛,大致看清了那火中的人影穿的是一件淡蓝色衣衫。 “沈小姐……”总管太监略带疑惑的声音朝着火中的人影喊道。 周围乱成一锅粥,讲话声,泼水声,甚至还有火烧殿塌的声音交汇在一起。 太监的声音只能淹没在人群声中,距离离得又太远,刚喊出那句话后太监总管就后悔了,这么打的声音,这么乱的形势,这么远的距离,根本救不可能听见。 火中的蓝衣女子似乎有察觉般,视线向他们这边望过来。 以为蓝衣女子有了反应,太监总管惊呼地喊叫:“沈小姐……沈小姐……!!” 一男子从远处跑过来,微风吹起他的衣袖,上下直直喘着气。 他双眼发红地死死盯着那火中的人,呼啸而过的劲风将他的一袭白色衣袍吹得扬起,他眉头轻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说出干涩的一句话。 “你到底要干嘛?” 女子笑着望着男子,周围的浓浓的火光逐渐向她靠近,将她整个人照得极量。 忽然,女子缓缓从发髻中取出一支发簪,用了力气在白皙的脸颊上狠狠地划过。 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赫然出现一条长长的疤,鲜红的血顺着脸颊-滴一滴往下流。 女子唇角勾起,笑得笑颜如花:“这样我就和你一样了。” 男子闻言,惊愣地望着女子,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却是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来,还带着丝丝悔恨。 此时,大火淹没了女子,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那么的猝然,让人防不胜防。 “沈南雁……”男子发疯似的冲进火海中,不顾一切朝女子跑去,手,脸,身上的每一个部位被烈火焚烧,显出污黑骇人的血迹。 “慕公子,快回来……”太监总管急切地冲男子喊道。 无人回应。 火势太大,大火一直未灭,足足烧了一夜。 最终,男子还是没能带女子回家,没能亲口向她说出他的苦衷。 大火烧了一切,也带走了他心爱之人。 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合上双眸缓缓有泪落。 “此生必不负卿,如今如此,日后亦是如此。” 大火烧落的木板落下,覆上了他的身体,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只是,他那声轻声自语,谁也未听见,谁也不不曾听到。 天际初明之际,一男子站在成堆的废墟之上,望着那两具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久久不语。 良晌,他踉跄着起身,背过身子缓步离去,一步一步,脚步声响是如此得沉重。 “沈南雁,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男子垂眸轻声喃道,声音极轻,如一阵风吹过,掀不起一点涟漪。 ………… 睡在铺着软绵绵的金丝毛绒被上,睡来之后,除了头脑昏昏沉沉,她全身没有酸痛的感觉,连一丝不适也没有。 不知福自己睡了多久,沈南雁睁开眼睛,习惯性得问道:“红樱,如今什么时辰了?” 周围没有一人回应她,她转头打量了一圈周围,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不是沈府,瞧着屋子的布置,应该是皇宫的宫殿。 想到梦中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沈南雁顿时一阵头疼,眉心直跳。 虽然不能看清梦中女子的模样,但她直觉上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好像也听到有人唤那女子沈南雁,应该是她注定无疑,可梦中的那些片段,明明她从未经历过,心却疼的厉害,胸口窒息,仿佛那是她的经历一般。 红樱推门进来,见沈南雁已经醒了,说话的声音激动得发抖:“小姐,你终于醒了。” 沈南雁抬头往向来人,略带沙哑的嗓音问道:“我昏睡了多久,归时他们回来了吗?” “小姐,你昏睡即将两月,如今酷热已过。至于姑爷他们怕是还早。” “还早吗?”沈南雁低声又重复了一遍,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哀乐。 梦中的情景虽然零碎,但她能够回忆起在梦里面,她与他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一次又一次误会对方。 直到后来,她葬身火海,他好像也随她一起了。 在梦中,他们没有未来,也没有郎情妾意,只有数不清猜疑,背叛,痛苦,崩溃,还有绝望。 那句‘此生必不付君’的誓言从头到尾贯穿着那个梦境,然而他们的结局却是那么的可悲。 她困惑了,一种无力感浮上心头,对未来是那么的无助,迷茫。 那个梦从头到尾似乎都在警示她,自古深情留不住,情深向来不寿。 是不是代表她与他这一世亦是如此,他们终难得幸福。 见沈南雁不语,红樱静静地站在那里,耐心等着沈南雁吩咐她。 “你收拾一下,我们下午出宫吧。”沈南雁敛住心头的茫然与涩意,轻声开口。 “知道了。”红樱也不多问,立即应道。 宋珩如今对她家小姐是什么态度,莫说她了,就是宫里头的人看得那可叫一清二楚,对她的喜欢几乎达到偏执的地步。 若是她家小姐没有认识慕公子,或许会接受皇上,奈何她家小姐已经心有所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慕公子。 在皇宫里待得越久,她就越害怕宋珩对她家小姐的心思,仿佛不得到她家小姐,就不会罢休。 她家夫人果然有先见之明,知道提早让少爷进进宫,在皇宫里待着,以防皇上对她家小姐起不轨之心,如今听沈南雁这样提起,心中积压已久的顾虑终于放下了。 红樱心中所想正是沈南雁心中所想,对于宋珩她是敬而远之,远而避之,能不看见他就尽量不看见他,尽量不与他正面相交。 只是,世事无常,万千世界,千变万化。人的一生又岂是能如愿以偿的。 变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沈南雁没料到的是,这个变故竟然这么快就发生在她的身上,那么的猝不及防。 红樱的动作很快,再加上在皇宫没什么东西,没过多久,红樱进屋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袱。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和皇上辞别。”红樱斟酌了半天才开口。 “不必。”在她心里,她并不想与宋珩再有什么纠葛,“能避则避吧。” “少爷让我们在宫门口等他,他随后就到。”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宫门口坐在了马车上。 马车朝着前方,向宫门外驶去。 高大宫墙之上,一黑衣男子站在那里望着女子,眼神热切贪婪又是空洞落寞。 直到马车无了踪影,男子才转身离开。 第一百零八章 变故 就在那辆马车驶出宫外,逐渐消失在远处的时候,一队黑衣人从角落里出来,相互对视一眼,朝着马车方向跟去。 林之际端上一壶茶,摆在沈谨面前:“沈大人请用茶。” “林公公,不知皇上如今在何处?为何还未回来?”沈谨立在御书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这里干等着也不见宋珩出现,在林之际上茶的时候,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声。 闻言,林之际瞥了一眼沈谨,眉眼间带有不耐烦之色,冷下声音道:“皇上在玉妃娘娘处,沈大人耐心在这里等着便是,若沈大人没有要紧事,也可以先自行回府。” 这话是在借机明嘲暗讽沈谨了,君臣有别,他不知为臣子之本分,在这里等君王还要多次抱怨。 知道林之际一向是这个性子,沈谨也不多欲多理,他原本想先行出宫,改日在专程进宫谢恩,可听到宋珩去了玉妃那里这个消息后,不知为何,他迟迟下不去脚,不愿轻易离去。 “有劳林公公担心,我在这里侯着便是。”沈谨说完话也不理他,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掀开茶盖,一股淡淡的清香传出,如甘泉般清甜,又带着涩涩的苦涩。 闻着茶香,抿了一口茶水,茶香从鼻尖划入喉头,带入一阵清香。 被这茶香的清淡所吸引,沈谨忍不住多喝了一几口。他记得沈南雁就是喜欢喝这种淡淡的茶。 沈谨在这里品茶,察言观色惯了,见他这行为,心知他对这茶起了兴致,遂道:“沈大人瞧着奴才新上的茶水如何?” 话一开口,沈谨暗暗称道:好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不过多喝了几口,还未开口询问,林之际就出了声。 “淡香而不浓,甘甜而不腻,清涩交织,实乃好茶。”沈谨由衷评道。能将茶煎到这种地步,着实也算不错。 “沈大人有所不知,这茶是蜀地今年进贡的物价儿,名曰老君茶,最是清香袭鼻,外泽也最是不错,清雅淡丽。皇上也常夸赞这茶。” 沈谨出声称赞了一番,心中暗暗记下这茶的名字。 午后的太阳还是有些刺目,外面的蝈蝈知了在树上一直叫个不停,让人听到不免心生烦躁。 不知等了多久,还不见宋珩回来,再加上天色烦闷,沈谨正准备开口询问时脑海里一道狐疑闪过。很快很快,让人抓不住。 他记得宋珩平日里一直喝的茶都是大红袍,颜色浓烈,味道极浓,适合提神。偶尔也会喝雨前龙井,他常年批阅奏折,劳心又费神,是需要喝几口浓茶提提神,是绝对不会喝这种清淡的茶水。 不知何故,沈谨总感觉心里怪怪的,好像是忽略了什么事。 宋珩迟迟没有回来,沈谨更加坐不住,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口,沈崇一直在那里侯着,沈谨沉声问道:“他们出宫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 沈谨稍许安慰,然心中那块大石头迟迟放不下来,准备回府。 ……… 一路上驾得好好的马车突然停顿,本该在马车外坐着的车夫顿时倒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府的家仆见情况不对,立马量出武器,纷纷从背后掏出剑:“保护小姐……!” 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也不多言,拿出手里的暗器扔出。 沈家的护卫实力不弱,与黑衣人打斗可以说是不分上下,一个使剑,一个使暗器,也打斗了一阵。 打到最后,沈家的护卫逐渐使不出力气来,身体发软,满满倒在了地上。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黑衣人丢下手中的暗器,掏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手,慵懒开口:“终于倒下了,看来沈家的实力不容小觑啊,几个平淡无奇的家仆竟然与我们不相上下。若不是主人有先见之明,光是对付这几个人也要费些时间。” “少废话,干正事要紧,若把这事搞砸了,小心主子抽你的皮。”其中一个黑衣人摘下面纱,露出娇丽的容颜,一袭长发飘飘,笑着开口。 说话的那人就不乐意了,撇了撇嘴,不悦道:“你少拿主子的命令威胁我,谁不知道你心中爱慕慕公子多时,沈小姐又是慕公子夫人,你心中妒忌她,巴不得她早些进宫吧。” 被人说中了心思,黑衣女子恼羞成怒,拿起一把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说话的黑衣人飞了过去:“多嘴!” 都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彼此间的武功与招式都了如指掌,黑衣男子轻轻松松躲开那个飞镖,闪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一种极其欠扁的语气冲黑衣女子说道:“哟!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你就动上手了?” 她喜欢慕昭这件事,影卫之间彼此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谁知这黑衣男子今日不知发什么疯,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地说出来,让她颜面尽失,女子恨不得过去狠狠扇他几耳光。 但他们影卫营有规矩,除非一年一度的对决时刻,可以与营里的人单挑,不留余地置人于死地之外,其余任何时候不得比试对殴。 心中活生生的将心中的想法压住,忽然想起偶然间听到的传闻,黑衣女子娇美一笑,冷冷回敬道:“被你说中了心思我是恼羞成怒,可我却比不得某些人,妄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敢肖想主子看上的人,真不知是自不量力还是痴心妄想?” 他们的主子除了最高处那位还能是谁,慕公子好歹与皇上也有过兄弟之情,又与沈小姐两情相悦,在这件事上可以说是他们主子做的不地道,想要夺人妻子,破坏人家夫妻之间的感情。 可谁让那是掌握着他们生死大全的人,饶是他们心中有任何不赞同之处,他们除了遵从旨意办事还能干甚? 皇上喜欢沈南雁他们还可以接受,但一个小小的影卫也喜欢容貌绝色的沈南雁,此言一出,在场的影卫都拿着异样的眼光望向方才说话的影卫。 这件事说来也不算什么,但拿到明面上说却是让人不齿,就好比一个乞丐恋上富家夫人,肖想着一个已成亲的夫人。这不是荒唐吗。 黑衣男子俊脸通红,恶狠狠地瞪着黑衣女子,眼里的杀意不加掩饰溢了出来,若不是这该死的劳什子规矩,他早就拿着一把匕首割破她的喉咙。 他喜欢沈南雁是没错,试问哪个凡夫俗子不会被沈小姐清冷的容颜,孤傲的性子,高洁的人品所吸引,可他却从未有哪一刻肖想过沈小姐半分,卑贱如他,又怎会敢让自己这份肮脏的心思玷污了沈小姐耳朵。 黑衣女子见黑衣男子盯着自己,也不甘示弱回瞪着他。 “咳!咳!”为首的黑衣人咳了几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的目光:“影四,影十,办正事要紧。”不止影四一人,大多数影卫中曾经多多少少都喜欢沈南雁的人,就连他曾经也被沈小姐的浑身清冷的气质所倾倒。 话一开口,两人的目光分开,双方暗暗发誓,今年比试之时,绝不手下留情。 戏看完了,人也该办正事了,影卫们径直穿过倒在地上的人,走到马车更前。 掀开马车帘子,车里的人如他们所料,倒在了车上。 秋日的阳光还算暖和,橘红色的日光撒在车内,照在两人的面庞。 屋内的两人一个是沈家小姐,一个是她的贴身丫鬟红樱。两人毫无知觉地倒在车内的软被上,夕阳掩下,主仆两人已然成为一道风景线。 影卫们齐齐看着车内沉沉睡去的蓝衣女子,那张染着几分憔悴之色的睡颜清丽又淡然,脸上不过苍白几分,仍掩不了她的绝色的容颜。 “别看了,主子怕是还在皇宫等着我们回去复命。”说话的是影七,浑身冰冷的气质与沈南雁大同小异,他是方才唯一没有被沈南雁绝色姿容吸引的人,连望都不曾多望一眼,不过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众人回过神来,相互对视一眼,脸上一阵尴尬。 待他们准备带人回去复命时,众人都愣在原地,迟迟没有行动。 何人负责带沈小姐入宫这就成了一个问题,如今沈小姐昏迷不醒,上下马车,带她进宫免不了要触碰。 “影十,你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女子,你带沈小姐回宫,沈小姐旁边那个丫鬟由影七负责。”说话的人是方才劝解影四影四的人,是他们这里为首的人,影一。 他这一安排细细思索的确有几分道理,沈小姐是皇上看上的人,他们若是想主动揽起这个艰难的任务,就怕没命享受了。 沈小姐身旁的丫鬟也是女子,他们这些影卫都是大男人,若是让他们其中一个负责那丫鬟,免不了会对姑娘家的名誉造成损害。影一又担心其他人言语动作间太过轻佻,轻慢了人家姑娘,只有影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为人也正经,交给他负责也合适。 影七听完眉头一皱,没有多说什么,应下了。 影十也很爽快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等一下……” 就在众人准备实施这个安排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第一百零九章 提早 众人望向出声的人,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影四耸耸肩,无奈开口:“谁人不知影十嫉妒沈小姐,若是让她负责沈小姐,这不是可她可趁之机吗,万一她伤害沈小姐怎么办?出了事你们谁负责?” 影十怒火中烧,“你胡说什么?谁嫉妒她了,谁要伤害她?我好没这么卑鄙!”莫说伤害了,就是磕着碰着了,皇上定不会放过她。她是不喜欢沈南雁,但没有蠢到不顾自己的性命去对付她。 影一无奈叹息,呵斥道:“影四别闹,我们如今在办正事。” 众人也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对影四的话半个字不信,认为他是在这里搅局。毕竟受了多年府训练,杀过这么多人,大大小小的责罚受过这么多次,影十的确没有必要为了女子家的妒忌,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影四假装看不见影一给自己的台阶,也不顾旁人对他的不满,自顾自在这里说:“我当然知道我们在办正事,只是不知道影十是不是在假公济私了,借着办事的唬头来报私仇。” “好啊,我说假公济私,我是没安好心,不如由你来负责沈南雁,我在一旁待着便是。”影十也与他多争辩,直接让他来。 “好了,都少说几句!”陡然间影一的音量提高不少,打断了影十的说话。“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今日丢的脸已经够大了,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以往影一偏袒影四,她还可以一笑而过,今日影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断她的话,让她下不了台,还明着偏袒影四,她哪里肯依,说话也不客气起来:“谁人不知影四与你交好,你偏袒他也是应该的,不过自古以来法不责众,能让铁面无私的影一违背影卫营的规矩,不知道主子知道了是何感受?!” 其余影卫早就对影一在诸事上偏袒影四有所不满,听见影十这样说,也都附和道:“对啊,影一,你是我们的队长,也应该公正些,不然你把影卫营的规矩置于何地,影四想去就让他去呗,他要死我们还能平白无故拦着不成。” 他们的话倒不是针对影一,实在是影四不合群,较之影七更甚,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把谁也不放在眼里。 众影卫众中唯他一人武功最弱,暗器使得也最慢,甚至连影十一个女子都不如,明明都不及众人,偏生平日里办的事是最少,最清闲的。 而他们,不仅要被派去打探高层官员的消息,还要暗中潜进去刺杀,下毒,比起随便写写东西,守守殿门,他们这种时刻活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实在不是人过的。 影一自知犯了众怒,倒不好在继续偏袒影四,望向他:“你是如何打算的?若是让主子知晓了,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影四笑得一脸无所谓:“知道啊,大不了一死罢了,能与绝色佳人待在一处,死又何妨?” 众人一脸鄙夷地望着影四,心道,他真是疯了,为了佳人连性命都不顾了。 影十一嗤,转过头去,不想在看他这张脸。 影七面无表情地盯了一眼影四,上前一步,像拎小鸡一般将红樱提了起来,转身离去。 众人:“…………” 留在众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好的正经呢?为何这般无情。 真心疼沈小姐身边那个丫鬟,被影七这样提着,不但没了面子,怕是自己都要少活几年。 真是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影四微微挑了挑眉,丹凤眼微微上扬,干笑几声:“小七真是动作麻利!” 这一句话很快引起众人的鄙夷,这哪是麻利,根本就是欺负人家姑娘昏迷,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被众人谈论的对象,此刻正抱着人家姑娘慢慢往前走着,方才那件事真可谓是冤枉他,他见红樱歪着头躺在那里,算着时辰怕是有些时辰了,担心她脖子不适,方才提起她。 这众人眼中便成了不懂怜香惜玉,若是他们此刻在这里,怕是要惊掉下巴,众人口中冷漠无情的影七将红樱小心的放在树下,让她坐起身子靠在树上,动作轻柔之谨慎,可见他的小心翼翼。 将人放在树下后,影七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影七平生第一次露出疑惑的表情,冰冷的双手拂过女子秀美的脸庞。 女子柔软细腻的肌肤,如初生的婴儿般娇嫩,淡淡的眉眼温柔又平和,细细的远山眉如江南烟雨朦胧,那么的宁静淡雅,烟雾缭绕,打扮虽平常,却是个秀美的姑娘。 手指触及到脸上肌肤的那一刻,手指尖仿佛如同烈火滚烫,他不得不将手伸回去。 他犹豫片刻,掏出怀里的瓶子,倒出一粒黑色小丸喂女子服下。 ………… 既然影四执意要负责沈小姐,影十求之不得,阴阳怪气讽刺一通离开了。 众人也很“好意”地离开,留在影四一个人自己看着办,触碰了皇上的心上人这个罪名他们可不愿和他一起承担。 他们生怕再出什么乱子,走前还拉走了影一。 影四见影一走前担忧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叹了一口气。 沈南雁沉沉的躺在马车上,长长的睫毛掩下遮盖住她秀美的眼眸,留下一片阴影。 看着沈南雁的睡颜,影四一阵恍惚,愣在那里出神了好久。 迷香药效极强,沈南雁睡得很沉,影四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醒。 沈南雁躺在马车上这么久,难免会不舒服,她刚醒没多久,又吸了迷香,身体难免会吃不消。 他倚在马车旁边,心疼的看着她的睡颜,心中百味杂陈,他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于他而言,这么做绝对是有害无利,他偏生还要趟这趟浑水,可他知道若是不这样做,他会抱憾终身,终其一辈子活在自责之中。 若是不知道还好,可偏生他知道,若是知道自己在意的人会遇到危险,可能还会因为这件事变得不幸福,他若无动于衷,他无论如何不会原谅自己。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秋日夕阳渐落,落下的阳光还算温柔,林中的秋风也不躁,半分没有秋日里的燥热。 周围的景色到底还是淡了些,林子里的灌木极多,各色品种的树木林林总总分布在林中,因着不是常年青的树木,有些树木的叶子逐渐飘落,撒在地上。林中或多或少还有一些树木早已过了生长期,叶子发黄枯萎。 沈南雁睁开双眼抬起头来,一眼就撞进了影四带笑的眼眸中。 男子目光明亮而张扬,带着肆意的笑意,不如以往她见过的其余男子。 面前的黑衣男子发丝偏黄,梳一马尾束在头上,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动着,浑身上下慵懒,肆意,洒脱多种气质融合在一起,生出不一样的气质来。 “你……”沈南雁轻声开口,说到一半顿时卡出,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还是第一次与沈小姐说话,影四着实还是有些紧张,但见面前的沈小姐呆呆的模样,心下一松,紧张感消散不少。 看来传闻有假,沈小姐并不想传闻说的那般孤傲冷漠。 影四清了清嗓子,接下话:“沈小姐不必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你叫我……”说着忍不住顿了一下,神情有些落寞“影四就好。” 见面前的男子穿着类似于黑衣夜行衣的衣裳,心中大致猜出了他的身份,影四道出自己的身份她并没有惊讶,只是点了点头:“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是不是真正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影四点了点头,低下头沉思良久,复又抬起头来,极其认真道:“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告诉你我的名字。” “好。”沈南雁淡淡答道。 “沈小姐坐稳了,我送你回沈府。想必沈大人与沈老夫人已经等急了。”影四开口道。半句不提她为何会在这里,他又是谁的影卫,为何要救她。 沈南雁一直坐在马车里,还没有出过马车,但从她的角度来看,她看见沈家的家仆倒在地上,生死未辨。 不用说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心下已有猜疑,正准备开口时,望了望身旁,马车里空无一人,她有些着急:“红樱呢?你知道红樱去哪里了嘛?” 影四点了点头:“被我的同伴带走了,但沈小姐放心,我们绝地不会伤害红樱姑娘。” 沈南雁听完,起身准备出马车,影四望见正准备伸出手时,想起自己的身份,又将手伸了回去,放在身后。 他这一动作极快,沈南雁并未看到,待她下了马车之后,环顾了林子周围,朝中最近的人走过去。 她正准备俯身查看时,影四的声音忙在身后响起。 “他们无恙,只是中了迷香,昏睡几个时辰就能醒来。” 沈南雁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影四:“那我为何会提早醒来?” 很平淡的一句话,眼中连一点质问也没有。 第一百零十章 重逢 她是想问他为何救自己,不知道为何说出来的话却是这句。 影四脸上的慵懒神色消失,难得一副正经的神色,一五一十道出了真相。 末了,还加了句:“皇上对小姐的心意,想必小姐应该知晓,小姐日后还是多加小心吧。” 说完,朝着沈南雁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意思是让她先上车,他互送她回沈府。 见她站在那里不动,影四以为她是担心红樱的安危,遂加了句:“小姐不必担心,无论用何种方法我都会把红樱姑娘安全送回去。” “我不回沈府了。” 沉默中,一道坚定的声音传来,清冷入骨,如寒蝉般凄切。 影四满脸震惊地望着沈南雁,仿佛不敢相信:“小姐,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日后在想离开怕是难上加难。” 皇上对沈小姐是什么心思,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无论用什么方法,皇上怕是不会让她轻易回去。 直视着影四的眼睛,沈南雁缓缓开口:“我若是离开,你会如何?” “不过是被罚半年俸禄罢了,沈小姐无需担忧。”影四耸耸肩,无所谓道。 沈南雁单刀直入,不准备在这里与他兜圈子:“我很感激你救了我,我也知道宋珩的所图,也想要避开他,可我若是就这样离开,一定会连累你。我们沈家为人一向光明磊落,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良久的静默,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一片落叶垂落的声音格外变得清晰起来。 影四轻轻叹息一声,无奈道:“沈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只是一个影卫,实在不值得小姐这般为我着想。” “若是可以,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离开,可我知道我不能这样自私,牺牲别人得来的幸福就不叫幸福了。” 话音落下,影四心里莫名的感情在体内翻滚,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何种心情,沈小姐要同他一同进宫,他可以完成任务,不必以死谢罪,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应该是庆幸又高兴,可他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沈小姐往火坑里跳。 “沈小姐…”影四认真地望着她,“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开口还来得及。” 沈南雁点点头,“走吧,你就当没救过我。” 说着一使力,爬上了马车。 影四动作麻利地怕上了马车前,一蹬脚,马车灵活地行驶在林中的小路上,车轮滑动在软泥上,发出极有规律的声音。 “加快速度吧!”马车里传开一声淡淡的叹息声,似乎有些无奈。 影四笑着应了一声:“好勒。” 手臂上的马鞭一扬,灰色的马车便消失在暮色中。 夕阳薄薄铺了一层,落日的余晖是那么的鲜艳美好,落日逐渐划到山头,只余下半缕光芒,虽是夕阳,却像极了初晨。 那初晨带着丝丝生机,照的周遭都鲜活起来,马车里满是夕阳的余晖。 沈南雁靠在马车里,掀开一边的帘子看满山的余晖,微风吹过来,卷起她还松散的长发,飘飘扬扬的在风中凌乱。 ……… 红樱辗转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黑色面纱的脸。 看不清人长什么模样,但她很清楚看到黑衣男子眼睛里写满了冷漠,不用说面纱下的脸上一定布满了冰霜。 “我怎么会在这里?”好久没说话的缘故,一开口声音有些涩涩的,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稳重。 黑衣男子原本是蹲在地上,见红樱醒了,他站起身,与她拉开距离,故意压低声音:“你回沈府去吧。” 饶是黑衣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红樱还是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抛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怎么会在这里?”红樱从地上站起身来,刚准备抬手拍落不小心沾在身上的落叶时,才想起这个动作不太何时,很尴尬地放下手,小幅度地整理了一番。 “不知。”黑衣男子惜字如金,淡淡吐出两个字,就不愿再开口了。 红樱望向男子,迟疑开口:“那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路过!” 红樱一向多稳重的一个人,听着男子这话,气笑了:“公子对人一向都这么冷淡吗?!”末了还添了一句:“公子既然是路过,为何又知道我的身份,还让我回沈府?” 经红樱一说,男子这才察觉到自己话中的歧义,愣住在原地,望向女子没有开口。 红樱继续追问:“既然并非公子救了我,敢问公子可否告知我是何人救了我?”她记得自己原本是和小姐坐在马车上,准备回沈府,后来她脑袋昏昏沉沉,很快就没了意识。 也不知道小姐如何了。 影七没有解释,伸手摘下脸上的黑色面纱,望向女子,无奈叹气:“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如何回答?” 红樱死死地盯着面纱下的面庞,“是你!” 夕阳下,两人对立站着,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红樱知道她枯死多年的心在这一刻鲜活了起来。 影七重新戴上面纱,不动声色地离红樱远了几分:“是我。”眼里的温柔全无,恢复了以往冷冰冰的神色。 “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消息,我还以为你……”红樱哽咽着上前一步,抚上影七瘦削刚硬的脸颊,心中苦涩难掩,莫名有些心酸。 影七微微侧身,阻挡了红樱的触碰,哑着声音开口:“我没事。” 红樱感受到面前的人轻微的抵触动作,还未从重逢的喜悦中缓过神来,这会见影七如此疏远自己,丝毫不见当年那个温柔体贴的大哥哥形象。 恍然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再见面,疏远也是人之常情,干笑几声,试图引出话题:“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影七恍惚间回忆着自己这些年在影卫营的生活,刀光剑影的厮杀与争斗,大大小小数不尽的任务,还有两面三刀,八面玲珑的人心叵测,这些经历终究话成一个字:“好。” 空气中的气氛变得迷之尴尬起来,影七回答的好着实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算是陌生人之间也要寒暄几句,或是反问一声你呢。 他这“不长不短”的回答让红樱一滞,呼吸声都变得轻了不少,带着些许小心谨慎。 “回沈府吧!”红樱的谨慎尴尬影七自然是察觉到了,想到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变成如今谨言慎行,连呼吸都这么慎重的模样,影七心里一阵心疼,劝道。 “你……!” “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在影卫营里他的武功算上乘,在影四的衬托下,他的人缘还算一般,至少不会被孤立。这话倒也有几分真实的成分在。 说完,影七拉着她往前面走了一阵,没过多久,一条繁荣热闹的集市出现了在眼前,街上小贩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整个大街全是繁荣昌盛,百姓富足的景象。 “回去吧,我看着你走。”影七随手在大街上雇了一辆马车,将红樱送上去后道。 “你知道我家小姐在哪里吗……”红樱吞吞吐吐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剩下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你放心。”影七不肯再多说。 他从怀里银子付给车夫,道了一声烦劳,车夫接过银子,脸上的笑意比方才更深,大手一挥,马鞭扬起,马车驶出。 马车驶向远方,坐在车内的红樱掀起两侧的车帘,伸出头痴痴向后面看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道迷糊不清的人影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 夕阳余下的一丝微亮,落在地面,倒映着逐渐远离的人影身上,整个人变得虚幻起来。 “阿樱妹妹,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改变。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人这一辈子是那么的短暂,荣华富贵,国家安定,于我而言都不及你的平安喜乐重要。” “埋在东坡土里的那枚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若你愿意…若你愿意……” 回忆戛然而止,只留下一个片段,浓浓大火一直烧个不停,整个山庄在这场大火中死的死,伤的伤。 夕阳薄薄铺了一层,满地殷红的鲜红一直流动,她跪在门边去看那外面,这小村庄中就属她们家的屋子最简陋,正对西边,早起的时候还有寒气,位置极差,此刻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黑色块状的建筑物杂乱的堆积在黑色烧焦的泥土上,分不清哪块是烧焦的,还是原本的色彩。 “丁大哥?你在哪里?!”她跪在那里待了半天,才想起来不见他的身影,忙站起身在村庄周围的废墟寻找他的身影。 …… “车夫,麻烦你停一下车!”红樱在后面着急喊道。 车夫忙一个刹车,有些不明所以:“姑娘,咋了?” 红樱推开车门,利落的跳下马车,冲着车夫道:“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和他道个别。”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远方站着的人。 车夫朝着后面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又看了看红樱,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比方才还要灿烂:“小姑娘,你去吧,我多等上一阵子也不妨事!” 第一百零十一章 掠夺 现在本该在马车上的女子从远处跑来,风吹起她及腰的长发,发丝在空中飘动。 没想到平日沉稳惯了的秀美女子这样急切地跑向自己,影七一怔,眼睛直直地盯着向自己跑来的人影,久久没有离开目光。 看着她跑来的这一行为,他仿佛想起当年村庄里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缠着自己陪她玩的情景。 红樱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满脸通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深呼一口气,背着光,像从前一般拉起他的衣袖,淘气唤一声:“丁大哥。......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到底梦到了什么哪?正盯着他看,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习惯性地掠了掠唇角——好在没有口水可供他擦。 我不明白那些第一次下厨能把厨房烧掉或是把锅弄焦的人是怎么做的,但我觉得,只要是头脑冷静的人,基本上不会做这样的事,事在人为,关键在于你有没有想去做成这件事而已。 或许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他们帮不上忙,但如今唐氏需要解决的是内部问题。 甚至可以说,老头子对乾坤壶也没了解多少,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虽然和关大鹏暂时住在一起,但真正见面的机会是少之有少。很偶尔的偶尔,会和他一起吃个晚餐。 “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萧飞转身拦下一辆出租车,进而朝市区进发。 羞恼地瞪了叶飞一眼,苏馨老老实实放下扶在腰上的玉手,娇哼了声道。 如果没有沈薇的事,也许李煜会适合我;他温柔善良,而且体贴,虽然优柔寡断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可是人生,哪来的那么多如果? 某一刻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可以想象到杨毅云一个大男人去内衣店给他买衣服是何等的尴尬穷迫了。 不过凌天却将九转金丹用真力护住,送入了冷雪的体内,随后收了针灸,一脸平静的看着冷雪的状况。 其实这样做并非秦月高傲,她只是比较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对那些没有可能发生感情,并对自己事业上没有帮助的年轻男人她通常都不会接触,避免以后双方如果真的产生了感情会很麻烦。 看着儿子被几名下人带走,王抒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苦笑,摊上这么个冲动乱来的儿子,他这个当爹的实在没法教训,只能先把人关进宗祠里再说了。 第一条定律……破了。至于第二条定律,芩姬曾经的那么多要求都被依洛娜拒绝了,早就不存在这第二定律了。至于第三是否存在还重要吗? 齐浩真是没反应过来,主要他和燕环之间根本没什么友谊,只是通过楚翘认识的罢了。 枯心懵了,他没有料到这个结局,可这个契机,方天慕同样也不会放弃,右手摸到黑刀柄,拔出红刀影,一刀断喉。 秦明挂掉了电话之后来到了客厅,他想跟俞美夕谈一下关于多多的事情,在他看来,大人们之间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不能牵扯到孩子。 拿出电话打过去,刘汉东这老头竟然没在汉东市里,说和几个乞丐伙伴一起到下面县城去要饭了,因为那里有个旅游节,会有好多游人。 我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如今还是不死之身状态,一定要冷静,可以找到办法破解的。 这种自爆的行为也只有均士魅能干出来了,而所有人对此都很震惊,沉年真想把均士魅的脑袋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这下好了,言江一伙人的目标换成了“浢月”。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交代 从破开一个大洞的院墙里看进去,能看到一些满脸漆黑,头上冒烟,穿着被炸得破烂衣服的小厮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等看到来人从前院跑来,小厮停住动作立马上前喊了一声:“红樱姐姐何时回府的?怎么有空来后厨了?” 见红樱一直在哪路喘着气,男女有别,小厮又不好上前去扶。 直到见红樱脸上一脸疲倦色,眼圈都止不住打盹,才敢打着胆子上前扶起搀扶着红樱,低声问道:“红樱姐姐可是累了?这些日子你一直在皇宫照顾小姐。” 红樱困得脸头都抬不起来,脸色也不好,只能勉强撑住精神,回答:“昨儿没睡好,有些头晕。我去少爷的院子没到碧荷,我记得平日里她与你来往多一些,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小厮以为她有什么大事,听了她的话不由放松下来:“我还以为姐姐是有什么事咧,姐姐莫担心,碧荷不过与府里的夏荨一道去街上置办货物去了。” 眼里的倦意只打转,她听了愣了半刻,同小厮道了声别,转身回了自己的屋,脱下外套躺在,沉沉地睡去。 就在方才不久,沈谨与沈母守在厅内,红樱向沈谨沈母一五一十地道出事情的经过,还将中间遇到影七的事也一并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 她见沈母与沈谨一脸担忧的样子,有些自责,忙跪在地上请罪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该留在小姐身边时刻看着小姐,如今害小姐下落不明。” 沈家历来是个宽厚待人,恩多罚少,怎么可能应该将这件事怪在红樱身上,亲自上前扶起她:“这事不怪你,你与雁雁同时中了迷香,你能平安回来就好。”说完拍了拍她的手,“照顾雁雁这么久,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好好回屋睡一觉吧,我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红樱知道再继续留下来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行完礼后就退下了。 红樱走后,沈母与沈谨对视一眼,彼此都双方眼中看见浓浓的担忧。 “母亲,如今该如何是好?” 沈母脸上的担忧日益浓厚:“宫门已经落锁,若是你此刻进宫,怕是会惊扰旁人,于你妹妹的名誉的不利,但若是你妹妹真的在皇宫……” 沈谨连忙起身,“我去接妹妹回府,这个时候横竖都没有退路,妹妹的安危才最重要。” 说完话后,沈母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不发一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沈谨有些着急,忍不住唤道:“母亲?” “你先坐下,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沈母朝沈谨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坐下。 如今火烧眉头,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的局面,沈谨哪还坐得住。 “你先坐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沈谨无奈地坐了下来。 沈母在那里思考,沈谨抿了抿嘴,怕打扰到沈母的思绪,没有开口静静地坐在那里。 “你和李家那丫头还有联系吗?” 沈母没头没尾的问出这句话,沈谨一怔,随即立即解释道:“娘,我既然已经决定与阿词在一起,心中就已经放下了她,如今怎么可能还会有联系?” 沈谨这一番苍白无力的解释倒显得他有些心虚,沈母很平常的问起,他其实只需平静地回答一句没有联系足矣,他偏生要东扯西扯扯一堆,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没完全放下玉妃,一听说有关她的事就这么紧张。 在这件事上,沈母与沈南雁劝也劝过了,骂也骂了,此刻倒是没有心情和精力去管他到底是如何想,沈母皱了皱眉,正了正神色,“你与她之间如何,我不管,这事事关雁雁,你只需要如实告诉我你与她可还有联系?” “我与她好久不曾联系过了。”沈谨如实回答。 沈母眼里的希望散了,看向外面瞧了一眼外头的月色,“那这件事就难办了,先不说你妹妹到底在宫里如何,若是你半夜夜敲宫门,惊醒了宫中贵人,你妹妹夜不归宿,留宿皇宫这件事到时候势必会闹得人尽皆知,你妹妹的名誉就全毁了。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的事至今没摆到台面上,臣子就算知晓也只能私下嚼嚼舌根,你若执意要闯宫,宫中臣子就会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若时在参你个夜闯皇宫,插手皇上私事,你妹妹的一生才是真的毁了。” 抑郁而终,动摇山河,惨烈赴死,这个结局始终像根刺一样插在她心上,为了她的雁雁,她不得不走一步看十步,处处为她着想。 “难道就这样让雁雁待在皇宫,不管不顾吗?”沈谨无力地抓了抓头发,恨自己的无能。 此刻,丫鬟担心沈母与沈谨饥饿,从屋外端来走进来,摆在了桌台上。 “什么时辰了?”沈母拈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面前裹腹,许是饿得太久,早已过了饥饿的时辰,他们现在并未感饥饿。 “回夫人,如今亥时二刻了。”丫鬟轻声答道。 “已经亥时了啊。”沈母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咬牙对着沈谨吩咐道:“阿谨,你先派人试图与玉妃娘娘取得联系,整个皇宫里头,如今能帮我们的只有她了,你让她去皇上那里看看雁雁到底如何了,让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你妹妹。” 说着顿了一下,道出最不坏的结果:“若是玉妃不答应,亦或是联系不上她,你就带着府内的三千精兵暗中潜伏在皇宫,你在夜扣宫门,就是赔上我们沈家一族也要救你妹妹出来。” 沈谨听着前头的话还是好好的,直到沈母说出后面的话,眼里一丝讶然闪过,惊呼出声:“母亲?” 他惊讶的不是沈母愿意拿整个沈氏一门的安危去换他妹妹平安,而是这个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他脑海里甚至有过天真的念头,宋珩只是请雁雁进宫多住几日,要不了多久就会送她回来。 沈母摸了摸沈谨的头,动作带着温柔体贴,没有以往的拍打,叹息道:“阿谨,你要理解娘,即便今日是你爹坐在这里,做出的决定也是与娘一样的,你妹妹这一生太苦,太累,她本该一辈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是我们没能保护好她,让她这些年有什么事只能藏在心头,若不是慕昭那孩子走进了那孩子心头,不知道她还要怎么折磨自己……”想起七岁那年失踪的那几个月,她的雁雁到底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才让她变得如今这模样,眼泪禁不住留了下来,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她哭着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哽咽声响起。 “母亲千万不要这样说,儿子实在无地自容。那件事错在儿子,是儿子害了妹妹一生。”沈谨跪在地上,头埋在地上,久久没有抬头,地上的凉意传来,他清晰感受到全身上下一阵颤抖,不只是太过悲伤还是太冷。 “罢了!你快起来吧,地上凉,我今日提起这件事不是要怪罪问责谁,不过是想起那些伤心事罢了,我的儿啊,你自诩聪明绝顶,娘心中亦是如此认为,咱们沈府是何种情况,你想必也应该清楚,覆巢之下,安无完卵?沈家倒台横竖只是时间问题,无论皇上待你妹妹是何种心意,你都要保护她,守护她,让她平安安稳度过一生,无论何时都不要成为她的牵绊。娘此生只有这一个愿望,你可愿答应娘?” 沈母向是在交代后事般,一股脑把心中的所知所想都讲了出来,重复了不只一遍。 沈谨忙点头,举起手来对着脑门发誓道:“娘请放心,儿子定会如娘所愿,守护妹妹一生。” 沈母欣慰地点了头,常年保养得极好的的脸庞上措不及防出现了一道皱纹,那道极浅的皱纹出现在端庄秀气的脸庞上,一切是显得那么的不搭。 沈谨刚抬头,看见了那道皱纹,满目愕然:“娘?” “什么?”沈母问道。 “没……没事!”沈谨吞了吞口水,制止了刚要说出口的话。 这几个月来,他娘为了他爹的事忧心忡忡,思绪不宁,一直缠绵病榻良久,这些天又要为雁雁的事操劳,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就已经长出皱纹。 沈谨心里酸涩涩的,一面怪自己无能,另一面又希望沈父与沈南雁能平安归来,一家团聚。 只是,这世间的离合悲欢太多,一转头,错过的或许就是一辈子。 于沈母而言,今日晚间嘱咐沈谨的那些话不过的临时起意,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可得她哪知,这一次嘱咐的话竟会成为她这一生最后嘱咐沈谨的话。 ……… 沈谨拿笔休书一封,仔细装好后走到外面,打发沈崇去东街的杂货铺去找李公公,若是铺子没开门,无论用何种方法也要想办法见到李公公,再把信交予他,他自会明白何意。 沈崇走时,沈谨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若有紧急情况,把信一并毁了,切勿给旁人留下什么证据。“ 沈谨刚刚打发人出去,就见迎面跑来一个丫鬟,丫鬟气喘吁吁,跑到沈谨面前时,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痛 帐篷外一个小兵悄悄躲在柱子后注视着帐内的男子,白衣如雪,骨架分明的手指握着青色檀木制作的狼毫笔,行如流水地在纸上写着,双眸低垂,神情认真地盯着纸上的字迹,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出神。 “吱嘎!” 寂静空荡的空气中发出一道声音,慕昭被这声音打断了思绪,不自主开口:“谁在帐外?” 见被人察觉,小兵忙转身朝外跑走。一个体型略威猛,穿着军装的男子一把抓住了仓促着准备逃跑的小兵,毫不客气地把她拉到身后,掀开帘子进了帐篷。 “曾大哥?”慕昭放在毛笔,看向来人,眼里有着不解。 当看到曾教头背后的人,眉头微微一蹙,抬手摸了摸额头,颇有些无奈地开口:“公孙姑娘,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家中已有妻子,你日后莫要在缠着我了,也不要在帐篷外观望,否则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前几次他已经缓着语气向这位公孙小姐委婉地提了她所行之事的不妥,生怕抹了女子的面子,伤了她的自尊心,他说话时不但刻意缓了缓语气,还尽量说得含蓄。 谁知道这公孙小姐非但没有放弃,还越战越勇,胆子越来越大,前几次只敢在远处偷看他,这几次却是直接在他面前,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慕公子的好意我自然是懂的,只是人生下来就有情,我爱慕慕公子,心悦慕公子,慕公子家中有妻子,不回应我可以理解,只是为何却要我舍弃这份情感,让我做无情之人?”公孙小姐仰起头,直视着慕昭,一脸理所当然。 慕昭还未开口,一旁的曾教头就忍不住了,手高高地扬起,想要狠狠地拍她的头,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个姑娘,男女有别,硬生生将停在半空中的手受了回来,极其鄙视道:“你在这里给我扯什么歪理,你面前的人已经有妻子了,是沈将军的爱女,沈小姐是八抬大轿娶进门,名正言顺的慕夫人,你算什么,说轻了是一个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小丫头,说重了你就是人人嫌弃,妄想破坏人家夫妇感情的狐媚女子。” 说完这话,曾教头不由愣住了,平日里五大三粗惯了,没想到他今日竟讲了几个大道理。 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平生第一次被人指着脸骂自己是狐媚子,公孙小姐一脸羞愧不已,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好歹也是将门嫡女,学的是大家闺秀的礼仪,公孙府家风虽然与众不同了些,到底还是要脸面,她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嗫嚅着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 慕昭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望着桌上的纸张,既没有开口解围,也没有附和。 “慕公子……”见慕昭不理会自己,公孙小姐抬眸望向慕昭,不死心的开口。 垂下的眼眸抬起,慕昭淡淡地望向公孙小姐,眼光与看任何一个小兵无异:“公孙小姐,我此生爱的人,与我相守的人只会是我的妻子,还望小姐不要在错付痴情了。” “归时小弟,你同她废话作甚,只管把她交给沈将军,将军自有安排。这事也怪我没看好,让她乱跑出来了。”不过这姑娘忒有些锲而不舍了些,明明把她贬得远远的,没过多久她硬是要往前凑,赶都赶不走。 “罢了!如今两军对峙,战事吃紧,沈将军军务繁忙,这事还望你帮我解决就是了,不必拿小事去打扰沈将军。”慕昭道。 曾教头听完,细想一番,事实果然如此,遂叫来外面几个士兵,让他们先带公孙小姐下去带着,他稍后再去处置。 公孙小姐被带下去,不死心问了一句:“慕公子,既然你心中对我无意,为何当初愿意舍命救我?” 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事,初入军营,被慕昭俊秀无双,温润如玉的气质所吸引心生爱慕之情理所当然,若不是那日慕昭舍命为了挡了一剑,她也不会像此刻这般喜欢他喜欢到不顾女子家的矜持,义无反顾喜欢着他。 她不是单纯的喜欢他,而是深爱他,或许她对慕昭的情意并不比那位沈家小姐沈南雁的少。 曾教头听完此刻,不由笑了,这是什么问题,莫非这位公孙小姐是因为慕昭救了她,心生感激而产生爱慕之情吗。 慕昭垂眸,低眸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而后才道:“无他,那些刺客是为刺杀我而来,我救你不过是不想牵连无辜罢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很平常的理由,打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所有的情意与盼头。 原来啊,他救自己纯粹是为了不牵连无辜罢了,亏她在他挺身而出那一刻,偷偷动了心。 “那公孙小姐真是傻啊!”曾教头在人走后,淡淡点评了一句。 慕昭拿起笔,继续完成自己没有写完的书信,垂眸望向纸张,连眼皮也没抬。 “迟早断了她的念头也好。” 曾教头见慕昭一直在低头写着什么,好奇地走到他身旁,脸凑在更前,睁大着眼睛望桌上看去。 白纸上映入眼帘的的那“雁雁吾妻”四个大字,俊秀飘逸的字体印在上面,曾教头看了一眼,老脸不禁一红。 不用想也知道人家慕昭是在给沈小姐回家书,他倒好丝毫不嫌臊,硬是要凑着脸皮往前看。平白无故看了他们夫妻二人的私语。 “你在给沈小姐回家书啊?”曾教头继续站在那里有些尴尬,随便扯出一个问题问道。 慕昭沉吟片刻,“嗯”了一声,而后眼里闪着担忧与关心:“确切说这该是写家书,我已经很久没收到她的来信了。” 自从三个月前收到那封信后,之后他就再没有收到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繁忙一时不得空抽不出时间学信,亦或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曾教头笑了笑,“这有什么,许是送信的人在途中耽搁了也有可能。” “希望如此吧。”慕昭开口说话之际,手里的笔随即停下放在了桌面上。 这时,巨大的疼痛袭来,慕昭手微微颤抖,死死地抓住了桌面上剩余的宣纸,一张铺在桌上,方才还整整齐齐的宣纸被绞得发皱。 见慕昭不对劲,曾教头立马上前询问道:“怎么了?归时小弟?” 他胸膛里那颗心不知何故,方才那一下忽然痛起来,心痛的无法呼吸,这般噬心痛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甚,仿佛是要将他的心活生生的胸膛里刨出来。 慕昭慢慢地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稳定下来,忽然心口处又一道比方才更重的痛意传来,这一次像是在心上插了一把匕首,那感觉是那么的清晰,让他心痛难忍。 脸上一直冒着虚汗,全身上下的衣物都被汗打湿透,像是溺水的人刚才水里爬出来一般,一身狼狈。 胸口处还有旧伤,汗水打湿衣物,白色的衣物粘在他的身上,在汗水的刺激下,胸口处的伤口隐隐开始痛起来,巨大的痛觉夹杂着胸口处的小痛,慕昭此刻已经分辨不清他到底在何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还活着。 痛意一阵又一阵,比以往更痛,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一个踉跄,他痛得倒在了地上,双手死死地捂住心头,整个脸上痛苦又绝望。 慕昭痛得已经无法回应他,看他样子,这突如其来的心痛仿佛要夺走他的半条命,曾教头从未看到慕昭疼成这个样子。 他愣住原地好几秒,直到巨大府声响传来,他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慕昭疼的摔倒在地上,曾教头忙上前扶起他。 慕昭虚弱的冲他摇了摇头,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色苍白得像白纸。 手掌展开,指甲陷入的痕迹依旧明显,血迹已经干涸。慕昭闭上眼,再一次狠狠握紧自己的手心,指甲陷进了手上的皮肤里,干涸的血迹再一次重新流动起来,血肉被翻在了外头,看着是那样的模糊。 “北齐军来犯了!!” 在如此疯狂,揪心的夜晚,一声叫喊声如雷贯耳,响彻云霄,彻底惊醒了整个军队。 紧接着,一声口哨声一遍又一遍吹响,军营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曾教头与慕昭对视一眼,立马明白过来北齐军怕是要夜袭大梁军营。 “曾大哥,你去外面帮沈将军……”慕昭顾不上自己的疼痛,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那你……”曾教头犹豫片刻,拿起帐篷里的长剑,匆忙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两国军队拿着剑双方厮杀着,对峙这么久,众多士兵心中憋着一口气,终于在此刻喷发出来,拿着武器奋勇杀着敌人。 激烈的厮杀声,搏击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响彻在整个黑夜。 大风不知从何处卷来一阵黄沙,沙子吹过每一个角落,掀不起一丝涟漪与起伏。 他们行军驻扎的东西离大漠有些距离,沙尘暴无论如何吹也吹不到他们这里,这些沙子于他们而言实在是构不成什么威胁。 再说出来行军打仗的人怎么可能不注意周围的地形,此处虽是平底,但还是略有几处高坡,有高坡就势必会有山,几座小山丘伫立在那里,尚且可以暂时阻挡风沙的来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玉妃之死 高坡下大梁步军十万,浩浩荡荡地站成几排守在那里,两翼骑兵各是五万,总共二十万。 红色大军,如秋色中的枫林,火红火红,大梁军队大本营的大旗上“梁”字高高的飘在天空。 “冲啊!杀啊!” 终于,对峙了这么久的大梁军和北齐军,在这个萧瑟秋风的夜晚,展开了搏斗。 …………… “少爷,李公公已经派人把信交给娘娘了,娘娘让我们安心在府上等待。”沈崇回道。 沈谨听完后点了点头,颔首道:“知道了,你去把这事禀告给夫人,让她安心。” 沈崇领命走后,沈谨展开手里握着的信,没过多久又将信合上,如此反复重复了几次,他停止了动作,烦恼地将信揉成一团。 “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谁的信啊?”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沈谨吓了一跳,转身望去,只见阿词言笑晏晏的站在那里,冲着他直笑。 沈谨走上前,敲了瞧她的额头:“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 阿词笑着闪到一边,“到了有一阵子,见你看信太过认真,不忍心打扰你。” 说起这信,沈谨又开始烦躁起来。 阿词见沈谨一脸烦躁的神色,有些好奇,不由出声询问道:“沈崇不是都将事情办妥了吗,小姐暂时也不会有什么事,你还在烦什么?” 沈谨对天长望,长呼一口气,“还能是什么,还不是归时的事,他写信问我沈府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雁雁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写信了。” 阿词更加不解,忙道:“这有什么?你直接写信告诉姑爷,小姐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不就好了?这有什么可苦恼的。” “要是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归时还在信中提到一件事,他让我去查个人,一个戴着黑色面纱的黑衣男子。他说那个人来路不明,怕是不简单。”沈谨脸上的神色深了深,沾染上夜色,在黑夜里轮廓显得模糊起来。 他记得前些日子,雁雁还没有醒来的时候,他那日恰巧在皇宫东侧殿暖阁周围,夜色迷离,他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暖阁里一闪而过,等他想要追上那道黑影的时候,那黑影已经消失不见。 皇宫中守卫森严,旁人是不可能在皇宫中来去自如,还能躲过影卫的监察,他以为当时是自己眼花,事后也没有多想,如今听慕昭提起,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或许并不是他一时看花眼,而是真实出现的人。 只是,那黑影为什么要来皇宫,还在雁雁周围行动,他到底意欲何为? 慕昭在信中提及,根据黑衣人的路线及行为来判断他应该是从大周来的,一路长途跋涉来到大梁,动机应该不纯,慕昭还提及到他偶然间见过黑衣男子的容貌,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就更让人琢磨不透了,让慕昭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应该是他认识的人,那人为何又是从大周那边来的,还专程来大梁找雁雁。 阿词伸手紧紧握住沈谨的手,掌心的柔软感传来,让沈谨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心情没有方才那样烦躁。 “凡事不要想太多了,那个黑衣男子在小姐住的周围晃,不一定是要伤害她。”阿词没想那么多,很自然的说出了这句话。 沈谨颔首,“你说的也有可能。” 只是心中的思绪没有往阿词的话中去想,太医为沈南雁医治曾言道:沈南雁体内的风寒早已祛除干净,如今迟迟不见醒来,是因为被困在梦里,若是没有当事人来唤醒,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醒来。 若是没有当事人,她是不可能这么快醒来,而那位黑衣男子出现之后的第二天,沈南雁就醒来了。 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大有文章。 只是如今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层次罢了。 当天晚上,阿词陪着沈谨在屋里待了一夜,沈母亦是如此,在沈府的前厅从灯火通明等到晨曦初起。 整整一夜,沈府灯火通明,蜡台里的烛火灯光摇曳,烛火的微光绰绰,映在地上的人影上,一切显得那么虚幻,不真实。 虽说玉妃已经答应帮助他们,但沈南雁迟迟没有回来,沈谨与沈母怎么可能睡得早,遂守了一夜。 翌日,沈崇突然匆匆忙忙从外头跑进来回禀消息,“少爷,出事了?” 沈谨等了一通明,一晚上没睡,眼睛都熬红了,青色的胡渣隐隐从下巴冒出来,有探头的趋势,听见沈崇这样惊慌的语气,疲倦得忍不住一直打盹儿的眼睛顿时清明过来,“事情没办妥?!” 沈崇正要点头,转念一想自己要回禀的事情,呸了一声,那眼睛悄悄觑了一眼沈谨,反驳道:“不是这件事,少爷!是……” 半天在那里吞吞吐吐,憋不出一个字。 沈谨有些不耐烦,语气有些恶劣:“是什么?你说就是,在这里吞吞吐吐干甚?” “是…是玉妃娘娘!今早皇宫里传来消息,说玉妃娘娘……玉妃娘娘她没了。”沈崇硬着头皮,艰难地憋出一句话。 话音刚落,沈谨顿时如晴天霹雳,如遭雷击,巨大的惊讶袭来,满脸的不敢相信,随即有些可笑得在哪里一遍又一遍否认:“你说什么?你昨日到底是吃了多少酒,一大清早在这里胡言乱语,乱说一通,你知不知道诋毁皇妃是要砍头的………!” 一旁的阿词刚听到这个消息,眉眼见讶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转头看向沈谨。 仅仅只有一瞬间的讶然,可以说阿词听到这个消息,目光第一时间是看向了沈谨。 沈谨站在那里,能感受到阿词第一时间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但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脑海里全是这件事,已经没有其他的精力去思考阿词为何会这样做,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少爷……”沈崇盯着早已不在淡定的沈谨,小心翼翼地轻唤道。 这时,位于东南方位的地方,传来一声敲钟的声音,极重的声音传来,很清楚的传进了在场所有人都耳中,彻底打破了沈谨的幻想。 皇宫位于沈府的东南方,纵使地方有错,但钟声足足有三声,这总不会错。 大梁自来有一习俗,皇帝驾崩,皇后,皇太后薨,这三位高位之人丧后,是为国丧,当敲钟二十有七,三年期间,大梁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一律不准嫁娶,办席。当为死者守丧三年。 君王妾室,后妃及先帝遗留下来的太妃等人,一旦殁了,便由敲钟人敲钟三下,以作告知,大梁众人不必守节,准嫁娶,办席,一切生活维持不变。 沈谨被这巨大的钟声给震惊,脸上一片大惊失色,听到鲜钟声的那一刹那,他跌坐在了地上,心中涩意难忍,嘴角划过一抹苦涩蔓延,突然,一口鲜红的血液从嘴里喷发出来,他捂住腹部,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少爷!!”阿词与沈崇同时喊道,急得声音都变了声儿。 烛台上的光影还在跳跃着,红色烛泪汩汩流淌下来,像血迹一样斑驳淋漓。 沈谨跌坐在地上,很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就如同那烛泪一般,斑驳淋漓,血迹斑斑。 在听到玉妃没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心口处好像缺了一块,再也填不满了。 “沈崇,我要你一五一十地说出事情的经过。”沈谨闭上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泪,那滴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脸上划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奴才一大早到杂铺店去寻李公公,没想到李公公早已不见了踪影,就在此时,一个接替李公公的小厮从外面进来,告诉奴才玉妃娘娘没了,按着身体温度推算时辰,娘娘应该是寅时走的,一大早才被人发现。”沈崇一五一十地道来,“听宫里的人说,娘娘恶疾缠身已有半年之后,太医早就诊断娘娘身子骨太弱,若不好生保养,可能会英年早逝,没想到娘娘走的这么快。” 说完之后,沈崇忍不住一阵唏嘘,想当初玉妃娘娘姿色万千,娇艳动人,颇有“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之势,没想到如今传说依在,佳人却已经香消玉殒。 沈谨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心中一万个狐疑闪过,玉妃从小被李丞相捧在手心里长大,身子骨可不是一般大家闺秀的柔弱身躯,每日吃食都有专门的人一一甄选,烹饪之后方才入口,营养程度既不会过分过剩,也没有失衡,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光从吃食上看,李氏一族的培育大家闺秀的规矩是不错的,不可能养出一个娇弱的女子。 与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他记得她几乎很少染疾,就连普通的风寒也无,怎么可能在短短时日里,就恶疾缠身,香消玉殒了呢。 说是发现前些日子传出她的身子有问题,他或许会信,不会有什么怀疑,但偏偏在这时候就去了,这件事一看就不同寻常。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沙来袭 曾教头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去,跟着北齐的小兵,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儿,这是一条阴暗的走道,两旁关押了无数的犯人,大都是身上皮开肉绽的,他捂住自己的鼻子继续往前走,这走道里浓浓的血腥味,丝毫不加掩饰,直接冲到了他的喉咙里,他有些反胃。 等到了走道的尽头,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蓬头垢面,不过身上看起来倒是比过道两旁的大牢里那些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人要好太多,除了嘴角有几丝血迹之外,没有其他的伤了。 女人看见有人来救自己,激动地望着来人,她的嘴唇已经干瘪了,上面掉了好几块死皮,嘴边的血迹沾在那几块死皮上,显得是那么的狼狈。 “曾教头,你是来救我的吗?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敢随便离开营帐了。” 她这几日在这里过得就如同地狱一般,她真的害怕了,恐惧感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北齐的兵把她抓回来,虽然没有用刑,但见她身上穿着大梁的衣物,还是狠狠地抽了她几耳光。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开始回想起以前,以前在偌大的府里待着,丫鬟仆人贴身伺候着,穿着锦衣华服,吃着美食,比起现在,她以前过得那些的日子真可谓是人间仙境,她偏生要发疯,头脑一热出来参军。 参军也就罢了,偏要因为区区一点情伤与委屈伤心,偷偷跑出了军营,跑到了北齐的军营管辖的范围内。 那人打的很用力,被抽完那几耳光后她的脸高高的肿起,嘴角还冒出了血迹,当时她后悔了,恨不得立马回到京都。 可她在这里,看见和他一样身份的人被众多北齐兵凌辱践踏,她害怕中居然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女扮男装,庆幸他们没认出她是女子。 “慕公子,你……你也来了?”她抬眼望去,只见慕昭站在曾教头身后,浑身上下透着苍白无力,脸色惨白惨白的。 慕昭虚弱的点了点头,对她深夜出营,被北齐兵抓住这件事没有丝毫的责备,反而宽慰道:“有没有受伤,如今感觉怎么样?” 慕公子温文雅致,待人总是那么的好,公孙小姐听完慕昭口中关心的话之后,一愣一愣的,眼里重新扬起希望:“多谢慕公子关心,我没事。” 慕公子身体不适,还这么关心自己,是不是代表慕公子心里还是有她的,她有机会了。 一旁的曾教头见公孙小姐这般样子,心里一阵来气,又来了,又来了,还嫌上次没闹够,没被伤害够吗? “我们先救你回去吧。”慕昭没有多言,看了一眼外头,见时辰不早了,遂道。 曾教头疑惑的看着丝毫没有阻止的慕昭,用眼神示意他,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慕昭回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放心,曾教头遂不在开口。 他们救出公孙小姐,一路朝着南边走,中间有几个士兵把守,曾教头的武功不错,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那几个人。 回到帐篷,慕昭从桌面上拿起两封信递到了公孙小姐手上,言辞很恳切道:“经历了此番事后,公孙小姐若是在继续留在军中,实在不妥,沈将军已经下令,命令几个小兵护送你会京都,届时,小姐便不需要经受这些磨难,在下离京数月,与家中之人断信良久,还望小姐能替我将这封信交到我夫人手中。” 公孙小姐不见的那天晚上,曾教头就知道了,立马派人去找,一找才知道她被北齐兵当做大梁普通老板姓抓起来了。 毕竟是骠骑大将军的胞妹,又是一个弱女子,保不齐在北齐人那里会受到什么伤害,他虽然看不惯公孙小姐历来的行事作风,但他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小姑娘被抓,见死不救。 他偷偷压下了此事,打算一个人去救公孙小姐,没曾想被痛的脸上苍白的慕昭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这件事,硬要自己带上他一同去救公孙小姐。 他武功不算太差,慕昭虽然没什么武功,但大梁北齐刚打了一战,双方实力都有损伤,今晚戒备没有以往那么强,会松很多,遂答应了下来。 慕昭说得随意又平静,像护宝贝儿一样郑重其事地将那两封信递给那位公孙小姐,那气势活生生就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 利用人家姑娘对自己的心意,自己亲自去救她,让她以为自己差一点看到希望,再转头打碎她的希望,恳切她帮自己送信。 经历刚才的事后,公孙小姐就算再不想回京都,也不得不回去,一来慕昭已经很明确地说是沈将军安排的,二来慕昭救了她,她虽然心中对他有情,暗地里却不会耍阴谋诡计,相反,她心中虽然难受,却会帮慕昭送信,亲自将这两封信送到沈小姐手中。 他可算知道,外面的那些传言都是怎么来的了,说慕昭温文尔雅,翩翩公子。从他浑身上下的气质来看,的确是这样。 不过他还想在加一点,那就是“腹黑”,利用人家小姑娘对自己的情意,他再略施小恩小惠,小姑娘也会忍着心痛完成他拜托的任务。 果其不然,公孙小姐微微颤颤地从慕昭手里接过信,收在自己的怀里,放心那一丝最后的动心好像也荡然无存了,慕昭的心深深地刺在她的心上,一遍又一遍提醒着她,自己的愚不可及,自作多情。 “慕公子,你赢了。”公孙小姐苦笑着,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聪明,一眼就识破了慕昭的意思。 可她,多想自己不要想明白。 公孙小姐带着信离开了帐篷,曾教头一个跨步,悠闲地坐在了席子上,望着公孙小姐的背影,有些心疼的啧了一声,开口道:“归时小弟,你做事可比我狠多了,一下子就断了她对你的情意。” 慕昭脸色依旧还是苍白之色,淡淡地开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事果断断了,对她总不是坏事。” “罢了!罢了!这些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曾教头摆摆手,越过这个话题:“沈小姐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吗?我看你把信交给公孙小姐的时候,眼里有些担忧和着急。” 对于曾教头称呼沈南雁一直为沈小姐,慕昭已经习惯,以往听着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可上一次莫名其妙的心痛让他现在听到这声“沈小姐”之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总感觉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只希望不是一直积压在心里,让他从始至终一直都还恐惧担忧害怕的那件事。 “心是连接脉络的东西,无缘无故疼痛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离开京都这么久,留她一人在京都,我着实有些不放心。”慕昭解释道。 曾教头听完,颔首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怕慕昭担忧,他又添了一句话安慰道:“不要太担心,沈夫人和沈大人都在京都,沈小姐是不会出事的。” “但愿如此吧。”慕昭神色落寞,眼里的情绪清晰可见,月色映射下,他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眼神越发的的怅然。 而此刻在众人眼前的这一切景象与黑夜,月色融为一体,看上去烟波浩渺,如画如梦,真让人怀疑这是不是“海市蜃楼”。但是事实证明,这确实不是海市蜃楼,至少此刻不是。 他们没有遇到风沙,没有遇到发生次数极多的沙尘暴。 夜是那么的静,月色偷偷钻进了云层,整个地面黑漆漆的一片。 夜已经很深了,刚结束完一场激战的两军是那么的疲惫不敢,全都躺在了帐篷里,呼呼大睡起来,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亦在此时,一场危机悄无声息而至。 原本该在大漠的风沙滚滚而来,被风一吹,席卷着而来…… 慕昭是外头一直刮个不停的风给吹醒的,一整眼,整个帐篷里黑漆漆的,看不清一点东西。 风还在继续肆意刮着,很快将空中的一抔黄沙以一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吹开了帐篷,在帐篷里打着卷儿。 被风沙迷了眼,慕昭伏在床上重重喘息了几下,却不忘低下头,掩藏自己的双目。 晨曦初升,东北风呼啸着肆虐过整个山坡,卷起阵阵浮沙扑向众人。 沈将军命令众人拼尽所有的力气,将帐篷及一切有重量的东西一齐绑在一处来抵挡这风沙的来袭。 于是,大梁的各个士兵有的牵着一匹马一同站在了一起,每个人手拉着手,不让风沙将人吹走。 山坡上,那几处小小的山丘被这来势汹汹的风沙吹了起来,各自飘落在地上,大梁的范围内,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帐篷连在了尤其,帐篷里还堆积这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粮草。 大漠的刮卷而来的风沙随着那道东北风呼呼啸啸地吹着他的头发,大漠的沙雕刻了他的面颊,他脸上的刚毅与皱纹几乎是被风沙雕刻磨砺出来的,一位沧桑,坚毅,让人不由钦佩,敬重的沈将军。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封妃 终于,在沈将军英明的带领与指挥下,这突如其来的风沙才没有把众人吹走,极大的减轻了军队的伤亡人数。 毕竟是受了多年边关,打了这么多年仗的人,难怪可以在这到处都是风沙的山坡中临危不乱。 起初在沈将军提出这个方法时,全军之中有三分之二的人不同意这个决策,若是风小还好说,能躲过这一劫,若是风沙一大,将全部货物帐篷绑在一起,只有等死的份,到时候不仅人没了,连吃的粮草,住的帐篷也要一起北风刮走。 沈将军当时并没有一意孤行,随便下达这个命令,而是力排众议,用他独特的见解晓以利弊,陈诉其害,让质疑他的人心服口服。 沈将军也不是一味准从别人的看法,在意别人的意见,事情危难紧急之际,他下达命令,只要一有人不从,他变按军法处置,绝不留情。 在作战上,沈将军粗中有细,深谋远虑,考全大局,他的威望是从每一次作战中积累起来的。 这一次,大梁的军队勉强度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沙暴,公孙小姐也在第二日,在几个小兵的互送下悄悄回了京都。 殊不知,京都城内早已变了天,波云诡谲,暗波涌动。 在秋至未末的时节里,一代佳人玉妃恶疾缠身,突发症状,香消玉陨。 丞相大人闻此恶讯,在府中痛哭不已,难过不能自理,因此特意求了皇上准许他休假半年。 玉妃生前极得皇上宠爱,这个简单的条件皇上怎么可能会不?依,大手一挥,准了,还特准许丞相休假一年不用上朝,但俸禄依旧。 玉妃这一薨世,宋珩这一做法在文人墨客眼中,是深情至极,是情深义重,心爱的女子死后,不仅善待她的家人,还准许他不用上朝,俸禄依旧。 在朝中大臣眼中可不是这么想,在他们看来,宋珩此举做法纯粹是为了夺走丞相手中的权利,在他不在朝中的一年里,将他的势力与党羽修剪干净。 玉妃之死,纯粹是给宋珩对付李家递了一把刀,让宋珩打压朝中势力的一把刀。 不过他们此刻最担心的这件事,而是皇上与沈南雁之事。 如今事情闹到这番田地,他们已经无心再去称呼沈南雁为沈小姐还是慕夫人,亦或是娘娘,贵人,暂且就用名字代称。 前几个月沈南雁进入皇宫待了一阵子,与宋珩的关系不用人说破也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本以为会封个妃子贵人什么的,结果后来倒好,这位沈南雁沈小姐不但与刚成婚不久的慕公子回了沈府,还开开心心地住在沈府有了一段日子。 既然人家夫君慕公子不嫌弃,心中不介意,他们在这里瞎操心什么,刚开始在私底下暗中嚼了几句舌根,后来事情一多,倒也懒得再问起。 这倒好,慕公子一走,沈南雁沈小姐不知何故又进了皇宫,这一次据可靠的消息传来,皇上宠幸了沈南雁,足足有一夜。 这个消息传来,众人大吃一惊,心中默默开始心疼起慕公子来,这次这顶绿帽子带的可是明正言顺,无论如何都摘不掉了。 最让人愕然的还的沈府众人,尤其是沈谨,话多沈崇向他禀告玉妃死的那日,他差一点就要不顾一切,冲进皇宫去见玉妃最后一面。 沈母恰巧在此时从厅里出来,拼了半条老命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袖,苦口婆心劝道:“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去纠结这些干什么?你们两人的情分在当初已经断的干干净净,你与她这辈子的缘分只能这样了,她如今生是皇家的人,死亦是皇家的鬼,你还去纠结这些干什么?” 这些道理沈谨如何不懂,这世界情意伤人,亦是最难让人没有理智,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是曾经与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她笑颜如花的笑容是那么美好,美人在骨不在皮,他道不然,美人在皮亦在骨。 沈谨死活不依,抱着沈母恳求让他再见玉妃最后一面,她走时榻没能陪在她身旁,入棺那刻他总要去送她一程。 “母亲,她是儿子的白月光,是儿子曾经放在心尖儿上的女子,若此生不能再去看她一眼,儿子死不瞑目。”沈谨满眼通红地跪在地上,抱着沈母的腿,恳求道。 听到心尖二字时,阿词的心已经疼的快麻木了,待沈谨说完那句话后,阿词已经能做到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 沈母平生最忌讳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听到死不瞑目这还得了,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高高地举起手,一巴掌打在了沈谨脸上。 “啪……”一声响声在屋子里显得是那么的清晰,足以让房间里的所有人看向看过来。 “少爷……” “夫人……” 异口同声的声音响起,其中声音中交织着含着关切的声音。 “好啊你……!”沈母气得指着沈谨,“长这么大了,学会威胁你娘了是吧,你明知道我此生最怕什么,你偏生还要往我心口上捅刀子,在你心中,是不是只有玉妃才是你的亲人,我与阿词,你爹,你妹妹都是外人……” “娘,儿子心中绝无此意啊!!”知道方才说的那番话着实让沈母伤心了,沈谨忙磕头认错道。 “你无此意,你莫非不知道我最怕什么?”沈母扯开一抹冷笑,讽刺道:“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什么也不分了。” 沈谨见沈母一脸怒容,知道这次她是气急了,不敢开口在说话,再惹沈母生气,只一味地跪在地上,听沈母的训斥。 话锋一转,沈母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一眼沈谨,“就算你不为你娘,你爹想一想,那你妹妹呢?玉妃没了,我知道你伤心,那你妹妹呢?你妹妹的事情呢,莫非你忘了不曾,她在皇宫待了足足一夜,如今还没有回家,你不在这里另想办法,还要为了意气用事,不顾君臣身份,闯入后宫去送她一程,这像话吗?” 沈母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沈谨的心上,他不由立马抬起头来,望向沈母:“娘?” “别叫我娘,昨晚你前脚才答应我要永远保护你妹妹,今日倒好,立马为了玉妃,连命都不要了。” 沈谨自责的抓了抓头发,“这次是儿子错了,母亲就原谅儿子这一回吧。” 沈母只是气急了才说出刚才那番话,心里头并没有真正怪沈谨,正打算扶他起来的时候。 一个丫鬟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夫人,宫里头来人了,皇上身边的郑福海公公来了,说是来商讨……来商讨小姐封妃事宜的,郑公公正叫夫人你过去接旨。” “封妃?”沈母几乎要惊呼出声,怕被有心人听到,又急忙压低声音询问道:“你说什么?皇上要封妃?雁雁早就嫁给了慕昭,如今已经是慕夫人了,这成何体统?” 一旁的沈谨早已震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与阿词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多大的世面沈母都见过,可这次轮到自家人身上,还是被这惊天动地的消息给吓到了,她勉强稳住心神,站稳脚跟,对着丫鬟吩咐道:“你先去招待宫里头来的人,我随后就来。” 接圣旨需得盛装出席,沈母她一夜未睡,就这幅样子去接旨,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几个丫鬟急急忙忙进了屋,伺候沈母洗脸和梳妆,穿上想正式的服饰,带上符合身份的珠宝首饰。 丫鬟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沈母就着盛装来到前厅接旨。 进屋之后,当即,就有太监拿了早准备好的圣旨当场宣读。 沈母掩住眼里的惊讶,揣着自己的心思,跪在地上准备接旨。 首领太监郑福海已经到了跟前,先行给沈母及沈谨见了礼,这才举着圣旨亲自宣读旨意,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一品将军沈拓之女沈氏,南雁,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妃,赐字“明”,钦此!” 念完之后,郑福海将圣旨交到沈母手中,道:“昨日沈小姐已经入宫承宠,今早皇上特意让奴才来沈府宣旨意,告知夫人一声,还让夫人接下圣旨,即刻进宫陪伴明妃娘娘。” 沈母仿佛听到什么笑话,重复了一遍:“明妃?” 郑福海敛下眸子,答道:“不错,皇上已经把芳榭宫赐予明妃娘娘居住了。” “哈!”沈母不由笑出了声,脸即刻冷了下来,脸上上没有一丝笑意,“皇上这是昏庸了不成?雁雁以后嫁于慕昭为妻,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慕夫人,皇上下这道圣旨是把慕昭置于何地?把雁雁置于何地?把皇上他自己置于何地?” 没料到沈母竟然直接说出来,郑福海急得满头大汗,忙在后面急忙摇头,言语真诚道:“夫人慎言,皇上待沈小姐的心那可谓是日月可鉴,若是夫人此话传到皇上耳中让他知晓了,怕是得不偿失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介意 还不等沈母回应,一旁的沈谨冷哼一声:“得不偿失?不知道我妹妹得到了什么?又能再失去什么?” “沈大人昨日喝高了,难怪今日这么高兴!”郑福海干笑几声,连忙打断沈谨的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 芳榭殿 沈南雁被人从床上扶起来,沐浴更衣后,不紧不慢地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慢慢抚上了自己苍白的清冷容颜,透过镜子,脖颈上的红印是那么的清晰,仿佛在昭示着昨晚的疯狂与错误。 沈南雁盯着脖颈上的那一道道深红,忽然间发狠似得将从脸上的手移到脖颈的红印上,用力一剜,活生生将脖颈处的一块皮子撕扯下来。 “嘶嘶……”如玉葱般的指甲上沾染上丝丝血迹,就连脸上也被溅满了血迹。 沈南雁吃痛的低呼了一声,而后又抬起双眸望向镜子,镜子里的女子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然而容貌依旧是那么的清丽绝色,灵动的双眸如水如墨。 她痴痴地望着铜镜中的那张脸,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就这张脸,害了她,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剧。 她手疾眼快地抓起铜镜上的一支玉钗,高高地举起准备往自己脸上划。 恰在此时,阿词才掀起帘子,沈母他们准备进来的时候,恰巧看见这一幕,以为想不开想要自尽,顿时唬了一跳,匆忙地掀开帘子跑了进来。 “住手……”沈母大叫一声。 沈南雁被这一喊声给拉回了思绪,急忙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看向沈母,“娘……” 她娘如今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她昏睡了这么久,醒来之后再见到她娘,她娘真的苍老好多,原本还端庄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几丝皱纹,今日脸上还抹了粉,却再也遮不住脸上的指纹了,身上穿的是一件暗紫色的正式朝拜的服饰,把她娘的年纪瞬间显老了很多。 沈母望着这么些日子不曾见到的女儿,心中与日俱增的思念一同涌现出来,方才进来又看到她拿起玉钗的动作,一联想到如今发生的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哭着骂道:“你这个狠心的丫头,你要做什么?发生了多大点儿的事,就要这般想不开,你忘了还有我和你爹了吗?你是不是存心想让伤心悔恨一辈子,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还是沈母第一次这样骂她,把心里的抱怨与苦恼一股脑儿发泄出来,没有同她隐瞒,沈南雁吃惊的同时,心里一股暖流涌过,这才是家人之间正确的相处模式,平淡如水,慈爱与关切中又包含着责骂,而不是一直以为的相敬如宾,小心谨慎,谨言慎行。 “娘,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过自尽。”她不擅长安慰别人,沈南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很尽力地向沈母解释。 方才那一行为,不论真假,都把沈母吓得半死,她可不管是真的假,还是狠狠地拉着沈南雁的手教训了一番:“我可不管的真是假,你都不准想不开,在如何你也要为了我,多忍忍,多坚持,娘还要看着我的雁雁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如今有了慕昭,她如何舍得离开他们,方才她不过是想毁了她的容貌罢了,如今听沈母信誓旦旦的提起,应道:“娘,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了何事,我都不会放弃我自己。” 沈母听完,方才放心下来。 “娘娘,皇上派人来传话,他下了朝来陪你用午膳。”一个陌生的宫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人并没有进来。 沈南雁没有任何应答,冷冷地瞥了一眼外头。 宫女已经习惯了沈南雁对皇上的态度,今日晨时她看见了还大吃一惊,如今可以说已经是尽力让自己接受这个态度,她也不管沈南雁到底应不应,在屋外喊一声就算自己通知了。 “娘,站着说话累,你快上榻坐着吧。”沈南雁见沈母欲言又止,出声打破了屋内突如其来的安静,转头又对着一旁的阿词道:“阿词,你也去坐着。” 阿词先扶沈母坐上了榻,很熟练地走到沈南雁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为她梳发。 “雁雁,你……你与归时,日后怕是不能继续在一起了。”沈母望着背对着自己的沈南雁,迟疑了半天,才开口。 毕竟,她昨夜承宠的事是事实,慕昭回来一问便知,无论如何也瞒不住。 没有男人不会介意这件事,慕昭应该也不会意外。 沈母望着面前那个单薄的背影,很清晰度地察觉到自己说完话后,沈南雁背影一僵。 “娘,归时他与旁人不同,他……他不会介意这件事。”沈南雁很坚定地出声。 那日,她走投无路之下,逼不得以进宫求宋珩,她以为他知道后会担心,介意这件事。 可他是那样说的,“我从未介意过你进宫求宋珩,傻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该为了我委屈自己。” 他让她下次不准再伤害自己,哪怕有一天他死在她面前,也要答应他,好好活着,不要伤害自己。 她这一生活着全是因为他,他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她的慕归时,她的爱人,意中人,想思之人是那么的好,那么的深情,那么的爱她,懂得。 他曾对她说过一句话:“雁雁,不能和你相守这并不让我恐惧,我害怕的是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不再爱我了。” 她如今发生了这种事,她相信他,全心全意信他不会怪她,怨她,恨她。 而今她痛苦,害怕,走不出来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她怕的不是慕昭可能会介意这件事,也不担心她日后该如何,她唯一担心的是他们不能相守。 慕昭恐惧的不是不能相守,而是有一天她不在爱他,而最令她恐惧与痛心之处在于她明明知道她与他此生或许不能相守到老,偏要尽力一试,宁可痛苦一辈子,也要伤了他,苦了自己,与他相守。 那个梦啊,梦中他与她相知,相爱,再到相守,后来,他们渐行渐远,心生罅隙。 若是她没有记错,她看的那个片段,她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他亦然,陪在葬身于那场烈火中。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他们的前世,但那种烈火焚烧之痛,被人抛弃的蚀骨之痛,她深刻地感受到了,感受到当时她的无力,绝望,那个梦境经久不衰,至今记忆犹新。 “雁雁,娘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归时那孩子,但听娘的劝,你哥哥如今去觐见皇上,让她放你一条生路,若是皇上允了,你便好好留在爹娘身边吧,待慕昭随你爹回来,你们合离吧!”沈母道,如今这事继续耗着也不是办法,雁雁是真的不喜欢皇上,留在皇宫注定不会快乐,倒不如回沈府。 她也知道她的雁雁是真心喜欢慕昭,慕昭的出现确实让她快乐很多,但雁雁嫁于慕昭不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之间注定得不到善终,倒不如早些断了好,还可以少受些伤害。 “娘,你在说什么?”沈南雁听完这话,满脸不敢置信:“归时从来都不会介意这件事,你怎么能让我们合离呢?”沈母从来都是支持她的选择,因为她喜欢慕昭,沈母更是爱屋及乌也接纳慕昭,如今忽然说出让他们合离的话,让她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雁雁,你从小都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无论你做什么事,娘都支持你,可这次你就听娘的话,慕昭他确实不是你的良人。” 沈南雁忙让阿词停止动作,站起身来,走到沈母身旁,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言辞深切:“娘,归时就是我的良人,我与他的情意是上天注定,这一生我与他注定会相遇,南雁归时更寂寥,这不正是你为我取名的含义吗?我这一生注定会遇到他,被他所吸引。你与爹,哥哥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归时也是,我希望你不要反对我们。” 她对慕昭的情意的不可能改变,而且还会坚定不移地与他在一起,沈母的话她虽然不会听,但她也不愿轻易忤逆老人家的话,不想让她娘难过。 沈母重重地叹了一遍又一遍,不准备再劝,但眼里的神色还是没有改变心意,还是不赞同的意思,只是自责道:”是娘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若是昨日,昨日娘的顾虑在少些,让你哥哥不顾一切进宫求见,你或许就不会遭受今日这份苦楚。” 沈南雁听完这话,脸上原本淡然的神色忽然没了笑意,带着几分落寞看着自己,有些茫然,眼眸垂下,半遮着秀气冷然的眼睛,低声道:“这次的事,宋珩早就有所图谋,哥哥来或不来,都会发生。” 发生了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不伤心,不后悔,不怨恨,不绝望,可怨恨,悔恨,伤心了又能怎么样呢?已经发生的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事情变回原样。 她失去的东西注定失去了,七岁那年发生的事,当时的她亦是如此,悔恨,怨恨,甚至绝望,那些情绪一样不比昨日的少,可她除了将自己缩在角落,刮骨疗伤,痛苦一辈子之外,半点事情也不能做。 第一百一十八章 皇君 午膳的时候还未到,沈南雁就让沈母与阿词先去休息了。 人刚走没多久,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搬箱子的声音。 沈南雁懒得动,没有出去看,阿词已经出去了,没想到去而复返,走进屋来,让她去瞧瞧外头。 在屋里也无事可做,她便起身出去了。 刚出屋,一个算是首领的太监忙走到面前,行完礼后才道: “明妃娘娘,皇上特意让奴才来给你送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铜质蜡扦一对,锡质油灯一架,绿玉翠竹盆景一盆,白瓷茶具,紫砂茶具,琉璃茶具,木鱼石茶具各一套,还有绿釉狻猊香炉一鼎,薄胎铜海纹底青瓷一个………” 礼单上样品的名字还没有列完,大多都是只列了其中一个种类的名称,主要是太多的小玩意与日常用品和衣物首饰,东西又多,样样还是金贵之物,从中挑选一样拿出来到外面去卖都是价值千金。 将近一百个大箱子都有人陆陆续续从外面搬进来,光是冬天的银鼠褂、洋绉裙、棉裙、斗篷、貂裘都有几十个箱子装着,还不说那些春秋两季的衣裙,还有夏日专门定制的纱裙。 首领公公见沈南雁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送来的这些东西并没有入她的眼,让她展颜。于是,他命人正在抬进的人停下下,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箱子里装着各色金器玩意儿还有首饰,溜金蜂赶菊别针,赤金合和如意簪,赤金缠珍珠坠子,九曲金环嵌宝甲套,金珐琅九桃小薰炉,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羊脂玉镯………其中还有好几样叫不出名字。 “明妃娘娘,你瞧,这些物件儿都是皇上精心为你选的。”首领公公一进芳榭宫,一脸的眉开眼笑,笑容都没停止过。 阿词用膝盖想都知道,他这番好心情当然是源自皇帝的赏赐,皇上赏赐了如此多的东西给她家小姐,不仅仅是因为沈家的关系,而是皇上是真的宠爱她家小姐,况且这次皇帝又赏赐了她家小姐这么多的奇珍异宝。今日玉妃刚没,连封妃都圣旨都提前拟好了,更加坐实了她家小姐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这件事,若是讨好了她家小姐,从此飞黄腾达不在话下。怎能让他不阿谀奉承,满脸带笑。 听到首领太监口中的称呼,沈南雁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勉强还能维持着脸色,没有甩脸色,但一听关于宋珩的事,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冷意几乎能刺伤人:“精心准备?这里的东西少说也有一百箱吧,皇上日理万机,这么繁忙,会有空来准备这些礼物,你到底是在嘲讽皇上整天不务正业,沉迷于这些琐事上,还是故意拿这么愚蠢的话故意蒙骗我?” 首领太监心里一万个懵逼:我不过是来送个东西,不对是来送些东西,至于这么挑刺吗?我不过是说句好话,怎么就牵扯到诋毁皇上,说他不理朝政上了呢? 早就听闻沈家小姐沈南雁与常人不同,如今一看,看来传闻不假,光是这浑身挑刺,一语双关的话说的他真的是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不过这也真是圣心难测,玉妃娘娘没有薨逝之前,皇上那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三千惊鸿只为佳人那一瞥啊,多少的宠爱恨不得给那位玉妃娘娘,如今倒好,玉妃娘娘人刚走还没满一天呢,当今圣上就另得佳人,又是封妃,又是赏赐东西,瞧着这阵势可不就是第二个玉妃吗?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料错了,这位沈小姐或许才是皇上真正的心上人,不是有传闻在说当今圣上为了沈家小姐与相处多年,情同手足的慕昭慕公子决裂了。 种种迹无不是在表明,皇上心里的的那个人正是沈家小姐,不过是他却不得不是说皇上的眼光是真的差,虽然沈小姐的容貌与玉妃娘娘不相上下,同为京都第一美人,甚至很多人还说沈小姐这个清冷孤傲,恍若天仙下凡般的神仙人物比起人间富贵花,容颜娇艳的玉妃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好歹玉妃娘娘入宫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而这位沈小姐,早就嫁予慕昭慕公子为妻,是臣子的妻子了,两人成亲这么久,而皇上呢非得好这一口。 甩掉脑海中所想,首领太监的笑意淡了几分,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谄媚,陪笑道:“娘娘莫恼,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还请娘娘保重凤体。” 如今皇上可以说是把所有的偏爱给了这位沈小姐,不管他心中如何的想,如何的嫌弃,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暂时不能得罪了她。 “你们这是作甚?”一道声音打断了首领太监的话,他闻声望去,只见宋珩从外头进来,黑色玄纹的锦衣,内松外紧十分合身,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内敛的气质,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发着迷人的气质,眼睛很漂亮,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冰冷寒冽如深夜的大海。鼻若悬梁,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 光听声音,沈南雁就从声音中辨认出来人,见宋珩来了,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浑身散发着冰冷泠然的气息。 宋珩刚抬脚进屋,目光一下子就移到了沈南雁身上,停留片刻后,见沈南雁目光都没有看自己,遂望向首领太监:“我吩咐你办的事办好了?在这里惹娘娘生气?” 首领太监心想,他哪敢惹这位祖宗,就是在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忙道:“是奴才嘴笨,没有说清楚皇上对娘娘的心意,娘娘一时误会也是应当的。” 宋珩眼眸暗了暗,神色变得难以捉摸起来,“朕对她的心意,她自会明了,还需要你在这里说?” 而后,脸上阴了下来:“办完了事还不快出去。” 被宋珩这阴晴不定的脸色吓到了,又无缘无故遭到一顿骂,首领太监顿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不明白又是哪里惹到了皇上,忙行完礼告退。 内务府来的人送完东西后,陆陆续续出了芳榭宫,只余下芳榭宫里的宫人,就连宋珩身旁的人都被他留在了宫殿门口,没有进来。 “你们都下去吧。”宋珩对着殿里的人吩咐道。 宫人们放下东西,动作麻利的在宫殿门口去侯着了,其余的该回屋回屋,该做自己的事做自己的事。 整个宫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珩望向沈南雁,轻声开口:“你哥哥来找过我了。” “嗯。”沈南雁声音平淡的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宋珩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早知她是这样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样子,宋珩接着道:“他求我,让我放了你。”说着说着,似乎笑了起来,“他说我带给你的只有痛苦与伤害,从来没有幸福。” 话锋一转,“只是,沈南雁,你带给我的又何尝不是痛苦与伤害呢?” 最后的一句话很轻,仿佛只是一句轻声呢喃,让人触摸不到,有些不真实。 “宋珩!”沈南雁抬起头来,正视着他,再一次重复她以前的话:“我从未爱过你,就连喜欢,心动都谈不上,不要说这辈子了,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亦是如此。”说完忽然想起梦中的那个场景,又加了一句,勾唇一笑,讽刺道:“或许上辈子亦是如此。” 本以为宋珩听完,会像以为那样暴跳如雷,没想到他只是勾着嘴角,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低头与她对视,眼神里的情意刺伤了她的眼睛,他声音忽然低下来,“巧了,我也是,我这一辈子在爱你这件事或许早就注定好了,要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与你纠缠一辈子,纠缠不清,至死不休。” 虽说着爱慕人的话,但宋珩常年位居高位惯了,骨子里依旧免不了带着一份高高在上的睥睨感。 她说这话本来就不是为了气宋珩,也不指望他放弃自己,闻言,一脸依旧毫无波澜,如平静湖面上的一汪秋水,注定掀不起半点涟漪。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不开口说话,沈南雁站在那里垂眸想着事情,没有多看宋珩一眼,而宋珩站在那里,视线在沈南雁身上,没有移开半分。 此刻的北齐: 北齐女帝驾崩的消息传开不到一个月,新帝登基,皇君掌权听政,集权力于一身,翌时,朝局紊乱,人心浮动。 北齐与大梁,大周不同,自古以来都是女子当政掌权,历来还没有男子掌权的例子,此事一发生,北齐的百姓皆举行游行示威,反对皇君登基。 朝中的臣子也是如此,皆纷纷请旨罢官,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阻止皇君登基。 除却没有男子掌权的先例外,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刚准备登基的皇君是已驾崩女帝的一个男宠罢了,地位还极其卑微,听说是从那个勾栏里买来的小倌。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问彻 无论他们北齐再如何差人,也不可能让一个男宠当权,否则他们若是允了,岂不是为日后男子当权开了先例,随随便便一个乞丐小倌都可以掌权了。 雨烟楼,北齐第一乃至永安城内排行第一的清倌楼,这里的姑娘小倌个个都是天资国色,随便挑一个出去都能够艳压其他歌舞楼。 据说这个雨烟楼还是当年问彻皇君栖身所在之地,当年可就是这在这里靠姿色谋生。 几日以来,雨烟楼门前挤满了人,可谓是人员暴涨,比之前来这里寻欢作乐的目的不同,这几日到这里来的大多数人都是来砸场子的,心中怀着对皇君即将登基的不满,争相聚集在此处,让上面那位好好的回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也敢来坐在龙椅上。 而这雨烟楼的老板,对于曾经在这里还要看她脸色,事事听她安排的一个小倌竟然成了北齐的男帝,如何能忍,恨不得立刻进宫,指着问彻的鼻子打骂,可这件事也只能想想而已,除了每天多吐几口唾沫星子外,她别无他法。 每日来这里的人很多,大多都无心欣赏歌舞,砸完场子,亦或是在问彻原来的屋子“观赏”片刻便走,既不付银子,也不让人伺候。 雨烟楼的老板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她的地盘上放肆,就是躲在自己的屋里睡觉,也不大管。 这些人多日来,让楼里的收入急剧下滑,到后面几日几乎没有什么生意,她心中虽然着急,却又希望这事越闹越大,最后让那个问彻当不了男帝。 她这般做实在是别无他法,若不是曾经在楼里,她几度虐待问彻,根本不拿他当人看,不是让他伺候女子,就是让他伺候男人,就连乞丐走夫也一并让他笑着上去,问彻一旦当了男帝,不剥了她的皮才怪。 李修看着门口的牌匾,雨烟楼,听着还有几分诗情画意,不过这屋里传来的阵阵嘈杂声音与这副牌匾上的字就不太搭了。 李修没有多想,一脚跨了进去。 里面除了有几声零零散散的歌舞声与管弦奏乐声,其余的都是咒骂声与委屈的抽泣声。 门口甚至还有喝的伶仃烂醉的女人在那里鬼哭狼嚎。 李修的俊脸一僵,原本还是淡然稳定的脸色出现了一似裂缝,望着这些出入风流场所的卑贱百姓的各种不堪入目的行为,心中一阵作呕。 比起如今高高在上的问彻,他们还不如一个小倌。 这个雨烟楼听说还是前朝的郑亲王亲自选的地段,吩咐人让人修建的楼,这里四周邻水,一片烟雾缭绕,一下雨,这里犹如仙境般寂寥美好,遂取名为雨烟楼。 这楼可以说背靠皇亲国戚,地段优越,又是整个皇城最大的建筑了。为何如今会落得个成为风月场所,引得众人轮番践踏的下场呢。 这还得从前朝的郑亲王说起,据说她爱上了一个公子,那位公子是一位文人墨客,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和向来只懂得说打道理的迂腐文人不同,这位公子不仅才华横溢,各个方面均有涉及,平日里喜好看歌舞,吟诗作对。 郑亲王不顾一切,死活要嫁于这个公子为妻,并遣散了府里的男宠,一心一意与这位公子过活。 夜半月寒,红袖添香,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两人倒是过了几天舒心幸福的日子。 郑亲王见公子喜欢,遂命人建造了雨烟楼送于那位公子,因而雨烟楼的前身不不是风月场所,只是一个观赏歌舞戏曲的小楼罢了。 谁知好景不长,郑亲王从小体弱,经历了一场风寒,没熬过那天冬天就过身了,独留在那位公子一人在王府。 看着女儿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郑亲王的爹娘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将那位公子从王府赶了出去。 那位公子是文人墨客,肚子里只有一肚子文墨,本就不擅长谋生,郑亲王一走,自己的靠山也就没了,走投无路之下来到了雨烟楼做起了生意。 过了亭,有一条长长的路通向雾气环绕的那一方高低错落的建筑,渐渐的可以听到些许人声。这雨烟楼果然是个好地方,北齐皇城内的倾世繁华可以从这里一览无余。 “公子,我不明白我们为何要来这里。”身旁的一个小厮有些疑惑不解的开口问起,北齐即将登基的男帝问彻是曾在雨烟楼待过不假,但是他不认为他们来这里能有什么用,除了看这些愚昧无知的人发泄心中的不满,没什么可以发现的。 何况这里还是风月场所,堂堂大周的太子实在不适合来这里。 风月场所不分国家与场合,凡事达官贵人,稍微有点体面的人一听说关于这类的事,不是嗤之以鼻,就是不屑一顾。谁还会愿意来这里。 李修薄唇微启,满脸的算计与深意:“要想鱼儿上钩,不放点长线怎么可能掉到大鱼,你且安心看着吧。” 小厮听完李修的话,一个字也没听懂,忍不住了心里的好奇,没有继续追问。 “哟,这不是柳意柳公子,今日怎么不表演了,我记得你唱曲儿唱的那可见一个陶醉,快给爷来一手。”一位喝醉了的女子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胆子,一见到面前的李修就凑上来,言语间尽是俗气与调戏,若是她知道自己调戏的是大周国的太子,未来的皇上,不知道还敢不敢这样和李修说话,等他酒醒知道了这个事实估计要哭爹喊娘了。 小厮大惊失色,惊得掉了下巴。见到醉酒的男子调戏女子,醉酒的女子调戏男人这还是他头一次见,都说北齐自古以来都是女尊男卑,女人当家做主,凡事都是女人的天下,在朝做官,上阵上敌,就连逛青楼都是女人,如今到了北齐一看,果然不假。 小厮大惊失色完,转而开始把目光放在醉酒的那个女人上,对她投向同情的目光。 身为男人,还是头一次被女人调戏,关键是这女人长得那么平凡,甚至还把他当成了别人,柳意公子?呵,什么人就该取什么名字,这名字一听就是勾栏里的人所用。 李修的脸冷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处没有什么人,拿出了他衣袖之下握着的暗器,准备即刻了解了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太子殿下,好大的怒气啊。” 一道调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嘶哑中又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嗓音。 李修停止了动作,收回来暗器,转身向来人望去。 淡雅如雾阳光下,站着一位少年,微微沾湿的长发,紧贴着那细致如美瓷的肌肤,而略显得稚嫩的脸,美得让人窒息的眼眸和那优美如樱花的嘴唇,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新淡雅的谪仙少年眉间一点朱砂愈加鲜艳欲滴,更衬得眉清,愈显得目秀。 没想到众人口中那个在勾栏里混,最终被女帝纳入后宫,即将登基的男帝竟然是一位少年。 能迷倒阅人无数的女帝,问彻的样貌应该不俗,他以为样貌应该会更偏向于阴美,没想到竟然是是位干净,清秀的少年,低沉的嗓音又属于男人特有的象征,如此一个复杂多面的男子,哪个女人会逃脱他的温柔乡之中呢。 李修笑了:“北齐皇帝真是好雅兴,竟然还有时间故地重游,看着样子应该刚沐浴更衣完吧,也是,做人是该不忘本,要登基了,来雨烟楼瞧瞧倒也理所当然。只是在下有一事实在不解,不知北齐皇帝是否能为在下解惑?” 被人这样明着讽刺自己勾栏里的身份,问彻并不恼,相反脸上还带着文质彬彬的笑意,很有礼貌的询问:“太子殿下请讲。” “皇宫里的一切东西难道真的比不上这雨烟楼的东西吗?北齐皇帝不嫌麻烦也要来这里沐浴更衣。” 李修神色不明的说出这句话,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 问彻低下头摆出一副思考状,很认真的思考了半晌,盯着李修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太子殿下既然好奇,何不来这里亲自感受一下。” 说完,随意推开面前的一扇门,笑着走了进去。 李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走的时候看似潇洒肆意,仔细观察实则脚底偏稳,看一个人脚底的稳重程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真正人品与心机,这个少年从一见面就给他透露一个他很单纯,毫无心机的形象,若是不仔细应对,只怕要落入他设的圈套里面。 这个少年瞧着年纪小,脚底却还这么稳,其心机谋略不压于常人,英明神武了一世的女帝怕就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李修跟上了他的脚步,也跟着进了屋子。 “公子,请喝茶。” 那声音就如同化开冰泉的鸟儿清脆的叫声一般,真正柔到人骨子上去了。 屋里除了那少年,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发出这样柔到骨子里的声音。 李修抬眼望去,那女子只是一张简单清秀的模样,一件蓝色素衣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整个人颇有点出尘的气质,只是除开她的声音,她那张脸真的不够看。 这是这浑身的气质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 收回视线,李修开始打量起屋子,屋里干净整洁,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这股花香浓淡相宜。 屋里最吸引人的当属中间的屏风,屏风上是骏马和草原,看来这位主人喜爱自由。 第一百二十章 午膳 “看来太子殿下很喜欢这幅画。”少年淡淡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整个人坐在椅子上,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 “一幅画而已,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北齐皇帝说笑了。”李修嗤笑一声,开口道。 少年的的脸色终于变了,手一滑,握住手心的杯子一下子落在地上,放出砰的声音,茶杯被摔成几片,地上满是碎片的残渣,“太子殿下,大周能否统一天下,你还得靠我助你一臂之力,今日这般所为怕是有些不妥!” 身旁的女子顿起身去,准备去拾起地上的碎渣子。 少年忙呵斥道:“这是你该做的事吗?茶杯碎了自由下人来收拾,降了自己的身份就不好了。” 女子无奈,忙停止手里的动作,站起身来,立在少年的身边。 面前这一出杀鸡儆猴的戏,问彻演的可是真的好,李修不得不被他的演技给折服了,还以为他会一直伪装下去,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李修可惜又遗憾的同时,又带着些许兴奋,仿佛如同猎人看见自己的食物那般,浑身上下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北齐皇帝既然这么有诚意,那我也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说着目光投向站在问彻身旁的女子,各种深意不言而喻。 少年点了点头,朝着女子示意道:“你先出去吧!” 女子点头应下,出了屋子,随手还为他们关上了门。 李修淡淡地点评他:“你很聪明,是个值得合作的伙伴,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的。” 少年把玩着手指,没有立即应下李修的话,李修再跟他打哑谜,故意想看他对这件事的反应,他怎么可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合作?”少年故作不解的发问:“什么合作?我与太子殿下有合作吗?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我和太子殿下第一次见面吧。” 李修气笑了,没想到问彻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跟问彻打哑谜,问彻虽然假装不知道。 这个少年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一点亏都不让自己吃,他既然不远千里迢迢来到北齐,就是抱着合作的心思来的,不可能半途而废,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 李修懒得再跟他打哑谜,笑了笑,笑容多了几分真诚:“问公子,我对方才我的行为向你表示歉意,要合作我必须试探一下,方可安心。”虽然他试探的不只是一下,而是抓着人家的痛处,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人家的心口上捅刀子。 成大事者,需得不拘小节,又必须有勾践卧薪尝胆之智勇与隐忍,问彻很清楚,像李修这样的天之骄子,生在皇家,一出生就是太子,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注定要继承皇位,是不会瞧得上他这种微如尘埃的人,就算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不得不与他合作,内心深处也是极其鄙夷,那三番五次的试探,不单单只是为了试探,还是李修他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高贵对他的不屑 问彻轻笑笑了几声,表示自己理解:“太子殿下,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其余诸事大可不必介怀。” 屏风上映着两道人影,他们低头详谈,面容严峻,仿佛在谈论什么大事。 窗外的阳光升到了高空的最顶端之处,又慢慢的滑落到西边。 …………… 大梁: 太阳升到最顶端,正午阳光滚烫,虽是秋至,让人还是感到有一阵阵热气飘过。 宋珩一大早就派人来传话,说要来陪她用午膳,真正到用午膳的时候,不止两人,宋珩听说沈母进宫了,忙命人去请她来一同用午膳。 席间,午膳的种类很丰富,各色佳肴,各地美食全都摆上了桌面,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鹌子羹、肚胘脍、鸳鸯炸肚、咸豉爆肉、双下驼峰角子,八宝粳米干饭、缕肉羹、莲花肉饼。 宫人摆好膳食后,陆陆续续的出了屋子,只留下几个贴身太监宫女伺候。 席间,沈母还是第一次与宋珩坐在一起用膳,天家威严,着实有些小紧张。 宋珩就让沈母先动筷,沈母连道不敢,坐在那里等宋珩先动筷。 知道沈母坐在这里不自在,宋珩遂吩咐人:“你去内务府请个会弹琴的过来,让他带上古琴即刻来这里弹。” 话音刚落,沈母欲言又止,刚想开口说话说声不用了,但又担心宋珩这么做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深意,纯粹只是自己想听。 沈南雁见沈母对宋珩一脸谨慎的模样,桌底里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想让沈母放松一点,不要这么紧张。 沈母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好,但实在是君臣有别,她还是无法坐在宋珩身边安心吃饭。 刚开始用膳的时候,真可谓是一波三折。 宋珩往沈南雁往里夹菜,沈南雁要么选择漠视,假装没看到那个食物,要么就是把食物夹到桌上。 同她说话,沈南雁也选择漠视,总不应答。 宋珩的眸光暗了暗,盯着沈南雁的脸,足足有一刻钟。 还在此时那个琴师正好来了,抱着琴俯身行礼道:“皇上,娘娘……!” 宋珩收回了望向沈南雁的视线,淡淡开口道:“开始吧。!” 林之际亲自为琴师端来一个杌子,又命几个人端来一张长案几供琴师弹奏。 一拢白色玄纹云袖席地而坐,琴师轻轻的拨动着琴弦,发出几个生涩的音节,这便是调音。 调完音后,琴师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弹出悠扬绵长的声音,琴声环绕在屋内,清澈明净的琴声潺潺流动,如同来自深谷幽山。静静地淌着,又似泉水匆匆流。 一顿三人的午膳,三人皆吃的食不知味,沈南雁被对面传来的目光一直盯着,哪还吃得下饭,完全没有胃口,一顿饭下来可以说吃的是味同嚼蜡,同时她又心疼沈母的谨慎。 “岳母大人若是有空就多在皇宫留几日吧,雁雁一个人待在殿里,难免苦闷无聊。”用完膳,宋珩突然抛出这句话。 沈母虽然对宋珩有些恐惧,但也是建立在君臣关系上,一旦涉及到沈南雁,她哪里还有了在饭桌上的谨慎,将沈南雁拉在身后,脸色一冷,“还请皇上自重,老身实在担不起皇上一声‘岳母大人’,我家雁雁已经有了夫君,老身也有女婿,那个人只可能是慕昭,也只会是慕昭,还请皇上收回方才的话。” 沈母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时候该谨慎,什么时候又不该谨慎,她还是分得清的,经历了这么多事,虽然如今她心里对慕昭与雁雁的事持着中立的态度,但在宋珩面前,她至少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表达对慕昭的不满。 宋珩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站在哪里了脸上有些铁青,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极了,还是第一次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了面子,他尴尬的同时,心里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怒,凭什么慕昭可以这么轻易得到沈家人的欢心,他却不能。 “沈夫人怕是没睡醒,要不要回屋重新睡一觉。”宋珩一字一顿的憋出一句话。他忍耐了好久,才让心中的怒意没有喷发出来,他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是他心爱之人的娘亲,就算他在如何的愤怒,也不可能把心中的气发泄到沈母身上。况且平日里沈南雁给他甩的脸色太多,每一次说话都是往他心上捅刀子,那么多次他都受了,还忍不了这一次吗。 宋珩明嘲暗讽地说出这番话,语调很平淡,仍是殿内的人给吓到了,不用说也知道宋珩此刻肯定是发怒了,只是心里憋着一团怒火没有发泄出来罢了。 再说,他们这位新封的明妃娘娘曾经是慕昭慕公子的妻子这件事谁人不知,如今又进了宫,在件事可以说是一个禁忌,他们谁也不敢轻易提起。 如今就在此时,被沈母这样直言不讳的说出来,还在皇上面前说,这不是让皇上专程下不了台吗。 好巧不巧,他们就在屋里目睹了全程经过,见识了一段皇家丑闻,心里自己胆怯。 他们怕哪一天,宋珩为了所谓的面子与皇室尊严,杀他们灭口。 这般想着,心里一紧张,手上的动作就不同使唤,原本还在弹琴的琴师手一落,一道重重的声音落在琴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吱嘎!咚咚咚!”琴声戛然而止,原本空灵优美,悠扬绵长,如听天籁般的琴声瞬间被这杂音取代。 琴声接着消失,琴师满脸震惊地抬起头,不自觉的望向宋珩想看他的脸色。 “狗奴才,你是怎么弹的琴,琴声怎么停了,发出这般震耳欲聋的声音,你是嫌你活的太长了吗?”宋珩暴跳如雷的声音响起,脸上的怒色顿时显现了出来。 常言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琴师被宋珩发的这一通怒火给吓傻了,忙站起身来,跪在地上求饶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奴才琴艺不精,污了皇上耳朵,还请皇上息怒。”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恨也是好的 沈南雁淡淡地看着宋珩发怒,不用说也知道他突然发脾气不过是因为沈母的话让他气愤,他又不好把气发在沈母身上,恰好此时琴师就成了发泄怒火的那个人。 “滚出去!” 琴师连忙抱起琴,半刻也不敢多待,出了屋子。 沈母被宋珩大发雷霆的样子给吓到了,心里有些虚,想立刻离开,但又怕自己离开后,宋珩把怒火撒在沈南雁身上,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 宋珩的目光从琴师的身上转到沈母上:“朕与明妃还有要事要谈,沈夫人还是先屋吧。” 沈母哪里肯走,佯装淡定道:“老身就在这里陪雁雁就是了,皇上用完膳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视线一顿,宋珩的目光如炬,淡淡地瞥了沈母一眼,收回了目光,那目光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发虚,沈母能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禁不住往下流。 沈南雁走上前,挡住说宋珩瞥过过来的余光,对着沈母道:“娘,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难免有些困乏,你先回屋去,我稍后就来陪你一起午睡!” 沈母抬头望向沈南雁,担心地开口:“娘在这里陪你。” “不用,我和皇上有事要谈,你就先回去吧。”沈南雁坚持道。 沈母知道沈南雁一向有自己的想法,见女儿如此坚持,她用眼光询问她,是否真的没事。 沈南雁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光示意保证自己不会有事。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屋内,沈南雁刚准备开口,一道力量将她的手往身边拉了过去,宋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拉着她进了寝殿。 “你到底想干什么?”进了寝殿后,沈南雁重重地甩开宋珩的手,眉眼间有些不耐烦。 长长的睫毛在那张尖尖的鹅蛋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一张翩若惊鸿的脸上是苍白的颜色,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滋味,只是那双眼中蕴含着某种让人抓不住的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想让人忍不住窥视,眼眸清澈见底,是那么的理智,镇定。 宋珩望着沈南雁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心下居然浮现起淡淡的喜悦,仿佛在叫嚣着他的成功,闻言他浅浅地扯了下唇角,总算开口,道:“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沈南雁冷笑一声,朱唇轻启:“变态。” 她是疯了才会想和宋珩周旋,竟然还傻乎乎地在这里问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她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想要得到自己,报复慕昭。 宋珩默默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又轻笑:“沈南雁,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都不会放过你,你只能是我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沉重的诅咒,慢慢席上了她的心头。 就在那声低沉的诅咒响起的那一瞬,他的手掌强硬地别过她的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死死缠绵,不肯罢休,他的唇就如他人一样,霸道又不可抗拒。 脑海中恍若谪仙的面庞闪过,一道自责与愧疚感深深的浮上她的心头,她痛苦又耻辱着承受着这个吻,齿关一闭,一股血腥味充斥在口腔中。 舌尖被咬,宋珩没有立刻放开她,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平放在了床上,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附身将她拦在怀里,重重地堵上她的唇。 一吻之后,方才放开她。 “宋珩,你杀了我吧。”沈南雁抬眼看着他,目光是那么的冷,内里却透着浓烈的恨意,她用理智都无法压抑下的恨意。一年前回来刚从边关回来的她眼里就如一汪死水,里面泛不起任何波澜,短短一年光景,她眼里的恨意可以用滔天怒火来形容了。 他挑了挑眉,疑惑道:“你舍得就这样离开?离开你的慕归时?” 虽然他不想,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慕归时的存在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慕归时在这世上一天,她就绝不可能轻易赴死,也不舍得就这样死去。 她扬起脸,努力不让眼角的泪珠落下来,“宋珩,你为什么要看穿我,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看穿了我……”说着,不断用手去拍打他的胸膛,一遍又一遍,毫不留情。 为什么宋珩总是不放过她,不愿意放过她与慕昭,他说对了,她确实不想死,也不想就那么轻易的离开她的慕归时,是他让自己见到了光明,她又怎么舍得重新陷入黑暗呢。 男人与女人天生力量悬殊,沈南雁拼尽全力打在宋珩身上那些力气,对于宋珩来说无疑于小猫挠痒痒,没什么多大的力气。 宋珩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一把捞起床上的薄纱被子盖在身上,双手死死地禁锢着她的腰,不让她半点动弹,“睡吧。” 很快,耳边一道平稳的呼气声响起,沈南雁睁开眼睛,只见宋珩双目紧闭,睡得平稳而又安详。 眼底下的乌青冒了出来,满脸看着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她从被子里面动了动,想从宋珩的怀里出来,已经睡着的男子的手还是紧紧的搂着她,她挣扎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松不开。 无奈,她尽量避着宋珩,不让自己的肌肤触碰着他的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外头的阳光不那么刺眼,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不似方才那么明亮,睡在床上的男子猛然睁大了双眼,额头上的冷汗一直往下不停流,他第一时间往自己身旁望去,见女子还好好的睡在自己的怀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你没有离开我,好好的躺在我身边。 梦中的场景是那么的熟悉,最后一幕,沈南雁火中自焚的场景是那么的激烈而又决绝。 梦中的他站在那里,薄唇微启:“你终于还是来了。” 梦中的夜很冷,很黑,她三千发丝被风高高的扬起,也遮挡住了她的面容,模样看得不是那么的真切。 她手里拿着匕首,满脸的冷漠:“宋珩,这是你欠我的,你应当偿还。” “在你眼中,我对你的情意竟是如此的不堪吗?”梦中的他抬眸望她,轻声呢喃。 “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不可能爱你……” 他以为梦中的她会拿那把精致的匕首杀他,没想到杀他的竟然是他身后的一柄长剑。 她的东西连杀他的资格都不配有吗。 长剑刺进梦中他的身体,血,喷涌而出!撒满一地,梦中那种蚀骨蚀心的疼痛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让人感同身受,让他差一点就以为他是他亲身经历的事了。 “我说过,与我而言,你恨我也是好的……” 他像一个旁观者,静静飘在半空中看着梦中的她平淡地望着这一切,听着梦中他的话,面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起伏动容,无悲无喜,冷漠得过分。 一切真的如她才回京都的模样,冷漠而又无心,心里不会掀起半分涟漪。 他的心如被巨石碾压,一遍又一遍,深刻而又清晰地在他那残破不堪的心上压着。 痛苦,心碎,绝望,最终转化为她从始至终从未爱过他而心生出来的不甘。 手里的剑往前一推,锋利的剑顿时戳穿梦中他的身体,鲜血顺着黑衣锦衣涌下,勉强支撑着的整个身体猝然倒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 那一刻,或者是从始至终他能深刻地感受到梦中那个他的喜怒哀乐,还是爱情,那一刻,他知道“他”对她的爱随着她那一剑的刺人,彻底地消散了。 天际初明之际,他看着他站在成堆的废墟之上,望着那两具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久久没有说话。 接着,他踉跄着起身,背过身子缓步离去,一步一步地踏在了他的心里,被绑带包扎的剑伤,溢出浓浓的血迹。 “沈南雁,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垂眸轻轻叹息一声,他终究还是放过了她。 宋珩低头注视良久,身旁躺着的女子依旧是清丽脱俗,冷漠孤傲的模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受伤,好好的躺在他身旁,并没有如同梦中那般。 他躺下身子,翻身将自己的手搂在她的腰际,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拉了拉,叹息地开口:“我怎么可能不缠着你呢,你说过与我而言,你恨我也是好的。”没想到,梦中的你非但不恨我,还手下留情,放过梦中的我,让我亲眼看见你在我面前,一辈子失去你。 有时候,他总是在想,一个人出生到死亡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之说,不然那个梦为何这么真实,梦中的她依旧不爱他。 就连那句话也说的一模一样。 “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不可能爱你……” 而他在今生却以此话回答:“沈南雁,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都不会放过你,你只能是我的。” 对于一个无心无情的人而言,能让她心生恨意也是好的,毕竟至少恨过,因为只要有恨才会牢牢记住一个人,让自己的情绪因一个人而发生变化。 这辈子,她恨他入骨,是不是代表他有机会了。 他在她心上始终留下过一道痕迹,而不是像梦中那般连死都不愿记起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婚事 大周: “公公,太子殿下传信来说,让你务必要阻止皇上赐婚给清河公主之事。” 车里的人娘里娘气的应了一声,“杂家知道了。”说完此话就没有下文了,也不见他动,看来他是没有把太子殿下的旨意放在心头,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小礼子急得在原地直跺脚,这个没根的玩意真是不要命了,谁不知道清河公主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若是太子殿下回来知道公主殿下已经下嫁给丞相大人的公子,到时候不知道要发多大的气才能发泄心中的怒火。 若是罚的人是车里的人,他都懒得再继续废话了,一旦出了事,到时候被拉出去顶罪的人一定会是他,这不男不女的阉人,平日里除了阿谀奉承,谄媚惑上拉人顶罪还会什么。 憋住心里的怒火,小礼子此刻也顾不得其他的,急忙把车窗掀起来,忙唤道:“公公,太子殿下出去办事,不日即可回国,我们…我们要不要先去安排。” 马车里坐着一个微微白胖的太监,三十多岁的模样,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粉,看起来活像涂了一层石灰膏子的人,有些地方甚至还卡了粉,嘴唇刻意的抹成了樱桃小嘴,穿着暗紫色的衣裳,兜不住的下巴突兀的挤成了两层,整个人不男不女的打扮,油腻又恐怖。 每一次看着这般模样,刚吃进去的膳食恨不得立即吐出来,小礼子一阵呕吐,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瞎了,上天若是想要惩罚他,可以降下一道雷劈死他,而不是让他日日看着这个不人不鬼,变态至极的玩意儿在他面前卖弄风骚,千般矫情,万般做作。 天知道,每看一次他都恨不得瞎一次,他要花多久的时间去洗眼睛。 “狗奴才,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催催催,就知道催,你是皇上还是太子啊?”一下车朱冲抬起一脚狠狠地踢在小礼子身上,一个唾沫星子向他喷去,整张脸上一副唯吾独尊的样子。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公公大人有大量,饶了奴才这一会吧。”饶是心里再嫌弃,身上感到再恶心的要死,小礼子仍是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不断求饶道。 朱冲正要狠狠地教训一下小礼子,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从远处走到朱冲身边。 “公公……”一个小太监跑来:“清河公主正往这边来了。”一边说着,那眼睛偷偷觑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礼子。 朱冲一听这话,气瞬间消了大半,急忙对着跪在地上的小礼子道:“还不快起来,跪在地上罚跪吗?若是让公主殿下看见了,杂家饶不了你。” 说着掏出怀里白白净净的帕子,将帕子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和他们说话是一件多么肮脏的事。 藏在衣袖里的手狠狠地握紧了几分,直到把手上的肉掐红,小礼子才松开手,脸上重新堆满了笑:“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公主凤辇,闲杂人等回避。” 辇轿上首坐着的女子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顶简单的戴着一根束发的银簪,银簪上的坠子随着摇曳的微风在空中摆动,在配上女子那一张夺人心魄的脸,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女子的腰间还佩戴着一个镶着细致凤凰纹理的玉佩,举手投足以及行动间,鸣佩交织相撞的声音显得越发悦耳动听起来。 “奴才拜见公主殿下。” 地上跪着泱泱一群人,俯身跪在地上,脸向下垂着,整个人露出恭敬的姿态。 “平身。”端坐在轿辇上的女子轻启朱唇,整个人望着是那么的高贵典雅,全无当年还是沈府小丫鬟的模样。 见清河公主停下轿辇,朱冲站起身子上前一步,一脸的眉开眼笑,小礼子心里暗暗冷笑道,用膝盖想都知道,他这番好心情当然是因为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停下轿辇,他阿谀奉承的机会也来了。谁不知道面前这位来自民间的公主殿下平日里最是平易近人,宽和待人,一旦有人在太子殿下身旁犯了什么错,直接求到这位公主殿下面前,保管你什么事都没有了。 朱冲心里自然也是这般想的,在他看来这位来自民间的清河公主最是好拿捏,平日里他只要稍微在她面前卖个脸,露个好,这位公主殿下一定会在太子殿下面前多为他美言几句,若是生得再痴傻蠢笨些,整个大周怕是还要听命于他。 想是这么想,没想到下一惊李沅的话让他大惊失色,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李沅扫了他一眼,靠在轿辇上语气闲闲地开口:“朱冲,本宫一向宽和带下,但宽和也是有度的,君就是君,奴才就是奴才,本宫金枝玉叶之躯,还轮不到你在本宫面前放肆。” 忍耐了这么久,她实在是不想再忍耐了,其实刚回大周的时候,当她得知了当年的真相,看清了皇宫里的弯弯绕绕,她心灰意冷,满目愕然的同时就已经开始放弃对亲人的期待,除却她嫡亲兄长李修外,其余的亲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亲人,她所谓的父皇,她名义上的爹明明早就得知事情的真相,当年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妹二人落到那般田地,放任不管,要不是他们命大,怕是早就活不到现在。 偏生她的那位父皇,为了所谓的愧疚感,让他哥哥暗中去大梁,私底下打听她的下落,这算什么,补偿吗?亦或是良心发现。 她相信若现在掌权的不是她哥哥,她那位好父皇还会让她做掌握实权的清河公主吗?还会对她和颜悦色,嘘寒问暖吗? 皇宫之中,红墙绿瓦,丝竹管弦之乐交耳,华灯之上,歌舞升平,富贵荣华也好,权利巅峰也罢,无不掺杂着阴谋诡计,谋求算计,就算人心也是个让人难以叵测的东西,所谓的父皇疑心他们,所谓的皇亲国戚,皇姐皇兄待他们亦不是真心,为了那个位置,千方百计置他们兄妹于死地。就连宫女太监待他们也并非全是真心,随手都要做好他们反咬你一口的准备。 每个国家的皇宫亦是如此,就连大梁国也不例外,曾经在大梁国有玉妃兰妃争宠,在沈府当差的日子里,彼此间虽然也算是和谐,不过难免躲不了排挤与彼此间的罅隙摩擦,到了大周地点不过换成了大周皇宫,对手不过换成了其他人罢了。 就拿面前朱冲这个人来说,见过了他侮辱责骂下人,谄媚讨上的嘴脸,她心里明明厌恶极了他,明面上了还要做出一副宽和待人的样子,她是能忍的,但现在实在是有些撑不住遂表现了出来。 她一直知道李修为了她所做那些事的用心良苦,为了能让她在皇宫得到众人的人心,多次暗中为她铺路。 想她一个公主,为了得到宫人的心竟然还要使计谋,真真是可耻,不过这些远不上让她可耻,而是让她失望,皇宫中的波云诡谲逐渐打破了她对亲人家人的幻想,有时候她常常在想若当初自己没有回大周,那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若不是大周里还有一个一直待她这么好的同胞兄长,她怕是再也都没有勇气继续待在这里了。 朱冲一听这话,这还了得,整个人被吓得不行,肥脸顿时一僵,脸上的白色粉撒下来不少,忙退到后面,拉开了与清河公主的距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的确该死,冒犯了本宫,你就算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陡然间,李沅提高了声音,语气不善道。 “公主殿下,奴才是太子殿下的人,还请公主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才一条小命吧。”朱冲见李沅没有饶了自己的打算,也就懒得再继续求饶,就连语气间的恭敬都少了不少,把李修提了出来,意思很明白,他是太子殿下的人,专门为其办事,他犯了错自然有太子处置他,实在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公主来。 手轻轻敲打着轿辇的边缘,仿佛听到一个什么天大的的笑话,李沅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本宫没有资格罚你了?” 朱冲腆着肚子,做出一种无辜状:“公主误会奴才的意思了,奴才怎么敢有此心呢?”话是这样说,行为却是这个意思。明眼人都瞧都出朱冲是什么意思,明白着自己仗着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连公主殿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李沅脸一黑,冲着旁边的人吩咐道:“既然你没有此心,本宫就替皇兄好好罚你,来人给本宫拿下这个以下犯上的狗奴才,拖下去狠狠打三十大板。”虽然这皇宫中的人不好对付,就连一个小小太监背后也与贵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她的脾气历来都是这样,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致,不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太监给威胁道。 朱冲被人带走前,恶狠狠地地瞪了一眼里的李沅,阴阳怪气的开口:“公主殿下,你迟早会后悔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婚事 朱冲临走之前说的话,她没有放在心上,将目光投向辇轿下站着的其他人,她记得其中两个小太监好像是朱冲的人。 “好好回去当你们的差吧,朱冲背后的伤怕是要修养半个月,一时半会儿不会在找你们的麻烦。”朱冲经常仗着自己的身份,对他底下的人不是打就是骂,简直不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她今日之所以处罚朱冲,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朱冲一有不高兴动辄打骂下人,有人悄悄求到她跟前,让她替他们主持公道。 小礼子和几个小太监忙跪下磕头谢恩道:“奴才多谢公主殿下为我们主持公道,奴才等感激不尽。” “罢了,你们都回去吧。”李沅淡淡地吩咐宫人起轿,准备回宫。 公主走后,小礼子走到刚才那个跑来传话的小太监,感激道:“方才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不知道我又要被朱冲怎样对待呢。” 小太监拍了拍小礼子的肩膀,满脸无所谓的模样:“害,小事而已,不要放在心上,你我都在朱冲底下当差,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小礼子点了点头,抬头望着公主的凤辇,若有所思的开口:“清河公主真是人美心善呐,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客客气气的,真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到像公主殿下这么好的女子。” 小太监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不错,我记得前些日子偶然听周妃娘娘宫里的宫女聊天,说咱们皇上有意将公主殿下许给丞相大人的公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公子。” 一听这话,小礼子瞬间脸色一变,望着小太监迟迟没有开口。 小太监见他脸色不对,连忙问道出了何时。 小礼子气得拍了拍了头,“这事怨我,没能早些想起这件事,太子殿下在信中特意提到让朱冲务必要阻止清河公主的婚事,如今朱冲被公主处罚,只怕是……” 小太监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朱冲才挨了板子,如今怕是不会尽力办这件事,反而还会暗中推波助澜,你马上修书一封传到殿下手中,让殿下尽早回大周。” 小礼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今只能这样了。” 皇上有意要讲清河公主嫁给丞相的第三子,圣旨都提前拟好了,只要李修不从中作梗,这件事就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清河公主封地在清河,地位堪比一个亲王,手中握着实权,又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胞妹,太子殿下视若珍宝,一旦与公主殿下联姻,如此一来顾家不仅仅是名声大振,更坐实了新皇新宠的地位,从此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况且这次皇帝让公主殿下下嫁,嫁的是他的庶子,就算皇上有心打压太子殿下,最后继承皇位的不是李修,于他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损害,一个庶子罢了,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顾丞相进了门,一脸的眉开眼笑,顾丞相的嫡长子见父亲这么高兴,惊讶地问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顾丞相忙把皇上准备把公主下嫁给顾子夜的事说了出来,还将其中的厉害关系一一道明。 顾丞相的嫡子顾绝,刚及弱冠,生的俊秀无双,文韬武略不在话下,为人处事圆滑而又有底线,与整日只知饮酒作乐,寻花问柳的世家子弟不同,顾绝身上可以说融合了世家子弟身上所有的优良品质,顾丞相从小细心培育自己唯一的嫡子,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希望有一天他能光耀门楣,继承他的衣钵,不负所望,顾绝从小表现出他聪明绝顶的才智,三岁就能做诗,五岁就能做一篇策文,远远超过了皇宫里的其他几位皇子。 顾丞相极其喜爱顾绝,就连婚事也要亲自做主,顾绝已及弱冠之年,还未娶妻,比他小几岁的四公子,二公子都娶妻好几年了。 更绝的是就连他后院里有几个妾室,暖床丫头这等小事,顾丞相都要一一调查清楚,唯恐哪里来的狐媚子误了他的嫡子。 “父亲,此举不妥,你这样做实在算不得君子所为,与中立之人又有何区别?太子殿下一旦回来,这件婚事绝对成不了,若是成不了也好说,就怕太子殿下恼羞成怒之余,转过头来对付咱们顾家。”听完顾丞相的话,顾绝思绪万千,忍住心中的涩意向顾丞相道明个中利弊。 顾丞相听完,细细一想,发觉果真是这个道理,不过心下还是有一个疑惑:“我的儿,你说的这些为夫也知道,不过要娶公主的是你的三弟,太子殿下若有气也是撒在皇上还有你三弟的身上,干我们顾家何事。” “父亲,大周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朝中一切大事都是太子说了算,皇上不甘心太子大权在握,因此下了这道圣旨方将太子殿下一军,这时是他们父子两人的明争暗斗,我们顾家需得置身事外,切不可掺和进去。” 顾丞相一听,脸上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点了点头:“明日我就进宫让皇上收回成命。” 待顾丞相走后,那张镇定自若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似乎有些心累,脸色有些难看,顾绝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香囊,细细抚摸着香囊上的纹路,“为什么尚公主的不是我。” 他很清醒,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他知道若是尚公主的那个人是他,他会毫不犹豫的接下这个圣旨,才不管什么顾家前途,皇室父子间的明争暗斗,只想娶让他魂牵梦萦,午夜梦回还叫着她名字的心中之人。 可偏偏娶她的人不是他,他唯有拼尽全力阻止这一切。无论用何种方法,也要阻止她嫁给别人。 ……… 大梁 宋珩没留下过夜,等沈南雁睡着了才走的,他很累,林之际命人传了轿辇过来。 入了秋的月亮比以往更加清冷些,寒夜的天幕中,半个月亮斜挂,星星在空中闪烁着,微风徐徐,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宋珩的衣摆。 他坐在轿辇上看着月亮慢慢升至中天,心里满满都是酸楚,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林之际就在宋珩身旁,自然是听见宋珩那一声叹息声,忙问道:“皇上,凡事别闷在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奴才洗耳恭听。” 宋珩望着天上的月亮,忽而开口:“林之际,你说留在朕身边,明妃她快乐吗?” 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沈南雁是有夫之妇,待在皇宫能快乐吗?但他又不能这样直接说出来,更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林之际脑中千回百转,终于想出一个绝佳的答案,他回答道:“明妃娘娘快不快乐又如何?奴才只知道若是明妃娘娘快乐了,皇上就不快乐,奴才以皇上的快乐为主。” 话音刚落,远处就飘了一阵大风,风刮得习习,这风很大,云朵遮蔽了月亮,不出一会儿,天空开始慢慢下起连绵细雨来。 “皇上,往前面走,不远处就是兰妃娘娘的宫殿了。”林之际一边忙着给宋珩撑伞,一边望着前方的宫殿开口道。 “那就去兰妃那儿吧,朕也好久不曾去看她了。”宋珩淡淡开口。 走了一段路程,他们停在了一处修的雅致古朴的宫殿前,林之际上前轻叩三声门便等在门口。 大约过了半刻,门才缓缓的打开。一个着绿衣的宫女从门里出来,看到林之际脸上上一惊,忙行礼道:“林公公怎么来了?” “皇上来了,你快让你家主子出来接驾吧。”林之际道。 绿衣宫女脸色一喜,忙应下来:“奴婢知道了。” “雨天路滑,不必让你家主子再出来,你去命人备好热水。”身后的宋珩出声打断绿衣宫女的话。 “奴婢知道了。”绿衣宫女一听这话,以为宋珩是关心她家娘娘,顿时喜上眉头,她就知道她家娘娘还是得皇上的宠爱,不会轻易就失宠的。不然跟着一个母家毫无背景,又失宠的主子能有什么好的前途,除了坐在皇宫里头等死,还能干嘛。 林之际望着年背影都带着喜色的绿衣宫女,笑着摇了摇头,绿衣宫女此时怕是误解了皇上的意思,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皇上之所以不让兰妃出来接驾,不过是因为在沈南雁那里受了打击,想要回宣室殿,路上又刚好下起了雨,兰妃的宫殿恰好在此处,才进来避雨的,可不是为了来看兰妃,再说兰妃娘娘与沈南雁眉眼有几分相似,现在若再看见兰妃的眉眼,再一联想到在沈南雁宫里受到的气,心情怕是舒畅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谁会放着好好的真人不看,来看一个代替品。 ……… 晚上月亮照亮了整个大地,慕昭坐在外面的地上看着月亮发呆,沈拓也坐在一旁,两人的身边摆着一壶还未喝完的美酒。 两人喝了许久,脸上都有些醉意,脑袋里乱糟糟的,勉强还能分辨出东西南北。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起誓 昨日刚打下一场胜仗,可以说把北齐的军队打的那可叫落花流水,惨不忍睹。再加上北齐的女帝驾崩,北齐如今朝廷局势混乱,北齐的军心自然不能统一。再者如今北齐传来消息,一个勾栏里出生的男宠即将登基,不出意外的话或许还会北齐历史上第一位男帝,这件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北齐的军队一听这话,那可得了,只要一想到勾栏里出生的男子可以登基,好不风光,而他们只能浴血奋战,做着随时都可以牺牲的准备,心里顿时不甘心极了,哪还打的进去仗,所以,这场败仗在所难免。 其实这也不能怪北齐军队军心不稳,实在是北齐的军队自从建军以来就极其不合理,都说北齐是女尊男卑的国家,女人当权,女人做官,女人是北齐一切力量与发展的来源。 但在这建立军队上面,北齐的军队偏偏是由地位低下的男人构成,这本来也无可厚非,男女力量天生悬殊,男人上阵杀敌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北齐如今即将出一位男帝,军中的男子岂能善罢甘休,能不杀进皇宫就是好的了。 “将军,你看天上的月亮都已经升到了头顶了。”慕昭望着天空的月亮,脑海里忽然没有意识的冒出了这句话。 沈拓的脑袋晕乎乎的,听了慕昭的话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平日里的威严散去了不少,人看上去平易近人,随和又正经,他爽朗一笑:“女婿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旁人在,你唤我岳父大人就行。” 军队极其有威严的沈将军私下是这么的好相处,活脱脱就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长者模样,慕昭的酒量还行,今晚又没有喝太多的酒,脑中只是有一点乱罢了,还不算醉,极其有礼貌的唤了一声:“岳父大人。” “好啊,好啊。”沈拓顿时高兴得像个小孩儿似的,乐呵呵地接了下来,沈南雁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爱屋及乌他把这份喜欢也专注到慕昭身上,再加上慕昭为人本就温和有礼,文质彬彬,为人又没有什么心眼儿,他对他更加喜欢了。 “我知道你这段日子在忧心什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京都有沈谨那小子在呢,在不济也有你岳母大人在,雁雁能出什么事。你只需要在这里在待上几个月,你就可以和雁雁团聚了。”沈将军拿起身旁的酒,扬起头,一股脑儿往肚子里灌下去。 慕昭望着沈将军醉醺醺,醉得发红的脸,劝解道:“岳父大人,酒多伤身,今夜已经喝了不少酒,你还是少喝一些吧。” 沈将军摆了摆手,笑道:“今夜我高兴,多喝一些倒也无妨,瞧瞧着如今的战况,怕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到时候啊,我一定要拉上沈谨那小子,还有你,我们三人痛快喝一场不醉不归。” 受沈将军话的感染,慕昭脑海中也开始憧憬着班师回朝,回到京都之后的场景。脸上晕开一阵笑意,连眼角都充满着笑容:“岳父大人说话算数,归时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两人又举起酒杯,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场。 夜色愈来愈浓烈,大约已经到了下半夜,军营里的多数盏灯火都灭了,只余下那些要守夜的灯火还在那里没有熄灭,原本烛火通明的军营,到如今只留下孤灯几盏,在那里坚持着。 黑已经很暗了,暗得快没有了月色,远处风夹杂着丝丝寒意吹来,让人冷得有些发抖。 沈将军喝下最后一杯酒,人早已醉得不成样子了,一阵冷风刮过,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开口说出了那句话:“贤婿啊,我这一生半世戎马,又娶到了我喜欢的姑娘,儿女双全,人生倒也活得恣意潇洒,就算是第二天让我死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我心中唯有一人放心不下,我的雁雁啊,她这一生太苦了,自从有了贤婿你的出现,我的雁雁脸上才有了笑容,我这心里啊是由衷的感激你,喜欢你,把你当成我的儿子一样来疼……!” 慕昭的脑海中也有了醉意,接过话来:“岳父大人对归时的好,归时都记在心里。” 沈将军一笑,继续道:“孤星也好,寒星也罢,只要雁雁平安喜乐,我什么也不在乎,也不管。归时啊,岳父今日就在这里拜托,拜托你一定要拼尽全力爱护雁雁,相信雁雁,千万不要与她发生嫌隙,要爱她,护她一辈子。” 慕昭听见孤星两个字时,脸上怔住了片刻,听完沈将军的话,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举起手向沈将军保证道:“苍天在上,我慕归时一定会拼尽全力爱护雁雁,对不离不弃,不疑不负,若有违背,必遭五雷轰顶之天谴。” 曾教头把喝的烂醉如麻,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沈将军送回到帐篷里以后,并且把帘子顺带也一并拉上了,出了帐篷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月亮的光芒已经越来越弱,天色不晚了,已经快要天亮了。 他抬眼望去,只见慕昭站在不远处的月色下,人影清瘦,身上瞧着有些单薄,眉眼间的忧郁之色似乎比以往更加浓烈了。 一身雪色的衣裳,明明是极其朴素的布料,上面用丝丝绣着精致的花纹,腰间还镶着璎珞流苏,精致而又很唯美。他的头发黑得纯粹,有一种干净分明的美,一如他身上的雪衣和乌发,黑是黑,白是白。在慕昭身上,他总是能看见他身上带着一种干净纯粹的气质,有时候眸子里还会有淡淡的忧伤,这种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归时小弟,天色快亮了,去帐篷里睡一觉吧,等会儿精神可能会好一些。”曾教头朝着慕昭的方向走过去,准备去搀扶他,发现他眸子里一片清明,遂及时停止了手。 慕昭应了一声:“曾大哥也早些睡。” 说完迎着月色,进入了自己的帐篷。 …………… 合上信封,李修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勉强挤出笑意,看着问彻:“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等我回大周,再派人来给你传消息,我如今有急事须得立即回大周,还请北齐皇帝海涵。” 这么多天来,问彻还从来没有瞧见过李修这般模样,脸色阴晴的可怕,随时都有怒火可能从眼中喷发出来,见过了他闲气淡定的模样,亦或是胸有成竹,深藏不露,从来没有哪一次见他把自己的怒意显露出来,问彻一时一些好奇,很好意地问道:“太子殿下出了何事?可需要我的帮忙,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如今他们已经是盟友了,把件事告诉问彻到也不需要顾忌,李修把信递给了问彻,冷意几乎能刺伤人,恶狠狠地开口:“我那位好父皇在我北齐之后,准备将我妹妹下嫁给丞相之子。”说着不由冷笑一声:“这的确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每一次都这么的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其实他父皇多次想过要给他妹妹赐婚,每次都被他用话给赌回去了。 每一次都是拒绝,让他那父皇心中敢怒不敢言,如今大权在他手中,就算他想要赐婚也得经过他,没想到他父皇倒好,他一走就敢让他妹妹下嫁,听着信上所说,他父皇竟然还命人拟好了圣旨。 问彻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那些信上的字,很好奇的开口:“嫁给丞相的公子怎么了?这明摆着不是一桩好的婚事吗?丞相的公子身份显赫,听说人也生的俊秀,岂不与那清河公主相配?”大周的一些事他还是有所耳闻,顾丞相之子顾绝天生聪慧,精彩绝伦,样貌俊秀,才华横溢,为人又是君子,人品自是好的没话说,就连家世也算显赫,那位顾绝顾公子可是他们北齐多少女子心中的梦中情人,与大梁的慕昭在他们北齐的人气那可是不相上下。 都说他们北齐以女子为尊,男子为卑,但因为慕昭和顾绝这两位他国男子,让他们北齐的女子心甘情愿嫁给他们做妻子,以男子为尊。 若说大梁的沈拓沈将军是他们心中所敬佩仰慕的将军,那慕昭就是他们女子的梦中情人,是他们午夜梦回都念叨着的人,慕昭在他们北齐的知名度甚至比大梁都还要高。 慕昭与沈将军之女沈南雁成亲当日,与大梁女子一样,多少北齐女子为此碎了心,绞坏了多少张手帕,有些恨不得立刻吊死在大梁京都中,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心心念念的慕公子是如何娶了别的女人。 回忆在此处停下,李修被问彻的一番言论给说笑了,连原本积压在心底的怒火消散了不少。他望着问彻开口道:“你有所不知,若赐婚的是顾绝那还好说,我也不会至于这么生气,但我那位父皇下旨把我妹妹下嫁给丞相的庶子,我妹妹是嫡出公主,就算再不济也是要嫁给一个嫡出的公子,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庶出的人。”除非那个男子是他妹妹自己喜欢的人,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朦胧 问彻摸了摸头,想了想,又道:“这又什么好苦恼的,你立刻休书一封,命人把这封信传给顾绝顾公子,既然他才是丞相嫡出的儿子,你让你妹妹嫁给他不就得了。” 李修眉头一蹙,沉吟片刻才开口:“这怕是不太好吧,再说阿沅也不一定喜欢顾绝。” 问彻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太子殿下,这可不一定哦。大梁那位慕昭慕公子你可听说过?” 李修点了点头,脑海里出现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淡淡开口:“我略有耳闻。” “慕昭慕公子在我们北齐受欢迎的程度与你们大周那位顾绝顾公子在我们北齐的程度不相上下,换句话来说,只要是个女人,不可能不会被他们两人的风采所折服,你想一想像顾绝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好男人,上哪里去找。你妹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再说了,这次你父皇还有丞相在你背后搞小动作,你让丞相最看中的嫡子娶了你妹妹,打乱他的计划,这可不是让他后悔都来不及了吗?让你妹妹嫁给顾绝,你与丞相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在背叛你,这样一来,你父皇的权利那才是彻底架空了。” 李修思考片刻,命下人拿来笔墨:“多谢皇上为我出谋划策,我这就修书两封,让顾绝拦下他父亲的计划。” 问彻一听是两封信有些不解:“那你另外一封信是写给谁的?” 李修一笑:“写给我妹妹的,顾绝娶我妹妹之前,我要先问问她的意见,若是她不愿意……”眼眸逐渐深了起来:“我就让他们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 问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理解,心里头有一件事情有些好奇,遂问了出来:“话说,那位顾绝顾公子是你的人吗?为什么会听你的话轻易与他父亲作对?” 问彻的年纪不大,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少年感,他如今睁着大大的眼睛,眼里闪着好奇的样子活像一个少年问夫子问题的模样,李修瞥了一眼问彻的模样,很快将自己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嗤笑道:“顾绝不是我的人,但是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他心里藏着什么心思。” 问彻因为好奇,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一个好奇宝宝,身上半点没有之前那般复杂,心机深重的模样,他捂着嘴巴,低声的嗓音淡淡划过,气息顺着殷红的朱唇滑出来,迎面扑倒李修的脸上:“顾绝喜欢你妹妹啊?” 李修没有反驳,承认了顾绝那个混蛋的心思对他妹妹的心思。顾绝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成亲,刚开始或许是因为丞相不让他这么早成亲,不让他娶一个于他仕途无用的女子,但有一次他父皇亲自赐婚,让他娶御史大夫的嫡女为妻,只知道那个顾绝不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拒绝了赐婚,甚至还向他父皇请了旨意,说是要找一个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并且能和他白头到老的女子,而不是找一个与自己没有见过几次面,完全不知道对方品行的女子。 此话一出,谁也不会觉得顾绝这话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笑话,顾绝作为丞相多年来精心培育的嫡子,是丞相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儿子,怎么可能会这般不理智。说出那种毫不现实的话。文武百官只当他是另有想法,认为御史大夫的女儿不足以配得上他的野心,他父皇也认为顾绝心中另有自己的想法,既然顾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自己的赐婚,他若是执意赐婚,实在有损自己的英明,索性也由他去了,再过两年,若是还找不到合适的妻子,他便重新下一道圣旨赐给他,他也反抗不得。 当日的他,因为与顾绝挨得近的缘故,他留了心,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曾想顾绝在宴会上竟敢频频把目光投向阿沅,拒婚的时候他恍惚间看见阿沅似乎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他恨不得立马把顾绝拉出去暴打一顿,顾绝竟然敢招惹他的阿沅,若是让他知道他对阿沅心生不轨之心,他定要让他好看。 后来散会之后,他多次旁敲侧击的询问阿沅,顾绝人怎么样,可有接触,好在阿沅只是说见过几次面,没有什么交集,那时的他暂且没有看出阿沅对那个顾绝有什么好感,心里那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但他曾经派去打探信息的人来报告,说顾绝近一个月来都围绕在阿沅身旁,更是费尽心思的实行偶遇,他听完之后一面命人好好守着阿沅,不让顾绝那小子的靠近,一面又暗中警告他,让他离他的阿沅远远的,不准在靠近她。 没想到如今顾绝那小子没靠近他的阿沅,顾子夜那个纨绔子弟竟敢肖想阿沅,既然如此,他宁可那个人是顾绝,虽然他不喜欢顾绝,但心底深处更看不上那个顾子夜。顾绝人好歹长得端正,文采也是不错的,比那个顾子夜要靠谱多了。 问彻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神色难得那么认真:“太子殿下,听我说,顾绝顾公子在你们整个大周的所有子弟中,算不错的了。要是清河公主真心喜欢顾绝,你好歹就成全他们吧。” 李修的脸色不变,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嘴里说着极其狂妄的话:“这可就要看他的本事了,我的妹妹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娶的。就算娶了,也必须得有让她幸福的本事,否则我要让他笑着娶我妹妹,哭着把我妹妹放走。” 问彻点点头,“好了!好了!”准备跳过这个话题“太子殿下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北齐,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吃饭?”李修挑了挑眉,转头望向问彻,俊脸上全是探究之色。 问彻嘿嘿一笑,笑得如稚子般天真:“太子殿下,虽然我们身处两国,还是盟友,但是我们也是朋友的关系,对吧?!” 李修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垂眸望着地上冰凉的瓷砖,轻声开口:“既然北齐皇上诚心邀约,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然后,他以为问彻至少会带他去酒楼或者是茶楼吃饭,没想到他竟然带他去了街头的一个小铺子吃饭。 “老板,来两碗细面。”问彻轻车熟路的自顾自找到一张桌子上坐下来,语气娴熟的吆喝了一声。 李修看着那老板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热水,洗锅,然后开始把面放进大锅里面开始煮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烧的滚烫的面,在看了两边一片热闹的场景,问彻见李修没有开口,转过身一看,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老板,忽然凑在他耳边问道:“太子殿下怕是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吃饭吧。” 李修没有回答,但答案不置可否。 “那太子殿下可要常来,这里头就属李叔的手艺最好。”说完,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就已经端了上来。 那个老板和善地开口道:“阿彻,李叔多给你和这个公子加了一两面。” 问彻笑着道谢,没有半分架子和心机深重的模样:“多谢李叔,你的手艺真好。是我见过最好吃的面。” 老板嘿嘿一笑,笑道老实又憨厚,让他们慢慢吃面后,就端着盘子离开了。 李修和问彻两人“热热闹闹”的吃着午膳,虽然热闹的只可能是问彻一人,李修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第二口无论问彻在如何的劝,他都吃不下了。 “太子殿下,给我一个面子,在吃点呗!”问彻一边吃着面,一边轻声劝道。 李修向来锦衣玉食惯了,既闻不惯这繁华小街的气息,又吃不惯这街头小面,无论问彻怎么劝,李修依旧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也没有动筷。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吃了。”问彻也不管他,拿着自己筷子干完自己碗你的那份细面,见李修那碗孤零零的摆在那里,一股脑儿将他的那碗移到了自己跟前,三五两下把他的那一碗也解决掉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问彻吃李修那碗面的时候,用的并不是自己的那双筷子,连碗带筷一齐拿到了手里,吃完了李修的那碗面。 其实问彻这样做,若是在前几日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但经历了刚才问彻的气息喷到自己身上的那件事后,李修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体内更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流像是要喷涌而出。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但是体内那股热流赤裸裸的昭示着他的渴望,他的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呵!李修脸色一黑,忍不住要笑了,他竟然会对一个男人产生不一样的想法,他是疯了不成,但他的身体却在此刻一遍又一遍告诉着他自己,他的需求。 他的身体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有了反应。 就在他欲火快要焚身,万般之下身体难以忍耐,问彻仿佛浑然没有什么察觉,还凑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满脸关切的问道:“太子殿下,你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答案 那樱花般的粉红唇色像是被水滋润过一样,发出诱人的香甜,面前这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衫,衣物松松散散的挎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顿时一热,继续往上望,问彻眉目如画唇色如樱,肤色如雪,精致的五官,额前几缕紫色的长发随风逸动,淡紫色的眼眸里藏着清冽和魅惑,眼角轻佻,仿若花色,稍不注意,就能勾人魂魄,美到极致,他微微的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仿佛他能知道他心中所想。 目光尽数落在那鲜泽的唇上,身体里憋着一...... 国际航班经过4天的停运,在9月15号,终于开通了,安东尼奥凯斯一行迫不及待地归国,“飞行员”一行也急切地归国,他们此刻的心情,需要和家人团聚。 陈强由此至终都没有出闭关室,他只是在闭关室里完成了一切,分神之境已成,但是还是没有达到皇神之境,不过他现在的实力已不惧怕任何对手。 蓝茵当然同意,不过是这样说的:我们帮nvidia公司制作好核心芯片和显存芯片后,怎么分配,你们去找它们吧。 可众人却是未曾想到,雷泽大神这一攻击,却是如捅了马蜂窝一般。 若冷华轩不是那男了,这话说了也无关紧要,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如今看冷华轩如此急地撇清,锦娘又不由怀疑了起来,微斜了眼去看冷华轩。 “你放心,我有后着,并不是没有一点希望,当然如果没有机会也没关系,只要努力了就好,下次还是有希望的嘛,我现在缺的主要是时间。”陈强说道。 ‘知道了‘席以筝坐入那辆两年前霍俊为她预定的顶配迷你大奔,将准备带去店里的一尊刚去普济寺里开过光的紫翡貔貅放在副驾驶座上。 陈一刀额头出现黑线,无语,刚刚还一副敌意的防止自己,现在又说他一早就看好自己,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李英琼、周轻云、尚和阳三人见此,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周轻云,接过青索剑之后,不知是不是该向凌云道谢一声。 “战场上,只有战死的士兵,没有放弃战斗的孬种。”悍将寂舞的话,完美回答了风尘。 天鸿宝玉底牌肯定极多,在没有摸清对方的虚实前,当然要有所保留才行。 有着自我则是能够让她们去寻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一切都被安排好,这是向天最想要看到的事情,毕竟有着这样的自我,那么便是能有更多的思想碰撞。 看见陈帆身子摇曳,嘴角带血,面容凄惨,一向最冷傲的蔷薇反而失去了一贯的矜持,颤抖着要靠近陈帆。 “怎么?张局长不认识我了?”李阳微微一笑,轻松的点了颗香烟,美美的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气道。 韩如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失去的才觉得珍贵。去了ltv,真正的由低做起了,你不觉得你毕业这几年做的可惜吗? 不过才刚吃到一半,外面的房门就被人给敲响了,砰砰之声震天,显得对方力气很大。 其实一名士兵对李彪当时走了狗屎运擒获了钦明大王的儿子桔丰日王子,可是非常的羡慕嫉妒恨,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李彪的运气,不然那么多人搜索过的战场都能被人家找到一个王子。 猪爷见众人一副惊惶的模样,马上火冒三丈,跳起来破口大骂道。 虽然距离数百米远,但是根据马匹高大的体型和中气十足的嘶鸣声,可以判断都是上好的战马,最要命的是有近半战马身上还披挂着全身的马甲,虽然不是重骑兵,但也差不了哪里去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所愿 这年冬日来的极快,不过眨眼间,又是一年严寒。 雪花飘飘洒洒落在皇宫的青瓦上,白得发亮,净得透彻。 芳榭殿忽地腾起一阵沉重的喘息声,殿中烛火顷刻间大盛,光芒透过窗阁面上的梅花窗,映在房中的纱帐前,照亮了帐中人莹洁的面容。 “小姐,多睡会儿吧,时辰还早呢。”红樱撩起纱帐顺势坐在床榻边,轻声低语道。 床上的人轻声嗯了一声,思绪万千,复又重新躺在了床榻上,双目阖下,不知何故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翻了个身,大脑依旧清醒的厉害,心里静到一闭眼钻进耳朵里全是屋子外头飘雪的声音。 今年的初雪似乎比以往下得早了一些。 睡不着干脆算算日子,她睁开双眸,细细盘算着慕昭离开的日子,他离开京都估摸着有了六七个月,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三月,可以随着她爹凯旋而归。 只是,回来了又能如何,如今她已经进了宫,有了自己的身不由己,她已经无法在清清白白的去爱他了。 思绪一乱,眼前似乎浮现起他温柔的目光中带着缱绻,轮廓俊美中又不失英气,他本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生得这么副好相貌,无论何时,她到底还是无法承受住他温柔而又缱绻的目光望着自己,柔声唤自己“雁雁”。 “小姐,你没睡着吗?”直到红樱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察觉到红樱没离开还在屋里,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大大的粽子,坐了起来。 一起身,殿内的布置与装饰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红樱坐在离她床榻不远处的地方,裹着一床棉被,双眼睁得大大的,眼里一片清明。 她嗯了一声,掀开帐子,低声回道:“没有,外头好像下雪了。”声音在黑夜里没有一丝温度,清的,冷的不像话。 沈南雁的声音一向如此,冰冷冰冷的,有时候甚至是没有温度,嗓音一向如此,红樱听完被她话中的冷意冷得忍不住打了个颤意,除此之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微风也没有在刮过。 冬日的夜里,冷清冷清的厉害,若是没有人说话,整个宫殿如同一座废弃的冷宫,安静得让人害怕。 沈南雁静静地等着红樱的回答,坐着身子等了她半天,也不见红樱回答,没过多久,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穿衣裳的声音,她不放心的开口询问道:“红樱?你起来了?” 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红樱立马回了一句:“哎,方才脑袋里一时懵了,还没来得及回话,奴婢方才躺下的时候恍恍惚惚好像也听到了雪花子飘落的声音,如今听小姐提起,看来奴婢方才听到的声音不假。打算起身去外头瞧一瞧……” 冬日严寒且夜长,如今出去寒风一阵往身上吹不说,才刚刚开始飘雪,这会子定是漆黑一片,需得起身点灯才能大致瞧见那雪花,她及时的出声制止了红樱的行为:“外头冷,明早我同你一起去看也不迟,快回来躺下吧。” 红樱刚披好外套,一面应答着沈南雁的话,一面往窗户旁走去,她关窗时,手不小心伸了出去,有几片雪花落在手背上,凉飕飕的触感顿时从大脑深处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想来如今是真正入冬了。 若是她如今出去看雪,外头的冷风难免会随着门缝里吹进来,冻着沈南雁就不好了,红樱彻底打消了出去的想法。 轻声掩上窗,在一片黑漆漆是暗夜中摸着黑重新回到了外榻的床上。 “小姐,早些休息吧,时辰还早着呢。”折腾了大半夜,红樱困倦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沈南雁道:“红樱,你困了吗?” 红樱随口答道:“嗯……是有点!” “那你睡吧,外榻上可还冷?若是冷,你多去抱床被子来。”怕外头冷,沈南雁特意嘱咐了一句。 慢慢地,整个殿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几声平稳起伏的呼吸声。 呼吸声极轻,给漆黑且寒冷的暗夜增添了几分别样是生活气息。 夜已经极尽了,沈南雁眼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困意,躺在床上细细想着事情。 想起昨日才到的那封信,嘴角微微勾起些温和笑意,时间过得真快,轻阴如今也要成亲了,嫁于的还是自己心爱的男子,这实在是件很欢喜的事情。 大周于大梁的都城,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最快的路程也得将近半个月,轻阴应该是半个月前寄的信,如今想来婚事的相关事宜怕是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了。 大周的皇上又在诸事上忌惮着李修,婚事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想到轻阴,脑海中难免要联想到红樱与阿词,瞧着红樱的态度,心中怕是没有什么良人,她为人又正经端庄,需得寻个跳脱开朗的男子才可相配,至于阿词…… 一想到阿词的婚事,她就一阵头疼,当日事发突然,她只是听说玉妃殁了,具体原因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就进了皇宫,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她更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件事。 如今想来,玉妃香消玉殒此事必有蹊跷,怕是人为。瞧着这几个月朝中的动静,李氏一族被狠狠地打压,丞相在朝中的势力大致被宋珩连根拔起,消得干净,只余下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喽啰。 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宋珩这次似乎是动了真格,对待四大家族不再是像从前那般高高的拿起,低低的放下,对待这些势力不是打压就是削弱,除了他们沈氏稍微好一些外,其余三大家族可谓是元气大伤。 玉妃人一没了,受到影响的不只是李氏一族,还有她那个对白月光难以忘怀的哥哥。 阿词与她哥哥在一起的事闹得可谓是人尽皆知,若是日后他负了阿词,京都城中怕是没有人敢娶阿词了,他倒好,玉妃没了之后,借酒消愁一段时间后,连原本提到日程上的婚事也暂且搁置下了。 原本他们定的是等沈父回来,就举办婚事,从此刻开始不慌不忙的准备日子刚好,没想到她那位好哥哥不只是用了什么法子,平白无故对阿词说他们的婚事暂且不急。 ……… 大周的冬日比大梁还要冷上几分,刚入冬就刮起了大雪,大周帝怕婚事拖到后面,气候越冷。 于是,在白雪皑皑,飘着雪花的大雪天,先皇后嫡出的清河公主李沅与丞相唯一嫡子顾绝结为夫妻。 在一片欢声笑语,吹锣打鼓声中,顾绝一身红衣,骑在马车上迎回了清河公主。 丞相府门前,李修满脸苍白,整张脸上无不透露着他很虚弱疲倦,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抬眸望着装着他妹妹的花轿,花轿从从皇宫中抬到了丞相府门口,又在丞相府门前停下。 顾绝满脸笑意地下了马,亲自掀起花轿的轿帘,伸手牵起李沅的手出了马车。 旁边的众人一阵喝彩,左一句右一句称道好一对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李修死死地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中一阵恼意,恨不得立马上前将顾绝千刀万剐,他此刻终于有些明白宋珩的感受了,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出嫁,嫁的人还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尚且都如此气愤,宋珩承受的愤怒与恼怒怕是比他更甚吧沈南雁还是他喜欢的女子,慕昭又是他兄弟,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出嫁,嫁给自己的兄弟这滋味怕是不好受。 最后再望了一眼顾绝的背影,李修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丞相府门前。 他怕是还没没有仁慈到看着这个好不容易找到,失而复得的妹妹嫁给别人。 顾绝,你最好说话算数,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一对璧人在司仪人的声音中送入了洞房。 一轮弯月升上了似墨水的夜幕。 “兰采,信送出去了吗?”进入新房,顾绝在众人的推推搡搡下,无奈离开了新房,李沅端坐在床榻上,想起沈南雁与红樱她们,不由开口再一次确认道。 虽说她们不可能来大周参加婚礼,但是她还是想将此事告知她们,想让她们了解她的喜怒哀乐。 一连被问了这么多次,兰采丝毫没有不耐烦,道:“公主放心,我一直让人留意着信,不出意外的话,大梁的沈小姐收到信就是这几日了。” 李沅嗯了一声,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再开口。 陪着李沅在新房里又待上了大半个时辰,兰采瞧着时辰不早了,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走前她重新棒李沅将红盖头整理了一遍,又胡乱抓了一把大红钿盒上的喜糖,图个吉利,便掩上了门。 忙活了一天,她极有精神地端坐在床榻上,反倒没有生出朦朦睡意。 方才才掩上的门被风吹得有了细微的响动。 接着,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半晌,房门被推开,从红盖头底下她能清晰地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穿着一袭华贵红衣,腰际间配着一个青丝双珏玉佩。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变 端坐在床榻上的李沅头一次感到自己紧张了起来,一颗平静的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上下乱窜,手不自觉地攥紧嫁衣裙摆,等着男子的靠近。 望着眼前李沅紧张的样子,顾绝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反倒静了下来,不免轻笑着劝慰道:“不要紧张!” 李沅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绝上下打量着婚房里的布置,绣着合欢花的布衾精致而喜庆,大大的双囍字贴在门上,窗户上,就连烛台上的烛火也是红色喜蜡,火光缭绕又暧昧,着实是一间新房该有的配置。 视线回答面前的人儿上,一袭?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衣上的每一处丝线纹理,甚至绣样都收尽眼底,蓦然间顾绝半蹲下,掀起她的红盖头。 “海上月是天上人,眼前人是心上人。公主今日甚美!”顾绝的嗓音十分温柔,如同上好的醇酒一般令人生起缓缓舒心,语调缓慢,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撩得人心头忍不住发痒。 听他这么一阵赞美,李沅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她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连沈南雁容貌的一半都不一定比得上,勉强算个小家碧玉,顾绝如此违心的夸赞倒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垂下眼眸,神色有些不明,只听她缓缓道出一句话:“顾公子客气……!” 面前的女子红衣似火,不是那种冷到极致,浑身上下出尘绝世的姑娘,也不是性子张扬,活泼跳脱的姑娘,她的身上有古典闺秀的端庄大方,也有其他大家闺秀没有的灵动,她就是像是一个迷雾,是那么的特别又带着琢磨不透,让人忍不住深入其中,探明方向。 饱满鲜泽的唇瓣上涂着正红色的口脂,让忍不住一亲芳泽,嗓音轻轻柔柔的,如平静的水平面拂过一阵涟漪。 顾绝心里突然开始庆幸起来,还好如今娶她的人是自己,否则他该如何忍受看着她另嫁旁人。 “公主,在下还是那句话,在下不会强求。”顾绝半蹲在李沅面前,很认真地询问着她的意见。 那句话自然是“一辈子与卿共白首,永不相弃。若是不愿意便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放她自由。” 心头的答案早已想好,说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李沅也不犹豫,抬起眸来认真地往着顾绝。 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得能看见他俊美而又偏硬朗的五官,那一张脸果真如同传闻中的那般俊美无双,洁净而明朗的红色婚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发丝用上好的无暇玉冠了起来。眼睛很漂亮,双眸炯炯有神,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眼眸中又带着笑意与柔意,鼻若悬梁,唇若涂丹。 从前只能远远地瞧着他面如冠玉,精彩绝伦的模样,如今她居然能够离他这么近地望着他,光明正大地望着他,拥有身份的和他在一起,一时她竟然觉得此刻美好的如同梦境一般。 “公主……若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还是不要在说了吧。”李沅一直盯着他看,半晌没有出声,面上在如何地镇定,心里头却紧张地揪在一起,顾绝突然出声开口打断了李沅的话,一时不敢再听。 李沅听了顾绝的话,一时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心疼,他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何等的精彩绝伦,在此刻却因为怕她口中说出来的答案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没有自信的打断了她的开口。 双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如葱玉般的十指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李沅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顾绝,顾公子,我李沅此生心中所想,所爱,所感,所喜,所悲,你愿意花一生的时间去体会吗?” 话音刚落,顾绝愣在原地,怔住了,满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沅,仿佛不敢相信幸福竟是来的如此突然。 下一秒,顾绝忽地凑近了她,炙热的鼻息混淆在空气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望向她晶亮的星眸,薄唇微启:“我荣幸之至。” 夜已经很暗了,雪花不断在天空中飘洒着,落着,大周城中一片白皑皑之色。 衣衫褪尽,悉数落在了冰冷的地上,大氅也被丢在了一旁。 冰冷的唇吻上了嫣红的唇瓣,唇齿厮磨间,身上的人身子突然一僵。 她很明显感受到男子下身的异常,愣了愣。瞬息明白了顾绝是什么意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我们……”说到最后说的她双脸通红,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她很想问一句:真...真的要现在开始吗...? “别怕!”顾绝笑得温温柔柔的,看不出半点着急,只是发红的双眼看得出此刻的他极其痛苦,似是极力忍耐着。 接着,新房里的暧昧气息愈来愈浓,男人在这方面似乎有着天生的敏感性,对于此事简直是无师自通。 身体被碾压过一般,她缓慢地移动着双腿,腿间巨大的撕裂感,疼痛感一齐袭来,痛得让她忍不住轻咬着下唇。 他吻了吻身下的人,安慰着她:“别怕”动作却半点没有见停。 仿佛半个世纪过去,屋子终于没有任何动静,两人一齐躺下。 完事之后,身上一些黏糊糊的,但巨大的疼痛感与疲倦感让顾绝打消了这个念头,再说外头的寒风呼呼的往里头吹,怕她着凉,他干脆从屋子里找来一块干净的帕子,认真地给女子擦拭完身子,又胡乱给自己弄干净完后,瞧见床单上的那张喜帕上有着那几滴鲜红的血液,他又站起身来将那帕子收了起来,以免弄到身上。 收拾完这些后,他搂着女子重新躺在床榻上。 心满意足后,顾绝搂着女子的腰际,笑着问道:“想听什么故事?我给你讲故事。” 被突如起来的拥抱给搂得有些发懵,听见这模棱两可的话,李沅一时无言,有些搞不懂顾绝此刻的真正想法,他们不是才完事吗,他难道还想要? “不了,不了,时辰不早了,我们睡吧。”她连忙摆手拒绝道。 他一连要了她好几个时辰,若是再来一次,明早一起来她也不用起来了,身子怕是要散架了。 “你不听吗?!”顾绝挑了挑眉,将她的动作顿收眼底,一时有些想笑。“我还想给你讲在话本子上看的故事。” 顾绝一脸正经又无辜的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是她误会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又说了什么? 她这么一说搞得她很想要一样。 顿时,娇美的小脸顿时羞恼得满脸通红,明明他不是那个意思,此话一出她只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了。 “嗯?”浓浓的鼻音夹杂着调笑的声调响起,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被盯得实在不好意思,李沅羞愧地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际的手,闷声道:“睡觉吧。” 说完,将棉衾盖在自己身上,把自己裹得死死的,阻挡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闻言,顾绝闷笑出了声。 ………… 春日未到,大军还未凯旋,慕昭越过白雪皑皑的雪上,跨过黄沙漫天的沙漠,在将近年关之际到达了京都。 这日,雪刮得极大,狂风大作,仿佛要将这年的风悉数刮尽般,吹得雪止不住斜着刮。 进宫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待在芳榭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生活,每日该去皇后处晨昏定省,她也懒得去。 宋珩拿沈家威胁她,拿慕昭威胁她,让她被迫留在了皇宫,当着让她厌恶的明妃,虽然她留在宫里,但是一切事情还是得按着她的想法来。 皇宫里的众人明里暗里是如何的编排她,说她不守妇道也好,贪慕权贵也罢,她懒得去管,兰妃皇后如何针对她,她更是不屑与她们斗,她都不爱宋珩,与后宫里的女人相斗有什么意义。 宋珩待她算是上心的了,每日要来陪她用膳不说,一有时间就来她这里安歇,开始她还要找借口,后来她干脆懒得找借口了。就连来月事那几日她也懒得提。 不是她被宋珩的行为所感动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宋珩想通了,除了前面几次强迫她侍寝外,后面来她寝宫除了抱着她入睡,实在没再干其他的了。 这日用早膳时,沈南雁一直以来冷冰冰的态度终于惹怒了宋珩。 他终于变了脸色,向前稍稍倾身,眼风似刀一般投到她脸上,眉头紧锁,咬牙切齿问:“你到底想怎样?” 就是沈南雁是一块冰,也早该被他捂化了,一连几个月对他都是冷冰冰的模样,让他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忍不住终于发了出来。 沈南雁抬起眼眸,直视着宋珩,对他的动作没什么过多的反应,脸上冷静自持的模样:“宋珩,我不想怎样,我只想回家。” 忽然间,只听见外间的动静,她心头突突一跳,瞧宋珩站在自己面前,离她的距离很近。 她倒吸一口气猛地惊醒过来,印入心底的痛苦仿若犹在,她止不住强烈颤动了下,膝盖忍不住一软…… 第一百二十九章 疤痕 “皇上,慕公子求见…!”林之际不咸不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听到这个消息,沈南雁如遭雷击,她倒吸一口气猛地惊醒过来。 他回来了吗? 他为何会此刻回来?为何会进宫,是知道什么了吗? 印入心底的痛苦仿若犹然存在,她止不住强烈颤动了下,膝盖忍不住一软…… 站在一旁的宋珩也错愕不已,听着那一声摔倒的声音,抬起头来向沈南雁望去,紧皱着眉头,一听说慕昭回来,她难道就这么开心吗? “宣……”宋珩盯着沈南雁那张清冷的脸上闪过巨大的惊愕,头也不回地说出一句话。 话音刚落,沈南雁回过神来,从地上踌躇着准备起身,方才往外走了两步准备前去,宋珩伸手拉出沈南雁的衣袖,阻止着她上前。 恰在此时,只见慕昭推门而入,瞧着殿内两人站在一起,拉着沈南雁的那双手,眸光凌寒。 “雁雁?!!”慕昭极其不敢确信地唤了一声,那一霎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 来芳榭宫的一路上,他一路回忆着他们两人的曾经,步子沉重又缓慢地前行,像是去验证一个事实,又像是去揭露一个事实。 那一声“雁雁”声音踌躇、低沉,每一个字都藏满了那累积在胸怀中暗不见天日的情愫,仿佛道尽了他们之间的曾经。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才终于将心口的羞愧,难堪强行压下去。 眼神有些闪躲地开口:“归时……!!”短短两字,短短两字呵,她如今还有什么资格,以什么身份去唤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不知道,什么事也不能为他做。 沈南雁的那一声称呼,让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也安抚了他一路以来的不安与痛苦。他重新抬起头来,挤出一抹苦笑来:“雁雁,我来接你回家……” 家,如今她还有家吗?她还能回到他们两人的家吗? 她闭上眼,握紧手心,指甲深深地掐入白皙水嫩的手心,像是拽住心口的一缕苦涩和艰辛,手掌缓缓展开,指甲陷入的痕迹依旧明显,血迹已经干涸。 “好………我们回家。” 一直没出声的宋珩淡淡吐出一句话:“沈南雁,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为何要留在这里?” 最后,定定的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慕昭很清楚的感受到身旁的人硬生生地停住了脚底的步伐,顿了顿,手缓缓地从他的手中抽出。 就在他以为她已经做了抉择时,身旁的人又重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心还是如从前那般契合着。 “宋珩,无论何时,我的答案都不会变,这辈子,下辈子,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选择的人只会是慕昭,只可能是慕昭。” 这话是对着宋珩说的,也是对着慕昭说的,同时也是对着她自己说的。 宋珩低笑出了声,没有像以往那般暴怒,瞥了一眼风尘仆仆归来的慕昭,挑了挑眉:“沈南雁,朕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失去,你的选择对于朕而言无足轻重,只是,慕昭脸上的那道疤,你真的不在乎了吗?” 疤?什么疤? 方才一直沉浸在慕昭回来的事中,她没有去注意他,如今听宋珩提及,她不敢置信地朝着慕昭的脸望去。 面前的男子面白如玉,目似繁星,清澈的眸子闪着亮光,舒眉浅笑着,如春日阳光般直化进人的心底。还似以前般温润如玉,但在他身上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浑身好像布满了饱经沧桑感,眼角红的都冒出了血丝,视线移到脸颊,从右眼底下一道细微的疤痕一直向下,最终落到脸颊处,一条长长的细细的疤痕赫然出现在了那种俊美温和的脸上。 她止不住强烈地颤动了下,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了那道细微的长疤痕。 指腹间的触觉透着脸颊传了过来,此刻的他连思考都觉得吃力极了,脸上那道长长的狰狞可怖的伤疤把他的自信心击得一败涂地,他不能,也不敢展示在她眼前。 她纤细的指尖微微颤颤的触及到他脸上的那块疤痕,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由着女子的触摸。 “你身上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沈南雁沙哑着声音涩然开口。 说着伸手去检查慕昭的身体,想要看身上的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冰冷的手缓缓抓住了她的手,眉心微蹙,神色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雁雁,别看!!!” 说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遮盖住清澈的眼眸。 除却脸上那一道毁容的那道狰狞的疤痕,肩膀,胸口,胸膛,甚至大腿,小腿,腿根,身上各处的伤口疤痕,大大小小算起来足足有三十几道。 遮去那几块深可见皮肉的刺伤,他如此的这副身体着实算得上残破不堪。 沈南雁心里如同有什么东西被堵塞一样,心里涩涩的,她知道他平日里虽然不说,其实是一个其实要强的人,平日里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极其没有安全感,如今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他心里肯定不安极了。 此刻在宋珩面前,又不管轻易露怯意,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担忧地拉起他的手,替他将衣袖上的褶子捋了捋。 宋珩将沈南雁的动作收入眼底,声音很不合事宜的响起,“沈南雁,除了留在皇宫这个选择外,你别无选择。今日伤痕累累的是慕昭,保不齐明日就是沈夫人,或是沈将军了。” 四目相对良久,宋珩亲眼看着她眼中的震惊与痛苦渐渐褪去,恼怒翻涌着围上来,眼神中透露出恨不得杀死他这个讯息。 接着,一个拳头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宋珩脸上挥过来,动作太快,他都来不及反应,他就被揍倒在了地上,胸口闷的厉害,一口鲜血很快喷出口外。 “宋珩,你不是人。”慕昭冷声地说出这句话。他就知道,他的雁雁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进皇宫,还做了宋珩的明妃,如果不是宋珩背地里耍阴谋诡计,威胁她,她是不会这样轻易舍弃他们的誓言。 当时宋珩脑子里一时连躲都想不起来往哪躲,顿时心里恼怒极了,再加上平白无故挨了这一拳,此刻他恨不得杀了慕昭,他缓缓起身,紧咬牙关,五指握成个拳头下一刻就要动手的架势。 “宋珩,你住手……”沈南雁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怕宋珩动手,她上前站在两人面前,挡住了他们的面前。 转身对着慕昭说道:“你先回去吧。”她说完便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在解释原因。 气氛便就如此沉默下去,满室的龙涎香氤氲飘着,闻久了,再加上绣着红色合欢花的金丝布衾,那一刻殿内莫名有些旖旎的味道。 鼻尖传来刺鼻的龙涎香,慕昭手紧紧地握住了一起,心里忍不住一阵气恼,心头的那道气顿时如排山倒海之势涌上胸口,胸膛剧烈的起伏扯动全身的伤痕都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他记得她喜欢若有若无的冷梅香,淡淡的香气,而不是这样浓烈刺鼻的龙涎香,一闻到这香,就仿佛感受到宋珩每时每刻都在这殿里一样。 “雁雁?!你不和我一起回去,我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意思?”慕昭气疯了,虽然知道沈南雁爱的人是他,不可能喜欢上宋珩,就连留在皇宫也是被逼的,但是心头的妒忌无可避免的冒出来,他承认他此刻嫉妒地快要发疯。 嫉妒宋珩这几个月以来陪在她身边,知晓她的喜怒哀乐,嫉妒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是宋珩。 丝毫不管宋珩心里是何感受,她指尖停留在他眼角处,轻轻摩挲着那一道狰狞的疤痕,每一下都多情而温柔。 忽而,一道冰冷的触觉在他的那道疤痕上滑过,冰冰凉凉的,惹得他心尖痒痒的。 宋珩死死地盯着沈南雁的动作,他眉间恨意翻腾,嗓子里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一低头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方才那一拳本来就不轻,他活生生地接下了那一拳,胸口处原本就还闷痛闷痛的,这下被沈南雁的动作一气,顿时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浑身像散架一般,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力气。 整个殿内是没有宫女或者太监,也没有人来扶他,沈南雁与慕昭更是不可能,宋珩嘴角残留着血迹,别过脸去,不肯在看他们。 “答应我,回去之后请个大夫好好调养身体,等我回去。”她声音淡地像是在说呓语。话中带着期待,带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憧憬,好似在说她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很快就能回家。 温软的唇似有若无的触碰过他的脸颊那一刹那,那道伤疤上的一处肌肤底下的血液仿佛都灼灼燃烧起来,几乎烧的他神志不清,让他都快忘记他是如何受的伤,忘记当时他是有多痛苦。 他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好!等我来接你回家” 第一百三十章 刺杀 慕昭走后,外头的侍立着的内官进宫殿,见宋珩嘴角残留着血迹,仓惶地来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迹,眸中逐渐阴冷下来,“滚出去,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内官尴尬地愣住原地,眼见宋珩神色越来越不耐烦,连忙退了出去。 沈南雁站在原地,看着宋珩在她旁边大发怒火,神色没有一丝改变,冷声出口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语气淡漠,似乎对他把怒气发到旁人身上这个做法很不满意。 正是沈南雁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表情才更让他生气。 “沈南雁,你到底想怎样?”宋珩的声音陡然提高,破裂了惯有的仪态,看着她的时候,眉心皱起一道深谷,眉间恶意翻滚。 她还未等开口,惊得心头骤然一滞,来不及多想,手腕上重重的一道力量让她撞入了宋珩的怀里。 热乎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她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侧耳被喷了一口热乎乎的气,就在他将要覆上她的唇时,想起慕昭的脸,她猛然间惊醒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宋珩的腰际,缩小了两人之间仅存的罅隙,强迫自己侧过了脸去。 沈南雁无缘无故离自己这么近,这还是第一次与他这般亲近,从前她恨不得从他的怀抱中活生生挣扎开,也不愿靠近他半步,宋珩受宠若惊地搂着她的腰,神色若有所思,让他险些忘记他最开始的意图。 他的手握上了她的手,紧握住掌心的滚烫,“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我答应你,日后绝不伤害沈家人,还有慕昭。” 他首先开口向她妥协道,因为他知道这种求人的话沈南雁一般都不会开口,甚至不屑于去做。 她不喜欢有人拿这些事威胁她,若是以前他或许根本威胁不到她。 沈南雁听着嗯了声,“只要你不伤害他们,我什么都答应你。”说话间,神色冷了下来,眼角逐渐没有了笑意。 宋珩他怎么有脸说出那样的话,今日他在加注在慕昭身上的痛苦,来日我一定要加倍奉还。 方才瞧着慕昭脸上的那道疤痕,她心痛得不行,又见他的脸色,他身上一定还有其他伤口。 这件事除了宋珩,没有人会这么做。如今,他还要拿慕昭威胁她,强迫自己留在他身边,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说完这话后没有在开口,宋珩嘱咐了几句话后去了御书房批阅奏折,临走前脸上还有几分喜色,他以为慕昭受着伤回来,会彻底打消沈南雁的念头,她为了沈家,慕昭,一定会留在她身边,假以时日,就在慢慢忘记慕昭。 只是他始终忘了这一点,沈南雁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妥协的人,也不可能轻易被人威胁。 …………… 临近年关,昔日繁华的大街上清清静静一片,没有几个人烟,昨日夜里似乎又落了雪,飘落在树枝上,传进来阵阵轻微的簌簌声。 方才进宫的急,没有注意,如今一看,只见沈府的一片树枝上全部积满了雪花。 看着满园的梅花,还有枯树枝上的落雪,他费力地在脑海里挖掘纷乱的记忆,他记得她喜欢看雪,最喜欢下雪天折一枝梅花放在案几上,整个室内满室的梅香,清新淡雅,高洁典雅。 “用刀修剪几枝红梅,桌上放一只白玉釉瓷瓶,嫣红衬雪,再适宜不过。”女子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带着轻微的期待。 “边关远在千里,慕公子不畏艰辛赶回来就是单单只是为了问我这句话吗?”女子心疼的望着他,开口问出了这句话。 回忆愈发不可阻挡地涌现出来,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有人从身后靠近,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真切的咯吱声,脚步轻缓而笃定。 “归时,你回来了!” 一道声线似利刃划破重重迷雾,他只好再次睁开眼,自己如今身处沈府满天雪地,满园梅花的庭院中,身旁的那个人不是梦中的那个人。 半年不见,沈谨是声音越发成熟稳重,在他的身上似乎看不到昔日跳脱的那个少年,一举一动足以与沈家未来接班人相持。 慕昭没有答话,视线望着梅花上的落雪,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随着慕昭的视线望去,沈谨望着满园的梅花,若有所思开口:“雁雁最喜欢冬日里是寒梅了……”余下的话戛然而止,不肯在开口。 “是啊……”长长的一声叹息,慕昭终于开口回道:“她喜欢梅花的孤傲与清冷。” 沈谨自责的抓了抓头发,语气中带着歉意道:“你怪我吧,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我雁雁,害她被宋珩威胁进宫。” 慕昭摇了摇头,云淡风轻地开口:“你何错之有,宋珩这次来势汹汹就算我在京都,都不一定能护得住她。” 话刚说完,沈谨瞧着他的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慕昭此次回来,变化很大,气质与昔日有很大的不同,可他又说不出哪里的不同。 “走吧。”沈谨回过神来,拍了拍慕昭的肩膀:“母亲叫你回来后,有空去她屋里一趟。” 慕昭道:“知道了,我换身衣服了就去。” ………… 黑夜,入暮。 外头的雪下个不停,好在是在飘雪,微弱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屋外的一点儿动静。 芳榭殿内,满室昏暗,朦胧的夜色撩人,室内的一切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外头雪花的亮度被这帐子掩盖,遮掩住了一切。 榻上的男子满目紧闭,头上的玉冠早已被摘下,头发披散着散落在玉枕上,身旁还躺在一个清冷绝色女子,仍旧是披散着头发,玉簪罗钗一齐摘下,只剩下满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开来,玉枕上两人的发丝交织在一起,一片和谐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夜已经极静,外头的雪已经停了,雪花许是堆积起很厚了。 身侧的呼吸声依旧平稳起伏,每一声都是按着一定的规律响起,没有一分快,亦或是慢。 黑夜中,女子睁开了眼,身体没有半分动弹,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望着男子好一会儿,见男子没有丝毫醒来的动静。 腰被男子用手紧紧地禁锢着,连睡觉也没有松开,怕一动弹就把男子吵醒,她懒得再动弹,悄无声息地从玉枕下摸出藏在那里许久的匕首。 刀尖上的寒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突出与刺眼,女子重新看了一眼男子,算是道别,心里默念一句“抱歉”,念完,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拿着匕首用力地往男子胸口捅去。 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与满身要命的疼痛做伴,与愧疚和恨意为伍,倒不如由她亲手结束这个错误。 宋珩,来世不要再见。 变故来的太突然,她还没有见到宋珩是何时醒来的,回过神儿宋珩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地抓住。 他是何时醒过来的? 心里头一阵心慌,挣脱间,匕首一下子划过她的手腕,鲜血一下子从手臂上涌出来,两三滴两三滴往下流。 此刻,宋珩都没有闲心去关心,甚至去注意她的伤到底如何了,满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杀他,她想让他死。 随即,宋珩眸中一霎间冷了下来,看着她坐在床榻上,一脸淡漠的表情,眼里除了惊讶,竟然没有一丝慌乱甚至后悔,突然间,狠狠地在她肘弯上拉了一把,所使力度几乎将她重重摔到了床榻上。 她猝不及防,整个身体措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床榻上,没有任何前兆。 甚至还来不及反抗,染血的匕首随着她倒地的动作一同掉落在床榻上。 床榻很软,不是太硬,但宋珩的力度之大,活生生将她甩到了床头的边缘处,身上的痛感一下子袭来,身体像是被散架般,额角又撞在了边沿处,坚硬的木角磕在她的额头上,那一瞬间手臂上,身上的痛感加起来还不及额头上那一瞬的痛感。 顿时,血珠顺着那道裂口渗出来,汇集成一条细线,从脸颊边流淌下来,清冷无暇的脸颊上到处印满了暗红色的血珠。 “你要杀我?”宋珩不敢置信的问出了这句话。 “是。”整个脑袋恍恍惚惚,眼前的一切事物变得迷糊起来,她摇了摇头,掷地有声地说道。 听着这般肯定的回答,宋珩心头在滴血。眼睁睁地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厌恶的神色,彻底刺痛了他。 眸中戾气翻涌,他从床榻上站起身子,连衣服也来不及披,赤着脚下了床榻。 面前摆着一个取暖的小火炉,宋珩心中本就恼怒,又不舍得将气发在沈南雁身上,一抬脚踢翻了面前的小火炉,暴怒吼了句,“沈南雁,你好样的,我此刻恨不得掐死你。” 声音回荡在室内,火炉里的早已被烧尽的死灰洒满了一地。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殿走去,沈南雁忍着额头上的疼痛,艰难地从床榻上起身,用手捂住额头上还在冒着珠的裂口。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伤事 没过多久,宋珩去而复返,回来时手上还拿着剪子和绷带。 “你……”沈南雁望着宋珩的行为,似是不解,他是为了拿绷带才出去的吗? 宋珩拿着东西,顺势走到床榻边坐下,强忍着怒意,看了一眼她额头上沁着血丝的伤口,才道:“你额头上有伤。” “不劳你费心了,我的伤口我自己会处理。”她冷声着拒绝他的好意,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她是恼怒,痛恨宋珩拿慕昭与沈家人威胁她留在皇宫,但今日是她要杀他,若不是他中途醒来,他差一点就会命丧黄泉,而他不但没有对他发火,还关心她头上的伤。 宋珩冷呵道:“你处理?你是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整个皇宫都知道你半夜刺杀我未遂,还磕到额头了?你这样你就能摆脱我了?” 说着拿起手里的布巾简单的擦拭着额头上的伤口,又用绷带包扎伤口。 “我都说了说了,不用你操心。”她最不喜欢旁人靠近他,特别是宋珩,更不想让自己的心被宋珩的所作所为给感动,甚至一点心软也不能。而今日,她差一点心虚。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一旦对宋珩心软,到时候她的心怕是也要对宋珩动摇。 烦躁间她用手使劲一推,宋珩本就坐在床榻边缘上,没有坐稳,身体一倾斜,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好在脚底有力,脚底一蹬及时坐稳在了床榻上。 从踉跄中坐稳,再加上白日里受慕昭那一拳,心窝子处本就有些微微作痛,如今在被沈南雁这样一推,心窝子处痛的更厉害了,他站起身微微弯着腰捂住喉咙猛咳了几声,眼角余光触及到那一片近在咫尺的淡蓝衣料,再抬起头,长睫覆盖下的怒意森寒如寒冰般刺骨。 “沈南雁,你疯了不成?”眸中阴冷,眼中的恨意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你说话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他又冲着她喊了一声。 面前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答,一如他最开始见到她的模样,冷静而自持。 他真是疯了,才会喜欢这个心压根就没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他是吃错药了不曾,还是脑袋坏透了,以为一个小小的威胁会让她屈服,乖乖留在自己的身边。 方才,要是他再稍微晚一点醒来,他的命就没有了。 想到这,他如今还心有余悸,他是生气没错,但是恼怒之余他的理智还是在,知道不能对着她发火,心中甚至还牵挂着她额头上的伤,她倒好,不领情就算了,还这样对他。 在此刻,他甚至开始怀疑,他这么多年的感情究竟值还得不值,是不是他错付了,他不该如此执着于一个不属于他的东西。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心累的事,但喜欢沈南雁这事上,让他身心俱疲,没有了任何激情与活力。 “你好好歇着吧,天亮了,我找太医给你重新包扎。”想到这些,他此刻也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了,将绷带,剪刀,需要的东西放在了一旁,起身,披上外套,动作一气呵成,半点没有丝毫犹豫,然后走出了殿门。 宋珩走后,沈南雁注视着凳子上的绷带,剪刀良久,抿着嘴没有说话。 忽然间,想起额头上的伤,才教她骤然意识到方才被丢落在床榻上的那把匕首。 是一把做工精细,形状极小的匕首,外围镶着蓝色玛瑙宝石,还有各色珠宝,单看匕首的质量与形状就知道价值不菲。 小心的拿着干净的布巾擦拭着匕首的刀锋,神色认真的不能再认真。 若是细看,定会发现匕首上的刀锋并不锋利,甚至可以说只是单纯为了做装饰,把玩,若是要杀人需得用其他锋利的匕首,无论使用的人在如何精确,这把匕首都不可能刺中人要害。 当初慕昭送她这把匕首,纯粹是为了供她一笑,二来是想送她一件亲手选的物件儿,这把匕首是他专门拜托人从西域特意为她打造。 今晚她之所以用这把匕首,除了这把匕首是慕昭送的,用它更有意义,还有一个原因,在她内心深处,她并不想让宋珩死。 她是恨极了宋珩,但她并未想过取他的性命,不过只是想刺伤他,让他受伤,以报他派人伤慕昭之仇。 ………… 宋珩出了芳榭宫,径直回到了宣室殿,大半夜从室内出来,唬得林之际梦醒之后,连忙朝着室内看去,发现室内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吵闹打斗的痕迹,才放心下来,唤醒了身旁打瞌睡的人,摆驾回宫。 回到宣室殿,身心有些疲倦了,困意全无,但见天色尚晚,离天晓黎明之际还早,他靠在墙壁边,夜色透过狭窄的窗户透进来,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胸怀中百蚁噬心一样的痛过之后,眼前模糊不清,视线逐渐涣散开来。 ……… 那时的他,尚且年幼,因为身材肥胖,常常被宫人嘲笑排挤,兄弟奚落,父皇不疼。 那是一个冰雪交加的夜里,他在踉跄中站稳脚步,正准备开口教训面前这个心思恶毒的庶弟时,一个娇弱的女子从宫殿里出来,身后跟着的是他的父皇。 “太子殿下好生糊涂,你作为子泽的皇兄,即使再不喜欢他,也不该伤害于他。”女子假意地倒出这番话后,转过头又对着他父皇哭诉道:“皇上,若不是臣妾与您出来的及时,子泽不知道要被太子殿下怎样欺负呢?只能怪臣妾与子泽福薄,身份低微,难以与太子殿下相比。” 字字珠玑,把自己摆到了尘埃,将自己当做一个受害者,把全部的罪责退到他身上,那时的他第一次有口难言,明明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到头来倒成了加害兄弟,心思歹毒之辈。 他那位好皇弟宋子泽平日里在他面前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却是演戏的高手,一见婉妃开始哭诉,忙挤出了眼泪,在那里红着眼睛,一边哭泣一边问道:“子泽自问与皇兄一向兄弟和睦,从未有过争执,如今看来是弟弟错了。” 他的父皇,那位坐拥天下,置于权利顶端的人,本该是最公正严明的人,在听到宠妃的抱怨与哭泣之后,不听他任何解释,半点情面也不留,突然伸脚在膝弯处一踢,径直让他跪在了地上。 “逆子,你活糊涂了不成,他们是你的母妃和弟弟,你还想置他们于死地不成,皇后是怎样教导你的,把你教成这般模样。”他的父皇怒吼着问他。 婉妃在一旁看着他被踢倒在了满是冰雪的地上,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 那番小人得志的嘴脸让他厌恶极了,胸中的熊熊怒火似乎被点燃,胸腔的震动让他全身上下也跟着一颤一颤。 “这不干母后的事,母后仙逝这么多年,她可不能教我,我是什么模样还不是学父皇,不对……我可学不会像父皇这样昏庸无道,宠信妖妃。霍乱朝纲,迫害忠良。” 任何一个君王怎么可能容忍随便一个人骂自己昏庸无道,皇帝眸中一霎怒气腾腾,转身拿起太监手里拿着的小火炉径直往他身上砸了过去。大骂道:“逆子,逆子,信不信朕废了你!” 身上早已被炉子砸得生疼,炉火里的碳火还是炽热的,经皇帝一扔,炉子里炭火的火花径直从里面撒了出来,落到了他的胸口处,手心上。 被正在燃烧的炭火这样一烫可不得了,那一一瞬间他几乎闻到了自己手心上皮肉被烧焦的气味,不用说他的胸膛此刻怕是已经烫出了烙印。 胸口处一阵钻心的痛楚涌上来。他攥紧了拳,忍痛往边上移动,让自己离那个碳火远一些。 早就冻得通红,隐隐约约冷得发颤的膝盖依旧跪在雪地上,没有君王的命令,他只能跪在地上,不能起来。 他艰难地伸开手,手心连着手臂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空气中传来一阵烧焦的味道,是他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在他父皇的眼中,他清楚地看到他父皇眼眸只在他的伤口中停留了一秒,很快移开了眼眸,细看之下,眼中甚至还有厌恶感。 “有本事你废了我啊,谁不知道你能登上皇位全仰仗我的母后,若没有我母后,你能有今日?能大言不惭的站在这里说废了我?”当时的他虽然年幼,心智却成熟的像个大人,又因为自身肥胖的原因,更多精力放在朝中大事上。 自然,他父皇为何登上皇位,以及朝中局势他看得比旁人明了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亦或是他父皇当时还对他母后的母族姜家心存忌惮,望向他的目光和善很多。 “看在你母后还有你皇兄的面子上,朕就不同你一般见识了。” 而这个时候,婉妃见事态不对,深恐皇帝会心慈手软,故意的侧耳阴阳怪气说了一句话:“皇上,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在后宫皇后娘娘是你的妻,在前朝是你的臣子,哪有君王需要仰仗臣子的道理?” 婉妃的话彻底让他炸毛了,她侮辱他可以,他绝不允许她在这里侮辱他的母后,他抬手指着婉妃怒道:“妖妃,本殿与我父皇说话,哪里轮得上你说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 空谷 听了婉妃的挑拨,他那位好父皇大怒,心里眼里哪还有什么公正道义在,一脚将他蹬倒在地,不准任何人去扶他。 做完这些,还嫌不够,又命人端来一盆冷水,从上往下泼在了他的身上,从上往下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太子以下犯上,不敬庶母,欺压手足,心怀不轨,从今日起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以儆效尤。”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关心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明里暗里敲打他,废黜他。 当时的他,终究年少太过轻狂,不懂得藏起锋芒,收起怨气,冲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大吼一声:“有本事你就废了我,你敢废了我吗?你能废了我吗?父皇,你不要忘了你的皇位是谁帮你坐稳的,区区一个后妃能让你站在这里吗?今日你废了我,明日弹劾你的折子就会摆在你的案几上。” 君王独宠后妃,任其蛊惑君心,废黜太子,这个罪名着实不小。 废太子自古以来就是大事,除非犯了大错,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历代君王一般不会废太子,太子乃立国之本,一旦国本有所动摇,国家将会有所动摇。 大梁的百姓,臣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任其废立太子。 听了这话,皇帝许是怕了,心中有所忌惮,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可能收回刚才说的话,仔细一想,方才只是口上说的话,并未下达文书,经由三书会省,这旨意始终不算数,一颗心放心下来,心中又不肯白白咽下这口气,冷声道:”既然你想找死,朕不拦你,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朕何时叫你起身你在起身。” 说完,拥着婉妃,宋子泽进了暖阁。 那年是最冷的一年,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外面的温度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如今又飘起了雪花。 漫天鹅毛纷飞飘扬,从无边无际的黑色天穹中往下飘落,厚厚的积雪几乎要将整个宫城覆盖。 雪还在下,立在一旁的太监宫女频频将目光投向他,眼中带着同情与悲悯,仿佛他是一个悲到了极致的人。 也是,他如今这副鬼样子不是悲到了极致吗? 那一刻,他全身冰冷,认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母后临终前让他孝顺父皇,为父皇分忧,还说什么“你父皇这辈子太苦了,母后再一走,你父皇真正就是孤家寡人了,你多体谅体谅他。” 这完全是他妈在扯淡,昏君还哭,还是孤家寡人,这是在胡扯吗? 到了深夜,暖阁里的灯火灭了,除了早已离去的宋子泽,迟迟不见人出来,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 膝盖冻得钻心刺骨般疼,地上的雪融化成水侵湿了裤脚,轻轻一挤就可以挤出水来。 他一动不动地在雪地里跪着,浑身上下跪的笔直,单薄的身躯透露着倔强。 有几个内官宫女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几番犹豫下,陆陆续续上前俯身劝解道:“殿下,天色已晚,你这样跪下去身子吃不消,要不你先回东宫,若是皇上问起,奴才们替你圆过就是。”实在是看不得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跪在雪地上直到深夜。 当时的他身躯肥胖,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还不及现在的三分俊美,直到现在他一直在想,他那晚是不是真的落魄至极,明明长着一张不会令人同情的脸,却让人多次怜悯。 他背后有姜氏,论底气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用受这份苦楚,即使他抗旨不跪,他父皇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当时,为了求证他父皇心中仅存的一点父子情,不!……应该是良知,他毅然跪在满天雪地里,期待着暖阁的门再一次打开。 天暗到夜黑,再到初晓。 东边的一丝裂缝破开,钻出一丝光亮。 他的腿没有了知觉,已经完全麻木,他很累,也很痛,心痛?还是腿痛?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头昏昏沉沉,重得让他快承受不住它的重量。 太阳似乎出来了,身旁的人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含着喜悦惊奇的。 光明来了吗? 他为何感受不到,也对!他处于黑暗冰雪中,四肢早已被冻的麻木,哪里还看得见光明。 他已经很累了。 眼皮儿上像是挂了个千斤鼎,重的都要睁不开了,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想要享受片刻的安宁时。 脑海里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呼唤着他,“不要睡!” 那声音让他不要睡! 听在耳里,眼皮没有丝毫动弹,死死不愿睁开。 那声音却又一次响起,却是两个字:起来! 究竟是谁?他费力地在脑海里挖掘纷乱的记忆。 恍恍惚惚间,一阵幽香迎面袭来,像是纯天然的花香,没有经过炉子熏染的香气。 听那声响有人从身后靠近,听这声音似乎是朝着他走来。 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真切的咯吱声,脚步轻缓而悠闲。 被这若有若无的幽香一扰,神经一触动,全身上下的困意好似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他睁开双眸,看向来人。 在她身上,“清丽出尘,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冰肌莹彻”这些词汇仿佛都不足以形容他见到她的第一印象。 美若芙蓉出水、清若姑射仙子。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除了如瀑的长发垂下,全身雪白,当世惊艳且无双,丰姿绰约,风致嫣然,让人不敢直视。 年岁看着与他一般无二,五官已经生的好生端正绝美,姿容清丽秀雅,如出尘脱俗的仙子,整张脸素面朝天,仍难掩清丽姿色。只是那目光中寒意逼人,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若是她肯多笑笑,展露笑颜亦或是嫣然一笑之际,定是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明艳无伦。 她就如天仙下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实在美极清极冷极。 她出现在他最落魄,最灰心,最苍白无力的年岁,她的到来,温暖了他的岁月,救赎了他的时光。 来人绕到他面前,似是不解地看向他,从他的服饰打扮不难看出他是一个皇子。 或许她是在疑惑为什么一个皇子会跪在雪地里。 他以为她会问他原因,亦或是说些好听的话化解他此刻的窘况,瞧见了别人落魄的样子,一般人都会开口轻易绕过这个话题。 过了半晌,女子终于开口,开口第一句却不是教他起来,一如他猜想的一般,是一道清冷的声线,“小呆子,你是皇上的皇子?” 这是疑问句,不知何故他却听出了肯定的语气。 他听完之后一怔,随即有些恼怒道:“谁是呆子,我是不是与你又有何干?” 说实话,被一个同龄的少女故作老态的调侃喊道小呆子,是个人都不会开心,虽然当时他确实是被她的模样给惊艳到,但内心深处却没有被这她的美貌所动心。 她冷笑一声,颇有些好笑:“我不唤你呆子唤什么?莫非唤你胖子不成?” 真正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也不论人家会不会受伤,亦或是自己会不会有性命之忧,挑着人家的短处来。 他冷哼一声,半点没有与她斗下去的欲望,他的腿如今还痛的要死,身体的肥胖,他清楚地感受到全身上下血液僵在一处,好像不能很好的活动。 见他不答,她有些累了,随即直奔主题:“喂,你是不是太子殿下?” 这一次是询问的语气,语气中半分不见她对他这个太子殿下的尊重。 “是又如何?”他艰难地开口,身子的不适感慢慢地回来,膝盖僵硬感也慢慢一道袭来,他的身体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全身上下的疼痛。 她垂眸注视着他好一会儿,绕是他忍耐得再好,还是无法逃脱她的眼睛。 最终,她俯下身子,见他手臂被冻得满脸通红,不止手臂,脸颊,甚至全身,也不多言,伸手拍打了一遍他的肩膀,直到他的手臂血液开始循环事后,才缓缓开口道,“我让我们沈府的人送你回东宫。” “沈府?”他听完之后,很快捕捉到其中的猫腻。他记得沈氏一族如今被他父皇重用,在朝中一时好不风光,地位炙手可热,根本无需派人来“救”他。 沈氏一族虽为四大家族之一,历来皇帝对其不是打压就是削弱,可如今看来,他父皇是有意要将沈氏培育成自己的人,而非打压他们。 如今,沈氏的人为何又要与他牵扯上关系?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站立在他面前的人嗤笑一声,声音从高处传入他的耳中:“不需要再这里猜测了,不过是我自己想来雪中送炭罢了,与沈氏无关。” 雪中送炭?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但他也知道她绝不是这种乐于助人的人。 心中仅剩的那一点期待被这寂寥寒冷的夜吹的一干二净,他眼眸暗了几分,慢慢握紧了手里的拳头,艰难地从地上起来。 见他一脸颓败样,她望着他,准确地说,是在同情他,亦或是同情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眸中带些似是而非的怜悯,清泠的声音开口道: “我与你没什么不同。” “藏锋即避其锋芒,太子殿下可要好好悟一悟这个道理。” “深山幽谷兰草花,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飘香依旧,不争艳,不倾城,有自己的傲骨。” 第一百三十三章 残影 自此之后,那一句话成为他午夜梦回惊醒后,挂在嘴边时常呢喃的话。 “深山幽谷兰草花,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飘香依旧,不争艳,不倾城,有自己的傲骨。” 这句话激励了他未来的日子,成为他一生的良药。这话虽然让他不争艳,不倾城,可他仅仅只是听完转头便忘,身在皇家,诸多身不由己,他不可能做到活自己,更不可能做甘于平凡的人。 后来,在他的深谋远虑之下,他成为了如今的模样,心机深沉,锋芒而不露,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再像从前那样做那只“出头鸟”,奢求所谓的亲情。 那日的雨下得很大,雷电交加,狂风大作,暴雨侵蚀了宣室殿的帘子,雨滴打在帘子上,啪啪作响。 灯火摇曳,在那间昏暗的殿中,他十七岁,已初成男人模样,眉眼处的深沉更甚躺在病床上的人。不似儿时肥胖的模样,俊美的五官让人差点误以为他是个好人。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人。 嘴角上扬,闪过一声嗤笑:“父皇,孩儿来送你最后一程。” 早已被毒素侵染的千疮百孔的身体虚弱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全身上下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他的父皇不过刚及四十,哪里还有当年的模样。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也不急,静静地站在床边等候着。 良久,躺着的人忽然睁大了双眼,那双微弱的双眸死死地盯着他,浑浊中好似看穿了一切,“逆子,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昏庸多年的人临死之前难得聪明了一会,他冷笑着弯腰在床沿边坐下来,一言不发地将露在外面的两只胳膊放进被子里,又细心掖好被子,若是有人再此,看见他动作之细心,差点让人以为他是一个孝子。 “父皇,你一向英明神武,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怎么能说这一切是我设计的呢?我不过是拿回属于我,还有我母后,姜家的东西。”他凑在君王耳边道,说完嫌弃身上腐败的味道,忙站起身来远离床榻。 满脸嫌弃的模样气坏了君王,他忍着身上的虚弱,捶足顿胸,想要起身,奈何身体实在没那个力气,只能拖着微弱的双眸盯着他,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没想到他一句话竟让他父皇气成这般模样,看样子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撑不到了,他有些讽刺,他的父皇这一辈子英明神武,自己是何等英雄般的人物,竟然临了了落的遭他嫌弃的下场。极高的自尊怕是不容别人嫌弃他,因为才会这般气愤。 见人要走了,他兴致索然,临走前最后补上了一刀:“父皇放心,婉妃已经被孩儿卖到最下等的船窑,皇帝的女人,相信那些卑微的百姓会好好享受的,至于…子泽的尸体,如今怕是被野狗啃食的差不多了,父皇你可以宽心了,你到了地下就能与子泽他们团聚了。” 他用最云淡风轻的语言说出世间最 恶毒的话,他父皇最喜欢婉妃和婉妃生的儿子,临死前能听到他们的下场,就算死怕是也不能瞑目吧。 已经将近垂暮的君王忽地安静了下来,睁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原来皇帝驾崩竟是这般光景,不知道多年以后他又是哪般光景呢? 不知道会不会如他父皇这般妻离子散,死不瞑目。他的父皇在如何聪明恐怕也不会想到婉妃的下场会是这般。 他不可能对他们心慈手软,留一丝情面。 最后,一切事情都解决了,他站在了顶峰之巅,周围所有相权,军权的制约,但他好歹能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能比坐上龙椅更让人舒心的事呢,至于让他重拾力量的那个女子,当天下午他就派人打听清楚,得知了那女子的身份。 沈氏嫡女,沈将军的爱女,沈南雁,沈谨的唯一胞妹。 沈氏一族历代从武,那时沈氏的当家人沈拓更是战无不胜的将军,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了,但自古以来君王底下始终不可能有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除却沈谨之外,沈将军一家常年需得驻守边关,每逢年关将至,必得提前一月有余上书求旨回京过年。 因而,他能见到沈南雁的机会寥寥无几,那时他要防止婉妃的迫害,又要暗中扩大自己的势力,就更是不可能见到了。 偶而几次只隔着建筑园子,或是席间远远见过几次,除却之外,整整几年里,他不再见过她。 好在沈谨作为他的伴读,经常与他待在一处,时常在他耳边提及她,说她什么时候要回来,喜欢吃什么糕点,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 “宋珩,我多希望当初从未救过你。”女子凄婉的声音响起,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眼睑划过,怎么也止不住,滴在了他的心头。 而后,场景一换,女子决绝地走入了火海,留给他一道孤傲的背影。 “沈南雁,别走……你别走!”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她拉出来,却发现人已经没入了火海。 宋珩忽地厉声呼喊着从梦魇中惊醒,睁开眼睛的一霎他失神落魄地望着自己的手,周围的布景是在宣室殿,没有火海,没有所谓的质问与后悔。 他这是做梦了吗? 又是那个梦,她葬身火海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仿佛是他们的前世。 他一次又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恐惧汇聚成无边的苦海,翻涌着快要将他整个人淹没掉。 你为何这么恨我?连梦中也是如此。 被惊醒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沈南雁! 他呢喃着,眸光逐渐深了起来。 “皇上??!!你醒了吗?”外头传来林之际的小心翼翼的声音,怕吵醒了他,连声音都轻了好几分。 “无事,朕梦魇了。你下去歇着吧,这里不需要你守着了。”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处,直到听不到一点声响。 ……… 红樱进屋的时候,见沈南雁还未醒,正准备出去,眼睛多看了几眼,视线留在露在外头压在被子上的手臂,她又上前一步替沈南雁盖好了被子。 昨日不是她守夜,今早起来就听见昨夜守夜的人再说皇上半夜披着衣服回了宣室殿。 她心下一紧,担心沈南雁与宋珩发生了争执,身上会不会受伤,如今瞧着怕是没什么外伤。 正这般想着,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眸,将红樱略显担忧且忧心的神情入了眼,心下了然,知道是因为昨日的事担心她,问道:“今日下雪了?怎么起得这么早?” 说话家间,红樱已站起身朝着窗外走去,顺道掩上了窗前的那几道纱幔帘子,点头嗯了声,扭头朝着沈南雁欲言又止。 “小姐?!”其实她想问的是关于皇上和姑爷,小姐是如何想的。如今姑爷回来了,她家小姐心里爱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姑爷,可现在却在皇宫做了皇上的妃子。 这个时候,皇上又不肯轻易放她家小姐离开,她又怕她家小姐和姑爷之间因为这件事误会彼此,相互猜忌,最终形同陌路。 沈南雁嗯了一声,“红樱,我知道你替我担心,放心,我和他之间不会落到那般田地。既然说过要相守一生,我们就不会背弃彼此。” 面前的女子容颜一如昔日,秀美倾国,娇小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在她身上看不到担忧之色,可她说不上,总感觉面前的人不是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是希望,生的希望。 以前,在她家小姐脸上,是对万物的漠视,不关于己,好似看不到生的希望,自己的存在是可有可无的。 而如今她在她身上看到了希望,是生的希望,活下来,好好生活的希望,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向往。 熬过了这些日子她就可以满心欢喜地生活了。 在沈南雁身上,红樱看到了这样的希望。 想通了这些,红樱忍不住心里一涩,待在沈南雁身边久了,看得久了,她却替她心疼起来。 沈南雁的无奈、孤寂、痛苦时不时流露出来,红樱甚至能窥探到她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原来的沈南雁,在没有遇到慕昭之前,活得潇洒,虽然对世界失去了希望却过得好好的,而如今,她虽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憧憬,可瞧着宋珩如今的举动,怕是不会轻易放她走。 沈南雁教她忍不住叹息,心疼,多傻的一个人啊,傻得直教人心疼。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尝试爱情,两人的情意之间插进了第三人始终太拥挤,三人的爱情,也苦了三人。 宋珩苦,苦于痴情错付难述,慕昭苦,苦于一腔心意难相守,而沈南雁苦,苦于情意难辜负,却已辜负。 “小姐可曾想过与忘记姑爷的那段情,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试着接受皇上,其实皇上待你一片真心,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红樱迟疑地说出这番话。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孤星显 一直一来她支持的从来都是沈南雁与慕昭的情意,就算中间偶有迟疑,在沈南雁解释之后,她支持的一直都是慕昭。 而此刻,为了不让沈南雁一生活得太苦,她从心底希望沈南雁能好好考虑一下。 话一说完,沈南雁顿时皱起了眉,却没有说什么,敛眉细细思量片刻,就在红樱以为她在好好考虑这个问题时。 沈南雁突然起来的一句话打得她措不及防的:“红樱,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才让说出这句话。你平日里不会随便说出这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直视着红樱,差点让红樱以为沈南雁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小姐……奴婢是担心你。”红樱毫不犹豫的回答,都没怎么思考。 沈南雁收回目光,缓缓将目光看向远处:“红樱,这是你第一次有事瞒我。” 沈母让她放弃慕昭,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上,是怕她受委屈,怕她一生过得太苦,而红樱就算如沈母是一样的心思,但在其心中,定然是以她的喜怒哀乐,她的选择为主,心疼她这一点不足以支撑起红樱说出这句话。 “人有贪嗔怨念,一生最难洒脱,红樱,既然我生活在凡尘中,这些俗事避免不了,我要做的就是相信他,相信上天会给我们最好的安排。”沈南雁会心一笑,眼里含着憧憬,“红樱,你不必告诉我了,知道与否于我而言本就没有什么可重要的。” 在她走到外殿,正要到门槛时,背后传来红樱的声音。 “孤星,是孤星。” 她转过头去,“他是孤星?”四个字仿佛有千般重量从嘴里艰难地吐出来,那一刻周围的空气似乎地静止了。 难怪,难怪他这以前总是那么的孤寂,身上笼罩着悲苦的气息。 孤星,这两个字放在一个温柔的人身上,实在太沉重了些。 “小姐?!”红樱略带试探的语气开口询问道。 她哑着声音,涩然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孤星这一说呢?他可知道?” 红樱道:“小姐放心,姑爷并不知道此事,这事还得从今年三月说起,夫人与少爷在里屋谈事情,那日我正好要送东西进去,就听到夫人他们谈起这件事……” “孤寂者,现身三年?”她呢喃着这句话,心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孤星指孤寂者,这点与他确实符合,而他确实比他年长三岁。 所以,孤星是他吗? 小则郁郁而终,大则动摇山河,惨烈赴死。 这便是她的宿命吗,所以沈府里的人都不愿告诉她,徒增她烦忧,所以她的家人待她自幼与常人不同。 这便是答案吗? 见沈南雁脸上浮现出迷途痛苦的神情,目光茫茫然地睁着,无依无靠,没有聚焦。 红樱忙道:“小姐不必在意这些,那老道士说的不一定属实呢?现在小姐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况且小姐遇到姑爷之后,人也开朗很多,夫人与老爷不是也没说什么,就说明这话当不得真。” 她缓缓开口道,脸色平静如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有说他的结局?” 红樱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这便足够了,不然我是没有脸在见他了。”她轻声呢喃道,到了后面逐渐没了声音,最后一句话很轻,轻到让人听不到。 红樱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提及道:“小姐,今早听宣室殿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昨日晚间回殿睡下后,睡梦中忽然唤你的名字。” 沈南雁嗯了一声,抬眸望着宫殿里的建筑,无言以对。 宋珩对她的情意太沉重,让她接受不起,有了慕昭,她更是不可能接受。 但在她心中,丝毫不怀疑宋珩是真心喜欢她的。 这也仅仅只是听完当做耳旁风或是话本故事罢了,她的心没有丝毫波动,甚至不能有丝毫波动。 “你去准备一下吧,明天我们去古寺里进香。”她忽而提及。 红樱一惊,额头上冒着几丝冷汗:“小姐?那位……那位道士早就在多年前云游四海去了,我们去未必会见到他。” 人一旦知晓自己的宿命,会如何? 千方百计寻到那个人,询问后事。 而于红樱而言,这便是最令她担心的,她不愿在这事上瞒着沈南雁,可若是可以,宁可瞒着她一辈子,只是孤星的事始终在红樱心头留下一个疙瘩。对慕昭始终有些不同了。 沈南雁淡淡答道,“最近身子不爽利,想去进进香,若是见不到那人回来便是,不打紧。” ……… 这一日,宋珩没有踏入后宫半步,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捎来。 午后的阳光算是明媚,没有下雪,殿里的温度也不算太冷,就着柔和的日光,她坐在榻上绣花。顺口还问红樱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 红樱这才知道沈南雁不仅仅只是说一说这么简单,一边哎了一声,答道收拾的差不多,一边又提醒了一声:“明日去寺里上香,要不要同皇上说一声。” “昨日发生了那件事,他一时半会怕是不会见我,等会你去派人把这件事给林之际说一声让他知晓就是了。” 至于宋珩让不让她出皇宫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她人虽离开皇城,暗地里却又影卫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算她想逃也逃不掉。 “待会我就派人去。”红樱应道。 “好久不曾见到郑福海了,你顺道去打听一下。”自从上次郑福海去沈府宣读圣旨之后,她就不曾见过他,宋珩身边当差的人也由郑福海变成林之际。 ……… 林之际得到沈南雁要出宫进香的消息,顿时怔住,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都不知道该何从下手。 他到底是将此事告诉皇上?还是瞒着不告诉呢? 若是瞒着,日后皇上若是“回心转意”,芳榭宫里的那位又没能出宫,定会治他一个当差不谨,欺君罔上的罪名。 若是此刻他进去将此事告诉皇上,这不是平白惹皇上烦心吗?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他此刻心情不爽,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那位的消息。 最后,林之际几番思量之下,瞒下了这件事,悄悄命人去回沈南雁,她若是想去明日去便是。 皇上不是暗地里派人保护着那位吗?虽然明为保护,实为监视。 总之,一切不会出什么岔子就是。 ……… 第二日,晨光微曦,一辆普通的马车畅通无阻的驶向了宫外。 此刻,皇宫一片寂静与安宁,唯有几个宫女太监站在长街上,望着那辆马车嘀咕了两句。 寺庙名曰“古幽寺”,寺如其名,寺之幽深,神秘无寺能极,明明修筑在最荒凉偏僻的地段,人烟本该稀少得厉害,这寺庙来来往往的人人却数不胜数,每日都有来进香的人,寺里的香火钱从未断过。 原因无他,不过是古幽寺的名声比其他寺庙响些,这寺明明是和尚寺,拜的是如来佛祖,该寺出名靠的却是道士。 那道士没有名字,人们常唤作道衣仙人,没人知道他才哪里来,将要去往哪里。 话说他只为有缘人算命,所算之卦准之又准,让人无不叹服。 沈南雁拜完佛,进完香,寺中的和尚一见来人穿衣打扮就知晓身份显赫,忙命人寻了间干净的禅房供她休息。 她在房里待了一阵,忽然感到口渴,打发红樱去寺里寻一碗水来。 红樱去后,守在外头的人只有几个打杂的宫女,算不上亲近,这次她来寺庙没带多少人,除却几个侍卫外,贴身伺候的也就红樱一人。 排除暗地里监视她的人,她带的不过五六个。 估摸着红樱还有一阵子才回来,她推开了房门,吩咐了一声让他们等着,自己一人孤身沿着古寺的外围走。 沿着古寺的小路,一直往前走着,按照红樱描述的一样,她走到一棵参天大树旁,周围还有一个大钟。 面前的禅房外围干净整洁,看着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走到禅房外,抬手敲了敲房门:“有人在吗?” 等了好久,里屋都没人回应。 透过糊着白色宣纸的窗户,里面的布置陈设清晰可见,屋内的茶杯摆在案几上,茶壶里泡着的茶正冒着热气,腾空而起。 屋子里还泡着热茶,是离开了吗? 她站在门外,走也不是,进也不是。若是现在走了,怕是一时半会也见不到那位道衣仙人了,可屋内没人回应,若是推门实在不妥。 复而她又多敲了几遍房门,见人还是没人回应,转身离开。 转身离开之际,房门中的声音透过禁闭的门传了出来,犹如力透字背的力量。 声音之冷,之深沉,仿佛是上了年岁的人才有的深沉。可听声音明明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的声音。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是石头记的里的对联,沈南雁回过头去,房门依旧紧闭,那声音像是用内力发出来的。 “信女沈南雁心中有一事不解,求见。大师,望大师解答困惑。”她盯着紧闭的房门,诚恳地开口。 屋内依旧没什么动静,下一道声音传来:“你去罢,孤星之灾实属天灾,不可躲,不可破,不可解!” “既然天灾无解,那为何十几年前大师要对家父家母说让我避其孤星,方可保命?大师不觉得这番说辞前后矛盾,太过荒诞?”她反问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寺遇 话音刚落,禅房的大门忽地被打开,一男子从外面走出来,年纪看着不大,二十左右,满头白发如雪,若不看脸,活脱脱像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者。 “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道衣仙人目光和蔼地望着她,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多年未见大师,大师风采依旧。”她点了点头,由衷的赞美道。 他们哪里见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沈南雁的话哪里是在夸他风采依旧,而是在说他的脸像是返老还童,迟迟没有显出老态。 道衣仙人听完倒也不恼,哈哈笑了几声,开玩笑道:“你这丫头说话真不给我这个老头留情面,看来慕昭对你的影响很大啊。” 闻言她抬起眸子往向道衣仙人:“我今日来并非是想询问我的宿命…” “你不想问你自己?那你想问什么?”道衣仙人猛然抬起头,看着惊奇的样子。 “孤星!”薄唇轻启,坚定且缓缓说出那个字来。 “孤星?”道衣仙人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们不是已经知晓了吗?” 望了望四周,看着偏僻静谧,瞧着不像是有人来的样子,为了以防万一,道衣仙人没等沈南雁开口,拉着她进了屋子。 两手触碰本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她尚未反应过来,道衣仙人的手已经握了上来。 她顿了一下,也没多想,顺着他的动作进了屋。 她的手纤细润滑,皮肤可以说是吹弹可破,可上头覆着的另一双手粗糙,手心处甚至还残留着老茧。 若平常干的是力气活手粗糙些倒也无妨,只是方才她摸到的那只手上面明明已经布满了皱纹。 皱纹摸着甚至比以往的老人都要多一些,如果是浑身上下的气质与深如老井般的眼眸让她有一种面前的人已经活了将近几百年,那双布满褶子与皱纹的手就是验证了这个道理。 一杯冒着水汽的热茶放在了她的眼前,耳边传来男子深沉的声音:“丫头,这里的茶比不上皇宫的好茶,尝尝刚泡好的白毫银针。”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了茶盏,由衷赞道:“大师的茶艺让我钦佩不已,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道衣仙人听完,没有被夸赞后的高兴,反倒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丫头,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看破不说破才是为人处世之道,你想知道的正是我让你看到的……” “所以,我方才看到的东西是假的?” “假?”道衣仙人连忙摆摆手,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我若想隐藏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她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是啊,能准确算出人的宿命,又能轻易返老还童,恢复容颜,根本无需多次一举,来欺骗他。 道衣仙人忽而提及:“对了,你不是要问孤星的事吗?想问什么我为你解答便是。” 不是说只为有缘人算卦吗?为何今日如此轻易地帮她解答,她怔了怔,有些不解:“大师为何愿意为我解答?” 就知道这丫头不会轻而易举接受别人的好意,甚至馈赠,连这么微小的事都要疑惑几次,真不知道宋珩怎么会喜欢上她。 道衣仙人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状,“我对外宣称我已云游四海,归期未定,你不辞麻烦来此寻我,此乃一缘,在你年幼之际,沈家人来此询我让我为你算卦,此乃二缘,你有孤星围绕之祸,老夫又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此乃三缘。如此三缘,可见你是有缘人,老夫为何不解?” 她还要多问,道衣仙人连忙伸手打断她的话,“丫头,老夫耐心有限,你还是快说吧。” 她开口问:“既然我已是不详之命,我想知道孤星的命运是什么?会不会被我所连累?” 道衣仙人不语,举起掐指算了算,摇头:“天机不可泄露,然有一点可以告知于你,孤星有他的宿命,只要你坚定心中所想,凡事皆有可能。” 这话半露未露,说了像没说一样,听得她云里雾里,道衣仙人的话自始至终都没有脱离过宿命两字。 宿命为何?人一生下来就有自己的命运,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早知道自己一生凄惨,那她后来的时光又该如何度过。 道衣仙人见她愣在那里,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知晓她不可能窥探天机,但心里又希望她能探破。 凡人若是泄露天机,必要折寿,他言尽于此,便也没有多做解释。 ……… “宿命?为何人要依据宿命而活,就不能摆脱宿命的枷锁吗?”她喃喃地说出这句话,脸上全是可笑又冷漠的神情。似是不敢置信人的一生为何要有上天注定。 “道士,你告诉我,为何我和他的宿命会是这样?就因为我们是人,卑微渺小的人类,所以上天这样捉弄,我们却要无动于衷吗?”红衣女子哈哈大笑,似癫似狂,到最后不知是在质问他还是在质问上天,质问空气。 他依稀是一头白发,俊美的脸上悲天悯人,似是在嘲笑她的疯癫:“丫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与他此生本就是不可能,这是上天注定。” “上天真的好不公,就因为所谓的天命误了我的一生。呵………呵……” 记忆回转,道衣仙人望着眼前面容姣好,看不出沧桑与痛苦的女子,鬼事神差说出了一番话:“既然心中仍存疑惑,不如我抽上一签?” 说罢,从案几下寻出一个普通的签筒递给了她。 早在道衣仙人说天命之际,她就已经知晓她此番是从他嘴里套不出来任何话了。 想到天机不可泄露,她也不强求,如今不知为何道衣仙人又开口说出这话,她不再多想,索性便依了道衣仙人的话,便上前端起签筒轻轻摇晃两下。 一根特别的签从签筒被摇了出来,落在了案几上。 道衣仙人拾起那签,垂眸看去,心道一声:果然。 签上的内容就是她一生的宿命论,不可能更改。 她眼睁睁地看着道衣仙人拿起手里的签,脸上的神情由最开始的轻松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了然问道:“还望大师如实相告。” 道衣仙人道:“下下签。” 她了然于心,抿着唇面上未兴什么波澜,她这一生命运多舛,小则郁郁而终,大则动摇山河,在怎么抽签,也不可能抽出一个上签。 只是下下签,怕是从古至今为止,几乎很少有人抽到过此签了吧。 “还望大师解签。” 道衣仙人禅意浓厚的声音幽幽响起:“海枯石烂两鸳鸯,只合双飞便双死。” “多谢大师解签。”她低头道谢“我心中之事已然明了。” 说完转身离去,不留一丝痕迹,就像没有人来过这里一样。 人走茶凉,茶盏里的茶叶冷得冒不出一点气息来。 道衣仙人端坐在蒲团上,望着那盏冷透了的茶,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一阵风袭来,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声中。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丫头,你与那孩子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你为何就是不悟啊……” 接着,周围飘散起一阵白雾,大雾四起,白雾缭绕。 大雾散去之后,大钟旁,老树际,一片空地。原本立在这里的一间禅房消失不见。 出了禅房,沿着原路返回,她抬头望了望天,见天色不早,加快了脚步望会赶。 “雁雁……”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白衣翩翩,望着她,轻声唤道。 那两个字犹如清茶流淌在他心头又从唇齿间道出。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对面的那人,没有走过去,也没有转身离开。 只是她很清楚地知道那声雁雁游进了肺腑中悄无声息地落地生根,在心上藏起一片繁花盛开的秘境。是她这一辈子所贪念的眷念。 今时今地,她不知道自己以何脸再见到他,或许是曾经说的彼此信任支撑着她走过来。 她眼角含泪,不知是太过欢喜,还是太过悲伤,看着慕昭从远处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一如那日他朝她伸出手,对她轻道说来接她回家一样。 白色的锦衣宽松又透风,单薄的身子站在那里,衣袖被风高高的吹起,脸上的疤痕消散不少,依然狰狞地出现在他脸上。 “你瘦了……”她轻轻抚上他瘦削的脸颊,眼角一涩,泪珠顺着眼角很快留了下来。 慕昭苦笑,眼底的乌青昭示着这一夜以来的痛苦与绝望。 “你还好吗?” 出口,依旧是关心的话语,他再痛苦,再绝望,最终还是最担心她。 怕她在宫里过得不好,怕她心情苦闷,无人解忧。 “你好,我自好,你若不好,我就是过得好也是不好。”她勉强笑着说出这句话。 慕昭点头,望着她没有再开口。 晨光已熹,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气味,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 这一刻,两个人,再没有谁开过口。 两两相望,似是要把所有的相思通过这一刻传达出来,谁也知道时间不会在这一刻静止。 忽而,她轻声开口打破了两人的沉默:“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他看着她缓缓转身离开,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淡,他伸出手想要试图去拉住她,最终收回手,喉咙发涩,眼睛里灼灼发热。 第一百三十六章 保重 最终,慕昭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上前拉住了沈南雁的手,“等一下,雁雁。” 她愣了足足有还几秒,在她心中明明是很想让他挽留自己,可他来挽留自己,她又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能果决一点,也不至于落的如今这般田地。 “快晌午了。”她轻声开口解释道。 她怕她一旦与他相见,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不想再回皇宫了。 “就一会儿,好不好?”慕昭坚持己见。 苦苦哀求的语调让她心里头酸酸的,有些心疼慕昭,他是多么美好的人,不该为了她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对于他,她早已没有了任何底线与原则,她不想拒绝,也不愿拒绝。 “好……!” 看着女子这么快答应下来,清冷的容颜闪过一丝笑意,他心中有片刻失神,很快回过神来。 他的雁雁,本该如同南归的大雁,自由自在的翱翔,而不是被困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 只要她欢喜,即便是万丈深渊,生离死别,为了她片刻的笑颜,他也愿意前进,万死不辞。 这日,窗外寂静无声。 窗内依旧如此。 昔日的爱人,夫妻,亲人,到如今竟然落的两两对立,两相沉默的地步,到底是世界的悲哀,还是他们的悲哀。 两人的心意相通,都视对方为永生永世所爱,如今因为宋珩之事,唯恐说出此事伤害彼此,因为两人唯有相望,不敢轻易开口。 ………… 御书房内: 香炉里的龙涎香气烟雾缭绕,缓缓升起。 御书房内的人坐在案前,奋笔疾书,眼神都没有离开过案几上堆放的折子。 忽而,宋珩放下狼毫笔,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起自己好几日没有见到沈南雁,心里的情绪一时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受,憋在心里,想发泄出来,却又发泄不出来。 那晚的那把匕首确实伤了他的心,他虽然拆散了她与慕昭,对她威逼利诱也好,强取豪夺也罢,从始至终他从未想过伤害她一分一毫。 就连对慕昭恨到骨子里,恨不得杀了他,因为她,他也放过了他的性命。 事到如今,她却想杀了他。 这让他如何接受,他又该如何是好。 杀了她吗?他舍不得,放了她吗?他更是舍不得。 他宁可死的人是自己,也不会轻而易举看着她离开他。 想起接连不断做的那个葬身火海的梦,宋珩更显烦躁,从案几上拿起笔蘸好墨水,下笔。 谁知,刚写几个字,墨水的字迹全部沾到了奏折上,渲染的墨水,在奏折上开出一朵朵墨色的梅花。 简单,而又美好。 罢了,罢了! “林之际,进来给朕磨墨。”宋珩朝着外面的人吩咐道。 外头的人应声进来,见宋珩好好的坐在那里,脸上神色平常,看不出喜怒哀乐,默默地走到宋珩面前行完礼后,规矩的站在了一旁磨墨。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宋珩继续提笔批阅奏折,批完几张折子,还要停笔思考片刻,方才动笔。 林之际手上却不敢有丝毫耽误,站在在案几边,执着一块名贵崔松墨缓缓在砚台中打圈儿。 偶尔抬眼便可以看见宋珩专心致志的侧脸,埋头苦批奏折的模样。 加上宋珩本就长得俊美,窗外的晨光的余晖将他的眼瞳照成浅黄浅黄的颜色,也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辉光,看起来不再像从前般高高在上,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味道。 “芳榭宫里这几天有什么动静,她手上的伤好了吗?太医怎么说的?”宋珩突然开口询问道。 话一开口,对自己的行为他有些想笑,人家都不想理你,巴不得从未遇到你,而你偏要凑上前去,自讨苦吃。 他没救了,如今他开口询问的还是她手上的伤。 握着崔松墨的手一顿,林之际抬眸望了一眼宋珩的神色,迟疑着要不要开口。 等了半天见没有回答,宋珩抬眸斜睨了一眼林之际:“有事?” 如今,对他而言,的确有件大事。 帝的銮驾正行到栖梧宫门前几步之遥,他退到一旁屈膝跪下,半垂下目光,静静瞧着皇帝的云纹靴步履匆忙地踏进了门里。 林之际见宋珩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他不得不从案几旁走出退到一旁屈膝跪下,半垂下目光,静静瞧着宋珩脚上的那双绣着云纹靴,沉声开口:“求皇上恕罪,奴才有一件事一直瞒着皇上。” 话刚说完,宋珩扔下笔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神色似有发怒的迹象,冷声质问道:“沈南雁离开皇宫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了解她,宋珩不用细问大致也能从林之际的神色看出异样来。 “明妃娘娘宫里的人来传话,说娘娘最近身子不爽利,想去寺庙进香,奴才瞧皇上近日心情不好,唯恐因此事烦忧,奴才斗胆…没有及时禀告皇上,奴才有罪。”林之际稳住心神,缓缓开口说出这番话,光听声音,就知道宋珩此刻是真的动了怒气。 若是此刻,一个不当心,脑袋就搬家了。 “进香?”宋珩又重复念了一遍,猜想沈南雁突然提出去进香的目的。 林之际又道:“皇上不必忧心,你不是派了人守在娘娘身边,奴才猜想娘娘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他面沉如水,冷哼一声:“就算没有性命之忧,难道就不会有‘歹人’吗?只是不知道这次的‘歹人’会不会如愿了?” 歹人是谁?宋珩在暗指谁,林之际心头心知肚明,没有开口说话。 慕公子来不来不重要,其实在皇上心中,重点是明妃娘娘会不会跟慕公子走才是,这才是皇上心中在意的。 不过结果不言而喻,明妃娘娘若是顾全大局,顾及沈氏一族还有慕公子的性命,她是不会走的。 若……若到时候被慕公子动摇决心,再以旧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妃娘娘怕是会殊死一搏,随慕公子走。 只是不知道在明妃娘娘心中,到底是理智更甚一筹,还是爱情更胜一筹。 林之际能想到的事情,宋珩自然也是想到的,他神色淡然又泠然地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敲击这桌面,发出规律而有节奏的声音。 此刻的他也很想知道在她心中,到底是慕昭重要,还是沈氏一族的安危重要。 ………… 禅房内的寂静终是被打破,沈南雁轻声开口打破这一室寂静,她开口道,眼睛却不敢望他:”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 慕昭才刚开口,她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说了,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她似是觉得太过难堪,话到一半就打住了,垂下头去,片刻后嘴角极力扯出笑容,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在你走后,我不但没有在家孝顺公婆,住在沈府也就罢了,还进了皇宫,做了宋珩的妃子,如今不仅从名义上不干净,从身体上我也不干净了。” 他面沉如水,默然看着她。 她似是极力强忍着内心的痛苦,阻止自己哭出来,艰难吐出那几个字:“慕昭,我们和离吧。虽然此刻已经不需要了,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声。” 她又道:“我想好好活着,不用日日夜夜受着良心的谴责生活。” 句句字字都是刀,是刃,一刀一刀割在慕昭的心口上,若是心里可以滴血,他怕是已经血肉模糊,血迹干涸。 她亦如此,说出这话她不比慕昭痛一分。 慕昭没有说话,眼神深深地望着沈南雁,薄唇微动,面上似有痛苦之色:“雁雁,我想听真话,若和我在一起真的让你这么痛苦,我愿意放你离开,而不是你在这里妄自菲薄,轻贱自己。” “慕昭,我不爱你了,放过我吧,这便是我的真话。”说一说完,她就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狠心,说出这般绝情的话。 不爱,不爱,不爱啊,这两个字是多么沉重决绝的誓言,如今她却为了与他断绝关系,逆着自己的心意说出那般话。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头而下,震在慕昭的心上,身上,心口上,那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他颤着唇许久,唇际浮起一点虚薄的笑意,笑意很快便萎了下去,无论如何也显露不出了。 “雁雁,我曾说过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岁月无忧。你脸上的笑颜是我今生存在的意义,若是离开我能让你幸福,我愿意与你和离。”慕昭强挤出笑说出这句话,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只是,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日日夜夜,年年岁岁,欢喜度日。” “……好。”沈南雁亦是在笑,‘笑’着回答他的话。 原来,与自己的爱的人说离别是一件这么悲伤的事,还不是生死离别,只是简单不在一起而已。 原来,爱恨嗔痴都是罪,人活在时间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活在这般痛苦的生活中。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保重。”终是到了离别的时刻,她终将藏在心头良久的那句话埋在了内心深处,再也不打算开口,让其重见天日。 这句话,这个人,这份情,她埋在心头藏着,便好。 慕昭勉强蓄起些许笑意,深望着她,亦轻道:“以后,你也多保重。”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逃? 她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背后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雁雁………” 脚步顿时停止,她过头惊怔看去,见来人一袭月白长袍,大步走近前来。 “怎么了?!”她疑惑地开口。 话音刚落,就被他一把搂入怀中,灼热的气息,袭裹住了她整个人。 被这突如其来的怀抱给惊地愣在原地,她仓皇地往后退,却不及来人动作更快,手上的动作紧了几分,让她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雁雁,你的心不会骗人,你心里还有我。”慕昭叹息般的声音无奈开口,单薄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却让人心疼。 她整个人待在他怀里,清晰地感受到慕昭炽热心一阵一阵跳动的声音,她的心亦是如此,同样鲜活而又节奏地跳动着。正如他的话所言,眼睛,话语可以骗人,唯有心跳不会。 慕昭又道:“雁雁,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 她一动不动地靠在慕昭的怀里,任由心中的情意蔓延,未开口说一句话。 最终,他用似是恳切的语气询问道:“所以,雁雁,可否一直爱我?” 她终于忍不住了,任由泪水从眼眶中喷涌而出,痛苦的将额头靠在慕昭肩上,“可。” 她的慕昭,她一直以来爱的慕昭,都以极其卑微的姿态爱她,守护她。 就连如今因为她的不可理喻,他却要恳求地询问她,让她一直爱他。 那一瞬间,慕昭眼里出现了光泽,如夕阳下最后的一缕余晖,那般的耀眼,充满着希望。 最后哭够了,她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慕昭白色的锦袍被她的眼泪沾湿,一大片湿润。 慕昭从怀里摸出手帕,生怕把她弄疼了,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干眼泪:“雁雁,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成为你的束缚,你保护沈氏一族,我保护你。” 这话是在表明他的态度,即使沈南雁为了沈家人,不得不进宫与宋珩周旋,他虽然伤心痛苦,嫉妒,但他理解她,心疼她,唯独不会厌弃她。 他会想方设法接她回家。 她听完轻笑出声,拍打了慕昭肩膀一下:“说什么呢?沈氏有我哥哥保护,我只想守护你一人。” 虽是玩笑话,但也说出了她的心声。从来都是慕昭守护她,她却没能替他做什么。 这一次她想守护他。 慕昭深深地望着她,双手搂住了她的腰际,忽然开口:“雁雁,平心而论,我嫉妒宋珩,嫉妒他可以陪在你身边,若当时我没有离开……” 那一切会不会就不是今日这个局面。 葱玉的手指遮住了慕昭的唇珠,打断了他的话:“永生永世太长,我不敢奢求。但这一辈子我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没有生死离别,悲欢离合。” 这便是她的真心。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到她脑海回过神来,慕昭已经说完站在那里。 只有他说了什么,她正好没有听见。 “你方才说什么了?”她刚准备出口问道,原本还搂着自己的男子已经倾身过来,用柔软的唇堵住了她将要问出的。 他的亲吻,很轻,很柔软,只是两个人轻轻触碰在一起,唇齿相依的一瞬间,她睁大眼睛,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中反应过来,全身上下、头脑、四肢仿佛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后来,男子的呼吸声沉重起来,亲吻不在轻,柔,简单的触碰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情欲,最终,他缓缓将舌尖深入,探寻其中神秘的深处。 吻细细密密,带着几分掠夺之势朝她涌来,从前的他温柔到极致,就算在房事上也尽量依照着她的意见,见她太疼,一般就会马上停止,每次的亲吻都是简单的触碰,或是一个深长的吻。 从未像今日这般,带着几分掠夺,迅雷不及阻挡之势,就好像那个人一般。 如果说方才还带着惊讶,如今她的脑海里竟然想起了那个人,她在慕昭身上竟然看到了那个人的几分影子。 那几个解释不清楚的误会,埋葬在她心底深处,永远不愿触及的东西就在今日被解封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想到了那个人,顿时不舒服极了,心里如活吞了一直苍蝇般恶心。 她从慕昭的怀里出来,分开了那个一直延续不断的吻,怕他看出异样,她搂住他的腰际,头放在慕昭的肩膀,轻声道:“这里是佛门圣地,我们这样做不好。” 慕昭把她的头抬起来,笑着抚了抚被她亲的红肿的唇,低头闷笑出声:“好。” 她刚抽身出来的那一刻,就有些后悔,她这样行为会不会让慕昭以为她很排斥他的亲近。 虽然,最后他好像没有生气,但心里的那一点愧疚很快开始膨胀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她心里居然想起了宋珩,这不仅是对他的伤害与侮辱,更是对她自己的伤害。 她怎么能! 心里一急,她又重新搂住了慕昭的腰,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慕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吻着实给亲懵了,只能呆愣愣任凭自己僵成了块木桩,任由她的亲吻。 四下都变成一副静止的幻境,禅室,外头守着的人,甚至还有躲在暗处的人一下子都不重要了,唯有两个人唇瓣贴合在一起的温热触感。 一阵轻柔绵长的亲吻,后来慕昭由被亲被为了主动攻势,等到他察觉自己临近越界的边缘,终于缓缓停下来。 身体贴近的两人自然而然分开,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平复着,呼吸着室内的新鲜空气。 对于慕昭而言,虽然他待人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但他自诩他不是意志力坚定的人,能及时的分开,这是他在意乱情迷下仅剩的分寸了。 时间是真的不早了,看时辰大致已然过了午膳。 时辰不早,意味着她要离去,他们即将分离。 刚从那件事中回过神的两人,哪里肯就这样分离,慕昭闷声开口道:“我舍不得你走。” 她又何尝舍得离开,想到这里目光投向室外,看了看外头守着的人,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直视着慕昭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若是……若是我不回皇宫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常言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她的人生短短数十载,她又何不活得快乐些。 脑海里冒出的那个念头,此刻正在嚣张地叫嚣着,不断刺激着她的大脑。 一想到万一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她与他这一次的分离怕会变成永久的分离,她下定决心,她要离开,离开那个牢笼。与他逃走,天涯海角,总有他们容身之处。 只是内心深处,她又担心慕昭不愿意或是为了她委屈自己随她离开京都。 慕昭听完这话愣了一瞬,复而轻笑,脸上甚至都没怎么思考:“世间诸事万物,唯卿一人值得我牵挂。天涯海角,必随卿………只是,雁雁,岳父岳母他们怎么办,现下沈家局势紧张,我回京之际,边关战事胜局虽已定,岳父回京还有些时日,若我们离开,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慕昭的担心也是沈南雁内心深处的担忧,如果不是沈家的事,她就不会受宋珩威胁。 方才在决定要逃离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了选择,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若是要在慕昭与沈家人之间做一个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沈家人,然后再随他一同赴死。 可今日,她想任性一回,她想选择慕昭,想由着自己的心来选一次。 “暗处有影卫,若是放火伪装成我丧生火海的假象,怕是瞒不过他们,我们先想办法逃出去,然后我让红樱去通知哥哥与娘一声,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爹应该要回京都了,宋珩暂时不回动沈家。”她沉着冷静地分析道。 慕昭点了点头。 ……… “把手给我。”慕昭笑着朝她伸出手。 外面的空气格外的清新,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如今虽是冬季,她却好像听到了喜鹊报喜的声音,自由的感觉真好。 脸上扬起甜蜜与欢喜的笑容,她伸手覆上了慕昭的手。 十指相扣,心灵相通。不过如此。 这次格外的顺利,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来源于这次来影卫只有一人,那人还是红樱认识的同乡。 不知红樱对那影卫说了什么,影卫不仅放他们离开,还给他们打掩护。 走前,只留下一句让他们赶快离开京都这句话之后,就再也不肯说话。 ……… “皇上,宫外的人派人消息来,说在城门口见到明妃娘娘与慕公子的人影……”林之际垂眸禀告道。 心中不由叹息道:原来这便是沈南雁的选择,弃了沈家人,也要与慕昭在一起。 原来在她心中,终究情感大于理智,与平日里的清冷孤傲的性子完全不符。 “嘶嘶嘶”!! 手上的狼毫笔裂开,变成了两半! “你派人去接娘娘回宫。抗旨不尊者,杀无赦,不必禀告。”宋珩把玩着手里的残笔,沉声着吩咐道。 沈南雁,你好样的! 这便是你给我的答案,这便是你的选择! 第一百三十八章 躲不过 明明你都已经这样对我,我完全可以放弃你。 可是我的心告诉我,放过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沈南雁要杀他,确实伤透了他的心,当他得知她与慕昭离开时,他内心的不安与空落落也是真的。 也许这个时刻他才明白,他自始至终都逃不开沈南雁给他的救赎。 因为那几句微不足道的话,让他的心彻底栽在她身上了。 宋珩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说话,只略略点头示意那林之际离开,林之际如遭大赦,向他哈了哈腰,忙往外告退。 ………… 马车穿行过热闹的街市,一路往城门口驶去。 听着耳旁熙熙攘攘的拥挤声,不知过了多久,人群的声音逐渐被甩在身后。 “我们出城了。”手心的温度传来,她略微安定下来。 抬头给慕昭一个安定的笑容:“是啊,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 沉寂了很久的心在一刻鲜活起来,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正在悄然随着车辙远离宫城的轨迹而逐渐复苏起来。 然而,世事古难全,上天终究不可能让他们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刚驶出城门不过一刻钟时间,忽地从车后传来一阵来势汹汹的喧嚣声,铁蹄踏在黄土的尘埃上震起一串沉闷急促的追逐声,盔甲利刃逼近而来,带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她耳尖,心里七上八下,眼皮直跳,听着声音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掀起马车的车帘,头伸出车外向后看去,足足五六十个黑衣男子骑着铁骑,向他们追来,铁骑之快,仿佛一眨眼就要追上他们。 这……… 这事被宋珩发现了! 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闪过,她死死地盯着铁骑,身子止不住颤抖。 她没有机会了。 慕昭发现了她的异常,随着她的目光往后面望去,脸上一阵讶然。 “雁雁,别怕,有我在。”慕昭抓紧她的手心,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抚平她心中的担忧。 她勉强堆起笑意,靠在慕昭的怀里,问道:“归时,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吧?” “什么?”慕昭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突然,她从慕昭的怀中出来,不等他反应过来掀起车帘跳了出去,跳前说了一句话:“你先走,带着我我们谁也走不了。” “雁雁!!”慕昭忙让车夫停下马车,想要下车。 从马车里摔下来,扬起一身灰尘,脚上巨大的痛意袭来,她已经痛的站不起身,只能艰难地坐在地上,冲着车夫摇了摇头:“车夫,你快走,拉着他走,不要停下来。” 车夫是聪明人,眼见着形势不对,知道逃跑一个说一个的道理,听完沈南雁的话,忙点了点头,马不停蹄地往前驶去。 马车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放心下来,视线久久不愿离开。 路道上静地寂静,一个人影也没有,徒留下宽阔的路道上一个孤零零的人,像极了汹涌海面上的孤帆,只需一个浪头,就足以将它淹没。 然后,五十多个铁骑在她身边停下,铁骑上的人全都从马上下来,围成一队,从外面散开。 为首的黑衣人脚步沉沉走她面前,声音厚重,一字一句生生将她的整颗心,碾成了粉末,从云端跌落到谷底。 他说:“臣等奉皇上旨意恭请娘娘回宫。” 她坐在地上,不肯走,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娘娘?你说的是谁?这里只有慕夫人。” 黑衣人也不与她多扯,往远处望了望,对着下面的人吩咐道:“留一半的人在这里,其余人去追慕昭,若有违抗,无需留情,格杀勿论。” 听到此话,她满脸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你敢?追杀朝廷命官可是犯法的?你难道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黑衣人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道:“我等奉皇上的旨意,娘娘若有不解之处,何不回宫亲自去问皇上。”说着目光不由看向远处:“卑职劝娘娘莫要殊死顽抗,若你在耽搁一阵,慕公子就多一分威胁,既然皇上下了死令,卑职实在不敢保证慕公子的安危。” 她终究还是低下了头颅,认命般地道:“我随你们回宫,不过……你们要放过他,若是宋珩问起,你们就说没有追到他,若是你不答应我,我就在这里自我了断,到时候你们的差事照样办不成。” 黑衣人没有任何犹豫,“可以。” 说完,收回了方才的命令。 待沈南雁上了马车后,黑衣男子对着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低声在他们耳边道:“记得做的干净利落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伪装成马车发狂,跌落悬崖。” …………… 上午才离开高高的宫墙,临近黄昏又重新回到了这座宫墙中。 她哪曾想过还要再回来这里,刚驶出城门的时候,她以为她的一生自由了。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宋珩坐于上首,静静打量着她满身的狼狈,衣裙上沾满了泥土与尘埃,整个身子在受伤的双脚下,尚且不足以支撑起。 她的脚痛的快站不住脚,早在她刚进殿门的时候,宋珩已经发现她的异样,为了惩罚她这次的逃跑,他硬是没有开口让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痛苦地站在那里。 宋珩神色冷然地看向她,淡淡问道:“够了吗?” 她不解他话中的意思,也没有回答他。 本就耐心不好,沈南雁又一直摆脸色给他看,很快宋珩眼里闪过一抹阴霾:“我在问你,任性够了吗?” "你认为我在任性?”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他,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她的逃跑,她的反抗,她的痛苦,在宋珩眼中竟然只是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玩笑。 她苦苦挣扎,想要逃离这里,在宋珩看来只是同她玩了个游戏,那她的情感又算得了什么,在他眼中,她与慕昭的感情的可以随意破坏的吗? “不是吗?”宋珩的语气出奇的冷,冷得骇人。“沈南雁,任性也要有个度,我是喜欢你,喜欢到无法自拔,但我并非非你不可,你不要以为可以仗着我对你的爱,就可以随便挑战皇权,挑战我的耐心。” 让她在他的眼皮底下,差点与慕昭逃跑,这是他最后的仁慈。 “所以,你便要对他下死令吗?半点情面也不留,就算现在不是,他曾经可是你的兄弟,你怎么忍心要置他于死地?”她冷静地质问道。 "沈南雁,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才让我和他变成如今这样,若不是他喜欢上你,他将会是我一辈子的兄弟。"宋珩起身走到她面前,抱着她哑着声音道。 “宋珩,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爱,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爱。”捂着心口,她突然觉得疼,疼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冒。 她这话虽然是对宋珩所说,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宋珩的话并没有说错,这一切都怨她。 是她回了他这辈子的兄弟情,让他与宋珩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泪珠划过白皙的脸庞落到唇间,朱唇畔颤抖着,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可只有眼泪能发泄出心中的痛苦,绝望,还有悲伤。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爱。 爱是什么? 宋珩呆愣了好几秒,这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好像有很多次了吧。 他深深地望着她,目光仿若芒刺在背,她抬起头就看见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阴森得像一条在黑夜中窥探猎物的毒蛇,深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沈南雁,就算死,你也要留在我身边,你也只能留在我身边,你恨我也好,杀我也罢,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宋珩强硬地将她搂在怀里,冷声道。 鼻间充斥着幽幽的清香,冷梅的香气寒彻入骨。 这一切的一切恐怕已经尘埃落定了,听宋珩的话,他不可能放过她,她这一辈子,怕是与慕昭再无可能。 想到这里,心脏跟刀割似的,撕心裂肺的疼,疼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她无力地站在原地,任由宋珩抱着自己,她太累了,累得不想在于他多争辩,在虚与委蛇。 脚上的痛感也让她不得不依靠着宋珩。 “皇上,暗卫说有事要禀告!”林之际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她从宋珩的怀里出来,转身往外走,脚上脱臼般的疼痛让她的步履有些艰难。 她还没来得及请太医来瞧瞧,就被请进了宫,来到御书房。 “等一下。!”宋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的脚步一顿,没有转身,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宋珩的下文。 “晚上,我来你宫里。”背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在背后环绕着。 她脊背一僵,连头都没回,只又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快步向前走去,也不管脚上的伤打底怎么样了。 走出殿外,她抬起眼眸,仔细一瞧,殿外等着的人正是方才为首的那个黑衣人。 没想到来抓他们的人竟是宋珩私下养的暗卫,难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追上他们。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秘密 黑衣男子见沈南雁从殿内出来,朝着她行礼道:“卑职见过明妃娘娘。”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回应,也没有不回应。 若是她让他不必多礼,就是在变相认同自己的身份。 黑衣男子也不恼,朝着她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抬脚跨进了屋子。 她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狐疑加深,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林之际刚才说的是黑衣男子有事要禀告。 可她已经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事要禀告? 莫非?是他的事? 眉头一皱,黑衣男子不是已经答应她放过慕昭吗? 除了他的事外,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值得黑衣男子专程跑来禀告。 心底的不安逐渐放大,直到林之际在她耳畔催促的声音多次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娘娘,时候不早了,你脚上还有伤,奴才命人送你回去吧。” ………… 回到芳榭殿,太医早已等候多时,上完膏药,包扎完后,略为嘱咐了几句,就先告退了。 也不知道红樱怎么样了?沈府的人知不知道她又重新回来了。 她让红樱先回沈府报信,报完之后就留在沈府,无论如何,红樱总是安全的,她也不用替她担心。 她坐在榻上,一个面生的宫女端着晚膳进来,托盘上摆着一碗肉丝粥,还有火腿竹笋汤,外加几道咸菜。 荤素搭配,有营养,吃着吃着又不会感到腻人。 “娘娘,用晚膳了。”宫女声音空灵,垂着眸子温声道。 听着陌生的声音,她有些不习惯,想起以前那个叫承乐的宫女,是宋珩放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只是可惜了…… 她懒得再纠结这些东西,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花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宫女上,“嗯…你先先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入棋先是微愣,很聪明地退了出来,留给沈南雁单独的空间。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只盼望那个车夫能劝得住他。 当时她在马车内见五十余铁骑在他们后面追来时,她就已然明了,他们逃不了了。 宋珩不会杀她,并不代表不会杀他,为了他的安危,她必须回宫,为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依着他的性子,怕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走。 吃过晚膳,沙子泥土的触感搅得她身上痒痒的,她让入棋去准备好沐浴的水。 待一切都准备妥当,入棋也退了出去后,她站在浴桶旁,脚上骨折裂开的创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骨头一直在皮肉下搅着,钻心噬骨般的疼痛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入棋……”她疼的惊呼出声,只得求助于入棋。 入棋一直尽心尽职地守在屋外,见沈南雁唤她,忙答应了一声,很快又从她的叫声中反应过来。 忙敲了敲门,关切询问道:“娘娘,你的腿伤可有恙?” 对于沈南雁而言,她是慢热之人,就算是亲人也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与他们熟悉起来。 阿词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红樱也陪在她身边好多年,就连轻阴也是经过很多次的熟悉才交心。 而入棋,她说不上来,入棋有一颗七窍玲珑知心,知世故,能很好的让人产生好感。 她坐在浴桶里,水里的花瓣发出阵阵清香,长发沿着浴桶的桶壁垂下。 清丽素静的容颜在水汽氤氲下有些微红,浴桶的帘子外,入棋坐在那里给她说话解闷。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红樱又不在她身边,积压在心中的事太多,突然很想找个人倾诉。 热水的雾气围绕着她整个身子,眼里一片清明。 她轻声开口道:“入棋,你可有心悦之人?” 入棋嗯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摇了摇头:“有过,只是现在已经不爱了。” 情感从来都没有对错,时间转瞬即逝,这一切也将淹没在过往的尘埃中。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此刻对入棋说这些有什么不妥,也不管入棋到底是不是宋珩的人,也许太过绝望,这件事埋在心头太久,幽幽道:“我有一个好爱好爱的男子,他温润如玉,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曾经有一刻我以为我们能永远幸福美满地在一起,从不分离……” 悠长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似乎带着幽怨与绝望,入棋听着沈南雁慢慢讲述起自己的往事,不由听入迷了,询问道:“那后来呢?您与你心爱的男子为何会分离?” 她苦涩一笑:“就没有后来了,他走了,当他回来时,我已经入了宫。” 这个世界没有怜悯,更没有所谓的自由,在这场残酷的交易里,游戏什么时候停止只掌握在宋珩的手中。 若是宋珩不放过她,她注定走不了。 今夜她的话有些多,神色略显空洞,入棋将她从浴桶中小心地扶起来。 拿起帕子坐在凳子上绞头发,替她擦干头发后,轻声道:“娘娘,头发干了。” 见无人回忆自己,抬头一看,榻上的人已经歪靠着枕头闭上了双眼。 见此,入棋不由失笑,小心的拍了拍榻上的人:“这天寒地冻的,夜里寒气重,娘娘还是去床上睡吧。”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确实疲倦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点了点头,往床榻上走去。 夜还早,帐子里的人已经早早睡着,睡得是那么的安静,静美。 整个殿内没有点灯,只余下几盏孤独的烛火摆在那里,室内的光线不清晰,屋内的一切笼罩在黑暗中。 她醒来后,入眼的便是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精瘦的身躯虽白,却不会给人软弱的感觉,天生带着一种与女子截然相反的力量。 在昏暗的帐子中,她看清男子的俊美的脸那一刹那,眼里的厌恶无论如何也遮不住,不由自主蔓延出来。 如今,和宋珩待在一个空间都让她恶心,更别说还以这种姿势在床榻上。 察觉到她醒来,宋珩黑眸深深的眼眸盯着她,眼里的厌恶自然没有放过。 厌恶?恶心? 她有什么资格恶心他。 一次又一次,被宋珩这样欺负,就算是为了沈家,她也不可能忍受这样。 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容忍宋珩的所作所为,她这样怎么对得起慕昭。 “宋珩,你混蛋。”她哭着吼出这句话,一想到方才与慕昭的那个吻,如今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她又与宋珩这样做,心里就难受得如蚂蚁噬心。 宋珩紧紧盯着女子脸上滑落下的泪珠,下一个动作如数吞噬着她将要出口的话。 床榻上的女子无情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言。 这样的眼神终于刺痛了宋珩。就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沈南雁,你给我一点反应,你给我一点反应……”男子气急败坏地掐着她的脖子一遍又一遍怒吼道。 沈南雁居然敢逃,居然敢和慕昭逃走,今日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一想到这里他恶狠狠地望着女子,眼里的狠戾一览无遗,藏也藏不住。 若是方才在御书房,沈南雁站在他面前,他对她尚且还存着一丝希望,那黑衣男子的话就让他的希望彻底破灭。 得不到的东西,他宁可毁掉,也不可能便宜别人。 他让影卫去追慕昭,一旦抓到,杀无赦,谁知道影卫竟然带回来一个惊天大秘密。 那个秘密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甚至将他的温情与希冀也一同破灭。 呵!!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都不可能爱你。 宋珩,我多希望当初从未救过你。 原来如此,理应如此。 她死死地一遍又一遍,咬着自己的唇,恨不得立刻立马死在这个屈辱的夜晚。 什么未来,什么欢喜,好好的活着,在此刻什么都不算了。 她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坚持,只求速死。 第一百四十章 永别 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交战。 完事后,她早已被折磨的筋疲力尽,窝在混乱的被子里,残破不堪的身子上全是乌青的印记,裸露出来的脖颈与细肩遍布青紫的淤痕,斑斑驳驳的印在身上,令人触目惊心。 身体残留着撕裂感,她痛苦地紧闭双眼。男子从身后搂紧她,不让她离开自己怀里半步,试图让自己的身心与她牢牢贴近。 虽是冬季,屋内的气温很高,地龙烧的极旺,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腰际上传来滚烫的温度,心里本能反感,她挣动了一下。 男人的手僵了僵,手上的力度搂的更紧,随后声音讥讽:“怎么?这么快都受不了?你待慕昭可不是这样的。” “宋珩,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提他……”她怒身道。 男子的话深深的触痛了她的心,她什么都可以接受,唯独不愿在这事上提到慕昭,她愧对他。 男子的呼吸还灼热着,他凑到她耳边低低的说,温热的呼吸在耳廓上,酥酥麻麻的带着一股浓郁的阳刚之唯。声音却冰冷至极:“我没有资格提他?你就有资格了吗?嗯?你现在是我的女人,躺在我身下承欢,比起我,你岂不是更没有资格?” 宋珩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女子嘲讽的笑了笑,轻哑着嗓音:“你把他怎么样了!” 宋珩:“我能把他怎么样,他不是你与逃走吗?” 她冷眼瞧着男子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会放过他?你的暗卫会放过他?你的暗卫向你禀报的不是这件事?” 男子笑了,俯身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不知何故,这一刻,她什么都没能听清。 因为这一刻,她的意识忽地从脑中抽离开来,眼皮疲倦的闭上了双眼。 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好像在把她往某个地方拖,拖走她精疲力尽的灵魂。 此刻的她身上竟然有一种轻快的解脱感,她是要死了吗? 好累,真的好累! 一切都要结束了吗?她疲倦的闭上双眼。静待死亡的到来。 意识的最后,身旁偏执的男子头一次露出绝望的表情,那道惯于冰冷讥讽的声音终于撕裂,透露出巨大的绝望惊慌感:“沈南雁……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朕不许你走……” 无人回应! 有时候,她一直在想,若是在这一刻她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了,她,慕昭,宋珩,他们后来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可悲了。 日后的宋珩,也曾多次回忆起今夜,这种疼的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痛觉无论如何也消失不掉,印入脑海深处。他没想到的是,这时候的他绝望,惊恐,在多年后一分不差的重新在他的眼前,让他再一次感受到这种绝望,痛彻心扉的滋味。 原来,世道轮回,早有定数。 凡人从不可能轻易篡改。 她像是陷入一场漫长的梦。 梦里,她看见自己身处黑暗中,一道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温润如玉,是她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声音:“雁雁,我要走了,这一世我不能留在你身边陪着你了。” “你要多保重,满心欢喜地度过这一生,若有机会,我希望我们下辈子不要在见了。” “真的,这两世就够了,同样的痛苦我不想再让你经受第三遍,我亦是如此。你累,我也累………” “上一世,此生必不负卿,一直都是真的,日后亦是如此。” “雁雁,好好珍惜这一世的他吧,他……不是上一世的我,那般的懦弱,无能,只会伤害你。” “还有,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 男子在她耳边断断续续说出一番话,听得她一脸茫然,什么上一世,这一世,什么第三遍,还有慕昭口中的他又是谁? “归时,是你吗?”她开口问道。 她依旧身处黑暗中,周围没有一丝光亮,看不清说话的人,男子似乎愣了一笑,黑暗中传来他苦笑的声音,“我差一点就以为你原谅我了,是我错了,大错特错,离谱至极,我那样对她,她怎么可能原谅我……你终究不是她……” 什么原谅,什么她? 从刚才到现在,整个晚上她的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晕得厉害,只要一去细想男子话中的意思,头就涨痛的厉害。 她努力地保持头脑的清醒,她总感觉如今自己处的位置是一个虚构的空间,这里的黑暗实际是她内心所化,她只要仔细去看,就能扯开隔绝在她眼前的那块布。 接着,一个光圈在她眼前晃过,她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清明,除了一间小小的屋子,什么也看不到。 屋子里有人,她往屋子里看去,那人仿佛看不到她般,自顾自端坐在那里看书。 书是一个装订成小册子的书籍,封面写着“诗集”两字,心里涌现一股怪异的感觉,总感觉这本书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她盯着屋子的那个人,迷茫地想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很快,视线移到那本书上,她很清晰地看见屋里的女子翻动着手里的书,纸张很清脆的声音滑动着,最后停在了扉页,是一句诗。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女子清冷的嗓音念出那句诗,神情认真而又甜蜜。 她愣住原地,此刻她竟然分辨不清方才到底是她在念诗,还是面前这个女子。 这时,女子抬起清眸,迎面向她望来,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似曾相识从何而来。 面前这个女子不正是她吗,手上捧着的诗集也是她平常喜爱读的书。 为何会在这里见到她自己,又为何会在自己的房间,她倒吸一口凉气。 许是心虚,又或是对此事感到离奇,面前的女子朝着她投来目光时,她竟然感到了紧张和害怕。 “雁雁,我回来了。”背后熟悉的声音传来,他音色舒隽,雁雁二字似是携了蛊惑,听得她心头一跳。 这声音,太熟悉,就像是刻在她脑海一样,她方才没有认出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对自己并不熟悉,而慕昭的声音她怎么也不可能听错。 她转身朝来人望去,这里的他容貌别无二致,肤色冷白,眉骨深邃,眼眸温润有情,一双美丽的眸子仿佛能勾人心弦,无形中将人的魂魄夺走,唇边淡淡的笑意为这俊美的面容,平添了三分仙人之姿,恍如谪仙。 慕昭凝视着她,浅褐瞳仁倒映出她的脸庞。 那一刻,她差点以为他在看自己。 屋内的女子从很快从榻上站起身来,放下诗集,走到他面前,掏出怀里的帕子为他拭去额间的虚汗,嗔怪道:“跑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离开你!” 男子轻笑,很认真地说道:“一日不见卿,如隔三秋兮,雁雁难道想让我饱受相思之苦?” 顿时,“她”羞的满脸通红,害羞地往男子怀里钻,腰间的手臂也圈得极牢,将自己的头贴近男子的胸膛,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看他。 男子将人搂在怀里,下巴靠着她肩膀,闭上了眼,试图享受这片刻的温情。 良晌,女子闷闷开口道:“皇上为何要派你去边关,我不想让你去。” 男子睁开双眸,俯身在女子头顶落下浅浅的一吻,语气安慰道:“别担心,我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乖乖在家等我,若是无聊,让红樱陪着你去集市逛逛。” 如她所想,很快转换到下一个场面。 这一次的场面倒不是什么生死离别,看着有些温情,颇有些琴瑟和鸣的味道。 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阳光洒在沈府呢就的每一个建筑上,阳光钻进室内,书的扉页也流转着一层光圈。 女子端庄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清冷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侧脸清丽如月,整个人身上浑身散发着干净而又美好。 没过多久,男子从屋外推门而入,看着女子在安静的看书,没有出声打搅她,亲自烹好一壶清香的茶水,待女子看的口渴,亦或是抬头揉眼睛时,伸手递给她一杯茶水。 “你何时来的?”女子一口一口抿着茶水,随口问道。 男子轻笑,起身从案几上拿起一本书,脱下鞋袜,坐到榻上:“有一会儿了,我同你一起看。” 后来,她看到的是女子窝在男子怀里听他念书。 男子的声音温柔而又干净,指甲翻了一页,从上往下念起,声音不轻不重,像是窗外落雨,一声声落在女子的耳畔,同样也落在了她的耳畔。 是卓文君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那语气中带着淡淡温柔,她只听出来浓浓的情意,丝毫没有听出心倾意烦,思绪万千的情绪。这首诗好似被男子念出了情意绵绵的爱念。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忘掉 他们两人好似都忘了这首诗是一个负心男子薄情郎辜负女子,女子决绝之后写下这封信。 她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靠在床榻上念诗的人,一时之间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时间过的很慢,有时候看着他们的生活,她都很奇怪,明明两人都是慢热,性子冷清的人,为什么两人在一起,日子就显得格外漫长,颇有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生活。 梦境中,她已经快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梦境还是死后看到的虚影。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第一场雪落在屋檐上的时候,画面突然一暗,周围的事物瞬间消失不见。 一睁眼,宋珩坐在床榻幽暗的眸子深深地望向她。 眼里似关心,似惊喜,更多的是惊喜若狂。 “我怎么了?”她哑着声音开口。 宋珩垂下眸子,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寂寥:“你晕过去了……”说是晕,但当时他看到的却是她没有呼吸地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 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里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什么东西。 她记得她在梦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好像还听到什么人在说话,她的记忆好像被人封住,至于说了什么,她完全记不清了。 一道阴影从上到下,挡住她的面前,她正要说什么时,宋珩一个怀抱,将她紧紧搂住,声音仿佛都在颤抖:“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吓我了,我受不住。” 宋珩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心中就算有再多的千般嘲讽话在此刻也悉数落入了肚子。 她不爱宋珩是真,但她也不可能这样对他。 她没有任何动作,任着宋珩继续抱着自己,最终唇瓣一张一合,发出那个单音节字:“好。” 于她而言,宋珩是恶魔,被恶魔缠住的后果-----伤人伤己,一夜间一无所有,像一个破碎的物件被他囚禁在身边,如物品一样被主宰掌控。 就像此刻,她失去了自由,被迫承受着他吞噬一切的占有欲。 ………… 沈府 沈谨望着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的慕昭,忍不住直叹气,谁能想到宋珩这次是真的对慕昭下了死令,赶尽杀绝。 被五十余个暗卫影卫追杀,能活着回来就已经很好了,身上怕是没少受伤。脸上这么苍白,若不是及时止住了血,性命堪忧啊。 这一刻,沈谨不由自主开始心疼起慕昭,从未有哪一刻,想这一刻这般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及时制止慕昭与他妹妹之间的事。 命运本就多舛,还命犯孤星,天意如此,又岂是他们旁人能与之抗衡的。 事到如今,他妹妹被困宫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慕昭先是被宋珩关了两次,这次边关之行中途又遇到大大小小的刺杀。 这一次好了,直接不是刺杀,是多人性命了。 慕昭是他兄弟,他待其不比自己的亲妹妹差多少,这一刻看着浑身苍白虚弱的慕昭躺在床上,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酸涩,与后悔。 “少爷,奴婢可以进来吗?”红樱在外头敲着屋门。 沈谨坐在椅子上,头也不回的答声:“进来吧!” 红樱看着慕昭的状况,关切询问道:“姑爷状况怎么样,可有好转?” “还是老样子,好像被困在梦中,无论怎么叫也醒不过来。”沈谨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红樱叹息地抬眸,忍不住想问苍天,这两人不过是对情意相通的夫妻,有没有犯什么错,为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么多磨难。 “雁雁可有消息了?”沈谨绕过话题。 红樱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丝毫喜悦:“小姐被暗卫抓回了皇宫”说到暗卫时,她的语气稍微顿了顿。 沈谨默了会儿,他微微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雁雁被抓回皇宫,他心里早有预感。只是不知道宋珩会如何待她,她与慕昭又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刻,床榻上的的人有了动静,嘴角一翕一合,仿佛再说着什么。 沈谨对着床榻上的人喊了一声:“归时?!” 床榻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唇边的声音若隐若现,模模糊糊,让人听不清。 沈谨上前一步,耳边靠在慕昭的嘴角,只听到床上人的呓语。 他在唤“雁雁”!!! 而后,音量提高了,骤然间忽然睁开双眼,冲着正前方大喊一声:“雁雁,别走。” 红樱愣住原地,与沈谨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人面面相觑,而后又移开视线。 两人露出凝眸的姿态,良晌,她迟疑地开口:“少爷,奴婢有一事相求,还请少爷恩准!” 红樱在沈府的丫鬟中算得上知礼懂进退,甚少有事求他,直觉上沈谨知道与这次雁雁回皇宫有关。 “你说吧。” 红樱跪在地上,重重的扣了一个响头,沈谨忙准备去扶她的时候,她摆了摆手,“少爷,听奴婢说完,承蒙夫人将军厚爱,奴婢与妹妹才能在沈府伺候这么多年,奴婢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日日侍奉在小姐身旁,但如今因为今日之事,奴婢一个同乡的哥哥帮了我们,他是皇宫里的影卫,现下小姐被转回皇宫,那位同乡的哥哥怕是回凶多吉少,他自小照顾奴婢,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是一个自私的人,一条贱命只能供一人驱使,还请少爷恳求奴婢进宫去寻那位同乡……” 沈谨望着那张秀气坚定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红樱又补充道:“奴婢也知道小姐被抓回皇宫,此刻离去是不义之举,奴婢拿奴婢的性命保证,若能活着回来,奴婢一定会上刀山下火海,守在小姐身旁伺候小姐,若是奴婢不幸与他一起去了,还请少爷替我保密,不要将此事告诉小姐,就说奴婢走了。” 沈谨沉吟片刻,亲自上扶起红樱:“你说的这些我不能答应你,但是有一点我可以满足你,你安心进宫吧,去寻你那同乡哥哥,人生在世,怎能没有遗憾,有时候错过就是一辈子,若是今日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阻止你进宫,那他日后悔的何尝又是你。罢了,去吧,去告诉他你的心意。” 头一次,在红樱面前,沈谨收起了以往一直以来纨绔子弟,玩世不恭的姿态,很认真地对着红樱嘱咐道,神情之认真。 这些话发自内心说出口,说不出来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更畅快些,少些负重感。 有时候,沈谨时常在想若是能重回一次,他是否会后悔与玉妃分开,让她进宫。 又是否回和阿词在一块,如今玉妃走了,他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伤了阿词的心。 玉妃刚走的那段时间,他心里是后悔的,明明曾想说好此生不负,白头偕老,带如今两人阴阳两隔,永不得相见。 随着时间的淡去,又看着雁雁他们两人的生离死别,爱恨嗔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嫌隙,明明这么相爱,还要爱得这么辛苦,他对曾经那份感情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从他脑海中不断流逝。 也许,他该放下了。 往事随风,已不可再追,又何必留余下的人因为他伤心难过。 夜黑了大半,临近年关,天气依旧那么寒冷。 沈谨披上黑色斗笠,手里提着照明的灯火,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一人骑着马车来到城外的一个湖泊。 晚风迎面袭来,他缓缓闭上眼睛,听着冷风打在他的脸上,感受着这一刻的痛觉。 一闭眼,脑海里闪过昔日女子明艳的面容,带着明媚的笑容,嗔怪地拍打着他的肩膀:“沈谨,你要说一千遍,一万遍爱我呀,不然我才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你的。” 原本不可一世的他瞬间弯了嘴角,顺着女孩子的小心事往下说,“一千遍,一万遍又怎么够,我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每天在你耳边对你说我爱你。” 女子噗嗤一笑,笑得是那般的耀眼明媚,恍若神仙妃子:“本小姐呢就姑且给你一个机会,争取早日完成你这个夙愿。” 画面一转,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坐在小船上泛舟自游。 他嘴角弯弯,脸上难得一副正经的样子。看向他的目光透着深情。 后来呢!!! 依稀记得在这条小湖上,女子垂眸,没有在看她,脸上勉强扬起一抹笑:“沈谨,这一生我就赖着你不走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这一次,她没有说是自己给他机会,而是赖着他。 他是如何回答的呢,他毫不犹疑地回答了一声“好”,然后她脸上露出绚丽的笑容,满足的笑容,是他这一生看到过最满足的笑容。 后来,他们就没有后来了。 沈谨睁眼双眼,湖泊里的湖水依旧是那么清,那么绿,清得透亮,绿的如一颗宝石,那么的深沉,美丽。 “我这一生终是欠你一声对不起,可我想你或许并不希望我说出这句话。”男子对着湖泊缓缓倒来,说这忍不住自嘲了一声。 “我们这一辈子,爱过太久,承受太多,错过太多。” “我终究还是要忘掉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 饶过 天色微亮,远处的太阳还未升起,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昏暗中。 红樱交代完一切事宜,开箱倒柜翻出一件崭新的衣裳,又重新上好最新鲜的胭脂。 她在雾色茫茫之际,披上大”氅离开了沈府。 “大人,我找影七。”红樱站在影卫营,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面前站着的人是影七他们这一队影卫中为首的人影一,看见红樱一大早来此,也没有隐瞒,“影七这次犯了大错,主子已经把关起来了,一时半会怕是出来了。” 其余的话他没有说,一旦进入影卫营专属的地地牢,不死也要掉半层皮,又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关押呢。 红樱亦是知道的,“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出来吗?亦或是拿我的命抵他的命。” 影一被这面前的小丫鬟逗笑了,小姑娘长相一般,眼睛大大的,秀气端庄,眼里没有玩笑意,他忍不住开口劝解道:“进了地牢,莫说是你,就是一个大男人也要痛上一痛,你当真不怕?”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面前这个小丫鬟是明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小小身板怕是吃不了苦。 红樱摇了摇头:“他这么做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不可能弃他不顾。” 不能弃他不顾!!! 他似乎好久没有听到这话了,宫里波云诡谲,人心难测,很少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人放弃自己的性命。 罢了,罢了。 影一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告知了红樱救影七的方法:“小丫头,影七这次触犯的是影卫营的规矩,就算主子想手下留情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包庇他,我们影卫营是虽要听主子号令,但至始自终是皇上的影卫,你去求皇上试试,说不定有用。” 听完话后,红樱的脸上闪过了希望,“好,我现在就去求皇上。” “影一,你不该这么骗她。”影十从身后露出一张秀丽娇艳的容颜,看着红樱往御书房方向走去,挑了挑眉。 沈南雁看着多聪明的一个人,没想到身边的丫鬟智商却不咋样,被别人几句话哄得团团转。 影一回过头,注意到脸上一道红印,顿时一阵头大,“你又和影四打架了?” 影十无所谓的耸耸肩,忙举起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别老是在我面前唠叨这个,我可没功夫听你嚷嚷。” 影一叹息一声,破天荒地没有唠叨。 “你别想给我转移话题,你明知道这种小事皇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你还让那个蠢丫头去,这不是摆明了要害她吗?” 影一眼角一阵讶然,“你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影十眼光都变了,“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你别忘了我的内力在我之下,只要我想,如今和我站在这里说话的就不是你了。” 影一轻笑:“你还是老样子。”见影十的脸色不太好,遂又开口,“你又怎知红樱不可能会成功,万一皇上放过影七了呢?” 眉眼转动,流露出别样的色彩,影十的眼神都变了,指了指影一的脑子古怪道:“你今日这里不好吗?影七是谁?皇上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影卫放弃自己的原则?” 谁不知道当初影卫营最厉害的影卫被皇上派去执行任务,论能力,那个影卫可以说十年内,再也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人。 谁能想到,一个命令,就让他人头落地,命丧黄泉。 影七怕是还没有资格能让九五之尊屈尊降贵来过问他的事吧。 “凡事不要说的太满,影十,除了让明妃娘娘身边的丫鬟亲自去求皇上,救影七之外,我们别无他法,你也不希望影七死在里面吧。”影一说完望了一眼身边的影十。 “好了!好了!姑且就让那个小丫头去试试吧。影七毕竟没惹过我。”影十嘴硬道,始终不肯承认自己也不喜欢影七受伤。 ……… 红樱来到御书房,被告知宋珩上早朝去了,守门的太监认出她是沈南雁身边的人,客气地让她等会再来。 红樱道谢完,不肯再走,而是站在那里等宋珩下朝。 “姑娘,皇上怕是还有些时辰才下朝,你还是回去等吧,要不你把事情告诉我,奴才替你转告给皇上。” 红樱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在这里等着便好。” 年关将至,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虽未下雪,天一天比一天冷,冷得让人发抖。 她又站在风口处,此刻的她突然有些庆幸出来的时候披了一件大氅,如此她不至于经受冷风的吹袭。 “姑娘,隔离偏间烧了地龙,你去屋里坐坐吧,站在这里可怎么行。”太监好意地提议道。 “不用。”红樱拒绝道,太监待她如此友善,多半是看在沈南雁的面子上,她在这个时候离开小姐已经是不仁义之举,她又怎么好意思在因为小姐而为自己行便利。 不知等了多久,她被这寒冷的天气冻得已经失去了知觉,视线迷迷糊糊,大脑里一时混乱极了。 “你是她身边的人?” 从她耳边响起一道深沉的声音,她回过神来,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宋珩刚下朝回来,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神色没有一丝起伏。 也不管地上多硬,双腿已经僵硬地不能活动,红樱忙下跪,跪在地上的那一刻她清晰地听见腿骨头碰裂开的声音,“皇上,奴婢红樱今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小姐并不知道。” 宋珩听到这事与沈南雁无关,瞬间没了听下去的欲望,“这样啊,你把此事告诉林之际,再让他禀告给我就行,你先回去照顾你家小姐吧。” 见宋珩抬脚准备离开,红樱哪里肯依,能不能救影七的关键就在于宋珩,若是此刻离去,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了。 她忙在地上磕头,神色认真,恳求道:“求皇上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说出来意。” 大冬天的,小丫鬟跪在,又是磕头又是求他的,就算他在怎么冷酷无情,转念想到沈南雁,他还是停下了步伐,在怎么说,面前这个小丫鬟是她身边的人。 若是磕着碰着,或是受伤了,她难免不会心疼。 “有什么事进御书房来说吧,外头这么冷,也不知道进屋来等。”宋珩淡淡扔下一句话,抬脚进了屋。 留下愣在原地的红樱,她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宋珩的背影。 有时候皇上是真的不错,待她家小姐也是上心了的,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一遇到她家小姐,就没了平日里的冰冷,连带着身边的人或事也会多几分和颜悦色。 从茶壶里倒好一杯滚烫的热水,水汽缭绕在温暖的屋子内,宋珩坐在椅子上,瞧着神色不明。 “说吧。” 红樱跪在地上,道明来意:“奴婢贱命一条,所做之事一切与沈府无关,与小姐无关,还请皇上念在沈家一门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要怪罪他们。” “可以。”男子缓缓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奴婢求皇上念在影七昔日的苦劳上饶过影七。”红樱言辞恳切地求道。 突如其来听到影七这个人,宋珩若有所思地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才反应过来影七这个人是谁。 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案几旁边的人始终没有回应, 红樱有些着急,但又不敢追问,只得耐着性子跪在那里等着宋珩回答。 “饶过?”宋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有些好笑地询问:“法不容情,犯了错自然当罚,既然你已经求到朕的面前,是希望朕不顾宫规法规,随意赦免犯罪之人,做一个昏君!”接着话锋一转,声音加重了几分:“还是认为你可以仗着朕喜欢你家小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置宫规于无物?” 一听到这事牵扯到沈南雁,红樱不敢再求饶,忙否认道:“皇上恕罪,奴婢心中并未如此想过,只是想着皇上英明神武,又怎么可能处置一个小小的影卫。” 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宋珩冷哼一声:“你这小丫鬟,你说的话朕就更不明白了,既然你说了朕英明神武,朕就一定要守法严明,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无罪,更何况一介鹦鹉,朕怎可能随意饶过,再者,影七有错在先,置朕的命令不管,置影卫营的规矩于无物,影卫营罚他倒也无可厚非。” 沈南雁不仅聪慧,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这般的伶牙俐齿,方才看似在认错,最后一句却说他英明神武,是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的影卫。 若是他为难了,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说他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见求宋珩无果,红樱彻底放弃了希望,但又不肯这样离去,方才在于影一说话时,影一虽然没有细说,但是她清楚地明白,若自己就这样离开,他怕是危在旦夕,性命攸关。 她这个想法确实没有猜错,凡是入了影卫营的人,生死一切交由影卫营,没有半点自由。 每完成一次任务,影卫在营里的功绩都会多添一笔,对日后的升迁有用。 未完成任务,除了受点处罚外,倒也不算什么。 可若是干扰任务,违背下大的任务,那这罪名可就不小。 轻者废其双腿,仍在影卫营自生自灭,而影卫营自来以出任务为首,出了任务才有活下来的资格,而废了双腿与等死无疑。 关键是濒临死亡也不可能放你,只能到死待在营里。 重者要么先关押数日,尝遍营里九九八十一道重刑,在任期自生自灭。 亦或是做成人彘,浸泡于罐中。 无论哪一种,比死还难受,可以说是生不如死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 “皇上,奴婢自知要求太过,但此事确实与我家小姐无关,奴婢更是抱着一命抵一命的心态来此。” “哦?”宋珩挑了挑眉:“一命抵一命?你真的愿意为他而死?” 话中的疑问句,仿佛不敢相信她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放弃自己的性命。 “奴婢愿意以我的命抵他的命。”红樱坚定地回答。 室内一下子冷场了,两人谁也没开口。 对于红樱的话,他开始没当一回事,只是当做一个小姑娘横冲直撞想为心上人求情,如今听完红樱的话,见他这么坚定的回答,倒是多了几分郑重。 “影七违反的是影卫营里的规矩,按规矩是要关押几日后,受九九八十一道酷刑,然后任期自生自灭,今日看在你求情的份上,朕姑且网开一面,由你替他受这个苦,若你能承受住,朕就放你们离开,让你们过你们想要的日子。”宋珩道。 说实话,他说这番话看似是在让步,实则到底有没有网开一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两人既然有情,一方定不会让另一方受苦,可对于红樱一个弱女子来说,挺完八十一道刑法实在困难了些,如此这确实算不上网开一面,只是换了个人死罢了。 世间最苦在于情,情之深处在于离,阴阳两隔则为离,此乃最苦。 让他想不到的是面前的这个丫鬟竟然毫不犹豫应下来。 “奴婢多谢皇上开恩。” 剩下该做什么,红樱自然懂,从御书房告退之后,往影卫营方向走去。 再见了,碧荷。 若有来世,姐姐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姐姐还要看着你红衣出嫁,满脸欢笑的笑颜。 再见了,小姐。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奴婢在报答小姐的大恩。 奴婢一定日日夜夜陪在小姐身边,陪着小姐笑,陪着小姐哭。 再见了,丁大哥。 心中的那些话还没能好好说给你听,心中的那些情意还没能好好告诉你。 这些话只能等到来世了。 红墙青瓦,长长的长廊,红樱头一次露了怯意,这里的路好长好长,好远好远,不知道那些得治自己死期的人是如何走过这条长廊的。 她甚至不敢走到芳榭宫里去同小姐告个别,不是不敢,是怕告别完后就不想走了。 走到营里,来人黑色夜行衣,没有蒙着面纱,相貌平平,看着很面生。 “姑娘,既然你进了这里,我就不瞒你了,莫说八十一道酷刑,就是一道酷刑你都不一定撑得过去。”来人看着面前一脸柔弱的女子,多少有些不忍,先为其打了预防针。 女子一脸平静,满身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无事!” 来人心里暗暗嘀咕:现在是无事,等会怕就有事了,也不知道影七是走了什么大运,竟然有这么一个标志的小姑娘来给自己抵命。 影卫朝着红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去。 女子走到门口似乎停顿了一下,接着影卫就听到一阵轻微的恳求声响起:“这件事可以帮我保密吗?我不想让他知道。” “可以!” 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对于红樱来说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每次醒来,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躺在地牢里,全身上下全是数不清的烙印,用滚烫的炭火烧制而成的铁具,烫出来的烙印,此乃第一道刑法。 没想到才第一道刑法,她就已经熬不住了,好累。 眼睛好困,身上好痛,她现在已经分不出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这样做,人家又不知晓又有什么用?” 耳边陆陆续续传来叹息声,怜悯声,无一不是在心疼她的。 脑海中闪过男子冷冰冰的脸,心中暖意划过,嘴角勉强扬起笑意。 若是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怕是要心疼死吧。 但只要一想到他的脸,身上的痛仿佛减轻了不少。 她现在有精力熬过下一道刑法了。 原来,只要脑海中想着那个人,便可抵御一切困难。 她所受的一切磨难与痛苦,在一瞬间仿佛都不算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人好像在她耳边模模糊糊说着什么,她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到。 她感觉自己好像躺在地上,连动弹一下都痛得要死。 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地牢里的空气好像有些浑浊,她一吸进鼻子,肺部立马颤动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呼吸都这么痛。 她是要死了吗? “啧啧,这人真是个硬骨头,折腾了这么大半天还有气哩。” “说什么呢?说话客气点,哎……这已经是第九道刑法了,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啊。” “哎……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今夜,看起来凶多吉少啊。” 夜色迷离。 这是红樱进入影卫营第二日。 不错,仅仅只有第二日,时辰太短,让人不会注意到时间。 影七将门扉扣得哐当作响时,脸上神色慌张,全然没了往日的冰冷。 身上单单袭着一身夜行衣,连一件大氅都来不及披,头发散落地耷拉在耳畔,显得有些杂乱不堪。 “影七?你怎么来了?”影卫目光不解地望着影七,手上没有动作,也没打算开门。 “让我进去,求你了,影三。”影七恳切道。 影三无奈的摊手:“对不住了,影七,这是皇上下的命令,我不能抗旨。” “我不做什么,你让我进去就好。” 不做什么?里面受刑的是甘心替你去死的人,你俩的关系肯定不一样,你如今得知了这事,又怎么可能不做什么。 影三坚决不开,对着面前的人循循善诱道:“影七,兄弟一场,我就直说了,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放你进去,那姑娘好不容易求了皇上让自己代你受苦,你若进去,岂不是让那姑娘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影七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忽然一使力,大门被暴力撞开,他从外面闯了进来。 影三惊愕地抬起头,望着他:“你疯了不成?” 影七冰冷的目光望过去,没有费口舌解释什么,只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说完,脚步仓惶地往地牢里跑去。 他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自从经历那场大火后,他自认为世间已经没有让他留恋的东西。 所以为了生存,他进入了影卫,从此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总以为,他这一生这就那样了,每日过着平凡且乏味的生活。 直到遇到了故人,他才直到生命的真正意义所在。 看到面前的景象,头一次,他忍不住泪流满面,眼泪一滴滴从刚毅的脸颊划过。 他浑然不知地任由着眼泪流下,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感觉,可他知道自己心里酸涩涩的,是那么的疼。 昏暗的地牢里弥漫着恶心欲吐的血腥气,狭小的地儿仿佛是一处密室,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空气中甚至闷着一股子发霉的酸腐臭气。 他刚进去,甚至不想要抬眼,就看到了刑架旁满身血污的红樱。 人早已没了意识,她无力地躺在地上, 散乱的长发披下来挡住了面容,头发上也沾染着少许血迹,看血迹的颜色应该是昨日的,都有些暗红。 满身伤痕累累,烙印,刺伤,鞭伤,各种各样数不清的伤疤映在洁白的皮肤上,看样子有些触目惊心。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甚至单看着,都瞧不出半点活气儿了。 “阿樱妹妹,我来晚了。”影七不知道自己何时说出这句话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话语中已经带着哭腔。 红樱只是太虚弱,有些累,身上有些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模糊,听到耳畔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勉强睁开眼睛。 见到是影七的那一瞬间,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此刻不是梦境时,她望着他温然一笑,伸手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拂去脸上残余的泪水,“你来得不晚,临死前能见面最后一面,我死而无憾……还有,不要记着这件事,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不想活了,想着临死前能救你一命也是好的。” 她有直觉,这一次她怕是真的不行了,好像随时都可能会离开。 身上的伤痛已经让她太累,太倦,她只想快点解脱。 “滴答!滴答!” 眼泪从影七的脸颊划过,似是再也忍不住,他抱着红樱痛哭出了声。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哭过之后,见红樱的气息已经微弱下来,影七知这是回天乏力的预兆,不肯在浪费时间,问出了这个问题。 若是有,他拼尽全力也要替她完成。 红樱费力地睁开虚弱的眼睛,身体的状况已经不能支撑着她一直睁开双眼。 她转头朝着地牢里小小的窗户遥遥望一眼,那再也到不了的世界,开口道:“替我好好照顾碧荷,还有小姐。” 说完之后,红樱又嫌影七不能理解自己话中的意思,又补了一句:“还有,最后一件事,答应我,好好活着!”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红樱等了很久,久到气息消失,身子冰冷,她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她想听到的答应。 最终,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怀里的人身子冰得发凉,影七毫无知觉地继续抱着她,始终不肯松口。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他的嘴唇一合一翕,喃喃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你都走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与其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倒不是来陪你。 红樱话中的深意他明白,她怕在她走后,他会随她而去,所以让他替她照顾碧荷和沈南雁。 就是想让他有事可做,才不至于有轻生的念头。 可她又哪知道,她若出了什么意外,他本就没准备独活。 都说相思好,相思令人老,几番费思量,还是相思好!!! 她至始自终都没有听到他的情意,可他想,她应该是知道的。 只是好遗憾,她与他这一生好短,才刚重逢不久就要经历生死离别。 若有下辈子,他还没说出口的那句话,他想亲自说给他听。 埋在东坡土里的那枚玉佩,我一直给你留着。 他不肯就这样轻松离开,走前经历了一遍红樱所受过的酷刑。 最后,当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牢里的时候,勉强爬起来拿起面前的鹤顶红,一饮而尽。 临走前影三曾问他,“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与遗憾吗?” 影七想了想,却说没有。 他这一生,太短,太苦。 情意还未发展就被扼杀,一次是在年少,一次是在此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宫宴 影七临走前虽未交代后事,影三将二人的骨灰合葬在宫外的一棵大树旁,怕他们伤心,只是简单送走了他们,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沈府众人和沈南雁他们。 当沈谨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三天后,来送行的人只有阿词与他。 他们站在墓碑旁,阿词已经哭的像个泪人。 两人回去后,沈谨下定决心此事万万不能让沈南雁知晓,只能将这事瞒下来。 从那次事后,慕昭缠绵病榻已有好几日,始终不见醒来,每日清醒不到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几乎都没有意识。 很快,到了除夕这日,宋珩将要在殿中举办家宴。 说是家宴,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宴会罢了。如今大梁与北齐交战数月,将士在前线奋勇杀敌,做君王的倒不好还在此刻举办宴会,虽是除夕夜,举办宴会倒也无可厚非。 宋珩为了安定人心,给后人留下一个贤明君王的形象,遂在今年不打算举行国宴,只简单的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家宴。 自从上次回宫已将近半月,不知从哪日,大雪淅淅沥沥开始下着,半个月内都没有间断。 今日除夕夜,大雪缠绵这么久仍不可肯罢休。 “今年的雪下了这么久,不知道京内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了。”入画是同入棋一起来伺候她的宫女,平日里有些偷奸耍滑,爱偷懒。 她好几次撞见,倒也甚在意。但听完入画的话,总感觉这话似曾相识,好似以前有人说话。 一想到曾经的往事,她不可避免联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心情更加抑郁难结。 她坐在榻上,冷冷地看着窗外的雪花,好似在看一场笑话,一场自始至终与他无关的笑话,漠然开口:“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人祸尚不可避免,天灾又怎可避免,倒不如死了干净。” 她说完这句话后,也没有注意入画是怎样回应她的,推开窗子,看着外面满地雪白,欣赏起那些雪花来。 白色是最令人产生疲倦的颜色,外头一片白茫茫,看多了她眼睛便有些疲倦。 坐在榻上,懒怠在动身去里屋睡下,干脆靠着软枕,歪在榻上,睡眼朦胧。 有时候,枕着软枕,听着外头落雪的声音入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她是被一阵声音吵醒的,入眼看见的便是入棋同入画站在那里,言语间有几丝抱怨的话,还顺手关上了那几扇开着的窗户。 入棋从箱底里翻出了大氅给她披上。 问清时辰后,入棋替她整理衣角时顺口提了一句:“方才皇上派人传话来,说今晚有家宴,让你出席。” 刚睡醒她有一点头晕,一听此话,眼里瞬间清明,嘴角露出讽刺,嗤笑道:“家宴?谁的家?谁的宴?” 于她而言,皇宫从来不是她的家,她自然不用去参加这次宴会。 她向来喜静,更不喜欢一堆人坐在那里,听他们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入棋也知道一些她的过往。 听她这样说,入棋叹了口气,劝道:“姑娘的心事,我也是知晓的,只是姑娘,你已经入了这地方,不为你自个想,也要为沈大人想想,他如今在前朝当差……” 若是她执意如此,怕是对沈氏不利,对沈谨不利。 玉妃一死,相权被打压,到如今已将近微弱,军权更是受到影响,四大家族中,如今除了沈氏一族尚且没有受到重大影响外,其余的都受到重创,没有几十年几百年的调息是不可能恢复的。 她淡淡回应:“哥哥的职位不需要我替他巩固。” 笑话,他们沈家一族忠心耿耿,视权利地位于无物,一生正直无私,沈父教导他们为人更是要无愧于心,潇洒自在,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权利向宋珩低头。 “姑娘……”入棋还想在劝。 “下去吧。”入棋的话虽是为了她好,但她此刻的确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宋珩的事让自己烦心。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 从屋外进来了两个人,稍微大一点穿着宫装,看着极为稳重的是入琴,与入棋入画一同来芳榭宫的人,入琴后面是一个紫衣女孩,年岁不大,明眸皓齿,眉眼间带着稚气。 “小姐。”紫衣女孩进屋后,见到坐在榻上的她,带着哭腔唤了一声。 “阿词?”看清紫衣女孩的样貌,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何种情感,到底是有是开心多一些,还是委屈多一些。 阿词于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于亲人无异,阿词能来她心里由衷的高兴,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心里不可避免又有些委屈。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汪清泪,她喜极而泣,忍不住站起身来,上前抱住阿词:“你怎么进宫了?” 阿词看了一眼周围,凑到她耳畔低语:“慕公子今夜也会出席,他让我来传话给你,今夜戌时三刻,清凉殿相见。” 时间是个好东西,可以改变人的性子,这么久了,阿词不似以往单纯,多了几分稳重,若是从前要告知她事情,对其他人是没有半点防备的。 她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整个人仿佛活过来般,对着入棋吩咐道:“入棋,你带着她们先下去准备一下晚上我需要穿的衣服……” 入棋会意,支开了屋里的入画,入琴等人,走前还顺带关上了门。 待屋里只剩下她与阿词两人后,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问他过得怎么样,还是问他最近在干嘛吗? 自从上次分开已经将近半月,她困在宫内出不去,他在宫外又进不来。 再加上宋珩多次歇在她宫里,依着宋珩的为人,是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她怕他心里介意,更没有脸面再问他过得怎么样。 “他还好吗?”犹豫半天,她终是不肯放过短暂的时间,涩涩开口问道。 “慕公子一切都好,只是他怕小姐你在宫里过得不好!”阿词半点没提慕昭自从回沈府昏睡半个月的事,一来慕昭不让她说,二来她也不想她担心。 “呵!呵!南雁归时更寂寥……”一声清冷又略显无奈的声音由远及近,冷得寒颤入骨。 她第一次且最后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这首诗的真正意义。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这首诗注定了沈南雁和慕归时的悲剧。他们的相爱注定像南归的大雁一样注定寂寥。 “小姐!”阿词轻声地拉起她的手,言语间满是心疼:“你放心,慕公子他心头一直是有你的,我和少爷,还有夫人都在沈府等你回家,等你回家了,我还要你亲自送我出嫁呢。” 怕她心里不好受,听着称呼想到自己当前的处境,阿词原先都是唤慕昭姑爷,而今日偏偏唤慕昭为慕公子。 她笑着覆上了阿词的手,满口答应下来:“好,我等着送你红衣出嫁。” 听阿词主动提及亲事,知晓沈谨心里怕是已经过了玉妃那关,不由问道:“婚事定在何时的?” 阿词敛下眉眼,看着即不是那么的开心,也不是那么的不开心,如实的回答:“如今将军还未回来,怕是要等将军回来后。少爷写信问过将军,将军说若是快些,明年三月之前就可回来,想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她点了点头,知道他们的婚事定下,心里踏实不少。 ……… 家宴在西宫举办,头顶挂着用夜明珠照明的纱灯,四面又有多盏红灯高举,照的整个宫殿内明晃晃的一片。 殿内正中央高处摆了一个精致且狭小的圆桌,宋珩坐在上首,身旁安置着两个椅子,下首两侧则摆着长长宽宽的桌子。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坐在宋珩的左侧的椅子上,其余各妃嫔及皇亲国戚等人依着位份与尊贵程度依次在下首坐着。 “你来了,坐朕身旁来。”她姗姗来迟,宋珩见她来了,忙对着她招手道。 宋珩正在同沈南雁说话,兰妃恰好刚来没多久,见宋珩这样说了,倒也不可能自讨没趣去坐宋珩旁边的位置,自己一个人往下首的位置走去。 论理来说沈南雁比兰妃进宫晚,两人虽然同为嫔妃,按照资历,理应由兰妃与皇后一同坐在宋珩两侧。当初玉妃和兰妃两人明明平分秋色,按照家世玉妃也高出一筹呢。 而沈南雁既不是皇后,又不是贵妃,进宫也不过半年,不应当坐在那里,但因着自从沈南雁进宫,宋珩都歇息在她那里,其余妃子那儿一次都没再去过,对于她可以说是极是宠爱,三千宠爱在一身。 若是沈南雁再一干政,算得上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所以今儿除夕家宴宋珩让她坐在旁边,众人心中再嫉妒,再不喜,只得压着,不敢表现出来。 谁让皇上喜欢她呢。 听到宋珩叫她,她略为犹豫了片刻,今日他要来,若是坐在宋珩身侧,只怕…… “还愣着干什么,底下凉。”宋珩见她半点不动,加重了力度,望着她的眸光深了深。 听着宋珩似威胁的话,担心做出什么事来,她抿了抿嘴,往宋珩身边的位置走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相见吖 宋珩只是说来威胁沈南雁的话,对于坐在下首的其他人来说,听到宋珩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怕沈南雁着凉,让她快点上去,说什么底下凉,那坐在下首的她们算什么呢。 见着沈南雁上来,一直端坐在位置上的皇后朝着她点了点头,说着:“妹妹,多日不见,你的气色瞧着不错。” 她本来不准备应付皇后,听皇后先开口,对着她点了点头,屈膝行礼:“皇后娘娘有心了。” 说完,坐到了一旁。 沈南雁已经入座,兰妃也坐到了位置上,微垂着头,面带浅笑的伸手剥着松子,听着上首的动静。 她坐到位置上后,宋珩摸了摸她的手,察觉到冷得像冰雹子般冻人,伸手抓过她的手,用自己的手心给她捂热。 恰好此刻,沈谨和慕昭从外面进来,慕昭一眼就看见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眉心微皱,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一抬头就看见慕昭在望着自己,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宋珩手里,心里一急,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宋珩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她在那里挣扎了半天都松不开宋珩握住上面的手,怕底下的人注意到异常,她冷着脸坐着那里,由着宋珩的手继续握住她。 “微臣见过皇上。”沈谨看了一眼上首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拿余光瞥了一眼慕昭铁青的脸色,心中将宋珩骂了个狗血淋头。 该死的宋珩,怎么老往人家心口上捅刀子,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妹妹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他倒好,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握着他妹妹的手,这不是摆明了要气慕昭吗。 “微臣见过皇上。”慕昭也低头行礼道,迟迟没有抬起头来,不愿看到上首那刺眼的一幕。 “平身吧,今日是家宴,朕想着与你们兄弟多年,算得上是家人,这家宴自然得叫上你们。”宋珩笑道,笑意却始终没有达到眼底。 旁人或许不知道,当事人可清楚,多年的兄弟情分早在很久之前已经消失殆尽,哪里还有什么兄弟情分。 宋珩这样说,不过是想气自己罢了,想让自己看着她坐在他身边,十指相扣,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的模样。 若是这样,宋珩他做到了,他现在不仅痛苦,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不是圣人,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妻子坐在其他男子身边,他还能安然自若。 光是看着她与宋珩十指相扣,他都已经嫉妒得发狂,他怎么可能不介意他的雁雁与宋珩待在一起这么久。 只是比起他的雁雁的喜乐与安稳来说,这些确实不重要。 比起看着她痛苦,内疚,痛不欲生,他宁可痛不欲生的是自己,他宁可自己在心里多嫉妒一会,也不想看着她有负担地活着。 两人起身后,依次落席坐下。 见三人之间没有一点摩擦与对峙,慕昭他们相安无事地坐下,众人好奇的同时又有些鄙夷。 都被自己的兄弟抢了妻子,居然还能这么平静地向情敌行礼,安然地坐下,不知是情意太浅,还是胆量太小。 早在慕昭进殿的那刻,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准备看这两人的热闹了。 一个被抢妻子,一个抢妻子,两人还是兄弟知己,这何其荒唐,何其荒唐啊。 席间, 兰妃剥好了一小碗松仁,便端着白瓷青花小碟子呈到了宋珩面前。 兰妃温柔体贴,这般做法倒也符合她的性格,宋珩亲自接下来后,冲着兰妃笑着称赞了一句:“爱妃果然还是这么贴心。” 兰妃笑得温温柔柔:“皇上喜欢吃松子,臣妾只是记得皇上的爱好。” 宋珩笑道:“你有心了。”说完从小碟子里挑出几粒饱满的杏仁亲手送到身旁的人唇边,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察觉到底下的目光朝这里望过来,她摇了摇头,淡声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说完,也不管宋珩是何反应,侧身偏了偏头,不准备理他。 他明知道慕昭在下面,他还做出这种动作。就算她心里再怕宋珩会做什么,也不可能当着慕昭的脸和他做出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不喜欢便不吃吧。”宋珩收回了手,将杏仁喂到自己的嘴里。不咸不淡地开口。 见此,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有人竟然当众给皇上下面子,皇上竟然也没发火。 看来是真爱了,宋珩对沈南雁怕是真心喜欢的。 宫宴如往常般乏味无趣,敬酒之后,众人便观赏着内务府准备的几个歌舞,底下的人同身旁的人说话的说话,不胜酒力的出去透风的便去透风。 一杯黄酒下肚,嗓子火辣辣的疼,端起桌上的一盏清茶喝下,方才好多。 见宋珩和身边的皇后聊天,没有功夫管自己,她往下首望去,视线划过席间。 恰在此时,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慕昭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怕宋珩看出什么,随后,她移开视线,望向慕昭身旁的人。 阿词坐在沈谨身旁,察觉到她的视线,忍不住眨了眨眼。 被阿词的动作给逗笑了,嘴角一时忍不住微微上扬,唇角含笑的望着阿词。 宋珩也正在看她,他虽然一直在和皇后说话,却在拿余光留意着她的动静。 见她笑的这么舒心,宋珩凑在她耳畔,一下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宋珩的脸近在咫尺。 她坐在那里似乎都能感受他到温热气息,连带着他身上的龙涎香。 “在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男子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 她收回了视线,淡淡回应:“没什么。” 宋珩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看着底下这么多人,硬生生收回了准备说出口的话。 宴会还在继续,她坐在那里,静待着时光的流逝,身旁坐着宋珩,她不敢频频望底下看去,每次目光交汇不过一秒,很快就移开视线。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转头问入棋。 入棋顿了顿,很快回答:“戌时一刻了,怎么了,姑娘?” 她摇了摇头,“没事。” 今晚是除夕,按照规矩,每到初一,十五,以及除夕中秋,皇上都必须去皇后宫里歇息。 无论如何,宋珩今日都不会来找她。 想到此点,她顿时心安不少,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下首,见慕昭的位置连同阿词他们的位置已经空了。 “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她侧过头,对着宋珩道。 闻言,宋珩视线扫了扫下首,挑了挑眉,“路上小心点,若遇到什么人,可千万要小心。” 被宋珩发现了吗? 她冷笑一声:“若是信不过我,不如同我一起回去?” 见女子脸色不好,宋珩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呢。” “我只是信不过他罢了。”剩下一句话说的很轻,嘴角露出嘲讽的嗤笑。 清凉殿是先皇宠爱的婉妃居住的场所,豪华奢靡程度堪比金銮殿,自宋珩登基后,这座豪华的宫殿早已被废弃,现在一片荒芜,与冷宫无异。 “入棋,你在这里守着。”她推开早已积满灰尘的大门,转头对着入棋嘱咐道。 沈南雁要去见什么人,入棋心里大致有数,点了点头,“姑娘快去吧,有奴婢在这里守着,你大可放心。” 她点了点头,抬脚往里屋走。 室内视线偏暗,只有一盏孤灯,将男子的背影映得清瘦了几分,孤寂了几分。 她抬眸,望着昏暗如天际的室内,男子站在黑暗中。 她小跑着回去,从身后搂着男子清瘦的身板,喃喃道:“你瘦了……” 在宴会上离得远的缘故,她还看不出来,近距离抱着他的后背,才知道这些日子他竟然瘦了这么多。 原本就瘦,现在在这么一瘦,身上完全没什么肉了。 她当初就不该留在京都,早知道宋珩这么丧心病狂,他要去边关,她就应该随着他一起去。 一点点微弱的灯火在宫殿中的小角落里亮着,墙壁上映着两人双拥的影子,看着是那么的和谐。 慕昭伸手将自己的手附在她手上,握紧了她的手,在女子的怀抱中转过身。 “雁雁,我很想你。这些日子更甚。”他哑着嗓子道,全身上下好似被抽去了力气,没有一丝活力。 听出话中的异样,她抬眸望向慕昭,“这些日子发生了何事?”转念一想,若是他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她哥哥和宋珩不可能瞒他,又问道:“那日我走后……” 她想问那些影卫有没有为难他,有没有伤害他,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慕昭没瞒她,“那日影卫一直追着我,追了三里路,直到悬崖……!” 她愣住了,怔怔地盯着他此刻的模样,见他脸上除了以前那个好得快差不多,只剩下淡淡的疤痕外,没有其余的伤疤,安心不少。 一想到他被这么多人追杀,她心里堵得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抱歉,你安稳的日子终是被我毁了,若不是我硬要和你一起离开,你就不会受伤。”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前尘旧梦 对于慕昭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已经心知肚,她笑了笑,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进宫来了?这不是家宴吗?” 家宴,顾名思义就是和家人举办的宴会,宴会上邀请的人只可能是后宫嫔妃,亦或是皇亲国戚,沈谨作为沈南雁的哥哥,来这里无可厚非,但慕昭无论是以何种身份来的,都不太合适。 进宫来看到宋珩的一番动作,他肚子里早就憋着一口气,听她这样问,又不肯将气发在她身上,只得放柔了声音回道:“嗯……皇上特意下旨让我进宫,我想着有话对你说,我就来了。” 宋珩此番让他进宫,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他明知如此,一想到能见到她,半点机会也不愿放过。 她松开搂着他腰既的手,牵起他的手,十指牢牢相扣,拉着他走到榻上坐上。 “嗯?有什么话慢慢说。” 慕昭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无奈道:“这里是皇宫,我们现在是偷偷见面,万一被人发现了,对你的名声不利,哪还能慢慢说。” 话一开口,两人同时愣住了,曾几时何他们都忘记了事实与真相,忘记了他们本来就是夫妻,见面就是被人发现了也是无可厚非,又何需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雁雁,我……”慕昭欲言又止,他想解释的,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过只过了半年,他的意识却在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 两人一起坐上榻后,她抬眸笑着开口:“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雁雁,我接下来说的话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想同你商量一下,若你不愿意,就当我从未提起。”慕昭缓缓开口,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嗯?”他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想今日这般吞吞吐吐,更让她好奇不已。 “我们如今变成今日这般田地,若是宋珩不肯放过你,你累,我也累,不如我们就此分开罢。” 声音清冷且平常地传进了沈南雁耳中,真实的让人不敢相信。 累! 和她在一起他感到疲倦了吗? 今日这般田地,说到底他还是介意这件事,介意她进宫和宋珩在一起的这些日子。 突然间,脑海里想起梦中的那个场景。 “沈南雁……”男子的声音陡然提高,破裂了惯有的温润仪态,看着梦境中的女子的时候,眉心皱起一道深谷,长睫覆盖下的怒意森寒,话中带着极不耐烦的语气。 梦境中的女子抬起头来,坚定地说出一句话:“你信我,此生必不负君,以前是如此,此后亦是如此。” 这一句,从梦境中一直到现实中,常常午夜梦回,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这句话。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枷锁,亦或又是一道魔障,让她每每做那个令人悲伤的梦。 后来呢! ……… “这一切,我没有细说。将自己的悲伤说给别人听,不过是给别人徒增一点笑料罢了,今日我就当面跟你说清楚了,和你在一起太累,我不想再坚持,更不想继续和我兄弟不清不楚的女子在一起。” “你…都…知道了……” 两人争吵不休,大多数都是男子在愤怒地骂女子,全然没有丝毫温柔可言。 直到梦境中男子掀开女子衣袖,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臂。 一切真相大白,事实便是如此。 一切一切仿佛都是一个笑话。 “你此生必不负君的誓言呢?这就是你地誓言吗?雁雁,做人可不是你这样的。在嫁与我之后,转而又与当今圣上搞在一块儿,这便是你誓死捍卫的誓言吗?!” “你怪我,怨我,恨我,我自是受着,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错,可若你不信我,疑我,那我便去证明给你。” “你要干嘛,你想干嘛?我告诉你,你别做傻事,否则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比起你不原谅我,我更害怕你不爱我。” 最后那一声绝望的叹息声传来,梦境中的女子说的云淡风轻,声音一如经年,寒彻入骨,清冷泠然。 她猛然一个激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对,应该是从梦境的那个回忆中回过神来。 此刻的她几乎分不清梦境中见到的到底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梦境中的她和她真的好像,喜欢的男子都温柔到了极致,她与他也不幸到了极致。 明明爱到深处,却还要忍受离别。 若是宋珩不肯放过你,你累,我也累,不如我们就此分开罢。 今日我就当面跟你说清楚了,和你在一起太累,我不想再坚持了。 这便是你誓死捍卫的誓言吗?! 沈南雁…… 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忽然,她缓缓吐字,坚定地说出一句话:“你信我,此生必不负君,以前是如此,此后亦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她看着慕昭,视线没有移动半分,不愿错过他脸上的半点神情。 慕昭怔怔地愣在原地,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悔恨的,痛苦的,绝望的……几乎所有的表情都在他脸出现了一遍,唯独没有好奇,惊讶,疑惑的神情。 好似这句话她本该知道一样,好似这句话本来就是她说过一样。 “你回来了吗?”慕昭轻声发问,唯恐惊醒了她。 她直直盯着慕昭的双眸,“我们以前见过吗?”顿了顿,觉得这说话又问题,又换了一种说法:“还是我们上一世就见过,还在一起过。” 脑海里涌现出来的想法太过荒诞,荒谬到连她都不敢相信,可是除了那个可能可以解释通外,没有其余的解释了。 慕昭一听,知道她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可能只在梦中梦到过残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你在说什么呢?人就只有一辈子,哪还有上一世,你糊涂了不成?” 她不信,“方才你脸上什么表情都有了,唯独没有疑惑与好奇。” 知道她信不过,慕昭只得隐瞒一些,说出个大概来,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脸上这个疤痕吗?” 这个差点要了他的命,让他死在边关的疤痕,毁了他整张脸的疤痕。 慕昭接着又道:“我去边关的那些日子,宋珩派人杀我,虽然意在伤我,并未想杀我,但凡事都有意外,有好几次我差一点命丧他手,这道疤痕就是我为了自保,不幸被刺客刺伤。” 她望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那时,我遇到一个黑衣男子,是他救了我,虽然我不知他是谁,听他口音应该是我们大梁,只是不知为何是从大周而来。” 说到这里,拿余光注意着沈南雁,见她脸上没未有丝毫动容与好奇,放松下来。 “就在前不久,他为了救我,万箭穿心跌落悬崖,尸骨未寒。”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他。”她拉着他的手,想从手心传给他力量。 此刻什么也不重要了,什么前尘旧梦,什么前世今生,宋珩什么的,都不重要,她只想好好陪在他身边,陪着他痛苦,陪着他伤心。 为他分担一切好的,不好的情绪。 “这与你何干?他是为了救我。”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他也是为了了却他心中多年的遗憾。 为了看着他所爱的人幸福。 慕昭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一本正经的哄着她:“好了,我没事,你说的那句话我只是在梦中听到一个人这样说过罢了,当时听你忽然说起,我不过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这便是他的解释了,与她经历的一模一样,她梦中也曾梦到过的。 她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便也没在多问。 事后的她,回想起今日,对于此刻这般天真的自己,悔不当初,若是自己此刻愿意多思考片刻,多琢磨琢磨慕昭的话。 她就不会这样傻傻地相信他的话,日后,一切痛苦与悲剧发生之后,她也不用这么的难过,绝望。 可她哪知道,有时候,结局是喜剧或悲剧,上天早就注定好了。 能否看破天机又有什么用了,只不过是是为了日后得知结局的时候,能少一点痛苦。 悲伤少一些,平静多一些。 月色从窗户映进室内,撒下一点光辉。 不知何时,月亮从云层里悄悄探出头来,照得整个室内,整座宫殿亮堂堂的。 除夕夜,竟然出现了月亮。 此刻的沈南雁瞧着苍穹之上,高高挂起的月亮,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而又决绝的想法。 本以为这个想法只是一个雏形,一点零星碎片,谁想到这个想法越变越大。 夜色入幕,月色一点一点皎洁暗示着时辰已经不早了。 慕昭看了一眼外头的月色,出声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心中虽然有千般不舍,万般不舍,该分离的时候还是要分离。 见女子愣在原地,既没有开口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慕昭无奈地笑了笑,宽慰道:“我下次再来看你,要不了不久,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没有准确的时候,因为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次两人未来得及商量的话,在前世旧梦中戛然而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最后的欢愉 “别走……”今夜许是被月色模糊了意识,她把心一横,在黑暗来临之前,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慕昭,她的声音有些干哑,“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慕昭顿时有些头疼,留下来是怎么回事,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嘴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虽然心里有她,理智却制止他绝对不能这样做。 他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无奈的叹息声在整个室内显得格外的清晰:“雁雁,被这样,我们不能这样做。” 这样做不仅是伤害宋珩,更是会毁了她的名誉。 她费力的搬过慕昭的身子,努力的仰起脸,在他冰冷的嘴唇上轻轻碰了碰,闭上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泪, 此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谁了,平日里的矜持,理智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喃喃的说着,仿佛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心里没我了,是不是从始至终你都在意这件事。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你的真心话。” 她一点也不完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清冷孤傲只是她的保护色,说到底自卑怯懦才是她,敏感才是她。 沈南雁紧紧搂着他,不让他离开也就罢了,他还能做个梁上君子,软香在怀,他还能做个坐怀不乱,可唇间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他一颗平稳的心顿时打乱,乱了所有的方寸。 向来温润如玉,制止力惊人的青年,头一次脸上露出来几分狼狈。 女子自尊且敏感的话又让他多了几分无奈。 他最不愿见到的便是看到她伤心,难过。 但让她这么伤心,难过的人的源头好像都是他。 慕昭叹了口气,心还是软了,俯身轻轻的抬起她的下巴,声音低沉,有些沙哑:“就这么喜欢我?” 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眸里似乎还流动着异样的光彩,女子就这样盯着他,慕昭心里的理智在逐渐溃散。 “雁雁,今夜之后就再也没有退路了,你可曾想好了?” 她嗯了一声,就不在说话,用凉意的吻回应他。 许是被这个吻给鼓励了,慕昭叹息般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儿,手慢慢向下,轻而易举解开了腰际的衣带。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魔鬼还没有席卷全身的时候,一个昏天盖地的旋转,他将人抱了起来,往内室的床榻上走去。 怕委屈了她,慕昭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榻上之后,反应过来周围的环境太过“简约”。 单手一把将女子抱在怀里,另一只手顺道掀起了床榻上的被子。 一手将积满薄薄一层灰尘的被子扔在了地上。 “这里有点脏,适应一下。”慕昭眉眼低垂,含着淡淡的蛊惑。 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那日在轩里发生的事,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咳!咳!” 慕昭自然也想起了那日在榭水轩干的糊涂事,俊脸一红,干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将人重新放在床榻上。 衣带被解下落在外室,黑衣中,女子满身华服实在碍眼至极。 “啊!”突然间慕昭牵起她的手一路往下解开了松散的华服。 衣裙滑落到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手掌触及到她腰间细腻温软的皮肤,手心想被火烧一般,很快传来灼热感,他慌张地收回了落在腰际的手。 错了,一切都错了,不该是这样的。 慕昭愣住原地,她感觉到他的犹豫,踌躇、徘徊,进退两难,像是个迷途的行者。 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她主动吻上了男子的薄薄的唇。 手缓缓褪去了他的外袍,露出宽松的白色单衣,清瘦的身躯在烛火下,月色朦胧中显得宽厚而温暖。 灼热的吻围绕在两人中间,暧昧,昏暗又旖旎的房间。 男子最后一点底线被击得粉碎,冰冷而又灼热的吻轻而易举地烧毁了他的一切克制。 他眼角通红的看着女子,眉眼间沾染了满是情欲的痕迹。 此刻的他连思考都觉得吃力,沉重地呼吸着。 好似回到了榭水轩那日。 他将头深深地埋入她的脖颈间,身体的异样在告诉他此刻的欲望,内心有千万个声音都在叫嚣着,他的心思。 终于,他覆上了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任由着自己的欲望蔓延。 罢了,错便是错吧。既然错了,何不让他一直错下去。 什么梦境,什么理智,什么结局,一切都重要了。 能得一时片刻的欢愉也是好的。 也不枉他们相爱一场。 夜色已经很暗了,月亮爬上了最顶端。 宫道上刚打过三更的钟,夜晚的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袭进来,吹灭了室内最后一盏孤灯。 小桌上的烛台里微弱摇曳的烛火被吹灭,室内一片昏暗。 唯有月色方可照清人的模样。 薄纱帐中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慕昭轻轻抚上女子白皙肌肤,那满身的乌青色显得尤为显眼。指尖一顿。 想起方才的行为,女子细细的抽气声,仿佛在暗示着他的不节制。 “我去打水来,你洗洗再睡。”慕昭轻轻推了推她。 女子懒懒躺在床上,眉眼清秀,美目清冷,长发披散着落在床榻上,整个人显得柔美又动人。 一番折腾之后,她已经累得不想动弹半分,闭着美眸咕哝着嗯了声,就不再开口。 起身披上衣服后,怕她睡着,慕昭又推了推她,轻声轻语道:“别睡着了,我打水来你洗完略睡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床榻软软的,躺在上面舒服又惬意,这可比起身不止强上一倍。 浑身上下细腻的皮肤有点黏黏糊糊的,她忍受着困意从床榻上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衣服。 手里抓到一条薄被,她凑近一瞧,这被子方才还没有,许是慕昭不知何时去柜子里取出来的。 她找到外套披到身上,慕昭也端来一盆热水。 他此时已经换上来时多穿的衣服,一身白色长衫,绣着青竹花纹的衣带环腰,将他长身玉立的身姿衬更加修长。 加之他长相清隽雅致,肤色偏白,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月色迷离的黑夜中,恍若青松翠柏般清雅俊秀,让他难以移目。 见她起身,慕昭一边放好水,一边问道:“怎么不等我帮你穿衣服。” 她无奈地回道:“我还好,不至于不能动。” 慕昭低头轻笑,放好热水后,不等她反应过来,俯下身子将她的膝盖一握,整个人就被他抱在怀里。 “慕归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不经大脑思考一下子喊出了他的字。 “嗯?”男子无辜地睁大双眼。 “你干嘛?” “我来帮你洗。” 本来是他要帮她洗洗,后来就演变成她坐在浴桶里,满脸通红。 慕昭原来没有任何私心地为女子擦拭身体的时候,放在女子腰际的指尖一顿,好像明白了什么,抬眸朝女子望去,便瞧见女子滚烫耳廓上泛着通红。 “你……我………”他干咳一声,试图表示自己的确没那意思。 女子轻轻推了推他,故作清冷的声音开口:“你还是出去吧,我自己洗。” 慕昭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起身离去,临走前还专门为她拿来了衣物。 …………… 慕昭将她送到宫殿门外,虚掩着的大门的细缝里,清楚地瞧见入棋的衣袖。 月色里,男子声音微哑,“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回去吧。” 她静静地望着慕昭,开口:“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男子垂眸,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亦或是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好了,我知道现在一时半会怕是实现不了了。”她勉强扯起一副笑颜,她早已习惯了冰冷,这笑比哭还难看。 这不是他什么时候来接不接她的问题,是她能不能离开的问题。 沈家,沈氏一族,宋珩,这无不是横亘在他们之中。 她突然抱出了他的腰际,将头埋在慕昭的肩膀上,喃喃低语了一句话。 夹杂着风声,很低落的一句话。 “我好累,真的好累,快到身心俱疲的地步了,若不是有你在,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答应我,等爹娘,还有哥哥他们平安,再无性命之忧了,就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我想为你活一次。” 这话成了她最后的渴望,恳求。 身上仿佛压着重担,已经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若是可以,她多想,多想好好活着,由着自己的心活着。 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过着这般由不得自己的日子。 她的身体,自由都由不得自己,除了她的心,她还能稍微做主外。 听到沈南雁的话,慕昭终于忍不住,在黑夜中红了眼眶。 “雁雁,你要好好活着,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我,也要好好的。”他低头,唇落在她额尖,冰冷冰冷的。 给她带来了她这毕生的温暖,也带给她活下去的希望。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催促,就这样站在冷风里足足相拥了一盏茶的时间。 实在有些不舍得分开,她又流连了半会儿才离开。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红花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一出来,怕她冷着,入棋连忙赶上前来给她坡上大氅。 入棋在外头冷风中等了太久,牙关经闭,冷得直打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听沈南雁问起,忙道:“瞧着天色怕是已经过了三更天,如今怕是丑时。” 她点了点头,两人往芳榭殿走去,漆黑的长廊上,两人的身影显得尤为突出。 回到宫内,所有人都睡下了,只有几个守门的小太监和做杂活的宫女还未睡。 见她这么晚回来,几个太监和宫女脸上很明显出现了异色,“娘娘怎么这么晚才回宫?夜里凉,当心着了风寒。”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往室内走去,懒得同这些人虚与委蛇。 宫女与太监眼角的异样她方才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既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问她。 入棋怕被人察觉出异样,在一旁开口:“娘娘不过是瞧着梅园的梅花开得极好,一时看贪,便在梅园的暖阁里歇息片刻,这有什么要紧,难为你们这么晚还没睡,还为我们留门!” 余下的话她没甚在意,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 今夜太累,累得她不想动弹半天。 一进屋,连衣裙首饰都没有卸下,便躺在了床榻上,不愿动弹。 甚至都忘了去处理身上乌青的,粉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忘记有心,她甚至都懒怠去思考明日她身上的痕迹被宋珩发现了会如何。 第二日正午,太阳高照。 新年的第一天,便出了太阳。 阳光细细碎碎地洒满了屋子,带着温暖的暖意。 睁开眼睛,看着阳光明媚,脑海里不禁回想起昨晚告别前慕昭最后说的那句话。 “愿我的雁雁年年岁岁有今朝,满心欢喜,眉眼带笑。” “新年快乐啊!雁雁!” 想到这,她唇边不由扬起一丝笑意,很轻很柔,鲜活的笑意。 “娘娘,皇上在外头等着你起身,一同用膳。”入棋瞧着新年第一天眉眼带笑的沈南雁,明眼人都能瞧着她是因为慕昭的事而面露笑颜,她实在不愿说这般扫兴的话扰了她的兴致。 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住,还未开口时,余光便瞧见白衣身影从外殿里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入棋忙行礼。 若是细看,定会瞧见入棋额头上已经冒出薄薄的一层冷汗,可想而知此刻的她有多么的担心与紧张。 入棋怕她心里不舒服,平日里都唤她“姑娘”,而未照着规矩唤她“娘娘”,若是她今日细心一点,便会发现入棋方才进来唤的是她娘娘,是想提醒她宋珩来了,事态有些不妙。 可惜她刚醒,沉迷在昨日里的温情中,并没有意识到宋珩眼底的异色,还有藏在深眸里,随时都可以爆发的怒火。 “你下去吧,没有朕的吩咐不要进来。”宋珩正眼都没有瞧入棋,眼眸深深的望着沈南雁。 入棋担心地看了一眼沈南雁,无奈地离开了屋内,临走前还关上了门。 望着入棋离开的背影,沈南雁皱了皱眉:“要说什么你说便是,让入棋出去干嘛?” 说着,一边下床梳洗打扮。 谁曾想昨日未曾疼痛的身躯在这一刻竟然开始疼了起来,下体如被碾压般,疼得她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昨日他也太不懂得节制了,受苦的还是她,昨日完事之后除了累,这副身体明明没有任何事,谁曾想睡一觉起来全身疼的不行。 想到宋珩还在这里,她敛住神色,清冷的脸色没有丝毫表情。 只是她的异色被宋珩尽收眼底,就连脖颈处露出的几块红印也毫不加掩饰的全部露了出来。 这其实不能怪她,只能怪这个华服做的开领设计,夜色里旁人不注意瞧是很难注意到,可大白天,白皙的脖颈处突然多出一大片明显的红印,明眼人都能瞧出那是什么。 宋珩黑眸深沉,费力地从那红印中移开视线,眸子里似乎快要喷出火。 “你昨日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早就离席了?”很平常的一道声音。 她拿起木盆里的帕子准备擦脸时,一听此话,手一顿,很快恢复正常:“昨日身子不爽利,就去梅园看梅花了。” 这苍白无力的话,带着漫不经心的语调,清冷的脸上满是不屑,仿佛连一点解释都不愿。 “梅园?为何看管梅园的宫人说昨晚并未有人去过?”宋珩脸色一冷,缓缓吐字道,打破了本来就不堪一击的谎言。 不对,应该连谎言都说不上。这只是说辞。 沈南雁脸上并未出现明叫慌乱的情绪,转过身将目光转向宋珩,正好就对上了他那双深黑的眼眸,那么深邃深沉,仿佛如一口枯井,深沉地能吞噬人心。 “你派人跟踪我?”她冷静地问道,眉眼间满是不屑。 她对宋珩将她强留在皇宫,当做金丝雀圈养的行为表示鄙夷与不屑。 宋珩一听,嗤笑:“跟踪?我还需要派人跟踪你吗?你浑身上下布满的脏东西不就是证据吗?我都不需要派人去查……” 说到最后,似乎是难以接受,他顿住了,没有说出口。 说出来除了在他心上狠狠地捅上几刀,没有什么用。 宋珩身上仿佛隐匿着滔天的怒气,挣扎着,随时随地都会喷涌而出。 沈南雁静静听完宋珩的话,放下早已冷透了的帕子,抬眸看向他,很平静地问出口:“你知道了?” 沈南雁怎么能,怎么能以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这样说话。 怎么能这么平静地承认,丝毫没有内疚与羞耻。 “沈南雁,你好样的!爱上你这种无心之人,是我自作自受。”宋珩讽刺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沈南雁,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割破她一张美丽的容颜,看那张皮下面到底藏着一颗怎样冰冷的心。 “宋珩,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从来都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我从未感同身受过。我从未让你爱上我。”绝情的话她说了千遍万遍,说过最后早已经麻木了。 她不知道这话又多伤人,也不愿去想这话有多伤人,人的一生太短暂,关心自己在乎的人,足矣。 “呵……呵……哈哈……”宋珩大笑一声,冷冷地看着沈南雁:“既然已经爱上了,就不可能在收回了,你只是迷了路,等我将一切都归位,到时候你便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说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钳住她的下巴,让她不能动弹半分。 “咳……!咳!!!宋珩,你干嘛?”她努力的挣扎着,宋珩力气太大,怎么也挣扎不开。 手上一使力,顿时她的下巴疼痛复加,下一刻好像就要被宋珩捏碎。 终于,宋珩松开了她。 就在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时,宋珩再一次钳住她的下巴,端起身旁一碗早已被放得发凉的药,狠狠灌入她的嘴里。 一股苦涩得让人心口一颤的味道在嘴里消散不去,她挣扎着大半天,嘴里还是被喂了大半碗。 “这是什么?” “让你绝无一丝可能怀上孽种的药。” 宋珩将碗放在小桌上后,冷声回道。 “宋珩,你混蛋。”听到宋珩这样说,她气极,俯身拿起小桌上的碗径直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那一下,砸得他身形稍晃动,碎片落在他脸上,脸被划破,冒出几丝血丝。 “混蛋?”宋珩将脸凑到她身边,灼热的气息喷了她一脸,“只要你再敢与他见面,莫说一碗红花,就是十碗红花,我也要灌给你喝,就算你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我也绝不可能让你怀上孽种。” 说完,眼睛不由自主看到脖颈处那碍眼的红印,忍着怒气伸手一扒。 突然间身上一凉,她的衣服被宋珩一手扯开,满身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印,暗示着昨晚的疯狂。 宋珩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盯着沈南雁身上的每一道痕迹,每一道号召着耻辱的痕迹。 让他好不容易才压住,现在不得不去记起这件事情。这件事于他,无疑变成了一个耻辱。 他死死的握拳:“我忘了,一碗红花怎么可能够?” 也不顾浑身赤裸的她,一转身走了出去打开屋门。 过了一阵,又传来屋门关闭的声音。 她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印记,捡起地上的衣物披上,起身走到柜子里翻出一件寻常的衣服替自己穿上。 “再去多煮几碗红花来。”宋珩冷声地对着林之际吩咐道。 林之际心中迟疑,红花一碗就够了,若是再多喝几碗,会不会对身子不好。 但这事他作为旁人,又不是当事人实在不好开口。 如今重点是皇上被带了绿帽子,这人还是自己心尖上的人,能不气才怪。 一个正常的男人就算是自己不喜欢的女人,遇到这种事心里都会介怀。 这都是什么事啊? 林之际点了点头,临走前最终还是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皇上,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还未等宋珩开口,他又道:“红花为寒物,最伤女子宫体,一碗便足矣,若是服用过多,怕是会伤其根本,于以后要子嗣不利。” “知道了,去熬吧。”宋珩顿了顿,吩咐道,脸上看不出神色。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游街 “宋珩,我天生体寒,本就不易孕育子嗣。”沈南雁冷笑着望着宋珩端进来的那几碗红花,轻声开口。 在孩子这事上,她本就没什么期待,若是和慕昭的孩子她兴许会为了他,调养身体。 若是宋珩,就没有必要了。 宋珩冷凝她一眼,并未停止手里的动作,径直走到她面前,如同方才一般,钳住她的下巴,一句话都不愿意听她多说,灌完几碗满满当当的红花之后,方才放下碗。 刚开始她还挣扎,到最后,她懒得挣扎,任由着宋珩喂完。 这副残躯破败的身子本就不属于她的,多喝几碗红花又有什么两样。 几碗红花灌下,虽然她没有挣扎,衣裙上还是沾染上汤药的污渍。 视线落到她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裙上,宋珩黑眸一暗,一伸手将身上的衣服悉数褪尽。 “你……”身上再一次一凉,她本能地用手捂住自己全身。 宋珩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犹如洞悉一切,令她无所遁形。 "啊!"她一声尖叫,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宋珩拦腰抱起,往床榻上走去。 意识到宋珩要做什么,她趴在他肩头狠狠地拍打着他的肩膀。 “宋珩,你要干什么!” “嘭嘭嘭!” 极响的一声碰撞,她被他重重地摔在了床榻上。 榻上虽然铺满了柔软的毛软毯子,她落在床榻上仍然发出了嘭的一声。 “嘶……”骨头磕在榻上,她疼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高大的人影覆盖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昨晚欠我的,现在就给我补上。"他整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凑到她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上,酥酥麻麻的带着一股浓郁的阳刚之气。 “你妄想……”话未说完,双唇就被宋珩狠狠堵住,阻止了她剩下要说的话。 他覆上她的朱唇,吮吸着唇瓣,忽然,他恶作剧地狠狠咬了一口。 她吃痛地忍不住叫出来声,时机正好,他长驱直入,霸道地用舌尖撬开她紧闭的牙关,长驱而入,肆意探寻着她口内的芬芳。 此时,他手上也没闲着,三五两下扯下了自己的衣带,露出光滑清瘦的后背,一个挺身,长驱直入地占有了她。没有任何前戏,没有丝毫犹豫。 她整个人像个尸体一样躺在床上,浑身赤裸,未着一丝一缕衣物。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此刻,她的心沉入了谷底,经过方才那一幕,一股悲哀绕上心头。 她竟然不知道宋珩到底爱的是她的身体,还是她这个人。 他的话百般柔情,千般情愫,万般深情,可他的行为却没有给她留有半点余地。 一举一动不论何时何地不在狠狠地践踏着她的自尊。 她活像个妓子躺在这里,受着侮辱,与那日在船窑,在山庄又有什么区别。 原本就异常安静的室内如今只余下二人的喘息,宋珩浓重的呼吸声室内显得尤为明显。 他再一次,狠狠地进入她的身体,要了她一遍又一遍。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是疼晕之后醒过来的,每一次醒来她又要一遍又一遍承受着宋珩的怒火。 “沈南雁,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谁都抢不走你,谁都不能拥有你。”宋珩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说道,话语恍若地狱恶魔。 ………… 一直到下午时分,宋珩终于停下来,也没有沐浴,拥着她在床榻上睡了一刻方才醒来。 她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宋珩那种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顿时心里一阵恶寒,脑海里突然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若是,若是宋珩死了,她就不用……不用再受这样的罪了。 此刻的她浑然忘却前不久刺杀宋珩的时候,潜意识中她并不想要他死。 手逐渐朝宋珩的脖颈处靠拢,在离命脉处停下。 “为什么不动手?”男子深沉的声音响起。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之后像是没有发生过般,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杀了你,脏了我的手。”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接着她转过身去,拿起床榻上的薄被给自己披上,赤裸着双足下了床榻。 身体得到满足的他,浑身上下倍感精神,见沈南雁这样说,宋珩难得心情好,没有多理会。 他也起身穿好衣服下了榻,见室内不见她的身影,眉心微皱,脑海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径直往梳妆台处走去。 到梳妆台,看见的便是她连衣服都没顾得上穿,披着一张薄毯子,一手拿着一个小盒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褐色的药丸正要准备吞下。 "啪"的一声,宋珩一个箭步上前夺走她手里的药丸,连同小盒子一道落在了地上。 她回头对上他冰冷的眼眸,原本拿在手心里的盒子在落在了地上,里面的褐色药丸散满了一地。 宋珩冰冷地眼眸望着她,似乎想让她给他一个解释。 “这个药丸功效比红花强多了,省得你在灌我三四碗。”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毫不在意地说道。仿佛这身子不是她的。 他不用思考都知道这是什么,完事之后她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服下避孕的药。 顿时,他心就凉了大半。听到沈南雁的话,想起方才不顾她的身体健康,强行灌下的那几碗红花,涩然开口,解释道:“我没打算再让你喝红花。” 似乎是听到什么极大的笑话,她睁大眼睛,美目圆瞪,下一刻仿佛就要扑上来:“那你方才喂我这么多红花,合着孩子不是你的,你才能这么不在乎,这么冷血。” 说完,也懒得等宋珩说什么,继续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做主,我本来就不可能有孩子,如今服下此药不过多一层保险罢了。” 冲动过后隐隐生出的便是愧疚,与不安,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感觉愧对她,听到说起不可能有孩子。 宋珩内心浮现起少许的愧疚感,出声安慰道:“是我不好,听我的话,别吃这东西了,对身子不好,改日我让太医来为你好好瞧瞧。” 这话听着更像是一**打死,在给你一颗糖。 可惜,她并不领他的情。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瞧什么?就算养好了,你以为我愿意怀你的孩子?你别痴心妄想了。” 谈话在两人争吵中结束,宋珩仔细搜了搜梳妆台上的东西,见没有那东西方才离开。 走前,还吩咐入棋好好照顾沈南雁,甚至暗暗警告了一句。 “若有下次,你的运气就不会像今日这么好了。” 又暗中命人加大了看守力度,将芳榭宫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可以说,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就没有外人敢进来。 ………… 除夕夜后,反反复复过了几天,这几天沈南雁被关在芳榭宫,从未出过宫殿大门。 从前她性子冷清,不爱热闹,出不出门对于她来说倒也没什么两样。 除夕夜,她晚间吹了冷风,第二天又被宋珩那样折腾,当天晚上全身出热,高烧不退,养了几天,总不见好,缠绵病榻,反反复复好几日。 从前不觉得什么,自从宋珩暗中在芳榭宫加大了人手力度,到底还是惊动了宫里的人。 他们都言道说沈南雁是失宠了,被宋珩关在芳榭宫了。 其余聪明的人就算知道也早早闭上了嘴巴,没有多嚼舌根。 谁不知道如今深得圣心的明妃娘娘沈南雁未入宫前嫁于的是温文尔雅的慕昭慕公子。 昨日除夕,慕公子又恰好出席,两人相见。 就算他们没怎么注意,也知道明妃娘娘当时可是早早离席。 不知道到底是伤心过度,还是旧情难忘呢? 因此,宋珩第二日一大早下完朝,就立马跑到芳榭宫。 还命人加大了人手,他们三人若不是发生了点什么事,宋珩何至于这样做。 转眼到了上元节这日。 上元节俗称元宵日,团圆日,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 每到这日,京都好不繁华,大多公子小姐在这日都会邀友人一同游街,亦或是两个心爱之人晚间一同看花灯。 宋珩要携皇后与后宫嫔妃到城楼上观赏花灯,与民同乐,这是风俗,不能随意更改。 一大早,宋珩便派林之际前来问她,要不要出席这次活动。 想起去年上元佳节,灯火通明,她与慕昭游街,彼此心意相通之时,心中忧思郁结,便没有心情去了。 看到林之际离开的背影,脑海里突然就联想到郑福海,她想起自己让红樱去查过郑福海的下落。 自从上次她让红樱去沈府报信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她让红樱留在沈府,现在她应该在沈府才是。 也不知道红樱现在怎么样了,留在沈府总好过留在皇宫强。 ………… 上元第二日,让她万万不曾想到的是红樱的噩耗会随着慕昭的事一同传到她的耳中。 京都的酒楼饭馆里传出了一段极为有趣的话。 这话在短短一日便闹得整个京都人尽皆知,好不热闹。 此话如下。 沈兄邀我上元节与其一同出游…… 我应下沈兄之邀,一同游街,忽有家仆将沈兄唤走。 我观游女如云,乘兴独游,偶遇一女子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我注目不移,竟忘却礼法顾忌,女子对其婢笑我双目灼灼如贼,语毕,遗花而去…… 我将梅花拾起,怅然失魂,将花枕于枕下,不久便得了郁思。 第一百五十章 发现 这上头的话都不用细想,一瞧就知道说的是谁。 上面的沈兄,沈兄这个字太过的显眼,让她就算不刻意往那方面想,也知道这话写的是他。 见沈南雁拿着红笺纸,脸色有些不太好,入棋忙在一忙解释道:“不过是京都酒楼里传来传去的东西,其真实性还尚未可知呢?许是文人墨客瞎写闹着玩的,姑娘何必放在心上,惹得自己心头不快。” 她捂着心口,沉着地出声询问:“话中讲的女子是谁?” 到底是谁,值得宋珩不惜费这么大的功夫,硬是要把这事写在慕昭头上。 慕昭对他的感情,她很清楚,先不论他们彼此不会背弃彼此这一点,就算日后他真的不在爱她。 他也绝不可能写下这种东西来伤她的心,更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轻易动心。 宋珩此举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然后在众人的闲言碎语下,她的慕昭不得不与话中提到的女子有了联系。 入棋如实回答:“听说是公孙家的小姐,骠骑大将军公孙容的胞妹,公孙小姐。” “公孙小姐?”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公孙小姐活泼开朗,肆意潇洒,最爱着一袭红衣,明眸皓齿,是一个极为明媚的姑娘。”入棋将京都对公孙小姐的评价都搬了出来,最后依着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还未等她开口,屋外传来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你听说慕公子和公孙小姐的事了吗?” “嘘,小点声,娘娘在里头呢。” “这有什么?娘娘就算与慕公子有什么也是曾经的事了,现在已经当了娘娘,还不是只能同我们一样白白羡慕,嫉妒着。” 一旁的入棋听不下去了,刚要准备起身出去阻止那几个嚼舌根的小宫女。 她冲入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你们听说了吗?” 外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什么?” “就在前不久慕公子随军出征,公孙小姐也在军中。” “啊?军中不是不收女兵吗?公孙小姐是怎么混入其中的?” “现在注意点可不是这个,重点是慕公子曾经受伤之时,就是公孙小姐留在身边贴身伺候的。” “这么说,京都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嘛?人家相处了这么久,一来二去产生情感也未可知嘛。” 话还在继续,剩下的话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听完了。 甚至,此刻她已经不想再去想外面的人到底是无意之举,还是宋珩刻意安排。 脑海里,心里,仅仅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曾经待在一起过,还相处了很长的时间。 公孙小姐为人肆意潇洒,活泼有趣,是个极好的人。 应该是极配他的。 他温润如玉,合该与性子活泼一些的女子相配才好。 心跟着漏了半拍,她惊惧的捂住心口,任由心口处疼痛蔓延。 她承认,她嫉妒了,不可避免,避无可避地嫉妒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 嫉妒一个性子比她开朗,活得比她潇洒肆意的姑娘。 她抬头,沉声问道:“你如实告诉我,这红笺纸上写的是不是有迹可循。”不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在一夜之间就冒出来。 不然不可能让京都内大多数人都不怎么质疑,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相信。 入棋支支吾吾:“这……” “说吧。”她闭上双眼,任清泪划过眼角。 很轻的一行清泪,转瞬即逝,瞬间消失。 看着难受得说出话来的沈南雁,入棋叹了口气,把今早听来的真相如实道出来:“听他们说这些话是公孙小姐昨日游街完,一笔一划所写,后来不知怎么就传成了是慕公子所写,连话中的表哥也改成了沈兄。” 话音落下,入棋那眼睛觑着沈南雁的动静,见她清冷绝色的脸上除了苍白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不知那苍白的脸上是身子虚弱,还是听完脸色苍白。 只是那握紧着的双手,手背被葱玉的指甲尖儿掐得一片红肿,号召着此刻的无力与苍白。 外面的声音在此刻重了几分。就算他们不刻意去听,声音还是能传入耳中。 “你听说了吗,前不久我们宫里出了一对苦命鸳鸯。” “此话为何意?” “听说影卫营里一个影卫犯了死罪,性命危在旦夕,就有一个宫女自请替他而死,最后两人双双命陨,好不凄惨。”话到最后忍不住啧啧叹息。 听到最后,连入棋都听出了话中都不对劲,抬眸望向沈南雁。 “入棋……你派人去宫外问问红樱在不在沈府,记得派个可靠的人去,亲眼目睹后再来禀告。” 入棋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回来。 眉眼躲闪,言语闪烁其词:“姑娘,来人传话来说沈府的人说红樱几天前探望亲戚去了,还未回府。” 话音一落,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击碎,佯装镇定的沈南雁终于控制不住,居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 “姑娘……”入棋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搀扶着沈南雁。 “红樱她……她是不是…”她突然说出下去了,一切都怨她。 若不是她执意要逃离皇宫,红樱就不会同那个影卫周旋。 那个影卫也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情意,放他们离去。 最后,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她知道,若是红樱此刻没在沈府,外头说的话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亲戚,红樱哪还有亲戚。 她的家人朋友都死在那场大火中了。 这事除了碧荷,还有她知道,知道这事的人大多都不在了。 入棋拿着帕子小心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出言安慰道:“姑娘小心着自己的身子,红樱姑娘在天之灵也不愿看见姑娘这般伤心。” 然,在入棋说完这话,嘴角的的鲜血如血色曼珠沙华,在唇边染开了一朵朵鲜艳的花朵。 直到温热的鲜血滑落唇边,如玫瑰般滴落,在她胸前绽放的时候,她终于倒下了。 眼前浮现起她与红樱曾经的往昔。 “小姐,奴婢愿意一直守在小姐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 “小姐可曾想过与忘记姑爷的那段情,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试着接受皇上,其实皇上待你一片真心,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红樱……红樱…… 你为何,为何要这么傻… 傻乎乎地牺牲自己,来成全我。 我不值得,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 眼皮好沉,好累,好困。 耳畔传来担忧的声音“姑娘……姑娘…你醒醒,你醒醒。” 室内一阵窸窸窣窣,她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 沈府 “你瞧瞧,你瞧瞧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你身边的烂桃花该清理清理了吧?”沈谨一股脑儿将京都酒楼收集来的红笺纸甩在案几上,声音带着些许不悦。 都什么时候了,慕昭上元节出个门,就惹来一朵烂桃花。 关键是这朵烂桃花好闹得现在人尽皆知了,若是被他那傻妹妹知道,不知道心里该怎样的难受,伤心。 她一个人在皇宫孤零零,他不能接她回家,心里本就内疚,现在得知慕昭惹出来的麻烦,不自觉就将气全都撒在慕昭身上。 见沈谨有些过了,一旁的阿词使劲给沈谨使眼色,让他注意一下说话语气。 沈谨满不在乎地冲着阿词摆摆手手:“别再这里,我和慕归时有话要说,你去外面待一阵子在进来。” 气急到连归时兄都不喊了,可见现在有多么的气急败坏。 “姑爷别放在心上,我家少爷脾气急,说话冲,没什么恶意。”怕慕昭心里听了不大自在,阿词临走前,特意为沈谨解释了一通。 慕昭好脾气地笑笑:“阿词姑娘放宽心,我没放在心上。” 阿词走后,两人说话也随意许多。 沈谨率先开口,发挥他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阴阳怪气道:“我们慕三公子的风采依旧啊,上元佳节出个门,就惹得人家公孙小姐为你做诗,如今倒好,闹得京都人尽皆知。” 个中情况他还是清楚一些,知道京都盛传的话所言为虚。 虽然慕昭平日里是招贵女喜欢,但慕昭的为人他还是很清楚。 无论如何,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他妹妹的事。 这些话说出来纯粹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随口抱怨几句。 慕昭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兄长这可冤枉我了,我与公孙小姐本是旧识,昨日偶然遇见,多说了几句,又何来风采依旧这一说呢,再说公孙小姐未出阁,这话万万不可再这样说,平白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见慕昭兄长都叫上了,沈谨心里很受用,气平白消了不少。但见慕昭话中还不忘关心人家姑娘的清誉,如此这般为他人着想,虽然是君子作为,不知怎地,心里有些不舒服。 一想到他的雁雁还在皇宫,突然替雁雁感到酸溜溜的。 起身拍了拍慕昭的肩膀,遂道:“这些事你心里有数便好,但你也要有个分寸,尽量不要让人传出任何闲言碎语,若是雁雁在皇宫,听到这些传闻,我怕她心里不舒服。” 慕昭点了点头:“我知道。” 说话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动摇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三天。” 在她睁开眼睛那一刻,看见的便是宋珩守在她床边。 一见她醒来,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她怔怔地看着宋珩牢牢抓住自己的那双手,动了动唇,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涩涩的:“我昏迷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愿吗?” 刚醒来,第一句话不是问他这几日过得怎么样,歇息得怎么样,连半点关心也不屑于给他,一醒来就兴师问罪。 宋珩敛了敛神色,收住眉间的关切,放开了抓住她的手,淡声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听完这话,沈南雁反而冷笑:“你不是这样的人吗?你敢说慕昭与公孙小姐的事不是你搞得鬼,你敢说这件事不是故意让我知晓?” 所以,她如了他的愿,此刻正痛不欲生,伤心欲绝。 因为公孙小姐的事,她现在此刻正嫉妒的发狂。 宋珩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开口解释。 她自嘲一声,又接着道:“也对,你恨极了我,恨不得让我痛苦一辈子,你目的达到了。只是你为什么要伤害红樱,她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连半点活路也不给她,你明知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到后面,她似乎嫌不够,不断拍打着宋珩的胸膛,质问道。 宋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由着沈南雁打自己,打到最后打累了,方才停下来。 林之际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沈南雁打累了,趴在宋珩怀里狠狠哭泣的场面。 他不由愣原地,见此情景,比下红雨还惊奇。 沈南雁给人的固有印象就是冷美人,冰美人,就算偶有伤心之时,也是清泪划过,美人落泪。哪曾见过她大哭的样子。 嘴里好像还在呢喃着什么话,带着哭腔,听着不大真切。 待他想凑近仔细听清楚时,宋珩转头用眼神示意,询问他有何事。 林之际赶忙回禀:“兰妃娘娘有喜了,太医来报已有三个月。” 宋珩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只吩咐了一句你看着办吧。 林之际点了点头,接下旨意。 听宋珩话中的意思就是免了兰妃的禁足,先等龙嗣生下来再说。 提及兰妃,林之际回过神来,好像知道自己方才恍惚听到的是什么了。 沈南雁呢喃的好像是关于红樱的事,好像是怪皇上没有放过红樱。 最后一句好像是在怨皇上为什么不早告诉她这件事,偏偏过了这么久才告诉她红樱的死。 红樱死了吗? 林之际心头涌现一丝疑惑,转念一想突然又明白过来,明白兰妃是因为何事被禁足。 “娘娘,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今不当讲。”林之际认为有句话他是很有必要说出来:“前不久红樱姑娘来求见皇上那日,奴才恰好在旁边,不是皇上不放过红樱姑娘,实在是影七触犯了影卫营的规矩,理应受罚,红樱姑娘是为了影七自愿受刑,最终承受不住苦楚才没了,这与皇上何干?皇上作为九五之尊,怕是还没有仁慈到为了一个小小的影卫,置宫规发规不顾,再者,红樱姑娘没了的消息若不是娘娘此刻提及,奴才根本就不知情,既然奴才都不知情,皇上又怎会知道,娘娘今日得知此事虽然并非偶然,但绝不是皇上派人所为,娘娘聪慧过人,稍加猜测就能知道是何人作为了。” “多嘴,还不快退下。”宋珩轻声呵斥道。 被人冤枉虽然不好受,但红樱的确是因他而死。 慕昭的事也的确是他所为,他原本只是想气气她,一旦人心所向,届时就算慕昭再不想,也会与公孙小姐牵扯上关系。 到时候,两人自然会心生罅隙。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到底被有心人利用,红樱的死会和这件事一同被她知晓。 她止住哭泣,从宋珩怀里出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见此,宋珩挑了挑眉,真的是需要他的时候就趴在他的怀里哭泣,不需要他的时候连头都不会,这么干脆的离开他的怀抱。 “兰妃有喜了,你去看看她吧。”她盯着宋珩的眼睛,淡淡开口。 宋珩的眼眸太深,幽深地如同一口枯井,让人难以看穿。 就连兰妃有喜,她透过他的的眼睛,甚至都看不出他高兴与否。 “我晚些时候再去,你才醒来,我多陪陪你。”林之际来禀告兰妃有喜的那一瞬间,他连高兴都顾不上,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她,看她是什么反应。 怕她听到兰妃有喜,心里不舒服,这年头才过脑海不足一秒,也快被现实压了下来,他转念一想,她恨不得早点远离他,听到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不舒服。 结果确实如他所料,听到这个消息,她没有半点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待兰妃生下孩子,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方才你让林之际办的事情就是关于她的吧。”这是肯定的语气,经林之际一提醒,她立马就猜到此事是兰妃搞的鬼。 这件事从始至终透露着古怪,后宫中人就算再不喜欢她,再如何地嫉妒宋珩对她的宠爱,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对付她。 让宋珩派来的那几个宫女说完慕昭的事,在她痛苦之际,又故意提到红樱的事,在两重事情的压力下,她如何能接受得了。 就算事后,她也会以为是宋珩派人故意告诉她,不会想到其他人身上去。 后宫中除了兰妃外,更不不会有人有如此的心机与谋略,懂得布下此局,让她痛苦的同时,还摆了宋珩一道。 一旦她相信此时是宋珩所为,那她与宋珩之间的芥蒂加深,这时,兰妃在坐收渔翁之利。 其手段之高明,让她自愧不如。 “你放心,等她生下孩子,我就将她交由你处置。”宋珩道。 “交给我处置干嘛?她是你的妃子,还是你未来皇子的母妃,你说这样的话不怕寒了她的心?”她望着宋珩没有丝毫犹豫说出这话来,忍不住嗤笑一声,讽刺道。 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宋珩到底是薄情还是痴情,他待她自然是极好,一切偏爱都可了她,为了她不惜得罪朝中人,也要封她为妃。 可待后宫嫔妃,也着实薄情寡义了些。 这样直接把曾经宠爱的宠妃交由她处置,不知是太信得过她,还是怎么。 宋珩拉过她的手,看向她,神情认真道:“兰妃于我而言,不过是与你容貌有几分神似的女人罢了,若是你愿意,我更想要我们的孩子。” 两人离得太近的缘故,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嘴里呵出的温热气息。 他的眉眼低垂,声音含着蛊惑,独特的阳刚之气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在原地。 “你妄想。”她冷呵一声,转头甩了一巴掌。 “啪啪…”很重的一声,刚甩完那巴掌,再听到声响的那一刻,沈南雁怔住了。 呆呆地愣住原地,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看向手心。 整个手心红了一片,宋珩的脸也不好受,肿得高高的,红肿中甚至带着血丝。 “哎呦喂…皇上,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肿成这样了。”林之际在外头听到声响,进来瞧的时候,看见宋珩高高肿起的脸,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惊呼出声。 我的乖乖,和明妃娘娘待在一起可真不是人待的好吗? 这两人三天两头吵一次架,十回有九回两人都是闹得不欢而散。 上一次,皇上从室内出来,死活让他他熬几碗红花。 这一次,明妃娘娘又把皇上打成这样。 偏生皇上还十分宠爱明妃娘娘,把她当做心尖上的人,对她是各种偏爱。 “还在这里废话作甚?还不过来扶朕去外室包扎一下。”不然他怕下一秒他会忍不住掐死她。 林之际扶宋珩去外头处理伤口,沈南雁呆呆地坐在床榻上,瞧着自己发红的手心。 心里一道狐疑闪过:方才说话说的好好的,她为何突然给了宋珩一巴掌。 这是为何?当时她想到了什么? 当时,她脑海里好像什么都没想,甚至对他说的话除了感到好笑之外,她没其他反应。 ……… 第二日上早朝,宋珩盯着一张红肿的脸上坐在上首,他很清晰的感受到下面臣子打量的目光接连不断往他脸上瞟。 就连一向很有分寸的慕昭,见到宋珩脸上的红肿,也禁不住往他脸上多望了两眼。 能肿成这样,估计下手之人没怎么手下留情。 而能打到君王的人,除了亲近的人之外,怕是没有谁做得到了。 脑海中很快就形成了猜测,众人看向宋珩的目光都变了。 看来皇上与明妃娘娘之间有点故事,不然明妃娘娘又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昨日不是发生了慕昭与公孙小姐的事吗?皇上与明妃娘娘发生争执,估计是关于慕昭的事。 不然他们还真的很难猜出两人除此之外,还会因为什么事发生争执。 关键是瞧着皇上这架势,能被伤得这么惨,怕是没有还手,甚至没有躲闪。 要么是心疼,想让明妃娘娘出气,另一种可能就是内疚。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夕 或许是皇上做了对不起明妃娘娘的事,心生内疚。 才有了如今他们看到的这一幕。 而除了慕公子这事,皇上还会做什么对不起明妃娘娘。 由此可见,两人多半是为的是慕公子。 沈谨也站在下来,盯着宋珩高高肿起的脸,心中啧啧称赞,这杰作多半是他妹妹所为的。 真是胆大,仗着宋珩不会拿她怎么样,如今居然敢打起了宋珩。 底下的人是什么心思,自然逃不过宋珩的眼睛。 旁人怎么想,他无心去在意,但慕昭就不是旁人了。 视线往慕昭的脸上扫过,最终在他温润如玉的面颊顿住。 他不喜欢慕昭是有原因的,这人长了一张他不喜欢的长相。 怜悯众生,温和柔情的脸,看着真人很不爽。 宋珩嘴角扯出一抹坏笑,重新扫了一眼下面,干咳一声,打断他们往他脸上扫来的视线。 “朕也很无奈,昨日晚间安睡时,一时不察,被一只野猫抓伤了脸颊,如今肿成今日这般模样,平白惹得众爱卿笑话。”宋珩似笑非笑的脸上,极为无奈的解释道。 底下的臣子忙笑道:“哪里!哪里!” 这话题便扯开了,谁不知道一直野猫抓伤了脸,脸怎么可能肿得这么高,肯定是被人伤的。 既然宋珩都已经解释是在安睡时受的伤,底下的人大多都是有家室的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望向宋珩的人更多了,目光中带着暧昧与旖旎。 有些与慕昭交好的公子则向他投以怜悯与心疼的目光。 沈谨的脸也僵硬不少,第一次被宋珩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 谁能想到宋珩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这不是存心给慕昭添堵吗? 再说了,好歹他妹妹与慕昭两人情深意切,先定情成亲在前,宋珩作为插足者,反倒开始炫耀起自己的身份来了。 沈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余光瞧见慕昭的神色越来越铁青,暗中拍了拍他的手。 ……… “入棋,我在宫里不方便,你帮我去跑一趟吧,去沈府找沈大人,询问红樱埋在何处。你在帮我去看看她。” 她把入棋叫到一边,说完这些话后,又塞给入棋一袋银两。 “姑娘!这如何使得,奴婢不能收。”入棋连忙拒绝,把银两重新递回沈南雁手里。 她将银两重新放到入棋手心,“我知道你的心思,这是拜托你的事,不是吩咐你的事,我不尊重你的选择,我希望你帮我把这袋银两交给碧荷,她是红樱的妹妹,在沈府当差,我休书一封让哥哥给她好好安排一门亲事,再过几年她也要出阁了,这东西她应该用得上。” 入棋将银两收到自己的包里,“姑娘尽管放心,奴婢一定会将信和银两带到。” 想起前不久京都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入棋又道:“既然姑娘要写信给沈大人,不如也写一份给慕公子的信,奴婢正好一齐带出去。有时候误会还是及时说清楚,前些日子的谣言,奴婢知道姑娘心里是介意的,何不趁此机会问问慕公子?” 沈南雁摇了摇头,“你若要出宫,一定会进行搜查,写给旁人的信还好,写给他的信多半送不出去,还未送出宫门,兴许就被宋珩的人劫走了。” “奴婢家乡有一种习俗,用特制的水写信,写出来的字无形无状,看不出任何的字迹。”入棋出主意道。 没过多久,沈南雁写好一封信,信的封面写的沈谨收。 她小心地将写好的信折好放在里面,递给入棋:“麻烦你了。” 此刻,宫殿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男人一身黑色锦袍,唇角微勾,立在外面。 “你在给谁写信?!” 刚下早朝,宋珩似是心情极好,信步往里走来。 就这么随意一问,也足以把沈南雁与入棋吓得一震。 他是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她垂下眸子,依旧坐在榻上,没有挪动半分,神情冷淡,“沈府。” “哦?”男子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笑得她背脊泛着丝丝凉意,总感觉这笑容里不怀好意。 见宋珩不信,她将装好的信从入棋手中递过来,拿给他,眼底似乎结了一层冷冷的霜,脸紧紧的绷着,“你若不信,自己拆开看。” 这个时候,平常人听她这般说,就算心里在好奇,亦或是不相信,也不会真的拆开。 宋珩倒好,手指一用力,便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拿出信,一目十行扫完信上的内容。 “相信了?”她眼神冷淡,薄唇微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清冷中带着寒气。 一抬头,鬓边的发丝有些松散,宋珩没有急着回答他,伸手帮她把发丝拨弄在耳后,语气难得柔和,“嗯。” 今日宋珩的一切行为,言语都很反常 像是有病!!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宋珩:“今日发生了何事?刺激到你了?干嘛这么说话?” 接下来的举止,让她更为吃惊。 宋珩没有解释,神色如玉,脸上没有任何不耐。 他微微一笑,平日里的戾气都少了几分,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无事,只是突然有些想你罢了。” 好好的说话被打断,沈南雁就先让入棋去办事,自己则被宋珩拉着下了一下午的棋。 “该你了。”见宋珩一直盯着她一直没有出棋,她有些恼羞成怒地叫了一声。 他应了几声,就是不出棋,也没有收回目光。 沈南雁的眼睛很漂亮,双眸深邃,本该是幽深,如古井般神秘,但莫名又带着说不清干净,澄澈得没有掺杂一丝杂质。 沈南雁被他盯得有些脸热,面颊晕染着浅浅的粉色,倒不是说喜欢或是害羞什么,她只是不习惯旁人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宋珩见她脸有些微红,心中一道狐疑闪过,总感觉沈南雁最近对他与以前不大一样。 平日,他无论如何对她,她都不会有任何过多的情绪。 而近日,那冷酷的心就好像裂开一丝细缝,终于可以容纳其他东西,产生出别样的,属于他的情绪来。 心里突然有一个猜测,他迫不及待想立马去验证的一个猜测。 他伸手,一把将坐在对面的人搂到自己的怀里,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 判断一个女人动心的条件,就是在这种时刻看她眼里是否会动情。 女子的唇瓣柔软湿润,终年带着一股凉意。 一个浅吻结束,他按住她的腰身,低头仔细盯着她的脸看。 满怀期待,甚至是很努力地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点不同的情绪,但她的眼眸一片清明,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罢了!来日方才吧。”宋珩将她放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叹息地说道。 凡事,不能太心急。 ……… 慕昭看着在药水下逐渐清晰的娟秀字迹,一阵恍惚,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见过这字迹了。 从前,她的字迹与他的字迹有异曲同工之处,飘逸中带着俊秀。 后来,他们成亲以后,她又重新拾回了娟秀小楷。 写家书用的也是小楷,直到他去边关,来来回回通了一段时间的书信。 事后,他就再也没收到她的来信。 想起他曾让公孙小姐带回来给她的书信,那日碰见公孙小姐,他一时没忍不住好奇,追问那封信的下落。 一问才知,那封信她确确实实命人代交给她,怕是那时她就被迫入了宫,那封信多半被宋珩给扣了。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话。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底下有一排小字,上面写道:只愿慕公子牢记初心,不要忘了自己所爱之人是谁。 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信上的内容,慕昭放下手中的信,忍不住闷笑出声。 似乎是看不够,他重新拿起信,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心满意足后,唇边勾起一丝笑意。 走到案几旁边,拿起案几上的笔提笔写下回信。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底下依旧有一排一字:念卿宽心。 她在宫里得知他与公孙小姐的事,还专门不顾危险写信来询问他,虽然他知道她心中一直相信自己。 但她在信中明确表示对于他与公孙小姐之间的事,她心中其实还是介意。 既然她在宫里忧心,他便写下春日宴,希望他们能岁岁常相见,表明他的轻易,再亲自让她宽心。 晚间,收到回信的沈南雁看着信上的字,亦是展颜一笑。 还好他懂自己,知道自己不舒服的是什么,还懂得安慰自己。 她亦是同慕昭一般细细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心满意足之后,方才放下。 一封薄信,一首简单的诗,承载着他们之间的情意。 想起宋珩经常喜欢在她殿里晃,一旦被他发现这份信,唯恐多生事端,她从梳妆台里翻出一个带锁的木匣子将信装在里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前夕二 这几月,岁月静好,可以说是她在皇宫中,难得过得几天安生日子。 沈南雁凭着慕昭写的那封信,日子有了盼头,在皇宫中过得倒不是那么索然无趣,日日看着那封信,心中便被满满当当的情意填满,就连分离也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宋珩近日一直有心试探她,对她也比往常耐心许多。 两人可以说从未有过争执,偶然就算言语不和,宋珩都会借口离开或是绕开话题。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五月。 暮春已过,冰雪已经早早融化,气候回暖,大雁从南方归来,皇宫窗户外头也渐渐有了声音。 转眼五月的狩猎时节很快来临,宋珩见边关战事大捷,近来朝中又五无重大事件,便想着去外头看看,所幸好就定在百凤山。 前往百凤山围猎几日,围猎完再去避暑宫住上几日。 这来来回回要的时间不短,浩浩荡荡出行的一行人不少,朝中需得有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如今相权,及丞相的党羽基本上被他拔除干净,为了以防万一,他将沈谨留在了皇宫,主持大局。 沈谨是沈家人,又是文官,在朝中人缘关系不错,处理事情来得心应手,容易让人信服。 最重要的一点他相信沈谨的忠诚。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了皇宫,来到百凤山。 长长的号角声响起,万马奔腾,狩猎的队伍分成几路开始出发。 这次,宋珩依旧没有参与,在席上略坐了坐,由着太监宣布完规则,便回了帐篷。 这次沈南雁没有跟来,原因无他,沈母病重,她放心不下,要回去伺疾。 本来马车都要驶到百凤山,沈府里的人是一路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 这本来是一件十分凑巧的事,整件事来说看着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近来要发生什么大事。 “他人呢?”宋珩双目紧闭,薄唇微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清冽如甘泉。 林之际回道:“慕公子方才随着队伍一同狩猎去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给我盯紧他了,若有什么异动,随时来向我禀告。”宋珩睁开眼睛,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淡声吩咐道。 “奴才明白。” 狩猎持续到第三日,并没有什么异常,宋珩心中逐渐放下了戒备,眉心处的不安跳动得越来越历害。 他担心出什么变故,在百凤山这个地势险峻复杂的地方,无异于将自己的缺点暴露给别人,二来沈南雁回到京都,而慕昭好好的待在这里,他始终不安心,遂带着几个贴身高手准备先行回宫,其余的人则继续狩猎。 临走前,慕昭被人请到了木亭,说是皇上让他来这里赏月。 慕昭看着头上的苍穹一片漆黑,莫说月亮了,就是星子都没有看见一二。 看来宋珩口中的“赏月”,不是真正的月,而是另有所指啊。 他走进木亭,随便找了块石椅坐了下来。 听着不远处山泉水声哗哗,不断拍打着山壁间礁石的声音,一时心情舒畅,这声音听着耳中余韵深长,清脆悦耳。 这百凤山的山脚下,有一块巨石,巨石堆砌,不知何如,巨石被砸开一个大洞,形成山洞。 山洞外头又有一处瀑布,是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期间偶有山泉拍打着积石礁石的声音。 “归时兄久等。”有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慕昭回头,宋珩从夜色深处走来,一袭黑色锦衣在夜色下显得深不可测。 慕昭一时见送珩如此,嗤笑道:“你又何须在这里假惺惺,这里没人旁人,何须如此。” 他们两人早已恩断义绝,早已不是兄弟,在边关他多次遇刺,差一点性命不保,多次九死一生,就连回京都那次,宋珩亦是多次痛下杀手,半点情分都不留。 今日,宋珩突然假意在这里巧言令色,更令他不齿,半点虚假的兄弟情面都不想在这里维持。 慕昭在外人面容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形象,对人客气有礼,是不会这么直白地说话。 对此,宋珩轻笑一声,走进木亭,坐到慕昭对面,拿起命人早已备好的酒,亲自倒了一杯:“这是百花酿,酒香迷人。” 慕昭盯着宋珩,想看他到底想搞什么鬼,可惜宋珩的脸上藏的太深。 宋珩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下:“怎么?怕我下毒?” “这种事你没少干过。”慕昭端起酒,一口喝下。 “呵。”宋珩嘴上扬起嘲讽的弧度,“你还记着那事啊?” 慕昭缓缓起身准备离开,睨了一眼宋珩,收回目光,淡淡道:“我没有皇上你那宽阔的心胸,对于想要我死的人可不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宋珩又倒了一杯酒,“若没有她,我与你会是一辈子的兄弟。” 似乎是在感叹,叹息。 “哦?”慕昭嘲讽一声:“若没有你,我和她现在不至于分离两地。” “哪有如何?现在她在我的皇宫,整个人在我的身边,就连名义上也是我的妃子,你与他,你与她曾经成过亲又如何?现在她不是照样是我的?” 对于宋珩的不要脸,他真的的第一次见。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他看清楚如今的形势,他走到宋珩身边,指尖停在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锦袍的料子上,“妃子?那有如何?她为何会入宫,你心知肚明,她心里爱的究竟是谁,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她对你从来都只有厌恶,就连你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她最讨厌的黑色。你难道不知道她最不喜欢的颜色就是黑色吗?” 宋珩的脸色铁青,慕昭的话确实是事实,他可以在任何地方胜过慕昭,身份,权势,谋略,甚至在她身边的人也是他,可她心里至始自终都是慕昭。 这一点,他输得彻彻底底。 最后,慕昭临走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宋珩,若你心里真的有她,就成全她,强把她留在你身边,她真的快乐吗?你真的幸福吗?” 直到慕昭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就快与暗色融为一体时。 “喂!”宋珩大声吼了一句:“慕昭,我告诉你,你真以为这么久的时间,她心中没有一丝动摇吗?哈哈哈,你真以为她对我从始至终只有厌恶吗?你去问问她,你去问问她啊,她心里到底对我是何种情感………” 第二日,宋珩带领着心腹悄然离开了百凤山,这消息只有皇帝身边少数人知晓。 其中慕昭留在了百凤山,与其他狩猎的队伍一同组队狩猎。 这次狩猎与往常不同,讲究的不是单打独斗,单枪匹马狩猎,讲究的是组队狩猎豹子老虎熊等巨头牲畜。 各个家族,亦或是与兄弟好友组成一个队伍,进山打猎。 最后所猎最多者。亦或是所猎的猎物为狮子豹子熊者,则胜出。奖赏则由该队伍的人一同平分。 原本跟踪慕昭的人平日里都是近身跟踪,因为组队的缘故,怕被人发现,只得远远的监视,其中难易程度真所谓苦不堪言。 他们本来只是远远跟着,后来慕昭他们好像在前面似乎发现了猎物,突然加速,再后来几经加速,到最后干脆失去了前面队伍的踪影。 “我们好像不慎跟丢了。”影卫看着早已消失在林子尽头的人,似乎对于没能跟上慕昭颇为担忧,但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那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去向林公公禀告吧。”影卫对着身后的人提议道。 天有不测风云,影卫下山向宋珩禀告这事时,宋珩恰好遇到大周潜伏在大梁的杀手。 “是何人派你们来的?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宋珩看着一群来历不明,妄图想要困住他的人,嗤笑道,对于他们的行为表示不屑。 一群江湖杀手,自不量力。 “狗皇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是何人想杀你,等你到了阴曹地府,找阎王爷问清去吧。”杀手们相互对视一眼,从身后拔出了刀。 …… 长久住在一个地方,即便是雕梁画栋,锦衣玉食,也有让人厌倦的时候。 出了坚不可摧,红墙绿瓦的皇宫,那颗厌倦的心在那一刻才真真得到放松。 午后温暖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得室内暖洋洋的,这阳光虽大,却不烈,晒着怪让人舒服的。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一直这样晒阳光。 算算日子,宋珩去了好几天了,若是她没料错,他不可能就这样放心把她一人留在京都,要不了多久应该快回来了。 宋珩回来,她自然得要走了。 呵…在自己的家待多久,还要取决于别人,这人生过得真是窝囊。 “快死的时候都没看你这样丧气过,”沈谨懒洋洋的开口,“看来是你是真的很不喜欢他。” 听到声音,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沈南雁懒怠起身,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见到来人,没有精神地打了一声招呼:“什么时候来的?” 沈谨自觉的搬来一个椅子,将椅子安在太阳底下,躺上去,沐浴着阳光:“才来没多久,怎么了?干嘛这副表情?” “还能是什么事,不就是这些烦心事。”沈南雁叹了一口气。 从前好久没有回沈府,在皇宫中虽然想家,但日子久了难免淡了下来。 这次回沈府住几日,就不想离开,一想到要回皇宫,心里郁闷得慌。 “哎…我说,要不了多久,爹马上从边关回来,回来一定会为你和慕昭做主,到时候你与慕昭团聚不是迟早的事。” “只怕到时候,这事会越闹越大,宋珩毕竟是君王,我们沈氏为臣,臣子如何敢与君王作对。” 第一百五十四章 岁月静好 沈谨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只说到时候自有办法。 沈南雁听完,懒得在去想,躺在椅子上继续晒太阳。 突然,沈谨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雁雁,若是宋珩死了,你会伤心吗?“ 这话他不仅仅是自己好奇,更是为慕昭所问。 沈母曾经与他闲聊时说过,让他待慕昭好一些,雁雁如今在宫里是个情况还说不清楚,雁雁嫁给慕昭,如今进了宫,本就委屈了慕昭,若是日后一旦她心里动摇,对慕昭那可谓是巨大的伤害。 如今,日子过去这么久,虽然他这个妹妹一向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改变,喜欢慕昭又是那么情深意切,但毕竟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沈南雁听完此话,顿了顿:“不会,但我心里会有触动。”毕竟,他真心待过自己,虽然伤害了她,但他待她心不假。 沈谨回过神,笑了笑:“是吗?” 一时,他竟然有些不明白她话中为何意,到底是动摇过,还是没有动摇。 触动,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雁雁……!” 男子来的风尘仆仆,身上还残留着阳光的余韵,站在门口,轻声唤出了她的名字。 听到这声呼唤,沈南雁从椅子上起身,转身望去,见他如同神明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时怔住,傻傻地站在原地,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早在慕昭唤她之前,沈谨就已经看见慕昭进来的身影,也起身站了起来,见愣在原地的人,拍了拍她:“怎么?高兴傻了?还不快过去?” 原来不是梦境。 她回过神来,朝着慕昭跑过去,扑到肖珏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语气带着惊喜“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百凤山了嘛?听你喊我,我还以为那是一场梦。” 慕昭轻柔地抚摸着她散乱的碎发,柔声道:“那不是梦,我回来了。” 沈谨捂住眼睛,一时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为何要在这里,看着两人拥抱。 方才,他竟然还问了这么愚蠢的一个问题,雁雁动没动心,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雁雁,归时……”沈母在阿词的搀扶下,进了屋。 沈母进来,沈南雁不好继续抱着慕昭,只得从他的怀里出来。 慕昭笑着牵起了她的手,拉着沈南雁给沈母让出了位置。 “娘!” “岳母大人!” 两人同时喊出了声,喊完,两人又对视了一眼,不由笑出了声。 “雁雁,皇上还有些日子才回来,我与你哥哥已经派人去绊住了皇上,你与归时收拾好行李就快些离开吧,你们去边关,随便找个边陲小镇藏起来,短短几年,皇上不可能找到你们。”沈母连坐下来的功夫都没有,一进屋就对着两人说道。 跑? 沈南雁想起上一次两人没跑多远,就被宋珩抓了回去,期间还连累了不少人,红樱,影七,还有那个蒙面的黑衣男子。 若是这一次被发现,甚至会连累沈府的人。 如今,他们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弃沈府的人不顾。 “娘,若是我们逃了,沈氏怎么办,你们怎么办?到时候找不到我,宋珩一定会把气发在你身上。”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操心这些事,沈母这一辈子的原因就是看着她的雁雁平安喜乐,莫说整个沈府,就算是牺牲她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见着自己的女儿为了自己在皇宫受苦,她自己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自从雁雁进了宫,这些日子她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如今,怎么可能让沈氏,让自己成为她的累赘,“你担心我们作甚?你爹就是这些日子就能到达京都,他刚击退了北齐,届时,皇上自然不能拿我们如何,等到风头退了,你再归时回来也不迟啊。” “可是……”她还是担心,宋珩是怎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若是发现她不再了,到时候怕是要大发雷霆,牵连到其他人。 沈谨也在一旁劝道:“雁雁,你听娘的话,你和归时先去边关避避风头,等宋珩对你失了兴趣,你在回来就是,再说,若是宋珩真的喜欢你,是不可能把我们怎么样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慕昭开口道:“是啊,雁雁,我们就先离开,兄长说的不错,宋珩不可能对岳母大人他们如何。” 这次,他们牺牲的东西太多,下的赌注太大。 若是宋珩事后追究,围困君王这事可不只是简单说说的。 …… 三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暮城坐落在大梁的边陲,是边关偏僻的一座小城,这里离边关远了几百公里的路程,没有黄沙漫天,更没有恶劣环境,就连一点战事都没有。 城中人与人之间最易生出的摩擦嫌隙在这座边城中都不甚常见。 风景适宜,有江南微风的和煦,有土壤优渥的地理环境,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安家的地方。 “雁雁,起来吃点东西吧,这太阳这么刺眼,当心眼睛受不住。”男子端来一盘点心,声音清冽而柔和。 女子随意应了声,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与三年前相比,身上的清冷孤傲消散了不少,比之前便得爱笑了。 男子放好糕点,走到椅子旁扶起了身子不便的女子起身,慢慢地扶她进屋坐着。 有了身子之后,胃口不好,口味比以前越发刁钻,慕昭见她吃不惯这里的吃食,亲自去酒楼里找厨子学了一手京都的手艺,糕点吃食什么的,都是他日日做给她吃。 沈南雁捻起盘子里的点心,递到慕昭嘴边:“夫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奖励给你的。” 慕昭笑着咬了一口糕点,柔情的眸子盯着她,“这个奖励我不喜欢,换一个。” 她愣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瞬间面颊晕染着浅浅的粉色。 她把糕点放回盘子,凑近男子,轻轻的亲了亲男人的薄唇。 女子的唇软软的,似乎还加了蜜糖。 慕昭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意乱情迷间,沈南雁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慕昭放开了她,眼中的情欲渐渐消散,暧昧朦胧的氛围也被打的干干净净, 男人轻抿嘴角,有些怅然地按住她的腰身,嗓子低哑,“看来我要再等四个月了,日后我们不要孩子了。” 日后不能在随便这样亲了,亲出火气来,她自己又应不来。 沈南雁抚摸着肚子,嗔道:“宝宝还没出生,你就开始嫌弃他。” 慕昭笑了笑,紧紧地搂着沈南雁和孩子,语气万般柔情:“不嫌弃,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萧姑娘如何了?生得是男还是女啊?” 晚膳间,夫妻两坐在案几上吃着饭,沈南雁随口问道。 三年前来到这里,纯属是听说这里的风景很好,适合养身体,他们才再次定居下。 那遇见萧月他们,纯属是缘分了。 原来萧月他们已经在这座小城里定居了有半年的光景。 当初谢随见慕昭与沈南雁成亲,心里的一桩心事也了却,可以说没有了牵挂,从前路过边关,见这里的风光不错,他便一人告辞了慕昭,来到边关逛逛,准备在此安居。 萧月当时已经对谢随有意,见谢随要离家京都,自是要跟随,一路便跟着谢随在边关闯了个大半。 说来也巧,好几次他都与战事擦身而过,在一老妇人口中听到大梁与北齐交战,当时谢随无事可做,便想着投军杀敌,守卫疆土。 谁知一来二去,当他赶到作战地,发现沈将军他们早已转移了阵地。 后来,他便放弃了投军的想法,彼时萧月为了他差点连命都丢了,就这样患难中见真情,两人经历了一番事情,最终在暮城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定居在了此处。 后来,就遇到了定居在此处的沈南雁慕昭他们。 听完所有的事,谢随唏嘘不已,没想到他们离开两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 “男孩,单字为逸。”慕昭给沈南雁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回道。 提到取名字这事上,沈南雁便来了兴趣,咬了一口鸡头,出声问道:“若是我们的宝宝出生,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字?是取单字还是双子,叠字还是什么?” 慕昭忍不住敲了瞧她的头,轻笑一声:“宝宝是男是女还未给知,现在想这些早了些。” 沈南雁点了点头,“这也是,不如我们写信回去让爹娘给她取?我们再给她取字,也不知道爹娘他们怎么样了?” 这里的生活过得太安心,太惬意,总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慕昭放下筷子,单手撑着椅背,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你放心,爹娘在写来的信字迹刚健有力,说明他们身子尚好,与三年前我们离开一般无力,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带着他一同回京都。” 夜色入暮,气温渐渐转凉。 慕昭怕她着凉,揽着她的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怕伤到孩子,他加大了手道,只求让自己抱得更稳些。 他替她脱了鞋子,放在床上,弯腰仔细帮她盖好被子,而后起身,站在床边安静地望着她的睡颜。 女子怀孕的缘故,睡得比以往沉了不少,长长的秀发垂直两侧,发边稍许凌乱,一缕碎发落在脸颊边,衬得她的脸庞柔和了不少。 他又站了一会儿,见她睡得安稳下来,就去后院打了一盆温水,仔细地净完手,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轻轻地给她揉着浮肿的双腿。 怀了孕,身子越发笨重,腿脚一天都是麻麻的,虽然白天他已经帮她揉过,他怕她晚间睡觉时腿脚也浮肿,影响睡眠质量。 揉了有好一会儿,等到快天黑,他净完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抬脚离开了屋子。 这日,沈南雁正躺在慕昭怀里,听慕昭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念诗的时候,屋外响起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沈南雁靠在慕昭怀里,有些奇怪的开口。 半年前,她娘从京都来信说宋珩那段时间喜欢上一个女子,才纳为妃子,恩宠不断,早就放弃寻找她了。 萧月和谢随也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去隔壁城里休沐去了。 这时候外面敲门的会是谁呢? “我去看看吧。你在这里躺在不要动。”慕昭从床上起身,穿着鞋子一边说道。 沈南雁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的是慕昭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小姐。”轻阴瞧了敲门,里面的人应了声,她推开门进来,看见躺在床榻上的沈南雁,不由惊呼出声。 算算日子,他们有三年,将近四年没有见面了。 沈南雁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轻阴,脸上又惊又喜,忙着准备起身。 早在外面,慕昭就让她注意着沈南雁的身子,她如今怀着身孕,已经八个月,马上就要临盆。 轻阴连忙走到床榻前,拉着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行为:“小姐,你别起来,我们这样说话就好。” 沈南雁点了点头,重新躺下,拉着轻阴的手,脸上掩不住的开心:“你怎么来大梁了?还知道我在这里?大周离这里有段路程,你坐的马车来的?” 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轻阴笑着一一回答。 总觉得这次回来,沈南雁与以前相比,变了好多。 话变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人也开朗多了。 真好,能与慕公子终成眷属,还有了一个孩子。 两人一番谈话之后,沈南雁开始询问轻阴的境况:“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你哥哥待你好吗?你的夫君待你好吗?” 轻阴曾经写信告诉他们她与顾绝成亲,后来她来到暮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我很好,哥哥待我也很好,如今他继位做了君王,身上旦子中,好在他能力不错,处理朝中事务可以说是得心应手,身边虽有可心人,但终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哎,不提也罢。顾绝待我也很好,哥哥继位后,丞相**被大大打压,唯独保留了他的官爵。如今,可以说岁月静好吧。”轻阴叹息地回答,如今她人生安稳,时常会忆起往日的生活。 想来前十几年沉浮再多又如何,不过是为了今后的安稳做准备罢了。 “看到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沈南雁笑着回道。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是她一生追求的东西,明明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她却用了这么久才实现。 见轻阴活出了她心中所向往的生活,她真心为她高兴。 ……… “顾公子请喝茶。”慕昭笑着端上一杯亲手煮好的茶水,递给顾绝。 顾绝笑着端起茶杯,“慕公子太客气,久闻大名,慕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早在慕昭为他们夫妻二人开门时,他就忍不住打量面前的人。 北齐和大周,他的名字时常和慕昭的名字被人挂在嘴边提及。 就连他的夫人,也时常在他耳边念叨,慕公子是如何的温润如玉,待人如何的好。 久而久之,他对这个与自己齐名,甚至略胜自己一筹的男子产生了好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发现 今日一见,面前的男子单是一袭白色素衣被他穿得恍如谪仙仙人,眼眸含情,似有光彩,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他那么副金玉神秀、朗眉星目的模样,足以让众人惊叹。 “顾公子客气。”慕昭清润的声音开口,眸子里带些温和的缱绻轮廓柔和的一塌糊涂,当真是个极温柔的人。 天色不早,离别时,顾绝终于见到自己传闻中沈将军的爱女,清冷孤傲的沈南雁,沈小姐。 在他看来,传闻与事实不符合,沈小姐身上莫说是清冷了,就连一点冷冰冰都不曾有。 绝色的容貌,简单的打扮,像一个平凡的妇人,温柔地站在慕昭身边,夫妻两手相握,好不恩爱。 “你们多保重,一路顺风。”沈南雁声音清浅,笑意盎然。 “小姐,你与姑爷多保重,若得空便来大周住几日吧。”轻阴有些不舍。 “有空一定来。”沈南雁笑着应下。 下次,多么遥远的词汇,虚无缥缈。 变故来的总是这样的快,快得让人措不及防。 后来,她总是在想,若是那时跟着轻阴他们一道去了大周,后来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 这年冬日来的很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暮城早早写了一场雪,自此,寒冷随至而来。 这日,平静地不能再平静的一天。 慕昭刚温好一盏汤羹,从案几上取来一本诗集,抱着沈南雁,缓缓念着书上的诗。 沈南雁靠在慕昭怀里,搂着他的腰际,听得昏昏欲睡。 慕昭笑着望着她,声音轻了下来。 “啊……孩子今天踢我了。”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给闹醒,她拉着慕昭的手放在肚子上,惊喜地说出这句话。 “还有一个月,你就临盆了,到时候我会在旁边陪着你。万事有我,别怕。”慕昭笑着摸了摸孩子。 危险,悄然而至。 院子的大门悄无声息被打开,一群黑衣人手执长剑,不到一刻时间,杀光了院内打杂干活的小厮,丫鬟。 室内,听故事听得好好的沈南雁拉着慕昭的手,突然开口。 “什么声音,外面好像有人?!” “别怕,我出去看看。”慕昭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这时,房门一下子被打开,沈南雁抬头朝门口望去。 屋外遍地血迹,将天空染的血红,前一刻还活得好好的人,如今倒在血泊里,失去了知觉。 男人身着白衣,一尘不染,脸庞白净无瑕,唇角微勾,眼底里冷漠到极致。 三年不见,虽着一身白衣满眼的戾气无论如何,藏也藏不住。 “宋珩……”沈南雁颤抖地喊出他的名字。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宋珩都是她一生的噩梦。 让她恐惧,害怕,随时担心失去了安稳日子的男人。 宋珩站在门前,冷眼瞧着对面的女人,三年不见,冷漠没了,清冷没了,全身上下除了柔和就是温和,清秀的小脸圆润了不少。 视线下移,停在了凸起的小腹上。 眸色渐深,凛冽的寒气缓缓自眼底翻涌。 很好,躲了三年,藏了三年,如今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见宋珩的双眸盯着她凸起的小腹上,害怕宋珩伤害孩子,她下意识地护着肚子。 她在担心他会伤害她肚子的孽种。 宋珩嗤笑,“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我是该感到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慕昭见到宋珩进来,愣了足足好一阵。 听到宋珩说话,他连忙走到沈南雁面前,挡在她面前,紧紧地护住她。 “宋珩,三年前是我硬要带雁雁逃跑,你要杀就杀我,放了雁雁。”慕昭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宋珩这次带来的人太多,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连他精心准备好的护卫,在宋珩嗜血的影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好啊。”宋珩笑着开口,眼底无情冷漠致极,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冷声吩咐道:“你就一命抵一命,来人,送娘娘出去。” “雁雁,答应我,好好活着。” 慕昭闭上双眼,死前他能用自己的命,换宋珩放过雁雁,值了。 这三年是他偷来的,他已经知足。 影卫走上前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娘娘,请随卑职离开。” 沈南雁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半分,空气静止,沉默良久,她伸手一把拉住慕昭的衣袖,缓缓地发出沙哑的疑问:“你是我的夫君,是我今生今世最重要的人,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要为了我,牺牲掉自己吗?” 慕昭别开脸,不忍看她眼角流下的清泪。 “我们不是说好,生当同衾,死当同穴,你如今走了,要我怎么办?要我和孩子怎么办?你以为你走了,宋珩会放过我和孩子吗?” 慕昭抬起头,按着她的肩,亲手为她抹去眼泪,“雁雁,既然如此,那我带你闯出去。” “好。”沈南雁嘴角扬起幸福的笑意,任眼泪划过脸颊,再到薄唇。 话音落地,慕昭将沈南雁安置好,拿起地上的匕首,迎面打了起来。 他是文人,对武艺一窍不通,在重重影卫的包围下,他双眼发红,死死地握着手里的剑,想要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来。 短短一刻,他已被影卫活活困在里面,已是强弩之末。 宋珩冷眼瞧着屋内的陈设,屋内布置的很温馨,案几上推放着两人喜欢的诗集,梳妆台旁边安置着一个摇篮,里面摆放着各种婴儿的玩具和棉袄,看来他们很期待孩子都降临。 看着这些东西,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两人同床共枕三年,怒火压在心中,压得他的胸口越加不太舒服,沉闷的透不过气。 握着长剑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冷眸中闪过一丝寒光,终于,他握着剑毫不犹豫地朝着没有一丝防备的慕昭刺去。 锋利的剑刃贯穿了慕昭的胸口,涓涓不断的鲜血顺着他的伤口往外涌,他被刺得向前倒下,嘴角溢着鲜血。 “归时……!”沈南雁大叫一声,对宋珩的怨恨,对自己的无能为了全部转化为什么声音转化出来。 眼睁睁看着慕昭被宋珩刺伤,自己却因为怀着身子,眼睁睁站在原地。 都说好了要同生共死,她连奔向他的资格都没有。 慕昭半跪着站在地上,看着沈南雁捂着肚子,想要向自己奔来。 肩膀处巨大的痛意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眉目掩在夜色中,撑着最后的力气,只有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 那口型分明喊的是“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带你出去,对不起,说好的一世安稳,终究不能实现了。 傻子,我怪你作甚! 傻子,说对不起干甚! 宋珩似乎还嫌不够,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盯着慕昭肩膀上的伤口,重新补了一刀。 宋珩的刀仿佛刺在了她的身上,沈南雁眼泪直冒,也不论肚子的孩子如何,忙向慕昭的方向跑去。 一旁影卫注意到沈南雁的动静,强硬的拉开拽回,那些人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靠近。 因着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的缘故,影卫不敢下重手,拽开的时候故意留了几分力道。 “别拦我。”她强硬地奋力推开身旁的人,冲出了那些人的禁锢。 “主子……”见人朝慕昭跑去,影卫对着宋珩请罪。 “看戏吧。”宋珩站在原地,冷眼瞧着沈南雁慌乱地走到慕昭,扶起失血过多,早已意识渐失的人。 她跪坐在地,抱着慕昭的头,眼圈红的能滴出血。 血染满了他的素色衣衫,血好多,他留了好多血。肩膀一直在出血。 “慕归时……慕归时,你醒醒,你醒醒啊,别丢下我。” 甚至,她的手,她的肚子上的衣料都沾染了他的血。 见他血流得越来越多,她终于控制不住,呜呜地大哭起来。 “你坚持住,坚持住,不要这么残忍,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这一刻,她的心空荡荡的,像一个大窟窿,好像失去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若他真的死了,她想都不敢想,她该怎么办,她未出世的孩子该怎么办。 “娘娘,慕公子只是失血过多,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怕性命不保啊。”影卫在宋珩的暗示下,在一旁很好心的提醒道。 失血过多! 她要救他,她不要他死,她要他好好活着。 她艰难地站起身来,她要去找大夫,她要救他。 刚走出一步,宋珩的脚挡住了她的路,“你要干嘛?” 沈南雁一眼都没有给予宋珩,哑着声音冷声开口:“干你何事?你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有本事你把我们全都杀了啊?” 宋珩眉尖微动,抿唇不语,似乎不准备回答她这个问题。 影卫干咳了一声,“娘娘,你现在身子不方便,实在不适合去请大夫。要不你和慕公子随我们一同回京都,主子一定会请最好的大夫给慕公子医治。” “要我回京都,想都别想,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暮城。”沈南雁冷声道。 “可是……慕公子的伤势不容小觑。”影卫迟疑地开口,这明妃娘娘的脾气一如三年前,那般的冷漠无情,待皇上一点都不客气。 “那我就和他死在这里,我也绝不会踏入京都半步。”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雪地前行 “沈拓不愧生了个好女儿,他自己为了大梁,为了沈氏,为了一双儿女,落的个万箭穿心的下场,如今两年过去,自己的女儿一次都没去看过自己也就罢了,还要为了一个男子,放弃自己的性命,不知道他在泉下能否瞑目。” 宋珩嗤笑一声,一字一顿地开口,说出的话句句戳在她的心上。 “你说什么?”沈南雁捂着肚子,满眼不敢相信,胸腔中涌起一股甜腥的味道,夹杂着钝钝的沉痛。 她的心为何这么痛,这般撕心裂肺地痛。 “噗……”喉咙一热,一口热血从口中喷出,喷到了地面上,嘴角都带着血迹。 她茫然的看着肚子上的血迹,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这般撕心裂肺的痛苦,会来得这么猛烈。 这三年来,她好像活像一场梦中。 这个梦太美好,美好到她连疼爱她的父亲什么时候离开她都不知道。 美好到三年前,她抛弃一切,把所有的危险留给了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所得来的幸福与安稳从来都是她偷来的。 “信不信由你,不过临死前你不去瞧瞧你父亲的牌位吗?不去看看为担忧了一辈子的沈老夫人?” “雁雁,若是你真喜欢慕昭那小子,爹去帮你把慕昭带到你面前,帮你们增加相处的机会。” “雁雁,要是慕昭有半点对你不好,你就回家告诉爹,有爹在,爹帮你撑腰。” “我的雁雁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活得恣意潇洒一些,让爹与你娘安心一些。” “沈谨,你这臭小子,别老欺负你妹妹,若是你们妹妹有半点不高兴,我要你好看。” “我的女儿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虽然你平时不说,但爹知道,你心里是很依赖我的。” 爹……爹……!! 是女儿不孝,是女儿的错,没能承欢膝下,给你尽孝道。 是女儿的错,不应该离开京都,离开沈府,让爹含恨而终。 沈南雁嘴角一直喷着鲜血,血水像是没什么顾忌,一直往下流,有种不流干不罢休的气势。 撕心裂肺的痛苦,内疚包裹着她,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慕昭现在又倒下了。 此刻,她身边一个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她好累,真的好累。 脚底一软,她很快就要倒在地上,好在脑海里还有最后一点意识,为了孩子,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 宋珩一伸手,及时扶住了快要昏倒的她,将她抱在了怀里。 沈南雁此刻已经分不清自己在那里,下一刻还能不能醒来,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挣扎着抓住宋珩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放下了她的自尊,哀求道:“我和你回去京都,我求你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活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脑海中的意识散去,她昏迷了过去。 宋珩静静地盯着怀里昏迷的女人,三年了,这是他三年后第一次离她这么近的看她。 眼神毫不避讳打量着她整张脸,比起三年前,她变了好多,不止浑身都气质,就连容貌与脸颊都变了。 气色比三年前红润很多,不再是苍白无力的样子,唇瓣饱满,色泽饱满,整个身子健康很多。三年前她生人勿近,全身上下无一不是透着冰冷,冷漠。 而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变得爱笑了,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整个人身上笼罩着少妇的气质,温温和和,又柔软,完全不是当初那个病美人,冷美人。 一只手抱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将她从膝盖出抱起,将她整个人轻柔的抱在怀里,往门外走去。 将她放在马车上,看着被影卫带出来的慕昭,眼底无情冷漠到致极,冷声吩咐道:“送他去医治吧,我要活的。” “卑职遵命。”影卫应答完,带着慕昭消失在黑夜的夜色中。 “赶路吧,半个月我要到京都。”宋珩进了马车,重新抱起马车上的人,沉声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来边关这么久,他必须要早先回去。 朝中虽然被他安排妥当了,难保不会出意外,怕只怕有心人见他不在京都,勾结大周北齐,将大梁牢牢掌握在手里。 “可是皇上,娘娘毕竟怀着身子,瞧着月份,临产在即,若是一路赶路,娘娘怕是吃不消。”影十犹豫着说出了心里话。 沈南雁身子本就弱,虽然这三年中一举改善,看着比以前红润不少,但孕妇始终不同,一旦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受到影响,生出来的孩子还可能会体虚,气血不足。 “赶路,十天,我要到京都。”不说还好,一说这话,一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整个人嫉妒的疯狂。 莫说吃不消,只要能让肚子里的孽种死掉,他宁可让她受些折磨,也不能让她身上残留着关于慕昭的任何气息。 一连赶了一天的路,前八个个时辰,沈南雁只是安静地躺在宋珩怀里,没有一点意识,一直昏迷着,既没有醒,也没有其他症状。 后半夜,沈南雁就开始说胡话,全身开始冰冷,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喊冷,昏迷中梦见了沈父,喊了大半夜的爹和娘。 怀里的人似乎很痛苦,又可能是伤碎了心,一直咬紧着牙关,漂亮清澈的眼眸中闪着盈盈的水光,身子微微颤抖着。 宋珩将她搂在怀里,她大着肚子,抱的时候连她的腰际一半都摸不到,只能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手指用力戳了戳沈南雁的肚子,宋珩眸光深了深,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绝不!! “主子,到客栈了。”驾马车的人是影十和影八,他们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口,对着宋珩回话。 “知道了。” 掀开车帘,从里往外看,不知何时,天空早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在出了边关的小城外,这雪下的猝不及防,突如其来。 想起昨夜他带着影卫杀进去的时候,两人正温着一盏羹汤,旁边捧着诗集,好不惬意的生活。 若没有他出现,他们两人应该在暖阁里喝着热茶,谈论这诗集吧。而不是在大雪天,跟着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都。 她现在在这雪天里,发着高烧,而慕昭在这大雪天里受着伤,一时生死未卜。 若不是她发烧了,他恐怕连客栈都不会住。 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昨夜出来的匆忙,竟然没有注意到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起秋日的常规裙子,连大氅都没来得及给她披上。 宋珩解开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亲自给她披上,抱着她下了马车。 “主子,卑职来照顾娘娘吧,你连夜奔波了这么多天,身子怕是吃不消。”影十垂眸提出自己的建议。 宋珩离家京都,前往边关,这几日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见到沈南雁之后,担心她身上哪里不舒服,一路照顾她,就更没有时间睡觉了。 “不用,你们下去休息吧,明日…后日赶路。”宋珩话锋一转,改到了后日。 影卫知道宋珩这是妥协了,见沈南雁着了风寒,怕她明日缓不过来,便将时间改到了后日。 “是。” 下了马车,离客栈有段路程要走,宋珩怀里抱着怀了将近九个月身孕的沈南雁,缓缓朝着客栈走去。 彼时,正下着大雪,地上早已被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一脚踩下去,很容易印起一个脚印。 雪天在雪地里行走极不方便,整个脚埋入雪地里,还不能预知深浅,有时候脚陷得深了,整个腿脚甚至到膝盖都会埋到雪里,每一步都是一个“惊喜”。 宋珩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排脚印。 脸上神情认真,眸见难得一见的温柔与眷恋,似乎是怕怀里的人摔了,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小心。 请大夫来瞧,只说沈南雁是简单的风寒,再加上伤心过度,心悸的次数多了,上了心脏,因此才昏迷这么久,迟迟没有醒来。 大夫开完药,影十他们熬好药,宋珩亲自喂沈南雁喝下,见她寒气散去不少,一颗心放回了肚子,自己梳洗一番脱下外衣,爬上床榻拥着沈南雁躺下。 无需沈南雁说些什么,甚至她不需要醒来,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身旁,他足以安心下来。 整颗心仿佛找到了避风港,整个不安的心终于在此刻安稳了下来。 他躺在床上,耳中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鼻尖传来一股冷梅的香气,不刺鼻,淡香寒香,让他眷恋了这么久。 最主要的是他身边躺着的人是她,所以他心里才安心,所以睡得才安稳。 “影八,我想回去,我想去看看慕公子,被主子刺得这么严重,也不知道影四他们找的大夫是否靠谱,慕公子能不能好起来。”回了房间,影十开门见山,对着影八吐露心事。 昨晚在暮城,她亲眼看着慕公子被主子刺伤,自己只能在一旁无动于衷,看着慕公子受伤。 看着自己所珍惜的人在自己眼前受伤,甚至痛苦,这种苦比得不到更难受。 慕公子是大梁女子的闺中情人,就算慕公子早已成亲,她们对他的痴念并不会少,只想远远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幸福。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京 影八盯着影十看了有好一会儿,遂问道:“你真的想好了?明日若是被主子发现,你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影十耸了耸肩,无奈道:“我今晚快马加鞭赶回去,明早就能到暮城,你只需要在主子面前帮我瞒过明日,下午我就能回来。” 快马加鞭到暮城,一来一回,大半日足矣。 “行吧,你快去快回,主子这里有我。”影八拍了拍影十的肩膀,让她放心去。 他们同在影卫营,兄弟一场,这点小事他没理由不帮她。 帮影十打掩护,在他心中其实还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他与影四一样,曾经或多或少被沈小姐的风姿所倾倒,生出爱慕之心。 不过,与影四不同的是他对沈小姐只是单纯的欣赏,并将此欣赏默默埋在心中,从不对人提及。 那日,他跟随宋珩一同去暮城,见到沈小姐与慕公子幸福平淡的生活,他还在她身上见到久违的笑颜,那般的肆意,灿烂。他是真心希望沈小姐能够幸福。 影十去看慕公子是为了心中的倾慕,而他没有制止,是因为他知道慕公子是沈小姐此生虽最重要的人,若是慕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沈小姐绝不会独活。 所以,他与影十不过各自为了心中的情意,做着同一件事罢了。 第二日,宋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半点劳累,疲倦在睡了一觉后全都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旁的人,身旁空空荡荡,就连一丝温度也没有留下。 人怕是起来好久了,宋珩视线扫过屋内,见屋内空无一人, 眼眸逐渐深沉起来,眼神全然没有昨晚的柔情,一下变得森冷锐利,冷冷瞧着空空荡荡的室内,冷笑一声。 “影八,影十。” 影八推开门进来,望着身子沉声道:“主子!” “你与影十去追娘娘。” 她如今怀着身子,行动不便,就算有心要逃,也逃不远。 影八脸上闪过迷茫的表情,一时有些不解宋珩问这话的含义。 “怎么?”宋珩道。 影八觉得主子可能对沈小姐有什么误会,开口解释道:“主子,娘娘如今正在楼下吃饭。” 所以,根本不存在追不追这个问题。 影八以为沈小姐下楼梯用膳这件事应该给主子说了的,一大早上,他在隔壁,听到屋外有动静。 连外套都不及披上,推开门出来,见大腹便便的沈小姐正准备下楼梯。 见他出现在面前,沈小姐面露疑惑:“天刚亮没多久,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作为下人,主子的性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哪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回娘娘,保护你与主子是卑职的职责所在,卑职不敢有所懈怠。” 他想,许是自己的话太过官方,惹得沈小姐不高兴了,她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打算。 楼梯不高,但沈小姐如今大肚便便,下楼梯就不太方便。 “娘娘,卑职扶你下楼梯。”影八提议道。 “多谢。”沈南雁点了点头,道谢道。 宋珩没料到是这个回答,脸上的表情顿时有点铁青,“知道了,下去吧。” 影八正要告退时,宋珩往后看了一眼,不见影十的人影,顺便提了一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影十去哪里了?” 听宋珩问起,影八面色如常回道:“影十昨日吃坏了肚子,半夜疼得厉害,今早卑职让她去集市看大夫去了。” 宋珩没多想,移开了视线。 穿上外套,简单梳洗一番,他下了楼梯,走到沈南雁身旁坐下。 她才拿起筷子没多久,见宋珩下楼坐在她身旁,顿了顿,拿着筷子准备夹盘子里的菜。 “醒得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宋珩拿起桌上的筷子,伸手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她的碗里。 沈南雁坐在那里,吃着碗里的饭,半点没有动宋珩给他夹的菜,也没有回话。 之后,宋珩自顾自在那里说话,沈南雁都没有回答。 对于沈南雁而言,她居然已经离开了皇宫,与宋珩就在无瓜葛,她也不需要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这几年,她性子变了好多,在待人方面虽然平和,温柔很多。 可那些温柔在另一方面来说,只是对其他人,并不针对宋珩。 一遇到宋珩,她的温柔消失殆尽,只余下冷漠,像拒人于无形的屏障。 用完饭,她起身准备上楼。抬脚离开的一瞬间,一直不动声色的宋珩终于坐不住,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纤细的手臂被他用力扼住,稍微动弹就疼得不行。 男人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大海,黑眸幽深。 “坐下。” 她站在原地不动,抬眸盯着宋珩,“宋珩,我已经离开皇宫,我不是你的谁。” 所以,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 他忽的笑了一声,笑容有些渗人的寒意,“离开?你确定不是逃跑?没有我的允许,你至始自终只能是我的妃子,一辈子困在皇宫。” “神经病!”沈南雁用力想将他的手甩开。 却被宋珩强按着肩膀,按回了椅子上。 他站起身子,凑到她眼前,单手撑着椅背,将她整个人都圈了起来,“沈南雁,你不是没有心,你只是对我没有心。”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自取其辱,我听娘说过,你在京都已经有了新欢,又何必执念于我?到如今耿耿于怀,不愿放手。宋珩,不要再执念了。”沈南雁淡声道,试图同他讲道理。 宋珩恍惚了一下,已经有很久没听见她唤他的名字,已经有很久不曾与她待在一个空间,听她说话了。 就算是简单平凡,甚至是讽刺的话,在他看来,只要是关于她的,他都甘之如饴。 宋珩抬眸:“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哪能是说忘就能忘的。” 沈南雁久久没有说话。 虽然宋珩没有干什么,但他的气场无形中压迫着她整个人。 “这三年,我很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剩下的话,沈南雁在沉默中听完。 ……… 她看得出来,宋珩在防着她,就连平日里换件衣服,他都让影十进屋为她换。 许是怕她半路逃跑,又或是担心她怀着身子不方便,到底哪种情况多一些,她懒得去想。 就这样过了将近半个月,她和宋珩回到了京都。 半个月的舟车劳顿,宋珩有意加快距离,一路上她不是呕吐就是没胃口。 脸上的一圈肉很快消散,脸颊清瘦了不少,露出渐渐的下巴,甚至比三年前离开京都的她还要瘦。 宋珩站在马车旁,盯着刚才马车上下来,抚着肚子的沈南雁,眼眸里意味深长。 没想到那孽种的命这么硬,连夜赶车,快马加鞭,都没有让他流掉。 他可以不去计较三年前她与慕昭离开京都,甚至可以不去想她与慕昭三年待在一起的日子。 但她肚子里的孽种,他确实没有那个心胸让她生下来,更别说接受了。 他心知肚明,慕昭对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若是慕昭不在,她怕是不会独活。但这个孩子,他绝对不会放过。 “先回宫吧。”宋珩走过去,强硬地拉起她的手,沉声道:“你都好久没有回去,殿内的陈设一切如旧,没有丝毫变话。” 沈南雁摇了摇头,“我要回沈府。” 见沈南雁这么明显的拒绝,连半点周旋也不愿。 他忽的笑了一声,嘴角带着狠意,“真的不去?慕昭的性命可是在你手中,是死是活由你决定。” 如今,他虽然不能杀掉慕昭,并不代表他拿他们别无他法。 在威胁利用这事上,他做的得心应手。 沈南雁盯着宋珩良久,移开视线,冷笑着说了一句。 “宋珩,你会遭报应的。” 宋珩笑着回答:“我等着。” 他的报应还少吗?比起她不爱自己,他更害怕她离开他。 ……… “阿词,雁雁回来了,方才宫中派人来传消息,让你收拾一下,与娘进宫陪陪雁雁。”沈谨轻声道。 这几年,他整个人沉稳了不少,颇有当家者的风范,平日里的跳脱不见了,也很少笑了。 阿词点了点头,回答的疏离而又冷淡:“知道了。” 见阿词对自己还是老样子,两个人相处完全像个陌生人,沈谨有苦难言,心下涩涩的,想要开口,嘴角蠕动着,最终还是把想要开口的话埋在了心头。 没过多久,几个丫鬟进屋来,为阿词熟悉打扮,盘发,挑选首饰,换上衣服。 全程,阿词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由着丫鬟操作,沈谨则坐在一旁看着阿词欲言又止。 大半天下来,两人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不曾有。 “我先走了。”阿词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出声道。 沈谨点了点头,遂想起了什么,嘱咐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嗯。”又是一句冷漠疏离的回答。 屋里的丫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两人成婚两年,中途有点摩擦冲突在所难免。 现在闹得越厉害,等到和好,感情却比之前越来越好。 小两口闹点矛盾,小打小闹他们早已习惯,对此他们懒得再劝。 第一百五十八章 集权 只是这次的冷战怕是有点久了,都三个月了,两人还不曾和好。 丫鬟心里暗暗想到。 阿词来到前厅,沈母已着盛装在那里等候多时。 阿词上前,不好意思道:“劳烦娘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儿媳实在惶恐。” 阿词自小跟着她的雁雁长大,与他们而言与女儿无异,如今嫁给了沈谨,成了自己的媳妇,沈母满意得不得了,哪里还在意等候多时,拿起她的手温声道:“女孩子喜欢梳妆打扮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多等一阵又有何妨。”见沈谨没跟来,沈母不由问了一声:“阿谨怎么没同你一起来?虽说外男不得入宫,他出来送送你也是好的。” 阿词温声回道:“近日他身子不爽利,我让他歇着了。” 沈母点了点头,“你多看着他点,别让他胡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有阿词,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好为什么沈家传宗接代,到时候孩子出生了,你爹娘他们也踏实很多。” 一听到“孩子”,就让她想起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就好像有一根刺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脸色有一瞬间有些难看,沈母的话就好像在提醒着她,那件事的存在,自始至终存在于她的生命中,让她痛苦到绝望。 阿词开口,嘶哑着喉咙发出的嗓音竟然有几丝颤音:“知道了,娘,我会努力的。” “去换件厚的大氅吧,我怎么听出你声音中的颤音,是太冷了吗?!”沈母疑惑道,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阿词,关切问道。 阿词盯着身上穿的厚厚的大氅,想起沈母说的话,关切的语气让她心头暖洋洋的。 沈父没了之后,沈母伤心过度,哭坏了眼睛,早年的眼疾越来越严重,到如今眼睛时好时坏,看不清事物,她就站在不远处,沈母还是看不清。 怕沈母察觉出来,遂答道:““我让他们去跑一趟,替我取来。” ……… 马车朝着皇宫驶去,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长到这三年内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大梁,可以说完全掌握在宋珩手里,集兵权,相权,皇权于一身,影卫暗卫遍布各地,作为皇上的眼线,朝中一举一动悉数掌握在宋珩手里。 可以说宋珩是历代皇帝中,唯一一个将权利集于一身,彻底打破了三权鼎力的局面。 如今,对于宋珩,朝中上前谁不拍手称赞一声干得漂亮,历代君王都没有做到的事,他一个刚及冠没几年,正处青年的皇帝居然做到了,可以说很了不起了。 一年前,宋珩将一个青楼女子接进皇宫,不顾众人反对,下令封她为妃,狠狠地打了朝中一干老臣的脸。 换句话来讲,这件事的发生表明了宋珩手中权利达到巅峰,可以不受大臣,祖宗律法束缚,随心所欲。 一个国家,权利集中在一人手中,这个国家迟早要亡。 若是这样,这个想法就是大错特错,宋珩虽然集权利于自己手中,但他本人高瞻远瞩,聪明睿智,在处理政事上毫不马虎,对外任用能人,把北齐人赶出了边关。丝毫不像一个昏君。 三年的时间很短,短到沈南雁离开皇宫的事仿佛只是昨日发生的一样,今日便在皇宫中听到沈南雁回宫的消息。 宋珩对外称沈南雁是去天台山祈福, 所以到如今才未归来。 但他们心中有数,瞧着宋珩对沈南雁的情意,莫说祈福,就连出宫怕是都不一定准许,又怎么可能让沈南雁离开自己半步呢。 不过很快就有人发现慕昭也不在京都,有心人稍加猜测,不难得出,沈南雁这哪是去祈福,怕是和慕昭私奔了。 不过私奔这词形容的是两对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之人,沈南雁与慕昭好歹成过亲,是堂堂正正的夫妻,又何至于私奔呢,只能说是团聚了。 其实,在众人眼中,心中,已经从名义上把沈南雁当做宋珩的人了。 离开皇宫这么久,案几上堆满了奏折,宋珩一回宫就去了御书房,还派人去沈府请来沈母与阿词进宫。 沈母与阿词在林之际的领路下,踏进了芳榭宫。 “臣妇拜见明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母与阿词跪在地上叩首行礼道。 “不必多礼。”沈南雁见到三年未见的亲人,哪里还管沈母与阿词唤她什么,连忙从榻上起身,亲自扶起她们。 “娘娘,皇上如今在批奏折,特意派人请来了沈老夫人,与沈夫人,希望娘娘能保重身子。”林之际特意把“身子”这个词说重了几分,嘲讽道。 沈小姐真是与众不同,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三年前趁着皇上不在皇宫,打猎之际,与慕公子离开京都,如今回到京都,肚子里竟然还怀着慕公子的孩子,这让皇上如何接受的了? 莫说是皇上接受不了,换做任何男人怕是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吧,更何况这个九五之尊的皇帝了。 “知道了。”沈南雁点了点头,没有在意林之际话中的讽刺。 林之际带领着其他人出去,殿内只剩下沈母,阿词两人。 沈母一进屋就见到挺着肚子的沈南雁,见她站在地上,忙上前扶着她的手送她到榻上坐下。 “你如今肚子里怀着孩子,身子不方便,还来扶娘干嘛。” 阿词也回答:“是啊,小姐,你如今肚子里怀着宝宝,要当心身子。”习惯了叫沈南雁小姐,这么久了她还是脱口而出。 沈南雁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知道,这个孩子很坚强,这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回来,他明白我此刻的痛不欲生,还好以没有离我而去。” 若是孩子离她而去,她该怎么办,归时该怎么办? 他那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自从怀了这个孩子,他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沈母听完沈南雁的话,一想到她这一路上吃了这么多苦,心疼得不行:“我的雁雁啊,是娘没用,不能代你痛,代你苦。” 三年不见,沈南雁再见到沈母时,沈母已经白发苍苍,后背佝偻,完全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在回京都的路上,宋珩对她说过,在她爹没了后,她娘伤心欲绝,哭坏了眼睛,又要担心她的安危,怕她在外头吃尽了苦头,过得不好,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 怕沈母担心,沈南雁握紧她的沈母的手,脸上扬起幸福的笑容:“娘,不要自责,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归时对我也很好,这三年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舒心的时刻,我很幸福。” 见女儿脸上扬起的笑容不假,那笑容是发自内心,心下宽心不少。 沈南雁见一旁的阿词,轻声开口祝贺道:“哥哥与阿词成亲,我们没在京都,真是遗憾,不能亲眼看见哥哥迎娶阿词,如今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嫂了?!” 经历了那种事,阿词已经没有心情笑道出来,但见沈南雁祝贺,又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遂笑了笑,笑意浅浅,“小姐别胡说,还是同从前一样,唤我阿词就好。” 沈母知道两人关系好,情同姐妹,没有插话,由着她们说话。 沈南雁笑了笑,“也是,你不仅是哥哥一人的阿词,也是我的阿词。” 三年不见,沈母见沈南雁活泼开朗许多,由衷的为她高兴。 知道这一切都是慕昭的功劳,心中对慕昭又是感激,又是喜欢。 转念一想,此次宋珩去边关寻找雁雁,如今雁雁进宫了,不知道慕昭怎么样了,是否平安回来,宋珩有没有伤害他。 一想到自己若是现在问出来,难保不会在雁雁伤口上撒盐,惹得她重新记起不幸的事。 但慕昭是她的女婿,那孩子温和有礼,对他们既尊敬又孝顺,若是这样放任他不管,连问都不问一下,难免有些不近人情。 沈母正犹豫着,要不要提及时,沈南雁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娘,如今我们沈府自己培养的势力还有多少,归时被宋珩刺伤,算日子应该要到京都,我想让我们的人去接一接他,让他平安回到沈府。” “受伤了?严重吗?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性命之忧?”沈母询问道。 “宋珩应该命人在暮城给他医治,我想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但他身边有影卫,我担心一旦他回京,宋珩会对他不利。” 还未等沈母开口,阿词出声替沈母回答:“小姐,自从老爷走后,沈府的实力不比以前,这三年来,皇上的势力渗入到各地,莫说我们府内的势力,就是所有势力合起来,都抵不过一个影卫营。去接姑爷这事怕是有些困难。” 才三年的时间,宋珩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见沈南雁眉头紧蹙,沈母把手搭在她手上,安慰道:“没事,你爹走前还留了几个能用的人,去接归时完全没有问题,你就好好在皇宫养好身子,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阿词抬眸,望向沈母,不安地出声:“娘,这…怕是有些不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替身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宋珩集权,朝中诸人人人自危,他们沈府亦是如此,实力大不如前也就罢了,经过三年前那事,宋珩对他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非贬而贬,看似平安稳定,沈府实则已经陷入了朝中这个深网中,已经不能抽身。 要不然,宋珩又怎么可能在沈南雁与慕昭走后,放过沈府一马。 府中沈父留下的那些精兵,实力虽然不及影卫,但也可与影卫营不相上下。 沈父之所以留下他们,是为了在危急关头保护沈母,可沈母让那些精兵去救慕昭,一旦暴露,那些精兵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安全,很有可能引起宋珩注意。 这无疑是把整个沈家放在宋珩的眼下,告诉宋珩自己的命脉在何处。 阿词也心疼沈南雁的遭遇,也很想就出慕昭,但比起沈母的安危而言,万万不赞成沈母这样做。 沈母轻声呵斥:“这有什么不妥,如今归时能平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转而对着沈南雁道:“这件事就交给娘来办,你好好养胎。” 回到沈府,沈母没有再同阿词说一句话。 见沈母的脸色不好,阿词很清楚知道怕是因为方才之事,沈母在生她的气。 阿词跪在地上,很诚恳地认错:“娘,方才之事是我考虑不周了,还请你消消气,保重身子。” 地上跪着的女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脸上尽显稳重成熟之态,没有了往日的单纯天真。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曾经好好一个单纯天真,浪漫无邪的女孩,变成如今这个脑海中满是沈府的当家主人。 沈母上前亲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阿词:“地上凉,你莫跪。我知道你满心为沈府,为我着想,才阻止我动用精兵,但这也是将军的意思,若是他在,是同意我这样做的。” 阿词垂眸应道:“既然娘心意已决,媳妇不敢多言。” 从前的阿词哪会想如今这般,连争论都不争一下,直接赞同她的话。 沈母拍了拍阿词手,感慨万千:“这些年苦了你了,偏偏在沈府衰败时嫁给阿谨,这些年还要操心沈家里里外外的事,好好一个女孩被我们家糟践成这样。” 阿词忙打断沈母的话:“娘万万不要这样说,从小你待我如同亲生女儿,嫁给少爷我也是心甘情愿,又何谈糟践两字。” ……… 摘星阁内,气压低得吓人。 真是没想到,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短暂到她连想都不敢想,这么快就要消失了。 星儿跪在地上,双脚忍不住颤抖,垂着眸子,一副作小伏低,卑躬屈膝之态。 “娘娘,你千万要保重玉体啊。” 宫女不说还好,一说完全是往她心口上插刀子。 薛玉儿的眼神一下变得森冷锐利,冷冷瞧着跪在地上的宫女,“给本宫闭嘴,本宫的事岂容你置喙。” 星儿只得乖乖闭嘴,不敢再惹这位主子不快了。 谁不知道这位主子能得皇上偏爱是因为容貌与明妃娘娘有七分相似,皇上爱屋及乌,一年前不顾朝中大臣反对,要封她为妃,硬生生让一个青楼女子做了娘娘,地位与已经有了一位皇子的兰妃并列。 身为别人的替身,做人应该低调行事,亦或是心里应该有数,这位主子可不这样想。 既然皇上喜欢的是她的脸,是因为她与明妃相似,她便从宫人口中打听到明妃娘娘的性格与爱好,甚至穿衣打扮,样样模仿。 没曾想,一日这位主子穿着一袭淡蓝色襦裙出现在皇上面前,皇上非但没有高兴,惊喜,整张脸反而冷了下来,黑色瞳仁淡淡盯着眼前的她,冷声道:“谁让你这么穿的?给朕脱下来。” 原来,明妃娘娘喜欢一袭蓝衣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慕昭慕公子时,就是身着一袭蓝衣。 蓝色代表她对慕公子的情意,所以皇上见到她穿蓝色衣裙才大发雷霆。 既然皇上心心念念的明妃娘娘回来了,她这个替身的存在仿佛就是一个笑话,皇宫中早就有人伸长了脖子准备看她的笑话。 笑话?她这一生本就是个笑话。 若没有的皇上出现,她这一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他宠爱了她一年,偏爱了她一年,甚至不惜为她盖下摘星阁,到如今竟然是一个笑话。 为什么只有宠,唯独没有爱呢? “皇上如今在何处?!”薛玉儿冷着声音,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人问道。 “皇上……皇上批阅完奏折,听林公公说他去了明妃娘娘处。”星儿小心翼翼回答,如今这位主子心中怕是满满的不甘与嫉妒。 果然,薛玉儿听完,目光眺向远方,冷声回答:“知道了。” 那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还回来。 既然三年前已经离开,为何还要回来。回来碍她的眼,回来伤害皇上。 皇上是她见过天底下最柔情,最潇洒的男子,没想到那个女人这般不识好歹,好像当年花满阁上的那一瞥,让她瞥见世间最俊秀不凡的男子,从此那人的样貌她就记在了心底深处。 往后所有的愤恨都是爱而不得所生的不甘,也是沉浸在他的温柔乡中,自己却身为替身所带来的的嫉妒与愤怒。 “星儿,你可曾见过大梁女子闺中情人,慕昭慕公子?”薛玉儿突然轻声询问道,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星儿摇了摇头:“慕公子天之骄子,奴婢身份低贱,是没有资格见到。” 薛玉儿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是啊…天子骄子,又怎么会有资格见到呢!” 在边关生活了这么久,回到京都,有些水土不服,待惯了暮春大雪纷飞,严寒酷冬的季节,沈南雁一回到京都,被京都温和湿润的气候影响,连连害喜呕吐不止不说,对于吃食也没什么胃口。 “这是你最喜吃的菜,多吃点。”宋珩给沈南雁夹了一筷子火腿与竹笋,轻声道。 沈南雁挺着肚子,身上披着大氅坐在小桌旁,用手帕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神情倦怠,浑身也没什么力气,见宋珩给自己夹的菜,上面漂浮着油光,十分油腻。 顿时放下筷子,胃口一阵反胃,她用帕子捂住嘴,软绵绵靠着椅背,“你自己吃吧,我没有胃口。” 宋珩抿着嘴,抬眸盯着她,重新夹起一片蔬菜,细细咀嚼着,淡声道:“你已经有三天没有好好用过膳。” 每次他下完早朝,处理完政事,来陪她用膳的时候,她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太想说话。 “太油腻了,我没胃口。”沈南雁的脸冷了下来,她水土不服,又怀着身子,自然没有胃口,听到宋珩的话,心里一团火气,说话不由有些不耐烦。 宋珩的视线从沈南雁身上移到了桌上那碗火腿竹笋汤上,有孕的人要吃清淡一点的东西,他虽然不喜她肚子里的孽种,好歹也在意她这个人。 吩咐御膳房弄的膳食尽量可口些,连荤菜中都不怎么放油,又怎么可能油腻。 宋珩比以往更加冷峻,一袭黑衣,反衬男人皮肤白皙细腻,毫无瑕疵,容貌俊秀,他注视她良久,不愿在同她玩这么无聊的游戏,四个字掷地有声,打断了她的所有心思:“不吃?没胃口?不知道慕昭有没有那个命撑到回京都的那一天。” 很好,既然他不吃,想要拿自己的身体威胁他,那他便拿慕昭的性命威胁。 听完,沈南雁不怒反笑:“宋珩,你莫非不是以为我没有胃口是在骗你?想要拿自己的身体威胁你?你真的想多了,就算你没有怀过孩子?难道后宫中的女人没有怀过孩子?你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你拿慕昭威胁我也没用,这事物太腥,太油,太腻,我吃不下,也不想吃,若是你真的喜欢我,不如亲手为我做一盘糖蒸酥酪来?在暮城,我吃的东西可都是慕昭亲手做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宋珩,想看他是何反应。 他不是最不喜欢听她提及慕昭吗?她偏要提及,还要拿他跟慕昭相比。 宋珩盯着沈南雁,见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方才相信她是真的没有胃口。 其实沈南雁的话只是随口一说,只是想要讽刺宋珩。 她不知道的是宋珩的确不知道这些,就连为何害喜,害喜该注意的事项都不一定懂,兰妃怀孕期间,他虽然高兴,但怀孕的人不是沈南雁,他高兴之后,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期盼逐渐淡了下去。 除了吩咐林之际命人好好照料兰妃外,其余的都没怎么注意。 让宋珩亲手去做糖蒸酥酪,沈南雁只是随便说说,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 直到一日,刚从御膳房回来,脸上沾着灰尘,锦衣松散的宋珩,端着一盘糖蒸酥酪,满眼期待地递给她手里的东西:“我亲手做的,味道不比慕昭的差,你尝尝。” 沈南雁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满身狼狈的宋珩,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何反应。 宋珩见沈南雁愣在原地,呆呆的样子傻得可爱,一时有些想笑,“你愣着干嘛?怕我下毒啊?” 男子笑得明媚如春风,沈南雁头一次见到宋珩眼里没有了深沉,满眼澄澈。 她接过宋珩手里的盘子,捡起一块糖蒸酥酪,慢慢咀嚼着。 第一百六十章 杀意 宋珩不知道的是,她喜欢吃的点心并非糖蒸酥酪。她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随便一说,但又不想让宋珩知道她喜欢吃的食物,随口胡诌一个。 “怎么样?”宋珩满怀期待地问。虽然他刻意敛住神色,不让别人发现他的期待,但他眉眼间的期待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好像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要被其左右,甚至连掩盖都是一件难事。 “尚可。”沈南雁淡淡回答,又重新挑了一块小巧玲珑的酥酪,她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也不喜欢吃甜食,但看见宋珩满身狼狈出现,端着一碗糖蒸酥酪时,她又不忍心告诉他,拒绝他的好意。 人心都是肉长得,三年的时光,让她足以懂得世间的爱恨嗔痴。 宋珩说的话并不完全准确,他说她不是没有心,只是对他没有心。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就在这一刻她的心软了下来,她接受了宋珩亲手做的糖蒸酥酪。 宋珩听完,脸上的喜色淡去几分,他并不打算告诉她,这是他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能将这玩意儿做成如今这般样子。 中途吃了多少苦,流过多少泪,他并不打算让她知晓。 “日后你还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学了亲手为你做。”宋珩满脸笑意。 “宋珩,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可能接受你的。”沈南雁盯着宋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宋珩对她太好,好到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害怕这次的心软会是一个开端,有了第一次,后面就有很多个第一次。 她不能心软,动摇,甚至不能宋珩对她的好。 宋珩脸上的笑意渐浓,“我等你逐渐接受我,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在他看来,既然沈南雁这样说了,那就代表他的行为正在逐渐打动她的心,他愿意等,也等得起。 即使沈南雁心中没他,只要她好好的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 冬日难得有一日晴光甚好,阿词命人端来一个椅子,安置在窗户边,一头黑色长发随意散在肩头,侧颜恬静,五官小巧精致,肤色白皙,长长的睫毛忽大忽闪。 女子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难得一见的暖阳。 沈谨从深夜忙到现在,从书房回屋时,见到阿词躺在椅子上,文静地不像她。 “对不起。”沈谨走到阿词跟前,轻声道了一句。 对不起,我对你造成的一切伤害。 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好你。 对不起,是我让你这么痛苦。 阳光洒在阿词的脸颊上,照亮了她灵动小巧的五官。 耳边传来轻微绵长的起伏声,沈谨再一次确认阿词是睡着了。 看着一片安静的模样,沈谨终于红了眼睛。 伸手抱住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喉间传来哽咽声:“阿词,是我对不起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 “少爷,程公子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来。”沈谨抹去眼角残余的眼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推开门出去。 大门重新掩上,屋内悄无声息,没有了一点声音。 椅子上的经闭着双眼的女子眼角一行清泪从划过,她睁开眼睛,眼角瞬间红了一圈。 她注视着门口,刚离开,还能听见屋外脚步声的沈谨。 一扇大门,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他的样子,一眉一眼,好好的刻在她心中,终身不忘。 “少爷……我从未怪过你,我恨的不过是我自己罢了。” 良久,阿词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呢喃着。 她只恨自己命苦,偏生遇到了那种事。 恨自己力量太弱,就算反抗还是徒劳无功,没有从匪窝掏出来。 沈谨来到前厅,见素来有儒雅之称的程穆坐在位置上喝茶。 “劳程兄等候多时。”沈谨抬手做抱拳状,笑道。 程穆从位置上站起身,同样回礼:“哪里!哪里!沈兄不用客气。” 程穆与慕昭关系不错,连带着与沈谨也有些来往,此次程穆来是找他说上次土匪那事。 若是可以,沈谨希望除了他之外,无人知道这件事,但当时他一人前往救不出阿词,又不宜大肆宣扬此事,只得找来靠谱的程穆与他一同前往。 “沈兄不必担心,那些人已经被我私底下抓起来,一个没有放过。是杀是剐任由沈兄处置。”程穆开门见山说出了来意。 沈谨抱拳道谢道:“这件事麻烦程兄了,日后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程兄尽管开口,不要客气。” 程穆笑着应下,想到阿词,又问:“弟妹怎么样了?你有空多陪陪她,经历了这种事也不能怪她。” 沈谨的脸色有些难看,表情晦暗无光。 他背手而立,身量修长,将背脊挺的笔直,抬眸盯着程穆,眼中意味不明。 他与他妻子之间的事,怕是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 主要是程穆话中的“经历了这种事也不能怪她”,深深刺痛了他。 程穆到底是从何处看出来,他会因为那件事怪阿词,从此嫌弃她? 还是他认为他与阿词的关系不好?他对阿词是虚情假意? “嗯……”他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没有立马撕破脸。 程穆的话虽然让他很不爽,转念一想,程穆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一旦与他撕破脸皮,不排除他将此事传出去的可能。 程穆细心地察觉到沈谨脸色有些不好,连回答自己的话都有些敷衍,意识到自己管的太宽了些,管到人家夫妻两人身上了。 沈谨如今是何种心思,他瞧得明明白白,此刻沈谨对他的话十分不满,但又怕他传出那件事,因此对他强颜欢笑,没有撕破脸皮。 他无奈的笑笑,他与沈谨关系虽好,但始终没到交心的地步,所以沈谨心中有此担忧也在所难免。 他起身准备告辞,没准备多留。 今日来沈府,一则交代那些人的事,二来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想要见那人一面,想看她过得是否安好。 沈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阿词出了屋子,想在沈府内到处逛逛,恰好遇见刚准备离开的程穆。 对面的女子,一身紫色长裙,脸上掩不住的疲惫,眼圈有些微红,若是他没有猜错,那傻姑娘怕是刚哭没多久。 料想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程穆望向阿词的目光,不由带着心疼:“沈夫人别来无恙啊!” 阿词抬眸看,见对面站着的人是沈谨的好友程穆,遂对着他点了点头:“程公子好。” 她历来没有同陌生人交谈的习惯,在呀她眼中,程穆算不上熟稔的人,她点了点头,没准备多说话。 下一秒,就听到对面的人在询问道:”沈夫人近来可好?!” 好吗? 她是不好的,这三个月来她痛不欲生,每天过的日子犹如地狱,疲倦,劳累,痛苦,自责,后悔,怕沈母,沈家的人看出什么,她要在人前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人后,见到少爷痛苦,自责的模样,她的心更痛。 人都是自私的,她之所以不理沈谨,是因为她怕沈谨心里介意这件事,她装作不原谅他的样子,他至少会心生内疚,不会去想那件事,那她就可以永远留在她的少爷身边。 尽管她已经破碎不堪,满身伤痕,为了那一抹笑,她仍愿意孤注一掷,不去在意她的少爷心中是否有旁人,甚至宁可自己把耻辱,痛苦埋在心中,任自责吞噬自己,只为陪在他身边。 “尚好,劳程公子挂心了。”阿词笑着回答,转而又道:“时候不早了,程公子快些回府吧,兴许还能赶上晚膳。” “好。”程穆答。 程穆走后,沈谨驾着马车赶往京都别院。 走前还嘱咐了一句:“若是夫人问起我,你就说有几个好友邀我一聚。我晚上不回来用膳。” 京都外的这座别院是沈谨私人拥有,连沈母都不知道这别院的存在。 从前与玉妃情意深厚之时特意命人买来,甚至不惜花重金修筑,是为了与玉妃游玩时,能有个休憩之所。 如今,玉妃香消玉殒,这个别院早已经被他废弃多年。 最近才开始见光,原因还是为了关押那几个山匪。 若是随意找个地方关押这几个山匪,一来会有麻烦不说,二来若是被阿词得知,难免会让她重新回忆起当天之事,让她痛不欲生。 所以,由他私下料理这几个个刚刚好。 骑马出京都城,已经临近黄昏,天色入幕。 整个别院黑色笼罩,暗夜中只有一盏灯还亮着,火苗轻微晃动,烛光恰巧照亮沈谨的脸颊。 “吱嘎……” 推门声响起,柴房里那三五个山匪听着门被打开的声音,齐刷刷的眼睛盯着门口之人。 紫色锦衣,面容俊秀,神采奕奕,眼眸里带着恨意。 怒火冲天的恨意似乎要从眼眸中溢出来,手中握着的长剑刀刃锋利。 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们在这剑下能否会一剑封喉。 整个人被绑在柱子上,浑身不得动弹的山匪们见状,心里“咯噔”一声就提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喜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这样对我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其中一个胆大的山匪才不管沈谨手上拉着的剑有多么锋利,扯开嗓子嚷嚷道。 他就不信了,这是天子脚下,还有人敢犯法,杀了他们不成,就算是皇上要杀人也得有个理呢。 沈谨提着剑,目光看向说话的人,轻蔑一笑:“王法?爷爷我就是你们的王法。” 说完,也懒得给着狂妄的人说话的机会,举起手手中的剑,一点点深入,刺进山匪的身体中。 剑一直插在他身上,仿佛在他身体里不断捣鼓着,山匪吃痛的骂出了声:“臭小子,有本事你把我放开,我们单打独斗,你这样算什么英雄好汉?!” 沈谨懒得同他废话,一使力,用力一推,剑一下没入山匪的心口,山匪瞬间没了呼吸。 一剑就把自己的同伴了结,见识到沈谨的厉害,众山匪立马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在猖狂,纷纷求饶道: “这位大爷,我们与你无冤无仇,求你大人有大量,绕了我们一条贱命吧。” 饶恕? 若是此刻饶恕他们,那阿词这三个月受到的伤害岂不是白受了? 对坏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遇上我,你们死定了。”沈谨没有多说,当着山匪的面,一刀一刀将他们身上的肉剐了下来。 生剐生肉,也不过如此。 看着自己的同伴在自己面前,被千刀万剐痛苦而死,还要时刻担心会不会轮到自己,人世间的痛苦最过于此。 京都城外,戌时一刻,一处京郊别院内,熊熊烈火燃烧,浓烟染黑了整个苍穹。 别院外,沈谨浑身冰冷地看着这火,直到别院被烧得干干净净,化为一片灰烬。 阿词,我替你报仇了。 我已经手刃仇人,那些人死无全尸。 沈府屋内,阿词坐在榻上,一遍又一遍看着小桌上摆放着的账本。 账本已经被她翻了一遍又一遍,把账本翻得书页发烂。 门外一片安静,仍不见脚步声传来。 阿词盯着账本上的数字,紧锁的眉头一次都没有松开过。 面上瞧着,只有眉头紧蹙,看不出什么来,只有她知道,此刻她的内心已经泛滥成灾。 悲伤,嫉妒,甚至还有无力,满满都是无力感。 少爷出府前,让我转告夫人,说有几个好友邀少爷一聚。他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这是他的原话,可她明明听人说起他是骑着马出城了。 至于去哪里,她不用猜也知道,京城外有什么,值得他晚膳都不回来吃。 京郊别院于他来说,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 所以,她才嫉妒,嫉妒一个已经早已不在的人。 明明已经不在了,却让她夫君惦记这么久,经年不变。 就连那次,她被困匪窝,也是看见不甚从他怀里掉落在地上的那枚同心结,心中无力,才前往寺庙拜佛。 他珍藏了这么久都不愿丢掉的东西,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她心头,怎么拔也拔不掉。 “阿词,我回来了。”沈谨推开门,一脸喜色与痛快之态。 阿词没有起身,也没有抬眸,视线停留在账本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她不用回头,光听声音,也知道今日他心情不错。 至于为何心情不错,怕是因为那人。 真的有那么高兴吗? 她不止于此,很想痛快一次,开口问道。 真的有那么喜欢吗? 喜欢到可以不顾她所遭遇的事,只为去京郊别院,回忆起他与昔日恋人美好的曾经。 沈谨走到阿词身边,借着昏暗的烛光,瞅着阿词的神情。 “阿词,你怎么不说句啊?我惹你不高兴了吗?”沈谨像个孩子一样,睁着大大的眼睛,傻乎乎的问道。 早在沈谨凑过来,阿词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酒味。 他又喝了多少的酒!! 是太高兴了吗?还是太伤心了? “我没事!”阿词抬手抹去眼角的眼泪。 现在的她既委屈又无力,但看见沈谨喝得烂醉,还要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呢,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谨对她很好,虽然他现在还有其他人,但是不妨他对她很好。 她该知足的,不该那么贪心。想要他这个人的同时,还奢求他的爱。 面前的女子眼圈红红的,大大的眼睛忽大忽闪。 沈谨呆呆地盯着阿词抹泪的动作,他虽然意识迷糊不清,直觉上,他认为抹眼睛不是一个好动作。 阿词正要吩咐人去煮解酒汤,人刚走出一步,忽然间,背后一道力量传来,沈谨从后背紧紧地抱住她。 “阿词,别哭,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男子倔强地说出这句话。 瞬间,阿词红了眼睛。 她缓缓闭上双眼,认命般的转身回抱着沈谨,吸了一口凉气。 “少爷,我没哭。”良久,她闷声着开口:“少爷,是不是不该这么自私,自私的想要得到你的心,明明知道你心里不曾有我,我却还痴心妄想着,执意想得到你的爱。” 只是可惜,沈谨醉酒之后,意识已然全无,分辨不清阿词的话。 也没办法回答阿词,告诉她他一直以来爱的是谁。 若是沈谨这夜没有醉酒,之后他与阿词也不会经历生死离别,爱恨嗔痴。 第二日,喝了这么多酒的下场就是第二日酒醒之后,头疼的厉害。 脑袋昏昏沉沉,沈谨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披上衣服起身。 “少爷,你醒了。这是夫人让奴婢特意温着的醒酒汤,你快喝了吧。”丫鬟见沈谨起身,端来早已准备好的醒酒了。 沈谨伸手接过,一口喝尽,脑袋顿时清醒不少,头痛也缓解不少。 “夫人呢?”沈谨问道,心中迫切想要告诉阿词这个消息。 丫鬟从沈谨手上接过碗:“夫人去前厅处理事情了。” 沈谨一听,点了点头,打算稍后再提那事。 午膳摆在前厅,沈母身子向来不好,历来的吃食都是由丫鬟摆在房内,沈母自个儿用,沈谨与阿词又单独用。 今日,沈母难得身子好些,阿词就提议把饭摆在前厅。 沈谨到时,阿词已经搀扶着沈母坐在了位置上。 “娘近来身子可爽利?进事可香?!”沈谨坐下之后,随口问道。 沈母点了点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活了这大半辈子,唯一牵挂的便的你们。如今唯一期待的就是能看到你与阿词有个一男半女,只有你妹妹,她……” 见到提到沈南雁惹得老人伤心,沈谨连忙移开话题:“娘,你放心,我与阿词回努力的,你说是吧?阿词!”说着一边冲着阿词直笑。 阿词自然与沈谨所想的一般无二,淡淡地笑着点头:“是啊,娘。” 沈母这才转悲为喜,脸上有了笑容:“那我就等着抱孙子孙女了。” 见阿词一直站在一旁,忙道:“阿词,还站着干嘛?快坐下一起吃饭。” 沈谨亲自搬开椅子,为阿词让出位子。 阿词坐在沈谨让出的位置上,对他笑了笑。 “这是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快尝尝。”沈谨往阿词碗里夹了一块肉,温柔道。 阿词点了点头:“多谢。” 坐在一旁的沈母见两人恩爱,一副郎才女貌,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见沈谨已经忘掉了玉妃,一心一意待阿词,她说不出的满意。 阿词盯着碗里的那块肉,胃里一阵反胃,此刻全身上下说出的难受。 她很想将那块令她反胃的肉仍到一旁,不去吃,然而身旁还坐着脸上挂着满意神情的沈母。 一时,她不吃也不是,吃了胃肯定会难受。 罢了,勉强吃下去吧。 夹起碗里的肉,阿词正准备吃下时,忽然,眼前一片空白,好似看不清东西般。 手一滑,筷子落在地上,耳边传来嘭的一声。 大脑仿佛缺氧般,她脚底一软,往后倒了下去。 沈谨远远看见阿词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以为她是不喜欢他给她夹的菜,没想到下一刻就往后倒去。 沈谨忙站起身来,手疾眼快地接住阿词,阿词最终顺势落入沈谨的怀里。 “来人,快去叫大夫,阿谨,你先把阿词放在床上。”沈母虽然担心,还是不慌不忙地吩咐道。 沈谨抄起阿词的臂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此时脸上明显有着掩盖不住的关心,“好。” 大夫来得很快,凝神把脉。良久,他脸上露出笑容来,冲着沈谨,沈母连道:“恭喜沈大人,沈老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沈母一听,脸上一阵喜色,“果真?” 知道老人家想抱孙子,这种事多确认一遍也是人之常情,大夫笑着抚了抚胡须,肯定道:“不错。老夫确定没有把错,夫人喜脉无疑。” 沈谨眼色暗了暗,盯着床上一脸的人,阿词安静地躺在床榻中间,安安静静,平平和和,弯弯细细的柳叶眉下,是一丛长长的睫毛,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能在她脸上窥见曾经的灵动,而不是平稳端庄的少妇。 “那大夫,怀孕了对大人可有什么影响,我夫人为何会晕倒?”沈谨从阿词身上移开视线,询问道。 一旁的沈母也道:“是我高兴坏了,大人可有要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深谋 大夫笑着摇头,回答:“夫人这是体虚,近来又忧思过度,只需要多吃点燕窝补补身子,放松心情,平日里宽心,即可。” 沈母认真听完,抱怨沈谨道:“听到没有!一天天的少让阿词忧心,不然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晕倒。” “知道了,娘,今后我会注意的。” 沈母走后,沈谨重新看向床上躺着的阿词,无奈的叹了口气。 只是不知道这孩子此刻到来,是好还是坏。 若是这个孩子的到来,会让阿词重新回忆起曾经那些不好的往事。他宁可没有这个孩子。 屋内光线昏暗,并没有点烛火。一觉醒来,已经临近黄昏。 阿词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睡得太久,她很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脸上红得发烫。她轻垂着眸子,脑袋还晕晕乎乎的。 方才明明吃饭吃的好好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有人吗?”阿词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涩涩的。 “醒了?”沈谨从推开门从屋外进来,一边取出桌上的火折子,将烛台里的烛火点亮。 “嗯。”一醒来就看见沈谨坐在自己旁边,阿词木讷的点点头。 回答完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室内一阵沉默。 沈谨走到床榻边,坐在了凳子上,声音有些疲倦:“晚饭还温着,我叫他们给你端来。” 阿词摇了摇头,“我不饿。” 沈谨抬眸盯着阿词,揉了揉眉心,似乎在想着该如何开口。 沉默几秒,他轻声道:“你怀孕了,好歹也吃点吧,你不饿,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饿。” 怀孕? 她竟然怀孕了?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劈头盖脸朝她身上砸来。 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怀孕?” 她后知后觉将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这肚子里竟然有个生命。 是她的孩子! 忽然,脑海里闪过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暧昧不清的口哨声,夹杂着暧昧旖旎,还有数不清的淫靡声。 好多人,好多的人,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清楚地记得那件耻辱的往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昏暗的匪窝,粗糙的麻绳,肮脏的床榻,一个一个,接着来的一个又一个人。 数不尽的痛苦,夹杂着她的尖叫哭喊声,在整个漆黑的深夜响彻云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毕生的噩梦。 突然,阿词开口,声音低低的,不太敢确认地问了一个问题:“大夫可有说几个月?” 她这个问题问的没有半点勇气,她害怕,害怕这个突然起来的孩子,或许还是一个孽种,硬生生斩断了她的所有退路。 让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好好的留在沈谨身边,不去计较他心中的人是谁。 这个孩子让她所有的一切化成了空,让她没有任何脸面留在他身边。 沈谨一阵沉默。 “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这个孩子到底是何时有的?”她握着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能掐进他的肉里。 “三个月。”沈谨无奈的叹息道。 阿词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何人的,这确实有待验证,三个月前阿词虽然遭遇了那种事,但他与阿词确实有过鱼水之欢。 因而,此刻,他无法坚定地说出这是他孩子的话。 这事来的太突然她毫无准备,何止是毫无准备,完全是把她从人间打入了地狱。 怎么可能会这样?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阿词难以置信地摸着肚子里的孩子,表情怔怔的。 突然,阿词抬起手,用力捶打着肚子,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此刻就将孩子打掉。 “阿词,你干嘛要这样伤害自己,伤害!”沈谨站起身,抓起阿词的手,制止住她的行为。 “孩子?这是孩子吗?这就是一个孽种。”阿词哭着吼出这句话。 沈谨一手钳制着阿词的手,另一只手紧紧地将阿词搂在怀里,十分坚定地开口:“只要是你生的,就是我的孩子,我才不管什么,他只能是我沈谨的孩子。” ………… 还有几日就近年关,这日,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皇宫的青瓦红墙上,甚至宽敞的地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长廊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似乎少了不少,宫女们皆裹着厚厚的棉袄,懒洋洋的把头缩在棉袄内。被冷气冻极,一出宫殿大门,他们连一刻都不愿停留,急匆匆地来,急匆匆都走。 随处望去,长廊上只剩下匆匆忙忙的宫人。 午后,大雪停歇,整个皇宫白茫茫的一片。 光经过白雪反射到窗户,照射在室内,整个室内亮了起来。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芳榭宫内,一女子一身月白衣裙,配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神情认真地举起一本书,用轻柔地声音,细细呢喃着。 “这是苏轼的《东栏梨花》。”宋珩看着捧着书细细看的沈南雁,抿唇轻声道。 看书看得有些乏了,沈南雁揉了揉太阳穴,正要喊人上茶时,宋珩早已倒好一杯茶递给了她。 “多谢。”她看了一眼宋珩,轻声道谢。 女子声音清润,喝茶的动作优雅清隽,浑然天成,在她身上,能看见一股文人墨客的气质。 “你不是喜欢梅花吗?梅园的梅花看得正好,我陪你出去转转吧,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宋珩盯着外头的积雪,忽然开口提议道。 沈南雁摸着肚子里的孩子,脸上一片柔和。 她临盆在即,本不该出门随意走动,但她脑海里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个除夕,她虽然对宫人称是在梅园休息片刻,但她的确与慕昭路过梅园。 当日时间太匆忙,她没能好好留下来赏梅花,实在是一件憾事。 这么多人守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她想了想,便点头应下。 “娘娘,外头冰天雪地,冷得冻人,披上这件大氅,要暖和些。”入棋从箱底取出一件银色大氅道。 “披上吧。”她身子比三年前要好得多,就算不披大氅出去,也不会受冻。 如今她肚子里怀着孩子,每件事得多考虑一层,多长个心眼儿,总不会错。 入棋正准备给沈南雁披上时,一旁的宋珩望着那件大氅,出声道:“给朕吧,朕来给她系上。” 既然宋珩都这样说了,入棋只得捧着大氅递给宋珩。 沈南雁里头穿着一身月白色绣梅锦缎长琴袄裙。 宋珩手里拿起的也是一件颜色相近的银色狐皮大氅。 这狐皮大氅皮毛光亮,做工细致一看就知道是长好的狐皮制作而成,光是拿在手中,重量极轻,不似平常大氅复杂而繁重。 在宋珩看来,这狐皮再好,再耀眼,也不及女子的容貌惊人。 本就是绝色容颜,在雪景的衬托下,眼神如一泓秋水般动人,肌肤胜雪,唇红齿白。 嫣红的红唇色泽光亮,鲜艳夺目,忍不住想让人一亲芳泽。细细的柳叶眉给女子增添了几丝魅惑。 自从她有些身子,宋珩总觉得沈南雁身上变了好多,身上一股才有的明艳动人味道。 宋珩比沈南雁高出一个头,给她披上大氅,系带子的时候他需要微微低着头。 一低头,就看见长而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光是看那一丛睫毛,足以让宋珩心头微动。 未知全貌,他已然觉得这是他见过最好的画面。 宋珩靠得她太近,迎面传来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还有轻微的呼吸声,沈南雁一时不习惯有人靠自己这么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两把扇子抖动。 殊不知自己微微眨了眨睫毛,在宋珩眼中已是妙不可言,祸乱人心。 入棋怕她着凉,连忙找出一个雕刻着玉簪花状的小暖炉递到她手里,想到她怀着身子,容易劳累,多加了一句:“娘娘,若是手累,就给奴婢说一声。” 沈南雁点了点头。 宋珩拉着沈南雁的手刚走出芳榭宫,雪地前方来了一个人急匆匆朝着这里跑来。 一旁站着的林之际连忙走到宋珩他们面前,看清了来人,方退到一旁,“皇上,是御书房的小李子。” “奴才参见皇上,明妃娘娘。”小李子请安道。 宋珩摆了摆手:“何事?” “皇上,御史大夫有要事禀告,如今正在御书房侯着,还请皇上快些前往。” 宋珩望向身旁的沈南雁,正要开口。 沈南雁出声打断了他:“你先去吧,有入棋陪着我。” 宋珩点了点头,吩咐入棋好好照顾她后,就摆驾回了御书房。 宋珩看着沈南雁与入棋等人往梅园方向走去,知道消失在长廊尽头,没了身影,方才收回目光。 “皇上,我们如今去哪里,是按原计划回御书房?还是……”林之际见宋珩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准备动身的打算,遂多嘴问了一句。 其实他想说的是,皇上,你若是后悔,现在便可以立马去阻止。 明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去是留全在你,再说,一旦明妃娘娘身子弱了一点儿,极有可能连同性命不保。 林之际的心思,他又岂不不知,宋珩的脸已经冷下来了,表情晦暗无光。 “摆驾御书房。” 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流掉她肚子里的野种,又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轻易收手。 他是喜欢沈南雁没错,但他不可能这么大度,替别人养孩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薛玉儿 沈南雁与入棋漫步走在长廊中,雪天路滑,怕宫中贵人跌倒,每隔几个时辰都有宫人提着扫帚来扫雪。 这地面平坦,原是不用入棋搀扶,入棋怕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遂执意将暖炉递给身旁的宫人,自己搀扶着沈南雁。 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沈南雁无奈的笑笑,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被入棋搀扶着。 “入棋,我离开这三年,你过得好吗?”回来之后,宋珩大多数时间陪在她身旁,一直没有机会问入棋。 在边关她一直挂念入棋,怕自己的离开会让宋珩迁怒到入棋与芳榭宫一干人身上。 入棋摇了摇头,眼里似乎有着不解:“娘娘走后,我一直留在芳榭宫中,处理着日常事务,皇上偶尔来殿内坐的时候,奴婢就在一旁给皇上奉茶。” 皇上对娘娘是个什么心思,她一个宫女也看得出来。 因此,在娘娘离开后,皇上居然这么轻而易举放过她,没有迁怒与她,这让她很是不解。 “你平安就好,我还怕自己的离开会连累到你。”沈南雁笑着终止了话题,没有再多问。 穿过御花园的假山,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大片的含苞待放,争相盛开的梅林,梅花分为两个种类。 普遍一点的是红梅,鲜艳夺目,朵朵红梅绽放于枝头,在片片白雪中,显得那么光彩夺目,让人不自觉被它吸引。 花蕊里透着点点黄色,黄里透绿,花瓣润泽嫣红,雪地里一半的色彩都被红梅给承包了。 另一种就是白梅,黄白相间,洁白无瑕的瓣蕾像琥珀或玉石雕成,颇有冰清玉洁的韵致,给人一种纯洁高尚的感觉。 刚入梅园,一股花香迎面扑鼻。 “娘娘,你在这里站着,奴婢去为你折几枝梅花来。”入棋笑着开口道。 满园的梅花,在沈南雁眼眸中成了最夺目,最高洁的象征,看到这些梅花,就不禁让她想起慕昭,他不为现实所屈服,高洁,坚毅,顽强。 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有了光彩,眉眸转动,流光溢彩。 外头忽然响起谈话声,阻止了入棋的脚步。她收回了脚步,回到沈南雁身后。 这日下雪完,雪没过一会就停下,哪有什么可看的,闷在摘星阁内也没什么事做,薛玉儿便披着大氅与宫人一行人来梅园赏梅花来。 “娘娘,这白梅开得正好,高洁又纯白,极衬娘娘的容貌,咱们宫里不是有个上好的白瓷瓶吗?正好可以插在里面,清香扑鼻。”星儿抱着一大株含苞待放的白梅,眸子言笑晏晏。 薛玉儿瞥了眼她手中的白梅:“你去折白梅了?本宫让你去折了吗?还有本宫喜欢的是红梅,你去折白梅来做什么?!” 星儿有些委屈,“娘娘,你不是说这白梅很衬你清冷高洁的气质,奴婢这才去折的。” 对于这位主子的喜怒无常,虽然她早已习惯。但像她这样动不动就发火,有时候还不知其原因,这就让她很委屈了。 去年梅花开的真好的时候,她呆在原地,没有及时意会到主子的心思,这位主子把她狠狠斥责了一番,说她不敬她,摆明了拿不起她,明明她都来了梅园,她还傻站在原地。 后来,她折了一大把洁白无瑕的白梅,这位主子脸上明明露出了笑意。 薛玉儿冷哼一声,甩了一巴掌给还在狡辩的星儿。 打的太快,星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左边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觉,高高地肿成一个大包。 站在梅林中央的沈南雁看到此场面,不由深吸一口气。 大梁朝以仁义治国,这是何人?竟然在宫中随意打骂宫人! 入棋见此幕,怕吓着沈南雁肚子里的孩子,上前一步,赶忙用眼睛挡住沈南雁,不让她看见这么一幕。 谁知,下一秒薛玉儿愤怒的声音一字不差的传入她们的耳中。 “狗奴才,谁说本宫喜欢白梅了,谁说本宫是清冷高洁的气质了?那是沈南雁的,不是本宫的。” “可是…可是娘娘,皇上……” 星儿欲言又止的话仿佛如同火上浇油,薛玉儿清冷的面容上布满阴云,似是嫌刚才的那巴掌不够解气,上前狠狠朝星儿踢了一脚:“狗奴才,皇上不过几日没来本宫这里了?连你都敢在暗地里嘲笑本宫不得圣心,嘲讽本宫是个替身?对……本宫就是个替身又如何?本宫与沈南雁长得再像又如何?本宫就该穿她喜欢穿的衣服,做她喜欢做的事吗?” 一口气把积压在心中三年的愤怒与不甘全都说出来,薛玉儿说是说不出的畅快。 什么劳什子替身,她不当了。 正主都回来了,她这个替身当的不是笑话吗? “娘娘,我们要不要先出去。”入棋迟疑地发问,她们此刻站在梅林里站在也不是办法,若是有人进来,迟早会看见她们。 但是现在出去,实在有点尴尬。 “她就是宋珩这几年新纳的宠妃吗?!”沈南雁望着梅林外,还在一个劲骂人的薛玉儿,轻声开口。 宋珩找到她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三年里,她一直活在她娘为她编织的谎言中。 宋珩并没有对她死心,也没有放弃找她。 自然,她以为宋珩喜欢上一个女子,纳为妃子也是空穴来风。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确实存在这个女子,也被宋珩纳为妃子。 没曾想今日,她会以这种情况下见到宋珩的宠妃。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自己该如何是好。 “一年前,皇上微服私访,在花满阁遇见泠妃娘娘,不顾朝中大臣反对,执意封她为妃,地位堪比膝下已有以为皇子的兰妃娘娘,自此宠冠六宫,引得旁人艳羡。” 众人都说这位泠妃娘娘与她家娘娘容貌至少有七分相似,两人站在一起,可以说同亲姐妹无疑。 在入棋看来,两人除了眉眼间相似外,没有一点地方相似,最让她气愤的是那位泠妃娘娘竟然还要事事模仿她家娘娘,真不知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明知道自己所得来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家娘娘,如今倒好,还在这里怨天由人。 “花满阁?”沈南雁不确定地出声,再问了一遍。 “不错。” 那位女子倒有几分可怜,生于烟火之地,好不容易被宋珩救了出来,却要痛苦地活着。如今想来,她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全是因为她。 “罢了,我们出去吧,在这里待着虽是无心之举,然而躲在梅林中偷听别人说话确实不妥。”沈南雁看了一眼梅林外的薛玉儿,淡声道。 ……… 午后,用完午膳,伴随着袅袅沉香,阿词坐靠在床榻上。 闻着沉香的味道,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在她快睡着的时候,感受到有人从外面推开门进来。 然后,一双温暖的手伸手为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她是背对着门口而睡,察觉到来人是沈谨后,她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已经让她身心疲倦。她好累,真的好累。 那夜,沈谨坚定的说出那句“只要是你生的,就是我的孩子,我才不管什么,他只能是我沈谨的孩子”时,那一刻她的理智,甚至心,全都溃塌一地,感动地一塌糊涂。 可她知道,沈母对这个孩子的重视,一旦当她知晓她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不是他的。 她不敢想象,到时候老人家会有多奔溃,多绝望。她在沈府生活一辈子,待了一辈子,无论她在想留在沈谨身边,她都不可能让沈家蒙羞,混乱沈家血脉。 阿词在满眼清泪中缓缓闭上眼睛,意识逐渐开口模糊起来。 梦中,她回到了多年前,回到她十一岁和那个男孩子打完架的那一天。 结果很意外,她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狠狠地将那个男孩子揍了一顿。 下午,那个男孩子就去喊上了狐朋狗友,将她围在京都街道的小巷中。 “臭小子,我的兄弟也是你能欺负的?”为首那个人口中含这根野草,一副二流子的架势。 另一个文弱的男子戳了戳为首的那人的肩膀:“大哥,他是女的。” 一听这话,其余男孩子皆捧腹大笑,笑得既讽刺又大声,那言语真是恶毒极了。 比她的少爷说的不止过分十倍,那时的她竟然开始怀念起她的少爷一遍又一遍戳着她的脸,笑她贪吃,吃的这么多,力气还这么大,完全像个男孩子。 取笑完后又从怀中拿出几串糖葫芦,让她一次性吃个够的样子。 幼时,她像个男孩子,旁人不但不同她玩,还处处欺负她。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那时的她哭着抹眼泪,垂眸蹲在角落里。 任由着这些人用最恶毒的言辞辱骂她,欺负她。 梦中,那个从天而降的小少年,站在她前面,替她挡住了所有的嘲笑,嚣张跋扈道:“宋词也是你们能欺负的?” 画面倏地一转,出现了一位男子,她只瞧见那男子清瘦修长的背影,眉眼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朝气。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为母则刚 男子立于山庄的一个古井旁,手中攥着一根红绳。 用最柔情的音调念出了平时里最不屑一顾的雅词雅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声音低喃,微不可闻。 “阿词,我终于还是没能忘掉你。” ………… “皇上,梅园那边传来消息,说…说……!”林之际看了一眼坐在案几上心情极好地作画的宋珩,一时竟然有些不忍告诉他事实的真相。 “说什么?孩子流掉了?”宋珩淡声询问,声音里掩不住的期待。 事到如今,只有这个消息能让他高兴之外,他不想再听到任何消息。 林之际悲天悯人地看了一眼宋珩,“娘娘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扑倒在地,一时受到惊吓,提前临盆了,生下一个女婴。” 谁能想到,宋珩苦心策划的一场意外会成为一场真正的意外。 不但没有流到明妃娘娘肚子里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提前一个月出生。 宋珩深邃的眸子微暗,握着毛笔的手指慢慢攥紧,垂眸道:“梅园乃皇宫重地,怎么可能会出现野猫?” 下雪天,不止是人,就连野猫都嫌冷,都在屋子里待着,怎么可能会从梅园里突然窜出来。 那只野猫在那时候出现绝对不是意外,还打乱了他的计划。 如若不然,现在那个孽种已经化为一摊血水,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生下来。 “宫人来报,说是野林里土生土长的野猫,实属巧合。”林之际极有眼色,见宋珩此刻的眼里含着滔天的怒火,多加了一句:“奴才已经吩咐人去彻查这件事,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让底下的人仔细彻查,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那张俊美到邪魅的脸上,此刻已经没有了一丝情绪,只剩下令人寒蝉发抖的黑眸,眸中滔天的怒火在肆虐的燃烧。 “奴才遵旨。”林之际领命回答。 林之际正要退下的时候,宋珩突然叫住了他:“当时可还有其他人在场?” 林之际答:“泠妃娘娘在场,听汇报的人说起明妃娘娘与入棋姑娘恰好在梅林中央赏梅,就听到泠妃妃娘娘在责骂贴身宫女,大发脾气,还在说……” “还说什么?”深邃黑沉的眼眸朝中林之际望去,其实不需要猜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无非就是说宫女看不起她,没把她当主子看,竟然敢以下犯上。 皇上只是几天没去她宫殿,宫人就敢给她颜色瞧。 当初自己不顾臣子反对,执意纳薛玉儿为妃,就摸清了她的家底身世,也深知她是什么性子。 骄傲且自尊,自尊中又带着浓浓的自卑,刁蛮任性,心比天高,这种女子最令他厌恶。 可是薛玉儿的容貌与沈南雁实在相像,当时失去她后,他悲痛欲绝。 恰好那时就遇到了薛玉儿,一个容貌至少与她有七分相似的人。 在他看来,哪怕容貌只与她有三四分相似,他已知足,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人,替身就是替身,容貌再相似又如何,他喜欢的至始自终是沈南雁这个人,而非她的脸。 谁曾想,上天让他遇上薛玉儿,仿佛让他看到沈南雁好好地站在自己眼前,留在他的身边。 那时,对沈南雁也好,还是薛玉儿,他对其都是失而复得。 “泠妃娘娘说宫人在嘲讽她是个替身,说她与明妃娘娘长得再像又如何,她就该穿明妃娘娘喜欢穿的衣服,做明妃娘娘喜欢做的事吗?” 总之一句话,那就是她不想,也不愿再当替身了。 “呵……”宋珩轻呵一声,看着在笑,仿佛又不是在笑。 一直以来是他高看她了,他将她接进皇宫,专宠了一年,虽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脸,但他还是有几分喜欢她的性子。 他喜欢看她明明是个骄傲的人,却要因为他心中对沈南雁的执念,执意学沈南雁的性子,穿衣打扮,喜好。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说到底就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怪。 本以为她是一个聪明的人,平时在小事上糊涂,大事上还是很有远见。 今日这番话岂不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在告诉他,他所喜欢的一切,她不奉陪了,她要当她自己了。 “皇上,要不要奴才派人去提点一下娘娘?”林之际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泠妃娘娘长了一张明妃娘娘的脸,怎么没有学到明妃娘娘的聪慧,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说的吗? 这不是在藐视皇权与君威吗?皇上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脸,你就执意当一个替身好了。 要搞出这点幺儿子的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提点?一个青楼贱妾有资格让你去提点,随着她去吧,管她作妖作蛾!”宋珩嗤声一笑,并不打算理会。 林之际走后,放下帘子,掩上了御书房的大门。 室内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 “女婴吗?呵呵!!” 突然,宋珩将笔一甩,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发出嘭的一声。 男子俊秀的脸上布满阴云,脸上的冰冷,冷得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没想到那个孽种命这么大,摔在地上都没有流掉。 好啊,那就让他亲自送他一程。 “来人!摆驾芳榭宫!” ……… 刚生完孩子,产后身子十分虚弱,沈南雁勉强撑住身子,躺在床榻上,看着睡在自己身旁的漂亮的孩子,她和慕昭的孩子,心里一股暖意静静流淌。 这是她和他的孩子,若是他知道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 归时,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眼皮上下一直打架,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沈南雁用力睁大眼睛,提醒着自己不能睡。 一旦睡了,她的孩子就危险了。 宋珩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孩子。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脸上有多么的苍白,连唇角都泛着白色,没有一点血色可言。 这是产后大虚的状况,入棋早就给她端来一碗大补药,让她喝下。 一想到药的功效,一旦喝下,全身发困,不出一刻就会昏昏沉沉睡去。 她硬生生将药放在一旁,一直望着孩子,想要一直守着孩子。 “娘娘,你产后身子太虚,你还是喝完药睡下吧,小姐由奴婢抱着,不会出事。”入棋在一旁看着沈南雁一脸苍白无力的,还要硬撑着看顾着孩子,有些心酸。 她知道沈南雁在担忧什么,一旦娘娘睡下,醒来怕是可能看不到孩子,皇上不一定会放过这个孩子。 “不用了,我想一直看着她。”沈南雁摇了摇头。她不是不相信入棋,就算是入棋拼尽全力护着她的孩子,宋珩毕竟是君王,入棋不可能抗旨不尊,更不可能打得过宋珩的精兵。 说话间,奶娘从屋外走进来,怕孩子尿床准备抱出去给孩子换新尿布。 沈南雁挣扎着起身,“我同你一起出去。” 奶娘一见,吓得忙摆手:“娘娘,这可使不得,这种事是老奴该做的事,哪里能让你来动手。” “不用,这孩子生下来认生,我想多陪陪她。”说话间,沈南雁已经披上外套,准备下床了。 刚生产完,是不能有大幅度动弹的,唯恐扯开伤口,入棋忙上前按住她的肩:“娘娘你先在屋里等着,奴婢去帮你瞧。” 身下的话凑到沈南雁耳边:“姑娘放心,奴婢就算舍去我的这条性命也会把小姐抱回来,姑娘产后身子弱,若现在执意跟出去,日后恐会落下病根,姑娘还如何与慕公子团聚。” “入棋?!”沈南雁又惊又喜的望着入棋。 这是她的入棋,是那个怕她伤心,唤她为姑娘,都不愿唤她娘娘的入棋,是那个知她,懂她的入棋。 入棋给沈南雁一个安心的眼神,便亲自抱着孩子出了屋子。 没过多久,奶娘抱着刚换好尿布的孩子回屋,入棋紧跟其后。 沈南雁抬手准备接过孩子时,奶娘抱着孩子劝道:“娘娘,你刚生产完,身子弱,不如由老奴抱下去睡?” 方才已经用尽所有的力气生下这个孩子,沈南雁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同这个奶娘废话。 她放下手,指身边的空位道:“将孩子放在这里,本宫要看着她睡觉。” 奶娘不太放心,犹豫不决。 沈南雁脸色一冷,瞬间大变:“若是你执意不放,你连解释都需要,本宫即可命人将你拉下去,杖杀。” 一听到杖杀,奶娘哪里还敢多多说什么,将孩子轻轻的放在沈南雁的身边道:“老奴告退。” “下去吧!”沈南雁点头,顺势躺在了床榻上。 看着熟睡的女儿,心中一阵满足。 只要她能平安,自己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值得的。 刚生下孩子见不得血,但她不介意为了孩子,让今日见血。 “那奶娘或许只是好意,娘娘无需如此警惕,一切还有奴婢在,奴婢誓死都会护着小姐。”入棋看着熟睡的女婴,脸上同样露出一副慈爱的表情。 “入棋,你知道的,我孩子如今处于一个什么处境,宋珩不可能轻易放过她,我不可能不多长个心眼。” 沈南雁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孩子的脸颊,脸上一副慈爱柔和的神情,嘴里说出的话又太过清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取名 一听此话,入棋忍不住鼻子一酸,这孩子在这时候出生,太不是时候了。 如今娘娘处境困难,连稍微眨眼的时间不敢有,唯恐这孩子落入宋珩的手中。 “心眼?你需要长什么心眼,我还能对这孩子做什么不成?”宋珩从殿外走进来,嘴角扯起一丝笑意,只可惜这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她皱紧了眉头,微微抬头,赫然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淡淡的询问声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全身上下笼罩着阴冷至极的气息。 宋珩此刻的样子,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已经远去的记忆强拽了回来,一遍又一遍提醒着宋珩以前对她做的事。 沈南雁移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来,连质问都没有,反而问道:“你会放过这个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让她平安活下来?” 宋珩太狠,太深,让人深不可测。一直以来是她忘了,忘了宋珩本来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甚至忘了这些日子,她与孩子处于什么处境。自己因为一盘糕点,竟然放下了对他的警惕心。 那张俊美的脸上,仿佛不带一丝的情绪,深邃黑沉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良久,移开眼眸,淡声回答:“不会,慕昭的孩子我没必要手下留情。” 笑话,他还没有仁慈到放过慕昭的孩子,更何况这还是他心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的孩子。 “呵……!”沈南雁苦笑,“是我太傻,被你这些日子以来的虚情假意给迷惑,竟然忘了你会伤害我的孩子。” 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此刻她心中苦不堪言,涩意从心中涌出。 沈南雁眼角的眼泪,如一串珠子往下掉,打在了宋珩的心尖上。 “虚情假意?”宋珩反问道:“你把我对你的心意当成虚情假意?我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想过伤害你,只想流掉你肚子里的孽种。” 哪有一个母亲会忍受其他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的孩子是个野种,沈南雁听完宋珩的话,眼角的眼泪戛然而止,她抬眸盯着宋珩的脸,伸手狠狠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怒极:“孽种?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我与归时的孩子。” “娘娘!”入棋在一旁惊呼道。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宋珩有些发懵,下一秒,反应过来沈南雁做了什么,脑海中怒气填胸,顿时什么理智也没有了,愤怒到极致,他反而笑道:“对,我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从始至终都是我用强硬的手段,将你留在宫中。” 男人嗜血的面容满布阴云,说出来的话不由让沈南雁心头一颤。 “可是那有如何?你现在还不是待在我身边?只能留在我身边。” 说着,宋珩轻笑起来,眼里含着冰冷的寒意,上前一手抱起了睡在榻上的孩子。 “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沈南雁大声吼道。 宋珩此刻的脸色很不好,她怕他对孩子做什么,起身准备去夺宋珩手里的孩子。 宋珩一只手单抱着孩子,另一只手阻挡沈南雁。 才生下来的婴儿很脆弱,不能有一点磕着碰着,宋珩单手抱着孩子,她一颗心都悬在喉咙里。 夺孩子时,她不敢稍用力,生怕伤到宋珩,万一他没抱稳,摔着孩子。 见两人起了争执,入棋呆愣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上前帮沈南雁夺回孩子。 “啊………呜呜………”一道惊破天际的声音响了起来。 两人推搡间,睡得好好的婴儿被吵醒,见到眼前有两人在推搡,许是母女心有灵犀,见到自己的娘亲受到欺负,大哭出声。 被这哭声弄得搓手无措的宋珩呆呆地站在原地,瞬间停住手里的动作,怒火消去了大半。 抱着孩子一个劲在那里哄:“乖啊,别哭……!” 宋珩抱孩子的手法很不熟练,从前虽然保过几个皇子公主,但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怀里的孩子,一直扯开嗓子大哭,宋珩用手抱住,怕自己伤到孩子,一丁点也不敢乱动。方才想要亲手了解孩子的想法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被孩子的哭声吓到的沈南雁同时一愣,回过神来,看着宋珩窘迫的抱着孩子哄的样子,确信他不会伤害孩子,安心下来。 “给我试试。”沈南雁轻柔的声音响起,深恐吓到了孩子。 见孩子一直在哭,哭的小脸红扑扑的,宋珩点了点头,伸手将孩子递给沈南雁。 说来也巧,孩子回到了娘亲手中,立马止住了哭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含着手指,开心地吐泡泡玩。 沈南雁挑起手指,轻轻的抚过孩子的眉头,看着孩子直笑,入棋也在一旁逗弄着孩子玩。 ……… 不知沈谨同宋珩是怎么说的,生完孩子第三日,沈母就带着阿词一同进了宫,这次随行的人还有沈谨。 “这孩子真可漂亮,眉眼与你小时候长得可真像。”沈母娴熟的将孩子抱在怀里,逗玩着怀里的孩子。 孩子睁开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一颗璀璨的琉璃珠子,樱桃小嘴,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孩子自己玩了一会儿,许是自己无聊,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注视着沈母一行人。 阿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可爱的婴儿,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婴儿的脸颊,托腮望着婴儿:“小姐,我们家小小姐真好看。脸软软的,手也软软的。” 沈南雁靠在床榻上,看着沈母怀里抱着的婴儿,心一柔:“所以,你要同哥哥加把劲了,我还想早日抱你们的孩子呢。” 阿词脸一顿,瞬间铁青起来,怕被沈母看出什么,她很快恢复了神色。 沈谨亦是如此,只不过比起铁青的脸,他眼眸里关切与心疼更甚。 一提到孩子,沈母笑着把孩子递给了沈谨,自己走到床榻边坐上,替沈南雁仔细掖好被角:“你的心愿马上就能实现了,娘同你一样,期待着抱孙子,谁知道前几日阿词就被诊出怀了身孕。” “果真?” “李大夫亲自来把的脉,向来错不了,你就安心修养身体,明年这个时候,阿词的孩子也出生了,到时候娘什么也不做了,就替你们照顾孩子。” 沈母有很久不曾见女儿,便拉着沈南雁的手细细说了起来。 沈南雁见到亲人在身旁,精神也不错,同沈母多说了几句。 沈谨则同阿词在一旁逗着孩子玩。 宋珩进去的时候,沈南雁正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握着枕头练习抱孩子的姿势:“娘,我这样抱孩子,孩子是不是会舒服一些。” 沈母坐在凳子上,见沈南雁问起,则站起身来,手把手教她该如何抱孩子。 见到宋珩进来,沈母连忙行礼:“老身参见皇上。” 沈谨与阿词也站起身来行礼。 “沈老夫人不必多礼。”宋珩示意屋里的其他人先出去,自己搬了个凳子安置在床榻边坐下:“阿谨你们也都坐下,一家人无需行这些虚礼。” 话音刚落沈谨他们脸色有一瞬间有些难看,紧绷着脸,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一家人? 准确来说,他们与慕昭才是一家人。 见沈母他们没开口,脸色紧绷,宋珩假装没看到,转而询问道:“孩子呢?抱来给朕瞧瞧。”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长大以后一定和你一样漂亮。”宋珩淡淡地称赞道。 沈南雁盯着宋珩,没有开口回话。宋珩此刻来这里,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来看孩子。 果其不然,下一刻,宋珩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这孩子生下来有几日了,还没有名字吧!!不如朕来取一个?” 宋珩为君,他们为臣,沈母他们心中就算再如何的不乐意,也只能沉默。 沈母别过脸去,没有附和,虽然她不能抗旨,但沉默就是她最大的反抗。 沈母这一举动对宋珩可谓是大不敬,沈谨怕没人附和宋珩,宋珩心里会不自在,只能赞同的开口:“你是皇上,这孩子由你取名字也是应该的,说不定你的福气还会福泽到孩子身上呢。” 宋珩神色不明,眼眸紧紧地盯着沈南雁,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这孩子生于冬日,不如就取名为冬?”宋珩连想都没怎么想,随口胡诌道。 这名字取得很随意,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就是想看沈南雁下一步会如何做。 “皇上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沈谨干笑一声,心里却把宋珩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该死的宋珩,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取的这是什么名字。 慕冬吗?别说这孩子长大以后不会喜欢,就是他也不喜欢。 “呵…呵…呵…” 一声冷笑声传来,沈谨朝着声源处望去,见一直没说话的沈南雁坐在床榻上冷笑。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孩子的名字自有她爹爹取,不需要你来给她名字。所以,还请皇上收回名字,也收回你的好心好意吧。”沈南雁冷冷的声音传来。 “哦?”宋珩低沉地声音不带有一丝情绪:“冬儿的父皇是朕,朕给自己的孩子取个名字怎么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忆 沈南雁只要一想到前些日子差点害死她的孩子,顿时什么好脸色都没有,“皇上又何须明知故问,说出来你没脸,我也没脸!” 她孩子是怎么早产的,她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那日,她同入棋出梅林时,薛玉儿正好在抱怨宋珩。 ……… “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喜欢一个已经成过亲的女人,他就这么喜欢捡破烂吗?”薛玉儿刚发了一通火,也不管自己的话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什么骂出来畅快,就骂什么。 星儿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薛玉儿,很快收回目光,她这样说话也不怕闪到舌头,竟然说沈家小姐沈南雁是破烂,她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曾出生风月场所,早就不是什么清白姑娘。 “呵,没关系,皇上不是喜欢她吗?想得到她吗?我就偏偏不如他的意,很快,很快,我就可以独自拥有皇上了。”薛玉儿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咳……咳……”入棋见她们已经走到她们身后了,这位泠妃娘娘还在骂,干咳了两声,提醒道。 主仆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转身一瞧,见身后突然站着两个人,差一点惊呼地上蹿下跳。 “啊!!” 入棋走上前:“这是明妃娘娘,还不快行礼。” 星儿一听,更是吓得一懵,没想到她家主子方才还在这里辱骂明妃娘娘,下一刻明妃娘娘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奴婢拜见明妃娘娘。”星儿乖乖地行礼,此刻她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说一点明妃娘娘的坏话,谁不知道皇上最宠爱的就是面前这位明妃娘娘。 薛玉儿愣在原地,久久只有几秒,下一秒就开始打量起面前的女人来。 如传闻中说的一样,这女人与她长得至少有七分相似,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如瀑的长发垂在背后,双手抚在挺着大大的肚子上,外面披着一件银白色狐毛大氅,一看材质就知道做工不凡。 姿容清丽秀雅,与她的容貌比起来,后宫里的三千佳丽倒显得单调乏味。 不过最让人引入注入的是,她身上笼罩着一股子天然的冷意,似冷艳无比,但因怀着身子的缘故,那股冷意又消散不少。 薛玉儿打量沈南雁的同时,她也在打量薛玉儿。 她看到薛玉儿容貌的那一刻,她自己都惊讶了一番,没想到世间真有与她容貌相似的人。 “我与你同为皇上的妃子,位份品阶都是一样,我无需向你行礼。”薛玉儿扬着下巴,高傲的说道。 她不得不承认,看到沈南雁的那一刻,她不仅心生艳羡,嫉妒,还有浓浓的不甘,那一刻她突然有些理解皇上为何非沈南雁不可了。 宁可弃了后宫佳丽三千,也要钟情沈南雁一人,一个绝色的美人并不少见,但那个绝色美人身上又带着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怕是没有人能幸免,不为她的风采所折服。 她承认,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一塌糊涂,但强烈的自尊心与高傲让她不能那么认输。 “薛姑娘此话严重了,该抱歉的人是我,听见你说话实属我本意。” 话音刚落,薛玉儿尴尬地脸色微红,一想起自己骂沈南雁的那些话,人家正主恰好就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薛玉儿佯装自己没说过那些话,冷哼一声:“说抱歉有什么用?偷听就是偷听,这是掩盖不了的事实。” 入棋有些恼怒,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是自己在这里说她家娘娘坏话,被她娘娘发现了,她倒好,竟然怪她家娘娘偷听。 沈南雁上前一步,真挚道歉:“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还请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薛玉儿冷哼一声,高傲的别过脸去。 既然沈南雁已经向自己道歉,她若是在拿偷听说事就有点小肚鸡肠了。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本就是自己的错。 沈南雁捂着肚子,苍白地笑了笑。 突然,薛玉儿看着沈南雁的苍白的脸,一时有些不敢相信,重新将视线放在她脸上,多看了几眼。 “薛姑娘,我的脸可有什么问题吗?”沈南雁有些不解。 薛玉儿再一次仔细盯着她的脸,这张脸绝色清冷,如传闻中说的一般无二,沈小姐清丽绝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实在是美极清极冷极。 虽说怀了孩子,多了几分慈爱与柔和,清冷虽少了些,却也可以理解。甚至怀孕身子虚,脸上苍白些,倒也无妨。 只是这脸色也太苍白了,就像是被肚子里的孩子吸去了大半母体的精血,导致母体虚弱。脸上的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但又瞧不出病容,只会让人是怀孕的缘故,身子内虚。 “你的肚子最近可有感受到剧痛的感觉?”薛玉儿收回目光,一脸凝重的问起。 沈南雁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偶尔有一次,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劈开,剧烈的疼痛感,当时传太医瞧,太医也没瞧出什么来。” 薛玉儿走上前,凑近她身旁,闻了闻,很快捂着鼻子拉开了距离。 “我身上可是有什么问题?”沈南雁也发现了不对劲。 “你身上带的什么香?怎么一股子夹竹桃的气味?!” 入棋在一旁很疑惑:“我家娘娘一直带的都是亲自做香囊,里面放的都是花瓣,自从怀孕都不曾染熏香,是不可能有夹竹桃的气味。娘娘莫不是闻错了?” 夹竹桃不但有毒,孕妇闻了最容易流产。这种东西莫说出现在芳榭宫,就是连见都不曾见过。 “不对!你把你的香囊给我一下,在孩子出生之前还是不要带了。”薛玉儿摇了摇头,不肯相信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 她在风月场所待了十几年,哪种龌龊肮脏手段没见过,她的鼻子也对这些伤身子的香气十分敏感,无论如何,也不会闻错。 入棋替沈南雁取下腰际佩戴的香囊,递给了薛玉儿。 沈南雁看着那个香囊,也有些好奇,这个香囊她亲自缝制而成,佩戴了这么久,不可能出问题。 薛玉儿取出里面的冷梅花瓣,用指尖挑了挑,见已经焉了好久的冷梅花瓣到如今还带着香气,挑了挑眉:“你这么喜欢梅花吗?配带的香囊里面都装着梅花?” 沈南雁点了点头:“我喜欢梅花淡雅清新的气味。” “气味?!”薛玉儿认真默念了一遍,突然间脑海里的想法一闪而过,抓住了最核心的部分。 方才她一心想着自己闻到夹竹桃的气味,就想找出夹竹桃的花瓣,却忘记夹竹桃这个花的气味不单单只有一种植物才能发出,梅花与竹叶青这两样合在一起同样可以发出夹竹桃的气味,照样可以让人流产。 薛玉儿转头将香囊还给入棋,提起裙子往梅林墙角走去。 越到墙角,夹竹桃的气味越来越浓,薛玉儿捂着鼻子,凑近一看,墙角处果然有好大一片竹叶青。 “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这里有一大片竹叶青,再于梅花的香味与之混合,发出夹竹桃的香气,这香气比竹叶青的功效更厉害,不出两个时辰,你的孩子决计保不住。”薛玉儿对着沈南雁解释道。 夹竹桃?竹叶青? 难怪前不久她在寝宫看见一盆竹叶青,听人说是内务府抱来的,当时入棋被瞧见,赶忙把竹叶青搬出去。 说这个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没曾想这里竟然有一大片竹叶青等着自己。 许是怕那一大片竹叶青不管用,竟然想出这个想法,这决计想要她肚子里孩子的命了。 是谁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流掉,沈南雁心知肚明,回过神来,她正准备向薛玉儿道谢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野猫声。 “喵…喵…喵…”那声音越来越近,薛玉儿正打算出声让沈南雁当心一点时。 那野猫不知从梅林何处窜出来,横冲直撞地朝中沈南雁的肚子扑来。 野猫窜出来太快,入棋她们一干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听到一阵叫声。 “啊!”被野猫突然一撞,沈南雁跌倒在地,吃痛地叫了一声。 那一瞬间,她感觉那一阵阵阴痛感从小腹深处传出,缓缓的席卷全身,像是同时被千万只虫子叮咬一般。 双腿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下体有东西一直往下垂,这种痛觉仿佛比十指钻心还要痛苦,疼到似乎快要了她的命。 “快把你家娘娘扶到这里的暖阁里,星儿,你同她一道,记住,要平稳的抬起来。小心些。”薛玉儿对着入棋小心的嘱咐道,此刻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刁蛮。 “是,娘娘!”星儿忙答道。 “剩下的人快去传太医,还有接生婆,记得要快。” “再拿一个人,去将那只猫活捉起来。” 薛玉儿在一旁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沈南雁躺在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疼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捂着肚子,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保住她的孩子,保住她与慕昭的孩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产 雪天,暖阁内光线不好,屋内死气沉沉,见不到一点生机。 要生孩子,这可是件大事,屋内可不能暗沉沉,没有一丝亮度。 薛玉儿忙命人多点几只烛火。虽然烛光如霞,照在床榻上的人脸上仍无半点血色, 太医来的很快,把完脉,眉间略有忧色:“泠妃娘娘,看这脉象,明妃娘娘怕是生了。” “那让接生婆来接生,你在旁边全全配合。” “可……可是……”太医有些支支吾吾,这脉搏微弱,脸上又半无血色,这孩子一旦早产,对母体伤害极大。 “有什么你说就是,如有隐瞒,一旦出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薛玉儿厉声道,最不喜欢别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这胎位不正,又是早产,若此刻生产,怕是对母体有害。” 太医与薛玉儿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入沈南雁的耳中, 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疼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疼的直冒冷汗。 “保住孩子,先保住孩子。”这一刻她才明白这个孩子对于她意味着什么,在自己的性命与孩子面前,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这个孩子。 这个她与慕昭的孩子。 薛玉儿听到沈南雁嘴里不停的呢喃,走到床榻边一瞧,见她眼角有晶莹的泪珠缓缓的流下。 “太医说,你的孩子胎位不正,若是执意生下来,对你性命会有影响。”薛玉儿满是不赞同的说出这番话。 入棋握住沈南雁的手,手心冷的发凉,她心尖一疼,脸上浮现宽慰的笑容:“娘娘,别担心,孩子好好的,你也不会有事。” 听见入棋的话,沈南雁身上虽然一直疼着,心里好似安稳了许多,缓缓的睁开眼睛,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孩子没事就好,入棋,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保住我的孩子,千万要保全她。” “奴婢知道。”入棋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恰好这时候,宫女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太医,汤药来了!” 这是催产的药,一旦服下,孩子不出几个时辰,就可以出来。 这是要开始了,入棋朝着沈南雁点了点头,“娘娘,要开始了,你一定要挺住。” “好。” 话是如此说,接下来的生产让沈南雁疼晕过去好几次。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身上那一阵阵的疼痛感从小腹深处,满满席卷全身,疼痛一直都未停止过。 下体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下掉,却怎么也掉不出来,此刻,太医已经回避了,接生婆掀开被子,见穴位已经开了,吩咐一旁的宫女再烧几盆热水来。 接生婆按住沈南雁的手臂:“娘娘,已经开产,生孩子的时候会有阵痛,你一定用力,这孩子才能生下来。”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一旦你没了力气,不止这个孩子,就是你也会没命。 但产房最忌讳说这些生死之是,她只得憋着。 她感受到自己长着双腿,膝盖被人狠狠按住,耳边一个劲让她使力。 汗水直往下流,脑袋里一片空白,身下的疼痛感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无论她如何使力,孩子连半个头都没有出来,她虚弱的睁开双眼,模模糊糊能看见接生婆脸上挂着冷汗,神情一脸凝重,好像在说她的体质实在太弱,生育孩子会有生命危险。 脑海中晕晕乎乎,她的体质从小就差,宫寒,又被宋珩灌了这么多红花,有孩子本就不可能。 不知在边关那三年,是心情变好,还是什么,她的气色在慢慢恢复,不久就怀了孩子。 “日后我们不要孩子了。” “不嫌弃,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还有一个月,你就临盆了,到时候我会在旁边陪着你。万事有我,别怕。” 慕昭仿佛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柔情似水,清润的声音,安抚着她。 “雁雁……雁雁……!” “啊……”她紧紧的抓紧枕边的被子,长长的指尖都被抓端,碎成两半。 她用尽毕生的力气,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此刻强烈。 她要生下她与慕昭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带着她的孩子,与他团聚。 …… 宋珩走后,沈母哄着孩子入睡,看着生产完浑身虚弱的沈南雁,叹息般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如今你与孩子都在皇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皇上又忌惮这个孩子,你不如同皇上服个软,对你,对这孩子,就是对归时也是好的。” 沈南雁的眸色冷了下来,静静地凝着沈母片刻,终于忍不住发泄心中的不满,多天来的委屈,还有生产时候孤独害怕一同发泄出来:“娘,才三年不见,你让我同宋珩服软?是不是下次进宫就让我忘记归时,与宋珩好好过日子?你怀里抱着你的外孙女,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归时?你知道宋珩如何对我,对我的孩子吗?当时若不是薛姑娘在,我与归时的孩子就不是早产这么简单了。” 阿词去外面看透气去了,屋里只有沈谨一人在,听到沈南雁的话,神情微怔。 她这是把对宋珩的怒气一齐发泄在娘身上了。 沈谨瞧着两人,一个是自家妹妹,一个是娘,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事他娘目的是为了雁雁好,这话听着无可厚非,但雁雁与归时感情这么好,听到让她服软的话心里肯定膈应的慌,沈谨在中间打着圆场:“雁雁,娘一把年纪,说的话也是为了你好,你快向娘道歉。” 转而又安慰着沈母:“娘,雁雁才刚生产完没多久,现在是闹情绪的时候,你也少说几句。” 闹情绪?这话说在打圆场,纯粹瞎掰的,沈南雁平日可不会有什么情绪,最是冷清孤寂。 沈南雁话刚开口,心里就开始后悔,这些年在边关,她被慕昭宠的脾气越发大了起来,虽说与正常人无异,能感受到旁人对她的关心。 但听到沈母说出的话,她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一时冲动,说出那番重话。 心中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但她历来与沈母的相处模式比较尴尬,道歉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直到用完晚膳,沈南雁都没有开口向沈母道歉。 没曾想,这一次母女两人平生第一次发生的争执,也成为最后一次争执。 晚间,沈南雁哄着孩子入睡,此刻的她已经换上寝衣,头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甚至笼罩着几分柔美,与母亲的光辉。生下孩子,她的身上的气质全然变却,在清冷与妩媚中转换。 哄孩子睡着,沈南雁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舒展着身姿。 察觉后面有视线,她转过头去,正好看见男人的身影,烛台上的灯光在他的身上打着昏黄的剪影。 男人神情有些偏冷,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何时来的。”沈南雁首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她娘亲说的对,现在归时还没未回来,沈家的人更是无能为力,她的孩子在皇宫中,迟早是个麻烦,为今之计是先稳定好宋珩。其他的,等归时回来再说。 宋珩黑眸凝着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等沈南雁都不准备理会的时候。 宋珩一伸手将沈南雁拉进了怀里,大掌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狂风暴雨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 特属于男子的阳刚之气笼罩在室内,暧昧而又旖旎,沈南雁娇小柔软的身子被宋珩紧紧地禁锢在怀里,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挣扎不开。 扣在她后脑勺的手指不由的开始往下游动,沈南雁被冰冷的手指被惊吓得苍白了脸。 想要撕碎她,占有她的念头在体内叫嚣着,宋珩扯过残酷的笑容,一把将她的腰带扯下,她的寝衣顺势而落,落在地上。 宋珩重新吻上女子的唇瓣,细细厮磨着,很快,男子终于停止了动作。 不料男人已经弯下身子,一手搂过她的腰肢,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双眼发红地盯着床榻上的人,眼里满满都是情欲。 他已经有三年不曾碰过她,这次找回她,没曾想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挺着大肚子行房不方便,他又得等这么久。 其实那孩子早产,也未尝不可。 至少,他不需要在等这么久。 铺天盖地的吻了上来,动作粗鲁又迫切。 沈南雁被吻得密密麻麻,昏昏沉沉,脑海中响起沈母的话 “你这又是何苦呢?如今你与孩子都在皇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皇上又忌惮这个孩子,你不如同皇上服个软,对你,对这孩子,就是对归时也是好的。” 是啊,如今宋珩忌惮着她的孩子,那日宋珩抢走她的孩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她要不要服个软,对她的孩子,对归时,都好。 想起慕昭,沈南雁心中更是涩意,若是她不阻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心知肚明,她明明才从宋珩的魔爪中逃出去,勉强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这一次,她的身子又要变得肮脏了吗?心中的涩意与愧疚像一把锋利的柳叶刀开膛破肚,直直地钻入她的心口,伤口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幕后之人 她忽略钻心的疼痛,只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里如古井毫无波澜,她轻声开口:“宋珩,若是我和你在一起,你愿意放过我的孩子,让她平安活着吗?” 在沈南雁眼中,他这样举动到底算什么,她又把她自己当做什么。 为了孩子,随意献出自己身子的母亲吗? 呵! 还真是伟大呢。 宋珩听完,齿间冷冷溢出一抹嘲笑,唇边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也没有温柔半分。 虽然内心气到快爆炸,但是他还是装作云淡风轻并带着一丝冷意。 “好啊。”他轻轻的吻掉沈南雁眼角划出的泪,在她的耳边低喃道:“只要你一辈子甘心留在皇宫,做我的女人,我会饶那孩子一命,让她平安长大。” 只要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她就不委屈,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缓缓闭上眼睛,不愿在看一旁睡着的孩子,虽然她已经睡着,当着她的面,做这种事,她满身羞愧。 宋珩的动作慢了下来,变得温柔了几分。直到最后,宋珩松开他身上的腰带,露出精瘦的身躯,肌肤贴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头皮一紧,感觉灼热几乎要透过肌肤传到她身上。 灼热传至大脑,她像个尸体一样瘫在床榻之间,没有一丝起伏,宋珩满眼情欲的望着她,就在准备彻底地,重新地拥有她时。 忽然,原本眼神涣散的人,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狠狠地攥住他的手,反应极大地推开了她身上的宋珩,捡起床榻上的寝衣披在自己身上,哑着声音哭泣:“别这样,别这样对我。” 马上就要水到渠成的事,到最后一步,就被打断,换做任何人心情都不会怎么的好。 宋珩心里不悦极了,当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松开了她。这种事向来都是你情我愿,他还没有卑鄙到在这事上逼迫她的份上,此刻的他已经全然忘记当初是怎样将她绑在床榻上,让其不能动弹半分,强行要了她,执意留她在宫中。 男子眼眶泛红,直愣愣地盯着她,哑声道:“你若不愿意,便不愿意吧。至于孩子……”他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她不是很想保全她与慕昭的孩子吗,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孩子重要,还是自己的贞洁重要。 他单方面主动有什么趣味,倒不如让她亲自求他,求他宠爱她,这样才比较有趣。 宋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俊朗的五官,发红的眼睛暗示着此刻情欲未得到满足。 可惜,沈南雁不知道的是,他的残忍,杀戮,此刻并没有暴露出来。从本质上,他原本就是一个残忍血腥的人。 她现在再不情愿又如何,反正慕昭也不会活多久了,到时候他在将她的孩子处理了,她还不是照样得留在他的身边。 宋珩阴恻恻地想着。 仔细看宋珩的眼眸,就会发现猩红的眼萦绕着墨色的瞳孔,泄露出他嗜血的神情。 沈南雁魔怔般的摇摇头,脸上满是巨大的痛苦,“宋珩,我求你,求你放过我,放过我的孩子。” 这一刻,她卸下了历来的骄傲,一遍又一遍恳求宋珩,只为求他放过自己,放过她的孩子。 男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想起方才那个吻,犹意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声音似是怜悯:“雁雁,做人要厚道,想要得到什么就务必要失去什么,我可以不怪你和慕昭离开京都,一同生活了三年,我甚至可以不去计较三年前你们沈家连同慕昭在路上绊住我,如今,这两条路摆在你面前,如何选择是你的事。” 在她印象中,宋珩几乎很少,甚至没有唤过她雁雁,这一次,用怜悯的语气喊出她的名字,却让她在慕昭与孩子中做个选择。 “不……”沈南雁痛苦的阖上眼睛,丝毫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你这是在逼我!” 宋珩拉起她的手,逼迫她看清这个事实,“逼迫?雁雁,好歹我们也做过这么久的夫妻,这个选择对你,对我都公平。” 沈南雁睁开双眼,掩盖住眼里的痛苦与绝望,整张脸上沉静如水,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悲喜。 “方才,我总以为自己能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为了我的孩子,将自己交给你,可最后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回忆起这三年来,我与他在暮城的时光,那时,我在一旁刺绣,他则拿着一本诗集,用亲润而温柔的声音给我一首又一首念诗,即使他如今没再我身旁,我也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宋珩听到这些,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一双剑眉也拧了下来,眸子里涌现起深不见底的阴霾。 他们曾经凭什么这么恩爱,凭什么背着他过了三年的幸福时光,好一番郎情妾意。他阴骘地想着。 突然间,沈南雁突然感到周遭的气温骤然下降,一个转身,她被男子重新搂在搂在怀里,以一种固执,不可抵挡之势。 只听得男人冷冷地开口问道:“所以,那又如何?你宁可死守着慕昭根本不可能在乎的东西,也不愿救你的孩子吗?” 沈南雁心底一紧,半天反应过来宋珩指的是什么,面上羞愧的满脸通红。 就算她如何的风轻云淡,也无法眼睁睁听着宋珩鄙夷慕昭捡破烂,说他丝毫不介意她已经进宫,贞洁不在,慕昭却没有丝毫介意。 浑身血液突然涌上大脑,她丝毫不管此刻的她衣衫半褪,一个电光火石之间,她狠狠挣脱开宋珩的怀抱,甩了他一巴掌。 连续被打了几次,还是同一个女人,宋珩怎么可能连丝毫的防备都没有,早在沈南雁扬起手时,他已经抓住她的手,嗤笑一声,眼里满满都是讥嘲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上一次你与慕昭只贪欢了一次,我都给你灌了满满几大碗红花。慕昭倒好,不但不介意我与你的曾经,还把你当心尖人爱了三年,呵……不对,或许他都不曾真心爱过你,不然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不介意这些事。” 末了,宋珩恶意般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反问道:“不知每每与你交欢之时,心中可还曾想起我曾在你身上一次又一次留在印记。” 说到最后,宋珩也不去计较此刻内心的愤怒与嫉妒,还有身为男人的尊严,内心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叫嚣着。 慕昭不是喜欢她吗?她不是心念慕昭吗?他就是要刺激她,让她有自知之明,让她回忆起她曾经是他的人,身上留着他种下的印记。 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 “不……你在说谎,你就是想要离间我们之间的感情…”沈南雁痛苦地将头埋在膝间,失神般呢喃道,一颗心仿佛被人亲手剖开,此刻已经鲜血淋漓。 宋珩的话,无异于凌迟处死,一闭上眼睛,耳畔传来无情的话语,还带着嘲讽,仿佛将她钉死在十八层地狱。 从来都不是这样,怎么可能会是宋珩说的那样。 她被慕昭威胁进宫,委身于慕昭,他不是不介意,不是不嫉妒,更不是不爱。 就在太爱了,怕她因为这件事自责,怕她伤心,甚至怕她失去对生活的期望,转而绝望,才会把苦默默埋在心头,把温柔与爱意留给她。 心里是这般想着,心却疼的要命。 此刻,脑海中突然钻出一句话“南雁归时更寂寥”。 呵! ……… 夜色撩人,白日大雪纷飞,晚间夜色如魅,在夜间赏着那轮圆月,更多了几分滋味。 一个偏僻的宫墙外头,有两道影子交汇在一块,若是从宫墙上印出的影子看,定会以为是那个宫的宫人不检点,与太监秽乱宫闱。 细细看去,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小宫女在咬着耳朵说事情罢了。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两人大半夜不去睡觉,大冬夜跑到偏僻的宫墙外头说悄悄话。 “姐姐,你告诉娘娘,所有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妥,把痕迹都已悉数抹去,能不能求娘娘开恩,让奴婢出宫一趟,见我娘最后一面,若是在晚一点儿,我娘怕是不行了。” 说到最后,宫女连奴婢都不自称了,只想着办完差事,能被恩准出宫。 另一个宫女自然是发觉到这个宫女眼底的迫切,蹙了蹙眉,宝石般的眸子凝着她的脸有一会儿,再次问她:“事情果真办妥了?确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若是被皇上查出来,不仅你要完蛋,娘娘也会受此牵连。” 宫女很肯定地点头:“姐姐放心,那只野猫已经毒死,皇上就算将整个后宫翻遍,也不可能查到我们身上,余下的人奴婢也处理了,还请娘娘放心。” 被换做姐姐的宫女点了点头,面上淡淡的,伸手拍了拍宫女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你的请求我会禀告给娘娘,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被恩准出宫了。” 宫女瞬间来了希望,眼眸里流动着希冀,一时太过激动,直接把手待在了另一个宫女手上:“还请姐姐动作快一些,奴婢感激不尽。”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几个转身,宫女隐身进入身旁不远处的宫殿,坐落于幽静偏僻之所,环境倒算得上清幽雅静,比起芳榭宫的清幽中带着华丽,这宫殿算得上偏僻。 自从那件事后,这所宫殿与里面的主子最近几年已成破败衰退之势,幸得还有一个皇子傍身,倒不如门庭冷落,殿如冷宫。 一女子着一身宽松的青色罗裙,外罩着一件毛绒外套,嘴里哼着歌谣,哄着床榻上刚睡下的皇子。 “此事已经办妥,娘娘大可放心了。”宫女极有眼色的脱下沾着寒气的外套,走上前给女子揉着肩膀。 女子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眼眸里甚至还带着狂喜,只是面上还是淡淡的:“这事办的不错,你好生提本宫答谢那个宫女。” 宫女顺势提起那个宫女的请求:“娘娘,春儿想出宫,说是家中年迈的老母亲快不行了,就是这几日了,想去见老母亲最后一面。” 女子危险地眯着眼,掩盖中了眼眸里的残忍和血腥,嘴角上扬,扯开一抹嘲讽,“如此甚好,既然她都要这样要求了,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记得做的干净一点儿。” 宫女了然,虽然已经习惯自家小姐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但看见这么毫不心软地痛下杀手的行为,她心里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敛住神色:“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将此事办妥。” “下去吧,今夜不用守夜了。”女子疲倦地阖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睛继续道:“明妃生下一个孩子,虽说不是皇上的,本宫到底还是该去贺一贺,你去库里挑选几样补品明儿一早送到芳榭宫去吧。” 宫女迟疑地开口:“娘娘,这会不会不太妥,明妃生的到底不是皇上的孩子,我们这样贸然前去,当第一个送礼的人,会不会触犯皇上的逆鳞,惹得皇上不快。” 女子似笑非笑地瞟了宫女一眼,眼里深沉的可怕:“早在三年前,皇上已然对本宫心生罅隙,向来日后也不会有丝毫怜惜,既然得不到皇上的心,本宫何至于纠结于此?” 说着,摸了摸熟睡的儿子,笑意更浓:“倒不如多为我的齐儿谋划一番。” 这一次,宫女的后背一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得不到皇上的爱,就要毁掉皇上。 如果说明妃娘娘是高挂于苍穹之上的圆月,冷清孤寂,那她家小姐,曾经宠冠后宫的兰妃娘娘,更像是生活在人世间,代表着世人最本质的内心,温柔体贴,却又暗含杀机。 ……… 一大早,芳榭宫来了位不速之客,入棋见到来人,讶然地将人请进屋,自己则去寝宫请沈南雁。 “娘娘,兰妃娘娘宫里来人了,送来几根人参,说是要贺小小姐出生之喜。” 沈南雁抱着孩子,眉眼间闪过不解:“兰妃?我与她自来不熟,又没什么交集,又何须前来祝贺?” 她与兰妃交集不多,甚至是全无交集,最近一次交集还是三年前,事关红樱的死讯。 入棋敛下眸子:“两年前,自兰妃娘娘生下大皇子后,平日里越发低调,基本上没有出过宫殿,倒比常年吃斋念佛的皇后娘娘还要低调。” 低调? 她蹙着眉,总感觉此事事事透露着古怪,她既然已经生下宋珩的第一个皇子,为何又要行事低调。 若是要维护温柔良善的性格,倒也不必,三年前那件事足以向宋珩揭穿她的本质。 “娘娘,小小姐的身世皇上并未隐瞒,后宫诸人都已明了,兰妃娘娘第一个来送礼,怕是动机不纯!” “知道了,你去替我把东西收下,在库里存放起来就是。”沈南雁点点头,没有多留意。 “离年关还有几日?”沈南雁突然开口询问。 “不出十日,便是年关。”虽然不知道沈南雁为何这样问,入棋略微垂眸,算了算日子,轻声询问道。 十日啊,还有十日,又是新的一年了。 算算日子,她已经回京都这么久,而他却在边关,迟迟未归,不知道今年能否赶得回来。 见沈南雁抱着孩子,面上沉思,入棋叹了一口气,姑娘,这怕是又想起了慕公子,所以眉目间才有掩盖不住的愁绪吧。 ……… 大梁国街道上人群爆满,小摊铺子上摆满了各色玩意儿,吃食,好有珠钗首饰,灯笼,对联。 京都城内一片喜气洋洋,年味极重,所有人无不是在期待着年关的到来。 大周,北齐两国亦是如此,早在临近年关之前,朝廷罢朝休沐十五日,可以回府安心过个年,于家人团圆。 一到年关,问彻心情都很低落,如今他虽然坐稳了北齐南帝的位置,也遵循着北齐律法,纳了几个貌美如花的妃子,唯有皇后之位,他拼尽全力,与大臣力争,才终于保住了那个位置。 见迟迟不肯立后,大臣骂他居心不良,妄图集权利于一身,想让整个北齐姓问。 闻言,他除了无奈地笑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那样做,不过为了心中的那个人,想为他留住那个位置罢了。 这有什么错? 他无奈地想啊,这或许是真的有错,两个男子,都还是两个国家的皇帝,一段露水姻缘,却还让他惦记这么久。 若是北齐的人知道,不但不会理解他,还会以为他疯了。 世人不理解他又如何,在他心中,只知道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子理解她,她与众不同,是所有女子中的异类。 若是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子,她或许会用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用清冷的嗓音开口:“人生苦短,凡事都要讲求本心,随心而为,阿彻,你想如何做,喜欢何人,是你的事,无需在意旁人的眼光。” 她是他见过最美丽,最高贵,最典雅的女子,就如苍穹上的一轮上弦月,清丽如月,光是想想就感觉亵渎了她。 “皇上,晚膳好了,用膳吧。”宫女见问彻坐在椅子上发呆,轻声开口道。 问彻摆摆手,此刻全然没有半点胃口,余光瞥见宫女们急迫又满含期待的神情,他了然于心,“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宫女领旨,转身离开时,就连背影都带着欢快的表情。 看来,有人在等着她们,一同度过这皇宫里冰冷的漫漫长夜。 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词。 孤家寡人! 他自小父母双亡,将近年关,莫说后宫的妃子有父母亲人问候,就是宫女太监都有亲人写信,托人送东西来。 他如今不就是孤家寡人吗?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皇宫。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此刻怕是娇妻美妾在旁,还有亲妹妹再旁,一同吃着年夜饭。 不如出宫吧! 这个时候,他这个孤家寡人就该出宫转转! 他毫不犹疑做下决定,也不管什么门禁宫规,甚至都没来的及思考,起身走进殿内,飞快的换好一身常服。 没有了影卫的暗中保护,他在满是年味的大街上转悠着。 想起当年两人一同吃的那碗面,他抬脚不自觉往那个铺子走去。 “老板,来两碗细面。”他轻车熟路的自顾自找到一张桌子上坐下来,语气娴熟的吆喝了一声,喊完不由愣了好久。 两碗?怕是不需要的。 还是以前那个人从铺子里面探出头来,看见问彻,笑着哎了一声,不由想起什么又多添了一句:“阿彻,这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吃面?我看上次与你来的那个公子与你关系不错,怎么不叫上他?我记得你们都有好久不曾来了吧?” 想起两年前那最后一次吃面的情景,问彻心里堵得慌,说出来的话也涩涩的,“他不会来了。日后怕是只有我一人来这里吃面了。” 今生今世,不再相见。你我,再无瓜葛。露水姻缘,不过尔尔,不提也罢。 这是他亲口说出的话,只要每次一想起来,到如今,他的心还是那般的痛。心尖像是被戳了个洞似的,除了他,再也填不满了。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呵!! 李修,你真狠。 可对你,我还是恨不起来。 见一脸难过的少年,李叔默认,知道自己提到他的伤心事,没再多言。 “面好了,快尝尝我的手艺退步没有。” 问彻道谢完,拿着桌上的筷子挑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终于泪流满面,嘴角还是扬起一抹笑:“多谢李叔,你的手艺真好,没有半点退步” 热面的热气缭绕中,问彻缓缓地睁开双眼,本来就弯曲且翘如羽扇的睫毛扑闪着,热气沾染了他乌黑的睫毛,染上了淡淡的水汽。 李修,你还是好想你,想你这个人,想你在我耳边呢喃。 另一边,大周 “嘶”舌尖尝到了一点微末的血腥味, 男人猝不及防地丢下筷子,眉心一蹙。 “哥哥,怎么了?是不是这菜太烫了?”李沅见李修疼的直吸气,忙放下筷子,关切问道。 桌上,仅仅坐了三人,李沅夫妇,还有李修一人,本想叫上皇后一家人一同吃个年夜饭,谁知李修嘴角微扬,只是轻嗤一声:“她还不配。” 如此,叫上皇后吃饭的事只能坐罢,由着李沅与顾绝夫妇在场。 第一百七十章 选择一个 本来,李修心中也不大乐意顾绝在旁边,还是李沅软磨硬泡,才让李修松口。 “无事。”李修笑着安慰道,心却不由开始痛起来,一阵一阵抽痛着。 李沅盯着李修的脸,仔细看了一遍,才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哥哥,你年岁也不小了,还是得多找几个知心的人在身旁伺候,既然皇后不讨你欢心,你换一个就是,何苦为难自己。”李沅重新拿起筷子,伸手给李修夹了一块肉,絮絮叨叨地开口道。 一旁的顾绝挑了挑眉,没有阻止自家夫人的行为,看到自家夫人忙着给自家兄长夹菜,而忽略掉身旁的他,虽然这确实让他很不高兴,甚至有些吃醋。 但知道自家夫人平日里最宝贝这个哥哥,他也无可奈何。 “等一下,阿沅。”说着抬起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想要将那些碎发尽数拢到发髻里,“哥哥心里有数,你别像一个老妈子一样操心了。” “你说是吧?哥哥?”顾绝笑眯眯地对着李修询问道。 李修虽然不太乐意顾绝不叫他皇上也就罢了,还哥哥哥哥的叫,但阿沅的话确实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他遂点了点头,“阿沅,你就先别操心我的事,你和顾绝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计划着尽早要个孩子吧,我也好早日带我的外甥。” 闻言,李沅脸色一红,颇有些害羞的干咳几声,想要错开这个话题。 “是啊,夫人,我们也该早日要个孩子了。”趁着李沅害羞失神的片刻,顾绝伸出手,悄悄的与她十指紧扣,不让她有半点动弹的机会。 李修看着李沅与顾绝一脸恩爱的模样,脑海里却回想起少年站在阳光下,稚嫩的脸,美得让人窒息的眼眸和那优美如樱花的嘴唇,用低沉的嗓音喊他“太子殿下”,最后再变为“皇帝陛下”。 “李修,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诅咒你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呵!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心脏像是插了一把冰冷的刀子,极冰,极冷的刀子,一刀一刀插入他的心脏,将整个血液凝结成冰。 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抽了出来,冰凌子破碎进了血液里,将浑身血管渣得千疮百孔,又让整个身体弄得寒彻刺骨。 一口血瞬间从嘴里喷出,整个身子不受控制,一头待在了桌子上。 听到动静,李沅转头,见倒在桌子上的哥哥,吓得捂住了嘴巴,起身走到李修身旁,“哥哥?哥哥?” 轻唤了几声,桌子上的人都没有知觉,顾绝一边安慰着被吓坏的李沅,一边吩咐人去请太医。 昏暗的视线里,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失去知觉般,连一丝动弹都没有。 “哥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晕倒。”李沅哭着钻进顾绝的怀里,小声的抽泣着。 顾绝轻轻地用衣袖擦去她的脸颊,柔声安慰道:“只是悲伤过度,引发陈年旧疾,才会晕倒,太医说了没事,别太担心。” 话刚说完,一声低沉悲伤的声音不断呢喃着,顾绝与李沅低头凝着床榻上的人。 只能听到李修一脸苍白的躺在那里,紧闭的双眼,整个人毫无意识,整张脸上难掩痛苦之色。 “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痛苦地念完这一句,床榻上的人又开始不断呢喃一个人的名字。 “问彻……问彻…” 李沅听着听着,不由哭出了声,走到床榻边,哭着推了推李修:“哥哥,哥哥,你快醒来,我去给你找他,我去帮你把他找回来。” 同样的年夜里,大梁的宫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沈南雁一袭华服,?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梳着华贵的凤髻,头戴镂空牡丹形镶红琥珀双钗,上面挂着三缕流苏,全然已是皇后的打扮。 身旁的宋珩亦是如此,一声喜庆的红色龙袍,与沈南雁并立而坐,两人身上又都穿着红色衣裳,底下的人看着完全像两个登对的壁人。 “皇上,慕公子到了。”林之际本想凑在宋珩耳边轻声道,谁知宋珩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只得大声说出来。 此言开口,整个宫殿内的人都听见,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叽叽喳喳地开始低声讨论起来,声音甚至比方才更甚。 沈南雁静静地坐在上首,听到这个消息浑身僵直,不由自主地抬头,冷不丁撞上宋珩嘴角嗤笑,猩红的眼萦绕着墨色的瞳孔,泄露出他嗜血的眼神。 她一脸呆滞地盯着宫殿外的那抹身影,泪水满脸。 “沈南雁,我知道是你派人去接慕昭,想让他脱离我的手心,我如你所愿,让他能得自由身。” 男子阴冷如蛇信子的声音,仿佛在嗤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可是你却忘了,慕归时可是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你与孩子在皇宫,他又怎么可能自己过安稳日子。” “你放心,除夕那夜,你就可以看见他了。” “啧啧,可惜了,只要他一出宣室殿门,躲在暗处的影卫就会出来,我早就吩咐好了,生死不论,必须捉到他。” 男子将她抵在墙角,昏暗的视线里,鼻息之间,全是他浓郁清冽的气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提醒他?还是想救他?别做梦了,一旦你开口提醒他一句,你与他的孩子怕是就见不到今夜的圆月了。你的孩子这么小,这么可爱,你怕是也不忍心看着她年纪轻轻就离开吧。” “沈南雁,做选择吧。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选择孩子还是他。” 想到这里,一颗又一颗滚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划过,抵在地上,发出嘀嗒的声音。 许是底下的人离得太远的缘故,再加上嘈杂交错的声音,除了宋珩,泪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并没有人知道。 看到沈南雁失态,还有被满眼泪水的模样。他笑道,凑到他的耳边,喷洒着热气在她耳边,沉声说道:“记住,只有一次的机会。” 宋珩侧身在沈南雁耳边说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的笑容,在众人眼中这真不愧是一幅温情的画面,可惜只有当事人知道此刻心中的绝望与痛苦。 沈南雁痛苦,绝望,宋珩亦然,她有多痛苦,他就有多愤怒与嫉妒。 嫉妒慕昭能得到她的人,得到她的爱,甚至还能与她有孩子,他疯狂地嫉妒着慕昭拥有的一切。 所以,在沈南雁缓缓道出三年来,他们两人在边关的点点滴滴,压制在体内的野兽在狠狠叫嚣着,一直以来都存在,属于帝王天生的残忍与杀戮性,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微臣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慕昭一步一步走到中央跪拜行礼,看着坐在高首的沈南雁,还有身旁的宋珩,心中划过一丝苦涩。 “免礼平身,宴会都开始这么久了,你还来晚了,这实在不应该。”宋珩笑眯眯地埋怨道,脸上挂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不知道还以为回到了当年两人还未决裂前。 “微臣甘愿受罚。”慕昭视线在那双还存留着泪痕的面庞顿了顿,移开了视线。 “朕怎么可能罚你?既然来晚了,就自罚三杯吧。”宋珩察觉到底下之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旁人身上,心中不悦极了,淡声开口。 宋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南雁蹙着眉头,盯着宋珩的脸,想看出个大概来。 慕昭淡声回道:“微臣甘愿自罚三杯酒。”说着伸手从案几上端起一杯早已满上的酒,正准备一涌而尽的时候,宋珩漫不经心的声音由上而下传来。 “等一下,朕案几上摆的是桃花醉,按着时间算还是先帝酿了几十年的陈年美酒,酒香醇正,朕念你许久不曾回京,你就饮下此酒,自罚三杯吧。” 身旁的宫人正要准备端起桃花醉递给慕昭时,宋珩似笑非笑地望着身旁的人:“你去递给归时,你们多日不曾见,想来有许多话要说。” 沈南雁一颗心沉入底,微微颤颤地端起那坛桃花醉,看着宋珩眉眼间抑制不住的深意,还有那眸子深处泄露出的嗜血。 无论她在怎么安慰自己,这是宫宴,这么多人在,宋珩不可能乱来,也无法让自己放心下来。 心下千回百转,沈南雁端着这坛酒,不知为何,这坛酒竟有千百斤重。 宋珩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自罚三杯,又特意让他饮这坛桃花醉。 方才席间,宋珩也没有动过这坛酒,好似这坛酒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 这酒里有毒。 不然宋珩不可能让她亲自递给他。 他就是想看着她亲手将毒酒递给她最爱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提醒他?还是想救他?别做梦了…… 此刻,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提醒他,宋珩不会放过她的孩子,若是不提醒,她要眼睁睁看着他喝下她亲手递的毒酒。 不,她不要。 沈南雁的眼睛里开始开始蓄上泪水,走到慕昭面前时,她已经泪流满面,眼前男子儒雅俊逸的模样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眼眶因容不下不断分泌的眼泪,开始凝聚成珠顺着白皙光滑的脸颊向下滑落,一滴一滴滴进慕昭的心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女儿 “雁雁……”慕昭不自觉出声,道出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旁的人听见,那些人皆讶然,抬头盯着慕昭与沈南雁两人。 沈南雁凄然一笑,眼中含泪,凄美至极,手上迟迟没有动作,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勇气抬起手来,将那坛酒递给他。 两人在这里僵持着,只听得位于上首的男人冷冷地开口:“明妃,你还不快些把桃花醉递给归时。”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威胁。 听着宋珩的话,她更加确定酒中下了东西。 “皇上,这坛酒太过珍贵,我想先替慕公子喝。” 接着底下的人看见那眼中带着清泪的明妃娘娘夺过慕昭手里的杯子,将桃花醉倒入杯中,准备饮下此酒。 就这此刻,位于上首的君王起身,不知何时走到明妃面前,夺过了她手里的杯子,将其摔在地上:“你醉了。” 一壶酿了几十年的桃花醉瞬间摔在地上,变成点点碎片。 底下众人见这般情景,在结合沈南雁眼中含泪,就算是傻子都能猜到宋珩是先发干什么。 原本还握着酒杯的手突然就停住,周遭的气温也骤然下降,众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那酒里竟然有毒! 宋珩竟然想堂而皇之毒死慕昭,还让沈南雁亲自动手,其心之毒辣。 下首的沈谨都不及惊恐,上前一步与慕昭并立而站,沉声道:“归时酒量太浅,既然他来晚了,微臣就代替归时,自罚三杯。”说完,也不管宋珩是何反应,痛快的饮完三杯酒,便拉着慕昭在位置落座。 沈南雁见慕昭没事,向沈谨投向一个多谢的神色,重新落座。 一个小插曲,宴会还是继续进行着,通过方才这事,众人哪还有心情继续喝酒,吃东西,万一一个不小心,就喝到毒酒。 沈南雁坐着上首,见离席的臣子越来越多,手指不由的攥的越来越紧。 宋珩说过,只要他一出宣室殿门,躲在暗处的影卫就会出来。 “皇上,微臣先行告退。”慕昭不准备多待,起身告辞。 这场宴会,他总感觉雁雁心不在焉,眉头紧蹙,好像会发生什么事。 宋珩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一旁的沈南雁早已吓得忘记了呼吸,见慕昭转身准备离去,顿时大惊失色。 连选择都来不及选,也不管什么结果了,顿时沙哑着开口。 “皇上,我也先行告退了。” “去吧。”宋珩也不制止,毫不犹豫地开口。 听到宋珩轻易放她离开,心中的不安反而越来越强烈,现在明明是深夜,外面还下着雪,可是她觉得自己却是如火盆上炙烤一般,浑身颤抖得浸出一层冷汗来。 走出大殿外,看着前面单薄的背影,沈南雁心里涩涩的,一时忍不住叫出了声:“归时!” 慕昭听到熟悉的声音,神情微怔,转过身子,见到日思夜想的妻子向自己跑来,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人。 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他走上前,一下子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你怎么出来了?天气这么冷,怎么穿的这么少?” 沈南雁拥抱着慕昭,心里暖洋洋的,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仿佛找到栖息地,一想到宋珩对她说的话,心尖一疼,脸上浮现宽慰的笑容:“想你了,所以就出来了。” 慕昭低着头,视线划过她的脸庞,眼底有悲伤划过,柔声道:“傻瓜,我又不可能消失,这么急着跑出来干嘛。” 听到熟悉的嗓音,温柔的语气,顿时,多日以来的思念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密密麻麻地让她无法呼吸。 “我想好了,孩子可以再有,你却只有一个。” 慕昭听到沈南雁突然开口,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脸上讶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南雁手上的力度变大,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离开:“没有!” 她想好了,若是他不在这世上,她与孩子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舍掉孩子,保全他。 至于孩子,是她注定对不起那个孩子。 今夜的沈南雁有些奇怪,慕昭松开了她,见面前的女子早已眼眶泛红,眼泪从脸庞划过,无声地哭泣着。 慕昭被沈南雁的眼泪弄的措手不及,直愣愣地盯着她,温柔的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哑声道:“雁雁乖,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回来了,我会护着你与孩子,一生一世,我们一家人永不分离。” 听慕昭提及孩子,沈南雁落泪落得更凶了,一脸呆滞地抱着慕昭直落泪。 “雁雁,我带你与孩子回家,就算是死,我也要带你与孩子回我们的家。”慕昭叹息般的开口,声音中带着坚定。 “不要,你不用带我们回家,我只要要你好好的。”沈南雁凄然一笑,挣开慕昭的怀抱,擦了擦眼泪说道:“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女儿,好好活着。切不可为了我们,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女儿?我们有女儿了?你生的是女儿吗?何时生的?不是还有几天才临盆吗?”慕昭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脸上又惊又喜。 见慕昭问起女儿,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沈南雁轻声开口:“对,我们的女儿,前不久我早产了,但我们的女儿很平安,长得也很像你。” 声音轻柔中带着期望,眷念中带着无限的爱意。 她的女儿,还这么小,这么可爱,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就那样抛弃她。 沈南雁方才对慕昭说的话,仿佛就是一场云烟,慕昭眼中带着惊喜,握着沈南雁冰冷的手心,眉眼间抑制不住的笑意,“我带你与女儿回家。” 回家? 他们能回家吗?可以回家吗? 宋珩说过,让她二选一,她已经选择了慕昭,又怎么可能和女儿一起回家? 眼神逐渐涣散,沈南雁反应极大地推开了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在闭上眼的那一刹那,顺着脸颊滑落至唇角。 “答应我,好好活着,若是你相信我,就在家里等我,一辈子都不要进皇宫。” 这样,你才能安全。 从宴会一开始慕昭就感到不对劲,听完沈南雁一直让他离开,不要踏进皇宫。 想起方才那杯本该由他饮下的毒酒,慕昭顿时明白过来,询问道:“是不是宋珩拿女儿威胁你了?” 见她痛苦地摇摇头,慕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重新将她拥入怀中:“别怕,有我在。” 作为一个男子,却让雁雁一个人承受这些,他愧对她对他的情意,愧对曾经对她许下的承诺。 无论如何,他都要带她回家。 ……… “入棋,孩子呢?”沈南雁轻声开口,只是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泄露着她此刻的不安。 入棋有些奇怪沈南雁为何话中带着不安,还是回答道:“小小姐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了。” “你去把她抱进来。”听到孩子没事,沈南雁顿时安心不少,伸手摘去头上繁冗的头饰和首饰,放在梳妆台上。 “好。”入棋领旨下去。 重新换上了一件半旧不新的裙子,沈南雁遂开始思索起慕昭临走前说的话。 “你先回宫殿,去寻女儿,我现在去找哥哥,让他来接你,我去拖住宋珩。” 那时,一如三年前,她带着满心欢喜,答应下来:“好。” 她想再堵一把,堵老天不可能让他们分离,既然三年前,他们都成功了,她不信这次不会成功。 逃出皇宫后,她要与他一起去北齐,或是大周,找一个宋珩找不到的地方,度过余生。 同一时刻,原本极其热闹的宣室殿此刻人群已经散去,只留下几人在场。 慕昭站立于大殿之上,看着位于上首的宋珩,“微臣见过皇上。” 此刻,他已然不是朝中臣子,也早已出仕三年之久。 仔细一想,他已经没有其他身份在进入这宣室殿,臣子,知己,兄弟,一样也不是。 宋珩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上首,也不喊起身,也不回答,全然已经不似方才那个好说话的君王,暴露出狠辣,深沉的本质。 这里没有人在,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彼此间心知肚明,无需再做这么表面上的功夫,彼此间虚与委蛇。 知道宋珩存心为难自己,慕昭笑了笑,径直从地上起身。 宋珩危险地眯着眼,掩盖中了眼眸里的残忍和血腥,只是一字一顿地道:“多日不见,你难道忘了做臣子的本分了吗?没有君王的命令,你竟然敢起身?” 慕昭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反问道:“如今我已非臣,这些规矩你认为能束缚我吗?” 再说,就算他是臣子,宋珩也不见得会放过他。 “难得见你这样伶牙俐齿。”宋珩嗤笑,从前的慕昭向来都是温润如玉,最是守礼不过,换句话来说,就是愚忠,今日,难得见他出声反驳。 慕昭自顾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端起案几上的茶,自酌一杯:“现实所逼,我也无可奈何,若是再像往日那般,我怕是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瓮中捉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样说着话,第一次扯开表面那层布,慕昭也不在乎什么君臣之道了,言语间极尽讽刺与嘲讽,宋珩亦是哂笑,对此不甘示弱。 慕昭天真的以为,自己此刻是拖住了宋珩,为沈南雁与孩子拖住了时间,殊不知,一切尽在宋珩的掌握之中。 芳榭宫: “娘娘,不好了,小小姐不见了,听乳母说是皇上派人来将小小姐抱走了。”入棋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有些着急。 “什么?!”早已收拾好东西,坐在榻上等女儿的沈南雁,面如死灰,手心骤然捏紧。 她自嘲的浮起一抹笑:“是我忘了,宋珩怎么可能放过我的孩子。是我太天真了。” “娘娘,是奴婢的错,你明明让我在宫里看住小小姐,小小姐被人抱走了奴婢还不知道。”入棋跪在地上请罪道,满脸自责。 “这件事与你无关。”沈南雁亲自上前扶起入棋:“乳母可有说宋珩是何时来抱走的?”她勉强压制住内心的不安与着急,冷静询问道。 “大约一个时辰以前,那时你还没回来。” 入棋见沈南雁神色有些难看,安慰道:“兴许是皇上想看小小姐了,派人抱回去也说不定,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说这话的时候,入棋心里都不确定,也不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微弱,宋珩又怎么可能想看她与慕昭的孩子。 两个时辰前,说明宫宴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宋珩就已经将孩子抱去。 难怪她跟随慕昭一同出了宣室殿,外面并没有杀手。 难道那时,宋珩就没想过杀慕昭,而他的目标是孩子吗? 所以,无论她选不选,宋珩就已经将她孩子抱走。 恰好此时,入画从殿外进来,见一身素衣打扮的沈南雁,还有身旁收拾好的东西,眼色一暗:“娘娘,沈大人求见!” 外臣一般无诏不得进入后宫,还是在深夜求见,所以沈谨求见的时候,入画心中闪过各种疑惑与好奇。 还未等沈南雁开口,入棋朝着她点了点头,“奴婢去将沈大人请进来。入画,同我一起去吧。” 入棋暗暗警告完入画不准多言,便亲自打开宫殿大门。 “雁雁,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宫门就要落锁了。”沈谨进屋,只看见沈南雁坐在榻上,不见他的外甥,心下突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哥哥,归时此刻在何处?成功脱身了吗?”沈南雁来不及回答沈谨的问题,忙问起。 沈谨眼皮直跳,想到什么,突然连声音都变了:“我与归时说好,我来接你,他去拖住宋珩,说好戌时一刻在皇宫大门汇合。” “不好!!”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相互对视一眼,知道今夜之事怕是已然败露。 宋珩怕是早就猜到他们要离开,已经设计好这一切,就等着瓮中捉鳖。 皇宫大门到芳榭宫不出半个时辰便可到,如今已是亥时,沈谨出发来寻她,怕是早已过了与慕昭约定的时间。 慕昭不可能无缘无故超过时辰,想来怕是被宋珩抓住。 一想到这里,沈谨毫不犹豫,立马拉起沈南雁的手,“走,我们马上走,我带你回去,哥哥会想办法帮你救出归时。” 归时已经被抓住,他一定要带雁雁回去,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皇宫,面对宋珩。 “不……”沈南雁挣脱开沈谨的手,“他与孩子都在宋珩手里,我怎么可能安心跟你走,我要去救他们。” “现在是你救他们的时候吗?莫说你了,就是爹还在世,也不是皇上的对手。若是你再不走,慕归时精心谋划的一切,全都会付之东流,你忍心让他失望吗?”沈谨盯着她,唇线抿直,似乎是觉得有些荒唐,语气不由加重:“别在让娘,让阿词替你担心了,娘为了你,已经苍颜白发,快随我一同离开。” 说着重新拉起了沈南雁的手,脚步没停,朝着宫殿外面走去。 刚走到门口,外面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宫殿外,每个人身上穿着统一的服饰与佩剑,手里甚至还拿着弓箭。 是禁军! 宋珩居然派禁军将她的芳榭宫里里外外围住,看着阵仗,怕是连半个人影都出不去。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沈谨盯着黑压压的一片禁军,满眼不敢置信,甚至有些荒唐,“宋珩,真是个疯子。” 竟然派出了禁军,就是为了防止她离开,这到底是怎样畸形变态的爱,才会这样偏执地执念一个人,不惜动用保护皇城安危的禁军。 “看来,宋珩是不打算放过我了。”眉眼间眼浮起几分哂笑,说完话,沈南雁伸出手大力一推,将沈谨推入了屋内,一人朝着殿外走去。 “明妃娘娘,卑职特意遵照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娘娘,以防娘娘被歹人抓走。”禁军首领恭敬地行礼完,开口道。 她站在宫殿外,抬头看见天空中的圆月此刻在一点一点消散,钻入云层,复杂深沉的眸子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又在那刹那烟消云散。 “本宫在宫殿里待的好好的,哪里来的什么歹人,你们无需在这里守着了。” “可是……”禁军首领欲言又止,皇上是让他们守在芳榭宫外,守着明妃娘娘的安危,此刻明妃娘娘确实没事,他们其实也无需在这里了。 “苏大人,皇上有旨,你无需在这里守着了,皇上已经派奴才来接明妃娘娘过去。”林之际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队人从长廊中来。 “劳烦林公公亲自来传皇上的口谕。”禁军首领听完,和善地开口。 两人客气一番,便带着其他禁军离开了。 “娘娘,皇上已经在宣室殿等候你多事了。”待人离开,林之际冲着沈南雁道,眼里似乎带着怜悯。 ★ 北齐 “皇上,夜已深了,早些安置吧。”宫人清柔的声音自帐外缓缓传入帐中。 龙榻上的问彻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听着宫人的声音,不自觉的翻了个身,实在睡不着。 待宫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消失在殿内,问彻重新披上外套,从床榻上爬起来,掀开帐子,走到案几前,提起笔,按着脑海中的记忆,细细临摹着。 外头午夜的钟足足打了两遍,问彻惊觉,此刻已经子时。 新年快乐啊! 皇帝陛下。 问彻心中不由默念,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放在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疲倦的眉心,让自己清醒一些。 宣纸上赫然出现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浑身上下贵不可言,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的黑色眸子仿佛带着蛊惑,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他细细盯着宣纸上的那幅画,却发现怎么也看不够。 接着,他轻轻抚上画上之人的眉心,鼻子,嘴唇,就像在抚他真人一般。 思念真是个好东西,让人尝遍个中滋味,痛苦难过的同时,却又知道自己心中其实是欢喜的。 “主子,新年了早些睡吧,明早还有早朝。”响起的不是在宫人催促的声音,而是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但话中的冰冷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期期,我睡不着。”问彻像个孩子一般,揉了揉脑袋,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说着,一边宝贝似的收起了案几上的那幅画。 被唤作期期的女子从黑暗中出来,露出嫣红的容颜,黑色紧身劲装,整个人透露出成熟妩媚的气质,嗓音却是娇滴滴地。 “主子,大周皇上都离开两年了,你在这么思念下去也不是法子,不如你去大周看他就是。”期期看着恍若得了相思病的问彻,无奈的开口建议道。 她就不明白,两人既然有感情,何必要管世俗的眼光,开开心心在一起不就得了。 对于期期的建议,问彻笑了笑,“事情可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不是他不想去,不敢去找他,是他不要他去找他。 今生今世,不再相见。你我,再无瓜葛。露水姻缘,不过尔尔,不提也罢。 是他说的,露水姻缘,不过尔尔。 他让他不提,他又何须厚着脸皮去找他,再说了他是勾栏里的小倌,还伺候过女帝,身份低微。 而他,是大周的皇帝,身份高贵,又岂是他能染指的。 屋外的圆月正挂在天上,好不清亮,好不冰凉。 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彻忽然开口:“对了,上次我让你去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沈姐姐过得还好吗?” 期期想起几个月前去边关,街坊邻里说的话,点点头:“主子放心,沈姑娘如今过得好好的,与慕公子住在暮城,生活平淡而幸福,上次听人说起沈姑娘肚子还怀了孩子,算算日子,怕临盆就是这几日了。” 提及沈姐姐,问彻顿时没了困意,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她那样清冷的人,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又是怎样一番场景,不知道那孩子的出生会不会让她多笑笑。” 第一百七十三章 狠辣(虐) 另一边大梁 “这是何处?”沈南雁一开口,却被自己的声音给吓到了。 只是开口,喉咙却像是冒了烟一样,干渴且疼痛。 宋珩静静地盯着前方,黑眸在黑暗中尤为动人,只是仔细看看他的眼眸,就会发现猩红的眼萦绕着墨色的瞳孔,泄露出此刻他嗜血而残忍的神色。 “暗牢。” 沈南雁脸上一惊,原本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脸在此刻慌张起来,什么形象也不顾了,她奋力拉着宋珩的衣袖,一字一顿开口:“你竟然将我的女儿关押在此处,她还这么小,年纪轻轻怎么能待在这个地方!!” “呵!!”面前的男人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足足有好几秒,一把将她的手自己衣袖上拿开:“关押?太便宜那个孽种了。” 沈南雁死死咬着下唇,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却被宋珩狠狠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的手一甩。 不知使出了几分力,沈南雁连手带人一同被摔在地上。 “你难得以为我会没有半点防备,任你甩我耳光?”宋珩轻蔑一笑,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之人,说出的话毫不怜惜。 这般说着,下一秒,宋珩像拎小鸡似的,从地上将她提起,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往暗牢深处走去。 越往里面走,视线逐渐变得亮敞起来,里面的烛火足足点了好几盏。 直到看到暗牢里关押的人,沈南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何里面烛火这么亮。 是宋珩专门想让自己看到暗牢里的那番景象,想要她痛不欲生。 走到最里处,宋珩一只手揽着沈南雁的腰,一只脚踢开牢门,将沈南雁往地上狠狠一扔。 撞到地般上,全身上下酸痛的感觉传来,沈南雁此刻已经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死死地盯着暗牢里的人。 宋珩,他真的好狠。 他心里还有一点良知吗?这么重的折磨还不够吗,为何不肯放过他。 泪水流得太多,她突然发现她已经流不出眼泪,双眼酸涩的看着木架上浑身被绑着的人,一点一点爬到那人跟前,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颤抖地在抚上禁锢着他双手,双腿的枷锁镣铐。 慕昭整个人被厚重的枷锁绑在木架上,双脚,双手都被铐上了镣铐,一身白衣已经染成了一件血衣。 透过破烂的血衣看去,浑身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身上有些地上还在流着血水,整个人似乎只有未被鲜血染红的面庞可以分辨清是谁。 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干净的地儿,唯有一张脸干干净净,一如她离开时见到的模样。 早已被疼的失去意识的慕昭,不知道是不是与沈南雁心有灵犀,待沈南雁抚上那厚重的铁链时,他睁开迷茫的眼睛,垂下眸子。 “雁雁,你不该来这里的。” 自始至终,他都不愿让她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我不来,难道我要看着你在这里受尽折磨,自己却在外面享乐吗?”说着说着,眼角不禁流下泪来。 原来悲伤到极致,无论何时,眼泪都会不由自主从眼眶中涌出来。 慕昭叹息般的抬起头,不愿在看沈南雁。 “你放心,她的到来恰合时宜,不会让她白跑一趟。”宋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夫妻两人的谈话。 沈南雁冷笑一声,忍着浑身散架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挡在慕昭面前:“有什么你冲我来。” “冲你来?”宋珩似乎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哂笑:“只要我让慕昭生不如死,无异于在你身上动刀子,伤在你身上,我可心疼。” “都出来吧。”说完,对着黑暗中藏匿着的人冷声道。 “主子!”几个影卫恭敬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宋珩跟前。 “割阉你们怕是还没做过吧?”宋珩盯着慕昭浑身上下的伤口,不知如何,总感觉不太解气,总感觉若是要彻底断了他的痴心就要断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宋珩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打的影卫措手不及,影一和影八相互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与荒唐。 “皇上……”影八足足愣了半晌,犹豫不决地开口。 “你只管问答朕的问题,别的不该问的最好别问。”宋珩觑了眼影一和影七,眼底透出薄薄凉意。 “属下,属下从未做过。”察觉到宋珩眼底的寒光,影八紧张得浑身冒着汗,现在明明在除夕,是最喜庆的一日,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到浑身冰凉,暗牢里充斥着杀意与嗜血的味道。 “那你们就去试试吧,记得将人命留下。” 若是死了,又怎么可能绝望,对未来失去了希望,进而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呢?宋珩阴骘地想着。 影一影八听到这番话,神情一变,整个身子似乎也抖了一下,眉头微蹙,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 “属下……” “朕身边从不养废物,若是不动手,那你就替他受罚吧。”宋珩俊美的脸上此刻冷酷得如同罗刹,噙着冷笑。 沈南雁整个人愣在原地,呆滞地盯着宋珩,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这是假话,却发现他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宋珩,你放过他,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他。” 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不断恳求的沈南雁,看着她苍白无力的唇,看着她因为惊恐与害怕而颤抖的唇,心下竟然说不出的畅快来。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我不是都让你好好待在我身边,你倒好,非要逃,还怀着一个孽种回来。”宋珩紧紧握着她的下巴,语气薄凉。 “还不快去!”宋珩视线移到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手的影一,影八身上,冷呵道。 影一,影八浑身颤抖地浸出一层冷汗来,微微颤颤地走上前,从怀中掏出匕首…… “不!!”沈南雁撕心裂肺地喊着,也顾不得恳求宋珩,拼尽全力跑到慕昭跟前抱住他,整个人挡在他面前,“宋珩,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杀你?我可舍不得让你死。”宋珩目光缓缓掠过哭得撕心裂肺的沈南雁,冲着影一他们使了个眼色。 影一直到影八不忍心对慕昭下手,便对影八使了个眼色,让他拉住沈南雁,这种事让他来。 影八上前,低声道:“娘娘,请离开这里。” 见她没有丝毫动静,宋珩又在那里望着自己的举动,影八一咬牙,强行将沈南雁从慕昭身上拉开。 男女力量悬殊,沈南雁用尽全身力量挣扎,还是被影八拉开。 做影卫对人的穴位可以说摸得清清楚楚,影一甚至连裤子都不需要解开,就可以动手。 他握着匕首,微微颤抖地朝着慕昭那处准备刺去。 慕昭脸色本来已经苍白得不像话,听到宋珩的话,一时竟然不知是痛苦多一些,还是羞愧多一些。 宋珩真的好狠,竟然当着她的面,亲自割阉他,剥夺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眼睛被匕首的寒光闪了闪,原本虚弱的连呼吸都微弱的呼吸声在此刻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闭上双眼,不愿看到她看到自己这番侮辱的景象,手心骤然捏紧。 影一正准备下手时,宋珩薄凉地开口道:“沈南雁,最后再让你选择一次,慕归时和孩子,选一个,若是选慕归时,你女儿替他受死,他便可以不用受这些苦楚。” 看着沈南雁紧锁着的眉,宋珩薄唇勾起阴冷嘲弄的弧度,双眸微眯,说道:“方才在席间不是选的很痛快吗?此刻你犹豫什么?” 原本已经决定一死的慕昭听到宋珩的话,微微一滞,睁开眼睛,视线不由看向沈南雁。 他的雁雁竟然选择他,此刻,他的心不由开始疼了起来,神思逐渐凝滞迟缓起来,虫噬咬般的痛密密麻麻地啃在经脉骨骼,让他整个人呼吸困难。 “不必管我,照顾我们的女儿,我死而无憾。”慕昭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轻声开口道。 早在宋珩决定动手的那一刻,他就没准备独活,与其痛苦的,毫无尊严的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 她的眸子里映着的都是慕昭身上的鲜血,她沙哑地声音低声道:“我选他。” 声音虽低,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慕昭听完,苦笑着闭上双眼。 心中默念,我已知足,今生不悔,来世再见。 沙哑却又坚定的声音像是一击又一击的重锤,狠狠地敲在宋珩的骨头上,四肢八骸每一处都隐隐地传来彻骨的疼痛,顿时他的心底避无可避溢出薄薄的凉意。 很好,没有哪一次比现在还要好。 他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的女人一次又一次选择的是那人,不管是他与慕归时,还是她的孩子与慕归时,她选的至始自终都是慕归时。 方才他给她的选择,仿佛就在打自己的脸。 重新睁开双眸,宋珩直直地盯着沈南雁,嘴角露出一副残忍的笑容:“别急,我会让你们夫妻二人尽快团聚的。”说完,对着影八使了个眼神,让他将人看紧。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回忆 “想死?没这么容易。”宋珩狠狠的捏着慕昭的下巴,阻止了他准备咬舌自尽的举动。 “我死了不是正合你的愿吗?”慕昭狠狠地瞥过头去,阻止宋珩的捏在自己下巴的手。 “死?太便宜你了。” 倏然宋珩的动作变得粗暴起来,夺过影一手中的匕首,飞快往那地方刺去,力道之大,鲜血喷洒在他的手上,衣服上。 慕昭怕是已经完了! 宋珩移开眼,低眸看着慕昭下身不断有鲜红的血从那个地方涌出,泊泊地流着。 慕昭原本被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的疼痛折磨得已经没有了知觉,但下身突然传来巨大的断裂感,让他忍不住大喊出了声,接着就活生生被疼晕了过去。 宋珩的动作猝不及防,太快,前一秒还在阻止慕昭咬舌自尽,后一秒就夺过影一的刀。 沈南雁见到宋珩的动作,浑身僵直,下一秒,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拼尽全力撞上一旁的墙壁上,额头上瞬间被撞出一个大包,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娘娘……”影八哪里还顾得上看住沈南雁,满眼都是她头上的伤口。 “归时……”沈南雁嘴角不断呢喃着,在意识快要消散的那一刻,她冲上前,紧紧地抱着已经失去意识,下身还在不断喷着鲜血的慕昭,眼眶不由地通红,跟着撕心裂肺地喊道:“归时……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心仿佛被撕裂般,像是被戳了个洞,疼的她忘记了呼吸,悲伤与绝望让她把嗓子喊哑了。 呼吸急促,意识开始涣散,她闭上了双眼,后面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正当影一影八胡思乱之际,宋珩冰冷刺骨的声线似乎刺穿了耳膜:“还在那里站着干什么?把这里的残局收拾了。” 影八抬眸,看着怀里抱着沈南雁的宋珩出声询问道:“皇上,请太医吗?” 方才沈小姐哭着让皇上救慕公子的场面,无不让明明在场,却无能为力的他动容。 “请吧,无论如何,他不能死。”面上沉静如水,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悲喜。 “属下遵旨。”影八弯着身子领命。 ……… 北齐 期期见问彻没有丝毫困意,笑着同他说了一会话,问彻一时忘记思念带来的痛苦。 “若是可以,真想再见沈姐姐一面。若是沈姐姐看见我如今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的。”问彻望着属于新年的圆月,不由轻声开口道。 一旁的期期听见问彻孩子气的话,不由有些失笑,戳了戳还有一年就要加冠,却始终带着稚气的脸颊,抿着嘴,笑道:“主子,沈姑娘不过只比你年长两岁,谈什么欣慰。” 都是同龄,欣慰这个词实在不应该用到沈南雁身上。 问彻冷哼一声,哼道:“沈姐姐于我而言,与我的亲人无异,她待我亦是如此,用欣慰一词又有何妨?”说脸上不由露出担忧的表情:“也不知道沈姐姐如今过得怎么样?宋珩那个小人有没有为难她。” 期期见自家主子称呼宋珩为小人,面上没什么反应,“应该过得极好,暮城位于边关偏僻之地,边陲小镇,宋珩的人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他们。” 对于沈南雁与慕昭,宋珩三人的事,问彻也是听李修顺口提过几句,后知后觉才知道李修说的是他的沈姐姐,他才派人专程去大梁打探消息,遂得知了沈南雁在大梁所遭遇的事。 三年前,宋珩被一群江湖人围攻,自然是出自他的手笔。 敢伤害他的沈姐姐,这便是他的下场,不然当时沈谨明明是派人拖住宋珩,而那些江湖杀手是欲刺杀宋珩。 想来,宋珩绞尽脑汁想破脑袋,也猜不出真正想要他命的人是他。 “罢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也休息了。”问彻阖上眼睛,想了想,睁开眼睛直视着面前的期期:“明早你再去替我跑一趟吧,若是沈姐姐还在暮城,你便让她暂时待在那里,飞鸽传书给我,我在快马前往暮城。” 见不到沈南雁,他始终不放心,再加上多年未见,他始终想要去瞧瞧故人。 “你贵为北齐的君主,怎么能离开国都到大梁的边境,若是被大梁人知晓,又会说你去打探虚实。” “无事,我快去快回,难得是新年,这几天休沐,不用上朝。” ★ 问彻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眼,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是他第几次做这个梦,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梦中那份安心,那份感动,他始终都记得,经年不忘。 每一次做完这个梦,他总能回味这个梦好大半天。 原来只有在梦中,那些曾经的过往,才会像新鲜的事件,重新经历过一般。 六岁那年,残阳如血,风声鹤唳,那时,边关里的沙漠似乎变了不少,里里的沙子还不是很多,不足以掀起沙尘暴。 当时,刚办完爹娘的丧事,又被街坊邻里夺走了家产与房子,他饿得浑身没有力气,差一点又被牙婆子拐卖。 等他还不容易从牙婆子手中逃出来,他怕牙婆子追上他,一路朝中南边走,不知怎么就误入大梁边境。 彼时他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浑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离北齐越走越远,那时他已经走到一处一眼望去,满是沙子的沙漠中。 坚持了没几天,他饿得趴下了沙漠里,不知又过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埋入了一个很浅很浅的沙坑。 若是以往,他是能爬出去,当时,肚子已经饿扁,他浑身或许只剩下吃东西的力气了。 被困浅坑,真是一件丢脸的事。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双眼,睁着眼睛太累,消耗力气,倒不如闭上保存体力。 他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心里想着各种各样的佳肴,最终还是被现实打扮。 包子……馒头……哪怕一个包子也好。 那时,正当他饿得不行,准备安心等死的时候,一声异族打扮的沈姐姐从天而降。 那日的她,浑身气质冰冷,待人极其冷漠,好在眼里却有着一丝烟火气息。 蓝衣罗裙,面纱掩面,身上带着胡人特有的首饰,头饰。 从未见过那般打扮的女子,头一次,他不由多看了当时的沈姐姐几眼,傻乎乎地问道:“你是仙子吗?” 谁知,奴沈姐姐竟然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但若你在看下去,怕是真的要见到仙子了。” 只有人死了才能见到仙子,她这样说,是在警告他,她会杀了他吗? 当时,被那牙婆子给扰得神经衰弱的他,哪里还有精力去思考她话中的意思,一脸戒备的盯着她:“你是要杀我吗?” 忽然想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被饿得没有了一点力气,哪里还是面前这个小女孩子的对手,也懒得再开口,重新闭上了眼睛。 “杀?我为何要杀你?你现在已经饿得不行,不需要我动手,你不就已经饿死了吗?”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被这话中的寒意听得不由打了个寒蝉,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好一个丫头,怎么这么冷漠啊,不过心思倒还细腻。 当时的他不由啧啧评价道,没过多久,他又反应过来,原来“若你在看下去,怕是真的要见到仙子了”这句话是那个意思。 是再说他在浪费力气,他会被饿死吗? 他重新睁开眼睛,不由有些想笑,啧啧,没看出来,这个小丫头竟然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喊她小丫头,面上他扬起一抹笑意,叫得可甜了:“姐姐,我被困在这里好久,肚子也饿的不行,求你行行好,救我出去吧,我会记得你的,倾国倾城的姐姐,救救我吧。” 谁知,那时的沈姐姐闻言,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竟然足足看了好几秒,像是在看另外的人,嘴角勾起,轻嗤道:“油嘴滑舌,比那人可差远了。” 什么那人?差什么? 他来不及细想,也懒得细想那时的沈姐姐在说什么,忙开口:“姐姐,仙子姐姐,快救救我吧。” 他实在不想死在这里,被黄沙掩盖。 似乎是嫌他太过聒噪,那时的沈姐姐终于还是救了他。 “我姓沈,叫沈南雁,不是什么仙子。”将他救上来,随手扔给他一袋点心和一袋碎银,冷声开口道。 “哎…沈姐姐,你去哪里啊。”小小年纪的他转化的很快,极有眼色地称呼她为沈姐姐。 “回家。” 前方的人头也不回地答道。 “哎……沈姐姐,我和你一起回家吧。”狼吞虎咽吞下几块点心的他,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坏人,跑上前与她并立而行。 “若是我爹见到我带陌生人回家,他会不高兴的。”那时的她冷声拒绝道,但他还是从她眼中看出了其他意思。 这哪里是见到陌生人会不高兴,两军交战之际,明摆着是怕有奸细混入城中。 别问他小小年纪为什么知道这些,纯粹是生活所逼,从他有记事开始,他就在街头流浪。 不知是老天爷开眼,还是怎么的,终于有一对好心夫妇见他可怜,愿意收养他。 谁知又死了,房子还被街坊邻居以不是亲生为由,活生生给夺走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悲剧(虐) 最后,他不得以重新流浪于街头,自然,对于北齐于大梁在打仗的事情也清楚一些。 后来,他随沈姐姐一同到了他们居住的地方,让整个北齐又尊敬又畏惧的沈拓沈将军果然不同反响,光是浑身的气度都是军人的气度。 不过让他有些吃惊的是能让百万大军望而生畏,且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人私底下,对于自己的女儿竟然这般的和善,完全是将自己的女儿放在心尖上宠。 他记得那时看到他的到来,沈将军多望了他好几眼,眼中意味深长,明显是探究的目光。 “爹爹,这是我的朋友,要在我们家多住几日。”没想到一贯冷清的沈姐姐当时竟然会那样介绍他。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好笑多一些,总之,一颗漂泊了这么久久的心满满都是安稳,自从养父母死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安稳。 沈将军对他探究的目光,他还是一眼看懂了,许是为了沈姐姐,他们笑着点头应下,给他足够多的善意。 他们应该私下派人去打探过他的来历,后来,沈将军夫妇几乎把他当亲生儿子来养育,沈姐姐亦是如此,虽然还是常年如一日的冷漠,但冷漠下对他的好,好巧不巧,他还是看到了。 就这样在大梁边关度过了一年多,最后他觉着自己实在该走了,不能继续赖在这里骗吃骗喝了。 后来他告别了善意的沈家人,还有沈姐姐,重新回到了北齐。 那一年,几乎是他人生中最快乐,安稳的一年,没有谋求算计,也没有利用,有的只是满满的善意。 况且,哪里还有一个美若天仙的沈姐姐,提高了他对女子的审美,回到北齐,他瞧见的几乎都是胭脂俗粉,哪有他沈姐姐清丽如月。 梦太美,美好的让他不愿醒来!! ……… 大梁: 京都最近出了一桩丑闻,也不知是从何时,何地,何人传出来的,等到众人陆续知道这个丑闻的当事人是谁时,这桩丑闻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或许只差邻国了。 就是五岁稚儿上街买东西,也能念出几句来。 “生男也好,生女也罢,倘若血脉乱,还是空欢喜,若是你不信,问问沈家妇!!” 短短一首诗,将这桩丑闻无情揭露,甚至不顾当事人感受,直接将当事人的名字编在诗中,个中侮辱之意昭然若揭。 大梁征战沙场大半辈子的沈拓沈将军,死后沈家竟然传出这样的丑闻,到底是沈将军杀人太多,手上沾满了血腥,要遭受老天谴责,还是那些不能入轮回的亡魂,肆意报复沈将军,恰好报应到沈家人身上。 总之,整个京都高门贵族,街头小贩,都在谈论这件事,对此事议论纷纷,小到府邸家奴,大到当事人宋词,自愿被戴绿帽儿,养野种的沈谨,皇宫中风头正盛的明妃娘娘,以前的沈氏女,甚至魂归沙场的沈拓沈将军都免不了被众人重新提出来说事。 “听说那个挤破脑袋,终于嫁入沈家大门的宋词,曾经竟然只是明妃娘娘,也就是沈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能嫁给金贵的少爷,怕是早在当丫鬟之际,都已经爬了床,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不是嘛?上次远远瞧过一两次,那下巴儿,那眼睛,活脱脱生了一脸狐媚苏相,也不知道沈大人是如何看上她的。” “就是,就是,还没有沈小姐一半好看呢?真不知道放着好好的侯门嫡女不去选,偏偏要力排众议,娶了这么一个丫鬟出身,长相平平的的人。” 曾经对沈谨娶妻所产生的遗憾与不甘心的贵女们悉数把所有的情绪都转化为不满悉数发泄到宋词身上。 这只是闺阁女子甚至身边的丫鬟闲谈时说的话,京都城中,各种污秽肮脏的话真是不堪入耳。 说什么沈家的夫人,当家女主人,竟然被几个山匪欺负,还怀了那山匪的孩子,真不知道是不是家门不幸,娶了这样的女子当媳妇。 真不知道日后一旦生下孩子,是姓沈呢?还是姓什么? 酒楼里甚至不乏有一些故意吸引人源的黑心说书人,竟然专门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沈家夫人被几个土匪欺负的暧昧故事。 外面变了天,沈府亦是一片底气压。 沈府众人皆不敢外出,平日里买个东西什么的都要换下衣服,一旦有人问起,皆不敢提自己是沈家的下人。 对京都众人的口沫星子惧怕,忌惮的同时,心中不免把这位如今被千夫所指的宋词骂得个狗血淋头。 他们沈氏一族百年的清誉就这样被毁于一旦,还是毁在一个女子身里。 那女子倒还,非但没有感到羞愧与耻辱,竟然大着肚子在沈府出上出下,到处走动。 她不嫌脸上臊得慌吗? 就连阿词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对于他们这个主子也是鄙夷多过于同情,虽然无缘无故被土匪欺负,这确实不是她的错。 可仔细回想,前不久之前,阿词竟然还对他们的少爷甩冷脸,她怎么好意思啊。 自己做出对不起少爷的事,还在他们少爷面前摆什么谱。 沈谨看着她洁白的手臂上一道又一道伤疤时,心中像是扎了千百根针,绵绵密密。 “阿词,你到底要干嘛?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沈谨抱着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阿词,痛苦地吼道。 当沈谨从木匣子里翻出干净的布条还有疮伤药,准备遮住阿词满手臂的伤口时,阿词睁着哭的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谨,“你休了我吧,给我一封休书,只有这样做,众人对沈家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我一个人身上,玷污了沈家的百年清誉是我的错,我这一辈子怕是还不了了,下辈子我在做牛做马来赎罪吧。” 本来这几日已经身心疲惫的沈谨,听到阿词的话,面色一变,幽深的眼眸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惊涛骇浪,他握着她手臂上的伤,狠狠用力一捏,等到阿词痛苦地喊出声时,沈谨这才放开她的手,“疼吗?” 冷冽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我比你更疼,京都的流言蜚语又如何?众人异样的眼光又如何?这些我通通不在乎,我在乎的唯有你一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休书?什么休书?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可能休了你,要想离开我,你妄想。” 此刻的沈谨怒极,气急,恨极,心脏不断地剧烈跳动着,好像所有的理智在阿词说出休书那一刻,瞬间瓦解。 什么理智,气度都不顾了,心中唯一想的便是留阿词在身边里,无论如何也要留她在身边。 “离开?我留下来只会拖累你们。你可以不在乎众人的眼光,京都城中的流言蜚语,可我在乎啊,我在乎……你知道我爹,我娘是怎样说我的吗?她说我是他们的耻辱,生下我是他们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爹娘他们愧对沈氏一族,愧对已逝的将军,甚至说他们已经没有脸面继续活在世上,少爷,你知道吗?夫人以前对我那么的好,完全把我当自己的女儿,小姐对我亦是如此,从小大小对我都是敞开心扉,而我,不但有辱沈氏清誉,害得将军,夫人,小姐被众人议论,还差一点混淆沈氏血脉,你让我又何种脸面继续留在沈府?继续活在世上。” 听完阿词的话,沈谨微微一滞,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她所承受的东西这么多,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阿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 此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将军遗孀,刚过四十的沈老夫人魂归大漠。 众人对沈老夫人的死皆是叹惋,可惜,遗憾。沈将军才没多久,没想到沈老夫人也没了。 还是在沈家名声扫地,沈夫人遭遇了这种事后,选择自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羞愧之余,方才选择自尽,还是又其他原因。 总之,沈氏如今真可谓是多灾多难,沈老夫人一没,众人对沈家的诋毁少了大半。 毕竟沈老将军保家卫国的英勇战绩,大梁子民可谓是看在眼里,如今他们哪里再好意思诋毁沈氏一族。诋毁沈氏的声音还是少了,但诋毁宋词的声音只增不减。 但也只是在心里或是小巷中谩骂,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嚼舌根,毕竟沈老夫人以一种决绝且刚烈的死,堵住了大众的悠悠之口。 在一个艳阳天,那个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 沈府已经被悲伤与耻辱笼罩,沈谨与阿词才结束完一番争吵。 “扣扣扣!!”一声敲门声传来。 沈谨平缓住呼吸与怒意,开口询问道:“是谁?!” 外面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娘。” 这一道声音,无异于给夫妻两人之前的争吵添上一点羞愧。 阿词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突然想起什么率先将衣裙整理好,遮盖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赴死(小虐) 她虽然一直在伤害自己,发泄心中的痛苦与自责,愧疚,但也仅限于自己,自己身上,手腕上的伤若是沈母瞧见,她铁不定会有多担心。 见到阿词一番动作,沈谨反而更加心乱如麻,连阿词都知道不能让沈母担心,他却一直让沈母担心。 出了事后,他只顾着安慰阿词,在意阿词的想法,却丝毫没有考虑到沈母的心情与想法。 作为儿子,他愧对自己的母亲。 “待会儿注意语气,好好说话,别惹老人家伤心。”阿词拉了拉沈谨的衣袖,小声说道。 沈谨点了头道:“知道了。” 阿词出了这种事都在担心他说话太急,伤了母亲的心,他心里一时酸涩涩的。担心沈母的同时心疼阿词。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可是出了什么事?”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慈祥,还是当初那个疼爱她多年的老夫人。 自己却做出那样的事,惹得她伤心,担忧,甚至让她空欢喜一场,瞬间,阿词的眼眶红了一圈儿。 “没事,娘,能出什么事?我与阿词好好的。”沈谨无奈的将沈母搀扶进屋子。 一进屋内,看着屋内满地狼藉,还有被摔碎在地上的碎片,沈谨呼吸一滞,紧紧盯着地上的狼藉,一时间千言万语竟涌在喉咙管里无法开口,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 “阿谨,阿词你们吵架了吧!”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话语中从未有任何怪罪责备之意,好不容易强忍住的眼里,在此刻竟然哗哗地流了下来 “娘,对不起!!”阿词带着哭腔,轻声开口,羞愧的跪在了地上。 还未等沈谨上前,沈母伸手将阿词扶了起来,亲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心疼道:“错?你有什么错?傻孩子,这不怪你!要怨就怨阿谨,是他三心二意,心里装着一个迟迟不肯放下,谁知到头来却害得你一人来承受这份苦楚。“ “娘?!”阿词惊讶地望向沈母,眼中带着不解。 沈母拍了拍阿词的手,长长叹息一声:“阿词,这一切都怨我,当初明知道阿谨心中有李家那丫头,还赞同你们的婚事,这一切都怨我啊,怨我这个老婆子……” “娘,我从未怨过任何人,更不可能怨你!” 听到阿词与沈母的一席话,沈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难怪当时阿词突然要去烧香拜佛,是因为他的缘故! 是以为他心中还有玉妃,心中一时悲伤,然后才发生了那件事吗? 从始至终都是他害得,害她痛苦了这么久,默默承受了这么久。 一时,沈谨已经不知道自己改以何种心情去面对事实的真相了。 解释吗?连那时,他自己都不确认心中到底有无玉妃,有怎么能,以何种脸面去解释呢! 沈谨不知道的是就是那枚不甚从他怀里掉落在地上,普普通通的同心结,是两个人悲剧的来源。 他珍藏了这么久都不愿丢掉的东西,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她心头,怎么拔也拔不掉,也是他悔恨一生的事。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沈母亲自将沈谨的手放到阿词手中,“阿词,你原不原谅他,一切依你,你若选择原谅,这就是这浑小子的福气,你若不原谅,我当然的举手赞成,只是啊,凡事怎么舒心怎么来,切不可委屈了自己,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这番话,有什么顾忌或是为难,我啊,一直站在你这边。想当初,你与你爹娘来我们家的时候,那时你比雁雁大不了多少,却比雁雁活泼得多,这些年来,你与雁雁都是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沈母的这番话听在耳中是那么的沉重,却又让人那么的感到,阿词的呼吸急促却又沉重,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唇,让唇上的疼痛带来最后一丝理智。 每一次叫沈母娘,她都当做是自己的娘亲,而非媳妇对婆婆的称呼,没想到,沈母亦是如此,也将她当做女儿。 “无需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你肚子里的孩子永远是我的外甥,只要是你生的,都是我们沈家的孩子,你安心生下来,让阿谨,让沈家照顾你与那个孩子。”沈母说着说着不禁红了眼眶:“至于你爹娘,他们对你说的都是气话,这世上哪有爹娘不爱自己女儿的,我的雁雁,我可怜的雁雁,我们母女俩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我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出嫁那日,我亲手为她梳头,看着她一步一步离我而去,没想到真的是离我而去………” “娘!别说了,说多了你身子受不住……”一提到沈南雁,沈母总是掩面哭泣,沈谨怕沈母身子受不住,轻声安慰道。 阿词的身子已经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巨大的悲伤让她失去了控制。 “是啊,娘,你要保重身体……” 沈母缓缓闭上眼睛,不想让自己的悲伤从自己的眼神中泄露出来,良久,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似乎像在交代后事般,轻声开口:“还有归时,自从夜宴之后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归时那孩子的人品与性子可以说绝无仅有,而我……我却让雁雁对皇上服软,这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啊,我的雁雁,现在怕是已经怨我,恨我,恼我了吧。” 想起第一次与雁雁争吵那日,雁雁的话还历历在目。 “娘,才三年不见,你让我同宋珩服软?是不是下次进宫就让我忘记归时,与宋珩好好过日子?你怀里抱着你的外孙女,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归时?你知道宋珩如何对我,对我的孩子吗?当时若不是薛姑娘在,我与归时的孩子就不是早产这么简单了。” 是她错了,是她对不起雁雁,明知道这样说会惹得她不高兴,让归时寒心,却还是说了出来。 她是个自私的母亲,只想着让雁雁日子好过一点,让雁雁少受些苦,却伤了两个的心。 “娘,小姐没有怪你,恨你,怨你,小姐知道你的苦衷,知道你是为她好,她怎么可能怨你?”阿词嘴角扬起一抹笑,安慰着沈母。 “阿词啊,还有阿谨……”沈母凝着两人,轻声叹息道:“若是归时回来,你们见到了替我向他说声对不起吧,我是没脸见他了。” 在他性命攸关,生死垂危之际,半点不顾及他的感受与痛苦,心里只挂念着雁雁,还让雁雁考虑一下皇上。 这是岳母该做的事吗?就是一个普通的人都不会像她这般狠心。 今日的沈母一直在感伤,两人心中就算有疑惑,在沈母面色如常的表情下,终究还是没往那方面去想。 “好了,时辰不早了吧,应该快用午膳了,你们好好准备一下,去前厅吃个饭吧。” 沈母说完,拍了拍了两人的手,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屋子。 这一日很快就过去,三人像往常一样,用完午膳,说了一会儿便回了屋子。 晚膳的时候,沈母支开了屋子内所有丫鬟,告诉他们,今天她要早些睡,谁也不要来打扰她。 见沈母去少爷屋里待了一阵子,丫鬟们猜测沈母怕是累了,便怎么多想,纷纷掩上屋子,退了出去。 屋子极静,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直到院子内也安静下来后,沈母站在窗户跟前,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平静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睡意,见屋外有些光秃秃的枝干甚至已经开始冒出嫩芽。 终于,平静待了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沈母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叹息般的呢喃道:“将军,今年我不能和你一同看花开花落了。” 话音刚落,沈母转身走到榻上,手里捏着从案几上找来的几张宣纸与信封,细细将信封装好折好,然后将几封信摆在了榻上,用杯盏压好。 月明星稀,这夜没有一丝风,外面冷得彻骨,寒风哗哗吹来,沈母身披一件蓝色大氅,手里握着东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了沈府,京都,大梁。 自从几年前回到大梁,她就再也不曾踏入大漠,不知道大漠又是怎样一番景象,不知道黄沙可多,风大不大。 这几年的时间,过得太快太快,不过眨眼便已逝去,短短几年光景,老爷走了,雁雁也不在身旁,阿谨也苦不堪言,阿词也是,好像从他们回到大梁后,一切都在朝着不好的发展。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不同地方,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亦或是违背自己的心意活着,或痛苦,或绝望,或生不如死,每一个人无不活得这么累。 冷风吹拂起她鬓角的发丝,一缕白发银丝吹拂在眼前,那洁白如雪的银丝竟然这么的光亮。 她都这么老了吗? 沈母看着那一头银丝,一时竟然不知该感叹时光催人老,还是该嫌这头白发太丑。 她曾经那么爱美,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习惯了满头的白发。 罢了!!罢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噩耗 “雁雁,娘的雁雁,你要永远这般开心啊,记住未来不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眉眼带笑,娘会一直陪着我的雁雁,直到永远!!” “平安喜乐,眉眼带笑!!” 接着一声凄厉的哭声传来,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唤她雁雁。 “娘,你别走,娘,你别离开我,女儿还没有好好同娘一块,还没有好好孝顺娘,尽到做一个女儿的本分。” 她孑然立于大漠一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目送一直盯着沈母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以时间千言万语竟涌在喉咙管里无法开口,想说的话一直卡在喉咙里,她似乎被人定住,眼睁睁看着沈母离去的背影,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瞎流泪。 “雁雁!!” 是谁?是谁?谁又在唤他。 向来清风霁月的男子第一次满身狼狈,盯着她一直泪流的脸,似乎实在不忍心,足足迟疑半晌,用极其轻微的语调低低道了声:“雁雁,我要……走了。” 走?要去哪里? 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走? “归时!!你别走,别走……不要离开我!”她哭着大叫出声,想说出的话终于破口而出。 “娘.........!” 芳榭宫,床榻前,入棋从木盆里拿出一块打湿的帕子,半站着替昏睡了多日的沈南雁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 “娘……归时……!”床榻上的女子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入棋停下手里的动作,垂眸望着双眼紧闭的沈南雁,叹息般的替她掖了掖被子,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入棋姐姐,娘娘怎么样了?都昏迷了十几日,怎么还不见好?”入琴向里面努了努嘴,询问道。 入棋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入琴乖巧的接过入棋手里的木盆,“自从除夕夜从宣室殿回来,娘娘就成这样,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亦或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算上今日,已经有十五日了,若不是有太医院的太医专程为娘娘配的药膳,勉强维持着身体,娘娘再不醒来,这身体怎么会吃得消。” 入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半句不提除夕夜回来寻小小姐的事,也没有提及沈大人半夜到访,娘娘又重新去了一趟宣室殿的事。 皇上到底对娘娘做了什么,才会让娘娘昏迷十几日,这十几日小小姐也不见踪迹,到底是被皇上藏起来了,还是被送去了沈府? 只希望,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哎,姐姐,方才娘娘又说呓语了不曾?方才我在屋外仿佛听见娘娘在唤沈老夫人!”剩下的那个名字入琴没有说出来,在这皇宫若想活得久,凡事不该知道的,不该听到的,不该看见的,一律都要装作不知道。 一听到这个,入棋脸上的愁绪更深了,最初的那几日,口中唤的都是慕昭慕公子的名讳,偶尔皇上来时,见到娘娘口中唤的慕公子名讳,气急败坏,有时候甚至掐上脖颈处,直言让她立刻醒来,否则就赐死慕公子。 自从……自从沈老夫人没的那日,许是母女之间有心灵感应,娘娘口中就开始唤娘,有时候扯着嗓子足足喊了一晚上,双眼紧闭,仍然不见醒来。 “嗯。”入棋望着空门外,有些担忧道:“娘娘此刻睡着也是好的,若是一醒来就知道老夫人的事,怕是……怕是要崩溃!” “谁说不是呢?沈家出了那样的事,本来就年迈多病的沈老夫人还要承受这些,众人对沈氏一族各种辱骂之声难以入耳,甚至还牵连到了已逝的沈将军,这不是明摆着往人的心窝子上戳伤口吗?如今,沈老夫人又魂归大漠,去陪沈将军了,这.........” “嘭!”木盆突然落在地上,翻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水渍沾在两人的绣花鞋上。 “怎么了?怎么如此不小心?”入棋见一整只鞋子湿透了,瞧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出声没有责怪入琴,而是轻声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娘......娘娘........”入琴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担忧地唤了一声。 入棋刚准备回答,看到入琴的神情,很快反应过来,回过头便看见一身白色里衣的沈南雁双眼空洞的站在门口,浑身单薄无力,脸上是那么的苍白,像一张白纸。 她们方才这里说的话,被娘娘听到了,或许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娘娘的耳中。 包括沈家最近发生的事,还有沈老夫人离开的消息。 “娘娘,你何时醒的?外面天凉,奴婢扶你回屋休息吧.........”入棋害怕看到沈南雁入面如死灰的脸,还有双眼空洞,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感觉这样的娘娘像是失去了生机与生命的气息,让人担忧。 沈南雁闭上眼睛,凭着身体的本能避免入棋的搀扶,心尖像是被戳了个洞似的,疼得快让她窒息。 藏在衣袖里的手心骤然捏紧,声音却带着薄凉,沈南雁开口询问道:“你们方才说,说沈氏出了事,我.....我娘也离开了吗?” 娘娘,娘娘从未像如今这般镇定,这个时候一般越镇定,心里怕是更难受。入棋不由得感到越发的恐惧,有些难以启齿,说出真相来。 “娘娘,请节哀....老夫人在三日.....在三日前瞒着众人离开了京都,寻沈将军去了!!!” 寻沈将军,怎样寻,只有赴死去寻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沈南雁的眼睛里开始开始蓄上泪水,一颗又一颗大大的泪珠,顺着清秀的脸颊不断向下滑落。 “噗......”一口热血从嘴里悉数喷涌而出。 “我,我……我娘……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沈南雁的身子抖如筛子,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 “娘娘,节哀啊,若是老夫人在,也不想看着娘娘这般痛苦。”入棋带着哭腔安慰沈南雁道,此刻她除了安慰着,实在不知道该出言说些什么。 沈南雁朱唇轻启,却发现无法冷静地说出完整的话:“我.....想出宫。” “娘娘,你身体还没好全,老夫人丧事已经办完,我们过几日再去看也不迟。” ★ 入棋扶沈南雁重新躺在床上,点上了安神香,待入棋走后,沈南雁睁开眼睛,一行清泪不禁从眼眶中滑落。 短短几年,她失去了爹,也失去了娘,所有对她好,心心念念着她的人,唯一对她好的人都不在了。 她活着还有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记得当初,她与娘发生争执,没想到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这又是何苦呢?如今你与孩子都在皇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皇上又忌惮这个孩子,你不如同皇上服个软,对你,对这孩子,就是对归时也是好的。” 当初,她娘说的这番话明明是真心为她好,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误解她的好意,还说出那般伤人的话,平白惹她伤心。 想起她当初说的那句“娘,才三年不见,你让我同宋珩服软?是不是下次进宫就让我忘记归时,与宋珩好好过日子?你怀里抱着你的外孙女,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归时?你知道宋珩如何对我,对我的孩子吗?当时若不是薛姑娘在,我与归时的孩子就不是早产这么简单了”,一下子更加自责,她怎么能,怎么可以这么狠心,狠心地说出这样一番绝情的话。 当初她娘又是以怎么一番心情一字不落的听下这番话。 她娘临走前是气她的吧,气她因为一个男人,这样顶撞自己的母亲。 还有归时,还有归时,她的归时,是她害了他.....是她害了他!! ★ 沈母尸骨未寒,身魂皆魂归大漠,沈府只举办了简短的几日丧礼,丧礼举办完,沈府上下里里外外皆一袭白衣素缟为沈母守孝。 这几日,忙前忙后的沈谨盯着黑眼圈,满脸悲怆的走进沈母的屋里,这是他第二次来沈母的屋内。 第一次,发现沈母不在屋内,他没多留,急匆匆地出了屋子,没想到听到的竟然是沈母的噩耗。 出事之后的那几日,怕一时伤心,他就命人封了沈母的屋子,从未再进去过。 里面熟悉的环境,想到年少曾经与妹妹一同来这里给母亲请安,沈谨一时红了眼眶。 原来,那日娘亲专程来同他与阿词说话,便是抱着离开的想法,可笑,他当时竟然没有一刻察觉。 竟然看不出那是娘在同他们告别,进入这屋子的时候,沈谨倒吸一口凉气,鼻子有些酸溜溜的。 屋内布置的古色古香,陈设简单且大气。当日,他爹见他娘不喜奢华之物,便精心挑选了几件大气且贵重的瓷器,放置在母亲房里。 如今想来,他爹拼尽性命,花尽心思爱惜的人,他竟然轻而易举让他娘离开,丝毫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本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误会 慢慢踏进屋子,沈谨大致瞧了瞧,屋内一如他娘走的时候那般干净,半点灰尘也未积起。 目光落在榻上的小桌上,沈谨终于发现了几个信封,眸子深了深,他走上前,见到被杯盏压着的几个信封。 是写给他,阿词还有雁雁,归时的信。 沈谨拿起写着他名字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纸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我儿,娘亲要交代的事那日便已悉数交代,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还望我儿像当年答应娘那样,继续实践着当年的承诺。无论何时,你都要护着你的妹妹,保护她,守护她,让她平安安稳度过一生,无论何时都不要成为她的牵绊。” 当年的承诺,沈谨思绪一转,不自觉回想起当年,雁雁身陷皇宫,他娘将他拉进屋里,细细嘱咐的那番话。 “阿谨,你要理解娘,即便今日是你爹坐在这里,做出的决定也是与娘一样的,你妹妹这一生太苦,太累,她本该一辈子平安喜乐,万事胜意。是我们没能保护好她,让她这些年有什么事只能藏在心头,若不是慕昭那孩子走进了那孩子心头,不知道她还要怎么折磨自己..........” “我的儿啊,你自诩聪明绝顶,娘心中亦是如此认为,咱们沈府是何种情况,你想必也应该清楚,覆巢之下,安无完卵?沈家倒台横竖只是时间问题,无论皇上待你妹妹是何种心意,你都要保护她,守护她,让她平安安稳度过一生,无论何时都不要成为她的牵绊。娘此生只有这一个愿望,你可愿答应娘?” 这便是他娘的愿望,护着雁雁一生一世,让其平安喜乐。 娘,儿子势必会践行我对你的承诺。 护着雁雁,一生一世。 这般想着,沈谨突然想起除夕那夜,慕昭不但没有回府,雁雁也没有了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来,改日必须去趟皇宫! 沈谨收起了桌上的另外三分信,装在怀里,出了屋子。 ★ 程穆醒来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看着屋里的陈设,似乎是京都的某一个客栈。 他正要起身之时,头上的痛觉袭来,眼前一黑,他又重新躺在床榻上,昏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女子似哭似惊地在他耳边低语:“你,你流了好多血……你怎么样了,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我早就该死了......若是活着,我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生活在沈府内!!” 这么痛苦的吗? 程穆虽然还未睁眼,但脑海中逐渐恢复了意识,听着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在他耳边痛哭,一时间千言万语竟涌在喉咙管里无法开口。 此刻,向来行事果断的他,竟然不知此刻是该醒来,还是该继续昏睡。 “沈夫人,人生在世,诸事都会有不顺的时候,你又何至于这样悲观。”程穆思绪百转千回之下,还是睁开了眼,叹息地看着眼前哭得一脸狼狈的阿词,准备伸手为她拭泪,手伸到一般想起了这样做实在不妥,又不得不伸回了手。 见着人还昏迷着,一时委屈与迷茫,便坐在床头不自觉对着一个陌生人抱怨,睡着自己哭的一脸狼狈的时候,这人还醒来,阿词的脸瞬间红了一大片,又羞又愧的止住哭泣,忙站起身来,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现在还是沈谨的妻子,已是少妇,这样平白与男子待在一处实在不妥。 虽然,前提是不得以为之,但世人又怎么会管这些。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醒来的!”程穆哑着声音,抱歉道。 是他唐突了,竟然在人家小姑娘痛哭流泪的时候醒来,这让人家的脸往哪里放。 听到这话,阿词不由噗嗤一笑,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什么嘛!!哪有人醒了还装睡的,你醒了醒来也是理所应当,我又怎么可能怪你。” 难得见阿词笑,程穆笑得如沐春风:“沈夫人还是应该多笑笑,对身体与气色都好。” 听到程穆这样说,阿词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重新露出忧愁来,“还未向程公子道谢,若不是程公子搭救,我怕是不可能这么容易脱身。” 方才,她才从沈府出来,准备去看望她爹娘,将军一走,她爹娘的气色大不如前,如今老夫人一走,爹娘怕是要伤心欲绝。 谁知,刚走到巷口,便被一群人抓到巷道内,纷纷往她身上丢石头,鸡蛋.....嘴里不但辱骂着她,说她不守妇道,说她试图混乱沈氏血脉,还说她害死了老夫人。 就在这时,恰好从巷道经过的程穆见她被欺负,就出手救了她,谁知一人难敌众人,在推搡途中被人用木棍击中脑袋,顿时晕倒在原地。 那些小混混与街头小贩见人晕倒,怕事闹大,连忙扔下东西跑了。 若是送着陌生人回去,她担心会有人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她一咬牙,便找了一个狭小的客栈,替程穆请来大夫,为他包扎头上的伤口。 “不过是碰巧而已,日后出门沈夫人还是要小心为上,多带上几个家丁。” 阿词苦笑着开口:“如今出了这般事,我又何至于麻烦别人,任何人或事物与我扯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程穆连忙从床榻上起身,走到阿词面前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这件事与你又有何干?你是受害者,错的人是他们,从来都不是你,你万万不可责怪自己。” “我......”阿词回过神来,见自己的手被程穆握着,连忙抽出自己的手。 “抱歉,是我唐突了。”程穆自然也发现自己行为举止的不妥。 阿词摇了摇头,“我该回去了,程公子今日之恩,来日我定当上门道谢。” 说完,也不等程穆回应,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一辆马车从来日客栈缓缓驶出,程穆站在街道上,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 坐在马车上的阿词垂眸盯着自己手心,露出凝重的表情。 若是,若是她方才没有瞧错的话,程穆当时眼里的神色,含着爱意。 爱意,这种眼神她太过熟悉,几乎一眼便可以瞧出来。 这种眼神她在沈谨眼中瞧得真真切切,当日进宫他看着玉妃的眼神便是这种。 程穆喜欢她? 程穆竟然喜欢她? 为何?为什么? 仔细一想,从前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事情仿佛都有了缘由,一个世家公子无论怎么顺便路过也从来不可能路过一个小巷。 还有那次,她与程穆在沈府遇到,他多说的那些话?还有后来的这几次偶遇! 难道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偶遇吗? 想起沈谨,阿词的心不自觉痛了起来,一颗荒芜的心此刻仿佛已经变得苍白无力起来,但她很确信,她心中心心念念的人是她的少爷,从始至终都是她的少爷,不可能,也不会再有其他人。 尽管他已经伤她这么深,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慕着她的少爷。 沈府 刚从沈母房内出来的沈谨带着三封信,回屋却没有见到阿词,坐在榻上耐心等待了良久,直到丫鬟来催了一遍又一遍,问何时摆晚膳,他才发觉天已经晚了。 “少爷,来日客栈派人来了。” 沈谨不经意地摆摆手,准备让人离开时,小厮又加了一句:“那人说是关于夫人的事。” “让他们进来吧。” 送走那伙计后,沈谨静静地坐在榻上,脸色都沉得滴出水来。 悲痛?欲绝?痛苦? 这便是她所说的悲痛欲绝吗?这便是她说的没有脸面继续留在沈府?继续活在世上吗? 沈谨自嘲的浮起一抹笑,一闪而逝后,脸上异常的冰冷:“传令下去,知道今日这事的人,一律不准外传,若有违抗,随意乱嚼舌根者,擒之杀之!” 真是他们沈府的好夫人,竟然这般生事,在沈老夫人丧期间,耐不住性子,与其他男人在客栈里拉拉扯扯,如今,还要他家少爷来为他们善后。 他家少爷也真是好,生怕传出去影响夫人的清誉,历来不杀生的人,竟然出了这道命令。 沈崇眉眼间眼浮起几分哂笑。脚步没停,朝着府外走去。 “我回来了,我在我爹娘那里已经用过晚膳,就不吃了。”阿词有气无力地解释了一句,其实她哪里是吃过了,不过是心情不好没胃口。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时间去爹娘那里,怕说出来沈谨担忧,她只得随口胡诌道。 沈谨面色沉了沉,心中早已怒极,气急,恨极。 吃过了吗?去岳父岳母家了吗? 一个时辰前不是刚从客栈出来吗? 哪有时间去的岳父岳母家? 听到阿词这样骗自己,仿佛多年来的信任全都溃败,击碎成一地。 “哦?是吗?”沈谨沉声问道,身子已经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巨大的愤怒让他失去了控制。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想让自己的愤怒,痛苦,甚至嫉妒从自己的眼神中泄露出来。 阿词!! 骗了他,还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欺骗他。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温情 “不然呢?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以为我还吃的下去吗?沈谨,我不是你,没有你这么没心没肺。”一听到沈谨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话,阿词脸不由冷下来,冷声道。 “呵!”沈谨被气笑了,他还没有怪她欺骗她,她倒先指责无情无义来,“你今日就干了什么,你心里自己有数。” 阿词心里一咯噔,额头沁出丝丝冷汗,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下口。 对啊,她今日做了什么,她的确没有回她爹娘家,也没有用晚膳,是和别人一道的。 阿词的三缄其口在沈谨眼里成了心虚,沈谨盯着阿词好一会儿,最终露出痛苦的表情:“罢了,罢了,你欺骗我也是情有可原,注定是我先对不起你,你怪我也无可厚非。但是眼下为了你的名誉着想,你还是其他人保持距离。” 既然阿词对他们的。生活已经开始感到厌倦。他就算在苦苦挽留,对于他,对与阿词,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什么......少爷再说什么??!! 什么保持距离?什么无可厚非?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阿词见沈谨误会,急忙解释道:“我今日是出了一些事,才没有去爹娘那里,我怕说出来让你担心,才没有说的,今日我被一群人围困,是程公子。救了我。但在救我途中,他的头被木棍打伤。我怕被有心人看见,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才带他去了一个小客栈。所以才会这么晚回来。” 在她心中,无论发生了何事她都不愿离开她的少爷。 “那你身上有没有受伤?那群人是谁,长什么样子,我让人去给他们一点教训。”一听阿词解释这件事,沈谨哪还去纠结这番话的真实性,走上前拉起阿词的手,将全身上下仔细细细检查了一遍。 “我没事,倒是程公子,你要替我多谢谢他,若不是他,今日我怕要多吃些苦头。”阿词笑着上前抱住沈谨,笑着嘱咐道。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一颗心顿时被沈谨的关心与在意填的满满的。 真的,只要他心中有一丝一毫它的位置,哪怕这份感情微乎其微,极其微弱,她也甘之如饴。 有时候,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关心,足以让他的心房溃塌。 沈谨点了点头,见难得阿词肯亲近他,他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但听到阿词的话,眸子深了深,对程穆终究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按照阿词词的说法,程穆是路过救了他。但哪有一个世家公子会经过巷道,他或许会,但按照程穆儒雅稳重的性子,就更不可能了。 男人的第六感一向很水准,对其他的男人心思多半也能猜到一二,他不信程穆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阿词的周围,还救了她。 “你日后去哪里,叫上我,我同你一道去。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我,知道吗?”沈谨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几分,用力抱紧了阿词。 “好!!” ............ 宋珩下完早朝,芳榭宫就派人来传消息说沈南雁醒了,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令人摆轿来到芳榭宫。 恰好太医在此请平安脉,宋珩便多嘴问了一句。 “皇上,娘娘只是伤心过度,由下官。去开两副药,煎上一碗喝下便无大碍,只是要切记平日里要保持心情舒畅,娘娘身体本就是孱弱,这些年来体质虽有好转,然大病小病偶有发生,上次早产已经伤了根本,若是日后再不悉心调养,只怕对寿命有损害。”太医语重心长地说。 “知道了,下去吧。”宋珩点点头,心中默默放弃了与沈南雁生一个孩子的想法,既然她身体孱弱,若是在生产,怕是对身体有害。 没事,有她在他身边,没有孩子也是一样。 不过从心里来想,他还是想与她共同有个孩子,是她所生的孩子。 太医刚走没多久,沈南雁睁开双眼,见到一身朝服的宋珩,前般仇恨,万般杀意,悉数从心脏内部蔓延。 宋珩,他怎么还有脸来!! 他伤害了她最爱的男人,他曾经的兄弟,知己,还有曾经的臣子,他是如何下的去手的。 她的心脏跳动的剧烈,她的呼吸急促却又沉重,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唇,让唇上的疼痛带来最后一丝理智。 一想到那晚上,下体满是鲜血的慕昭,被宋珩活生生绑在木架上,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 “有什么恨意朝着我发泄出来,你伤害自己的身体,与伤害我有什么两样。” 宋珩静静地盯着沈南雁,看着她因为用力,下唇被贝齿咬得沁出血丝的唇,自嘲地笑了一声,找了个位置自己坐下。 “他现在在何处!!” 宋珩轻笑一声,浓墨般的眸子死死的凝着她的脸,问她:“为什么不问沈家,你娘,亦或是你的女儿的事,一开口就是他,为何偏偏是他,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不让我欢喜,至少也不要让我天天痛苦,难过啊。 沈南雁蹙了蹙眉,面色沉静如水,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悲喜。 “我娘不在了,沈家名声尽毁,我女儿不知所踪,此刻我唯一能挂念的除了他,还有谁?” “他死了。”宋珩盯着面色如水的女人,恶狠狠说出一句话。 为什么是慕昭,从前是他,现在也是他,难道在她心中,整个沈家都比不上一个慕昭吗?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沈南雁冰冷刺骨的声线似乎刺穿了耳膜,她似乎在笑,似乎又没有笑:“宋珩,你该杀了他吗?你会杀了他吗?早在那年,我便已经同你说过,他死我亦死,他生我亦生。你不是爱惨了我吗?你不是非我不可吗?你难道会忍心看着我死吗?” 呵!心里苦涩不断开始蔓延,宋珩阖上眼睛,沈南雁说的没错,他爱惨了她,非她不可,若是没有她,他的人生也就没有了任何价值。 所以,慕昭,他杀不得,也不能杀。 宋珩睁开眼睛直视着面前的女人道:“他已经昏迷半月有余,至今还未醒来,许是伤口感染。” 腐刑又简称宫刑,是历来男子进宫做太监所要经历的痛苦,只是在自愿的原则上这仅为割阉,若是被皇帝处罚则被称为宫刑。 历年来,死在这道工序上面的的男子数不胜数,有的因在割阉过场中难以忍受痛苦而死,有的则因伤口化脓亦或是被感染而死,各种死法应有尽有。 “伤口感染?”沈南雁微微一滞,连呼吸都停了。 宋珩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他此刻已是残废之躯,已是不举,伤口感染实属正常。” 只不过慕昭的体质比常人更弱,多年来又一副情圣的样子,身体早已被掏空,哪里还有几年可活,这番遭遇割阉,伤口本就严重,又被他暗中派人仔细“照顾”,不死也会脱半成皮。 “太医呢?我不是让你救他吗?你就是这样救的吗?”沈南雁不断拍大着宋珩的胸膛,恨不得此刻嚼碎他的骨头,喝他的血。 沈南雁哭着喊着,恨不得与宋珩同归于尽,宋珩将女子抵于自己胸膛处,身无旁人的室内里,宋珩紧紧搂住女子的腰际,亲吻着她满脸的泪水。 沈南雁的哭喊声被男人吻得断断续续,脸上的泪珠悉数散去,此刻她整个大脑都昏昏沉沉,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干什么,大脑几乎缺氧,等她睁开眼睛,见到男子近在咫尺的脸,甚至还能听到他失去控制力般粗重的呼吸,还有胸膛那颗狂乱舞动的心跳。 意识到宋珩方才做了什么,她胃里一阵干呕,方才脸颊上湿润的感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宋珩,你真恶心,你的脸,你的吻,甚至你的一切都令我恶心,你知道我有多恶心你吗?”沈南雁停止干呕,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宋珩,嘴角吐出的话恶毒无比。 看着眼前之人的笑脸,宋珩只觉得自己大脑的弦似乎在这一刻断了,啪嗒一声,断的无影无踪。 就在沈南雁以为以宋珩这样高傲自尊的人,自己这样说他,他一定会有些日子不会来烦自己了,谁知,宋珩伸出手,用手指摩擦着她的唇角,恶意地使了几分力,见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冷笑道:“恶心吗?等一下更过分的都有,那你岂不是要恶心死?” “什么?!!”沈南雁猛地抬起头,只能看男子的猩红的眼眶和深黑的眸子,还有那眸子深处灼得令人发烫的神情,似乎要将她吞噬腹中,剥食干净一般。 下一秒,宋珩蹲下身,用手紧紧扣住她的膝盖,一使力,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宋珩,你干嘛?你在干嘛?这是大白天,你要做什么?!”全身被完全禁锢的沈南雁不断捶打着宋珩的胸膛。 奈何男人,始终无动于衷,抱着她往床榻上走去。 就算沈南雁拼尽了全力捶打,对于宋珩来说无异于挠痒痒。 第一百八十章 空 晨光刚亮,下完早朝不过辰时三刻,自从宋珩踏入芳榭宫,芳榭宫寝殿的大门足足闭了半天,直到要用晚膳,门才从里面打开。 刚刚结束完一场激烈交战,沈南雁浑身精疲力尽,窝在混乱的被子里,痛苦地紧闭着眼。 全身的酸痛和空气中那股子令人呼吸不畅的暧昧一遍又一遍提醒着她方才所发生的事。 她被宋珩强占了。 一次又一次,一如三年前,没有丝毫温柔可言,床第功夫甚至比三年前更加凶狠,绵长。 她忍着疼痛从床榻上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上浑身印满着大大小小的红色印迹,尤其胸口那处更加密集,红中带青。 身上披着一件被撕得破烂的亵衣,身边散落着已经被撕碎成千万片的布料。 床榻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察觉到身旁人的动静,一使力,将她拉倒在床榻上,重新躺在自己身边。 手顺着后背滑下,到达腰际又赫然停住。宋珩伸手从身后搂紧她,试图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沈南雁静静地睁开眼,低眸看着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脑海里却回想起男人儒雅淡然的笑容。 忽然间,她的眸子里映着鲜红的红血丝,她沙哑地声音低声道:“宋珩,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男子闷笑出声,还未等女子反应,又一次进入她的身躯,没有任何前兆可言,狠狠地强占了她。 “好,我等着,不过现下,你身旁躺着的男人始终是我,不可能再有别人,就算你哭死在床上,慕昭也不可能来救你,更不可能给你任何快乐,也做不到你一个男人该做的事。”男子喘着粗气,鼻息之间,全是他浓郁清冽的气息。 哼……若是可以,若是可以,她好想就在此刻死去。 整个大脑昏昏沉沉,意识逐渐模糊,男子紧紧贴着身子,沈南雁却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她心中真是厌极了这个男人!! 宋珩居高临下地望着沈南雁的动作,察觉到她整个身子僵硬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讥讽:“有时候,对你仁慈才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可笑的事。” “沈南雁,我们要一个孩子吧,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我想过了,或许只有孩子能留住你,你知道的,若有一天你离我而去,我怕要发疯,只有生下属于我的孩子,你这颗自由的心或许才会甘愿留在这里。” “宋珩,你妄想,你妄想......”宋珩灼热的呼吸还在耳边扑哧着,沈南雁抬起头来,大笑着,活脱脱像一个疯子。 宋珩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从前不可能,现在更加不可能。 ★ 三月初春,草长莺飞,万物都开始复苏起来,枝叶从枝干中抽出嫩芽儿来,一片生机盎然。 今日的光线不错,气候回暖,阳光明媚如新,照进一处破败腐朽的屋子。 一男子立于屋外,浑身单薄,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双手冰冷异于常人,脸色惨白惨白,脸上的棱角分明,高高的颧骨突出,不过看整张脸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俊朗如月。 耳边想起一道熟悉的身音,语气嘲讽却冰冷:“你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莫说你不能给他幸福,就是身为一个男人该有的能力你都不能给她,你们日后不久再有鱼水之欢,更不可能绵延子嗣,若我是你,早就没脸继续活在这世上了,你还有什么脸继续活着?” “慕归时,早在多年前,我就已经警告过你,离她远点,你倒好,不但不听我的警告,硬要同我抢人。看来多年前与你早早的决裂,是对的。” 那年,宋珩与他决裂,红砖青瓦,宫墙深深,午后时辰,雨天路滑,这段路上甚少有人经过,宫廊上他举伞而行。 满心满眼都是痛惜,遗憾,甚至无奈,唯独没有悔恨。 爱情来了,无论如何,挡也挡不住。 当日,他三拜,说出心中的祝愿。 “那微臣便预祝皇上今后余生,福泰康健,心想事成。” 如今想来,终究是一场空。 后果……慕昭,与兄弟决裂,与爱人两心相许的结果便是牵连他人,受尽折磨,被恶魔缠住。 他心爱之人被宋珩囚禁在身边,如物品一样被人掌控,心灵所受到的伤害,或许用他余生都不一定能够治愈。 而他,亦是如此刻,失去自由,受尽各种屈辱。 如今,他整个人,整个身,已然全毁,说好的一生一世想来只是一场笑谈。 乐观?!善解人意?? 呵……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宋珩说的对,与其这般窝囊地活着,受人白眼,终日活在不举的事实中,倒不如自己亲手做个了断,想来,也是好的。 只是,说好的一生一世,他终究是不能陪着他了。 男人的鲜红的血从剑尖处,泊泊地流下,他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以前曾经暗暗想过,若是自己不在了,会给她留下什么话。 如今想来,其实是没有的,他对她并无可以交代的。他的情意,她是知晓的,他心中虽渴望的,期待的,希望的,她亦是明白。 他与她是恋人,夫妻,是亲人,亦是知己。 他这一生,为情而生,亦为情而死,如此,他不悔。 只是临了终究不能陪着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她该怨恨他,恼他的,是他先违背了他对她的诺言,留她一人孤孤单单地在世上。 影四来时,见到满地的鲜血慌了神,往地上看去,鲜血从慕昭脖颈处奔涌而出,不知道流了多久,看着怕是已经断气了。 “慕公子,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慕夫人还在皇宫等着你,等着你回去接她!”影四一时着急,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蹲在身子,喊了一遍又一遍,想让慕昭暂时恢复直觉,重拾求生意志。 躺在地上早已失去知觉的慕昭转悠转悠苏醒,脸色苍白无力,俯身在影四耳边说了句什么。 影四脸上闪过疑惑的表情:“慕公子?你说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没有听清。” 此刻,无人回答。 因为那一刻,慕昭清晰地感觉到失重感骤然加重,意识忽地从脑海中抽离,有一股力量似乎一直在将他往外拉。 “慕公子........慕公子........” 耳旁有什么声音在逐渐响起。 好累! 好累!! 真的好累!! 慕昭闭上疲倦的双眼,带着一种轻快的解脱感。 许是,就这样离开,悄无声息地离开,也是好的。 ★ 北齐 “主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休战请求已经传到大梁,相信近几日就可以收到宋珩的回信,到时候再有属下替主子跑一趟,属下无论应尽何种方法,夜探也好,硬闯也罢,属下一定会成功见到沈姑娘,主子若是有想说的话,或是写信,亦或是让属下转话。”期期恭敬地站在一旁,提议道。 在期期快马加鞭,花了将近数十日的功夫,一个来回回到了北齐皇宫,带回了沈南雁与慕昭不在暮城的消息,问彻闻言,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派人连夜联络守在大梁里的暗卫,让他们尽快探寻沈南雁与沈家的人的下落。 问彻才得知沈南雁怀着身孕被宋珩从边关带回皇宫,听说还早产,生下一个女儿,慕昭则因为重伤留在边关养伤多月,最终回到京都,如今不知所踪。 此时沈家亦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沈老夫人也随沈将军走了,沈家的少夫人更是在此刻传出丑闻。 期期抬起头,见问彻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俊朗且稚气的五官并没有暴露出他此刻的杀戮性。 若是仔细盯着他的眼眸,便会发现猩红的眼萦绕着浅色的瞳孔,泄露出此刻嗜血与杀意的眼神。 哎,毕竟是年少初识的一个姐姐,又是他最重要的人,听到沈姑娘遭遇了这种事,主子受不了也是应该的。 只是,拿国家大事做赌注,只为求得一个正式前往大梁的机会,然后去见沈姑娘,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 “不用,此次去大梁议和,我同你一道去。”问彻沉默了良晌,沉声道。 “这……这怕是不妥,主子贵为一国之君,若是前往敌国,一来会惹得众人猜忌,二来,主子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属下万死也难逃其咎。” “我若不亲自去确定沈姐姐无恙,我心里到底不踏实,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无需多说。”问彻摆手,打断了期期的劝解。 “你去准备吧,等时间等下来,便可以出发了。你去多准备一些碧螺春,沈姐姐喜欢喝茶,这茶清香,最适合平心静气。还有去多准备一点北齐的特产,曾经我允诺过她,有机会带她来北齐的。” 期期无奈的应下:“属下遵命,主子还有其他吩咐吗?”这还没出发,还没到大梁呢,主子也太心急了吧。” 虽是这样想,脑海里却回想起女子清冷如月的容颜,泠然出尘,恍如仙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见 与沈姑娘初识,对于期期说来是上天安排,也是一个巧合。 那日,她护送主子登基那日,主子特意命她前去大梁探知沈姑娘的下落。 她连夜奔波赶到大梁,那时不知何故,她走在大街上便被一个清尘绝世的女子吸引了眼球,随即她愣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开双眼,最后听身边的人说起,这是当朝最受宠的明妃娘娘,是皇上的心尖人,同时也是沈将军的爱女,名唤沈南雁。 原来这便是主子心心念念的沈姐姐!果真是惊为天人,清冷孤傲。 只是没想到竟然深陷皇宫,个中痛苦,不能言说。 ★ 东侧殿暖阁中,屋内窗前站着一个男子,男子五官俊美,深沉的眼眸深不可测,身量修长,穿着淡青色的常服,矜贵斯文。 “皇上,宣阁派人传消息来,说.....说那位用匕首隔断了脖颈,生命垂危,守着的那位影卫说当时发现的时候已经快断气了……”林之际垂眸缓缓说道,神情带着几分凝重。 深邃的眸子微暗,拢在宽袖中的手指慢慢攥紧,半响展平一直拧着的眉头,宋珩垂眸道:“可有派人去传太医?” 林之际小心翼翼回答:“你说话,一定要留一名,底下的人斗胆才去请来太医,影卫做的很干净,太医不会多嘴。” 宋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太医说,若是熬不过今夜,性命怕是会危在旦夕。” “知道了,你让你好生医治吧,尽量救活。”宋珩淡声道。 待人走后,宋珩望着屋外光秃秃的一片,心中一阵冷笑。 性命垂危吗?危在旦夕吗? 慕归时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死了,他可不信。 他不信慕归时对这个世界,对她完全没有留恋。 死? 这可能吗? ★ 大梁与北齐交战多年,时而偶生罅隙,剑拔弩张,时而停战数年,边关得以安稳多日。 自从沈将军打败北齐,赢来数月的和平后,北齐与大梁又因为小事摩擦渐生。 在北齐皇帝送来休战书,愿意与大梁重修和平,永不在进犯边境,宋珩大手一挥,终究同意了这个请求。 北齐这番突然请和,其中必有蹊跷,宋珩是何人,又岂会不知道北齐这次的心机不轨,不过向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何惧。 北齐派人前来的使臣很快到来,宋珩便派沈谨前去迎接,安置在驿站中。 沈谨办完正事,前往御书房复旨时,顺嘴提了句:“皇上,归时已经数日不曾回家,微臣担心他在哪里吃多了酒,昏睡在哪里了,还请皇上借微臣几个人手,去寻归时。” 宋珩看着底下站着的人,嘴角上扬,虽然带着笑意,但眸子深处的冷意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沈谨这明摆着是在暗暗警告自己,询问着慕昭的下落,借口说慕昭吃了酒昏睡在哪里,还让他派人手。 看来,沈谨比以往精进不少,知道是他将慕昭藏起来,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质问他,而是以假借之名询问他,让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真以为这样他就会放过慕昭吗?沈谨这些年是精进了不少,但性子还是一如既往般天真。 “自然,我派几个影卫让他助你寻就是。”宋珩起身拍了拍沈谨的肩膀,言笑晏晏地开口道。 没想到宋珩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沈谨有些微愣,抬头望向宋珩,见他眉眼中意味不明的深意,移开了双眼:“多谢皇上。” “好了,北齐这次来大梁,定然是居心叵测,你替我好好去盯着他们吧。” ………… 转眼间就到了三日后北齐派人议和的日子,这件事历来的朝廷最重视的事,一大早,钟鼓击鸣就响了起来,响彻云霄。阵仗之宏大,场面之繁华,惹得连南归回来的大雁都提前飞回。 这件事,对于大梁的子民来说也是一件大事,可以说让他们扬眉吐气,北齐作为战败国,来他们大梁求和,就比他们矮了一节,真可谓让他们大快人心。 街道上,酒楼里,巷道上,商贩们谈论的也都是此事。 “哎,你听说了嘛?北齐皇帝前不久派人来我们大梁送来求和书,就是今日便可以看见北齐人畏畏缩缩,脸上无光的样子。” “北齐算什么,就是大周进攻,我们大梁照样不怕,前有沈拓沈将军出征,奋勇杀敌,打败北齐小儿,今有公孙小将军少年英姿,颇有沈将军之风。莫说一个北齐,就是凭空出现个南齐,我们照样也不怕。” 提及公孙将军公孙容,百姓们皆露出崇拜的表情,一改往日不屑鄙夷,对于公孙将军,真可谓用“三日不见,定当刮目相看”来形容。 说起这公孙容啊,那可是有许多话要说,据说,公孙将军少年“英雄”,只是这英雄略显讽刺之意,被当今皇上打手一挥,做了大将军,谁曾想这位将军这么得不靠谱,武功、能力、领兵没有哪一样能拿得出手。 都说是子承父业,对于公孙容将军来说,却是子败父业,幸好公孙将军的爹娘去的早,不然看他这么败家业,损害老祖宗遗留下来的美名与基业,公孙老将军怕是要气死不可。 不过,公孙将军模样生的倒是不差,平日里看着有些孱弱,但胜在俊美无涛,姿态雅致。 这不,少年俊才,到了适婚的年纪,难免会被媒婆催促,可惜咱们这位将军心中早已挚爱,死活不愿成亲。 那些公孙氏的亲戚一听,这还了得,连吃饭都顾不上了,连忙跑到公孙府邸去探究一二,势必要将公孙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逼出来,在亲自去做媒。 谁知,公孙将军在七大姑八大姨的连番轰炸,威逼利诱下,终于道出一个名字。 公孙氏的人立马派人一查,自然知道了那女子的身份。众人大骇,有夫之妇,这还了得,纷纷劝阻公孙小将军千万别犯这个傻。 公孙一族与沈氏一族一般无二,世代从武,虽不及沈氏一族贵为四大家族,却也是名门贵族,又岂会允许公孙容喜欢一个夫人。 原本,到了公孙容这一代,原本功勋卓著的公孙家,已经逐渐出现衰退之势,又出了公孙容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不肖子弟,败了爵位不说,还赢得京都霸王这个美称,公孙氏的族人又岂会善罢甘休,明摆着不准,不愿,不许公孙容在继续觊觎别人的妻子。 就在这时,在咱们的公孙将军为爱与公孙氏反目,闹绝食的时候,好巧不巧,那位妇人被婆家百般刁难,最终看清渣男的真面目,自清下堂,当一个下堂妇。 公孙将军得知这件事后,重拾求生意志,对那位女子多番嘘寒问暖,甚至为了那女子,苦练武功,谋略,兵法,只因为那女子说过一个“我喜欢英勇无畏之人,像沈将军那样保卫我大梁”。 最终,原本京都中的小霸王变成了众人口中的少年英姿,颇有沈将军之风,这还全靠一个女子。 众人啼笑皆非时,又不禁感叹,原本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话说回来,众人也只是在街道上,小巷上讨论,他们身为一介草民又无法进宫,只得在街道上随便感叹几句罢了。 阿词作为官眷,自然也要一同入宫,参见这场为北齐使臣求和的宴会,车辇在宫门口停下,早就有在宫墙外随时准备着的宫人便将她领了进去。 沈谨则作为使臣,前去驿站接北齐来的使臣入宫。 问彻一袭青衣,立于北齐使臣中,虽然脸上刻意掩饰过,但脸上还是显出了几分稚气。 期期亦是化作一名男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问彻身后,随时保护着他的安危。 “公子,那位沈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沈姑娘的兄长,两人的容貌性子可谓是天南地北,真不知道两人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期期小声在问彻耳边低声道。 问彻闷笑了一声,视线扫到一旁的沈谨身上,见他浑身上下稳重的气质,笑了笑:“沈姐姐少言惯了,沈大人性子倒是跳脱,多半是沈姐姐包容他,前些年我见他可不是这样,这些年到底多了几分沉稳。” 问彻的话着实让期期吃惊了一会儿,昨日在驿站,沈公子与他们时时刻刻待在一处,明明是看清了他们的脸,若说是认识,那怎么可能会没认出来。 见期期一脸震惊的模样,问彻笑了笑:“我只是在远处见过他,他又不认识我。” 这样说着,问彻低声道了一句:“到了。” 大梁帝后高坐于正座之上,身旁坐着其他妃嫔,问彻抬眼看去,宋珩一袭黑色龙袍,神色深沉却又高贵,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生人勿近之感。 就这种人也敢肖想他的沈姐姐,这人比慕归时可差得远了。 问彻心中冷哼一声,表示不屑,从宋珩身上移开眼,看向那位常年闭门不出的皇后,端庄大方,只是气色看着不咋样。 看着应该时日无所了吧,宋珩倒是好手段,竟然请皇后出来,出席这次宴会。 啧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公孙将军的曾经1 “清辞,你若不死,侯府不保。东哥年幼,相信你也不忍心他血祭侯府吧。”男子笑的云淡风轻,依旧是如此温润,嘴里却吐出了世间最绝情的言语。 女子冷笑:“林离,你以为杀了我,侯府就能活命吗?”她看着面前的男子,缓缓吐字,神情镇定自若,让男子心里不禁闪过一丝犹豫。 她聪慧过人,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她为他隐藏了一身才气,成为那众多妇人中的一个,让自己独居一隅之地,做个贤妻良母。 男子正在犹豫之际,“这后院自是女人的地儿,侯爷快些离去吧,谢氏交给我了结就是了。”声音稳重,颇有老态龙钟的味道,却如蛇如信子般饶上了谢清辞心头。 她满眼不敢置信,平日对她极疼爱的婆婆陈氏这会竟又是这般嘴脸。 男子应了,走时也只道了声:她毕竟是东哥的生母,母亲留她一个全尸吧。 谢清辞狠狠地盯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愿移眼,这些年的夫妻情分又算什么呢?她付尽韶华,却只得到一个全尸,终是自己眼盲,错认良人,误了自己的一生……… 这会儿,她那两面三刀的婆婆竟也不阻止她的行为,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仿佛再看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看够了,就上路吧,你我婆媳一场,我就留你一个全尸。” “母亲是果真不知?我与公孙家的将军认识多年,他更是被皇上封为骠骑大将军,我与当今皇上盛宠多年的明妃娘娘更是手帕之交,若母亲执意了结了我,公孙将军依不依,明妃娘娘依不依,待我爹回来之时,你说,我爹又允不允………”她要赌,赌陈氏对公孙将军的忌惮,赌她谢氏一族在京中的威望,更堵陈氏对沈南雁的惧意。 到底是世家小姐,短短几句哄林离倒是够的,但是哄她却是不够,只字片语不到片刻功夫陈氏早已觉察,“你当我是痴傻的?你既已嫁给离儿,你爹就算疑你的死因又如何?到时我把东哥唤来便足以打消你爹的疑心。公孙容?你莫不是在哄我,一个纨绔子弟,就算背后有皇上撑腰,那又如何?难道还会为了你一个妇人来与侯府为敌吗?明妃娘娘?如今她自身都难保了,会关心你的死活?” 侯府到底是一个官爵,虽然不及公孙府那样的百年世家,到底还算得上有些脸面,不至于怕一个公孙氏。 陈氏没有料错,公孙容就算再横,也不可能为了她的死公然拿公孙一族的百年基业与一个侯府作对。 再说她与公孙容虽然年少认识,这些年到底是无半分交集,他也不可能关心她的死活。 谢清辞顿感绝望,却也不想任人宰割,她不能死,她的东哥还这么小,若她死了,她的东哥就无依无靠了,她看着陈氏似认命般:“还请母亲替我照顾好东哥。” 陈氏满意笑道:“既然如此,你便早些上路吧。” 趁陈氏放松警惕时,谢清辞使出了藏在手袖里的匕首,悄悄剪开了绑在手上的绳子。 陈氏眼尖,看清了谢清辞的动作,正要大喊,她手疾眼快,点住了陈氏身上的穴道。 她自小习得使针用毒之术,就算如今身体大不如以前,点穴却是手到擒来。 她连忙躲进里屋,换上一身丫鬟衣裳,把头发也改为了简单发饰。 正待出去之际,她的东哥走了进来,扑进她的怀里:“娘亲,我怕。”她的东哥只有四岁,脸圆圆的,很是可爱。 谢清辞将东哥搂紧怀里,细声细语:“东哥,别怕,娘亲在这里。” “好一幕母子情深啊。”屋外进来一女子喏喏直笑,一身月白色华衣,身材娇小玲珑,神态一如既往天真,娇憨可爱。 谢清辞将东哥护在身后:“夏楚曦,你把东哥带来干嘛?” “姐姐,侯爷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你。”女子一如既往地故作天真,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后面的大夫进屋,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为陈氏,开了几副药:“夫人,不过一炷香时间,老夫人的穴道自可解开。” 夏楚曦点点头,让丫鬟命人带大夫下去,大夫沉稳的步伐,却带有些急躁,所有人都未曾发绝,今日的大夫不是往日的那个,长相是难得的俊秀。 “将小少爷送回屋里。”陈氏解开穴位之后,开口便是命人送走了东哥。 “东哥……”她看着被人送走的儿子,忍不住叫了一声。 东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满脸不舍,却又不得不遵从与祖母,“东儿明日再来看娘亲。”软糯糯的声音,忍不住让人喜欢。 娘亲哪有明日啊?她忍不住想着,她的东哥虽年幼,却极其聪慧,胆子却极小,只要一做噩梦,便会像今日这般钻进她怀里撒娇。 待送东哥之后,陈氏终于露出本来面目,“来人,打断这贱妇的双腿,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夏楚曦担心她再像刚才那样搞小动作,轻笑“姐姐不要在妄想逃了,你若走了,我可不敢保证东哥的安全了。” 这便是她一心一意相待的姐妹,这便是她一手扶持的侧妃,可谁又曾料到单纯的面孔背后却是极其狠毒的心思,她忍不住冷笑,“若不是我当年救下你,你现在就是一堆白骨。”谢清辞缓缓开口。 “为报姐姐救命之恩,我会替姐姐好好抚养东哥,直至…加冠。”夏楚曦甜美一笑。 一听到东哥,饶是谢清辞在镇定,也忍不住想上前抽夏楚曦几巴掌,撕开她伪善的面皮,她不及夏楚曦单纯良善,她只知有仇必报。 她生母早亡,父亲又常年随着沈拓沈将军出征,从小都是外祖母教导,外祖母又因她母亲早亡至今耿耿于怀,不愿将她教得像她母亲那般天真,因而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看着谢清辞强忍的模样,夏楚曦嘴角微扬:“姐姐,你在天上可要好好看着,我和候爷是如何待东哥的。” “给我打,打断她的腿。”陈氏早已等不及,不待谢清辞反应过来,早已恶狠狠的吩咐着站在屋外的下人。 每人持一根木棒,都是年轻气壮的男人,他们站在谢清辞面前,足足站了一圈都有五人左右,一声令下,他们使劲挥动着手上的木棒,像打面粉一样,也不省力…… 他们早已恨及了谢清辞,平日她对府里的管理极其严格,偷奸耍滑者打三十板子,吃喝玩乐者罚俸一年,不敬主子者拉出乱棍打死,短短一年就让昔日那些躲在暗处的下人不得不安守本分起来,但心里却是恨极了谢清辞,因为力道却一次比一次大……若是男子,这样被打几棍都难以忍受,更何苦一个弱女子。 痛吗?但她一想到人心凉薄,她又不痛了,身上再痛不及心中万分之痛,那是她自己求的姻缘,怪不得谁? 脑海里又浮现起那日上香时,她第一次见到林离的场景,风姿绰约少年郎,她为此一见倾心。 她回去派人打听,却知他今年年仅二十有四,发妻早在三年前便亡,她原以为他是哪家少年郎,却怎知他早已为人夫。 她不顾父亲外祖母反对,曾在冰上跪了三天,自请嫁他,甘为填房。她本为将门嫡女,身份何其高贵,却自甘堕落,平白做了别人的填房,大梁国的习俗历来便是宁做寒门妻,不做侯门妾,填房又怎么可能是正经的妻子,就是普通大臣也不愿自己的嫡女去做填房,平白惹笑话。自此,她便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笑话吗?后悔吗? 为了他,爹爹气得远走边境,外祖母发誓再也不见她,为了他,她现在名声尽失,可能到了如今,她也要双腿尽失了…… “爹爹,外祖母,我…后悔了。”谢清辞苦笑一声,费力的吐字,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错了。 她历来不曾对自己做的决定后悔,可她到如今却后悔了。 “老夫人,她晕过去了。” “用咸水泼醒。”陈氏还未开口,夏楚曦便已出声。水虽能泼醒,但里面加盐,却是活活能把她痛死。世人都道林侯府谢氏狠辣,谁又知道夏楚曦阴险伪善。 见夏楚曦代替自己做了决定,陈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夏楚曦,没在反驳,想要谢清辞死,她们从来都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谢清辞是被痛醒的,她的腿骨似乎已经裂开,不用看她的腿她都知道她的腿怕是已经废了,耳旁似乎在嗡嗡作响,身上也无力,但她不知道的是她下身已被血染红,红的看不出原先裙子的颜色。 她一生最喜成亲那日,穿的凤冠霞帔,绣上了她最爱木槿花,红的是那样耀眼,到今日似乎都在讽刺她。 原来这么多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 恍恍惚惚,一杯用金色打造的荷花状酒杯在她眼前晃过,她迷迷糊糊,但却知道那是送她去奈何桥的酒。 谢清辞看着酒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也不反抗了,只是看着酒杯的样子,轻声呢喃:“不知那奈何桥上有没有我最爱的木槿……”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公孙将军的曾经2 远处,似乎跑来一个男子,黑色锦衣,面容却有些看不清了,待到细看时,却再也没有了力气……… “来人,去把林离给我带来……”有人好像在咬牙切齿的说着话。 “把白绫扔给他,让他勒死这个女人。”声音是那样的熟悉。 好熟悉的声音,到底是谁...... 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的伤也好了很多,自己腿却没了知觉,她看了看周围,发现与自己为出嫁的闺房一模一样,她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回到了谢府,她艰难的开口:“有人吗?” 话刚说完,便进来了一个丫鬟,生的极为普通,眼睛里却闪着光,让人一眼便知道这丫鬟是个机灵的,“谢小姐有何吩咐?” “把木槿喊来,我有事问她。”她才醒来,身上虽然好了很多,但是浑身上下还是没有力气,因而待她说完话后,早已喘上了几口气。 她才说完之后,才发觉这个丫鬟不仅面生,而且唤她的是“谢小姐”,而不是“小姐”。 那丫鬟犹豫片刻:“谢小姐有事吩咐奴婢去做就是,木槿姑娘现在在养伤。” “这是哪里,我为何又在这里。”谢清辞有些难以接受,若这不是谢府,又为何与自己闺房的布置别无二致。 “这是公孙府。”丫鬟还未开口,便听到微哑的声音传来,谢清辞抬眼望去,见一男子恰好走了进来,黑色锦衣,面容俊秀,身上带着文弱的气质。 面前的男子她是识得的,公孙氏的少爷,如今的掌权人,被皇上封为骠骑大将军,公孙容。 她与他算是从小相识,知道后面她与他因为一些微小的误会,逐渐疏远彼此,最后她痴心林离之后,便安心在侯府做一个侯门夫人,自此便不再相见。 虽不曾相见,但她是见过他的,第一面是她怀孕的时候,她去迎接凯旋而归的父亲,恰好看见公孙容与她父亲一道回来,那日夕阳极美,不知是看见许久不见的父亲,还是怎的,她心情极好,看见他坐在马上,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她曾暗暗想过,若当日她与他没有心生罅隙,自己是否又会对林离动心呢。彼时,她与林离的婚姻已初生嫌隙。 第二次见他,是她去为夏楚曦求得一封退婚书,他的好友陈氏家的小公子与夏楚曦幼时便已许下婚约。 夏楚曦一家败落,陈氏小公子却不管这些,执意要娶夏楚曦为妻。 为了夏楚曦的幸福,她便亲自去寻公孙容,求他疏通关系,最终夏陈两人婚书作废。 那日他对她说:“救下她,你会后悔的。” 原来他早已料到她的下场。 ★ “为何救我?”她不禁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她以为发生了那件事后,她与公孙容算是彻底决裂,而他却来亲自救她。 公孙容沉默良久,盯着榻看了好几眼,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你气色不好,我让楠竹来给你把把脉。” 公孙容一进来就将她的状态瞧在眼里,刚才谢清辞同他说话,声音有些微弱,现下问起他正好可以绕开为何救她这个话题。 “公孙公子,你不该来救我的。”见他不回答,谢清辞也没过多追问,自己对他无任何价值,若是他想告诉她,他自会告诉。 让那丫鬟去请楠竹之后,屋内只剩下了她与公孙容二人。 她向来话少,又因前尘往事,对公孙容满心都是愧疚,自然不好轻易提及话题。 公孙容亦是如此,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 不过一盏茶功夫,楠竹就来了,她万万没料到竟是个俊俏的男子,年纪与公孙容一般无二。 没想到京都有名的小霸王,会有一个成熟稳重的朋友。 楠竹到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为她把脉,“谢小姐的伤大致好差不多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弱,需要静养。” 听着楠竹唤自己“谢小姐”,不以侯爷夫人,林夫人称呼,谢清辞有些感激,但更多的是想发笑,自己都有二十了,东哥都四岁了,还被称为谢小姐。 “饮食起居可曾需要注意什么?”公孙容静静的听完楠竹的话,细致地问起。 这番举动,谢清辞一颗心提到了喉咙上,难道他忘了昔日的那件事了吗? 他为何要如此关心她? 与谢清辞一番惊讶的举止比起来,楠竹与那丫鬟可谓是淡定地有些异常。 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外表看着玩世不恭,心中却是极其细心的。 楠竹见怪不怪地回答:“饮食方面清淡为主,腿不要沾水,平日里静卧就是。” 楠竹倒也不含糊,一股脑儿说完。 “我的腿是不是废了?”谢清辞早已感受到腿没有知觉,这会轻轻问出了心里所想,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起伏。 “这……你的腿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只是被伤的太厉害,所以不容易痊愈。”楠竹有些支支吾吾。 一听“伤的太厉害”,公孙容的脸色早已微沉,不过只有一瞬。 “你们先下去吧。” 楠竹手疾眼快,收拾好东西,也不多做停留,挽上那丫鬟的肩,片刻也不停留。 “不必忧心,你的腿我一定会想法设法给你治好。”公孙容递了一杯水给她,向她保证。 “能话下来我已知足,至于腿……”是我该受的,是对我识人不清的惩罚。谢清辞暗暗想到。 男子微蹙,倒也不在说什么,只是对林离的厌恶更加多了几分。 男子容貌俊秀,举止间带有尊贵,女子容貌清丽,若有人看见,定会称赞“郎才女貌,实乃绝配”,不过二人心里却无半点旖旎。 ……… 晚间用膳的时候,谢清辞再一次见到了白天的那个丫鬟。 问过名字,名唤木棉,虽长得普通,却极为聪慧伶俐,只服侍她日常,不肯告诉她半点当日情景,想必是容绝不让木棉透露,她也没在追问。 倒是楠竹,平日里来为她诊脉的时候无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东扯西扯倒是道明了当日的真相。 那日,她差点被灌下毒酒,恍惚间看到的那人正是公孙容,是公孙容救了她。 楠竹在这里滔滔不绝的讲公孙容的丰功伟绩,她倒也没有打断他,细细听他讲着。 “你说,将军让林离勒死了陈氏?”饶是她现在多镇定,也不得不惊讶于公孙容的做法,惊讶之际更多的是担忧,公孙一族虽然得皇帝看重,到底不及侯府位高权重。 一旦林离将此事通报给皇上,公孙一族会不会受到责罚? “谢小姐不必担忧,这事二哥心中有数,那日他听闻你的事,什么也顾不得了,恨不得即可赶到你身边,好在二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去前特意叫上暗卫。那日二哥见你被那疯婆子抓起来,哪里还有什么理智,立马命暗卫抓来了林离,让她亲手勒死了自己的母亲,当日要不是我拦着,他差点将夏楚曦打死。” 楠竹很自豪,没有丝毫隐瞒,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在夸他自己,谈话间什么没有了平日里的稳重,不知道还以为他与公孙容身份互换了。 谢清辞默默将目光投向窗外,心中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慢慢冒起,又有什么在溃塌……… 谁曾想活了半世都不曾再有交集的人,而今却有了交集。 外面的雪融了,春日应该要来了。 她与公孙容,终于还是有了交集,自从那年冬日。 ★ 候府的丧事办得很匆忙,也很简单,等到她知晓的时候,已经办完好几日了。 她窝在床上看书,这三个月来,她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双腿似乎废了,总是没有知觉,楠竹翻遍了古书也没找到,急得他隔三差五都来安慰一遍她,生怕她自寻短见。 她不是懦弱之人,腿废了也不打紧,只要还活着,不愁报不了仇。 只是现如今她有些担心东哥,不知道林离有没有为难他。 虽然公孙容告诉她他已经派人去侯府暗中保护东哥,但是她还是想再去看东哥一眼,方可安心。 只是现如今,她双腿已残,怕是不能亲自前去了。 ★ “娘亲……” 谢清辞抬眼望去,便看见东哥生龙活虎的站在她面前,软糯糯的喊她娘亲。 她用双手紧紧捂住嘴,竭力控制让自己不出声,心里却早已歇斯底里。 她的东哥还这么小,还这么可爱,她是怎么狠心将他一个人留在林府的…… “娘亲怎么哭了?”大大的眼角里装着疑惑。 “娘亲是高兴得哭了。”她紧紧抱着东哥:“东哥,你爹有没有为难你?” “爹没有为难我啊?只是娘亲,你这些日子跑哪去了,我和爹爹每天都在想你,没了娘亲,晚上睡觉我害怕……”说完,圆圆的脸上,眼泪如珠子般落下。 “东哥,娘亲和你爹爹闹了矛盾,所以这些日子就先不回家了,你要不要和娘回外祖父家去住一段时间?”谢清辞心疼的为东哥擦掉了眼泪,缓缓的开口。 “要,只是娘亲,我还是喜欢有爹爹,娘亲的家。” 楠竹在一旁,听到这小孩的话,都快气炸了:二哥在干嘛?还不把小孩送走,不然留他在这里扰乱谢清辞的思绪,影响她的判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公孙将军的曾经3 她看着面前圆润可爱的东哥,板起了脸:“你爹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她的东哥想来都是懂事乖巧,今日多次提到林离,强调回林府,实在古怪。 “娘亲,你说什么?”东哥从来没见过谢清辞这么凶,不由得害怕起来,眼神有些心虚。 谢清辞了然,松开东哥,对着木槿道:“你送东哥回林府。” “娘亲,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东哥嘟囔道。 “那你告诉我,你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爹爹说……娘亲喜欢上别人了,不要我和爹爹了………”东哥说着说着忍不住抽泣。 林离不仁不义在先,阴狠毒辣在后,现在又平白毁人清誉。 当初她真是瞎了眼,但是她又不能告知东哥林离是个怎样的人,让这些腌臜事污了他的耳朵。 “你爹爹他乱说的……”谢清辞耐心的解释。 “那娘亲为什么住在这个人家里。”东哥指了指公孙容不悦道,他认得这个人,听爹爹说,他是京都,乃至整个大梁有名的纨绔子弟,虽然比他爹爹好看不止一点,但他就是不喜欢他。 听着林离说这样的话,谢清辞不由得生气起来:“你回去问你爹!” 侮辱她可以,但是侮辱公孙容绝对不行,公孙一族世代忠良,就算公孙容平日里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但他心地善良,又岂会是林离那种小人能比拟的。 “谢小姐不必生气,这孩子年龄还小,好生教导便是。”公孙容倒是没在沉默,开口劝解。 谢清辞叹了口气,公孙容对她是真的好,连带着对东哥也多了几分宽容。 今日之事,怕是公孙容为了安抚她的心,特意让人去接来东哥。 要是她还看不出他的心意,那她就是傻子了,他不仅救了她,让林离勒死自己的母亲,这几个月更是对她悉心照料。 若是没有一丝动心那怕是假的,只是她早已做了他人妇,而公孙容还正是风华正年。 不该为了她,葬送自己的一生。 见谢清辞愣住原地,似乎在在沉思,正要开口让人先送东哥下去时,屋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哥哥,来客人了吗?”一阵骄阳似火的声音传入谢清辞耳中。 门外进来一个穿个红色裙子的女子,头上只简答的扎了一个马尾辫,热情洋溢,浑身充满着生机,不像她,除了死寂便是死寂。 “公孙小姐好。”谢清辞冲着公孙小姐笑了笑,身上散发着温婉娴静的气质。 公孙小姐视线移到谢清辞身上,笑着应了声:“这位是谢姐姐吗?我经常听我哥哥提及你,这次来了,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说完,也不待谢清辞回答,低头看着身旁的东哥:“这个东哥吗?真可爱,要不要同姑姑去玩啊?” 东哥看了看谢清辞,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怕自己的娘亲骂自己,撅着嘴巴不敢开口。 见东哥委屈的样子,谢清辞又是心疼又想笑,拍了拍东哥的头:“去吧,去和姑姑一同去玩。” 听到谢清辞的话,公孙容嘴角上扬,眸光里流转着别样的异彩。 姑姑!! ★ 三月入春,谢清辞腿伤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但仍然需要借助拐杖支撑。 公孙容经常来看她,看着他的行为举止,似乎已经忘记曾经他们之间的不愉快。 对于她而言,每每他来看自己时,心中既欢喜又痛苦,甚至夹杂着愧疚。 今日,公孙容陪着她前往侯府,她自请下堂,只为求得一张休书。 林离哪会不同意,欣然允诺,立马写了一封休书交给了她。 “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公孙容闲谈般的问起,眼眸中似乎充满着希望。 “打算,倒谈不上,只求日后安稳度日便好,好好生活,抚养东哥长大成人。” 公孙容笑了笑,伸手帮他整理头上的碎发:“那……” 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公孙容知道谢清辞聪明,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意。 正在犹豫自己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时,谢清辞笑着打断了他刚要说出的话。 “我喜欢英勇无畏之人,像沈将军那样保卫我大梁,这些日子多谢公孙将军的照顾,我已经命人收拾好谢氏府邸,我与东哥明日便告辞了。” 公孙容垂眸,不由哑然。 ★ “公孙将军,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上你,我很感激你这些日子的照顾,你真的无需为了我苦练武艺。”谢清辞盯着公孙容,一字一顿道。 公孙容为了自己那句随口一说的话,这几日苦练武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 她既痛苦,又愧疚,甚至还有感动,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自私,她已经不年轻了,不能这样平白耽误人家。 “这是我自愿的。” “自愿?那又如何?你对我的好我很感激,但我心中爱的一直都是林离,纵使他那般伤我,我心中仍然忘不了他。” 声音清冷平常的传进了男子耳中,真实的不敢相信。 “呵…呵!”男子满眼不可置信,死死盯着谢清辞:“谢清辞,你真狠!” 女子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开口,狠也好,毒也罢,主要能杜绝他的心思,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男子死死盯着谢清辞,他心心念念多年,此生恨不得捧在心上的人,直直摇头:“罢了,罢了,你不爱我便不爱我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向来是一个高高在上,极其骄傲的一个人,甚少认输,或是妥协,今日却独独对谢清辞妥协,可见伤得有多深。 他看了一眼谢清辞,终究转身离去,谢清辞凝望着男子的背影苦笑:她原以为幸福离她很近,谁知自始至终她从未拥有过幸福。 公孙容,对不起,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选错。 谢清辞感受到一行清泪从眼角划过,她缓缓地闭上眼,任由苦涩蔓延。 一双手惚地将她抱了起来,谢清辞看着去而复返的男子,惊觉出声:“王爷……” 男子没有看谢清辞,“是我的错,明知道你腿脚不便,却要弃你离去,你不爱我便不爱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清辞更觉心酸,她都这样说了,他还担心她的腿不便,不能行走。 楠竹正在捣鼓药材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幅唯美的画面,女子被男子抱在怀里,女子温婉清丽,带着灵动,男子俊秀骄傲。 “二哥……” 公孙容越过楠竹,直接向屋内走去,小心翼翼将谢清辞放在床上。 “谢清辞,我尊重你的选择,过几日我便命人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谢清辞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脑海中回想昔日的往事。 ★ 她与公孙容算是上在一个学堂里学习,彼时她在外祖母家,离公孙府仅有一墙之隔。 第一次遇到那个如玉的傲娇大少爷是在那年夏日,她身躯太弱,又贪凉,外祖母家管冰窖门的钥匙的那人临时有事,没有在府邸。 她热的不行,便想别人借了一声衣服,作小厮打扮,从围墙上翻墙进入隔壁的公孙府。 谁知冰还没有捞到,便被那大少爷好一阵嘲笑,谈话间被他认出了女子身份,彼时的公孙容误以为她是府内的丫鬟,只让她去总管那里自己领罚,此事便不再追究。 那时,她年纪尚轻,一听到领罚,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趁他不注意连忙跑开。 本以为这次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第二日外祖母让她去学堂念书时,便碰到了昨日那个将她抓住的人。 那时,她才得知,原本她遇到的那个人竟然是京都有名的小霸王。 学堂修筑在公孙府的一个别院,布置清雅,夏日先生最喜在晚间捧着一本书,细细为他们讲解,将治国之道。 她要学这些,还要来源于她外祖母对她的悉心栽培,怕她像她娘一样,只能做一个安居一偶的妇人,还过早的香消玉殒,倒不如对学点知识与为人处事,多活一阵也是好的。 夜晚的月色撩人,她正与丫鬟一同走到小路上,准备回府。 “小姐,你今日怎么一脸疲倦啊,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她摇了摇头:“没事,这天儿太热,心也没有精神。” 接着,她便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 在夜色里,这轻笑来的莫名,却又异常的清晰。 她回过头去,手心紧张的已经冒出了汗。 “谁?是何人发笑?还不快出来。”她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这月色虽美,到底不如白日看得清晰,再说了,这黑灯瞎火,莫不是碰到鬼了? 从夜色中出来一个人,青色衣袍,面如冠玉,正是公孙家的少爷公孙容。 原来是他啊,她恢复镇定,有些不悦地回答:“你来这里做什么?” “抓贼”少年懒洋洋地回答。 抓贼? 莫非是在说昨日的事?谢清辞平生第一次有了羞愧的感觉,这件事虽然是她理亏,但气势上她仍然不想输:“贼?这里哪有贼?纨绔子弟倒是有一个!!”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体贴 接风洗尘宴对于北齐国来说又俗称下马威宴,大梁国上及皇帝宋珩,下到朝臣,无一不是用轻蔑的阳光打量着他们,若不是在人家大梁的地盘,北齐使臣早就发火了,哪还等到此刻。 心里有团火气只能憋着,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心中不由开始怨恨起他们国家的皇帝来,问彻真可谓是北齐国历代以来的奇葩,说求和就求和,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大梁国派来的的奸细。 历代皇帝饶使是女人当权,至少也是等到仓皇逃窜之后,才求的和,若是看他们如今的趋势,兴许还有大战三百回合,在投降也不迟啊。 “北齐皇帝想要重修旧好的心思,已在信中提到,朕尤感欣慰,大梁与北齐自古以来关系就密切,若是因为这些小事便结仇,实属不应该啊。” 宋珩在上面笑着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若不是知道北齐与大梁打了将近几万场大大小小的杖,彼此间对峙几十年,不知道还以为北齐与大梁有多交好呢。 这话表面上看着是这个意思,北齐使臣硬生生从语气中听出来嘲讽讥笑他们北齐战败,无奈之下求情议和的事,一个直来直去的使臣听着话尤为刺耳,笑眯眯地反讽道:“可不是嘛?只可惜我们北齐将无良人,连女子都要披甲上阵,不及大梁人才济济,有沈将军,公孙将军这般人才……” 在场诸位同时吸一口冷气,好几双眼睛共同凝视着说话之人,看着他嘴角的的笑意,恨不得此刻立马上去撕烂他这副嘴脸。 真是好样的,作为战败国,竟然在这里公然嘲笑他们大梁士兵欺负他们北齐弱女子。 不过北齐士兵大多都是女子挂帅出征,在场男子就算有心反驳,也不得不低下头颅,作为一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子确实不太好。 宋珩脸上亦是铁青着脸,这种场合必须得臣子交锋,才最适宜,哪有皇帝屈尊同一个使臣一般见识。 兰妃微微一笑,虽然只是细微的笑声,在场一些人都听见了。 “爱妃为何发笑?”宋珩疑惑地问起,兰妃不是这么不懂规矩的人,除非是想到了压制的方法。 兰妃盈盈起身,一举一动,尽显温婉,带着江南女子的柔美:“皇上,臣妾发笑不过是认为使臣的话太过以偏概全罢了,若是说出来,怕是会伤了北齐使臣的一片赤诚之心,惹得北齐使臣误会,臣妾到底还是不说出来得好。” 使臣一听,哪里依得,冷哼一声:“娘娘有什么见解,畅所欲言便是,我北齐泱泱大国,气度更是不凡,又怎么可能会被三言两语误会。” 这大梁的妃子,真可谓是心思缜密,竟然想胡诌一个北齐人气量小的罪名。 兰妃缓缓解释道,声音不卑不亢,不带有一丝嘲讽:“沈将军几年前打败北齐,虽然大获全胜,但军中众人无不再说每次与北齐对战,真可谓伤透了脑筋。” 话还未说话,两三个使臣脸上皆露出骄傲的表情,唯有问彻眉头一皱,望着兰妃没有说话。 “沈将军年少英雄,多年来更是英勇善战,几乎从未打过败仗,但沈将军膝下毕竟有妻子女儿,又怎么可能在与北齐士兵交战时,痛下杀手,每每对战总是留了几分情面,本以为这样能为北齐争取到时间,每曾想到你们却枉费沈将军的一片苦心。” 北齐使臣集体沉默,没人再说话。 兰妃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不但歌颂了沈将军仁慈之心,更是在暗暗嘲讽沈将军对你们北齐都手下留情了,你们怎么还战败。 宋珩哈哈大笑,丝毫不管底下一脸菜色的北齐使臣:“爱妃生的一副好口才啊,皇儿交由你亲自抚养,朕放心。” 兰妃脸上扬起得体的笑意:“皇上谬赞。” 见宋珩对其他女人笑的灿烂,问彻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前一秒,北齐被人狠狠打脸这件事。 心中一面骂着宋珩这个男人,一面又担心着他的沈姐姐,宋珩这个人,本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沈姐姐,爱到骨子深处,才不惜伤害沈姐姐与慕公子,将沈姐姐夺来,今日一见,没想到他竟是这般薄情之人。 要尽快找到沈姐姐才是,问彻暗暗想到。 第一场宴会,北齐便被大梁狠狠嘲讽了一番,北齐使臣怕再生事端,只得按兵不动。 一场平淡无奇的接风宴就此过去。 ★ 宣阁 慕昭拖着疲倦又虚弱的身躯躺在床榻上,身旁是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他从未见过这人,但他知道三日前把自己从鬼门关救出来的人是他。 “慕公子,今夜月色甚美,繁星点点,不如由属下陪着你去外面看看星子可好?”影四见慕昭连续躺了三天,全身上下还是一阵疲惫之色,遂开口建议道。 只要自己稍加动弹,脖颈处的刀伤便会被牵动,疼痛感袭卷全身,一下又一下撕裂着神经,不止身上痛,心亦是苦不堪言。 慕昭缓缓起身,背靠着榻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声音清润的不像话,只是沙哑了不少:“多谢公子好意,如今这副躯体,我怕是没有力气去赏月了。” 影四刚想开口,转念一想,慕公子为人疏离客气,若是自己执意相邀,怕是会让他产生不悦,倒不如循序渐进为好。 “既然如此,属下就在外面守候着,公子有事叫我。” 影四刚走没多久,慕昭还未松一口气,毫无防备地,他又听见一阵脚步声。 那人步子极轻,虽然他未习武半分,却听出那人应该应该是习武之人。 步伐沉稳轻盈,应该是女子!! 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女子,除了外面那个影卫,没有人踏入过这处院落。 还有一点让人不解,影卫就在外面,那人怎么可能靠近这里? 除非,他们是一路人。 还未来的及细想,紧接着便听到一串敲门声,伴随着某个熟悉的声线:“慕公子,你在里面吗?属下进来了。” 这人的声音好熟悉!! 慕昭心里微微一动,房间只有一盏不甚光亮的烛灯,透过外面的月色,慕昭看着屋外站着一个模模糊糊,娇小的身影。 女子见屋内无人应答,艳丽的脸上闪过苦恼的表情,莫不是睡着了?影四不是说人在里面吗? 迟疑片刻后女子又敲了敲门,道明自己的身份:“慕公子,是我,我们再暮城见过的。” 女子的指腹上面有着一层极薄的茧子,指节敲打在门板之上,发出清脆声响。 慕昭微微咳嗽了一声,对着门外的人道:“姑娘有何事?在外面说就是了,我这副样子实在不好意思让姑娘看见。” 倒不是他因为羞愧而不敢见人家,主要是男女有别,那位姑娘既然与这些天一直守着他的人是一队的,那定然也是效忠于宋珩,若是自己与她有什么牵扯,只怕会累及无辜。 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男子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温润,沁人心脾,体贴细致,正如那人一样,如传闻中说的那般温润如玉,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声音中有些中气不足。 影十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心口止不住颤抖。 “慕公子……若是公子执意不开门,属下便一直等在外面,直到公子开门为止。”慕公子的好意影十又岂会不知,但越是这样,她就越心疼,慕公子总是这样,即使知道她对他的心意,拒绝的彻底,但又时时刻刻照顾着她的情绪,怕会牵连到她。 不远处的影四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挑了挑眉,对于影十这种无赖的行为似乎是第一次见。 谁能想到昔日不可一世的影十竟还有这般赖皮的时候,对待男子竟然又如此温柔。 门内的慕昭应该愣了一下,略带迟疑地回应道:“姑娘这又是何必呢?那些话我早在暮城便已说清楚,姑娘又何须执着。” “慕公子之意,我自然是遵从你的意思,属下一介粗鄙之人,不敢心存妄念,只愿公子早些从痛苦中走出来,明妃……慕夫人定然也是如同属下这般想。” 慕昭一听到心心念念的人,脸上的绝望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错愕与茫然,不自己低语出声:“雁雁……” “喂,等一下…” 影十留下这番话,准备离开之时,躺在树上闭目眼神的影四连忙叫住了影十。 “何事?”影十停住脚步,脸上的温柔被冰冷取代,冷冷发问。 没想到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影四愕然地看着方才温柔体贴的女子变成昔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于是挑起眉头,狭促地取笑道:“怎么,难道我配让我们影卫营最英姿飒爽的影十大人展颜一笑,看见我这副表情?” 面前这人莫不是傻子,他们两人不合多年,一见面就要打架的人,这会子还需要给他摆什么好脸色,不过影十是何人,又怎会轻易见他嘲笑自己,风情万种地笑了笑,声线媚若游丝:“怎么?你心悦我不曾?见我对慕公子温柔相待,吃醋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相见 影四胃里像被吞了一只活苍蝇般恶心,一脸嫌隙地看着她:“你可别恶心我了,若是我心悦你,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你心悦沈南雁岂不是得被千刀万剐?你可别忘了那次事情后,你遭受了怎样的处罚,如今你难道还想逞英雄不曾?”影十睥了一眼影四,满眼不屑。 对于影四这种为了思慕之人的幸福,宁可不顾自己性命安危的行为表示鄙夷不屑,杀了这么多人,手上沾染了这么多人的鲜血,真当自己是活菩萨吗? “那有如何,我乐意。” “乐意?”影十仿佛听到世间最大的笑话,“你的乐意就是你自己受苦,你心心念念,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沈小姐丝毫不知情,你的乐意就是自我奉献,不让别人知道?呵,你的奉献真的好无私啊。” ……… 夜极静,隐藏了黑夜中的一切东西,心机,污秽,甚至算计。 皇宫视野尽头的树枝上坐着个相貌俊朗的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 一双桃花眼十分惬意地微微眯起,映衬着满园桃林,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花,一时竟然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让人不清到底是桃花迷人,还是少年迷人。 “主子,属下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沈姑娘如今住在芳榭宫,被宋珩封为明妃。” 他模样懒散,天生笑唇,嘴角带着有生俱来的上翘弧度,此时笑意盈盈地勾起:“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带路,早就想见到沈姐姐了。” 此刻少年早已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整个人打扮的俊郎如玉,像个哪个富贵人家走丢的公子哥,这番打扮就是为了去见沈姐姐,刻意换上的。 不然,他可不想用那副平凡的模样去见沈姐姐。 不能给沈姐姐留下任何一点不好的印象,他明明是一个俊美隽秀的男子嘛。 见问彻这般急不可耐的样子,期期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开口:“主子……你……你还是暂时先不要去了吧…” “什么?不去?”问彻一脸悠哉游哉的模样全都消失了,急地从树上起身一跃而下,落到期期面前:“为何不去?是不是沈姐姐出了什么事?今夜宴会她都没有到场,莫不是在养病?” 到底是一个女子,就算做了暗卫多年,对待那事,期期到底有些难以启齿:“我……” “有话就说,别再这里卖关子。” 在问彻的反复催促下,期期垂眸,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听敬事房里的人说,宋珩今日留宿沈姑娘处。” ???? !!!! 什么? 空中的气息倏然一停,问彻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惊愕地抬起头来,满目错愕与茫然,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在经历了呆滞、尴尬与愤怒后,最终停留在愤懑上。 “宋珩那个混蛋!!我要去杀了他。” 说着,便已经抽出了手里的剑,期期忙拉着问彻的衣袖,“主子,稍安勿躁啊,既然沈姑娘已经入了皇宫,那种事是迟早的事,就算我们此刻前去,救得了这一次,那日后呢?我们冒然前去,不但会暴露我们的身份,还会让宋珩加大对沈姑娘的防备,到时候就得不尝失了。” 问彻眉头紧蹙,心知期期这话说的不假,“那我们现在该如何?难不成要放任不管吗?” 一想到那个混蛋和沈姐姐待在一起,他就恨不得立马前去一刀杀了宋珩泄恨。 “等,为今之计我们只有等了,等到宋珩放松警惕,我们再去见沈姑娘也不迟啊。” 桃园内夜色昏沉,问彻施展轻功重新躺在树上,在闭眼前微微侧开身子,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如此那便等吧。” ★ 接连几日,问彻都躺在桃树上闭目养神,这几日宋珩没有接见北齐使臣,倒是派沈谨专程带领着他们到处转转,美曰其名:为了带他们见识大梁风俗特色,实则不过是因为宋珩厌恶他们了,想尽早打发了他们,让他们离自己远远的,不要再自己眼皮子底下晃。 桃园真是个好地方,虽然未到桃花盛开的季节,但这满园的盛开的桃花可以算得上一片桃林,正合问彻的眼。 外面的枝干全是光秃秃的一片,都没有地方睡觉,这里真是尚佳,青天白日可以窝在这里沐浴着阳光,闻着桃林的花香,晚间还可以沐浴着夜色,望天赏月。 不过,对于期期来说,虽然这里风景尚佳,但是见到主子日益渐变的脸色,她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心里止不住暗骂宋珩这个狗皇帝,真是色迷心窍,昏君,真不知道大梁怎么交到他手上的。 桃林之上安安静静仰躺的人,睁开双眼,夜里在眼眸中多了几分迷离之色,月色醉人,瓷白如玉的脸庞更为动人。 男子勾出一丝懒洋洋的弧度,不过期期还是听出来不耐烦的味道,那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你不是让我等吗?我便一直等着,今夜我不希望你再告诉我,我等的这五天全都白等了,那狗皇帝还在沈姐姐宫里。” 五天的时间,五个夜晚,宋珩都在芳榭宫,就算是独宠也该有个停歇吧! 青天白日,就算他有心想去,也是有心无力,宋珩时不时陪伴在沈姐姐身边不说,白日的守卫尤其森严,都快赶得上皇宫的守卫了。 期期跪在地上请罪道:“是属下无能,还请主子息怒。” 问彻冷哼一声,“还不快起来,我怪你作甚,要怪也是怪宋珩那混蛋。” 期期垂眸:“主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们不是在大梁安插了许多暗桩吗?其中不乏有美若天仙,年轻貌美者,你去让她在这几日潜伏进宫,要快,最好是明天,然后再吸引宋珩的注意力。” 期期点头,知道主子这是要转移宋珩的注意力,这样对沈姑娘的心就可以暂时先歇歇了。 “告诉那人,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失败,格杀勿论。” “是。” 第二日夜间,期期带着好消息前来:“主子,这事成了,梅若今早便已入宫,午间不小心撞上宋珩的轿辇,据说当时那狗皇帝就将梅若当回了宣室殿,让她伴在身侧,今夜便独自一人歇在了宣室殿,并未去沈姑娘那里。” 转眼间,在桃树上躺的好好的问彻已经一跃而下,落在期期面前,大大的眼睛沾染上桃花的浓郁,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此刻心情极好:“是吗?快去给我准备一身衣裳,我要先去沐浴更衣。” “没想到宋珩那个混蛋竟然也是下身动物,说什么喜欢沈姐姐,痴心沈姐姐,一切都是口头说说,一见到其他女人,还不是转头就投入其他女人的怀抱。” 一路上,期期不仅要忍受着主子因为要见到沈姑娘激动不安的心情,一面还要听主子在这里碎碎念,不断抱怨着宋珩的行为。 期期很想提醒一句,主子,让梅若进宫,可是你在白等五天之后,特意做下的英明神武决定。 如今,你反倒要去埋怨宋珩为色所迷。如果他不为色所迷,今日你能不能见到沈姑娘还说不定呢。 ★ 芳榭宫 “娘娘,林公公方才派人传来消息,说皇上今日歇在宣室殿。”入棋一听到这个好消息,片刻也不想犹豫,忙急匆匆地跑进屋内,告诉沈南雁这个好消息。 如入棋所料,听到这个消息,沈南雁脸上肉眼可见的喜色,虽然不甚明显,可以见到的是她狠狠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下去吧。”沈南雁眉眼都带着笑意。 因着娘娘平日里喜静,却整日被皇上像养一只金丝雀一般禁锢在身旁,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得知这个好消息,入棋知道沈南雁是想自己多待一会儿,笑着告退。 “咚咚咚!”入棋刚走不过一会儿功夫,屋外就有人在敲门。 沈南雁端坐在榻上,听着敲门声,眉心不自觉皱了起来,不会是宋珩吧? 不是说好的不来的吗?莫非是想看着她空欢喜一场。 “进!”心下百转千回,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说了一句进来。 屋外之人应声而开,从屋外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少年。 站在远处的陌生少年眉眼十足得漂亮,桃花眼里似乎流转着种种情意,朱唇皓齿,被黑夜阴影笼罩的脸庞瓷白如玉。 一抹细碎且暖和烛火的光落在眼尾,勾出撩人的弧度。 少年整张脸上稚气未脱,眉眼漂亮,只需站在那处一动不动,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阿彻?”沈南雁见到少年,足足呆愣了一秒,不确定地问道。 少年星眸熠熠,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声音介于少年与男人间,有些嘶哑:“沈姐姐,你果然没有忘记我,一眼便喊出了我的名字。” 沈南雁眼里带着惊喜:“我认识的少年只有你一人,怎么可能忘记。” “沈姑娘好!”期期也在一旁问好。 沈南雁这才注意到问彻身旁站着一位容貌艳丽的女子,笑着点了点头:“这位是?” 第一百八十七章 梅若 “这是期期,陪伴我有好几年了。” 打完招呼后,沈南雁拉着问彻一起坐在榻上,闲聊般的问起:“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怎么突然来大梁了。” 她记得问彻是北齐人,怎么会突然来大梁,还进了皇宫,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了些。 见沈姐姐一如既往关心自己,问彻心里喜滋滋地,给一旁的期期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行退下,自己要和沈姐姐说说话。 人走后,室内只剩下两人,问彻敞开心扉,缓缓道来这些年的经历:“这些年,我辗转各地,漂泊各地,还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北齐的皇帝,我可是北齐史上第一位男帝哦。”最后一句带着自豪的语气。 沈南雁淡笑,言语间忍不住含着关切之意:“恭喜你,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日后多顾着自己一些,平日里不要太操劳了。” 皇帝之位看似风光潇洒,实则不好当,责任重,担子中,整个北齐的事务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作为北齐第一个男帝,还有承受着旧势力的压迫。 他一个人在皇宫中可谓是步步惊心,沈南雁安慰般的摸了摸她的头。 问彻见沈南雁一脸柔和的表情望着自己,眼里的冰冷几乎看不见,心中惊奇,挠了挠后脑勺:“沈姐姐,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你和以前变化好大!” 从前心中就算再高兴,或是欢喜,都不可能情绪外露,冰冷的脸颊上偶尔可以瞧见欢喜。 如今,倒像个正常人一般,该笑的时候笑,该欢喜的时候便欢喜。 沈南雁含蓄地笑了笑,脸上挂满了笑容:“这些年,我与归时在一起,度过了三年的幸福日子,和他在一起,我找到了生活的价值。” 若是没有宋珩的从中作梗,沈姐姐脸上的笑容会一直长久的。 问彻暗暗想到。 提及慕归时,沈南雁不可避免想起最近发生的事,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下来,转而看向问彻,转移话题:“你呢?这些年可有心爱的女子吗?你也不小了,我记得你比我小不了多少,也该好好找个贴心的人在你身边陪着你了。” 问彻脸上带着茫然,“沈姐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怎么了?”沈南雁察觉到问彻神情的变化,不解的发问。 “我……我若是……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自然是向她表明向自己的心意啊。”多年不见,沈南雁一时没有搞明白面前这个少年心中的想法,唯一一点值得欣慰的是他不再是小孩子,心中有了喜欢的人。 “若是……若是我喜欢的那人是个男子,沈姐姐,你会不会认为我疯了啊?”问彻迟疑地开口,虽然知道沈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心中还是想给沈姐姐留下一个好印象。 沈南雁微怔,眼里有些惊愕和不解,仅仅愣了一秒,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伤害面前这位少年,很快回过神来,拉起少年的手,说话时身子坐直了些,郑重承诺的开口:“阿彻,不相信我吗?” “当然,若是连姐姐都不信,我还能信任谁?” 沈南雁笑道:“既然你信我,就听我的话,无论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由着自己的心意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也无需在意旁人的眼光。” 问彻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坐得清隽挺拔犹如翠竹,正如她的为人般,与众不同,善良,端正。 他突然想起前不久,他在思考若是沈姐姐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当时,他猜想她会用用清冷的嗓音开口:“人生苦短,凡事都要讲求本心,随心而为,阿彻,你想如何做,喜欢何人,是你的事,无需在意旁人的眼光。” 原来,这一切果然如他所想,沈姐姐非但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还鼓励他寻找幸福。 ★ 问彻第一次发现时间居然也能流逝得这么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外面的钟已经打了两三次了。 和沈姐姐闲聊完这些年的经历,知道沈将军与沈夫人的死,他不禁唏嘘不已:“沈将军,沈夫人待我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我却迟迟没有来看他们,真是愧对他们。” 沈南雁想起娘亲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心里也酸涩涩的,爹离开,她没能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娘亲离开,她仍然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还没有好好的同她说说话,道歉,说她心中的愧疚还有感恩。 “雁雁,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我母女二十几年,起于缘,终于缘,这一世,你与娘的缘便终于此了,下一世娘俩有缘再见。娘选择去陪你爹爹,是娘深思熟虑下做的决定,你无需自责,更不要伤心,你与归时之事,是娘做错了,想错了,你千万不要怪娘。” 这一世,她对她娘造成的伤害,她只能花余生去牢记这种痛苦,去想念,去后悔…… “无需伤心,阿彻,你几时启程回北齐?”沈南雁怀着希冀问起,她哥哥一介文臣,如今又被宋珩防备,只有寄希望于问彻身上。 “还有一些日子,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一找他,自从除夕夜那件事发生后,我就没有见过他,多半被宋珩关起来了,这件事我只能求你了。” 问彻自然知道沈南雁口中的他是谁,点了点头,“姐姐客气了,去寻姐夫的下落是弟弟该做的事,姐姐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解决了她心里的一桩心事,沈南雁埋在心头的愁绪散了不少,笑着从箱子里翻出一盘棋盘,“时辰还早,不如与我对弈一局可好?” 今夜宋珩难得不在,能有一点自由的时光当然要好好把握,不然日后就没有机会了,再加上几年才能见到问彻一会儿,自然想多留他一阵。 问彻虽然也很想下棋,但因为连日在桃树上休息,睡眠质量不行,现在眼皮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今夜太晚,沈姐姐不如把棋盘留到明日晚间,我在来赴棋局。” “可是……”沈南雁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该怎么告知他,明日,或是后日,宋珩可能会来自己的宫殿。 问彻知道沈南雁心里在想什么,笑着道:“姐姐这几日都可以睡一个好觉了,宋珩的事,弟弟已经帮姐姐解决。一时半会儿,宋珩不可能轻易来姐姐这里的。” 直到方才沐浴更衣完,问彻才知道梅若是何人,北齐第一杀手,更是北齐出了名的间谍,容貌艳丽,声线媚若游丝,整个人身上带着数不尽的魅与欲,艳与娇。 可以说,凡事这位梅若姑娘一出招,没有那个男子能全身穿戴整齐的出屋子,自古以来,所有男子皆拜倒在此女的石榴裙下。 就算是没见过梅若姑娘的人也皆知这样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足以可以此女的魅力所在。 光是见到这女子的容颜,便已经路都走不动了,更不用说当她嘴角微微上扬时,好似揉进了千般暧昧的情意,这可谓是媚色天成。 这些都是大街上流传下来的香艳故事,至于事实真相是如何,只有少数人知道,知道的还都被灭了口,屠了族。 ★ 暧昧的烛火映照在床榻处,整个漆黑的屋子,唯有床榻处一盏孤灯,暖黄色的格调,平添了几分旖旎。 女子肌肤如雪,如同新生的婴儿吹弹可破,手指轻轻扯上男子衣摆,声音媚若游丝,像只勾人的小妖精。 “皇上……这样不妥,奴婢…奴婢…”女子刚说完这句话,如同刺激到男子最深处的渴望,男子眼底发红,虽然含着情意,却沾染着十足的情欲。 想要见人吞噬乳腹的情欲,烈火不断燃烧着不断发烫的身躯,最要命的是女子身上莫名有一股子香味,不过此香清幽,幽香四溢,让人完全失去判断力,把持不住。 “从今日起,你就是宫里的梅妃,这样做有什么不妥的。”男子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用力掐了一把女子的细腰,另一只手不断用指腹摩擦着女子敏感处。 “只要皇上心中有奴婢,奴婢整个人,整个心,整个身,都是皇上的。”女子娇媚的笑了声。 夜越发静了,男子一遍又一遍在女子身上留下一轮又一轮的印记。 月亮悄悄在半空打了个旋儿,钻进黑黝黝的云层里。 如今已至午夜,女子的额头紧紧靠着他的胸膛,被汗水打湿的漆黑发丝彼此交叠,被月光映出几分暧昧。 身旁的男子已经困得睡着,女子抬起头来,露出娇艳的容颜,盯着宋珩的目光冷如刀子,眼底是藏不住的嫌弃,本以为这男人生的比其他人略为周正些,应该不是禽兽,没想到一到床上就像变了一个人,搂着她,抱着她,说尽甜言蜜语。 结果呢,一完事,自己转头呼呼大睡,难道不知道顾惜一下她的身子吗? 好歹命人端来一盆热水来,也是好的。 真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让她来接近宋珩,这人看着正得俊秀,实则薄情无义,深沉难测。 第一百八十八章 痴念 一切如问彻所说,宋珩接连几日都没有来芳榭宫,这一日晚间,沈南雁早早将入棋打发了出去,自己则在案几上摆好棋盘,耐心等待着问彻的到来。 当晚亥时问彻来了这所小院,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让沈南雁替他画一幅丹青,因为从未见过慕昭,怕到时候找到了不知道是何人。 “沈姐姐画技高超,我还从未见过姐夫,那就劳烦姐姐帮我画一幅丹青。” 问彻其实在北齐众女子临摹的画像中见过慕昭,对他的样貌还是有几分印象,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见自己从未有过沈南雁的笔墨,略施小计,了却自己心中所愿罢了。 沈南雁不疑有他,没过多久,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即刻出现在眼前。 问彻笑眯眯地收起了那幅画,腆着脸开口:“沈姐姐画技这么好,不如替我也画一幅画吧,随便画什么都可以。” 一听这话,沈南雁这才知道问彻的用意,又是无奈,又是想笑:“知道了,我需要构思一日,明日你再来取吧。” ★ 出了芳榭宫,期期走上前来伺候:“主子,属下已经找到慕公子的大致位置。” 问彻一惊:“这么快?”难道这是宋珩设计的计谋吗?不然怎么可能让期期这么容易找到。 期期点了点头:“下午属下埋伏在御书房,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进入,虽然刻意收敛武功,属下还是一眼察觉到那女子不简单,或许是影卫营的人,一跟踪果然如此,那女子出了城,径直走到一处破烂的院子,属下猜想那是慕公子的藏身之处。” 问彻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带路,我们现在出城。” “哎!” ………… 吱嘎!! 期期盯着躺在地上,被自己敲晕的男子,漂亮的眸子闪过疑惑:“他真的是影卫吗?” 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问彻赞同的点了点头,宋珩莫不是故意派一个弱鸡守在这里,看似是在监视慕公子,实则是为了给他机会逃脱。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影四的武功不算太差,对付几个小喽啰,或是沈谨那样的文臣绰绰有余。放在京都世家子弟中甚至算得上上乘,只是对于从小习武的期期来说,确实太弱了些。 “你们是?” 推开大门,问彻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月色衣袍的男子正端坐在案几旁,手上握着细笔,似乎在作画。 好一个眉目隽秀,温润如水的男子,能一举讨得北齐一干女子欢心,没有一张好看的皮囊是不够的。 如墨长发披散在身后,衬得原本就俊俏的脸庞瓷白如玉、薄薄的唇瓣更是淡得没有一丝颜色。 两人一个是人间绝色,温润公子,一个是雪上雪莲,神圣不可冒犯。站在一起,完全是一对璧人。 听到突然响起的推门声,门里的白衣男子闻声探头,见到两副陌生面孔,自己并不认识。 期期见慕昭一脸茫然,便低声开口,语气十足客气又有礼,夹杂着温柔:“慕公子,我叫期期,我和主子是受沈姑娘所托,特意来寻你的下落。” 没有哪个女子能对这么温柔,如清风般的男子免疫,期期认为自己心性坚定,却不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于心中萌生出来的好感很无奈。 慕昭一愣,清越的声音开口道:“是雁雁让你们来找我的?” 问彻点头:“不错,我与沈姐姐多年前就认识,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出去吧。” 谁知,慕昭下一秒否决了他的话:“不用了,宋珩不会放过我,我就算出去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待在这里。” 这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没想到竟然这么迂腐。 “沈姐姐一个人在皇宫中受尽苦楚,还要担惊受怕,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每天过着舒心的日子,这样真的好吗?你心肠的黑的吗?”问彻见慕昭柴盐不进,语气不免变得恶劣起来。 这是什么狗男人,自己的女人在其他男人身边受尽苦楚,他倒好,心中再伤心,再痛苦,不付出行动,光是在这里作作画,写写诗,还不如他呢。 至少,他与李修之间的情感,他拼尽全力去争取过,是李修要放弃他,是他要抛弃他。 “公子不必劝我,我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不能再给她幸福,能在这里苟延残喘,度过余生,我已心满意足。” 废人?!!什么废人!!沈姐姐没有说啊! 问彻大骇,心中掀起波涛汹涌巨浪,视线不自己下移,移到男子下身。 不看还好,一看果真看出来不对劲,裤裆似乎空荡荡的……… 这!! 问彻愣住原地,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公子无需妄自菲薄,在期期眼中,公子便如同皎皎月色,清亮又干净。” 期期的突然开口,这是问彻没料到的。都什么情况了,看不到你的主子一脸尴尬地站在这里吗? 还有空去安慰人家,展现你温柔体贴的一面。 问彻用眼睛狠狠瞪了一眼期期,期期全部无视掉,浅笑着开口,“公子,主子与我明日便要进宫,你有什么话,亦是有什么信需要我交给沈姑娘的吗?期期愿意帮忙。” 瞧瞧,这真是一番滴水不漏的话,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慕昭才是她的主子咧。 “不错,我明日便可以见到沈姐姐,你快修书一封,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我定当一字不落的带到。”问彻道,突然想起了怀里的那幅丹青,又摸出来交代慕昭手上:“这是沈姐姐给我的画,上面画的你,我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将这幅画细细展开,骨节分明的指尖细细触碰着画上的人,慕昭垂眸。 乌云密布,天空不作美,几笔浓墨画出乌云,渲染着浓郁悲凉的氛围。 画上的人一双多情的眼里时刻含着笑,高挑的鼻梁之下,薄唇唇角向上勾起弧度。 在一番压抑的环境下,正是男子出众的模样,让这幅画呈现出点点生机。 是生的希望!! 雁雁画的这幅画是在告诉自己,让他坚持,不要放弃吗? 慕昭苦笑着摇摇头:身躯已然全毁,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他留下这副残缺之身又有什么用。 收回思绪,他正打算将这幅画收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副画的底下有一行小字。 娟秀的字迹写了一首诗: 傲雪孤寂忆元日,边关醉月别韶年;一晃又是雁归去,青墙锁身心仍在。 唯愿君安。 “这是沈姐姐的字?她什么时候写的?”问彻眼尖,也瞧见了底下的一行小字。 看到字的内容,神色复杂,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件事。 沈姐姐这幅画不是给他了吗?虽说画的不是他,但是是他拥有,没想到她竟然还写了一行诗。 难道早就猜到自己会将这幅画送给慕昭吗? ………… 古幽寺: 最近几年,这寺庙仿佛像被人遗忘般,每日来进香的人屈指可数。直到这几日,整个寺内完全没有了人烟。 一棵参天大树旁,一个大钟早已被击碎成两半,碎片落在地上,底下压满了一片又一片枯黄的树叶,看样子这钟碎了好久。 禅房外 一个小和尚敲了敲禅房的屋门:“师傅!师傅!” 这小和尚虽着一袭素色禅衣,身形却极为高挑,一双桃花眼眶毫不表情,恍若一潭死水。 眉心一点艷丽红痕,若是多笑笑,整张脸上必定有万种风流艳色,让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寺庙不存,和尚不在,我又如何能做你师傅?”禅房内一道深幽声音传来,参天大树上的树叶瞬间撒满了一地。 这是再用内力传音。 师傅内力如此之深厚,若不是有心留他一命,光是那一句话,足以可以震碎他的心脏。 “师傅,既然你知道徒儿今日来是为那人之事,还望师傅可以为弟子指点迷津。”小和尚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虽然微不足道,但是足以可以看出他对口中之人的在意。 一道风打开了禅房的大门,小和尚抬眼望去,蒲团上打坐的道衣仙人黑眸深深地望着他,仿佛聚了潭幽深的水,随时都会把他吞噬殆尽。 “玄寂,这是那丫头的命,你又何须执迷不悟,专程来此走一遭?” “师傅,三百年前,徒儿已经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一次,我却无能为力,这一次,徒儿想救她。”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微乎其微,他也想救救她,让她不至于每一世悲剧结尾。 “痴儿!痴儿!三百年已过,你亦沉睡三百年,今朝醒来,又何须执意替她改命?” 命数这东西又岂是能改便改,能攥写便攥写的,这可以要遭受天命的。 “师傅……徒儿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因为所谓的宿命,再一次死在我面前,还请师傅看在三百年前徒儿一心孝顺师傅的份上,求师傅给她一条活路。” 否则,她这一世亦是悲剧收尾,如此循环往复,每一次轮回,便是往她心口上重新插上一刀。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全部意义 亲人皆丧,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眼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了,这种痛苦还要循环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这未免太过不公。 “公平?宿命?你认为这世道有所谓的公平,所谓的世道吗?痴儿……”道衣仙人眼里悲悯众生,看着面前的小和尚,无奈地长长叹息一声。 曾有几时,那人每一世都问过他相同的话。 “宿命?为何人要依据宿命而活,就不能摆脱宿命的枷锁吗?”那人喃喃自语,每一世脸上都是可笑又冷漠的神情。似是不敢置信人的一生为何要有上天注定。 她明明是没有那几世的记忆,为何问出的话都相同。 “和尚,为何如此,爱我的,我爱的皆因我而亡,我这一生无不活在悲剧当中,而你却告诉我,我这是命中注定的,是宿命的安排……” “道士,你告诉我,为何我和他的宿命会是这样?就因为我们是人,卑微渺小的人类,所以上天这样捉弄,我们却要无动于衷吗?” 他依稀是一头白发,俊美的脸上悲天悯人,似是在嘲笑她的疯癫:“丫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与他此生本就是不可能,这是上天注定。” “上天真的好不公,就因为所谓的天命误了我的一生。呵………呵……”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丫头,你与那孩子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你为何就是不悟啊……” 这一次,一如既往般,他的答案与前几世一致。万般都是命,不由人啊。 “师傅,既然如此,徒儿想去看她最后一眼,至少,这一世,我想好好送送她,下一世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她。” 小和尚盯着道衣仙人,无奈地说了一句话。 “玄寂啊,这一世她已经痛失双亲,要不了多久一切便会如同那几世一样,一切物归天元,如此,你去不得……” “师傅……” 接着,等小和尚回过神来,周围已经飘起一阵白雾,禅房连同古寺全都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 大梁与北齐经过几年的蹉跎岁月,又重新签订了议和书,互相约定三十年内,两国将不再触犯条约内容,不得侵入边境,肆意挑起战争,如有违背,违背方将按照条款以十倍进行赔偿。 这次议和,北齐割让雾地以南之地给大梁,双方承诺,百年后此地再重新归还。 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问彻也要随着使臣团一道回北齐,国到底不可一日无君。 问彻晚间找了个机会,向沈南雁辞别:“沈姐姐,我已经在大梁逗留数日,明日我就要回北齐了,可惜这次我能力有限,不能带你与姐夫一道回北齐。” 沈南雁摇头:“没什么可惜的,宋珩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我,我这一生怕是要被困于此了,你自己多保重。” “沈姐姐……是弟弟无能!” “这事不怪你。宿命如此,凡人又能如何。”这般说着,沈南雁从书案上拿起自己早已画好的画,递给问彻:“这幅画早就画好了,一直忘了给你。” 问彻收回下,想起慕昭那日对他说的话,犹豫着要不要说起,虽然那时他说自己没有话要传给沈姐姐,但看他见到画时的表情,足以可见心中的苦涩与无奈。 “他可有说什么吗?”沈南雁不确定地问起,这些天问彻只说他一切都好,并没有提及其他事。 问彻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这件事,见沈南雁问起,一咬牙说了出来:“沈姐姐……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姐夫现在如同你一样,都宁可困在皇宫,也不想去寻求一丝生机,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身体虽然看似恢复,到底还是留下了病根,如今性情更是颓废,痛苦,看着几乎是没有了生的希望,我还打听到不久前姐夫已经寻死过一次,幸好身边的影卫及时发现,才没有危机到性命。” 沈南雁捂住嘴,不让自己痛苦出声。她自然知道问彻说的留下病根是什么意思,是她害了他,要是没有遇到自己,他本可以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 ★ 宣阁里夜色昏沉,来闯过这么多次,问彻早已轻车熟路,带着沈南雁进入了院子,在关门之前的那一刻,问彻顿了顿,停住了脚步:“沈姐姐,我在外面给你把风,你和姐夫说会儿话吧。” 人家夫妻俩好不容易见个面,他还是让他们自己说会话吧。 “多谢!”千言万语只有用一句道谢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今晚月色不错,好像这几日的月色都出奇的好。 “没想到这个地方的月色还不错。”问彻轻笑一声,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心情不错。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后面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问彻的话。 这人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竟然没有发现,没想到期期一不在,人就出来了。 问彻转过头,刚准备说话,没想到身后是一个同期期一样容貌艳丽的姑娘,迟疑片刻,居然弯了弯漂亮的桃花眼:“姑娘,背后打断人说话很不礼貌,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要问问彻为什么突然改变语气,虽然他心中,身体上喜欢的人是李修,但他也是一个正常男人,面对风情万种的女人,自然少不了满脸笑容。 影十望着面前这个少年,方才还在那里悲伤春秋,一转身突然变得油腻起来,影十撇了一眼问彻,冷哼一声:”半夜三更闯进这里,你又光明磊落?哪里来的小屁孩儿,敢这样跟你姐姐说话?” “小孩?”问彻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你莫不是没睡醒。” 没有哪一个男人可以忍受随便一个女人叫自己小孩,还是用不屑一顾的眼神,更是刺痛了问彻。 影十动作一闪,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低声:“小声点,省得打扰慕公子他们了。” 问彻挑了挑眉,看向对面的女人,“没想到你倒是很为我姐夫着想嘛,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心中不可能有你,你在这里干等着也没什么用。” 影十白了一眼问彻:“我自然知道,还需你说,不然我现在就不是在外面守着了,而是进屋去了。” 两人在屋外说着话,屋内沈南雁进屋,看着男子拿着那幅画出神,她默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打扰他。 就这样静静地沉默了半晌,慕昭回过头望见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人,顿了顿,一时哑然。 “你怎么来了!” 沈南雁移开眼,低眸看见男人白色的衣衫下单薄的背影,眼泪一下子从眼眶划了出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她向来知道,也懂他,他怎么可能怪他,此刻还专程跑一趟,向他说抱歉,慕昭自嘲地笑了笑,轻声安慰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自责,这都是宿命的安排。你要好好活着,按着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不要为了我,整日活在痛苦自责之下,岳母的事我听说了,雁雁,答应我,不要太过自责,岳母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愿看到你这般自责。” 沈南雁怔住,看着面前一脸苍白,神情云淡风轻的男子,“你是不是想要抛弃我,离开我?” 不然,今夜他怎么一直在让她好好活着,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不要太过自责。 男子叹息般的出声:“我只是想要你好好的。” 好好活着? 沈南雁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巨大的痛苦压得她快喘不过气,她整个人几乎快心碎。她缓慢的闭上眼睛,任由眼泪从眼眶中划过。 等到慕昭抬眸时,已经看到女子泪流满面,“雁雁!!” “慕归时,谁让你死了,谁要你死了?!”女子一下子哭出了声,不断用手拍打着男子的胸膛,哀求道:“你若死了,我活着我还什么意义?你的存在才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我求你,我恳求你,不要在离开我了。是我,一直都是我,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和你在一起,要死也是我先死,我害了爹,害了娘,害了我们的女儿,甚至还害了你。” 慕昭站在原地,任由着女子不断拍打着自己,直到女子逐渐没有了力气,倒在他怀里,他垂眸,看着她苍白无力的唇,因为自责紧锁的眉,心中像是扎了千百根针,绵绵密密,心疼的难以呼吸。 终于,他为女子抹去眼泪:“傻瓜,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怎么舍得离开你,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比我活着还要幸福。” 前一刻,他已经置之死地而后生,把死亡看做一次可以解脱的事,而今,沈南雁的话给了他希望,让他活下来的希望。 宋珩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他是为情而生,亦是为情而死,若他死了,雁雁的意义没了。如此,那他好好活着便是。 于他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天自己心中所坚守的信仰崩塌。 于他而言是如此,于沈南雁而言,亦是如此。 第一百九十章 幸事 回北齐的路上,期期终于明白问彻为何同意与大梁签订议和书。 “主子,你来大梁这几日,虽然是为了来看沈姑娘,实则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吧,你暗中与我们安插在大梁的暗桩来往,这样一来,大梁近几年的大事与军力就可以悉数掌握在手里。” 问彻神色淡淡,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若不是这一趟,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北齐屡屡战败的原因呢。暗桩中已经有十分之三的人被各国收买,可惜了,我北齐昔日一直做了个靶子。” 期期刚要开口,问彻就打断了她:“好了,回去吧,你近日记得传信给梅若,让她尽早脱身,要不了多久,宋珩怕是就会发现她的异常。” 宋珩多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为人心思缜密,能被梅若迷倒只是因为男人的情欲作怪,一旦食髓知味后,难保不会疑心梅若的魅力所在。 这样一查,梅若身上的幽香的来历自然也会知晓。 “属下遵旨。” ……… “皇上,梅妃娘娘已经在梅轩等候多时。”林之际端上一盏热茶,给正在批阅奏折的宋珩提醒道。 宋珩手上的笔一顿,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让她候着吧。” “是。” “后宫可有什么动静?”宋珩闲聊般的问起,手上的动作没停。 “兰妃娘娘安心照顾着皇子,平日里深居简出,没什么动静,倒是泠妃娘娘,见皇上如此宠爱梅妃娘娘,倒是在摘星阁多抱怨了几句。”林之际道。 这也人之常情,君王雨露均沾才是帝王之道,一直宠信一个女人,难免会被后宫嫔妃,乃至前朝说闲话。 这个梅妃娘娘的手段真可谓高明,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空出现,一举入了皇上的眼,当天晚上便被君王留在宣室殿宠信,虽谈不到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却也离昏君的做派不远了。 整整一个月,有二十天都是宿在梅妃娘娘宫里,还有十日便是自己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什么的,地位虽与兰妃娘娘她们相同,这宠爱却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皇宫里,可谓是那位梅妃娘娘的天下,可以说曾经皇上心爱的沈小姐,在梅妃娘娘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不过下一秒,宋珩的话狠狠打了林之际的脸,让他不得不收回方才的那句话。 “她呢?”他不在,她心中应该很高兴吧。 “明妃娘娘…明妃娘娘这今日一切正常,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林之际如实回答,剩下的话他不敢说。 自从皇上没有再踏入芳榭宫一步,听底下的奴才嚼舌头,说明妃娘娘这个月看着气色不错,整个人脸上红了一圈,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 “知道了。”宋珩答了一句后,默然不语。 见皇上没有其他的吩咐,林之际站在了一旁,等着宋珩吩咐。 “林之际,朕最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心中,脑海中,明明心心念念的是她,怀里躺着的却是其他女人。 这样的情况一连还是一个月,中途没有踏入芳榭宫,也没有去看她。 每次当自己心中想起她的时候,他刚想去看她,要么被手头的事耽搁,要么就是梅若来找自己,他一时又将她抛诸脑后了。 林之际没有说话了,不是不说,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可是他还没有勇气随意去评价一个君王,不敢,也不能。 难不成他要点点头说,皇上确实是这样,你这个月来,醉生梦死,色令智昏,完全是朝着昏君的方向发展。 “说吧,朕恕你无罪。” 林之际深吸一口气,用几乎是视死如归的语气说道:“皇上,您这个月确实有些不正常,整个人,整个心思一直在梅妃娘娘身上,仿佛片刻都离不开梅妃娘娘。” 只希望皇上千万不要说他以下犯上,他说的实在是真话。 “你的意思是朕是昏君?!”男人面色一变,幽深的眼眸像是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惊涛骇浪,眼中意味不明。 “奴才不敢,还请皇上恕奴才大不敬之罪。” 林之际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罢了,起来吧,你说的也未尝不是事实。”宋珩淡淡道,心中闪过狐疑。 原来没发现,听林之际一提醒,他对梅若的心思实在是太过了些,只要一靠近她,看到她,整个人就像移不开似的。 作为君王,灵敏睿智的心思转念一想,宋珩很快发现了梅若的不正常。 梅若的出现也着实太巧了些,北齐使臣刚来不久,她就出现,还出现的那么巧合,在他平日里走的必经之路。 还有每晚上总会闻到的那股幽香,察觉到其中猫腻,他自然不会觉得那还只是普通的香料。 那香一定有古怪,每一次他只要一闻到那想,头脑和意识就会不经大脑思考,让他几乎不想在做其他的事。 “你派人去梅轩将梅妃暂时看守起来,无论如何都要看住她,不准她自戕。”冷冽的声音在他头顶的耳边响起,林之际心头一颤,惊恐的抬起头来。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打算摆驾去梅轩吗,不过一小会,就要派人将梅妃娘娘看守。 既然有间谍的嫌疑,多半会留有后手,宋珩眉头逐渐皱了起来,“你即刻派人前去,记住一定要把人看住了。切不可将人放跑。” 见皇上一脸郑重的样子,林之际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忙点了点头应下:“奴才遵旨。” ★ 不多时,林之际重新回到御书房:“皇上,梅妃娘娘失踪了,听梅轩的宫人说起,早在梅妃娘娘派人来给皇上前,就再也没有看到娘娘的身影。” 宋珩闻言抬头,黑沉沉的瞳孔中满是阴翳,一把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怒声道:“给朕查,狠狠地将这事查清楚,若是查不清楚就提头来见。” 果然如此,那人一定是北齐派来的奸细,以此来刺探大梁的国情。 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被一个奸细耍的团团转,还差一点着了她的道,他就恨不得立刻将她活捉回来,千刀万剐。 “给朕追,一时半会她也跑不了多远,你派人挨家挨户的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 “这些日子不见,你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宋珩伸手夹了一筷沈南雁最喜欢吃的肉,嘴角勾出一丝懒洋洋的弧度,盯着对面坐着的女子,不知道是在讽刺还是在由衷的夸奖。 “佳人再侧,你不应该才是气色最好的那个人吗?”沈南雁淡淡发问。 话音刚落,宋珩突然靠近她几分,热气都快喷洒在她脸上,手慢慢向下移动,够到腰际,然后在狠狠地握上她的细腰。 “你干嘛?”多日不见,没想到一见到宋珩就如此按捺不住,沈南雁气得满脸通红,在宋珩的怀抱里挣扎着。 “这一个月来,我日思夜想想的都是你,从来都是你,只可能是你。”握着她细腰的手狠狠用力一捏,宋珩将下巴轻放在沈南雁的额头上,语气暧昧。 “然后呢?”沈南雁抬起头来,淡声询问,语气中全是疏离。 对于这样的温情的话,沈南雁活像一块冰块,无论如何也捂不化。 “然后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宋珩顺着沈南雁的话往下说,对于沈南雁的冰冷与疏离,他已经早已习惯。 “但是我不想。” “我们要个孩子吧,属于我们的孩子。”宋珩低声道,磁性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性。 对于宋珩无视自己的话,沈南雁见怪不怪,耸了耸肩,“自从上次早产生下孩子,我身子完全破败,根本不是受孕的体质,我刚失去了孩子,爱人,你以为我现在还有心情,还有脸面去怀你的孩子吗?” 宋珩直直地盯着她,开口却是:“谁给你说那孩子死了?” 孩子没死吗? 沈南雁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我的孩子还尚存于人间,没有离开我吗?” 那夜过后,她以为宋珩派人把他的孩子抱出去,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她一直以为她与女儿早已阴阳两隔。 她哭过,痛苦过,绝望过,但只要一想到慕昭还尚存于世,还留在她身边,这一切的痛苦与绝望仿佛都没有那么难熬了。 “孩子我派人好好照料着,她天生身子弱,每日需要用珍贵的药材养着身子,若是你想去见她,我找个时间就带你去。” 得知女儿尚在人间的消息,沈南雁转悲为喜,这几日以来的抑郁在此刻仿佛消散不少,心里唯一一个愿望,便是想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若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到时候身上的旧伤兴许会好得快一些。 “多谢,谢谢你没有伤害他,谢谢你派人好好照顾他。宋珩,以前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伤害了你。若是可以,我希望有补偿你的机会。”沈南雁脸色淡淡的,但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对着宋珩由衷的道谢。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渺渺兮予怀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三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三年里,倒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宋珩对她的情感依旧没有淡下来。待她没有以往般暴躁,强迫她,像一道温水细水长流。 至于女儿,她有幸去看过几次,一个早产的孩子,经过三年多的调养,已经从一个身体孱弱的婴儿变成一个粉嫩玉团,也会唤她娘亲了。 这三年间,她一直向宋珩提起,希望能将女儿接回来,宋珩每次都以身体孱弱,亦或是不太方便拒绝。 对此,她也无可奈何,宋珩留着孩子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此刻,尚且不能把他逼急了。 “我记得你最喜欢读诗,看书,你给婳儿取个小名吧。”宋珩手里捧着一本专门起名的书籍,对着对面写字的女子淡声道。 婳儿是那孩子的大名,宋珩在她一岁前亲自给她所取,单名一个婳字,到底没有太过敷衍,一听就知道是花费了心思。 宋珩既然取了名字,沈南雁倒不是再单独另取一个,只得暂时在用着。 见宋珩今日突然让自己取小名,沈南雁有些受宠若惊:“小名?” 时间越到后面,给孩子取小名这件事,她连想都不敢想,几个月能见到女儿一次,心中知道那个人安好,她心中便已满足。 宋珩看着女子一脸惊讶的表情,笑着点点头:“当然是你,你毕竟是婳儿的娘亲。” 慕昭也是婳儿的爹爹,沈南雁心里暗声道。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天一方。不如叫渺渺吧,渺小的渺!” 听到要取名字,沈南雁脑海中不自觉想起慕昭经常在自己耳畔念的这篇文章。 他说过,她就如朱绮阁映入的一轮上弦月,那般高洁清丽,心中便会想到这句话。 “好,那就叫渺渺吧。”宋珩笑着道。 这时,林之际从屋外走进来,“皇上,兰妃娘娘带着大皇子来给你请安了。” 大皇子今年六岁,为人沉稳又聪慧,是宋珩膝下唯一的皇子,这三年来,后宫其余几个妃子倒是有怀孕的,生下的不过是个公主。 “去请他们进来吧。”这三年里,就算他再喜欢沈南雁,奈何如她所说,饶是他在独宠于她一人,她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大皇子宋予是他第一个儿子,也是唯一的皇子,就算他暂时没有了立太子这个心思,也对这个皇子给予了厚望,从小是按照天子的标准去培养的。 沈南雁一听,没什么反应,拿着小案上的笔继续埋头苦写。 “臣妾参见皇上。”兰妃盈盈下拜,声音柔和动听。 宋予年纪小小,被兰妃教导得极有颜色,亦是规规矩矩地磕头:“儿臣参见父皇。” 宋珩在自己的子女一向都是严父,对着他们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今日什么有空过来?” 兰妃在一旁回答:“予儿功课已经做完,告诉臣妾他想见父皇,臣妾便想着带予儿来见见皇上,听御书房的公公说皇上你在明妃妹妹的宫里,臣妾斗胆前来打扰,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还请明妃娘娘不要见怪。”宋予年纪不大,见到自己的母妃说话,自己也开口了。 “怎会?姐姐带着大皇子来这里,我高兴还来不及。”沈南雁坐在那里,清冷的眼不带一丝感情,把玩着手里的狼毫笔,淡淡开口。 “照顾予儿这么多年,兰妃辛苦了。”宋珩看着面容如玉的孩子端坐在那里,嘴角上扬,内心深处对这个皇子特别的满意。 兰妃笑道:“皇上客气,臣妾怎么会辛苦呢,皇上整日操劳国事,远比臣妾辛苦多了。” 兰妃来了没坐一阵就走了,宋珩见今日阳光正好,便带着沈南雁一同出了宫外的别院。 这所别院位于温泉附近,气候温和,常年如春,整年都没有冬季,是一个修养生息的好地方,且最适合用来养病。 “皇上,娘娘,公主午睡才醒,这会应该在看书。”年老的嬷嬷见到宋珩带着沈南雁前来,认真道明孩子的一日的行程。 “看书?”宋珩挑了挑眉,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公主天生聪慧,前几日突然提出来读诗集,老奴便去书房给公主殿下随便翻了一本,谁知道公主这几日连饭都无心吃了,一有空闲就坐在凳子上看书。”嬷嬷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很自豪道。 伺候了这么多主子,公子,甚至是皇子,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位小主子像婳公主这般聪慧过人的。 “嬷嬷不必管她,她喜欢便让她看吧。”沈南雁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她与慕昭都喜欢诗集,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整日抱着一本诗集细细读书,那孩子怕是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经常听她爹爹给她念诗,从母胎里变养成喜欢读诗集的爱好。 “明妃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宋珩在一旁道。 “老奴明白。” 三人正说这话,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娘亲……娘亲……爹爹……爹爹…”小奶音的女孩从不远处跑来。 走路还不是特别稳定,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但还是跑到了沈南雁与宋珩他们面前。 “怎么跑的这么快?也不怕摔着自己。”沈南雁见女儿前来,忙蹲下神来抱住女儿。 “娘亲多久没有来见婳儿了,婳儿好想娘亲啊。”女孩抱着沈南雁,软糯糯地声音撒着娇。 “娘亲这几日很忙,你要乖乖地待在这里知道吗?若是想娘亲了,便告诉侍卫,让他传消息给娘亲。”见女儿对自己撒娇,沈南雁自是抵挡不住,声音放柔了好几度。 她这三年来之所以对宋珩妥协,愿意乖乖地留在皇宫,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女儿,她的女儿还这么小,一旦把宋珩惹急了,难保他不会对婳儿做什么。 这是她十月怀胎,差一点丢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她一定会护好。 “好,爹爹,娘亲,婳儿今日看到一篇文章,想读给爹爹,娘亲听。” “娘亲,前不久婳儿看见屋子里来了一个大哥哥,那个大哥哥真温柔。” “人长得也好看,脾气也好,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 将近一个月不见,这小丫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南雁见女儿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忙将她抱了怀里,笑着点了点女孩的鼻尖:“今日话怎么这么多啊,嬷嬷是怎么受得了你天天这么聒噪,女孩子要安安静静的。” 慕婳瘪着嘴,看着面前的娘亲,不由将抱着沈南雁的手臂松了松:“娘亲,我想和爹爹说会儿话。” 这孩子?方才还向自己撒娇呢,她不过是提醒了她几句,她倒好,还不让自己抱了。 “婳儿乖,来爹爹这里。”宋珩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感觉好笑。 这小丫头与沈南雁的性子完全不一样,一个是个活泼淘气的性子,每日的话尤其的多,每日一见到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见宋珩朝自己伸出了手,慕婳机灵地从沈南雁怀里挣脱开,不等沈南雁反应过来,飞快地爬进宋珩的怀里,快的像只小狸猫。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淘气,真不知道你像谁?”沈南雁一脸苦笑地戳了戳慕婳的小脸蛋,抱怨道。 嬷嬷在一旁笑着插嘴:“自然是像皇上,瞧瞧公主这眼睛,这下巴,这真真和皇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霎时,空气一下子凝固,宋珩的黑眸幽深阴暗,周遭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这个老嬷嬷不是宫里出来的人,是宋珩专门从民间找来的家世清白的老实人,为了更好的照顾公主,对于公主的身世,以及为什么把她放在别院里来养的原因并没有提及。 这个嬷嬷一直以为是皇上是为了保护这个公主,怕她被皇宫的阴谋诡计陷害,遂送到宫外抚养长大。 “皇上……皇上……爹爹,皇上是什么意思啊?!”慕婳的声音很好,圆溜溜的黑眼珠咕噜一转,盯着宋珩疑惑出声。 宋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铁青了,听到慕婳叫自己爹爹,心中仿佛有一根刺卡在自己喉咙里。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厢房里休息一会,我带着渺渺去书房里,陪她念念书。”沈南雁见宋珩脸色不好,忙冲着他道,自己则带着慕婳进了书房。 宋珩点了点头,目送者沈南雁的背影离去。 ★ 书房内,沈南雁将慕婳抱到榻上,自己则坐在她身后,翻开案几上的诗集,目光扫到书的扉页上。 书上一句诗句赫然映入眼帘,“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沈南雁心一颤,忙关上书,重新站起身到书案上重新挑选了一本笔调轻快淡雅的诗集,翻开放到女儿眼前。 “娘亲,为什么要换一本诗集啊?” “那本诗集里面的诗句太旧了,不适合你读,娘亲便给你换了一本。”沈南雁自然不可能告诉女儿原因,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 “哦。” “娘亲,渺渺是谁?我不是叫婳儿吗?宋婳!!”慕婳仰着脑袋,一脸苦恼的神情,似乎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叫自己渺渺。 第一百九十二章 渺渺 见女儿这样发问,沈南雁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你的小名,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天一方。喜欢渺渺这个名字吗?” “喜欢,这句话好美,讲的是一个美人吗?” 沈南雁垂眸对上她清灵古怪的眸子,见女儿眼中甚至还跳跃着两簇火苗,无奈的摇了摇头。 真是个傻孩子。 “这首诗讲的是一轮月亮,清丽如月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 “这样啊,娘亲,这句话若是用来形容慕公子可以吗?”慕婳细细将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忽然好奇地发问。 “什么??”沈南雁一惊,良久,室内须臾的静默,随即,传来一声碎裂的声音。 “娘亲??”慕婳怯生生地看着娘亲一脸怅然与惊讶的样子,有些害怕。 沈南雁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案几上的茶盏猝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刻的她心中早已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见女儿提及到那个名字,她心中有很多个疑惑,此刻甚至还想将一切的真相全都告诉女儿。 但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一旦知道了真相渺渺一定想去见自己的亲生爹爹一面,可她哪里去让她见他呢。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沈南雁强压着痛苦,抱着渺渺轻声发问。 “怎么了?娘亲?” “告诉娘亲,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 见娘亲一脸郑重的模样,慕婳只得一一道来:“这是我听别院里的姐姐们闲谈时,不小心听见的,她们说慕公子是她们这辈子见过最温柔,最完美的男子,还说可惜慕公子退隐朝廷太早,成亲太早,不然京都一干女子的芳心也不会这么快碎了一地。” 沈南雁听完,感到愧疚痛苦的同时又有些想笑:“傻孩子,你知道什么是成亲吗?知道什么是温柔吗?净听一耳朵的闲话。” 慕婳的确不也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也不理解那些丫鬟嘴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纯粹觉得这句话有趣,便记了下来,像鸟雀学舌那样讲给娘亲听罢了。 沈南雁虽然感到好笑,还是回到了女儿这个问题:“那人是一个温柔到极致的人,清隽俊美,对所有的人都很好,也很有礼貌,也同你一样喜欢读书,读诗集,作画。” 慕婳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听娘亲的讲解,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一个白衣公子,飘然若仙,像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渺渺,答应娘亲,今日娘亲给你讲的所有事情,还有说的所有话都不要同任何人讲知道吗?包括你爹爹也不行!”临走前,沈南雁再三嘱咐道。 “好。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连爹爹也不说。”慕婳乖巧地应下来。 看着面前粉嫩乖巧的女儿,沈南雁感动地眼眶含泪,一看到女儿,就让她想起那人。 他们不愧是父女,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身上的书香气质,喜欢读诗的习惯都一样。 她想让女儿日后不要唤那人慕公子,但又怕女儿多想,万一猜出了那人的身份,便忍住没有开口。 ★ 回去的路上,宋珩紧紧地握着沈南雁的手:“今日在书房与婳儿做了些什么?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出来?!” 沈南雁面不红心不跳地淡声道:“那孩子喜欢看书,我陪着她看了一会书,又问了她一些近况。” 宋珩仔细地盯着沈南雁,实在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撒谎的痕迹才移开了视线:“今日婳儿说的那男孩多半是林候府家的东哥,是谢将军的嫡女的儿子。” 谢清辞?林离? 沈南雁微微一愣,算算时间,那孩子今年不过才七八岁左右,不知道如今是跟着谢清辞她们,还是林侯府。 宋珩知道沈南雁心中所想,“你放心,那孩子如今与谢清辞住在一起,公孙容与你的好姐妹从小一同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对待东哥,如自己的儿子一般照顾着,或许是误闯了别院,才让婳儿遇到了东哥!” 她与谢清辞的相识还是多年前,谢清辞她随着她父亲来沈府做客,她恰巧在场,因为双方父亲是一个军队的人,这一来二去两人熟络了不少,她们两人都喜静不喜动,性子倒是相投,那段时间算得上闺阁密友,有一段手帕交之情。 只是后来她随着爹娘一同去了边关常住,她则去了外祖母家,两人甚少见面。 在边关多年,两人不是爱说话的性子,也不怎么传信,等她回京都之时,又听说谢清辞已经嫁做人妇,还生了一个儿子。 她要忙着操劳侯府之事,上有公婆,下头夫君儿子,两人见面的机会便更少了。 这些年又发生了许多大事,她们两人更是因为种种烦心事,自顾不暇,她又在皇宫里,要见上一面就更没有机会与时间了。 听到昔日好友,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好友找到了幸福,她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公孙将军少年英姿,对她一往情深,又不会因为她嫁过人这事对她心生嫌隙,这真的算得上一件极好的婚事了。 “既然渺渺喜欢那人东哥,不如让东哥去别院里多陪陪渺渺吧,我们不能经常去,她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的,我实在不放心。”沈南雁开口提议道。 多给渺渺找个玩伴,让她每天能过得开开心心的,她心里也有个寄托。 “既然你这样想,那就都依你。”宋珩轻轻地搂住她,温柔道。 ★ “东哥!那是你的渺渺妹妹,是娘亲的好姐妹的女儿,你记得要好好照顾渺渺,不要欺负她,要和她好好玩,知道吗?”谢清辞拉着儿子,细细嘱咐了一遍。 东哥点了点头,乖巧道:“娘亲放心,儿子见过渺渺,她长得好看极了,比仙子还好看。” 这孩子,一眼就看中了人间小姑娘的容貌。 谢清辞点了点东哥的头,失笑:“你这傻小子,看人怎么能看脸,渺渺可爱又善良,还是个活泼的孩子,你倒好,一眼竟然记住了她的样貌。”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进宫拜见皇上,明妃娘娘了,你让东哥先进去吧,待会渺渺等急了。”公孙容一把拉住正在抱怨着东哥的谢清辞,瞧着她的样子,怕是要唠叨好久。 慕婳自从听了娘亲说,那位慕公子喜欢作画,画技一流,作出的画栩栩如生,心中羡慕,这日院子里的桃花开的不错,她便央求嬷嬷搬来桌子,自己则趴在桌子上学着涂涂抹抹。 “渺渺?”身后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传来,慕婳回过头,见到那日来的那个温柔的大哥哥,惊奇地捂着嘴巴,一脸吃惊的模样。 东哥看着一脸吃惊的小女该,忍不住笑出来声,方才进来的时候见这女孩趴在桌子上涂涂画画,一脸认真的模样,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唤她的名字。 “大哥哥?你是前几天来这里的大哥哥吗?”渺渺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出口。 前几天好看又温柔的大哥哥,今日居然站在自己眼前,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吧。 哈哈哈……… “嗯!”东哥垂眸,柔声回答。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足足放低放柔了两个度。 “哥哥,你看看这些画,都是我方才画的,你看看哪一张最好看?”慕婳见到一个好看的大哥哥站在自己面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忽然想起自己才画的画,献宝儿似的递到东哥面前,笑嘻嘻地到。 东哥接过慕婳手里的画,大致翻了翻,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正要开口说话时,正好对上女孩清灵古怪的眸子,眼中跳跃着两簇火苗,极为期待的神情,他只得将想要说出的话收回去,不自然地扯起一丝笑意:“画的很好,没一幅都极有天赋,渺渺真棒。” “真的吗?!”女孩眼里有种希冀在闪动,听到夸奖,高兴得想要跳起来。 “我难道还会骗你吗?”东哥脸上扬起一个真诚的笑容,内心却在讪讪地笑,昧着良心说话,太不好受了。 这不过是小孩子信手涂鸦的几笔,自己还要昧着良心在这里夸奖。 实在是……… “也是,大哥哥你叫什么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煜,林煜。”东哥淡声回答,东哥是他的小名,他的大名叫林煜,跟着真正的父亲姓。 “噢噢噢!”女孩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名字的,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日后就叫你煜哥哥吧。” 两人一起说了好多话,如谢清辞所愿,东哥完全是将渺渺当做自己的妹妹,给了这个年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妹妹足够多的关心。 时辰不早了,东哥离开后,慕婳让嬷嬷收起画具,空旷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她百般无聊地坐在花瓣编制的秋千上,一瓣又一瓣的数着花瓣。 “公主,你年纪太小了,当心摔着。”侍卫见渺渺爬上了秋千,一颗嗓子都快提到嗓子上了。 “没事,我只是随便做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慕婳笑着荡起了秋千。 第一百九十三章 玄寂阿举 出了别院,东哥望着院子紧闭的大门,淡声问出了口:“林叔叔,渺渺既然是公主,为何要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里?” 他想不明白,像渺渺这么小,又可爱的女孩子,当今皇上为何要将她抛弃在这里。 “怎么了?世子喜欢上人家了??” 真是为老不尊,专程打趣他这种小孩子,东哥瞪着面前的侍卫,看他笑的一脸灿烂,冷哼一声:“林叔叔把我多成什么人了,一个小妹妹,你就能把我往她上面凑!” 侍卫装出吃惊的样子:“是妹妹吗?我怎么看你与她玩的挺开心的样子?世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变溢出来了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东哥倒也不恼,气闲神定地瞥了一眼侍卫:“父亲这几日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了。” 一提到关于侯爷的事,林侍卫自然没有在纠结渺渺的事,看着世子的脸,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世子莫要担心,侯爷不过处理政事下了趟江南,过几日便会回来。” 谢清辞与林离和离,东哥虽然一直与谢清辞住在一起,但他毕竟是侯府嫡出的世子,是被宋珩下旨封的世子,就算夏楚曦在使劲了力气,还是白费功夫。 东哥对于父亲,心里是抵触的,随着年纪渐长,知晓了当时父亲与祖母对母亲做的那些混账事,他恨不得替他母亲报仇,但父亲也祖母待他确是真的,多年来是将他捧在手心里。 皇宫内: 谢清辞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裙子笑吟吟地站在公孙容身边,肉眼可见两人之间的默契与幸福。 “真真是一对璧人。”宋珩坐在上首,看着底下的人由衷的称赞。 “公孙将军少年英才,公孙夫人亦是将门嫡女,大家闺秀,自然是一对璧人。”沈南雁笑着应道。 四人说了一会闲话,宋珩知道沈南雁与谢清辞多年不见,怕是有许多话要说,不多时便拉着公孙容一道去了御书房。 “沈妹妹这些年辛苦了,只恨我自身事情众多,不能进宫来安慰妹妹。”谢清辞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出,如清隽的脆竹声那般悦耳动听。 谢清辞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站在不远处,声音中满含愧意,她与沈南雁是同一种性子,同一种长相,都是极为清冷之人,只是沈南雁身上带着寒意,孤傲,是一个冰美人,任何事,任何人似乎都不会入她的眼。 至于谢清辞,长得虽然清冷,也沉默寡言,但她身上有一种如同少女灵动之态,杏色眼,一抹细碎的阳光落在眼尾,活脱脱是一个妙龄女子该有的活力也魅力。 两个极为绝色的女子相对说着话,真可谓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谢姐姐何需自责,妹妹这一生虽然失去众多,如今知道渺渺安好,知道那人安好,我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沈南雁淡淡的开口,脸上全是释怀的笑意,不知这笑意中有几分苦涩。 谢清辞自然知道渺渺的身世,也明白沈南雁对慕昭的感情,不自觉地拉着她的手,提议道:“妹妹不要担心,你与慕公子前半生受了这么多苦,后来总会苦尽甘来,妹妹耐心等待便是。” 沈南雁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妹妹的心事,我家东哥年纪与渺渺差不了多少,若是妹妹放心,不如为渺渺与东哥定下娃娃亲,就算日后皇上真的会对渺渺如何,对慕公子如何,那时渺渺已经是东哥的未过门的妻子,皇上到底为了侯府,谢府,还有公孙府,不敢对渺渺怎么样的。”谢清辞提议道。 若是要保全渺渺,这何尝不是一种方法,只是…… 沈南雁眉心微蹙,“谢姐姐一心为我着想,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渺渺性子闹腾,东哥性子沉稳,若是现在为他二人定下婚约,若是日后两人并无感情,这岂不是害了他们。” 他们这一辈的人已经尝够了爱而不得,失去挚爱之痛,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在经历一遍这种痛苦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好,到底还是担心他们日后不和睦,没有感情。 谢清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沈南雁的意思,笑着听完她的话:“沈妹妹好糊涂,你的担忧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我都经历过那种苦,自然知道其中的苦楚,又怎么会让东哥与渺渺经历那种事,你尽管放心,不过是先定下来再说,也让渺渺日后能安稳一些,若是两个孩子日后双方无意,这件事自然也就做不得数,渺渺是你的孩子,我与你又是这样的关系,就算日后她做不成我的媳妇,我也会拿她当女儿好生照顾的。” 这个提议沈南雁是动了心的,若是哪一日她不在了,她哥哥如今都自顾不暇了,若是将渺渺托付给谢清辞,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便多谢谢姐姐为渺渺这般着想,妹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姐姐。”沈南雁回握住谢清辞的手。 ★ “哎,你知道吗?明妃娘娘生下的那位女孩,被皇上下旨许给了林候府里的世子爷,二人从小定了娃娃亲,待那位小姐过了及笄之年,就可以嫁给世子爷了。” 另一个宫女差点从秋千上一头栽下,听到这话,急红了小脸,“什么??怎么会这样?那位林候府家的世子爷容貌俊秀,听说颇有慕公子的风范,若是现在定下婚约,日后不知道要伤了多少闺阁女子的芳心。” 别问她脸问什么这么红,实在是因为那位如玉的小公子与慕公子太像,一想到他定下婚约,让她总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慕公子成亲的事情,心中难免不舒坦。 宫女冲她翻个白眼:“明妃娘娘长得那般绝色,生出来的女儿自然不凡,配世子爷那是绰绰有余,你瞎操什么心?再说,如今依着皇上对明妃娘娘的宠爱,那位小姐就算不是皇上亲生,皇上待她还不是比亲生的公主还要好。” 皇宫宫墙的长廊上,被墙壁阴影笼罩下的脸庞瓷白如玉,少年一袭紫色华服,勾勒出颀长的身材,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足以吸引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大皇子,兰妃娘娘怕是等急了。”太监见着一直站在那里,没有抬脚的宋予,出声提醒道。 那两个宫女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敢在皇宫里公然谈论明妃娘娘与那位的孩子,虽说这事在皇宫里传遍了,众人心知肚明,但毕竟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皇上耳中,又是一件麻烦事。 “走吧。”宋予看了一眼正在侃侃而谈的两个宫人,收回了目光,沉声道。 几日不见,那人竟然与其他人有了婚约,还是他父皇下的旨意,这件事对于她来讲,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明妃娘娘是那样深明大义的人,若是幸运的话,又岂会给尚且不足四岁的女儿许下一桩婚事,若是不幸的话,她如今被父皇养在宫外的别院,可以阻断其他人的加害。 ★ 宫墙外,两位身披禅衣的男子并立而站,衣着虽然一样,然而一个是和尚,一个却是道士。 若是现在这里有去寺庙上过香的人,定会发现面前这个人正是消失好多年的道衣仙人,那位随着荒败的古寺一道消失的人。 “今日一见,你已经心安。然,你却触犯了天机,这里你留不得。” 和尚将视线重新投到宫墙内,“师傅,她现在虽然过得很好,但她这一生不可能如此顺遂,我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帮助她。”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得善终,英年早逝,香消玉殒,悲苦结尾,这是她的宿命。 如今,他怎么能轻易离去。 “玄寂啊,玄寂,为师早就告诉过你,三百年前,你便为此受尽惩罚,如今你若是执迷不悟,今朝所受惩罚怕不是沉睡三百年这么简单了。”道衣仙人盯着自己徒儿,眼中闪过无奈。 玄寂太像他,性情,心性与他一般无二,妄图想为那孩子做些什么。 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师傅!!还有一两年光阴,阿举又要开始轮回,我要帮她。” ……… “阿举……”沈南雁默默呢喃着这个名字,总感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个名字是她的名字吗?有人这样唤过她吗?这中间又发生了些什么? 想起突然出现的那个和尚,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沈南雁的头不知觉痛了起来。 “阿举,我是玄寂啊,你的表哥玄寂啊,你不认识我了吗?”那个和尚见到她,第一句开口就是这句话,仿佛自己与他很久之前就相识。 “阿举是谁?玄寂又是谁?你是如何出现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皇宫里,还是一路畅行无阻地进入她的宫殿,这人不可小觑。 她看见那和尚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她的脸,好像是透过目光在看别人:“也是,我已经忘记你不叫阿举好久了,是我一直活在你是阿举的那一世中,久久不愿出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阿举(我一个人的荒芜) 这是他一个人的孤寂之世,玄寂,玄空寂寞,于他而言,除了师傅道衣仙人知晓所有的事外,那一世的痛苦,悲哀,绝望,痴狂,只有他还记得了吧。 沈举,玄寂,还有江浔,苏珏他们,都是他不敢触碰的过往。 三百年前,于沈举而言,是决裂又凄惨的一世,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 他厌极了那缠绵空濛的江南烟雨,哪里的雨阴凉入骨,总是让他那双染疾的双腿隐隐作痛。 虽是染疾,但也不算什么大病,日常行动倒也可以,只是走路时有些吃力。 这个时候,她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那时她还不叫沈南雁,姑姑姑父自小将这个女儿放在掌心宠,希望她能凤鸣九霄,龙兴凤举,特单取一个举字。 他时常责怪自己,当时太蠢,竟然没有理会到姑姑姑父为她取这个名字的缘由。 举,乃如龙兴起,似凤高举之意,看似尊贵不可言的名字,暗地里比喻的却是振兴王业。 振兴王业,这不是已经道明表妹的身份了吗! 如果说表妹遇到苏珏仅仅让他感到不高兴,认为这个人会抢走自己心心念念的阿举,那认识江浔,便是让他恐惧,害怕的开始。 因为江浔,表妹不再是自己,不再是那个爱笑,喜欢缠着他讲故事,活泼的小姑娘,再一次面对他时,表妹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我拿你当兄长,你背地里却对我起了那种心思,林玄,我真的很恶心你。” 那时的他,还没有出家,他还叫林玄。 他沉默着看着面前的表妹,坐在轮椅上静默良久。 他藏在心中多年的心思竟然被表妹知道了,还是在她进了一趟皇宫后。 何人告诉她的,她心知杜明,那个跳脱,满身写满了不靠谱的太子殿下,告诉她的吧。 一定是他告诉阿举的吧。 那时,许是爱她太深,他整个人魔怔似的,竟然在姑姑到来之前,给阿举设了个局。 姑姑到来之时,看到是便是他被阿举推到在地,厚重的轮椅一下子压在了自己那双本就无力的腿上。 “沈举,你在干嘛?那是你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不知道他腿脚不好吗?我从小交给你的那些大道理你学到哪里去了?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姑姑怒气冲冲地责骂者阿举,那时他心里竟然说不出的畅快。 阿举那时气得恨不得杀了他,盯着他的脸眼睛里冒着火:“娘,你不知道事情原委,这件事是表哥在陷害我。” 他自然不会承认,暗中阴了一把江浔:“姑姑,这事不怪阿举,一切都是太子殿下,不知道他在阿举面前说了什么,让阿举误会了我。” 沈家与江家有世仇,准确来说,应该是亡国灭种之仇,一听到江家人的名字,姑姑自然怒不可遏,狠狠地甩了阿举一巴掌:“我从小都告诉过你,让你不要与江家人搅和在一起,你倒好,不仅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还听了那江浔的话,暗中冤枉你表哥,我生你有何用?告诉我,我生你有何用?” 若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不会做出这些伤害阿举,伤害江浔的事,没想到最终造成阿举死亡的人竟然是他。 后来的事情,过得极快,虽然师傅一直告诉他,造成阿举悲剧的人从来不是他,也不是阿举和江浔的世仇,更不是突然插进来,钻了空子的苏珏。 宿命……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阿举注定会以悲剧收尾,可他依旧忘不了那日他最后一次见到阿举的场景。 那日,她一身红衣,额心一点红钿,秀气的远山眉,朱唇皓齿,当真是极美的模样。 “哥哥,我这一生怨天,怨地,怨父亲,母亲,怨苏珏,可我最怨的还是你!” “若不是你……呵呵呵……若不是你,我与阿浔不可能被母亲发现,阿浔也不可能那样死去。” “林玄,我恨死你了,这天待我不公,这地待我不好,甚至父亲母亲以他们所谓的世仇,亡国家恨逼我,苏珏在我意识全无之际强占我,这些恨比起来,都不足以抵消我对你的恨。” “你这辈子,凭什么,凭什么过得这么好,凭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爱我吗?我要你追悔一辈子。” 她笑着,大笑着,当着所有的朝臣的面,站在城墙上,冷风吹拂起她火红的嫁衣,红的是那般的耀眼。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红衣,是一身嫁衣啊。 “阿举,你怨我,怪我,我无话可说,但是不要伤害自己,千万别伤害自己。” “呵……呵……表哥啊表哥,你害死了我的阿浔,我要你痛失所爱。”她决然跳下,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都没用看一眼头发花白,哭的老泪纵横的父亲母亲。 他望着伸到半空的手,苦笑。 阿举就这样,以这样决然的身影跳了下去,不给他任何忏悔的机会。 他强忍着眼角的泪,一步一步走进寺庙,剃发为僧。 阿举说过,他这辈子,凭什么,凭什么过得这么好,凭什么。 对啊,他不应该过得这么好的。 听说古寺生活向来清苦,他这一世的罪无处可赎了,只能糟践自己,让阿举…… 如今,他是没这个资格让阿举原谅他的。 “玄空意为虚,寂静意为实,你法号便是玄寂了。” ……… “玄寂,你入寺已有三年,前生作恶多端,虽然不足以造成什么影响,终究做了小人之事,这三年来你又违背天意,苦寻起死回生之法,如此,我便将你囚禁于此,你不是想知道永远留在沈举身边吗?这三百年里,你便可以看见她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香消玉殒,永世悲剧。” “师傅,阿举何其无辜,为什么要因为徒儿的原因让她永世悲剧,还请师傅念着徒儿三年来尽心侍奉师傅的份上,不要对阿举这么残忍。”一生的悲剧已经让阿举痛不欲生,他又怎么能看着阿举永世悲剧。 “痴儿,那孩子命中带悲,又岂是你一人能够左右的?罢了…罢了…三百年间,让你看着她痛不欲生,算得上对你的惩罚了,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惩罚便可不必。” 佛家崇尚因果循环报应,若是功德圆满,便可被点度成仙,享受人间烟火,若是罪大恶极,触犯天理,自然天也容不得你。 后面的三百年,他被囚禁于这一世,没有自由,看着阿举的父亲母亲一一死亡,看着王朝再一次覆灭,看着苏珏死前,痛不欲生地发誓,下一世定要寻到阿举,早一点让她爱上自己。 后来几世,如道衣仙人所料,世世悲苦。 佛教云:“人生八苦,曰: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光是爱别离便已让她绝望,她还要活生生忍受着人生八苦。 他看着她每一世的性子在逐渐改变,由一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一世又一世的痛苦,最终变成清冷孤寂的姑娘。 每一世受到的痛苦却没有半分减少,她好不容易找到生命的意义,又要眼睁睁看着挚爱之人从身边离开。 逼迫,利用,压迫,掠夺,然后她一次又一次由希望到绝望,最终惨烈赴死。 师傅他果然没有欺他,瞒他,看着阿举世世痛苦,这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比其他所有的惩罚更能刺入骨子,让他痛不欲生。 说是囚禁,其实沉睡更适合于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举痛苦,自己无能为力,这与沉睡又有何区别? ★ “道衣,你纵容一介凡人,篡改本命,让他硬生生活了三百年,念在同门一场,我本可以掀开不提,如今,你连区区一个凡人都阻挡不住,差点泄露天机,如此,那和尚我也留不得了。”另一个鹤发童颜的和尚从天而降,盯着道衣仙人,古眸里一片幽深孤寂。 道衣仙人低下了头,恳求道:“还请师兄手下留情,玄寂不过是一时心软,毕竟那孩子苦一世便够了,让她生生世世,永无止境地苦下去,实在不忍,这次回去我一定会好好惩罚玄寂的。” “胡闹!你如今在人间待久了,越发糊涂了,竟然敢质问宿命,方才那话是在说天命不公吗?”鹤发童颜的和尚冷冷地瞥了一眼,嗤笑道。 玄寂走上前来,打断了两人的话:“师傅,徒儿自己做下的错事,徒儿愿意一己承担,师傅无需为徒儿求情。阿举早就不在了,这一世的阿举终究不是那个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妹,从始至终都是徒儿痴念,妄图解救阿举!”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前几世的无能为力,看到了阿举那几世的下场,他怕这一生要亲眼看着悲剧发生。 倒不如自己先走一步,也好过忍受着那般无能为力之痛,得过且过的度过漫漫长夜。 和阿举的那一世,他不知道是阿举悲剧的第几世,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他的第一世。 第一次见到阿举,向来镇定的他也慌了手脚,竟然连手脚都忘了怎么摆动。 他们初见的地方是江南烟雨中,他正挥毫写意这水墨江南。 将江南的烟雨蒙蒙,山清水秀画于这宣纸上。 青石小巷,炊烟袅袅。 阿举撑着一把精致的竹骨伞, 手掂起曳地濡湿的长裙,向他走来。 “表哥!!!”那一声表哥,那一抹人影一步步朝着他走来,也入了他的眼。 从此,他的余生便只剩下阿举,而不是表妹。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世悲歌(沈深★沈玠) 沈南雁从芳榭宫一路跑到宫墙外,只看到道衣仙人与另一个鹤发童颜的和尚站在那里。 她气喘吁吁地望着宫墙外的其余两人,唯独没有见到那个名唤玄寂,或是林玄的人。 和尚上下将沈南雁打量了几眼,留下意味深长的目光便离开了。 “丫头,你为何出来?”道衣仙人无视和尚留下来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走到沈南雁身边笑眯眯地发问。 沈南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甚至都不理解自己为何要从宫殿里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我……” 沈南雁为何突然出来,道衣仙人自然是知道其中的玄机,奈何时机未到,只得装傻充愣地瞒混过关:“莫不是在找我那个徒儿,他专程靠讲故事,以此来感化有缘人,瞧着你今日的行为,怕是被他的行为所影响,方才做出此举动作。” 真的是这样吗?沈南雁心里闪过疑惑,总感觉阿举这个名字有人这样叫过自己。 本以为那和尚会知道什么,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如此,倒是我莽撞,还请大师不要怪罪。”沈南雁淡声道,说话的时候直视着道衣仙人的眼睛,不愿放过他眼中的任何一样。 “客气,客气。”道衣仙人自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此事关乎天机,他马虎不得。 沈南雁见没有问出什么,没过多久便离开了。 道衣仙人看着沈南雁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自主想起他在那丫头又一世的时候,见到的那番景象。 她是京都城中有名的歌姬,唱尽世间所以的悲欢离合,陈腔滥调,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前途一片黑暗。 这一世,是那丫头生命最薄弱的一世,年仅十五而亡。 依旧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在丫鬟的素手挽起的那一绾青丝,足以迷倒整个京都城所有的男子。 她名满京城之时,年仅十四,整日一身红衣,鲜艳的妆容,心里向往的却是恬淡的生活。 宿命来得那般措不及防,一个被君王派到敌国做暗桩的影卫爱上了她。 准确来说是一见钟情,许是前几世两人爱的那般刻苦铭心,这一生,影卫生性冷漠,独独爱上这个眼里含着悲哀的女子。 爱情是毒药,这份爱来的措不及防,沈深却不是这样那样的人。 对于这个影卫,她虽心动,却很理智,始终没有接受这份感情。 再见之时,他回到故国,将所有的情报悉数告知君王,敌国大举进攻,彼时她已沦为亡国奴。 “姑娘打扰,可否允许我们主子为你描一幅丹青?”清越的声音不含一丝感情,有的,能有的只是冷漠。 原来他身旁站着的就是他誓死效忠的皇上啊,长得还没他好看呢。她在心里暗暗想着。 “奴家容颜已毁,羞见天颜,哪敢摘下面纱,露出真容,还望皇上勿怪。”她望他,颔首浅笑,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就算家国被灭,她也不至于对敌国的君王妥协。她对这个京都乃至故国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也没有留念,纯粹是想小小的报复这个影卫。 前不久嘴上还说喜欢自己呢?这不才几个月,竟然拉着君王到她面前。 她极有自知之明,知道无论眼前的这些男人再喜欢自己又如何,自己卑贱低微的身世,足以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她只是一个歌姬啊,仅仅只是一个歌姬,不知道为何没有人愿意给她一个家。 那影卫好是好,可惜家中已有未婚妻,她就算再喜欢也只能放弃。 殊不知,正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君王一直盯着她的脸,面纱下那一张绝色的容颜清晰映入他的眼帘。 没错,她带的面纱仅仅是一张薄薄的白色面纱,若是细看,这面纱并没有什么遮掩容貌之用。 “阿玠,你送沈姑娘进宫,今日过后她便是贵妃了。”君王轻笑一声,对着沈玠开口吩咐道。 那人叫沈玠,与她同一个姓,身世与她一样凄惨,一个为姬,一个为奴。 沈玠身子抖了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皇上,此女乃黎国歌姬,身世卑贱,出身便带不详之兆,若是你执意纳入后宫,只怕我朝上下要议论纷纷。” 这人到现在,也没有那个勇气与决心,公然告诉君王他的心意与情意,就连想要阻止这件事,也是尽全力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贵妃?我不想当!”她冷冷地说出这番话,眼眸却一直盯着沈玠。 沈玠,你真窝囊。 “哦?!”君王抬起她的下巴,玩味地开口:“你是不想进宫,还是不想当贵妃呢?” 沈玠心里是怎么想的,君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他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这个绝色的女人,理应该是他的,灭了黎国的是战利品便是这女人。 “你纳我入后宫,一因为我的美貌,二为安抚黎国子民,好处都让你占光了,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发问。 一个绝色的女人固然有吸引力,但一个聪慧的女人才更有魅力。后来,君王不可避免喜欢上她。 然后呢?然后她死了。 在她十五的时候。 连一年都不到,死在了那个漆黑的晚上。 一尺白绫,一杯毒酒,一把匕首, 这是君王念及夫妻一年,给了她最后的选择机会。 “娘娘,皇上说了,让您选一个死法。”宫人看着面前这个绝色的女人,心中怜悯,今年明明才是及笄之年,还有大好的年华,竟然要凄惨地死在这冷宫里。 “死?才一年的光景,狗皇帝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难道他忘了日日让我承欢的景象了?”她绽出罂粟花般的笑容,笑的嫣然。 宫女叹息地看着沈深,心中唏嘘,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刺杀皇上,你杀人也好,残害龙嗣也罢,皇上哪一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次,匕首都靠近脖子了,谁能不害怕。 她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毒酒入腹,她浅笑:“这一切,说后悔,未免太晚了些,沈玠,我还是败给你,败得彻彻底底。” 当年惊鸿一瞥,她便败了。 沈玠对她一见钟情,她又何尝不是,早在他爱上她的那刻,她已暗藏情意。 宫女垂眸,看着她咽了最后一口气。 痴情人,都是痴情人啊。 当日,盛宠不衰的贵妃娘娘对皇上拔刀,竟然是为了昔日在皇上身边的影卫报仇。 原来,曾经说贵妃娘娘与影卫之间有一段情,竟然是真的。 影卫求死那一刻,若是知道向来高傲的贵妃娘娘因为自己,抛弃了荣华富贵,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就算被吊死在宫墙外,他或许也是欣慰的吧。 ……… “沈谨,我们和离吧,这也是我爹,我娘的意思。”阿词的眼神有些飘忽,双手轻轻攥着男子的衣裳,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时隔三年,重新说出这句话,心态已然全变,以前是闹着性子说出来,心中就算再不舍,也想牺牲自己成全他。如今说出来,用的是极平静的语气,仿佛说的是在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谨僵住,看向阿词不看置信,更多的是无奈与痛苦。 这么多年的婚姻,到底还是走到了尽头。于他们两人而言,或许只有和离更适合他们。 阿词看着面前男子精致俊朗的侧脸,平淡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你累,我也是累,沈谨,我还年轻,还有好几十的光景,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句话是事情,若是深爱的两个人爱的太满,一直生活在一起,迟早会痛苦,如今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今他们两人正好到了那个时间,分开其实对大家都好。 沈谨什么也没有,阿词只能任由着被他抱进怀里,等着他的下文。 “若是……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阿词自然知道沈谨再问若他们和离后,她又什么打算,她如实相告:“程穆说她在衢州买了一套宅邸,我想和他住在一起。” 爹娘年迈多病,不但要被京都的流言蜚语困扰,还要日日担心小姐,她想带着他们远离京都,去衢州养病安家。 程穆成熟稳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对她有意,后半生她想和程穆一起过。 抱着她的手很明显的僵了一下,沈谨眼底划过一抹难过:“阿词,别离开我,我们可以白头到老的,相信我好不好?” 对此,阿词苦笑一声,从男子的怀里挣扎开来,眼底没有一滴眼泪,脸上也没有一点悲伤:“太迟了,程穆已经向我求亲,我答应了。” “求亲……”沈谨微微呢喃着这个词,随后,哧道:“难怪你要同我和离,原来是因为他啊?” 阿词静静地盯着他:“沈谨,这样一直纠缠下去,没意思,两年前,因为这些让人烦躁的事,我整个人抑郁寡欢,甚至失去了求生的意识,差一点就挺不过那年的冬天,是程穆救了我,让我活了下来,若是你还顾及我们多年的感情,真心为我着想,就和离吧,否则迟早有一日,我怕我一时挺不住,自刎也有可能。” 沈谨将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捂着,神色痛苦:“你这是在逼我。” 她明明知道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她,可她却拿自己的性命来作为放她离开的筹码。 “这一生,你欠我许多,我亦是如此,如此就两不相欠了,对于我曾经受到的伤害,你无需自责,嫁于程穆这事,我也无需内疚。少爷,我来为你磨墨。” 然后,阿词看到甚至将这一幕永远记在脑海中,她默默地站在沈谨身旁,像往日一样,他动笔,她磨墨。 沈谨在书案旁默默静坐了两个时辰,直到她站得浑身僵硬,沈谨终于下笔一字一顿地写下一封和离书。 素来阳光灿烂的沈谨红着眼眶,哽咽着把那封和离书递给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含沙射影 “儿臣给父皇请安,明妃娘娘请安。” 宋予来的时候,沈南雁与宋珩正在用膳,见他突然前来,沈南雁压住心下的疑惑,温声询问。 “大皇子快平身,怎么有空来芳榭宫了?可曾用过午膳?” 她对这个皇宫,对皇宫中的人没什么留恋,看见七八岁的孩子,到底放柔了声音。 “儿臣昨日与林侯府上的世子林煜一同打猎,猎到一只狐狸,儿臣特来献给父皇。”宋予淡声道,样子干干净净,俊俊秀秀的,整个人身上竟然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宋珩见宋予如此能干,笑着称赞了几句,这个孩子算得上出色了。 不过高兴是高兴,并不代表他要同宋予一道去看那只狐狸,一直普通的狐狸甚至还没有老虎狮子稀罕。 “好了,予儿有心了,朕很是欣慰,朕让林之际派人跟着你去取,你先下去吧。”宋珩摆了摆手,想让宋予退下。 主要是等会他要陪着沈南雁一道出宫去见渺渺,宋予待在这里有点碍事。 这般想着,宋珩顿时觉得这个儿子此刻竟然说不出来的讨厌,他竟然也太没眼力见儿了,明知道他此刻在吃饭,还要专程前来。 宋予多说了一句,眸子里充满着期待:“父皇,听宫人讲,那只狐狸是珍惜物种,全身上下的皮毛是彩色的。” 宋予眼里的期待宋珩自然看到了,但此刻他并不想去看什么狐狸,只想陪着沈南雁一道出宫,他烦躁的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他的父皇竟然如此薄情狠心,连一点给他的时间都没有吗?在看不到的地方,宋予清隽的五官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出喜怒。 “等一下,大皇子孝心一片,实在难能可贵,我对那狐狸也极有兴趣,不知道大皇子可否介意我一同前去?” “明妃娘娘愿意扇脸前去,儿臣自然求之不得。”宋予道谢道。 “我与皇上用完午膳要出宫一躺,大皇子今年八岁了吧,看着与我的渺渺大不了几岁,不如同我们一同出宫,渺渺也好有个玩伴?”沈南雁笑着提议道。 饭桌下,她的手心被宋珩紧紧的握在手里,似乎对她的提议表示疑惑。 沈南雁垂着眸,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男人握紧她手心的手指,平静如常:“大皇子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如此你先去偏殿歇着吧。” 宋予走后,宋珩一把将沈南雁抵在了饭桌上,抬起她的下颚,炙热的呼吸尽数朝着她喷来,周遭的温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予儿毕竟是兰妃的孩子,你当真放心让他见渺渺,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渺渺就会有危险。” 除了你,谁会比你更危险。 沈南雁别开脸,“我不过是见大皇子想和他父皇待在一起的愿望太过强烈,想帮助他罢了,兰妃是兰妃,大皇子是大皇子,他可能对我的渺渺做什么,再说了,你在别院周围安插了这么多人手,渺渺会出什么意外。”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不想每次去见渺渺的时候,要单独同宋珩坐在马车内,更不想见着她的渺渺叫宋珩爹爹。 “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不成?”宋珩扣着女子的下颚,骨节发白,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放松,眼底暗色压得深沉浓烈,咬牙切齿道。 该死!别以为她心里不知道再打什么算盘,她以为有予儿在,自己就不敢对他做些什么了吗?想的美。 “你也可以不用感谢我,时候不早了,大皇子恐怕要等急了,我们还是尽早出宫吧。” 宋珩盯着她,直直看了好久,方才收回了视线,眼底昏暗阴沉,唇角却噙着淡笑,“好啊!” 见宋珩这么容易答应下来,沈南雁心里倒没有了底,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三年中,无论哪一次,只要去看渺渺,这个时候,宋珩都会将她抱在床上狠狠地折磨一番,方才肯同意,美曰其名是收取一点利息。 但一月中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都歇在她宫里,根本无需这样,宋珩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侮辱她。 让她浑身上下带着属于他的痕迹,去见同她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 ★ 直到上了马车,沈南雁终于明白方才宋珩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了。 她与宋珩上了马车,宋珩便让宋予先行一步,马车行驶到途中,一片荒野,少无人烟的地方,让车夫听了出,支开了车夫。 昨日睡得太晚,一坐上马车沈南雁就昏昏欲睡,到最后甚至都闭上了眼,陷入昏睡,她睡得并不安稳,马车一直晃个不停,好不容易等到马车没有那么晃,才安静了小片刻,耳中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她疲倦的睁开双眼,见到的便是已经悉数解开腰带,只剩下亵裤的宋珩。 他半站在马车内,神色冰冷,眼角充斥着血红色,修长挺拔的身体精瘦而又有力量,黑眸凛冽淡漠,仿佛能渗出水。 “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沈南雁神经末梢都颤抖,她也顾不得宋珩有没有穿衣服,忙掀开帘子往外看,“车夫?” 回应她的只是一阵冷风刮面,车夫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他们现在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我把人都支开了,这里不会有人来。”一双雾霭沉沉的黑眸就那么沉默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满脸都是势在必行的表情。 见周围没有,沈南雁只能悻悻地放下手。转身看着宋珩:“你确定要在这里?” 被当做金丝雀,三年的豢养生活,她已经懒得在意这些所谓的贞洁,这三年里,宋珩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太多太多,已经消散不了了。 “不喜欢?还是不愿意?”宋珩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一时子掀起她的裙摆,三五两下解开了她身下的束缚,将她压在了马车上,俯身覆上了她的身体。 没有一点前戏,横冲直撞,这一次比以往更快,更狠,完全不理会沈南雁痛的惊呼,双手狠狠地钳制着她的双腿,不让其合拢,又将她的双腿掰着圈在自己的腰间。 “疼……”沈南雁疼的眼角眼泪,绝美的脸微微上扬,勾勒出漂亮的下颚弧线,杏眸迷雾朦胧,因为身子的疼痛,她的手搂着男子精瘦的脊背。 指甲在宋珩肩头挠出几道充血的红痕,宋珩仍未停止动作,垂眸见女子眼角闪过晶莹的泪光。 心下一沉,怜惜地吻上她的眼角,再一一往下,咬住她的红唇。 身下,却没有半分怜惜,又快又狠,蠢蠢欲动的旖念一旦被点燃,就只会越烧越旺,又会弄伤她。 等到完事的时候,马车上,两人的衣服上甚至都沾染上污秽,沈南雁浑身疲倦又酸痛的靠在宋珩怀里,双目经闭。 经历这种事后,原本清冷的五官染上几分嫣红色,也添上了几分女人的妩媚。原本好不容易熄下来的欲火又被重新点燃,沈南雁就是有种特殊的魔力,明明什么也没做,足以让他沉沦。 反反复复做了三四次,最后沈南雁疲倦的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幸好马车上提前备好了衣物,还有干净的水,宋珩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替她擦身子,擦完之后又给她穿好裙子,自己则又清洗自己。 “完了吗?完了就去别院吧,渺渺应该等急了。”沈南雁沙哑着声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宋珩脸上带着未完全消散的情欲,唇角噙着淡笑,“你确定要这样去你女儿面前?如今这一马车的狼狈,是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男人嗓音清越,黑眸里隐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戾色。 “这次不去,又要等一个月,走吧。” ★ 沈南雁与宋珩姗姗来迟,今日可足足晚了三个时辰,两人到时,渺渺一个人坐在前厅和身旁的嬷嬷说话。 “娘亲,爹爹,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渺渺想你们了。”渺渺见沈南雁到来,忙钻进娘亲怀里。 沈南雁身子有些发软,又不忍心推开女儿,只得将女儿抱住,柔声道:“渺渺乖,娘亲不是来了吗?” “娘亲都有好久没有来看渺渺了,渺渺想娘亲。”慕婳亲昵道。 沈南雁将女儿抱在怀里,往凳子上走去,“娘亲不是让你林煜哥哥来陪你玩了吗?还孤独啊?” 提起林煜,想起来这里很久的宋予,沈南雁不由问出了口:“对了,今日还有一个大哥哥来,渺渺看见了吗?” 提及这个,渺渺垮下了脸,闷闷道:“娘亲,那个哥哥看着好凶,没有煜哥哥半分温柔,也没有煜哥哥好看,渺渺不喜欢他,不想和他玩。” 这孩子,还是个看脸的。沈南雁正要开口劝解道,仿佛听到宋珩嗤笑一声,顿时了然,知道他那一声嗤笑是什么意思。 宋珩这样笑,不就是在讽刺渺渺同她一样,宁可喜欢温柔的慕昭,也不愿选择他。 这是在含沙射影他呢。 “渺渺乖。”沈南雁改口:“你若是不喜欢谁,娘亲不会逼你,东哥人长得温润如玉,性子又好,你想和他玩就玩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有喜 “真的吗?”慕婳眼里闪着小星星,期待的眨了眨眼睛。 这时胃里一股不适感涌来,沈南雁顾不上回答渺渺的话,转身趴在桌上一阵干呕。 见此,宋珩唇角的淡笑顿住,连忙走上前握着她的手:“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南雁就要被宋珩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关心给打动了。 “没事,不过是胃有些不舒服罢了。”沈南雁松开宋珩的手,转头重新与慕婳说着话。 一旁的嬷嬷早有经验,见沈南雁方才干呕的样子,迟疑地开口:“娘娘这不会是有了吧?” 宋珩黑眸中带着一丝期待,沉声吩咐道:“传太医。” 太医来的很快,把完脉恭敬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已经有近一个月的身孕。” “真的?”宋珩眉间有了喜色,喜得手都在发颤。 盼了三年,终于盼到这个孩子,这三年内,每一个瞧过的太医都说她的身子不适合生养,有孕这件事基本上不可能。 谁曾想今日突然就被查出有孕。 嬷嬷听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笑的脸都快烂了:“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恭喜公主,你有弟弟妹妹了。” 宋珩闻言更是欣喜不已,“赏,全都有赏。”说完又打发人赶紧去备好马车。 “娘亲,我马上就有弟弟妹妹了吗?”慕婳揽着沈南雁的手,眼里有些失落。 她一个住在这里,要很久才能看见娘亲与爹爹,如今娘亲肚子里又怀里弟弟妹妹,日后是不是就不管她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宋珩一直盯着沈南雁,不放过她脸上的神色,从方才知道自己有孕到现在,她脸上一片平静,没有得知有喜的惊喜或是反感,平静地不能再平静,仿佛这个孩子的带来并没有影响到她。 他看见沈南雁拉着慕婳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渺渺乖,你才是娘亲最爱的孩子。” 宋珩冷笑一声,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甚至都懒得去制止沈南雁的行为。 渺渺不仅仅是她最爱的孩子,还是她与最爱的人所生的孩子,因为这一点,所以她才喜欢渺渺,而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没什么反应吧。 “皇上,马车已经备好了。”侍卫从外头进来禀告。 宋珩道:“时候不早了,你如今怀着孩子,不能太过操劳,我们早日回宫吧。” “我们才来,又没待多久,我想多留一会儿,若你想回去,你就先回去吧。” 就是沈南雁毫无波澜清凛凛的语调,宋珩听了有些冒火,加重了语气:“别闹,如今你怀着孩子,凡事要多注意些。” 最后,在沈南雁的坚持下,宋珩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南雁带着渺渺一同去了书房。 嬷嬷看着宋珩脸色越发不好,以为宋珩因为渺渺是个女儿,不太重视,在一旁劝诫道:“皇上,娘娘如今怀着孩子,公主从小又不与她住在一起,一时怕委屈了公主也是有的,给娘娘多一些时间,让她多陪着公主一点,娘娘心里也会松一口气。” 宋珩不语,黑眸里那一汪幽深此时幽暗的可怕。 来到书房,沈南雁看着渺渺读了一会诗集,又陪着她画画。 “渺渺,你记住你永远是娘亲最爱的女儿,我肚子里怀的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于娘亲而言,都是一个无关要紧的人,这一辈子娘亲有你就够了。” 还有你爹爹,有你们两个人我就知足了。 剩下的话沈南雁在心里暗暗道,没有说出来,大人的事到底与小孩子无关,她不想让渺渺插进她与宋珩的事情中,有些真相,她只能瞒着她。 听完这话,慕婳被沈南雁眼里的柔爱给你暖到,第一次吐露心声:“娘亲,渺渺想和你住在一起,渺渺想和你娘亲永远在一起。” 小孩子的声音稚嫩又动听,是世间最真实的话,沈南雁又何尝不想和女儿住在一起,有时候渺渺故作坚强的说自己没事,一个在这里住的很开心,远比直接这样说出来,说她想和自己住在一起让她心疼。 她宁可渺渺向她抱怨,质问为什么要把她放在这里,也好过看她故作坚强的样子。 沈南雁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脸上浮现起欣慰的笑容:“我的渺渺,你日后想娘亲了,或是心里有什么想说的,像今日这样告诉娘亲,知道吗?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让娘亲会心疼的。” 让她一直这样内疚下去,整日活在痛苦之中,也好过看着你一个人痛苦。 ★ “你放心,等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我就将渺渺接进皇宫,这样你们母女就可以团聚了。”宋珩握着沈南雁的手,他刻意将嗓音压得又低又缓,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沈南雁别开脸,任心中的悲伤无限放大:“宋珩,你断了我最后的退路。” 孩子!!她才不要生下宋珩的孩子,她才不要生下不爱之人的孩子。 一旦这个孩子出生,她这一生就完全不可能摆脱宋珩了。 她就再也出不了皇宫,不能与慕昭在一起了。 可宋珩,却用渺渺来威胁她,与渺渺住在一起,这个诱惑太大,她就算再想打掉这个孩子,为了渺渺,她只能妥协。 “若是要我留住这个孩子,可以!我有一个条件。”沈南雁道。 “你说。”宋珩心情大好,询问道。只要不触及到他的底线,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答应她。 沈南雁直视宋珩的眼睛,轻声道:“我要你放了慕昭。” “什么?”听完这个条件,宋珩似乎觉得有些可笑:“放了慕昭?” 宋珩的情绪隐没在黑眸中,看不出喜怒,但是浑身上下阴沉的气质有种“山雨来袭”的压迫感。 “这个条件于你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你已经关押了他将近三年,他该得到自由了。” 宋珩不是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吗?她拿孩子当条件,她就不信宋珩不动心。 “三年了,你都不曾在我面前提及他,如今你认为怀了我的孩子,你就能救他了吗?” “宋珩,你还要怎样,关押了他这么久,还那样对他,你已经害他失去了做男人的权利,他对你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你告诉我,你还想怎样,囚禁他一辈子,直到死吗?”沈南雁大吼道,没有了往日的平静。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宋珩平静地询问。 “呵…呵…孩子?!这个孩子是你的孩子,却独独不是我的,宋珩,你那样对我的渺渺,让她出生几个月,就离开我的身边,整整三年,我与她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你说你这样对我公平吗?如今,你却还让我生下你的孩子?” 说着说着,沈南雁不由落下了眼泪,渺渺与慕昭是她最大的软肋。 宋珩最见不得女人哭,特别是沈南雁,沈南雁一落泪,他的心就算再铁石心肠,也不得不向她妥协:“我答应你就是了,你说的对,他对我的确构不成任何威胁,就算你心中有他又如何,你们始终不可能在做真正的夫妻,我让撤走那里的影卫,他可以重获自由了,但渺渺,必须留在别院里,禁止让他见到渺渺。” 沈南雁可笑道:“渺渺也是他的女儿?你不觉得你自己太残忍了吗?” “残忍?放他出来已经是给他最大的仁慈了,如今你已经怀孕,他在京都待着也是生不如死,下个月就入秋了,横州是个好地方,适合养老,他就前往横州吧。”见沈南雁逼问自己,宋珩有心给她找不痛快,恶意道。 “横州苦寒?他身子孱弱,多年前又留下病根?他怎能去哪种地方?” 宋珩盯着沈南雁,冷峻淡漠的深眸没有半点波澜,眸底却氲着深情:“哦?是吗?我还要让他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没有我的旨意,他终生不得离开横州。而你,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不到他。” ★ 宣阁 女子站在屋外,眸里挂着浅浅的笑意,盯着面前的一身白衣的男子。 女子外头罩着一件轻纱,雪白的衣衫,雪白的面容,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一半披散,一半用玉簪固定住,多了几分出尘。 “慕公子,祝贺你。”女子浅笑倩兮,“这三年苦了你了。” 慕昭见到来人后,惊喜的眼眸瞬间暗淡了不少,还是勉强扬起笑容回应女子:“顾姑娘,甚少见你穿白色衣裙。” 平日里,影十都在一袭黑色劲装,就算脱下夜行衣,平日里也不会穿仙气飘飘的白色衣裳。 影十微微一笑,今日不过是为了祝贺慕昭终于恢复自由自身,想给他留在深刻印象罢了。 “慕公子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你这些年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影十有些心疼。 慕昭笑了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影十还是看出了慕昭的固执,知道只要沈南雁在京都一天,就不可能离她而去。 影十笑着转移了话题:“慕公子,你会记得我吗?” 慕昭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顾姑娘对在下有恩,又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一定不会忘记顾姑娘。”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四目相对 就算得不到眼前这个男人,能在他心里印象也是好的,影十笑了笑,“慕公子保重。” 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至少陪伴了你三年,她该幸运的。 这三年里,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年,若是此刻让她立刻去死,她也死而无憾。 慕昭走后,影四从背后冒出来,若有所思的盯着慕昭离开的背影,叹息道:“慕公子能重获自由,沈小姐一定做了很大的牺牲。” 影十白了一眼影四:“沈小姐!沈小姐!你难道没看到慕公子为沈南雁做出的牺牲吗?他被困在这个地方,整整三年,而你的沈小姐呢?人家好好的待在皇宫,享着清福呢。” 影四懒得与影十争辩,望了一眼影十,忽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道:“我与你认识也快有十几年了,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慕公子竟然知道你的姓?” “这与你何干?我的事你少管。”影十没好气道。 “哎,影十,原来你姓顾啊?那你名字呢?顾什么?”影十让他不要管,影四偏要管。 ★ “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我不想再去提及,你也不要有任何负担,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是陌生人。我们和离的事,我还没有告诉我爹娘,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阿词望着沈谨,低声道。 “好!”沈谨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阿词又道:“宫里传来消息,小姐有喜了,慕公子今日就回府,这件事你最好瞒着他,不然对小姐,对渺渺,都不好。” 若是让慕昭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世上,小姐又被宋珩威胁,如今还做了她最不喜欢做的事,慕公子怕是要奔溃,就算拼尽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小姐救出来。 “好!”沈谨仍是一个字回应,看着阿词半天没有动作。 阿词自然察觉到两人如今的相处有些尴尬,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我自己的屋子了。”自从他们和离,沈谨就搬到了书房里去睡。下人心中就算有怀疑,也只当他们吵架,没有往其他地方想。 刚转身阿词的手腕被就沈谨拉住,她转过头:“还有事?” 沈谨抿着嘴,“你与他的婚事,何时办?” “还有几日,成亲那日我会邀请你的。”阿词温声道,脸上看不出一点喜怒哀乐,仿佛她与沈谨的一切都是往事,她早已忘却。 ★ 北齐 “贵女周氏容仪毓秀,恭谨俭约,性仁孝,多矜慈,是宜封赠为皇后,金笺甫贲,紫诰遥临。” 问彻一遍又一遍将信笺上的内容翻了一遍又一遍,心却逐渐下沉,手上的那封信笺烫的他几乎快拿不稳。 “主子,大周皇帝已经立下皇后,听传闻讲他极其宠爱这位皇后,还专门命人修筑了一座摘月楼,让其居住,可见对她的宠爱。” “别说了。”问彻手心骤然握紧,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期期自然不想看着问彻这般痛苦,看长痛不如短痛,期期劝解道:“主子,既然他都放下了,你又何至于执念于此,放下吧……” 期期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手中的那封信笺被问彻狠狠地摔在地上,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期期,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自然要放下,他都立了皇后,我自然不能落后,你说,后宫中哪个女人适合做我的皇后?!” 国后之事又岂能如同儿戏,她如此劝解不过希望问彻能放下对李修的痴念,并不是让他立后。 如今主子在气头上,期期自然不敢再劝解,大致说了几个品行好的娘娘,任由问彻挑选。 “呵!!李昭仪吗?听着倒不错,你择日选个日子吧,我要立她为后。”问彻将期期选好的那几个名单碎的七零八落,伸手拿起一位姓李的妃子,随口就说立她为后。 怕这位李昭仪是谁,主子都不知道吧,光是这个李字,足以让主子形如疯魔。 正是疯了,快要疯了,前一刻还说要忘记,这会倒好,抓着与那位一样的姓的女子,这般果断果决。 另一面大周 李修好看的颌骨绷成了一条线,黑眸里波涛暗涌。 “李深?”这个名字被他细细念出,声音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这名字的人,还是因为这名字的事。 暗卫垂首道:“属下不敢有一丝欺瞒,北齐皇宫内部消息,说北齐皇上已经拟好了圣旨,封李深李昭仪为后,听说日期都定了。” 李修此刻竟然不知道这个名字是问彻故意为之,还是凑巧就叫这个名字。 “北齐这位新立的皇后很得皇帝宠爱?还是她家世很好?值得皇帝硬要立她为后?”关键是这时机还很巧,在他立后没几天,那人也立了后。 暗卫对于此事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说来奇怪,听皇宫里的人说,这位李昭仪,听说才进宫不到一年,北齐皇帝甚至都没有翻过她的牌子,家世也算不上权贵,只是一个普通的五品官员家的女儿。” 李修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知道了,下去吧。” 等人走后,李修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知道事情的真相,除了担心那人之外,更多的是好笑。 竟然因为他立了后,自己也立后,找的女子与他姓氏一样。 真是荒唐,幼稚,国母乃一国之本,竟然如此任意而为。 …………… 御书房传来消息,宋珩今日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竟然让慕昭今日同沈谨一道进宫,去御书房与宋珩下棋。 许是宋珩有意为之,布下此局,让她知道这件事。无论宋珩是何心思,沈南雁听说这件事,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便赶忙走到慕昭会经过的那条小路,躲在假山后面。 沈南雁在假山后面默默看着慕昭,他瘦了好多,白色衣衫穿在他身上,完全是宽松的,这三年他瘦了不少苦吧,回去之后,或许还听到关于慕家的事,他心情更不好了吧。 好歹是自己的亲人,与自己有些血脉的联系,骤然离世,换谁都不好受。 这些年,她与慕昭两人虽然与慕氏一族决裂,早已算不得慕家人,这些年慕昭又一直住在沈府,几乎从未回去过,谁知慕昭的父亲一下子就离开了。 听说是病死的,早些日子偶有咳血之症,身子骨道算得上硬朗,越到后面越来越严重,睁开眼睛越来越费力,直到一日晚间,一命呜呼,听说死前倒是想起了他还有慕昭这个儿子,只是慕昭那时被宋珩关押着,到底还是没能见到慕昭最后一面。 倒不是慕大人死前后悔,想要见见这个儿子,纯粹是因为梦到了慕昭的娘亲,想起多年不曾听见这个儿子的消息,随意念叨了几声,想要弥补自己生前所犯下的错误,死后能有个好的归宿。 三年不曾相见,看着慕昭熟悉的脸颊,沈南雁眼角的泪珠子一下子大颗大颗往下流。 慕昭原本与沈谨说话说的好好的,总感觉不远处有一道视线朝自己望来,他不由想起当年沈南雁回京都,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他前往沈府做客,她躲在帘子后看着厅内的人与事,那时他早就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看着厅内,与她四目相对的情景。 想起这件事,慕昭突然开始幻想,多么希望雁雁此刻就离他不远处望着自己。 这怎么可能,只有想想罢了。慕昭摇摇头,不经意的望假山处望去。 然后… 就看到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如同那次一样,躲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南雁从慕昭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慕昭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回避就这么打量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朝着她走过来。 不只是沈南雁这样想了,慕昭还打算这样做了,正当他打算朝着假山的位置走去时,察觉到慕昭异常的沈谨忙拉住了他。 随着慕昭的视线,沈谨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沈南雁。 此时的沈谨已经不是昔日那个不顾一切,诸事冲动的少年,经历与阿词和离的事,人又更加沉稳了许多,凑到慕昭耳畔低声道:“别去,你认为我们今日进宫这事是因为宋珩闲着没事干,才让我们来的吗?别傻了,宋珩哪一次做的事情没有目的,若是你此刻贸然前去,带给你的是什么?带给雁雁的又的什么?你这样做只会害了你们两个人。” 沈谨说这句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成本在里头,从前的慕昭可不是这样,做什么事都三思而后行,那一次不是稳重又成熟。 如今的行为完全都是任性胡来,不经脑子。 仅瞬间慕昭便恢复了镇定,重新望了眼不远处的沈南雁,收回了目光。 沈谨说得对,宋珩不可能让他白白的进宫,若是自己此刻前去,只会害了她。 他宁可与她永不相见,也不想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法承受的伤痛 沈谨怕多生事端,重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南雁,拉着慕昭离去。 盯着慕昭离去的背影,知道他消失在尽头,已经看不到背影,沈南雁恋恋不舍地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 脖子就被人狠狠地掐住,看着站在身后的人,沈南雁有些不可置信,宋珩何时来的?此刻他不是应该在御书房吗? “你是不是在想我不应该在这里啊?”宋珩盯着面前的女人,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若是现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宋珩设计的一场局,那她就太蠢了,沈南雁淡声道:“那你还不是来了?” 双手死命的想要拉开脖子上的禁锢,可那只手却如磐石般无论如何也扯不动。 宋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这里百般挣扎,却却无济于事,手指一点点收紧,加大了力道。 他清晰地看到沈南雁脖颈处红了一大片,此刻就如同濒死的鱼,张着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如今,她肚子怀着他的孩子,还不能死。 手一松,窒息感终于没有了,沈南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宋珩,你布下这个局有意思吗?不过就是为了证明我还爱着他吗?听闻他进宫,千方百计跑到这里看他一眼?”沈南雁嘲讽道。 言罢,下巴突然被宋珩捏住,她不被迫与宋珩对视,“你说,我要是现在去杀了他,你会怎么办?你的渺渺该怎么办?他还不会知道你们的女儿没有死吧?” “杀?你敢杀他吗?你会杀他吗?宋珩,你别忘了,他若死,我必定会随他一起。” 语气中带着威胁的味道,宋珩拿慕昭威胁他,她又何曾没有摸清宋珩的死穴,宋珩最害怕的便是失去她,因为这一点,他就不敢拿慕昭怎么样。 ★ 阿词与沈谨和离的事传的很快,也传入了皇宫。 “三年的光阴,我与少爷由相知相爱到两看相厌,彼此间早就不适合在一起了。”阿词眼睛盯着宫殿内袅袅升起的香,神情清淡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许久,沈南雁叹息地望着阿词:“不后悔?” “不后悔!” 沈谨是她的哥哥,阿词也是她的亲人,虽然对于他们两人和离的事,沈南雁有心阻止,但见阿词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大梁国民风淳朴开放,对女子要求却多,一般已经嫁过人的女子几乎很难再找到婆家。 阿词没有隐瞒,平静道:“我打算和程穆在一起,带着我爹娘离开京都,去外面生活。” “程穆?” “与姑爷交好的一位公子,有一年我们还遇到过。” 才与哥哥和离,阿词又要和程穆在一起,离开京都,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她有些心疼自己的哥哥,眉心肉眼可见其忧色。 与沈南雁多年的情分,阿词早已心知肚明沈南雁心中的想法,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沈谨最大的伤害,但她想早日拜托京都,想要忘却曾经那段不好的往事,除了选择程穆,一起离开京都,她别无选择。 阿词垂眸,淡声道:“抱歉,小姐,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自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他。” 沈南雁是心疼沈谨,但也能分辨是非,知道阿词也不容易,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什么歉,那是他自己犯的错,只是日后离开了京都,我们两人想见的机会就少了,你要多保重。” 离别在即,阿词心中本来就伤感,在此情此景下容易本感染,眼中一下子冒出了眼泪,两眼泪汪汪地盯着沈南雁:“小姐也要多保重,凡事尽量多顾着自己,切不要冲动,少爷,还有沈家都在,还有谢小姐也在京都,你心中要是闷的慌,就让他们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儿。” 越说越啰嗦,沈南雁好笑的看着阿词,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好了,这些我都知道,怎么比我娘还叨唠,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阿词笑了笑,“也是,我日后要多回京都看小姐,还要给渺渺将故事,带着她玩儿呢。” 渺渺还活在世上,被宋珩送到别院里养着的事沈南雁早就告诉了阿词,阿词担心沈谨冲动,不小心将这事告诉慕昭,遂没有告诉沈谨。 可以说,渺渺住在别院的事,皇宫中知道的人没几个。 如今已经过去一月,算日子,沈南雁肚子里孩子已经有了两个月,肚子还是一如既往平坦,没显怀,听阿词提及渺渺,沈南雁一瞬间想起了如今肚子里这个孩子,眼角一下子变得失落:“也是,等这个孩子出生,渺渺就四岁了。” “小姐,姑爷毕竟是渺渺的生父,渺渺在世的消息,我认为应该让姑爷知道,再过几日就是宫宴,这一次宫宴以后,姑爷也要前往横州了,一时半会也难以相见,不如在宫宴上就将此事告诉姑爷?” “还有些日子,到时候看吧。” ★ 变故来的措不及防,宫宴前一日,谢清辞一个人进了宫,没有带东哥,身旁也没有公孙容。 沈南雁坐在谢清辞对面,茶香袅袅,雾气氤氲围绕在两人之间。 谢清辞突然到访,沈南雁没当回事,以为她是来找自己聊天,温声道:“谢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坐坐,你可以留下用完午膳再走。” 突然感觉自己很残忍,接下来即将开口的话,一定不会对面的女人歇斯底里,甚至奔溃,谢清辞一时竟开口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告诉她这个噩耗。 谢清辞脸上犹豫不绝的神色自然被沈南雁瞧在眼里,沈南雁眉心跳了跳,“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然谢姐姐脸上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神色,更不可能在这时来找她。 一旦发现了不同寻常处,沈南雁抽丝剥茧,察觉到今日谢清辞的不对劲,方才一进来,谢姐姐都没有正眼看她,眼神躲躲闪闪。 “是渺渺出事了?”除了渺渺的事,谢姐姐不可能会为什么事来找她,沈府如今有哥哥撑着,不会出什么事,谢姐姐与哥哥也没有联系。 只有渺渺!! 见沈南雁十分着急,知道这话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谢清辞略微缓了缓,让她做好心里准备:“沈妹妹,你听完千万不要激动,若是渺渺,她也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谢清辞让沈南雁心里有了底,遂道:“渺渺,渺渺她去了……今早东哥去找渺渺玩,嬷嬷说渺渺昨夜发了高烧,今早躺在床上,怎么喊也喊不醒,一摸气息,结果渺渺……渺渺她已经没了呼吸……” 说道最后,谢清辞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半晌,沈南雁回过神来,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破碎的三个字,“她去了?” 谢清辞最不愿看到沈南雁这样,想要上前安慰:“沈妹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南雁笑着摇摇头,满眼不愿接受,笑着笑着眼眸里的泪水一下子流下来:“我的渺渺还这么小?还没有与我完整的相处过一日,也没有靠在我怀里撒娇,怎么可能就这样去了?” 刚转身手腕被就人拉住,她被拉的滑了一跤,稳住身子后,一张俊美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厌恶的神色瞬间爬上了脸庞,沈南雁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推开眼前的人。 “皇上!!”谢清辞见到来人行礼道。 宋珩点了点头:“公孙夫人不必多礼。” 宋珩来了,谢清辞自然不可能继续在留在这里,极有眼色的退下。 沈南雁凝着眼前的男人,痛恨的情绪几乎毫不掩盖的从她眼中流露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怀疑我,是我害了渺渺,但是你仔细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害渺渺,渺渺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呵,对啊,渺渺从来没有挡过你的路,你又有什么理由去害她呢?”沈南雁接近崩溃,看着宋珩,眼眸空洞无神,没有任何的神采:“可是,宋珩,就算你没有害我的渺渺,她也是因为你我而死,若是你没有将她送到别院去,她怎么可能离开我??前些天,她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今日就去了,若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宋珩知道,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沈南雁都不会相信他,即使知道自己做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动机,也不愿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他猜对了,沈南雁确实不相信他,对他的解释根本无动于衷。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信我,只相信你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而我,就连存在也是错的?”宋珩抚上她的侧脸,眼眸里神色晦暗不明,沙哑着的声音似控似诉。 宋珩的抚摸让她胃里翻江倒海涌出一股恶心感,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嘴唇被咬得发白。 “说话!!” “对!你的爱,你的禁锢,甚至你的存在,你的一切都让我恶心,让我觉得脏,你知道吗?若是没有你,我的人生不会这么糟糕,这么绝望,六年前,你将我禁锢在你身边,我不恨你,因为我有慕昭,现在,你将我的人生搅的一塌糊涂,慕昭,渺渺,甚至整个沈家,你说你爱我,可是你一遍又一遍伤害我在意的人,宋珩,你告诉我,这是爱吗?这是爱吗?” 第二百章 立后 晚间,不算太晚,也不算太早。 长廊里的灯火不甚明亮,已经显出衰败昏暗之态,这时候芳榭宫烛火通明,应该说是大火通明。 一场大火在芳榭宫蔓延,火光冲天,所有宫人一手提着水桶在宫殿外灭火。 “娘娘,你要干嘛?这么大的火,你要是有个好歹让活着的人该怎么办?”入棋忍不住哭丧道。 方才前一刻,沈南雁被宫人拼死从大火中救出,除了脸上有点脏东西外,并没有受多少伤。 沈南雁脸上倒还平静,没有因为这场大火受惊。 倒是将入棋唬了一跳,从方才到现在都担惊受怕,生怕娘娘丧生于这火中,如今心情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下。 沈南雁抬眸,凝着入棋一脸担忧的脸,平静道:“我失手打落烛台,屋子才燃起来了,我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死吗?她怎么可能死?还是引火自焚,这死法太过决绝激烈。 她不太喜欢。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入棋百分百相信,经历了小小姐离开的消息,在她看来,娘娘怕是伤心过度,失去了求生的意念。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可是千万不敢在刺激她了,道:“娘娘日后要多加小心,万一真的出事了,可怎么是好?日后奴婢吩咐人开始轮流守夜,也好时刻注意娘娘屋内的动静,以防在遇不测。” 沈南雁没有多余的兴趣,只是轻声嗯了声。 这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宋珩知道后,虽然疑心沈南雁是因为渺渺的事,心中没有了求生的意念,转念一想,慕昭如今还好好的,她又怎么可能弃慕昭而不顾。 晚间,屋子火势很大,幸好发现的及时,宫殿没有全部烧毁,继续住下去就不可能了。 宋珩便命轿辇去接沈南雁。 ……… 第二日,宫宴晚间 参加完这次宫宴,慕昭第二日就得离开京都前去横州,宋珩到底也让人通知了慕昭一声。 沈谨与阿词和离好久,程穆与阿词又与几日前成亲,好在程穆与阿词一家人已经搬到京都外,有效防止了三人见面时候的尴尬。 沈南雁在宫宴上见到慕昭,先是一惊,后又了然,她猜,宋珩是不可能让慕昭就这样离开。 她猜对了。 宋珩牵着她的手,笑着宣布了她有孕的消息:“明妃沈氏,当朝中中书令沈谨胞妹,知礼性淑贤德、恭惠多才,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可为天下女子之表,朕将立她为后。” 底下臣子满脸愕然,还没有从这消息中反应过来,皇上莫不是疯了? 难道忘了这位明妃娘娘的曾经了?她以前可是慕公子的妻子,皇上硬生生横刀夺爱,方才成了如今的明妃娘娘。 如今倒好,竟然要立后?这不是疯了,就是有病。 自古以来,娶妻当娶贤,立后当立贤,前朝哪一个国母不是端庄大方的女子,不是说明妃娘娘不够端庄大方,明妃娘娘作为沈将军的嫡女,受到的教育自然是上乘,还是沈将军最疼爱的女儿,性子与人品都是顶尖儿,比京都贵女要强很多,只是立后着实不太妥当。 如今大梁谁不知道皇上慕公子他们三人的往事,莫说大梁,就得北齐与大周兴许也知道这事,这种人如何成为一国之母,天下女子的表率。 再说,这明妃娘娘的性子也承担不起皇后的位置啊,清冷,冰冷,孤傲,高高在上,容貌又是绝色,这与国母的要求完全不符嘛。 你见到哪一个国母长得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 这只可能是嫔妃或是宠妃才该有的。 朝臣又将目光移到高处,衣着妆容看着精致,挑不出错儿的,可是这也不像国母啊。 宋珩盯着底下的人,见众人没出声,满脸写的不赞同,不由开口:“怎么?朕要立个后,底下没人吱声?” 一个朝臣率先站出来,“皇上,微臣反对皇上立明妃娘娘为后!” 声音果断而又坚定,众人一看,竟然……是沈谨! 这也太荒唐了吧,立你妹妹为后,你竟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不是打自家人的脸吗。 “中书令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知道原因是何,只是明妃好歹是你的妹妹,你这个做哥哥的难道不应该支持吗?”宋珩冷哼一声,有些不悦。 其他人反对他都可以接受,可反对的这个人偏偏是沈谨。 沈谨道:“皇上,你对微臣妹妹的喜爱,微臣自是感激涕零,只是明妃娘娘在家尚且喜欢自由,对于皇后之位也没什么兴趣,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立雁雁当皇后,宋珩莫不是在痴心妄想,雁雁都不爱他,对皇后之位也没有特别的兴趣,他答应了娘,要一辈子保护雁雁,怎么可能让她当上皇后,终生不得离开京都。 宋珩不语,看向其他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 这句话可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大梁如今是宋珩掌权,他们可不敢这么明着反对宋珩,却又不想这样接受。 “皇上,明妃娘娘是沈将军爱女,人品性子自然不会差,你立为皇后,微臣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可惜明妃娘娘膝下到底无子嗣,怕是贸然登上后位,只怕前朝后宫,乃至天下万民都会有异议。” 想要既不得罪宋珩,又要阻止这件事,除了方才想的那些原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无子!这个理由说出来,就算是皇上,也不可能公然违背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可惜,宋珩注定要让他们失望,在场所有人听到上首那大笑了两声。 “哈哈哈!!爱卿说的有理,没有子嗣贸然立后会惹得众人非议,只是一个月前,明妃已经被查出有喜,这样一来,爱卿最后的担忧也不存在。” 他们是看出来了,就算沈南雁没有怀孕,宋珩也会想方设法立她为后。 他们在这里反对没有丝毫用处,话是他们开的口,自然得心服口服地跪在地上:“微臣恭喜皇上,恭喜明妃娘娘。” 慕昭在沈谨的拉动下,机械地跪在地上,唇角无声的微动,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宋珩拉起身来,目光直直地凝在她宽长襦裙下那微微凸起的小腹处,整个人都怔住了。 慕昭清晰地看到上方,雁雁被宋珩强硬地拉起来,甚至望向他,目光中带着挑衅。 明明才两个多月大的孩子,看出来什么,慕昭硬是从沈南雁肚子上看出那凸起的小腹。 那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可惜是他最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的孩子。 宋珩位于上首,见到底下满脸颓败之色的慕昭,心情说不来的舒畅,他镇定坦然地拉着沈南雁坐到自己身边:“皇后有孕是个好消息,今日又在设宴,你们今日就无须多礼了。” 言毕,朝臣又转头望向沈南雁,眼神凝润,扬唇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还未开始举办典礼,这声皇后就叫上了。 手心出传来一股力量,沈南雁凝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情绪翻涌,惊涛骇浪,最后又归于平静。 “底下的人都在等你唤平身呢!”宋珩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平身!!”沈南雁轻唤,说完这句话扭头看向宋珩,似乎在询问可以了吗? 宋珩轻笑,手上的动作没有松开,一直拉着她的手同底下的人交谈。 ★ 京都外,距离几千里的一处城里,此城名叫衢州。 程穆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四处寻找着阿词,终于在一处角落里见到她,她正在那里擦地板。 很快,程穆眉头微蹙,走上前揽住阿词的腰际,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放置在椅子上:“你身子孱弱,这大病初愈的,干什么重活,所有的事就交给我,你坐在旁边陪着我就好!!” 搬来衢州有几日了,前几日一直住在客栈,这几日这院子终于修葺出来,如今打扫一下便可以搬进来。 屋子里里外外都请人来打扫过,程穆从行囊中找出物件儿,准备亲自布置这个家。 阿词怎么可能安心坐在这里看着程穆一个人忙活,摇头:“不,我不累,我和你一起布置,这是我们两人的家,我想多一分参与感。” 让她不要在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和人,可以将对沈谨的全部感情转移到程穆身上。 程穆知道阿词是个倔脾气,一旦认定什么事都不会轻易松动,怕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无聊,但更多的是阿词口中的“家”,“我们两人的家”让他触动,遂没有拒绝。 “好…”程穆点了点头,“这里的空间不太大,收拾起来不算太累!不过,你若是累了,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阿词看着一本正经在这里唠叨的程穆,一时有些想笑,以前不曾发觉,只感觉他是一个稳重成熟的人,没想到竟然和她娘一个唠叨。 要是换个场景,换个时间遇见他,或是先遇到的那个人是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这些日子以来,程穆对她是真的好,完全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还没有成亲前,她以为他们两人相处在一起会尴尬。 完全不,她与他待在一起很快乐! 第二百零一章 焦刘之爱 大致将东西收拾完,程穆亲自走到跟前来,扶阿词坐下休息:“忙活了一天,先用饭吧!你不想喜欢看秋菊吗?明日我陪你去上古寺进香,完后我们古景路赏花,今晚用过饭就早点休息。” 程穆一向妥帖,什么事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记着她的喜好,润物细无声般照顾她。 虽然她心中完全没有对他敞怀,到底还是不忍辜负他的一片好意,笑着点点头,“好!不过你这几日这么操劳,不累吗?要不要休息几天再去?” 程穆一听这话,走到门口的身体向后转:“有什么累不累的,我身体好着呢,快来!!” 说完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院子内显得是那么的孤寂。 阿词心中一涩,他是因为自己才搬来这里居住,原本也是富家子弟,到底是委屈了他。 如此想着,阿词赶紧望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一手牵起他的另一只手。 ★ 大殿中,紫色金炉里轻烟袅袅,歌舞升平,此刻另一座宫殿内。 准确来说她与慕昭是故地重游,想起那夜在清凉殿发生的事,沈南雁恍若隔世,一样的宫宴,一样的人,一样的地方。 只是,他们与之前不一样了。 这次相见,是慕归时找的沈南雁,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应下了,准确来应该是她不想拒绝。 “昨日宫中起火,你……!”慕昭关切地询问,他知道若是被宋珩发现他们两人偷偷见面,对两人都不好,但他忍不住担心她,怕她过得不好,怕她想不开。 昨晚发生的事,他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大致已经明白慕昭来找自己的原因,只怕也是同入棋一样,怕她想不开,昨日宫中起火之事是故意为之。 “我没事,那火势不大。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南雁勉强扯起一抹微笑,安慰道。 慕昭轻声叹息,“雁雁,好好活着吧,为了我,也为了沈家,保护好自己。” 渺渺的死,肚子里意外怀上的孩子,与慕昭今生在无可能,这一桩桩事,悉数压在她心中,早已快让她窒息,昨日突如其来的大火又挑起了她内心深处的脆弱。 心中有一个念头逐慢慢冒出来,直到今日看到慕昭,那个念头才成型。 终于,慕昭没有听到沈南雁的回应,她只是轻声问了一个问题:“归时,你说焦仲卿和刘兰芝最后幸福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慕昭直觉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他还是认真回答:“只要彼此相爱,心意相通,自是最幸福的事。” “呵!呵!”慕昭听到一声轻笑,笑声中夹杂着满足。 慕昭抬眼望向沈南雁,那是一双极其清冷的眼睛,眼瞳里一如初见般剔透晶莹,纯真,单纯,仿佛能一直照见人的心底。 “归时,孔雀东南飞,十里一徘徊。而我们何时才能徘徊,相遇。原来,总以为我们在一起是上天安排的,南雁,归时,多么相配,可我却忘了南雁归时更寂寥本身就是一场悲剧。” 今夜的雁雁看着格外的丧,慕昭沙哑出声:“雁雁!!” “我们有一个女儿,她还活着!”沈南雁平稳的道出这件事。 慕昭脸上方扬起笑意,就被沈南雁接下来的话给怔住,笑容顿在脸上。 “前几日,她死了,我们的渺渺死了!!”长长的睫毛上虽然遮盖住眼底布满的血丝,却掩盖不了那氤氲的雾气。 突然得知女儿还活着,并没有死,心中还在庆幸满足的时候,这句话又想一击重锤印在他心上。 慕昭此刻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个事实了,心中的痛苦一直压着,怎么也出不来。 “我们的渺渺还这么小,这么可爱,还没有和我住在一起,也没有和我待上完整的一天,我甚至都没有好好抱抱她,告诉她,谁是她的爹爹,她就这样走了。”泪珠子一下子掉了下来,沈南雁靠在慕昭怀里,声音几度哽咽。 慕昭轻声安慰道:“雁雁,渺渺不会怪你的,离开我们,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沈南雁使劲的摇头,他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为了他,果断抛弃了渺渺,甚至不止一次。 所以,渺渺是为了报复她,是恨她,才离开她的。 怨她一直以来抛弃的人都是她,怨恨她肚子里怀了孩子,将她一个人放在别院里。 其实渺渺心中是怨她的吧。 “渺渺曾经提过你,她问我,渺渺兮予怀这句话能不能用来形容你。” 慕昭讶然,同上次她的表情一眼,大吃一惊。 “你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你的吗?她喜热闹,经常喜欢玩,但又很聪明,渺渺说她是听别院里的人闲谈时,不小心听见的,说你是这世上她们这辈子见过最温柔,最完美的男子,渺渺对你也很好奇,可惜知道离开我,我也没能告诉她真相。” 慕昭将沈南雁搂得更紧,“雁雁,这一切都过去了,渺渺也不希望看着你如此痛苦。”他是痛苦,也绝望,但同她一样,心中想的始终都是她,尽管渺渺是他期盼三年怀上的孩子。 “不!不!晚了,一切都晚了!”沈南雁哭着摇头,整个人几近崩溃,“我肚子里怀了宋珩的孩子,你知道吗,我千方百计避孕,服用绝育汤,这孩子还是来了,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像渺渺一样,以前有渺渺,我还得骗骗自己,这是为了保护渺渺,不得已生下这个孩子,可现在,这孩子留在我肚子里就是一根刺,是一个孽种,一想到他的存在,我就觉得对不起渺渺,对不起你。” 沈南雁哽咽的埋在他怀里,哭的好不伤心,慕昭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也很痛苦,压抑,但是这毕竟是雁雁的孩子,他再苦,再痛也不能伤害她的身体。 “这也是你的孩子,我虽然难受,但也没有你重要。你身体孱弱,若是强行流掉,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不不不,这不是她要的,这不是她所想的。 沈南雁紧紧地回抱住慕昭,像将自己刻在他身体内,“你曾经告诉过我,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绝望,因为总会有希望存在,如今……如今,若是我想做刘兰芝,你愿意做焦仲卿吗?” 现实已经逼得她没有的求生的意念,今生与慕昭再无可能,渺渺离开,甚至连阿词与哥哥都和离,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慕昭怔怔地愣住原地,空气静默了片刻。 就在沈南雁以为慕昭不会答应,开着玩笑道:“我不过是在哄骗你,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啊!” 慕昭一笑,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意:“好!我这一生本就没什么可留恋,因为你,我才苟延残喘,勉强度日,三年前那个晚上我就该死的,因为你,我才这样狼狈的活着。怕你孤独,我才活到现在!!” 是解脱,是释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沈南雁踮起脚尖,轻轻吻上慕昭的薄唇。 “这一生,这一世,你我无缘在做夫妻,下一世我要欢欢喜喜,堂堂正正做你的新娘。” 慕昭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好!” 秋日衣衫不算单薄,因着晚上的饮了几杯酒的缘故,两人又实在靠得太近,慕昭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情欲,他搂着她的腰,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来。 今日都没慕昭比往日“粗鲁”了许多,倒也不能说粗鲁,只能说没有以前温柔,吻一再深入,没有浅尝辄止,只有汹涌澎湃,强势的舌狠狠撬开她唇齿,在她口中蛮横地扫荡着,想要探寻那一块芳泽。 慕昭的唇停留在她唇上仅仅顿了一刻,灼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她面上,粗重而急促。 体内的欲望被这吻点燃的,想要更深一步时,慕昭想起了什么,脸色微怔,苦恼的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他温热的唇最终在她脖颈处停下。 时辰不早了,两人离别时满眼不舍,沈南雁脸上扬起清冷的笑意,还有释然,甚至解脱:“归时,今夜丑时三刻整,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卿之所言,我自当遵守!!” ……… “沈南雁,你和他注定当不了焦仲卿和刘兰芝,你若敢死,我便杀了你哥哥,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宋珩将手中的白绫猛地扔在她身上,恶狠狠道。 沈南雁猛地抬眸,对上宋珩锐利双眸的一瞬间,心中的期盼与解脱瞬间悉数坍塌,心中一慌,脸上不自觉已经泪流满面:“慕昭呢?他怎么样了?!” 宋珩望着地上花容惨淡的女子,一心赴死,被他强硬阻止的第一刻,想的念的却是其他人。 那一刻,他只觉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铁丝在反复绞着心脏,疼得让他几乎失去了知觉,晦暗的眸中戾气渐生。 她就这么厌恶她他?就这样不想怀他的孩子!! 甚至不惜去死。 这一刻,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渺渺离开了,她连活着也不愿了吗? 呵,他早该知道,她本就是恨他入骨,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第二百零二章 先动心的那个人 “呵!!慕昭,你现在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担心别人?”宋珩眼眸微眯,勾起女人下颚,手指拂去粘在她眼角的眼泪,姿态亲昵缱绻,声音却冷若冰霜。 “宋珩,你还要我怎样?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不好吗?” 一听这样话,宋珩身子微僵,唇边笑意敛去。 放过,放过?!! 怎能放过!!! 她的他一生的救赎,也是他灰暗生命中的一抹亮光,他怎能忘记,怎能放手!! “放过你,除非我死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沈南雁收起眼泪,冷笑两声,没有再说话。 这次赴死不成功,宋珩只怕会在她身边增派人手,下次再想做怕是难了。 今日也累了,宋珩没有多做停留,出了芳榭宫。 该威胁的已经威胁了,宫殿外又增派了人手。就算是为了沈谨,她也不敢死。 沈南雁像一个木偶被入棋拉着梳洗更衣完,她躺在床榻上,回想起今夜。 外面已经打过卯时的钟,要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今夜经历了这么多事,沈南雁满脑清醒,思绪逐渐回转。 等到屋里的人都走完,烛火也都熄灭,丑时两刻,她从床榻上起身,身旁是早已准备好的白绫。 宋珩就是在她拿出白绫的那一刻踢门出现,四目相对,她心中满心惊恐,疑惑。 而宋珩,见到她的动作,先是了然,神情开始变得危险,带着怒气,捏住她下巴的手猛地发力,狠狠掐住她:“想死?原来你们约定的是丑时三刻啊,难道想学焦仲卿与刘兰芝,做一对苦命鸳鸯?嗯??” 那一刻,她感受到宋珩浑身上下布满着杀意,杀意? 她记得自己释然的闭上双眼,心中只求速死,宋珩恨不得杀了自己吧,也好! 在睁开眼时,头顶便是熟悉的青色纱帐,屋中一盏孤灯,光线朦胧,将屋内的奢华与华美照得多了几分暖意。 这是芳榭宫,她的寝殿!! 她竟然没死,她愕然地抬起头,却被宋珩眸中的浓重的阴霾镇住。 然后就听到他恶狠狠地说道:“沈南雁,你和他注定当不了焦仲卿和刘兰芝,你若敢死,我便杀了你哥哥,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 白绫甩在她身上,也摔碎了她的赴死,她的梦。 ★ 闹腾了这么久,宋珩已经没有了困意,支开了旁人,一个人慢慢踱步走到清凉殿。 昔日冲冠后宫,婉妃娘娘的寝宫! 都积满灰尘了,他推开门,见到屋内的奢靡,虽然此宫殿已经被废弃,仍然看得出昔日的奢华。 顿时,宋珩眉心微皱了皱,沉默片刻,平静地往里面走去。 他父皇又多宠爱那位婉妃娘娘,他可以瞧得明明白白,也用切身去感受了一遍! 从前不明白,作为君王为何如此从偏爱一个女人,知道遇到沈南雁,他似乎明白他父皇了,明白他为何死到临头心心挂念的是他的宠妃和儿子。 对于宋子泽,他父皇爱屋及乌,把所有的偏爱给了宋子泽,因为那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儿子。 可惜,宋子泽的尸身已经被他用来喂野狗,婉妃被他卖到船窑中,受尽折磨。 真是可惜! 每一次,想起他们的下场,心中就说不出的畅快,但畅快过后,就是耻辱,无尽的耻辱,曾经自己被人踩到脚底的情景便会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眼前。 听了婉妃的挑拨,他那位好父皇大怒,一脚将他蹬倒在地,不准任何人去扶他的狼狈之态,他像个可笑之人,倒在地上,尊贵的太子殿下,就那样任由着其他人嘲笑。 还有冰天雪地中被一盆冷水泼在头上,一个火炉子扔在自己身上,被火花烫的浑身发痛的感觉。 那些往事,始终萦绕在心头,想要抹掉也抹不掉。 每每想起一次便痛苦一次,所以他几乎不愿回想,也不轻易回想起那件事。 今夜,所受的刺激太大,不知不觉往前走,发觉的时候已经走到这里来了。 听说这是他们两人约定好共同赴死的见面场所,也是那一晚他们在一起的宫殿。 他眼中的阴霾更浓,蓦地伸手,一把抓住宫殿内的帘子,用力一扯,纱帐连同帘子一同落在地上。 她是真的很不喜欢自己,甚至恨自己,连与慕昭见面,都选在这个他最厌恶,不想靠近的地方。 有时候,他甚至恨沈南雁,恨她明明不能给他想要的情意,就连平稳,和谐都做不到,当初为何又要救他,将他从地狱里拉出来。 若不是当初她的那一句话,他怕也不会早早动了心,想要拥有她,占有她,想尽一切办法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她出现在他最落魄,最灰心,最苍白无力的年岁,她的到来,温暖了他的岁月,救赎了他的时光。 他想,就算来救他的人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子,在那般情况下,他也会动心的吧。 所以,他爱的是给他救赎的那个人,依恋的也是那句话。 “藏锋即避其锋芒,太子殿下可要好好悟一悟这个道理。” “深山幽谷兰草花,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地,却年年花开花落,岁岁飘香依旧,不争艳,不倾城,有自己的傲骨。” 良晌,宫殿内室一声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罢了!罢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 见到李修第一眼,问彻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只有那悲怆感铺天盖地而来。 “今生今世,不再相见。你我,再无瓜葛。露水姻缘,不过尔尔,不提也罢。” 这是李修亲口说过的话啊,也是他亲耳听到的话,李修怎么能这么平静的出现,还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 见问彻愣在原地,李修只是坐在那里,优雅矜贵,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与自己无关的人。 “你站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坐下,你这不是耽误人家李叔做生意吗?”李修眨了眨眼睛,好笑道。 真是疯了,李修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还坐在这里吃面,对待他还这么平静。 难道是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发生的事?? 李叔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绕过问彻,见他傻愣着站在那里,笑道:“哎,阿彻,站着不累吗?快坐下!要不要来碗馄饨,这是我新学的手艺??” “几年不见,李叔竟然已经学了其他的手艺,我真羡慕!”李修笑眯眯地开口,眉间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和朴实。 问彻蓦地睁大眼睛,心中暗暗想着:多年不见,他真的变了好多。 李叔重新上了两碗热腾腾,包着竹笋馅儿的馄饨。 问彻直直地盯着李修,谁知完全当他不存在,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馄饨放入口中。 今夜晚膳吃的不少,他本来是不饿的,见李修坐在对面,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细细咀嚼着。 “馄饨与细面,不知道你更青睐于哪一种呢?”吃到一半,李修抬眸,见问彻吃了一个便放下筷子,显然是不打算继续在吃。 话音刚落,问彻心头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几年不见,他跋山涉水,来到曾经他们一起吃面的地方,应该不是来问这个单纯又无趣的问题吧。 不过一瞬间,他恍然大悟,这哪是在问事物,分明在暗中询问,昔日与当下,该如何抉择。 这昔日,恐怕指的是他们曾经的那段情意,这当下就是如今的生活。 还想欺骗他,问彻第一个反应便是宋珩在逗自己,但心中又实在舍不得李修就这样离去。 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 简单来说,就是,他心中仍然喜欢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他们的情感。 但尝过一次教训,他怎么可能在轻易让李修看轻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多喜欢他呢,遂道:“哦?这个问题有我回答的必要吗?” 李修看着他道:“这个问题很有必要。” “哦!” 哪又如何,反正我就是不回答!看你能把我如何! 下一刻,问彻惊呼一声,见四周还有这么多人,不由压低了声音,此刻,他被一股力量袭击,身不由己,直接跌向了李修的怀中。 这哪是身不由己,这明明是蓄谋已久嘛!! 问彻怒瞪着罪魁祸首,冷哼一声,刚准备从李修身上起来时,谁知,李修一手环住他的腰际,蓦地将他打横坐在他的腿上,两人中间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又是这招!第一次,他已经用过了好吗?这招可对他不管用! 他刚准备挣扎时,突然想起第一次的时候,好像完全是自己一个人暗戳戳的点火,惹得他动了歪心思,从此以后,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还好,他们两人都是男女不忌,否则大周那边,迟早要把他恨死,若是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皇位该由谁来继承啊。 这般想着,问彻在他怀中挣扎得越发用力,他不是说露水姻缘,不过尔尔,不提也罢吗?如今还来干什么! 真当他是心软的,没底线的吗? 被热气焖得他额上沁汗,李修沙哑出声:“别闹!” 好吧,他要收回自己方才说的话。 他就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他就是要当舔狗! 第二百零三章 罅隙尚在 “你……”问彻正要开口,仿佛听到前面有什么动静,说话声停住,转过头望去,发现了不远处的期期。 这……着实有些尴尬,他此刻还坐在这人怀里呢。 “主子,属下先行告退!”期期脸一红,转而有些尴尬,无声的说了几个字。 她担心主子的安危,大晚上出来,怕他有威胁,遂跟了出来,谁知竟然让他看到这幅画面。 问彻点了点头,等人离开了,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问彻闷闷道,语气有些不高兴。 这人,想来的时候便来,想走的时候毫不犹豫,决绝的离开,如今又来招惹他干嘛。 静默片刻,李修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要是再不发现点什么,就太对不起他在勾栏里白白干了这么些年。 问彻发现了,应该是感受到李修身体的变化,顿时浑身僵住。 他心中的想便是这样想的?? 登徒子!!! 一个词突然从嘴里冒出来,没有丝毫顾及,问彻一惊,马上捂住嘴。 怎么这么容易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呢!!这…… 忽然,眼前一黑,在他正要开口时,湿热的热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李修的头一下子压了下来,堵住他的唇。 ★ 御书房里,宋珩才刚停了笔,殿内的香炉里熏着淡淡的龙涎香,闻着安神又清冽,是他常年有的香料,用惯后就不习惯用其他的了。 他背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浑身看着很疲倦的样子,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突然开口:“芳榭宫最近有什么动静?” 他记得每到下雨的时候,她都喜欢蜷曲着身子,靠在榻上听外面的点点雨声。 到底跟了宋珩这么些年,林之际哪里宋珩心里在想什么,顿了顿,随即回道:“皇后娘娘肚子里怀着皇子,身体又孱弱,听芳榭宫的人传话来说这几日,娘娘这几日没什么胃口,害喜严重。” 林之际只挑不刺激宋珩的话来说,像什么心情不佳,抑郁寡欢这些事,他可万万不敢说,一提到心情不好,自然会让皇上联想到皇后娘娘与慕公子的事。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案几上,一声又一声,有节奏有规律的响起,林之际抬眼,见皇上正在微微出神,他放缓呼吸,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宋珩发话。 “害喜啊…”宋珩缓缓地呢喃着。 见宋珩冷硬的眉宇间夹杂着担忧,林之际既有眼色发问:“算算日子,皇上已经有些日子没去皇后娘娘那里了,不如今日去瞧瞧?” 修长的手指在刹那间顿住,宋珩将案几上的奏折合上,垂眸:“不了,朕去,她心情怕是不会好,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昨夜午夜梦回,她偶然入梦,声音里的寒冰之意比外头的雨还要刺骨,像冰棒子狠狠插在她的心头:“宋珩,我不恨你,因为你不配!” 她在哭,哭着说不想恨他,一遍遍哭个不停,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梦中那样,哭的那般伤心。 恨也好,怨也罢,他都无所谓,他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待在他身边,禁锢她一生。 他宁可被她恨被她厌弃,也要她活着。 ★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沈南雁虽然苍白,脸上尚且还有一丝血色,身子看着也没什么异常。 六个月的时候,她的身子暴瘦,脸上,身上,手臂上没有一点肉,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一身白色裙子在她身上,非但不合身,若是动作大一下,身上的衣料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寒冷的冬日悄然溜走,暖阳很快高挂在空中,将皇宫里里外外照得越发光亮。 于沈南雁而言,今年这个冬天于平常没什么两样,唯一一点不同的是,这个冬天,寒彻入骨,没有一点希望可言! 几个月来,入棋看着沈南雁日渐消瘦,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着急的不行。 心中有一个猜想逐渐成型,每每想安慰开解指点时,见她反胃的厉害,恐是害喜严重,多日来刚到嘴巴的话不得不收回。 万一娘娘心中没这个意思,她平白无故在这里猜测,再一说,万一恰好让娘娘想起曾经不开心的事,起了那个念头就不好了,遂压下暂且不提。 沈南雁虽然消瘦到只剩下皮包骨,然精致的眉眼尽显不俗,依稀可辨昔日容颜。 莫说皇宫内佳丽三千与之相比,失了颜色,就是整个京都城的女子也难以媲美。 “娘娘,内务府新做好的新衣送来了,你要不要瞧瞧?”入棋在她耳边轻声道。 皇上的宠爱决定后宫风向,也是后宫诸人踩低捧高的常有之态,对于沈南雁,内务府的人,道算不上见风使舵的。 不知道是不是皇上专程派人警告过,还是什么,这几月,皇上一步都没有踏进芳榭宫,可以说整个冬天,她家娘娘都困在芳榭宫,没有出过殿门。这看着是失宠的节奏,然放在她家娘娘身上,这就算不上冷战,只能算两人在闹小性子。 沈南雁迟疑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整日待在宫里,一待还待上几个月,确实无趣,挑选一下春衣打发时间还不错。 芳榭殿中处处尽显奢靡,古色古香,一张长长的折扇静静地转动着,一股子清幽的香味从兰花状的香炉里悠悠传出来,可谓是精致到极致,与外面清幽的环境大相径庭。 春壁一进殿内,便觉一股暖意袭来,整个屋内暖烘烘的,清幽香气氤氲,进入这里,仿佛进入人间仙境,自己就是一个俗人,身上带着寒气,仿佛玷污了这座宫殿。这样一想,心中越发紧张起来。 同姑姑一道来给各宫娘娘送春衣,作为一个跟班,她吓得不敢抬头,依着姑姑一道给皇后娘娘行礼。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或许真的爱惨了皇后娘娘,还没举行封后仪式,皇上就已经将皇后册宝文书交由皇后娘娘保管,还让后宫众人唤为皇后娘娘。 虽是皇后娘娘的身份,做的事清闲又简单,不大管事,就挂了一个皇后的虚名。每日不必料理后宫琐事,闲碎杂事一律由兰妃娘娘做主。 将实权交给兰妃娘娘,若是这样是为了打压皇后娘娘,那这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其余人或许是这样,事关皇后娘娘,这可就是担心她的身子,不忍她操劳。 “你们都起来吧,有劳你们了,大老远的还专程送春衣来。”上首传来一道女声,春壁满怀期待的细细听,以为是皇后娘娘,谁知姑姑却在此刻开口。 “入棋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能为娘娘效劳,是奴婢等人的荣幸!” 原来不是皇后娘娘开口,春壁有些失望。 踩上柔软得不能再柔软的地毯,姑姑上前道:“这是尚衣局新绣制而成的春衣,布料,颜色,花样选的都在娘娘最喜欢的。” “呈上来吧。” 她们依话端着裙子上前,低垂着头,不敢左右到处瞟。眼角余光隐约看到一女子从上首走下来。 白色裙角绣着白梅花样,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凭借料子,她就敢肯定,这位就是传说中美若天仙,深得圣心的沈家嫡女,沈南雁。 在皇后娘娘挑选裙子的时候,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悄的抬起头,望向殿内的那个白衣女子。 娘娘应该是刚睡醒的缘故,云鬓微乱,一撮细发被胡乱的压住,多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那一张尖尖的鹅蛋脸,瘦瘦的,细细的柳叶眉多了几分秀气,黛眉如画,鼻若琼脂,淡淡的唇色,看着有几分苍白。 虽然怀着孕,身才却没有臃肿发胖,只有肚子微微凸起。 皇后娘娘能宠冠六宫是有原因的,那身上有一种极致的清冷,一颦一笑,微微蹙眉宛若天成,让人不敢靠近,害怕亵渎,却又因为那股子清冷,让人不由心旌摇曳,慢慢靠近。 “娘娘可有喜欢的样式,若是没中意的,奴婢便下去重新缝制,再由娘娘重新挑选。”姑姑见沈南雁迟迟没有选定,以为这里的样式她不喜欢,遂道。 沈南雁摇了摇头,重新走到上首坐下:“不用,就将那件蓝色裙子和白色裙子留下吧,其余的颜色太艳,还有日后裙子改小一码,这些裙子有些大。” 这岂止是大,根本上套不上好吗,怪只怪皇后娘娘今日暴瘦,体重直线下滑,原本身子就弱,如今更是宛若扶柳。 姑姑应下:“奴婢遵旨。” 事情已经办妥,她们也该退下了,一道深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朕记得你不喜欢白色裙子。嫌素的慌。” 见皇上没有任何通报就进来,春壁着实吓了一跳,立刻随众人跪在地上,恭敬行礼:“参见皇上。” “起!” 春壁垂眸,不敢乱动,脑海中想起方才眼角余光瞥见皇上喜欢穿着绣着云纹的绛色袍子,说话时,眼眸深沉,仿佛带着不悦。 第二百零四章 一次又一次欺骗 问彻睁开双眼,看到的便是四周纱幔飘扬,根根殿柱都以彩绣辉煌的锦缎围裹,支撑着整个宫殿,说不尽的奢靡富丽。 “这是哪里?”他刚要问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就是他日日夜夜睡的寝宫吗? 只是……似乎奢华过了头。 想起前几日的红袖添香,一夜“风流”,问彻脸上扬起一抹笑意,此刻他感到自己的心被填的满满的。 “皇上,你醒了吗?要不要奴才派人进来伺候你梳洗?”御前太监听到动静,推开门进来一敲,见问彻已经起身,笑道。 问彻打了个哈欠,径直走到梳妆台上坐下,自顾自地拿起台上的梳子梳头:“出去吧,要梳洗的时候朕在叫你。” “奴才遵旨。”首领太监刚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又听见问彻询问道:“朕是如何回来的?朕记得……” 他明明记得,这几天都和李修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又在皇宫宫殿,还是他自己的寝宫里醒来。 “皇上莫不是糊涂了不曾,你一直在这里啊,前几天你身体抱怨,期期姑娘便一直在你身边服侍你,眼圈都熬红了,如今,你身体好了,气色看着也不错,这可多亏期期姑娘,皇上可要好好记得期期姑娘的好。”因着问彻为人和善,历来都是宽容待下的主儿,首领太监说话也没有太过顾及,有一说一。 话音刚落,问彻动了动身子,果然发现一切入首领太监说的那样,感觉身体内部周围仿佛有一股发丝般细的灵力被引入体内,进入各经脉游走,缓缓进入丹田,身子说不出来的舒畅。 若不是他那日意识清醒,他都差一点以为那日只是他做的一个春梦了,可不是!!他很确定不是! 他确实出现了,出现在北齐大街上,与坐在一起,吃馄饨,然后........ 然后那几天,他与他一直待在一处,度过了美好的几日时光,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自己的寝宫了。 “期期呢?期期在哪?你让她来见我。”问彻又细细想了会儿,说道:“记得快些,让她即刻来见我,其他的事全都搁下。” 话音落下,问彻看到首领太监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皇上不记得了??” ??? 不记得什么,或者是该记得什么?他不过是过了几天舒心畅快的日子,为什么一觉醒来,总会这么多疑惑出现?还问他记不记得。 “皇上,你……你……你不是下令将期期姑娘送到大周吗?你说为了永修北齐与大周的和平,需得派一人前去大周和亲,期期姑娘则自愿前往,你也是同意了的,期期姑娘三日后就会启程,至于位分什么的,等过几日,就会有消息传来,皇上尽可放心。”因着期期姑娘要离开北齐,此举更是为了整个北齐,他钦佩期期的同时,更是人疼她的遭遇,小小年纪,就要离开故国,远嫁他乡。 值得欣慰的一点期期姑娘嫁的人是大周皇帝,长相才华什么的都是上乘,到底算得上是良配。 可惜,后宫纳的人太多,少不了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只希望能看在他们北齐的份上,给期期姑娘多一些尊重与保护。 “和亲?远嫁?大周?”问彻愕然地抬头,看着一脸不舍的首领太监,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在他那“昏迷”的那几日,似乎有人冒用了他的名义,将期期送往大周和亲,还是和李修。 “皇上!!”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问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是激动!! 不过很快便强行止住内心的激动,抬眸望向来人, 那人着一身紫色太监服,腰间佩戴着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依然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一双眼睛更是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虽然着一身平凡的太监装,却生了张极其俊美且冷酷的长相,让人久久难以移开眼睛。 然后,首领太监看到的便是,那位深谙帝王之道,机智过人,看着不靠谱实则稳重老成的问彻,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笑眯眯的看向来人,连声道:“还不快进来!” 李修从殿门口缓缓进入,低垂行礼:“皇上!” 这是哪里的来的小太监,竟然这般的无礼,是不是就是仗着自己模样生的周正些,就敢以下犯上了?? 首领太监眉心微皱,刚要开口斥责,问彻就打断了他:“周公公,没事的话你就先先去吧,顺道把殿外的人也支开,朕想单独和这个‘小太监’说说话。” 他刻意加重了读音,眼里含着笑意望着李修。 “奴才先行告退!”皇上已经发话,他就算想说什么也只能咽下。 人都走完了,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纵使问彻心中有千般疑惑,一时按捺不住心情,笑嘻嘻地上前搂住李修的肩膀:“这几日想我没,我一醒来,你就不在了。” 李修任由着问彻搂住自己,没有说话。 “哎,你真无趣,怎么不说话?对了,方才我听周公公提起,你要娶期期?”说着说着不由笑了,似乎说到什么好笑的事,眼角因染了笑意多了几分少年稚气,“男才女貌,可都不吃亏。况且,你还是男女通吃!”最后一句尾音夹杂着丝丝暧昧与旖旎。 像是看透了问彻的心思,李修盯着问彻,用极其平静的语调道:“是真的,你不是也相信了吗?”不然又为何会以玩笑的名义,想让他否认,准确来说,应该是想自欺欺人。 他转身走到榻上的小案几上,视线一扫,拿起一份奏折递给了问彻。 李修的一举一动,问彻瞧在眼里,想打断他的动作,却发现此刻只有不动声色更好。 李修再一次放弃了他,抛弃了他们之间的情意,李修明知道自己喜欢他,他还要让期期嫁到大周。 这不是往他心口上戳刀子吗? “怎么,不相信吗?”一阵温热的气息传来,问彻回过神来,发现此刻他们两人的距离靠的极近。 长长的睫毛忽然颤抖了两下,问彻没有第一次那般歇斯底里,甚至来难过都没有,只是满脸不解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般对他,为什么要放弃他们之间的感情。 即使知道没结果,他也愿意等的,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他都愿意等,只要李修不要轻易放弃他。 “玩玩罢了,你当真了吗?难怪,也只有你才会那般蠢,好骗。你不是说过吗,生生世世,永生永世,诅咒我不得善始,不得善终。如今你的誓言仿佛是一场笑话。”声音平淡的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看问彻感受到他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讽刺之意,只差嗤笑了。 呵......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原来他所谓的情意什么的都是假的。 从始至终李修只是玩玩,从来都只是玩玩,都没有付出过真心。 是他太傻,他明明说过,露水姻缘,不过尔尔,不提也罢。为何他就是这般执迷不悟,为何就是要硬着脸往上凑呢! 如今倒好了,什么都没有了,尊严被人踩在脚下。 “你走吧。” 良晌,问彻嘴角微动,一翕一合,终于说了句话。 李修没有多做停留,毫不犹豫转身离去。问彻苦笑着摇摇头。 “等一下!!”见他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拉住李修的衣袖,见他疑惑的侧了头才不慌不忙道道,“期期是我身边的人,你算计我,也就罢了,竟然算计到她头上了?” 期期陪同他多年,身边的大小事宜都是由她料理,才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 无论是李修的报复也好,真心想要两国永远修和平也罢,期期,他都不能放任期期落入虎口。 李修望着问彻澄澈的近乎稚子的明眸,迟疑片刻,还是解释了一句:”此事非我左右,是期期提出来的,我只不过是是成全她的愿望,你若是有疑惑或不解,为何不亲自去问期期?!” ……… 沈南雁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唇若点漆,身着青色锦衣,用银丝线勾出了几片梅花的花蕊,一头青丝被玉簪利落的绾在脑后,只余下一小股头发。 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子书卷气息,让人不由倍生好感。 “奴婢姜诗,拜见皇后娘娘。” 听宋珩提及,这女子原是北齐人,爹娘原先的北齐算得上殷实的人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被卖出来为奴为婢。 虽说如此,这位姑娘骨子里也免不了带着一份高高在上的高傲。 这位姑娘,身上除了有书卷气的清气外,还有一种身为贵女的自尊与高傲在里面。 想来,这位姑娘应该是位身份不俗的贵女。 “平身吧,快起来,地上凉。”便是向来性情清冷的沈南雁,眼角眉梢露出了笑意。 第二百零五章 姜氏才女 姜诗讶然,没想到皇后娘娘对自己竟这般和善,她早已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名门贵女,来大梁为奴为婢受尽白眼也是应该的,谁曾想竟然受到宽厚的对待。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姜诗眉目清秀,笑意浅浅。 因着对才女的珍惜,再加上对姜诗身世的同情,沈南雁与她说了一会话,便让她先去好生安顿。 “娘娘为何会留下她?还要求皇上恢复她贵女的身份,姜姑娘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入棋在一旁询问道。 连入棋都看出来姜诗根本不适合在皇宫中为奴为婢,她高傲且自尊,又不愿随意去阿谀奉承,顺从讨好别人,若是放任不管,确实有些可惜。 “她身上带着书卷气,让她留在宫中,日后教授小皇子或是小公主读书也是好的,你将偏殿的暖阁收拾出来,让姜姑娘住下吧,记得好生照顾着,别怠慢了人家。”沈南雁细细嘱咐道。 世家小姐,沦落于此,心里肯定有落差感,只是不知道在这大梁沉浮了多久,身上没有太大的改变。 “听说你今日让姜诗在芳榭宫住下了?”这晚,芳榭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是宋珩时隔数月,第一次来见她。 也是上次宫宴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无视他的声音,沈南雁头也不抬,继续盯着书上的内容,一个字却也没看进去。 春日还是晚间还是有些冷,夹杂着冷风与丝丝寒意。许是畏寒,宋珩自顾自走到沈南雁对面坐下,手里不知道何时竟然抱了一个手炉。 殿内烧有地龙,宋珩将手炉放下,望着沈南雁盯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实在没什么反应。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姜诗这几年给一个世家公子哥做偏房,谁知事情暴露,那户人家知晓姜诗的真实身份,怕引火上身,遂将姜诗卖进皇宫。” 难怪,第一次见到她,她身上带着沉郁与悲伤,想来她对那位公子哥也是动了真情,到底是夫妻一场,谁知道枕边人竟如此狠心。 世家贵女,当正妻都错错有余,竟然给公子哥当偏房,还让忍受这种磨难。 黑眼微微挑起,没有了往日的深沉,宋珩的声音带了些凉薄,还带着酒气,想来来她这里的之前是饮了些酒的。 “姜诗是北齐有名的才女,性子又好,这几个月来,你天天待在宫里,怕你闷,特意寻她来给你解解闷。”这会醉意上来,宋珩大脑晕晕的,眼神有些迷离,此刻全然是一副酒意正浓的模样。 也顾不得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罅隙与龌龊,不知何时宋珩已站起,一步步向她走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沈南雁,你真的丝毫没有对我动过心吗?哪怕只有一次,一瞬间,某一刻……” 宋珩的五官生的极好,不同于慕昭的精致,他更多的是冷硬,此刻两人的距离极近,沈南雁抬头注视着宋珩,微微有些晃神。 她真的丝毫没有对宋珩动心吗?哪怕只有一瞬间? “宋珩,你醉了!” “沈南雁,给我一个答案,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告诉我你可曾对我动过心?”宋珩蹲在地上,一手揽住她的腰际,不让她动弹半分。 一时,沈南雁竟然不知道宋珩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沈南雁静静地盯着他,想要知道宋珩醉没醉,一试便可知道。 “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她淡淡回答,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 宋珩双眸很快黯了下来,盯着她看了良久,一言不发地起身出了殿。 沈南雁看着宋珩离开的背影,此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何种感受。 ………… “干嘛?”期期好笑地看着着问彻一进屋,亲自地给她摆好午膳又是端茶又是递水。 这一举动可不像他能干出来的事,他们名为主仆,实为至亲好友,多年来更是相互扶持,情意非同寻常,他们算是彼此最亲近之人。 此刻的问彻完全像是另一个人,就像在闹小孩子脾气似的,拉着她的手,声音闷闷地:“期期……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去大周和亲,你不管我了吗?要抛弃我了吗?” “没有,我怎么可能抛弃你呢。”期期温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嫁的人还是李修,为什么偏偏是他,你明知道我对他的心思……”问彻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气,在李修的刺激下,正好一股脑全都说出来。 期期反应很平静,平静的不像话:“主子,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的身世吗?” 他自然是记得的,但他不明白她的身世与她离开他,嫁给李修有什么关系。 “我原本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我还有一个孪生姐妹,那年,因为天灾人祸,我们全家人皆丧生与那次祸乱中。而我,硬生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了生存,保护自己,我不得不苦练武功,让自己变得更强,后来,遇到了主子你,才让我有一个容身之处,如今,主子治理北齐井井有条,又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沈姑娘,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主子身边,去大周是最好的选择。留在北齐,只让让我更痛苦,让我一次又一次去回忆,去想起爹娘还有妹妹的事。” 这些年,久到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忘了,忘记曾经的那些痛苦,忘记爹娘,还有妹妹是怎么死的了。 可是,午夜梦回,当哭喊哀嚎的声音传入耳朵,还有爹娘,妹妹他们躺在地板上,冰冷的尸体,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忘不了,也放不下。 “若是留在北齐会让你痛苦,期期,我尊重你的选择。” “多谢主子!” 半响,期期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露出了一抹浓浓的笑意,她生的明艳,笑起来千娇百媚,万种风情,“主子,你特意来寻我,除了舍不得我这一点,相信你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我……!” 期期无奈的拍了拍问彻的肩膀,“主子,你就放心吧,我与大周的皇上没任何关系,他对我没什么想法,我对他更不可能有想法了,他不过是看在我跟随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勉强同意了我的请求。” 问彻望着她澄澈的明眸,迟疑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见问彻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活生生松了一口气,期期不知道为何,感觉心里闷闷的。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我……”问彻离开时,低声说了句话,恰逢此时一阵强风吹来,掩盖了原本就细微的声音。 再也无人听道! ★ 晚间,一处密室内,只有一盏烛火的火光,勉强照清室内,石墙上,有两个交织在一起的人影,断断续续,虚虚实实。 “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答应我的也该办到了吧?” “哦?”强行压下心中积攒已久的愤怒,男子笑着疑问出声,“我何时答应过你?” “你骗我?”女子厉声道。 男子眼里萌生杀意,“骗?比起你骗人的功夫,我这也算骗?哦,不对,我这应该叫欺人吧。” 话音方落,男子的笑意蓦地敛去,一枚暗器从他脸颊擦过,割断了两鬓的发丝。若是再靠近一小村,他怕是就不能这般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 “还请公子最好记住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女人的狠毒。”女子冷冷道。 男子笑了,不笑时,凛冽生寒,一矜贵孤高之气,迎面而来,让人深感压迫感,如今笑了,倒是多了几分冰冷。 “你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男子似是不解,更多的的嘲讽:“你这种的女人根本不配和我说话,和你待在同一个空间,我嫌脏。” 果然,女子脸色大变,美艳的脸色顿时铁青。 “爱妃,朕会在大周等着你的。”男子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子的脸,笑容与动作都带着旖旎与暧昧。 女子脸色大变,用力打掉男子的手,转身离开了密室。 男子冷冷望着女子的背影,神情哪有丝毫的旖旎,有的只有不屑,恶心,嫌弃。 ………… “这些日子一直让你陪着我说话,辛苦你了。”沈南雁靠坐在榻上,满眼笑意。 “沈姑娘不需要客气,若不是你收留我,我恐怕还在外面到处漂泊,居无定所。整日能陪着你说说话,和你一起探讨诗集,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辛苦呢?” 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去,便会看见芳榭宫殿内,两女子对立而坐,眉间带着浅浅的笑意,两人容貌不俗,看着既养眼又美好,就像一幅岁月静好的花卷。 “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能听到北齐有名的才女为他读诗。” “沈姑娘说笑了,我一生亲情淡薄,自小与爹娘,长姐分离,这些日子的相处,沈姑娘完全那我当姐妹看待,为我未来的侄儿读几本诗集,沈姑娘还要笑话我。” “姜姑娘家中竟然有兄弟姊妹?我还从未听姜姑娘提起过呢?” 第二百零六章 图谋 姜诗身子微僵,唇边笑意敛去。她道:“他们早就离开了我,就在女皇登基那日,娘亲因与女皇政见不和,残忍的女皇便将我娘赐死,半分昔日的姐妹之情也不顾,爹爹不忍让娘一个人离开,便殉情而亡,连伯母,堂嫂,堂姐,还有我的侄儿侄女们皆……皆被牵连,我长姐,长姐为了保护年幼的我,死在乱军下……”她的声音蓦地哽咽,眼眶发红。 “姜姑娘节哀,若是令姐在世,一定不希望看着你这般痛苦。” 姜诗摇了摇头,苦笑道:“长姐待我很好,甚至将我看得比她自己还要重要,沈姑娘别看我现在文静寡言,小时候我却是个不安分的人。每每做了什么坏事,都是长姐护着我,爹爹常说,若是能学得长姐一分,日后嫁人也不愁了。” 少女时期的她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女孩子,娇气又任性,每当学习治国策论,琴棋书画之时,她都要想方设法偷懒,原因很简单,她嫌累得慌,便躲在闺房里睡觉,或是去隔壁宅邸里寻其他姐妹一同玩耍。 长姐生的一副明艳长相,性子安静又温婉,而她浪费了她文静的样貌,平日里做出的事胆大妄为,莽莽撞撞的不知道干过多少出格事。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活得这么无忧无虑,全是爹娘,还是长姐替她撑起了这个家。乃至爹娘,长姐离开那日,她身上都没有过什么胆子。 向来性情清冷的沈南雁,眉梢露出笑意:“我很羡慕你有一段那样美好又温馨的时光,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单纯的度过童年。” 突然想起了什么,沈南雁忽然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长姐闺名呢?她的名字应该同你一样,也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吧?” 姜诗笑了笑,很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沈姑娘这么想就错了,我长姐的名字比较特别,我幼时曾偶然听到我娘说过,她与我爹对长姐期望颇高,梦想者有朝一日长姐能同我娘一样,做女皇身边的得力助手,辅佐女皇治理国家,特意取名为期,期待的期。” “哦?”沈南雁勉强压住心中所有的疑惑与不解,看着没什么反应,心里早已惊涛骇浪,“期期?期待的期?” 怎么可能是她?姜诗口中说的那个人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人吗。 期期,她不是问彻身旁的影卫吗。 姜诗出声纠正沈南雁道:“不对,我长姐叫姜期,只有一个字,并不是期期,长姐生的明艳动人,容貌在北齐算得上是上乘,可以说,长姐是一个完美到极致的女子。与我相比,远超许多。” 明艳动人?她记得期期长得确实是让人惊艳的类型,容貌也极高。 难道期期真的是姜姑娘早已离世的长姐?那她为何在问彻身边? 姜姑娘说期期从小苦读书文,凭借着她自小积累起来的知识与能力,其实根本无需屈居人下,就算入朝为官,也是绰绰有余。 那她为何要留在问彻身边,安心当着一个小小的影卫? 问彻是北齐的皇帝,而姜姑娘他们一族都是被皇帝害死,所以期期才在问彻身边伺候吗? 这一想法刚成型,沈南雁马上打消了这个猜测,下令害死姜姑娘他们全家的人是女皇,曾经的皇族,而问彻是后来才当上皇帝,还是北齐史上第一位男帝,期期从小学的都是经世道理,应该不可能将仇恨移到问彻身上。 一定是她想多了。 “姜姑娘,你可听说过北齐新上位的皇帝?听说他是你们北齐史上第一位男帝。”沈南雁试探地问道。 姜诗点了点头:“近些来,我虽然人在大梁,也曾留意过北齐的事,那位男帝名唤问彻,是个有名的美男子,地位虽不及大梁的慕昭慕公子有名,也就是沈姑娘的心上人,还有大周的顾绝,顾公子出色,但也是北齐有名的人,他曾在勾栏里待过一阵子,被当时的女帝看上,纳入后宫,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位皇君便当上了皇帝。” 沈南雁心里涩涩的:问彻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她一直以为问彻在北齐生活的很好,没想到曾经竟然吃了这么多苦。 “姜姑娘可曾认识这位北齐的皇帝,亦或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交集?” “那倒没有,他登基之时,我已经离开北齐好多年了……”姜诗这样断断续续的说着,话音一转:“不对,我曾经是见过他的,不对应该是我的长姐,那天长姐随娘亲进宫陪女皇用午膳,回来告诉我她碰到一个十岁的男孩,听说他是女皇暗中养的男宠,好听点儿说是男宠,其实与狎玩无异,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那问彻算得上是历经三朝,服侍过两朝女帝,这两位女帝甚至还是母女。”说着,不由开始同情起这位男帝来。 真是可悲,幼年时被人当做胬童养,为的就是馋他那副娇嫩的身子,少年时又要被那人的女儿当做男宠来宠爱,无半分尊严。 沈南雁强忍着听完这些话,心里早已悲伤泛滥,问彻到底与她一起相处了几年,他既然叫她一声沈姐姐,她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弟弟来疼。 没想到离开边关回到北齐,他竟然吃了这么多苦。 一旁的入棋是知道问彻与沈南雁之间的关系,见她脸上全是心疼,不由岔开了话题:“哎,姜姑娘,听你这么说,你对北齐的女帝之间的事情还蛮清楚的。” 从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来看,足以可以瞧出姜姑娘幼年时确实是顽皮,胆大妄为,她说男女闺房之事竟然说的这般精彩,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淑女该有的含蓄。 ★ 姜诗走后,沈南雁坐在榻上,望向姜诗离开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可以说是冰寒刺骨。 她曾经偶然间听她爹提起过,北齐不太平稳安宁,许多高位上的人,总有些特殊的癖好。 大臣与女帝之间有时候要同时享受一个男童,让男童同时服侍她们两个人。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姜姑娘的娘亲因与女帝政见不合,招来杀身之祸,这怕是与常理不符。 女帝刚登基不久,根基尚且不稳,又怎么可能是轻易赐死臣子,引发国内局势动乱,一旦人心不稳,自己的政权便难以得到稳固。 聪明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让女帝不顾及自身的利益得失,硬要赐死姜姑娘的娘亲。 一个连自己的利益都不顾的理由,应该不是从中获利,而是遮掩什么,防止自己名誉扫地。 帝王都爱惜自己的名声,在意身边的人,臣子,乃至万民如何想自己,就一定会掩盖住自己的丑闻。 狎玩幼童,这固然会影响自身的名誉,但历朝历代哪一个官员女帝没有这样做过,就算被捅出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应该是其他原因,比这个还要更甚严重的原因。 臣子与女帝同时对一个幼童下手,两人虽然幼时有过姐妹情,因为一个男子,也就是姜姑娘父亲的事,让两人心中有了罅隙。 这中间,应该发生了什么,让女帝不惜痛下杀手,只为掩盖住真相。 恰好,当日的问彻应该多少牵彻了进去,对姜氏一族的死有关,所以,期期才会潜伏在问彻身边。 越想越害怕,若是真的是这样,那期期留在问彻身边这么多都不下手,怕不知是为了要他的性命这么简单。 “入棋!!”沈南雁猛然睁开双眼,快速地写了一封信:“无论用什么办法,你一定要将这封信送到沈府,我哥哥手上,他看了这封信就知道怎么做。” 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先不说是不是误会,期期的目的极有可能不纯。 为今之计,只有快马加鞭赶去北齐提醒问彻,让他多加小心,暗中防备着期期。 只希望,这一切不要太晚。 ★ 夏日…… 烟水色的轻纱散落在地上,宋珩轻声推开门,见到轻纱掉落地上,弯腰捡起轻纱,放在椅子上。 缓缓来到床前,顺手为她掩了被角,轻声道,“你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人安静又柔和,浑身上下也没有刺。” 沈南雁生的清冷,却又带着几分恬静,若是肯多笑笑,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眉眼弯弯,浅笑倩兮。 只可惜,她从来不曾对他笑过,哪怕一次,也没有。 原本躺在床榻上睡得好好的沈南雁忽然睁开眼睛,刚醒来,原本还有困意,整个都是大脑不清醒,迷茫的。 见宋珩在眼前,她眉心立刻皱了皱,眉眼阴沉地看着宋珩。 “你告诉我,你到底将他怎么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他,他还活着吗?”沈南雁一把抓住宋珩的衣袖,狠狠地抓着。 苍白的没有几分眼色的唇瓣愈加青白,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滴,声音中带着哭腔,整个人已经快到绝望的边缘。 宋珩黑瞳清亮,并不回答。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些至死都拽着她衣袖不松的手指,忘不了那些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 第二百零七章 渺渺尚存 青瓦碧墙,少年如玉。 这座院子简朴,平凡,一眼看过去就不怎么起眼,可这座宅邸平凡中却带着豪华。 书房内陈设布置的简单,却又不俗。墙的东北角处摆放着一座粉色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随意摆放的古琴上,带着几缕阳光的味道。 房间内中央摆放着一张梨状大理石案几,案上摆着三四个宝砚,还有几只上好的狼毫笔,这房间的主人许是心情不错,案几中央摆放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含苞待放的白菊。 尽管这只是简单的书房,与皇宫的御书房比起来,几乎没什么两样。 小女孩专心致志地坐在案几旁,垂眸仔细地盯着那颜真卿的笔墨,认真临摹着,无论如何也不肯停笔。 “今日可是贪玩了,都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临摹好?”少年轻轻的走进女孩身后,见她还在临摹着第一页,厉声开口。 三年过去了,少年年岁增长了不少,骨子里也免不了带着一份高高在上的睥睨与深沉。 “我………我没有玩!”女孩弱弱的解释着,心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你怎么还没有写完我给你布置的任务?”少年挑了挑眉,尽量放轻了声音,这小丫头就喜欢温温柔柔的,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女孩声音极小的解释道:“方才我在书房里练字,外面传来一阵声音。” “嗯?!” “然后我就走到墙底下听了好久好久,一个小女孩对她娘亲将,自己想要吃冰糖葫芦,然后,那小女孩的娘亲就笑着说,给她买冰糖葫芦……”说道最后,一大颗一大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从女孩眼角滑落。 少年亲手为女孩擦去眼角的泪珠子,将女孩一把搂进怀里,柔声问道:“嗯??想吃冰糖葫芦了?!” 她记得嬷嬷曾在小时候告诉过她,陌生男孩子是不能这样搂着自己的,也不能同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若是随意任由着男子胡来,这可以说是不知廉耻。女孩心里一急,有些害怕,不禁咬了咬唇,欲从少年怀里出来,“哥哥,不能这样,这样做不好!” 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这样做不好。少年白皙的手臂忽然收紧,将女孩紧紧按在他腿上,整个人靠着自己更近,“怕什么,我是你的哥哥,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 粉色的纱帘子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花瓣,轻轻的拂过琴弦,弹奏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书房内香炉升起阵阵袅袅的香气,那般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哥哥,我想见娘亲,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啊,我好想念她,虽然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但我记得,娘亲的脸,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娘亲,她每隔几天都要来看我,还会温柔地坐在我身旁,听我读书。”女孩软糯糯的声音中带着期待。 少年眉心微蹙,看着一脸稚气的女孩,终道:“渺渺乖,等过几日你娘亲不忙了,我就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哥哥可要说话算话,都三年了,我连娘亲的面都没见过,娘亲现在一定很想我。” 真是傻丫头,她再外面,乃至整个大梁,已经不复存在来,准确来说,自从她生下来,出生的那一刻起,她都无法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下,活在众人的眼前。 私生女,注定上不得排面,自然招到万人的唾骂与嫌弃。准确来说,那位常年住在宣室殿,同他父皇住下一起,自小被她父皇抚养长大的的女孩,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应该才是私生女。 因为皇后娘娘在入宫前,就已经嫁给了传闻中温润如玉,素来有京都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慕昭慕公子。 而他父皇,应该来是后来居上,硬生生插在皇后娘娘与慕公子之间的人。 就像他自己一样,明知道渺渺与林煜自小订了娃娃亲,长大以后是要结为夫妻的,他偏偏要想尽一切办法,将渺渺夺过来,放在自己的身边养着。 这真的太不君子了,这种小人行径,他本来是不屑为之,奈何终究抵不过一个情字,像他父皇那样。 ★ 出了书房,见院子似乎有树叶在摇曳着,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微一用力,然后树上凭空出现一位黑衣少年。 “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干什么?有什么事不知道当面问?” 听到最后的这句话,黑衣少年倒起了几分兴致,自己不过是跟踪他,想看看他一天到晚到底在干什么,没想到真让他发现了堂堂太子殿下,少年老成的宋予,竟然还会干‘金屋藏娇’这事。 “那小女孩看着娇娇嫩嫩的,浑身稚气未脱,看样子还没满十岁吧,你倒好,这么饥不择食,你就不能学学你父皇吗?这辈子喜欢了一个人这么久,这三年内更是在没有其他女人。再怎么喜欢人家小姑娘,也要等年龄大了,恰当了再说这些。”黑衣少年仗着自己比宋予大三四岁,言语中满是长者对着晚辈说教的态度。 宋予黑眸盯着黑衣少年,“你整日还是这般闲,难怪要被李大人抽鞭子。” 言语间尽是嘲讽,神情仿佛是在嗤笑。 “哎,宋予,你这就不厚道了,故意拿我爹呛我,这不是活生生让我心里膈应吗?”黑衣少年不满的抱怨着,倒也没有不满。 “哥哥,哥哥,有人来了吗?”原本写字写的好好的女孩,早就在屋内听到从有人说话的声音,想出来一探究竟,但又怕被少年呵斥,只敢待在屋子内继续埋头苦写。 最后,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大着胆子出了屋子。 一件女孩的容貌,顿时,黑衣少年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指着女孩,“你………你………” 女孩见黑衣少年见着自己这般反应,有些不解,走到黑衣少年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你认为我吗?为何用这样的呀眼神看着我?” 她年纪虽小,却也不傻,分得清这黑衣少年看向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是惊讶与愕然,还有不可思议。 “我原以为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如同顾长清那样的女子,没曾想竟然是朵娇花,还带着刺。原来你喜欢的类型是这样啊,能让你看中的人,果然有些意思。” 不过这也太有意思了,比话本子还要玄幻,宋予金屋藏娇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妹妹,应该说是名义上的妹妹。 这不是皇后娘娘与慕公子所生的女儿吗,这件事连同这位叫慕婳的女孩原本是皇宫的隐秘,知道的人很少,几乎是都被灭了口,所有人只知道皇后娘娘曾经去祈福三年,什么怀孕,去边关的事,都被当今皇上一一掩盖。 他为何知道,因为这宋予知道,他便从他嘴里套出来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吧,今日擅闯之事我可以不计较,若是下次,你再敢踏入这里半步,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 探望完渺渺,顺道检查了给她布置的任务,宋予大步往西岚殿走去。 一年前,母妃过逝,结束了她惨淡又可笑的一生,错爱,深爱,为人替身的一生,好在她走前是欢喜的,满足的。 父皇亲自去见她最后一面,依着母妃对父皇执着的爱意,她应该是满足的吧。 她唯一的儿子又如愿当上了太子,这是她多年的夙愿,母妃说过,她死而无憾。 一为父皇,二为他。 他曾听母妃提及过,前些年,她曾与前丞相之女玉妃平分秋色,在后宫中,父皇偏宠爱她二人,那段日子是她过得最幸福的时候。 有父皇的爱,还有后宫众人的嫉妒,还有她不知道自己是其他人的替身,以为父皇是真心喜欢她。 母妃这一生,可悲又可笑,妄图得到父皇的真心,尝试了一辈子,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父皇又何尝不是这样,妄图得到皇后娘娘的真心,努力了一辈子,痛苦了一辈子,伤害了皇后娘娘一辈子,如今,等到的又是什么呢。 “慕公子……”好巧不巧,刚见了渺渺,这会就遇上了慕昭。 “太子殿下啊……”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润,可惜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嗓子尽毁,听着沙沙哑哑的。 如果渺渺在这里,光凭声音便能认出,这位不是旁人,正是与她曾提到过,她最想认识的人,慕公子。 也是她的爹爹。 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到他苍白的面上,勾勒出一张完美无瑕的俊逸面容,脸上几乎没什么肉。 底子到底摆在那里,整个人风采不减当年,只可惜面上全无血色,整张面容宛若冰玉雕就,俊则俊矣,却失了一分生气。 慕公子的身子,怕是败了。若是上天顾惜,还能有几天日子可活,不然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目光中或许还带着怜悯,慕昭睫毛微颤,笑着嘱咐道:“太子殿下快些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第二百零八章 死讯 宋予瞧了瞧天色,见时辰确实不早了,正准备开口询问慕昭这是去了哪里,便听到父皇在不远处唤他的名字:“予儿,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了然,知道慕公子许是去见芳榭宫见了皇后娘娘,或许还见到了他父皇。 自从知道皇后娘娘与慕公子的事,他心里心疼得不行,慕公子也好,皇后娘娘也罢,都是可怜人啊。 ★ 三年前 彼时夏日,沈南雁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了七八个月,接近临盆。 自从上次赴死失败后,宋珩拿哥哥的性命威胁她,她与宋珩的种种纠缠,她已经将近麻木。 如今,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待在皇宫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下这个孩子。 对于她来说,好像活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连死亡都不能自己做主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慕昭!慕昭!归时!归时!”每每午夜梦回,她念的,想的,都是这个名字。 她藏在心头这么多年的人名字。 除了这个人,她好像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除了每每还能念着这个名字,没有任何顾及的,不必理会旁人,思念着心里那个人。 每每只有这个时候,任思念蔓延心中,让清风寄托自己所有的情意,吹到那人身边。告诉他,她爱他,她想他,她一直爱着他。 每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用膳,起床,和旁人聊天,用完膳食散步。 日子是否枯燥与乏味,她似乎已经快感受不到了,有时候心里念着,想着那个人,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一条鲜活的人呐。 是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的呢,她忘了,记不清了,许是娘亲的离开,慕昭所受的种种伤害,阿词与哥哥的离异,怀孕的绝情,赴死的失败…… 应该是那件事吧,压倒了她心中最后一棵稻草,应该说是防线吧。 历来将她捧在手心的爹爹走了,临死前还挂念着她的娘亲也死了,阿词与哥哥离异,如今哥哥身上担子重,在族人的逼迫下,又娶了其他人,这与死亡无异。 问彻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消息传来,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经常沈姐姐,沈姐姐唤的问彻也走了,她唯一的弟弟也走了。 这样一来,她身边除了慕昭,就在也没有其他人了。 影四来的那日,晚间,无风,漆黑! “沈小姐!”听到熟悉的称呼,她转头看去,见刚唤完这一句,不禁抽了一口冷气的黑衣男子用力捂住胸口处。 “你受伤了!我帮你止血!”沈南雁已经分不清,也记不清这人是谁,但见他浑身上下都是血,特别是胸口处还一大股一大股地流着血,她脑海中想的就是帮他止住血。 影四费力的喘口气,“沈小姐,我是影四,你记得吗?当年我曾经让你先离开,你为了我的安危,随我一起回了皇宫。”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往事了,真的太久太久。 沈南雁怔住,脑海中细细回想了一遍,好像确实有这件事。 “对,我知道,当时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实在抱歉。” 见沈南雁竟然还记得自己,影四感觉自己一丝喜悦蔓延出来,若不是他被刺伤,他恐怕要好好的庆祝一下,沈小姐记得自己。 想着想着,意识好像在逐渐溃散,他好累,好累。 不知怎的,身子似乎没了力气,好像快要站不稳了。腿突然一软,影四感觉自己快要晕倒,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往后仰下。 “哎,你要不要紧。”沈南雁刚准备拉影四一把,因怀着孕,身子不方便,只能伸手远远的准备拉影四一把。 沈小姐金枝玉叶,身子本就孱弱,怀着身子就更不方便,自己若是扶住了沈小姐的手,害沈小姐受伤了就不好了。 仅仅一秒不到,影四想到这点,便下了决定,收回了即将递过去的手,全身乏力的倒在了地上。 “你流了好多血!!”沈南雁艰难地弯下腰,想用手给影四止住血液,却发现中箭的是胸口处,只指心脏,无论在怎么止血,也止不住。 影四躺在地上,第一次感到全身放松了不少,没有往日那般累,整个人想解脱一样。 大脑中的意识似乎在逐渐涣散,眼前开始模糊不清了,依稀可以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沈小姐。 真好,他此身唯一倾慕过的女子,就在自己面前,清丽动人的上弦月啊。 今日,也总算为他照亮了一回。 涓涓不断的血水顺着他的伤口往外涌,全身的血液仿佛快要流干了,他忍着剧痛,此刻他心中是满足的,可他还是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费力地开口:“沈小姐,这几个月来,慕公子被皇上关押在小小姐曾经住过的地方,受尽折磨,恐怕……恐怕快不行了,我离开的时候,慕公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铺天盖地的担忧与那一瞬间的绝望朝她袭来。 若是慕昭,慕昭他…真的离开了自己,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呢? 沈南雁呆呆的愣在原地,倒要问清楚时,地上的人血水似乎没有再往外冒,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又离开了一个人!! 生命啊,有时候真的很脆弱。 她靠着自己的意识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往跑。 他在京都的别院里,她要去找他,就算他要死了,要离开她,她也要同他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哭多了,眼角干涩,竟然已经流不出眼泪。 她以为自己走了很长的路,其实才到屋门口,却被人强硬的拉开拽回。 宋珩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垂眸看到沈南雁一双白皙芊长的十指,还有脸上染着鲜红的血液。视线移到不远处的地上,尸体冰凉的躺在地上,约摸着死了有一会儿了。 一个卑贱的影卫,竟然敢死在这里,还把鲜血沾染到她身上,真是该死! 见到宋珩,所有的绝望悉数转化为怒火,“你告诉我,你到底将他怎么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他,他还活着吗?”她一把抓住宋珩的衣袖。 苍白的没有几分颜色的唇瓣愈加青白,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滴,声音中带着哭腔,整个人已经快到绝望的边缘。 宋珩黑瞳清亮,并不回答。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些至死都拽着她衣袖不松的手指,忘不了那些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 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宋珩细心的擦拭着沈南雁脸上的血迹,刚触及到脸颊,便被沈南雁用力的拿走,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 就算是泥人也有泥性,更何况是人,宋珩僵硬了一瞬,他点点头,冰冷道:“不错,他死了,让我折磨六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真不解气。” 绝望!!悲伤!!撕心裂肺的痛觉全都涌上心头。 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煞白,像一个纸片人,随时都可能倒似的,难以承受住这巨大的痛苦。 沈南雁哑着喉咙,泪流满面地抓着宋珩胸膛的衣服:“你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为什么??你杀了我吧。” 宋珩猛然间回神,将沈南雁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冷冷的瞧着她,制止了她要撞柱自杀的行为。 “杀你,太便宜你了!”宋珩冷冷道。 “呵!呵!”沈南雁大笑着,望着宋珩的眼神极为冷淡,“宋珩,你这一生可真是失败,慕昭在时,你输给她,他不在了,你照样输给他,你这一辈子总是惹人嫌,让人鄙夷,厌恶,恶心,你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你知道先皇为什么对你厌恶至极吗?你知道玉妃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曾对你坦露真心吗?因为你这一生都是恶心的存在。” 手腕上的青筋毕露,眉目笼罩着暗沉的气息,手指骤然攥紧,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南雁!” 他不能杀她,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宋珩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宋珩,你杀了我吧,他都走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外?!” 宋珩静静看着她,周身的寒意如冰刀利刃。 所以,慕昭是她的整个生命,是她活下来的全部意义吗? “慕昭死了,你真的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吗?沈谨,阿词,尚在,还有沈氏一族尚未消亡,你要为了慕昭,放弃吗?” 沈南雁看了他一眼,哑着声音讥诮道:“你不是早知道这个答案了吗?宋珩,你阻止的了一时,阻止不了我一辈子。” 呵!她还真是深情呢!为了慕昭,真的连性命都不要了。 宋珩看着她的目光没有过多的感情,曾经的深情早已不复存在。他一步步的走上前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轻笑起来,“沈南雁,你宁可相信随便一个陌生人的话,也不愿相信我,你不是早就料到无论如何,我不会杀慕昭,不对……应该是不敢,你不就是仗着我不能失去你,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吗?!” 宋珩的意思是慕昭没死吗?沈南雁愣住原地,一时没有从这突然起来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无论如何,只要他还在就行。没有离开她,好好的活着就行。 第二百零九章 孩子 见沈南雁愣住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宋珩微微皱眉,似乎经历了极大痛苦,他忽的睁开双眼,一把抓起沈南雁的手,没有丝毫温柔可言,粗鲁的拽住了胳膊,纤细的手臂被他用力扼住,几乎是拖着往外走。 “你干嘛?” 宋珩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晦暗,他唇角微动,“你不是想他了,我带你去见他可好?” 见?沈南雁拼命地摇着头,宋珩怎么可能轻易让她见到他,就算是去见他,宋珩只会比之前更加残忍的折磨他。 她泪流满面:“我不愿见他。” “不愿?”宋珩狠狠捏住她的下颚,凑近脸,见到她流着眼泪,恍若梨花带雨,惹人怜爱,“这可由不得你。” ★ 抬脚进屋的一瞬,沈南雁一阵晃神,仿佛回到昔日来这里见渺渺的那段时光,真的是有痛苦又欢喜,悲喜交加也不过如此。 “怎么?不敢进去?!”宋珩见到女子的动作,开口讽刺道。 “宋珩,这样做有意义吗?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过了大半天,她已经从方才的悲伤中缓过来,声音淡淡的,一如平日般理智。 宋珩道:“你还知道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有时候你真狠心,这孩子也是你的,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 沈南雁哑然,对于这个孩子,她厌恶多过于欢喜期待,准确来说,她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是没有任何期待,恨不得她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推来屋子,扑面而来一股子浓厚的血腥味,饶是她已经做好会看到这些的准备,她还是被这血腥味呛得反胃,弯腰干呕起来。 宋珩冷眼旁观,看着她,“你不是早就猜到了这些吗?怎么?还没有适应?”丝毫不管她身体如何。 “畜生!”沈南雁冷冷开口。 “呵!无妨!”他声音如寒潭珠玉一般冰冷:“待会你会哭着求我的。” 走进里屋,多月不见的人被人捆绑在屋内,厚重的铁链绑在他的四肢,他动弹不得。 身上看着暂且没什么伤,但她进来闻到的那股血腥味明明不是假的。 视线往下移,她终于发现慕昭的不对劲,此刻他身上的衣服干净如新,就像是刚套上去一样。 宋珩也发现了这一点,略带不满道:“是谁将衣服换了?谁允许换的?” 这样干净整洁,没有一点外伤的样子,可不是他想要的。 临近咫尺。 双脚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动。 心心念念的爱人就在眼前,她似乎已经没有了上前的勇气。 她愧对他。 温柔是陷阱。 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彻底沦陷,毫不保留的爱上他。 如今,他却因自己遭受着本不该遭受的。 “不上前?”宋珩的声音在安静的不能再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坐在床榻上的人,听到声响,无意识的睁开双眼,恰好看到所爱之人也在看着他。 有什么比睁开双眼,就能看见心爱之人更让人欢喜呢。 仿佛是千帆过尽,重见希望。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 那一刻,他多希望能时间能够在此刻径直,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一阵微风吹过,却‘异常’地发出呼呼作响的声音,发丝被风高高的吹拂,从她的脸颊划过。 风似乎也在默默流着泪,风吹竹叶如涛,似光阴无声无息地掠过,白了发鬓,断了相思。 更是断了一切在一起的可能。 断了他们的希冀。 “还没看够?”宋珩嗤笑一声,不知何时手里突然多了一把长剑。 沈南雁这才注意到,屋子的一角落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长剑,短剑,匕首,弯刀。可想而知,他这些日子遭受了怎样的伤害。 “你要干什么?”沈南雁看着宋珩的神色,总感觉会有什么事发生,心里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你说呢?”宋珩轻笑,勾起女人下颚,手指一点一点抚摸着她的白皙水嫩的脸颊,姿态亲昵缱绻,“我说过,待会你会哭着求我。” 说完,也不等沈南雁反应过来,一用力,手上的剑随着内力突然飞了出去。 剑正中胸口,宋珩不会让慕昭死,使力的事稍微偏了几度,锋利的剑刃就这样刺进慕昭的胸口,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胸口处的的疼痛也不会让他好过。 女人用力的握紧双手,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咬得发白,“宋珩,你疯了吗?”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语调恢复如常,带着蛊惑人心的暧昧:“我说话,不要轻易挑战我的底线,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说的对,我是不敢杀他,但这并不妨碍我伤他啊,你放心,无论怎么折磨,我都会派最好太医来为他医治。让他残存最后一口气。” 涓涓不断的血水顺着慕昭的伤口往外涌,嘴角溢着鲜血,此刻的他已经疼得快失去意识,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雁雁,他的雁雁在他面前,这般的伤心,哭泣。 他多想上前为她拂去眼角的泪水,告诉她,他没事。 见女子哭的绝望,宋珩竟然有些享受,看着她这般痛苦,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不过,苦楚还没有结束,宋珩走进慕昭,用力的拔出刺入她体内的剑,神色莫名。 沈南雁愣在原地,看着宋珩的神色,突然反应过来。 他要刺伤他的双腿。 剧烈的剑刃通过裤子刺进他的双腿,剧烈的痛让他脸色惨白,腿脚渐软,陡然半跪在地。 身上的铁链撞击着,发出剧烈的声响。 剑刃不断在他大腿中绞动着,恨不得叫他的腿筋挑出来。 沈南雁跌跌撞撞的上前,眼眶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哀求道:“宋珩,不要,我求你不要这样对他,你已经那样对他,若是在挑断他的腿筋,他就再也站不起来,宋珩……我答应你,我们好好的在一起,我不会离开了你了,你放过他,你放过他啊……” 女子哭的断断续续,整个身子止不住颤抖。那一瞬间,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心痛得要死,已经让她无法呼吸。 绝望,漫天的绝望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宋珩顿了半秒,轻叹一声,并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他只是坐在那里,优雅矜贵,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晚了……” 若是以前,亦或是前一刻,沈南雁对他说这样的话,他或许会满心欢喜的放过慕昭,其实知道这些话是假的,他也会甘之如饴,宁可骗骗自己,自欺欺人的认为她是开窍了。 沈南雁狠狠地抓住宋珩的手臂,哭着阻止他,这样下去,慕昭的腿会废了的。 他日后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在沈南雁抓住他手臂的那一瞬间,宋珩脸色阴沉,冷冷瞥了眼她大大的肚子,用力一甩,巨大的惯性,让她不由自主的往后的,脚底一软,没站稳,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从头到尾,宋珩都没有正眼瞧过地上的她,没有看见从沈南雁身上慢慢溢出来的血水。 早在被宋珩推到在地,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往下坠, 她疼的脸色发白,自然也感受到从大腿内侧逐渐滑过的血水。 “宋珩……”沈南雁虚弱的喊了一声,她好痛,好累,肚子里那个孩子仿佛在慢慢离开她的身体。 她原以为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情,甚至是厌恶,可到如今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啊。 原来,她也是在意这个孩子的。 毕竟血浓于水,娘亲与孩子之间有些无法割舍的血脉联系,与心灵感应。 “我肚子好疼……” …………… “皇上,你双手都是血,要不要去外面洗洗?”自从三个时辰前,皇上抱着浑身是血的娘娘回来,让人去传太医,自己站在外头守着,已经有了两个时辰。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眉间阴沉着,目光一直等着殿内。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消息。”宋珩哑声道。 当他看着浑身是血的沈南雁躺在地上,那一刻,他感觉整个天都要塌了,心中的不安,害怕,担心都来源于沈南雁。 那一刻,他突然好害怕,害怕就这样失去她,更害怕是自己杀死了她。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在推开她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大,是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只使用了不到一成的力气。 他是生气,恼她,恨她,怨她,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 没想到,将她退倒在地上的人却是他。 “皇上……”太医拖着疲倦的身体从屋内出来,身后跟着的是早在几个月前就住进皇宫里的产婆。眉间都是凝重的表情。 “她怎么样了?” 宋珩不安的开口,他害怕,害怕她离开自己,也怕他们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孩子和她,他都要。 太医伸手拂去额间的冷汗:“皇上,皇后娘娘身子本就孱弱,又受到外力的推阻,肚子一下子撞击在地板上,这孩子……” 第二百一十章 糟心事 “有什么话就说,朕恕你无罪。”宋珩冷声道。 太医听完这话,整个人放松不少,谁让屋子里躺的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肚子里怀着的也是他心爱之人的孩子。 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稍有松弛,不得不尽心尽力,否则性命难保。 “皇上,皇后娘娘身子虚弱,肚子里的怀着的皇子也受到了影响,如今娘娘有小产的前兆。再加上娘娘气色不好,全身上下更是乏力。若是执意生下皇子,生产途中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比如皇后娘娘使不上力,突然晕厥这都是有可能的。待到那时,娘娘与皇子极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还请皇上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太医语重心长地说道。 其实在他心中是不建议皇后娘娘生下这个孩子,一来身子虚,瞧着如今的身体的状况来看,子宫天生阴寒,不适合生育,又因为前一胎早产伤了根本。在加上娘娘郁郁寡欢这么些年,身子早就废了。若是再不细细调养身子,恐怕还会危及到寿命的长短。 想是这么想,可他心中也知道,皇上对皇后娘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有多么的重视,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孩子。 太医猜的不错,他的确很重视这个孩子,他有多喜欢沈南雁,心中就有多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听到太医的话,宋珩静默片刻。 良晌,才开口问道:“若是执意生下孩子,大人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皇后娘娘身子虚,成功的可能性连一半…都………” “保皇后吧。”宋珩轻声开口,比起孩子,她更重要,若是没有她在,这个孩子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孩子…… 总会有的。 ★ 大周 李沅在床榻旁边坐了好一阵子,见床塌上的人好不容易才睡得沉了些,发出细微的呼吸声,遂松了一口气。 自从问彻离开后,哥哥每日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疼爱她多年的哥哥,似乎已经死了,随着问彻一同离开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副躯壳。 问彻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还要痛苦的了。况且还是在那种情况下,两军对阵之际。 万箭穿心,死的那般的狼狈不堪! 这般想着,李沅不禁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时,突然见到屏风微微在动,后面仿佛有一道人影。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宣室殿历来是皇上安歇休憩场所,就连打扫的宫人都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内进来。 心头一惊,在她准确上前一探究竟时,躲在屏风后面的那个人似乎是有察觉般,往后退了退,许是打算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李沅不由加重了声音,呵斥道。 在宫殿内藏着,还躲在屏风后面,这人怎么想都可疑。 “是我!”屏风后走出来一个男子,李沅看清男人的长相,惊愕的捂住了嘴巴。 怕吵醒哥哥,李沅尽量压制住几度喷欲而出的惊呼声。 怎么会是顾绝?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府邸等着她回家吗? 李沅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躲在屏风后面。 心中有无数种猜想,再见到此人是他的时候,所有的疑问全都压在心头,只等顾绝给她一个解释。 就算来看哥哥也应该光明正大从门口进来,而不是这样躲在屏风后面。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若是连信任都没有了,那尚存的情意又算什么呢? 所以,她不愿轻易猜测,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受人所托,来看看皇上,刚进来没多久没想到你也来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你提及,怕你多想,我就没有出来。” 顾绝没有丝毫隐瞒,全都说了出来。 顾绝是不会欺骗她的,李沅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便准备出去。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谁知道刚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过长的的裙角,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一仰,看着就要跌倒在地上。 顾绝一直注意着李沅的举动,见她快要跌倒在地上,上前一步,下意识的伸手揽住她的腰。 顷刻间两人身子贴的极近,李沅的脸触碰到男子冰冷的黑麟滚纹衣料上,瞬间被衣料的冰冷冻得颤抖了一下。 李沅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此刻离得极近,被着突如其来的距离给吓了一跳,惊讶地微微发愣。 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寒星般的双眸,里面带着快要溺死人的温柔。 顾绝长得是真的好看,容貌更是大周少有的秀美绝伦。虽然比不上慕公子,到底也是不差的。 修眉星眸,雪肤薄唇,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不过,相比于哥哥的英气,顾绝则是多了几分俊美。 此刻的两人距离挨得极近,李沅甚至清晰的感受到腰间传来的触感冰冷,还有两人交织在一起暧昧的呼吸声。 脑海中不自觉想起了曾经午夜,每一个耳鬓厮磨的夜晚,脸一下子滚烫起来。 自己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些耳红目赤的场面,她懊恼地叹息了一声,眨了眨眼睛便后退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我先回府了,你记得早些回来。” 顾绝伸手拉住了她,阻止了她准备离开的动作,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她被他禁锢在胸膛里,整个人只能贴在他的胸膛上,男子干净,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炙热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尽数落进脸颊上,不过一瞬间,脸上的温度一下子又开始发烫。 “阿沅……”他刻意将嗓音压得又低又缓,嘴角噙着暧昧的笑,蛊惑着她的心。 每当这个时候,他用暧昧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她就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又想干什么。 平日里,她还会顺着他,任他胡作非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可此刻这是在暖阁内,床榻上还躺着哥哥,外头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 若是被撞见,也太尴尬了!! 李沅垂着眸一根一根掰开男人搂在她腰际的手,脸上的表情理智的不能再理智了。 只是声音低低的,怕有人听见,刻意压低声音:“这里不行。” 顾绝脸上一本正经,唇角噙着淡笑,嘴里却吐着荤话,“哦?这里不行?意思是其他地方可以吗?” 真是登徒子!!李沅白了顾绝一眼,从怀里挣扎开来,走出了屋子,不打算理会他。 待女子走后,顾绝目光一直随着女子逐渐远去的背影,见女子背影消失在远处,才回过神来,脸上的温情在此刻瞬间消失不见。 “出来吧,人都走了!”男人嗓音冷漠,黑眸里隐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戾色。 然后。 从屏风内又出来一个女子,自然,方才在屋里发生的一切事,她都听见了,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入耳朵中。 她深深地清楚,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男子故意的,他故意想让她听到这些。让她知道他们夫妻有多么的恩爱,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 “顾绝,我不明白!李沅曾经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丫鬟,身世,容貌,还是从头到脚的气质,她哪一点配得上你,你为什么要这般执迷不悟?”女子痴痴的盯着面前这个容貌俊秀的男人,眸底氲着深情。 顾绝冷峻淡漠的深眸没有半点波澜,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她不配,难道你配?你在痴人说梦话?” 女子唇角的淡笑顿住,有那么一瞬间,她差一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曾经的顾绝,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男子。 曾经的他骄傲似火,所以对自己的背叛才不可原谅,到如今甚至都耿耿于怀。 女子拉着男子的衣袖,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还有她的姿态:“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年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转身投入皇上的怀抱。可我是有苦衷的,当时我们轻氏一族危在旦夕,爹娘性命垂危,那时候我能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除了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进宫之外,我别无选择。顾绝,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呢?你明明知道进宫为妃非我所愿。” “轻月,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恨过你,又何来原谅这一说呢?我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放弃了我,我还遇不到这么好的阿沅。” 顾绝叫她的名字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带着笑的戏谑,轻轻缓缓的深沉,拉长尾音的轻佻,各种不同的语调,会带着不同的情感,但都有满满的爱意。 而今,话语中除了冷漠就是不屑,再也没有了所有的温情。看来他是真的厌极了自己。 “其实当时就算我没有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吧,因为李沅,当时你第一眼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你是不是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女子淡淡的问道,语气中带着讽刺! 她早该想到的,不然为何在他们情断没多久,他就已经娶了李沅。 她不信,他没有早早的变心,早就喜欢上李沅。 “轻月,就算你不曾相信我,难道不愿相信你自己吗?不相信你的魅力足以让我爱上你,不相信我曾经是个真心爱过你的。” “我………”女子顿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交战 顾绝说的没错,虽然她不信任他,也该相信自己。 曾经大周第一美人,难道还不能让一个男子动心吗? 而她自己为何又会嫉妒一个刚回大周不久,连规矩都没学会的公主。 顾绝盯着女子,见女子强忍着悲伤,转过身去,也不愿别人轻易瞧见她的脆弱。 其实,她说对了,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不允许背叛,不允许生命中存在任何一个污点。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又何尝不是一个骄傲到极致的人,宁可自己受伤,所有的糟心事宁可自己一个人扛着,也不愿意寻求他的帮助。 想来是不够爱吧,他对她的情意不足以让她信任自己,所以他们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我和阿沅夫妻多年,之间从不曾有过罅隙,昔日往事还请月妃娘娘万万不要放在心上。”顾绝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大礼,说完便转身离开。 有些事,早就该断清,就算她没有断清,他也该让她早早死心。 不然,到头来,伤害了阿沅,也伤害了她。 “顾绝!!”女子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声音清冷,带着淡淡的忧伤:“你曾经是真的爱我的吧。” 顾绝身子一顿,似乎觉得此刻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不太好。他已经有了妻子,再与昔日恋人讨论曾经的情意,对阿沅实在不公。 想着,他深深盯着女子,一字一顿道:“往事如烟,早已过去许久,如今探讨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女子微微仰着头,勾勒出漂亮的下颚弧线,红唇微张,杏眸迷雾朦胧,看着顾绝离开的背影,终于泪流满面。 顾绝曾经说过,要爱她一辈子,要好好的爱她,每天早晨起来,要对她说一千遍我爱你,每年的夏日,要陪着她一同摘花酿花蜜,晚间靠在他怀里,一起数着星星。冬日,两人坐下亭子内,赏雪喝着热酒。 如今这些,全都是大梦一场,所憧憬的,享受的,如今都是另外一个女人陪在他身边。 ★ “回来了?”顾绝一回来,李沅亲自将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擦脸,洗完手就可以用膳了。 “嗯。”顾绝接过帕子,见李沅脸色如常,没有多余的异样,叹息般的放下帕子,上前搂住李沅。 “你今日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阿沅太信任他了,心中就算有疑惑、不解,也都是压在心里,静静地等着他给她解释。 就是这份无条件的信任才让他无地自容,有时候他会认为自己愧对阿沅,辜负阿沅对他的信任。 李沅笑着钻进顾绝怀里:“你说是想告诉我,我就听着。你若是不想让我知道,我等着,等你突然有一天愿意告诉我了。” “傻阿沅!”顾绝笑着将她抱了前来,放在了榻上,自己则坐在她对面。 细细将今日的事缓缓道来:“我受姜姑娘所托,去看看皇上,然后恰好在那里遇到月妃娘娘,也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轻氏一族的嫡女,轻月,昔日我曾经与她是恋人。当时是真的怕你误会,我才躲了起来,但是绝不是心虚,是怕你误会,因为那个场景,我与她又单独待在一起。” 即使阿沅说不会介意,不会妒忌,但是他也不想让她伤心,将痛苦与不喜藏在心里。 李沅点点头,没有再去深究:“哦,这样啊!” 她心中是相信顾绝的,所以在宣室殿发现屋内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她选择听他解释,等着他说出缘由。 被李沅的反应给气笑了,顾绝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什么叫就这样啊,你就不能反应吗?好歹也吃一下醋吧,让我心里平衡一些!” 两人用午膳时,李沅突然想起顾绝方才好像提到了姜姑娘,不由微微吃惊,询问道:“姜姑娘在大周吗?” 她以为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姜姑娘会北齐了亦或是回大梁了,没想到她还在大周。 “嗯,这里是期期姑娘离开的地方,她们姐妹两人这么多年的不见,如今期期姑娘又是在大周长眠,想来姜姑娘是想留在大周多陪陪期期姑娘吧。” 提及期期,两人不由一阵唏嘘,她这辈子活在仇恨中,临了也死于仇恨中。 因为年少时,姜姑娘与期期姑娘的母亲伤害了尚且年幼的问彻,这样一来,可就惹恼了女帝,当时女帝刚登基,根基不稳,在如何生气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胬童就要赐死朝中的肱骨大臣。 那时,问彻受到侵害,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便暗中设计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两人本就因为姜姑娘他们父亲之事,早年心中已经暗生罅隙,问彻的做法不过是推了一把。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那时的事被期期姑娘发现,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千方百计接近问彻,取得他的信任,最后只为了让他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仇恨,蒙蔽了期期的双眼,让她一心想要报仇,却没有探清昔年往事,这一辈子她活在仇恨中,各种隐匿,最终得知事情的真相,已经无颜面对昔日待她如知己的问彻。 问彻战死沙场,万箭穿心而亡,期期姑娘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也自尽于当场。 那日… 李修一直暗中派人探查问彻身边的心腹,期期的真实身份。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准备,期期到底还是花了些心思,尽力隐藏自己的身份,可以说,好几年他都苦寻无果。 后来不知怎么的,遇到一个北齐旧人,偶然间听她说起昔年姜氏一族的事,那时他便留了心。 派人一查果然发现期期的身世有异,若是他没猜错的话,期期便是姜家的嫡长女。 抱着这个想法,他便去了北齐,本来只是想去提醒他一二,谁知道一时不舍,便与问彻温存了好几日。 怕问彻心里一时挂念着自己,他再一次狠心地斩断他们之间的情缘。还拿期期的身份威胁她,让她跟自己去大周。 既然她到问彻身边是别有用心,图谋不轨,那他便将期期带走,也好过留一个危险的人在身边,随时都可能有性命危险。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害死问彻的人竟然是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将期期带回大周,问彻好歹也是安全的,不会被北齐朝臣群起围攻。 “皇上,你贵为一国之君,又是北齐史上第一位男帝,身份自然贵不可言,然后这些年里做出的事却令人发指,向大梁割地赔款,卑躬屈膝也就罢了,如今我北齐与大周还没开始打呢,你就派你身边的期期姑娘前往大周和亲,这说得通吗?” 在李修走的第二天,朝中就有人对问彻这一行为提出质疑,十分不满。 “各位爱卿,大周既然提出愿意与我们北齐永修和平,这又何尝不可。只需要派期期一人前往和亲,我北齐与大周之间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这样一来为北齐上下节省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朕这一做法又有何不妥?还是你们认为你们可以比朕做得更好?”问彻怒声道,语气中隐隐带着怒火。 那些臣子是谁?可是沉浮于官场数十年,又怎么可能被问彻短短几句话给威胁道。 随即冷哼一声:“皇上,你如今是在老臣面前开始摆谱了吗?也是,皇上自幼出生勾栏之地,怎么会懂什么是规矩?”该臣子语气中隐隐透着鄙夷与嘲讽,却忘记是谁让他们有资格站在这里议政,曾经的北齐向来以女子为尊,女子当家作主,女子在朝为官,而男子就算空有一身本领与文采,入朝为官也是困难重重,就算做了官也只能从最低层的做起。 而改变他们男子地位的人是问彻,让北齐男女平等,不需要在意这些北齐以往男卑女尊的思想。 如今他们收到北齐男女平等思想的普及,却开始打压起给他们带来福利的那个人。 期期一走,问彻就是一个孤家寡人,如今的他根本不足为惧,自从问彻当上皇帝的那一刻起,他们心中无不嫉妒,鄙夷,甚至巴不得坐上皇位的是他们自己,言语开始不客气起来。 ………… 没过多久,问彻的权利被架空,被臣子关在殿内,连殿门都不准让他踏出外面一步,准确来说,现在的他宛如一个傀儡,既无实权,也没有什么人身自由可言。 他们为什么敢如此猖狂,一来期期名为问彻身边的影卫,实则是问彻的军师加刀,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期期帮着出谋划策,两人共同商量策略。暗地里又潜入朝中官员府邸里,替问彻处理掉那些暗地里反对问彻的人。 期期好比问彻的左膀右臂,她一离开,问彻与手无缚鸡之力的质子无异,没什么大用。 几个月后,北齐与大周开战了。 原因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北齐士兵在两国界线的地方暗中挑衅大周的士兵,态度极其恶劣,语气极为嚣张。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分离 这件事传往大周,举国震惊,纷纷上述请求李修派遣军队前往镇压,务必要讨回公道,重振大周的威望与国风。 如此北齐和大周时隔几十年又一次真正对抗上了。 两国交战,李修心中本来是不情愿的,一来不想和问彻正面对上,二来心中担心问彻。 奈何拗不过大周的民众与臣子,既然无法阻止这场战事,李修便决定亲自领兵挂帅,出征前行。 他没有料到上战场的第一天便遇到了问彻。 不远处,一声红色盔甲,面色冰冷的问彻坐在马上,修长挺拔的身影,脸上头一次没有了稚气,多了几分男人的味道。 战鼓已经敲响,底下的一遍又一遍催促着着让他快速进攻。 原来,这场战争避无可避,总是要发生的。 底下的人,连同心腹频频将目光投向自己,被这些人闹烦了,李修便停下来,吩咐大军也不动,一双雾霭晨沉的黑眸就那么沉默地看向对面的那个人。 “动手吧,皇帝陛下!”问彻轻声开口,毫无波澜清凛凛的语调,冷冰冰道出那几个字,在无昔日的情意。 然后,两人一同从马车上飞身而下,双方交织着打了起来。 两人身手看着不相上下,但总体来说还是李修略强一些,到底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不像问彻是半路出家,学的弟功夫,在底子上李修就可以胜利了。 再加上他从小在皇宫内长大,对战事的把握及防备多了几分熟悉,本人更是熟悉战场上的各种招式。这场战事大周取胜毫无悬念。 因着身旁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李修心里就算再不想动手,也只得做做样子。只发挥出了平日里五倍的实力与问彻交战。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李修突然冲着问彻身后的大喊。 一遍又一遍大声喊着,一边拿着剑替问彻挡住不断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箭支。 北齐的人竟然敢这样对他,李修黑眸凛冽淡漠,仿佛能渗出水,恨不得此刻将北齐人全部杀光。 问彻是他们的皇帝,如今在与敌军交战,他们竟然想置他于死地。 实在可恶!! “扑哧!”数不尽的箭支朝着问彻飞来,李修将问彻护在身后,想为他挡箭。 这一举动让大周所有的将士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他们大周的皇上这是在干嘛?或者敌方的皇帝吗? 看这姿势还很亲昵的样子,难道两人有什么关系吗?? “大周的将士们,你们也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的君王,在战场上,两军交战之际,护着敌军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值得让你们为他卖命。”北齐一个将军嘲讽地看着地上交缠在一起的两人,大声对大周的将士喊道。 战场上最忌将心不稳,这样一来会让敌人有机可乘,大周的将士看着君王当场或者敌军,不知道心里会有多么寒心。 自己拼死拼活保卫疆土,他们的君王却有了异心。不知道大周的将士会不会奔溃呢。 “不是护着,是来杀我的。”问彻高声道了一句,然后众人看到的便是不知何时他胸口处已经插上了一把锋利的剑刃。 李修心一沉,面上满是惊慌失措,“问彻!!” 当初两人在一起时,他曾亲口说过,会好好对待他,保护他,守着他,如今才过几年,就要食言了么?! 此刻,大周的将士就算心中在好奇,在不信,但见敌国君王胸口处插着他们大周君王的配件,心里的疑惑与不解此刻全都不重要了。 “北齐今日若是输了,怨不得其他人,只能怪自己作茧自缚,在战场上,见君王与敌军交战之际,欲置君王于死地,实在该死!”问彻嘴角上扬,嘲讽得看着爱戴了他这么几年的将士,头一次感到这么的恶心。 这些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没想到如今要杀他的也是这些人。 话音刚落,数十支箭头朝他射来,迅速而利落的刺向了他。 然后,他全身上下每一处被箭刺进,每一个伤口都有鲜血不断溢出来,血淋淋的一片。 全身上下的伤口是那么的疼,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意识也模糊。 即使睁开眼睛他看到的也是一片模糊的红色,那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水。 李修怕他多想,小心翼翼的靠近,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别担心,你身上的伤口没多少,等我将你带回去,让军医替你疗伤,要不了多久你就好了,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在一起了。”李修像往常一样牵起问彻的手,将他整个人拉进怀里,然而他温暖的手心,与满眼的爱意都没能将问彻冰凉的全身捂热。 真是傻子啊,真以为他还是孩子吗?死亡是什么他还是知道了。 其实,他不害怕死亡,最怕被人抛弃,怕无人爱他。 听着李修柔情万千的话,问彻一时竟然觉得死亡也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因为死前他至少又重新看到了他所爱之人眼里的情意。 就算他心底清楚过去的温柔誓言,或许早在岁月的打磨下被李修拋之脑后。 但他还是好开心,至少临死前他是幸福的。 能死在李修怀里,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啊。 “皇帝陛下……我…很满足。”.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心底有满心的话要说,最后只呢喃着这句话。 他心中想说的话,其实不需要他开口,李修应该知道,也明白的。 终于,他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问彻缓缓地闭上双眼,手一下子垂了下来,周遭的一切声音他都已经听不到了。 李修深眸染了血色,黑眸里那一汪幽深,此时暗黑的可怕,他嗓音低沉,语气轻缓:“你若是想睡,就睡吧。睡醒了,我就叫你起来。” …………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鸾书光赉,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增崇,端内则以持身。载稽令典,用涣恩纶。资尔宋氏阿暖,皇后所生之女,乃朕嫡出公主,柔明毓德,聪慧过人。其女天资清懿,性与贤明。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宜登显秩,以表令仪。是以封尔为淑仪公主,赐之金册。徽章载茂,永绥后禄。钦哉!” 林之际手里捧着一张明黄色圣旨,站在高处之上,声音洪亮的宣布着。 在前不久,宋珩已经做好保大人的选择时,沈南雁正好在那时悠悠转醒,自然也听到宋珩在外面说的话。 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渺渺的脸。渺渺哭着让她不要放弃她,她想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做了选择,让太医务必保住孩子。 虽然她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她与慕昭的孩子,更不是渺渺投胎转世到这个孩子身上,但不知为何,她狠不下心来,她宁可死的人是自己,也不想让孩子离开她。 想当初她残忍的抛弃渺渺,这一次她不想再抛弃她的孩子。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想试一试。 然后,太医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宋珩,沈南雁做出的选择,沈南雁便已近晕厥。 在当时危机关头,太医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禀告宋珩,让他快做选择,当时他果断的听从了沈南雁的选择。 保住孩子,所幸大人也保住了。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一位公主,娘娘与公主一切都好,母女平安。”太医向宋珩道喜。 向来沉寂如水的脸庞闪过一丝错愕,宋珩还没有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不是保大人吗?为什么是母女平安。 太医察觉到宋珩的错愕,立马解释:“方才皇后娘娘醒来,听到皇上的话,让下官一定要尽力保护孩子。当时情况紧急,下官来不及向皇上禀明,擅自做了主,还请皇上恕罪。” “哈哈哈!”宋珩露出笑容,脸上的喜色明显比刚才更甚,不知道是因为听到皇后娘娘生下公主这个消息,还是听说皇后娘娘让他们保孩子。 “赏,重重有赏!” ★ 进了屋子,沈南雁早已经清醒,宋珩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旖念在听到沈南雁做出的选择的那一瞬间被点燃。 明明已经对她失去了信心,这一生他都不认为沈南雁会喜欢上他,或是对她有一丝仁慈。 在沈南雁选择保住孩子的那一刻,他的心又重新被点燃,包括那些妄念,贪念。 然后下一刻,沈南雁的话就将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浇灭。 她说:“我的渺渺呢?她还好吗?有没有哭?” 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插了一把冰冷的刀子,将整个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凝结成冰,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抽了出来,任凭冰柱子一点一点破碎,融进了血液里,血肉中。 无论他如何的反抗,浑身血肉已经被渣得千疮百孔,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一样,让他无法呼吸。 整个身体更是寒彻刺骨,原来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意与冰冷是这种感觉。 他原以为就算沈南雁不爱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也会欣喜若狂,又或者偷偷窃喜。 但是这些都没看到,他只看到她一醒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她与慕昭生的女儿,渺渺。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情愫 敢情沈南雁是将他与她的女儿当做是渺渺了,所以她才决定保孩子,也不想放弃这个孩子。 是因为慕昭吧,又是他,为什么哪里都有他,难道他这一辈子都要活在慕昭的阴影中吗........ 听完圣旨,兰妃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宋予清楚的看见他的母妃嘴角勉强挤出笑意,但是他还是瞧见了眼里的嫉妒。 “母妃!”宋予轻声提醒了一声,他父皇宠爱皇后娘娘,自然喜欢皇后娘娘所生的孩子。 才出生的婴儿多疼一些倒也无妨,只是刚满月就封为公主,还早早的取了名字,足以可见他父皇对这个新出的嫡妹的重视。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一个公主皇子是在满月的时候取名活着册封,一般最早的公主或是皇子都是在及笄或是及冠之时才有封号。 这个嫡妹,若生为皇子,太子之位怕就是他的了,父皇都不需要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封为太子殿下了。 周围都是数不尽的人,后宫妃子嫔妃皆是这般想着。心里不仅这般想,嘴上也不客气,看着上首宋珩手里抱着的孩子,眼里的妒忌与冷意几乎能刺伤人:“这的确是皇上一贯的行事风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顾及老祖宗的规矩,区区一个小屁孩,竟然还封为公主,那兰妃娘娘生的大皇子又算什么,如今长到这个年纪,竟然还没有一官半职,爵位什么的。” 宁一个妃子则在一旁拉了拉说话的妃子:“嘘,你小点声,皇上还在上面呢。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传到皇上耳朵里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这处后宫众人的表情各异,艳羡的,嫉妒的,不甘的。 而另一处沈南雁一身华服上首,站在宋珩身旁,对于册封公主的圣旨,她没有太过欢喜,也没有不高兴。脸上依旧冷漠,对于诸事毫不关心。 “恭喜沈兄,皇后娘娘如今生下嫡公主,公主一满月皇上就下令册封为淑仪公主,足以可见皇上对皇后娘娘,对公主的疼爱。”身边的同僚说着阿谀奉承的话,虽然他们只是在陈述事实,但听在沈谨耳中,刺耳至极。 闻言,沈谨如同沈南雁般,脸上依旧毫无波澜,抬眸看了一眼宋珩怀里抱着的公主,笑意淡淡的。 这孩子虽然与雁雁长得有七分相似,但她的带来不知道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 北齐乱套了,国内内战不断涌现,以李鹤与朱文为首的朝臣纷纷反了,他们打着要为男帝报仇的口号,矛盾直指问彻一手扶持起来,却将箭头直指问彻的朝臣,这些臣子都是男子。 就在此时,新旧派势力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直骁勇善战,前赴后继的副将楚云凭空出现,一举扫清了以女子为尊的保守势力,更处死了在战场上将箭头指向问彻的一干众人。 自此,乱了好几个月的北齐,终于在短时间内有了一口松气的时间,才能有精力好好处理与大周的战事。 最终,北齐与大周的战争以男帝楚云娶大周御史大夫的嫡女的事情完美的结束。 怎么感觉皇上今日眼底的若有似无的笑意从未消失过? 伺候了楚云多年的太监仔细盯着楚云的脸,有些纳闷。 难道娶一个敌国臣子女儿,不是一件让人屈辱的事情吗,一个国君要迫于战事,娶一个不爱之人为后,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若是一国公主倒好好说,结果呢,大周将御史大夫的女儿嫁过来,是来侮辱他们的吗? 新帝登基,迎娶皇后,这两件事同事进行,距离问彻万箭穿心,魂归大周,时间已经有好久好久了。 北齐在逐渐恢复安宁,每一天都有好事发生不到两个月,大周的兵马奇迹般的退回了大周边境,楚云极有眼力见儿,跟在大周后面下发圣旨,勒令各地兵马回北齐休养生息,众将军卸甲归田。 ★ 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大周子所以能这么快退兵,无异于李修在从中调解。 问彻走了,他自然也没有了与北齐对战的精力,再加上害死问彻的人已经被楚云处置了,连报仇都不需要他前去了。 这日,李修身子好转,李沅便收拾妥当,寻了一身便服穿上,扶着李修在宫里的御花园转转。 多走动走动对身体的调息有很大的帮助,自从成亲,两兄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单独待在一起过。 如今待在一起,早已经物是人非,李修心情也不太好,李沅一直在找话题,见李修的反应淡淡的,整个人提不起兴趣来,她遂没有在说话。 李修望着远方的月亮,心里满满的都是酸楚。两个人走着,看着月亮升至中天,又看着月落西华。 不知道坐了好久,李修侧头望去,不知何时阿沅困得睡着了,整个身体歪着靠在亭子内。 长长的睫毛在那鹅蛋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安静的睡颜可爱又灵动,轻微的呼吸声昭示着此刻她睡得香甜。 ★ 宋予退开门的时候,渺渺正在午睡,平日里那双眼忽大忽闪的眼睛此刻紧紧的闭着,他垂眸,盯着女孩的睡颜,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忽闪而逝,那东西快得让人抓不住,却又止不住想去窥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来卷了渺渺的时候,他总会不知不觉间被渺渺身上的气质与特殊所吸引。 渺渺是如此的可爱,灵动,单纯,却又让人那般心疼。今日见到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妹,那一刻,他没有丝毫嫉妒,也不讨厌那位嫡妹。 有的只是悲凉,从心底里透出来的悲凉,渺渺与宋暖的待遇真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听说渺渺是出生还几个月,直到后来才取的名字,而宋暖刚满月就册立为公主, 有了自己的名字。 正午的阳光洒在渺渺的身上,睡得正熟的她,似乎感受到阳光的刺眼,伸出软糯糯的小手,提自己挡住阳光。 今日渺渺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阳光印下,她整个人身上仿佛被渡上一层金纱,衬的她像个初入凡间的精灵,令人久久不愿移开双眼。 “渺渺乖,哥哥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什么公主我们渺渺不稀罕,等哥哥大权在握,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过了正午,天色突然阴了,眼看着要下雨了。 怕渺渺趴在案几上睡得不舒服,宋予微微低头,弓着身子,轻而易举的将渺渺从案几上抱了起来。 将她小心的放置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宋予便拉上纱帐,替她掩上大门。 正午时分,宋予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桌子旁,低头吃着饭没有说话,身旁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在宋予吃完午膳后,渺渺就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自己睡过了,午膳时间段早就过了。 “日后不许再贪睡,贪玩知道吗?嬷嬷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专程让后厨的人给你重新准备午膳,太麻烦了。”宋予轻声呵斥道。 知道宋予是为了自己好,渺渺虽然淘气,却也知道分寸,没有多争辩,乖巧地点了点头,温声道:“知道了,哥哥,你放心,下次渺渺不会再这样做了,我保证不贪睡。” 贪睡这可不能怪她,听嬷嬷讲过,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改不了贪睡的习惯。 哎,看来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习惯,这可怨不得她。 宋予虽然已经吃完午膳,到底还是在身旁陪着渺渺一起用膳。 “多吃点鸡肉,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肉了。”宋予亲手替渺渺夹了一筷子的肉,放到渺渺碗里。 “别别别,我等会还要吃好多的药膳,吃不下去这个了。”渺渺立马摇了摇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因为身子虚弱,她自从被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像药膳什么的都是她每每用膳之后,必须吃的东西。 如今,吃完饭都有点小撑,若是再吃药膳,等会怕是处不下去了。 她明明都没有吃多少。刚刚吃过午膳不久,南鸢还有点犯困,止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方才突然阴起来的天色一下子放晴,出现了刺眼的太阳,午后烈阳稍减不少。 吃完药膳,然后,渺渺又去睡了,方才没多久说的保证,仿佛就只是随口说说一样。 “哥哥,大哥哥……!” 那一霎宋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细细垂下头,仔细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呢喃比方才更清晰了些。 “哥哥,我喜欢煜哥哥,我日后想嫁给煜哥哥。” 回宫的一路上,宋予感觉自己仿佛魔怔了,步子飘浮得如同在云端,一脚踩下去教人觉得充满了幻觉,是如此的不真实。 “我自然也喜欢渺渺,想让渺渺长大以后嫁给我,做我的新娘。” 声音低沉中带着柔情,每一个字包含着暗藏在他心中,那累积在心中暗不见天日的情愫。 如今,渺渺的那一声呢喃将一切的一切都打破了,在昏暗的光线里,他心中的情意仿佛在叫嚣着挣脱桎梏。 第二百一十四章 遗憾 少年虚弱的躺在床榻上,脸上是掩盖不住的苍白。 然,嘴角却微微带笑。他望着面前的人儿,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眼角的泪光微闪。 谢清辞心里一抖,见到儿子如今这般景象,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竭力稳下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东哥,渺渺离开了这么久,你就算心中再不舍,也要继续活着啊。” 少年眉目清秀,开口道出的声音却不是那么清润,他嘶哑的声音喃喃道:“娘亲,渺渺怎么可能离开我,昨夜我明明梦到她了,她还活得好好的。我有预感,渺渺心心念念者我,还等我长大以后去娶她,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我。” 这句话说的荒唐,都离开这么久的人,怎么还会告诉东哥她还活着。 谢清辞心知东哥对渺渺不舍,也不舍得说重话,只得摸了摸他的头,算是应下他的话。 ……… “暖暖被乳母带下去,你连瞧都没瞧一眼,都一年了,她也是你的孩子,你就这么厌恶她,恨不得她去死吗?”宋珩抬头,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冷意,短促地像是不曾出现过。 沈南雁轻笑一声,眼泪突然从眼角滑落,眼眶内一下子含满了泪水,美人落泪都是这么的清丽动人,惹人心疼,只是那眉眼间的冷漠到底减轻了惜花之人的恻隐之心。 “厌恶?你也配和我说厌恶这个词吗?不错暖暖是我的孩子,那渺渺呢?难道渺渺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她,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宫外,让我们母女分离,而我……再也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是你……你让我这辈子,哪怕是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活在无限的愧疚,痛苦,悔恨还有遗憾中,宋珩,哪怕你对我的渺渺少一丝残忍,宋暖也不可能是现在这般田地。” 还是从前冷漠的神情,只是眉间到底多了几分沧桑,再是绝色的容颜上还是出现了几丝皱纹,整个人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宋珩微微皱眉,使劲的揉了揉眉心,似乎是累到了极致,淡淡的看了一眼沈南雁,“你好生歇息吧,你这几个月身体不适,暖暖依往常一样,住在暖阁里吧。” 说这句话时,宋珩仔细观察沈南雁的颜色,见她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起伏,如常的收回了目光。 早知是什么情况,自己却偏要自取其辱,心中总是抱着那一丝微弱的希望,盼望着…… 盼望着在她心中,至少有过一丝心软,尚存着一丝母爱。 直到宋珩推开门出屋,沈南雁一直保持着原状,甚至都没有回过头正眼瞧过宋珩。 “娘娘,昨日你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办好了,去年冬日新采集的梅花昨日已经晾好,等你闲下来,就可以用梅花瓣做香囊了。”宋珩走后,入棋从殿内走进来,附在沈南雁耳边轻声道。 这些年,入棋已经习惯唤她娘娘,倒不像以前两人私下唤姑娘,称谓虽然固定,入棋却也真心为她好,替她担心,伤心。 仔细算下来,红樱,轻阴走后,这些年来,入棋算是待在她身边最长的人。 “不了!”她不轻不重地开口,“那花瓣作画要用,做香囊太麻烦,做久了,眼睛干涩的厉害。” “母后!”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入棋被这声音一惊,不自觉转过身,见殿门突然打开,穿着一身淡蓝色布料的小姑娘在乳母的搀扶下,对着沈南雁唤了一声。 “哎,公主怎么来了,奴婢还以为你走了呢?公主跑慢点,仔细摔着。”饶是入棋对宋珩所作所为心存芥蒂,不能原谅,一见粉嫩嫩的小姑娘,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在入棋说这句话时,宋暖已经不顾乳母的劝解,跌跌撞撞地从殿门口往里面走,看方向应该是想要去沈南雁抱。 宋暖这一行为,着实吓坏了乳母和入棋,乳母想要上前制止宋暖的行为,转念一想,皇后娘娘在这里,若是自己贸然上前,怕是会惹得皇后娘娘不快。 再说,公主可是皇后娘娘十月怀胎生下女儿,就算再不喜,怎么可能不顾公主的安危,一想到这个,便硬生生收回了抬出的脚。 入棋知道沈南雁是如何想的,也知道她有多不喜宋暖,但想到公主小小年纪对母爱的渴望,便想着公主这样做能感化娘娘也说不定。 让她们失望了,位于榻上的沈南雁垂眸,眼底一片清明,听到这话,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刚满周岁,连路都不怎么会走,宋暖跌跌撞撞地走到沈南雁坐的位置,怯怯的重新唤了一句“母后”,见母后怎么也不理会自己,方才撞伤的疼痛顿时悉数席卷而来,小小年纪,第一次感到委屈,她站在原地,不知怎么,眼泪忽地扑簌而下,颗颗晶莹剔透。 不愧是沈南雁所生的女儿,连落泪的样子都美若一副水墨画,美人落泪落的动人又美丽。 入棋见小姑娘委屈的掉眼泪,心疼的不行,在她心中明明更偏向于已经离开许久的渺渺,但见小姑娘落泪,到底还是没有硬下心肠。 “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公主殿下不如改日再来瞧娘娘?” 乳母知道事情搞砸了,怕影响两位主子的心情,也在旁边劝道:“对啊,公主殿下,你身子弱,改日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也不迟啊。” “可是这………”宋暖不甘心,心中隐隐感到母后似乎不太喜欢自己,但又想同娘亲亲近。 “回去吧,日后不必再来,我没这个闲工夫哄你。” 这是宋暖第一次见母后正眼瞧自己,声音淡淡的,没有丝毫感情,她披散着秀发坐在榻上,一头乌发搭在胸前,一身华服也掩盖不住身上的颓废。 颓废,这是她长大以后对母后当时的评价,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叫颓废,只是感觉母后整个人似乎心情不大好,见到自己心情似乎更不佳了。 宋暖走了,走前恋恋不舍的望了望沈南雁,见母后始终没有抬头,有些遗憾。 “娘娘,公主毕竟是您的骨肉,自从公主出生,您就没有抱过她,她心中始终是有您的,想亲近您也是母女之间天生的联系。” 入棋话音刚落,沈南雁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幸好入棋反应过来,然后迅速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沈南雁精神不太好,入棋是知道的,这一年来,身子几度垮掉,若不是皇上花费了大量的功夫替她续命,怕是连去年的冬日都活不过。 没曾想今日会突然眼前一黑,入棋担心极了,没有再说公主的事,惹娘娘伤心,只得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娘娘,你的心思奴婢知道,奴婢也知道你活着也是受苦,若是渺渺小小姐还在,一定也不希望娘娘像如今这样自暴自弃,为了沈大人,阿词姑娘,还有慕公子,娘娘好歹保重着身子,好好活着啊。” 沈南雁看了一眼入棋,摇了摇头,“入棋,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宋暖是我的孩子,我知道这样做对她不公平,冷淡她的同时我又何尝不伤心,可我只要一想到我的渺渺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宫外,至死都在期待着我去接她,我就难受的不行,若是我对宋暖好,就是对渺渺最大的残忍。” ……… “夫君,今日回来用膳吗?”女子笑的温婉可人,眼里期待满满,盯着面前的男人。 原本在沉思的沈谨一听这话,刚准备开口拒绝,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看向女子凸起的腹部,眼底是一片懊恼。 良久后,微微皱眉,过了很久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好,你还有一个月就临盆,我就留在家多陪陪你和孩子。” 沈谨身姿高大,站在院子内,面容沉静,比一年前多了几分沉稳,可以说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曾经张狂的影子,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副水墨画,俊美的不行。 女子眼里一层薄雾化开,看了看沈谨又连忙低下头去,心底的那一丝欢喜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孩子,只是因为孩子,他才留在家中陪自己,不是因为她。 她从来都知道沈谨对自己无感,可以说没有一丝情意,他的心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过,只因为他把一颗心给了他从前的妻子,一个再也不可能得到的女子。 所以,无论她用尽何种方法,不爱便是不爱。 女子的异样,若是从前的沈谨是看不过来什么,但一年后的他,已经能分辨清他人的情绪,联系自己的话一想,很快猜到了缘由。 他愣了愣,薄唇微抿,仿佛是解释般的说了:“你怀着孩子辛苦,记得保重身子,别太累,我会担心。” 阿词说过,希望他夫妻和睦,儿孙满堂,活得幸福,他就算心疼的厉害,也想尽力满足她的愿望。 不愿让她远在京都,还要担忧他晚年凄苦,受尽白眼与嘲笑。 他想,相敬如宾这个词或许很适合他与黄氏之间的情感。 她想要的情意,他终究不能给她。 第二百一十五章 永殇 兰妃死了,死在了漆黑的冬日,这是永乐年。 昔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妃就这样离开,难免令众人唏嘘不已,新进宫的新人或许没这感悟,但从前的老人见兰妃也走了,心中的悲苦越发浓厚。 想当初兰妃与玉妃平分秋色,在后宫中可谓是花开并蒂,昔年玉妃香消玉殒,如今兰妃重病缠身,时日无多,只剩下她们这些无宠之人留在皇宫,难免感到深宫寂寞。 她的予儿早在几个月前被封为太子,兰妃软软的靠在床榻上,嘴角上扬,露出满足的笑容。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到皇上的真心,有了沈南雁,这愿望注定是不能实现了,好在后来有了予儿,模样生的与皇上一般无二,每一次看到予儿,仿佛忆起了当年与皇上的甜蜜。 还有那故作温柔娴静的模样,当真是怀念极了。 虽然她一直以来做的都不是自己,但皇上喜欢她的性格,她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予儿你教的极好,颇有我当年的风范,你可以放心离开,待我走后,予儿会是未来的皇上。” 平缓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响起,搭在眼睑下细密的眼睫抖了抖,兰妃睁开双眼,望向来人,充满死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希望。混沌的眼眸终归清明。 “皇上……”兰妃温温柔柔地轻声唤了一句,依稀有几分当年的温和柔情。 宋珩一阵恍惚,这么多年了,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兰妃这么温柔的一面,好像从她命人传播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在他心中昔日那个温柔大方的兰妃,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虚伪小人。 可他却忘记,在最美好的年华,兰妃于他而言,替身的成分虽多,他待她亦是有过几分真心。 他爱兰妃的温婉柔情,曲意奉承,更爱她身上淡然的气质,这都是沈南雁没有的。 “皇上,臣妾陪伴你多年,满心欢喜,满眼皆是皇上,可以说臣妾待皇上之情,比后宫中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多,都要深,可皇上,你待臣妾不公,待臣妾不公啊!” 一个替身,容貌上的替身,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悲的呢,她是替身,后来进宫的薛玉儿也是替身,可她从来没有哪一刻深切的盼望着,希望自己不是这副容貌。 至少,皇上待她的心,能透彻几分,注视她的时候也不是在看别人。 因为这张脸,困了她一辈子,也让她痴了一辈子,若是没有这容貌,就没有皇上多年来的独宠,更没有她沉溺于皇上的温柔乡中。 宋珩抬头,盯着兰妃早已不在的容貌,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残忍,他嘴角微动,一翕一合,“抱歉……!” 能让堂堂一个君王道歉,这是宋珩最大的让步,也是他这么多年的愧疚。 哈!哈!皇上竟然向自己道歉,兰妃心里涩涩的,苦笑着摇摇头:“皇上,臣妾从未怨过你,对你的爱已经超过了对你的怨,已经让臣妾不知道该如何去怨你,恨你……” ……… 日子如常过着,太子宋予不负众望,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显得愈发出色,朝中大臣,乃至宫中众人都看出了宋珩隐有退位之趋向。 这日,阳光尚好。 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在宫殿内,沈南雁端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犹如死尸。 以往这是她最厌恶的位置,当上皇后之后,每日她坐在高处,冷眼旁观下面的人对她诚惶诚恐的表情中掺杂着嫉妒于不甘,每当这个时候内心深处除了可笑,便是冷笑。 做着不爱之人,厌恶之人的皇后,还要忍受着其他人女人的嫉妒与不甘,这难道不是深宫中最可笑的事情吗。 时隔多日,她见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慕昭,他立于下首,温润的眸子一如往昔第一次相见时的模样。 “慕昭拜见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皇后长乐未央。” 清润的声音在下首响起,慕昭眸子微垂,脸上尽显如常神色。 沈南雁看着张日思夜想的脸,生生把一口血咽回去,挤出一个笑容来。 “慕公子快平身,不必多礼。” 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颜面再见他。有时候她常常在想,他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有大半的原因都是因她。 她爱他至深,伤他最深的人却也是她,如今她却要让他看着自己与宋珩双手紧握,夫妻恩爱的模样,身旁站着的也不是他们的渺渺,而是她与宋珩的女儿。 宋暖小小年纪,哪里见过如今的场景,似乎不太能理解父皇母后与这个好看的叔叔之间的氛围,开口的很及时,“父皇,母后,这位叔叔是谁啊,长得真好看。” 话音刚落,宋珩抬头望了一眼慕昭,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没人知道的是他的余光一直注意着身旁的人。 他很明显感受到握在手心的手冰凉的颤抖,女子面上一丝不显。 “暖暖喜欢这位叔叔吗?” “喜欢吖,这位叔叔是我见过生的最好看的人了。”宋暖答的很天真,哪里知道从她开始回答的第一句话开始,已经落入她父皇为她母后布下的局中。 “那暖暖可想做这位叔叔的妻子?长大以后和这位叔叔永远在一起?”宋珩抬头,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笑意,短促地像是不曾出现过。说出的话句句戳人心窝。 “哐!” 茶杯应声而碎。 宋珩抬眸瞥了一眼碎的不成型的茶杯,继续道:“只要暖暖想要的,父皇都会满足你。” 宋暖抬头看了一眼慕昭,怯生生回了句:“想。”她不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但一想到能与生的如此好看的人在一起,宋暖心中就说不出的高兴。 话音刚落,宋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母后微弱的呼吸声一滞,良久,一声不重不缓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宋珩,够了!”声音轻挠着她的耳鬓,宋暖抬头,阳光透过树梢钻进芳榭殿,晃着她的眼。 宋珩嗤笑一声,静静地看了沈南雁半晌,对着底下的人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归时早日离去吧,你与暖暖的事,朕改日再同你商议。” “慕昭领旨!” 沈南雁端坐在上首,听着下首的人温润的嗓音传来,最终,她没有抬眸。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愧对于昔日的恋人。 ★ 慕昭走后,沈南雁疲倦的闭上了双眼,“你这样做有意思吗?是为了侮辱他,还是侮辱我?并不是,这只会侮辱你。” 有时候,宋珩的行为幼稚的可笑,可她却要一遍又一遍去回应他的所作所为。 很累,真的很累。 “如果我说刚才的提议是真心的,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宋珩自嘲地笑了声,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还是心寒于沈南雁的无动于衷。 “宋珩,宋暖是你的女儿,牺牲她的幸福只是为了膈应我和他,有意思吗?” 宋珩就是个疯子,她相信方才若是没有阻止他的行为,他真的会为宋暖与归时赐婚。 这像话吗,昔日爱人转身成为自己的女儿的夫婿? “意思?你还知道暖暖是我的女儿,那你知道她也是你的女儿吗?” ★ 时隔多年,宋暖对今日记忆犹新,她记得父皇与母后发生了剧烈的争吵,与其说是剧烈,倒不如说是父皇在争吵,发脾气。 母后,母后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神色,很疲倦。疲倦的不行。 ★ 没过几日,大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梁皇后状似疯癫,毫无预兆。 从此,宫中多了位疯子皇后。 这是永乐年,夏,正值繁花似锦年。 无人知道发生了何事,曾有人暗暗猜想,莫不是因着昔日公子慕昭离世,皇后娘娘伤心欲绝,几度肝肠寸断,才刺激了神经,状似疯癫。 毕竟是曾经年少时的白月光,昔日红妆十里,说好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此番骤然离世,难免不会感慨良多,触及心中旧疾,因旧疾而疯魔,也未可知。 毕竟,皇后娘娘本就体弱多病。 由此一来,疯癫倒也情有可原。 此事传出当日,国舅爷沈谨,应该称为沈大人,当晚便提着大刀怒气冲冲闯入了皇宫……… “慕归时………他死了。”宋珩紧紧的盯着沈南雁,低沉的声音在沈南雁耳边响起。 他原以为沈南雁会撕心裂肺,又或者哭的肝肠寸断,找他拼命,亲手杀死他。 但是这些都没看到,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美人,木偶美人,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宛如一具尸体。 好像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前的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里的光彩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吗?挺好的,走了也挺好的………真的,很好的……”沈南雁笑着轻声道。 笑着笑着便发出了哽咽声,极其轻微,好似黑夜中一阵微弱的冷风。 接着,宋珩便看见沈南雁泪水满脸,“问君西游何时还,何时还.............” 在他记忆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南雁,失去希望,整个人仿佛被抽走灵魂,宋珩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那一刻,他已经失去了思考,唯一的想法便是留住她,不能失去她。 第二十百一十六章 抛弃 宋珩的手臂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揽在她腰际的位置,全身的力量向她袭来。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来:“别离开我,我们的暖暖还这么小……昨日听人传来消息,说见到与渺渺相似的人……” 剩下的话顿住,一切深意不言而喻。 慕昭离开这一噩耗已让她猝不及防,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宋珩口中的话是否属实。 此刻,她恍若不死的魂站在原地,透过模糊的铜镜,她看到了自己,一个茫然无措的自己。 “雁雁……” 殿外传来一道声音,随后一道身影出现在殿内。 “皇上恕罪,沈大人说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皇后娘娘,奴婢怎么也阻止不了。” “没事,退下吧。”宋珩淡声道。 沈谨踏入殿内便见到沈南雁没有哪一次像如今这般,像个木偶美人,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地站在原地。 心头暗叫不好,随之而来的是日渐增长的不安与恐惧,慕归时一死,雁雁怕是也跟着去了。 他这个妹妹,为情而生,亦为情而死,慕归时这三个字不单单代表她的爱人,更象征着她的理想,信仰,她寄托的一切,情意,希望,还有生命。 宋珩深深地望了一眼沈南雁,对着一旁的入棋嘱咐了一句:“照顾好你家主子。”便同沈谨一道离开了殿内。 “皇上,昔日,你曾对微臣保证过会一辈子保护雁雁,疼惜雁雁,将雁雁视为自己的一切,如今造成此番局面,皇上又该如何?”带着浓重睡意的漆黑的眸子此刻一扫倦意,整张脸上克制着无法压下的怒意,还有许久不曾暴露出来的戾意。 任谁看了都知道此刻的沈谨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在他眼中已经没有了什么礼教,君臣。 多日来的不耐悉数压在心头良久,今日又闻此噩耗,如今好不容易离了那人,宋珩轻轻地举起林之际递来的酒杯,淡淡地望着底下的人。 沈谨一身常服,领口微张,凌乱的发丝潇洒的飘在脑后,眉目间日渐压抑不住的怒意让他不由地烦躁起来。与平日里的沉着冷静截然相反,倒是多了几分一年前肆意张狂的影子。 他双手一紧,紧接着手中的酒杯瞬间落到地面,他捏了捏眉心,淡声道。 “阿谨,你该退下了。” 他前世应该是欠了这兄妹两人,半个时辰前他要压着嫉妒,耐着性子安慰沈南雁,看着她面前为了其他人的男人生无可恋,悲痛欲绝。 而此刻,他还要看着沈谨在这里对他兴师问罪。 在怎么生气,不甘,对着这个心爱女子的兄长,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终究还是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皇上,如今慕归时已经不在了,你再执着于雁雁还有什么用,雁雁的心已经死了,你若不肯放手,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如此倒不如让雁雁离开皇宫,给她一个自由?” 宋珩抬头,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冷意,短促地像是不曾出现过:“大梁的皇后,岂有离开皇宫的理?” 还真是油盐不进,沈谨心中一团怒火提到嗓子眼里,恨不得此刻将宋珩按到地上,狠狠地揍一顿,再带走雁雁。 然,也只是想想罢了,先不提在武艺这点上他是否能占上风,宋珩贵为九五之尊,他只是一个臣子,岂有动手之理。 “阿谨,若是无事就回府多陪陪妻儿吧,阿词若是在京都,也希望看到你夫妻和睦,儿孙满堂,活的幸福。” 话音落下,宋珩感就感受到沈谨呼吸一滞,心下了然,无奈的摇了摇头。 无论多久,阿词永远是沈谨心中的一道坎,是他心中的痛。 所以,只要一提到阿词,他不可避免,避无可避的退缩了。 ……… 入棋看着去而复返的沈谨良久,终道一声:“皇后娘娘情绪不太稳定,还请沈大人注意些,莫要在刺激娘娘。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千千万万莫要提及慕公子,还有渺渺小姐。” 沈大人此次进宫,她大致猜到了大半,而方才沈大人失魂落魄,异常痛苦,愧疚的神情中可以知道的是,在沈大人与皇上协商中,沈大人选择了妥协。 有时候,她总感觉自己可怜,生在宫廷,前半生受人奴役,身不由己,不能自己做主,没有自由。 可在沈南雁身边这些年,比她可怜的人大有人在,明明拥有了一切,美貌,才情,家世,甚至还有一份纯粹的情意,看似拥有了这么多。 到头来,这人却过得比她还可怜,痛苦,亲人离开,爱人离开,今日还要再一次经历一遍亲人抛弃自己的痛苦。 这才是真真最可悲的地方。 推开殿门,生怕惊吓了殿中人,沈谨放轻了脚步声,往内殿走去。 他不得不承认,雁雁生了一双极美的眼膜,那双眼牟在寻常总似一汪幽潭,冷若寒星,可若是任由这双眼眸注视良久,你整个人,所有心思,在她眼底无处遁形,被瞧得真真切切的。 “思词会说话了,若是得空,微臣便让黄氏携思词进宫陪娘娘说话,思词被她母亲宠坏了,到时候还望娘娘多担待。”沈谨自己找了个靠近沈南雁的位置坐下,轻声开口道。 身旁的人一言不发。 “思词性子好动,整日在府中缠着沈崇给她讲故事,一点也不像她母亲。” 思词,思念阿词,这个名字涵盖了他对那人所有的思念,已经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意。 雁雁自然是知道思词代表着什么,平日里对思词也喜欢的紧,看见思词仿佛就看见昔年的阿词在他们面前。 半晌,坐在梯步上的人终于抬头,露出一张几尽完美的容颜,冰雪般苍白的肤色。 见有了反应,沈谨顿了顿,复又说道:“若是得空,我便让人给程穆带话,让他陪阿词进京,来同你说说话。” 话音刚落,仿佛有一只如铁钳般的手掐住她的喉口,几近让她喘不过气来。 明明没有任何的期待,为何此刻她的心会如此的痛。 她知道,她这位兄长,为情而生,为情所困,亦是为情而死。 思词也好,黄氏也罢,都不是他心中所要的,所求的那个人。 阿词,阿词……… 是他心中无法言说的痛。 所以,痛苦吗?悲伤吗? 并不,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对阿词的愧疚。 她不嫉妒,因为阿词是亦是她的姐妹,亲人。 不过是难受罢了,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为了其余的亲人,爱人,弃她而去。 她以为哥哥是来接他回家的,没想到确是来告诉她,以这般姿态,这样的行为来给她重重的一击。 眼前仿佛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事物,人啊,物啊,逐渐消失。 眼前仿佛出现昔日的一幕来,浓浓火光,葬身火海,是她从前一直做的一场梦。 只是,这一次,她看清了那人的脸,第一次那么清晰的,从头到尾的看清了那个故事。 “你到底要干嘛?” 她再一次看见她的慕昭,那么逼真,仿佛他还没有离开般,质问着她。 然后,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缓缓地从发髻中取出一支发簪。 这支发陌生的让她熟悉,上面的纹理她仿佛已经摩挲过数次。 “嘶”,巨大的痛觉袭来。 她呆呆的看着那女子用尽所有的力气在白皙的脸颊上狠狠地划过,紧接着那种痛觉感同身受般,让她一遍又一遍,重新感受了一遍。 她看到那张清冷的脸上一道血红的伤疤,上面留着丝丝血丝。 “这样我就和你一样了。” 话音刚落,火淹没了女子,亦淹没了她。 顷刻间,她的身子抖如筛子,冷若寒潭的双眼此刻写满了不信。 “这……这是我的……我的…前世。” 紧接着,她看到了她的慕昭像发疯似的冲进了火海中,不顾一切朝着她跑去…… “归时……”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她痛苦的捂住心口,眼睁睁看着慕昭葬身火海,自己却无能为力。 上一世的慕昭终究还是没能带上一世的她回家,没能亲口向她说出他的苦衷。 大火烧了一切,也带走了他心爱之人,亦带走了他。 “此生必不负卿,如今如此,日后亦是如此。” 她泪流满面的看着带着烈火的木板落下,覆上了他的身体,呜咽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在火海中响起。 “此生必不负君,前世如此,此世亦是如此。”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一道声音将她从昔日场景中拉回来,她茫然的看着古典雅致的宫殿,在看着面前熟悉的亲人,摇了摇头。 “无事!” “若是不舒服,早些休息,等过几日你气色好一些了,我便向皇上请旨,准许你回沈府住几日,你许久不曾回去,府里许多院子重新修葺了,不过你的楠苑我让人保持着原样,一回去便可以住下了。”沈谨见沈南雁一言不发,担心她闷出病来,还是忍不住出声,话音不经意间带些笑意,温软柔和,活脱脱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兄长。 可话刚说完,不由地愣住了,原本只是想说些话哄她开心,没想到说的话可能会让她更痛苦。 第二百一十七章 清明 第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芳榭宫的窗台上,知了与大雁安静地栖息在枝头上,轻柔的舒展着身姿。 一切都是那般的平静而祥和,宫殿内里的人却乱了阵脚。 皇后娘娘状似疯魔,行为举止疯癫。 相信要不了多久,这条消息将会传遍整个后宫。这条消息一放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惊掉下巴,不止宫中的人会,他们亦是。 有谁敢相信,一个矜持淡定,冷若冰霜,清冷孤傲的皇后娘娘,昔日京都第一美人的沈家小姐,沈南雁会疯。 “沈举,江浔,玄寂,苏珏,沈玠,沈深……”只见皇后娘娘握着一把匕首,眼神溃散,嘴里一遍又一遍叫着不相干的名字,时而发出痴痴的笑声。 芳榭宫上下的人见此状,不敢有一丝放松,怕惊扰了娘娘,只得一边看着娘娘,怕她做傻事,一面又派人速速去请皇上来。 还在上朝的宋珩听到来人的禀告,眸子暗了暗,还是立马散了朝。心中就算不相信她会疯癫,情感上还是让他忍不住立马前往。 宋珩靠近沈南雁的那一刻,沈南雁身体本能的颤抖,眼神本能的抗拒,嗓音带着嘶哑:“你到底是苏珏呢,还是李浙……亦或是那个亡我国家的君王?” 口中说的这句话没有一个名字是他可以听懂的。 宋珩削薄的唇微抿,嗓音暗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沈南雁,你到底想做什么?” 面前的女子听到这话,好似不能理解,抬眸露出茫然的双眼,“沈南雁?她是谁?” 宋珩死死的盯着沈南雁的眼睛,直到从她眼眸里看不出一点伪装的痕迹,遂心烦气躁地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刚坐在位置上,突然想到了什么,确定是疯癫无异,他再次起身将她拦腰抱起,余光瞥见她眸子里深深的厌恶与害怕。 他不由冷呵一声,冰冷的嗓音就夹杂着浓浓的阴戾响起,“即使你什么也不记得,对我的厌恶却一如既往。” 沈南雁不为所动。 僵持了大半天,最终以丞相有事求见,宋珩遂离开了芳榭宫。 不出一日,皇后疯了,这一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整个大梁。 若是无有心人推波助澜,这一消息暂时不会闹的人尽皆知。 宋珩闻后,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沈谨见宋珩如此举动,心下稍定,对宋珩的怀疑淡了几分,宋珩心中有雁雁,无论如何,任这一消息传播,闹得人尽皆知的人也不可能是他。 ………… 夜极黑,在阴冷的冬季没有一丝温度。 “殿下,今日渺渺小姐食欲不振,连晚膳都没用,早早歇下了。”侍卫低声禀报着一日所见所闻。 宋予点了点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大多数眼里的沈南雁,是京都乃至整个大梁第一美人,清丽雅致,冷清骄矜,美极,冷极,淡极。 慕昭,慕公子京都贵女心中的闺中良人,举止大方,温润如玉。 作为他们的女儿,模样生的自然也不会差太多,与沈南雁清冷孤傲不同,渺渺更加温婉清丽,雅致纤弱,让人有保护欲。 黑夜中,宋予站在床榻前,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床上的人,深暗浓稠。 如今,整个大梁都知道,皇宫出了个疯子皇后。 世人也知,从建国开始大梁王朝从来没有哪个疯子当皇后,如今沈皇后迟迟没有被废,倒是因着皇上对皇后娘娘痴心一片,不顾大臣缕缕上书申请废后的主张。 整整三年,大梁整整三年,都是由一个疯子当的皇后。 三年来,沈皇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太医曾言,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季。 只是可惜,清醒了大半辈子的人,临走前却要以疯癫状离开,不知到底是她的幸,还是她的不幸。 想到此处,宋予视线落到床榻上呼吸平稳的女子上,心猛地一颤。 沈皇后如何,他不想管,也不屑管。 只是,渺渺她有多想沈皇后,他是知道的,从假死到如今,已有经年,渺渺没有哪一刻不念着娘亲。 母女血浓于水,他不是不知道,慕昭死后,缈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就只有沈皇后了。 他......如今,他又该如何? 让渺渺见沈皇后最后一面,先不说会不会被父皇发现,就是见到最后一面又能如何,除了更伤心,更难受,于事无补。 最重要的是……林煜,她的煜哥哥,她心心念念,喜欢了很久的煜哥哥。 一旦离开了这里,便是永久的离开他,霎时,他还有什么机会去与林煜相争。 便是宋予转瞬即逝的私心,让慕婳这一生,无法见娘亲最后一面,也是宋予与慕婳两人悲剧的起缘。 或许,从宋予“救下”慕婳,将其藏在别院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连相爱的资格便是没有了 渺渺,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天一方。 这名字,是包含着她爹爹对她娘亲的爱,可惜,他们一家人,从她出生到如今,终究是聚少离多,天人永隔。 多年后,新婚夜: “渺渺,孤到底照顾了你这么久,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大哥哥的?” “宋予,你无耻……”面前的小姑娘红着眼眶,哭着骂出这句话。 良久,他微阖着眼,玩味地品着这字眼,忽然发出一声苦笑。 “这么多年了,唯有你叫我名字的时候,这一刻,才能感受到你叫的是我,而不是那人。” 慕婳垂眸,清冷的模样,略显得有些无情无义。 “纵使林煜已经成婚,你还是对他念念不忘。”他眉眼间不动声色地浮上戾色,扯了扯唇,嗓音酝酿着暗涌。 慕婳抬起头来,眼里一片清明,更多的是冷静与坚定:“成婚了又如何?他会和离的,他说过这辈子喜欢的,爱的人,只会是我一人。” 下一秒,慕婳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抬头便看见宋予死死的盯着自己,这个眼神像是要将她拆入腹中,生吞活剥。 她长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突然感到后背一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宋予便已吻上了她的朱唇,一只手忽地下移到腰前,慢条斯理地扯掉她的腰带。 慕婳险些尖叫出声,身体倏地紧绷,大脑嗡嗡作响。 “慕婳,我说过,这一辈子,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十几年前是如此,此刻更是如此。” 紧接着,她仿佛感觉自己浑身无法动弹,身子软软的,如同置身在云端。 连理枝生,鸳鸯白头,相思不顾,共晨昏。 女如桃李,男如琳球。同心同德,永荷天休。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这是他们的新婚夜,也是她与宋予此生两清的开始。 她与大哥哥,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而后,便是宋予与慕婳了。 渺渺,大哥哥,煜哥哥,都将埋葬在昔日。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脑海中忽然忆起那日,她在睡梦中呢喃:“哥哥,我喜欢煜哥哥,我日后想嫁给煜哥哥。” ★★★ “阿举,放手吧,你我之间有国仇家恨,此生相守,谈何容易?” “江浔,你说过,不会放开我的手。” “阿举,为了你,我甘愿受这万箭穿心之痛,却无法忍受丝毫失你之苦。” “爱上我,你就觉得那么的耻辱吗?和尚!” “施主,贫道早已皈依我佛。”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愿弃佛入魔,伴你一生。” “皇上,此女乃黎国歌姬,身世卑贱,出身便带不详之兆,若是你执意纳入后宫,只怕我朝上下要议论纷纷。” “沈玠,你明明爱我,心悦我,却眼睁睁看着我做了王的女人,你真窝囊!” “娘娘,卑职身份卑微,不敢肖想娘娘。” “皇上,卑职以性命担保,贵妃娘娘绝对没有复兴黎国的心思,一个小小的歌姬尚且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哦?既然阿玠拿自己的性命担保,朕姑且留她一命,只是你替前朝余孽求情,难以堵住悠悠众口,你就吊死在城门外吧。” “娘娘,皇上说了,让您选一个死法。” 血,好多血…… 白绫…… 万箭穿心…… 毒酒…… 葬身火海…… 梦里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每一个场景,每一次死亡,痛失去所爱。 沈南雁再次从梦中惊醒,捂着胸口,那心痛的感觉又一次清晰地出现。 这样的夜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只是这次与往常不同的是,她眼里一片清明,再无往日的浑浊。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爱我吗?我要你追悔一辈子。” 梦中的女子笑着,大笑着,当着所有的朝臣的面,站在城墙上,冷风吹拂起她火红的嫁衣,红的是那般的耀眼。 她决然跳下,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都没用看一眼头发花白,哭的老泪纵横的父亲母亲。 良久,风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原来,这便是我们第一世的结局,归时……” 亦是,我的阿浔! 《将门嫡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将门嫡凰请大家收藏:()将门嫡凰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一十八章 永失 直到慕昭逝去的第三年,冬日某夜,芳榭殿半夜里陡然燃起冲天大火。 火势渐大,扰醒了宫人,宋珩从睡梦中惊醒。 “何人在外面喧闹?” 林之际略带着急的声音传入殿内:“皇上,皇后娘娘宫中走水了。” 宋珩睡眼惺忪的脸霎时灰白,披上外袍立马命人备轿。 芳榭宫忽地腾起一阵喧嚷,殿中火光顷刻间照亮了整个皇宫,此刻,黑夜更甚白日。 火光映过窗棂,照亮了殿内清冷的面容旁。 入棋看着那道身影,声音止不住颤抖,说话哆哆嗦嗦:“娘娘…皇后娘娘在里头…” 沈南雁站在烈火中,清贵得没有丝毫起伏,与外头焦急的呼喊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救皇后……救皇后……若是皇后有丝毫闪失,朕要你们全部陪葬。”宋珩气急败坏的冲着宫人大喊。 火势太大,若是去火海轻易救人,只怕会被烧的尸骨无存,宫人瑟缩着身子,没有人敢上前。 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宋珩气急攻心,嗓子里猛地涌上一股腥甜,一低头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林之际担忧的给宋珩递去手帕,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迹,不顾众人的阻拦,亲自裹着一床湿透的被褥,冲进了火海。 ………… 沈南雁从梦中醒过来,一睁眼,却在微弱的烛火照映下看见宋珩就靠在床榻边,紧闭的双眼展现着浑身的疲倦与虚弱。 几日前那场火,她自求必死,却没想到宋珩会不顾一切,冲进火海中。 她闭上了眼睛,良久,复又睁开双眸。 “宋珩啊………” 宋珩,你害死了我心爱的人,而我,让你屡屡受伤。 绝望,痛苦,心碎,失望,恐惧,耻辱都是你带给我的。 而我也让你绝望,心碎,嫉妒,悲痛欲绝。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都没有爱上你。 兜兜转转,你,我,慕昭,我们三人经历了这么多。 有时候,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过,谁的失。 沈南雁探身抚了抚宋珩鬓角些许凌乱的碎发,轻声叹息道“这场悲剧,是时候该结束了。” 这日,晴,无风。 城楼上,站着的是九五之尊,一袭黑衣竟被他穿出了几分沧桑感,算算日子,自从皇后娘娘疯了后,他便好久不曾梳洗打扮过。 周围立着的是林之际,沈谨等人。 城楼下泱泱众人,朝廷官员,宫人…… 城堞之上,他们的皇后娘娘,一袭红衣,额心一点红钿,立于迎风处。 可惜没有风!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宋珩问话的语气甚至有些疲惫,望着她,眉间凝起深深地无奈。 前几日被那场大火惊得至今没有回过神来,如今又在他上朝时,闹着要跳城楼,任谁看了除了无奈,再也没有其余的情绪了。 况且眼前人,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冷静自持的清冷女子。 宋珩只当她是沉迷在自己勾勒的梦境中,一时想不开,痛苦绝望,才有了今日之举。 “快下来,上面危险,我陪你回宫用早膳,可好?”无奈归无奈,宋珩还是放柔了声音,轻声细语的哄道。 朝臣与宫人何时见过这样低声下气哄人的皇上,忍不住抬头望天。 沈谨也在一旁附和道:“皇后娘娘,上面风大,快下来吧,仔细吹了头疼。” 这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今日哪里有一丝一毫的风。 “宋珩……”沈南雁轻笑一声,转身望向沈谨,“哥哥……” 沈南雁看到他眼中错愕的神情,接着听到他道:“你回来了?” 说话间,他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沈谨急忙制止:“皇上,别上前……” 话音刚落,沈南雁已经退到了雉堞之上,冷风呼呼吹过,扬起她火红的裙摆,恍若成亲的新娘子。 原来,宋珩早在知晓沈南雁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便知道她是抱着必死的心站在这里,遂慢慢向她靠近,试图阻止。 而沈谨之所以阻止,便是因为一旦每进一步,沈南雁就会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身后为万丈深渊。 “苏珏,你还记得我吗?记得今日这个场景吗?”她笑着看着眼前人,明明笑靥如花,眼底却又那么悲伤。 那人十分费解地瞧着她,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唤他。 “宋珩,我一直不明白,我们三人的结局为何会变成这样,那么的悲惨,原来啊,从始至终都是注定好的。” 他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从始至终,于我而言,从来不是悲剧。” 只是,于你而言,是悲剧罢了。 突然,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不止,眼角滑过一滴滴血泪。 沈南雁转身看去,高高耸立的城楼,在此刻竟然是那么的美好。 痛苦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只有在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相信每一世的自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最欢喜的时候吧。 “宋珩,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她笑着说完这句话,回转身,毫不犹豫,像一只鸟儿扑向蓝天,决绝地纵身跃下。 从高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如此,便能解脱了。 归时,我来找你了。 我会在黄粱梦里嫁你,为你生儿育女,青丝成白发。 我们还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最后一刻,她似乎听到宋珩撕心裂肺的声音,听到无数人在惊叫。 “沈南雁………” “皇后娘娘………” “雁雁………” 手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眉间恨意翻腾,前一秒还在的人,这一刻却不在,宋珩死死的盯着空中,像疯了般大叫:“来人!………来人……” 众人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目光中,带着怜悯,同情…… 沈谨亦是如此,目光中有着错综复杂的痛楚,仿佛隐忍,亦仿佛凄楚。 若是,若他能不顾一切,接雁雁回家,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了。 他答应过爹娘,护着雁雁一生一世,让其平安喜乐。 他终究没能做到。 ★★★ ………… (苏珏与阿举) “阿举,你与江浔之间隔着世仇,相信我,江浔不是你的良人。”少年清冽又有些低哑的声音不知安抚了谁的心。 而她只是冷笑:“你又不是他!又怎知他不是我的良人?像你这种龌龊之人,难不成是我的良人?!” 他怔住,双手慢慢放下,自嘲笑道:“若是……若我说,我是无意的,你信吗?” “我不敢信你!”她一字一顿道。 苏珏浑身一颤,没有在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他与阿举,与江浔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从他心底生出别样的心思那一刻,他再换不来任何信任与真心。 强占阿举之后,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那时他究竟是醉酒,意识不清,亦是生出了龌龊心思。 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善与恶,原来真的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但是,值得欢喜的是,阿举与江浔,确实因这事,心生罅隙。 直至万箭穿心,天人永隔。 阿举母亲派人围攻江浔,害他万箭穿心的那些人,阿举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事是他一手促成。 是他派人去告的密,让阿举的表哥知晓了她与江浔将要私奔。 他很聪明的利用了那男人对江浔的恨与嫉妒,那人,做了他手里的一把刀。 结果阿举到死也在恨着林玄,而他便是角落中的一个蝼蚁,卑微又黑暗,只能躲在远处,默默爱着一个女子。 布局,告密,强占……… 最后,他看见江浔说“阿举,放手吧,你我之间有国仇家恨,此生相守,谈何容易?” “阿举,为了你,我甘愿受这万箭穿心之痛,却无法忍受丝毫失你之苦。” 箭已出弦,不得不发。 阿举亲眼看见江浔死在她眼前,亦是死在他眼前。 江浔死了,他以为他能拥有阿举。 奈何世事难料,最后见到阿举,便是在城楼。 一袭红衣的阿举自殿阶上缓缓走下,直到那人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他,她的声音寒得好似寒冬冰凌,“哥哥,我这一生怨天,怨地,怨父亲,母亲,怨苏珏,可我最怨的还是你!” “若不是你……呵呵呵……若不是你,我与阿浔不可能被母亲发现,阿浔也不可能那样死去。” 那一刻,他到底是该庆幸,阿举最恨的人不是他,还是该伤心,阿举爱惨了江浔。 阿举决然跳下,没有丝毫犹豫,就那样带着对林玄的恨,一跃而下,是给林玄的惩罚,亦是给他的惩罚。 给害死江浔的人的惩罚。 阿举她做到了,她杀死了自己,便是惩罚他。 失去阿举,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失去阿举的那一刻,他像飘散不定的游魂,站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阿举的母亲哭断了气,林玄行尸走肉。 有时候,他常常不解,明明先认识阿举的人是他,可凭什么她爱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他到底哪里不如江浔?! ★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内侍省前来宣室殿回禀时劝皇上节哀。 皇上似是愣了一下,黑暗中传来他苦笑的声音,“知道了。” 他想起,从前那个冬夜,临终他神志不清时反握住他的手,语气怅然:“阿举……” 他不知道这是谁的名字。 第二百一十九章 此生最美的执念 清佳元年,我登基为帝,年十八,未及弱冠。 彼时,我的父皇尚未驾崩,身体却大不如前,这些年来,日渐苍老,瞧着有些日薄西山的感觉。 宫里皆知,因着几年前文慧皇后的死,父皇便早已没了求生的意志。 若不是嫡妹宋暖的缘故,父皇怕是在当日就会随着文慧皇后去了。 于我而言,父皇这个词,是皇权,是威严,是恐惧,敬畏,仰慕,唯独没有温情,慈爱。 因为我的父皇,将他所有的温情,温柔,都给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对,不爱他,多么可笑的一个女人,这世上竟然还有哪个女人不喜欢父皇。 直到看见人人赞颂的慕昭,慕公子的那一刻,我仿佛懂了。 一个男人若是想要蛊惑一个女人的心,一张好看的皮囊,一双多情温柔的眼睛,还有浑身散发的气质。 而玉树兰芝,美好的如若玲珑剔透玉石的慕昭,文慧皇后又岂会不动心? 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温润如玉,便是良配。 文慧皇后,沈将军之女,沈氏南雁,京都乃至大梁,第一美人。 慕昭是文慧皇后一生的执念,文慧皇后便是他父皇的执念。 若她是执念,便是我此生最美的执念。 父皇一生为情而生,所困,亦为情而死。 母妃走后的第一年,我在宫里遇到了慕昭,也是我最后一次遇到这位如玉公子。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了然,知道慕公子许是去见芳榭宫见了文慧皇后,或许还见到了父皇。 事后回想,这是不仅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慕昭,也是文慧皇后最后一次见到昔日爱人。 父皇的手段,我早有见识,凭着父他对文慧皇后的执念,他便不可能对慕昭手下留情。 若是我没有料错,保全贱命,拖着残破的躯壳,渡过余生,便是父皇的主意。 慕昭的死,是父皇没料到的,或许也料到了,拖着破败的身子,能活下来便是上天顾惜,不然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只是,父皇没料到的是,文慧皇后会对慕昭的死反应那么大。 文慧皇后疯了的三年间,是父皇最操劳的三年,也在最安心的三年。 至少,这段时间里,他不用每日惴惴不安,担心文慧皇后离开他。 许是上天不忍心看着一对有情人这样悲惨,文慧皇后恢复记忆了。 昔日那个冷静自恃,清冷孤傲的女子回来了,带着她对慕昭的爱,一跃而下。 文慧皇后死了,父皇的心也跟着去了。 那日,我亲眼看见父皇拿着文慧皇后生前拿过的匕首,一刀一刀割破自己的动脉,目光中有着无尽的痛楚与凄楚。 “呜呜呜……父皇……”宋暖的哭声惊醒了父皇。 父皇将宋暖抱在怀里,一个劲哄道:“暖暖乖,暖暖不哭,父皇只是和你玩游戏呢,这不是血,是颜料啊。” 眼底的温柔是我从未拥有过的。 ★ 几年后,父皇立我为帝,自己则搬到了芳榭宫,一年几乎不曾见过他。 一日午夜,我从梦中醒来,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芳榭宫上下,无一人生还。内侍省前来宣室殿禀告时让我节哀。 我似是愣了一下,黑暗中传来苦笑的声音,“知道了。” 那一刻,我脑海中忽然想起,从前那个冬夜,临终父皇神志不清时反握住我的手,语气怅然:“阿举……”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名字。 我猜想,许是文慧皇后的小名。 第二百二十章 终 李宴番外(爱她,是他一个人的荒芜) 如今,不知是永乐第几年,与往常一样,下着茫茫大雪。 距离她离开,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久到我已经快忘记她了。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她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过。 第一次见她是在府内,那日,她着一袭蓝衣纱裙,行走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极,冷极。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整个人被她吸引,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 庆幸的是父亲让我送她出去,我也与她有了第一次的交集。 这是我的幸,亦是我的不幸。 喜欢一个人,是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满心失望,也是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 慕归时,沈南雁,连名字都是那么匹配。 本以为像她那样的高门贵女,会爱慕英俊潇洒的皇上,不曾想,她告诉我的却是“不喜欢”。 短短三字,虽冷极,却是我莫大的欢喜。 这欢喜来之快,消失亦快。 慕昭的出现,让我满心的欢喜变成了失望,绝望。 白色锦衣将他的身形衬得风雅修长,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美好的如一画卷。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足以让她动心了。 只恨我还只是个少年,就算爱慕她,也没这个资格。 “沈姐姐,你一直盯着慕哥哥干甚?” 那一刻,当我看见她眼里的欣赏与惊叹,我再也忍不住了,将她的行为心思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或许会让她尴尬,但我别无选择,默默喜欢一个人,本就不甚光明。 ★ 宋词番外(一见沈谨误终身) 又是一年秋日,还未深秋,不知如何,她却好像满身疲惫。 这些日子以来,偶尔伤痛不断,疾病绕身,程穆时常来看自己,请了上好的大夫为她医治,还温柔地宽慰她,总不见好,她也知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这几年来,日子过得越发无趣,她与程穆远离京都已有数年,远方总不见传来故人的消息,她含笑地唤退了来人,来人不懂没有消息为何如此开心,只有她知,他尚好。 贤妻娇儿伴其身侧,袭爵高官厚禄,风光无限,他如今的生活一直按照她最初的所愿有条有序地进行着,如此甚好。 如此,她便也是死而无憾了。 日薄西山,今日最后的黄昏下,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真累啊,她这一生终于可以好好歇着了。 一向内敛的程穆眼眸中的眼泪忽然落下,砸进了她的心头,她记得她的少爷似乎也是如同今日这般哭过。 那是她被土匪侮辱那日,她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看着他绝望的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她身体的疼痛万万不及他心里的疼痛。 他的少爷,鲜衣怒马少年时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已经长成男子,不该为了她这种人痛苦啊。 幼时,她像个男孩子,旁人不但不同她玩,还处处欺负她。 她以为她的这一生从此之后就是冰天雪地,只能生活在黑暗自卑之中。 那个从天而降的小少年,站在她前面,嚣张跋扈道:“宋词也是你们能欺负的?” 那一笑,阳光明媚,至此照亮了她的心。 从此以后,枯木逢春,一见沈谨误终身。 —— —— 日月如梭,星转斗移,。 阶上雪,庭前月,犹在残梦中明灭。 燕分飞,音尘绝,懒顾年华芳时歇。 皑皑白雪堆积的北宫,此刻静的出奇。 自梁帝驾崩后,北宫便荒了下来,偶有几个扫雪的宫人外,再无人踏足。 夜色落幕,天也暗下来了,待人影逐渐消散,北宫再一次恢复寂静,静得连一片绿叶,一只乌鸦也不愿驻足停留。 良久,宫道上出现了一老人,白发如雪,脸上依稀可见少年之英姿。 来到北宫,看着垂暮之年的故人,老人唯恐惊扰了旁人,轻声开口:“郑老,娘娘可还安好?!” 郑福海已经很老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宋珩跟前伺候,好不风光的首领太监。 郑福海拿着笤帚,佝偻着身子扫着地上的积雪,浑浊的目光摇了摇头,“斯人已逝,将军还是早些放手吧。” 老人眼角一行清泪划过:“早放手了……” 不过是盼着临走前,在来看娘娘最后一眼罢了。 老人微微颤颤地离开北宫。 良久,郑福海缓缓回过身来,黄色衣袍,相似相貌,他弯着腰行了一礼,“奴才拜见皇上。” 宋予亲手扶起郑福海,环视四下,在不远处看见一块无字墓碑,试探地问了句,“这里面安葬着何人?” 郑福海声音叹息,“自然是皇后娘娘,沈家小姐沈南雁。” 子时,雪慢慢停下。 一道声音虚无缥缈,由远及近,似是有人在低声呢喃。 “原来,这便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