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超强的》 第1章 这是我家供养的那位 在天味仙酒楼中坐满各色人,二楼一包间内,两男一女围坐一团,桌上摆满各色美食,桌前的易轻朝却满面愁容,手上的筷子刚要碰到菜,又叹息一声收回,随后又伸向饭,反复多次,直到对面的林晚林忍不住张口道。 “你是不是有病?” 话音一落,也不在乎这人是否回话,林晚林就将自己的目光从看起来就不机灵的易轻朝身上挪到这人身边的傅桉身上。 这女子身穿绯色衣裙,外罩薄纱轻拢,端的是副雅色,弯眉翘鼻樱桃唇,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只是那面容过白,不见粉润血色,配上合着的眼和鼻梁上艳红的痣,浑身都透出诡异。 林晚林不由又多看了两眼,这个女人竟然…全身毫无活人的生气。 “你喊我出来吃饭,唉声叹气犯病就算了,还带了个女鬼?” 女鬼? 傅桉闻言挑了个眉,眼睛并不睁开,而是就着闭眼的动作,将头转向易轻朝的方向,似乎要听这人如何回话。 她已死了七百多年,原是好好的在易家供养的金堂里歇着,猛的被易轻朝的爹娘哭天喊地的给叫了出来,原以为是道门出了什么灭门大事,原是带两个道门的小崽子入俗世间历练,还三申五令的除非是生死大事,否则不许插手。 啧,道门倒是一代比一代态度差了。 想到这里,傅桉用手肘靠在木桌上撑着下巴,那双眼仍是合着的。 既然要带小崽子,总得让她先看看这两个崽子合不合心意,能不能说出点让她顺心的话。若是不合眼,自己便直接回金堂里,又有谁敢来说三道四的,若是合眼,那便当是入俗世间再游一遭吧。总归只要护着两人不死,那断胳膊断腿,可就与自己无关了。 “嘘!” 易轻朝急促的嘘声打断了傅桉的思绪,只见他快速看了一眼傅桉,又把头转向林晚林。 “如今道门式微,你说这么大声,万一吓到别人怎么办?再说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女鬼。” 如今道门说起式微,实际上在易轻朝眼里堪称落魄,一年都招不来几个有根骨的好苗子,更别说家里那些整日走几步路就喊累的老头子们。 看来振兴道门的任务,还得看我易轻朝,勉勉强强带上个林晚林吧! 易轻朝抿了抿嘴,心想既然要跟好兄弟一起名扬天下,的确有些事情不能瞒着他了。当下如同做贼一般,左右看了无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这是我家供养的那位。” 易家供奉了一个女鬼这件事情,在道门算不上秘密,听家里的老头说,似乎当年不少人争夺这位女鬼的供奉资格。 不过对老头的这些说辞,林晚林一直保持不信谣的状态,当下也只是顺着话看向傅桉。 两人的话一字不落的飞进了傅桉的耳朵里,她在心里轻笑了两声,但面上还算配合的点了点头,模样乍一看十分和顺好说话。 甚至为了和林晚林打个照面,傅桉将闭着眼的脑袋转向林晚林,难得主动开口道:“我叫傅桉。” “桉?”林晚林一挑眉毛,“我记得这个字寓意平安健康,看你的模样,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吧,怎么死的?” 林晚林的语速极快,快到易轻朝想要捂住他的嘴都没来得及。 完了完了! 易轻朝默默闭上了眼睛,自己一向知道林晚林这嘴贱,但他怎么又贱又快啊! 傅桉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眸色泛起冷光,偏偏面上带了三分笑意:“小鬼,我记得你们凡人遇鬼都知道……别问死因吧。” 在傅桉睁眼的那一刻,林晚林只觉空气突然静止,一股大力狠狠捏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一震,心中警铃大作。 眼前的女鬼对自己动了杀心! 察觉到傅桉的想法,林晚林两手白光乍现,道法掐印,极快的打出一道金刚咒覆盖自己,阻隔了那股压力,为自己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傅桉看着林晚林的一系列手法,略微颔首,周身鬼气瞬间收回体内,随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说话不中听,但反应还算快,是个凑合带出门的。 “反应不错,速度慢了点。” 伴随傅桉的这句话,门外酒客碰杯与小二吆喝声再度回到林晚林的耳中,那令人难以喘息的威压不知何时撤去了。 活…活下来了。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林晚林又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鬼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轻松的透过金刚咒的白色防御膜,将食指指尖按在自己的眉心。 林晚林刚落下的心又一次提起,这个女鬼…竟然完全不怕金刚咒。 起初见到傅桉,她在白日烈阳下行走已是让林晚林震惊,但念及易轻朝在身旁并无其余神色,他才勉强压下心中疑虑。 可现在看来,易家供养的这位女鬼,不仅不怕阳光,甚至无惧道法与符咒。 这真的……有鬼能做到吗? “你这符咒有意思。” “你会画符?”几乎是傅桉话音一落,林晚林就接上了话。 “我的三锦鱼羹还没上来吗?”傅桉歪了歪头看向易轻朝,慢悠悠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并未回答林晚林的问题。 说实话,她饿的很。细算起来,已经三十年没吃过人间美味了,也不知道这三锦鱼羹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思绪之间,傅桉又盯着易轻朝多看了两眼,隐约在人身上看到三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白衣仗剑。 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易轻朝他爹年轻时候带着自己走南闯北,吃过的美食不计其数,结果三十年前回家娶妻生子,就变得一心只会血液与香火供奉,倒是一点都不记得给自己上供美食。 易轻朝被盯得吞了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只觉着这人盯着自己的眼神,像是一匹饿极的狼。以指节扣厢房木门声唤来了小二,无声的催了声菜品。 听到鱼稍后就到,傅桉这才将视线从易轻朝身上转移到朝林晚林,接着道:“你那符咒,是简化过的吧。” “简化?”林晚林低声重复了一遍。“可我从小是这么学的,家族藏书阁内也是如此。” “比我从前见的,缺了三个咒印。”说到这里,傅桉叹了口气,表情满满的都是对自家不肖子孙的无奈,“道门落魄至此了。” 又忽的念及前两日被易轻朝老爹请出来,那一把胡子的老头样,哪有当年和自己四处除邪祟的白面神君的架势,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易轻朝被她这一声声叹气,引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一副看自家不肖子孙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傅桉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画了张金光咒,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一个如鸡蛋形的金色光膜覆盖住桌子。 林晚林伸手戳了戳光膜,感受到一阵阻力,竟是不能往前半分,当下眼睛一亮,细细的将桌上符文记下,随着茶水痕变干,符咒金光缓缓变薄。 “这种好东西也能搞失传?”林晚林努了努嘴,“这些老头平常在家都在干什么,咋啥啥都守不住。” 言毕又看向傅桉,两眼亮亮的,像极了是发现宝贝。“你会画符?会画多少?” “不算精通。”傅桉托着下巴,印象里自家师弟是极为擅长画符的,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是师门中垫底的,至于会多少符咒…傅桉仔细想了想,奈何那记忆实在遥远,脑海中画面残缺模糊,不过想了三息就果断放弃。 “会画的…大约几十种吧。” 林晚林猛灌一口茶水,如今林家藏书阁内保留的符咒也不过一百多种,既然金刚咒是简化的,想必其余的并未原版。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老大,你让我往左,绝不往右,只要有事没事的传我点符咒就行。” 林晚林说完,又抬眼看了易轻朝。“这小子有啥伺候您不周到的地方,小弟替您教训他!” 易轻朝闻言眨了眨眼,正欲说些什么,就传来小二的上菜声。傅桉双眼自三锦鱼羹进门,便一直紧盯不丢,直到小二将三碗一一放置桌上,一勺入口,香的她眯起了眼。林晚林见状,立马将自己那碗推到人跟前。 “这碗就当小弟孝敬的。” 易轻朝见人这副狗腿样,只觉得一阵好笑,林晚林算得上是这一辈道门中的佼佼者,学识,道法皆是出色,往日只见他张嘴说的人羞愤难堪,何时见过他这样子。正准备张嘴嘲笑几句,就眼见林晚林将自己的那碗也推到了傅桉跟前。 “这小子既然要供奉您,当然是什么好吃的都先给您了。” 易轻朝被人这副模样惊的张了张嘴。“我还没吃呢!这可是天味仙的招牌。” 林晚林一转头,恶狠狠的瞪人一眼,“吃什么吃就知道吃,道法学好了吗?体能练了吗?给你吃能比给老大吃还重要?” 易轻朝一阵哑然,他本就不是会说话的人,在外更是能少开口就少开口,反而落了个沉稳的好名声。只是林晚林一向以犀利发言闻名于道门,他这会自然是说不过林晚林,可见人那副样子,又觉得可气,右腿一伸,趁人不备猛踢一脚。 看着林晚林张嘴就要骂的模样,又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别打扰你的老大吃饭,林跟班。” 第2章 好浓的怨气 当下正是三月春,路边小草被拉着车身的马蹄无情踏过,扬起土沙,又落在草丛中。如果路边有人,便会发现这辆马车上竟然没有马夫,全靠马匹自己跑行。 “我们这是去哪?”林晚林半合着眼靠在车内,一手搭在马车窗檐轻敲。他虽然知晓此次出门必是有人求助,但自己又一向是个三不管的性子,所以并不知道这次是何人求助,又是因何事求助。 毕竟强者,只需要出手干脆。 易轻朝知道人的性格,只是瞥了人一眼就开口道:“河东有一位周老爷,求助道门。”说完停顿一下,又接着说道“他有一个怪病。” 林晚林闻言睁开了眼,“怪病?什么病不去找大夫,反而来找我们?” “自然不是普通的病,这位周老爷的右手时常会片片脱皮,直到露出骨头为止。” “他还活着?”林晚林怪叫一声,一把将手从窗檐抽回,双手展在人眼前“他这都还能活着?那他岂不是天天露出手骨头,这也太厉害了!” 易轻朝对人没个正形的样子早已习惯,抬手就对着人展开的手拍了一下,啪的一声留下些许红痕,这才接着说道:“这事奇就奇在,每次血肉脱落干净,他的右手又会快速长出新肉,脱骨不痛生肉痛,家里人怕是沾了邪祟,这才来求助我们。” “什么邪祟,爱刮人血肉,又帮人一片片复原?这比狗拿耗子还多事。” 林晚林揉了揉被拍红的手,看向身后不曾出声傅桉,又顺手理了理竹青色的袖口。 “老大,你觉得呢?” 易轻朝也偏头看向傅桉,对于这位自家供奉的人,他爹只说了让自己小心伺候着,其余的并没有多说。所以除了傅桉在酒楼展示的画符技术外,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些什么本事,能让整个道门都默许供奉一个女鬼。 傅桉将思绪从那碗三锦鱼羹抽出,并未睁眼。 “等你们见到就知道了,着什么急。” 河东并不远,在几人话语之间,马车已慢缓速,易轻朝将一旁的帷帽递给傅桉,“戴着吧。”说完嘴巴又动了动,似乎是还有什么要说的,却没有说出来。 林晚林看了眼帏帽,又看了一眼易轻朝,然后将视线转回傅桉的身上,张嘴跟了一句。 “是啊,老大长的貌美,别招了邪祟注意。” 傅桉看着帷帽边沿金字符文,伸手接过的一霎那,周身的鬼气蓦然一收,如此这般,的确不容易招惹邪祟的注意。 随着马车停下,三人先后下车,傅桉隔着帷幔,抬头看向门口的牌匾,比起周府二字,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是笼罩了整个府邸浓郁的黑雾。 “好浓的怨气。” 傅桉的轻声落在易轻朝与林晚林耳中,两人凝了神色,并未回话,而是看向府门口的六七人。 为首的身穿青袍,腰挂白玉,若不是眼下乌青与头顶的黑烟,当真夸得上一句翩翩公子。 林晚林余光看了眼一本正经又闭口不言的易轻朝,知晓这人在外难以开口的毛病又犯了,又抬眼看了左侧仍在抬头看牌匾的傅桉,想着这也是个不能指望的,只能自己主动上前一步拱手。 “这位想来就是周老爷了,您的求助信,由我们三人接下了。” 见人动作,周和连忙拱手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周和,各位道长一路辛苦了,还请先入屋吃些茶水吧。” 听到这话,傅桉默默收回了目光,抬脚跟着人向府内走去,两边侍从顺势往后,先后进府。 可不知怎的,领头那位婢女似是脚下踩了石子,身形一歪便朝着周和方向倒去,周和也条件反射般伸扶了一把。 这个周老爷脾性还算温和。 正当林晚林这般想着,就见那婢女站稳了身子后立马跪下磕头。 “奴不是故意的,求老爷赎罪!求老爷赎罪!” 易轻朝面不变色,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莫非这周和表面是个好相处的,实则私下对奴仆非打即骂,又或是失手打死了几位,这才让周府萦绕如此强烈的怨气。 周和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众人便亲眼目睹右手的皮肉宛如被刀工极好的厨子一片片削下,飘落在地,直至整个右臂都血肉尽散。 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架势,林晚林一句惊呼在看到易轻朝毫无变化的表情后,硬生生吞回肚中。 这家伙那么冷静,显得自己叫出来很差劲。 然而易轻朝的内心也并非表面如此平静,原以为右手片片掉落肉只是传闻,不曾想已经从右手白骨已转变为右臂白骨,此事怕不是普通邪祟这般简单。 想到这里,易轻朝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这事蹊跷,却也关乎道门名声,先不论傅桉到底有几分本事,光自己与林晚林,怕是要更谨慎些。 可若是这邪祟本事太强,自己真的能带着林晚林全身而退吗? 林晚林可不知易轻朝心里在想些什么,自顾呼出一口浊气,抬头见周和面色并无变化,正欲出口询问难道不疼吗,便见周和表情瞬间变得痛苦,伴随几声压抑的痛呼声。 似乎是疼痛作祟,周和几次想要让左手触碰右手的白骨,用来压住痛苦,又是想到什么一般,硬生生的压住了冲动,改为紧紧攥住衣服,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 三人齐眼看去,只见那右臂白骨上,凭空一片片肉再生,不过几个呼吸,便又长好了一只胳膊,只是周和全身汗湿,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林晚林微不可见的将眼神转到易轻朝的身上,眼前周和的状态和易轻朝在马车上所说的一致,脱骨不痛,生肉痛。 “本想先和道长们说说在下的情况…”周和苦笑一声,由着旁边的小厮上前搀扶稳住身子。 他这个情况的确可怖,原本还想着该如何细细与道长们说来,不曾想婢女春桃这一脚滑,倒是在道长们面前展露个遍。 “在下需先去更衣,怠慢各位了。” 又低头看去跪着的婢女:“起来吧,这事也怪不得你,带三位道长先去正厅用茶吧” “老爷真的是个好人,我们犯错,也极少惩罚我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邪祟,竟然缠着这样好的老爷。”先前脚滑的春桃抬袖擦了泪,“各位道长请随奴来。” 这春桃看着是府中的老人,见身边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林晚林不得已再次当起这套话人。“周老爷的确待人温厚,不知他是从何时有这怪病。” 春桃一边引路,一边回话道:“似是两年前开始的。” “奴是夫人那当差的,夫人四年前嫁过来时,老爷还没有这怪病,而且总爱和我们这些人说说笑笑的,大家都很喜欢他。” 夫人? 林晚林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傅桉略挑了眉头,“今日在府外,似未见到夫人。” 林晚林默默叹了口气,终于有人说话了,他还以为今天套话全靠自己呢。 春桃点了点头,“夫人这两年身子弱,今日起了风,老爷就让夫人在屋中歇着。”言语之间已到了大厅,春桃带人一一入座,又奉了茶水。 “今日我本该侍候夫人的,但老爷身边的白霜姐姐染了风寒,卧床不起,老爷便把我也调来做些事。” 林晚林还等着傅桉开口,不曾想那位已经端着茶盏品了起来,而易轻朝就像个木头桩子,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得已又开口道:“那周老爷这怪病,发作的频繁吗?” “起初频繁些,如今倒也让我们找着些规律了。”春桃不过二八年纪,当下见道长们如此好奇,自己也不由得压低的嗓音,“老爷只要碰到女子,就会犯病!” 碰到女子? 那夫人不也是女子…? 还未等林晚林问,那春桃就接着说来“我们发现之后,夫人便与老爷分房,至今夫人那肚子…也没个动静,家里老夫人可急得很。” 春桃仰起脸,那神情是不作假的担忧,“道长,你们一定要除了这邪祟,还我们周府一个安宁啊!” 此时正在更衣的周和也在心中思量三人,年轻瞧着不过十七八岁,应当是道门新一派,说话较多虽然是那位绿袍少年,但领头人应该是那位不怎么说话的蓝衣少年,还有一位…带了帷帽的女性,道门如今女性也有佼佼者吗? 周和心思虽多,表面却仍然是那副温和的笑意,展臂让一旁小厮为他脱去身上因疼痛汗水而湿透的衣衫,又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腰覆绿带,坠白玉。 “老爷,您身子还吃得消吗,可要再缓会,那几位道长有春桃侍奉,应该是不急的。” 周和看了眼身边的小厮,“休得胡言,道长本是为了我的事而来,怎好将人晾在那。”周和抬手拍了拍小厮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这府里,你才是最合我心意的。” 周和抬步往外走去,一脚跨过房门时,忽得停下,“告诉夫人,今日有贵客了吗?” “已经知会过了,夫人说这几日身子尚可,晚膳会与老爷一同的。” “那便好,白霜那边情况如何,还是恶心的吃不下东西吗?” 小厮随步跟上周和,“是了,但白霜姐姐不让咱请大夫,说过两日就好了,让老爷不必担忧。” 第3章 易家道人,傅桉 “在下道门,林晚林。” 易轻朝听着林晚林跟周和说话,也知道到了自报家门的时候,在心里悄然做了一番准备,又无声呼吸了好几下,才抬手朝着周和拘了一礼,“在下易轻朝。” 傅按倒是没去关注易轻朝的状态,隔着帷帽下的纱段看向周和,唇角略微勾了勾,嗓音却不动声色接着道:“易家道人傅按,见过周老爷。” 有趣有趣,周和这人身有红光,可见手上曾沾染血光,黑气绕身,聚集在头顶却不裹挟肉身…… 思绪一顿,傅按将眼神又看去易轻朝与林晚林二人,也不知这两人有没有看出点门道,自己只是应易轻朝他爹的恳求,保他俩的性命安全,抓住作乱的邪祟和揭露雇主背后的故事,可不是一碗三锦鱼羹能换来自己的费心。 眼见三人站起身来一一介绍,周和心中暗自点头,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易家乃道门之首,这位易轻朝虽不爱说话,可那宠辱不惊的表情,周身的气派却是做不得假的,而他身旁的傅按…刚刚看自己的一眼,竟有种心脏被捏住的窒息感,想来也是有本事的。 “周老爷,我有一问。”见大家都自报家门了,林晚林朝着周和开口。 倒不是他想当这个领头羊,先不说易轻朝这难以开口的旧毛病,只说这新任的老大傅按,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脑子能不能转的过来,知不知道如今道门与俗世间的微妙关系,这样看来,三人中也只有自己开口合适。 周和闻言,笑着朝林晚林点了点头,“林道长请问,周某必然知无不言。” 林晚林将目光看向他的右手,开口道:“方才春桃姑娘误碰周老爷,我们众人都看到你的右手到臂膀皆肉片脱落,瞧着实在可怖,可我看周老爷当时的表情并不痛苦。”林晚林虽已提前知晓一二,方才又亲眼所见周和的右手血肉脱落和重生,但该询问还是要问的。 提到自己的右手,周和面上挂了苦笑。 “的确如此,那肉片脱落时,周某并没有痛感,甚至连不适感都没有,可当它血肉重生时,却痒痛难耐。”周和抬起右手,那白净修长的手上没有一丝伤痕,甚至因为多次血肉重生,连着多年苦读提字所磨出的厚茧都消失不见了。 “那时若是触碰,就如同架上火上烤,疼入骨缝,哪怕周某寻遍名医,也没人可以在这双完整的手上看出什么,故而只能求助道门。” 易轻朝端起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世人并非都知道门,周老爷竟也敢对外说自己身上的蹊跷事,不怕众人当他疯魔吗?还是当今世道,已如此不做避讳。 易轻朝默不作声朝着林晚林看去一眼,后者会意,右手食指与中指合并,在空中虚虚画了几笔,试探此地。 周和只见林晚林指尖似有白光闪过,随后空中就平白飘出三缕黑烟。 这就是道法吗? 果然精妙。 林晚林收了手,面色不似方才平静,“府中的确有怨气,不知周老爷自己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这……在下从前只顾读书,如今虽得了个秀才,却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人。”周和嗫喏了几声,“兴许是那些落榜人的。” “三年苦读科考,落榜许有百人,你虽得了秀才,却并非状元,若他们心中有怨,也不该都发泄在你的身上。”傅按一手掸了下有些发皱的衣袖,抬头直直的隔着帏帽看向周和,“周老爷不如再想想,可有结仇或双方积怨已久的。” “尤其是那些……已不在人世的。” 林晚林顺着人声看了眼傅按,没想到这傅按也知道世间科考一事,只是提起已过世的人,莫非是看出了什么。 毕竟能让易家供奉多年,应当是有些本事的,难道傅按的天赋就是观因果? 而一旁的易轻朝察觉到林晚林的目光也是一愣,说实话,对于傅按他知道的并不比林晚林多,出门时,爹也只是让自己小心伺候,别惹人生气。 不过道门天赋众多,也不排除可与亡人通灵或见地忆往昔。但自己身边从来没有这种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么神奇,只要站在这个地方,就能看到过往发生的一切,或者站在这里就能听到此处逝去的亡灵说话。 易轻朝被自己的想法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借着衣袖的遮挡下,左手食指与拇指下意识摩擦,若是到哪里都能听这些,看这些,那可日日又吵又倦,不如不出门的好。 想到这里,易轻朝又装作不经意的抬眸看了眼傅桉,如果每日每夜都这样,那傅桉脾性不好也能理解,难怪爹不让自己招惹她,估摸着是怕她把积累的情绪一通发泄在自己头上。 这副做派在外人眼里,就是易轻朝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垂了眸子,深沉的让人心惊。 林晚林看完傅桉,又转眼紧紧盯着周和,不错过人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附和着开口道:“可周老爷的疑心落榜学子也有道理,若是邪祟与他有仇,大可直接取了性命,何须如此麻烦。 “想来是他法力不足,只能酝酿出这折磨人的法子。”傅按好脾气的接话道。 林晚林对着傅按哼笑一声,做足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这才对着周和开口:“我听春桃说,这病是两年前开始的,在那之前右手可有过不适?” “周某与夫人成婚三月后,手臂偶有胀痛,本以为是习字劳累,并未在意。”周和一边回着话,一边想着方才林晚林的态度,他似乎对这位傅道长极为不屑,而那处坐着的易道长从头至尾也没有开口,莫非两人本就不合,还是两家不合。 “道长提起这事,莫非从那时就有邪祟缠上周某了?” 林晚林骄矜的点了点头,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的傅按打断。“方才林少爷画符时,我见周老爷身上竟也有灵气附和,想来周老爷也是个有灵根的。” “当真?”周和一听自己颇有灵根,忍不住笑容浓了几分,余光却看向林晚林那微皱的眉。 “若年少时遇到傅道长,周某必然跟着道长们一块去修行,只是如今功名在身,家有娇妻,实在是难逃世俗。” 贪恋功名与美色的人。 傅按心绪翻过,朝着周和微一颔首,“那倒是可惜了。” 话音一落,从屋外传来女子独有的娇声:“何事让道长觉着可惜。” 众人抬眼看去,原是一紫裙女子踏入正厅,生的一副端庄之相,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沉稳的大家闺秀气息,只是面色微白,可眸光清澈。 见到女人露面,周和立马起身朝着门那处走去,手伸出一些想要扶住那人,忽的想到自己的怪病,不得已又默默的收回,眸光温和的看着女人,口气熟捻却不失担忧,“夫人身子还未好,今日起了风,怎得出来也不加件衣裳。” 谢舒元嗔了周和一眼,“道长们都在呢,你来迎我像什么样子,免得让人觉着你轻慢。”随后一手搭在婢女腕上,朝着易轻朝三人福身行了一礼。 “妾身这几日身子不适,未能迎接几位贵客,还望道长们见谅。” 易轻朝三人自是摇头与回礼,林晚林应了声“无碍”,既有人来,自然不好再与傅桉呛声,瞥人一眼之后就低头喝茶。 谢舒元朝着三人柔柔笑着,视线略过傅桉后又看去周和,“刚吃了药,眼下正全身热着,不加衣裳也不要紧的。” 周和被数落也不生气,朝着谢舒元温和笑着,“万事也没有夫人要紧。”转头让春桃去添了热茶,又引着人坐下,这才对谢舒元一一介绍了三人。 看到傅桉,谢舒元面露惊讶,“原来有女道长,是妾身孤陋寡闻了,妾身以为世上只有男子做道长呢。” 傅桉朝着谢舒元微微点头,“道门只看求道之心,并无男女之分,故而众人皆可求道。” “道长舟车劳顿,怎么不让道长先安置歇歇,这般急着,也不怕累着道长。”谢舒元浅笑回应,话是对着周和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傅按。 “俗世不像道门,恐三位道长需分开安置了。”谢舒元起身朝着傅按的方向走去,边继续说道:“这位傅道长便由我安排在内院吧,以免外头小厮冒犯了。” 抬眼看向易轻朝与林晚林二人,“二位道长便交予夫君了。” 第4章 请夫人换手 “知晓道长们要来,却不知有女子,故而只在外院收拾了三四间屋子。”谢舒元伸出左手推开房门,阳光顺着动作闯入屋中。 谢舒元面怀歉意的朝着身旁的傅桉笑了笑,“这间客房是前几日刚收拾出来的,也不知是否合您心意,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寻妾身。” 话语微顿,谢舒元又接着道:“若是不喜欢,也辛苦傅道长先应付一日,妾身让下头的人再重新去收拾间客房。” 这话说的实在客气。 傅桉隔着帷帽看了一眼并无黑气缠绕的屋子,屋内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甚至在窗边还有一方小桌,小桌上的花瓶内插了几支桃花,此刻被风吹落了几片花瓣,在空中打着旋落在桌上。 傅桉在心中满意的点点头,朝着谢舒元行了一礼,“多谢周夫人费心,这间屋子极好。” 虽然已经几百年不做俗世间的人了,但胜在隔上几十年、一百年便会受道门之邀带几个道门子弟历练,所以这俗世间的礼数,傅桉做起来还算熟门熟路的。 更何况傅桉身量高挑,身形又纤细,搭上绯色的裙装与头上帷帽的白纱,哪怕只是简单的抱手礼,让傅桉做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谢舒元的眼神不受控的朝着傅桉的身上飘去两次,又猛地被理智拉回。 “傅道长满意就好,那妾身……” 谢舒元话还未说完,就被傅桉的声音打断。 “我见周夫人脸色不好,不知平日里用些什么药?” 谢舒元微微一愣,不明白眼前的道长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事情。 谢舒元出身盐商,也算得上是富贵人家,有时喜听杂谈,也听人说起过道门一二事。在她的眼中,道门中的道长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更别提问吃什么药这样的闲事。 一旁的婢女阿金见谢舒元并未回话,自行上前一步福了一礼道:“回道长,夫人身子弱,请了好些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敢开些温补的药物,这几日正在吃归元汤。” 傅桉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家中是行医的,入道门前也跟着家父学了些,不如让我为夫人把脉吧。” 傅家从前的确是行医的,只不过已经过去几百年,而自己十岁就拜入道门修行,连阿金口中的归元汤是何物,所配何药也是全然不知的,所幸自己的目的也并不是给这位周夫人开药。 谢舒元虽然看不见傅桉的脸,可对方语气太过诚恳,让自己的心神一荡,以至于直到屁股落在凳子上才回过神来。 自己是何时答应的? 莫非真的是神思倦怠,方才失了神? 阿金见谢舒元坐下,只当是傅桉当真会些医术,连忙从怀里掏出锦帕。 傅桉接过阿金递来的锦帕盖在谢舒元的左手腕上,随后三指搭腕,感受指腹下的脉搏跳动,虽然知道外人隔着帷帽看不见自己的神色,但傅桉还是装作一副沉思样。 “请夫人换手。” 一句话如旱雷炸在耳边,让谢舒元彷佛梦中惊醒,猛然站起身子,任由腕上锦帕滑落。 “夫人!” 耳边阿金的声音让谢舒元稳住了心神,借着弯腰拾起地下的锦帕的功夫重新整理了表情,将锦帕放回桌上,人却并未坐下,脸上已是如初见时一般的端庄笑意,右手不动声色的往身后藏了藏。 “不敢劳烦傅道长,妾身这是旧疾了,只要细心养着就好。” 傅桉也站起身子,将锦帕递给阿金,脸朝着谢舒元的方向微微弯腰,“是我唐突了。” “妾身知晓傅道长是好心。”谢舒元抬眼看去窗口,又看回傅桉,只是那帷帽挡住了傅桉脸,让谢舒元瞧不真切神情,“妾身不打扰傅道长歇息了,晚间会有婢女来唤道长用膳,妾身先去张罗着。” 话音一落,谢舒元就一手搭在阿金的手上后撤两步欲转身离开,傅桉垂首应了一声,并未再提出要为谢舒元把脉,但在谢舒元一脚踏出门槛时,突然张口道。 “周夫人心细胆大,只是此法并非长久之道,还望夫人珍惜己身。” 话音落下,并没有人回应,只有些许匆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离了房门,直到长廊拐角处,谢舒元才停下步子,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 “夫人怎走的这么急,莫不是刚刚那傅道长伤了您?”阿金只觉得被夫人把自己的手背捏的生疼,可夫人对下人一向宽和有礼,思来想去,她觉得只能是刚刚道长对夫人下了黑手,才让夫人这样急匆匆的冲出来。 谢舒元这下才惊觉自己的指甲都掐入了阿金的手背,连忙低头将人手捧来,对着那处甲印吹了吹气,听着阿金的话,忍不住好笑的摇了摇头。 “许是修道人气场太强,与傅道长共处一室让我有些喘不上气。”确定阿金的手背只是掐痕,并没有破皮,谢舒元才松了手,“现在想想,我就这样走了,对傅道长实在是冒犯,过会你给道长送些糕点替我赔罪吧。” 阿金“哎”了一声,这才扶着自家夫人回院休息,她就知道,夫人是个心肠极好,对外端庄有礼的,今日失仪定然是受惊了。 而另一处的客房内,林晚林客套几句送走了周和,左右看看确定屋外没人,这才放心退回房中关上房门,又掏出一张符咒贴于门缝处。 “隐声符?”见周遭没有外人,易轻朝终于开了口。 林晚林随意的点了点头,走到靠近门边的床榻仰面躺下,被褥凹出一个人形。 “你两方才做戏,演的不错。”易轻朝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朝着林晚林说道。 这是在俗世,隐声符足以藏住屋内的对话,即使有探听消息的人把耳朵贴在门缝也听不着屋内一点声音,所以易轻朝此时说话也不避讳。 不愧是要跟我易轻朝一起振兴道门的好兄弟,对外演戏也这般行云流水,尤其是和傅桉的明争暗斗,如果不是见过林晚林喊傅桉老大的话,只怕自己都以为他真的对傅桉有意见,不过话说回来,道门未来的二把手与一个女鬼不合,这也是很合理的猜测嘛。 易轻朝一边在心里感慨两人的演技,一边思考自己的道门复兴大路,眼睛却看向屋中的四面春景屏风,屏风右侧约七步的距离,放着另一张床榻。 这间屋子是个双人客房。 “那个周和瞒了不少事情。” 听到林晚林的话,易轻朝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床上没个正形的人,“本就没指望第一面他能说实话。” “估计要让背后的鬼祟现身一次,吓一吓这个周和,说不定他能说出点什么。”林晚林在床上滚了一圈,“可是周府四处都是黑气,不能确定那个邪祟是不是只针对周和一人,如果贸然引出伤了无辜的人,那就沾染因果了。” 邪祟如果只与周和有仇,那必然和他因果纠缠,许是有些灵智可以问出背后的真相,可如果是针对整个周府,用周府众人的性命下注,明显不是二人的行事风格。 “周府似乎女子身上都有黑气缠绕,带我们入座的春桃,奉茶的婢女,就连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周夫人和身边的那个婢女身上也有。”林晚林想了想那个面色发白的周夫人,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从第一眼见到那位夫人,自己的后背就激起了一层疙瘩,所以那个夫人…一定藏了什么事情。 “傅桉这么多年没入过俗世,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人吓到。” 倒不是怕她对谢舒元下手,也不怕那看起来病弱的女人能对这个女鬼做什么,而是怕她言语不知变通,直接和人家说周府有邪祟笼罩。 “我倒是对春桃口中的白霜有些兴趣。”易轻朝挑了挑眉,并没有回答林晚林的话,倒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自己也的确不了解傅桉,但未来道门之光怎么能露怯。 “一个在周夫人身边侍候,却突然染了风寒不能见客的婢女。”易轻朝一字一句道,唇角微微上扬。 幸有林晚林这个嘴碎的,在春桃奉周和的命令送易轻朝与林晚林到客房的这节路上,林晚林就借着闲聊的由头打听到不少话。 其中就有这个白霜,这个在周和成亲三个月后,亲自带回来的婢女。 成婚三个月后,周和手臂有所不适。 成婚三个月后,带回来一个婢女。 是什么婢女,要让新婚男子亲自带回,又送到新婚妻子的身边伺候。 门外,敲门三声,易轻朝听着敲门声立马唇角拉平,脸上饶有兴趣的神色也变回一滩死水,目光淡淡的看向林晚林。 在林晚林起身的功夫里,门外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两位道长,晚膳已备好,家主让奴来请两位去用膳。” 眼看易轻朝一手揭下门缝上的隐声符塞入袖中,林晚林才懒懒的应了一声,确保屋外的人听到了才起身推门,在看到屋外的人时楞了一瞬,两人微不可见的对视一眼,这才跟人去了。 第5章 那个女人不对劲 听外头婢女说晚膳已备好,谢舒元在屋内应了一声,在妆台前静静的看了片刻铜镜中的自己,才缓慢伸手拿了胭脂细细的在两颊铺着,让过白的脸上多了一些血色。 谢舒元手上的动作不停,可脑海中却不受控的想起在傅桉房中发生的事情,以及离开屋子时,那人说的话。 谢舒元将胭脂盒放回桌上的动作慢了又慢,终于扣在桌上,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道:“我方才,像是被她看穿了。” 谢舒元话音刚落,一道阴气十足的女声凭空在屋内出现。 “那个女人不对劲。” 随后,肉眼可见的黑雾从谢舒元的右手腕飘出,逐渐散发变大,直到缠住谢舒元的全身。 这道黑雾来的诡异,偏偏发散的速度极快,不过一声喘息的功夫,就已经将谢舒元的面貌都遮盖了几分,黑色朦胧之间,让人看不真切。 即使如此,那黑雾并未就此停下,反而继续变大,直到在半空中缓缓化作人的形状,隐约可以辨别出是嘴的位置正在一张一合。 “那一刻,我似乎都被她迷惑住了。” 谢舒元闻言,脸上难掩震惊,转头看向黑雾:“道门中人当真如此厉害吗?竟真与世间装疯作假的不同。” 是了,周和敢四处寻医,将自己的离奇病症一一告知,都是因为在谢舒元的安排下,他早已与所谓的“道士”有所接触,或是画符引药,或是开坛做法,诸法无效,才让他从邪祟诅咒的猜测变为某种怪病。 这次能联系到道门,也是曾经救助过的乞丐给了一张雪白的信纸,只需在信纸上写上求助原因,它便从桌上自己飘起飞走。 谢舒元原以为是沽名钓誉之徒的把戏,没想到还真的招来了三个道门的人。 谢舒元震惊之下虽有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外头的阿银听到些动静,她弯腰靠近门边,轻声开口:“夫人在说什么,可是有什么安排?” 黑雾听到人声后,反应极快的钻回谢舒元的右手中,后者也察觉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清了清嗓子。 “无事,我只是记挂白霜的身子。”随后,谢舒元起身,一边朝着屋外走去,一边吩咐着门口的阿银。 “阿银,你待会去给白霜送些吃食,总不能让旁人以为我们周府苛待下人,阿金随我去用膳就好。” 对此,阿银自然点头应了。 不多时,众人齐聚用膳,周和先是多看了就按傅桉带着的帏帽,又转头看向易轻朝和林晚林,语气中难得带上了几分无措道:“傅道长这……” 易轻朝默了一瞬,傅桉头上的帏帽是自己亲爹给的,说是如果想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周府的委托,最好全程给傅桉带上。 易轻朝接到帷帽的那一刻就用灵力探过,除了可以隔绝灵力,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直到易轻朝看到了全身冒着鬼气的傅桉,才后知后觉知道这顶帷帽应该是用来掩盖住傅桉身上的鬼气,以免被邪祟察觉,但他还真的从没想过,要如何跟外人解释为何傅桉时时带着帏帽。 易轻朝隐晦的看了林晚林一眼,眼神暗示让后者去解释。 林晚林可是道门最能说话的人了,这种场合当然需要他出马。 林晚林接受到易轻朝的目光,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在此时也闭拢了。 林晚林也是道门当代子弟中的佼佼者,自然能察觉到傅桉带上帏帽后,周身的鬼气都敛藏了起来,之前在马车上也只是随口说用来挡住美貌,但如今当着大家的面,他并不清楚傅桉更接受什么样的说辞,若是一句话说的不好,她就地暴怒,与邪祟联手或者重伤众人,那绝对是自己和易轻朝都不想看到的。 说白了,他与易轻朝并不相信傅桉这个女鬼。 即使傅桉是道门都知晓的存在,即使她是易家用香火供奉的,他与易轻朝仍然无法做到全心相信她。 想到这里,林晚林学着易轻朝方才的样子,隐晦的看向傅桉,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她眨了眨眼。 傅桉隔着帏帽,将两人的交互看在眼里,并未急着回应林晚林的眼神暗示,反而慢条斯理的端起面前的汤碗,一手捏勺搅动。 随后,傅桉动作优雅的挑起一勺,从帏帽缝隙中探入,鱼汤中加了火腿,鲜美异常。 大户人家果然吃食精巧。 给众人展示帏帽并不影响用膳后,傅桉将勺子放回汤碗开口道:“劳周老爷关心,这帏帽是师傅所赠,许是傅桉本次下山的磨练,故而不便摘下,还请诸位见谅。” 周和听完呵呵一笑:“原是如此,是周某唐突了。”随后朝着另两人,“两位道长快用膳,也不知是否和诸位的口味。” “周府膳食极好。” “我们道门中人吃什么都好,周老爷明日莫要如此费工夫了。” 傅桉默默喝完一碗火腿鱼汤,一旁侍候的阿金有眼色的立马上前又给盛了一碗,“傅道长小心烫。” “多谢阿金姑娘。”傅桉笑着回了一句,目光从阿金泛起淤红的手背转到周和的身上,随后又轻飘飘看向周和身边的谢舒元。 一会不见,这位周夫人身上的黑气更浓郁了。 一顿饭完,周和招呼婢女与小厮送三人回房休息,自己已病了多年,捉拿邪祟之事不急于一时。 易轻朝颔首,只觉一道目光从他入座就盯在自己的身上,如今用完了晚膳,那目光也依旧黏在自己的后背。 借着与周和拱手行礼的遮掩下,易轻朝朝着人群看去,又一次看到了那位来唤自己用膳的婢女。 那名婢女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偷看易轻朝会被发现,当下就愣了一瞬,随即两颊快速爬上红晕,有些羞怯的垂着脑袋朝着易轻朝福了福身子,然后转开了目光。 易轻朝心中一咯噔,莫给自己才下山就要被女子缠上?虽然自己的确长相俊美,哪怕道门中也有不少女子向自己示好,可是自己还没能完成道门之光的愿望,哪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上,更何况这个女子…… 易轻朝抬了眼皮,看了那面上仍挂着羞红的婢女,面上神情不改,与林晚林一同朝着周和拘了一礼,后随着引路小厮一同走去。 眼见几人离去的背影,周和眯起了眼,看来自己之前看走眼了,这个叫傅桉的不简单,之前竟然问自己那样的问题,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位易轻朝虽然不爱说话,可生在道门之首的易家,想来是个嫉恶如仇,执行正义的性格,应当会对邪祟出手狠绝些。 反倒是那个林晚林,少年心性,沉不住气,之前竟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就与同行的人争锋相对,一看就是在家中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这样的人,最易被俗世弯绕所绕成线团了。 “让府里的人晚上都伺候的仔细些,别冲撞了贵人。” 周和身边的小厮虽不知老爷为何又一次提起这事,但还是应了声:“放心吧老爷,家中小厮和护院都安排下去了,保管没有不长眼的敢打扰道长们。” “虽到了三月,可还是要让大家都小心走水。”周和动了动唇,伸出一手停在空中,看着袖口微微晃动的弧度,随后开口道:“今夜要起东风了。” 小厮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周和的神色,低头道:“是,奴才去告知府中的护卫。”停了两息,见周和没有开口,小厮才连忙行礼退下了。 夜色渐浓,圆月高高的挂在天上,柔和的月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出昏暗的叶影。屋内的傅桉坐于桌前,一手摸上帏帽正欲摘下,耳边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等等!” 声音并没有打断傅桉的动作,她的手微微用力,直接摘下了帏帽,将闭着双眼的脸转向窗户的方向。 易轻朝与林晚林刚跳入房中,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诶呀!我不是说等等,你怎么就摘了。”林晚林嘴上不停,但还是动作麻利的关上窗户。 他的心里是真的有点躁,今夜是圆月,俗世人将圆月视为圆满好事,实则这种“满”的日子,反而是阴气最盛,是那些邪魔鬼物修行的好日子。 随着帏帽摘下,傅按身上浓郁的鬼气像是脱缰的马快速溢出,林晚林立马从怀中掏出两张符咒,一张贴在关上的窗户上,另一张递给身边的人去贴门缝。 易轻朝看着手中的匿气符,抿了抿嘴,听从林晚林的话,快走几步将手上的符咒贴在门缝。 林晚林擅长百家之术,其中符咒最优,自己则专注剑术,以强力为主,果然是搭档干活,互补搭配。 眼看两张符都贴好,确保傅桉身上的鬼气并未逃出屋子,林晚林才吐出一口粗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你这个鬼气也太浓了,要不是我来的及时,肯定就惊动这府里的邪祟了。” 傅桉挑了挑眉,惊于这两人虽对自己的行为不满,却没有辱骂抨击,倒是比别家的小子好些。 “总不能让我带着帏帽睡吧。” 第6章 你也要睡觉? “你也要睡觉?” 话音一落,易轻朝和林晚林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茫然,道门中人极少与鬼祟打交道,往往遇到鬼祟都是破恶灵或送往生,所以鬼祟需不需要睡觉这一点,两人从没想过,甚至可以说,在两人的认知里,鬼祟就是无需进食饭菜和睡觉的。 可是傅桉口腹之欲看起来极重,所以她也许…… 真的…… 需要睡觉。 林晚林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用手肘捣了捣一旁的易轻朝。 要他说啊,这事都怪易轻朝,他们易家供奉傅桉多年,听自家老头说,易叔叔年少时游四方就有傅桉陪着,那她睡不睡觉,难道易叔叔没跟易轻朝说吗,肯定是这家伙没问,害自己跟他一起丢人。 被林晚林这么一捣,易轻朝也回过神来,有些心虚的转开目光,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看向傅桉。 傅桉也恰时抬头“看”向易轻朝的方向,她虽闭目,但修行多年,早已养出“心之眼”,两人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她就听到易轻朝的声音。 “你为什么对我们一直闭着眼睛?” 易轻朝前几日就想要问这个问题了,从自己老爹请出傅按到现在,除了在天味仙酒楼中,傅桉睁眼看了一眼林晚林外,似乎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 “等你们两个人习惯我的存在,我就会睁眼的。”傅桉笑着回了话,随后看林晚林似乎还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开口道:“你们今晚来,应该不是为了跟我讨论睁眼闭眼的事情吧。” “当然不是。”林晚林接过话头,他十分确定周府内有邪祟,以自己今日在堂中施法的结果来看,多半如傅桉所说是个鬼祟,今晚和易轻朝过来,也是为了三人交换情报。 “我总觉得那个周夫人不对劲,你今日和她独处,可有发现什么?” 听到两人提起正事,傅桉也将方才的话题抛之脑后,笑着接了话,“她不让我碰右手。” 明明两个人心里防备着自己,却想要从自己这里获取情报。 该说是天真,还是无畏呢。 想到这,傅桉唇角的笑意浓了两分,看向易轻朝与林晚林的眼神像是在看家中正在成长的孩子。 看来这两个人也不像小易说的那样全然不知世事,最起码会动动脑子。 “也是右手?” 这次,是易轻朝先开了口。 “真是巧了,周和的右手受到鬼祟诅咒,而他的夫人右手不让人碰。”林晚林右手拖住左肘,左手食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们两表面装得这般恩爱,背后却是巧合众多。” 傅桉轻笑一声道:“世间夫妻同床异梦的甚多,他俩想来也是父母之命成婚。” 这坦然的语气惹得易轻朝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傅桉,随后又与林晚林对视一眼,开口道:“女眷都在内院,我们两不方便进来探听,所以有两个人想麻烦你。” 看到傅桉点了头,易轻朝继续说道:“一个叫白霜,是在周夫人身边伺候的,今天说是身子不爽所以没有露面,我觉得她和周和关系匪浅,或许能得到些线索。” 白霜? 傅桉偏头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我记得春桃说她是周老爷身边的人。”今天在周夫人身边,自己只见到了回话的阿金和在一旁并未开过口的阿银。 “她是周和带回来的婢女,被送到周夫人身边伺候了,新婚三个月的夫君带回来一个女子,我总觉得他们的关系不简单。” “好。”傅桉没有继续多问,而是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我会留意些,还有一个是谁?” 提到另一个人,易轻朝沉默了两息,语气不复之前的轻松,反而带上了几分正经。 “今天来叫我们用膳的那个婢女,她身上没有鬼气。” 闻言,傅桉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易轻朝继续说道:“这周府,每个女子身上都或多或少的被鬼气缠身,只有她,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有。” 傅桉表情淡然的歪了歪脑袋,桌上的灯火晃的面容模糊。 那个婢女,傅桉刚进周府就看到了,毕竟墨水池子里突然飘出一张白纸,任谁都会多看两眼的。 不过周家的委托是为了让易轻朝与林晚林二人了解俗世间,所以傅桉并未说出自己的发现,若是二人过了三五日还未发现,兴许自己会开口提醒。 出乎傅桉意料的是,她没想到今夜竟然是这个身无鬼气的女人去寻易轻朝与林晚林用膳。 该说什么好呢,天命相助吗…? “她叫什么。”傅桉问道。 这次是林晚林回话道:“我回来路上与春桃打听了,她说那个婢女叫林莲,是正儿八经在周和身边伺候的,除了就寝都不会回内室,连她都没见过几次。” 春桃是在周夫人身边伺候的,连她都没见过几次,可见这个林莲与周和日夜相处。 想到林莲,林晚林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婢女们起初以为周和要纳她做妾,但一直都没人提起过,所以她就一直留在府里伺候。但她毕竟是与周和关系匪浅的婢女,我们也不便攀谈,只能靠你在内院打听了。” 没有被鬼气沾染的婢女。 那几乎是明着说这个婢女与鬼祟有关系。 如果周和心里清楚“去世的人”是谁,那没理由不怀疑这个叫林莲的婢女,除非是那人活着时,周和从没见过林莲。 想到这里,傅桉发现这件事情比她想的还要有意思。 果然比起诅咒的手段,更有意思的是诅咒背后的缘故。 耳边纸张摩擦的声音响起,傅桉从思绪中回神,就看到林晚林又掏出一张符咒递到自己的面前,而易轻朝站在窗户边,一手捏住符咒的下缘,似乎下一秒就要撕下符咒跳窗而出。 “我们只要出去,你就立马关紧窗户,把这个符咒贴在窗户缝上,这样你的鬼气就不会被府里的鬼祟发现。”林晚林说完,朝着帏帽的位置努努嘴,“明早记得带上帏帽再把符咒摘了。” 傅桉伸出一手接过符咒,暖色的符纸给指腹带来微微的温热感,易轻朝与林晚林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如果那个鬼祟现身,你能保护好自己吗?” “如果打不过,你就自己躲好,等我们来救你。” “这两个符咒今晚别摘,我怕那个东西闻着味道来找你。” 是怕自己被府里的鬼祟抓住?看来小易是一点都没和他俩说啊。 傅桉有些好笑的看向两人,却被两人面上不加掩饰的关心怔在原地,捏着符咒的指尖不自觉用力,直到将符咒的一角捏出皱痕迹。 在窗户即将被拉开的一刻,傅桉缓缓开口道:“周夫人身上有鬼气。” 易轻朝开窗动作一停,傅桉将脸转向林晚林的方向,“你的猜测没错,那个鬼祟应该和周夫人达成了什么合作,依靠周夫人的血肉生存,至于许诺给了周夫人什么,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查了。” 这是他们两人接的任务,也是下山的第一次挑战,说这些话,就当是对两人关心的回礼吧。 林晚林点了点头,并没有回话,而是抬抬下巴示意易轻朝开窗,随后两人身影藏入黑暗,唯有那扇窗户还在微微晃动。 确定两人已走远,傅桉才慢慢睁开眼睛,低头看向手中的符咒,唇角忍不住上扬。 窗户晃动间传来木头的轻微吱呀声,傅桉并未抬头,而是随意抬起左手指向窗户的方向,一道黑气快速从食指飞出将窗户关紧,随后化作锁的形状吸附在窗户上。 而另一边的两人行走在回屋的路上,发现前方四五名小厮跑来跑去,手中还提着木桶,随着人的跑动,桶内的液体时不时溅出落在地面。 易轻朝低头看向地上蔓开的深色痕迹,开口道:“是水。” 林晚林点头正欲开口,就听着前面的小厮边跑边和身旁的小厮说话。 “真是奇了,两位道长旁边的屋子怎么会突然走水?” “我也正奇怪呢,那个屋子又没人住,也没点蜡烛,怎么会走水呢?” “这么大的动静,那屋子里的道长一个都没出来,果然他们这种人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快跑吧,等下李管家看到我们偷懒,肯定又要罚月钱了。” 听着小厮的话,易轻朝与林晚林两人对视一眼,前者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后者从怀中掏出一张隐身符贴在胸口,大摇大摆的从拎着水桶的小厮身边走过。 确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冒着烟的房间上,林晚林悄悄推开一旁的窗户,轻松跳入周府为自己准备的客房中,随后将隐身符撕下藏于袖中,扯松了些腰带,这才装作才听到外面人来人去的吵闹声,抬脚朝着门口走去。 “嚯!” “这是怎么了?” 歪头看了看一旁火烟袅袅的屋子,林晚林朝后撤了一步,嘴上咂巴了两声继续说道:“看来是小爷我姿容过人,连房屋都自谦到无颜相见了。” 第7章 林道弟,请自便 自远处赶来的周和刚一站定,听到的就是林晚林这颇为不要脸的话,那一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微不可见地变了神色,转而又堆上担忧的神色迎上前。 “道长没有伤着吧。”周和说完,就转头对着身边的小厮急着道:“用完晚膳就让你告知护院,晚上都仔细些,这幸好是隔壁的屋子,若是道长的屋子走水,我看你们几个人的脑袋够赔。”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身旁的小厮快速跪倒在地,膝盖与地面石板碰撞的声音让林晚林咬了咬牙根,只觉得“咚”的一声带着自己的膝盖都隐隐作痛。 “老爷,实在是今晚起风,才将巡夜人手上的灯笼吹跑了。”小厮说完,用膝盖为支撑点转了半圈,朝着林晚林砰砰磕头,“惊扰道长,求道长恕罪啊。” 那结结实实的两声,听得林晚林借着整理被风吹散的额前碎发的动作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谁说山下的人是老虎,明明都是石头精。 林晚林对着小厮挥了挥手,“本少爷又没事,起来吧起来吧,磕得咚咚响的。” “什么咚咚响?” 林晚林话音一落,就听到不远处的另外一个男声,几人抬头看去,原是易轻朝。 一受到众人的目光,易轻朝有些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连指尖陷入掌心也不自知。他本就不擅长在人前说话,更别提成为众人目光中心了,此时紧张得恨不得转头就跑,但自己是要成为道门之光的人,自己跑了,道门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众人都当作一个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土豆,回忆着林晚林提前交代好自己的事,语气有点硬地看着大家开口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那小厮磕头的动作一顿,自己是一天都在老爷身边的,更何况做下人的本就对主子的情绪转变都要十分敏锐,所以易轻朝有些生硬的话,在他听来就是生气了。 小厮悄悄抬眼看向自家老爷并不作声,而周和也被易轻朝的态度惊了一下,这位易道长一直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样子,这会竟然如此明确表达出不满。 周和拱了一手道:“下人做事不仔细,让隔壁屋子走水了,周某正在让他们收拾,两位道长的住处虽未受牵连,但想来也不合适休息了,周某已然让下人去收拾新的房间,还得辛苦二位道长取出行李。” 易轻朝右手置于身前,左手顺势垂下,食指与拇指在袖中悄悄摩擦了几下,掩藏住内心与外人对话的紧张感,微微点了点头。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林道弟请自便。” 林晚林听到“林道弟”三字,眉头忍不住跳动,一脸惊愕地看向易轻朝,那嘴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随后一甩袖子进了屋内。 仗着屋外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林晚林龇了龇牙,好他个易轻朝,敢趁机占自己便宜。道门中常称比自己小的人为“道弟”,但自己明明比易轻朝大上四个月,要不是还需做戏给外人看,自己非得让易轻朝知道自己的厉害。 将床上装有衣物的小包袱拿起,转身时林晚林仍冷着张脸,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易轻朝,随后看向周和时稍微缓了缓神色,可语气听起来还是在气中。 “我们今晚住得最好离得远点,我这个林道弟哪配得上跟我们易道长住在一块。” 在“林道弟”三字上咬重了音。 听到林晚林的话,易轻朝哪怕没有把余光分给林晚林,也猜得到人背过身子时的表情,心里暗笑着摇了摇头。 不愧是他道门之光的挚友,哪怕心里不服气,但依然会配合着。 周和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易轻朝,又看了看林晚林,才叹了一口气,让地上的小厮起来。 “你去让他们只收一间屋子出来,再带些人去东院收拾一间客房吧。”安排完小厮,周和朝着易轻朝开口道:“东院那处安静,易道长兴许喜欢,只是东院再过去些就是内院,都是妇人女眷的住处,还望易道长莫要像先前那样四处行走。” 易轻朝闻言颔首,“我方才在府内探查过了,今夜不会再出来,劳烦周老爷。” 这话似是对着周和解释为什么自己不在屋中,也顺势应了不会在夜间闲逛,周和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屋子火烟已全部扑灭,才挥手让众人各自回去忙活,随手点了个小厮领易轻朝去东院,自己则领着林晚林去另外一间客房。 跟随小厮走上去东院的路,易轻朝装作无意地左右看去,然后朝着小厮问道:“东院离林道弟的住处很远吗。” 小厮原是弯腰低头引路,听到道长提问也不敢抬头,微抬了嗓音回话:“林道长住的客房在外院,从您住的东院走过去,约莫要一盏茶的功夫。” 易轻朝回忆着林晚林先前给自己做的演示,照葫芦画瓢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道弟被家里惯坏了,我本次下山答应林道叔会好好照顾他,如今分住两地,还望府中一切安好。” 这倒不全是演戏,毕竟家中的老头都过上了养花养草的老年生活,此次入俗世虽然是自己主动提出的,但林叔的确在出门时嘱托自己好好照顾林晚林。 虽然这个照顾可能是…在林晚林因为那张嘴被人揍的时候,记得带他逃。 不过不知林晚林是不是想要营造道门正义弟子的形象,这几日意外地将嘴管得极好。 想到林晚林从前的做派,易轻朝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小厮不知道易轻朝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这个道长说了话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下怕得连仪态都顾不上,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人,壮着胆子问道:“敢问道长,这周府…真的有危险吗?”想起话本里那些妖怪都要吃人的心脏,小厮原地打了个寒颤:“那些妖怪要是吃我们怎么办?” 小厮左一句右一句的听得易轻朝心烦,他实在是不擅长与人对话,此时甚至在思考是不是应该和林晚林换一换屋子,但看着小厮面容惊恐就差哭出来了,还是干巴巴的应了句:“关好门窗就好。”见人张嘴似还要说些什么,连忙又补了句:“少说话,省得被听见。” 小厮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吓得连着脚步都放轻了,微低着脑袋一路极为安静的带着带着易轻朝去了北院的客房。 一路无话,只有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第8章 你死前有了身孕 “就是这了,今个时辰不早了,道长早些休息吧,若有什么短缺的,明日再给您送来。” 易轻朝抬脚进入屋子并未回话,只是朝着小厮点点头。 “可要为道长送些热水沐浴?” 见那小厮又开口了,易轻朝停下步子看过去,轻声回话道:“不必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待小厮关门退下,易轻朝背对着门解开衣袍腰带,将外衫置于衣架上,随后就和衣躺在床榻上。 自然是要好好歇息的,今夜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月色西沉,夜幕已深,整个周府都笼罩在夜色中,安静的连春虫的翅膀响动都归于虚无。 屋内的易轻朝呼吸绵长,似是深睡。 屋顶处传来一阵悉索声,在月光的照亮下,可见是一缕发丝从房顶顺着墙壁向下攀行,在地面以蛇形穿梭直到爬上床榻,缠上易轻朝的小腿。 见易轻朝并无反应,那缕发丝停下了动作,随后从发丝中飘出一片黑雾,伴随着女子的低喃声。 “睡得这么熟,看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不如让我直接了断了你,也好过你在外招摇撞骗。” 那黑雾在空中逐渐凝成女子的身形,只见她抬起右手,指甲瞬间长长朝着易轻朝的脖颈就袭去。 “噔——” “你没睡着!”女子惊呼出声。 一把匕首凭空出现横在易轻朝的脖颈前,挡住女子袭击而来的右手。 再往上看去,是易轻朝毫无睡意的眼眸,此时在月色下发着光亮,唇角微微扬起。 “都知道周府有鬼,怎么可能睡得着。” 借着月光,易轻朝看清了眼前的女子,一张婉丽的脸庞上,两道柳眉因不悦而皱起,过于苍白的脸色与殷红的唇相衬,长至拖地的墨发随意铺洒在后背,过长的指甲在光下泛着冷光,诸此种种,无一不彰显眼前人是个鬼。 “咚”的一声,那可怜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两道身影从屋内窜出,匕首与指甲来回交错碰撞出声,时不时折射出冷色的月光。 易轻朝眸光淡淡的挥动手中的匕首,轻松的挡住女鬼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同时在心中默默琢磨这女鬼的来路。 法力不强,约莫死了不到五年,只是… 易轻朝向左偏侧了身子,同时右手中的匕首极快地向后一划,斩断女鬼从右下方袭击而来的发丝,随后右手上抬,以匕首再次挡住袭面的手,静静地看了人面容两息,随后笃定地开口道。 “你死前有了身孕。” 女鬼成型时间不长,可怨气极浓且腹部血气横生,想来应该是孕时而死,但鬼气聚集在身体上,并没有从腹部飘出,更何况这个女鬼在自己的手下如此吃力却没有呼唤鬼婴助阵,可见那个孩子还没成型就和女鬼一起亡故了,懵懂不知世事,连化为邪祟的机会都没有。 没曾想女鬼闻言,抬头长吼一声,身上鬼气迸发,动作更快地向易轻朝袭来。 “闭嘴!” “臭道士!” 看来孩子是她的禁忌。 易轻朝手中匕首旋转,身子左侧后旋躲过几次攻击,他的灵力是道门中的佼佼者,想要灭杀一个女鬼轻轻松松,可他想要的知道是诅咒的缘故和她与周和之间的纠葛,一招制敌太过粗鲁,不是他易轻朝的处事。 可女鬼进攻的架势,丝毫不给他开口询问的机会。 这可不好,这可是他易轻朝入俗世间做的第一个任务,自然要做到最好。 眼见女鬼的攻击越来越强硬,易轻朝掂了掂手中的匕首,快速斩断两侧想要袭击的发丝,然后正面一挥,女鬼长长的指甲齐刷刷掉落在地。 易轻朝张嘴正要与女鬼说些什么,就被院外的一声女子惊叫声打断,抬眼快速扫过院外人,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就见那女鬼像是找到了目标般,化作黑雾朝着女子冲去。 易轻朝脚尖点地一跃将匕首向前伸去,紧跟在黑雾之后,将灵力聚在匕首尖发出莹莹蓝光,而黑雾触碰到蓝光处竟发出肉架在火上炙烤的“嗞啦”声,黑雾似受不得如此折磨,在近到女子身体的一刻化作黑烟四散而逃,易轻朝也快速收力,在身体停下的那一刻,匕首堪堪正点在人眉心前一指处。 “林莲姑娘。” 易轻朝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是早已猜到会有人来,又像是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林莲没有任何疑惑,对于自己的匕首差点伤到对方更是毫无歉意。 易轻朝只看了一眼林莲,转腕将匕首收回靴边。 而门口的林莲似乎还在刚刚的惊吓中没有回过神,当下听到易轻朝的声音更是一阵腿软跌坐在地,手中的食盒也磕在地上。 在林莲的视角里,刚刚只看到易道长与一黑雾纠缠,然后那道黑雾就朝着自己冲过来,吓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吓跑了一半,等回过神来,就是易道长拿着匕首抵在自己眉心,只要前进半步就能戳进血肉。 直到此刻手脚都触碰到坚硬的地面,林莲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回到了身上,抬头看着易轻朝不虞的神情,猜测到自己方才兴许是坏事了,连忙就地跪好。 “都是奴的错,求道长不要告诉老爷和夫人。” 易轻朝理了理衣袖,幸好自己就寝前只脱了外衫,现下算不得失礼。他听闻俗世间男女极为在乎礼数,自己在深夜与女子见面,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登徒子了,所幸林莲还沉浸在惊恐中,无暇顾及于此。 “夜已深了,不知姑娘为何在此。”易轻朝看了眼人手边的食盒。 林莲见人没有怪罪的意思,稳了稳心神回道:“回道长的话,白霜姐姐方才说有些饿了,奴就去做了点吃食。”伸手将食盒盖子打开,可见里面是一碗阳春面,只是因食盒摔落,导致汤汁溅洒出。 “原不是走这条路,可奴听春桃说府中真的有邪祟,这才想着走近路,没想到叨扰了道长,奴罪该万死。” 那还真是可怜。 易轻朝微扬起眉头看向林莲,想要避开邪祟才走小路,偏偏正好撞上,还险些被邪祟附身。 停顿片刻,见易轻朝并未开口,林莲又小心翼翼开口道:“奴看到那个黑雾散开了,邪祟是除掉了吗?” 易轻朝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她跑了。” 虽说自己今夜并没有指望能抓住女鬼审问,但让女鬼就在眼皮子底下逃走,这件事只怕要被林晚林笑上三个月。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院外的林莲见易轻朝真的没有怪罪之意,连忙叩了一首,随后拾起食盒盖子盖住盒内的阳春面,这才提步往内院走去。 说来也奇怪,刚见到那黑雾的时候,林莲的确怕极了,可如今怕意退散,细细回忆起来,那个黑雾竟然还给自己带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可黑雾是邪祟,自己怎么会对邪祟感到熟悉。 除非是那个邪祟生前,就是自己认识的人。 林莲不知想到了什么,拎着食盒的手微微捏紧,连带着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第9章 七分像 而另一旁的易轻朝静静的看着林莲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刚刚的女鬼出现在屋内的那一刻,易轻朝就已察觉到了那袭来的鬼气,之所以选择装作熟睡,也只是为了摸清女鬼的行为。 可是那女鬼开口的一瞬间,却莫名给易轻朝带来了一些熟悉感,这也是易轻朝并未直接出手绞杀女鬼的原因之一。 甚至在与女鬼打斗纠缠时,易轻朝还在分心思考那熟悉感从何而来,直到林莲那一声尖叫打破了思绪。 原来是嗓音。 那个女鬼的声音,和周府的林莲姑娘,有七分像。 那林莲姑娘的出现真的是偶然吗?还是女鬼传递的信号用来扰乱自己的行为。 还有那个女鬼突然的逃走,究竟是因为怕自己的匕首,还是因为看清了眼前人是谁? 虽说伤无辜的人不是道门子弟的本意,可若是看似无辜的人背后早与鬼祟联手,那就不得不一同除掉了。 思绪至此,易轻朝沉默地盯着林莲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隐入黑暗再也看不见才转身自顾地往屋里走去。 今夜女鬼不会再现身了,这回可以安心入睡了。 而此时的内院中,一道黑雾穿梭在树影之下,熟练地避开熟睡的守夜丫鬟,顺着门槛与门扉间的缝隙滑入室内,后又朝着床榻处游去。 床榻上安睡着一位美人,正是今日众人所见的周夫人——谢舒元。 此时的谢舒元卸去妆粉的面容透出气血两空的苍白色,眼下乌青难掩,唇瓣微微干裂,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松开紧皱的眉头,似乎沉浸在噩梦中。 当黑雾缠上美人右手的一刻,沉睡中的谢舒元忽地睁开双眼,猛地从床榻上坐起,一手捂住心口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才缓过气来,将右手抬至眼前。 “你…受伤了?”谢舒元有些迟疑地问出声。 她与女鬼曾有血肉交易,两人也算是性命共享,所以黑雾才能久存于世间,虽然不能在烈日中自由行走,但也能顺利在府中游行。 可是,刚刚黑雾缠上的一瞬间,谢舒元感受到一阵绞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疼痛感如波浪般一波又一波的传来,让谢舒元差些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种痛苦谢舒元从未体验过,并且她一直在床上睡着,所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女鬼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重到她无法隔断两人的联系,这才将痛意传递过来。 那女鬼依旧维持着黑雾的形态在谢舒元的右手表面漂浮,并未像从前一般藏入血肉之中,随后一道阴气十足的女子声音响起。 “那个道士,比你之前找的都有本事。” 谢舒元面露惊讶,那位傅道长在今日已经展露一二能力,没想到另外两位道长也颇有本事,随后又疑惑问道:“你方才去了外院?” 黑雾中闻言嗤笑了一声,“你的那位好夫君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调了一个人在东院,要不是我跑得快…”黑雾说到这里就停了话,“明日应该就会有人来和你说缘由。” 谢舒元点了点头,看着右手上的黑雾,迟疑片刻说道:“你好像伤得很重,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需要一点精气。” 精气? 谢舒元想起话本里被吸了精气的人,似乎都会变为干尸。 黑雾似乎知晓谢舒元的担忧,竟轻轻笑了声:“放心,除了周和,我不会伤别人的性命。” 谢舒元眸光闪烁几下,随后缓缓闭上眼睛不再看黑雾。 后者知晓谢舒元这是默许了,黑雾快速凝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萦绕在周身的黑雾像是如瀑的发丝。然后女鬼转头看向门外守夜的阿金,朝着阿金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黑雾,那如草茎般细小的雾气朝着门口飞去,一到门外就顺着阿金的呼吸缓缓进入鼻腔。 这一夜,有人一夜安睡,有人隔门看戏,也有人一夜无眠。 第10章 邪祟有错,世人亦有错 初晨的阳光隔着窗户映入屋中,白色窗纸将它变为柔光照亮空无一人的床榻。 桌边坐着的傅桉伸手摸索了一下放在桌子的帏帽,帽檐边的金色符文衬着傅桉过白的肤色。 此时的傅桉并未如往常般双眼紧闭,而是微微笑弯了眼,指尖在桌上一下又一下的点着,脸上满满的都是趣味的笑意。 易轻朝也好,林晚林也罢,这一代的道门子弟远比自己想的有趣。 作为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女鬼,傅桉早就无需睡眠,之所以跟两人说自己要睡觉,也只是为了将人赶走。毕竟太过纠缠可不是好事,自己是个心软的好鬼,会忍不住为他们二人泄露一些周府的事。 除此之外,傅桉也真的很好奇,易轻朝与林晚林对自己的防备心甚重,哪怕知晓自己是道门内默许供养的女鬼,这两个人与自己相处时也时刻警惕着,仿佛怕自己下一秒就和周府的邪祟联手。 所以,当易轻朝与林晚林二人遇到真正的女鬼,究竟是会痛下杀手,还是怜悯放过。 没想到这一看,昨夜就让傅桉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屋前演戏的两人装作不睦,顺势分道扬镳,一人住进东院,一个更换客房。 此举一来引邪祟,二来引周和。 虽然昨夜的周和兴许是怕目的过于明显,并未趁着夜色去寻找林晚林细聊一二。 但易轻朝仍然是按照默认的计划,在屋子里熄灯,却没有贴上藏气息的符纸,反而周身灵力缠绕,生怕周府的邪祟不知他易轻朝在此,从而顺利地将邪祟吸引至屋中。 明明他易轻朝可以一招制敌,却偏偏和那女鬼打的有来有回,看来是想探查周府的故事了。 不知怎得,傅桉觉得自己似是看到了当年的易家白衣儿郎,耳边又传来那人意气奋发的声音。 “傅桉,我从来不是为了杀邪祟才出道门的。” “邪祟有错,世人亦有错。” 至于为什么傅桉如此确定周和会去找林晚林…… 傅桉嗤笑了一声,周和和小厮的对话仍然在耳边绕着回音。 比起看似正直稳重的易轻朝,周和想要快速解决掉与他有关联的邪祟,自然是选择表面正义又娇矜,背后却与易轻朝不合的林晚林来达成目的。 傅桉的指尖不自觉捏紧了帏帽的边缘,察觉到指腹下的摩擦感,傅桉轻笑一声起身,一手将帏帽往头上带,一手指向窗上的符咒。 只见那符咒像是被什么牵引,遥遥地飞入傅桉的手中,随后被人藏入衣袖中。 收拾好昨夜两人的“好心”,傅桉才将脸转向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傅道长可起身了?” 傅桉理了理头上的帏帽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了一个扎了双环髻的小丫鬟,年纪看上去比谢舒元身边的阿金小些,正是昨日侍奉在谢舒元身边不曾开过口的阿银。 “有劳姑娘来唤门。” 听到傅桉唤自己姑娘,那小丫鬟屈膝行了个礼,抬头笑着回话:“不敢当傅道长这声姑娘,奴是夫人身边的阿银。” 傅桉闻言点了点头:“那我昨日在周夫人身边见着的阿金姑娘,应是你的姊妹了。”她姐妹二人长相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杏眼,看人的时候清澈又明亮。 “正是了,奴与阿金姐姐都是夫人家中的家生子,一起跟着夫人到周府来的。”提到阿金,阿银脸上的笑意淡去。 她与阿金一母所生,年岁比阿金小上三岁,正是这三岁所带来的差异,让性格沉稳的阿金在谢府便更受夫人的喜爱,如今到了周府,亦比自己更受重用。 不过这又如何,左右自己这辈子都是要留在周府伺候的,不受重视还能少做些活计。想清楚了这些,阿银笑着开口道:“夫人说奴性子跳脱,怕冲撞了老爷,往日都是在房中伺候的,只是阿金姐姐昨日守夜许是受了凉,今早就病下了,这才让奴来请傅道长去用早膳。” 病下了。 傅桉在帷幔内了然地挑了挑眉,她昨日见阿金被鬼祟吸食了精气,虽说那鬼祟收敛了本性,但凡人去精弱阳,哪有不生病的呢。 至于为何不曾出手阻拦…… 若所见世间不平之事都要出手,只怕是日日夜夜无空歇之时了。更何况那鬼祟极为遵守与谢舒元的约定,吸食的精气并不多,想来阿金只需睡上两三日就可好全了。 “虽是春日,但夜里还是凉气重的。”傅桉边回话,边想起自己昨日光顾着看戏,似乎那两人委托给自己的事情并未完成,等会见到易轻朝与林晚林,只怕少不了一顿念叨。 想到这里,傅桉转头看向阿银,隐藏在袖下的指尖鬼气缠绕。 阿银为傅桉整理了床榻,听到傅桉如此说,抬头笑道:“谢傅道长关怀。” 听闻道长未来都是仙人,既然仙人说阿金姐姐没事,那肯定姐姐很快就会好起来。 听着阿银脆生生地应了话,傅桉微一垂眸就与人明亮的眼睛对上,指尖鬼气忽地散去。 罢了,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兴许不用真话术也可套话。 收拾好了心情,傅桉再次开口道:“说到这里,我昨日听春桃说周老爷身边伺候的那位叫白霜的姑娘也病倒了,也是着了夜风吗?” 阿银听人提问,缓缓地摇了摇头,“奴听阿金姐姐说,白霜姐姐是吃坏了肚子,不过昨夜林莲姐姐给送了汤面,今日瞧着精神好多了,傅道长兴许过会就能瞧见呢。” 提到白霜与林莲,阿银的声音又欢快起来。在她的眼中,白霜是个极为温柔的大姐姐,从前自己做错事情,白霜都会想办法替自己遮掩过去,而林莲有着一手好厨艺,每次来夫人院中都会偷偷给自己塞糕点。 可是阿金姐姐说她们二人是来与夫人抢夺老爷的喜爱的,一向不许自己与她们亲近。 老爷身上的怪病并不能触碰女子,白霜姐姐和林莲姐姐要如何抢夺呢? 阿银小小的脑瓜子转了又转,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所幸二人并不常来内院,自己也不必在阿金姐姐与她二人之间做抉择。 “林莲姑娘?我昨日见着了,那通身的气派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会入府做丫鬟。” 听到傅桉的话,阿银眨巴了几下眼睛,“奴记着…是永和十年六月,没错,是六月,奴记得那日正在剥莲子,抬头就看到夫人带了她来,当时林莲姐姐全身都是伤,夫人说她是从楼里逃出来的可怜人,就做主把她留下来了,老爷看到后生了好大的火呢。” 如今是永和十二年。 “哦?发火?” 不知不觉间,傅桉引着阿银坐在桌旁,听着后者的叙说,傅桉回忆起周和昨日的温和模样。 这样的人,也会当众发火? “是,那是奴第一次见到老爷发火,说夫人自作主张会带来麻烦,气得好几日都未与夫人一同用膳呢。”阿银对傅桉心中所想丝毫不知,只是将自己知晓的一股脑说出来。提到当年周和发火的场景,甚至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还是后来阿全哥来递话,说是老爷并未怪罪夫人,只是怕林莲姐姐是哪位公子哥养着的,夫人贸然带她回府,恐外人说夫人的闲话,这几日没来内院用膳,都是因为在外面探听风声。奴就知道,老爷是极为喜爱夫人的。” “阿全?” “阿全哥就是老爷身边的小厮。”想到阿全,阿银的脸庞不自觉沾染些粉意。 傅桉瞧了眼阿银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了然的点了点头,周和身边的确跟着一个小厮,个子不高,长相也实在没特点,但能紧跟周和身边的人,想来会知道更多讯息。 “原是如此,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知道的还不少。” “奴毕竟是从小就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这府里的事不说全知道,也能知晓个六七八,傅道长若没其他想问的了,奴就去东院给易道长赔礼了。” “东院?” 听到傅桉的话中的疑惑,阿银抬手对着自己的脑门就是一巴掌,“诶呀,瞧我这记性。”随后收了手说道:“昨日前院走水,兴许您睡得正熟并未听见声响,只是这走水恰恰点了两位道长隔壁的客房,听闻易道长喜静,老爷便把他安排到东院的客房居住了,夫人早上听闻此事,觉得老爷行事实在不合礼数,让奴去赔礼呢。” “我与你一道吧,想来他也要去用早膳的。” 阿银闻言并未多想,起身又朝着傅桉行了一礼:“也好,傅道长同奴一同去吧,这内院有几处花开得极好,这路上也能带您一同去赏。” 第11章 周夫人也病了? “什么?道长昨日见着那邪祟了?” 饭桌上,周和一把放下手中粥碗,抬头紧紧盯着易轻朝的脸,生怕错过人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易轻朝淡然点头应声:“是,说来也巧。” 周和闻言眉头皱起,只觉得这句话说了像是没说一样,即没有提到邪祟模样,也没有说到邪祟的来源,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一旁传出一句略带嘲讽的嗓音。 “这么巧?你易道长一到这周府,这邪祟就出来了,是不是还跟你易道长大打一架啊?” 易轻朝原本在老老实实的吃粥,听到林晚林这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微微蹙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回话道:“的确打了一架,邪祟是个女鬼,去世莫约五年左右。” 面上虽淡然,易轻朝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林晚林在借着演戏的名头说点心里话,又或是这两天他的嘴的确是逼疯了,这才在自己的身上发泄一番。 想到这里,易轻朝又在心中暗自点头,果然自己才是林晚林最好的兄弟。 林晚林原本说完了话,自觉今日已演好在周府中的人设戏码就继续安心喝粥,突然感觉背脊一阵毛骨悚然,惊得他连忙抬头左右观察四周是否有危险之事,却跟易轻朝的眼神对上,后者眼中的欣慰和赞赏让他的鸡皮疙瘩一波未消,一波又起。 不是,他有病吧? 而一旁的周和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听完易轻朝的话,他的心中一阵激灵,一个猜想在脑中缓缓成型,却又被他快速打散。 不,不可能。 她死得那么彻底,自己亲眼看着她被野狗分食干净的。 古话说躯壳残缺,魂魄不全,一个残缺的魂魄怎么可能成为邪祟?就算她真的成为了邪祟,她又哪来的本事让自己这么痛苦,难道她从死的那天就一直跟着自己? 正当周和在心中安慰自己,易轻朝的下一句话却惊得他险些汤勺落地。 “对了,那个邪祟生前应该有孕了。” “有孕的女鬼?这可不好对付,难怪连你易道长都没抓住。”林晚林嘴角一扬,手上松了汤勺转为抱臂看人,嘴上虽说着不好对付,神情却还是满满的嘲讽之意。 “还有你易大道长对付不了的邪祟呢。” 言毕,林晚林装作一副才看到周和的不对劲,嘴上关怀道:“我瞧周老爷面色不好,可是没休息好?”转而又对着易轻朝开口道:“我说易道长,这桌子上除了我们三人,其他的可都是普通人,你就这样大剌剌的说邪祟之事,不怕给他们吓坏了胆子吗?也是,你们易家做事什么时候考虑过别人。” 嘴上话虽这么说,可是林晚林的眸光随着周和的表情一起沉下。 这个男人,果然隐瞒了不少事情,看他这副表情,想来是心里已有了邪祟生前的猜想,说不定……加速一个凡人成为邪祟还有他的手笔。 听到“我们三人”,一直在桌上当隐形人的傅桉用勺碰了碰碗壁,她并不喜欢吃这没滋没味的白粥,但易轻朝与林晚林搭的戏台子还算有趣,也将就着用了半碗。 眼看周和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唯恐两人做戏逼迫过头,反而让他事后品出些什么,傅桉先一步开口打断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也不怕坏了大家的胃口。” 此话对周和来说,如同晴日炸雷,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将思绪从回忆里抽出,这才惊觉自己已出了一背的凉寒,当下朝着众人拱了一礼道:“是周某失态了。” “凡人听闻邪祟之事,总归是有些害怕的,周老爷不必挂怀。”傅桉将勺子放回剩下一半的粥碗里,“今日怎么不见周夫人。” 周和还未张口,就听屋外传来一道柔柔的女声。 “奴见过家主,见过三位道长。” 易轻朝不动声色与林晚林对视一眼,这周府的规矩真是稀奇,谁都能来插一句话,昨日是周夫人,今日又是哪位呢? 几人齐齐看去,只见那女子身穿翠绿色的婢女衣裙,在头顶挽了个圆髻,发间簪了三五朵粉色绢花更衬得肤白,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她藏在眉下的眸子,透着盈盈水光,尽是温柔。 “周老爷,家福不浅啊。”林晚林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对着周和调笑道。 不管是昨日的春桃、周夫人、林莲,还是今日这位不知名的女子,样貌风格虽各有千秋,但都算得上是美人。 这可真是奇了,周和的怪病碰不得女人,但府内却是美人众多。 是留着养眼,还是与美人之前有些不可言说的缘分呢。 那女子闻言面上升起几分羞怯,朝着林晚林行了一礼,“奴白霜,见过林道长。”转而朝着膳桌走近几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取出里面的槐花燕窝羹放到傅桉面前,“这是夫人嘱咐小厨房做的,让奴来送给傅道长尝个新鲜。” “只给我一人的?”傅桉闻言挑了挑眉,只是有着帏帽的遮掩没让外人看见。 白霜轻轻笑着应话:“夫人感谢道长昨日为她诊脉,所以是特意为您备上的,只是夫人身子不好,昨夜又与阿金一同着了风,今日怕是不能与三位道长见面了。” “夫人也病了?” “周夫人也病了?” 一句话,同时从周和和林晚林的口中说出。 第12章 因为白霜有了身孕 白霜闻言,先是看了一眼林晚林,又将视线转移到周和的脸上点头道:“已经去找了大夫来诊脉,说是不打紧的,夫人也让老爷莫要挂怀。” “虽是春日,但夜里还是凉的,白霜姑娘切记好好照料自己,我记着你昨日也在病着。”傅桉先是说了句与早上一样的话,随后端起羹汤,槐花蜜混着香气,的确比粥好吃些。 “奴是贪嘴吃坏了肚子,如今已经大好了,傅道长莫要再打趣奴了。”想到病倒一事,白霜似有些难为情,说话时也微微红了脸庞。 “生病之人阳气弱,容易招惹邪祟侵扰。”傅桉一边说话,一边将头转向林晚林处,“不知可否劳烦林道长为这三人画道护身符?” 林晚林闻言一愣,并未直接应下,而是开口问道:“三人?”如今知晓病了的,只有昨日见着的阿金和今日在内院休养的周夫人,第三人是谁? 莫非要给周和一张? 可如今看来,这邪祟多半和周和逃不了关系,无论是给他护身符还是私下换成招鬼符,似乎都不合适。 傅桉像是知晓林晚林心中所想,伸手指向一旁的白霜,笑道:“白霜姑娘今日刚刚病愈,自然也是需要的。” 白霜听到这护身符还有自己的一份,连忙看向林晚林摇头道:“奴只是一个婢女,如今身子已经好全了,怎么能劳烦林道长为奴费心。”见林晚林没有反应,白霜又朝着傅桉道:“奴知晓傅道长是好心,但奴实在不愿如此。” 念头自林晚林脑海内滑过,他含笑看着白霜开口道:“无碍,只是三位都是女眷,我不便亲自送去。”随后看向傅桉,唇角掀起,又是如同昨日一般的娇矜神色,语气微上扬道:“傅道长既然如此热心肠,想来是不会拒绝和我一同回屋,等我画完护身符再取走送到三人手中的吧。” 虽不知傅桉为何要提起护身符一事,也不知为何偏偏要提起给白霜一张,但自己身为道门中人,本就该心怀天下苍生,只要白霜并非邪祟,莫说一张护身符,哪怕十张也无碍。 “这是自然。”傅桉颔首应话,随后朝着易轻朝开口道:“昨夜易道长既然见到了,不若与我一同前往林道长屋中细聊。” 见到易轻朝也点头应许,傅桉才“啊”了一声,语气带了几分歉意对着周和说道:“当堂说这些,怕让周府人心惶惶,想来周老爷应该是不介意的。” “这是自然,诸位道长随意便是。” 屋内三人围坐一团,傅桉用手撩起帏帽的一角搭在帽檐上,露出那张过白的精致面容,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晚林原本是要说些什么,可转头对上傅桉双眼的那一刻,那阵熟悉的心脏被捏住的窒息感再次传来,让林晚林下意识猛地抓紧胸前的衣衫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而一旁的易轻朝的状态也并不比林晚林好多少,他只觉得傅按睁眼的一瞬间,整个屋子都笼罩着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 究竟为什么道门会允许供养她? 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爹为什么要让她跟着自己和林晚林入俗世间? 傅桉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人,从两人痛苦的面容似乎知晓了对面人心中的想法,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随后看着两人眨了眨眼,易轻朝和林晚林只觉得身上的压力突然散去。 真可惜。 傅桉在心里耸了耸肩,原以为相处几日就能让易轻朝和林晚林这两个小崽子退去警惕,看来自己这个女鬼的身份,让眼前的两个人格外在意。 明明自己好歹是道门认可的女鬼诶。 易轻朝抬头看向傅桉,动了动唇说道:“让你探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上来就问啊。 傅桉先是撇了撇嘴,但还是将自己和阿银问到的白霜与林莲的事情都告诉了二人。 幸好自己晨起时想起这档子事了,不然还真不好跟两人交差。 “阿银?”易轻朝回忆了一下今天见到的那姑娘,扎着双环髻,圆圆的脸蛋挂着笑,看起来是个很讨喜的姑娘。 林晚林理平了胸口抓皱的衣衫,慢悠悠开口道:“她说的可信吗?” 傅桉笑着回话道:“虽然没有用真言术,但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闻言,易轻朝眸光闪动,难道傅桉的用处在于套话,老爹担心自己在俗世间遭受世人蒙骗,所以才让傅桉跟自己一同吗? “我本想今晚跟周和身边的小厮探听一二,他兴许知道些阿银不知道的事情。”傅桉说完这话,又看了看身前的两人。 只是没想到用完早膳就能有三人独处的机会,倒是不急着去探听了。 傅桉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直跟着周和的那个小厮,只是在傅桉的眼里,那位名叫阿全发小厮周身都萦绕着淡淡的血气。 与周和一样。 林晚林点了点头,左手做拳敲在右手掌心,开口道:“昨天那个小厮磕头磕得砰砰响,可我听他的话,总觉得昨夜的走水是周和的预谋。” 易轻朝回忆了一下昨夜见着的景象,跟着说道:“那个小厮回话时,余光一直看着周和的方向,想来是忠仆。” “这么说来,他应该跟在周和身边不少年了。”林晚林边说边打开桌上的包裹,取出三张空着的黄符纸,朝着傅桉的方向晃了晃,“说说吧,为什么突然提出要给白霜画符。” “因为白霜有了身孕。” 此言一出,易轻朝与林晚林都愣住了,还是林晚林先反应过来开口道:“哈?” “周和的夫人迟迟没有动静,却让一个婢女先怀上身孕了?” “他还真是心性坚韧,忍得住削肉重生止痛,也要做人间风流客。”林晚林嘴角上扬,扯住一抹嘲讽的笑,“这脸皮不拿去贴茅厕真是可惜了,不然定风雨不漏。” 对于林晚林的这些话,易轻朝以手盖面,只当作听不见,在心里反复默念“我选的好友,我自己选的,只是嘴巴说话不中听,但的确是我的挚友。” 默念三四遍后,易轻朝才稳下情绪,开口道:“可周和碰到女子就会触发诅咒,你我都见到当日惨状,想来不是隐忍便可忍住,更何况想要有孕非一日之功,他是如何做到的?”还是有什么法子,可以抑制周和身上的诅咒。 这后半句话,易轻朝并未说出口。 待易轻朝的话音落下,一旁的林晚林就接道:“说不定人周老爷天赋异禀,宝剑出鞘就得结果呢。” 林晚林刚说完,身旁的易轻朝就用胳膊肘给了他一下。 平时嘴上没个谱就算了,今日屋中还有女子,怎可说这种混话。 哪怕易轻朝没张口,林晚林也猜得到他的心思,撇了撇嘴继续道:“还是说孩子不是周和的?” 第13章 走吧,诸位 对于前言,傅桉表情毫无变化,自己又不是才活了十几年的闺阁女儿,听不得一点混话。 她,傅桉,可是死了七百多年的女鬼啊。 更何况从前的道门,可不像现在这般各家修行,家族之间还算和睦相处,那可是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一条路,别说是混话,就连邪门功法也见过不少。 直到听到林晚林后半句,傅桉才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头,“想知道白霜和周和的关系,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面对两人的表情,傅桉又接着道:“如果孩子是周和的,说不定他今晚就会亲自去看看白霜。” 傅桉是鬼,轻易就能看到白霜腹中的孩子与周和之间连着血线,俗世间常说血脉相连,便是如此。 忍着诅咒带来的血肉剥离的痛苦,也要孕育自己的子嗣。 周和这个人,远比三人想的还要能忍。 这样的性子,倒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傅桉倏然嗤笑了一声,随后抬起右手,指尖浓厚的鬼气萦绕,随后鬼气缓缓落于地面,几个眨眼的功夫,鬼气便如同捏泥俑般化作三人的身形,连带傅桉头上的帏帽都一起幻化出来了。 傅桉看着鬼气化作的人偶,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身子凑近易轻朝,在他的衣领上捏起一根头发放在左边第一个黑气化作的人偶头上。 只见黑光一闪,那人偶扭了扭胳膊,确定肢体可以自由行动后眨了眨眼,表情在下一瞬变成和易轻朝此时一样的正经表情,唇角没有半点上扬的弧度。 林晚林有些惊奇地围着人偶转了两圈,仔细地看了又看,就连人偶的衣角都没有放过。 “真是神了,连衣服的纹样都做得一模一样,我也会使傀儡术,但并不如你逼真,老大教教我吧~” 傅桉闻言挑了挑眉,林晚林上一次叫自己老大,还是因为天味仙酒楼中画的金光符咒,明明心里对自己诸多防备,却能为了一些术法低头,道门这一代的子弟…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 傅桉并未接话,而是从林晚林的衣领上也拿起一根发丝放在中间的人偶上,黑光一闪,那人偶的五官立马生动起来,挂着与林晚林一般的娇矜。 这下,连易轻朝都忍不住凑近观察起了人偶,他从小就将自己视为道门之光,虽修行方面更专注自家道法,也会看些百家杂谈,可好友林晚林却是学百家之长,各家道法不说十成十,那也是能使十之七八。 易轻朝曾见过林晚林施展傀儡术,但做不到如同傅桉所做的人偶这般,能连衣衫细节都幻化出。 想到这里,易轻朝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傅桉,这绝对不是他所知晓的任何一个道法。 “你的鬼术很熟练。”易轻朝肯定地开口道。 “难怪老大不愿意教我。”林晚林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人偶,鬼术需要使用鬼气,但自己是道门子弟,自然不可能有鬼气,只是可惜了这绝妙的人偶术。 对于易轻朝和林晚林的话,傅桉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开口道:“不出意外,这三个人偶在十二个时辰都能自行行动,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想让人偶出去和周府的人打交道的。”说完,傅桉朝着自己的那个人偶吹了个口气,人偶理了理头上的帏帽便坐下了。 易轻朝仍是看着那几个人偶,蓦地开口道:“那如果出了意外呢?” “出意外?”傅桉转身看着易轻朝,唇角挂着不明的笑意:“那就当我们三人闭关在屋子里吧。” 看着易轻朝微皱起的眉头,傅桉又道:“你方才当众说出昨夜见鬼,这府里心虚的,知情的,怕都想着法子和女鬼撇清关系呢,说不定还要连夜烧些纸钱。” 易轻朝抿了抿唇,这个傅桉行事有时过于大胆,可话却是在理的。这几日周府只怕人人自危,若白霜真的怀上周和的孩子,今夜便是他们去见白霜最好的机会。 傅桉又看向一旁没有开口,始终安心画符的林晚林,她倒没想到林晚林这跳脱的性子,竟然在画符时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眼见林晚林就要画上第三张符纸,傅桉连忙开口道:“周夫人那张随意画些图样,能够以假乱真过去就可,她可不会把你林道长的符咒随身带着。” 林晚林下笔的动作一顿,随后再次提笔依着符咒的形状画了些线条与圆圈,“她跟女鬼勾结,自然不敢随身携带我们道门的符咒。”言落笔落,林晚林顺势将三张符咒叠成三角形递给傅桉,“最上面的是给周夫人的。” 傅桉接过符纸塞入袖中,随后抬手勾起帏帽,将自己的面容重新遮挡在帏帽之下。 “走吧,诸位。” “今夜怕是有场好戏。” 第14章 女鬼现身 “家主,那三位道长这几日只是在府中吃喝,也没见有什么动作,尤其是那个傅道长每日不是和丫鬟们玩成一片就是跟夫人一起梳妆,听说夫人还送了她一支并蒂金钗。” 小厮阿全低声对着周和说着,手上为周和穿衣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直到佩戴好腰上的白玉坠子,才踟蹰着开口道:“这三位莫不是…莫不是骗子,那位易道长说在府里见到了鬼也是诓我们的。” 周和垂眸看向面前弯着腰的阿全,轻声斥责道:“放肆。谁准你在背后嚼这些舌根。”随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开口道:“怎可怀疑道长,更何况那夜林莲也见到了那个邪祟,她虽是凡人瞧得不真切,却也是实打实见到易道长与那邪祟斗法,这几日兴许是在修身。” 说完,周和抬眼看向阿全,“往后不许让我在府中在听到这种话。” 阿全连忙应声,他是第一个跟在周和身边的小厮,对周和的脾性也知晓一二。 阿全在屋内刚表完衷心,就听到门外传来阿金的声音,阿全立马闭上了嘴,小心地看了眼周和的神情便弯着腰去开了门。 阿金先是与阿全笑着弯了一下膝盖,“阿全哥。” 随后,阿金就在阿全的引领下进了屋子,朝着周和行了个礼,道:“奴来传话,三位道长说今夜就要捉鬼,让府里的人都呆在屋子里不要随意走动,最好白日也莫要走动。” 周和听到“捉鬼”二字,眸光微闪,面上却点头应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夫人身边吧,我让阿全告知全府的人,除了膳房之外,其余的下人白日都呆在各自的屋子里。” 阿金闻言又行了一礼,便往后院复命去了。 周和身旁的阿全见阿金已走,也开口道:“那奴去传话了。” 眼见阿全走远,周和的手不自觉摸上腰间的白玉坠子,随后紧紧捏住,任由坠子上的纹路印入手心,脑海中那抹丹紫红的身影越发的清晰起来。 耳边微风吹过,似乎带来那女子的娇唤声。 “周郎~” 一声之后,娇媚的女子声音转为尖锐声。 “周郎!周和!你好狠的心啊——” 女子尖锐的叫声仿佛能穿破耳膜,刺得周和额前的青筋鼓起。 周和从思绪中抽身,缓缓睁眼,吐出一口浊气。 要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一日,在周府众人眼里堪称度日如年,每个人都宛如全身有蚂蚁在咬,既害怕周府竟然真的有鬼,又期待三位道长真的能一举灭鬼,还周府一个宁静。 月亮不知众人心思,悠悠地待天色昏暗,才从云里探出脑袋,照亮门窗紧闭的周府,以及内院中的六人。 谢舒元坐在院中,双手紧紧捏着手中的三角护身符,先向左看了看同样紧张的白霜,又看了看右边紧张中带着恍惚的林莲,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面前的傅桉、易轻朝与林晚林。 “三位道长说今夜捉鬼,让府内人不要出门,却为何让妾与两位妹妹坐在此处?” 谢舒元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的心底没由来的升起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破出她的计划之外。 易轻朝一如往日并未开口说话,但让谢舒元奇怪的是,竟连林晚林也没有接话,要知道这几日她虽不爱出门,却能从婢女口中多次听到林道长的行动,想来林晚林定是个善于交际的人。 而此时,善于交际的人也未曾开口接话。 林晚林沉默着看了两息谢舒元手中的符咒,随后抬头看向傅桉。 如傅桉所猜,周夫人果然没有佩戴自己画的符咒,手中拿着的只是张俗世间的普通符纸叠成的三角。 而易轻朝此时的内心如林晚林一般的不平静,他不明白,为什么凡人会愿意与邪祟合作,为什么看起来柔弱的周夫人,会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供养鬼祟。 倒是傅桉语气轻松地开口道:“周夫人与二位姑娘前几日都生了病,据我所查,断定是鬼祟侵体所致,所以今夜捉鬼留下三位,也是为了将鬼气剥离三位。”言毕,也不顾三人如今是何神情,接着道:“林道长在道门符法极好,三位只要将符咒戴在身上,必不会被鬼祟所伤。” 虽早已猜到三位道长的目的,可真的亲耳听见三人说要让自己在场,白霜下意识的摸了摸腹部,又听说有符咒在身便可安心,这才暗自吐出一口气。 林晚林听到傅桉夸自己符咒画的好,这才愿意将目光又放回她的身上,随后紧跟着开口道:“当然,我们三人也有私心。” 此话一出,林莲抿了抿唇道:“三位道长请说。”她虽想装作无畏,可嗓音中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 这可是要亲眼见证捉鬼,自己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不怕。 林晚林看了看林莲,哪怕到了今日,她的身上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鬼气。 “捉鬼这事说起来玄之又玄,为免府中人怀疑我们三位是沽名钓誉之辈,还需周夫人与两位姑娘做个见证。” “那是自然。”这次是谢舒元开了口,她的脸色仍然是初见那样苍白,但双眼在月下却亮得惊人,“妾愿为三位道长作证。” 听了这话,易轻朝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傅桉,后者会意地向前走了两步道:“如今时辰正好,只是捉鬼还需周夫人助我。” “妾…?”谢舒元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原本隔了四五步距离的傅桉不知何时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右手就被傅桉提起。 “我们有些事情想要和她问问清楚,所以希望她亲自和我们说。”傅桉说着话,左手看似轻握谢舒元的右手,另一手勾起帏帽的一角搭在帽檐。 在傅桉的脸露出的那一刻,内院平地无端起了冷风,谢舒元只觉得被握住的右手像是放在了冰块中,冷得她想要挣脱,却无法撼动抓着她的那只手分毫。 “啊——” 伴随一声尖锐阴冷的女声,众人看到一阵黑雾从谢舒元的右手上飘出,随后直直地朝着林晚林的方向冲去。 林晚林先是一挑眉,猜到这女鬼怕不是把他当作在场的软柿子了,有些好笑地自腰上抽出麻花结腰绳就朝着黑雾的地方甩去,那黑雾与腰绳接触的一刹那,传出肉被炙烤的“嗞啦声”后坠落在地上。 黑雾散去,露出那张婉丽的面容。 看到脸的一刹那,原本紧张的林莲忽地站起,双眼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女鬼,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难怪熟悉…难怪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女鬼,就感到熟悉。 傅桉看着林莲脸上豆大的泪珠滑落却倔强地捂住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微勾了勾嘴角,左手松开了谢舒元,脚下步子一滑便到了林莲的身边,右臂轻轻搭在了林莲的肩膀上,动作轻巧地将她重新按回坐凳上,随后形态亲昵地凑近林莲的耳边开口道。 “你认识的她啊,林莲姑娘。” “不!”林莲转头看向傅桉,明明泪流满面却还是拼命左右摇头道:“我不认识她。”可话音落,林莲仍是忍不住看向地上的女鬼。 没想到此时的林晚林意外地行为君子,并未趁着女鬼受伤就将她捆住,反而好心情地抱着胳膊将视线在女鬼和林莲中间转了两圈,手中的腰绳垂落在地,绳尾垂着十颗白玉珠子。 “我看着林莲姑娘见到她,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瞧你,哭的妆都花了。” 第15章 你们想听,那就和你们说说 不知道是傅桉口中的哪句话触动了女鬼,她不顾伤势地从地上跃起,再次朝着林晚林攻去,长发也瞬间爆长数十米朝着一旁的易轻朝袭去。 竟然是想同时攻击两人。 易轻朝快速抬腿从靴边抽出匕首,抬手就砍断袭击而来的青丝,随后就看到女鬼借势再次化为黑雾。 “她想跑!” 易轻朝话刚出口,下一秒院中就传来“咚”的一声,伴随着地面砖块裂开的声音与重物落地激起的灰尘。 林晚林伸手挥了挥面前的灰,脚步挪动两下走到易轻朝的身边,压低声音道:“你也没跟我说……她这么强啊。” 易轻朝此时的表情也有些一言难尽,并未回答林晚林的话,而是看向院中的傅桉。 刚刚的那一刻,哪怕是他也没有看清傅桉究竟是何时出的手,竟然一把掐住女鬼的脖颈将她砸在地上,力气之大,将地面都砸出了半米的深坑,可地面的裂痕却没有往周边延伸分毫。 傅桉强,并不是因为速度和力气,而是对出手力道的精准度。 想清楚这点,易轻朝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承认,他一直都小看了傅桉。 一旁的林晚林虽没听到易轻朝的回话,但表情并没有比易轻朝好到哪里去,他难得收敛面上的笑意,连站姿都站得板正了些。 能让整个道门都默认允许存在的女鬼,果然…很强。 傅桉自然不知这二人心中的弯弯绕,帏帽被重击之下的风吹起,露出那张精致又带着笑的脸。 “趁我还有心思听你说说往事,我劝你还是把那些藏在肚子里的往事都细细说来。”傅桉边说边微弯了眼,嘴上的话却丝毫不温柔,“不然直接杀了你,可比听你讲故事快多了,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院子里剩下的三人也和你一同走黄泉。” 女鬼本扭着脑袋并不愿配合傅桉,直到听到这人要对那三位女子下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道士满嘴的仁义道德,可恶人就在眼前却没人去整治,反而因我是鬼就对我杀伐不休!” “好好的姑娘怎么说这样的话。”傅桉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女鬼的骂声影响,反而好心情地伸手替人理了理因砸进深坑而凌乱的发丝,“你若是躲进了周夫人的体内,那还要劳烦周夫人再痛苦一下,将你请出来了。” 女鬼此时如同一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鹌鹑,自己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 她只是一个女鬼,跑不掉便罢了,最多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又何须惹得谢舒元也再痛苦一遭? 难得有人愿意听那些陈年往事,自己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左右不过是一死,说出那些往事,还能让其他的女人知晓周和的恶行,以免再被那个男人虚伪的嘴脸所骗。 想清这点,女鬼的目光从谢舒元、白霜和林莲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视线落在了傅桉未被帏帽遮挡的脸上,开口道:“你们想知道,我就给你们说说。” 听到这话,傅桉松了压制在女鬼脖颈上的力道,朝着林晚林勾了勾手指,后者几步跑来将女鬼用麻花腰绳绑住,腰绳尾部的十颗白玉珠子就这样在空中划过光亮。 “我叫青莲,是春香楼里的姑娘。”女鬼也不挣扎,就这样坐在那半米深的坑里,向后晃了晃脑袋把长发晃到身后,将那张婉丽的脸全然暴露在月光下,两条细长的柳眉微蹙,倒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你们别看不起我们这种楼里的姑娘,我们不偷不抢,也就是生活所迫混口饭吃。” 见大家面色没有变化,女鬼青莲才轻哼一声,随后缓缓说起她与周和的过往,众人随着她的叙说,似是见到了那年的淮河边。 第16章 我在这等你回来娶我 永和六年,淮河两边红楼飘香,女子手帕摇晃,脂粉香风吹起岸边的柳条枝。 淮河边最为有名的春香楼内,容貌婉丽的青莲身穿丹紫红的裙装,衣裳上用银线绣了翩飞蝶,一头青丝挽成惊鹄髻,妆以珠钗金步摇,此时正左手捏住右腕宽大的袖口,右手执笔在纸上作画。 “这处我总是画不好。” 随着青莲的声音落下,一旁伸出一支男子的手握住青莲的手,带着那支笔在纸上作画染墨,将画中人的眉眼勾勒出形。 随着画中人的眉眼成型,青莲笑道:“如此便像了。” 青莲满意地看着画像,却未听到人回应,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开口道:“周郎?” 那被称为周郎的人自然就是周和,只见他松开了青莲的手,缓缓摇头道:“青莲娘子的貌美,周某只能画出十分之四五。” 青莲闻言,忍不住以袖遮住唇角轻笑出声:“周郎何时也学会油嘴滑舌。” 笑完,青莲将手中毛笔放好,转身看着周和道:“以周郎的才学,今年定能考上秀才。” 青莲见周和并未回应,视线顺着他的手看到了那人有些磨毛的棉麻袖口,伸手主动拉住了周和的手,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指腹的茧子。 “周郎莫要担忧,我这些年也攒了些贴己钱,你拿去打点。” 周和闻言立马开口道:“周某怎么能用青莲娘子的钱财!”皱起的眉头里,满满都是不赞同。 青莲只是轻轻地笑着:“我知周郎才学,考上秀才只是时间问题,可我等不及想要做周郎的娘子了。” 红霞爬上青莲的脸庞,即使她已经楼里的人,听多了男欢女爱之事,可与自己的心上人诉说两情缱绻,却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周郎此去多日,定要好好照顾自己。”青莲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刻了莲花样的白玉坠子,亲手系在周和的腰上。 “我在这等你回来娶我。” 是了,两人已约好,待周和考中秀才,便风光回来迎娶青莲为妻。 为此,青莲早已攒够了赎身的钱,只待那一日的到来。 “哪怕没有……我也愿意嫁你。” 哪怕周郎不是秀才,我青莲也愿意做你的周夫人。 月光照下,周府内院的六人都沉默在女鬼青莲的讲述中。 傅桉先看向了谢舒元,只见她的眼中含了两分怜惜,却并无憎恨,也没有面对夫君曾经心上人的敌意。 果然,能与女鬼达成合作的人,怕是早已知晓她与周和的往日。 而一旁的林莲却是双眼含泪,此时更是咬紧了牙关才避免自己哭出声来。 林莲伤心的模样太过显眼,显眼到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她和青莲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可是不应该。 青莲这样想着。 林莲不该跟自己一个女鬼有关系。 最起码,不该是亲近的关系。 即使在青莲的诉述中并没有一丝一毫林莲的身影,可青莲还是猛地转头,瞪大了美眸直到眼角撕裂,双手化作白骨朝着林莲的方向指去。 “你为什么也在这?” “你这个贱蹄子为什么也在这!” 干枯的鬼体没有血液,青莲目裂尽眦地朝着青莲嘶吼着,像是对背叛者的愤恨,“当初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为什么现在要来招惹我的周郎!” 此时的青莲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将林莲与她的过往与关系统统撇清。 自己已经是鬼了。 可林莲还有大好的人生。 林莲被青莲的态度吓了一跳,眼泪更是不要钱地往下砸着,张柳张嘴想要回些什么话,就被傅桉打断。 “好了…” 傅桉不知道何时又搂上了林莲的肩头,状似亲近地将白皙的脸贴近了林莲的发髻,指尖上鬼气萦绕,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进林莲的体内。 青莲见状不由瞪大了眼,急声道:“你——!” 傅桉指尖的鬼气随着青莲的这声打入青莲的体内,让那已是白骨的双手再次长回血肉。 傅桉似是觉得青莲与林莲决裂的这一幕有些无趣,朝着青莲的方向撇了撇嘴就放开了林莲。 “这些假装不合的把戏就不要上演了,我对你们的过往与纠缠没有兴趣,也不会因为你是鬼就对林莲姑娘存在偏见。” “倒是你的这些话,小心真的伤了姑娘的心。”最后这句话,带着显而易见的促狭。 活人与鬼有些关系,那又如何? 鬼又不是生来就是鬼。 倒是青莲这撇清关系的做法,实在是粗糙。 青莲闻言下意识想要辩驳,却在对上林莲通红的眼眶后吞回了肚子里,随后僵硬地将话题扯回周和的身上。 “总之,我和周和的过往就和方才所说的一样。” 林晚林更是微微瞪大了眼,他自出生,便见的是父母极为恩爱,乍一听这周和的薄情,当场就忍不住开口道“那他还娶了…!”后半句在视线转到谢舒元的脸上时又默默吞回,转而对着地上呸了一口:“他这个脸皮,就该拿去做床褥子,厚实有弹性。” 易轻朝将众人的变化一一看在眼里,一语定道:“他辜负了你。” 青莲抬头看了一眼易轻朝,脸上的表情变了一瞬,哪怕已经死去几年,可提起真心被辜负一事,还是忍不住苦笑道:“读书人凉薄,我在楼里见的不少,他只是要娶别人为妻。” 话音落,青莲抬头看了看坐着的谢舒元,“来楼里的读书人,十人中有八人都会许诺成婚,我心仪周和所以信了他的话,愿意在他的身上赌一把。”然后摇头道:“他想要择良妻成婚,我不怪他,也不怪谢姑娘,我只当是自己看走了眼,想着再攒两年银子给自己赎身去南方落户。” “我虽不是春香楼的头牌,却也养了几年名气,楼里的妈妈也准我接些弹琴奏乐的散客。”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青莲的话突然停了几息,抬头直直看向易轻朝。 易轻朝接收到她的眼神,微微蹙眉想着青莲这眼神的用意。 青莲若非是如今成了鬼祟,这般心思也算得是极为清醒之人了,不把未来全都押在一个人的身上,哪怕被辜负也能快速抽身,为自己规划一条全新的路。 若没有猜错,青莲之死必然与周和脱不了干系,可青莲这般清醒的人,又是因何时化为鬼祟? 等等! 易轻朝忽的看向青莲的腹部,后者主动开口道:“如你所猜,我知晓周和要另娶她人之后一度伤心到晕倒,醒来后大夫和我说,我有了身孕。” 绑住青莲的麻花腰绳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林晚林的手上,青莲的手早已不复活着时的白皙,反而是泛着青色的死气模样,但这双手此时却极为温柔的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脸上扬起笑意道:“我那时高兴极了,不是因为和周和有了孩子,而是因为我在这个世上终于有了亲人。” 从小被父母抛弃,卖入楼中,她在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了亲人。 她起初倾慕周和的才学,后来与之情投意合,许下诺言,想要的不过能有一个自己的家。 周和想要攀高枝,想要好夫人,她虽不怪他,可心里终究是觉得失落的,在两人执手之时,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有家了。 可老天就爱捉弄人,当她整理好心情,决定自己给自己一个家的时候,老天派来的惊喜太大,也太美好,她终于要有亲人了,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青莲脸上的笑意再次淡去:“我并不羞于承认我是春香楼里的姑娘,可我毕竟从小在楼里长大,怕取的名字怕脂粉味太浓,所以想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 “可他呢!” 说到这里,青莲身上突然迸发出浓郁的鬼气,惊得林晚林手上的腰绳差点掉落在地,一旁的易轻朝也捏起剑指。 鬼祟最易因死亡原因而暴怒,尤其是青莲这样因怨念留在俗世间的恶鬼。此时,她若因生前之事而失去理智,自己与林晚林也绝不会手软。 青莲并未看向两人,哪怕身上早已没有了束缚,却也始终在那个坑里不曾移动半分。 “他杀了我!他还剖开了我的肚子,把我的孩子拽出来喂了野狗!”青莲如同母兽一般哀嚎出声:“他那时才四个月,还小小的看不出手脚,就遭此大难!” 此言一出,在座六人都惊的睁大了眼,林晚林玩把手中腰绳的动作一顿,连易轻朝都张了张口,又散去指尖的灵力。 白霜的眸子颤了颤,像是想到什么般,悄悄地捂住自己的小腹。 “我恨他!我从来没想过纠缠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话语之间,黑雾因青莲极大的情绪波动而围住青莲,将她的身影半遮半掩住,可青莲一直都坐在那个深坑里,凄凄艾艾说着与周和的过往,不曾挪动半分。 傅桉皱了皱眉头,她虽看出周和并非良人,却没想到这人竟已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可听青莲所言,周和并非对她毫无爱意,那又因何下此毒手,莫非…… 傅桉抬起食指伸向青莲的额头,一股黑雾从青莲的额间飞出,在半空出幻化出当日的情形。 “过往说不出口,不如我们直接看吧。” 让一个母亲诉说自己的孩子是如何被爱人杀害,的确太过残忍。 第17章 都怪你! 是黄昏的郊外,青莲仍是那身丹紫红的裙装,发髻上簪着支并蒂金钗和一支纹的银簪。 青莲白皙的手覆盖在微隆起小腹上,面容不似往日般含笑,反而是有些焦虑地不断探头往远处看。 直到看到远处一辆小小的马车缓缓靠近,青莲才悄悄松了口气,用手直接理了理耳边被吹乱的碎发。 周和将那朴素的马车架到青莲跟前才勒了马,随后跳下马车,几个快步走向青莲。 “青莲娘子,我已要娶妻,你有什么急事一定要现在见我。” 虽早已知晓周和要娶妻,可听到他这急促的语调和话语,还是让青莲心口抽动了几下,呆愣了两息,双眼看着周和却什么都未说出来。 青莲的眼神下滑,这才发现周和的穿着早已不是当初的棉麻,而是这个月布坊新上的绸缎,柔软贴肤,一匹十两。 然而青莲这副模样显然让周和误会了,他以为青莲是拉着当年的诺言,想要来逼迫自己娶她,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的语气着实差了些。 他与谢家二女定了婚事,谢家是风陵城有名的盐商,与她成婚,自然日子不愁,所以如此紧要关头,断不能出现纰漏。 可青莲着实漂亮,性格温柔小意,与她相处额外舒坦,若是日后能将她纳进府里做个美妾也是不错。 想到这里,周和放缓了神色与语气,“我知晓你一心为我,我前几日已和谢娘说了你,她不是个善妒的性子,愿意三个月后就纳你进门。” 周和向前两步拉起了青莲的手,语气温和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恨不得明日就迎你进门,可你知晓的,我只是小秀才,谢家是何等高门大户,我也要顾及谢娘的脸面。” 谢娘? 叫得真亲切。 青莲的眼中闪过嘲讽,面前的人说得好听,不过是抛弃了与自己的山盟海誓,还妄想纳自己做妾!自己若是愿意做妾,早早的就出了香春楼,哪轮得到他周和这个穷山鸡三个月后再纳妾。 可想到自己的来意,青莲勉强压了压心中的不悦,面上仍是那副贴心的笑意,“周郎不急的,我知晓你要和谢小姐成亲,哪怕你不迎我进门,我也不怪你的。” “今日见你,只是因为我有了身孕,想让你……”话音未落,青莲就敏锐地发现周和变了脸色,知晓人兴许是会错了意,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感受到周和拉着她的手有些用力。 “这里虽然是郊外,可难免有人经过,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青莲看了看周和的脸色,直觉告诉她不要答应跟周和换个地方,可手触及隆起的小腹,终究还是应了声,任由周和将她带上马车。 她需要周和为自己的孩子取个名字。 取一个,包含美好祝福的名字。 待青莲进入马车,周和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整个人的眉间满是郁气,随后跃上车板,用马鞭抽了马匹,朝着一处前进。 原以为青莲是来质问,没想到是用孩子来威胁自己。 他苦读这些年,眼看山珍海味,穿金戴银的未来触手可及,绝对不能毁在这个女人的手上。 这马车实在是简朴,简朴到连小木窗都没有,青莲坐在马车内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只能感受马车越走越偏僻,车轮甚至好几次被路上的石子颠滑,让青莲不得不双手护住肚子。 正当青莲要开口询问时,马车外传来了周和平静的嗓音,“到了,这处安静些,青莲娘子下来吧。” 青莲晃了晃脑袋,将马车带来的颠簸感压下,随后弯腰出了马车。 “周郎…?” 青莲有些不解的开口,若是细听,还能听到她嗓音中的颤抖。 这根本不是什么郊外,而是乱葬岗! 青莲感觉到心头突突地跳动,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就连小腹中都传来隐隐的抽痛感。 青莲用手护着小腹,无声地安抚着里面的小生命,面上扯出一点笑意,状似不解道。 “这里是…” 话还未说完,青莲就看到面前的周和突然表情变为狰狞,随后他猛地一把冲向青莲,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想让我现在就娶你进门?你休想!” 青莲双眼瞪大,双手紧紧扒住周和锁住自己咽喉的手,企图掰开他的手指换来一些空气。 可周和那双写字的手在此时宛如铁掌,竟让青莲无法撼动分毫。 青莲感受着空气一点点从体内消失,嗓间是被大力挤压的沙痛感,左手维持着动作,努力抓着周和的双手试图唤醒他的理智,而右手在此时拼着窒息感,极为费力地摸向发边的银簪。 这是二人定情时,周和所赠的簪子。 据周和所说,这根银簪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指尖抠过皮肉留下血痕,可是这点痛在暴怒的周和面前不值一提,青莲举起的右手让他误以为青莲要反击,当下一咬牙,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了紧掐住青莲脖颈的手指。 周和就这样看着青莲从挣扎到翻白眼,舌头因挤压而长长地吐在唇外,整张脸都发散着丑陋的死状。 直到,再没有一丝生机。 死了……? 发觉到这一点的周和猛地松开手,青莲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泥土灰尘。 “死了,死了才好,死了就没人知道了。”周和双手抱头,双眼紧紧地盯着青莲的尸体,嘴中不住念叨着:“不行,得死透了才行,万一这女人假死或者被人救了,绝不能有这种事情,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周和再次靠近青莲,左手将青莲瞪大的眼睛合上,右手从她的发上抽出青莲没有摸到的那根银簪,狠狠地捅向青莲的喉咙。 如此还不够。 周和的手握紧银簪,在青莲的喉咙上从左往右地滑动,又从右而左滑动,直到温热的血潮湿了两手。 周和再次看向地上的青莲,只见青莲的身体歪斜躺着,往日整洁的发髻散乱的沾满泥土,白净的脖颈上横着一道长长的血痕,伤口处血肉翻起,着实可怖。 视线往下,周和看到了青莲微微隆起的腹部,只见他再次举起手中的银簪朝着青莲的腹部扎去,口中喃喃道:“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这一切都怪你。” “都怪你!!!!” 第18章 他知道你的愿望 随着这句喊声,周府内的黑雾散去,露出六人有些呆愣的脸,只不过呆愣的各有原因。 有不忍,有怜惜,有不可置信。 反而是中心的青莲一脸淡然的开口道:“如大家所见,我死了。可能是我的怨气太重了,一直没能见到什么黑白无常来勾魂。” 青莲说着,还无所谓地耸了个肩:“所以我就一直跟着他。” “姐姐!”一旁坐着的林莲再也绷不住泪了,也不顾是否会有危险,就这么叫了一声冲向了坑中的青莲,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都在找你,我以为他把你藏起来了,可他这个王八蛋!” “他这个王八蛋怎么敢这样对你啊!” 鬼是没有眼泪的,所以青莲只觉得眼眶干涩的难受,伸手摸了摸林莲的发,任由她窝在自己的脖颈处哭泣,即使活人的泪水会给她带来炽热的疼痛感,可她依旧像从前那边拍着林莲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青莲第一眼看到林莲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丫头一定是为了自己才靠近周和的。 林莲真是个傻丫头,自己只是把她捡回楼里,就像当年的自己被楼里的妈妈捡回去一样。 巧的是,林莲的嗓音和青莲有七分像,平时也会在幕后做青莲的幕后开嗓,没想到林莲将这视为救命恩情与谋生手段,整日跟在青莲的后面姐姐地叫个不停。 让青莲更没有想到的是,林莲出钱赎身之后,却又把自己卖进周府这个虎穴。 想到周和,青莲脸上的表情又装满了怨气与怒意。 “他辜负我,他拿我的钱养了女人,另娶他人,我都不怪他!可他为什么要毁了我的梦,为什么要杀掉我唯一的亲人!” 是的,唯一的亲人。 哪怕是死去多年的傅桉,在此刻也眸光微微闪烁,似是在久远的记忆中翻到了一丝亲人的痕迹,随后又将这抹痕迹压回几百年的岁月里。 她的亲人,应该早就轮回两三次了吧。 傅桉用手挑起鬓边的发丝,在自己的唇角处轻点着,遮去那一分难言的弧度。 进了轮回,那便不再是自己的亲人了,而是一个全新的人。 与她这个人,与傅桉这个名字,都不会再有半点干系了。 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青莲的身上,而视线中心的青莲说完这话,偏头看着有些那处坐着的无措的白霜,露出了一个颇为友好意味的笑。 “我早就知道白霜姑娘,是周和拿着我的钱在外面养的外室。” “但我不怪白霜姑娘,是周和骗了你。” “正如周和骗了谢姑娘,说你只是他随手救下的丧父孤女。” 白霜抿了抿唇,从青莲的叙说中,她猜到周和当年给自己的银两都是青莲的,即使自己毫不知情,但此时面对青莲,还是有些心虚。 在白霜看来,自己是插足了青莲的感情,还理所当然地用着青莲的银两。 傅桉一直都静静的看着几人互动,并未出声干扰,眼神的余光却看向一旁的易轻朝与林晚林。 这便是她交给二人入俗世的第一堂课,活人有时候,比鬼更可怕。 眼看白霜渐渐红透了眼眶,青莲轻笑出了声,这张泛青的脸在此刻仿佛是看到当年明媚婉丽的青莲,“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别像我一样。” 白霜闻言,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没错,她有了身孕。 是周和的。 “再说说你诅咒周和的事情吧。”易轻朝忽地开口道。 接收到众人的目光,易轻朝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他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周府的事情已经比他预计耽搁的还要久了。 方才青莲所说的过往,足以确信周和实则是个烂人。 可纵使周和是个烂人,也并不是青莲成为鬼祟,留恋在俗世间,甚至对凡人下诅咒的理由。 易轻朝是道门之光,道门的职责是守俗世间安康,他做不到责怪青莲这个受害人,可也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对于青莲实施诅咒一事熟视无睹。 傅桉顺着视线看向易轻朝紧抿的唇,似是猜到了人内心所想,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并未多言,甚至还颇有兴致地将发丝绕在指尖。 活人有时候比邪祟更可怕,更心狠,手段更为毒辣,而邪祟也不见得全是坏人。 刚入俗世间的道门子弟都要经历这么一番与教学完全不同的定义,毕竟在他们十几年的生活中,所学的都是护世人,故而要驱逐邪祟。 提到周和,青莲脸上刚抬起的笑意散了个干净,她转动眼睛,将视线从谢舒元、白霜的身上滑过,随后看向怀里的林莲。 触及到林莲通红的眼眶,青莲好脾气地又对着她的背拍了拍。 “我不想再有女人被他骗,所以我学着别的鬼的样子,白天躲在乱葬岗的地下,晚上出来吸食月光,就这么熬了两年才有点法力给谢姑娘托梦。” 谢舒元眸光有些呆愣地看着青莲,她注意到了,青莲从头到尾都喊她谢姑娘,而不是周夫人。 青莲从没把她谢舒元和周和混为一谈。 “他靠女人发家,我就要让他碰不了女人!” “他用右手杀了我,我就要他时时刻刻记住我的痛!” “只痛一次怎么够!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血肉掉落,再次次体验生肉的痛苦,我要他永生永世都活在对女人的恐惧里!” 林晚林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来,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周和遮掩背信弃义、不忠不义的男人,一时之间竟然久久陷入思绪中。 在刚刚那一瞬,林晚林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自己与易轻朝是否不该接周府的求助信的念头。 周和那样的人,就该死在他背叛过的女人的手中,也算自作自受。 可当他出现这样的念头时,腰上的麻花腰绳结尾的白玉珠子微微发着光亮,将他的思绪拉回。 “真是个烂透了个人。” 林晚林念叨了一句,随后看向坑中状若癫狂的青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孩子没有成型,所以不能借助你的怨气成为鬼婴,但他把自己的生气给了你,帮你成功诅咒周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灰飞烟散了。” “他知道你的痛苦,你的愿望。” “所以他愿意用自己来满足你,哪怕他还未成型。” 第19章 青莲,是你吗 青莲闻言,整个鬼都顿住了,嘴巴嗫嚅了好半晌,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青莲的眸子颤动,就连抬起的手都忍不住的颤抖,好一会才想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空着的那只手摸向自己空空的小腹。 里面再也察觉不到一丝丝曾经孩子的气息。 “我的孩子…我的知儿…” 忽地,青莲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泪,透过身体滴落在地面上,激起小小的水花,正如孩子被剖出时丢在地上溅起的灰尘一样。 鬼是流不出眼泪的,但鬼在极度伤心时,鬼气在心神俱颤下会不自主的化作血泪,只是此泪极其耗费鬼气,故而有些鬼祟哪怕感受到了血泪的生成,也宁愿散气也不让泪凝成落下。 哪怕下一秒会因为鬼气消散而魂飞魄散,也要在此刻哭出内心的苦楚。 “我的知儿——” 知儿,是青莲为孩子起的乳名,愿他一生知事明事。 没想到,到头来,青莲自己才是不知事不明事的人。 这让青莲如何能不恨!她早就察觉到周和的不对劲,她明明知道上马车有危险,可她还是太过自负,她以为情感羁绊能为自己留下退路。 是她自己,害了知儿。 “青…青莲…是你吗?” 内院门处传来的男人声音打断了青莲的泪,她忽地转头看去,随后全身黑雾暴涨,猛地就冲向那处的人。 “周和!!!” 许是仇人出现的时机太巧,青莲心中的怨气在这一瞬间达到巅峰,极快的速度让易轻朝都愣了一瞬,手先大脑一步结起手印,朝着青莲的位置飞去一道灵力编织的灵锁链。 “放开我!道长放开我!是他杀了我,他才是真正的恶人!!他才是恶人啊!!!!” 青莲哀戚的喊叫声萦绕在内院,易轻朝面上神情不变,手上的灵锁链却一步步拉紧,逼迫青莲一步步远离周和。 他知道周和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他生于道门,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鬼祟不可伤人,他愿意相信世上有善良的鬼祟,但他多年的教育让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鬼祟在他的面前伤了凡人。 哪怕,这个凡人是个烂人。 哪怕,这个凡人是造成鬼祟的真凶。 可俗世间有俗世间的法,周和做出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当地的官府,按照律法斩首,而不是在他易轻朝的面前被鬼祟杀死。 林晚林看了一眼易轻朝,他虽然觉得周和这样的烂人死了也活该,但决定和易轻朝一起入俗世的那一天起,他都会尊重他的行动,他明白此时易轻朝的心里比谁都纠结。 周和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因为想要女鬼死掉而激动的睡不着,还是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得睡不着,所以他决定起来走走,没想到就这样走到了内院,也没想到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经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女人。 林晚林甩了甩手,抬步走进周和,随后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步步拉到了内院中。 周和骤然衣领被拉住,可他的视线还是紧紧的粘在青莲的身上,哪怕那个人早已不是记忆中丹紫红的身影;哪怕肌肤不再白皙可人;哪怕脸上流着两行血泪。 可周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的人,就是他记忆中的。 “青莲娘子……” 周和才唤出声,就被林晚林一把推倒在地,臀部传来的疼痛感拉回了周和的理智。 青莲已经死了,所以眼前的青莲,就是诅咒自己的,鬼。 “青莲…” “别叫我!”青莲怒瞪了一眼周和,若不是此时身上被易轻朝的灵锁链锁住,她恨不得冲出去手撕了这个负心汉。 林晚林撩起衣袍,一屁股坐在了周和的身边,“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了,一起聊聊吧。”林晚林左手搭在周和的肩膀上,朝着周和歪了歪头道:“周老爷。” 傅桉伸出指尖,一股鬼气打入青莲体内,使青莲周身暴涨的怨气逐渐平稳,这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如果杀了他,就永远不能转世了。” “我才不……” 像是猜到青莲要说什么,傅桉轻飘飘地看去一眼:“他已经杀了你一次了,你还要让他杀了你第二次吗?你愿意,也要问问为你而死的孩子愿不愿意。” 提到孩子,青莲忽地就安静了,任由自己被灵锁链绑着,却不肯再多看周和一眼。 周和见状,苦笑着摸了摸腰上的白玉坠子,借着月光,众人这才看到那个白玉上刻着的莲花。 林莲先一步憋不住气,冲上前就给了周和一耳光,“好你个贱男人,还敢带着姐姐的信物招摇过市!” 这一巴掌,不仅打蒙了周和,也打蒙了谢舒元和白霜。 在她们的印象里,林莲是个极为温柔的性子,对谁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语调,从未与府内人红过脸,没想到使起性子也能如此泼辣。 周和看了看林莲,又看了看青莲,突然就笑了。 “哈哈哈哈…” “原来…原来我们的碰面都是你的计划。”笑完,周和又紧紧地盯着林莲,“我以为是老天想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周和失去青莲后,虽白日一切如常,可到深夜总是辗转反侧,直到遇到了林莲。 林莲的嗓音和青莲太像了,像到让周和无视了年龄的差距,固执地认为林莲就是青莲的转世。 所以周和不顾一切,也不怕惹恼谢舒元,一意孤行地将林莲带入周府。 第20章 周和之死 林晚林可没心情看周和上演这番戏码,在他的眼中,周和早已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所以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好了,周老爷,让我们听听别人的话吧。” “青莲诅咒了周和,但他却让白霜怀上孩子。”林晚林的目光从青莲的身上转到一旁坐着但并未开口的谢舒元身上,“这里面也有你的手笔吧,周夫人。” 被点到名的谢舒元眨了眨眼,却并未回话,似乎在疑惑林晚林为何会怀疑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且身体长病的妇人。 一旁的青莲轻轻地笑了两声,主动开口道:“是我装成了云游道士,给了周和三帖药。” “三帖名义上压抑诅咒的药物。” 傅桉的眼神从不可置信的周和的身上扫过,右手依旧把玩着自己的发丝,带着笑意接话道:“这三贴药实则是慢性毒药,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要周和的命。”见众人的目光朝自己看来,傅桉未被帏帽遮住的脸就这样漏在月光下。 傅桉并未看向青莲,反而是看向没有开口的谢舒元,兴许是因为已经死了七百多年,傅桉的眸色清浅,在月光下带着笑意,像是一轮弯月。 “我说过,我家中是行医的,自然能看出周老爷中了毒。” 这话是假的。 但不妨碍傅桉此时拿出来招摇撞骗。 青莲并未反驳傅桉的话,反而点了点头:“没错,那的确是三帖毒药。” “周和表面是因为服药而压制住右手的诅咒,实则是我暗中施法。” 说完这话,青莲眼含恨意的看向不远处的周和,“我就是要让周和以为自己有救,结果亲眼看着自己加快死亡。” 随后,青莲又看向了捂着小腹的白霜,“只是我没想到,三副药他都用来找白霜了。”说到这里,青莲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对于周和找女人这件事情似乎是极为看不上。 也是,好不容易得到了抑制诅咒的药,竟然不是想着如何长久摆脱诅咒,而是想着在这几贴药的机会里,赶紧拥有自己的子嗣。 青莲嗤笑一声后,又接着道:“不过算他有点用处,让白霜怀上了孩子,我们最好的计划达到了。” 林晚林了然地挑了挑眉,随后看向谢舒元。 “到你了周夫人,和我们说说吧。” 谢舒元方才虽然逃避了林晚林的提问,可林晚林是个极为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从见到谢舒元的第一眼,林晚林就知道,周府的一切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如今确定了白霜腹中的孩子是周和的,林晚林不信,周和去找白霜共度良宵的三个夜晚,谢舒元会完全的不知情。 更何况谢舒元早就与青莲联手,说不定这一切都有着谢舒元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成分。 “我看周夫人是个真女子,应当不会敢做不敢当吧。” 谢舒元闻言抬头,说实话,林晚林的激将法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既然青莲与周和的过往都已经明说了,那自己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谢舒元的视线从林晚林的身上移到傅桉身上,轻叹了口气说道:“若妾也能如傅道长一般就好了。”说完这句话,谢舒元并没有要再详细解释的意思,反而是看向了地上的周和。 “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谢舒元终于撕下了脸上的那层虚伪又端庄的假面,随手将手中叠成三角的普通符纸丢在地上,看着周和的眼神淡淡的,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而非自己四年的夫君。 “我家是风陵城里的盐商,虽吃喝不愁,可父亲总想要个有功名的女婿,所以无婚约,说话儒雅,相貌不错的周和从一开始就在他的选择之内。” 余下的故事很老套,无非是奉父母之命,谢舒元嫁与周和,后遭青莲的托梦,知晓了周和真正的恶人嘴脸。于是两个女人携手,准备复仇。 谢舒元贡献了右手让青莲寄托,自己则对外为周和搜罗名医与游方道士,坐实周和被邪祟缠身的言论。同时在膳食中下慢性毒药,只为让周和无声无息地死去。 “到时候,大家只会以为周和是被邪祟索命,谁会疑心我一个守寡的妇人呢。” 谢舒元说完,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周和,“算算日子,应该就这几天该毒发了。” 闻言,周和瞪大了眼,嘴角流下黑红的血迹,“你……” 一个字出口之后,周和惊讶的发现自己说不出剩下的话了,比起毒药再腹中发作的痛楚之外,他还感受到从脖颈出传来的窒息感,就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青莲,可青莲还是那副低着脑袋不言语的姿态。 周和艰难的转过脑袋,视线从谢舒元、白霜、易轻朝、林晚林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傅桉嘴角的笑意上。 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 眼看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傅桉挑了挑眉,默默地收回那道鬼气,她并不想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勒死周和,但她想要让周和也体验一下被掐住喉咙,难以呼吸的痛苦。 周和赋予青莲的痛苦,自然也要周和亲身体验一次,才算公平。 兴许,这是同为女鬼的一丝丝怜悯吧。 想到怜悯,傅桉蓦然地轻笑出声,察觉到易轻朝投来的疑惑目光才收敛了几分笑意。 真是有意思啊,她傅桉也会有一天升起怜悯这样的情绪。 该说是因为在道门活得太久了呢,还是与入俗世间历练太多了呢。 随着傅桉撤掉了鬼气,空气重新回到周和的胸腔内,激的他伏地猛咳了几声。 待喉咙缓过劲来,周和才扯了扯带血的嘴角,他随手擦掉血迹,抬头直直地看向青莲,眼神中藏着难言的悲痛。 “也许你们都不信,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是为何杀了青莲。” 在周和的记忆中,听到青莲有孕的那一刻,他的脑子就轰的一声,先是喜悦,随后像是被脑内泼进一碗墨汁,世界只剩下一片黑雾。 直到青莲温热的血迹铺洒在手上,才勉强将周和脑海中的墨汁洗净。 可那时的青莲已经宛如一个破布娃娃,浑身是伤口与血迹,就那样躺在乱葬岗的地上。 可是,他周和,是真的心悦青莲的。 林晚林的脸上挂上嘲讽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众人就看到周和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空气,整个人一点点鼓起,不仅腹部滚圆如球,就连四肢也肿胀无比。 然后“嘭”的一声,周和的身体受不住越来越多的气体,在众人的眼前,爆了。 血肉漂浮在空气中,静了半秒后稀稀拉拉如雨滴般落在地上,砸出声响。 “俗世间的毒药,已经这么厉害了吗…?”林晚林愣愣的看着地上的血肉,而易轻朝却像傅桉看去一眼,刚刚那一刻,他感受到极淡的鬼气,而青莲很显然没有这个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了周和的本事,所以只能是傅桉。 傅桉察觉到易轻朝的目光,唇角的笑意耷拉了下来,抿了抿嘴却并未开口,只是眉间闪过一丝郁色。 第21章 我还真有个法子 “他死了……” 青莲感觉到脸上的湿黏感,终于从周身的怨气中拉回理智,她呆呆地抬头看向满地的血肉,感受着脸上温热的液体触感。 青莲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青色的手上是红色又粘腻的血迹,甚至还有几滴顺着她的指尖滑落,最终落在地面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激起。 “哈…他死了…他也死了。” 青莲说不出此时的想法,她既为周和的死感到痛快,又觉得周和死得太快,快到自己完全没有亲手报仇的痛快。 易轻朝看着又哭又笑的青莲,好半晌才开口道:“她该怎么办。” 林晚林顺着易轻朝的视线看去,看到青莲时也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道:“她身上没有血气,可见她没有害人性命,周和的死因没有和她扯上因果。”随后摇头叹气道:“可她身上有活人的精气,怕是还要在人间当几十年的孤魂野鬼,受烈日之苦。” 青莲将思绪从周和之死抽出,对于要做孤魂野鬼受烈日之苦这样的话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她的确吸食了活人精气,让人体虚,所以这些惩罚都是她应当的。 反倒是林莲的反应极大,她小跑两步就咚的一声跪倒在易轻朝面前,“奴知晓道长神通广大,定然有法子帮姐姐的,她也是…她也是可怜人,她活着的时候已经很可怜了,如今周和死了,她还要再受几十年的苦吗?” 易轻朝在林莲跪下的那一刻,就往左边挪了一步,避开了林莲的叩首。 林莲抬脚的那一刻,易轻朝就知道林莲定然是要为青莲求饶,但自己虽是道门之光,却也无法将怨鬼送入轮回,更何况林莲吸食过精气,哪怕是送去寺庙,也只会被那群秃驴超度。 更何况世间万物本就有因果,周和之死虽然和青莲没有关系,可青莲确实下了诅咒,两人之间的因果线早就乱得扯不清了。 想到这里,易轻朝抬头看向了林晚林,后者会道门百家之长,兴许会知晓些法子。 林晚林接到易轻朝的眼神就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自己的这位好友啊,虽不善言辞,出手果断,但实则是个极为心软的人,不然也不会从幼时便和自己交好,只是此时,他的确不知道任何道法能够帮得了青莲。 青莲看了两人的神情,面上表情反而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对着林莲笑着哄道:“好妹妹,别再为难道长们了,这是我的罪,我自愿的。” 林莲哪里肯依,听着青莲的话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看着两人姐妹情深的模样,傅桉突然开口道:“你倒是和她姐妹情深。” 一语惊醒林莲,她突然想起身旁还有一位道长,说来也奇,傅道长容貌姣好,可方才她未开口时,自己竟完全忘却内院还有傅桉这个人。 可是此时,林莲完全没工夫去思考这是因为什么,连忙以膝前行几步到了傅桉的跟前。 “傅道长既然这么问,那定然是有法子能帮姐姐的,对吗…”说到后面,林莲自己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不确定。 易轻朝和林晚林两位道长都没有办法,这位傅道长真的会有办法吗? 可若是有一点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 “我还真有个法子。” 此言一出,别说林莲了,就连易轻朝与林晚林都朝着傅桉看过去。 易轻朝更是微蹙起了眉头,他看遍百家杂谈,都没有见过除了让怨鬼魂飞魄散之外的法子,更何况身旁还有擅百家之长的林晚林。若是傅桉真有法子,那…傅桉生前到底是什么人? 易轻朝并不认为傅桉会在这种事上说大话诓骗林莲,正因知道傅桉敢说有法子,那便是真的有法子,所以才更让易轻朝内心复杂。 傅桉余光从易轻朝皱起的眉头上扫过,并未被人影响半分,反而笑着开口道:“但需要你们三个人都愿意才行,只有你一个人,可抵消不了青莲犯下的过错。” 听了这话,谢舒元先一步站了起来,“妾愿意的,妾与青莲姑娘共存数年,自然不愿见她吃苦,傅道长不妨直言。” 她虽然嫁给了周和,可若非有青莲托梦,她兴许在几年之后也会被周和温和的外表所欺骗,从而真心愿意与他长相厮守,生儿育女。 可如今知晓了周和的真面目,谢舒元只觉得这样的未来令她恶心得想吐。 若是要与一个杀人犯,一个负心汉共度余生,谢舒元宁可绞断头发去做姑子。 更何况谢舒元与青莲共存的这些日子,青莲并未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情,反而时常如同一个大姐姐,关心她的身子和心情,甚至在谢舒元绣了个新帕子时,都会不吝夸赞。 接收到傅桉的目光,白霜也捂着小腹起身,嗓音柔柔道:“只要不会伤到孩子,奴也愿意的。”说完,白霜看向青莲,“若没有青莲姑娘,奴如今还不知是何处境地。” 白霜当年卖身葬父,正是周和掏出了银两,她才自愿做了周和的外室。 可如今知晓银两是青莲的钱财,自然这份恩情要算在青莲的头上。 可她当年真的不知晓吗? 白霜的脑海中闪过周和递银两时有些破损的袖口,兴许是她那时太需要这笔钱了,又兴许是她的确急于有个归属,所以她选择性地将这个发现埋入心底深处。 正如白霜明明知晓周和娶了妻,但面对周和想要日夜相伴的恳求里,她还是宁愿以婢女的身份和她进了周府。 腹部细微的抽搐感惊得白霜回神,回忆起往事,她的唇边挂上苦笑,手却是十分老实地安抚着小腹。 刚与周和在一起时,白霜以为自己是妻,后以为是妾,最终竟只是个不能让旁人知晓的怀了孩子的通房丫头。 想到这,白霜再次将眼神投向谢舒元,却在后者善意的回笑中又狼狈地收回。 是她白霜,对不起夫人,也对不起青莲娘子。 但这一切的根,都是周和的错。 是他辜负了所有人的真心。 “放心,不会伤到孩子。”傅桉微微笑弯了眼,“只是要你们三人下辈子的好运气,换青莲不做孤魂野鬼。” “我愿意!” 傅桉话音才落,林莲就迫不及待地回道,谢舒元与白霜也相继点头。 管他什么下辈子,她们三个人只知道,如果今天没有帮助青莲,她们此生都不会安心。 第22章 功德金光 傅桉见状又勾了勾唇角,这次的笑意反而多了些真心。随后抬手将食指点上自己的眉心,谢舒元三人虽看不见,可易轻朝与林晚林是清清楚楚看到芝麻大的金色光点从傅桉的眉心飘出,然后随着傅桉的动作打进了青莲的眉心。 易轻朝与林晚林相视一眼,两人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那是…功德金光。 傅桉一个女鬼,被道门供养就算了,竟然还有功德金光,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百家杂谈和道门的记载中都没有提到过傅桉这个名字。 当金光打入青莲眉心的那一刻,青莲周身的黑雾散去,连肤色都褪去了青色,只是身躯有些透明。 “你们三人需为青莲立牌位,每日供奉化解她的执念,她就能早日入轮回。” 林莲面上的喜色一顿,有些疑惑地看向傅桉问道:“执念?” 傅桉并未回话,而是看了一眼白霜的腹部,林莲瞬间会意,孩子就是青莲的执念,待白霜生下孩子,青莲就能够入轮回,那自己与姐姐的相处时光,只剩六个多月了。 “好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大家该回房休息了。”随着傅桉这句话,众人散去,易轻朝几番回头看向傅桉,却仍未开口就被林晚林拉走。 又是一日清晨,周府的众人心惊胆战了一夜,起身就听到谢舒元说邪祟已除。 那位名叫阿全的小厮左右看了看都未看到周和,鼓起勇气上前行礼问道:“既然邪祟已除,敢问夫人可有见到老爷。” 周和一夜未归这件事,他不明白。 若说对那邪祟的猜测,府中怕是只有他阿全一个人知晓原委。 谢舒元闻言,脸上摆出几分伤心之意,用帕子点了点眼角不存在的泪,林莲连忙上前一步搀扶住谢舒元,朝着阿全开口道:“夫人正为此事难过,你既提起了,便由我为你说吧。” 府内小厮都好奇周和的去处,如今虽都低着头,但实则个个竖起了耳朵。 “那邪祟从前与老爷相好,所以才见不得老爷与女子亲近,昨夜老爷见到那邪祟便不顾夫人挽留,下定决心要和她共度余生。”林莲说到这里停了停,又接着说道:“何止夫人伤心,就连我也为老爷的薄情而难过,所幸夫人心善,准我赎身离府。” 府内何人不知林莲与周和的关系,见她这般说,众人心中都已信了七八分。这时有人又开口道:“那白霜姐姐…” 谢舒元看了那人一眼,将手中的帕子放下,任由林莲搀扶着开口:“白霜原也要离府,可上天垂怜,不愿周家断了血脉。”说完,谢舒元扫视众人神情,“白霜已有了夫君的子嗣,昨夜我已喝下妾室茶,以后都得唤她一声白姨娘,不可怠慢,你们可听清了?” “是,谨遵夫人之命。” 阿全的眸光闪动片刻,他本就是和周和一个村子里走出来的,周和在村里得了童生后,他就自愿做了他的书童,可以说,阿全知晓周和所做的一切。 周和如何诱青莲;买白霜;娶谢舒元,阿全全都门清,甚至当初安排白霜入府也有他的手笔。 谢舒元说周和随着邪祟去了,他不信。 周和如果是这样重感情的人,早就没有如今的周府了。 沉在思绪中的阿全余光不慎与谢舒元帕下的眼对上视线,那眼中的嘲讽意味震得他心惊。 是了,他就算站出来质疑夫人,又能得到什么?周和定然是死了,没有人能护着住他。 想清这点,阿全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哑着声音道:“谨遵夫人之命。” 傅桉三人在角落见一切事物已处理好,待小厮与婢女散去,林晚林便上前请辞。 谢舒元并未挽留,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正面刻有“谢”字,反面则是“舒元”二字。 “三位道长为周府之事忙碌,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妾的娘家在风陵城,离此处不远。”谢舒元看向傅桉笑道:“风陵城的果木烧鹅是特色菜,若傅道长不去尝尝实在可惜。”说着,谢舒元将玉牌递到傅桉的手中。 “妾见三位道长此行并未带什么衣物,风陵城内的霞影纱也有些名气,三位拿着妾的令牌便可当银两使用。” 与傅桉相处几日,谢舒元也摸清了这位傅道长尤为爱美食与衣裳首饰,说白了与世间普通女子的喜好并无不同。 易轻朝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的确,这次下山只带了一身换洗的衣裳,自己也已许久不曾做新衣了,这的确不符他道门之光的身份。 而林晚林早已蹭到傅桉的身旁,低声道:“收下吧老大,收下吧。”他可不是为了吃食和衣物,而是难得有入俗世的机会,只呆这几日就回道门岂不是无趣,能多转一圈也是好的。 傅桉点了点头,将玉牌放入袖中,一旁的易轻朝突然开口道:“夫人日后当如何。” 谢舒元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病容,反倒透出些血色来,如今随着笑意,更是明艳动人。 “当然是好好享受周和的名气与娘家的钱财。”谢舒元说着歪了歪头,少见地露出些女子的狡黠之态,“白霜肚子里是周和唯一的子嗣,我与白霜是他的嫡母与庶母,这资产留给我们养孩子,也很合理吧。” “更何况,秀才之子,这个名头足以给他的未来铺路了。” 所以昨夜时,青莲才会说白霜有孕,是她们计谋中最好的结果了。 易轻朝闻言点了点头,三人朝着谢舒元行了一礼就转身要离去,傅桉却突然停了步子。 “府里的百年人参切两片放在阿金姑娘的舌下补补阳气,明日就能醒来了。” “多谢傅道长。”谢舒元下意识的应了话,随后察觉到不对猛地抬头看向傅桉,“你知道?” 傅桉笑了笑,那双清浅的眸子里像是藏了万千光华,“当然。周府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说完,傅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易轻朝,“包括那夜着火的灯笼。” 谢舒元愣了愣,还未来得及接话,就见三人挥了挥手便离开。 直到那道绯色身影逐渐淡出视线之外,谢舒元才苦笑着摇头。 如今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23章 红白路煞 那辆熟悉的马车再一次行驶在小路上,马蹄踏起地面上的尘土。 车内的林晚林看了看窗外的路,确认已远离了周府就窜到傅桉的身边开口道:“老大老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谢舒元和青莲有关系的。” 傅桉头上的帷帽仍是一角挂在帽檐上,露出的双眼斜看了一眼林晚林。 “周府中人都被鬼气包裹,只有谢舒元是从体内散发的鬼气,想不知晓她两的关系也难。” 言下之意,便是第一眼就看出了。 至于林莲,她本就是后入府的,又和青莲有着扯不断的关系,故而青莲从未想过对她下手,就连鬼气也是能不碰则不碰她。 说完,傅桉看了眼林晚林腰上的麻花结腰绳道:“你的法器很有意思。” 林晚林闻言嘿嘿一笑,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绳,手肘却碰到了一旁的易轻朝。 易轻朝先是看了一眼林晚林,然后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表情看起来还是那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只是在想到周府事情已了结时,嘴角不自觉轻轻扬起。 见两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易轻朝也放弃了伪装,双手抱胸,下巴微微上抬,模样娇矜。 “老爹说这趟任务难得很,坚决不答应让我带着林晚林下山,可我是谁,我是道门之光诶,一出手那还不是都轻松解决。” 林晚林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若是他与易轻朝两人下山,周府之事也能解决,只是绝不会这样的快。 林晚林与春桃探话时,也曾疑心过白霜与周和的关系,可终究不如那一晚三人潜伏在白霜房顶,掀开砖瓦亲眼看到周和与白霜的亲昵相处来得明确。 想到这里,林晚林用余光看向了傅桉,他的确一直对傅桉抱有戒心。按理来说,傅桉能被道门供养,自然不会是恶鬼,可自己生性敏锐又多疑,很难仅一面就接纳别族之人。 但同样,他也是个相信直觉的人,起初的确对傅桉多有猜忌,可周府这一趟,他能感觉到傅桉似乎并无恶意,更何况她那极强的武力和鬼术。 易伯伯定要她陪同易轻朝下山,想来是存了保护之意。 如今既是同行之人,自己也不会因她是鬼祟而再次存有防备之心。 若是疑心身边之人,那必然会身边无人。 傅桉不知林晚林心中所想,看着易轻朝的那副臭屁模样,不自觉挑了挑眉头,“我之前就想问了,我刚见到你时明明嘴叭叭个没完,怎么一到周府就安静得像窝里的鸡仔?”说完,傅桉上下扫视了一眼易轻朝,“现在更是判若两人。” 听到傅桉的话,易轻朝的脸色僵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旁的林晚林笑出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受到易轻朝想要阻止自己开口的眼神,林晚林笑得更开心了,右手搭上易轻朝的肩膀道:“他啊,从小自诩道门之光,但又怕和生人说话,在周府不张嘴纯粹是怕讲话卡壳落了他大侠的面子,要我说啊,那就是王八装鳖,都一样。” “什么自认为。”易水寒听了这话,不服气的向上耸肩,另一只手朝着林晚林的搭肩的手拍去,“道门如今都落败成什么样子了,以后只能靠你我来撑起门面了。” 道门落败? 傅桉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不可置否。 当代道门子弟的想法,有时候也极有意思。 “不过你对待青莲的态度,和你爹当年一样。” 听了傅桉的话,易轻朝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脑中浮现出自家老爹穿着白袍子,整日哎哟哎哟地喊着腰疼模样,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我爹?那个小老头?” “你叫他小老头…?”这下轮到傅桉的表情僵住了,在脑中缓缓回忆了易父的模样,目光又在面前的易轻朝的脸上转了一圈,怎么也无法把记忆中的人与小老头这样的称呼挂上钩。 说起长相,易轻朝与他爹有七分像。 傅桉缓缓摇头开口道:“你爹当年人称白面郎君,不知多少姑娘心仪呢。” “哈?” 这下不止是易轻朝,连林晚林都怪叫了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易轻朝脸色一变,随后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嘘。” 林晚林也同时收敛了笑意,整个人眉眼下沉,动作轻巧地从袖中摸出两张符咒捏住,脑袋凑近马车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迎亲唢呐声? 不,不止。 还有哭声。 那两道格格不入的声音离马车越来越近,易轻朝先是看了一眼傅桉,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与林晚林对视了一眼,然后一指勾起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去。 这一眼,就让他微微瞪大了眼。 林晚林见状,连忙又压低了些身子,朝着两人的方向凑近,憋着气音道:“看到什么了。” 易轻朝松开了帘子,也学着林晚林的样子用气音回道:“花轿。”说完,易轻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不曾说话的傅桉,又接着说道:“还有…棺材。” 林晚林眨了眨眼,好家伙,这不就是百家杂谈里提到过的红白路煞? 傅桉依靠在马车内壁,看着两个少年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模样,默不作声地扬起了唇角。 外面的唢呐声太大,大到傅桉即使不探出去也猜得到外面的模样,但能见到道门弟子凑在一起商量对决之法的场景,还是颇有趣味的。 易轻朝抿了抿唇,此处是条三岔路,马车正朝着中间的小道走着,左边是四抬花轿,左边跟了个看不清脸的喜婆,轿子后面是三五麻布红衣的男男女女,想来是送亲的。 而右边的道路上,一人看不清脸,手拿着槐树枝引路,身后四人抬着一顶黑棺材,两边身穿麻布白衣的人撒着纸钱,棺材后也跟了男女老少四五人,不见抹泪,只闻哭声。 就在这两人说话的功夫,花轿与棺材距离马车的距离越来越近,随后听见轻微“砰”的一声,三人眼前一黑。 第24章 破棺而出 若是路上有人,就会看到花轿与棺材在路上擦肩而过,而中间的小路上,一匹马拉着无人的车身依旧直直地按着路线向前跑去。 郊外的空间似乎扭曲了一瞬,待傅桉再次睁眼,入目皆是红色,身下的花轿随着前进不断地摇晃,让傅桉不由得伸手扶住帽檐,表情少有地露出不解。 所以…红白路煞没选择把自己这个鬼放进棺材,反而因为女子的身份直接送进了花轿? 想到这里,傅桉觉得有些好笑,随后放松身子倚靠在花轿的一边,感受着花轿在抬轿人的行走之间左右摇晃。 “这两人真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傅桉说话间捏起耳后被翠玉环扣住的那束青丝道:“才从恶鬼宅府出来,又撞上了这少见的红白煞。” 红白煞需是新人在新婚日有着极深的执念而一同赴死,可它少见的原因是,在新婚人断气的那一刻,方圆十里需同时有人寿终正寝咽气,才能成局。同理,若是有人寿终正寝的那一刻,周遭有新人赴死,亦可成形。 想到这里,傅桉啧啧两声,可表情不见慌张,不仅淡定地坐在轿内,甚至还好心情地挑起帘子,让外面抬轿的走稳些。 嘱咐完轿夫,傅桉的余光看到了抬轿人空空的小腿,又忍不住啧了一声。 没腿的东西,难怪走得东倒西歪。 随后,傅桉将红白路煞一事抛掷脑后,反正花轿也不会一直往前跑,总会有停下的时候的。 万一两个小崽子受不了棺材的憋屈,提前破开红白路煞,自己也能早些下花轿。 比起傅桉这块的清闲与自在,易轻朝与林晚林那处的情形显然更糟糕些。 林晚林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食指尖在棺材底部不耐地敲打着。在胸口那双手胡乱摸索了两三圈却还是没摸出东西的那一刻,林晚林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你找到符纸没?” “不知道的以为你在这占我便宜呢,就没什么快速脱困的法子吗?” 易轻朝隐隐压住想和林晚林一起翻白眼的冲动,左手再次摸向林晚林的胸口与腰身处,试图摸到深藏的黄色符纸。 说来也是倒霉,花轿与棺材碰撞的那一刻,易轻朝与林晚林同时被吸进棺材内,但这明显是一人躺的棺材,空间狭小逼仄,所以他二人被迫变成林晚林躺在棺材底,而易轻朝正面压着林晚林的姿势。 “上面的棺材盖压的我没法抬手,你再忍忍。” 红白路煞的确少见,易轻朝在杂谈里也看到过一些记载,此煞中的棺材与花轿虽擦肩而过走向不同的方向,但两者相连,最快脱困的法子自然是暴力破坏其中一个,只不过如此行动容易引起施煞人的注意力。 再者说,暴力破棺材,实在是不符合他易轻朝道门之光的身份。 另一个法子就是等着红白路煞走到终点,就会自动散开。 可暂且不论终点在何处,就光说这棺材内的空气,明显不足以支撑两个男人的需求,更别提这一人躺的空间,这才过了没多久,易轻朝与林晚林两人已经是腰酸背痛。 易轻朝原是想从林晚林的身上摸到藏匿气息的符咒,这样哪怕是暴力破坏棺材,两个人也足以藏匿气息,不让幕后鬼祟发现。 倒也不是怕那鬼祟,但能少招惹一事,为何不少一事。 只是这棺材实在小得可怜,哪怕易轻朝已是努力地贴近林晚林,可背部仍然与棺材盖紧紧相贴。 如今在林晚林的身上摸了两三次,易轻朝也已耐心告急,他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睁开眼,沉声道:“护好自己。” 林晚林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易轻朝身上蓝色灵力暴涨,硬生生炸开了这副棺材,碎开的木屑纷纷穿过周围送葬人半透明的身体。 眼见棺材破裂,送葬人有些僵硬地停在原地,随后半透明的身体缓缓消散。 而林晚林在棺材炸开的那一刻,就迅速脚尖点地后撤一步,才避免砸落在地的惨状。 “我去!易轻朝你疯了!”林晚林摸了摸被木屑划破的脸侧,没好气的冲着易轻朝喊道:“炸个棺材要这么多灵力吗,你灵力多怎么没见你晚上给我炸个烟花看看,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的帅气想让我毁容。”说完这句话,林晚林冲着地上呸了一口。 “你休想。” 易轻朝并未应声,随着棺材破开,周围景别也逐渐显露,他与林晚林此时正站在小路边,抬眼看去,远处有个石碑,上面刻了“龙潭村”三字,而在棺材与花轿碰撞那一刻就消失的傅桉,此时正倚在村口的石碑上。 蓦然,林晚林伸手拉住了易轻朝宽大的蓝袍袖口,“轻朝,我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易轻朝抬脚的动作因林晚林而停下,脑袋微侧向他的方向道:“什么事?” “傅桉。” 听到这个名字,易轻朝的嘴角拉平了些,林晚林没有看他的表情,双眼紧盯着村口的那人,继续道:“她今天一直是睁眼的。” “不错,破得挺快的。”傅桉看着易轻朝和林晚林走近,将斜靠的身子站直了些笑道,“第一次见红白煞,感觉如何?” 易轻朝隐晦地将目光投向傅桉那处,轻声回道:“棺材太小,有些憋屈。” 果然,她今天一直是睁着眼睛的,那为何自己没有心脏被捏住的痛苦感? 傅桉闻言笑意更深了些,“我还以为你会用更温和的手段,没想到是直接破棺而出啊。” 这下易轻朝没有回话,倒是林晚林咬了咬牙,“再不破开,我的一世清白都得被毁了,这个村子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傅桉往一旁挪了几步,好让面前两人看清刻着村名的石碑。 平平无奇的石碑带着风霜的气息,明显可以看出是用刻刀刻出的“龙潭村”三字,许是石碑已在村口树立多年,边缘处有些脱落损坏,露出内里的砖石模样。 可引起易轻朝与林晚林注意的,是石碑的两边各有一块不规则的红褐色痕迹。 第25章 谁与谁才是有情人呢? 易轻朝上前两步后蹲下,任由孔雀蓝的衣摆垂落在地。 易轻朝用拇指在石碑的红褐色痕迹上搓了搓,感受了两息指腹下的粗糙感后将手收回,低头看着指腹上的陈年的灰尘。 搓不掉。 但的确是血迹。 红白煞的轿夫与抬棺人会经过这条村路,再加上村头沾有血迹的石碑,看来施下红白煞的有情人就是一头碰死在这块石碑上的。 “你们三位是过路的吗?” 易轻朝原本沉浸在思绪中,突然的少女声惊的他一愣。抬眼看去,是一位梳了双螺髻的少女,年龄约莫十五六的样子,圆圆的脸上满是真诚的看着易轻朝。 待抬头看清人后,易轻朝快速起身后撤两步,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有些紧张的将左手拇指与食指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中摩擦了两下。 自己道门之光的身份,怎么能在别人面前做出这种蹲着摸石碑的行为,幸好此处是俗世间,没有遇到道门的人,否则真是一世英名都毁了个干净。 想到这里,易轻朝的心中更为紧张,甚至连步子都悄悄地后撤了一些,借着衣裳的遮掩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林晚林。 傅桉自然是将两人的反应都收在眼底,随后眨了几下眼藏住了笑意。 此时若真的笑出来,只怕易轻朝要羞愤的拔剑来打了。 许甜甜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她原是去采些野菜的,远远的就见到村口站着三个人,走近一看,那位穿蓝色衣服的公子蹲下用手摩擦着他们村口的石碑,这才忍不住开口问了话。 但目前看起来…… 她好像吓到那位公子了。 许甜甜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嘴,林晚林见状连忙开口道:“姑娘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 许甜甜点了点头道,圆圆的脸上是不加遮掩的疑惑,“对,但我们村子位置偏些,离河东与风陵城都有好几日的路程,三位为何在此?” 说到这个,林晚林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 “遇到了些诡异的事情,马车跑了,我们人给丢下了。” 林晚林并未细说红白煞,若此事真有这村子脱不开干系,那眼前女子作为村里人定然是知晓的,若此事并不知情,又何须细说吓着人家。 果不出林晚林所料,许甜甜闻言瞪大了那双杏眼,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你们也看到了?” 说完这话,许甜甜的眼神在三人之间转了转,她也见过两次那邪门的事情,每次都在听到唢呐声就躲起来,竟也一直安然无恙,更何况她并不是那种蠢笨的人,遇上两次也摸出些规律。 那东西,往往是遇到有情人才出现的。 可眼前两男一女,究竟谁与谁才是有情人呢? 易轻朝直觉感到许甜甜的眼神不对劲,可又猜不出缘由,只得把眼神又投到傅桉那处。 还没见傅桉有什么动作,许甜甜将野菜篮子往上掂了掂,“天色已经不早了,这附近只有我们一个村子,三位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家里倒还有两间空房。” 对于这话,三人自是没有异议,开口同许甜甜道了谢,林晚林更是自觉接手野菜篮子。 “我叫许甜甜,三位叫我甜甜就好。” 眼见许甜甜主动报了名字,三人配合的一一回应,却并未提及身份,随后就看到许甜甜的眼睛亮了亮,笑嘻嘻的开口道:“三位都是读过书的人吧,名字和淞哥一样好听。” 淞哥? 林晚林眨了眨眼,默将这个名字在喉间转了转,却并未提问。 几句言语之间,已入了村子,家家户户门前都坐着几个人说着闲话,村头还有小孩在嬉闹,一副岁月安好的模样。 但易轻朝敏锐的发现,自己一行三人踏入村口的那一刻,那些男女时不时朝自己与林晚林投来目光,随后这些目光又在傅桉的身上转着,是与许甜甜在村口一样的目光。 易轻朝按下心头的疑虑,眼神暗自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许甜甜发髻上的海棠花上。 三人跟着许甜甜走到了一处砖瓦小院面前,抬眼看去小院内有一间正屋朝南,两边各有小厢房,厨房与柴房也都开着门,院子里还开了块小小的菜地。 林晚林双手背在腰后,在许甜甜家门口左右踱两步,手中的装着野菜的篮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随后开口道:“许姑娘的家还挺大的。” 听了这话,许甜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父母从前搭的,只是前几年两位都去了,如今就只剩我一个人住了。” 说完这话,许甜甜凑到傅桉的跟前道:“傅姐姐今夜住左边屋子吧,宽敞些。”说话时,许甜甜伸手指了指左边的屋子。 给傅桉指了方向后,许甜甜又转头看向易轻朝与林晚林,可嘴上的话还是对着傅桉说的。 “我不知这两位公子哪位是姐姐的心上人,但在我们村子,两情相悦的人还是莫要住在一起的好。” 心上人? 傅桉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好笑,而易轻朝轻轻屏住了呼吸,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傅桉。 他的确很优秀没错,可他的目标是复兴道门,可不是来谈些情情爱爱的事情,更何况人鬼有别,可自己的确很优秀,万一傅桉真的看上自己,然后自己誓死不从,她用武力胁迫怎么把? 果然,还要变得更强。 傅桉就看着易轻朝的眼神从茫然,到无法接受最终转为坚定。 而林晚林则是挑了挑眉毛,左手放在如玉下巴上轻轻摩擦,两情相悦的人啊… 脑中灵感一闪,林晚林放下了手朝着许甜甜开口道:“因为村口的怪事?” 许甜甜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干脆的点了点头,“是的。” 说完这话,许甜甜看了看易轻朝与林晚林,这两人一个端庄有礼,一个俊秀佳容,都是在龙潭村没见过的好样貌,也不知傅姐姐更心仪哪一位呢,莫非是… 许甜甜被自己的想法惊讶到捂住了嘴巴,两眼不住地在两人身上游离,随后甩了甩脑袋,将这危险的想法通通甩出去,再次朝着傅桉开口道:“只是另一间屋子小些,两位公子怕是挤不下,傅姐姐若是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与我同住,这样二位公子就可以一人一间屋子了。” 傅桉没有立刻应话,而是看向了易轻朝,此次下山入俗世间是对易轻朝的历练,自己只需保他的小命,而这些决策与选择,都需要易轻朝自己来做决定。 许甜甜的话证实了红白煞与这龙潭村脱不了干系,若是今夜自己单独住一间屋子,易轻朝或是林晚林半夜来寻,兴许就能将那邪祟刺激出来。 易轻朝接收到傅桉的眼神,微不可见的朝她摇了摇头,他今日破棺而出,已经惊动了幕后之人,想来是激不出来了。 傅桉了然的挑了挑眉,转而笑着看向许甜甜。 “我当然愿意和甜甜一起睡。” 许甜甜闻言一笑,这就拉着傅桉往屋内走。 “你们都饿了吧,我给你们做饭吃。” 第26章 石碑上撞死的人是谁 “在和我们说说那诡异事情吧。”四人围坐在木桌边,易轻朝双手放在膝上,朝着许甜甜开口道。 许甜甜听了这话,下意识地起身走到门边,脑袋朝着外面左转右看,确定左右邻居都没有人听到屋里的对话才关上了门,呼出一口气。 随后有些责备地看向易轻朝:“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易轻朝一愣,他难得主动开口竟然还被批评了,当下有些无措的抿了抿嘴,反而是林晚林笑眯眯的接话道:”我们也只是好奇,今天又正好碰到了这档子事,所以想和你问得清楚些。” 一旁的傅桉只是撑着下巴含笑看着几人,明明三人是一伙的,可傅桉总是一副局外人看着易轻朝与林晚林成长的模样,反倒惹得易轻朝余光掠过。 “这种事情,晚上说了大家都害怕,你们也只是过路的人,今晚歇歇脚,明日就早些走吧。”许甜甜明显不愿多说此事。 “方才在村口对许姑娘多有防备,未曾说明我们三人的身份。”林晚林站起身子行了一礼,“我们三人乃道门之人,此次正是为了龙潭村诡事而来。” 听了这话,傅桉的唇角上扬了几分,果然和她所想一样。 这一辈的道门子弟,将自己的出身都看得极好,只当是爆出道门,世间诡事的相关人员都会将自己只晓的事情告知一二。 傅桉的眸子转向许甜甜,眸子里是明晃晃的好奇。 那这个在村口遇到的小姑娘,会如何回答呢? “道门?”许甜甜的表情明显一愣,随后眼神上下扫视着三人,她从小就长在龙潭村里,对于外界的了解大多来自许淞的言传或是话本子,也曾看到过些说道士除害的故事。 半晌后,许甜甜叹了口气,眉眼间有些无奈道:“虽不知真假,可你们三人穿着气质不凡,既然想听,那我就和你们说说吧。” “我们村子里有两件诡异的事情,第一件就是你们今日在村口见到的花轿和棺材,一般遇到有情人就会出现” “不过没有生命危险。”许甜甜摇了摇头道:“从前有村民撞见过,最后村里人在河边找到的他,只是人变得痴痴傻傻的,但只要避开路线,村子里倒也没别人撞上过。” “第二件事……”许甜甜压低了嗓音,“是成婚当日会遇到的。” “第一次出现是去年的时候,村里的许悠姐姐成婚,可花轿走到一半的时候,喜婆听不到里面的人说话,掀开车帘一看。”许甜甜抿了抿嘴。 “许悠姐姐不见了。” “不见了?” “对,不见了,从花轿里消失了。” “会不会是她没有上花轿” “不会的,喜婆和我都亲眼看着她上花轿的。”说到这,许甜甜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我去拿喜果子吃的。” “然后呢?” “然后……”许甜甜的眼神明显带上了惧意,但还是开口道:“然后,许悠姐姐在坟场的棺材里被找到了。” “可是那几日,村子里根本没有人去世,这附近也没有别的村子。” “后面第二对新人,第三对新人…也是这样,新娘子凭空从花轿里消失,又凭空出现在棺材里。” “可和许悠姐姐不同的是,这两位新人成婚时,全村的人都在迎亲的路上看到了送丧的队伍,可我们村里根本没有人去世。” “你刚刚说的许悠,她还活着吗?” 听着林晚林的话,许甜甜点了点头,“活着的,可钱大哥嫌晦气不肯娶她了,她就挽了发一个人住着,也不爱和我们说话。”说到这,许甜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从前是个热情的性子,整日都和我们说说笑笑的,也不知究竟是诡事让她变了性子,还是因为钱大哥。” “现在村子里人心惶惶,根本没有人敢成婚,也不敢谈婚论嫁。” 傅桉一手撑着下巴,维帽的左侧白纱掀起挂在帽檐上“可我今日听你的语气,你似乎喜欢那位淞哥。” 听了这话,许甜甜先是两颊羞得通红,随后眼神逐渐化为坚定。 “我喜欢淞哥,淞哥唱歌可好听了~我不怕村里的事情,我愿意嫁给淞哥。”话音落下,许甜甜的勇气像是被戳漏气的球,一下又散了干净,“可淞哥担心,他不想我成为村子里的第四个女人。” 林晚林闻言,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这么说来,你与他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许甜甜闻言点了点头。 “你们村里都如何看待这件事?“一旁的易轻朝冷不丁发问道。 许甜甜垂下了眼眸,”村子里多是些不识字的村民,无知又惧怕鬼神,遇到这种事情都说是许…“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许甜甜连忙止住了话头,改口道:”自然是说村子里有脏东西,不干净,所以村里的适龄男女都去城里找活计了,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婚吧。“ 许…? 也是村子里的人? 易轻朝看向许甜甜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究,开口道:“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风陵城。” 面对易轻朝的疑问,许甜甜倒是答得很快,“我父母都去了,当然要在村里为他们守丧三年,更何况淞哥在这村里…他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只要村子里还有孩子,他就不会愿意走的。” 提到许淞,许甜甜的笑容有些勉强,她当然也想和许淞离开这个村子,早日成婚生子,可许淞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更不愿意让许甜甜成为村子里第四个出现在棺材里的新娘子。 可若是让许甜甜独自离开,另寻良人,她也是万万不愿的,她满心满眼只有许淞一个人,宁可与他在村里以朋友之身相伴一生,也不愿在村外风光大嫁。 空气短暂的沉默了一瞬,许甜甜对许淞的真情,哪怕几人只相处短短几个时辰也能感受得到,正因感受的到,所以才说不出任何规劝离开或者另寻他人的话。 “在石碑上撞死的人是谁?” 第27章 他奶奶送给我的 傅桉突然开口,让易轻朝和林晚林都惊了一瞬。 这是不是问得也太直接了? 随后易轻朝与林晚林将视线落到傅桉指尖缠绕的鬼气上,那鬼气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有些得意地在空中扭了两下,这才快速的飞入许甜甜的眉心处。 只见许甜甜的神情未变,听了傅桉的话甚至还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考她的问题,然后回道:“是许翠和张柳,村子里的怪事也是在他们二人殉情之后才出现的。” “你刚刚想说的也是许翠吗?那为什么不说?” 听到这句话,许甜甜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林晚林,开口道:“这种怪事,谁会往外面说?村子里的人本就忌讳,你们说不定明日一早就去风陵城里了,和你们说这些事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让我们村子的名声更差些。” 那你现在…不是说得挺多的吗? 易轻朝的念头刚起,眼神就下意识地看向傅桉指尖欢快扭着的鬼气。 这是…让人口吐真言的鬼术? 道门之内与鬼术相关的内容少之又少,可再看许甜甜的神态,她似乎完全不知晓自己再说什么,神态与语气都与之前一致,丝毫看不出鬼术所操控。 若不是眉心有鬼气缠绕,那几乎是无人能看出她中了术法。 鬼术当真这么强吗? 还是……傅桉这么强? 易轻朝的双眼虽看着许甜甜,可思绪通通飞到了傅桉的身上,这个女鬼有太多的谜团,但没关系,自己与林晚林有的是时间去解开这些谜团。 “你口中的那位淞哥,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晚林此话一处,许甜甜并没有像前一个问题那么快地回话,反倒是沉默了会,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他看到了……” 剩下的,许甜甜就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 这鬼术不是问啥说啥的啊? 林晚林有些诧异的看向傅桉,前一个问题,许甜甜回的利落,他还以为傅桉施的鬼术是有问必答呢。 接受到林晚林眼神中的怀疑,傅桉面不改色的对林晚林道:“真言术只能让她说真话,看来这位淞哥的经历在她是禁忌,所以才能用意力抵抗住。”说完,傅桉的指尖勾了勾,那道鬼气从许甜甜的眉心飞回到傅桉的指尖,随后隐于体内。 一旁的许甜甜不知三人之间的对话,待鬼气离体后就自然地眨了眨眼,看着傅桉的发型颇有兴趣道:“我方才就想问了,傅姐姐的发型没见过,好漂亮呀,是城里新的吗?“ 言语之间,十分自然。 丝毫看不出曾被鬼术操控,就像是…她根本没有被施展真言术一样。 “是呀,我正是觉着好看,所以才一直梳着的。”傅桉笑着应话,”你发上的海棠花也好看,是在哪里采的?“ 许甜甜随着傅桉的话,抬头摸了摸发间的海棠花,脸庞飞上两抹红云道:”我喜欢海棠花,头上的是是淞哥在家种的,他每日都会送一支来。若是过了花期,便会给我送一支海棠花的钗子或是绢花。“ 说完这些,许甜甜又凑近了些傅桉,伸手指了指傅桉耳边两缕发丝上的翠玉扣。 “这是玉做的扣子吗?”看到傅桉点头后,许甜甜有些惊讶地说道:\"真神奇,这是如何箍住发丝的?\" 怎么箍住的? 当然是用鬼气箍住的。 易轻朝与林晚林极有默契地一同看向傅桉耳边的两缕发丝,青绿的扣子被比发丝还细的黑线缠绕,让翠玉环可以一直箍在发丝之上。 傅桉并未回应后半句,反而是轻飘飘的开口:“我也觉着好看,是他奶奶送给我的。” 被傅桉指尖指到的易轻朝,一贯在外人面前稳重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 谁奶奶? 我奶奶? 我那个奶奶还会送人东西? 第28章 第一个新娘 第二日一早,许甜甜就应傅桉的需求,带三人来到了许悠的院门前。 “你们竟然真的是仙人,我爹娘要是知道仙人住在我家里,说不定能高兴地活过来~” 不,完全不会。 易轻朝默了一瞬,却都没有打断许甜甜的话。这一路上,许甜甜的嘴都没有停下来过,昨夜易轻朝稳重的表情虽然破裂,可林晚林却惊得差点打翻了碗,还是易轻朝反应得快,指尖一点蓝色灵力稳住了水碗。 这一招让许甜甜看呆了眼,她原对林晚林所说三人是道门中人之事将信将疑,与他们说龙潭村的两件诡事也只是全了三人的好奇心,但没想到几人竟真的会仙法。 所以当傅桉提出想要看看许悠时,许甜甜答应得极为麻溜。 “到了,就是这里。”说完,许甜甜抬手在门上敲了几声。 “来了,这么早是谁来敲门?”门内传来女子的声音,随后是一阵小碎步来到院门处。 “甜甜,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寻我,前几日要我帮忙的荷包还没有做好呢。” 挽了妇人头的许悠先是自然地与许甜甜打了招呼,这才抬头看向傅桉、易轻朝与林晚林,“这三位是…?” “许悠姐姐,进去再同你说。”许甜甜拉住了许悠的袖子,将人往屋子里领,林晚林跟在最后反手关了院门。 屋内,几人围坐一圈,许甜甜将几人身份一一说出,许悠微微瞪大了眼,她不是许甜甜这样从不离村的姑娘,年轻时也曾在风陵城内寻了活计,后来娘亲病重才回了村子,所以她是听说过道门之事的。 “原来三位是道门的道长,是我怠慢了。”许悠有些无措的抓紧了衣角。 “三位是想问我成婚那日的事情吧。” 许悠抬眼看着三人,她不过是个被退了婚的村头妇人,能让三位道长找上门来的事情,也只有成婚那日从花轿里消失,又出现在棺材里的诡事。 见易轻朝点头,许悠缓缓开口道:“我与钱勇也算青梅竹马,从小都在龙潭村里长大。我不想一辈子都在村里,幸好女红还算不错,所以去风陵城的绣楼里找了活计。”提到钱勇,许悠垂下了眼皮,双手反复揉搓着衣角绣着的迎春花。 “成婚那日,喜婆将我送上了花轿,龙潭村不大,所谓抬轿也只是在村里走一圈,给大家都沾沾喜气。” 说到这里,许悠停住了话头,缓缓抬起头来,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惧意,“那日我坐在花轿里,原本听到的都是村里人的喝彩声,但后来就听到了很远的唢呐和哭声,再然后…就是一阵黑风吹到我的脸上,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事已过去一年,可每每想起都让许悠坐立难安,夜不可安眠。 “等我再醒来,就在一个漆黑的地方,我伸手摸着像木板,但我害怕极了,所以就拼命捶木板,喊救命才被出来找我的村里人给救了出来,我那时才知道,我被关在了棺材里。” “你有什么猜想吗?” “比如…许翠?” 许悠听到许翠的名字,身子一颤,“你们怎么会知道…”话音未落,许悠看到了一旁的许甜甜,像是猜到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有猜过,村子那几日去世的只有许翠与张柳,可这种事说来也邪乎,又有谁会相信,更何况消失的三个新娘子,也只有我还在这龙潭村里过日子。” 听了许悠的这段话,许甜甜也不复往日活泼,垂下了脑袋闷闷道:“其他的都被送到城里绞了头发做姑子,村里人对她们进过棺材的事情极为忌讳,生怕被脏东西缠上。”说完,许甜甜又叹了口气道:“兴许对她们来说,做姑子也比在村里要好些,总归没有人天天戳她们的脊梁骨。” “那许悠姑娘…?”傅桉在一旁适时接话道。 许悠也是进过棺材的女人,甚至是龙潭村里第一个从花轿里消失,又在棺材里被找到的女人。 许悠对这个疑问倒是坦然得很,开口道:“是钱勇作保让我留在了村子里。” “可他不是与你…”退了婚这几个字在林晚林的舌尖转了一圈又吞回了肚子里。 许悠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林晚林的言外之意,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道:“终归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的,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朋友。”话虽这么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许悠的失落。 不知怎地,易轻朝突然想到了前几日遇到的女鬼青莲说过的话,兴许许悠此时难过的并不是被钱勇退婚,而是她在这个村子里,也没有了可以说知心话的亲人。 “我当初发生的事就这些了,三位道长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 “和我们说说许翠和张柳吧。”易轻朝轻声开口道。 傅桉饶有兴致地递过去一个眼神,啧啧,果然还是历练使人成长,在周府还像个闷葫芦的哑巴模样,如今都敢主动攀谈了,还是说…他对许悠动了恻隐之心呢? 听到易轻朝的话,许悠先是与许甜甜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些无奈,许悠先起身走到屋门处抬手关了严实,然后转身看着坐着的四人。 “那我就先和三位道长说说张柳吧,平心而论,他除却与许翠两情相悦这事以外,也算是个可怜的人。” 许悠说着又坐回了凳子上,“我前几年并不在村子里,能和你们说的也只有张柳幼年的事情。” 易轻朝三人点了点头,许甜甜则是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上,她倒是从小就长在村子里,可她整日只知道追着许淞跑,所以对于这两人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当下见许悠要说,也起了兴致,只当是听故事玩。 “要说张柳,就不得不说她娘张姨,我记着她原名叫张琦,在我小时候,村里就没有谁家孩子不喜欢她的。” “张姨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听我娘说,她从前是风陵城里某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婢女,机缘巧合之下和去府里做事的张叔好上了,这才花银子买了卖身契来到我们村。” 说起张柳的娘亲张琦,许悠逐渐陷入了回忆,她记着张姨喜欢挽着发,经常在村边的路上采到漂亮的花簪在头上,又有一手好女工。 “我的女工就是和张姨学的,她说我有天赋。”提到被长辈的夸赞,许悠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一丝腼腆的笑意。 “她夫君张叔也是个好性子的,我记着…似是做木头匠的,我屋子里还有他从前给我做的小木马呢。” 说到小木马,许甜甜眼睛一亮,也插到话里来,“我家里也有,不过我对张叔没什么印象。” 许悠好笑地伸出食指戳了戳许甜甜的额头,“张叔离世时你才五岁,平日又少走动,自然不记得了。” 在许悠的记忆里,张姨的相公张宿是个憨厚的人,平时见了他们这些孩子都是笑眯眯的,时常会用木头做些小玩意,若是遇上生辰,家中又有空木头,便会做个小木马为生辰礼。 在年幼的许悠眼里,夫妻就该是张叔与张姨的模样,互相扶持着过日子。 “张叔去了没几年,我就为了家计去风陵城里的绣楼寻活,直到去年才回来,这期间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说完这些,许悠抿了抿唇。 张叔走了后,张姨就要独自扶养张柳,自然分不出心思再来教她女红。 幼年听不明白意思的那些村头村尾的闲话,如今长大倒也亲自遭了一趟。 无非是些无妻之人的撩拨,有妻之人的浪荡,村头妇人嚼的舌根。 “至于许翠,我与她交集不多,主要是因为她娘…”许悠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叫骂声。 “呸!好你个烂心肝的许屠夫,老娘的肉你也敢少称?老娘手指头掂一下就知道少了一两半,不把这肉给我,你今天这摊子就捂着发臭吧!” 屋内许悠默默捂住了脸,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 “这就是许翠的娘,王婶,嘴皮子厉害得很。” 一旁的许甜甜也连连点头道:“王婶可凶了,说话又难听,村里都说是她把张姨气死了呢!” “气死了?”林晚林捕捉到许甜甜话中的这句,一字一句重复道:“她把张柳的娘气死了?” 许甜甜将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村里都这么说的,我爹娘从前也说让我看到她就绕着走。” “王婶从前就不喜欢张姨,我听我娘的意思,似乎是因为张姨晚成婚却在她之前怀了身子。”许悠慢悠悠补充了一句。 “对了!”许甜甜突然一拍桌子,惹得众人都向她看去。 “我记着张姨去世前闹过要报官抓许翠她爹!” 第29章 愿意说就更好了 从许悠家里出来,几人又在村里的小道上走着,林晚林对着许甜甜扬声道:“去见见你的淞哥吧。” 许甜甜一听到“淞哥”,脸上就浮现了笑意,双手背在身上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好呀~淞哥家还要往后面走呢,话说林道长刚刚给许悠姐姐的符纸是什么?”许甜甜听许悠唤几人道长,也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只是对傅桉还是叫傅姐姐。 “是护身符,许悠毕竟搅进了诡事,又进了棺材,身上的阴气太浓了,若不加以干涉,只怕不出三月就会妖鬼缠身。”林晚林先是回了许甜甜的话,随后唤了声:“许姑娘,我有事问你。” 许甜甜的脚步一停,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三人,“林道长要问些什么?” “在许翠和张柳殉情的那一天,你们村子里还有谁离世了。” 傅桉闻言赞赏地看了一眼林晚林,道门这一辈的子弟,还算有点脑子,知晓红白煞还需有人寿终正寝。这方圆十里只有龙潭村这一个村子,所以寿终正寝的人,定然就是村里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许甜甜皱起了鼻子,有些苦恼地歪着头想了好一会才道:“那日还有村长也去世了,两家的白宴还是一块办的呢。” 此话一出,易轻朝看着许甜甜的眼神多了份深究。 她果然还知道些许悠与张柳殉情的事。 念及傅桉昨夜对许甜甜施展的真言术,易轻朝猜测许甜甜未曾明说却知晓的那部分,应是来自…她口中的“淞哥”。 思绪落下的同时,易轻朝微抬起眼皮看向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那人身形修长,哪怕穿着一身青袍也能看得出是读过书的儒雅气质,更何况那双眼微微弯着,钝圆的眼头配上单睑,整个人都散发着书卷气。 易轻朝收回打量着许淞的眼神,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林晚林。 都是穿青绿色衣裳的,怎的区别就这样大。 身旁的许甜甜在早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就像只小鸟扑了过去,脆生生喊了声“淞哥!” 易轻朝目光虽不在许淞的身上,整个人一副沉在自己思绪中的模样,可嘴角却是微不可见的翘起一些。 果然。 可这位淞哥的身上…缠着鬼气。 许淞先是伸手接住扑过来的许甜甜,伸手摸了摸她的双螺髻笑道:“都这样大的姑娘了,怎的还莽莽撞撞的,若是摔着可如何是好。” 许甜甜才不管那些,扭着脑袋就往许淞的怀里蹭着,倒是一旁傅桉抬了眼皮多看了一眼许淞。 原因无他,这淞哥的嗓音着实生得好,看来许甜甜昨夜说他唱曲好听并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许淞安抚好许甜甜雀跃的心情后才看向易轻朝、林晚林与傅桉三人,龙潭村并不大,以至于他远远的就看得出这三人并非村里人。 “在下许淞,是村里的教书先生。”许淞拱手拘了一礼,是与周和一样的文人礼。 “在下林晚林,来自道门,身旁这位是易道弟。”林晚林回了一礼,在介绍易轻朝时特意偏了偏身子。 至于为什么没有介绍傅桉,很简单,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比较好。 若是以前就随意称傅桉为傅道长或者道妹,但见识过傅桉的鬼术,林晚林觉得这两个词都很难从自己的嗓子眼里蹦出来。 易轻朝听着“道弟”二字眉头一挑,这位林道长可真是睚眦必报啊,自己只不过在周府唤了他一声,他便要想着法子唤回来。 可林晚林自从幼年学的嘴皮子功力之后,兴许是生活自在,连着外貌都更偏向少年气些,故而两个人站在一起,易轻朝像是比林晚林还要大上一两岁。故而在周府时,易轻朝称林晚林为道弟,周和没有半分迟疑便信了。 “在下易轻朝。” “易家道人,傅桉。” 三人说完话,又不约而同的染上了笑意,连易轻朝的嘴角都扬起好些弧度,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好心情。 与在周府时一样。 许甜甜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笑着的三人,随后又搂上了许淞的胳膊。 “淞哥,傅姐姐他们是为了村子里的那件事来的。” 那件事。 许淞脸上的温和笑意落下,伸手揉了揉许甜甜的脑袋,随后从袖中拿出一支新采的海棠花插在许甜甜的发上,“我有些想吃你做的饼子了,给我做些好吗?” 这话题转的生硬,但许甜甜不疑有他,笑着应了声,“淞哥想吃,那我去给淞哥做。”然后又看向傅桉道:“正好让傅姐姐和两位道长也尝尝我的手艺,我做的糖饼可好吃了。” 傅桉应了声,待许甜甜的身影离开众人的视线,许淞才淡淡开口道:“甜甜性子天真烂漫,我不希望她受到欺骗,三位既然找来了,那便进屋聊吧。” 说完,也不顾三人的反应,许淞先一步走向一旁开着的院门。 他心仪许甜甜,自然想要把一切好的都给她,村子里的诡事也是能少与她提起便少提起,生怕吓着她。可如今凭空冒出了三个人,自称道门中人,观许甜甜的姿态又与那位女子极为亲近,难免让他心生警惕。 若真是道门中人便罢了,若是旁的…… 一进院门,易轻朝就看到了院中几盆开得正好的海棠花,红色的花骨朵给清冷的院子多了些人气。 许淞是众人在龙潭村找上的第三人,却是第一个不关门的人。 “乡野小村,没什么好的茶水,也不知三位可喝得惯。”许淞先一步撩袍坐下,自顾倒了四杯茶。 林晚林拿起茶盏尝了一口,茶味极淡,“哪有什么喝不喝得惯的说法,许公子没有扫我们出门便是极好的了。” 易轻朝端坐在一旁,而傅桉只是看了一眼茶水,周府的精米白粥她都不爱吃,自然不愿意尝这寡淡的茶水。 许淞闻言冷哼一声,“我倒是想赶你们出门,只是不知你们三人又会在甜甜面前编排些什么话。”许淞饮尽杯中茶水,“她很少这样喜欢外人,我不愿惹她生气。”说完这话,许淞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 “说说吧,扯着甜甜来找我是想问些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看一眼我吧?” 林晚林也顺势放下了茶盏,他自小也是父母疼爱长大的,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寡淡的茶味。 “我们想问问张柳。”说完这话,林晚林也不看许淞的脸色,而是继续道:“他幼年读过书,你又是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年纪兴许也相仿,应当是知晓他更多事情。” “是问张柳,还是张柳与许翠之间的事情?” “若是许公子愿意说,那就更好了。” 第30章 别来缠着我 面对林晚林这样耍无赖却又有礼节的人,许淞撇过了脑袋。他原想着,若是死皮癞皮的无赖,他便打发几句轰出去,可如今几人虽赖在院子里,但又未行粗事,甚至言语之间颇有文人之气。 许淞妥协般长呼出口气,将脑袋转回,看着林晚林道:“张柳不仅与我同在私塾念书,甚至与我是邻居。”许淞说着,抬头用下巴点了点旁边荒僻的院子,因无人居住,所以砖墙已破败,连爬山虎都爬上了院门,更显颓废之感。 “龙潭村虽然离风陵城有些远,但村里人还是希望孩子们可以多读些书的,我和张柳都在村里的私塾里读书,直到张柳五岁。” “那年,张叔从风陵城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他不幸摔伤,回到村子后没几日就去了。”说到这,许淞垂下了眼,“村里传出了流言蜚语,说是张姨为了省下银子,所以才不肯给张叔找大夫,才让张叔走了的,更何况…像张姨那样性格的女人在这样偏僻的村子里,还不知有多少人在后背嚼舌根,渐渐地村里的孩子也不愿和张柳一起玩,甚至排挤他,欺负他。” 许淞是如此憎恨自己的过目不忘,不然怎么能将当时的流言蜚语,张姨无措的哭泣,张柳像小兽的哭嚎反击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呢?” 易轻朝这淡淡的三个字,让许淞宛如被雷劈中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年幼时的许淞也曾问过家里人为何不愿意帮帮张姨,明明他们都知道,张叔是怕治病后,张姨妻儿无银两伴身才以死胁迫张姨不许请大夫的;明明张叔与张姨的感情极好;明明知道是那些男人在张叔死后的深夜来敲门,可张姨从来没有开过门。 可家里人只是和许淞说:“你只是个孩子,别管那些事了。” “各家只能管各家的事情,这些哪轮的到我们去管呢。” “你管了他们的闲事,那些人转头来欺负你怎么办?” “淞儿,听爹的话……” “淞儿,听娘的话……” 这些话,在一个又一个的深夜,宛如魔咒般缠绕着许淞,如今听到易轻朝的话,他像是被击中了心里最隐蔽的一角黑暗,苦笑道:“我是个胆小的,我虽然没有欺负他,可我也没有救他。” 说着,许淞抬头看向易轻朝,一字一句道:“我没有救他,与我欺负他,没有区别。” “但许翠不是。”许淞收回了看着易轻朝的眼神,“王婶性格强硬些,连带着许翠就比村里的孩子嘴巴厉害些,她冲出来保护了张柳。” “虽然那些孩子顾及许翠,没有再欺负张柳,可张柳还是再也没有来过村里的私塾念书了。” 许淞说着,似是又想到了当年被推倒在地的张柳和在他面前插着腰的许翠,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 “我留在村里当教学先生,就是为了让他们都知礼明礼,不再让任何一个孩子走上张柳的老路。” 从许淞家里出来后,几人又将许甜甜送回了院子里。林晚林以吃多了甜饼为由拉着易轻朝与傅桉在龙潭村里消食。 今日是十六,月亮高高挂在空中,照着行走在村里的三人身上。 林晚林想着许淞的话,双手抱胸开口道:“张柳曾被许翠所救,所以对她心生爱慕,倒也说得过去。” 自己当年也是因为易轻朝出手相助,才与他成了朋友。 想到这里,林晚林侧头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易轻朝,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 人啊,就是这样,对自己来说比天大的恩情,兴许对施恩的人来说,只不过是随手之劳。 “嘘。”傅桉挑了挑眉,指尖虚虚压在林晚林的唇上。 “往那瞧。” 傅桉点着林晚林唇的那根食指再次指向月光照不到的屋檐下的黑暗中,那处正有一个中年女人跌跌撞撞地跑着,她的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可是双手却边走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随后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连带着篮子里的东西都摔落在地上。 几人凝神看去,是一些纸钱和两个点燃过的白烛。 那中年女人吃了惊,迁怒地将挎在胳膊上的篮子重重的丢出去,小篮子落在地上弹起一些弧度又落回地上,借着月光,易轻朝微眯眼细看了一眼后轻声道:“是许翠他娘。” 上午说话还相当泼辣的人,此时像是撞了鬼一样,一路跌跌撞撞的不知要去哪里。 王秀丢了小篮子后,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然后再次站起身来,可不知是摔伤了腿还是其他原因,走路时身形左右摇晃,一会靠着左边的院门,一会又摔在右边院门,只有那双手一直不知疼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原本整洁的发髻已如同发鸡窝般,动作之间还能看到扯断的发丝从指尖飘落在地。 待王秀走近,三人这才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念叨些什么。 林晚林动作极快地抽出三张隐身符藏了三人的身形,在王秀跌跌撞撞与众人擦肩而过时,她口中的呢喃声也被风吹进耳朵。 “翠儿…” “别来缠着我,别缠着我。” “我是你娘,我是你的亲娘啊。” “别来,别来缠着我。” “翠儿啊,翠儿啊…” 第31章 你别怕,有我在 声音随着王秀的走去而飘远,三人对视了一眼,抬脚顺着王秀来时的路,一路走到了村口的石碑处。 兴许是因为村口宽敞些,连月色都比村内明亮,清楚地照着石碑上焚烧过的几张纸钱痕迹。 易轻朝先一步蹲到石碑前,伸手摸向石碑上的两块血痕,指尖上萦绕着蓝色的灵力。 “只有血气,没有鬼气。” 证明许翠与张柳兴许现身了,但两鬼并未攻击王秀,那为何王秀是那副癫狂姿态? 易轻朝收回指尖的灵力,脑海中又回想起许甜甜的话,随即与林晚林同时转头看着傅桉开口道:“要不要…” 两个男声碰撞在一起,又同时归于寂静。 傅桉扬起了眉头,面前两人虽不说话,可言下之意却明了的很,更何况这事想起来就好玩的紧。 想到这,傅桉的视线在易轻朝和林晚林的身上转了一圈,随手撩起维帽的一角别在耳后,另一只手轻勾住易轻朝的胳膊。 “易郎~”傅桉的眼中闪过明晃晃的笑意。 既然红白刹只有遇到有情人才会出现,那便扮演一遭有情人。 这样才有意思。 一声“易郎”惹得易轻朝与林晚林两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晚林见傅桉选中了易轻朝,朝着后者耸了耸肩,随后朝着两人打了个手势抬脚往村子里走。 有情人,一对就够了。 走夜路但状态疯癫的王秀也值得探勘一二,更何况她随身带了蜡烛与纸钱,嘴里又念叨着许翠,说不定能查到些有意思的。 待林晚林离开后,傅桉又靠近了些易轻朝,嗓音颤道:“易郎,这里的天好黑,村头也不挂灯笼,我好怕…” 傅桉的突然靠近让易轻朝整个人的身子都僵硬住了,他一向自诩道门之光,所学所练都是如何支撑道门荣光,让道门长存,所以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 易轻朝只能在脑海中回忆着许淞对待许甜甜的模样,试探性的伸手拍了拍傅桉的脑袋。 “你别怕,有我在。” 借着月光,易轻朝第一次这样近的看着傅桉的脸,她的面容姣好但算不上绝色,眉眼是女子独有的婉约,弯弯的柳叶眉此刻正轻轻扬起,那双眸子清浅,像是玉石被岁月褪去了石壳,露出内里水头好的光亮来。 易轻朝的视线下滑,眼前的傅桉嘴上说着害怕,神情却满是戏谑,再往下是秀气的鼻与嫣红的唇,左侧鼻梁的一颗红痣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攻击性的美。 傅桉可不知易轻朝心中的弯弯绕绕,发丝略过耳边,痒意使傅桉下意识动了动耳朵,并未听到一丝鬼声,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是不是两个人还不够暧昧? 接收到傅桉的眼神,易轻朝的眸光闪动,右手拇指从傅桉的唇上擦过,红色的唇脂晕在傅桉的唇角处,更衬得人肤白。 这般还不够。 易轻朝又将拇指上的唇脂送到鼻下轻嗅,是茉莉花味的。 “是谢姑娘送的吗?”见着傅桉点头,易轻朝蓦然笑出了声,这是傅桉第一次听到易轻朝笑得这样开心,连戏谑的表情都愣了一瞬。 “桉儿纵使不涂唇脂,在我的心中也是极美的。” 易轻朝突然的情话,让傅桉微微瞪大了眼,面上飞快地染上红霞随后一把扑进易轻朝的怀里,任易轻朝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易轻朝有些无措地在傅桉的背上轻拍了几下,一边思考方才是不是做得过火了些,他是少与女子接触,但道门中有位花孔雀可是情场老手,几人曾经碰面时便见那位花孔雀是如此与女子搭话调弄的。 果然太冒犯了些? 易轻朝正欲低头与傅桉道歉,却突然感受到腹部被人手指戳了两下,那人的气音从怀中飘出。 “来了…” 叮当~ 风中传来一声模糊却清脆的铃声,随后就是喜乐的唢呐声、叫好声以及哭嚎声。易轻朝借着低头哄傅桉的动作,将视线从额角飘荡的长发缝隙中看去,是昨日见着的花轿和棺材。 只见两支红白队伍越发的近了,可仍在相拥中的有情人全然一副不知晓的模样,女俏男俊的两人在月光下容色更是一筹。 不知那男人低头说了些什么,女子终于从男人的怀里探出脸来,入眼就是两侧的送丧与迎亲队伍,下意识惊呼道:“这!” “这是什么?” 易轻朝假装慌乱地看了看左边的花轿又看了看右边的棺材,拉着傅桉的手就想要往村里跑,嘴里喊道:“桉儿别怕!我带你跑!” 跑,当然是跑不掉的。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幕后的鬼祟,花轿和棺材不再是慢悠悠地走着,而是眨眼之间就窜到了易轻朝与傅桉的眼前。 熟悉的感觉袭来,傅桉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又一次坐在花轿里,只是这次的花轿比上一次的更为颠簸,速度也更快些。 看来易轻朝这次又是被选在了棺材里? 真是怪运气。 第32章 相守一生 从花轿里被丢出来时,傅桉使了个巧劲坐在地上,左右看着周边的环境。 有些像……坟场? 应当就是许悠当年被发现的地方。 傅桉眨了眨眼,她记得许甜甜说撞见红白煞的村民当初是在河边被找到的,看来刚刚那番戏演得太深入了,似乎真的气到了幕后的人,该不会等会许翠就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吧? “你这个女人真奇怪,突然抓进了花轿又被丢在这荒郊野岭的,竟然不哭不闹?”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傅桉的念头才起来,还真就有个女人出现了。 傅桉低着头,借着帏帽的一些遮挡做出一副惊慌却坚强的表情,抬头看着人道:“你…你是谁?” “呵。”那女人笑了一声,缓缓从一旁的树后走出,月光照在她身上已经残破的喜袍上,但她仍然整整齐齐地穿着,发上簪着一支银色的素钗,脸上抹了白粉与胭脂,又因沾上了不知道哪来的血迹,导致脸上的妆粉结块在脸上,乍一看有些吓人。 许翠可不管傅桉在想些什么,一个抬步就飘到了傅桉的面前,弯着腰将那张脸凑到近了些。 “你一点都不害怕,是仗着你的情郎有些本事吗?” 许翠与张柳不过是去年才死的新鬼,虽不知道是谋划还是机缘巧合成了红白煞,可终究只是个连白日现身都做不到的新鬼。 昨日易轻朝轻易破坏了棺材,更是让张柳本就不强悍的鬼气又削弱了一波,虚养了一日一夜才好,结果今日又看到了易轻朝。 光是看到也就罢了,易轻朝还在他们的面前与女人柔情蜜语,甚至说出那样的话,这才激得许翠与张柳双双现身。 “你看着我做什么?”眼见傅桉一直不说话,许翠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轻斥道:“你该不会真的在等你的情郎吧。” 傅桉适时露出些害怕的神色,身子向后挪动了几步,“我…我没有。” “那你看着我不说话做什么?” “我,我只是看你的衣服破了…”傅桉怯怯地看了一眼许翠,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下一秒又像是畏惧面前的女鬼,快速低下了头,恰好藏住眼中的兴味。 扮演柔弱小白兔什么的,最有意思了。 虽然许翠弱的她只要一根手指就能干掉,可这村子里的事情是易轻朝与林晚林揽下的,自己又何须出手呢? 说不定,易轻朝在这方面能比他爹还有意思些。 “别以为你说这种话,我就会放你走。”许翠嘴上虽这么说,动作却十分老实的将残破的喜服袖口折叠起来藏入袖中。 往日那些人哪怕没看到自己,都会哭着嚎着求自己放过他们,像是认定了村里的诡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手,如今眼前的这个女人看到了自己却不哭不闹。想到这里,许翠皱了皱眉头,又弯腰靠近了些傅桉。 “你知道我是谁吗?” 傅桉面上仍是那副受惊的样子,抬眼看了一眼许翠又快速收回了目光,开口道:“你穿着喜服,村子里这些年成婚只有三位姑娘,一位住在村里,另外两个都送去尼姑庵了,你又…”说到这里,傅桉又怯怯地看了一眼许翠,“你又有些法力,想来就是村里人说的许翠姑娘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怕我?我可是个含冤而死的女鬼。” 傅桉眨了眨眼,心里想着:说得跟谁不是个女鬼一样,可嘴上却说:“冤有头债有主的,许翠姑娘就算要寻仇也寻不到我的身上。” 想着许翠对有情人极为在意,傅桉又补上一句道:“易郎过会就会找到我的。” 这话一出,许翠先是笑出了声,女子尖锐的笑声在空荡的乱葬岗内环绕,一声又一声地刺激着傅桉的耳膜。 等笑够了,许翠才沉下了脸看向傅桉,方才的笑意散了个干净,抬手间挥出一片黑雾将傅桉困在其中。 “跑不掉的,谁都跑不掉的。” “没有人可以带着谁跑出去的。” 原来当时在村口刺激到许翠的,是易轻朝随口说出的那句“我带你跑。” 许翠朝着被黑雾包裹的傅桉开口道:“你就在这呆着吧,等我跟张郎解决了你的情郎再来放你走。”说完,许翠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走了就别再回来,也别跟任何人说见过我。” 傅桉在黑雾里坐了片刻,确定许翠说完那句话就真的离开了后打了个响指,困住她的黑雾就这样散开了,月光再一次照在傅桉的脸上,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而另一边的易轻朝从进入棺材里那一刻就黑着一张脸,他对这副棺材实在没有好印象,再说了,自己都炸掉一个棺材了,这村里的鬼祟怎么还有棺材? 凄凉的唢呐声与哭嚎声穿进棺材里,易轻朝忍不住眉角跳了跳,但想到几人对上眼神时心有灵犀的计谋,他还是勉强压住了心底想要再次炸掉这个棺材的冲动。 送丧的队伍约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易轻朝听到棺材外有人低低的嗓音,只是隔着木板听得并不真切,随后队伍突然停下,棺材外的哭嚎声一点点淡去。 随着“砰”的一声,棺材突然凭空消失,易轻朝反应极快地用脚尖在地面轻点,后滑一步稳住了身形。 是……河边? 那傅桉在哪里? 易轻朝显然也想到了许甜甜说的那名在河边找到的村民,他虽然知晓傅桉很强,但若是她因自己的疏忽而出了意外,自己又该如何回去和爹交代? 若是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振兴道门? 想到这,易轻朝半眯着眼看向眼前的人,那是一个身量中等的男人,此时站在不远处直直地看着他,但男人体型偏瘦,导致身上的喜袍有些不合身的松垮,衣摆与袖口处的布料有些破损,细看更像是被火燎的痕迹。 这就是张柳? 正当易轻朝思量时,那边的人开口道:“你这样看着我,应该是知晓我的身份。” 见易轻朝没有说话,张柳继续道:“我与翠儿只是想好好的做一对平凡夫妻,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拆散我们?我们只是相爱,我们只是想在一起,我们有错吗?” “如果不是你们先动手将我们拉入红白煞,我们仨人早已到了风陵村。” 这是实话,如果不是遇到红白路煞又被关进棺材里,易轻朝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荒郊的村子里藏了鬼祟。 可对面的张柳显然不相信这番说辞,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冷哼道:“你胡说!若不是特意来抓我们,怎么好端端的就到这龙潭村?怎么今夜王秀烧完纸钱,你随后就到?还敢说不是计谋!” 易轻朝闻言默不作声,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可面对明显钻入牛角尖的张柳,他也不欲再与他争执。 “你既已身死,为何还留恋在俗世间,应该早早地去投胎才是。” “你瞧你说的这些话,多轻松啊…”张柳听了易轻朝说的话突然地笑了,随后越笑越大声,震得树上的鸟纷纷拍动翅膀飞走。 等笑够了,张柳冷下了整张脸,“我这一生都是在失去,你该问问为什么村里的人那么容不下我!”说完,张柳不顾易轻朝的反应,抬手就挥出一道黑雾。 “你既然也像村里人一样容不下我,那就留在这河边吧!” 眼见黑雾袭来,易轻朝轻巧的一个后跃就避开了攻击,旋即敏锐地察觉到身后还有一道黑雾袭来,易轻朝再度扭身避开。 许翠的身影缓缓从后方显现,看着易轻朝成功避开了攻击,她也并不着急再次出手,反而是快速冲向张柳,将他上下都看了个遍,口中喃喃道:“张郎,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张柳握住了许翠的手,轻声道:“翠儿别怕,我没事的,我没有受伤。”说完,张柳再次看向易轻朝,“我不与你计较破棺害我受伤之事,你也别再干涉我们的事情了,我根本就不想伤害任何人!“ 许翠反手握紧了张柳的手,两人对视着却异口同声道。 “我只是想和他\/她,相守一生。” 第33章 你傻笑什么呢? 见到许翠的身影,易轻朝下意识的朝着她的身边看去,却始终没看到那道绯色的身影。 “傅…桉儿呢!你把我的桉儿藏哪了!” 易轻朝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是要扮演好有情人,如今见到把自己的女人抓走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要问罪一番的。 许翠闻言扬着下巴上下扫视了一眼易轻朝,见他的脸上虽然表情变化不大,但眉眼间的确透露出担忧的神色,这才冷哼道:“死到临头还记挂着你的女人,算你是个还不错的男人,只可惜…你们触发了我与张郎的禁忌。” 许翠讨厌薄情寡义的男人,但也不喜欢痴情的男人,前者让她想到家中恶心的爹,后者让她想到自己无疾而终的婚事。 张柳察觉到许翠的心思,捏了捏她的手,许翠看着身旁的张柳软了些神色,但抬头看向易轻朝时还是没有好脸色。 “趁我们现在不想与你争斗,限你明日滚出村子,否则别怪我二人心狠手辣!” 许翠说完,从指尖飘出一道黑雾一路飞到傅桉所在的坟场。 “看在你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份上,今夜我们不与你纠缠,去找那位姑娘吧。” 说完这话,许翠朝着易轻朝龇了龇牙,原本清秀的面容也变成半面白骨挂着残缺的血肉,两个眼眶黑乎乎的看不到眼珠子,反而有几只软虫在眼眶里爬来爬去。 “但明晚若还在村里,那你们几人就把命都留下吧!” 易轻朝抬脚就顺着鬼气的引导朝着坟场走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丢给许翠,他知晓许翠是想用鬼祟的真实面貌吓唬自己,让自己心生惧意从而快速离开龙潭村。 可他是谁。 他是道门之光易轻朝,从小见惯了妖魔鬼祟,又岂会被许翠的模样所吓到,如今先行离开,也只是为了确认傅桉是否安全。 对易轻朝而言,张柳与许翠不过是新鬼,又不曾学过些功法,就连攻击也只会丢出鬼气胡乱砸一通,用来吓唬龙潭村的这些村民还算有用,可在自己面前完全不够看。 但他不能赌。 傅桉是他带下山的,他不能把傅桉独自丢在危险中。 即使傅桉第一眼就能让自己和林晚林感到心脏被捏住的痛苦;即使傅桉无惧道门的符咒;即使傅桉能在周府一把抓住青莲,可易轻朝仍然不敢赌。 更何况易轻朝并不清楚傅桉因何而死,但也曾在百家杂谈里看到过,鬼祟都会下意识惧怕曾死亡的地方,如果傅桉也是死在坟场里的呢?更何况坟场这地方说白了与乱葬岗的区别也不过是一个略有条理,一个散漫胡堆。 纵使傅桉并非死于坟场,那死于乱葬岗,亦是同理。 易轻朝很清楚,他对傅桉并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他所做的一切都基于傅桉是一同入俗世间的同伴。 思绪之间,易轻朝已走到了乱葬岗处,借着月光的照耀下,他一看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傅桉。 不会真的是在乱葬岗死的吧? 傅桉原是在想着周府之事,周和死时的那道鬼气让她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可回忆做鬼的这几百年,她似乎并未与这鬼气打过交道。 再回过神来,就发现眼前蹲着一脸担忧的易轻朝。 “你…你没事吧。”易轻朝见傅桉看向自己,有些不适的抿了抿唇。 “我?”傅桉愣了一瞬,随后笑出了声,“我能有什么事?” “我看你不动,还以为…”还以为你当年就是死在了乱葬岗。 但显然,这句话并不合适当着傅桉的面说出口。 傅桉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只当易轻朝是怕自己受伤,当下有些好笑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你该不会以为许翠那样的新鬼能伤到我吧。” 见易轻朝不说话,傅桉确信眼前人的确是这么想的,笑意更浓了些。 “在周府没察觉到我有多强吗?看来入俗世间之前,你爹一点都没和你说我的事情。”傅桉说着,从地上站起了身子,伸手拍了拍易轻朝的肩膀。 “放心吧,你和林晚林都死了,我也不会有事的。” 易轻朝闻言抽了抽眉角,他能明白傅桉的言下之意是她很强,但这个说法是不是…… 随后,易轻朝叹了口气,先一步转身往村子里走去。 也罢也罢,总归确定傅桉无事就好。 傅桉很强,最起码对于他和林晚林来说是一件好事。 易轻朝在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头,不管如何,他带了林晚林和傅桉下山,就必须把两人全须全尾地带回道门。 见完许翠与张柳,易轻朝与傅桉两人原路返回村里,两人刚悄咪咪跳墙回到许甜甜家中,就迎面撞上了从另一个墙上跳下来的林晚林,三人对视一眼后极为默契的走向左侧的厢房,房内只放了几个碗与茶壶,桌子上还插了几朵野花作为装饰,其余的便是空空的桌椅床榻。 林晚林的眼神在易轻朝与傅桉的身上转了一圈,随后低声嘿嘿一笑。 易轻朝蹙眉看去,“你在那傻笑什么呢?” 林晚林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那眼神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反而藏了促狭。 易轻朝也不过多纠结于林晚林的态度,反而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起今夜之事。 “我和傅桉扮作有情人,果然引来了张柳和许翠二人。” 傅桉在一旁适时补充道:“他二人一开始并不想现身,但许翠对易轻朝说的那句‘我带你跑’十分在意,所以他二人当初应该是想逃出龙潭村的,只是没能成功。” 林晚林闻言顺势开口:“有没有可能,和许甜甜说的那句,王婶气死了张姨有关?” 易轻朝听到林晚林提起王秀,斜着眼睛睨了人一眼,“你今晚跟着王秀,有什么收获吗?” 林晚林正了正神色,开口道:“她一路上都疯疯癫癫的,嘴里的话也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反而让我觉得奇怪。” 见易轻朝与傅桉都看着他,林晚林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若许甜甜所说属实,那这位王婶不害怕被自己气死的张姨,反而害怕自己殉情而死的女儿,岂不是有意思的很?” 傅桉装作认真的点了点头,手却悄悄的摸进袖子里摩擦着刻有“谢舒元”三字的玉牌。 “那明日得去拜访一下这位王婶。”快些解决吧,她想去风陵城吃果木烧鹅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两百年前的滋味。 易轻朝应了声,抬脚就要回右边的厢房,却在开门时突然停了步子转头道:“你和我爹也扮过吗?” 在他的记忆里,父母感情极好,又听族内人言父亲自从娶妻之后便不再下山历练,由此可知父亲成婚前都是与傅桉在一起的。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傅桉和林晚林都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傅桉笑出了声。 “你爹的行事风格与你奶奶相似,虽不直接打杀鬼祟,但一向是打到他们回话。”言下之意,便是不曾扮演夫妻或兄妹或有情人的角色。 易轻朝闻言,低声“嗯”了一声就快步出了门。 那就好。 他的父亲从始至终只有母亲一人,这样专情的男人才配得上当道门之光的父亲。 易轻朝在心里暗自夸了句自家小老头,却不知那道门中的俊俏郎君凭空打了个喷嚏,此时的他脱了以往的粗衫,又直起了故意弯驼的腰背,倒也的确有些傅桉口中“白面郎君”的模样。 易父顺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嘀咕道:“今天也不冷啊,难道真的是我上了年纪?”随后又猛猛摇头,“不不不,肯定是我家那个臭小子再说我坏话呢,等他回来非要叫他好看!” 屋内传来女子的娇呵声:“你在外面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点进来睡觉,再不过来,你今晚就去住偏房吧!” 易父听到这话,脸上连忙带了笑意朝着屋门小跑几步道:“夫人~我这不是想了一下我们家轻朝嘛~夫人啊~” 第34章 寻王婶 “你们真的要去王婶家啊?”许甜甜带着三人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却还是不死心地回头问道。 林晚林有些无奈的开口道:“许姑娘,这是你一路上问的第七遍了,我们是真的要去。” 听到林晚林的回答,许甜甜扁了扁嘴,但还是认命地给人带路。 她问这么多遍,还不是为了让这些人打消想法。 那可是王婶啊,王婶多凶的一个人,这三个道长非要去那里做什么? 果不其然,还没到王婶家的院门口,就听到王秀的叫骂声,“好你个钱婆子!你自己家娶了个扫把星就算了,还把地上这些晦气东西往我家院子扫,你当我王秀是吃素的啊?” 许甜甜听到王秀的第一句话就熟练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同时自以为的小小声开口道:“那就是王婶家,对门的是钱大哥家。” 钱大哥? 易轻朝与林晚林对视了一眼,他们所知道姓钱的,只有许悠的前未婚夫钱勇。 院门口叫骂的王秀听到许甜甜的声音,转头就啐了一口吐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死了爹娘的甜丫头啊,今天不去找你那好哥哥,来我们家转悠什么,总不能是看上我们家二狗了吧?” 被点到名的许二狗拖着长鼻涕偷偷地从门里探出个脑袋,看起来才五六岁的年纪,此时正努力吸着鼻涕。 许甜甜才不把王秀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是傅桉拍了拍她的双螺髻道:“你先去寻你的淞哥吧,今日还未戴新的海棠花呢。” 往日海棠花都是许淞清早就送到许甜甜的窗外,但因这两天许甜甜家中住了易轻朝等人,而傅桉又与许甜甜同屋而眠,为避免惹人非议,都是由许甜甜自己去许淞那摘海棠花做发饰的。 “可是王婶…” 许甜甜还想说些什么,傅桉却扶着她的双肩利落地将人转了个圈。 “好啦好啦快去吧~放心吧~” 王秀对门的钱梅只是看了几眼傅桉与许甜甜的互动,她对这几个在村子里歇歇脚的过路人并不在意,反而撩起了两胳膊的袖子朝着对门的王秀吼道。 “你简直是满嘴胡言!这些纸钱灰都是你昨晚自己在院门口烧的,嘴里还碎碎念个没完,吵得我家是鸡也叫,狗也喊,你还在这恶人先告状了!”钱梅说完,也学着王秀之前的模样狠狠地呸了一口吐沫在地上。 “要我说,你就是腌臜事做太多了,现在糟了报应!” 这话一出口,还没等钱梅反应过来,王秀就已经扑到了她的跟前,下一秒,钱梅就感到头皮一痛,当下也怒从心起,抬手也朝着王秀的头发扯去,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林晚林见状有些僵硬的转头看向身边两人的反应,听王秀和钱梅的对骂,他觉得自己说话的本事还差了些火候。 易轻朝则是想着:幸好林晚林只是嘴巴说话难听了些。 林晚林看着傅桉一脸看戏的表情,而易轻朝又是一脸淡定,忍不住悄悄开口道:“我们不用拉个架吗,就看着她们这么打下去?” 易轻朝则是对着王秀和钱梅处抬了抬下巴,傅桉笑着开口道:“拉架的人来了。” “够了!”伴随一个男声,王秀和钱梅都感觉到手腕被一阵大力拉开。 王秀愤愤不平抬头看去,也不管拉架的人是谁,张口就是:“谁家的狗东西来掺和老娘的事?等我家相公回来,定要你好看!” 那男人丝毫不怕,沉着声音开口道:“好啊,那我就等着许叔来给我好看了。” 王秀这才睁开了眼,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现下又背着光,显得那张黝黑的脸格外的骇人。 “这不是钱侄儿嘛,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铁铺的活都干完了吗?” 林晚林在一旁啧啧两声,这王秀现在的语气简直算得上是谄媚,果然村里都是怕比自己更横的。 与王秀不同,钱梅看到来人之后,整个人的背都挺直了些,连忙开口道:“儿啊,你快松手,让娘好好教训这个王婆子!你都不知道她多过分,她……” “娘!” 钱勇打断了钱梅的未尽之言,左手先放开了王秀的手腕,开口道:“两位长辈争论的声音太大,我在铁铺都听得清清楚楚,自然是要赶回来看看的。” 王秀弯着腰,点着头,另一只手捂着被钱勇捏过的手腕,动作悄悄地给自己揉着。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什么……那婶就先回了哈。” 待看着王秀进了远门,钱梅有些不满的一把推开钱勇,“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今天这是明摆着是她王秀欺人太甚,你不帮我一起对付她就算了,还转过来吓唬你娘!” 钱勇好脾气地朝着钱梅笑了笑,随后收敛了笑意,抬头直直的看向易轻朝、林晚林与傅桉三人。 “三位站在这里,既不来我家,也不去王婶家,总不能是来欣赏龙潭村的风景的吧。” 钱勇这一声,让钱梅也跟着看了过去,“那三个是甜丫头带来的,估摸着她去找许淞那小子了,就把他们三给忘在这了。”说完,钱梅也没有要与易轻朝三人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地揉着手腕就往屋里走。 反倒是钱勇定定地看了两息几人,右手五指并拢指向自家院门,“不介意的话,进来坐坐吧。”说完,钱勇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三人是谁,进来喝碗水吧,兴许我也能提供些线索给你们。” 钱勇都这么说了,三人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由头,反而是院子里的钱梅看到了几人进来,嘟嘟囔囔了些什么就拿着一旁的小菜篮出了门。 “三位坐吧。” 钱勇看着高大吓人,但性格却是意外的好说话,言语间又麻溜地给人倒了几碗水。 “这村子里不种茶,委屈几位道长喝些热水了。” 说完,钱勇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悠妹昨日下午和我说了三位的事情,今日来这,我猜是想和对门的王婶聊聊吧。” 林晚林慢悠悠开口道:“你与许悠退了婚,但私下竟也有来往。” 第35章 那你怕什么? 林晚林曾在道门见那两位冤家退了婚事,两个人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哪怕同堂聚会也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远不如钱勇与许悠来的和谐。 这便是俗世间吗? 钱勇看着开口的林晚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一向待人亲和,我找上门去,她总不能把我赶出来。”但自己与许悠的关系,也只仅限于如此。 “那便说说你与许悠之间的事情吧。” “我与悠妹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悠妹比我争气些,和张姨学了些女工的手艺就去城里做活了,我家里离不开人,所以在村里开了个铁铺,做些敲敲打打的活计。” “我心悦她,所以平日里也会帮着王婶做些砍柴之类的小事。”说到这,钱勇连忙又补充道:“是悠妹的娘,不是对门的王婶。” “兴许是王婶看出我的心意,答应将悠妹嫁给我,但我也问了悠妹的意愿的,我虽是个粗人,但从没想过用这些顺手的恩情强迫她嫁给我。”为避免三人以为他钱勇是个挟恩图报的恶人,故而刻意又解释了两句。 见三人神色无异,钱勇黝黑的脸上划过笑意,想到与许悠定下婚约一事,哪怕他是个大老粗也忍不住红了些耳尖,连声音都低了些。 “她也愿意,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日就去找村长定了个吉日。” “你们大婚那日,发生了什么?”倒不是易轻朝想做这泼冷水的人,只是他们留在龙潭村就是为了红白煞一事,自然想要快速了解。 鬼祟在村子里一日,便对村子众人多一分威胁。 “大婚那日……”钱勇突然沉默了,易轻朝也不着急,几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我们村子不大,迎亲也就是在村里走一遭,我明明每一步都踩在黄土地上,但走着走着,眼前的路就变黑了,等我再看到脚下的路时,就听到他们说,悠妹不见了。” “我刚听到了什么?是不是许悠那个丧门星的名字?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再和她来往,你到底有没有把娘的话听进去。” 钱梅本是想出去挖些野菜,快要走到村头时一摸脑袋发现自己绑发的方巾不在头上,想来应该是和王秀撕扯时掉落在院门口了,这才折返回来。 可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了自己的儿子又提起了那个丧门星许悠。 进过棺材的能是什么好女人?就该让她跟其他的女人一样送去城里的尼姑庵里绞掉头发。 “娘。” 钱勇不满地喊了一声,可钱梅全当作听不见,甚至伸手就要来推傅桉,“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谁让你们来我家的,都给我滚出去。” “娘!” 这次钱勇抬高了嗓音,钱梅的伸手推人的动作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我就回屋整理个头发,出来别再让我看到这些人。” 钱梅说完这句话,就不满地从钱勇身边撞了过去,反倒被钱勇小山般的身躯给自己撞了个踉跄。 目送钱梅进了屋子,钱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三人挠了挠头,“我娘她…不太喜欢悠妹,冒犯三位了。” 傅桉善解人意点了点头起了身,“没关系,那我们就先行离开了,以免你娘迁怒于你。” 眼看三人有了去意,钱勇也不多加挽留,只是在送三人到院门口时,快速看了一眼仍在屋内的钱梅,随后压低了声音道。 “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 “是许翠。” 这一句话让易轻朝停住了步子,转头仔细地将钱勇从头打量到脚。 没有鬼气。 看来是许翠对于婚事的怨念太大,这才影响到了阳间。 “她说了些什么?”林晚林问道。 钱勇的脸上浮现歉意,“我只模糊听到她说什么不甘心,再多的就听不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们。” “很有用,最起码验证了她的执念就是婚事。”林晚林回了话,抬手拍了拍钱勇的肩膀,“今日多谢你了,快些回去吧,你娘要整理好头发了。” 似是为了验证林晚林的话,他才将手从钱勇的肩上收回,屋内就传来了钱梅的声音。 “儿啊,那几个人送走了没?你收拾收拾快回铁铺吧,中午娘去给你送饭。” 钱勇应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般突然转头道:“我娘前会说的是真的,昨晚王婶的确在门口烧了纸钱,嘴里还一直念叨许翠。”说完这些,钱勇就与三人拱手告别,往自己的铁匠铺走去。 原地的林晚林一手摩擦着下巴,随后看着两人使了个眼色。 “去对门瞧瞧?” “瞧瞧吧。”易轻朝原是想敲门,却被林晚林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你疯了?我可不想被她劈头盖脸骂上一通。” “直接跳墙吧。” 易轻朝想了想王秀的嘴上功夫,默默地点了点头,几人跃墙而入。但不幸的是,院内的王秀并没有回屋,而是靠着墙边喝凉水歇息,所以易轻朝三人刚跳入院子里,就和王秀撞上个正着。 “来——”人啊! 余下的话被一道蓝光堵了回去,王秀只觉得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不影响喘气但也说不出话,只能瞪着两个眼睛看着施法的林晚林。 林晚林默默地收回剑指,有些心虚道:“让她喊出来,岂不是周边几家人都来了,我可不想被当做贼。” “她的确有些麻烦,速战速决吧。”傅桉难得肯定了林晚林的说辞,随手抬起食指,一缕鬼气快速从指尖飞出,一路左扭右扭的飞进王秀的眉心,王秀原本愤怒的神色瞬间平静了下来,只是双眼仍然不满的朝着几人瞪着。 “你昨晚去了哪里?” “我去给我女儿烧点钱,这种事情也要管吗?” 王秀回话的那一刻,林晚林再次向傅桉投来钦佩的目光,明明用了术法,可王秀如今的模样却和本人没什么区别,就连讲话也是一样的不中听。 “给许翠烧纸钱。”傅桉将这句话放在嘴里嚼了一遍又一字一句吐了出来,“那你怕什么?” “她都死了,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当然害怕!”说到这里,王秀突然提高了嗓音,“她竟然还敢怪我,说是我害死她的,她放屁!” 第36章 张柳往事 “她自己撞死在村口的石头上的,还是村里人喊老娘去给她收尸的,她敢说是我害了她?这个白眼狼!” “许翠为什么要跟张柳殉情?”林晚林问出了这个一直都好奇的问题,他不是没尝试过问别人,可哪怕是大大咧咧的许甜甜在听到这个问题时也会突然寂静如鸡,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 此时既然对王秀施了法,那林晚林也没了顾忌,“我听村里人说张柳待人有道,性格也好相处,这样的女婿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了林晚林的话,王秀猛的开口道:“我呸!她要跟那个破鞋的儿子成婚,也不先问问老娘同不同意,我不同意,她就要私奔,还给自己做了嫁衣,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丑事?” 王秀此时的模样有些吓人,先前还只是行为说话泼辣,可现在双目瞪圆,愤怒让她整个脸都宛如恶鬼化一般。 “你不同意他们成婚,所以杀了她?” “谁杀人了,你不要在这张嘴乱咬,她怎么着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老虎都不吃孩子,我怎么可能杀了她。” 听了王秀的话,林晚林耸了耸肩。这时,从进了院子就没有开过口的易轻朝突然开口道:“什么叫…破鞋的儿子?” 哈? 傅桉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易轻朝,哪怕是她如今也有些摸不清易轻朝是真的不知道破鞋的意思,还是疑惑张柳的娘张琦为何是破鞋。毕竟从许甜甜和许悠的记忆里,那都是个极好的女人。 “哈…你们不是村里的人当然不知道,张柳他娘张琦就是个破鞋,刚死了男人就在村里勾勾搭搭地乱搞,谁知道张柳是不是他爹的种。” 王秀提到张琦就十分兴奋,连说出的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一会说如今,一会说当年,一会又说两人才成婚的日子,三人提了精神才从王秀的叙说里理出了些思绪。 张宿的确是在风陵城做工时认识的张琦,两人日久生情后,张琦掏出攒了多年的银两从府里赎身,与张宿来到龙潭村成婚,婚后半年就有了身子,起初日子过得也算和和美美,直到张宿身亡。 当年,张宿早早起身去城里给张琦买她想要的新布,可下午时天上莫名下起了暴雨,张宿一夜未归,就算张琦几乎拍遍了全村的门,也没人愿意在这个暴雨的天里和她一起去找张宿。 村民为保护自己,倒也没错。只是张宿夫妻二人平日待人不错,所以半夜停了雨后,第二日天还没亮,村民们就自发点了灯笼村头村尾地找,最终在离村不远的山坡下面找到了他。 那时的张宿因暴雨滑倒在地,又从湿滑的山坡上滚落,众人找到他时,他的左腿已经不正常地折着,整个人陷入了昏迷,脸上泛着发热的红,手中紧紧抱着已经湿透的新布。 “那张宿断了腿后没几天就死了,说不定就是那破鞋不舍得花钱,想留着银子勾搭城里的汉子呢!” “问你为什么说张柳是…的儿子,你说这些别的事情做什么?”林晚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在说到“破鞋”二字时语调含糊,并未说清。 真言术只能让人说真话,却不能让人只说你想听的话。 若许悠与许甜甜不曾说谎,那张琦无论如何也不应当是眼前王秀口中的那种人。 “诶哟你别急,这不得说清楚些,自打张宿死了啊,就时常有人去敲他们家的门,多是些村里的单身汉,你说,这大晚上的男人敲寡妇的门,能有什么好事?” “你见着了?” “那倒没…不过她勾引了我相公,这我是知道的。”说完这话,王秀不待三人疑问就迫不及待地说起当年的事,生怕晚一秒就让人以为张琦不是破鞋。 听完王秀的话,林晚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相公欺辱了她,你却怪罪在她的身上?” 王秀翻了个白眼,眉心的鬼气更显得她面容狰狞,“呸,她没有趁着我男人喝醉了勾引他,我家男人怎么可能跟她滚在一起,她竟然还说要报官,要我说,就应该直接把她沉塘!” 林晚林转头看向了傅桉,却见后者神色无异,这便证明王秀没有说谎,真言术没有失效。 而是王翠的心里真的从来都没觉得是自己相公的错。 她顽固的,一味将责任推在张琦的身上。 “自己死了就算了,生的儿子也是个会勾引人的,我家翠儿以前多听话的一个孩子,自从认识了他家张柳就全变了,连私奔这种荒唐事都想得出来!” 林晚林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对着王秀的脖颈劈了下去,任由她晕倒在院中。 “这个大婶一张嘴颠倒黑白好大的本事,真是一天天日子过在别人家井里,爬来爬去都是个蛤蟆。” 鬼气从王秀眉心飞出,像个听话的宠儿般蹭上傅桉的指尖随后消失不见,似是不知道自己为院中的林道长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傅桉斜睨了一眼林晚林,这林家的小子看似冷心冷情的样子,说话也偶尔难听些,不曾想倒是比易轻朝更多些人情味。 察觉到林晚林的视线带着几分不解,傅桉笑道:“我瞧你这嘴皮子也挺厉害的。” 话说,林晚林的父母是谁来着…… 好像是娶了侯家那位娘子的小子吧。 傅桉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身穿竹青裙装的女子,唇边的笑意极为温柔。 傅桉不由的将视线又落在了林晚林的身上,忍不住“啧”了一声,侯家娘子性情温和,怎么生了个带刺的小子。 林晚林自然不知眼前的傅桉竟然还认识自己的父母,当下挠了挠头,只当傅桉口中的“嘴皮子厉害是在夸赞自己。 “别说这些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易轻朝寻了个石墩坐得安稳,先是抬眼看了一眼天色,随后道:“等。” “等天黑。” 第37章 原来是这个葱绿色的 傅桉用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易轻朝道:“你怎么不打那王秀两下?” 她刚刚可是看的真切,易轻朝的拳头都在袖子里捏紧了,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迟迟没有出手。 难道这就是道门子弟的修养? “我是道门中人,怎么能随意攻击凡人。”易轻朝表情骄矜地回了话,随后看了一眼林晚林,“再说了,有林晚林在,他肯定是按不住手的。” 有道理。 傅桉了然地随意点了头,林晚林听到动静也就近坐下道:“她这样的长舌妇就该用武力治一治,俗世间女子本就处境艰难又看重名声,她这样颠倒黑白,张柳他娘哪怕不是被她气死的,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易轻朝闻言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世人的唾沫,有时千斤重。” 压垮张琦的,究竟是张宿的死,还是王秀的话,又或是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呢。 林晚林继续道:“要我说,这许翠和张柳之间有着生死之仇,如何能做到相爱?”如果有人伤害了自己的爹娘,哪怕是易轻朝,自己兴许不会取了他的性命,但也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来往。 “世间情爱能蒙蔽人的心智。”这次是傅桉应了声。 “你说这样的话,难道你活着的时候也有有情人?” 这话说得着实冒犯,易轻朝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林晚林,见他没有挨打又垂下了眼皮。 傅桉一眼就看出了林晚林的打算,挑起左侧眉头道:“想知道我的事情?” “等你们再成熟些吧。” 林晚林略感无趣的向下撇了嘴角,太阳就在几人的闲言中一点点落下,除了许甜甜午膳时回家,发现家中无人,来给三人送了些糖饼之外,三人始终都坐在王秀家的院子里。 随着夜幕渐沉,院里起了凉风,吹起易轻朝的衣袖,也吹起林晚林鬓边的长发。 “来了。”易轻朝放在桌上的手蓦然握成拳头。 林晚林未与许翠和张柳二人见过面,所以不知两人的深浅,当下也集中精神抬眼看向院门处。 “你们三个……”随着这道鬼气森森的女声,许翠的身影缓缓穿过院门,“让你们走,你们不走,反倒来我家里做什么?总不能是想找些什么东西劝我放下执念早日投胎吧?” 许翠看了眼瘫软在地上的王秀,脸上挂着浓浓的嘲讽:“我还以为你们这么爱管闲事的人不会欺负我们穷苦村里人呢,原来也会对我娘下手啊。只可惜,这个家里不管是她,还是我爹,就算是二狗,对我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你们打错算盘了。” 许翠的爹? 的确,三人一清早就来了,从未见过许翠他爹,就连许二狗也不见了踪影。 “别找了,我爹去上了赌桌,不输光钱两是不会回来的,至于二狗…”许翠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屋门,“应该是肚子饿跑出去了,这会早就不知道睡在哪个角落里当狗呢。” 林晚林隐晦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许翠后,一手放在桌上支起下巴,“张柳呢?他不进来坐坐吗,怎么说也是他老丈人的家里。” “你闭嘴!” 听到老丈人几个字,许翠激动到几乎稳不住人脸,清秀的原貌与黑洞洞的白骨脸交替出现,“我也好,张郎也好,都和这个家毫无关系! “好好好没关系,你别激动,进来坐着聊聊?” “谁要和你们聊!我说了,今晚不走就杀了你们!!”说完,许翠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傅桉道:“我以为这个穿蓝衣服的是你的情郎,原来是这个葱绿色的。” 林晚林闻言瞪大了眼,有些不满的看向许翠,什么叫葱绿色?自己今天的外衫可是官绿色的! 傅桉是面上倒是有些真心实意的疑惑,她也没有和林晚林故作亲近,也不知是什么让许翠有了这样的念头。 “你娘给你烧纸钱,你却现身吓唬她。” “烧纸钱?她分明是想烧了张郎!”说到这,许翠又恶狠狠的看向易轻朝,“要不是你害张郎反噬受伤,我娘的蜡烛根本就碰不到张郎!” 原来昨夜,王秀从梦中惊醒后,总觉得梦中哭喊着和自己求救的女子像极了自己的女儿许翠,即使她在梦中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可王秀越想越觉得像许翠,她思来想去,应该是纸钱烧得太少了,才让女儿在地下受苦。 当年许翠殉情而亡给王秀气的不轻,她本就对张柳此人尤为不满,可女儿偏偏跟下了降头一样就喜欢上这个臭小子。 私奔、殉情…这两个词在偏远的村庄就是不合礼数的具象化,村里人的指指点点更是让怒气蒙蔽了王秀的双眼,所以停灵七日,她未给许翠烧过一张纸钱。 兴许就是在地下没钱打点才吃着苦头,不然自己那个要强的女儿怎么会来托梦呢? 王秀纵使对许翠当年殉情之事再不满,可事情已经发生,许翠也死了一年多了,自己再多的怨气与不满都随着时光一点点散去。 更何况,不知是不是王秀的错觉,自从许翠死后,她总觉得一到晚上,家里就有许翠的身影,有时候是在院子里择菜,有时候是在井口旁洗衣裳,若真是因为没有纸钱才留在家里现身,那不如趁着今夜多烧点纸钱把许翠给送走。 想到这里,王秀小心地绕过熟睡打鼾的许甘,从柜子地掏出一沓原计划元节烧的纸钱,又摸出两个没有烧过的白烛,这才披了件外衫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人死如灯灭,早点投胎去吧,别在家里绕了。” 可王秀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死了之后还和张柳那个男人在一起,气的她不管不顾的将燃烧的白烛丢了过去。 好巧不巧,张柳因易轻朝破棺伤了元气,导致那白烛穿过了张柳的身躯,却落在地上点燃了他的衣袍,吓得许翠连忙扑上去灭了火,确认张柳无碍后又拾起白烛放在王秀的篮子里。 王秀虽胆大,可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化身成鬼的女儿突然靠近,让王秀脑中的弦猛地一下就绷紧,又随着许翠的一声“娘“断了个干净。 这才出现了三人昨夜见着的那一幕。 “凡人撞鬼易丢魂魄。”林晚林看着许翠淡淡道。 说实话,林晚林有些想不明白许翠的念头,她娘害了张琦,可她却为了张柳频频伤害王秀,这便是所谓的俗世间的爱意? 秉着不明白的事情就要立刻搞清楚,林晚林看着许翠再次开口道:“所以你为了张柳,现身吓唬你的亲娘。” “她是我的亲娘,当年就不该对张姨做出那样的事情,不然怎么会全村的人都不同意我和张郎在一起!” 张柳不知何时走进了院子里,此时正站在许翠的身侧,左手虚虚地搂在许翠的肩头,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得到张柳的安抚后,许翠身上暴涨的黑雾缓缓散去,那张面容也终于定在清秀的女子样貌上。 “这村子里应该没几个人愿意听你们的事情,但我们感兴趣,不如和我们说说吧。”傅桉这话虽然是对许翠和张柳说的,可话中的意思却直直点向了张柳。 毕竟许翠能说的,似乎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张柳明显知晓傅桉的意思,一直没什么神情的眼眸动了动,又拍了几下许翠的肩头后收回了胳膊,随即直直地走向柴房抽出几根木柴后丢在了昏睡的王秀身上。 “你说得对,她毕竟是翠儿的母亲,是我的长辈。”张柳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怎么能让长辈在院子里吹风呢?” 第38章 是我一生的救赎 “反正你们今晚都会死在这里,和你们说说也行。”张柳手中最后一根木棍狠狠地抽在王秀的身上,后者因疼痛下意识扭了扭身子,但因为被黑雾罩住脑袋封住了五感,所以迟迟没有醒来。 见状,张柳满意地将木棍丢在王秀的身上,拍了拍掌心不存在的灰。 “让我想想…要从哪里说起好呢。” 张柳在院子里一步步地走着,倏然将左手握拳锤在右手掌心上,“就从我爱上翠儿那一天说起吧。” “那是我五岁的时候,我爹去城里给我娘买布,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暴雨,不幸摔伤了,我娘想去找大夫,但我爹不同意,他怕花光家里的积蓄,那他走了之后,我娘只能带着我吃苦了。” “我娘那样温柔的人,如果不是我爹以死相逼,她才不会同意这种事情。”张柳的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爹娘,反而像是在说村里其他人的故事。 “我小时候如何喜欢她的温柔,长大后就有多讨厌她的温柔。” “她的温柔保护不了任何人,她连她自己都保护不了。” “我爹死后没多久,村里就传出了谣言说是我娘故意害死我爹的,就为了到城里再找个相好的,村里的男人会窝在一起叫她张寡妇,女人也会背着墙角叫她破鞋。”说完,张柳斜看了一眼地上的王秀。 第一个传出这个谣言的,正是王秀。 明明他娘活着的时候,给王秀送过绣样,送过布,送过家里种的菜。 可他爹一死,王秀立马就翻脸,将他娘贬得一无是处,仿佛张琦这一生都是依附着男人才得以存活。 “我那时还在私塾里念书,屋子里坐着都是村里的孩子,他们从家里人的嘴里听着那些不干不净的话,就成群结队的来打我,踢我,把我写好的课业撕掉。久而久之,教书的先生也不待见我,就连我的好邻居……”说到这,张柳冷笑了两声,转身指向许淞家的方向道:“就连我的兄弟许淞也没有帮我。” 许淞? 易轻朝的眸子转了一圈,脑海中回忆起昨日许淞说的那句“我没有救他,与欺负他,没有区别。” 许淞仍在为当年没有出手相助而感到内疚。 可张柳却将未出手的许淞视若仇敌。 可平心而论,世上哪有什么人天生就该救什么人。 哪怕是自己当年对林晚林出手相助,也不是因为林晚林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易轻朝自诩道门之光。 因为道门之光的眼前,不可以有欺凌之事。 更何况当年的许淞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可张柳就是这样记恨上了他。 “但翠儿冲出来了,不管对面有几个孩子,不管是多大的孩子,她都护在我的身前,那一刻我就知道……只有翠儿才是我一生的救赎。” 林晚林闻言有些诧异道:“所以你五岁就爱上了许翠?” 五岁能知晓什么是情爱。 看出林晚林的疑虑,张柳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爱这种东西,有时就是一眼定情,看到翠儿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能入我的眼了。” 林晚林的眉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可你那时才五岁欸…… 自己五岁的时候,好像还在和易轻朝学剑术。 林晚林继续开口道:“可我听说,是王秀气死了你娘,你不恨他们吗?” “我当然恨她!我恨不得王秀去死!”说到这,张柳身上的黑雾登时翻腾了起来,飘散的黑丝像是野兽的爪牙。 许翠见状快速走到张柳的面前握住了后者的手,张柳身上的黑雾转瞬间又平息了下去,反而是许翠身上的黑雾暴涨冲向林晚林,却被林晚林身前一道淡淡的蓝色光芒给挡住了。 敢伤害张郎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竟然也有些本事?”许翠见攻击被挡下,转头看向傅桉愤愤咬牙道:“你这女人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勾着两个男人围着你转。” 傅桉闻言眨了眨眼,装成一副柔弱模样依在桌边,嗓音刻意发着颤道:“我没有……” “你——” 许翠气急,抬起一手就要朝着傅桉打去,却被傅桉指尖飞出的一缕鬼气紧紧地缠绕住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许翠瞪大了双眼,看向傅桉的眼神中多了丝不可置信:“你也不是人?” “你也是鬼,却要帮着村里人来对付我们?” 傅桉放弃了那副柔弱的伪装,面上挂着笑意,勾了勾指尖带动黑气越发缠紧许翠的手腕。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这不是正在听你的好情郎一句一句地说着对你的爱意嘛~” 傅桉带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 让她想想,应该是有七百多年,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了。 别说,这种被人供养着的感觉,真像是一个梦境。 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傅桉,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 活人间的嬉闹与打趣,在她决心赴死的那一天,就已经画上了句号。 第39章 你真是,无可救药 傅桉的鬼气看起来轻飘飘的,可许翠感觉手腕像是缠上了刀丝,割破皮肉的痛楚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快住手!”张柳急急叫道,“你再不住手,我什么都不会和你们说!” 真是没意思的威胁。 傅桉随意掀了眼皮,可手上的动作还是放轻了些。 听到一半就中断的故事,总是让人不舒坦的。 张柳看着许翠脸上的痛苦神情淡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恶狠狠地看向那道松松垮垮地缠在许翠的手腕上的鬼气。 “我不管你是什么,你想听的我都可以说,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再伤害翠儿,否则我们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张柳放完狠话,但坐着的三人都只是那样看着他,导致张柳的内心升起挫败之意,但还是继续开口道:“我娘……的确是被王秀气死的,那年我十三岁。” “我记得那天我娘去河边打水,天黄澄澄的,像个鸡蛋一样,我想着晚上要和娘说想吃蒸鸡蛋,但她迟迟没有回来。”张柳的语气仍然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吧,我娘回来的时候头发散乱,连木桶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回来就哭着要报官,收拾了家里的银两就要出门,结果在村口被王秀拦住了。 “她们两个人在村口就吵了起来,我第一次知道我娘原来嘴皮子可以那么厉害。“说到这,张柳咬了咬牙,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她明明嘴皮子那么厉害,为什么我小的时候不为我出头,反而只会和我说忍忍就好了。” “她说一句,王秀说一句,拼拼凑凑也知道她被许甘欺辱了。”张柳再次伸手拍了拍许翠的肩头,“那许甘喜欢赌钱,翠儿小时候就被他丢在家里饿着肚子。” 真是荒唐…… 易轻朝的全身发散着冷意,桌上的手一点点捏紧,直到青筋暴起。 真是太荒唐了。 他的娘亲受辱,他竟然还在关心许翠从小受到他爹的欺负。 ”那你做了什么。“ 易轻朝的声音冷冷的,像是冬日河面上漂浮着的冰,可若是细细听,还能听到那冰块里藏着的火星子正在噼里啪啦地炸着火花,企图从冰里跳出,炸在不知深浅的人的脸上,让他好好痛叫几声,最好留个烫疤,日日警醒。 张柳这才把目光从许翠的身上挪到易轻朝的身上,黑眸里似乎藏了挣扎,却又被漠然快速盖过。 “我娘受不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第二天王秀又找上门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我娘就……活活的气死了过去。”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合了好几次都合不上。” 一旁的林晚林早已将整个手的指节捏得吱吱作响,但还是忍着怒意开口道:“你不恨王秀吗?” 他发誓,但凡眼前的张柳说一句不恨,他的拳头就会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 母亲生恩,怎么就比不上男女之间的情愫。 “我当然恨她!” 还没等林晚林松口气,张柳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十三岁就离开村子去城里做长工,就不会离开翠儿那么久!” “你真是……无可救药。”易轻朝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后别开了脸,不愿再多看张柳一眼。 林晚林捏紧了手又说道:“可她娘气死了你娘,你们之前隔着家仇,你说你爱她?” “我娘死的时候,翠儿才十一岁,她知道什么?” 林晚林的拳头终于落在了张柳的脸上,打得他一个踉跄。 许翠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张柳,“你怎么还动手?你们这些人和村里的人一样,迂腐,愚蠢!”许翠气骂道。 “婚嫁之事本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张郎恨我娘,我也恨,张郎爱我,我的心中也只有他一个人,你们既然这么看不惯,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听我们的过往。” 许翠恨不得把手指抵在易轻朝的脑袋上,却又忌惮他能炸棺而出的本事,只能在原地道:“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不也是跟女鬼厮混在一起,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两个人。” 再次被点到的女鬼傅桉发出了一声笑,可眼里是明晃晃的不虞。 她算是明白了。 许翠是陷在情爱里的女人,又从小就被困在这村子里长大,对于情爱之事知晓得最多的恐怕就是所谓的两情相悦。 但张柳不是,他读过书,进过城,分得清爱与恨,却也分不开爱与恨。 “你从前或许真的是爱着许翠的,可你这次回龙潭村,真的对许翠只有爱吗?” 许翠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却惊觉身旁的张柳没有开口。 许翠有些不安的抿了抿唇,两个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柳,不愿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不可能的…张郎怎么会不爱她呢,张郎是爱她的,张郎一定是爱她的… 可张柳却是沉默了一息,两息… 久到许翠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时,张柳开口了。 “我当然爱翠儿…” 还没等许翠的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张柳又继续道:“如果我只恨许甘和王秀的话,我就做不到对翠儿只有爱。” 许翠的笑意就这样僵在脸上,呆愣愣看着张柳。 他恨自己的爹娘,连带着也恨自己。 那他为什么要说爱自己? 许翠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在不作为的爹和一心只有爹的娘的手下长大,她想不明白人的情感为什么会有爱与恨的交织。 爱一个人,就应该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像她对张郎。 恨一个人,就应该想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像她对她爹娘。 而张柳也不复先前的淡漠,在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脸,像是有什么即将压制不住要喷体而出。 “我只能把恨意转移到我娘…转到许淞的身上,怪他们胆小,怪他们懦弱,这样!”张柳放下了捂住脸的双手,那红红的眼眶暴露在众人眼前,声音又一次放轻道:“这样,我才能放过自己,才能专心爱着翠儿。” “如果我在这世上连一个爱着的人都没有了,那我为何而活呢…” “我只有秀儿了…” “我真的很爱她。” 第40章 你知道吗 从张柳开口的那一瞬,许翠就已怔在原地,像是一个木头人,不眨眼也不动弹,直到余光看到张柳眉心浅浅的黑气,才像是想起什么般猛地转头看向傅桉。 “是你!是你操控了张郎,那些根本不是他的真心话!” 傅桉一个转身就避开了许翠那道轻飘飘的攻击,转而右手就掐上了许翠的脖颈。 她是不爱出手,但并不代表她会任由一个小鬼在面前反复的挑衅。 许翠此时应该庆幸,傅桉已是死了七百多年的女鬼,若是依傅桉生前的性子,想来早就出手送许翠早日超生,又或是…魂飞魄散。 “不,那才是他毫无保留的真心话。” 傅桉的话对于许翠来说,比脖子上的手更难以喘息,比脑袋撞在石碑上时还要痛。 许翠想继续反驳,可对上的是傅桉毫无感情的眼眸,她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世间万物,仿佛一切对于傅桉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不管是自己,还是张柳,在她的眼里和路上的小花小草毫无分别。 这样的人,怎么会编织谎言骗自己的呢。 许翠像是丢了魂一般,就连傅桉的手何时离开了脖颈都不知晓。 片刻后,许翠愣愣地转头看向张柳,先是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可是鬼并没有唾液这样的东西,所以哪怕许翠舔了又舔,也无法让干涸的唇瓣滋润半分,正如她的心,空空的,没有滋润半分。 许翠开口道:“那你……说要带我走是真的吗?”说话间,许翠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像是三天没有喝过水一样。 “是真的!”张柳急急地回了话。 “秀儿,这是我的真心话,只要我们离开龙潭村就没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上一辈的恩怨,我们就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我还在风陵城里给你打了新首饰,准备等我们新婚那日再给你的,我还…”张柳絮絮说着,却在视线撞上许翠的那一刻停住了。 再多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化作张柳唇边的苦笑,“你不相信我了,是吗?” “我是真的爱你,但我没有办法做到清醒地爱你,我想着,等我带你逃出去,我就只是张柳了,你也只是许翠。” “可我们没能逃得出去。” 许翠第一次知道,鬼是没有眼泪的,哪怕她的眼眶酸涩,但她依旧没有眼泪。 许翠颓丧地垂下了脑袋,闷闷的开口,不知是说给傅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约好初七的晚上一起走,不知道二狗在哪个角落听到了,他告诉了我娘。”说话间,许翠伸手指向张柳拿木棍的柴房,“我娘把我关在里面,不给吃,不给喝,我只能卖乖假装痛改前非才逃出来。” 林晚林看了一眼柴房,木门因岁月已残缺了几块木板,屋内的木棍随意铺散在地上,屋内的尘灰更是不必细看就能看得真切。 这样的屋子,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住。 林晚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心中还记挂着红白煞的真相,将视线转回张柳的身上问道:“是谁提出的殉情。” “是我们。” 张柳和许翠异口同声地回了话,随后相视一眼道:“是我们一起说的。” 张柳看着许翠,抬手似是想像方才那样拍拍她的肩头,但触及到许翠的目光时还是垂下了手,苦涩道:“那次逃跑失败后,我快要被自己给逼疯了…” 那时的张柳脑袋里像是住了两个人,一个人叫嚣着恨意,想要一走了之抛下许翠当作报复,另一个却在说着爱意,他爱许翠,许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许甘和王秀的错误不该由他的翠儿来承担。 “我真的快把我自己逼疯了。” “所以我想着,能在最爱翠儿的时候和她一起死掉,也很好。” “既然村子里的人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死在村口,既叶落归根,也不怕村里人再分开我们。” 易轻朝闻言轻轻吸了一口气,朝着许翠与张柳点了点头,示意已知晓缘由,随后开口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知道许淞看到你们殉情了吗。”虽然是反问,可易轻朝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那日从许淞家中出来时,易轻朝就有所怀疑,这一切都出现的太巧了,巧是像是有人安排好了一切,就为了让许淞撞见殉情之事。 “我知道。”张柳抬头直直看向易轻朝道:“我是故意算好他回来的日子的。” 说到这里,张柳的面上多了几分苦笑,可语气中却听不到悔恨的意味。 “我知道他想和许甜甜提亲,但我都不能和翠儿在一起,他为什么可以和心上人在一起?” 林晚林闻言摇了摇头,“他一直都在内疚当年没能挺身而出保护你。” 说完这句话,林晚林看向张柳的眼神里却有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娘为了你能安心长大,才在村子里忍辱偷生,把那些闲言碎语抛在脑后,你却怪她懦弱。” “你的好友许淞虽未能救你,可每日门外的抄录的作业,你当真不知是谁送的吗?” “你口口声声说除了许翠没有人爱你,可分明是你亲手推开了那些爱你的人。” 林晚林这些话说给张柳的同时,也说了自己。幸好他醒悟得早一些,幸好他还没有伤了爱自己的人的心。 一旁的易轻朝察觉到林晚林情绪上的失落,桌子下的手划到他的腿边,用指尖隔着裤子点了点林晚林的腿。 而对面的张柳瞪大了眼,张宿与张琦的脸在他的脑海中闪过,随后是幼时的许淞捧着纸笔、钱勇爬树摘果子、许悠低头缝衣裳,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回忆在此时一波又一波地翻起,最后定格在许翠的笑脸上。 原来,他也是有过那么多开心的日子吗,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呢… “原来是我。”张柳苦笑两声,身体像是已承受不住这番打击般后撤两步摔倒在地,“原来是我自己。” 看着张柳已陷入自我世界,林晚林朝着许翠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村长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第41章 太自私了 “村长死了?”这下轮到许翠愣住了,“我不知道,我们没有对村长下过手。” 像是生怕傅桉等人不相信一样,许翠接着道:“我们没想害人,对那些新娘下手也只是因为不甘心。凭什么别人成婚,村里人就高高兴兴的,为什么我想和张郎在一起,他们就百般阻拦。” 许翠还记得自己刚从撞破脑袋的晕眩感醒来时,就看到了自己和张柳的尸身软趴趴的倒在石碑旁,低头看到的是自己半透明的手。 那时,许翠才切实的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张柳闻言也点了点头,“我们与村长来往并不多,没有对他下手的时机,更何况对他下手又能有什么用。” 林晚林随意晃了晃额前的碎发,这样的问题一来是为了测试二人是否说谎,二是想看这红白煞是否人为,可许翠的迷茫不似作假,看来倒真是巧合了。 林晚林心里泛起嘀咕,余光却透过额前的两缕不过鼻尖的发丝中看到了院外的许二狗,随即眯起了眼。 那小孩比清早初见的时候更邋遢了些,鼻涕泡不知道什么时候干在人中处,身上的衣裳粘上了泥巴,不知道去哪滚了一圈,看起来脏脏的。 早就许二狗出现在门外时,林晚林就发现他蹲在门口偷看了,但俗世间的人都害怕鬼,所以他也懒得开口去赶一个小鬼头,反正最后都会受惊跑开的。 但让林晚林没有想到的是,许二狗真的一直蹲在那里,明明害怕的身子抖个不停,整个人恨不得团成一个面团子,但还是顽固的留在原地看着许翠的背影。 “许翠。”林晚林喊了一声后,下巴扬起朝着门口处点了点,“你弟弟一直在看着你。” 闻言,许翠猛地回头,果然在门口看到了蹲着的二狗。 “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二狗听到许翠的话,下意识的往后一躲,他虽然年纪小,却也清楚的知晓许翠已经去世了,那眼前的姐姐一定是鬼。他怕鬼,可他也想姐姐,这才一直蹲着偷看,但没想到被坐着的绿衣服哥哥给发现了。 许二狗想跑,双腿因为长时间久蹲腿麻,不仅没能跑掉,还当着众人的面摔了个屁股蹲。 “诶哟!”许二狗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着站在一起的许翠和张柳,知道现在跑也没用了只能怯怯开口道:“姐姐,你和张哥哥在一起了吗?” 许翠喜欢张柳这件事,连许二狗都知道。 王秀当年气愤的将许翠关进柴房时,许二狗偷偷给她塞过馒头;许翠想要与张柳会面提起殉情一事,也是许二狗去传话的;甚至许翠下葬那天,许二狗趁着许甘和王秀去用饭时,偷偷给许翠烧了一把纸钱。 为此,许翠此时看到许二狗的心情有些复杂。 许二狗可不知许翠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许先生说过,男人强迫女人就是不对的,爹是错的。” “爹娘都做错了事情,所以姐姐不要我们了,对吗?”说到这里,许二狗想要睁大眼睛再仔细看看许翠,可眼前总是一片模糊,他抬起袖子拼命的想要擦掉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再也没有姐姐了。 王秀只有许翠和许二狗两个孩子,按理说许二狗占幺又是子,在家中应该是饱受宠爱的,可许甘满日的心思都在爱赌桌和美人身上,王秀这样要强的性子更是每日只想着如何管住相公,所以许二狗从小就是被许翠一口饭一口水的拉扯大的。 “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许翠朝着许二狗啐了一口,强迫自己转过头来不再看他,随即抬手挥出一股黑雾冲向许二狗,后者喊出一声“姐姐”后就倒在地上。 易轻朝看到许翠抬手的那一刻就下意识的捏起咒诀却被傅桉伸手拦住,以至易轻朝只能眼睁睁许二狗倒下。 在易轻朝开口前,傅桉快速说道:“他只是睡着了。” 听到傅桉的话,易轻朝这才松了口气。 要是鬼祟在自己的面前袭击了凡人,那自己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眼见张柳和许翠二人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傅桉把视线投向了易轻朝。 龙潭村的鬼祟与周府的不同,这便是二人入俗世间要学的第二点。 不是所有的鬼祟都值得被同情。 易轻朝察觉到傅桉的目光,没有回望,而是微微合上了眼,像是某种默许,另一边的林晚林也转过了脑袋,不再看许翠与张柳一眼。 知晓这两位自幼长在道门中少年下不了这个狠心,傅桉终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殉情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可你们却伤到了村子里的人。” 许翠闻言,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傅桉的声音打断,“你想说因为村里的人不同意你们成婚。” “可你们殉情的原因不止如此,你们分明是因为良心的谴责;过不去的道德和破不开的仇恨,所以才想改头换面到没人的地方去。” 许翠和张柳是鬼祟,是施法乱了龙潭村的鬼祟。 可他们却并没有真的伤害凡人。 可没有肉体伤害就不算伤害吗? 他二人与青莲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一直在以相爱的缘由为自己开脱,将私奔、殉情合理,将红白煞说成是嫉妒。 因为嫉妒,所以将新娘子在大喜的日子抓到棺材里,这便无错了吗? 那两位新娘子被绞掉的头发,遭受的白眼与唾骂又该是谁才承责。 傅桉看着两人,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人,太自私了。” “道门中人的眼里,容不下伤人的恶鬼。”傅桉说完歪了歪脑袋,“所以你们还有遗言吗?” 张柳那张巧嘴此时也歇了火,用“爱”遮掩的真相此时被揭开,明晃晃的真相放在月光下,让他无从开口辩驳。 眼看张柳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傅桉也不着急,就这样歪着脑袋看着两人。 半响,张柳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中暗含着殷切的光看向傅桉“我们的尸骨,可以埋在一起吗。” 他在世上已无亲人,与许翠殉情之后,村里人将他的尸骨埋在坟场里,而许翠的尸骨埋在河边的许家坟边。 见傅桉缓缓的摇了摇头,张柳眼中的光瞬间破灭。 “我只能与村里人说起你的遗愿,但你毕竟对村里的人造成了伤害,愿不愿意满足你的遗愿是他们的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许翠倚在张柳的身边开口道:“我的床头有一个绣了鸳鸯的帕子,能帮我给许甜甜吗?就当是我耽误她成婚的赔礼。”想到傅桉刚刚说的话,许翠又连忙补充道:“不强求她收下,送给她,是我的心意。” 她倒不是生前与许甜甜的关系有多好,只是她深知不能嫁给心上人的煎熬。 而许甜甜的煎熬,是她带来的。 这回傅桉倒是利落的点了头,“可以。” 听到傅桉的话,许翠终于笑了一声,转而含情脉脉地看向身边的张柳,“这辈子虽然不能在一起,可不管下辈子是做猪做狗做花做草,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张柳拉起许翠的手拢在手心,脸上也带了笑意,“我心不变。” 说完,两人合上了眼,任由傅桉将鬼气打入他们的体内,打散他们的魂魄,让一切都如云烟般散在空中。 既然今生活着不能在一起,做鬼也不能安心,那不如将一切期待于来世。 待两人的最后一丝魂魄都破碎成风沙,易轻朝睁开了眼,偏头看着傅桉道:“他们没有来世了。”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重来的机会。”傅桉又恢复了一贯的散漫笑意,“人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负责的,不管这个责任有多大。” “诶呀~终于结束了~”林晚林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昏睡的王秀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后者脸上的黑雾随着张柳的魂飞魄散而散去,冷风吹过王秀的身躯,凉意侵入她的意识,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走吧,该回去了。”林晚林说完这句话,就带头朝着院外走去,在路过许二狗的身边时,林晚林蹲下了身子,指尖散发出蓝色的光芒抵在许二狗的眉心。 “这些事情可不适合小孩记住。” 与此同时,一道鬼气扭着身体快速窜进许翠的屋子里,将她枕头下的帕子勾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在傅桉的掌心。 易轻朝看了一眼两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春夜的凉风进入肺中,连带着易轻朝的脑海都清明了几分。 俗世间,真是不简单。 第42章 你敢娶我吗? “我不要。” 屋内的许甜甜将手中的帕子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开口道:“收她的赔礼有什么用,一个帕子就想抵掉我一年的苦等吗。”说完,她将帕子放在烛火上,火舌快速攀上帕子,燎到半路时被许甜甜丢在了地上。 那方绣了鸳鸯的手帕,最后只剩下一团黑色的灰,夜风一吹就飘散到屋外。 “还那个张柳,他竟然还算计淞哥,我就说淞哥私下问了村里的媒婆,定然是要和我提亲的,难怪我久久没有等到,原来是他们耽误了事!” 傅桉看着气鼓鼓的许甜甜,有些好笑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他们已经走了,村子里再也不会出现新娘子被抓走的事情了,那甜甜要做今年的第一个新娘子吗?” “当然要!”许甜甜挺了挺胸脯,衣襟上绣着的海棠花格外的显眼,“明日我就告诉村里人,然后等着淞哥和我提亲,三位道长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许甜甜虽然想得很好,但村里人听闻成婚二字仍是吓得左右乱看。 许甜甜朝着村民挥了挥手道:“我身后的三位都是道门的道长们,骗你们有什么好处,许翠和张柳真的走了,我们村里可以成婚了。” “真的吗……” “万一是骗我们的怎么办啊。” “我不想被送进尼姑庵。” “这三个人这么年轻,真的是道长?” “不会是骗人的吧。” 正当村民们窃窃私语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中年女人,一把就抓住了许甜甜的手,“你说什么?你是说我家翠儿?村里之前的事,真的都是翠儿做的?” 许甜甜被抓得一愣,听着中年女人的话才朝着她的脸看去,竟然是王秀。 可此时的王秀不复往日利落整洁的模样,衣裳还是她昨日见到的那身衣裳,甚至还有一些黢黑的灰印,平日梳理整体的发髻此时有些凌乱,脸上却满是焦急之色,见许甜甜不说话,王秀急得又伸手抓住许甜甜的肩膀晃了晃。 “你说啊,是我家秀儿吗?” “你抓疼她了——” 男声与女声同时响起,傅桉看了看开口的许淞,挑了挑眉头向后撤了一步。 许淞倒是一个眼神都没丢给傅桉,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快速走到许甜甜的面前,伸手隔着衣袖捏起王秀的胳膊,许淞看向王秀的眼神不复往日的温和。 “王婶,你抓疼甜甜了。” 王秀这才回过神来,嗫嚅了几下才道:“我太着急了……” 眼看王秀又要开口,林晚林先一步接过话来,“是你家许翠。” 王秀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眼神飘散了几息后跌跌撞撞地跑走,即使撞到了村民也不曾停下。 “欸——” “王婶这是做什么?跟丢了魂一样。” “总不能是现在想起许翠的好吧。” “以前也没看她对许翠多好,现在人死透了,她知道了。” 许甜甜先是对许淞笑了笑,但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王秀吸引走,她又在地上跳了几下,“你们别不相信。” 说完,许甜甜转头看着许淞,神情是少有的认真,圆圆的杏眼仿佛要看进许淞的心里,道:“我相信三位道长,所以…你敢娶我吗。” 她没问他愿不愿意。 她问他敢不敢。 许淞闻言也正了正神色,眼前的少女满脸的期待,那双眼睛比夜晚的星星还要亮,连许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双眼早已含了春水般柔和,他隔着自己的衣袖拉起许甜甜的手,道:“下午就提亲,明日就成婚,你介意吗?” 他也没问她愿不愿意。 他只问她介不介意时间的仓促。 许甜甜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圆圆的杏眼笑成一道缝,“那就请全村的人明日喝我们的喜酒吧!” 第43章 我要嫁给他了 眼见许甜甜与许淞已定好了日子,易轻朝在一旁掐指一算,面上的神情倏然一松,快速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执手的许淞和许甜甜两人。 明日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 许甜甜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转头看向傅桉,“傅姐姐明日吃了我的喜酒再走吧,不知怎地,我一看你就喜欢你。” 傅桉自然是笑着应了。 龙潭村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众人散去后就自发地为许甜甜和许淞收起婚房来,拉红布剪喜字,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月上树梢才各自回了家中。 遇到人间喜事,连易轻朝与林晚林的眉眼上都带了喜意。易轻朝转头看向身旁的林晚林,开口道:“真好啊。”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林晚林听了个真切,他也微微笑弯了眼,应声道:“是啊,真好啊。” 屋内的许甜甜呼出一口气累到在床榻上,“幸好去年就备了喜服,不然还真忙不过来呢。” 傅桉笑道:“你倒是早早就备上了,真不怕明日被抓走吗?” 许甜甜笑着摇了摇头,杏眼亮晶晶的看着傅桉,“我相信你。”说完这话,许甜甜有些害羞的将脑袋蒙入被中,下一句话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 “我要嫁给他了,好开心。” “哪怕被抓走,我也要嫁给他。” 即使昨日破了红白煞,死了一对有情人,但翌日一早,龙潭村里就吹吹打打热闹了起来,几位合龄的姑娘围着许甜甜嬉闹,又是簪花又是抹胭脂地,热闹极了。 “喏。” 许甜甜推开一旁同村的姑娘,看向出声的傅桉,笑道:“傅姐姐一大早上去哪儿了,我方才都没有找着你。” 傅桉闻言,脸上笑意加深,但还是将手中的物件往许甜甜的面前送了送,“你家淞哥嘱我给你捎来的,他怕迎亲人太坏,让他见不着你,又想让你成婚日能戴上这物件。” 许甜甜眼神下移落在许悠的手上,那是一支海棠绒花钗,红色的绒缠了中心的珍珠,红白相印着。 许甜甜看着看着就笑出了泪,惹得身旁的姑娘连忙道:“可不能哭,刚上的脂粉等会就哭花了。” 许甜甜任由别人给她擦了泪,又连忙补了胭脂,嘴上道:“赶明个你成婚,我也要这样笑话你的。” 嬉笑之间,许甜甜见傅桉另一只手也从身后掏出,是一个绣了竹叶与海棠花的香囊。 “这个是许悠托我送的,她怕自己扰了你的喜事,不肯进来。” 许甜甜接过香囊,伸手一一摸过那细细的针脚,随后撅起了嘴,“谁都知道许悠姐姐挽发的手艺最好了,她不肯进来,岂不是不肯替我挽发,我可不依的。”说完,许甜甜就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子,“我要去寻她,她想偷懒,那是万万不能的。” 听了这话,门外的许悠哪里还站着住,连忙小跑几步进了屋子哄道:“诶哟我的小祖宗…” 许悠有些无奈的拦住想出门的许甜甜,“哪有新娘子乱跑的道理,你快老实些坐着吧。” “我不,除非许悠姐姐给我挽发。” 许悠看着许甜甜半垂的妇人髻,摇了摇头道:“我被退过婚,给新娘子盘头不吉利的,小晴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许悠看了眼一旁的王晴,后者回了她一个善意的笑。 许悠将许甜甜按回坐凳上,道:“我当初成婚就是小晴给盘的发,你还说好看来着,如今怎么不肯了。” “我看谁准说许悠姐姐晦气!”许甜甜说完又扯着许悠的袖子摇啊摇,“晴姐姐盘好了头,就等着许悠姐姐给做发髻了,你成婚时可是答应了我的。” “你就依了她吧,总不能叫许先生等会在外面候着。”王晴也在一旁笑道,“这可是龙潭村这两年最大的喜事了,你就应了吧。” 眼看左一句劝,右一句劝,可许悠始终没有松口,傅桉的视线不由地落在许悠衣角上绣着的迎春花上,开口道:“许悠姑娘与衣裳上的迎春花可真像。”见许悠朝自己看来,傅桉笑道:“迎春花虽花朵秀气,却有着不畏严寒的气节,可不就与你相同。” 见许悠的脸上还有些迟疑,傅桉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的肩头,指尖鬼气悄悄潜入,勾起人被理智压下的那抹欲望。 许悠今日既然来了许甜甜家,便是想要履行当初的诺言的,但自己毕竟进过棺材又被退婚,哪怕许悠自身并不在乎,却也不能因自己的私心让许甜甜遭受非议。 可不知怎的,傅桉拍上肩膀的那一刻,许悠心中的瞻前顾后忽地散去,她直视着许甜甜的眼睛,那里面是显而易见的期待,许悠终于缓缓点了头。 许悠的手艺的确很巧,不一会就替许甜甜挽好了发,又小心地将那支珍珠海棠绒花钗插入发中。 “真好…” 院门外的林晚林看着许淞一步步朝着许甜甜家的方向走来,身子斜靠在院墙外,开口道:“俗世间的人就是这样,今日喜事今日笑,倒比我们还逍遥些。” 易轻朝颔首,那双眼睛看向林晚林时亮得惊人,“我有一个念头…” “你别说。”林晚林干脆地打断了易轻朝的话,歪着脑袋笑道,“你可是道门之光,我这个二把手自然是唯你马首是瞻。” 第44章 终到风陵城 “哈哈哈哈哈~” 龙潭村已许久没有嫁娶之事,故而许甜甜与许淞的成婚虽有些急促,但村里人还是各自都搭把手,将红绸挂上。 如今围在许甜甜家门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正拦着许淞,要他做请新娘子出阁的红妆诗才肯罢休。 可许淞是谁? 他是龙潭村的教学先生,区区红妆诗,许淞低头细思片刻便张口就来,自然引得村民拍手叫好。 眼见就要推开那扇房门,屋内不知哪位姑娘扬声笑道:“这作诗难不倒许先生,可新娘子还有要求呢。” “嗯?”许淞有些疑惑地看向紧闭的屋门,他日思夜想的姑娘正在里面等他来娶,此时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全力满足。 毕竟…… 那是他心里念着,嘴里念着,脑海里也念着的心上人。 “新娘子要许先生唱了歌才肯出门呢。” “唱歌?” 听了这话,许淞的神情有些呆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随后就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吱呀声,他的姑娘就这样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圆圆的杏眼就这样看着他笑。 “淞哥~给我唱上几句吧~你知道的,我最喜欢你唱歌了。” 许甜甜的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亮晶晶地看着许淞。 许淞在心里默默吐了口气,他要如何铁石心肠,才能拒绝这样看着他的许甜甜呢。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第一句起腔时,许淞还有些不适应地低吟着,周边的人听到声音都自发地安静下来。 傅桉就这样双手抱胸地靠在许甜甜家的屋门外,指尖跟着许淞的唱调在胳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许淞的嗓音果然和许甜甜说的一样,极为擅长唱歌。 “谁三言两语,撩拨了情意…” 后半调子明显轻扬,许淞放下了心中的束缚,他并非是唱歌给所有人听,对许淞而言,他只是唱给自己的心上人听。 许淞的眼中再也看不到除许甜甜之外的人,他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向窗沿,直到将许甜甜的手抓在手心。 “真好。”许淞双眼含笑看着许甜甜,眼神短暂的飘向许甜甜发上的海棠钗,神情更是柔软了几分。 “我终于娶到你了。” 许甜甜笑着应声,不顾周围姑娘的惊呼声,大胆踩上窗沿跳入许淞怀中。 “淞哥!” “是我终于嫁给你啦~” 傅桉在一旁笑看这有情人相拥,随后起身走向院门的易轻朝与林晚林的身边,“我们也该走了。” 事情处理完了,她也该去风陵城享受美味和买新衣裳了,说不定还能见到一个老熟人。 对于三人而言,龙潭村此行纯属意外,但见证了一场人间喜事,倒也不算坏事。 毕竟人生就是会遇到一件又一件的意外。 林晚林闻言并未应话,反而朝着屋外的一角努了努嘴道:“不帮帮那对有情人吗?” 易轻朝顺着林晚林的视线看去,那处站着的正是钱勇与许悠,此时的钱勇不复昨日在自己面前的坦然,然而有些局促地抓着衣袖。 易轻朝见状,忽地笑了一声,见林晚林对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易轻朝才收了笑意道:“你瞧,那钱勇的习惯和许悠一样。” 林晚林闻言看去那处,了然的挑了挑眉。 许悠紧张的时候,也会抓着衣袖。 这兴许就是俗世间所说的夫妻总有相似处。 钱勇也不知有人在看着他们,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嘴巴张合几次都未发一言,倒是对面的许悠先开了口。 “钱大哥若是要与我说抱歉,那就不用开口了。”许悠自幼与钱勇一起长大,虽然是因为娘亲的话才与钱勇定下婚事,可她并非草木,钱勇的情意几乎是扑面而来的汹涌。 钱勇闻言不由垂下了脑袋,只当许悠是拒绝了他,深呼吸半晌又抬头道:“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许悠闻言扑哧笑出了声,“当然可以呀~” 笑完,许悠又正了神色道:“我知道当初的事情是钱姨在意,我也能理解她的顾虑,我们就算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朋友的。” 正因为知晓钱勇的情意,许悠才觉得自己需要正面回应钱勇。她从前对钱勇的爱意有些无措,所以退婚之后反倒觉得松了口气,但若说不失落,那定然也是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被傅道长拍了肩膀后,许悠觉得自己心中的担忧统统都散了去。 嘴巴是用来说话的。 事情藏在心里是没有人知道的。 “我知晓你对我的情意,但我们…一步步慢慢来吧。“ 许悠这一句话,就点亮了钱勇眼中的光。 易轻朝看着许悠肩头上淡淡的鬼气,偏头用余光看了一眼笑着的傅桉。 易轻朝知道,这道鬼气是傅桉故意让自己发现的,那用意是什么呢?是告诉自己鬼术并非全是害人的法子吗? 爹让傅桉跟自己下山,真的只是为了带傅桉逛逛俗世间吗? 还是说……是想借傅桉磨炼自己。 “走吧。” 傅桉将视线从许悠的身上转回到与许淞相拥的许甜甜身上,偏了偏脑袋道:“马车跑掉了,你们两不会想要用腿走到风陵城吧。” “我记得甜甜说风陵城可不近的。” 面对易轻朝与林晚林两张有些茫然的脸,傅桉就知道这两个人根本没有考虑过路上的行程以及在路上会不会饿肚子的问题。 果然这一代的道门子弟还是出门历练的太少了。 “也罢~谁让是我带你们下山的呢。” 说完,不顾两人反应,傅桉抬手捏诀,指尖鬼气迸发形成一个大大的黑蛋将三人包裹在其中,随着手上咒诀变动,三人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却又被黑蛋隔绝在外。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耳边的风声散去,傅桉手势一变,黑蛋凭空消失。 易轻朝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后扬首看去,三人所停的位置离前方的城池不过几百里,楼门上的【风陵城】三字清晰可见。 缩地诀? 林晚林一手搭在额前挡住日光左右观察了一下,三人此时处于树林中,左右无人,左手边四十里是黄土平地,想来是平日马车行驶的路。 傅桉淡然地将挂在帽檐的帏帽勾下遮住容颜,素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带着笑意开口道:“走吧,两位道长。” 易轻朝闻言却未曾动脚,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风陵城上空盘绕的黑雾,那黑雾犹如活物在风云间翻滚着,却未曾接近风陵城。 “妖气。” 听到易轻朝的话,林晚林也顺着看去,那黑雾远远看就已是极大,似是能将整个风陵城都笼罩在其中。 “可能附近有什么大妖吧。”林晚林甩了甩额前的发丝道,“看起来没有要侵入风陵城的意思,要不先入城吧。”说完,林晚林带头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般突然转头道:“也可能是他进不了城。” 这句话非但没有解开易轻朝紧皱的眉头,反而让他皱的更紧。 林晚林继续道:“我记得百家杂谈里说过,两百年前风陵城周边有妖作祟,道门出人设下阵法,让妖不可入城门。”说到这,林晚林突然将视线落在了傅桉的身上。 妖不可入城门。 鬼能吗? 傅桉感受到林晚林的目光,也不解释这阵法对自己毫无用处,反而撩起帏帽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看向林晚林,道:“所以啊~易道长带来的这顶帷帽起了大用处。” 见易轻朝还在看空中的妖气,傅桉用胳膊肘捣了几下道:“别看了,我的易大道长。如果有妖物作祟,一进城就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你就这样看着妖气能看出点什么?” 易轻朝终于收回了目光,几人抬脚朝着风陵城走去,不曾想真被傅桉一语成谶。 按理来说,风陵城是这一片最大的城镇,应是繁华异常的,可城内的少女大多戴着面纱,偶有几位不曾戴面纱的都是些容貌平凡的少女或是挽着妇人头的。 林晚林轻声道:“难道风陵城内还有少女不可抛头露面的规矩?” 易轻朝抿了抿唇并未应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自从踏入风陵城内,就觉得城内弥漫着淡淡的妖气。 但这道妖气太淡,哪怕是用符咒也追不到来源。 “想知道?”反倒是傅桉一脸自在,看着道路两边小贩售卖的物品的同时还有功夫应了林晚林的话,“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第45章 风陵城里有贼人 “这件裙装好看。” “那条藕粉的披帛也不错。” “这件青冥色的外袍倒挺衬你,拿去试试吧。” 说这话时,傅桉一手举着那件青冥色烫金如意纹的外袍递给易轻朝,待易轻朝伸手接过后,自己又拢了拢下滑的披帛。 想要撬开风陵城人的嘴,当然是挑一个人,砸大把的银子,砸开她的嘴。 至于为什么是选中这家店。 当然是因为傅桉想买新衣裳。 既然是要砸银子,自然要买些想要的,喜欢的。 如意布坊里的掌柜李如意将傅桉试过的衣裳一一收好,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这可是个大主顾啊,一进门并不多言,直挑了三四件衣裳,这会子又替同行的两位公子挑起了外袍。 李如意悄悄打量了一下依靠在一旁的林晚林,大着胆子拿起一旁的竹青色外袍朝着人那处递了递。 “这位公子要不要试试这件外袍,这料子是本城最有名的霞影纱,摸起来柔软不说,在日头下像是会发光呢,这竹青色也是极衬公子的。” 林晚林还未应话,傅桉先一步滑到旁边捏起布料,惊喜道:“这料子果真不错。”说完这话,傅桉抬头看向李如意道:“掌柜也给我挑两身这料子的衣裳吧。” 纵使帏帽遮住了容颜,李如意也能从傅桉的声音里察觉到这是位姿容姣好的富家小姐。 毕竟… 李如意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傅桉,后者身上穿着的是海棠红的裙装,动作之间可以看到衣衫上用金线绣了祥云纹,此时正捏着那件青冥色外袍来回翻看着。 姿色平平的人少有爱穿这样艳色的衣裳。 “店里倒是有几匹赩炽色的料子。”李如意仍然是笑着回了话,只是神情略有迟疑道:“只是……” 李如意抬眼看向傅桉,又笑着道:“姑娘不是本城人吧。”神情自然地仿若刚才并未迟疑。 傅桉也不扭捏,当下点了点头,边将那件竹青色的外袍递给一旁的林晚林,边回话道:“店家好眼力,我们三人是从河东来游玩的。” 见林晚林接了外袍,傅桉这才将脑袋转向李如意,状似不解地开口道:“只是这衣衫和我们是哪里人有什么干系,莫非这料子只许卖你们城内的人吗。”说到后面,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不悦。 听出傅桉的不满,李如意也知晓自己方才说的话实在是没分寸,但还是笑着道:“这倒不是,只是城里的姑娘近些日子都不爱穿这些鲜亮的衣裳,所以店里赩炽色的料子没有成衣,若是姑娘喜欢,我们再按照姑娘的尺寸新做可好?” 见傅桉未开口,李如意暗自咬了牙,可脸上还是挂着笑道:“再送姑娘一条透色的披帛可好。” 倒不是李如意有多么想留住傅桉这个客人,只是城中自打出了那档子事后,稍有姿色的女子都终日惶惶,每日恨不得只穿些粗布素色的衣裳,避免自己被那些歹人盯上。 可容貌寻常的女子又少爱穿鲜亮的,生怕被料子压住了容色,以致库房里鲜亮的布料已囤积两月。 若是旁的便也罢了,只是霞影纱最是不经放的,若是等它年久失色,或是轻微拉扯就撕裂,那倒不如卖给这外来的姑娘,左右没几日就出了城。 “掌柜要是作罢倒还好,如今半买半送,倒让我起了疑心。”傅桉将手肘抵在柜台上,素白的手撑着下巴道:“该不会那几匹料子做工时出了差错吧。” 傅桉眸光亮亮的,仗着有帏帽的遮挡,面上唇角轻轻扬起。 这嘴,不就撬开了。 “姑娘莫要胡说。”李如意皱起了眉头,“我们如意布坊从不兜售次等布。” 见傅桉仍不松口,李如意叹了口气道:“姑娘看到城里有些姑娘都带着面纱了吧。” 这客人说话都带着笑,原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怎得这样倔。 李如意思来想去,与其放烂了料子,倒不如说上几句,也好吓得这几位外地的客人快些离城。 左右这件事情在城里是瞒不住的,纵使今日她不说,明日也保不得他人不说。 李如意继续道:“上个月,城里突然出现了贼人,不偷金,不偷银,只在深夜偷貌美的女子。” 傅桉闻言抬手隔着帏帽的白纱捂住了嘴,“竟有这等事……” 李如意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傅桉,“姑娘进城时就带着这帏帽吧,未被歹人看见容貌,那便是安全的,过两日就快些出城吧。” 恰逢易轻朝换好衣袍撩帘而出,青冥色的衣袍与他内里的衣襟交衬,更衬的人俊俏,那颜色在他的身上,宛如深海,沉稳异常。 “你穿这身倒是俊。”傅桉打趣道。 易轻朝还未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林晚林的声音,“就是时间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件外袍是你在帘子里亲手做的呢。” 林晚林理了理外袍的衣袖,那身竹青色的料子藏了竹叶暗纹,行走之间隐约可见,倒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眼看两人都换好了衣裳,傅桉偏头看向李如意道:“多谢掌柜了,那剩下的衣裳都帮我包起来吧。” 说话间,傅桉将那块刻有谢舒元的玉牌递给李如意,继续道:“周夫人和我说在风陵城内,四处都可用她的玉牌记账。” 周夫人? 李如意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仍是恭敬的双手接过玉牌,看了一眼玉牌上的字笑道:“原是谢二小姐的牌子,我倒是忘了她已经嫁给周秀才了,这才没回过神来呢。” 李如意将玉牌来回翻看,确定是谢舒元的玉牌后招手唤来一旁的婢女,让人仔细包了衣裳,又将玉牌递还给傅桉。 “谢二小姐说的没错,用她的牌子足以在风陵城内吃喝个遍了。” 傅桉遮掩在帏帽下的眉头轻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李如意靠近了身子,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道:“我方才所言,还望姑娘记在心上,莫要随意摘下帏帽。” 傅桉闻言颔首道了声谢,林晚林自觉接过打包好的衣裳,三人这便抬脚出了如意布坊。 “方才怎么不和那掌柜说我们是道门的人。” 听到易轻朝的话,傅桉并未回头,眼神在两边小贩的摊上随意扫视着,“道门的身份天天拉出来做什么,诶你瞧……” 前一句还是应着易轻朝的话,后一句却已跑到小贩跟前。 左顾右看,步态轻盈,全然一副来风陵城游玩的模样。 傅桉拿起摊位上的一支步摇,两朵莲花做装饰,但稀奇的是簪尾做了小灯笼的样式。 傅桉转头看向易轻朝道:“我喜欢这个,给我买了吧。”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我这小摊上最费工夫的首饰了,所以价格也略贵些。”小贩说完这话,仔细瞧了瞧易轻朝和林晚林的神色,见几人没有要丢回步摇的意思,这才继续道:\"这得五百钱。\" 易轻朝低头从腰带里摸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摊桌上,轻声道“不必找了。” 在小贩“谢谢公子”的道谢声中,几人又抬步朝着前方走去。 离了摊子,傅桉将那支步摇斜斜的插在发髻边,才拾起方才的话头继续道:“我们只是在此逗留几天,装作游玩的人不是更合适吗?” 林晚林突然开口道:“你好像很喜欢穿这样艳色的衣裳。” 初见时,傅桉穿的是一身绯色的衣裳,今日在布坊又买了海棠红的裙装。他那会虽是在试衣,但也听到你和掌柜定了赩炽色的料子,都是艳丽的衣裳。 闻言,傅桉停下了步子,声音清晰可闻几分疑惑。 “我一个妙龄女子,喜欢艳色很奇怪吗?” 哈? 妙龄? 谁? 林晚林宛若见鬼般上下打量了两眼傅桉,后者也不动弹,就这样任由人打量着。 就连一旁的易轻朝都忍不住嘴角轻抽了抽,傅桉曾说发上的玉环是自己的奶奶送的,那最少也得死了三百多年了,是怎么说出妙龄二字的? 这两人虽未将心里话说出口,可傅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的心里话,撇了撇嘴,淡淡吐出两个字。 “迂腐。” 第46章 爱管闲事 夜色西垂,傅桉倚在客栈天字房的木窗旁,抬手将帏帽撩起一角,静静地看着外面。 许久没有进风陵城了,这一切倒是和两百年前没什么变化。 想到这里,傅桉的眼神余光隐晦地划过风陵城上方的妖气,又有些嫌弃的快速转开目光。 就连这呛鼻的狗味都一样。 今日听李如意说起城中深夜会有歹人掳走妙龄女子时,傅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道妖气的主人——犬妖艾子翁。 那个两百年前被易家姑娘和林家小子联手打败的犬妖,竟然还在风陵城徘徊,真是色胆包天。 想到艾子翁当日鼻头连脸肿的惨样,傅桉忽地笑了一声,偏了偏脑袋靠在门窗上,眼睛透过帏帽被风吹起的白纱,看向远处房顶上跳窜的黑衣人。 是人? 还是沾了狗味的人。 傅桉像是想到什么般又低头笑了两声,收回目光后又将帏帽的白纱放下,这才走回床榻边坐下。 道门这两个小子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劲。 怎么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些东西呢。 思绪从脑海中闪过,傅桉伸手将帏帽从头上取下后放在了床榻上,随后躺好缓缓合上了眼眸,从体内散发出的鬼气萦绕全身遮掩气息。 既然道门的两个小子都以为风陵城进不了鬼,那自己也无需整日戴着这帷帽。 想到帏帽,傅桉不由得心里暗自念叨着:不知晓小易整日在想些什么才做出这个遮挡气息的帷帽,明明自己不想被发现的话,这世上怕是还没有人能够发现她是个鬼。 难道陷入情爱中的男人也是换上了木头脑袋? 傅桉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了入俗世间之前,易轻朝的爹娘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边拜托她保两个小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一边互相安抚着情绪,着实腻歪。 屋外脚尖点过砖瓦的声音让傅桉的耳尖动了动,安心躺在床上的人将思绪抽出,却并未睁眼,只是唇角微微上扬。 真是……爱管闲事的道门之光啊。 夜幕中的易轻朝脚步轻快的追向那道散发着淡淡妖气的黑影,在跃过一个屋檐后忽的止住了步子,眼前的是飘着脂粉香气的红楼,入眼看去的都是搂着衣着清凉的美貌女子的男人,有些捏着手指把玩,还有一些执笔泼墨作画。 一旁的林晚林指尖捏住的符咒此时也软趴趴的弯在指缝里,他神情不自在的顿了一下,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符咒收回袖中,转头与易轻朝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那道妖气实在是太淡了,落到这人味过浓的地方已是抓取不到。 所以追踪符软了也能……理解的,吧。 可若是让两人入红楼内探索…… 想到这个方法,易轻朝诡异的默了一瞬,他乃道门之光,怎么能深夜到这样的地方。 既不尊重红楼里的姑娘,又扰乱寻欢的出钱人,也不利于各自的道心,简直是一举三损。 “早知道就带上姓燕的了。”林晚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易轻朝身边,慢悠悠地说了这句话。 对此,易轻朝先是回忆了一下那只花孔雀,转而十分真心实意地点头表示肯定。 “的确。” 无论今夜风波如何,傅桉都是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晨日的阳光顺着未关严的窗沿袭入时,隐约可见桌前的傅桉理了理发髻与脸颊两侧的发丝,又将昨日买的那支步摇斜斜插入发中。 敲门声传来,傅桉快速又对镜照了照后就语气轻快地应了一声“来了。” 易轻朝原是垂眸站在傅桉屋门左侧,直到听到屋门被拉开的声音才抬起眼皮,入眼的就是傅桉的头上的步摇。 易轻朝先是一愣,这只步摇昨日见着只是做工还算精巧,没想到戴在发上倒是好看。 随后易轻朝猛地反应过来眼前人头上并未戴着帷帽,他动作麻利地挤入房内,顺手带上房门,果不其然在床榻上看到了昨夜就被摘下的帷帽。 “你……” 像是早就猜到易轻朝要说些什么,傅桉将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成功让易轻朝将剩余的话都吞回了腹中。 “对你奶奶的阵法有点信心吧。”傅桉朝着易轻朝眨了眨眼,模样宛如十七八岁的少女般娇俏,“别忘了,这个城里妖怪进不来的。” 第47章 由我来当这个饵 傅桉只说了妖怪进不来,可没说自己这样的大鬼进不来。 能困住傅桉的阵法,应都随着会阵法的人死在了七百多年前的那场浩劫里。 易轻朝并未被傅桉的这副做派所迷惑,他先是表情凝重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确保眼前穿了海棠红裙装的傅桉身上没有散发着熟悉的鬼气后捏起剑指,虚虚的在空中画了几笔,直到蓝色的灵力随着动作的最后一笔散在空中,易轻朝才松了紧绷的眉眼。 “太莽撞了。”说完这话,易轻朝又随意瞟过傅桉发上的步摇,“昨天掌柜说了,城里有爱掳走少女的歹人。” “那不是正好吗?” 易轻朝抬眼看向笑盈盈的傅桉,后者已朝着他走近两步,那双素白的手搭在了屋门上。 伴随着傅桉开门的工作,她的声音也轻飘飘地飞入易轻朝的耳中。 “就由我来当这个饵,看看能不能钓到易道长想要的那条大鱼。” 兴许,还有一条变成狗的小鱼。 两人刚踏出房门,就看到林晚林抱着臂站在一旁,林晚林看到傅桉的模样时怔了一瞬,随即就猜到了两人的计谋,将笑意滑到嘴边。 起身向楼下走的同时,林晚林用气音快速说道:“昨夜城里丢了女子。” 易轻朝闻言,眉头微不可见皱了一瞬,随后伸手任由傅桉搭在胳膊上。林晚林像是早就知晓易轻朝会是这个反应,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恢复了一贯的声调继续道:“这会子下面可热闹得很,我们逗留两日就离开吧,可别把我们表姐也给偷走了。” 被叫做“表姐”的傅桉闻言挑了挑柳眉,他叫自己表姐,岂不是他爹还得叫他一声表叔,真是有意思。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给逗到了,傅桉轻轻笑了几声。 几人言语之间已到了楼下大堂,闲坐几人并不压抑着交谈声,反倒因说到要处扬起了嗓音。 “你说什么?” 这一声惊呼,让对面的人连忙挥手,“小声点。” 先前出声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左右,却发现客栈大堂内用膳的人基本都被他那一声吸引了注意力,甚至还有个身形壮阔的大汉高声喊道。 “小声什么小声,这事情一大早就传出来了,不就是红楼里的闻春娘子不见了吗?” 闻春? 傅桉眼眸一转就看向了身边的林晚林,后者随意笑了笑,示意方才所言正是此人,随后就领着人入座。 易轻朝淡然的坐在傅桉的另一边,不动声色的挡去几道打量傅桉的目光。 傅桉将一切收入眼底,唇角上扬,彰显着好心情。 算这位道门之光有几分君子模样。 那激情开口的壮汉丝毫不知大堂内多了人,仍在扯着嗓子道:“以前丢的都是黄花大闺女,怎么现在连红楼女人都能被偷,这个歹人怕不是哪个相好的想要带着闻春私奔吧!” “诶!” “闻春娘子哪有什么相好的,你怕不是想自己当那个相好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那可是闻春啊,什么黄花大闺女能跟闻春比,那脸,那身段…” “在场的也只有这位娘子能跟她比啊。” 众人的嬉笑声随着木桌被拍散的声音而中止,几人这才发现,在互侃时,那名大汉竟真的指向了大厅内的女子,而女子身边的两名男子明显动了怒。 这几人说话时兴许没有注意,可旁边桌子上那几位不曾混入嬉闹的看客看得清清楚楚,这地上散成一滩断木头的桌子正是女子右侧长相有些少年气的男子一掌拍成的。 “我…我可没说啊。”那笑得最大声的男子连忙掏出银两丢在桌上,落下这句话就跑了。 银两与木桌碰撞的声音让在场众人回过神来,纷纷结账走人。 徒留那名大汉还在远处,他兴许是觉得被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子给吓住丢了面子,当下把筷碗一丢就大步走过来。 “看什么看?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还想学别人逞英雄,也不看看你刘爷的拳头,是不是比你的脑袋还大!” 林晚林满不在乎地吹了吹右手上的木屑,唇角上扬,眉眼却压低了些,嗓音戏谑道:“我看你说话的兴奋劲,不知道还以为你想代替那位娘子被抓走呢。” 这一句话,让还未走的那些人忍不住笑出来,林晚林又甩了甩右手,余光随意瞥了眼依旧淡定坐着的易轻朝,心里啧了一声。 就讨厌他这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脸。 “你这样看着我表姐。”林晚林开口道,“莫不是嫉妒我表姐的好容颜。” 说完这话,林晚林又上下扫视了一眼那壮汉,啧啧道:“可惜,你下辈子投胎也长不出这副模样。” 刘壮汉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大厅内的窃窃私语像蚂蚁一样钻进他的骨缝,他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 然后。 他就倒在了地上。 “诶呀呀~讲不过就动手,真粗鲁。” 随着林晚林调笑的声音传出,众人才将视线落在了地上已昏死过去的刘壮汉身上,随后又缓缓地移到吹着拳头的易轻朝身上。 连傅桉都饶有兴趣的抬了抬眉头,毫无顾忌地将那张绝色的脸暴露在众人眼中。 说实话,傅桉也没想到会是易轻朝出手,不过这拳头…打得的确让她舒坦。 但旁人出气,又怎么比得上自己亲手出气来的痛快。 傅桉袖中的食指挑起,那指尖昨夜刚染了丹蔻,透着红,好看得很。 傅桉指尖一道鬼气弹出,那鬼气隐了身形,从袖口窜进刘壮汉的体内,随后如同藤蔓立根般丝丝缕缕缠住后者的心脏,随着心脏的搏动悄然收紧。 第48章 敢骂我们少爷! 不过两个时辰,风陵城内就传遍了城里来了个貌美的外地女子。 小厮魏州将这个消息传进来时,向修竹正在院子里剪花枝,腰上的青玉佩饰随着转身的动作在空中画了个圆弧。 “美人?”向修竹的语调微微上扬,“本少爷怎么不知道城里还有美人?” 那较大的花枝剪就这样抵在魏州的眼前,魏州的双眼都险些瞪成斗鸡眼,可还是看着那花枝剪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眼前这位爷心情不好,就用这大剪刀戳上他的眼睛。 要说魏州为什么这么紧张,那可是有些缘由的,先不说向修竹这位爷从小性情就阴晴不定。 更何况,他魏州本就不是从小就服侍在向修竹身边的贴身小厮,而是这位爷幼时不幸走丢时,向府发卖了一批伺候的小厮后,他才被提上来的。 但好歹也是伺候向修竹多年,对于这位爷的脾性,魏州也是了解一二,知晓当下若给不到向修竹满意的回复,怕是这把花枝剪真的会戳进他的眼睛。 想到这里,魏州动作麻利地跪倒在地,面上谄媚道:“奴哪敢骗少爷啊,如今城里都传遍了,据说是从河东来的。” 向修竹收回花枝剪,随后丢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有多貌美,能让城里都传遍了。” “这奴哪知道,奴听到消息就立马来告诉少爷了。”魏州说完看了看向修竹的脸色又继续说道:“这不是…等着少爷带奴去开开眼吗?” 听了这话,向修竹斜眼看了一眼魏州,随后抬腿一脚踢在他的肩头处,“那还不赶紧起来给本少爷更衣!等着少爷请你呢?” 魏州虽没摔倒,但还是被这一脚踢了个踉跄,转而快速起身弯腰道:“诶呦不敢不敢,这就来了。” 趁着向修竹转身的功夫,魏州揉了揉被踢的肩头,虽然有些痛,但好歹眼睛是保住了。 说不定少爷看他表现得好,明天就让他从下人大通铺里搬出来,能住在侧边的下人房里呢。 “少爷,奴方才还没说完呢。”魏州快走几步跟上向修竹,但时刻注意落于他身后半步的距离,“那女子身边还有两个男子,据说是表弟,城里也有人猜是情郎呢。” “诶!少爷等等我……” 风陵城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镇,城内吃穿住行一应俱全,与河东的儒雅、龙潭村的淳朴都不同,风陵城散发着浓浓的金钱气息。 “你方才出手了吗?”易轻朝的声音打破了逛街的平淡气氛。 傅桉内心惊讶于易轻朝的敏锐,要知道她敢出手,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被易轻朝与林晚林察觉到鬼气。 道门这两个小崽子,总是会给她一些惊喜。 傅桉压下心中的笑意,面上一脸茫然地摇了摇脑袋。 “对谁出手?” “那姓刘的男人?” “对。”易轻朝应了一声,随后又自己皱起了眉头,“我出手有分寸,可他走的时候脸色有些青紫,不是拳头造成的外伤。” “那易道长可察觉到了鬼气。”傅桉的语气含着笑,看着对面的易轻朝缓缓的摇了摇头后才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易道长都没有察觉到,那怎么就来问我了呢。” 易轻朝闻言抿了抿唇,他那时的确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鬼气,可刘壮汉的模样又的确非外力所为,但现下心头的怀疑在傅桉含笑的眼里一点点被压下。 兴许是错觉吧。 这是奶奶与林爷爷做下的法阵。 傅桉只是一个鬼罢了。 傅桉见易轻朝神情松动,就猜到人信了说辞,面上笑意更深。 刘壮汉自然是傅桉出的手,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傅桉放出的那缕鬼气一直把持着力度,想来再过一个时辰,刘壮汉就会因突发心悸而亡。 欺辱女子,让他那样轻松死了都是轻的了。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眼巴巴的冲到面前来 想到这,傅桉又抬头看了一眼风陵城上萦绕的妖气,无声的叹了口气。 若非应道门之邀,求她带着易轻朝与林晚林历练一二,兴许她早就直截了当取了城外狗妖的性命,又何须在城内扮演无法使用鬼气的把戏。 “那就是你提到的美人?” 一道声音打破了易轻朝与傅桉的视线,两人偏头看去,正是换了身松花色锦袍的向修竹。 随着傅桉的转身,向修竹也在此刻看清了傅桉的长相,过白的肤色照在阳光下,连带着那双眸子都照出些琉璃的模样。 向修竹手中摇晃的纸扇在此刻顿了片刻,随后又欲盖弥彰般使劲扇了两下。 长的……的确有点姿色。 林晚林在旁边排队买点心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当下就有些防备地看向向修竹。 不是吧,傅桉在这风陵城的魅力这么大?刚送走一个刘壮汉,又来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黄蜜蜂。 林晚林偏了偏脑袋看向一旁并肩而站的易轻朝与傅桉,傅桉的脸在光下微微发着光,尤其在身旁易轻朝的冷脸衬托下,更显得傅桉嘴角的笑意温和,就连耳边两缕被翠玉环扣住的发丝都额外的俏皮。 好像……是挺好看的。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林晚林如同见了鬼般猛地眨了几下眼睛。 他,觉得傅桉好看? 疯了吧…… 想到傅桉在周府打下的半米深坑,林晚林在心里估摸着此事让傅桉知晓,傅桉多半能让他的脸上也好看。 都怪这个出现的黄蜜蜂! 林晚林将目光又落回向修竹的身上,道:“三月里就打着扇子,这位公子不要讳疾忌医啊。” 林晚林的突然出现,让向修竹不由得眯起了眼,果然如魏州所说,美人的身边有两个男人。 一个冷冰冰的,肯定不讨美人喜欢。 另一个嘛…… 向修竹眯着眼睛又看了看林晚林,林晚林察觉到向修竹的目光,也不怕他看,甚至还挺了挺胸口。 他林晚林还没怕过谁呢! “我们公子身体好着呢!你才有病呢!”魏州忽然的一嗓子打断了林晚林与向修竹的眼神暗斗。 林晚林的余光扫过魏州的脸,一下就松了表情,手上拎着的点心朝着傅桉的方向递了递,待人接过后才挂着笑道:“原来没病啊。” “我劝你还是带你家公子去医馆看看吧,不是这……”说到这里,林晚林指了指腰侧,“就是这……”手指再一次指向脑袋,“有问题。” 魏州原是仔细听着,生怕自家少爷真的哪里不舒坦,直到林晚林的手指向脑袋的那一刻,魏州才猛地反应过来,对面这人是拐着弯骂自家少爷呢。 魏州两手将袖子往上一撸就要朝前冲去,“嘿!你敢骂我们少爷有病!” 第49章 好巧,又见面了 还不知道自己在向修竹的心里,已经是冷冰冰不讨人喜欢的易轻朝有些头痛的拉住了林晚林的衣服。 易轻朝去林家找林晚林说入俗世间的时候,林叔和侯姨可是特意嘱咐了,管着些林晚林的嘴,以免在路上让人套了麻袋痛揍一顿。 想到这里,易轻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林晚林,林晚林的这张嘴在道门就是无敌手,要不是自己心志坚定,怕是也成不了挚友般的存在。 察觉到易轻朝的眼神,林晚林也知晓此处、此时并不是纠缠的好时候。 倒是引起这趟风波的傅桉一脸饶有趣味地看着林晚林与魏州的口头对话,见林晚林的视线朝自己递来,傅桉将手上的点心快速塞入口中,随后指了指周围驻足围观的路人们。 此时别说路人,就连两边的商贩也都伸长脖子,生怕错过一丝热闹。 这家点心铺子本就是风陵城内颇有名气的一家,哪怕易轻朝三人早早的就来买,也足足排了一刻钟的功夫,更何况几人容貌本就出色,路边已有行人驻足。 更别提三人对面的向修竹,那可是风陵城向家的独子,城里出了名多情纨绔少爷。 这乍一看像是三男争一女的戏码,可让城里人看热闹的心都飞了起来,甚至有几个好事的人已在窃窃私语猜测傅桉的身份与来历。 偏偏话题中心的傅桉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依旧那样俏生生地站着,吃完手中的点心后还拨弄了一下发上的翠玉环,察觉到向修竹一直盯着自己时,还抬头朝着向修竹眨了眨眼。 傅桉砸吧了一下嘴,感受着口内糕点层层化开留下的奶香味。 难怪有这么多人排队,的确好吃。 明日要不再让林晚林来买些吧? 诶呀! 傅桉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就拉着身边两人的袖子往东边走去。 差些忘了,第一锅的果木烧鹅要出炉了,得快些去抢。 魏州看着傅桉眨眼之后就拉着易轻朝与林晚林走了,这才反应过来身旁的少爷好像一直没说话。 “少爷?少爷!”魏州喊了两声向修竹,却迟迟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一转头就看到向修竹的两眼发直,手上的纸扇也不摇了,活脱脱像是丢了魂。 魏州有些担心地叫道:“少爷你怎么不说话啊少爷!” 天地良心,少爷这样可和他魏州没关系啊。 向修竹手上的纸扇下一秒敲在魏州的头上,“闭嘴,吵死了。” 听到向修竹说话,魏州也不顾脑袋疼不疼了,激动得差点眼泪的飞出来,“奴的少爷啊,你方才是怎么了啊,这让老爷和夫人知道,是要扒掉奴的皮的啊。” 向修竹再一次用纸扇敲了魏州的脑袋,说话的声音却突然低了下去。 “魏州,本少爷可能真的病了。” 前半句魏州没有听清,连忙竖起耳朵就听到“真的病了”几个字,吓得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少爷你哪不舒服啊,奴带你去医馆,现在就去!” 向修竹一把抓住了想要往医馆跑的魏州,眼睛却还是看着傅桉离开的背影。“本少爷的心跳得好快…” 魏州闻言一愣,随后全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完了,少爷好像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了。 可是,可是那个女人身边还有两个男人啊! 这几日风陵城内没有再传出有女子被歹人掳走,本应是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好事,但易轻朝与林晚林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向修竹。 自从上次在城中撞见了向修竹之后,这几日三人无论是看首饰、用膳、买衣裳还是游湖、踏青都无一例外会与向修竹“偶遇。” 若说这碰面的巧合不是向修竹故意安排的,连易轻朝都不会信。 “傅姑娘。” 听到这个声音,林晚林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果不其然看到了向修竹。 “我说你整天追着我们做什么,你没点自己的事情做吗?”说完这话,林晚林伸手对着自己的脸扇了扇风。 “我说这会怎么突然这么热呢,原来是有个黄蜜蜂一直嗡嗡嗡地在这扇着翅膀。” 在他们道门里,可没见过谁家少年有空整日出来闲逛的。易轻朝的天赋已是众人口中“别人家的儿子”,可他在天赋之下还有苦学,每日卯时起身练剑、学道法、打实战、盘腿静心忙个不停,直至丑时之后才会回屋沐浴。 易轻朝看着林晚林递来的目光,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额前的长发顺着动作在脸上划过。 面对林晚林的这张嘴和“黄蜜蜂”这个称呼,向修竹神情无异的走到傅桉的面前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傅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傅桉闻言微偏着头,漂亮的眸子先是略过向修竹身上的衣裳,随后才落在向修竹的脸上,瞧了两息后又装作娇羞地垂下了眸子:“是好巧啊,向少爷。” 那天晚上屋顶上的黑影果然是他。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番有兴致了,果然鬼还是要多入俗世间走一走,才能遇到些有趣的事情。 “这是我们今天第三次遇到了,你也来买手帕吗?” 随着傅桉的这句话,向修竹这才抬头左右看了看,是家专卖女子绸帕的铺子,此时的掌柜静如鹌鹑的立在角落,生怕被向修竹看到。 向修竹看清店面后,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是呀傅姑娘,我来给家母买几块帕子擦手用。”随后伸手点了点角落的掌柜,“你,过来。” 掌柜是个中年女性,被点到的那一刻连忙用帕子擦了擦额角溢出的冷汗,这才笑着上前。 “诶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夫人喜欢什么绣样打发个下人来就行,我这做了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什么打发下人!”向修竹还没说话,身后的魏州一步跨到掌柜跟前,“这是我们少爷的一番心意,当然要亲自来挑选,谁不知道少爷是整个风陵城里最孝顺的!” 说完这话,魏州朝着向修竹抬了点下巴,一副“少爷看我做得棒吧”的模样逗笑了一旁的傅桉。 向修竹听着傅桉的笑声,有些羞恼地给了魏州一脚。 这个蠢货。 第50章 三位请吧 林晚林看着傅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思量片刻后还是凑到傅桉的身旁,低声道:“他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不会没看出他没安好心吧。” 还没等傅桉回话,易轻朝也学着林晚林的样子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向少爷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说奇怪,已经是易轻朝委婉些的说法了。说来也奇怪,他只要一见到向修竹,就觉得手指关节痒痒的,恨不得给他两拳才能舒坦些。 向修竹踩完魏州,正想着和傅桉再找补两句,就看到三个人在他的面前咬起耳朵,自己在乎的那个美人就这样被一左一右两个男人给围住,当下就要开口打断几人。 “喂——” “向少爷。” 向修竹还没打断面前三人,反倒是自己被一道男声打断。 什么人敢打断我向修竹的话? 向修竹皱着眉头朝着开口的人看去,随后眉头皱得更紧。 是谢云深。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谢是如今谢家的***,谢家是盐商,要钱有钱,要权也有些身份。 “谢云深?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和向少爷一样,给家中人买几块新帕子。” 向修竹抬起脖子想要和傅桉再说些什么,就被谢云深长腿一跨给挡住了视线。 “我出门时,见向老夫人在找你,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向少爷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让老夫人担心了。” “你……” 向修竹还想说些什么,谢云深继续轻飘飘开口道:“这三位是我谢家的贵客,就不劳烦向少爷替谢某招待了。” 在谢云深与向修竹交谈的功夫里,易轻朝的眼神快速从谢云深的身上略过,随后向傅桉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就连林晚林的嘴皮子也停了下来。 傅桉用眼神安抚了一下两人,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两位道长想知道城里的事情,当然要找个城里的人了。” 真是爱管闲事的崽子。 傅桉又一次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鬼祟的事情要管,人的事情也要管。 可两个人是她傅桉亲自带入俗世间的,只能万事都陪着他们二人掺和两下了。 虽然傅桉知晓风陵城内女子丢失一事并非全是凡人作为,可那道妖气极淡,若非自己见过,怕也想不到这城里会有伪妖这样的玩意。 可易轻朝与林晚林出身道门,人生的十几年都在道门里修行,断然不可能接触过此物,更何况…… 傅桉的眼眸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易轻朝,对方微抿的唇可见心态并不平和。 更何况,易家的那位,可不会好心告诉自己的孙子,风陵城里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傅桉轻轻抿了一下唇,像是对教育孩子这样的事情极为头疼。 易轻朝方才说到向修竹给他带来奇怪的感觉,那是因为……向修竹是个伪妖。 该说这两人是敏锐呢,还是运气差呢。 先有红白煞,现有伪妖,真是什么少见的事情都让两人碰上了。 看着向修竹愤愤不平地带着魏州走后,谢云深才转头看向傅桉三人,语气凉凉道:“三位倒来得慢些,想必是被路上的风景绊住了脚吧。” 说完这话,谢云深冷哼一声,侧着脑袋朝着三人拱手道:“在下谢云深,是舒元的长兄。” 易轻朝拱手回礼,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难怪这几日无论吃穿住行,傅桉都要用谢舒元给的那块玉牌,原来早就打着谢家的主意。 “谢少爷怎么知晓我们三人在此处。” “你拿着我二妹的牌子招摇过市,不就是等着我来找你吗?”谢云深深深看了一眼傅桉,随后发出意味不明的笑。 “更何况……向修竹满城追着傅姑娘讨好,这店门外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谢某想找不到,也不能啊。” 傅桉闻言眉头一挑,谢云深言语中的不满简直是要溢了出来,甚至这份不满是直直的冲着自己来的。 哦豁,真是来者不善啊。 谢云深又接着说道:“照我看,傅姑娘不若留在这城里,做向家的小夫人也是极好的,最起码…”说到这,谢云深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下傅桉,最后停在发上的那支并蒂金钗和小灯笼样式的步摇。 “最起码穿金戴银是不愁的。” 傅桉眨了眨眼,看来这几日的账单都送到了谢府出银子,这位谢家主对这些银两可有意见得很呢。 傅桉敛了心神,眼神真诚地看着谢云深发问道:“为什么是小夫人。” 对上傅桉的视线时,谢云深的眸光下意识偏移了半分,但嘴上仍是不客气。 “因为向修竹有正头夫人了,余下的当然是些姨娘。不过向家做的是金矿生意,向修竹又是向家独子,别说娶了七八个夫人,就算娶了十七八个,七十八个,也能让你在向家吃香喝辣。” 林晚林看了看傅桉,又看了看谢云深,最后将视线转回到身旁易轻朝的身上,压低了声音道:“你觉得这个谢云深,真的会愿意帮我们吗,我怎么觉着……” 林晚林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易轻朝还是了解了他的意思,默默的点了点头。 反倒是一旁的掌柜又一次默默地躲在了角落里,她今日出门定是忘记看黄历了,不然怎么会两尊大佛都来自己的店里。 傅桉虽察觉到易轻朝与林晚林在说些悄悄话,可她才不在乎这两人说些什么,看着面色不善的谢云深,傅桉顺着他的视线弹了弹自己头上发并蒂金钗,开口道:“谢家也是家大业大的,总不能舍不得给我们这三张嘴吃点好的吧。” “哼。”谢云深一甩袖子,道:“傅姑娘这张嘴,要是谢府穷些还真的养不起。” 林晚林在旁边默默吞了口口水,生怕傅桉一个暴怒之下就把谢云深按在地上暴揍,甚至左手已经随时准备摸进袖子里,等傅桉一出手,他就一个定身符点住掌柜和谢云深,然后三个人转头就跑。 易轻朝一垂眸,就看到林晚林的手在袖口处徘徊,忍不住以手捂面,又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好歹是他道门之光的挚友,能不能遇到事情有些出息。 易轻朝吸了口气,准备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手上就被林晚林塞上两张定身符,后者还对他点了点头,一副“兄弟别怕”的架势。 “谢家主客气了。”傅桉顶着谢云深想要杀人的目光,缓缓地从袖子里掏出那块刻了“谢舒元”的玉牌递上,“周夫人让我给你带声问好。” 谢云深低头瞥了一眼玉牌,“怎么?傅姑娘这几日不买衣裳,也不去吃些点心,烤鹅了?” 见傅桉依旧维持着那副递玉牌的动作,谢云深才大手一抬收下玉牌。 “谢府已收拾好了客房,三位请吧。” 第51章 做第八房小妾 夜幕降临,傅桉在屋中喝着茶水,忽的听到窗户处传来指节敲击的声音。 坐在对面的易轻朝和林晚林相识一眼,两人快速起身躲到屋内的黑暗处,屏住呼吸看向窗户。 见两人不准备露面,傅桉微微摇头,似是无奈地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后,才起身开窗。 看到窗外之人,傅桉不由面露惊讶道:“向少爷,你怎么……” 是向修竹啊。 那没事了。 窗外的正是翻墙而来的向修竹,见傅桉出声,向修竹连忙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嘘。” 向修竹一抬眼,看到的就是桌上的茶盏似还冒着热气,盏边还有一丝唇脂的红。 向修竹的目光触及到那抹红色,像是被烫到般快速收回目光。 “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我就是……”向修竹余下的话在傅桉的注视里一点一点弱了下去。 傅桉倒是不着急,甚至看着向修竹这副模样,还好心情还往窗户边靠了一些,笑盈盈道:“就是什么?” “……我就是,心悦你,所以想来看看你。”向修竹说完,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冒犯,又急忙摆手道:“我没有要唐突你的意思!” 这一幕若是让风陵城内的人看到,定然是要瞪大了眼,一向纨绔的向少爷竟然也有这样慌张的时候。 易轻朝与林晚林屏住呼吸躲在房内,硬是一点都没让窗外的向修竹发现。 听了这话,林晚林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朝着易轻朝的方向比起了大拇指。 对面的易轻朝看清林晚林的动作后,也缓缓点头,同样比出大拇指。 别的不说,最起码这个向修竹是真的胆大。 肯定了向修竹的胆量后,易轻朝的心里又缓缓升起疑虑。 要说起来,谢府占地并不小,光客房少说也有十余间,东西南北四院各有分布,向修竹是怎么知道傅桉住这间客房里? “你心悦我。”傅桉将向修竹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后抬头朝着向修竹展颜一笑,可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温柔。 “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向少爷这么晚了还来见我,莫非是想要娶我?” 见向修竹眼前一亮,似要张嘴说话,傅桉仍是笑着先开了口:“可公子都娶了那么多美人了,岂不是要我做第八房小妾?” 这几日住在谢府,谢云深仿若真的怕傅桉看上了向修竹,明里暗里说了不少事情,就连谢舒元的妹妹谢时愿也解说了一番向修竹的纨绔与多情。 纨绔自不必多说,向修竹是向家独子,自小锦衣玉食,幼年不幸走丢过一次,回来更是成了向家的眼珠子,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就养出了向修竹阴晴不定又肆意妄为的性子。 说起多情,那便是因为这位向少爷,三年娶了七位夫人,并且都是以正妻之礼。 谢愿时说到此处时,还啧啧了两声,“所以城里把第一位叫做向夫人,其余的都叫向小夫人。” 说完这句,谢愿时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嚼吧两下继续道:“只是那些夫人娶进门就再也没见着了,外头都说是向少爷爱妻如命看得太严呢,可是再严,怎得能连回门都不露脸呢?” 傅桉的一句“第八房小妾”让对面的向修竹眼中的光亮一下就灭了。 是了,她住在谢府,谢云深一定会和她说,就算谢云深不说,谢时愿也一定管不住嘴。 可那些女人根本就不是给自己娶的。 向修竹在风陵城横行霸道这些年,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有口难言,只能耷拉着脑袋一步步往后退。 “我以后在同你解释。” “我…我先走了。” 丢下这话,向修竹像是怕傅桉说出什么其他伤他心的话,也不顾傅桉的反应就连忙翻墙跑走。 目送了向修竹的离开,易轻朝与林晚林终于从阴影里出来。 林晚林拍了拍手心,面上浮现几分钦佩道:“你别说,我有点佩服这个向公子了。” 易轻朝看着向修竹离开的背影,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接上林晚林的话,反而是语气凉凉地对傅桉说道:“你要做诱饵,别把你自己栽了进去。” 他可不想入俗世间一趟,把家里供养的女鬼给弄丢了。 虽说道门近年安稳,想来也不会遇到什么需要傅桉出场的大事,并且向修竹只是个凡人,不过光阴百年,但若真的弄丢了傅桉,自家老头一定会不顾他道门之光的身份,狠狠罚他的。 想到幼时看到的易家家法,易轻朝默默地打了个寒颤。 他绝对,绝对不要陷入那个境地。 “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傅桉边说边抬手将发上的并蒂金钗和小灯笼步摇都取下,放在桌上的帷帽旁。 林晚林在一旁问道:“这是做什么?” 时辰还早,他看着傅桉也不是犯困的样子。 总不能摘首饰是为了睡觉吧? 傅桉将头上的发饰都卸了干净,又将身上的披帛取下,开口道:“你们在红楼跟丢了妖气,那想要知道些线索,自然要去红楼看看。” 傅桉原是想用鬼气直接给几人改头换貌,可突然想起自己正在扮演受阵法压制而无法使用鬼气的可怜小鬼形象,这才不得已拆了发饰。 “身上带符纸了吗?” “当然带了。” 傅桉接过林晚林递来的符纸,微不可见的叹息一声,下一瞬捏住了林晚林的食指。 “记得用灵力。” 还未等林晚林回话,傅桉将林晚林的食指当作朱砂笔,手起笔落,几个呼吸间就画好了三张符咒。 要她说,这林家的小子怎么时而机灵,时而笨蛋。 直到手下符咒成型,林晚林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什么傅桉要用他的手。 道门都是用灵力画的符咒,可傅桉入了风陵城无法使用鬼气,自然也就无法画符。 但这个事情很快被林晚林抛掷脑后,他捏起符咒对着月光瞧了瞧,竟是完全没有见过的纹路,不由问道:“这是什么符咒?” 傅桉将符咒贴于胸口处,易轻朝就眼睁睁看着眼前人从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幻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那出口的声音也变为男声。 “改头换面符。” 易轻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傅桉胸口处飘荡的符咒,随后才将桌上的另一张符咒贴在自己的胸口处。 林晚林看着易轻朝的面容五官逐渐模糊,随后缓缓变成一个极为普通的男子长相,就身高也矮了半寸有余。 等等…… 身高矮了? 那自己被压了多年的一厘身高岂不是翻盘了? 林晚林的眼睛一亮,拿着手中的符咒惊喜道:“还有这种符咒?” 第52章 进红楼 像是早就猜到林晚林会是这个反应,傅桉浅浅笑道:“我师门有位师弟在画符之道极有天赋,所以闲来无事也爱做些奇怪的符咒。” 想到那个师弟,傅桉的眸光悄然暗了下去。 有个师弟。 是个画符天才。 一个人名骤然从易轻朝的脑袋中闪过,他眨了眨眼平缓了一下心中突然涌起的激荡,再次看向傅桉的目光多了丝探究。 他所知晓的画符天才,只有百家杂谈里的那一个人。 若那人真的是傅桉的师弟,那傅桉生前的身份…兴许他已猜出一二。 同时,易轻朝的心里又泛起嘀咕。 可是,如果傅桉真的是那个人,风陵城的阵法对她来说,真的有用吗? 直到这时,易轻朝才突然后知后觉发现自家老头在下山前,是真的一丝一毫关于傅桉的信息都没有和自己透露,害得自己白白猜忌许久。 若傅桉当正是自己想到的那个人,那…老头让傅桉随自己和林晚林一同入俗世间,必然是想要历练一番。 难怪初见时,傅桉的气势能压得他喘不过气;难怪傅桉无惧白日与符咒;难怪在周府时,傅桉直到青莲想要逃走时才出手;难怪她有功德金光…… 往日一切谜团,在此刻都随着易轻朝的猜测而一个个解开。 易轻朝突然想到了自己前会说出的话,心中再次下定决心。 一定,一定不能让傅桉被向修竹给拐走。 不然老头真的会让他道门没脸见人的。 “你那样瞧着我做什么?”傅桉有些疑惑的看向易轻朝,从自己刚刚说完话,面前的这个人就不知是想什么,脸上的表情一会震惊,一会不可思议,一会又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没。”易轻朝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傅桉时,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行了,快走吧二位,再磨蹭下去天就亮了。” 三人到红楼时,夜色正浓,可红楼上高高挂着红灯笼,照着每个人的脸上都红彤彤的。 红楼之所以与青楼不同,是因为红楼的娘子们都是签了死契的,再多银两也无法赎身。 “诶哟~三位客人是生面孔,第一次来吧~” 穿着裙装的女子刚要靠近几人,就被另一位女人用臀部撞开,“三位不如来我们这吧,我们楼里的娘子更漂亮~” “来我们这吧,我们娘子会弹琴。” “你家娘子弹的琴怎么比得上闻春娘子。” 闻春? 易轻朝林晚林傅桉三人对视一眼,说话的那个女子也惊觉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连忙用手在自己的嘴上拍了拍,“瞧我这张嘴。” 女子打嘴的间隙悄悄观察了三人神色,见领头的傅桉的脸上挂着饶有兴趣的笑意,这才又笑道。 “闻春娘子虽然被歹人抓去了,可我们楼里还有她的好姐妹何夏娘子,那也是善琴的好手。” 易轻朝与林晚林皆是不曾来过这样的地方,哪怕林晚林有着一张利嘴,此时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反倒是傅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听到那女子说话,甚至还几位熟练的搂上那人的肩头。 “哦?那不知你又是哪位娘子呢。” “诶呀客人~”那女人娇笑道:“我叫艳蝶~”说话间,艳蝶还不忘对着一旁抢客的女人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我看艳蝶娘子也是颇有风情,不知会些什么曲子呢。” 傅桉的一句话,让艳蝶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客人莫要打趣了,那些会弹曲子的,哪用得上像我这样在外头揽客呢。” 听了这话,傅桉的脸上故作惋惜的神色,指节在艳蝶的肩头捏了捏,道:“那真是可惜了,我与艳蝶娘子一见如故,只是与兄弟三人初入城里,舟车疲惫,想听个曲子松快松快。” 艳蝶原是有些失落,听着这话心情又飞起来了些,连忙娇笑道:“不妨事的,客人想听曲,三楼就是何夏娘子的房间,我带三位去。” 说完,艳蝶又朝着傅桉抛去一个媚眼,“只要客人歇脚两日,记得再来找我就好~” “那是自然。”傅桉笑着一一应承。 傅桉的那张清秀的男子面容在林晚林的眼中一点点带上了猥琐的气息,惊得他猛猛摇了摇头。 等了两息,见易轻朝和林晚林两人还留在原地,傅桉忍不住开口打趣道:“愣着做什么,跟着艳蝶娘子走啊,总不能是等娘子来牵着你吧。” “哈哈哈哈~客人别说笑了。”艳蝶笑着迎合了傅桉,随后朝着易轻朝与林晚林投来几分惋惜的目光。 她自然是想一举拿下三位客人,只可惜那两位客人从进了红楼的巷子口,就僵硬得像木头人一样,一点趣味都没有。 易轻朝并非草木,更何况艳蝶的眼神格外露骨,他只能装作没有看到一般转开视线。 他本就不是个爱与人相处的性子,又极少与女子打交道,更别说来这种风流之地,整个人都僵硬得恨不得双脚扎根在原地。 林晚林拉了一把易轻朝的袖子,让人快些跟上,随后自己像个灵活的泥鳅一样钻到傅桉的另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那么熟练。” 傅桉目不斜视回道:“多扮演几次就会了。” 哈? 多扮演? 林晚林神情诧异地看向傅桉,心中暗自想到:她到底扮演过多少次入红楼的男人? 在三人各怀心事时,艳蝶已经停下了步子,“客人,这就是何夏娘子的住处了。” 说完这话,艳蝶替人直接推开了房门,脸却依旧是看着傅桉的方向问道:“可要上些酒菜?” “来两壶你们这的好酒,再随意来两盘点心就好。”傅桉说完,递给了易轻朝一个眼神,后者默默掏出一块银子递给艳蝶。 艳蝶接过银两微微瞪大了眼,就听到傅桉继续说道:“其余的就当给娘子添妆了。” “多谢客人~”艳蝶欢天喜地接过银两,又放在口中咬了咬,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进腰带里。 只见几人在门口说了好几句话,可屋内一直没有人出来,艳蝶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低声道“闻春娘子与何夏娘子是好友,闻春娘子失踪后,她一直有些寡闷,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客人多担待。” 话虽这么说,可艳蝶的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几句何夏。 整日的装模作样,若是将客人气走了,红楼的妈妈定不会给何夏看! 待艳蝶走后,傅桉一挑眉头就领先踏入何夏的房中,房内挂了些浅绿色与紫色的帷幔,清雅的同时不失妖娆,的确是红楼少见的风格。 傅桉一眼就看到了屋中抱着一把月琴发着呆的何夏,向前几步,低声轻笑道。 “想必这位,就是何夏娘子了。” 何夏像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挂着笑意,动作麻利地将手中的月琴放下,“客人来了,快些坐吧。” 何夏见三人入座,知晓这几人应不是为了过夜而来,不由坐直了些身子,指尖划过一旁长琴的琴弦,道:“三位想听些什么曲子。” 傅桉朝着何夏点了点下巴道:“就弹几首娘子擅长的吧。” 第53章 闻春与何夏 琴弦瑟瑟入耳,艳蝶不多时也送来点心与两坛酒,与傅桉笑着示意便又退回楼下。 傅桉拿起酒坛为自己和易轻朝、林晚林三人各自倒了一杯,随后端到鼻前轻嗅,一口饮尽。 酒香扑鼻,入口绵柔。 “好酒。” 傅桉斜倚在美人榻上,右手轻拍在腿侧与琴音相合。 喝着小酒,听着小曲,果然还是俗世间会享受啊。 何夏指尖在琴弦中划过,一曲落罢后起身到傅桉的身边,又为傅桉添上一杯酒。 “这是去年酿造的桃花酒,客人喜欢就好。” 何夏笑着看向酒杯中粉色液体,却在下一瞬思绪也似落入酒中。 闻春从前,也最爱喝这桃花酒。 一晃已过去七日,闻春还是没有信息,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饿肚子。 “闻春娘子失踪那日,你在做什么。” 何夏还未从思绪中抽过身来,就听到傅桉的话,不由惊呼道:“什…?” “嘘。”傅桉抵住唇,止住了何夏剩余的惊呼声,面上故作严肃压低了声音道。 “我们是河东的捕快,正是为了风陵城内女子失踪一事而来,不曾想一进城就听说了闻春娘子的事情。” 易轻朝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看向傅桉的眼神中藏了几分不可置信。 那个人,原来这样能胡扯的吗? 林晚林也偏头看着傅桉,不由得眨了眨眼,随后饮了一杯桃花酒压压惊。 没想到,傅桉的嘴皮子还挺溜,糊弄起人来也是。 “真的?”何夏惊喜道:“你们真的是河东的捕快,那是不是很快能找到闻春了?” 傅桉表情淡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指尖在桌上点了点,道:“能不能找到闻春娘子,要看何夏娘子知道多少了。” 何夏用衣袖快速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开口道:“我都说。” “我们那天都没有客人,闻春说月琴弹累了,想要早点休息歇歇手。第二天早上我去找她用早膳,她就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林晚林在一旁托着下巴,先是看了一眼身旁捏着酒杯只浅酌了一口的易轻朝,然后将视线转到何夏的脸上,饶有兴趣道:“是你先提出闻春被歹人抓走的吗?” 别说,当捕快还真的怪有意思的。 难怪傅桉爱演。 “是我……”何夏微微低下了头,“我进去看床褥乱着,闻春是个很爱整洁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把床榻整得那么乱。” 说到这,何夏抬起了脸,白净的脸上两个眼眶红得吓人,随后一串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她一定是被歹人抓走了,你们一定要找到她啊,我给几位大人磕头了。”说着,何夏就要跪下,被傅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胳膊。 “闻春娘子那天有什么异常吗?” 何夏顺着声音看向傅桉,身子微微颤抖但还是没有强行跪下,“那天……好像没什么异常。倒是晚上有一件事让我有点在意,只是不知道算不算线索。” 见林晚林与傅桉都盯着自己看,何夏的心里升起一丝紧张,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变得磕磕绊绊的,“我…我听到了狗叫。” “狗叫?” 面对傅桉化身的男子眼中的温柔,何夏的紧张明显少了些,当下更是狠狠的点了点头道:“对,狗叫。” “红楼这种地方,是没人养这些猫啊狗的,毕竟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喜欢狗。” “我从前养了个鹦鹉,也因为客人不喜欢所以……”何夏的脸上又落下泪来,“那时候多亏了闻春在我的身边。” 傅桉像是想到了,嘴角的笑意逐渐变得玩味起来,耳尖在发丝的遮掩下轻微动了动。 一旁的林晚林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要点,开口道:“你和闻春关系很好?” “我比闻春来的早些,她是自己来楼里的,就连这名字也是楼里的妈妈给取得,但我与她年纪相仿,小时候也是一起在楼里学的乐器,感情自然比别人都亲厚些。” 傅桉的指尖在杯沿上打着圈,开口道:“那娘子呢?” 何夏闻言,下意识问道:“什么?” 傅桉将手中的杯子随手丢在木桌上,杯子摇摇晃晃却稳住了身形,傅桉笑问道:“娘子是如何进的红楼。” 何夏是个聪慧的人,一下就知晓了傅桉所问何事,垂着脖颈道:“我是立夏那日生的,所以单名夏字,父母死后,舅舅为了家中日子好过些,就将我卖进了红楼里。” “原来是如此。”林晚林了然的点了点头。 俗世间穷人卖女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易轻朝从头到尾并未开口说过一句话,起初只是捏着酒杯,静静的看着杯中粉色的酒水。 但忽的,易轻朝像是看到了什么,在何夏说完后突然开口道:“闻春娘子也与你亲近吗?” “这是自然。”何夏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位从没开口的易轻朝,但基于对方是河东捕快的身份,何夏还是老老实实的回话。 “闻春是自己把自己卖进楼的,那时候我也才六岁,她个子小总抢不到饭吃,还是我把自己的馒头省下来的。” 何夏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桃花,下方还绣了一个“春”字。 “这是闻春绣的第一个香囊,我一直都贴着放着,我也见过她贴身放着我绣的那个。” 那就是不确定咯? 傅桉眨了眨眼,这样的动作放在一张清秀的男人脸上,让一旁的林晚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有…有点奇怪。 易轻朝的目光从那个香囊上轻轻飘过,随后点头道:“我知晓了,多谢娘子。” 林晚林见状,眼看何夏又陷入了抹泪的动作中,轻声附在易轻朝的耳边开口道:“你发现了什么?” 想到何夏的反应,易轻朝默默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三人刚回到谢府,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谢时愿,易轻朝悄悄地将手中的符咒往手心捏紧了些,幸好三人方才趁着夜色无人,在拐弯处揭下了符咒,不然让谢时愿看到,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歹徒。 “我刚刚去你屋子里寻你,敲了好几声门都没有看到人,结果推门进去,桌子上只有卸下的首饰,我还以为你也被歹人抓走了。” 傅桉有些好笑的伸手揉了一把谢时愿的脑袋,谢时愿虽是谢舒元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性格却是完全不同,谢时愿活泼可人些,谢舒元却更端庄。 “我都说了不必担忧这几人。” 这凉飕飕的话,不是谢云深还能是谁。 傅桉抬眼看去,就见谢云深拢了外袍依靠在廊边柱子上,见傅桉的目光扫来,脸上的嘲讽意更浓。 “毕竟这三位可是二妹亲自写信告知你我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又何惧歹人。” 第54章 原形必露的林晚林 “你招惹他了?”易轻朝低声问道。 倒也不能怪他这样想,自从上午见到这位谢家主,似乎说话一直都是夹枪带棍的,若说是因为花费的银两,三人入府时也如数交还却被谢云深所拒绝。 可若说是别的原因,几人又是初见,从前也并未矛盾。 谢云深的言辞又频频针对傅桉,所以易轻朝思来想去,只觉得兴许是傅桉招惹了谢云深。 傅桉默默的摇了摇头,她哪有闲工夫去招惹,分明是这位谢家主对谢舒元憋着火气呢,自己一行三人又拿着谢舒元的玉牌四处闲购,这才怒火烧林子,牵扯到他们这几颗路边的小花小草。 “兄长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二姐姐在信里都说了让兄长好生招待。”谢时愿有些不满的朝着谢云深说道,随后一甩头又凑到傅桉的面前笑嘻嘻道。 “别管兄长,他就是怪二姐姐成婚这几年都没有回过家,这才迁怒你们三人呢。” 林晚林在一旁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嘴巴痒就多喝点茶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拐走了你二妹妹,你要是心里不痛快,现在去挖周和的坟也成啊。” 傅桉微歪了头看向林晚林,相处这些日子下来,林晚林也只是在提起周和一事时展现了嘴皮子的厉害,前几日在龙潭村又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如王秀。 这不是,挺厉害的吗? 林晚林全然当作没有看到众人的目光,继续道:“反正周夫人都是因为周和才不回家的,你现在去挖,还能趁热多踩两脚泄愤,要是过几天去,说不定都烂进棺材板子,那得泡水才行了。” 说完这一通话,林晚林感觉胸口的郁气终于散了出去。 这段时间,易轻朝总嘱咐林晚林要遵守俗世间的规矩,又要顾及道门子弟的面子,导致林晚林出口的话那都是三思再三思之后才敢说出口的。 如今是再也憋不住了。 谢云深听到林晚林让他去挖周和的坟,气的当场甩了甩袖子,“谁要去见那个烂成灰的东西。” 就连谢时愿都惊得合不上嘴,双眼圆溜溜的盯着林晚林看。 只有易轻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对林晚林的这副摸样早已见怪不怪,停顿两息后才浅浅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林晚林后又快速转开。 但只有易轻朝自己知道,别看他这么淡定,实际上他袖子里的拳头都已经握紧了。 他就知道林晚林这个家伙肯定是管不住嘴的,但没想到这还入俗世间没有一个月,他就已经彻底管不住嘴了。 听听听听,林晚林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嘴巴痒就多喝水,什么叫想妹妹就去挖妹夫的坟,啊? 这是一个道门子弟该说的话吗? 谢家主不会等下就拿棍子把他们三个人赶出去吧? 五个人就这样诡异地在院中沉默住了,林晚林先是看了看易轻朝,然后又看了看嘴角挂着促狭笑意的傅桉,最后又落到了谢云深的脸上。 “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会讲话的吗?” 易轻朝脑海中名为规劝的那根弦,在这一瞬间彻底绷断。 …完全原形毕露了啊。 易轻朝有些自暴自弃的看了一眼林晚林,原本想要伸出去拉住林晚林的手也在此刻默默缩回了袖子里。 谢家主把他们打出去之前,能让他们回去收拾一下包裹吗? 许是从未在易轻朝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傅桉不知何时滑到了易轻朝的身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道门新一代的子弟,真有意思啊。 看似稳重却不敢在人前说话的道门之光。 看起来更像少年的,讲话却…格外的不中听。 也不知如今道门究竟是如何养的孩子,倒是各有各趣味呢。 对上傅桉玩味的眼神,易轻朝有些不适应的微微转开眸子。 “太近了……” 易轻朝的声音太低,这句话还没飞进傅桉的耳朵里,就被风给吹走了。 谢云深终于从林晚林的话里回过神来,眼神怪异的看了一眼林晚林后开口道:“你们道门……” “真是,世外高人啊。” 也不知是不是傅桉的错觉,她总觉得谢云深在世外高人四个字上咬重了音,不由得眼中笑意加深。 再怎么是当家主人,说白了谢云深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哪有藏得住所有的心思呢。 林晚林闻言随意摆了摆手,“什么世外高人,我们可不稀罕这些虚名,谢家主有时间在这说这些,倒不如和我们讲讲城内女子丢失的事情。” 说完,林晚林看了一眼谢时愿,“毕竟,家中还有一位谢姑娘。” 被向修竹纠缠的那几日,三人也不是毫无头绪地胡乱逛着,而是有目的的到那些人多的地方游玩,还真让他们听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那歹人只会抓走貌美的女子。 再比如,在闻春娘子之前,那歹人只抓未婚的女子。 还有……向家娶了七位却再也没有露面的夫人。 林晚林开口道:“城内的美貌女子都戴上面纱行走,谢姑娘虽不出门,但也不见得此举安全。” 傅桉接着道:“若歹人本就是城里的人,那戴不戴面纱,出不出门,对他而言岂不都是无用功夫。” 眼见事情牵扯到了谢时愿,谢云深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好脸色,“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记不清日子了,只知道每隔七日,城里就会丢一个女子。” 谢云深朝着谢时愿的方向走近几步,伸手摸了摸谢时愿的脑袋后,拉着人的袖子扯到了自己的身后,“起初并不是只丢了貌美的,似乎是从丢失的第四个女子开始,就都是貌美的女子了。” 谢时愿有些不满地将脑袋从谢云深的身后探出,“所以风陵城里面容姣好的女子都戴上了面纱。” 说完这话,谢时愿朝着谢云深嘟嘴道:“兄长把我拉过来做什么,我还没和傅姑娘多说些话呢。” “少和她说话,真有歹人来了,她不见得能护得住你。” 察觉到谢云深语气中的嫌弃,傅桉有些好笑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后想起自己还在装作鬼气被压制的阶段,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指点了点头道。 “谢姑娘跟着谢家主,的确更安全些。” 听到傅桉也这样说,谢时愿虽然对谢云深的动作有些不满,但还是撅了撅嘴就应了声。 “那好吧,那今晚就劳烦兄长在屋外守着我了。” 第55章 夜入房门 “对了,那二位公子谁今晚守着傅姐姐的门?”见易轻朝与林晚林的眼中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茫然,谢时愿继续道:“自从闻春娘子丢失后,今日正是第七日了。” 说完,谢时愿又看向傅桉,先是笑了笑,随后道:“所以我去你屋子没找到你人,才以为你被歹人抓走了,幸好你没丢。” 傅桉闻言眉头一挑,先是回了谢时愿一个和善的笑脸,随后才抬起眼皮看向谢云深,似笑非笑道。 “谢家主好肚量,竟能容忍我们几人拿着谢家的玉牌买了足足七日的东西才找上门了。” 谢云深刚平息下的怒气在这一刻又飙了起来,咬着牙道:“傅姑娘,客气了。” 眼看两人又要唇枪舌剑一番,易轻朝连忙伸手戳了戳林晚林的后背,后者从袖中掏出了两张符咒递给谢时愿。 “谢姑娘今晚将这两张符咒贴在床头与床尾,应能无恙。” 谢云深看着谢时愿欢欢喜喜地接过符咒后,又将视线转到林晚林的身上,嘴唇动了动,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一样。 “不是人?” 这回是易轻朝回了话,“应该不是人。” 谢云深听了这话猛地抬头与易轻朝对上视线,嘴唇有些发干道:“…会有危险吗?” 除了嫁到河东的谢舒元,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谢时愿一个妹妹了。 “你对小爷的符咒有点信心,包管用的。”林晚林从一旁斜插进话来,将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谢时愿将符咒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叠好塞进腰带里。 “那傅姐姐呢?” 易轻朝正要回话,就见到傅桉笑眯眯的弯下了腰,染了蔻丹的食指压在唇上。 “不可说哦。” 谢云深鼓了鼓脸,“那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点,明日我带去你去吃桃花酥,城里有一家做的可好了。” “好呀~” 谢云深拍了拍谢时愿的脑袋,抬头看着傅桉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到底有没有本事,但谢时愿,绝对不能有事。” 谢舒元寄到谢府的信里只说了傅桉三人是有能力的大人物,会些道法,又赶走了周府纠缠多年的鬼祟,嘱咐谢云深一定要善待。 谢云深自然也对三人身份有些猜测,可他观察了七日,整整七日,这三个人不是买衣裳、买首饰,就是用膳、游湖、踏青,完全看不出有何厉害之处,方才又掏出两张符咒,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天色不早了,三位都回房吧。” 听出谢云深话语中的赶客之意,傅桉三人并未多说什么,拱手行了一礼便离开。 “你一个人可以吗,真的不需要我或者轻朝陪你?” 傅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若是在,那个歹人还怎么敢出现。” 整个城里的貌美女子,不是关在家中不敢出门,就是戴着面纱行走,猛地出现傅桉这么个姿容上佳又毫无遮掩的女子。 那今日要抓的第一选择,必然就是傅桉。 “要不要留两张符咒防身。”易轻朝无视身旁抬起拳头林晚林,静静的看着傅桉开口道。 他对傅桉的身份已有猜测,若傅桉真的是那个人,那奶奶与林爷爷携手设下的法阵对她而言,兴许真的无效。 可万一这个法阵真的能够压制住傅桉的鬼气,而让她以身涉险陷入险境,也是易轻朝绝不愿意看到的。 听到易轻朝的关心,傅桉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易轻朝。 在她与易轻朝几日的相处中,她能感受到易轻朝有着道门惯有的“护凡人不受邪祟侵扰”的正派子弟,但同样是个更为注重结果的人,为了一个结果,可以以身涉险。 这样的易轻朝,绝不会是个热心肠的烂好人。 更何况易轻朝早知晓自己是鬼,那这份出自道门子弟的关心便显得尤为可贵。 想到这,傅桉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份真心,“放心吧,即使真的把我抓走了,我也不会有事的。” 待夜色西垂,当向修竹动作轻巧的翻窗而入时,看到的就是床榻上睡得毫无防备的傅桉。 向修竹不由暗骂了一声谢云深,随后看着床上的傅桉低声道:“谢云深没和你说城里有人抢美人吗,怎么敢这么毫无戒心。” 向修竹低头看着傅桉白嫩的脸,抬了脚步轻声靠近床榻,然后缓缓伸出了手,替傅桉拉了拉下滑的锦被。 听着耳边傅桉淡淡的呼吸声,向修竹的脸上挂上几分颓色,脚步一滑就轻轻地坐在了床榻下方,脑袋歪着倚靠在床榻上,眼前的是傅桉一只染了蔻丹的素手。 傅姑娘在风陵城的事情,怎么会传到义父的耳朵里。 虽然城里都传遍了来了位貌美的女子,可义父并不能靠近风陵城,那些消息也绝不可能传出城外。 究竟是谁。 想到义父,向修竹的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熟睡中的傅桉,从额发一点点扫过眉眼直到被锦被遮住的身躯。 可这是傅姑娘,他是真的心悦傅姑娘。 如果带去给义父,傅姑娘就会像自己娶的七位夫人一样被吸干而死。 他向修竹长这么大,傅姑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真心喜欢的姑娘。 傅桉可不知向修竹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她只觉得装睡装的有点累了,更何况向修竹炽热的视线总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心里有种想给他一拳的冲动。 向修竹贪婪地再次用视线将傅桉的全身扫过,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伸手轻轻的勾起了傅桉的发丝,在手中摩擦几下后转身就从窗户离开了屋子。 待向修竹离开了谢府,躺在床上的傅桉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向修竹离开的方向,抬手捻了捻被向修竹摩擦过的发丝。 傅桉指尖溢出轻微的鬼气扫过发丝,将向修竹残留下来的妖气打了个细碎。 “就这样走了?” “没抓我,真是稀奇。” 照谢云深所说,风陵城每隔七日就会走丢一名女子,那想必是向修竹身后的那名犬妖只能忍受七日的时间。 如今向修竹翻墙而出,易轻朝与林晚林必然暗中跟随,不会让向修竹有机会在抓走城内其他的女子。 那没得到女子的犬妖……会如何? “真是色心不改的狗啊……” 低声喃喃后,傅桉一头扑进锦被之中,将这些事情都抛却脑后。 自己如今明面上只是个无法使用鬼气的脆弱女鬼,哪里要费脑子去想这些事情呢? 更何况,府内还有两位道门子弟,足以保护今夜城内女子安全,至于犬妖得不到女子之后会做些什么事情,明日自然会知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下烦心也无用,不如早些安寝,明日还要与谢时愿一同去吃桃花酥。 第56章 去向家 可令傅桉没有想到的是,隔天一早才起床,谢时愿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惊人的大消息。 “什么?” “啊?” “……荒唐。” 三句话从傅桉、林晚林、易轻朝三人的口中说出,林晚林震惊得双眼都瞪大了些,就连易轻朝的表情都不可控的扭曲了一瞬。 谢时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了口气,开口道:“吃惊吧!我听到这事也吓了一跳呢!” 林晚林在一旁后怕道:“真死的那么惨啊?” 谢时愿狠狠地点了点头,“真的那么惨,现下城里都传遍了。” 风陵城内都传遍了,这才通过谢府小厮的嘴传到了谢时愿的耳朵了,吓得她连忙来找傅桉,不曾想易轻朝与林晚林也在傅桉的房内,也省得她挨个跑了。 城里向家独子向修竹的贴身小厮魏州今早被人发现死了,这本不是什么奇事。 可奇就奇在,魏州的尸体是从天上准确无误地掉落在向家的门口,并且尸体干枯,活脱脱就像是话本子里被吸干精气的死状,而且尸体上还有些…难以言喻的伤痕。 说完魏州的事情,谢时愿的脸上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个未婚的女子,本不该与三人说这件事情。 可兄长一早便有事出去了,谢家是盐商,与官员有着抹不开的联系,官家有请,纵使谢云深不情愿,也不得不挂着笑脸去赴宴。 可是那个魏州的死相实在蹊跷,现在城里都在传是妖祟作乱,谢时愿想着周府也是妖祟作乱,傅姐姐三人能解决周府的事情,兴许也能解决风陵城的事情呢。 易轻朝在一旁捏紧了拳头,是他大意了,因为风陵城里只丢失过女子,所以昨夜与林晚林跟随了向修竹一路,见他回了屋子熟睡之后,两人就安心回了谢府了,但不曾想…那个妖连男子都不放过。 傅桉嘴角噙着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眼里像是淬了冰一样抬头看向风陵城空中漂浮着的妖气。 这只贱狗……是在挑衅她吗? 傅桉不信风陵城外的那只妖不知道城里来了道门的人,所以它是明明知道有人,但还是选择刀尖上蹦跶吗? 但有一点,傅桉非常肯定,那就是那只狗绝对进不了风陵城,所以能把魏州送到城外的只有…… “去向家。” “去向家。” 易轻朝和傅桉异口同声说了这句话后,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朝着对方看了一眼,随后傅桉起身拍了拍谢时愿的脑袋。 “带好林道长给你的符咒,在家里呆着不要乱跑。” 看到谢时愿乖乖点了点头,傅桉这满意的站直了身子。 三人还没走到向家,远远的就见门口站了四个长相凶神恶煞又拿着棍子的小厮,距离向家十步后的距离里,不少小贩和城中人都在小声嘀咕。 “作孽啊……” “你们看到魏州的死相了没,真吓人啊。” “你看他那个裤子,屁股后面破那么大的洞,不会是遇到那个歹人了吧。” “什么歹人?歹人能把人吸干啊,这分明就是有妖怪啊。” “我要走,我要回村子,我来城里是打工赚钱的,不是为了把命丢在这的。” “是啊是啊…我也要回去。” 众人的碎语落在易轻朝、林晚林与傅桉的耳朵里,三人相视一眼,随后极有默契的走到向家的后院墙处,脚尖点地翻墙而入。 林晚林掏出怀中的追踪符,那黄色的符纸还是那副软趴趴的模样,但十分倔强地朝着一个方向微微晃了晃。 “在那边。” 此时的向修竹正失魂落魄地在屋里来回踱步,魏州的死状他太熟悉了。 别人不知道,可是向修竹只看了一眼,就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分明就是义父做的! 可是义父一向只要女人,为什么会对自己身边的魏州下手? 魏州虽然长得白了些,可容貌平平,绝对说不上一句俊俏,哪怕义父想要换换口味,那也应该是选谢云深,而不是选魏州。 “向少爷。” 门外传来的声音惊得向修竹一跳,下意识就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谁准你来烦本少爷的!” “向少爷好大的脾气呀。”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向修竹猛地转头想要大骂出口,却正正对上了傅桉含笑的眼。 “向少爷,别来无恙。” “你…你怎么来了。”向修竹有些手足无措,“我家出了事,你现在来,别人看到会说你闲话的。” “放心吧,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易轻朝在一旁开口道。 他们三人明明是一起站在门口的,可向修竹的眼睛像是只看到了傅桉一人,直到听到易轻朝的声音才后知后觉朝着人看去。 这一看,向修竹就皱起了眉头,说话也粗声粗气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本少爷的笑话?” “向少爷,你家有妖怪啊~。”傅桉微微上扬的语调打断了向修竹怒视易轻朝的目光。 向修竹听了这话,有些紧张的朝着傅桉摆了摆手,“什…什么妖怪。” 看着向修竹的慌张模样,傅桉“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外面的人都这么说的,向家有妖怪,所以向少爷身边的魏州才死了。” 听到魏州的名字,向修竹沉默了两息,说实话,他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魏州会死。 难道真的…是妖怪所作? 可那个妖怪,是自己的义父啊。 傅桉饶有兴趣地看着向修竹脸上的表情变化,微微眯了眼,又在向修竹看向她时重新扯了个笑意。 “兴许真的有妖怪吧。”向修竹苦笑着摇了摇头,“傅姑娘快点离开风陵城吧,最好现在就走。” 傅桉对着向修竹眨了眨眼,心里盘算着向修竹这样急匆匆地想赶自己走,莫非真的是如他所说心悦自己,还是说这个向修竹虽已非人类,却还保留着一点属于人的良知。 想到这,傅桉又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不,向修竹不是有良心。 向修竹只是想放她走,仅此而已。 易轻朝在一旁静静的看了两人的互动,随后终于开口道:“我们是道……” 易轻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晚林打断道:“我们是到风陵城来办公的河东捕快。” 天老爷的,向修竹的反应一看就是和妖怪有点关系,这时候要说出一行人是道门的人,别说线索了,可能连魏州的尸体都看不到。 易轻朝被林晚林打断了话也不生气,脑子一转就猜到林晚林的顾虑之处,随后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 他有些心急了。 魏州惨死的事情让易轻朝有些乱了阵脚,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事情本是不该存在的。 易轻朝与林晚林的反应都落入了傅桉的眼中,傅桉的眼底藏了笑意,心中莫名升起些欣慰。 风陵城的事情,算是给易轻朝和林晚林上了一课,也算这两崽子脑子灵活,若是就这样自爆身份,怕是真的白来一趟了。 向修竹一听到易轻朝说话就下意识狠狠地皱起了眉头,可听到“捕快”两字还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易轻朝与林晚林。 “就你们?” “当然。” 向修竹冷笑道:“那两位捕快不去查女子失踪,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第57章 魏州之死 林晚林看了一眼不准备说话的易轻朝和眼中笑意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傅桉,主动开口道:“这不是向少爷的家里出了死人的事情吗,我们捕快可不信那些妖鬼之事,不如带我们看看?” 向修竹撇了撇嘴,他自信不会城中女子失踪案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猫腻,正如自信魏州所死定然非凡人所为,可若拦着几人,难免生嫌疑。 “你们非要看,那本少爷就带你们去看看。”说完,向修竹恶劣地朝着林晚林笑了笑,“可别吓尿裤子了。” 看到魏州的那一刻,傅桉可算是知晓为什么谢时愿在诉说中,表情四处都透着诡异。 原因无他,是这魏州的死相的确…… 翻开盖体的白布,下面躺着一个像枯木般的人干,整个人的皮肤都皱巴巴的贴在骨头上,像是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若不是几人眼力过人,怕也是要好一会才能认出这是前几日在街上护着向修竹的狗腿子。 “嘶……” 林晚林在一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引得易轻朝偏头向他看去。 傅桉在内心嗤笑了一声。 两个没出息的东西。 魏州的上衣有着明显被撕裂的痕迹,血迹混合着落地的灰尘,干巴巴地粘在一起。 再往下看,魏州的裤子和向家外的小贩们所说的一样,果然破了一个大洞,布料边缘还沾着点点滴滴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傅桉探头看去,魏州的菊部有着宛如鸽子蛋般大小的红肿,血肉翻出,还没等她再仔细看看,眼前就突然多了一只手遮住了视线。 “你是女子。” 是易轻朝的声音。 傅桉对着易轻朝的手心眨了眨眼,知晓易轻朝也是因为她女子的身份所有觉得不宜多看,当下也不曾反驳,此时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魏州身上有里到外散发的淡淡妖气上。 果然是那只狗。 看来城里被掳走的女子,多半也如同魏州一般被吸干了精气,成了人干。 想到这里,傅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 她就说,当初不该留着那只狗。 林晚林也顺着傅桉的视线看去,触及到魏州的屁股时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后声音颤着道:“这是……” “如你所想。”易轻朝在一旁淡淡道。 “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林晚林看完猛地摇了摇头,企图把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这个妖这么丧心病狂,女子也要,男人也不放过,不会今晚就看中本少爷?” 想到当初是林家人求的情,傅桉当下便有些目光不善的看向林晚林。 傅桉知道此事与林晚林无关,可他爷爷一时心软才造成如今风陵城的大祸,林晚林也难逃因果。 林晚林感受到傅桉扎人的目光,动作悄悄地往一旁挪了挪。 不是,他啥也没做啊。 一旁的向修竹冷笑两声,挥了挥手就有小厮给魏州合上白布,随后几个小厮就快速跑开了。 天杀地,要不是向修竹在向家实在受宠,他们兄弟几个才不会来碰魏州这个晦气鬼的尸体,得快点回去洗手。 “两位捕快不是不相信妖鬼之事,怎么张嘴就说是妖怪。” 既然已经亲眼见到了魏州的死相,一行人也不准备再遮掩身份,易轻朝先行朝着向修竹拱手道,“先前欺骗向少爷实非我愿,在下道门易轻朝。” 林晚林也紧跟着道:“在下道门林晚林。” 向修竹就这样看着易轻朝与林晚林,像是想到什么般猛地转头看向傅桉,后者笑语嫣然,红唇轻启动。 “和向少爷想的一样,我也是道门的人。” “易家道人,傅桉,见过向少爷。” 向修竹呆愣愣地盯着傅桉看了几眼,忽的惨笑道:“你们隐藏身份,就是奔着城里的妖怪来的,是吗?”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走吧。” “诶,我说你……”林晚林剩下的话在傅桉拉扯袖子的动作中停止,三人朝着向修竹行了一礼就退开,徒留向修竹在原地落寞。 “他什么都不说,我们就这么走了?”林晚林翻过墙头问道,”追踪符奔着他来的,这个向修竹肯定和妖怪有联系。” “他不愿意带我们去,你还想强抓不成?”易轻朝凉飕飕地看了一眼林晚林后深呼吸了两下,强压住心中的郁闷。 魏州的死相,基本确定了就是妖祟作乱。 也不知那妖祟没有得到女子,会不会再次入城抢夺女子。 傅桉抬起美眸看了一眼郁闷的易轻朝与不满的林晚林,竟是轻轻笑了出来。 “总得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 “毕竟出卖人……啊不,出卖妖这样的事情,也是很磨人的良心的。” “等着吧,兴许明日一早就有好消息呢。” 说完这话,傅桉又看了易轻朝与林晚林一眼,似乎知道两人心中的担忧,缓缓开口道:“放心吧,今夜不会有人失踪的。” 第58章 活人的味道 天色蒙蒙亮,林晚林就耐不住拽着易轻朝冲到傅桉地房中,“向修竹来了吗?” 傅桉摩擦着手中的一支花,这是今早晨时,她起就在窗边看到的,似乎是今早刚摘的花,看到的时候还带着露水。 大朵粉色的牡丹花上缠绕肉眼看不到的妖气,听到林晚林的话,傅桉缓缓地将手中的花插在发髻上,开口道:“走吧,追踪符在城外兴许能用得上。” 易轻朝看了傅桉一眼,出了城门就离开了阵法,那时傅桉的鬼气足以护身了。 更何况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故而易轻朝并未多言,只是点头道。 “走吧。” 待三人踏出风陵城的那一刻,傅桉抬头看向了天空,今日的她没有带帷帽,所以此时的发丝被风吹起,发髻上的牡丹花颤了颤花瓣。 只见原本高高挂着的太阳此时被黑色的妖气半遮半掩,傅桉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狗味…越来越浓了。 “是我的错觉吗?”林晚林一手挡在额前遮住阳光,抬头看着半空中的妖气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妖气比我们来的那日要低了?” “不是错觉。”傅桉在一旁接了话,眼眸却仍是看着上空,“的确是近了。” 这就意味着,阵法变动了。 有人,碰了阵法。 不然只凭那个狗,这些妖气根本在空中压不下来。 傅桉借着眨眼的动作隐去眼中的厉色,转头又是如往常一般淡淡的笑意。 先是知道城里来了道门的人,但还是义无反顾掳走了魏州作为挑衅,现在又光明正大地想要灭了阵法。 那只狗,真是在找死。 傅桉的余光扫过易轻朝与林晚林,在心底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答应带这两个崽子历练了,真想…立马冲到那只狗的面前把它打爆。 “用追踪符吧。” 林晚林从袖中掏出一张追踪符立于指缝,另一手捏起道法咒诀,随后一道蓝色灵力打向追踪符。 只见那符咒颤巍巍地在风中晃了晃,转而指向东南方向,任风吹也不动。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抬脚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踏过郊外野草,显现在三人眼中的是一片昏暗的森林,明明天上烈日高挂,但林中的树木高大,遮蔽光亮,黑色的妖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里,显得此处极为阴森可怖。 “都小心点。” 易轻朝目视前方,朝着两人嘱咐了一句后就带头向前走去。 不过走了数百步,易轻朝就感觉到脚下踩了一个圆溜溜却并不光滑的东西,余光向下瞥去,是一个人头骷髅。 “……嗬。”林晚林顺着易轻朝的目光看去,不由轻声吸了一口凉气。 傅桉听着两人的动静,并未朝下方看去。这个地方的妖气中夹杂着太多的恐惧与怨念,哪怕不看,她也知晓地下地上定然有不少的人骨。 但傅桉是个做鬼都要买衣裳的女子,自然是不愿与这些物件打交道的。 所以从踏入森林的那一刻,就有着一层淡如云烟的鬼气托起傅桉的双脚,使她一路随着鬼气漂浮,并未踩在地面上。 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易轻朝和林晚林两人的。 不然林晚林这个小子又要叫嚣自己不道德,不告诉他们森林里有骷髅。 “嘘。” 随着易轻朝的一声气音,三人就着树木与藤蔓的遮挡,隐约可见前方有一个两人高的山洞。 但让三人停下脚步的,是洞前站着的两个“人。” 其中面朝三人的那个,正是身穿松花色锦袍的向修竹。 而另一个人背对着,只能看出身量极高,站在向修竹的面前像是一座小山,穿着看不出颜色的暗色衣裳,卷起衣袖,露出结实的臂膀。 “义父为什么要杀了我身边的魏州?” 这是向修竹的声音。 林晚林见状快速收起追踪符,又掏出三张藏身符挨个发了,随即紧贴树木竖着耳朵听山洞前的对话。 “为什么?”向修竹对面的艾子翁也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又像是不善说话一般,话语的发音并不流畅,反而带着奇怪的语调。 “我要的美人,你送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话,向修竹立马起了一背冷汗,但仍然硬着头皮道:“城里有点姿色的女人都遮挡着脸,实在找不到家住的方向。” “哦?”艾子翁眯起了眼睛,在叶影的遮蔽下,向修竹只能看到艾子翁的眼眶里发着白色的亮光,“那位谢家的女儿,还有…住到谢家的那个女人呢?” 住在谢家的女人? 易轻朝转头看了一眼傅桉,后者朝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唇角弧度,可眼神冷冰冰的,看起来毫无笑意。 易轻朝只看了傅桉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旋即右手缓缓下滑摸到了靴边。 既然看到了幕后之妖,自然是要快速了结。 傅桉见状将手搭在了易轻朝的肩头上,身子微微凑近,压低声音道:“别冲动,我闻到了活人的味道。”说话间,傅桉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个黝黑的山洞。 那个山洞里有浓烈的妖气,有淡淡的鬼气,还有一个……浓烈的人气。 浓烈到让傅桉觉得有些奇怪。 在妖怪的洞里,人气竟然还是浓烈完整的,并未有被吸食的模样。 无论是从谢云深的话,还是深夜来到傅桉房间的向修竹,又或是昨天魏州离奇的死相来看,向修竹身后的这只妖,的确每隔七天就需要一个女人。 那昨日为何宁愿抓走向修竹身边的魏州,也好好留着洞里的人? 可别说什么良心发现或者是储备粮食,贪心的死狗,可不会有这些脑子。 没错,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傅桉都认出了山洞前的那个妖,就是两百年前被易家与林家联手打败的犬妖——艾子翁。 就连风陵城的阵法,也是为了防止艾子翁进城而建。 “活人?”林晚林压低的嗓音在傅桉的耳边炸起。 傅桉的唇角仍然挂着笑,双眼仍然看着那个山洞,淡淡开口道:“如果我没看错,是个女人。” “我猜……” 对上易轻朝与林晚林的目光,傅桉继续道:“就是那位失踪的,闻春娘子。” 三人在这低声细语,向修竹与艾子翁那块也没停下来过。 “你抢女人抢到老子头上来了?” 听着艾子翁的话,向修竹默默垂下了脑袋,“我知道义父对我的恩情,没有义父,我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可是。”向修竹说到这里,一扫方才的胆怯,梗着脖子看着艾子翁,掷地有声道:“我喜欢傅姑娘,所以我绝对不会把她给义父的。” “翅膀硬了?”艾子翁突然扬起的嗓音再次吸引了易轻朝、林晚林、傅桉三人的注意力。 “为了一个女人,哼。” 艾子翁的冷哼声落在傅桉的耳中,让她微微扬起了秀气的柳眉,染着蔻丹的指尖在臂膀处轻轻点着。 傅桉轻飘飘地说道:“看来这个妖,十分的看不起女人呢。” 艾子翁可不知道不远处的树林里还藏了两男一女,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看着向修竹,又是一声冷哼道:“你身边那个小子的死,是我给你的警告。” “敢忤逆我,就是这样的下场,别以为你会和他有什么不同。” 向修竹闻言心神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艾子翁,他一直把艾子翁当作义父,时刻记着眼前人的救命恩情。 “是义父做的,真的都是你做的…” 看到魏州尸体的那一刻,向修竹就知道是艾子翁做的,可他不明白。 “可是义父不是……不能进城的吗?”向修竹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干的,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句话从嗓子里挤出来。 树后的傅桉微眯起眼睛,眼含怜悯地看着企图问个清楚的向修竹。 在傅桉的眼中,向修竹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妖气,此时正飘在半空中,被艾子翁身上更为浓郁强悍的妖气缠绕着,大有随时被吞噬的架势。 傻向修竹啊。 艾子翁不能进去,那当然是通过你这位向少爷,才将魏州送出城。 亲手送到了艾子翁的手中啊。 听着向修竹的质问,艾子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些事情你少管!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了你,明晚再给我送个女人过来,否则……” 剩下的话,尽在不言中。 易轻朝抿了抿唇,明晚,城里的女子又多了一层危险。 眼看向修竹与艾子翁的交谈中不会再泄露更多的信息,易轻朝朝着林晚林与傅桉打了个手势,就准备带着两人撤退,可突然的一道女子声音生生的止住了易轻朝的脚步。 “红楼里的何夏和西街的百灵姑娘。” 易轻朝闻声猛地转头看向山洞,声音是从山洞里传出来的。 随后,易轻朝的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傅桉。 又被她说中了。 傅桉表情淡然地接受了易轻朝的目光,甚至还朝着山洞的方向点了点,示意两人继续听。 那道女声继续道:“一个身段好,一个样貌好,奴都见过的~定能伺候好大人。” 第59章 娘子好大的力气 月色高挂,傅桉倚靠在谢家的窗边,染着寇丹的指尖将帷帽在手中滑动把玩着,另一手捏着几张符咒。 风吹进屋子,吹的符咒微微颤动,傅桉顺势低头看了两息,随后从鼻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带着笑意的哼。 这符咒是林晚林出门前从怀里掏出来的,甚至还指着上面的咒印一个个对着傅桉介绍着。 “这个是防御的……“ “这个是丢出去自动爆炸的……“ “还有这个…” 想到这,傅桉又轻笑了一声,随手将帷帽往身后一抛,身体内的鬼气瞬间幻化一只小手接住帷帽,再好好地放在床上。 自从昨日在郊外听到了艾子翁与向修竹的对话后,易轻朝与林晚林一早就在屋中准备着,当第一抹夕阳的黄晕照在云层中时,就是两人出门的时候。 “呵…两个小崽子。” 傅桉嘴上虽这样说,动作却十分老实地将手中的一叠符咒塞进袖口里,随即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挂着红色灯笼的几座小楼。 此时在红楼外蹲守的,是林晚林。 而易轻朝今天一早就邀谢时愿带他走了一遭西街,巧的是谢时愿知晓那位百灵姑娘的住所,所以此时的易轻朝,应该蹲守在百灵的屋前。 至于自己…… 傅桉的眸光一转,指尖弹了弹袖口内的符咒,自然是道门之光与他的挚友怕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鬼被抓走,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把自己留在谢府。 “真有意思。”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被人护着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傅桉微皱起眉头,一手支在窗边撑着脑袋,模样似乎有些苦恼,脑海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几百年的记忆中翻阅着,直到找到当初的那一页画面。 应该是…九百多年前,还是当门派小师妹的时候吧。 那时候真好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傅桉闭上眼睛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睁开的眼眸中毫无笑意,月光映在眼中,清浅得如一汪清泉,看不出一丝神情。 支走了道门的人去守着今夜要被抓走的女人,那…… 艾子翁的棋子,该上棋局了。 像是印证傅桉所想,此时风吹过云,遮住了月光,整个风陵城都逐渐陷入了昏暗。 傅桉抬头看向上方的月亮一点点被乌云遮住,唇角微微勾着,一手摸上了发髻上的牡丹花,指尖红色的蔻丹与花蕊相映着。 这朵花,也是今天早上出现在窗边的。 送花的人,除了向修竹…不会再有别人。 鬼气从傅桉的指尖缓缓爬上牡丹花,将花上残留的那一丝淡淡的妖气吞噬了个干净后才回到傅桉的体内。 “阵法还是乱了啊。” “真是会给人找麻烦的狗。” 说完这句话,傅桉就干脆地直起了身子,略过床榻上安稳放着的帏帽,随手挥出一道鬼气逐渐变大笼罩住整个谢府。 傅桉脚下步子一动,整个人就从谢府到了风陵城的一角,入目的是一位裹着黑袍,戴着兜帽的女子,此时正在努力弯腰将城楼边的石头一块块挪动位置。 仔细看去,已有三块石头乱了位置。 傅桉就这样站了一会,待女子搬动第七块石头时开了口:“错了。” 女子乍听到声音,吓得整个人都僵直在原地,缓缓从弯腰的动作转为站直,却依旧背对着傅桉。 傅桉也不在意这人的反应,弹了弹指甲后将视线落在第七块石头上,“这块石头不是阵法石,旁边那个画了小乌龟的石头才对。” 说完,傅桉又对着女子轻笑了一声。 “闻春娘子好大的力气。” 听到阵法两个字,穿着黑袍的闻春终于转过了身子,兜帽挡住了脸,却挡不住殷红的唇和满身的妖气。 “你认识我?”闻春的声音清脆,与昨日在山洞中说话的女人一样。 对待自称用的却是“我”,而非“奴”。 在如今,除非是卖身在府邸中的婢女与小厮会自称“奴”,其余的哪怕是红楼娘子也只当自己是困于红楼,而非卖身的奴才。 可眼前的闻春对那只狗却自称“奴”,可见已将自己卖给了那只狗。 傅桉摇了摇头,朝着那块画了小乌龟的石头伸出食指,一道鬼气快速钻出将那块石头包裹住,随后丢到了一旁,“咚”的一声激起一地灰尘。 “并不认识。但近日风陵城内丢失的女子,似乎只有娘子一人。”鬼气完成任务后乖顺的回到了傅桉的指尖,傅桉微微抬头看了眼乌云遍布的天空。 其余的女子,怕是早就如魏州一般被艾子翁吸干了血肉与精气。 “挪动七块足够艾子翁进城了。”说完,傅桉面带笑意的看着闻春道,“如此,娘子也不必做这体力活了,不如和我一起去城里等着吧。” “你……”闻春才说出一个字,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了,甚至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连指尖都维持着方才的角度。 她不明白,这个女人从何而来。 为什么知道阵法,难道是与大人一伙的? 闻春被兜帽挡住的眼睛不由瞪大,随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跟着眼前的女子一步步走着。 傅桉指尖鬼气萦绕,走在风陵城的主街上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与闻春搭话,“娘子虽然被妖怪抓走,可我看气色是极好的,这几日应该过得不错吧。” “诶呀~”傅桉停下了脚步,在她如今的位置,朝南看去,就能在众多房檐交错出的空隙里看到挂着红色灯笼的小楼。 傅桉朝着那处指了指,“瞧瞧,那是娘子的家呢,也不知道娘子这几日没回去,有没有想念呢。” 随着傅桉的话,闻春的身体也在原地转了个圈,被迫面朝南方,红楼的光照在她的眼里。 闻春被兜帽挡住的眼睛极不客气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谁会把红楼这种地方当家。 “差些忘了,闻春娘子说不了话了。” 傅桉话音一落,闻春就感觉嘴上那一层无形的束缚消失了。 傅桉继续笑道:“我听说娘子是自己走进红楼的,想必住了这些年,早就当成是家了吧。” “少放你的屁!”闻春啐了一口,“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会去红楼这种地方。” 第60章 百年看一次的好戏 哦?是吗?”傅桉的指尖勾了勾,闻春的身体再一次跟着傅桉的脚步走了起来。 傅桉似乎对于闻春的态度毫不在意,继续笑着开口道:“闻春娘子倒是和众人口中所说的不一样。”说完,傅桉余光扫过身后的闻春,“与何夏娘子所说也不同。” 何夏。 这个名字在闻春的口中转了一圈,却如同浆糊一般糊了闻春满嘴,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自己的计谋虽然得逞了,也不知道何夏如何了。 闻春的反应似乎早就在傅桉的预料之中,她无声地拉了拉嘴角。 傅桉做过人,也做过鬼,虽然没有做过妖,但也见过不少。 可若是让傅桉来说,这些种族中,人便是最难猜的东西了。 “你并不喜欢何夏。” “不要你管。”闻春终于开了口,可声音不复之前高昂,反倒有些低迷。 闻春抬起了头,看着前方傅桉的背影,穿的是赩炽色的霞影纱,披着的是藕粉透色的如意金纹的披帛,脚上踩着的是绞了金线绣出祥云的绣花鞋,就连发上簪着那朵牡丹花,都是近些年新培育出的品种,更何况女子身段妖娆,行走之间摇曳生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闻春心头上。 裙摆的每一次晃动,都迷晕了闻春的眼。 闻春不由得咬了咬牙,她梦中渴望得到的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在了眼前女人的身上。 这个女人甚至会法术,就连向修竹那样的纨绔子弟都为她倾倒,甚至敢于反抗那位大人。 “闻春娘子。”傅桉突然出声打断了闻春的思绪。 傅桉就这样停下了步子,任风吹起发丝又落于腮边,随后发出一声嗤笑声。 “你的怨气太重了,吵到我的耳朵了。” 傅桉眼角余光瞥向地上的影子,闻春的影子上散发的怨气正在朝着自己的影子张牙舞爪,像是下一秒就想要扑上来将傅桉的影子吃个干净。 “几件衣裳,一朵花,就足以让你有如此深厚的怨念吗。” 傅桉的语气淡淡的,可听在闻春的耳朵里如同夏日惊雷,一声轰鸣。 她怎么会知道! “问出娘子是在想,我为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傅桉转过了身子,指尖一弹就让闻春头上的兜帽落下,露出那张绝色的脸庞。 “我说了,娘子的怨气太大声了,吵到我了。” 傅桉看着闻春震惊的双眼,朝着人轻轻一笑。 骗她的。 怨念才不会说话。 可是鬼气会。 鬼气察觉到傅桉的目光,立马欢快地从闻春的头顶钻出,朝着傅桉来回扭着。 瞧,她就说,做鬼没什么坏处的。 “今夜怕是有一场好戏,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闻春娘子一起看呢。” 闻春一个“不”字还没出口,就感觉到自己又一次发不出声音,只能恶狠狠地瞪向傅桉。后者耸了耸肩,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开口道:“既然闻春娘子都默许了,那我们就在最好的位置看吧。” 话音一落,傅桉脚尖点地凭空飞起,直到坐在风陵城最高的屋檐上,说是最高,也不过是比周遭客栈与酒馆多上两层。 傅桉坐下后,先左右看了看风景,确认四周方向一览无余,这才对着闻春勾了勾手指。 “这可是百年只能看上一次的好戏。” 不多时,傅桉与闻春二人就看到林晚林一手抓着何夏的衣领缓缓出现。 “哦?竟然是林家的小子先来了。”傅桉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余光看了一眼身旁明显不愿多话的闻春,嗤笑了一声。 不看拉倒。 这样的好戏错过了,只怕下辈子也不一定能看到。 傅桉坐在屋檐上,一手把玩着鬓边发丝上的翠玉环,眼皮微垂看着下方的动静。 林晚林随手将何夏丢在地上,随后抬头看着天空中压低的乌云。 越发近的妖气让林晚林有些不耐烦“啧”了一声。 是阵法破了? 可是阵法石都放在城里,除非是那个妖有内应。 是向修竹?还是别人? 阵法破了,妖就能进城,这对道门之人来说可不是个好事,更何况还抓到个不听劝的东西。 想到这里,林晚林没个好脸色地低头看向何夏,“你大半夜往外跑什么?” 听到林晚林的声音,何夏不由身子一抖,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开口道,“我,我就是想溜出去找闻春。” 听到何夏的声音,闻春突然抬起了头向下看去。 傅桉的余光捕捉到闻春的动作,有些好笑地偏头看着闻春。 “怎么?看到你的小姐妹,想要下去了?” 闻春抿了抿嘴,又转过了脑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 何夏这个蠢货跑出来干什么? “啊~我忘了~”傅桉拉长了语调,又将眼神分给了下方的林晚林和何夏。 “这位何夏娘子可是你亲口和艾子翁提起的。”傅桉伸手摸了摸下巴,倒也做出几分风流姿态。 “说是……身段好?” “我倒是更好奇,闻春娘子是怎么从艾子翁的手里活下来的,那可是个靠女人修行的犬妖啊~” 又是艾子翁。 看来这就是那位大人的名字了。 闻春的眼神暗了暗,她并非蠢货,不然也不能或者留在艾子翁的身边。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听出身旁女子提到那位大人时的不屑。 就像艾子翁不是一个妖,而是路边招手就来的狗一样。 闻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摇了摇头把想法晃出去。 大人可是几百年的大妖,怎么可能和路边的狗一样。 傅桉见状,只当是闻春不愿说出原因,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像是觉得一个人说话有些无趣,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披帛。 说也不说都是一样的,反正最后都是要死的。 没错,在傅桉的眼里,今夜的艾子翁,向修竹和闻春都是会死在这里的。 第61章 你以为,今夜能来几个妖 黑暗的街道中,另一道脚步声传来,只不过脚步声有点轻重不一,似乎并非一人。 傅桉朝着那条街道歪了歪头,果然是易轻朝。 只不过此时的易轻朝手上幻化出蓝色的灵锁链锁住身后向修竹的脖颈上,而向修竹两眼无光,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全靠易轻朝的牵引往前走着,脚步重重的拖拉在地面上。 傅桉见状,来了几分兴致,原本懒散坐着的身子一下坐直了起来。 这还是傅桉第一次直视被妖气操控的伪妖。 傅桉的眼神从向修竹的头顶扫到脚上,清晰地看到他体内的一道浅浅的妖气此时如同植物的根系一般蔓延在向修竹的体内,操控着他的每一个根骨头与血肉。 傅桉的嘴角再次缓缓扬起,果然如她所猜,自己一行三人入住客栈的那一天,在屋檐上奔跑的正是向修竹。 至于魏州之死,想来也是艾子翁催动妖气操控了向修竹的大脑与四肢,这才轻易将魏州送出了城,从而达到警告向修竹的初衷。 “真有意思啊…” 傅桉身上的鬼气也跳跃地窜出,在傅桉的肩头和头顶上扭动着,似乎是不满傅桉的视线落在那道微薄的妖气上,明明操控人这种事情,它们鬼气也可以做到的! 傅桉伸手按下了肩头的鬼气,无奈道:“老实点,不然就被我们的道门之光发现了~” 道门之光四个字落入闻春的耳朵,傅桉像是猜到她想开口,眼波流转间就解了闻春的禁言。 “你们是道门的人?”闻春这句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能说话了,连忙继续开口道:“你们把何夏抓来做什么?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傅桉朝着闻春掀了掀眼皮,“你没听到何夏娘子说的话吗,她是为了找你而来,就这么放任她四处乱跑,说不定等下就和艾子翁迎面撞上。” 说完,傅桉又斜睨了闻春一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别忘了,你刚动了风陵城的阵法,这下所有的妖都能自由进入风陵城里。” “可是你也……” “重要吗?”傅桉语气淡淡地打断了闻春的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即使我不告诉你第七块石头是哪一块,你也动了六块石头,足以让艾子翁进城了。” “人类总爱给自己做错的事情,说错的话找借口和理由。” 听了这话,闻春抿了抿唇,没有再回应傅桉,而是低头看向地上的何夏。 林晚林也恰时抬头看向脚步声的位置,和迎面而来的易轻朝的视线撞个正着。 林晚林朝着向修竹抬了抬下巴,“他怎么回事?” “被操控了。”易轻朝松了手上的灵锁链,锁住向修竹脖颈的锁链转为捆绑住向修竹的全身。 “他想去抓百灵姑娘,我就出手把他捆了。” 易轻朝左右看了看,发现此处的确只有林晚林、坐在地上的何夏、被绑住的向修竹和自己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傅桉真的那么老实呆在谢府了? 易轻朝扫视一圈之后,也如林晚林一般抬头看向了黑压压的天,今夜的月亮已经彻底被乌云遮住,透不出一丝光亮。 屋檐上的傅桉被夜色遮掩,垂眸看向两人的眸中闪过玩味,她并不准备出手,也不这么早就让两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说白了,艾子翁是易家和林家留下的祸端,理应由易家和林家的小辈来处理。 更何况…… 周府和龙潭村的鬼都太弱了,这次下山的两人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又怎么谈得上历练? 艾子翁虽是个没什么用的狗,但作为未来道门之光的历练对象,还是堪堪够格的。 一旁的闻春看着傅桉的脸,见人坐得安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们是一起的吧?” 傅桉转头看着闻春点了点头,后者嘴角的弧度拉的更大,“你就这样看着他们送死?” “送死?”傅桉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嚼,随后嗤笑出声,微微抬起了下巴看向闻春,清冷的眸子被睫毛遮住了光亮,黑压压的看不真切神情。 “你凭什么觉得,艾子翁能打得过他们两个人。” 面对傅桉的冷嘲,闻春突然就笑出了声,若不是因为身体被固定住无法行动,闻春恨不得在屋檐上打几个滚。 直到笑够了,闻春才继续开口道:“因为,那位大人还带了其他的大人。” 闻春原以为会在傅桉的脸上看到震惊,没想到傅桉只是淡定的点了点头。 “风陵城这么大个城,对那些妖来说就像是刚出炉的烧鹅,皮肉香气都飞出了笼子,让他们天天看得到吃不到,想必早就馋得直流口水了。” “好不容易通过你和向修竹动了阵法,这些嘴馋的畜牲们,当然都想来分一杯羹。” “所以呢?”傅桉偏头看着闻春,眼神中的嘲弄极为明显,“你觉得多少只大妖可以把我们三个人都绞杀在这里。” “你又以为。” “今晚能来,几,只,妖?”说到最后,傅桉的语气微微上扬。 她可不是和易轻朝、林晚林两个人一起在谢府从早等到天黑的,周遭百里,连着艾子翁共有十个百年大妖,今晚能进风陵城的,也只有作为陪练的艾子翁一狗而已。 兴许会多一只不见踪影的蛇。 不过有他没他,对今夜都不会有区别。 “你是自愿和艾子翁走的吧。” 傅桉的语气又回到了先前的几分笑意,双眼含着温柔的灵动看向闻春,仿佛方才的嗤笑与嘲讽都不是出于自己之口。 “何夏听到的狗叫,是你和艾子翁的暗号,对吗。”虽然是问句,傅桉的语调却是平静的肯定。 “在这等着妖来也是无趣,不如给我讲讲故事吧。”傅桉的眉头一挑,抬起素手把玩着发上的翠玉环。 “说不定你故事说得好,我就解了你的禁锢,一直不能动也挺难受的吧。” 闻春的嘴角闻言抽了抽,她不能动都赖谁?还不是赖眼前的这个女人! 闻春的心里不爽归不爽,可比起能自由活动,说起自己和大人的往事有什么关系?反正大人等会就会进城,再之后…… 倘若大人占领风陵城,那她闻春便是功臣,以后在风陵城内谁敢对她不恭敬? 若是战败,那自己也难以逃过众人之口,还不如就当打发时间,等着命运的安排。 都说事在人为,她不信她为了翻身做了那么多事情,最后还会输。 “上个月,向少爷从红楼的屋顶跑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头上有耳朵。” “我起初以为是眼花了,但第二天就传来有女人消失的消息,我就猜和他有关系。” “所以我跟踪了他。” 傅桉闻言配合的“哇哦”了一声,接受到闻春不善的目光后又装作无事地转开了视线。 真奇怪。 她明明记得以前的说书人很爱听台下配合发出惊呼的。 难道这才过了几十年,俗世间的习惯又变了? “你怪叫什么?”闻春皱了皱眉头,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抓了自己,但也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导致她说话也胆大了些。 “我跟踪了向少爷,追到了那个山洞里,和大人达成了合作。” “这两个月城里貌美的女人都人心惶惶挡着脸,我愿意告诉他们哪家有美人,但对应的,大人要保我荣华富贵和青春永驻。” 闻春正说着,突然感受到周遭的温度冷了下去,下方的街道卷起了风,而自己体内的妖气也开始乱窜着,冲击着自己的经脉和血管,带来刺刺的胀痛。 下一秒,闻春体内的妖气平稳了下去,就连身体上的禁锢也散去。 闻春愣愣地偏头看向自己的肩头,那里正搭着一只染了寇丹的手,肤色白得惊人。 “故事说得不错。”傅桉朝着闻春歪了歪头,随后淡定地收回了手。 “接下来,该看我请你看的戏了。” 第62章 道门之光的二把手 妖风卷起的那一刻,街道上的易轻朝与林晚林都正了正神色,林晚林伸手拉起地上瘫坐着的何夏,极快地低声道:“自己去找地方躲着!” 正当林晚林说话时,易轻朝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在空中晃出一声剑鸣,随即旋身抬剑挡住了迎面一击。 易轻朝眉头轻压,脚尖点地后撤三步,右手虎口因撞击微微发麻。 抬头看去,来者身形高大,一张国字脸上面容狠戾,只是脑袋上顶着两只棕色的卷毛圆耳,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就是你们。”来人说话的语调怪异,正是昨夜与向修竹对话之人。 艾子翁看了一眼爬到角落还颤抖着身子的何夏和被绑住的向修竹,眼中闪着怒意,甩了甩刚刚出击的右手。 “就是你们,拦住了我的美人?” 房檐上的闻春从看到艾子翁的那一刻就兴奋地站起了身子,同时不忘甩给傅桉一个“你就等着瞧吧”的眼神。 傅桉并未理会闻春的眼神,反而看着下方的艾子翁微微眯起了眼。 看来动了七块阵法石头,只是能够让这只狗进城,看看这耳朵,都收不回去了。 真丢人。 傅桉看着艾子翁撇了撇嘴,随后将视线转移到了易轻朝的身上,扬了扬眉头,颇有兴趣地看向他手中的软剑。 她记得易家是有传家剑术的,之前见易轻朝只拿小匕首,傅桉就有些疑惑,如今倒是又多了另一个疑惑。 为什么是软剑? 傅桉伸出一指将闻春刚凑过来的脑袋推开,自顾地陷入思绪。 她记得…小易用的是长剑,易轻朝他奶奶用的也是长剑。 易轻朝的软剑,林晚林的腰绳。 当代道门子弟的法器,真是让自己这个几百年的女鬼琢磨不明白。 眼看闻春还在蠢蠢欲动的想要靠近,傅桉指尖用力就将人弹了出去,摔在不远处的屋檐,恰恰好是闻春一开始呆着的地方。 “总往我跟前凑什么。”傅桉斜睨了一眼闻春,“何夏娘子说你人淡如菊,我怎么全然看不出呢?” 闻春就着摔倒的姿势坐了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这些男人就爱看这样的女人,演给他们看罢了,红楼的女人都说我装模作样,也就何夏这个蠢货相信。” 傅桉了然地挑了挑眉头,又将视线落于街道上的两人一狗,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果然不喜欢何夏娘子。” “不要你管。” 傅桉勾了勾唇角,并未再与闻春过多争执,反倒将视线再次投向下方缠斗的几人。 易轻朝在空中旋身,抬手间挥出一道剑光,化解了艾子翁攻来的妖气,而后长剑挥前,刺眼的剑芒直冲艾子翁。 易轻朝的剑招极为灵动,哪怕是软剑在他手中也流畅如游龙。 林晚林在一旁先是咬破了手指,极快地在空中画出几道血色的符咒,随后就有宛如鸡蛋壳模样的黄色光芒罩住何夏与向修竹。 “哦~易家的春云剑法,不错不错。”傅桉颇为满意的右手搭在左手的掌心轻拍,以做肯定,随后又看向了林晚林,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金光咒学的很快,还算是有天赋。” 林晚林见何夏和向修竹已经护住,这才抽出腰上的麻花结腰绳朝着艾子翁冲去,同时嘴里也不停道:“就你这玩意四处找美人是吧?” “你不会是长得丑,没有姑娘看得上你,才搞这种脏手段吧?” 艾子翁哪里听的了这种话,他本就是个爱投机取巧的性子,这才耐不住修行的苦日子,所以早早化了人形。 没想到正因为修为不够,容貌普通就算了,就连嗓音都怪异难听,这才没有女人愿意靠近。 如今林晚林这句话,正是戳中了艾子翁的痛处。 偏偏林晚林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艾子翁的攻击停顿了半息,瞧准了空隙丢出一张爆炸符,嘴里继续道。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一旁的易轻朝自然挥剑挡了艾子翁的招数,随后屏气后退,与林晚林同站一处。 “你这个嘴,怎么打架也不停歇。” 虽是抱怨,可易轻朝依旧捏紧了剑柄,将剑竖于身前,神情认真道:“小心点。” 无需易轻朝提醒,林晚林也察觉到了艾子翁身边的妖气开始暴动,嘴上却还是没个正形。 他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百年大妖,既然言语可以动摇面前大妖的心智,他自然不会停下。 “怕什么,我可是道门之光的二把手。” 第63章 我没错! 话虽然说得轻松,可林晚林的表情却一点都不轻松,手中的麻花结腰绳一截落在地上,尾部挂着的十颗白玉珠子中,正有四颗发着淡淡的光芒。 眼前的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四百年的大妖啊。 林晚林随身的这个麻花结的法器是他母亲亲手所做,腰绳尾部挂着的十颗白玉珠一旦遇到妖气或者是鬼气,闪烁几颗,就意味着对面有着几百年的功力。 林晚林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麻花结腰绳,早知道是四百年的大妖,就应该再多摇点人来的,现下再摇人明显是来不及了。 艾子翁可不会给两人思考的时间,林晚林的话深深戳中了他内心隐秘的角落,只见他对天长吼一声,随后从咽喉至腹部缓缓浮现出一道血红的线。 艾子翁朝着易轻朝和林晚林哼了一声,旋即就将手塞进线痕中,当着众人的面从体内掏出了一把约半人高的大巨斧。 光是看着,就有五六百斤之重。 “道门?” “正好,我和道门还有仇没有算!” 艾子翁捏紧巨斧就朝着林晚林冲去,在他看来,另一个穿蓝衣服的男人虽然更强一些,可是这个绿衣服的小子说话实在可恶,不将他碎尸万段简直难灭心头之恨! 他艾子翁修行四百年,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的样貌丑陋。 更何况是道门的人。 若不是道门,自己怎么会被关在城外两百年!! 新仇旧恨,今天他艾子翁就一起算在这两个小子的身上! 屋檐上的傅桉从艾子翁吼叫出声的那一刻就捂住了耳朵,当下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什么狗啊,整天乱叫的。 真难听。 傅桉的余光扫过一旁两眼放光的闻春,忍不住啧了一声。 得,这还有个没品位的女人。 至于街道上被艾子翁盯住的林晚林,傅桉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要是连这只狗的一斧头都接不住,也别在俗世间历练了,直接收拾收拾回家吧。 听到傅桉的动静,闻春不满地转头看向傅桉,“看到大人的厉害了吧,你现在求饶,说不定我愿意替你和大人求情,让他饶你一命。” 傅桉闻言只是笑了笑,丝毫不将闻春的话和下方的厮打放在眼中,反而将话题扯回了之前。 “艾子翁进城,城里的女子都要遭殃,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闻春闻言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你是蠢货吗?” 被骂蠢货的傅桉微扬起了眉头,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声音。 傅桉活了几百年,对于面前一个凡人的挑衅自然不放在眼里,可她不在乎,她身上的鬼气可在乎得很。 只见下一秒,傅桉肩头冒出一团鬼气冲向闻春,将后者的口鼻塞得严丝合缝,让闻春呼吸不了一丝空气,直到憋得闻春脸色泛起绀色才不情不愿地散在空中。 都是这个女人的口水,不能回到主人的体内。 傅桉抬起左膝盖,将脚踩在屋檐上,手腕搭在膝头上自然下垂,指尖轻点着裙摆,神情淡淡地看着因重获空气而疯狂咳嗽的闻春。 闻春咳得满脸通红,待缓过劲来就猛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鼻,看向傅桉的眼中也多了一丝畏惧。 差点忘了,这个女人也不是人。 闻春嗫嚅了两下嘴唇,才老实回话道:“城里貌美的女子都被大人抓走,那我就是城里最美的,所有的男人只能来追捧我,给我砸钱,把我捧成风陵城最有名气的女人。” “到那时候,我想要什么都有。” “谁都抢不过我。” 傅桉闻言,停下了手指的动作,似乎有些不解地偏头看向闻春,“那貌美的女子都被吸干了精气,你怎么能保证艾子翁不会杀你。” “我已经和大人签订了契约!” 面对闻春的话,傅桉了然地挑了挑眉头,看来闻春所谓的契约,应该就是艾子翁打进她体内的那一缕妖气。 想到这,傅桉看向闻春的眼神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点怜悯。 真是可悲。 为了所谓的虚名,只怕闻春还不知道,这道妖气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在见到闻春的那一刻,傅桉就已用鬼气探过闻春的根骨,是个没有灵根与天赋的普通女子。 纵使没有自己与易轻朝、林晚林的参与,闻春的血肉之躯也只能供养这道妖气三年,三年后不是被妖气带来的疼痛折磨的疯魔,便是因妖气的暴动而死去。 也就是说…… 从一开始,艾子翁就没想留着闻春的命。 闻春对于艾子翁而言,只不过是个搜寻城内美人的工具罢了。 闻春在红楼里活了十几年,对人的眼神最为敏感,几乎是在察觉到傅桉眼中那一丝怜悯的同时便暴跳如雷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在可怜我?” “我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我做错了什么?” 面对情绪激动的闻春,傅桉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宛如一盆冷水泼在闻春的身上,散了一身的怒火。 “我为了更好的生活,做了那么多…” “我把自己卖进红楼,我每日每夜地学月琴,我只是想要活得更好。” “我没错。” “我一点都没错。” 说到最后,连闻春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说给傅桉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64章 真巧啊,大家都在这 傅桉看着闻春,语气淡淡地重复了一遍闻春的话。 “你把自己卖进了红楼。” “你知道红楼是无法赎身的吧。” 听到傅桉的话,闻春抿了抿嘴,她的家太穷了,穷得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穷的衣服上都是补丁。 她生得这样好,不该是过那种苦日子的。 看着闻春的表情,傅桉了然,闻春是知晓的。 傅桉摇了摇头,伴随着轻微的叹息声,缓缓地从屋檐上站起了身子,低头又拍了拍衣裙上的灰。 “你的故事,我也听够了,剩下的该请你看戏了。” 她对别人的命运没有兴趣,之所以问了这么多,也只是想知道闻春是自愿沦为为妖,还是被迫为之。 既然是自愿,那便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因果了。 闻春正想问傅桉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下一秒,就看到一张符咒从傅桉的指尖快速飞出,准确贴上正要破开灵锁链的向修竹的眉心处。 艾子翁这只狗还真是……不安分。 自己在战局中与两个小崽子对打,竟然还有空分出精力来操控向修竹体内的妖气,妄图破开灵锁链。 “真巧啊~大家都在这。” 战局因为傅桉丢出的这一张符咒陷入了短暂又诡异的寂静中。 易轻朝偏头看了一眼傅桉,后者站在屋檐上,过白的肤色与红色的蔻丹压在姜黄的符纸上,显得有几分莫名的诡异,惹得易轻朝目光停留了几息。 林晚林倒是先确认了一下傅桉拿着的正是自己画的符咒,随后莫名产生了几分心满意足的意味这才转头看向向修竹。 傅桉的出手,在场最受震惊的自然是艾子翁。 艾子翁努力瞪大了铜铃大的眼睛,仔细地对着傅桉看了又看,飞起的赩炽色裙摆与记忆中的那抹海棠红逐渐重叠。 扣住两缕发丝的翠玉环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光亮,如同惊雷打入艾子翁的脑海中。 “是你!”这一声包含了惊怒和恐惧。 是那个两百年前,抽了自己这个大妖两百个嘴巴子的女鬼! 傅桉面上含笑,此时甚至还有兴致朝着艾子翁挥了挥手,“劳大人还记得我,真是荣幸。” 这声“大人”的语调上扬,听得艾子翁的后背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声也惊醒了向修竹的神志,随着理智回笼,向修竹周身的妖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回体内,用来定住妖怪的符咒也在此刻从向修竹的额前飘落在地。 向修竹先是看了看左右,有些茫然地开了口。 “我……” 话才说出一个字,向修竹的目光就扫过了眼前的艾子翁,吓得思绪一下回笼。 他记得自己是奉命去抓百灵。 怎么会在这? 是自己又失败了? 看着向修竹有些呆愣的模样,屋檐上的傅桉再次笑出了声:“向少爷这是在发什么呆。” “莫不是见到义父激动到说不出话了?” 易轻朝听到傅桉的话,以他这段时间对傅桉的了解,知道这个人绝对没憋好屁,当下与林晚林对视一眼,双双耸肩。 而向修竹刚听到傅桉的声音时,下意识地朝着屋檐抬头看去。 “傅姑娘……” 傅姑娘怎么会在这?义父还是抓了傅姑娘? 可义父明明答应了自己,等等……傅姑娘刚刚说了什么? 向修竹眨了眨有点干涩的眼眶,他心中的傅姑娘此时正坐在屋檐上,裙摆垂落在屋檐边,是这夜色里唯一的光亮。 今夜虽无月亮,可在向修竹的眼里,天空中最亮的星子已然在傅桉的眼中。 就连傅桉说出的那声“义父”,都足以让他失魂片刻。 “你……” 向修竹的话才出口,就被另一旁艾子翁的一声惨叫声打断。 艾子翁原是在顺着向修竹的眼神一起看向傅桉,在他看来,此时场上的易轻朝与林晚林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傅桉来的危险。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被他忽视的人,此时将剑穿过他的腹部。 艾子翁低头,看到的是腹部露出的一点剑尖的光芒,而易轻朝一剑得手后,并不恋战,反而快速后撤几步,将软剑从艾子翁的腹部抽出,带着一串血珠子甩落在地上,随后在艾子翁诧异的目光中,缓缓揭下胸口处贴着的隐藏气息的符咒。 另一边的林晚林见易轻朝的手,挑起左侧的眉头,随后右手并成剑指竖于身前,道法自念,只见艾子翁四周白光乍现,地上不知何时圈画出一个圆形阵法将艾子翁困在其中。 他的符咒可不是胡乱白扔的。 屋檐上的傅桉见状,先是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头,像是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又一声轻笑从唇边溢出。 她原以为易轻朝和林晚林这样的道门子弟,会更注重所谓的公平呢。 没想到也会趁艾子翁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身上,从而藏匿身形进行偷袭。 “义父!” 在场众人,见到艾子翁受伤最为震惊的自然是向修竹,可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始终没有朝着艾子翁的方面走近。 闻春在屋檐上不自觉地捏紧了裙角,随即状作伤心地扑在屋檐上,声音凄然道:“大人!” 看到艾子翁朝着自己投来了目光,闻春立马从屋檐上爬起,伸出食指指向易轻朝与林晚林的方向。 “你们…你们手段肮脏!” “竟然做偷袭这样的事情!” 她放弃了父母,放弃了尊严,甚至放弃做个人。 她付出了那么多,绝对,不能输。 易轻朝听着闻春的话,面色如常,仿佛被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他可是未来的道门之光,日后会遇到的质疑还有许多,而屋檐上的闻春说的话轻飘飘的,的确激不起易轻朝心中半分涟漪。 更何况,哪怕他不开口,他的挚友也会出头的, 易轻朝的思绪刚落,就听到了一旁的林晚林不屑地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小娘子看清楚了,小爷是随心所欲的道门人,那些规章和枷锁只有庙里的秃驴们才会被困住。” “再说了,小娘子与妖同谋,此时却说这些话,是不是太过冠冕堂皇了。” “有这功夫关心我,不如想想自己的退路吧。”林晚林说着,嘴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可别到最后,走上自己给何夏娘子安排的路。” 给何夏安排的什么路? 当然是被艾子翁吸干的路。 艾子翁见几人当着他的面就吵闹起来,像是此处没有他这个人一样,眼中不由噌噌地升起怒火。 道门的小子,好生狂妄! 真当他这个四百年的大妖,会被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设下的阵法困住不成? 向修竹远远地看到了艾子翁的腮帮子鼓动,像是猜到人下一秒要做些什么,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同时也不忘抬头看向傅桉,希望后者意会到他的意思。 傅桉看着向修竹的眼神,有些疑惑的微微偏了偏头,还没等她张口询问,阵法中的艾子翁已经屏足了气,张口就是一声高昂的犬啸声,带着四百年的妖气朝着街道众人席卷而来。 气浪卷起街道上未被摊贩收回的木推车与垫底的布,像是被狂风吹起,在空中转着旋。 第65章 好不甘心 傅桉在听到犬啸的那一刻就已从指尖飘出鬼气将自己围成一个圈,余光瞥见在风浪中几乎稳不住身形的闻春,淡淡的从怀里抽出一张防御符咒朝着人丢去。 闻春一手扒着屋檐,另一手快速接过那张符咒,学着易轻朝和林晚林的样子贴在自己的胸口,随后感觉到全身像是被一个圆球包裹在其中,妖风顺着球边刮走。 闻春有些呆愣愣的低头看着胸口的符咒。 这么…厉害的吗。 不对!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一声犬啸后,艾子翁抬脚从阵法中走出,那白色的阵法光在艾子翁的脚下闪了闪,最终似是不堪重负般断裂。 傅桉伸手弹了弹发丝上的翠玉环,无视闻春投来的疑惑目光,反而眼含不满的看向地上的艾子翁。 好好的一声犬吠,被他叫的不狗不狼的,真是难听。 更别提这几百年的口气,险些将自己熏晕过去。 想到这里,傅桉连忙用手在鼻尖挥了挥,将那些浑浊的气味挥走。 “吵什么吵?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狗吗?” 艾子翁的眼神凉凉的从向修竹的身上扫过,别以为他没看到这小子捂耳朵的动作,甚至还想提醒那个女鬼。 果然人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所幸,此时的艾子翁的注意力并不全然在向修竹的身上,他只是这样冷冷的看了一眼众人,随后迸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角落的何夏冲去。 他方才受了伤,根本不是那个女鬼的对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鬼坐在屋檐上始终不出手,但他急需靠女人的精气来疗伤。 何夏刚从犬啸和气浪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晃一晃发晕的脑袋,就看到艾子翁逐渐放大的脸。 在艾子翁瞪如铜铃大小的眼睛里,此时清晰可见何夏的身影。 何夏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 她…… 要死了吗? 何夏感觉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只能听到自己一点点呼出的热气,和眼前越发,越发近的人脸。 随后—— 被一道猛力推出。 身体骤然在地面上滑出,手掌与腿脚被粗糙的地面摩擦的火辣辣的痛,可偏偏是这种痛楚,让何夏的心从嗓子眼掉回肚子里。 她没死。 等,等等…那刚刚推开自己的是! 何夏猛地转头,看到的正是被艾子翁一掌拍落在地上的闻春。 艾子翁看自己一击不成,有些晦气得吐了一口吐沫。 “呸,本想留你一条命,既然你赶着来送死,那就先吸干你,我再吸干这个女人。” 角落里的易轻朝微微瞪大了眼,眼见林晚林丢出的符咒阻止了艾子翁对何夏出手的动作,易轻朝也连忙提剑上前,甚至还在出剑的间隙,用余光看了一眼屋檐上垂着脚的傅桉。 傅桉没有出手? 以她的速度,不可能救不下何夏,最起码不可能拉不住闻春。 察觉到易轻朝的眼神,傅桉只是坐在屋檐边,任由易轻朝与艾子翁交手激起的风吹起裙摆的摇晃,绣花鞋在裙间若隐若现,双眼却淡淡的看向下方的闻春与何夏。 闻春动身的那一刻,傅桉自然是察觉到了的。 甚至清晰的看到闻春捏紧了自己给她的防御符咒,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义无反顾的直接跳下去了。 既然闻春扑了出去,那便是会用命护着何夏,又何须自己出手? 在傅桉的眼中,今夜闻春与向修竹是必然会和艾子翁一起死在这里。 那注定要死的闻春,出手救了本不该死的何夏,那今夜的结果与傅桉的预期并不会有任何区别。 若问傅桉为何不愿出手搭救… 傅桉无所谓的掀了掀唇角,眼底却像是淬了冰般冷冽。 她下山的任务,是保护易轻朝和林晚林两个人的命。 别说此刻是闻春这个不相干的人死在了眼前,哪怕在易轻朝与林晚林断胳膊断腿,傅桉也不会出手分毫。 兴许是因为死去的年岁太久,久到傅桉的情感逐渐淡薄,又兴许是当年的“好心”,让她不再能够升起半分同理心。 傅桉就这样坐在屋檐上,宛如一个打斗之外的局外人,明明眼观六路,却不愿动手参与分毫。 “闻春——” 何夏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快速爬到闻春的身边,将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闻春拢在怀里,胸口处贴着的符咒早已因艾子翁的一击,碎成一滩碎片,被血糊在闻春的衣襟上。 何夏看着闻春的口鼻随着呼吸不断地涌出血液,忍不住泪珠滚落,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想要擦干净闻春口鼻的血迹。 “闻春,闻春你怎么样。” “你怎么那么傻啊,你冲出来干什么啊!” 闻春看着何夏的眼泪,将喉间的血向下压了又压,用尽全身的力气骂道:“你是蠢货吗……怎么,怎么不知道躲啊……” “没有我……”说着话,闻春喉间的血再也压不住,顺着气涌出,呛得闻春咳了几声。 可是咳嗽带来的是体内难以忍受的疼痛,让闻春不得不捏紧了何夏的手,撑着全部的气力将剩下的话说出。 “以后…以后没有我…别,别再相信别人了……” “蠢货……” 闻春说的话虽然已经耗尽了力气,甚至用出了她最大的声音,可听在何夏的耳朵里,还是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何夏哭着贴近闻春的脸,不顾血污蹭了满脸:“闻春…闻春你不要死…” 闻春的眼中闪着光,连嘴角都微微上扬。 何夏还活着,真好。 可下一秒,耳边的话却惊的闻春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脸上。 何夏呼出的热气在闻春的耳朵上,可说出的话却是低低的,像是带着冰刃,一刀扎进了闻春的心里,带走了她周身的热气。 “你就放心的去吧…” “我会连着你那份,一起活得漂亮。” “从此之后,再也没人能挡着我的路了。” 何夏的脸上仍然挂着泪,可被发丝遮住的眼中却闪着莫名的光亮。 没错,以后提到红楼,大家只会想到她何夏,而不是闻春了。 夏天,再也不会排在春天的后面了。 闻春的双眼瞪大,想要张口问些什么,可艾子翁的妖气对她一个凡人来说太强了,强到那一击已经打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此时光是喘气,就已经耗费了闻春所有的力气,甚至还有些碎成渣的内脏血肉随着闻春张嘴的动作,从嘴角顺着留下。 “你……” 纵使闻春有再多的不甘,但此时的她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双眼死死地盯着何夏的脸,右手紧紧的抓住着何夏的衣裳某处,感受着体内妖气的乱窜和生命的流逝。 她不甘心。 她好不甘心啊。 可再多的念头,闻春都再也说不出口,她只能怀揣着不甘心和对一瞬间心软的后悔,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66章 算在你们的头上 傅桉看着闻春至死都没有闭上的双眼,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伤心落泪的何夏,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后将视线落回艾子翁的身上。 真是…不可信又脆弱的感情。 “这可是你的属下,就这样毫无负担地杀了吗?” 听到傅桉的话,在与易轻朝和林晚林交战中的艾子翁终于愿意施舍给闻春一点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属下,只是我的备用口粮而已,要不是因为她能帮我搬开阵法石头,我早就把她吸干了。” 艾子翁手中的巨斧轻松地挡住易轻朝的软剑,妖力与灵力的碰撞,激起一片狂风,吹得屋檐上的砖瓦纷飞。 艾子翁从灰尘中走出,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手中的巨斧指向屋檐上的傅桉,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这个女鬼,怎么不动手啊?” “该不会是不能动手吧?” “让我猜猜,不会是当年做阵法,把自己也困住了吧。” 此话一出,易轻朝与林晚林的眼神短暂交汇片刻。 难怪傅桉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手。 易轻朝不由抿了抿唇,傅桉的确进入风陵城内后没有用过一次鬼术,周身的鬼气哪怕不戴家中小老头给的帷帽,也不曾泄露分毫。 虽然在客栈的时候,易轻朝总觉得傅桉对刘壮汉下手了,可究其根底,他并未察觉到一丝鬼气。 所以傅桉可能,真的,会被风陵城中的阵法所压制。 更何况自己与傅桉相处的时间虽不过一个月,但对方显然不是个能吃得下挑衅的人,若是鬼术可用,怕是早就打上了眼前大妖的脸。 不得不说,易轻朝作为道门之光,在看人方面还是颇有水准的。 从艾子翁举起巨斧朝向屋檐的那一刻,傅桉就已压下了眉头,指节在握拳的动作下咯吱作响。 若不是脑海中的理智喊着“给两个崽子一些历练空间”,傅桉怕是一拳就砸在艾子翁的头上,两拳就送他回炉重造,重新投胎。 易轻朝那处思绪翻飞,可艾子翁可不给他再多想些东西的时机,举着巨斧就朝人砍去,同时嘴里叫嚣道。 “道门小儿吃我一斧!” “两百年前的账,今天我就算在你们两个小子的头上!” 两百年前,他艾子翁作为一个两百年的大妖,被易家的娘们和林家的一个小白脸携手打败,甚至还被两人设下的阵法挡在风陵城外两百年。 如今新仇旧恨,都今夜一斧算清! 易轻朝足间点地轻松躲过,艾子翁的巨斧力道极大且皮糙肉厚,自己与之对打并不讨好。 但在易轻朝看来,艾子翁身形迟缓,反应并不敏捷,故而易轻朝虽然不能一剑破之,但也不会被艾子翁手中的巨斧伤到。 角落的向修竹见状,知晓今日两拨人怕是要打个你死我活,可艾子翁是自己的义父,易轻朝与林晚林又是傅姑娘的亲人。 无论哪方受伤,都是向修竹不愿看到的场景。 于是向修竹咽了咽口水,随后鼓足了勇气从阴影中跑出,甚至还记得绕过了躺在何夏怀中的闻春的腿。 “义父!义父别打了!” “住手吧!都住手吧!” 艾子翁“呸”了一声,抬斧双眼恶狠狠地看向向修竹,叫骂道“闭嘴!别在这给老子乱叫,不然老子把你也吸干了!” 向修竹被艾子翁这一句话吓得噤声,傅桉默不作声朝人看去一眼。 俗世间的凡人畏惧妖怪,是对危险的本能。 像是想到了什么,傅桉在屋檐上轻笑出声,甚至还好心情的从坐着转为侧躺在屋檐上,任由披帛顺着砖瓦垂落在半空中。 “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听闻你当年可是特意救了向少爷。” 这是傅桉不解之处。 在傅桉对艾子翁的认知里,此妖绝非什么善意之妖,恰恰相反,艾子翁是一个自私自利,贪图美色的坏妖,当年若非林家小子心软,自己定然是要拿下他的狗头当球踢的。 “谁要救这个小子?” 果不其然,艾子翁抬斧挡开易轻朝的软剑后,朝着向修竹横眉竖眼道:“要不是抓他的那个人拐子是个长相不错的美妇人,我才不管她是不是抓了什么小孩要去卖钱!” 闻言,向修竹宛如遭遇了晴天霹雳,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嘴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所以,义父当年并不是为了救他? 傅桉自然察觉到了向修竹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惋惜向修竹的天真还是在可惜艾子翁的无情。 艾子翁可不管向修竹的内心激起了多大的波动,像是生怕向修竹接受到的打击不够大一般,艾子翁又接着道。 “结果这小子哭着说要认我做义父,我想着进不了城,不如在城里养个内应,替我多送点美人出来!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的连娶了七位夫人都给我送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也算是老子的好儿子!” “睡儿媳妇这种事,全天下怕是只有老子享受过!” 艾子翁哈哈地笑着,手中巨斧不停,全然不顾街道上失魂落魄的向修竹。 林晚林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向修竹,后者被这一拉摇晃了几下身子,完美的避开了袭来的巨斧妖风。 只见那妖风顺着向修竹之前站着的地方狠狠地劈向后方的墙上,强大的力量让隔壁屋檐上的傅桉都感受到了摇晃感。 向修竹双目失神,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也不顾和林晚林道谢,就自顾自的浑浑噩噩地又回到先前躲着的阴影处。 所以,义父根本不是为了救他。 所以,他根本不是真心把自己当义子。 “你这老狗,真是够不要脸的!”对阵叫骂这种事情,自然还是林晚林来的熟练,如果他刚刚没有拉一把向修竹,那道妖风足以将凡人劈开。 “两百年前的苦头,我看你是还没吃够!” 第67章 化春风 林晚林如今可没功夫去关注向修竹如何,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分神片刻,怕是下一秒就会被艾子翁手中的巨斧分成两半。 林晚林见艾子翁的巨斧转向自己,手中咒诀翻飞,嘴上不停道:“我看你这两百年也没什么长进,不如早点夹紧尾巴滚回山里做你的野狗吧!” “黄口小儿!欺妖太甚!”艾子翁一声犬吠,周身妖气暴涨,提斧便朝着林晚林砍去。 待艾子翁一斧准确砍中林晚林的肩头,才惊觉斧下的林晚林只是一个道法捏成的傀儡,此时已被巨斧中的力量震成碎片。 而这些淡蓝色的灵力碎片并未就此消散,反而是围着艾子翁迅速转起了圈,同时在空中不断重组咒印,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老狗,看好了!” “我们林家,可是主修阵法的!” 屋檐上的傅桉这下起了些兴致,指尖缠绕过披帛,明明是局中人,她却总有一种不让人注意到的魔力。 哪怕艾子翁在心中恨不得下一秒就看向傅桉,可与易轻朝与林晚林对阵这些功夫,即使他猜测傅桉并不能使用鬼术,可他依旧不曾朝着傅桉所在的屋檐挥动巨斧。 傅桉看着淡金色光芒的咒印,轻声道:“锁妖阵?” 傅桉的眉梢扬起,面上笑意明显,“没想到这个林家的小子真的有些本事,先是用傀儡引艾子翁入套,随后灵气化阵,趁机将艾子翁困住。” 傅桉的眸光从被金光阵法困住的艾子翁身上扫过,又将视线落在一旁屏气蓄灵的易轻朝身上,继续道。 “再用春云剑法第七式——化春风。” 像是应傅桉所言,易轻朝手中的软剑此时蓝色灵力萦绕,随后化作一缕绿色清风,似含花香,还未待艾子翁细想,便觉得心头一痛。 易轻朝一个身形变换,从艾子翁的身后闪到艾子翁的身前,接住从艾子翁胸口穿出的软剑,随意的甩了甩剑柄与剑身的血迹。 艾子翁就这样怀着不可置信,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高大的身躯激起地面一阵动荡。 艾子翁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是为何死在了两个道门小儿的手中,明明他的功法修得皮糙肉厚,别说是易轻朝手中的软剑,便是长枪、大刀、巨斧也不见得能够伤他半分皮毛。 傅桉见状,有些满意地在屋檐上拍了几下手心,眼中划过光亮。 艾子翁习的是金刚术,可化春风是极为柔和的剑招,宛如春风拂面,正应对艾子翁这样的功法。 算易轻朝这崽子,脑子灵活。 艾子翁身躯倒落在地的动静吸引了角落的向修竹,他呆愣愣地看着艾子翁的尸体从高大的人形缓缓变成一只半人高的棕色卷毛小狗,两片圆圆的耳朵垂在地面。 “义父,死了?” 向修竹对着地上的那只卷毛小狗看了又看,企图从它的身上看到一丝艾子翁的身影。 蓦然,傅桉眉眼一凝,身影自屋檐上闪过,披帛自夜空中划出一道藕粉色的光亮。 随着艾子翁的身死,被浓烈妖气挡住的月亮在此刻显出了身形,恰恰照亮了空中飞过的傅桉。 柔和的月光仿佛为傅桉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仿佛九天神女入凡间。 下一瞬,傅桉便出现在易轻朝的身后,那只素白的手正死死的掐住一个蛇男的脖颈。 那男人面容阴柔,衣裳黑压压的一片,不知在黑暗中藏了多久的身形,右手中紧紧捏着一根二寸长的银刺模样的武器。 “想打孩子,也要看看他背后有没有站着长辈。”傅桉就着掐男人脖颈的姿势,微微眯起眼睛,明明话语中夹杂了笑声,可笑意并不达眼底。 蛇男似乎还想挣扎一下,左手刚抬起一寸的距离,就被一道鬼气紧紧缠住。 易轻朝不由眯了眯眼,将傅桉口中“孩子”这样的字眼抛掷脑后,这样的一个妖物隐藏在角落处,竟然没有被自己和林晚林发现半分。 若非今日有傅桉在,哪怕自己反应再快,怕是也躲不过一击。 想到这里,易轻朝勉为其难同意傅桉占一会便宜,当一次他的“长辈。” 明明蛇才是擅长缠绕的动物,可此时的蛇男被傅桉身上的鬼气紧紧缠绕,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直到男人的全身再也提不起一丝力量,下半身粗壮的蛇尾垂在地面,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手段。 傅桉这才松了手,眼见蛇男软软的瘫在地面上,扬了扬唇角道:“都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了,还在这玩偷袭这一套?” 没错,这条蛇就是傅桉去解决周边妖物时,不再巢穴中的那一条蛇。 “我以为你在角落看着,也能看出道门子弟的厉害,连那只狗都死在了他的手上,你竟然还想偷袭。”傅桉边说,边弯下身子看向瘫坐在地上的蛇男,染了蔻丹的手在蛇男的脸上拍了拍,“是蠢货吗。” 随后,傅桉将碰过蛇男的手,在蛇男的衣襟上擦了擦,下一瞬鬼气前仆后继地从傅桉的手上浮现,将那些残留的妖气统统吞食干净。 是妖气,是臭臭的妖气。 吃掉,全都吃掉。 傅桉的内心莫名生出一丝疑虑,当年谢舒元给玉牌,究竟是为了让自己吃好喝好,还是作为替风陵城处理掉杂碎的酬金呢。 她虽婚后未归家,却也不是同娘家断了联系。 思绪转回,傅桉不再多看一眼地上失去活力的蛇男,反而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向修竹,可口中的话却是对着易轻朝说的。 “易道长,不对他下手吗?” 易轻朝闻言,视线下意识跟着傅桉的眼神,看向角落里,那个还没有从艾子翁之死回过神来的向修竹的身上。 “他是个人,罪魁祸首的犬妖已经死了。”说完,易轻朝施舍了一个眼神看向地上的蛇男,“这只蛇妖,我也会将他收在妖葫里送回道门。” 收妖葫? 傅桉无声嗤笑,真是好心肠啊~ 若是自己,早就挖了妖丹送回去泡酒喝了。 易轻朝说完,视线转回时却对上了傅桉有些淡漠的眼神,细细看去,那层淡漠之下,还藏着一丝失望。 傅桉在对谁失望? 对他这个道门之光? 易轻朝有些不明白,他方才成功绞杀了艾子翁,虽不曾察觉到蛇男的存在,但也并非完全躲不过致命一击,顶多会受点皮肉伤,怎么就换来傅桉这样的眼神。 易轻朝跟着傅桉的视线看了一眼向修竹,随后转回目光看着傅桉,迟疑着开口道:“向少爷是人,你杀了他会染上因果的。” 第68章 我希望是你动的手 面对易轻朝眼中赤裸可见的疑惑,傅桉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向修竹已经不是凡人了。” “艾子翁的妖气侵染了他,向修竹如今已经是一个伪妖了。” “那只狗已经死了,即使你不杀了向修竹,他体内失去控制的妖气只会在他的体内乱窜,最后凭借妖的本能吸干向修竹的精气。” “所以现在杀了向修竹,是善因。” 听了这话,林晚林不知从哪里突然窜了出来,开口调笑道:“老大,你身上的功德,该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 林晚林原是好好的将蛇男吸入妖葫中,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傅桉与易轻朝这边微妙的对持。 林晚林晃了晃手中的葫芦,还没走进几步,就听到了向修竹的名字,眼看傅桉周身的不满都已散了出来。 林晚林生怕傅桉在此时与易轻朝大打出手,这才连忙插科打诨道。 “不就是一个功德嘛,老大想要就给她吧。” 林晚林说话间,用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易轻朝,企图唤醒易轻朝的理智。 对面的可是傅桉欸。 是一手就差点搞死一个百年大蛇妖的傅桉欸。 是你们易家供养的傅桉欸。 她一个手就能把我们两个道门小子捏死的傅桉欸。 易轻朝不理会林晚林捣过来的胳膊肘,只是目光沉沉的看着傅桉的脸。 就因为向修竹是伪妖,所以就要杀了他。 易轻朝无法接受傅桉提出的这个理由,在他看来,傅桉可以让吸食精气的青莲免受烈日之苦,他不信,傅桉没有解救向修竹的方法。 傅桉并未回应林晚林的话,继续开口道:“到风陵城的第一个晚上,追踪符吸引你们去追的,不就是向修竹吗。” 傅桉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对自家不成器的孩子说话,“你们早就知道他身上有妖气,不是吗。” 虽然是疑问句,可傅桉陈述的语气平淡,此时半垂着眸子,不再看向易轻朝与林晚林。 下一句话,傅桉的语气染上了几分嘲讽,“人不敢杀,鬼下不去手,现在连妖也不敢吗?” 真妖不敢杀,伪妖也不敢。 说完这句话,傅桉不再看向易轻朝,抬脚朝着角落的向修竹走去,只有风将她的后半句吹到易轻朝的耳边。 “那不如早日回道门,接手家业吧。” 向修竹花了好一会,才终于接受艾子翁已死的事实,他的视线从何夏怀中已经死去的闻春的身上扫过。 “向少爷。” 是傅桉的声音。 向修竹有些呆愣的抬头看着月光下朝着自己走来的傅桉,周身披上柔和的光,像是九天玄女下凡来。 只可惜,这个玄女是来取他的性命的。 傅桉与易轻朝对话的声音并不小,最起码在角落的向修竹是统统听进了耳朵。 可哪怕听到了傅桉要杀他,向修竹也只是轻轻的笑了。 向修竹本就是白俊的长相,如今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此时一笑,散去了周身的纨绔气,倒也显现出几分公子气来。 向修竹抬头看向傅桉,眸光亮亮的,开口道:“傅姑娘,我能亲你一下吗?” 像是生怕傅桉拒绝一般,向修竹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只亲脸。” “当然~”听到傅桉的回话,向修竹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到傅桉笑着看他,缓缓地说出了后半句,“不能。” 一旁的易轻朝与林晚林已被向修竹这大胆的请求震惊在了原地。 傅桉仍然笑着,道:“向少爷这样,太过冒犯了。” 向修竹沉默了片刻,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我只是,能给你的干净的只有轻吻。 他搂过女子,也曾共赴云雨,可他知晓那些女子最终都是要死在义父的手上的,所以他从不与她们亲吻。 向修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心栽在傅桉的身上。 因为傅桉貌美? 可他向少爷见过的貌美女子不计其数。 那是因为什么呢。 向修竹陷入了思绪,却恍然对上傅桉含笑的眼。 是眼睛。 傅桉的眼睛像是有什么魔力,像是一个漩涡,明知不可进,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沦陷。 就像傅桉这个人一样。 神秘,美貌,捉摸不透,却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逐。 正如傅桉如今明明是笑着的,可待向修竹与傅桉对视上,能看到那双清浅的眸子里只有淡漠与疏离。 “我…虽然娶了七位夫人,但都送给了义父,我并非……”向修竹想要和傅桉解释自己并非真正的浪荡子,但剩下的话在傅按的眼神中逐渐消了声音。 傅桉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向修竹摇了摇头,“这些话不该与我说。” “向少爷对不起的是那七位无辜的女子,她们明明怀揣着对成婚的憧憬,却被自己的新婚丈夫送到了妖怪的床上,香消玉殒。” 看着傅桉的眼睛,向修竹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迷恋傅桉了。 是因为傅桉虽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全身都萦绕着淡淡的神相,就像是妙观里供着的那样,悲天悯人却又无人可入她眼。 傅桉半垂下眼皮,在她的眼中,向修竹体内的妖气已然开始乱窜,可眼前的少年不仅没有露出半分痛楚的表情,反而一直盯着她。 傅桉是知晓自己貌美,也看得出向修竹对自己有情。 可傅桉已经死去太久了,且不说人鬼殊途,纵使自己还活着,也是看不上向修竹这样的浪荡子的。 但此刻,傅桉还是看向了向修竹,眸中意味不明,开口道:“犬妖已死,向少爷应该感受到体内乱窜的妖气了吧,不出两个时辰,妖气就会吸干你的精气,然后爆体而出。” 向修竹接话道:“所以,你要杀了我,对吗。” 向修竹虽然是问话,可眼神没有半分的闪躲,依旧直直的看着傅桉。 这道妖气,是他为了躲避众人视线,更好的替义父抓走貌美女子,故而和义父求来的。 可向修竹没有想到,这股妖气不仅让他被闻春发现了身份,甚至还要在此时索走自己的命。 “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听到向修竹的问题,傅桉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人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月光从傅桉的脸上扫过,照的左侧鼻梁上的那颗红痣越发鲜艳。 傅桉抬手将发鬓上的牡丹花取在手心中,终于抬起眼皮看着向修竹,微微摇了摇头,“不是的。” “最起码,你敢做敢当,敢承认是自己将那些女子送了出去。” 向修竹忽地笑了,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随后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动手吧。” “傅姑娘。” “我希望是你动的手。” 易轻朝与林晚林相视一眼,双双再次看向街道上的傅桉,后者像是并未听到向修竹的话,只是低头摸着手中的牡丹花。 旋即,傅桉从牡丹花中,精挑细选出一片花瓣,大拇指与中指捏住花瓣,微微用力朝着向修竹的方向弹了出去。 花瓣被风吹着,状似无力地抚过向修竹的脖颈,却又在下一瞬,被脖颈喷出的热血所拍打在地。 第69章 能救所有人吗 直到向修竹的身躯倒下,沉浸在闻春之死的悲痛中的何夏像是被拉回了神智,愣愣地抬头看向地上的向修竹,和站着的傅桉。 “你……”杀了向少爷。 察觉到何夏的目光,傅桉并未抬头,而是随后挥出一道鬼气,后者软绵绵地倒落在闻春的尸身上。 眼见易轻朝与林晚林始终只是看着,并未开口说话,傅桉朝着两人掀了掀眼皮,“傻站着做什么?” “我替你们收拾了烂摊子,还不说谢谢傅道长?” 易轻朝的视线停留在何夏的身上,确认后者只是晕倒并未丧命,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面对艾子翁来袭的时候,傅桉太过冷静,冷静到易轻朝不由的升起了几分戒备之心。 所以看到何夏倒下的那一刻,易轻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怀疑了傅桉是不是下了毒手。 但思绪从脑海中划过后,易轻朝又有一些唾弃自己。 他明明很清楚,傅桉只是陪同他和林晚林入俗世间历练的,所以本就没有责任要出手剿灭艾子翁,自己也不该强求傅桉帮助向修竹摆脱体内的妖气。 傅桉可不管这位道门之光在想什么,见两人都没有说话,傅桉自顾自的走到艾子翁的身边,鬼气自发从指尖窜出,随后窜去卷毛大狗的腹中卷出一颗两指节大小的棕色圆球。 “城里的阵法……”刚一开口,易轻朝就听到了自己嗓间的干涩,随后就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傅桉丢来的圆球。 傅桉看着易轻朝的动作,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这是艾子翁的妖丹,收好吧,兴许你爹会需要。” “至于阵法……”傅桉偏头看向了林晚林,“林家的小子,应该知道如何补全吧。” “风陵城的外面,可是不少妖窝虎视眈眈呢。” 这话落在易轻朝的耳朵里,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视线下意识地从林晚林腰上的妖葫上扫过。 傅桉这句话,是在变相的解释,她并未无动于衷。 最起码,今夜进城的除了艾子翁,只有这条蛇。 空寂的道路上,三人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响起,为寂静的夜色增添了几分人气。 林晚林原是背着手在易轻朝的身后走着,像是想到什么般突然朝着前方小跑两步,与易轻朝并肩,问道:“所以你当时到底在何夏的房里看到了什么?” 易轻朝的步子一滞,脑中闪过何夏屋中的角落,随后摇了摇头,道:“人已经死了,看到什么都不重要了。” 屋檐上刻着的那朵桃花线条粗糙,一看就是非专业雕刻师的手法,生疏的笔触反而和何夏掏出的闻春绣的第一个荷包的线条有些相似。 毕竟,不是所有人在画桃花、绣桃花、刻桃花时,喜欢做六片花瓣的桃花。 至于压在桃花上的那朵线条流畅的荷花,就当作是自己看错了眼吧。 毕竟闻春已死,她与何夏的过往,姐妹的真假情分,都不再重要了。 人就是这样的,死如灯灭。 世间一切的相关都不重要了。 想到人死,易轻朝不由的又看向了身旁的傅桉,他身边不就正有一位死了却还存在的人吗? 傅桉本是朝前走着,察觉到易轻朝的目光并未转头,而是开口道:“看着我做什么,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易轻朝原本就是这么一看,被傅桉说了一句就下意识地想要偏过头,偏偏思绪翻飞,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件想要问的事情。 “魏州的死,你知道吗?” 傅桉发上的并蒂金钗在月光下折射着光亮,对此倒是毫无心理负担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 “你知道?”易轻朝本就随口一问,毕竟那夜的事情连他都没有感受到妖气。 可真的听到了傅桉的回答,易轻朝不由眼含震惊的看向傅桉。 所以……她根本没有受到阵法的影响。 “对,我知道。”傅桉毫不心虚地回视了易轻朝的眼神,“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出手相救?” 易轻朝愣愣地看着傅桉,眼前人穿着赩炽色的裙装,是如意布坊的掌柜前两日刚送到谢府的,这样的艳色衬得傅桉肤白的同时又多了丝活人的气息。 连月光都对傅桉格外的偏爱,零星的碎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清浅的眸子像是藏了漫天的星子,闪着光亮。 傅桉的视线只在易轻朝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仰首看向半空中高挂的弯月,“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和林晚林的命,而不是救下世间众人。” 兴许是傅桉的语气凉薄,在这四月的深夜里一下激的易轻朝回了神,“可魏州是在我们的眼前…” 想到魏州的死状,易轻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从牙缝中挤出,“还…被折磨成那个样子。” 傅桉终于又大发慈悲的施舍了一眼易轻朝,这人是道门子弟中的佼佼者,是自幼吃着戒律和道门规矩长大的孩子。 自己昔日的生存模式,似乎并不适合眼前的人。 但傅桉心中清楚,这样天真又恪守原则的易轻朝,是会被这吃人的世间给吃掉的。 这才是易家请自己出金堂的原因。 傅桉轻轻地叹出一口气,这口气在黑夜中化作白烟漂浮而上。 “易轻朝,这些日子你经历了青莲,许翠和向修竹,你觉得他们三个非人的人,让你这次下山知道了什么?”在说到“人”的那一刻,傅桉的语调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却又在下一瞬间接上,仿若那片刻的停顿只是几人的错觉。 这是傅桉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易轻朝。 易轻朝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此刻的傅桉问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仍然就着傅按的话陷入了思量中。 “青莲娘子…兴许是让我知晓了,人与邪祟,也会达成合作。” 所以谢舒元和青莲联手。 “至于许翠与张柳两人。”易轻朝微微皱起眉头,如今想起这两人,脑海中仍然是两家扯不开,理不清的关系。 易轻朝吸了一口气,看向傅按的眼睛亮亮的,“是人的执念,有时候足以蒙蔽所有人。” 所以许翠砸在了与张柳的爱意中,所以张柳在心里将许翠的父母与许翠分成两拨人。 “向修竹…”面对这个今夜刚在眼前死掉的向少爷,易轻朝诡异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他不知晓该如何评论这人,是个糊涂又有莫名执着的人。 傅桉像是知晓易轻朝内心的纠结,当下也学着易轻朝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他是个伪妖,可他却也真心实意劝我们离开过,所以邪祟的话,不可不听,凡人的话,不可全信。” 说完,傅桉停下了脚步,转身正正的看向易轻朝的双眼,看到对方的眼中倒映着自己小小的身影,傅桉才开口道:“但他们无一不是世人口中的可怜人,世上苦难的人那么多,你易大道长,能救所有人吗?” 第70章 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不能。”易轻朝并未回避傅桉的眼神,因为不习惯与人对视,易轻朝下意识的抿了抿唇,但仍然一字一句道:“但我能救我眼前的每一个人” 眼见两个人刚回温的气氛,此时因为一个魏州再次陷入焦灼,林晚林不由的咽了口口水,步子悄悄落后两步,生怕两人的战局将自己给搅合了进去。 “呵…”傅桉忽地从唇边溢出一声笑,开口道:“从前也有人这样和我说过。” “但他死了。” 傅桉看着易轻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被他所救的人杀死了。” 实际上,死掉的哪止那一个人。 傅桉的同门师兄弟,几乎都死在了那一场的“好心”里,死在了被他们用尽一切救下的人们的手里。 傅桉眼中的伤痛在此刻几乎要化作实质,可不过一个呼吸间,那抹伤痛散了个干净。 快到易轻朝以为自己方才只是出现了一个错觉。 “对万物怀有怜悯心是好事,可世间万事本就自有缘法。” “我们是道门的人,但终究到底,也只是个人。” 再多的话,傅桉没有继续说了。 是人,就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是人,就要学会对天地怀有敬畏之心。 是人,就不得不为世间因果定数所让步。 易轻朝觉得眼眶有些干涩,他明白傅按的意思,世人口中的“可怜人”,并不见得真的就是可怜人。 就如青莲,周府的人都说她是坏邪祟,可若非周和痛下杀手,她又岂会成鬼祟。 再说许翠和张柳,殉情二字,如何沉重,只怕落在说书人的口中,便是一段男女情意绵绵的佳话。 更别说向修竹,抛开此人与妖联手,只论被拐,被骗,被利用几事而谈,又何尝不是可怜人呢? 此时的傅桉在易轻朝的眼中,仿若周身都发着功德金光,照的那张过白的脸上都多了些柔和的光晕。 若说从前只是猜测,那此时,此刻,易轻朝几乎可以确定傅桉的身份了。 易轻朝本就不是个爱兜圈子的人,面对身边的人更是有话就说。 所以,他开口了。 “傅桉。” “我知道你是怎么死得了。” ? 傅桉还没来得及挑眉,就被易轻朝的下一句话止住了一切动作。 “七百二十年前,道门出现了一个天洞。” “当时祭天补洞的人,是你。” “对吗。” 对吗? 易轻朝的话在傅桉的左耳飘进,又从右耳飘出。 而一旁的林晚林在听到“天洞”二字时,就猛地转头盯着傅桉,生怕错过人一丝一毫的表情。 难怪她那么强。 难怪道门会供养她。 难怪她有功德金光。 如果傅桉就是七百二十年前祭天的人,那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傅桉没有回话,淡淡的垂下了眸子,脑海里却翻起了波浪。 她明明要求道门撕毁了所有的祭天之事,易轻朝今年不过十九岁,是从哪里听到的。 傅桉垂着眼帘开口道:“为什么猜是我?” 她明明让道门涂掉了所有书籍中她的名字。 所以,不应该有任何道门子弟知晓她傅桉的过往。 易轻朝见傅桉如此模样,就估摸着自己猜中了,当下有些骄傲的扬起了唇角。 “道门里不少书都撕掉了天洞那几页,还有些地方涂上了黑墨。”易轻朝微微抬高下巴,“是你说漏嘴了,你说你有个画符的天才师弟。” “据我所知,道门内能称作天才,又擅长画符的只有一个人。” 听到“画符”二字,林晚林微微瞪大了眼,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与易轻朝异口同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百里云扬。” 易轻朝偏头看了一眼林晚林,他就知道林晚林一定会对这个擅长画符的人有印象。 “他是——” 易轻朝话还未说完,就被傅桉接过了话头,“是玉浮派的三弟子。” 傅桉的声音不如往常般轻快,反而低低的,像是被什么黏住了嗓子,让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若是细细去听,还等听出话语间藏着的几分难言的情愫。 “如今早就没有什么玉浮派了,道门只是道门。” “……而已。” 月亮悄悄潜入云层,落在傅桉身上的月光逐渐染上了黑夜的阴影,衬得傅桉肤色透出非人的惨白色。 夜风吹起傅桉赩炽色的裙摆,落在淡薄的夜色中,连赩炽色这样的艳色都浮现出几分繁华过后的落败感。 就像是上元节点燃满街的灯笼,众人热热闹闹了一整夜,终究在天明时丢弃这些燃净的烛火。 傅桉的眸光浅浅的,浓墨的夜色遮住了其中的光亮。她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像是在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不再说出如同方才一样干涩的话语。 “仅此如此吗?” “即使猜到他是我的师弟,也不见得能猜出我是因祭天而死的吧。” “正如你所说,道门早已没有了天洞的记载。” 易轻朝一笑,少见地露出些少年的狡黠来,“道门的记载没有,可是传记传闻里有呀。” “你的名字虽然被黑墨遮掩了,可是传记里涂抹得并不彻底,隐约从墨痕能看出个傅字。” 傅桉感受着眉角处的跳动,心想道:废话,谁知道道门子弟会有人爱看那些胡话连篇的传记。 谁知道,不仅有人看,还有人看得仔细,甚至对着光看。 易轻朝微微偏了偏脑袋,像是偷到香蜜的小动物一般,面上带着笑意,“如今道门可没有姓傅的人家。” 话音微顿,易轻朝继续道:“更何况那些书里撕毁了天洞,却并未撕毁祭天之法。” 再多的话,易轻朝并未再细细阐述。 既然天洞的记载被撕毁,那就证明世间真的出现过天洞。 并未撕毁祭天之法,便是曾有人真正且成功实施过。 只是大家不约而同的,并未将此事公布与众。 傅桉从易轻朝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一直定定的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从嗓间溢出一声笑。 “哈…” “我的确死了七百二十年。”傅桉只是这样说着,却并未直面回答自己是否正如易轻朝猜测那般,是七百二十年前因祭天而死。 但这样的回答,对于易轻朝来说,已经够了。 傅桉的视线从易轻朝喜气洋洋的面上扫过,又落在林晚林闪闪发光的眼中,有些头疼地捂住了额角。 “别看了,走吧。” “我可不要跟你们在这里吹冷风。” 林晚林应了一声,麻溜的跟着傅桉的身后走着。 这可是七百二十年前祭天的人啊,那生前该有多牛! 傅桉感受着身后林晚林炽热的眼神,不由得加快了些步子,待明日天亮,风陵城里的人就会发现死掉的艾子翁、向修竹和闻春三人的尸体。 至于昏迷中的何夏… 傅桉虽然用鬼术模糊了何夏的记忆,但明日城里怕是少不了一场热闹,故而三人想要回道门,还需趁着今夜就走。 眼见傅桉越走越快,易轻朝与林晚林对视了一眼,再次肯定了在龙潭村时,自己就已定下的主意。 “傅桉…” 第71章 今夜就走 傅桉听到易轻朝的声音,不由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易轻朝。 让她听听。 我们道门之光要说些什么大事。 接受到傅桉的眼神,易轻朝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我想着…” “我们入俗世间不过才一个月,就每日都在与邪祟打交道。” “既然俗世间邪祟这么多,不如我们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如何?” 易轻朝刚说完,林晚林第一个站出来开口道:“当然好啊!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呆这么几天就回去,那可太没意思了!” 说完,林晚林努力对着傅桉眨巴着眼睛。现下既然知晓了傅桉的身份,那易伯伯定是让傅桉带着自己与易轻朝历练的,若是傅桉不同意…… “好啊~” 林晚林还没想好傅桉不同意的话该如何,就听到了傅桉上扬的语调。 傅桉对上林晚林的视线,没忍住轻笑出声,“呆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很久没有下山玩过了。” 傅桉说完,挑起柳叶眉看着两人道:“只要两位道长舍得花钱给我买些好吃的,好穿的和漂亮的首饰就可以。” 林晚林闻言拍了拍胸口道:“这是自然。”说完,林晚林看向了易轻朝,后者对他颔首,以示没问题。 “既然没意见,那就把他放出来吧。” 听到傅桉的话,林晚林愣了一瞬,放谁?谁出来? 见状,傅桉有些好笑地走进两步,抬起右脚碰了碰林晚林刚别在腰上的妖葫芦,“想要多离家一段日子,总得有个人报信吧。” 还未待林晚林伸手摸向妖葫芦,那葫芦就像是受不住傅桉的一踢,自己将葫芦口的塞子弹向空中,任由蛇男从妖葫芦中窜出后,那塞子又稳稳地落回妖葫芦口,塞得严丝合缝,不露一丝灵力。 那蛇男出了妖葫芦,原是想快速逃窜进阴影处,可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含着笑意的傅桉,感觉脖子处似乎又有了被钳制的痛楚,吓得匍匐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哪里是女人在笑啊。 这分明是阎王在招手。 “你叫什么?” 听到傅桉的话,蛇男在地上将头磕得砰砰响,“回,回大人,大人的话,我,我叫,天,天流。” 听完蛇男天流的话,傅桉当下就狠狠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个结巴? 但想到自己把蛇男叫出来的目的,傅桉默默地吸了一口凉气,将蛇男是个结巴的事情暂且压下,用脚尖踢了踢天流的头,“抬头。” 天流立马将头抬起来,下一秒就听到傅桉说道:“你带着艾子翁的妖丹去道门,找易家,就说我要带两人在俗世间多历练一段日子。” 天流闻言,也不顾自己能不能进的了道门的山头,会不会被道门的人追着打就猛猛点头,恨不得将头点成小鸡啄米。 “大,大人,我,我知道,知道了。” 到道门死了,总比现在就死了要好吧! 听到天流说话,傅桉还是没忍住闭上了眼睛,吸了一口浊气又缓缓地吐出。 “你还是别说话了。” 原以为这个蛇男是个阴狠的性子,怎么一开口像是个修行不全的大傻子? 傅桉再次睁眼看了一眼天流,后者身上的妖气里藏了些血气,但血色浅淡,并非沾染上了人命。 也是,他们这些妖进不了风陵城,来往的虽然有些路人,可眼前的蛇男并非修行最高的,想来青天白日的也抢不过。 傅桉微微叹了口气,开口让天流抬起头来,随后右手竖成剑指,指尖上鬼气欢快地扭动着。 傅桉垂眸在天流的身上刻下一个“傅”字后,朝着易轻朝伸手,随后将落入手中的妖丹递给了天流。 “带着这道鬼气就能进的去道门,别想着逃跑,也别想着私吞妖丹。” “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当傅桉的鬼气接触到天流的那一刻,天流才发现这轻飘飘的鬼气落在身上如同薄刃,切入皮肤却并未让他出血。 好不容易熬过了刻字,天流听到傅桉的声音又猛猛的磕了几个头,“放,放心吧,大,大人。” 眼看傅桉皱起了眉头,天流突然想到眼前人刚才说了让自己别说话,当下了闭紧了嘴巴。 傅桉再度用指尖点上天流的眉心,将自身的鬼气注入一二,以达到操控天流的目的。 眼见天流的眉心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傅桉才朝着天流挥了挥后,后者将妖丹藏入体内就快速潜入了阴影处。 “行了,回谢府收拾东西吧,今夜就走。” 正当几人各自在屋中收拾着行李,谢云深再次出现在傅桉的屋前,视线从傅桉手中的包裹上扫过,淡淡地落在了傅桉的脸上。 “要走了?” 傅桉仍然是含着笑意,似是对谢云深前几日的阴阳怪气丝毫不放在心上,笑着朝着谢云深点了点头道:“是啊~谢家主,这下真的摆脱我们三个拖油瓶了。” 谢云深闻言,长睫快速扑闪着,道:“我不是……” 可话未说完,谢云深像是想到了什么,生生止住了话头,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僵硬的转过了身子朝着屋外走去。 “夜路难行,我去给你们备马车和灯笼。” 傅桉见谢云深转过了身子,也缓缓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看着谢云深的背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早就不是刚入俗世间的少女了。 兴许连谢云深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看着傅按的眼神中,在那层冷静之下藏着深深的倾慕,与向修竹眼中的倾慕如出一辙。 傅桉的指尖不自觉地摸上发丝上扣着的翠玉环,若是自己尚且年轻,兴许会愿意多留几日,与谢云深多相处几日。 可自己这次下山,并非为了游玩而来。 那又何必与谢云深多相处,白白拨动好人家的心弦。 想到这里,傅桉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都怪我这美貌啊…” “什么美貌?” 第72章 后会有期 突然的少女声吸引了傅桉的视线,她看向门边弹出的小脑袋,正是谢时愿。 谢时愿看傅桉已经发现了自己,两步并作一步地跳到傅桉的面前,笑道:“傅姐姐方才再说什么?我刚见着兄长出去了,是兄长又和姐姐闹不痛快了吗?” 眼看傅桉没说话,谢时愿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兄长就那个性子,我知道他心里是在意傅姐姐的,不然也不会整日盯着傅姐姐看。” 整日盯着? 傅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像的确是整日盯着的。 不然怎么自己每次出门回来,都能看到谢云深在门口守着。 谢时愿继续道:“自从二姐姐被爹爹嫁去了河东,兄长就将管家之权拿在了手中,前两年就将爹娘送去老宅养老了。” 难怪在周府时,春桃提起了家中的老夫人,可傅桉与道门的两个崽子在谢府住的这些日子里,似乎并未见过谢云深与谢时愿的爹娘,原来都是被谢云深送走了。 想到这,傅桉微微颔首,谢云深这个人看似面冷心硬,实则是个心思柔软的人。 只可惜了那张嘴,三句话也没一句中听得。 “所以啊傅姐姐,兄长每日都从生意和官场里抽出心思放在你的身上,可见兄长他——啊!” 谢时愿剩下的话被傅桉抬手的一个脑瓜蹦给中止了。 谢时愿不服气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眼见谢时愿撅起了小嘴,傅桉又笑着拉过了谢时愿的手,替她揉了揉泛红的额头。 她并未使劲,是这谢家的小妮子着实皮嫩了些。 可那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傅桉可以察觉到谢云深对自己有些情意,兴许是因为从未见过自己这样新颖的女子,又或是因自己的大胆。 但只要藏在心里,她与谢云深,都不会去捅破。 这便是傅桉喜欢与聪明人相处的原因,只是一个眼神的碰撞,谢云深就知道她不会留下,谢云深也留不住她。 “你呀,这小脑袋里也不知道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就该让你兄长也早日把你给嫁出去。” 傅桉知晓对谢时愿而来,自己与谢云深的情况过于特殊,兴许小妮子还处于与许翠一般的年岁,认为有情人就该执手到老才是最好的。 傅桉对于乖巧的妹妹一向是有耐心的,当下也并未多加解释,只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将话题扯回了谢时愿的身上。 “诶呀傅姐姐!”谢时愿终究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听了傅桉的话,面上飞快的两抹红晕,有些羞怯的在地上跺了跺脚。 傅桉笑着伸手揉了一把谢时愿的脑袋,随后将早已准备好的叠成小兔子的符咒递给了谢时愿。 “收好吧,平安符。” 傅桉看着谢时愿脸上的喜色,不由得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今夜就要走了,所以那些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谢时愿仿若此时才看到傅桉手腕上挂着的包裹,收到符咒的喜悦在此刻散了个干净。 可当谢时愿抬头对上傅桉的脸,却又在傅桉含着笑意的眼神中,什么都没说出口。 那双眼睛里的神情淡淡的,淡到就像傅桉只是在看着她,什么情绪都没有。 这就是,兄长没有开口留下傅姐姐的原因吗? 谢时愿不自觉地咬了咬唇,轻轻开口道:“那…那你以后还会回来看我吗?” “会的。”傅桉笑出了声,她喜欢谢时愿的便是因为,这是个俏皮活泼,却又知晓分寸的孩子。 纵使会有些少女的小性子,又会撒娇会扮痴,可她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傅桉喜欢这样的好孩子。 傅桉微微弯下腰,直视谢时愿的眼睛,开口道:“如果以后来风陵城,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就算你变成八十岁的老奶奶。 当然,这句话傅桉并未说出口。 在傅桉看来,她即将与易轻朝踏上新征程,既然是顺着一条路走下去,下次回到风陵城,少说也得几年之后了。 但她一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谢时愿,那哪怕是几十年后才会回到风陵城,她依旧会来见谢时愿。 谢时愿自然不知晓傅桉心中所想,听到她答应会再来看自己,已然是笑弯了眼睛。 林晚林才踏入客房外,入目的就是傅桉与谢时愿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张嘴问道:“老大~你收拾好了吗?” 这可是道门重要的女鬼,断断不能被留在了风陵城。 想到这里,林晚林看向谢时愿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一丝戒备。 男人就算了,怎么女人也爱缠着傅桉? 傅桉抬眼看到的就是林晚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含着笑意的余光扫过倚靠在墙边的易轻朝,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唇边的弧度。 真是不苟言笑的道门之光啊~ “好啦,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傅桉说完,又抬头捏了捏谢时愿的脸,随后抬脚朝着屋外走去。 谢云深不愧是谢府如今的掌家人,做事的动作十分麻利,傅桉与谢时愿说几句闲话的功夫,他已经备好了一辆四人坐的马车,车头两匹马正在地上磨蹭着马蹄。 车边挂了两盏琉璃灯笼,做工精致,两道金色藤蔓顺着灯笼手柄向上攀伸,可见价值不菲。 “这灯…”傅桉原是想说些什么,可对上谢云深的目光,终究将剩下的话变成了一声轻笑,“有劳谢家主了。” “那,后会有期。” 易轻朝与林晚林也适时朝着谢云深与谢时愿拘了一礼,“谢家主,后会有期。” 话音落,两人跟着傅桉的动作上了马车,傅桉指尖一道黑气打向马匹的屁股,马匹嘶鸣一声向前走去。 直到马车的身影在黑夜中化作一个黑点,奔跑得越来越远,可谢云深依旧没有收回目光。 谢时愿见状,伸手拍了拍自家兄长的肩头,揶揄道:“舍不得傅姐姐走?” 这一拍,像是拍醒了谢云深,他猛地收回了目光,“不是。” 看着谢时愿明显不信的眼神,谢云深又说道:“…真的不是。” 不如就这样淡化在记忆里。 不然他此生,再也遇不到如傅桉这样的女人。 “你喜欢傅姐姐,怎么不和她说呢?” 听着谢时愿的话,谢云深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我没有喜欢她,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谢云深在心里问着自己。 随后开口道:“…只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的,说不上是喜欢。” 傅桉太过自由,像是摸不着的风,没有人可以抓住她,也没有人可以留得住她。 就这样,也很好。 最起码,他曾经被这道风拂过。 第73章 来口野猪吃吃吧 风陵城往西百公里,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间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似是前几日刚落了雨,脚下的泥土中夹杂几片枯落的碎叶,不知趣的随着人的走动粘黏在鞋底。 而此时的傅桉正走在这树林中,感受着脚下的粘腻感,闭眼猛猛的吸了两口气,但还是没有按耐住心中的无名火,没好气的踢了两脚身旁的石头。 树林间普通的石头自然受不住傅桉的这一脚,几乎是在下一瞬就粉碎成碎末落在土地上,堆成一个小小的石头粉末堆。 傅桉抬手撩起帏帽的白纱,偏头看向身旁的易轻朝,语气凉凉道:“这就是易大道长说的,带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说到最后,傅桉的语调微微上扬。 易轻朝闻言,有些尴尬的伸手抓了抓自己两边的长发,“消消气…我也没想到这个林子这么难走。” 天地良心,他是真不知道! 察觉到傅桉不善的眼神,易轻朝连忙补充道:“我等下就去打野味!今晚就出林子!” 三人前十日在驿站歇脚时,听闻夜归林这处有些不平静,这才卖了从谢府带出来的马车,换了些盘缠和吃食,以免真遇上了邪祟行动不便,就连马车前挂着的两盏精致灯笼,三人只留一个在夜间照明用,如今也烧尽了烛油,昨日就近卖了。 林晚林从包袱里掏出油纸,快速拆开,取出一块羊肉胡饼递给傅桉,“老大肯定是累了,先吃块饼子吧,你前几日还夸好吃来着的。” 这可是七百二十年前祭天的女人啊。 自从那日在风陵城被易轻朝猜到了生前的身份,林晚林的做派就越发狗腿了起来。 可按照林晚林自己的话来说,这只是对强者的倾慕,什么狗腿子说话真难听! 傅桉毫不顾忌形象的朝着两人翻了个白眼,她那日便说这林子兴许并非是遭遇了邪祟,山林中野兽食人的事情并非少见,可这两个小崽子像是空了几日就浑身难受一样,不管怎样都要来看看。 傅桉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羊肉胡饼,恶狠狠的眼神让易轻朝幻视,傅桉再咬的不是羊肉胡饼,而是他和林晚林。 凉透了的羊肉早已没有了当日刚出炉的香味,就连胡饼也变得干硬难咽。 “这饼再多吃几天,迟早把我也噎过气去。”话虽这么说,可傅桉啃咬羊肉胡饼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等等!” 傅桉啃饼的动作突然一顿,对着易轻朝与林晚林两人举起左手,示意两人别动。 傅桉藏在发丝中的耳朵动了动,随后轻轻抬起左脚往左边跨出一步,左手放下时顺势扯了一片竹叶,转而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掷去。 伴随着一声野兽的嘶鸣声,傅桉这才满意的将胡饼几口啃完,朝着丛林里指了指,“去,今晚能吃点热乎的了。” 林晚林在傅桉丢完竹叶的那一刻就几步朝着丛林走去,在傅桉说话的那一刻,林晚林已经将倒在丛林中,被一片竹叶杀掉的野猪徒手拉拽出来。 傅桉看着到林晚林腰侧的野猪,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晚就吃烤野猪吧~” 这头野猪个头不小,方才脚步也沉的很,肯定是个膘肥体壮的好猪。 待会将这只野猪分解了,撒点调料放在火上一烤…… 傅桉不动声色的吞了口口水,感觉烤野猪的油脂香味都要飘到鼻子前了,眼神更是不住的上下打量着那只野猪,似乎是想着第一口从哪里吃比较好。 易轻朝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天爷的,刚刚要不是他察觉到危险,可能今晚被串在枝条上烤的喷香的就是他易轻朝了。 傅桉话音还未落下,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少女尖锐的嗓音。 “小心——!” 傅桉木着脸将帏帽放下,她现在很饿,很不爽,所以最好别出什么意外,影响她今晚吃烤野猪和出林子。 听到人声,易轻朝扯平了原本上扬的唇角,又回归一脸平静的模样,徒留林晚林低头看了看手中拽着的野猪,然后叹了口气任命的看向出声的地方。 眼见一个头上并未挽发髻,而是用各色彩绳扎了小辫的小丫头从林子里跑了出来,模样看起来不过十二左右。 见到三人无碍,小丫头这才停下了脚步,两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狠狠的喘着粗气。 易轻朝在小丫头出现的那一刻,背在身后的手就比成剑指,指尖蓝色灵力飘散,在身后虚虚画了个一个符印。 待符印消散在空气中,易轻朝才将提起的心勉强放回肚子里。 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妖气也没有鬼气。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傅桉的眼中,她无声的勾了勾唇角,又将身子转回了小丫头的方向。 看来这几日的历练也算有些成效,最起码我们的道门之光,在遇到突然出现的人会有戒备心了。 傅按将心思收回,并未开口,反而微微歪着头看着来人,似乎是在打量。 那个小丫头见三个人都不说话,有些尴尬的抹了抹头上因为突然奔跑而出现的汗珠,抬头朝着几人眯眼笑了笑。 “三位没事真的太好了,我远远的看到了有只野猪蹲守在那边的林子里,生怕三位乱动被野猪扑到了。”小丫头见依然没有人回话,不由声音也降低了一些,脚尖不住的在地上画着圈圈。 “你们怎么不说话啊……” 傅桉的眼神上下扫过了一眼面前的小丫头,将笑意隐入眼底。 生怕他们三人动弹后被野猪攻击。 那…怎么不怕自己的尖叫惊到野猪,从而害三人被野猪扑到呢? 林晚林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偏头看到气定神闲的傅桉,又将一肚子的话放回了肚子里。 说不定老大有什么想法呢! 而易轻朝本就是个不爱在外人面前说话的性子,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傅桉和林晚林都没有开口,但自身也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一时之间,三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小丫头。 眼见三人还是没人开口,小丫头唯恐几人将她当作了坏人,连忙摆手道:“我不是坏人,我就是山下林边寨里的村民。” “哦?”傅桉带着笑意开了口,藏在帷帽中的眼神却是淡淡的,“你是附近寨子里面的人?” 他们进山的时候,附近只有一条踏平的官道,可没有看到什么村庄、寨子的。 那小丫头看对方终于有人说话了,面上的表情一松,将那些小心翼翼收回,露出个笑意道:“是呀,我叫夏双儿,你们三个人怎么抬着头就往夜归林里面冲,不知道这里有很多野兽吗?” 很多野兽? 第74章 吃人的野兽 这件事三人当然知道! 三人卖了马车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听说夜归林总出现野兽吃人的事情。 原本野兽吃人在这种深山里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但在那些过路人的口中,说是每次出现野兽吃人,林子里都会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至于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有些人说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有的人说是四五十岁的妇人。 总归各有说法,尽不相同。 这才是易轻朝硬拉着傅桉与林晚林想要来一探究竟的原因。 但这些事情自然无需和眼前的夏双儿说起。 傅桉闻言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语气变得柔弱,像是一个普通又因野猪而受惊的过路人,“可我们上山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附近有什么寨子。” 说完,傅桉朝前走了两步,微微俯下身子,双眼隔着帏帽与夏双儿对视,“也没有人劝我们不要上山。” 夏双儿随着傅按的动作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漂亮海棠红裙装的姐姐会突然凑近自己,不由得脸上快速飞上两抹红晕。 “我…我们寨子在林子下面,所以进林子的时候看不到的。” 说完,夏双儿抬头看了一眼傅桉,又红着脸低下头,“姐姐穿的衣裳太鲜艳了,在林子里很容易被野兽盯上的。” “啊…”傅桉状似吃惊的隔着帏帽捂住了嘴巴,“难怪那只野猪会蹲守我们,原来是被我的衣裳吸引来的。” 说到野猪,夏双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看向野猪之前藏身的地方,视线却撞上了林晚林手中的野猪,吓道:“这…这个是…” 还没等林晚林回话,夏双儿惊呼道:“哥哥好厉害!这么大的野猪都能打死!”圆圆的脸上满满都是崇拜。 林晚林随手将野猪放下,甩了甩一直抓着野猪的胳膊,嘲讽的勾了勾唇角道:“不然呢,等你那一嗓子把野猪吓到,然后把我们都撅到土里吗?” 易轻朝闻言,不由偏头看了一眼林晚林。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林晚林这会火大的很。 林晚林自然是心里憋着火的,本来都准备拽着野猪给老大傅桉展示一下自己高超的烤肉技术,结果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丫头片子,先是咋咋呼呼的大呼小叫,这会又一个劲的缠着傅桉,哪里还有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 听了林晚林的话,夏双儿原本红着的脸一下就白了下来,后知后觉也发现了自己的那一声尖叫的确不合时宜,若非对面绿袍的哥哥有些本事,只怕等自己冲过来就要为三人收尸了。 当下,夏双儿越想越后怕,两只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使劲缠绕着,腰上挂着的兽皮也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夏双儿声如蚊蝇道:“我…我没有想那么多,我想着先让你们小心……” 傅桉见状也直起了身子,轻声道:“这是做什么。”这一声像是训斥林晚林,又像是在安抚夏双儿。 随即,傅桉伸手拍了拍夏双儿的肩膀,朝着林晚林道:“好了表弟,夏姑娘年纪还小,你别吓着人家了,左右我们也无碍。” 一声表弟叫的林晚林眉角突突的,但想到自己是表弟,那易轻朝也是表弟,林晚林的脸上又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伸手提起野猪走到了傅按的身边,“都听表姐的。” 下一瞬,林晚林将手中的野猪放下,两个大鼻孔正正的对着夏双儿,仔细看去,似乎还能看到野猪的鼻孔中藏着些未呼出的热气。 易轻朝眼神隐晦的看了一眼林晚林,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身为他道门之光的挚友,林晚林有时候做事还真是如同幼童一般的恶趣味。 若说这个野猪不是故意放在那个位置的,易轻朝连脚趾头都不信。 夏双儿显然没有这样近的与野猪相处,一下吓得整个人都僵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三位好厉害……” 林晚林发出一声嗤笑,又在傅桉的眼神下不得不将野猪提起去寻找水源,同时不忘另一只手将易轻朝拉走。 干活这个事情怎么能自己一个人来。 再说了,三个人从头到脚也只有易轻朝一个人带了匕首,不把易轻朝带走,三个人直接抱着野猪啃吧。 傅桉抬头见林晚林拉着易轻朝的背影,不由朝着夏双儿轻轻笑道:“夏姑娘别怕,我表弟没有恶意的,待会同我们一起吃些野猪肉压压惊吧。” “吃…吃野猪?”夏双儿闻言瞪大了眼睛,说话也变得磕磕碰碰起来,“那,那么大的野猪,我们四个人怎么能吃的掉?” 怎么吃? 当然是用嘴巴吃,你一口我一口的不就没了。 傅桉在心里默默的回应了夏双儿的话,但明面上还是挂着温婉的笑意,伸手替夏双儿擦掉脸颊上蹭到的泥巴印。 “没关系,吃不完的我们烤成肉干带走就好,我看这林子还挺大的,估计今晚也走不出去,正好留做干粮。” 夏双儿听着傅按的话,发现对方竟然准备在林子里多待几天,连忙摇头道:“不行的姐姐!” 见傅桉投来疑惑的目光,夏双儿脸上的惧意转为一脸认真的开口道:“姐姐,这个林子叫夜归林,就是为了提醒大家晚上要回家。” 说完,夏双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的咽了咽口水,凑近傅桉放低了声音道:“这个林子一到晚上,林子里就会出现操控野兽吃人的妖怪,姐姐可千万不要在这里过夜。” 来了! 傅桉借着垂眸的动作藏住了眼中的光亮,该说是有心插柳呢,还是无心而为。 三人想要了解的事情,在此时就这样轻松的被夏双儿说了出来。 傅桉也配合着做出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样,“竟然有此事,我们姐弟三人也听说了一些野兽吃人的故事,原以为是那些过路人杜撰出来的,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能操控野兽的妖怪吗?” 夏双儿闻言抿唇,对着傅桉摇了摇头,“不是假的,是真的,我们寨子里的人见过。” 傅桉轻声问道:“你们见过?” 夏双儿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出更多的话。 傅桉了然的挑了挑眉头,并未逼问夏双儿。 看来这个林子里真的有人会操控野兽,听起来倒和自己活着的时候见过的御兽有些相似,只是不知为何幕后之手要操控野兽食人。 夏双儿见傅桉没有说话,只当傅桉是被吓到了,于是主动伸手盖住傅按的手。 “姐姐别怕,白天林子里就是些普通的野兽,只有晚上才会遇到那个妖怪。” “姐姐今晚不如跟我回寨子里住吧。” 第75章 都听表姐的 “跟你回去?”傅桉不动声色的抽出被夏双儿盖住的手,轻声问道:“可我们姐弟三人,怕是会给你带来不便。” 借着帏帽的遮挡,傅按的眼中的笑意交织着疑惑。 据她所知,这样靠山生存的寨子与村庄不同,村庄兴许与外人少有货物往来,并不算排斥外人,但寨子往往是寨内通婚,极为不欢迎外人的。 更何况夏双儿所在的林边寨藏在林子的遮掩下,想来也是不爱与外人相处的,更别说是带着外人入寨住几日了。 “没事的姐姐。”夏双儿听了傅桉的话,傻乎乎的笑了笑,“林子里的野猪最近躁动的厉害,伤了不少寨子里的猎户,那个哥哥杀了野猪,寨子里的人看到都会感谢你们的。” 说完,夏双儿看了眼傅桉的衣裙,开口道:“姐姐的衣裳颜色最吸引那些野兽了,在夜里就更不安全了,就算那两个哥哥能打野兽,也打不过妖怪的。”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夏姑娘了。”傅桉动作轻巧的掸了掸衣裙上沾着的草木枝叶,“那我们先去寻我的两个表弟,然后再和夏姑娘一起进寨子。” 对此,夏双儿自然是无异议,跟着傅桉就去了河边。 “哈?进寨子?”林晚林刚处理完野猪,就听到傅桉带着夏双儿来说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可在对上傅桉眼神的那一刻,林晚林又点了点头。 “行,我都听表姐的。” 这声表姐,喊的轻快又自然。 易轻朝微偏头看了一眼林晚林,将手中的匕首放在水中荡了荡,轻声道:“那走吧。” 易轻朝的内心自然不是明面上这样平静,嘶吼着“我的匕首!我削铁如泥的匕首不干净了!” 但面对有夏双儿存在的河边,易轻朝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甩了甩匕首上的水珠就跟着人后走着。 林晚林不动声色的在处理过的野猪上贴了个防护咒,避免血水滴落,随后轻松的将到腰高的野猪抗在肩头上。 这一顿抗猪的操作落在夏双儿的眼中,她惊呼道:“哥哥好厉害!” 林边寨的位置和夏双儿所说的一样,四人顺着夜归林的小道走着,在不知弯腰躲过了多少垂下的树枝和脚边横叉出来的荆棘枝后,终于看到了寨子的身影。 夏双儿呼出一口气,抬起胳膊指向山边的林边寨,头上用彩绳绑着的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着。 “快看,那里就是我们寨子了!” 斜长出来的树枝多次刮向傅桉头上的帏帽,都被傅桉不动声色的躲了过去,躲不掉的就任由发丝上钻出的小缕鬼气将树枝打断,四人的脚步声遮掩了树枝掉在山间路的声音。 林边寨的寨门是几块木头搭建起来的,走近了还能看到上面缠绕着的绿色藤蔓与悬挂着的叶子。 几人到了寨门口,有眼尖的妇人看到了夏双儿,将手中择着的野菜一股脑丢在了地上的竹篮中。 “双儿丫头回来了,寨主方才找你呢。” 话刚说完,那妇人就看到了夏双儿身后跟着的傅桉三人,“这…这几位是?” 不怪妇人疑惑,比起寨子中用彩绳绑发丝,腰上大多挂着野兽皮的穿搭,傅桉三人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海棠红裙装,戴着白纱帏帽的女子。 一个穿着蓝白长袍,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的男子。 还有一个绿色衣袍,袖子撸倒胳膊肘以上,肩膀上还扛着一头大野猪的少年。 等等,大野猪? 那妇人的视线在林晚林肩上的野猪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看到野猪左边断裂掉的长牙,“这,这不是上周撞了我男人的那头猪吗!” 她不会看错,这只野猪的左边牙正是因为撞她男人时用力太猛,导致她男人被撞飞的同时,这只野猪的左牙撞到了石头上才断掉的,当时寨子里一起捕猎的人都看到了。 夏双儿转头朝着傅桉笑了笑,随后握住妇人的手,“是那只野猪没错,这三位可是我们寨子的恩人,夏婶冷静些,别怕我们的恩人吓到了。” “父亲找我吗?那我等下就去找他问问。” 傅桉看到夏双儿的笑意,也微侧着头对着人点了点以作示意。 方才她一路观察,这寨子建在夜归山下方,从上面竟然真的看不出一丝寨子的痕迹,若非是遇到了夏双儿,恐怕几人真要在山里住上几日。 眼见夏双儿还在和那个称为“夏婶”的妇人说话,傅桉回道:“没事的,吓不着的。” 那夏婶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一道女声打断。 “好你个夏双儿,竟然带外人进寨子!” 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模样与夏双儿有五分像的少女,年纪看起来与夏双儿相差不大,但身形抽条,出落有致,若是只看背影,像是比夏双儿要大上一岁。 少女腰上系着的是白兔的皮毛,柔顺的兔尾巴毛球一个个串着,垂在腿边,顺着走动的动作在少女的腿边前后晃动。 傅桉藏在帏帽下的双眼微眯,果然如她所猜,坐落在山边的寨子是不欢迎外人的。 看到少女的那一刻,夏双儿的脸上也出现了呆愣的神情,然后走到了傅桉的身边,低声道:“姐姐,这是我的表妹,夏溪。” 夏溪看到夏双儿不仅没有理会自己,甚至还走到了那个傅桉的身边,没好气道:“我和你说话呢,夏双儿!” 这是从哪来的三个人,竟然能打死那只野猪。 怎么偏偏被夏双儿遇到了。 夏溪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嫉妒在心中翻滚,眼睛从傅桉海棠红又绣着百花的裙角上扫过,“不知道哪来的女人,大白天的遮着脸,该不会是丑的见不了人吧?” 丑? 傅桉在帏帽下的眉头狠狠一跳,连活着加做鬼的日子,她已在这个世上存活九百多年了,眼前的丫头片子是第一个说她丑的。 傅桉无声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要冷静,冷静。 她是带两个崽子入俗世间历练的,不能随便抽人。 夏溪见傅桉与夏双儿都没有回话,只当自己占了上风,猜对了傅桉帏帽之下是个貌丑之人,“我劝你们赶紧离开我们寨子!” 夏双儿终于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够了,表妹!” 夏双儿眼含歉意的看着傅桉,“我妹妹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们别跟她计较,我等下就去找父亲说你们三人住在寨子里的事情,父亲会同意的。” 傅桉微微点头,一旁的林晚林翻了个白眼,随手将肩头的野猪放下,动作隐晦的撕掉防护咒。 怎么光站在寨子门口讲话,也没人让他把野猪放下。 他虽然是道门二把手,对于体术也练的尚可,但也不能让他一直扛着吧。 第76章 她有问题 被柴火烤过的野猪肉撒上一层麻麻辣辣的香料,被风吹起,油脂的香气混着调料吹入在场每一个人的鼻子中。 夏双儿用碗里的弯刀割下野猪后腿上的肉,又细细在碟子里切成小块,在递给傅按的时候,顺便一屁股坐在了傅按的旁边。 “姐姐饿了吧,我给你切了肉,快吃吧。” 对于有现成的美味,傅桉当然是欢天喜地的接受了。 帏帽早在放行李时,就与包袱一同放在了屋内,此时月光透过树影照在傅桉的脸上,明明暗暗的让人下意识忽略她过白的肤色。 也多亏了这头野猪,夏双儿顺利的说动了她父亲同意傅桉三人在寨子里住上几日,就连今夜的烤野猪宴也是由寨主带着几个家族内的亲眷与傅桉三人共品。 傅桉在这里心情愉快,但在座众人并非全都如同傅按一般。 远处的夏溪口中啃着野猪肉,视线却不住的往傅桉这处飘来。 十三四岁的少女还藏不住心事,飘过来的眼神像是藏了刀子,傅桉目不斜视低头一口口吃着烤的喷香的野猪肉。 看吧看吧,多看两眼又不能少块肉。 这几日吃干粮,傅桉只觉得嘴里都要成干粮味了,当下吃着野猪肉也懒得与夏溪计较。 区区俗世间的小丫头罢了。 夏溪的目光太过露骨,夏双儿坐在傅桉的身旁微微叹了一口气:“姐姐别和她计较,溪儿被舅舅给惯坏了。” “溪儿一直觉得自己是寨子里最美的姑娘,乍一见了姐姐,这小丫头心里正嫉妒着呢。” 且不论傅桉本就不欲与夏溪多计较,就算心中真的有所不满,在夏双儿这一句似开脱似夸赞的话中也都消散了。 傅桉将碟子中最后一口野猪肉吃下后才转头看向夏双儿笑道:“我自然不会和她一个小丫头计较。” 自诩貌美? 这倒是让傅桉想到了一个熟人。 那道少女的倩影在傅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傅桉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 真是老了,如今竟然也总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我再给姐姐去切些肉吧。”看到傅桉点头,夏双儿将傅桉手中的小碟拿走。 夏双儿才走,傅桉就感到身边又有一道身影压了下来,偏头看去,正是夏溪。 夏溪猛地对上傅桉的眼神,有些不自在的将手向后挪了挪,但看到自己手上拿着的是切好的野猪肉时,又梗着脖子往前递了递。 “我父亲让我给你送来的。” 说完,夏溪见傅桉接过了碟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别以为我给你送肉就是接纳你了,你这样的外族女人过了今夜赶紧就走。” 夏溪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激起了傅桉对眼前人的兴趣。 傅桉笑盈盈的将手中的碟子放在面前的草地上,一手杵在膝盖上,手腕贴着下颚,“夏溪姑娘很讨厌我,为什么?” 夏溪见傅桉这副模样,更是没好气道:“我们寨子本来就不喜欢你们外面的人,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 说完,夏溪愤愤不平的将头转向一边,低声呢喃:“你们外族人只会给我们寨子带来晦气,就像褚寡妇一样。” 褚寡妇? 傅桉敏锐的抓住了这个人名,可看夏溪并没有要细说的样子,又将这个人名压回心底。 “欸?”夏双儿刚端着切好的野猪肉回来,就看到傅桉与夏溪坐在一块,立马笑着坐在了傅桉的另一侧,“给,姐姐。” 待傅桉接过了野猪肉,夏双儿看着夏溪笑道:“溪儿怎么来了,是不是发现这个姐姐是个很好的人?” 夏溪冷哼一声,“只有你才把这种外族人当好人。” 傅桉看着夏溪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 好大的敌意呀。 说完,夏溪眼见傅桉吃起了夏双儿带来的野猪肉,而自己带来的那碟仍然放在地上,不满道:“怎么只吃她的,不吃我的?” 傅桉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夏双儿打圆场道:“是我非要塞到姐姐手里的,溪儿别闹了,让人看了笑话。” 夏双儿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几乎是点炸了夏溪心中莫名的怒气,“我不要你来说,你只比我大五天,总在这里装什么姐姐的样子?” 夏溪说完,伸手就抓起地上的碟子,作势要往地上倒,“不吃就算,不吃我喂给大地。” 傅桉见状,伸手就轻轻握在了夏溪抓住碟子的手,动作轻巧的一个反转,就见原本要从碟子里落下的野猪肉又被一个手风统统接在了碟子里。 傅桉笑着从夏溪的手中取过了碟子,吃了一口野猪肉。 夏溪带来的这碟似乎是额外加了些香料,吃起来完美的中和了野猪肉的油脂感。 “夏溪姑娘这碟似乎有些不同。” 夏溪原是想对傅桉这个动手动脚的人发怒,可看对方吃出了自己的不同之处,这才将怒意化作娇嗔,“那你说,我和夏双儿给你的,哪个更好吃。” 傅桉一向是个不会亏待自己嘴巴的人,当下也十分诚恳的点了点头,看着夏溪道:“你的好吃。” 闻言,夏溪挑衅的朝着夏双儿抬了抬下巴,后者只是笑着站起了身子,“既然如此,那就让溪儿给姐姐再切一些吧,我去拿些热水来,夜里起风凉的很。” 夏双儿这副完全没有将夏溪的挑衅放在眼里的样子,气的夏溪恨不得在原地蹦上几下。 但余光看到一旁坐着吃肉的傅桉身上,夏溪又将这份不满生生压下。 她是林边寨最美的女人,不能做这种掉身价的事情。 傅桉美滋滋的吃完了碟子中的野猪肉,才抬头看向夏溪道:“你比夏双儿小五天,可身形看起来比她要大些。” 听到这话,夏溪自豪的挺起了胸脯,“夏双儿那个干瘪菜怎么和我比,都十四岁了还长的跟前两年一样。” 傅桉点了点头,随后将碟子递给夏溪,“那我还能吃点你的烤肉吗,你的香。” 这说的倒是实话。 野猪肉虽然好,可吃多了难免觉得油腻。 可夏溪端来的烤肉因为增加了几味香料,中和了油脂相,吃完嘴巴里只有香料与肉的回味。 夏溪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傅桉,“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话虽这么说,可夏溪还是拿走了傅桉的碟子。 不愧是她,额外洒的香料就这么轻易的抓住了外族人的胃。 果然她夏溪才是这个村子里最美,最棒的女人。 远处的林晚林见傅桉这边终于只剩下傅桉一个人,委婉的拒绝了寨主饮一杯的邀请,起身朝着傅桉那边走去,将易轻朝一个人留在林边寨的人群中。 林晚林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坐在了傅按的身边,压低声音道:“你在林子里看到夏双儿的时候,怎么一直不说话,这个小丫头有问题?” 第77章 那是褚寡妇 也不能怪林晚林这样想,之前无论是在周府、龙潭村还是风陵城内,傅桉都是对少女额外和颜悦色些。 但今日见到夏双儿,竟然一直都未开口。 导致林晚林一直都怀疑是不是夏双儿有什么问题,这会终于找到时机问出口了。 傅桉斜了个眼神送给林晚林,抱臂好整以暇的看向被寨主搭话的易轻朝。 “呵~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以前不都是你先开口的吗?” 林晚林挠了挠脑袋,也顺着傅按的视线看了眼无措的易轻朝,两人明明坐在一起,却谁都没看谁。 “我那不是…我以为老大自有安排嘛…” 傅桉闻言,从唇边溢出一声嗤笑,“易轻朝测过了,夏双儿不是妖,也不是鬼。” 说完,傅桉转头看向林晚林,“别因为我,打乱你自己待人的思路。” 林晚林下意识抿了抿唇,的确,他因为傅桉正是传记里因祭天而死的身份,有些束住了手脚。 他本就是先搭话的性格,喜欢将一切都握在手中。 可傅桉的光芒太甚,亮得他一时之间竟然想要先退后,然后跟随傅桉的思路去做事。 这也不能怪他林晚林。 道门里的谁听了傅桉的身份,都会下意识站在她的身后的。 傅桉见林晚林陷入思量,微微勾起唇角,伸手拍了拍林晚林的肩头。 “去救救你的好兄弟吧,他看起来要被林边寨的人吃掉了。” 在人群中的易轻朝将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左手食指与拇指几乎要擦出火花来,表情难得的崩裂,有些求助地看向与傅桉坐在一起的林晚林。 易轻朝本就不是个擅长与人交际的性子,这遭又是与林边寨的人初识,面对寨中人的热情更是难以回应。 “这小伙长得真好啊,就是可惜了…”这是寨主夫人。 “谁说不是呢,可惜了。”这是夏溪的娘。 易轻朝表面不动声色,可心里打起了鼓。 到底可惜啥,到底啥可惜啊。 “说这些做什么,喝酒喝酒。”这是寨主。 易轻朝连忙摇手拒绝,“我乃修道之人,在外不宜饮酒,还望寨主见谅。” 寨主闻言哈哈大笑,一手就搂上易轻朝的肩头,“这有啥的,不能喝就不喝,我们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易轻朝面色如常地颔首,可心中却在尖叫,恨不得一个闪身过去把林晚林换过来。 林晚林见着易轻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的,指不定心里怎么喊着我呢。”说完,林晚林朝着傅桉摆了摆手就走向易轻朝身侧。 这一夜就在野猪肉和寨中人的欢笑中度过了,翌日一早,傅桉一行人便收拾起了包袱。 傅桉将帏帽拿在手中,并未戴上头上,察觉到易轻朝投来疑惑的目光,傅桉笑道:“山里树多,怕给纱面勾破了,这可是表弟你亲自给我带来的呢。” 易轻朝的眸光在听到“表弟”二字时闪了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并未说出口,只是将傅桉的包袱一同背上肩头。 夏双儿一进门就看到几人的模样,愣了一瞬道:“姐姐这就要走了吗?” “是呀,昨日是天色晚了,这才来寨子里叨扰一宿,我们三人这会出发,定能在天黑前穿过林子的。”傅桉笑着回了。 夏双儿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头,视线落在傅桉的海棠红裙角上。 傅桉只当没有看到夏双儿的眼神,笑道:“怎么了,夏姑娘?” 夏双儿这才回过神来,小跑几步到傅桉的身边道:“那我送送三位吧,我们寨子靠近夜归山,路上看过去都是树木和藤蔓,怕三位迷了路。” 傅桉笑着看着夏双儿的脸,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变化,“那就麻烦夏姑娘了。” 几人随着夏双儿的脚步往寨子口走,傅桉步子轻巧,明明嘴上说着要走,可脑袋却左右看着两边的屋子。 “诶。”傅桉抬手指向左前方穿着杏色窄袖上衣,腰上缠了一圈狐尾巴,下身裹着一截裙片的妇人。 傅桉的视线又落在了眼前夏双儿的腿上,林边寨的人为了方便上下山,都穿的是束腿的长裤。 哪怕是爱美的夏溪,也只是在腰上多圈了一块花布,并未穿至脚踝裙片。 “那是谁?” 听到傅桉的话,夏双儿顺着傅按的指尖看去,“那是褚寡妇。” “褚寡妇?”傅桉将这名字念了一遍,脚下步子不停,在路过褚寡妇时偏头多看了一眼。 真巧,昨日夏溪也说到了这位褚寡妇。 夏双儿只当傅桉是因为看到褚寡妇的穿衣不同,解释道:“褚寡妇是个外族人,十三年前嫁到我们村子里的。” 傅桉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夏双儿接着道:“我们村里都是猎户,靠山吃山,就靠打野味过日子,但褚寡妇家的男人在我小时候就没了,所以她会织布跟寨子里的人换些野味。” 说完,夏双儿跳着转身,看着傅桉道:“要不是姐姐急着走,我原是准备今日带姐姐来她家玩的,你们都是外面的人,兴许更有话题些。” 傅桉将视线转回,唇边弧度不变,“那倒是可惜了。” 夏双儿见傅桉没有要留下的意思,不由撇了撇嘴,脚下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姐姐快些跟上,这几日兽妖女不在,姐姐趁着时辰还早,快些穿过林子吧。” 傅桉点着头,在走过褚寡妇身边时,偏头多看了一眼。 褚寡妇似是察觉到傅桉的目光,浆洗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头朝着路上看去。 这一看,就与傅桉对上了视线。 两人的视线快速且短暂的触碰后,褚寡妇继续低头浆洗,傅桉也将视线转回眼前,一时安静无话。 “这里就到寨口了。”夏双儿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傅桉,“虽然很想留下姐姐,但姐姐还是快些走吧,记得顺着西边走。” 傅桉点了点头,抬起手中抓着的帏帽朝人挥了挥手,“走了,夏姑娘。” 易轻朝与林晚林跟在傅按的身后与夏双儿告别,随后几人走入不归山中,眼见离寨子越来越远,易轻朝也没了人前稳重的模样,快走几步到傅桉的身边,不满道:“你昨夜怎么不来救我?” 傅桉这个家伙,把林晚林吸引了过去,把自己一个人留在林边寨的人群里,害他被好一顿调侃。 傅桉有些好笑摇了摇头,“你可是道门之光,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女鬼来救你。” “更何况……” 傅桉的话音落下,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晃动的草丛。 “我们还要回去呢。” 第78章 兽妖女 “这也太危险了!” 夏双儿高昂的嗓音惊起屋檐上的鸟纷纷拍翅而飞,她心疼的抓住傅桉被勾破的衣袖,脸上闪着后怕道:“怎么会才走一会就遇到了兽妖女,幸好你们跑得快,只是被勾破了衣服。” 傅桉呆愣愣的坐着,一副吓坏了的模样,任由夏双儿抓着自己的衣袖左右翻看。 听到夏双儿的话,傅按的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又在夏双儿抬头的那一刻拉回受怕的模样。 “是啊…怎么就才进山就遇到了呢?” 傅桉的语气中藏着淡淡的调侃,惹得坐在桌子旁的易轻朝抬头看了两眼,偏偏夏双儿一心担忧,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对。 “老天保佑,人没事就好。”夏双儿呼出一口浊气,放下了傅桉的袖子,“我去给姐姐煮碗姜汤压压惊吧,等会再洗个热水澡,只是…” 夏双儿说完,小心的看了一眼傅按的表情后说道:“只是姐姐要换上我的衣裳了,虽然没有姐姐的华贵,但胜在行动敏捷,颜色也……” 余下的话,夏双儿并未明说,像是生怕傅桉拒绝她一般,两个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傅桉。 傅桉轻轻点了点头,“有劳夏姑娘了。” 就这一句话,夏双儿又开心了起来,“姐姐别客气,叫我双儿就好,那我先去煮姜汤,让两个哥哥陪你坐会。” 待夏双儿走后,易轻朝从凳子挪到了傅桉身旁的床边,开口道:“为什么不杀了那些野兽?” 他有些不明白。 虽然刚刚三人在林子里,一抬头就看到了五只野猪和两只黑熊,可这些对于他们这样的道门之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法诀就能解决的事情。 可是傅桉偏偏拉着他和林晚林转头就跑,甚至故意把衣袖勾在荆棘丛上。 他到现在记得,傅桉真的看到衣袖被勾破时那一脸心疼的模样。 傅桉看着易轻朝默默叹了口气,伸手在易轻朝的脑袋上拍了拍,眼神里全是对自家不聪明孩子的怜悯。 幸好这小崽子是活在如今的道门啊,如果在自己那个年代怕是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话说…难道是因为年纪小的原因? 傅桉想到这里,不由上下打量了几下易轻朝。 也不对啊,大师兄说她小时候很聪明很好带的。 所以肯定还是易轻朝自己的问题。 傅桉默默点了点头,在心里表达了自己的肯定,一抬头对上易轻朝疑惑不解的目光,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林晚林,你说。” 被点到名的林晚林愣愣的抬起头,脑瓜子疯狂转动起来。 傅桉问啥来着? 不知道啊。 光想着刚刚易轻朝好像个被主人圈养的小狗了。 看着林晚林的模样,傅桉就知道这个人的心思刚刚没有在对话上,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带崽子真是不容易啊。 想虽然这样想,但傅桉还是认命地开口道:“我们进寨子前并未遇到操控野兽的人,夏双儿送我们进山前也说这两日并未出现会操控和野兽的妖。” 先说的人,后说的是妖。 易轻朝抬眸看了一眼傅桉,又将思绪压回心底,静静听着傅桉后面的话。 “所以,幕后的人是故意把我们留下的,只是不知道她们的用意是什么。” “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你们两个来夜归山的目的不也是为了这个会操控野兽的…兽妖女吗?” 说到兽妖女三个字的时候,傅桉的语调有些怪异的上扬,像是带了笑意,又像是有些不屑。 “她既然不让我们走,那自然会找时机送上门来的,安心呆上几日吧。” 傅桉看向绷着脸的易轻朝和陷入思考中的林晚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随后朝着两个人挥了挥手。 “放轻松些,我觉得吃些野味也挺好的,等离了这个山,怕是好些日子吃不上呢。” 说话间,敲门声起,林晚林看了一眼傅桉就去开门,门外的正是今日所见的那位褚寡妇。 褚颜怀里抱着一件裙装,杏色的料子上印了不知名树叶的纹路,抬头见屋内三个人,下意识的呆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将手中的裙装递给林晚林。 “这是夏双儿让我送来的,说是怕姑娘穿不惯束腿的裤子,姑娘试试长短,若是不合适再找我改改。” 褚颜的声音清澈,那双眼睛哪怕背着光也能看到里面盈盈的光亮。 傅桉看了一眼裙装,朝着林晚林勾了勾手,后者麻利地将衣裳送到傅桉的手中。 “我看着大小刚好,麻烦你了,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褚颜看傅桉收下了裙装,面上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叫褚颜,寨子里的人也叫我褚寡妇。” 傅桉这才看清,褚颜的发上簪了一根雕成祥云的兽骨簪,只是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原来是褚姐姐。”傅桉笑道:“站在门口做什么,快些进来坐坐吧。” 褚颜闻言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衣裳你有时间试试就好,我家里还有事要做。” 夏双儿端着姜汤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褚姐姐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夏双儿将姜汤递给傅桉,随后又伸手来拉褚颜,“姐姐今日受了惊,我想着你们都是外族人,兴许更能说得上话些。” 褚颜本想拒绝入屋,可方才傅桉唤了,这下夏双儿也来拉扯,再拒绝难免显得自己拿乔,便也顺着人进去坐下了。 夏双儿见人坐下,这才笑了,转而看到傅桉又换上了一脸忧虑。 “我听姐姐说遇到野兽,真是吓坏我了。” “这山里的野兽都是各自圈着地盘,怎么可能熊和野猪一起出现,定然是那个兽妖女背后操控,幸好你们没事。” 兽妖女。 看来如外人所说一样,背后操控的,当真是个女子。 易轻朝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你见过这个兽妖女吗?” 夏双儿连忙摇头,“我哪里见过,我这个短胳膊短腿的,要是遇到了肯定跑不掉的,哪里还能像如今这样齐全。” 说完,夏双儿叹了口气,“都是因为兽妖女,寨子里的人现在都只敢在林子边打些小兔子,俗话说靠山吃山,我们这样日子也难过些。” “可比起过日子,当然是命更重要。” 褚颜像是被吓到般,下意识抖了抖身子,夏双儿连忙拉过褚颜的手拍了又拍。 “都怪我都怪我,好端端的说这些话做什么,忘了褚姐姐的男人正是死在了夜归山的。” 第79章 霜寒落 “双儿,我们去林子边打点野鸡回来,这两日你存着的肉都要被我们吃完了。” 听到傅桉的话,正在浆洗衣服的夏双儿连忙起身,双手的水随意地在衣摆上擦了擦。 “太危险了,等会让父亲带着叔伯们去就好了。” 傅桉闻言,快步走向了夏双儿的身边。在走动之间,依稀可见杏色的裙片下露出与夏双儿腿上同色的裤子。 “没事的,我们就在林子边走走,总不能在你这总是白吃白喝的。”见夏双儿还要拒绝,傅桉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啦,别忘了我的表弟可是能杀了野猪的。” 想到那只野猪,夏双儿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自打村里人见过兽妖女,她已经好久没吃过那么香,那么大的烤肉了。 可是林子里实在危险。 夏双儿对上傅桉亮晶晶的双眼,拒绝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好半晌才妥协道:“那你们只许在山边走走,可别往里面去了。” 说完,夏双儿又急声道:“打不到也没关系的!” 寨子里的人都不敢往林子深处去,但偶尔吃些兔肉也是好的,她也不是非要吃野鸡。 “放心吧。”傅桉笑着又揉了一把夏双儿的脑袋,“我们午膳前就回来。” 为了方便行动,易轻朝拉了根同色的长布将宽大的袖袍随意绑紧袖口,而林晚林本就穿的是中袖,并不宽大,故而三人待易轻朝收拾好便抬腿朝着夜归山上走去。 直到身影藏入夜归山的林子里,易轻朝才仰头开口道:“说说吧。” 易轻朝低头看向傅桉,“你总不能是真的想来打野鸡吧。” 傅桉毫无心理负担地伸了一个懒腰,又深深吸了一口林子里清凉的气息,调侃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们道门之光啊~” 易轻朝虽然一向自诩道门之光,可总被傅桉抬到明面上说这个称号,难免生出几分羞耻的意味。 “你…!” 傅桉见状轻笑出声,随手从身旁折了一根竹枝,又低着头将竹叶一片片扯落,“你自己都不认可这个称呼,怎么让道门的人认可。” 傅桉手执光秃秃的竹枝,直直地指向易轻朝,旋即一个矮身就刺了过去。 这一下打得易轻朝措手不及,他下意识从腰上抽出软剑,剑尖抵在竹枝尖,化解了这一招。 傅桉眼中闪过满意之色,抬手再次袭去,“想当道门之光,也得拿出些真本事给我瞧瞧!” 易轻朝抬剑就挡,倏尔点的几瞬扑近,可剑至傅桉身侧又转了个弯,下一瞬被傅桉手中的竹枝打落。 “易家的小子,可别小看了我啊。” “不拿出点真本事来,待会你可要脸上挂彩回林边寨了!” 傅桉扬声笑道,她自然看出易轻朝一直只守不攻,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与自己是同行人还是其他的缘故。 这可不行。 想做整个道门的领头人,怎么着也得做个能狠得下心的人。 傅桉不待易轻朝回话,抬脚踏其肩,又在软剑袭来时点肩跃起,转而落于身后,提膝击向易轻朝背脊,同时手中竹枝挡住左下传来的剑尖。 “这才有些像易琼枝的孙子!” 易琼枝,正是三百年前,傅桉护入俗世间历练的,易轻朝的奶奶。 一句易琼枝激得易轻朝后背爬起一层鸡皮疙瘩,就连坐在林下石头上的林晚林此时也搓了搓胳膊,那种练剑时被抽打的痛又一次袭上脑海。 易家以春云剑法闻名,林晚林作为易轻朝的挚友,自然也是从小就早起到易家与易轻朝一同练剑。 偏偏易家教子弟练剑的,是易轻朝的奶奶。 那个长相可爱,但脾气火爆,手段更狠辣的奶奶。 哪怕早已不去易家练剑,但林晚林想到易琼枝,还是忍不住感觉一阵皮疼。 易轻朝甩了甩被傅桉格挡回来的软剑,剑身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波纹。 两人都极为默契地并未使用灵力或是鬼气,而是纯粹的剑招比画。 早在周府与青莲对战时,易轻朝就起过与傅桉切磋的心思,只不过几人一路同行,傅桉又身无武器,这才一直没有开口。 不曾想今日傅桉竟然主动出击,他第一反应自然是诧异,又因傅桉生前身份,出手时难免束手束脚。 可细想来,现在的交手正是他心中所愿,更何况,能与傅桉这样的人交手。 只怕人生难有几回。 易轻朝双眼紧紧地盯着傅桉,手中挽了个剑花就自有挑云,软剑多变,在连套剑招下犹如灵蛇,又险又急。 傅桉见状眉头一挑,唇角上扬,接了一记平砍,脚下步子轻点便是一招霜寒落。 直到肩头抵上竹枝,易轻朝才缓了动作,似是在平息心中的海浪,哑声道:“刚刚那招是……我易家的霜寒落。” 他并非躲不过那一招。 而是一时吃了惊。 他知道傅桉是易家供养的女鬼,但他没想到傅桉也会他易家的春云剑法。 傅桉收回竹枝,并未因为自己胜了而对易轻朝嬉笑,反而表情是难得的正经,朝着易轻朝工整整的拘了一手,“易道友,承让。” 本就是道门中人高手,本就应正视对手。 更何况她比易轻朝多活了几百年,虽本次切磋只切磋了剑术,可若是让易轻朝赢了,那才是丢了她父亲的脸。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可比如今的易轻朝要强些。 想到这里,傅桉心中的小尾巴不由得又翘了起来,在空中晃啊晃。 易轻朝并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当下甩了甩手中的剑就对着傅桉回了一礼,“多谢傅道友指点。” 这一刻,两人不再是道门内供养女鬼和未来道门之光,只是道门中两个再平凡不过的道友。 这种宛若还活着的场景,让傅桉愣了愣神,随后轻轻笑出了声。 “剑术尚可,没丢你奶奶的脸。” 傅桉看着易轻朝将软剑收回腰带中,旋即随手丢出手中的竹枝,准确无误地砸中不远处的一只乱跑的肥野鸡。 “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用的是软剑?” 听到傅桉的话,易轻朝面不改色地低头整理着腰带,若是细看,还能看到那嘴角微微上扬,可偏偏语气还是一本正经的。 “四处背着一把剑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会用。” “那岂不是让人摸了我的老底。” 捡完野鸡回来的林晚林听到这句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他总觉得易轻朝在内涵全道门的同辈子弟。 毕竟除了自己和易轻朝,道门子弟都是出门武器不离身的。 傅桉随意的点了点头,她本就是看到软剑所以一时想问问,如今得了答案自然也不追问,当下就轻轻一跃跳到林晚林的身边。 “嚯!这只野鸡够肥的。” 第80章 有人要请我们 易轻朝见状微微摇头,无奈道:“行了,野鸡也打完了,说说吧。” 傅桉伸手戳了戳野鸡,后者下意识地扑腾起翅膀,弄得羽毛都掉落了几根。 傅桉转头看向易轻朝,“说什么呀~” 易轻朝以手揉了揉额角,说出的话带了几分咬牙切齿,“说说为什么要上山。” 傅桉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个事情啊~” 眼看易轻朝就要绷不住道门之光的姿态,傅桉这才正了正神色看向丛林深处,与藏在林子中的那个人远远地对上了眼神。 一个淡漠,一个平淡。 偏偏在此时视线如同搭上了火线,无声的在空中劈里啪啦的作响。 “当然是~有人要请我们来啊~” “你说是吧,兽,妖,女。” 林晚林脸色一变,抬手从怀里抽出一张符咒,与易轻朝一同防备的看向傅桉所看的那片林子。 随着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一只黑熊在前方开路,宽大的熊掌一下踩平树枝与小草,开辟出一条足以让一人行走的小路。 在黑熊的身后,是一个全身都被缝合的兽皮包裹住的女人,赤着脚一步步走进几人五步远的距离才堪堪停下脚步。 兽妖女微微抬起下巴,即使如此,面前的三人也无法从兽皮的缝隙中看到她的脸,只能从身型上确定她是个女人。 兽妖女的眼睛藏在兽皮中,从而也藏住了眼中的震惊。 刚刚对视的那一刻,她似乎被看透了身份。 然后,她看到对面的那个女鬼,在避开同行的两个少年的视线外,缓缓地用食指抵住了唇,“嘘……” 兽妖女全当不曾看到这一幕,朝着易轻朝的方向开口,声音像是野兽的嚎叫与鸟雀的叽喳,混合成奇怪的音调,偏偏又让人能听得出她说了什么。 她说:“有人让我拦着你们,不让你们离开夜归山。” 傅桉闻言轻轻挑起眉头,一旁的易轻朝开口问道:“为什么?” 他们是为了兽妖女而来,可面前的兽妖女却透露出她的身后还有下达命令的人。 那么,不让他们离开,是为了从几人身上得到什么? 易轻朝的心中有些不解,看向兽妖女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与不悦,就连眉头也微微皱起。 无论如何,他易轻朝绝不会受妖人的摆布,夜归山操控野兽一事,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吃过人的野兽,自然是不能留在夜归山里的,若是有背后之人,那也要由他一并扫除。 兽妖女的视线从傅桉的身上划过,落在了易轻朝的身上。 她见过太多道门中人了,多到易轻朝这样正直的人都让她觉得格外的有趣。 毕竟她曾求助的那家,可是个明晃晃的伪君子,一窝子的蛇鼠。 想到这,兽妖女撇了撇嘴,开口道:“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至于我想要什么,你们会知道的。” 那人仿佛是在回馈傅桉之前的称呼,变着语调一字一顿道:“道,门,中,人。” ta? 是他,还是她? 林晚林几乎是在兽妖女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便将从听闻夜归山一事到林边寨所有人的脸,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眼看林晚林要开口,兽妖女从兽皮衣中伸出一只白晃晃的胳膊,竖起食指对着林晚林的方向摇了摇。 “我不能说。” “没有完成我的愿望之前,你们永远也走不出夜归山。” 那胳膊白得晃眼,一看就是极少晒太阳的,若是旁人在此,兴许会觉得此妖女不守俗世妇道,裸露胳膊,可偏偏眼前的三人,一人是鬼,两人是在道门中啃着道法长大的,无一人觉得不妥。 甚至易轻朝还多看了两眼兽妖女的胳膊,企图从中看出兽妖女的本体。 他能感觉到她是妖。 兽妖女的语气轻飘飘的,傅桉却从其中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当下便有些好笑地偏了偏脑袋看向了兽妖女。 哪怕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得这样的妖物敢在自己的面前蹦跶。 如今死了,倒是一个接着一个蹦跶的欢快。 可心思虽如此想,傅桉却丝毫没有朝人出手的意思,又垂首无声地笑着摇了摇脑袋。 看着面对三人并未继续说话,兽妖女的眼中闪过一丝肯定,随后极为轻盈的转身,带着那只开路的黑熊朝着来时路走去。 赤足踏过地上的枯枝碎叶,不曾留下一丝动静。 傅桉余光扫过兽皮中闪过的一丝裙角,眸中闪过一丝趣味,转头朝着易轻朝与林晚林点了点下巴道。 “人都走远了,别看了,拿着野鸡回去了。” 林晚林有些诧异的走到傅桉的身边,手中的野鸡像是被方才出现的兽妖女吓晕了过去,此时一动不动的任由林晚林来回晃着,“就这么放她走了?” 这和他记忆中的傅桉可不一样。 在林晚林的记忆里,傅桉可是吃不下别人挑衅的,竟然就这样轻飘飘的放兽妖女走了,甚至一句威胁,一点鬼术都没有用上。 若说是以前,兴许傅桉不出手是为了隐藏身份,可如今,林晚林与易轻朝已猜到了傅桉生前的身份,那傅桉此举只有一个解释——她还没玩够。 三人带着野鸡一路回到林边寨,夏双儿早早的就在寨子口等着,如今看到几人的身影,更是高兴的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们回来了!” 夏双儿跟着傅桉的脚步往村子内走去,脚下一蹦一跳的,活像个不知世间忧愁的少女,“我看你们去了好一会,怕姐姐找不到回来的路,所以特意到寨子口等着的。” “没想到才到寨子口就看到你们回来啦!” 说完,夏双儿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试探道:“今日,姐姐可有遇到兽妖女?” 傅桉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双儿,下一瞬又扯了个笑脸道:“没有哦,我们听双儿的话,只在林子边走走的。” “难道,兽妖女也会来林子边吗。” 她们一行三人上山前,夏双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几人只在林子边打猎就好,千万别往山里去。 听了这话,夏双儿连忙摇了摇头,“不是的。” 夏双儿看着傅桉的脸,猜测这人应是误会了什么,连忙摆了摆手道:“只是因为姐姐上次在夜归山遇到了,我怕你运气差,回回都能碰上。” 林边寨的人独立生活,不爱与外族人联系,更是少有通婚,自然在说话上也格外的直来直往。 正如此时,夏双儿完全不认为说人运气差是个不好的词,反而只是在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说完,夏双儿眨巴着一双圆眼看向傅桉,“姐姐是不是生气了。” 真奇怪啊。 傅桉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夏双儿的脸,随即状似亲昵地伸手捏了捏夏双儿的脸颊肉。 明明十四岁的年纪了。 眼前的小丫头却长得还如同十二岁一般。 难怪自己初见时将她当作了小丫头片子。 虽然十四岁似乎,也是,小丫头。 傅桉又捏了捏夏双儿的脸,笑着开口道:“没有哦,只是在开心双儿关心我呢。” 夏双儿听了这话,当下就笑弯了眼,狠狠点了点头。 “我当然关心姐姐啦,毕竟姐姐是我遇到最好看的人。” “我去给姐姐炖野鸡汤喝!” 第81章 他真的是你表弟吗 是夜,屋内的傅桉静静的倒了两碗热水,风从未关的屋门吹入,吹过桌上的烛火,惹得烛光乱晃。 傅桉捏起桌上的草药粉投入烛火中,引得一阵噼里啪啦的灼烧声,草药粉末又化作轻飘飘的灰尘在空中打着转,然后旋旋落在桌上。 这是夏双儿给的防虫的药粉,如今已近夏日,林边虫蛇尤为的多。 “来都来了,还站在门口做什么,还要等我来请你吗?” 随着傅桉话音落下,原本空荡荡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全身裹满了黑色兜袍的女人,似乎是怕被人察觉出身份,女人开口的声音扭曲了一瞬,变成一个陌生的语调。 不,兴许这才是原本的声音。 “你知道我会来?” 傅桉摇了摇头,在女人踏入房门的那一刻挥出一道鬼气。 女人见状,下意识做出防御的姿态,随即见那道鬼气顺着她的兜袍袭过,然后动静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傅桉抬起眼皮,看到的就是女人一脸防备的模样,没忍住嗤笑一声。 “我不知道你会来,但你总会来找我的。”说完,傅桉对着女人招了招手,“过来坐,站在那里做什么?影子都被投到窗户上了。” 女人似是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捏着黑袍走到了傅桉的对面坐下,甚至自觉地端起桌上的一碗热水缓缓喝着。 又像是借着喝水,掩藏刚刚反应过大的尴尬。 傅桉见状,从鼻尖哼出一声笑,语气带着调笑道:“不怕我在水里下毒?” 女人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整个人都不复进门时的紧绷,毫无形象的朝着傅桉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害怕中毒?” 与其说不怕中毒。 不如说世间似乎没有可以毒倒她的毒药。 傅桉有些好笑的用指尖点了点桌子,女人缓缓地喝完一碗热水,任由烛火将脸照的通亮。 “看到是我,你好像一点都不诧异。” “哪有啊~”傅桉假装抱起了胳膊,“我看到了你的脸,不会等下要杀我灭口吧~我好怕啊~” 女人像是被傅桉这一通即兴表演给干沉默了,垂首安静了片刻,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后开口道:“你既然猜到是我,那就帮帮我吧。” 听了这话,傅桉笑眯眯的朝着女人摇了摇食指,“不行哦。” 女人急得站了起来,“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是我,又明明知道不是我,为什么不能帮帮我?” 这一通话说的迷糊,可偏偏傅桉知晓她每一句的意思。 “你今晚让我进来,不就是愿意帮我吗?” 眼见女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傅桉淡淡的抬起眼皮,周身鬼气森森萦绕,“你的问题太多了,该回去了。” 女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傅桉轻轻的一声“嘘”给打断了。 “与其让我帮帮你,不如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与我同行的,那可是道门之光啊。” 呆在自己房内的易轻朝此时打了个喷嚏,有些茫然的揉了揉鼻子。 难道是他爹想他了? 想到自家老头抱着花瓶念叨自己名字的模样,易轻朝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绝对不可能。 不待女人再说些什么,傅桉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整个屋子一下陷入黑暗之中。 可两人都并非凡人,屋内黑压压的,反而衬的两人眸色清亮。 “去吧,就当是为了你自己。” 女人见傅桉始终不肯松口帮自己一把,伸手拉紧了兜袍,转身便出了门,不再回头。 若是谁都靠不住,不如只靠自己。 傅桉只看了一眼女人的背影就收回了目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为了自家的两个小崽子,她可是做了不少恶人啊。 如今已近夏日,早起时天清云亮,树梢得旭日偏爱,翠绿的叶子泛着初晨的日光。 傅桉刚推开屋门还没见到夏双儿,便见夏溪远远的跑了过来,腰上的兔尾巴球随着跑动一晃一晃的格外可爱。 “傅桉!” “我们去踩水玩吧。” 傅桉的脸上还挂着初醒的茫然,似乎对夏溪突然的热情有些不解。 鬼本是不需要睡觉的,可傅桉哪怕死了七百多年,却还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喜好。 爱吃食,爱首饰,爱睡觉。 夏溪可不管那么多,走近就一把拉上了傅桉的手腕朝前走,“现在天热了,我们寨子里的姑娘都爱踩水玩,我可是特意来喊你的,你别不识好歹。” 说到后面,夏溪的语调微微上扬,似乎来喊傅桉去玩水是她天大的恩赐。 傅桉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热意,突然的拉扯让脚下踉跄了几步,有些蒙的脑袋此时也逐渐清醒过来。 “夏溪姑娘,慢点……” 听着傅桉的话,夏溪也知道自己刚刚扯的急了,虽然面上不情不愿,可脚下还是诚实的停下了步子,“你看你,走路都走不好。” 傅桉闻言也不恼,反而朝着夏溪轻轻的笑着。 眼前人的灵魂是白色的,可见夏溪并非有什么坏心。 这几日相处下来,傅桉对夏溪这人也了解一二,看似嘴巴不留情,实则也是十四岁的孩子,性情耿直了些,却也敢爱敢恨。 “是是是~”对于这样的孩子,傅桉自然也乐得宠着些。 兴许是死了太久,如今的傅桉倒也并不排斥与这些鲜活的生命打交道。 见傅桉站稳了步子,夏溪又伸手上来拉着人走,“快走吧,等会就没有好位置踩水了,你是不是都没玩过。” 不待傅桉回话,夏溪又自顾自道:“也是,你们外族人应该跟褚寡妇一样,说是什么脚不能让外人看到。” “我们寨子就没这么多说法,要我说啊,你们外族人的讲究真多。” 傅桉跟着夏溪走了几步,“那我去叫双儿。” 夏溪随意挥了挥手,脚下步子不停,“别叫她,她这两年也不爱踩,大多是在岸上泼水,坏得很,不如不喊她。” 哦豁? 这两年不爱踩水。 提到夏双儿,夏溪的语气也平淡了一些,不负复方才的兴奋劲,“不过她以前也不经常跟我们玩,整日就想着和她父亲学打猎,前两年还敢孤身一人闯进夜归林。” “幸好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不然不知道寨主该多担心。” 傅桉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夏溪打断,“不说这些了,我们快点吧,正好你两个表弟说去山里打野鸡,踩完水还能回来吃烤野鸡。” 说到这里,夏溪突然停下了步子,有些认真的看着傅桉道:“但那个叫易什么的,他也是你的表弟吗?看起来比你还大点,我还以为是你哥呢,一天天绷着个脸不苟言笑的样子,以后是没有女人嫁给他的。” 傅桉眨了眨眼,脑海中缓缓浮现易轻朝昨日端着野鸡汤,板着一张脸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模样,然后又想到林晚林喝的摇头晃脑的模样。 傅桉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和夏溪一起笑出了声。 对不起易轻朝。 但此时是真的很想笑。 第82章 真白啊 也不怪夏溪这样想,明明易轻朝和林晚林是同年生的,但林晚林天生眼睑圆些,看起来更有少年气,对比起来,板着脸的易轻朝看起来比林晚林还要大上两岁。 傅桉笑了笑,替易轻朝开脱道:“可能他家里管得严些,从小就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脸。” 说完,傅桉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夏溪的耳边轻声道:“他比晚林还小四个月呢,是我们三个人里年纪最小的。” 夏溪闻言微微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你可不要骗我。” “当然是真的,不骗你的。” “这还真是……” 在傅桉与夏溪打趣的功夫里,傅桉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屋门口浆洗衣服的褚颜。 夏溪跟着傅桉的视线看过去,撇了撇嘴道:“那是褚寡妇,你看她做什么?” 傅桉笑着摇了摇头,“上次她给我送了衣裳,我还没好好谢过她呢。” 夏溪随意点了点头,傅桉一行人在夜归山里遇到了兽妖女这件事情,她也是知晓的。 或者说,此事在林边寨,就没有人是不知道的。 “褚寡妇是外族的人,性格倒是不错,就是和人讲话的时候像个小兔子,说得含含糊糊的,一点都不干脆。”夏溪说完了话,也不顾傅桉的反应就直接拉着人的胳膊往前走。 她们这样靠山生活的寨子人,性情最是利落,有话就说,有事就做。 傅桉任由夏溪拉着往前走,只是在路过褚寡妇时,偏过脑袋朝着人点了点头,眸光碰撞的那一刻化作心照不宣的笑意。 林边寨的下路就是一条溪流,等傅桉和夏溪到的时候,溪里已经有不少寨子里的姑娘脱了鞋袜踩水玩。 “夏溪你终于来了!” “来这么晚,罚你只能踩我们的洗脚水。” “要我说,我们就该对她泼水!” “哈哈~好主意~” 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带头撩起了水,溪里的姑娘都弯腰用手拘起一捧水,朝着傅桉和夏溪的方向泼来。 水自空中又落回水里激起一片涟漪,姑娘们虽分散着站着,可多人泼水哪有无辜人不遭殃的呢。 “诶呀,说好泼夏溪,哪个坏丫头泼我了~” 泼水的姑娘听了这话,笑道:“怎么,能沾我泼出的水,那才是你的福气呢。” 众人闻言,笑成一团,一时之间溪边都回荡着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 夏溪随意擦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水,将束腿的裤腿向上拉了拉,然后脱了鞋袜就先一步下水踩了踩石头。 水下的石头长期被溪水冲洗着,早已是圆滑的触感。 “傅桉,快些脱鞋下来,愣着做什么?”夏溪朝着傅桉伸出了一只手。 倒也不是她与傅桉有多要好,只是傅桉是她带来玩水的,心头莫名的责任感在此刻升起。 傅桉眨了眨眼,长睫上的水珠顺着动作从睫毛上滴落,又顺着脸颊滑落。 此时,傅桉倒也不扭捏,顺手就脱了鞋袜,随后将手放入夏溪伸来的手心中,缓缓地入了水。 虽已五月,入了夏日的风,但溪水触肤还是生凉。 幸而傅桉并非人类,对于冷热的体感并不在乎。 眼见傅桉站稳了身子,夏溪才收回了手,状作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傅桉在水下的脚。 真…真白啊。 发觉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对劲,夏溪狠狠摇了摇头。 她在想什么东西? 那么白有什么好的,明晃晃的,要是在山里早就一眼被野兽发现了。 难怪傅桉一进山就会遇上兽妖女。 明明自己这样的肤色才是最好的,没错,她夏溪才是林边寨最美的。 傅桉看着夏溪一会摇头,一会深思的模样微微偏了偏头,她自然不知眼前人心中所想,但她也并不在乎此时的夏溪在想什么。 傅桉弯腰,学着寨子里姑娘的模样用手拘起一捧溪水泼在夏溪的腿上,微凉的水意激醒了夏溪。 夏溪似乎还沉浸在刚刚那一眼中,当下有些茫然地看着傅桉的脸,下一瞬又像触了雷般猛地转过了头。 “你就在这里玩,我去采点果子等下在水里洗洗就能吃。” 夏溪的声音有些干硬,说完不顾傅桉的反应就要上岸,在脚下踩到干燥的石头的那一刻,夏溪才感觉胸腔内砰砰的心跳落入实处。 想了想,夏溪又道:“要是觉得水冷,你就往下游走。” “但记住,别往山里跑,小心被兽妖女抓去。” 寨子里的姑娘听了这话通通笑成一片,有胆大的开口道:“夏溪!怎么没见你给我们采果子去?”还有几个坏心眼的用脚撩起水往傅桉与夏溪的方向泼来。 夏溪也不服输地用手还了几泼水,随后才起身笑道:“少不了你们的,等会还有烤野鸡吃呢!” 说完这话,夏溪转身就往山边走去。 傅桉用脚勾起溪水往无人的地方泼了两下,这是她第一次踩水玩,只觉得有趣得很。 倏尔,傅按的肩上冒出一缕鬼气疯狂地扭动着身子,接收到傅桉投来的视线后,鬼气立马向一个方向飘去。 傅桉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向溪流下方走了几步,确认正在玩水的少女们并未注意到她,这才抬脚上岸,赤着脚顺着鬼气指引的方向一步步走入夜归山中。 真讨厌啊,明明她才刚刚开始玩…… 做这种扫兴的事情,她会忍不住出手的。 跟着鬼气还没走几步,傅桉就与抓住野鸡往回走的易轻朝和林晚林碰上了面,还未待易轻朝开口,三人就感受到了脚下地面的震动感。 下一瞬,熟悉的黑熊带着全身裹着兽皮的兽妖女出现在三人的眼前。 傅桉开口道:“这次又是为什么。” 兽妖女并未应话,脚尖一点地就朝着傅桉的方向袭来。 她见到这个女人在夜归山与蓝衣小子比剑,剑术不错,但周身并未灵气,只有些零散鬼气。 旁人兴许怕鬼,但对于她来说,鬼,远远比道门之人好对付。 傅桉看着袭来的手,一挑眉,轻松地一个转身就躲过了攻击。 这是,把她当软柿子了? 第83章 林猎户 “好了好了,这次是我出手太快了,我保证下次不出手了。” 这话不是傅桉,还能是谁? 此时的傅桉憋住笑意,跟在易轻朝的身后走着,鬼气自发地聚集在傅桉的脚下,避免赤足沾上林间的泥巴。 前方的易轻朝听了这话,全然当作没听到,板着一张脸就往前走,恨不得脚下生风。 方才,方才他与林晚林都准备出手了。 他从未与会操控野兽的人交手,傅桉在路上也多次强调自己只是陪易轻朝与林晚林两个人入俗世间历练,绝对不会出手的。 结果呢? 结果就是他才摸到匕首柄,傅桉就冲上去给兽妖女一巴掌,然后又对着人心窝踹了一脚。 然后,兽妖女,就跟黑熊,一起走了。 这让易轻朝怎么想怎么不服气。 傅桉见自己越说话,易轻朝走得越快,不由得也慢下了步子,用胳膊肘捣了捣身旁拿着野鸡走得慢悠悠的林晚林。 “他气性一直都这么大吗?” 林晚林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傅桉,“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你刚刚哪叫出手啊,那是在打我们道门之光的脸啊。” 说到这,林晚林还空出一只手在自己的脸上拍了拍。 “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是易家供养的,就这么不把我们易家下一任家主放在眼里啊。” 傅桉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又看着林晚林道:“易轻朝是因为被我打了脸,那你又是为什么?” 这几日的林晚林可谓是一扫往日之态,不仅不爱多说话,甚至整个人都没了活力,全身的疲态。 “你问我?”林晚林微微瞪大眼看向傅桉,脚下的步子也停下了。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 面对林晚林不可置信的脸,傅桉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 林晚林长叹一口气,伸手捋了捋额前的两缕短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林晚林,马上就改名叫林猎户了。” “知道的,我们来夜归山是为了解决兽妖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三个来归隐山林的呢。” “天天打猎,天天打猎。”林晚林说到这,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眼含疲惫地看向傅桉,“你看我,是不是都快长得跟林边寨的人一样了。” 天爷的,倒也不是他林晚林对猎户有偏见。 可他好歹是道门内颇有天赋的子弟,穿的也算是好料衣裳。 如今天天跟野鸡、兔子厮混在一起,常年修行的武力只能用来打这些小动物,难免让他觉得心中无趣。 他答应入俗世间历练,为的是与邪祟交手,提升道术,而不是天天一身野兽味的。 傅桉强忍住笑意,顺着林晚林的话凑近他的脸仔细看了看,然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有点像。” 林晚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傅桉,触及到后者憋着笑意的眼时,又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傅桉也不再逗他,伸手拍了拍林晚林的肩膀道:“快了。” “七日内,我们就能走了。” 还没等林晚林问些什么,几人已踏出夜归山,远远地就看到夏溪一路小跑着冲过来。 “你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你别进山里,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对上夏溪紧张的脸,傅桉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就是看到了表弟拿着野鸡,想着反正都是烤给我们吃的,干脆就把他们喊过来了。” 林晚林在此时也配合的抬了抬手上抓着的野鸡。 夏溪粗粗看了一眼野鸡,就将视线转回傅桉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两下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你别老乱跑,不然出了事还以为是我下的手呢!” 夏溪拉起傅桉的手就往溪流边走,“话说你那个表弟怎么回事,冷着一张脸,我刚刚问他有没有看到你,他也不说话。” 想到易轻朝,傅桉悄悄地朝着一旁冷脸处理野鸡的易轻朝看了一眼。 易轻朝自幼不擅长与人相处,所以对人的眼神也格外敏感些,几乎是在傅桉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易轻朝就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回视着傅桉。 傅桉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鼻尖,对着夏溪道:“我方才惹到他了。” 说完,傅桉又凑到夏溪的耳边,用小小的声音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就是性情别扭些。” 傅桉的声音对俗世间的人来说,兴许是小声,但对常年修行的人来说,哪怕不故意偷听,傅桉的那句话也随着风清晰地飘进耳朵里。 咔嚓。 易轻朝面无表情地掰断了野鸡的一只脚。 林晚林默默地将视线从野鸡的身上挪到傅桉的身上,然后转身轻轻拍着易轻朝的后背。 冷静,冷静啊! 你打不过她,你真的打不过她。 易轻朝眼神凉凉地看向林晚林,后者心虚的将易轻朝肩头的那根野鸡毛拿了下来。 他刚刚绝对是为了安慰易轻朝,绝对没有要用他擦手的意思,绝对没有。 易轻朝的眉头忍不住跳动,他从小到大,从未后悔过什么事情,对他而言,事既已定,那余下便是自己的选择了。 但现在,他是真的很后悔约这两个人一起历练。 早知道今天会在这里处理野鸡,当初在风陵城解决完艾子翁那只犬妖,他就应该带着两个人回道门复命的。 要是再来一次。 他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提议历练的! 傅桉在听到野鸡无声的惨叫时微微挑起了眉头,倒也并未转头与易轻朝搭话,反倒和夏溪开开心心地拨弄着溪水。 “褚寡妇?你怎么也在这。” 听到夏溪诧异的话语,傅桉也顺着夏溪的视线看过去,褚颜正穿着今日那件杏色的裙片从夜归山中走出。 傅桉意味不明地笑着,扬声与褚颜打了招呼。 褚颜听到夏溪的声音吓了一跳,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大,有些尴尬的用手摸了摸鼻梁。 “昨天挖野菜的时候看到了兔子,原本想今天碰碰运气抓一只的。” 听了这话,夏溪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将脚从溪水中抽出,快走几步到褚颜的面前。 “青山叔不在了,你这个外族人哪里会打猎?还抓兔子,我看你只能跟着兔子屁股后面吃灰。” “算了,过来跟我们一起吃烤野鸡,明天我让我父亲去给你抓一只兔子。” “青霜叔又寄了钱来,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你就别自己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了。” 第84章 我们不一样 褚颜有些无措的捏紧了衣角,似乎是对夏溪这样的热情很不习惯。 她在寨子里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与寨里的妇人有些交际,但并不深处。 在听到“青山叔不在了”几个字的时候,褚颜的眼神暗了一瞬,下一秒又勉强拉了些笑意,“那就麻烦你们了。” 夏溪拉着褚颜一同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她知晓褚颜这样的外族女人将脚视为贞洁,不可随意露出,故而也并未邀请她一同踩水。 踩水的其他姑娘见易轻朝与林晚林半天都没有处理好野鸡,嬉笑着推出一个擅长烹饪的少女出来。 “嘿小子!” “照你两这速度,今天怕是天黑了才能吃上烤野鸡呢!” “青黛擅长这些,你两快丢了野鸡让她来做吧!” 那名叫青黛的少女听了这话,也不恼,施施然的从水里走到岸边,将手随意在衣裳上擦了擦水就来接手野鸡。 她并未用易轻朝递来的匕首,反而从腰上拿出一把更为娇小的匕首,匕首鞘上刻着“韦青黛”三字。 傅桉见状,视线不动声色的从青黛的身上转到了褚颜。 若是方才没有听错的话。 夏溪口中的“青山叔”,就是褚颜早逝的相公。 褚颜在看到青黛走近的那一瞬就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傅桉这才发现,褚颜的鼻梁高挑,眉眼之间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时之间,几人无话,青黛动作麻利的处理好了野鸡,易轻朝在一旁架起了火堆,林晚林紧跟着点上了火。 青黛将野鸡串上枝条,转头看向自她来了之后就不曾开口的褚颜。 “好歹是我的嫂子,不必看到我就像耗子见了猫。” “堂哥的事情,从来没有人怪你。” 褚颜闻言呆愣了片刻,才朝着青黛点了点头,半晌后低声唤了句“青黛。” “谢谢你。” 察觉到傅桉的眼神,夏溪拉了拉傅桉的袖子,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褚寡妇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青山叔被野兽咬死了,她才开始沉默寡言的。” 傅桉点了点头,也学着夏溪的模样咬耳朵道:“那青霜呢?” “青霜…是我相公的弟弟。” 这次是褚颜回了话。 傅桉丝毫没有背后议论被抓包的窘迫,淡然的朝着褚颜点了下巴,“原来如此。” 几人就这样分食了一只烤野鸡打打牙祭,随后便分散开来,各自回家做事。 而不久后的夜归山深处,黑熊静静趴在属于自己的洞穴口前,一个借着树丛阴影遮挡住面容的少女坐在黑熊跟前,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理着黑熊的毛发。 在她的面前,正是全身被兽皮包裹住的兽妖女,垂首站立。 “他们不是普通人,我没成功偷袭。” 听着兽妖女的话,少女的嗓音带上了几分愉悦,“真厉害啊~” “这样聪明的人喂给我的黑熊吃,才能让它早日得道,能够口出人言。” “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 兽妖女借着垂首的姿势掩藏掉眼中的嘲讽,区区一只山林野兽,竟然妄想吞食道门之人的血肉从而得道。 下一瞬,少女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骨头,随手丢向兽妖女。 兽妖女几乎是在看到骨头的那一刻就瞪大了眼,身体快思绪一步上前接住了骨头。 少女见状笑出了声,“放心吧,骨头是摔不坏的。” 少女闻言只是晃了晃手中另外一根短骨,“他的尸骨,还剩三根在我的手上。” “你只要再为我做三件事,他就自由了。” 兽妖女对少女的话置若未闻,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摸着手中的骨头,仿若那是心爱之人一样。 少女见状,有些无趣的撇了撇嘴,“两天后,你在丛林候着,见到他们就直接出手。” “褚颜,别让我失望。” 此言一出,兽妖女停下了抚摸骨头的动作,缓缓撩开头上的兽皮,月色照在面上,正是褚颜。 “你该小心的是三件事后,你的人头。” 褚颜的眸色冷冷的,若非是相公的尸骨被少女藏匿,自己早就取了这个扰乱相公清净之人的项上头颅。 少女似乎极为肯定褚颜不敢在此时出手,随意的将手中的短骨抛起又稳稳接在手心,“别这么生气,我只是需要一个明面的打手,谁让你那么不小心…” “被我发现了,你是妖呢。” 褚颜眼中闪过厉色,并未开口,转身就走。 少女看着褚颜的背影,握着短骨的手一点点捏紧。 不听话的畜生。 就会被屠夫宰杀,分卖,换来更多的粮食。 想到这,少女心情颇好的晃了晃脚,随意的倒在黑熊的身上,白净的小手一下又一下的摸着黑熊的脑袋。 “大黑啊大黑,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 “你可要早日成妖,好好的报答我啊。” 那黑熊静静的被少女抚摸,极通人性的伸出粗粝的舌头混着温热的唾液舔了舔少女的脸庞。 黑夜中看不清少女的容貌,只能借着月光看到白嫩脸侧的发亮水痕。 月色高挂,傅桉静静坐在屋内的桌前,指尖的鬼气轻轻浅浅的拨弄着烛火之间的烛芯。 随着“吱呀”一声,那扇木门再次被推开,裹着黑色兜袍的女人露出那双被烛火照的明亮的眼。 女人看着傅桉好整以暇的用手指支在桌上,诧异道:“你在等我?” 傅桉挑起单边眉头,朝着女人偏了偏头。 不然呢? 女人默了两息,声音又换回初见那日的嗓音。 “…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傅桉眨了眨眼,随意的将指尖鬼气捏成一个黑熊的模样,“当然是听说,夜归山有妖怪驱使野兽吃人。” 女人也不扭捏,一屁股坐在了傅桉的对面,随后吹灭了烛火。 “你知道是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易轻朝与林晚林二人。 傅桉含着笑,表情有些疑惑的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表面的妖怪并非真正的邪祟,这正是他们历练需要知晓的。” “而你。”说到这,傅桉指尖的鬼气散去,白嫩的指尖点上女人的眉心,“只要做好你该做的,等着被他们发现的那一天。” 女人抬手就打落傅桉的手,急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我们是一样的!” 如果她愿意帮忙,那自己早就摆脱如今的束缚。 既然是为兽妖女来,为什么不能和她联手? 见傅桉没有开口,女人也发觉自己刚刚的反应过大了些,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应该要帮谁。 傅桉被打了手也不生气,待女人缓了缓情绪才慢悠悠开口道:“不,我们不是一样的。” 傅桉眸光清亮,直直的看向女人的眼中。 “我与苍生,皆不同。” 第85章 遇到她了 “平时都不让我进山,今天怎么主动要带我们进来?” 傅桉慢悠悠的跟在人群之后,动作看似随意的扯了扯身上穿的棉布窄袖,脚下踩过几片枯枝碎叶。 听了这话,前方的夏双儿转头笑道:“姐姐总遇到兽妖女,我当然不同意姐姐私自进来,但今天不一样,我们人多,而且就在外围采点树果子。” 跟在几人身后的姑娘闻言都嘻嘻笑成一片,发上的彩色绳子随着动作轻微甩动着。 “采果子~” “待会再去采点野菜吧,这几日烤肉吃多了,感觉嘴里起了火。”说话时,看似不经意实则刻意的看了一眼林晚林。 自从这几人来了,寨子里打到的野味也越来越多了。 林晚林默默咬了咬牙,当他喜欢打猎吗?要不是为了易轻朝这小子,他当初就不会入俗世间。 还有些姑娘想到傅桉遇到兽妖女,生怕人进了夜归山就害怕,低声安慰道:“你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山里的小兽看到了都不会来的。” 也有扬声笑道:“你们等会采了酸果子别丢,我嫂子近日害喜,就爱吃点酸的。” 寨子里的姑娘似乎总是不知忧愁的,她们今天开心,今天就要笑,今天不开心,也要说出来。 “双儿喊我们采果子,怎么没喊夏溪?”开口的是昨日与傅桉和夏溪一起踩水的丫头,只见她表情促狭,左右看了看身旁的人,拉长语调道:“要知道,谁能比得上她会采果子呀~” 昨日知晓夏溪去给傅桉采果子的姑娘们,此时又前仰后继的笑着,青黛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诶呀,谁知道我们夏溪那么贴心呀。” 有人知晓,自然也有人不知昨日发生了何事。 青黛旁边的姑娘戳了戳青黛的胳膊,“你们说什么呢,夏溪怎么可能是个贴心的丫头?” 夏溪那丫头心比天高,平日里跟她们''相处总之鼻孔朝天的。 贴心? 那怕是见了鬼了。 青黛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只是不给你采果子吃而已。”笑完,青黛又戳了戳身边姑娘的额头。 虽在嬉闹,但众人手中的动作并未停下,不一会就装了小半篮子的树果子,就连傅桉的手上都被塞了好几个。 傅桉咔嚓咔嚓的啃着手里的果子,信步闲庭地跟在众人身后,不经意间就与寨子里的姑娘落下几步的距离。 易轻朝偏头看了一眼傅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傅桉含着笑的眼中默默的吞了回去。 林晚林在此时也收敛了几分笑意,藏在竹青色腰封下的追踪符,此时正在疯狂摇晃,在腰封的缝隙中沙沙作响。 夜归山的妖气,逐渐浓郁了起来。 浓到符咒都开始躁动了。 林晚林抬首与易轻朝对上视线,下一瞬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转开,今天来夜归山的人真的太多了,多到他们二人都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山林地势复杂,若是此时碰上兽妖女,只怕靠他们两人,无法护所有人的周全。 易轻朝眼神隐晦的又看了一眼傅桉,他虽不知傅桉为何同意今日带这么多的人上山,但从傅桉嘴角的笑意看来,若真遇上了兽妖女,傅桉定然选择袖手旁观。 下山历练,本就不是次次都是一妖对一个凡人。 前几次的历练,易轻朝只当是运气好,多半只有一只妖或者一个鬼。 夜归山虽然也只有一个妖,可这个妖,能够驱使野兽。 一座山上,野兽何其多。 且不论熊、野猪这样强大的野兽,光是几窝野鸡冲上来,就够这些凡人姑娘吃一壶的。 待易轻朝的思绪转回,就见原本还在身旁的傅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姑娘中间,甚至手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红果子。 “你……”易轻朝只说出了一个音。 因为。 他听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 随着风吹过地面,有眼尖的姑娘看到几只长着獠牙的野猪从远处奔跑而来。 “是野猪!” “好几只野猪!” “我们是不是…遇到她了。”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兽妖女。 一时之间,姑娘们乱作一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怎么办?那么多野猪,我们跑不掉的!”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夏双儿在人群中捏紧了腰上的兽皮,随后伸手拉着傅桉转头就往来时的路跑,同时不忘高喊道:“大家分开跑!跑到寨子里就安全了!” 傅桉猝不及防的被夏双儿这么一拉,脚步惯性的跟着夏双儿的身后走着。 在经过易轻朝身边的时候,傅桉偏头与易轻朝对上视线。 还没等易轻朝看清傅桉的神情,下一瞬,傅桉已消失在易轻朝的眼前。 但易轻朝此时也无心去寻找傅桉的踪迹。 他双眸冷冷的看着夜归山深处,一只黑熊掌踏出丛林,宽大的熊掌踩在众人眼前的草地上。 下一瞬,一只白嫩的赤足也踩在了草地上。 全身藏在兽皮中的褚颜毫不畏惧易轻朝的视线。 林晚林撇过腰上麻花结腰绳尾部垂落的珠子,暗自咬了咬牙,随手朝着姑娘们逃跑的方向丢出七张符咒。 黄色的符纸在空中挺直,旋转组列成一个小小的防御阵,升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避免兽妖女一个猛子就窜到寨中姑娘们的身前。 见此,傅桉的脚步慢了下来,手臂轻轻扯住了向前跑路的夏双儿。 “不用跑了,她过不来的。” 傅桉的眼中闪过一丝趣味,既然上次答应了两人不会轻易出手,那今日她便没有一丝想要搭把手的意愿。 更何况… 傅桉的视线在褚颜的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后快速滑开。 听到傅桉的话,林晚林背对着众人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他倒也想。 腰侧的第五颗白玉珠闪着淡淡的光芒,每一下都闪在林晚林的心上。 眼前的兽妖女,那可是近五百年的大妖啊,远比风陵城中的犬妖还要强,更何况她还能驱使野兽。 想到这,林晚林暗骂了一声,到底什么品种的妖可以驱使野兽,他可从来没听说过。 不仅林晚林,也易轻朝此时也在琢磨着眼前兽妖女的真身。 除了妖气,他还在兽妖女的身上察觉到了淡淡的鬼气,在百家杂谈中的确提到过一个妖族是这样的。 但那个妖族,并未传出可以驱使野兽的能力。 “你到底……” 第86章 无惧法器 缓过气来的夏双儿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两男一女一熊对视的场景。 褚颜似乎也察觉到了夏双儿的视线,微微抬起下巴,脑袋上的兽皮随着动作下滑几分,隐约露出一截白嫩光滑的下巴。 夏双儿瞳孔猛然一缩,失声尖叫道:“啊!” “是她!” 像是生怕身边的人不信,夏双儿一把抓住傅桉的手臂晃动,另一只手指向兽妖女的方向。 “就是她!” “她就是兽妖女!” 傅桉微微蹙眉,状似安慰地拍了拍夏双儿的手,顺便解救了自己被抓住的小臂。 别看夏双儿年纪不大,个子小小。 受惊之下的牛劲还怪大的。 那一抓,就连傅桉这样死去多年的女鬼都感受到了皮肉传来的一点点捏痛感。 若是平时,夏双儿早早就能发觉到傅桉揉手臂的小动作,但此时的她一脸惊恐地看着兽妖女,无暇顾及到傅桉。 傅桉又拍了拍夏双儿的脑袋,低声道:“别怕,她伤不到我们的。” 其余的姑娘听了这话,也三三两两的停下了逃命的步子,小心翼翼地看向空中的那几张薄薄的符纸。 这几张纸,真的能挡住兽妖女吗? 可是,可是那些野兽的确没有再前进了。 在几人对话的功夫,有几只山鸡、兔子、野狗都从林子中走到野猪身旁,不耐地用爪子刨了刨地面的土,却没有前进半步。 倏然,褚颜一拍黑熊的脑袋,后者朝着林晚林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想要快速破阵,自然要先拿下布阵的人。 只是…… 褚颜有些许疑惑地偏了偏脑袋,藏在兽皮下的脸写着清晰可见的疑惑。 道门中,什么时候阵法改用符咒来布阵了? 还未等褚颜想出个理所当然来,易轻朝的软剑已至眼前。 褚颜脚下轻点,挥手间一道妖气化作无数藤蔓袭出,皆被易轻朝斩于剑下。 下一瞬,被斩断落地的藤蔓再度化为更为粗壮的藤蔓,在空中快速朝着易轻朝的脚踝袭出。 易轻朝见状,暗自在心中“啧”了一声,这藤蔓攻击力不强,但是在斩断后,每一节断藤都会复生,源源不断。 “姐姐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出事。”夏双儿有些焦急地拉着傅桉晃了晃,“这可是兽妖女啊,要不还是让我去寨子里找人帮忙吧。” “找人帮忙?”傅桉偏头看向夏双儿,“这可是驱使野兽的妖怪,能找谁帮忙。” “这……”夏双儿闻言陷入了沉默。 是啊,能找谁帮忙。 这可是妖怪。 寨子里的人虽然会打猎,但谁能打得过妖怪? 眼见夏双儿沉默,傅桉安慰地拍了拍夏双儿的脑袋,“你别怕,我两个表弟都曾在道门求学,想来这妖怪不是他们的对手。” “真的吗?” 夏双儿虽然没听说过什么道门,但直觉告诉她,这定是个厉害的地方。 傅桉将视线从易轻朝的身上转到与黑熊争斗的林晚林身上,说出的语调多了份迟疑,“应该…没事的。” 这话落在夏双儿的耳中,不由捏紧了衣角。 她还不想死…… 易轻朝虽在与藤蔓争斗,但耳朵却一直听着傅桉这里的动静,听到她说自己曾在道门求学,眉头忍不住狠狠一跳,转而手中长剑朝着兽妖女的方向掷去。 既然藤蔓能够断根再生,那便避开藤蔓,直接攻向操控藤蔓之人。 在软剑击中褚颜的那一刻,黑熊也被林晚林手中的腰绳所捆绑住。 这黑熊已生了神智,半步踏入妖的行列,虽口不能言,但林晚林依旧没有将他当做普通野兽一击杀之。 谁曾想这样的念头,反倒使他束手束脚,不得不与黑熊搏斗片刻。 夏双儿见软剑穿过褚颜的腹部,猛地就抓住了傅桉的手,激动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她是不是要死了。” “兽妖女…要死了?”青黛的声音在一旁愣愣地响起。 “真的吗……” “以后再也不用害怕了?” “他们两个也太厉害了吧。” “我要嫁给他!” 这句话一出,其余的姑娘们也没忍住笑出来声,方才紧张的气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那你说说,你要嫁给哪一个?” “诶~我怎么记得你上次还说要嫁给青霜叔的。” “说什么呢~你敢说你没喜欢过青霜叔。” 兴许是心思纯净,眼见危险散去,姑娘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只有傅桉紧紧地盯着被穿腹的褚颜。 软件上,没有血。 很显然,易轻朝也发现了这一幕,他并没有指望那把软剑真的可以伤到兽妖女,所以在软剑毫无阻拦地穿过兽妖女腹部的那一刻,易轻朝已然皱起了眉头。 但看到泛着白光的软剑钉在树上,易轻朝的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棘手。 眼前,是个棘手的妖怪。 褚颜低头看着自己腹部的兽皮衣上的剑痕,伸手摸了摸,然后发出了轻轻的一声笑。 “……真是粗鲁啊。”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妖气幻化的藤蔓散为妖气注入周边野兽的体内。 野猪、野鸡和野狗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停下刨土的爪子,后腿发力,朝着七张符咒组成的阵法冲去。 夏双儿见那些野兽靠近,下意识地向后撤了几步,随后就看到那些野兽像是撞到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在撞上的那一刻又被弹了出去,发出一声凄凉的嘶鸣。 “好,好厉害。”夏双儿微微瞪大了眼。 褚颜抬头看向空中转着圈的七张符咒,唇角勾了勾。 哪怕易轻朝与她距离接近,但在褚颜抬头的动作里,依旧只能看到一节光滑的下巴。 掌心聚集蓝色灵力,钉在树上的软剑像是受到了灵力的牵引,猛地回到了易轻朝的掌心。 但此时,易轻朝并未直接出手,反而是握紧剑柄,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兽妖女。 他摸不清眼前妖物的真身,又忌惮于她被剑穿腹却不见血的体质。 要知道,易轻朝的手中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凡剑,那上面每一道纹路,都是林晚林的二爷爷,那位道门阵法之首,一笔一笔刻画上的阵法痕。 在遇到兽妖女之前,易轻朝自信世间邪祟无一妖,一鬼能够与此剑一敌。 可现在,眼前的妖物却无惧。 易轻朝自然不会认为这是一场意外,他确信眼前人就是本体而非分身,而那一剑也的的确确穿过了肉体。 那这一切便只有一个解释。 眼前的妖,体质特殊,不会被武器所伤。 或者说。 眼前的妖,无惧法器。 第87章 傀儡术 褚颜朝着空中的七张符咒伸出左手,耳边是野兽一次又一次被弹飞落地的声音。 右手妖气萦绕,指甲瞬间暴涨三寸,翻腕之间就划破了自己的左手。 红色血液出现的那一刻,褚颜对着伸出的左手轻轻吹了一口气,那妖血像是被吹飞一般,准确地落在了空中的符咒之上。 符纸碰到褚颜妖血的那一刻,像是被弹上了炽热的火星子,沾到血液的地方快速燃起火焰。 林晚林见状,眼眸下意识睁大,一道蓝色灵力挥去,却只保下三张未沾上妖血的符咒,其余四张已被妖血烧了个干净,连一丝灰痕都没有留下。 傅桉见状微微挑起眉头,在夏双儿转头的那一刻又变回受惊的表情。 少了四张符咒的防御阵在野兽前仆后继的撞击下摇摇欲坠,终于在带头的野猪全力一撞之下,化作点点蓝色光点。 下一瞬,野兽朝着姑娘们冲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姑娘们脸上血色早已褪了个干净,尖叫着四处逃窜。 领头的野猪自然不会让她们跑掉,小小的眼珠转了一圈就朝着一根大树撞去。 傅桉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野猪想要做什么,迅速抬头看向了易轻朝与林晚林,视线透过两人的身躯,与裹在兽皮中的褚颜对上了视线。 另一只没有被夏双儿拉住的手,此刻黑色的鬼气萦绕,试探着是否要出手。 她虽答应了不会随意出手,给足两个崽子历练所需的一切磨炼。 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这个放手所带来的因果。 兴许是傅桉的视线太过灼热,易轻心有所感地避开迎面而来的藤蔓,顺势转头,动作隐晦地对着傅桉摇了摇头。 褚颜没想到在如此情况下,眼前的两个少年不仅没有转头去救人,反倒是联手朝着她攻来。 “还要盯着我打吗?” “那些凡人,可抵挡不了这些野兽。” 褚颜的唇角扯住一抹恶劣的笑,“还是说……你们道门中人,本就不把这些俗世间的生命放在眼中。” 褚颜侧身避开软剑,语气轻快又暗含嘲讽,“也是,这只是你们的一场历练罢了。” 林晚林啐了一口,手中的麻花结腰绳耍得如同长鞭,如蛇随影,灵活万变。 “为世人奉献的那是和尚,我们是不服就干的道爷!” 话音落,林晚林又抛出两张符纸。 褚颜眉眼一狠,十指于身前快速结印,身后妖气藤蔓飞出。 易轻朝与林晚林闪身躲避,一根细小的藤蔓趁着众人不注意,快速裹上林晚林的脚踝。 下一瞬,藤蔓迅速变大,藤尖猛地张开,漏出内里的一口尖牙就冲着林晚林的肩膀咬去。 “啊!大哥哥!”夏双儿见状,发出一声尖叫。 藤蔓的动作在林晚林的眼中一点点放大,他想要挣扎,却被藤蔓狠狠地绑住脚踝,手腕也被粗壮的藤蔓夹在中间,无法转腕挥出麻花结腰绳。 易轻朝见状眸子一缩,抬膝的同时左手摸到靴边的匕首,一甩手就丢向林晚林。 林晚林是他带入俗世间的,若是在此处受了伤,且不论他道门之光的脸面,就光是面对林叔,他也不敢。 褚颜见状,赤足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就腾空而起,澎湃的妖气从她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将半路的匕首击落在地。 咔嚓一声。 林晚林的脸上怀着不可置信,转头看着被变异藤蔓咬住的肩头。 “大哥哥——!” 夏双儿眼里泪水打着转,都怪她非要上山摘果子,如果不是她要上山,大家就不会遇到兽妖女。 如果没有遇到兽妖女,林晚林就不会被妖怪抓住。 留给夏双儿伤心的时间并不久,野猪一个接着一个撞着树木,已然可以看到树干处出现了裂痕。 褚颜皱着眉头躲过易轻朝的道法,白皙的手伸出,抓住了因躲避而险些被易轻朝掌风掀起的兽皮帽,修长的手指点在缝合的各色兽皮上。 “你们两个人都打不过我,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褚颜一个旋身,赤足踩在黑熊的背上,“我不是什么嗜杀的人,你现在放下长剑,我还可以留你一命。” 回应她的,是易轻朝一下赛一下猛烈的出击,右手执剑,剑气翻转流连,左手单手结印,道法自然。 褚颜本就不是人类,虽然在人类中厮混了十几年,可她还是不懂人类。 这样弱小的生物,为什么会为了同行人的生死而不顾性命呢? “你是想为你的朋友报仇?” 褚颜藏在兽皮下的眼睛闪过红光,抬手之间妖气肆意聚集,在她的手心聚成一个妖气球,一个接着一个自动投掷向易轻朝。 “后悔吗?” 褚颜双手环胸,“若是你与他方才放弃这些凡人逃走,原是不会遭遇此时的一切。” 褚颜眼含怜悯地看着易轻朝,“我承认你比我见过的同龄道门中人都强,可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孩子。” “哦?”一道颇具少年气的声音在褚颜的身后淡淡的响起,“是吗?” 褚颜瞳孔紧缩,下一瞬就从黑熊背上闪到一旁。 褚颜有些呆愣地伸手摸向被割断的兽皮衣袖,那处的刀口面顺滑,掉落的袖口还落在黑熊的背上。 她微眯起眼,将视线看向此时踩着黑熊与那截兽皮衣袖的鞋尖,再往上,是穿着明绿色衣袍,脸上挂着玩味笑意的林晚林。 那个差点伤到她的匕首,正在林晚林的指尖把玩着。 “你没死?”像是想到什么,褚颜猛地转头看向藤蔓,那处哪有什么林晚林的身影,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形符纸缓缓在空中飘着。 若是细细看去,还能看到人形符纸的肩膀上,有几个像是被什么咬穿的洞。 “这是……”褚颜见状,咬牙一字一句道:“傀,儡,术。” 可这与她记忆中的傀儡术不同。 她从未见过道门的傀儡术是通过符纸来施法的。 这个人…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褚颜知晓,道门中每家都有着自己的擅长,正如易家擅剑,林家善阵,柳家擅符,可眼前这可恶的小子,却能以符化阵,甚至是化傀儡。 “是傀儡术,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 第88章 坏鬼 明明是在和褚颜说话,但傅桉无端地感觉到,林晚林的这句话是对着她说的。 傅桉的唇角轻扬,朝着林晚林的方向轻轻点头。 夏双儿在一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伸手抓住了傅桉的胳膊,“太好了,大哥哥没事!” “他也太厉害了,在兽妖女的手下都能平安无事。” 林晚林的视线似乎往傅桉这边转了一下,又将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后稳稳地抓在掌心,好心地对褚颜解释道。 “他丢匕首可不是为了救我。” 这个他,自然是指易轻朝。 易轻朝手中的法咒也已掐完,在林晚林说话的同时,蓝色的灵力自易轻朝的身上迸发,金色光印裹挟着灵力朝着褚颜冲去。 林晚林的话也在此刻说上最后一句,“而是为了……给我能够杀了你的武器。” 修道的目的,是诛邪。 是飞升。 这条路本就与天争,与人斗。 从来不是一帆顺水的事情。 眼前的兽妖女的确强,但自己与易轻朝,绝不会就此认输! 傅桉微挑起眉头,在两人一妖交手的同时,那棵一人抱的大树被几只野猪轮流撞击,终于撞断树身。 树身因断裂而摇摇晃晃,树枝与树叶来回扫动着周边的树木,最终还是不堪重负的倒落在地,激起一片灰尘,溅起泥巴。 重力之下,众人感受到大地传来的一阵震感。 夏双儿感受到脚下的晃动感,高喊一声“快趴下!” 话虽喊出口,可野猪撞断大树的目的是为了挡住众人逃离的脚步,为首的傅桉与夏双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树木倒在眼前。 傅桉学着其他姑娘的样子,假装被余力震倒,顺势收了手中的鬼气后倒落在地。 没有了鬼气的庇护,落地时的衣服难免沾上泥巴,傅桉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努力忽视泥巴给衣裳带来的黏腻感。 傅桉虽然被震倒,但夏双儿的运气明显更差些。 她的脚步不知为何没有站稳,等稳住身形想要跑开的时候,树干已经靠近,所幸只是被压住了鞋头。 夏双儿长长呼出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角溢出的冷汗,伸手摸向自己的鞋子,手与腿一同使劲,将被压住的脚连鞋一同拽了出来。 还没等众人松口气,那些野兽再次刨爪冲来,下一瞬被空中的三张符咒挡住了去路。 傅桉抬首看去,只见林晚林明绿色的袖口已被撕裂,少年气得脸侧不知被什么刮破,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 纵使二人如何天才,可面对四百八十年的大妖,这一战终究不会轻松。 此时的林晚林抬起左手,用手背随手擦掉面上的血,右手并为剑指,指向身后。 那正是三张符咒的位置。 符咒受到林晚林灵力的驱使,在空中快速旋转布列,成为上一张,下两张的形态。 三张符咒之间,蓝色的灵力化作咒印,将符咒串联在一起。 傅桉因担忧而蹙起的眉头在此时松开,唇角微微上扬,“聚元阵?” 疑惑的语调里藏了笑意。 真是…怎么会想到聚元阵呢。 聚元阵顾名思义,阵法目的在于聚集四周灵力,是道门内最常见的阵法之一,往往出现在修炼室。 若是旁人在此,兴许会觉得此阵毫无用处。 可在这里的是傅桉。 聚元阵的确没有任何防御和攻击的能力,但它面对的敌人是野兽。 而野兽,最会趋吉避凶。 聚元阵所聚集的磅礴灵力,足以让这些野兽发自内心的避退。 果不其然,在阵法成型的那一刻,为首的野猪停下了脚步,先用爪子在地上刨了几下土,随后竖起皮毛向后退了几步。 傅桉扯了扯粘上泥点的衣衫,眼中划过一丝不满,在易轻朝再次提剑攻向褚颜的那一刻,傅桉将右手背于身后转了一圈,鬼气在掌心聚集。 随后趁着众人不备,傅桉抬手向上击去,鬼气上升到半空中散开,分散着落在寨子中的姑娘身上。 青黛眨了眨眼,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起身的动作缓了缓,最终两眼一翻就昏睡过去。 在睡前,青黛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会醒来就被吃干净了吧。 夏双儿见状,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那股困意来得太急,急到她张口的功夫就已经麻痹了她的大脑,身子软绵绵地倚在树干上,周遭的光亮与声音在此刻都散了个干净。 “行了,别打了。”傅桉说话间,手中不知何时啃了个干净的果核丢出,准确无误的砸中妖气所化的藤蔓根部。 下一瞬,藤蔓消失了个干净,地上只有一个果核静静的躺着。 随后,傅桉白皙纤细的手扯开了衣带,无惧在场还有易轻朝与林晚林,就这样脱下沾着泥巴的衣衫。 死了七百多年的人,早已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 更何况易轻朝与林晚林在她的眼里,就像是家中的晚辈子弟,升不起半分旖旎之心。 但这衣衫再让她多穿一会,她就要忍不住发狂了。 想要把眼前的人和妖都锤成肉饼子。 要不是因为这三个东西,她也不需要体验这种被泥巴糊住的感觉。 易轻朝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看了一眼面前全身都萦绕这妖气的褚颜后,闪身跳到了傅桉的身后。 林晚林也在此时收起了手中的符咒,一甩麻花结腰绳围着手掌转了几圈,这才低头慢悠悠的顺着腰绳上的白玉珠子,将腰绳重新系在腰上。 褚颜垂眸看了一眼脚下的黑熊,伸手对着黑熊脑袋就是一拍,只见黑熊晃悠悠的张大嘴巴,然后就与寨子中的姑娘一样趴在地上陷入深眠。 其余野兽见状,像是从被操控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爪子刨了刨地面就各奔洞穴。 一只瘦弱的野狗眼中闪着绿光,趁着大家不注意,步子轻悄悄的跟上了野鸡群。 “你还真是个,坏鬼。” 傅桉闻言挑了挑眉头,眼神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轻轻的点了点下巴。 坏鬼说谁,原来在说她啊。 对于这个称呼,傅桉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见傅桉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褚颜就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也懒得再与几人周旋,抬手就取下了脑袋上的兽皮。 “褚寡妇?”林晚林有些诧异。 易轻朝面不改色的拉平了唇角,沉静的眸子下藏着满满的戒备,“你是妖。” 这个认知让易轻朝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他并未发觉褚颜是妖,为什么? 因为他在夜归山中探测时,因山中无妖鬼,所以他以为山边的寨子里也不会有妖。 易轻朝神情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大意,是历练的大忌。 第89章 骨魂妖 傅桉才不管这些人在想些什么,指尖鬼气溢出,勾上一棵粗壮的大树后缓缓化作了一个秋千,傅桉身子一歪就坐在了鬼气秋千上。 眨了眨眼,傅桉才回了易轻朝的话,“那你不妨猜猜,她是什么妖。” 帮助小崽子们熟悉世间妖物,也是历练的目的之一。 易轻朝的手不自觉抚摸上腰间的软剑,眼前的褚颜面对他的法器竟然可以毫发无损,身上虽然妖气浓郁,可细细探查又能感知到一丝鬼气。 一个妖族在易轻朝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可视线触及到一旁趴着的黑熊,又让这个答案变得模糊了起来。 易轻朝虽然不爱在人前说话,可性子是个再干脆不过的人,向来奉行有话就说,不懂就问。 于是,易轻朝迟疑着开口道:“从体质和气息来说,应是骨魂妖一族。” 说到这,易轻朝的话顿了顿,随后接着道:“可记载中并未提到,骨魂妖一族可以驱使野兽。” 林晚林闻言眯了眯眼,他自幼与易轻朝一同长大,自然不会对他的结论产生怀疑。 那这一切,便只有一个原因。 “那些野兽,并非由你驱使的。” 拍掌声响起,易轻朝与林晚林转头看去,拍掌之人正是倚在秋千中的傅桉。 察觉到褚颜的目光,傅桉停下了拍掌的动作,唇角噙着笑意道:“是不是与我说的一样,你的苦心演绎,在我们道门之光的眼里不值一提。” 猛地被傅桉提起道门之光的名头,易轻朝后知后觉的内心生出几分羞耻的意味,想要转头与傅桉说些什么,却只看到傅桉眼中的笑意。 “他们根本无需我的提醒。” 这是易轻朝与林晚林第一次从傅桉的口中听到这样堪称是赞美的话。 傅桉歪着脑袋,眼中笑意滋出点点繁星,亮得惊人。 “他们本就是道门的天之骄子。” 易轻朝想要扯平上扬的唇角,可唇角在此时像是不受他的控制一般。 算了。 有些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将视线又一次落在褚颜的身上。 褚颜听到傅桉的话,表情一如他们初见那日平淡,心里暗自唾弃眼前之人说话太过肉麻。 在对上易轻朝的视线时,褚颜微微点了点头。 “没错,我是骨魂妖。” 直到这时,傅桉才看清了褚颜发上的簪子,像是什么不知名的动物的骨头,在一端刻出了祥云的纹样。 “这个簪子很特别。” 褚颜紧绷的神情骤然一松,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上的骨簪,眼中盛满柔情。 “这是我相公亲手刻的。” “在我们成婚的第二年,他神神秘秘地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褚颜将骨簪从发上取下握在手心中,指腹摩擦着骨簪上的祥云,“这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却是我活了四百多年,唯一珍藏的宝贝。” 褚颜的相公,早就去世了。 这是易轻朝、林晚林与傅桉都知道的事情。 易轻朝下意识抿了抿唇,思绪让他想要多问几句关于骨簪和褚颜相公的事情,可理智与礼法却劝阻着他。 这样太过冒犯了。 易轻朝不问,傅桉就开口了。 她都是死了这么多年的鬼了,早就没有什么冒犯生者与忌讳死者的念头。 “他是怎么死的。” 此话一出,别说褚颜愣住了,就连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草的林晚林也愣住了。 等等,这是不是有点太直接了? 出乎易轻朝与林晚林意料的是,褚颜并非就地暴怒,反倒是有些留恋地看了几眼手中的骨簪,就将它插回发中。 褚颜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的思绪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昏暗的夜晚。 那一天,她不再是什么几百年的大妖。 只是一个无助的,失去相公的普通妇人。 “是被野兽咬死的。” 褚颜努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可颤抖的嗓音还是出卖了她。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她依旧无法平息。 那一日的光景,日日夜夜,没日没夜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的肉体一点点失去了温度,可温热的血却紧紧地吸附在我的指缝里。” 褚颜强忍住鼻腔里突然涌入的酸涩感,抬头吸了一口独属于夜归林的气息,清凉感顺着空气滑入鼻腔,勉强压住了一丝酸涩。 “就在这个山里,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说到这,褚颜突然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他一直在我的身边,可他看着现在的我,也会觉得爱错了人吧。” 说话间,褚颜的手覆上自己的腹腔处,她的相公,韦青山的魂魄,在死去的那一天就被她藏在此处,与她自己的魂魄交织在一起。 “你用自己的魂魄滋养着他?”饶是面对万事都冷静的傅桉在此时也有些吃惊。 对上易轻朝与林晚林有些疑惑的目光,傅桉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如今道门内的妖物的画像与讯息大多都毁在了那一日的大战中。 易轻朝能认出褚颜是骨魂妖,就足以让她欣慰了。 叹完气,傅桉的目光淡淡的落在褚颜的腹部,“骨魂妖一族体质特殊,与人交合时会不受控地吸食对方的魂魄。” 闻言,褚颜不由地僵了僵身子,又在下一瞬放松了下来。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如今的道门知道的少之又少。 没错,这……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哪怕是她的相公,在成婚那日,她也未曾欺瞒此事。 傅桉的指尖绕过鬓边发丝上的翠玉环,拇指与食指捏住一旋,轻松地就让翠玉环在发丝上打了个转。 “可同样的,她们的魂魄,又可滋养残魂,只不过此法需消耗自己的魂魄。” “胜在她们一族魂魄特殊,只要还剩一点,都可百日重生。” 所以在傅桉还活着的时候,道门内不少门派长老喜爱搜刮骨魂妖养于门派之中,只为大限将至时可躲一缕残魂,好让自己能够熬到拥有得道成仙机遇的那一天。 也有一些门派为心爱弟子所养,要知道,在傅桉那个时代的道门,可不像如今这般和谐。 半路截道,为秘宝大打出手更是常有的事,故而门派内子弟出门历练时,他们的师尊都会在他们的腰侧别上一枚藏魂玉。 若是真遭遇不测,也可魂魄遁入玉内。 往往玉上会附带师尊的一抹气息,便于他们找寻玉佩所在之地和防护玉佩遭贼子毒手。 回忆自脑海中划过,傅桉唇角的弧度下拉了一些,转而又变为轻轻上扬的弧度。 “魂魄不全,便无法转世。” “可你相公死了已有十年,为何还需你滋养?” 第90章 偷骨头,好刺激 闻言,褚颜的身子下意识一颤,随后便是通天的怒火带起妖气,吹得她发丝乱舞。 她自然是想让韦青山早日安息,哪怕是转世投胎成全新的人;哪怕与她缘分已断;哪怕与她见面不相识。 也好过藏在她的体内酝养。 她毕竟是个妖,虽可保韦青山魂魄十年,可再过一个十年,她并不能保证自身的妖气不会侵染半分。 毕竟,她也从未将人魂酝养在体内十年。 莫说是她,整个骨魂妖一族,恐怕都不曾酝养过这样久的魂魄。 可若是人魂沾染了妖气,那转世便不可能成人了。 几乎是在妖气迸发的那一刻,易轻朝就将手覆在腰侧,已做好随手抽剑的准备,林晚林的指尖也不知何时捏上了符咒。 或者说,这两人从一开始就并未对褚颜放低戒心。 这样的大妖太强了,强到他们光是不让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已是耗费大量的精力。 他们没有办法做到对褚颜毫无防备。 反倒是引起这一切根源的傅桉依旧是眸光淡淡的,甚至伸手拍了拍易轻朝覆在腰上的手。 “别紧张,她不会出手的。” 若是出手,自己也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在她碰到易轻朝与林晚林的前一瞬,将她诛杀。 当然,傅桉并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啊~傅桉在心里这样想着,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心里话中的吊儿郎当,不由摇头轻笑了两声。 真是,时过境迁。 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惋惜一个妖的生命。 要知道,她当年…… 罢了。 傅桉的羽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万千心思。 褚颜对着傅桉冷笑一声,周身妖气倒是十分老实的收了起来,“他……” 在提到韦青山之时,褚颜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开口。 “因为,有人偷走了他的尸骨。” 没有依附的骨头,魂魄便无法安生,甚至会因为回到尸骨上而四分五裂。 “我只能一直将他的魂魄藏在体内,不然没有尸骨,他无法投胎。” 更何况韦青山的魂魄本就因褚颜是骨魂妖而受到损伤。 “那还真是恶劣。”傅桉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宛如局外人一般点了点头说出了评价。 林晚林也一把丢掉了口中叼着的草,“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就连易轻朝也默默将手从腰侧拿下,骄矜的点了一下下巴,惜字如金道:“缺德。” 这下论到褚颜的表情有些诧异。 不是。 道门当代子弟…都这么善心的吗? 还没等褚颜再次张口,傅桉搓着自己的下巴就开口了。 “要不,我们去给你偷出来?” 啊? 褚颜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可以吗…?” 易轻朝与林晚林也转头看着傅桉,似乎是在等她的回答。 偷骨头,好刺激。 从来没做过! 这一刻,道门良好教育下的小苗子开始摇晃。 褚颜见状,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被藏在了哪里,不然早就把相公的尸骨都偷出来了。” 说完,褚颜又将各类兽皮缝成的兜帽重新戴上,“快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褚颜看向傅桉,瞳孔在这一刻因妖气的波动化作一张骷髅面,“你说,对吗?” 说话间,白骨传来咔嚓的碰撞声。 傅桉面色不改,清浅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丝晃动,仿若眼前的褚颜是人身,还是妖身,都对她毫无分别。 “快了。”傅桉唇角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就这样直视着褚颜,“快结束了。” 褚颜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间妖气裹上地上昏睡的黑熊,将黑熊托举到半空中,自己转身朝着山的深处走出。 在身影即将被山中林木遮掩的那一刻,褚颜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身道。 “我感受不到你的归属。” “你的血肉,早已消失了吧。” 傅桉的眸色一暗,可抬头时又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笑意,语气懒散道:“我都死了七百多年了,什么尸体血肉,早就化成灰飞走了。” 傅桉眯了眯眼,语气中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不该你探知的,还是少问的好。” 如今的妖,怎么也这样爱嚼人舌根。 血肉啊…… 傅桉微微合上了眼,祭天那一日的场景似乎又在眼前浮现。 俗世间凡人的哭天喊地,与道门的苍天大道来回交替着,随着一声熟悉的,高昂的,带着一腔孤勇的女声后,缓缓归于一声寂静。 那一日的人,都化作泼天的血影。 是长剑穿过血肉的声音,也是困兽最后的嘶鸣。 “你怎么了。” 易轻朝的声音激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傅桉。 傅桉身子不受控的小幅度轻颤了一下,那些回忆就像是结痂的伤口,每一次的回想起,就像是撕开血痂,戳进伤口,细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 傅桉再次睁眼时,又是一脸的平静,“没什么,去寨子里喊人来接这些姑娘回去吧。” “人太多了,我们也不能一手扛两个。” 说到这,傅桉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调笑,就像方才的一切只是眨眼间的错觉,此时的她仍然是那个活了九百多年,世间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傅桉。 “我还不想让寨子里的人把我当什么大力怪女人。” 在傅桉说话时,易轻朝目不转睛的盯着傅桉,方才傅桉的脸上的悲伤与寂寥在此刻已找不到一丝踪迹。 但他知道,那样的情绪方才是真实存在过的。 易轻朝敛下了眸子,将那些几乎张口欲出的话都压回心底,转身与林晚林一同走向山边的寨子。 傅桉看着易轻朝与林晚林的背影微微歪了歪头,眼中快速闪过莫名的情绪。 像是有什么要泛起,却又被几百年的孤寂所压下。 “轻朝,晚林。” 被点到名的易轻朝与林晚林齐齐转头,易轻朝看着孤零零站在林子中的傅桉抿了抿唇。 不应该是这样的。 最起码,她不应该是一个人的。 易轻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只是觉得,像傅桉这样性格的人,应该是从小千娇万宠,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她应该四周有人,有亲朋,有挚友,而不是几百年岁月里,与道门一个又一个的子弟短暂擦肩而过。 傅桉的身影背着光亮,树叶的落影遮住了她鼻梁左侧上的红痣,那张明艳的脸在此刻失去了强烈的攻击性,化作岁月静好的柔和面容。 这是林晚林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傅桉,仿若这相隔的路不是夜归山的一条小路,而是几百年的岁月,又像是,只是眨眼之间的距离。 林晚林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极为明媚的笑意,开口问道。 “傅桉,怎么了?” 傅桉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一人身穿碧城色的衣袍,宽大的袖口此时被星郎色的发带缠起,面容沉静,唇角却微微上扬,柔和了整张面容。 另一人明绿色的衣袍,中袖随着人抬手揉捏手腕的动作滑下,漏出内衣绣了几片竹叶的麴尘色的内衫,略圆的下睑此时笑的弯弯,整张脸的少年气更浓。 见傅桉没有回话,林晚林从揉捏手腕的动作转为朝着傅桉挥了挥手。 傅桉见状垂首低低笑了几声,再次抬头时,眼中是明晃晃的笑意。 “你们受伤了,等会我给你们上药吧。” 第91章 你有耳洞 “你竟然有耳洞。” 傅桉有些惊奇的凑在易轻朝的耳边,眼前圆润的耳垂上有一个耳洞眼,只比肤色略浅一些,平日又被易轻朝额前的两缕长发所遮掩,竟到今日才让她发现。 傅桉越看越觉得这个耳洞有趣,像是勾起了她内心隐秘的一角坏心思。 易轻朝被发带束起的长发飘到傅桉的眼前,又被她轻松的挥开。 谁能想到平日宛如高岭之花,不可亵渎的易轻朝,背后竟然是个有耳洞的小少年。 易轻朝显然少与人这样近的相处,整个人的身子都僵硬住了,微微侧身,躲过耳边传来的傅桉呼出的热气。 “老爹说这样叫破相,比较好养活。” 傅桉了然的挑了挑眉头,身子向后移了些,指尖带着玉容膏涂在易轻朝受伤的小臂上,“那怎么没见你戴过耳饰。” 易轻朝默了一瞬,身旁被绑上绷带的林晚林咧嘴笑道:“我知道啊。” 林晚林无视易轻朝投来的刀子眼神,笑的更加开心了,“这种事情问他不如问我,我包知无不言的。” “他小时候有一串蓝宝珠的耳坠,可他嫌打架时容易被人薅住,坚决不肯戴呢。” 傅桉感慨道:“啧啧,真不愧是道门之光啊。” 真是什么时候都将实战放在第一位。 她收回之前的话,易轻朝这样的人,哪怕在她还活着的那个道门时代,应该也能活的好好的。 林晚林也学着傅桉的样子啧啧了两声,“真不愧是道门之光啊。” 可是下一瞬,林晚林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傅桉拉起了他麴尘色的内衫。 “你衣裳上绣的竹叶不错,是哪家衣坊做的。” 这下轮到易轻朝上扬了唇角,在林晚林的目光中拉长了语调,“这个啊~是…唔!” 话还没说话,易轻朝就被扑过来的林晚林捂住了嘴巴,“易轻朝你闭嘴!” 易轻朝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松地扒拉开了林晚林的手,“你仔细点,别把伤口挣开了。” 易轻朝向后倒了些身子,避开林晚林再次袭击来的手,快速开口道:“是他娘绣的!” 傅桉随手将指腹上多余的药膏,抹在了林晚林侧脸的伤痕上。 玉容膏听起来像是女子养肤的物品,实则是独属道门的金疮药,作用比起凡药不知好用了多少。 光是傅桉指腹的那一点,林晚林脸侧的伤痕已然退了血色,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若不细看,怕是没人从林晚林的脸上看得出曾受过伤。 “你娘?” 傅桉眨了眨眼,记忆中那道竹青色女子的面容一点点清晰。 侯家的,她有印象。 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侯舒含。 在她带着易轻朝与林晚林下山前,这个女子曾经避开过道门的人来到自己的面前,虔心拜在她的金堂中,向她祈愿。 说的什么来着…? 傅桉努力的回忆着当日的场景,那个青色女子合上眼,微微垂首,声音柔和。 “不求我家晚林能够一举成为道门佼佼者,只求您庇佑一二,莫要让他受重伤。” 傅桉的嘴唇上下一碰,缓缓的复述着那日的话。 “待我儿归来,我愿以血供养,以作回礼。” 说到这,傅桉撇了撇嘴。 她也不是很需要活人的血液供养。 更何况她愿意接纳易家人的血,是因为她曾准许易家将她供养。 故而,她才以血液作为媒介,将自己与易家人连接在一起。 听着傅桉复述侯舒含的话易轻朝与林晚林在一旁有些愣神,察觉到傅桉的余光,林晚林有些别扭的转过了头。 “我娘她……”林晚林似乎想说些什么少年气的话,但张了张口还是放弃了,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丧气。 “她就是这样的人,你们不会觉得我很黏家里人吧,出门还穿着娘做的内衫。” 出乎意料的是,傅桉摇了摇头,“不会啊。” 傅桉微微侧着脑袋,“我只看到了母慈子孝。” 说完,傅桉提起易轻朝没有受伤的右手,朝着林晚林晃了晃,“轻朝的身上,不也带着家里人的爱吗?” 衣袖顺着动作滑落,易轻朝的手腕上,一串金色的纹路纹了一圈,傅桉虚虚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她三百年前留给易家的防御道纹。 她从来不认为与家族关系紧密是什么坏事。 人总归要有爱,才能活的像是一个人的样子。 傅桉将易轻朝小臂上的绷带系了一个漂亮的结,“终于处理好伤了。” 太久不做这样的事情,手都生疏了。 虽然她活着的时候,也极少有需要上药的时候。 没办法。 谁让她当时也算是道门最强第一人呢。 傅桉的心中莫名升起了几分骄傲的情绪,下巴微抬,余光却扫过了桌上的小竹筒。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傅桉伸手拿起竹筒,轻松拔掉了塞子后凑到鼻尖闻了闻。 什么都没闻出来。 除了有一点,极为明显的,草味。 傅桉毫无心理负担的眨了眨眼,没办法,她家中虽然是行医的,可她并未在家中学过医术。 “这是夏双儿给的药,应该是什么寨子里的秘方。” 傅桉边说,边拉过易轻朝与林晚林的袖子,手中竹筒倾斜,倒出些褐色粉末在衣袖上。 里面不知是加了什么草,只倒了一些,屋子里已经散发着同样的气味。 “她的一片心意,不好糟践。” 傅桉话虽这么说,却对于将夏双儿的心意倒在衣袖上这个行为,没有一丝迟疑。 易轻朝随手挥了挥,将衣袖上的粉末抖落些在地上,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姐姐,大哥哥,你们上好药了吗?” 屋外的正是夏双儿。 易轻朝与林晚林对视一眼,后者主动起身走了几步打开屋门。 一低头,看到的就是端着三碗肉汤的夏双儿。 见到林晚林,夏双儿笑弯了眼,“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说话间,夏双儿端着三碗肉汤从林晚林胳膊与门框下的空隙走进了屋子。 “这是我亲手炖的兔子汤,端来给你们补补。” 说完,夏双儿又抬头看向门口的林晚林,“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若是真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情,我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安心。” 林晚林随意扯了扯嘴角,“我们还没那么弱,一个兽妖女罢了,可惜让她跑了。” 这是几人在屋内就已商量好的,三人并不准备在拽出褚颜背后之人前,暴露褚颜并非兽妖女,而是骨魂妖这件事情。 夏双儿拍了拍胸口,白天的事情现在想起,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跑了也没关系,大家都没事就好。” 见傅桉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疲惫,夏双儿也知道今日吓着几人了,恐怕往返寨子喊人来救她与寨子中姑娘,也费了三人不少心神。 “那你们喝了汤就早点休息。”说完,夏双儿扯了扯傅桉的袖子,“姐姐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对于夏双儿这样的话,傅桉自然是点头应了。 “啊对了。”夏双儿像是想起什么,看向桌上的竹筒,“这是我们寨子里的药,寨子里的人打猎受伤都用这个。” “只是它里面有一味茯草,消肿化瘀效果很好,但是…它的气味有些特殊。” 气味特殊? 看来刚刚药粉中的草味,就来源于这个茯草。 “山里的动物对茯草的气味有些敏感。”夏双儿说到这里,表情是少有的正经。 “所以,在伤好之前。” “你们千万不要再进山了。” 第92章 安排我吧 夜色昏暗,星子点点,林风微寒,今夜的夜归山出奇的安静,静到林间鸟雀拍打翅膀飞起的声音都格外的炸耳。 山洞前的少女将面容隐藏在夜色之中,细白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身边乖顺趴着的黑熊。 可少女说出口的话,却远不是面容这样的温和。 “我为什么会晕倒,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对面被兽皮包裹的褚颜不顾形象的翻了个大白眼。 “我?” “你不是知道,我的本体是白骨吗?” 一声冷哼从褚颜的鼻腔溢出,“我有什么本事迷晕你们。” 别以为她不知道眼前人今日打的什么主意。 妄想一石双鸟,却给自己的狂妄绊了个跟头。 “你们晕倒的时候,我可是尽心尽责的扮演兽妖女的身份,和那两个小子斗法呢。” 说到斗法。 少女咬紧了牙关,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对着褚颜开口道:“他们到底什么来路,能和你打的有来有回?” 这是她不明白的地方。 她曾偶然撞见褚颜显出妖身,那白晃晃的骷髅白骨,斜看她的那一眼,几乎吓破了她的胆子。 所以她无比的肯定,褚颜的确如她虽说,是个白骨妖。 “还是说,你这个四百多年的大妖,也没那么强?” 话语中的激将法太过明显。 可褚颜是谁她是活了四百八十年的大妖。 早已不是那种一点就着,一激就上套的黄毛丫头。 “想知道他们的身份?”褚颜表情嘲讽,“那你自己去想啊。” “我可是按照你的命令,在白天扮成兽妖女了。” 说完,褚颜朝着少女的方向,从兽皮中伸出一只手。 “东西给我。” 少女自然知道褚颜所要何物,当下也不推脱,手摸向腰带处,掏出上次把玩的短骨丢向褚颜。 她可不敢赌,一个妖能有多少人性。 她早与褚颜约好,褚颜为她做一件事,她给褚颜一根韦青山的骨头。 正是仗着褚颜对韦青山的爱,她才敢颐指气使这么久,可若是她此时耍起无赖… 少女抬头看向抚摸手中短骨的褚颜,嗤笑一声。 若是耍无赖,只怕褚颜拼着韦青山魂飞魄散的可能性,也会冲上来杀了她。 毕竟,她可是妖啊。 又能指望一个妖,能有多爱一个凡人呢? 少女的目光太过直白,可此时的褚颜无心与她斗嘴,她知晓眼前人并非那样信任她与韦青山的感情。 可那又如何呢? 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褚颜留恋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短骨。 快了。 只剩最后两根骨头了。 她的相公,很快就可以入土为安,转世投胎了。 洞穴前的黑熊缓缓地抬起头,褚颜周身气势一紧。 是脚踩过草木的声音。 有人进了夜归山。 是谁? 不远处夜归山中的夏溪拎着白兔的耳朵,微微皱着眉头将它用绳子捆了个结实,然后丢入身后的背篓中。 只吃兔子汤能养什么身子? 她可不是为了打这些兔子才深夜背着家人来到夜归山的。 她想要的是野鸡,是其他更能滋补的野味。 夏溪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白日苍白着脸跑回寨子的傅桉,轻轻叹了口气,认命的在地上点起小火堆。 那些野兽怕火,一般不会靠近。 可野鸡、野兔这样的小动物却是爱往火光处跑的。 虽然夏溪心中想要打到更好的东西,却也清楚自己的斤两,早已做好今夜只能抓到野兔的心理准备。 兔子汤总比喝野菜汤要好些。 抓上五六只给傅桉养养身子,说不定她过几日就能抓到其他野味了。 正当夏溪这样做着心理安慰,一抬头却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有一棵结着红果的树。 那个人好像,还挺喜欢吃这个红果的。 夏溪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火堆,然后随手抽出其中一根木棍,点着火光走近那棵树。 位置离火堆不远,应该没事的…吧? 随着火光一点点靠近,洞穴前的黑熊缓缓站起了身子,双眼直直地看向前方,只等少女一声令下。 褚颜垂下眸子,随着黑熊的动作一同转过身,面朝火光。 兽皮内的拳头悄悄捏紧,她能闻到,此时山中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要杀了她吗? 夏溪举着火棍,刚要伸出手去采红果,长期在山边生活的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夏溪迅速将火棍戳进泥土中,左右扭动着灭掉了手中唯一的光亮,随后快速蹲下身子。 失去火光的眼前并未陷入黑暗,夏溪透过及小腿高的野草缝隙中,看向让自己背脊发紧的位置。 月色下,漆黑的洞穴前,靠着黑熊的少女静静的站着,而不远处穿着各色兽皮缝合的女人转头。 看向她蹲着的方向。 夏溪猛地捂住嘴巴,压下心中的尖叫。 是! 是兽妖女! 可是首妖女对面那人,她刚刚借着月光看的清楚。 是夏双儿! 夏双儿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跟兽妖女在一起? 此时无数的谜团在夏溪的脑海中,可她知道此时不是深究的好时候。 再次抬头,那只黑熊压下上半身,夏溪脑海中警铃响起。 跑! 要跑! 那只黑熊要来扑她! 身子快思绪一步,还没等黑熊与兽妖女有所动作,夏溪先一步转身就跑,同时将腰带里藏着的药粉一股脑儿往身后洒。 这些都是寨子里的人配的,放了些山中野兽不喜欢的气味。 自从夜归山频频出现野兽食人之事,进山的寨中人都会随身携带这样的药粉,为自己遇到野兽时,多争取一些逃跑的时机。 夏溪跑过火堆,火光照在她用彩绳编成的发辫上,身后传来地面的震动与熟悉的女声。 “大黑!吃了她!” 是夏双儿的声音。 “别让她有机会和解决告状。” 黑熊闻言,一跃而出,下一瞬却被突然冒出的藤蔓捆住手脚,重重摔在地上。 “你做什么?”夏双儿有些恼怒。 褚颜只是淡淡的笑着,“我做什么?” “当然是在……趁火打劫啊。” “安排我吧。”褚颜的笑此刻在夏双儿的眼中堪称邪恶。 “用骨头,安排我放开大黑。” 褚颜微微侧头,余光看了一眼夏溪逃跑的背影,眼中闪过恶劣的笑意,“再不快点决定,她就要跑走了。” “然后全寨子的人,都会知道,你是一个与兽妖女勾结的。” “叛徒。” 第93章 抓住她 夏双儿自然知道这是威胁,可她必须接受这个威胁,并且妥协。 这个认知让她忍不住咬破了唇。 在夏溪的身影越来越远,几乎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人影时,夏双儿终于忍不住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根又小又短的指骨,卯足了力气砸向褚颜,却被褚颜轻松接了下来。 “放开大黑!” “抓住她!” 褚颜接过指骨,对着夏双儿冷笑一声,“这可是两个愿望。” 说完,褚颜打了个响指,藤蔓瞬间消失,黑熊重重的砸在地上。 可黑熊来不及痛呼,脑子里传来夏双儿利落的指令——抓住她,杀了她。 下一瞬,黑熊原地蹦起,朝着夏溪逃跑的方向追去。 夏溪一个劲的朝前跑,生死之间让她无力分辨方向,等她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即将跑到断崖口。 正当夏溪想要转头换个方向时,她就看到身后的林子里跑出一只黑熊。 黑熊先是左右看了看,像是确定夏溪已无法逃开,这才由跑转为走,慢悠悠的拖着步子,口水顺着张大的嘴巴流下。 夏溪一点点后撤,断崖口的夜风吹的她彩色的小辫子胡乱的拍在脸上。 要死了吗? 夏溪的心中升起退意,可抬头看到黑熊的那一刻,夏溪又将思绪打乱。 不行。 宁愿死,她也不想死在野兽的嘴里。 跳下去,无非是断手断脚,可好歹是个全尸。 但若是被野兽吃了,那便只剩骨头了。 也不知道父亲还能不能认得出她。 无限悲凉从夏溪的心中升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黑熊扑过来前,转身跳下了断崖。 下落的风吹的夏溪睁不开眼,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坠。 呜呜父亲…… 还没等她想好遗言,就猛然的被一股大力拉住了腰带,随后是胳膊搂过腰身的触感。 “诶呀~接住了。” 下坠的动作随着这一句话终止,夏溪带着不解与后怕睁眼,撞入傅桉含笑的眸子。 “幸好我来的及时。” 傅桉有些好笑的捏了捏夏溪腰上的软肉,“差点就赶不上了。” “姐妹之间拌个嘴怎么还打打杀杀的。” 从夏双儿给的药粉中暗藏让人无法入山的纤草,想要不怀疑夏双儿居心不良都难,所幸为了蒙蔽幕后之人,那瓶用竹筒装着的药粉只洒在了易轻朝与林晚林的袖口上,傅桉自己倒是一点气味都没有沾染。 不过以傅桉的鬼术来说,哪怕沾染了气味,也有把握入夜归山内不被任何野兽发现。 夏溪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从看到傅桉的那一刻就瞪大,“你……” 夏溪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断崖的风灌了满嘴,吓得她立马就闭紧了嘴巴。 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傅桉搂住腰停在了半空中。 还没等夏溪放下心来,她顺着傅桉另一只胳膊看去,那只没搂住她的手,空荡荡的,没有绳子,没有藤蔓,什么都没有。 “哈?”夏溪猛地开头,又被风灌了满口,一时间倚在傅桉的怀里咳了起来。 傅桉有些好笑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夏溪的背,替她顺了顺气。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是个不长记性的丫头。 “你都吃过一口风了,怎么,没尝出味道吗?” 傅桉的语气含笑,眼中明晃晃的都是促狭。 夏溪没好气的对着傅桉锤了一拳,又在发现自己腾空时忍不住靠近了些。 “我们这是…”夏溪小心的咽了口口水,“怎么回事?” 这可是停在半空中啊! 她刚刚悄悄动了动脚,下面是腾空的,没有一点点可以落脚的地方,可是傅桉的手上也没有可以支撑两人的东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小生活在林边寨的夏溪小小的脑袋,在此刻受到了震撼。 傅桉微微笑弯了眼,在夏溪不解的眼神中将她搂紧,另一只手把夏溪的脑袋压入自己的胸口。 还没等夏溪发问,耳边就传来傅桉带着笑意的话。 “搂好了。” 好…好软。 不对! 自己在想什么? 夏溪在傅桉的怀中瞪大了眼睛,她是寨子里最美的女人,未来会嫁给寨子里最强壮的男人。 怎么能这样小鸟依人的在傅桉的怀里,还…… 还脸上热热的。 下一瞬,夏溪的这些苦恼通通散了个干净。 因为,傅桉抱着她猛地朝着断崖下方穿行,耳边是风的呼啸,眼前是浅色的棉麻小衫。 对夏溪而言,这段经历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 等双脚再次落在地上时,夏溪仍然紧紧地抱着傅桉。 傅桉伸手弹上夏溪的脑门,“下来了,别抱着我了。” 这一弹,几乎是弹醒了夏溪妄想的梦境,她猛地后撤了几步。 脚落实地的感觉,让她的思绪又落回。 “这是……” 夏溪转头看了一圈,四周是未曾被隔断的杂草,已长至半腰高,傅桉带她落下的地上,近乎是此地唯一的平地,脚边还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 “崖底?” 说出这个答案时,夏溪忍不住扬起了声调。 “是哦~”傅桉笑眯眯的站着一旁,伸手扯了扯被夏溪拽皱的衣衫。 “不仅是崖底,还是你要生活几日的地方。”说完,傅桉弯腰凑到夏溪的面前,“不过你是寨子里最厉害的女人,生活几日应该难不倒你。” “这里有水,左前方有山洞,林子里应该也有些枯树,这样吃穿住就都不成问题了。” 夏溪被夸的有些飘飘然,下意识抬了抬胸脯,“当然,我是寨子里最厉害的。” 傅桉笑着拍了拍掌,随后收敛了笑意,有些严肃的伸出食指点了点夏溪的脑门。 “只有一点,别往山上去。” “那只黑熊还在找你。” 黑熊! 直到这时,夏溪才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些什么。 劫后余生的喜悦将她裹挟,遇到熟人的安心与跳崖的刺激,在此刻缓缓褪去。 “是夏双儿!” 夏溪骤然一把抓住了傅桉的衣袖,“是夏双儿!我看到了!” “她和兽妖女在一起!” “她还想杀我!” 第94章 只要三日 傅桉静静地任由夏溪再次抓皱她的衣衫,半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夏溪的头。 掌心的鬼气顺着动作钻进夏溪的脑袋,夏溪的表情从震惊、后怕、愤怒缓缓变回平缓,只是口中依旧呢喃着:“是她。” “是夏双儿。” 亲眼看到亲人背叛寨子的冲击是巨大的,大到夏溪在傅桉的鬼气下,大脑的愤怒还未完全褪去。 “我知道。”傅桉轻轻的拍了拍夏溪的脑袋,“我们知道。” 其实夏溪的话并不完全对,与其说是夏双儿与兽妖女有勾结,不如说,夏双儿才是真正的兽妖女。 但此时,光是与兽妖女勾结这样的认知就足以让夏溪冲昏头脑,若是知晓真相…… 想到那个画面,傅桉默默地打了个寒战,将那些念头甩出脑子。 那可真要让她拾起傅家的老本行,临时钻研一下了。 “你知道?”夏溪呆愣愣地看着傅桉。 “嗯。”傅桉的眼眸亮亮的,“但你放心,等我来接你上去。” 傅桉怜爱地摸了摸夏溪的彩绳小辫,轻声道:“等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为这件事感到痛苦了。” 她一向对这样鲜活又知趣的生命多一些耐心。 夏溪大脑缓缓转动,她又想到了傅桉在崖中说的话,什么姐妹拌嘴的… “你们早就知道是她!” 莫名的愤怒充斥在夏溪的心中,傅桉他们早就知道夏双儿与兽妖女有勾结! 他们这样外来的人都知道,可他们这边寨子里的人却都被蒙在鼓里。 闻言,傅桉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可没有。” 这是实话。 傅桉虽然早已察觉驱使野兽一事并非褚颜所为,可也是今日才确定夏双儿是幕后之人。 毕竟夏双儿的身上,太干净了。 所以即使她出现的巧合,热情的突然,傅桉也只是将她当做幕后之人推出的出头鸟。 夏溪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此时怒火消熄,后知后觉的一些疑问也浮上心头。 “你要把我一个人都在这山崖下面?” 这可是断崖下面! 傅桉似乎并不认为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妥,轻巧的点了点脑袋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递给夏溪。 “拿着吧,你在这里用得上的。” 夏溪的心在接过火折子,和一把打开傅桉的手之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的伸出手。 指尖碰在傅桉的掌心,夏溪这才发觉眼前人的体温凉的有些过分。 夏溪定了定心神,蜷缩着手指缓缓将火折子捏在掌心。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是离不开火的。 只这一会,她已看到脚边的小溪里欢快的游过几尾小鲫鱼。 见状,傅桉满意的扬了扬眉头,随后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顶帷帽。 帷帽边缘有着一圈金色的符文,下方白纱此时被风吹起。 正是易轻朝带给傅桉的那顶。 傅桉将帷帽仔细的戴在夏溪的头上,叮嘱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取下帷帽。” “这样,不管是谁,都不会发现你在这里。” 不得不说,帷帽上的符文做的还算精巧,在藏匿气息上面算的一二。 连自己这会浓郁的鬼气都能藏的一干二净,更别提夏溪这喷香的人味了。 没错,喷香。 这可是夜归山,野兽的游魂,被野兽吞食后化作的冤魂,那可是数不胜数,光是两人从断崖上落下时,傅桉就已随脚踩碎了几只想要上前的馋鬼。 若不用这帷帽遮掩一下气味,那夏溪就像是丢进饿狗堆里的红烧肉,还没等自己来救她,就已经被分食干净了。 夏溪微垂下眼帘,嗓音中交织了几分沙哑。“为什么?” 傅桉偏了偏头,“嗯?” 夏溪再次抬起眼帘,表情认真道:“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 “为什么给我这顶帽子。” “为什么不去抓夏双儿。” 傅桉静静的回视着夏溪,在那双充满了天真与朝气的眸子里,她看到了自己。 一个面无表情,拉平了唇角的自己。 她果然…… 还是只有一点点耐心啊。 傅桉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成剑指,抵上夏溪的眉心。 “因为我们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完。” 褚颜丈夫的尸骨还没有全部收回,若是此时让道门的两个崽子随意了事,只怕失去丈夫的褚颜会就此暴怒。 易轻朝与林晚林虽算得上是如今道门的佼佼者,可遇上近五百年的骨魂妖,那可没什么胜算。 若是自己出手,那便是乱了这场历练。 这次下手,她出手的已经够多得了。 “但我像你保证,在事情结束前,寨子里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夏溪想要再问傅桉如何保证,可抬头间就对上了傅桉无悲无喜的眼神。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熄了声。 傅桉拍了拍夏溪的肩,动作隐蔽的将肩头掉落的发丝藏在手心中。 她喜欢知趣的孩子。 “那我先走了。” 傅桉留下这句话就要转身,可又生生定住了身子,低声道。 “只要三日。” “三日内,我会来接你。” 下一瞬,傅桉身形凭空消失,不曾留下一丝痕迹,若非手中的火折子静静的呆着,夏溪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三日么。” 断崖上的黑熊早已离去,傅桉足尖在山中林枝上轻点转身,如同一只小雀。 安抚夏溪花了太长的时间,夏双儿与褚颜早已不在山里了。 若是去找了自己… 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傅桉下意识蹙起了眉头,旋即落于夜归山边缘。 她倒不是怕惹上麻烦,可她怕麻烦。 麻烦的事会坏人心情,又惹人不虞。 傅桉将手中属于夏溪的发丝抛起,指尖鬼气溢出,与发丝在空中交织后落地。 一双兽皮靴缓缓出现在地面上,鬼气向上攀延,腰上的兔毛球,肩侧的彩色发绳一一出现。 不过三五个呼吸间,那根发丝已变成一个与夏溪外貌一模一样的人。 傅桉朝着“夏溪”吹出一口热气,“夏溪”转头道:“你吹我做什么?” 声音清脆,微挑的狐狸眼,叉腰的手,都与真人无甚区别。 傅桉满意地点了点头,剑指点上“夏溪”眉心。 “回家去吧,就说你上山累了,要好好休息几日。” “不要出门。” “夏溪”闻言转身,彩绳扎着的小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你别拉着我说话了,今天上山什么都没采到,可把我累坏了。” 说完,“夏溪”便不顾傅桉的反应,转头朝着寨子里走去。 第95章 藏在哪里 傅桉回去的时候,正好夏双儿也到了门口。 在看到傅桉的那一刻,夏双儿眼睛一亮,“姐姐!” 说完,夏双儿朝着傅桉来的方向探头看了看,“你去哪了,我刚要进去找你呢。” 傅桉笑着点了点夏双儿的额心,领着人进了屋子,“有些受惊了,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就在寨子里随意走了走,本是想去看看表弟的伤口的…呀!” 傅桉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易轻朝与林晚林端坐在屋内,两人看到傅桉与夏双儿一同进来,明显也愣了一下。 倒是傅桉先回过神来,笑道:“这下巧了,他们两人自己找上门来了,倒省得我再去外面寻他们了。” 林晚林眨了眨眼,眼睛在傅桉和夏双儿的身上转了一圈,“那不是白日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我们担心表姐。” 易轻朝感受到身旁人胳膊肘的动作,左手的拇指与食指在大袖中摩擦了一下。 既然不用进山,他早早地就松了袖口的发带。 “是的,我们很担心你。” 易轻朝一本正经的语调险些逗乐了傅桉,顾及到夏双儿还在身边,傅桉生生压住了笑意。 夏双儿借着屋内的烛火,微微眯起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林晚林的侧脸。 她怎么记得…… 这处是有道伤的? 这道眼神实在算不上善意,林晚林几乎条件反射地伸手摸上了脸侧,指腹下是一道微凹的伤痕。 “这里之前溅了血。”林晚林歪头朝着夏双儿友好地笑了笑,竹青色的发带顺着动作滑落在肩头上,“是不是以为我破相了?” 夏双儿收回了目光,任由傅桉将她拉上坐在一旁,“我还以为你伤口好得这么快。” 夏双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林晚林被包扎的手腕,屋内纤草的气味飘散。“毕竟,我们寨子里的药好用是好用,但也没好得这么快。”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带了什么神药呢。” 林晚林眨了眨眼,心中暗自腹诽道:道门的玉容膏比起俗世间的金疮药等物,的确算得上是神药了。 夏双儿见林晚林并未回话,嘟囔着自己兴许是记错了,随后从怀里又掏出一个与桌上一模一样的竹筒。 “我早上见你们似乎闻不惯纤草的气味,这是我今日盯着寨子里的大夫做的新药,没有加纤草,只是效果会慢些。” 傅桉笑着接过竹筒,指尖相碰时,她装作不经意的点在夏双儿温热的指尖。 鬼气趁着两人相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夏双儿的体内。 傅桉将竹筒抛起又轻轻松松地一把抓住,朝着夏双儿的方向轻轻吹过一口气。 下一瞬,夏双儿眉心处黑气一闪,她表情有些茫然地看着傅桉,“姐姐怎么突然对着我吹气。” 傅桉笑盈盈地将竹筒置于指尖把玩,“韦青山的尸骨在哪?” 是真言术。 这个地方,她已经呆够了。 既然知道了幕后之人,又知晓她为何可以驱使褚颜为她所用。 那当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先解决了褚颜的石头,才能有十分的把握,她不会牵扯进以后之事。 更何况,不知为何,傅桉总觉得夏双儿操控野兽的手法,似曾相识。 与自己活着的时候,曾见过的那个邪术,九分相似。 虽也属于御兽其一,可养法却阴险的很。 傅桉早已是死去多年的女鬼,本是不欲在牵扯入这些道门纷争中,可若是牵扯上那个邪术。 那便容不得了。 “骨头在…在……”夏双儿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在用极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真话。 “不能说!”夏双儿尖叫一声,傅桉微微抬眉,眼疾手快地扯下夏双儿腰上的兽皮,团成一团塞进夏双儿的嘴里,压住了后半截的叫声。 易轻朝见状,默默将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这个夏双儿,人不大,嗓门还真是不小。 傅桉堵住夏双儿的嘴后垂下眸子,身旁的房子果然不出所料地传来一个大婶的叫喊声。 “谁家打孩子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嗓子过后,大婶见无人回应,念叨了几句“不知道谁家”,“我怎么听着像双儿丫头的声音”后归于寂静。 眼见直接问,问不出什么,傅桉随意又扯下了夏双儿口中的兽皮。 “如果是你藏东西,你会藏在哪里?” “当然是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呀。” 傅桉勉强压住跳动的额角,“比如哪里?” 夏双儿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傅桉,“姐姐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问归问,夏双儿还是仔细地偏头想了想,“一般的东西的话,贴身藏着,或者藏在家里。” 傅桉刚刚探查过了,夏双儿的身上没有带着韦青山的最后一块骨头。 至于家中…… 如果在家中,应该早就被褚颜找到了,也不至于受制这么久。 “如果是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放回东西原本存在的地方。” 夏双儿表情天真,似乎是在认真地与傅桉分享自己的藏东西经验。 “姐姐你想啊,东西被藏起来,那东西的主人一定会先去放东西的地方找找。” “我只要等她找完,再把东西放回原本的地方。” “那找不到东西的主人,只会一直往外找,这叫做灯下黑。” 傅桉蹙起眉头,眼神在半空中与易轻朝短暂地碰撞片刻。 夏双儿表面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可心思实在是深沉。 难怪能将四百多年的大妖玩弄在股掌之间。 哪怕连褚颜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韦青山的尸骨,兴许一直都在她的眼前。 只是不知道,此事究竟是夏双儿受人指使,还是天性使然。 随着一声椅子与地面划拉的声音,林晚林忽地站起了身子,朝着易轻朝与傅桉点了点头就朝着外面走去。 傅桉再次看向夏双儿的眼眸,那里澄清一片,将血与罪都深埋在瞳孔之下。 “好了,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夏双儿依言起了身子,又嘱咐了一遍易轻朝需得好好用药后才出了屋门。 夜风吹过,夏双儿转身的那刻,脸上的笑意骤然拉平,额间的鬼气也被风吹入门缝中。 第96章 青霜回来了 屋子里纤草的气味浓郁,这三人没理由能进得了山。 那…夏溪到底去哪了? 夏双儿伸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企图用疼痛感拉回一丝思绪。 脑子里,怎么乱乱的。 刚刚好像姐姐说了些什么。 说的是什么来着? 翌日一早,傅桉就被邻居大婶激动的声音从睡梦中吵醒。 她顶着一头散乱的发丝,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耳后的两缕发丝。 死了七百多年,傅桉一直都保持着爱首饰、爱美食、爱睡觉的生前习惯。 此时骤然被吵醒,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要挥出一道鬼气,又被迟来的理智生生克制住了这样的念头。 傅桉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起身梳理了一下发丝,又挽了一个斜斜的发髻,这才推门而出。 “婶子怎的今日这么高兴,寨子里有什么喜事吗。” 隔壁的婶子看到傅桉后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看我这记性,我以为你还住在寨主家呢,都忘了你前几天挪到旁边屋子住了,没吵到你吧。” 是的,傅桉一行三人原是住在寨主家中的,但易轻朝与林晚林毕竟是外男,夏双儿长相虽小,但也是十四岁的少女,与外人共住难免不妥。 其实寨子里与外界不同,倒也不在乎这些男女大妨之事。 只是易轻朝与林晚林终究只是寨子的过路人,不会长久留下。 若是夏双儿与两人朝夕相处之间生了情愫,两人既不肯留,寨主又是断断舍不得让夏双儿随两人离去。 与其到时候两方为难,不如趁早断绝可能。 偏偏傅桉在此时跳出来,说是自幼与两位表弟一同长大,离不开太久,这才三人一起搬到寨子里空着的房屋。 也幸得寨子中房屋较多,人丁却不算兴旺,这才能让三人捡个空屋。 大婶表情诚恳,生生让傅桉燃起的怒火在此刻不情不愿地被压了下去。 “没事的婶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婶这才像想起什么,上前一把拉住了傅桉的手就朝着寨子口的方向走去。 “是青霜回来了,大家都去找他买些城里的稀奇物呢,你也一起去看看。” “你也是外头来的,在我们寨子里也住了不少日子,说不定青霜带回来的就有你喜欢的东西呢。” 大婶的手常年挖野菜、浆洗衣裳,手掌生了茧子,算不得柔软。 可偏偏傅桉没有挣脱,而是任由大婶拉着她。 她娘…似乎也爱这样拉着她。 傅家是行医的,傅桉的娘曾是傅家医馆中的医女,那双手因长期挖草药,处理药材,手心也是起着一层薄茧。 在傅桉的记忆里,那个长相和性格都柔美的女人,会有那双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也会在傅桉生病时,一遍又一遍探测她额头的热度,换上一个又一个的沾了井水的帕巾。 这样的思绪,直到傅桉走到寨子口才猛地回神。 傅桉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近期有些可笑,想到从前的事情便罢了,竟然还会想到一些孩童时的事情。 要知道,傅桉十岁便入了道门,从此不曾再见过爹娘一面。 傅桉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掩住了那一抹苦涩。 是因为,快要到一千岁了吗? 是有听说俗世间的老人家年岁大了,就会开始念旧,道门也会吗。 傅桉不明白,所以她决定下次回道门时,问问道门里几个活着的老头子。 将思绪收起,傅桉这才随着大婶看向寨子口的青衣男子,同色的布料将发丝扎紧,此时正弯着腰将带回的盐包、胭脂、丝线等物一一发给等待的寨中人。 “夏丫头,这是你想要的话本子。” “青黛妹子,这是你要的胭脂,那个掌柜说是本月刚做的新色,涂上俏丽得很,你试试。” “还有这个,这个线绣的纹样都发着光,可漂亮了,是韦婶子的。” 韦青霜就这样左一件,右一件地递了出去,直到递到了褚颜的面前。 原本稳重的男人,在看到褚颜的那一刻,轰的一声红透了脸,随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帕子包着的发簪,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褚颜。 “嫂子。” “这是给你买的。” 褚颜有些讶异,微微张开嘴,在看到发簪的那一刻,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上的骨头簪子,像是想到什么莞尔一笑,故而错过了韦青霜黯淡的目光。 “我就不要了,我有青山做的就够了。” 韦青霜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将发簪塞入褚颜的手中。 “拿着吧。” “大哥那个…你戴了很久了。” “我这次给寨子里的人都买了东西。” “只是觉得这个簪子适合你,所以才买下了,所以你不要,那就只能一直放在我这里了。” 韦青霜如此说话,褚颜也不好再当众拒绝,只能道了声谢然后收下了发簪。 一旁将此景都尽收眼底的傅桉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头。 真有意思啊。 韦青霜刚红着脸将精心挑选了两个月的发簪送给褚颜,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白嫩的肌肤在日光下像是泛着光,那双眸色清浅,左侧鼻梁上一颗嫣红的痣似是为眼前人增加了几分活人感,又像是添了几分妖冶的艳丽。 这个人,似乎不是林边寨的人。 韦青霜下意识地朝着地上看了看傅桉的影子,不知为何,在确定眼前人有影子时,韦青霜竟莫名地松了口气。 随后又像是觉得此举实在冒犯,韦青霜伸手在包袱里摸了摸。 好像没有了。 韦青霜有些尴尬的摸了又摸,身量高大的男人在此刻几乎不敢看傅桉的眼睛。 好半晌,韦青霜才摸出一颗小小的松子糖,似乎是给寨子中的幼童时,无意间从油纸包里滚落出来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松子糖递到傅桉的跟前,“只有这个了……” 傅桉随手接过松子糖抛向空中,下一瞬又用嘴巴稳稳地接住。 洒了芝麻的松子糖在糯米香的基础上,更增添了几分风味。 傅桉朝着韦青霜眨了眨眼,“很好吃。” 她本就不是林边寨的人,韦青霜自然也没有给她带些什么,如今能有一颗香甜的粽子糖,已足以让傅桉满意。 更何况…… 傅桉的眼睛骨碌转了一圈,从韦青霜的身上看到一旁垂首站着的褚颜身上。 她可是看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第97章 该收网了 褚颜在屋中小心地拆开手中被帕子包着的簪子,簪头上镶了块晴水底?岫玉,雕成一片祥云的模样,玉内有些水痕,此时看来倒像是云朵流动的痕迹。 褚颜心头一动,抬手取下发上的骨簪与韦青霜所给的簪子一同放在帕上。 两支材质不同的簪子,簪头上祥云的形状,棱角,堪称一模一样。 褚颜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韦青霜对她的心思。 也难为他每次送些物件,都要想着法子给整个寨子的人都带上一些。 褚颜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簪子,试探着将韦青霜今日送来的簪子插去发中,乌黑的发衬着晴水色,别有一番清秀风味。 端详片刻后,褚颜将簪子取下,放入桌上的小妆盒中,将手中的骨簪别入发上。 这样就很好。 正当褚颜沉浸在思绪中时,窗户处突然传来了砰砰的敲击声。 褚颜起身开窗的瞬间,露出窗外一张倒挂着的女人面容,两鬓被翠玉环束住的发丝随着倒挂的动作在下方摇晃着。 本就陷在烦闷情绪中的褚颜见了人,身上妖气忍不住向上翻滚。 她对着窗户外倒挂着的女人眯了眯眼,“我劝你快点下来,别逼我叫人。” 哪有人这样倒挂在人家窗口的。 傅桉装作无辜的眨了眨眼,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如此倒挂有些不妥。 下一瞬,傅桉翻窗而入,眨眼间就轻飘飘的坐在了妆盒前的小木凳上,指尖点了点那支?岫玉祥云的簪子。 “他倒是还挺会送的。” 傅桉笑盈盈的,指尖从簪子移到另一个未开封的胭脂盒上,“这也是村口的男人送的?” 傅桉口中的,自然是韦青霜。 褚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表达对傅桉不请自入的不满,随后伸手关紧了窗户,又走到傅桉的身旁拍了她的手,将妆盒合上。 “什么村口的男人,他有名字,他叫韦青霜。” 说的不三不四的。 她果然很讨厌这个不着调的女人。 从第一夜会面,她就不喜欢她。 “我知道呀。”傅桉被拍了手也不恼,随意的摸了摸泛红的手背,“我还知道,他是你相公的弟弟。” 韦青霜的身份,早在今日晨起的时候,隔壁的大婶就已经拉着絮絮叨了个遍。 弟弟两个字像是刺到了褚颜,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别打趣我了,他是我相公的弟弟,是我的小叔子。” 傅桉见状嗤笑一声,鬼气在周身弥漫,搭出一个小小的藤蔓椅。 她就这样依在藤蔓椅上,前后晃着,指尖点在发上的翠玉环上,“你不要告诉我,做了几年的人,你就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这话说的有些难听。 可傅桉本就不是个在乎其他人想法的人。 世人那么多,若是每个人的心思与情绪都要照顾,那岂不是说这也不行,说那也不行。 那还不如俗世间运送粪桶的人来得痛快。 日子是苦些,也丢人些,可若是谁惹了不痛快,大可粪桶撞上那人。 鬼气向前弹起,傅桉的身子一闪就落在了褚颜的身旁,下巴暧昧的自褚颜的身后探前,“你是个妖。” “既然是妖,还拘谨着做人的法门做什么?” “再说了,这寨子民风淳朴,想来你与他两情相悦,就地改嫁,他们也只会笑嘻嘻的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傅桉说完,朝着褚颜的侧脸,轻轻地吹出一口气,嗓音低哑魅惑。 “妖。” “就是要及时行乐的。” 褚颜冷哼一声,转身躲过了贴过来的傅桉,后者向后倒去,鬼气编织而成的藤蔓网瞬间出现,将傅桉接了个满怀。 褚颜再次看向傅桉时微微眯起了眼,她有些看不懂这个女人。 明明周身都是鬼气,可体内的功德金光也浓的惊人。 前几日相处,褚颜只觉得傅桉像是一个性格骄矜,吃不下挑衅却又性子沉静的。 同时也是个冷血冷情的人。 如今看来,倒更像是一个玩乐人间的艳鬼了。 褚颜垂眸瞥过下方躺在鬼气上的傅桉,从鼻腔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你看起来比我更像妖一些。” 俗世间的人都说妖最会迷惑人心。 可在褚颜看来,方才面前的女鬼,正在妄图迷惑她这只妖。 至于韦青霜。 褚颜若说自己从未心动,那是假的。 且不论韦青霜每月往寨子里送银子、送吃食,只是为了让寨子中的人好生照顾自己,只论每次回寨,韦青霜都定然会为她带上一份。 就足以让褚颜在韦青山死的那日就宛如死水的心湖,重新泛起涟漪。 可,那只是涟漪。 不是如同十几年前一样的沸腾。 褚颜如今仍然能回忆起,在夜归山初见韦青山的那日。 韦青山的那一抹笑,几乎是瞬间就让褚颜爱上了这个温暖又温柔的男人。 他从不问褚颜从哪来,哪怕褚颜坦白自己是妖,韦青山也只会摸摸她的头,说她从前的日子辛苦了。 褚颜的余光扫过桌上的妆盒、绣了雀鸟的荷包、用来扑面的茉莉粉,甚至是城内新出的香膏,在她的桌子上也有一小罐。 这些都是韦青霜送来的。 傅桉带着笑意,懒洋洋的看着褚颜的表情不可控的柔软了一瞬,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冷起了眉眼。 “行了,我对你们的这些事情没有兴趣。”傅桉朝着褚颜随意挥了挥手,“说回要事吧,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傅桉此次来,可不是为了褚颜与韦青霜的爱而来的。 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忙里偷闲,打个趣罢了。 “是该收网了。”褚颜彻底冷下了眼,说话时隐约可听见牙齿摩擦的声音。 昨夜,她找到了韦青山的最后一块骨头。 在韦青山的坟里。 夏双儿竟然,扒了两次韦青山的坟墓。 想到这里,褚颜垂下的手瞬间捏紧拳头。 她那么仔细,那么小心护着的人,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扰了两次清净。 “要我说,你也真够大意的,将你相公的坟安置的那么远。”傅桉不知何时又靠在了褚颜的侧肩上,“是怕触景伤情吗。” 褚颜闻言斜睨了一眼傅桉,“你不是说,不会帮我的吗?” 傅桉嗤笑一声并未开口,反倒直起了身子朝着屋门走去。 伴随“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屋外的日头争先恐后的朝着屋内涌入。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头啊。 傅桉背对着褚颜抬起了右手,然后轻轻左右晃了晃。 “就当我善心大发吧。” 只可惜,明日兴许就看不到了。 第98章 控兽典 夏双儿孤身在夜归山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眼尖的在草地里发现了一朵蘑菇。 夏双儿蹲下身子,对着蘑菇的头拍了拍,随后扒开蘑菇周边柔软的泥土,将蘑菇完整的拔了出来。 “夏溪昨天进山受了气,竟然一头扎进家里不愿意出来了。”夏双儿说着话,对着日光举起了蘑菇。 她本是去夏溪家里碰碰运气,结果家中还真有一个“夏溪”。 “真奇怪啊。” “是谁救了她呢?” “大黑明明说在断崖边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有人上来。” 一样的嗓音,一样的语调,就连开门时的不耐烦都格外的相似。 蘑菇骤然被捏碎在掌心,夏双儿平日笑着的脸在此刻沉了下来,将手中的碎蘑菇随意洒在地上。 “还是说。”夏双儿拍了拍手心,又扬起一抹甜笑转身。 “回到寨子里的,根本不是夏溪呢。”夏双儿朝着树林歪了歪脑袋,模样纯真,任谁看了都以为她只是个再天真不过的寨中少女。 不问世事那般模样,可偏偏说出的话宛如毒蛇吞吐着蛇信子,想要随时冲上前咬人一口。 “姐姐。” 傅桉眨了眨眼,状似吃惊的捂住嘴巴,从树林里缓缓走出,“竟然被发现了。” “双儿好厉害呀。”傅桉的语调上扬,像是蝎子尾巴的弯钩。 夏双儿哼笑一声,放弃了往日的假象伪装,抬手间,一只黑熊猛地从夏双儿身侧的林中窜出,落在她的身侧。 夏双儿眼里藏着冷笑,转头抚摸黑熊的动作却是轻巧的不能再轻巧了。 “让我好伤心啊,姐姐。”夏双儿的语调轻轻的,“明明是我把你带回来的,可你竟然更喜欢和夏溪在一起玩。” “姐姐不喜欢我吗?” 傅桉闻言,一手拖着下巴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夏双儿的话,随后打了个响指。 “是呀~”傅桉完全不认为自己方才的模样像极了在逗弄小兽的恶人,挑起对方的心思却又狠狠落下。 “夏溪的确比你更讨喜一些。”像是怕这句话的力度不够,傅桉继续道:“她善良,直爽,虽然性子有些别扭,可她懂得如何爱人。” “可你不是。” 傅桉看向夏双儿,一字一句道:“可你不是,你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与虚伪之上。” 夏双儿闻言愣了愣,半晌后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仰天长笑起来。 兴许是笑得太厉害,一口冷风灌入,呛得夏双儿扶着黑熊咳了几声,又用指尖擦掉了笑出的泪花。 “真有意思。” “你们都喜欢她。” 夏双儿朝着傅桉晃了晃头,“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傅桉弹了弹指尖,染着豆蔻的指甲在林间光影下额外的醒目。 鬼的岁月是静止的。 纵使傅桉是在风陵城时染的指甲,但如今与刚染时也没有半点分别。 “你从不亲手杀人,所以身上没有血气和怨念。” 这也是傅桉一开始没有将幕后之人往夏双儿身上想的原因。 傅桉并不信任夏双儿,可她也不是一个随意就会怀疑他人的性格。 傅桉知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多么的薄弱。 只要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不管眼前人是否做了些什么,人的主见都会将一些坏事都怪在她的头上。 再之后,三人成虎,谣言四起。 这世间多少人死在了他人的怀疑与口舌之下。 “但你驱使野兽手法像极了百年前就封禁的御兽秘笈《控兽典》。” 听到这个名字,夏双儿的瞳孔下意识的收缩了一下,她的确很坏,很会伪装自己。 可她终究个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哪能做到什么心思都藏了个严实。 这一通变化都落在傅桉的眼中,她唇边噙着笑意,垂下眸子看向夏双儿脚上的兽皮靴。 后者像是猜到了什么,不自在的朝后退了几步。 傅桉继续道:“此法需用指头养出头兽,我如果没猜错,你的左脚……一根脚趾都没有了吧。” 指头,自然是手指和脚趾都可以。 这就是此法的恶毒之处。 它并非依靠施法者本身驱使野兽,而是用自己养出一头心意相通的头兽。 可野兽终究是野兽,野性难驯。 故而此法第一篇术法,便是用意力与野兽连接,第二篇术法即可麻痹自身痛觉。 随后一日喂一些血肉,连喂五日。 野兽体内属于施法人的意力,便可施展第三篇,也是那本秘笈的最后一篇——将血肉融入野兽体内,已达到血脉相连。 从而施法者无需张口,只需念头一转,头兽便能知晓那人心中所想。 原本修习此法者也并非用的是指头,起初也有些挖肉喂兽的,但伤口太过明显。 再过几年遇到修习此法的人,便都只是切了脚趾。 可世间的《控兽典》早就烧了个干净,如今夏双儿能学的,必然是有人默了出来。 而且默的,是最后一版的《控兽典》。 傅桉方才提起指头一事只是试探,可夏双儿的反应却证实了这一点。 为什么要特意默写这样的秘笈给一个山中的少女? 有什么思绪快速从傅桉的脑海中划过。 傅桉抬眼看向夏双儿倚靠着的黑熊,在她的眼中,黑熊此时体内蔓延出淡淡的血线与夏双儿的丹田相连。 这便是,夏双儿所饲养的头兽。 只是这样借助外力的血脉太过薄弱,从前黑熊也大多与褚颜一同出现,这才导致傅桉先前并非发现此点。 “你不与寨子里的人一同踩水,是怕暴露自己没有脚趾。” 说完,傅桉定定的看向夏双儿,“我如果猜的没错,你驱使野兽吃掉的第一个人,是你的未婚夫吧。” 她这几日可不是只在寨子里踩水、吃果子的,正如她所说,林边寨远离城镇,寨中人皆性情淳朴。 见傅桉与夏双儿、夏溪两姐妹交好,自然也会闲来拉家常,提到两人过往一二。 其中就有,夏双儿的未婚夫,在两年前死于野兽之口。 “你性格开朗,模样又讨喜,故而即使未婚夫没了,也没人把猜测放你身上。” 傅桉“啧啧”了几声,不得不说,夏双儿的确是个对旁人心狠,对自己更狠的性子。 可惜是生活在这个寨子里。 若是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兴许夏双儿会被某家长老捡走,过上与如今完全不同的日子。 念此,傅桉难得的生出了几分惜才之心,轻轻呼出一口气。 “如果不是那日巨树砸在你的鞋头,我也不敢确定,驱使野兽的幕后之人竟然是你。” 这话半真半假。 傅桉确信驱使野兽之人是夏双儿,实则是昨日几人上山采果子时,黑熊与夏双儿离得并不远,血脉之线缓缓浮现。 至于巨树倒落一事,只是让傅桉确定,夏双儿所学的正是道门禁术——《控兽典》。 夏双儿闻言狠狠皱起了眉头,那日上山本是想借着易轻朝和林晚林的手,除了褚颜这个不听话的狗。 没想到反而让自己露出马脚。 没关系。 夏双儿吸了一口凉气,神手拍了拍黑熊的头,后者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后腿弯曲后猛地向傅桉跃去。 “带着你知道的这些。” “去死吧,姐姐。” 第99章 褚颜救我! 傅桉呆站在原地,像是被突然袭来的黑熊吓傻了眼,竟愣愣地看着黑熊越来越近。 直到黑熊带着腥臭的呼吸喷洒在傅桉的面上时,一道冷光闪过。 下一瞬,一蓝一绿两道身影出现在傅桉的身前。 易轻朝手中的软剑挽了个剑花,左臂背于身后,右臂直直伸向右侧,手腕翻转剑柄。 粘稠的兽血顺着剑身滑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可怜的黑熊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被这样一剑斩落了头颅。 “大黑!” 傅桉对上夏双儿愤恨的眼神耸了耸肩,她可没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的。 虽然自己也不是很需要两个跟班。 可易轻朝非要说什么,做事需得有始有终,既然让他们碰上了,也该由他们来收尾。 “它是你的头兽,可你们之间依靠的,是你喂食的血肉所搭建的血脉连接。”傅桉的表情淡淡的,对于一只近乎开了灵智的野兽死亡一事无动于衷。 如今世道上的野兽,能够开灵智的确少见。 可入了杀道的,往后修习也只会是一只与艾子翁无差的恶妖。 还不如这一日死了干净来得利落。 心软的代价,吃过一次就够了。 傅桉从易轻朝的身后走到死去的黑熊的身边,左脚随意的踩在了滚落的黑熊脑袋上。 “所以,你是在为它的死亡而伤心吗?” 夏双儿修习的并非道门传统的御兽术,故而本身的灵识和心脉,并未与兽相连。 所以哪怕驱使的兽死去,也不会对御兽人本身造成任何影响。 但传统的御兽术,兽与人相连,共同修行。莫说是兽死,哪怕只是受了重伤,御兽人也会为兽分担伤害。 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兽相合。 傅桉再次看向夏双儿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不赞同,“可你操控它食人时,为什么没有想过他们的亲人,也会为了他们而伤心。” 模样像极了在训斥自家不懂事的小辈。 傅桉并不是一个爱同情他人的性子,可想到那个惨死在野兽口中的,夏双儿的未婚夫,傅桉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怕成婚时被发现你的左脚残缺,所以才杀了那个人吗?” 说实话,傅桉对于夏双儿的行为有些不解,在她看来,若是夏双儿真的怕秘密泄露,大可以找林边寨寨主退婚。 这几日的相处,傅桉能看得出,寨主是真的疼爱夏双儿这个女儿的。 更何况那时候,夏双儿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如何能下得了这样狠的心? 此时的傅桉完全忘却了自己十二岁时,曾孤身一人杀入邪修大本营,从那位所谓的尊主到底层的小喽啰,共有三百多人。 在傅桉的剑下。 无人生还。 在黑熊死掉的那一刻,夏双儿短暂地陷入了惶恐与不安中,大黑是她在这个山里成为万兽之王的底气。 可是慌乱过后,夏双儿忽地又平静了下来。 她还有底牌,还有褚颜。 韦青山最后一根骨头还在她的手上。 此时的夏双儿已经顾不得褚颜替她处理了傅桉后,会不会因为得到最后一根骨头而反过来杀了自己。 现在死,还是等会死。 她分得清的。 “褚颜!还不来救我!” “她不会来救你的。”傅桉的语气凉飕飕的,又像是带了某种看好戏的意味。 夏双儿刚想反驳,又猛地瞪大了眼,“她……” 傅桉好心地替夏双儿讲出了后半句,“她找到了韦青山最后一块骨头。” “她如果来,只会想杀了你。” “可惜她现在赶着让韦青山魂魄归骨,好投胎转世。” 夏双儿咬紧了唇瓣,她藏韦青山最后一根骨头的地方并不隐蔽,只是抓准了褚颜会触景生情,不会再去韦青山的坟前。 知道此刻求饶也无用,夏双儿挺着脖颈,“我回答你的问题,能别杀我吗?” 她不想死。 谁料傅桉闻言轻巧地点了点头,“可以啊~” 她本就没想杀了夏双儿。 杀了那么多人,直接死掉对夏双儿来说,太轻松了。 夏双儿自然不知傅桉心中所想,听到她不会杀了自己,夏双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是因为我的左脚。” 夏双儿抬起了脑袋,“如果嫁给他,我就当不了寨主了。” 她苦笑一声,“我为了当寨主,从小就跟着父亲打猎,手被弓弦割破无数次。” 夏双儿伸出双手,原本白嫩的手心因长期射箭,在掌心与指腹都磨出了厚厚的茧。 “两年前,我想为父亲猎一只猎物,结果被一只野猪盯上了。” 这便是她爱驱使野猪的原因。 夏双儿的心里一边憎恨着这个野兽,一边又享受驱使这样强大野兽的乐趣。 “我的弓断了。” “差点死在了山里。” 余下的事,夏双儿并未继续接着说。 但傅桉知晓,那日应当就是夏双儿获得《控兽典》的日子。 傅桉脸上挂上那抹让夏双儿再熟悉不过的笑意,树叶在她的脚下被踩得吱吱作响。 傅桉的步子停在了的夏双儿的面前。 “告诉我,你的秘笈从哪里来的。” “是谁,给了你那本秘笈。”傅桉微微弯腰,让自己的眼眸正好与夏双儿的双眼持平,“你又是如何敢那样痛快的断指的。” 这不对劲。 傅桉总觉得整件事情都暗藏了一个阴谋,而此时,阴谋的尾巴就在她的手上。 只要她轻轻一拽。 就能让整个阴谋曝光于日光之下。 眼见夏双儿就要张口回话,傅桉的指尖点上夏双儿的眉心。 这个小骗子张口就来的话,不足以让她信服。 她只信自己。 一缕黑色的鬼气欢快地扭着身子钻进夏双儿的体内。 夏双儿面对傅桉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傅桉突然抬手碰她的眉心,但还是老老实实回话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 想到两年前出现的那个女人,夏双儿皱起了眉头,“我只知道是个女人,声音……很难听。” 这话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 在夏双儿的记忆里,那个女人的声音何止是难听,像是吞了烧烫的火石,声音嘶哑又模糊。“为什么会断指……”说到这里,夏双儿突然就没了后续,整张脸上都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茫然。 她为什么会断指来着? 明明这种事情想想就很痛。 就算秘笈可以让她麻痹痛觉,可她为什么会答应来着? 夏双儿突然蹲下身子,面露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口中喃喃道:“为什么……” “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为什么会切掉我的脚趾。” “为什么……” 夏双儿狠狠皱着眉头,拼尽了全力在记忆里翻找着,那个女人的身影在记忆里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但任凭夏双儿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那时的场景,和那个女人的脸。 “我…” “我不记得了。” 夏双儿忽地抓住了身旁傅桉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声道:“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那个女人靠近我,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双儿脸上的不安不似作假,傅桉也并未抚开夏双儿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反而抬手拍了拍夏双儿的脑袋。 那缕鬼气在傅桉的轻拍下,化作云烟,从夏双儿的百会穴缓缓飘出。 夏双儿的眼神中的惊恐少了一些,在发觉自己抓着傅桉的衣袖时,夏双儿像是抓到了毒蝎一般猛地松开手,朝后撤了几步。 夏双儿的嗓音尖锐,“你对我做了什么?” 第100章 惑心术 傅桉慢慢直起了身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夏双儿,缓缓开口却不是对着夏双儿说的。 “是惑心术。” 惑心术与《控兽典》一样,是如今的道门禁术。 惑心术起初,只会让中术人记忆模糊,被施术人迷惑心智。 看来幕后之人知晓自己一行人会出现在夜归山。 也知道自己一行人一定会多管这个闲事。 所以才对夏双儿施展了惑心术,就是为了避免被夏双儿回忆起更多的细节。 可是惑心术若没有被解除,就会一年又一年地在中术人的脑海中翻滚,直到搅碎所有的记忆碎片。 到那时,人也变成了痴傻之人。 傅桉呼出一口浊气,再次看向夏双儿的眼神里难免藏了几分怜悯。 真可怜啊。 “惑心术?”林晚林听到这个词的那一刻,就在在一旁瞪大了眼,“这不是几百前年就被禁了?” 刚把软剑收回腰上的易轻朝也在此时紧了眉头。 是道门流传出去的? 这个念头刚出来,易轻朝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不可能。 这些禁术虽然没有被全部烧毁,可书上都集齐道门几家之力,一起在书上下了封印。 之所以是几家一起,也是怕其中会有家族起了坏心思,偷偷解除封印。 “…不是如今的道门中人做的。”易轻朝的语气十分肯定。 现在的道门中人,根本看不到那本书。 傅桉的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像是有什么念头快速闪过,又被傅桉压回心底。 随后,傅桉身形一闪就落在了林晚林的身侧,懒洋洋的抬起胳膊搭在林晚林的肩头。 “晚林,去给她解了吧。” 说完,傅桉又抬眸看向有些胆怯的夏双儿,“她是该受罚,但不该是这样的惩罚。” 夏双儿自然是害怕的,她所依靠的大黑已经死了,面前的三个人又明显不是凡人。 跟何况现在还扯出什么术。 夏双儿怕到几乎要哭出来。 林晚林闻言,有些诧异的歪头看向傅桉,那可是禁术。 傅桉是怎么这样心安理得的安排自己去解除夏双儿身上的咒术的? 可偏偏。 他还真会。 林晚林默默叹了一口气,右手指尖蓝色灵力萦绕,在空中勾画出一道不知名的咒印,一圈圈复杂的咒文浮现,又互相交织。 随后林晚林的剑指化作全掌,朝着夏双儿的方向推去。 有时候习百家之术,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可对上傅桉笑盈盈的赞赏眼神,林晚林又觉得似乎也不算是坏事。 毕竟这可是当年祭天的女人的肯定诶。 这是不是证明,他林晚林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随着蓝色的咒印打入夏双儿的体内,她的瞳孔骤然睁大,诡异的绿色咒文从心脏处浮现,宛如绿色的蛆虫扭动着身子。 哪怕被蓝色的咒文打得四分五裂也不肯从夏双儿的身上离开。 绿色咒文被林晚林的灵力逼迫着向上蠕动,攀爬至夏双儿的脖颈处就再也不肯挪动,一个劲地弯曲着与灵力对抗。 乍一看像是充血凸起的青筋。 林晚林见状,原本带笑的眉眼在此刻彻底垮了下来,脚下一跺,左手捏了个法诀,点上右手手背。 磅礴的蓝色灵力向云端冲起,林晚林抿起唇,那双略圆的眼睛紧紧盯着夏双儿身上的惑心术。 施展法诀的人修为太深,导致这道术法有些难缠。 傅桉看着林晚林额角溢出的汗,并未出手相助,反而朝后撤了几步,淡定的弹向自己发上的翠玉环。 林晚林施展的法诀与咒印都没有任何问题,所以迟迟破不开的原因只有…… 傅桉向左偏了偏脑袋,发丝顺着动作从她的手中滑出,随后就是一声冷笑溢出。 原因只有,对夏双儿施展惑心术的,是一个修行时间几百年的。 老,妖,怪。 不过,小崽子嘛。 不碰壁,怎么能成长呢? 林晚林缺的,只不过是一点灵力罢了。 易轻朝作为林晚林相处多年的挚友,自然是对林晚林的能力毫不怀疑,眼见绿色的咒文从夏双儿的脖颈缓缓爬上下巴,他右手掐诀,一个剑指抵上林晚林的后心。 蓝色的灵力从易轻朝的体内顺着胳膊缓缓流向林晚林的身体,夏双儿身上的绿色咒文不甘的扭动着,最终还是在夏双儿的一声惨叫中消散。 随着绿色咒文消散在空中,傅桉轻飘飘抬手在空中点了一下。 这一下,仿佛不是点在半空,而是点在水面上。 众人皆见从傅桉的指尖处,蔓延出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的向外扩散着。 下一瞬,一道轻微的,分不清男女的惨叫声在空中响起。 一缕趁着消散躲藏在树叶遮掩下的绿色咒文彻底消散,任微风吹过。 傅桉看着指尖,表情却不似往日那边平静,两条柳叶眉微微蹙起。 那道咒文里,藏了一缕分魂。 是用来监测夏双儿的? 还是,用来偷窥他们一行人的? 傅桉的指尖下意识的摩擦了一下,细微的黑色粉末落下。 是去绞杀那道分魂而湮灭的鬼气。 真有意思啊。 傅桉的唇角扯出一抹趣味的笑意,可眼眸却像淬了寒冰,没有一丝笑意。 这次下山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贴面暗算的感觉了。 像是一下回到了八百多年前,她还是道门的少有的天才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很多人想要蹲守她,然后将她一击毙命。 那些人是什么下场来着? 傅桉从嗓间溢出一声笑,表情似愉悦地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看向因剥离惑心术而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的夏双儿。 “你喜欢当兽妖女是吗?” “喜欢驱使野兽是吗?” 傅桉每说一句,就走近夏双儿一步,两句话的功夫,傅桉就已经蹲在了夏双儿的面前。 “那我对你的惩罚就是……”傅桉指尖的鬼气并未飘向夏双儿的眉心,而是向上蔓延,直到笼罩住整个夜归山。 傅桉摸向夏双儿的唇边的那抹血。 这是因夏双儿剥离咒术时,因疼痛而不自觉咬破的唇瓣。 傅桉将那滴血弹向天空,黑色的鬼气前赴后继地将那滴血包裹住,笼罩住夜归山的鬼气缓缓消散。 夏双儿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唇。 不痛。 随后又摸上心口处。 她似乎…与夜归山有了一丝联系。 她能感受到山里的风,茂密的树和山中野兽的巢穴。 “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桉将手上的血缓缓地擦在了夏双儿的衣裳上,“我对你的惩罚,就是你永远不能再离开夜归山。” “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无视夏双儿的惊恐,傅桉捏住她的下巴,轻声道:“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突然出现。” 夏双儿纵使在愚钝,也知晓自己完全不是眼前人的对手。 更何况,她并非一个愚钝的人。 她无力的扯了扯唇角,又想到此时笑兴许比哭还难看,索性又放弃了。 “我想救下你们,用救命之恩把你们留下。” 夏双儿的实现落在傅桉的衣裳上,那是她娘的衣裳,她因为修习《控兽典》,早就再那一日停止了生长。 “我喜欢你的红裙子。” “寨子里不能穿这样亮色的,我从来没有红裙子。” 第101章 遗忘 这边的三人并排走在夜归山的小路上,与此同时的另一处。 在林晚林周身的灵力炸开时,惊得掩藏在树木中的一个男人险些脚滑。 男人有些诧异地看向半空,“这是……” “林晚林的灵力?” 说完,男人的唇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也不顾自己正在隐藏,就一手横挡在眉头,踮起脚尖朝着灵力爆发的位置看去。 “夜归山?” “他不是跟着易轻朝去了河东吗,怎么会在夜归山?” 话才说完,男人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摇头笑了两声。 细细听去,还能听到语调中暗藏的幸灾乐祸,“不用想,肯定是易轻朝那小子听到了夜归山的传言,非要去凑凑热闹。” 想到山中那个被兽皮包裹着的女人,男人咂了咂嘴。 “那个四百多年的大妖,可是很棘手的。” 说完,男人反手从后腰抽出横挂着的短刀,一下就砍下了从树木边窜出的妖怪头颅。 短刀在手中打了个转,又被男人插入掉落的头颅中。 “不过你们这些小东西也挺麻烦的。”短刀上挑,从头颅出挑出一只长得像蝎子的虫子,只是尾巴的倒钩更短些,又没有双钳。 这一切,在山中的易轻朝、林晚林、傅桉三人自然是不知晓的。 回去的路上,林晚林用肩膀碰了碰傅桉,小声问道:“你对夏双儿做了什么?” “没什么。”傅桉唇角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如往常那般笑道:“只是把她和整个夜归山连在了一起,既能让她如愿操控野兽,又无需再回寨子里伪装。” 傅桉脑袋向后倾了些,对着不发一眼的易轻朝拉长语调道:“我们的道门之光这是怎么了?” “觉得我手段狠了点?” 她自己可不这么觉得。 夏双儿驱使野兽吃了那么多人,自己还留了她一条性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若是易轻朝真的觉得自己的手段狠辣。 那就…… 把他踹回道门吧! 易轻朝闻言,抬手捏了捏鼻梁,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有些后怕。” 后怕? 傅桉停下了步子,顺势转身,双手背在身后问道:“还有你易轻朝会后怕的事情。” 易轻朝撇了撇唇角,方才萦绕在心里的那丝烦闷在此刻散了个干净。 易轻朝没好气地从鼻腔哼了一声,旋即正了正神色道:“她太会伪装自己了。”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能狠得下心杀了那么多人。” “还知道利用别人,操控褚颜成为自己明面上的打手。” “她甚至!”易轻朝发觉自己的声量太高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然后道:“她甚至想利用我们,替她除了褚颜。” “这样的心计,太深沉了。” 对此,林晚林十分赞同的在一旁点了点头。 兴许是易轻朝的表情太过苦大仇深,惹得傅桉笑出了声。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你们如今的日子,过的太好了。” 好到,让人相信世上还是纯良好人多。 易轻朝噤了声,林晚林却是想起了什么,快走了两步道:“可我们把夏双儿封印在夜归山里,怎么和林边寨的人解释。” 这可是寨主的独女。 傅桉闻言,打了个响指,指尖的黑色鬼气宛如泡沫般分散飞出,随后滴滴答答的从林边寨的上方落下。 像是下了一场无水的雨。 “这是忘忧咒。”傅桉难得好心的为易轻朝和林晚林两人解释了一番。 “现在,寨子里的人会失去关于夏双儿的所有记忆。” “就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说完,傅桉扯出了一个有些恶劣的笑,“但会记得夜归山中,有一个兽妖女。” 这才是傅桉给予夏双儿真正的惩罚。 夏双儿让其他的人失去亲人,那傅桉就要让她也尝尝孤身的滋味。 世界之大,无人认识她,也无人记得她。 夏双儿这个人,宛如世间蒸发,没有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洒入林边寨的鬼气动作麻溜的钻进每一个的脑袋中,将有关夏双儿的画面通通吞噬干净。 倚靠在家门前的褚颜看着飘到自己面前的鬼气泡泡,有些好笑的屈指弹开。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鬼气,竟然脱离了鬼身之外还能自主行动。 随后笑意收敛,褚颜静静的看着鬼气钻入寨中的人脑海中,又动作麻溜的从另一侧钻出。 可寨中人的表情依旧与鬼气没有到来前一样,唠嗑的唠嗑,嬉笑的嬉笑,教训幼童的依旧捏着幼童的耳朵。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 褚颜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像是吐出了十年的憋屈与痛苦。 她抬头看向夜归山的方向,心中默念道:“都结束了。” 她十年的噩梦。 终于醒了。 而山路上的林晚林在傅桉提到忘忧咒时,就默默打了个寒战,用双手搓了搓胳膊。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平心而论,林晚林并不喜好热闹,也不爱与道门中人相处,以至于近二十岁的年纪,只有易轻朝一个好友。 可若是自己的存在被抹杀。 至亲,挚友都将自己忘却。 那是比死,更真实的虚无。 傅桉见状,抬手拍了拍林晚林的脑袋,随后想要如往日那般撩下帷帽,藏住自己唇边的笑意,却摸了个空。 等等…… 傅桉突然停下了脚步,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傅桉蹙眉努力回忆,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拨动翠玉环,随后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 “我把夏溪丢在断崖底下了!” 等傅桉带着易轻朝和林晚林两人到崖底时,夏溪正在搓火烤鱼。 往日收拾的利落的脸上不知何时沾了灰,彩绳扎着的小辫也因没有梳理变得有些毛燥,腰间挂着的兔毛球也因为沾到了水,变成湿答答的一坨。 可脑袋上戴着的帷帽,却是齐齐的将白纱别在耳后。 见到人来,夏溪快速侧过身子,擦了擦脸上因搓火而沾上的灰。 可她忘了,自己手上的灰更多。 于是傅桉将眼睁睁看着夏溪将自己擦成一个小花猫,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意。 这个时候笑出来,一定会看到炸毛夏溪的。 即使傅桉没有笑出声,可她憋笑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夏溪有些羞恼的放下了手,破罐子破摔道:“你想笑就笑吧!” 傅桉闻言倒也不客气,当着夏溪的面前就笑弯了腰,又在夏溪即将羞恼的前一瞬直起了身子,走近几步,抬手轻轻擦掉夏溪脸上沾着的灰。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 夏溪这才惊觉,傅桉的肌肤凉的惊人,在碰到脸的一刻,惊的她下意识颤了下身子。 可抬眼对上傅桉含笑的双眼,夏溪又生生压住了这股冰凉带来的战栗感。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 傅桉对着夏溪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她本就是婉丽的长相,可在鼻梁上的红痣无端地为她增添了几分明艳的韵味,更何况傅桉的本性张扬,又喜穿艳色,所以时常让人忽略她五官所带来的柔美感。 这乍然一笑,红痣上移些许,那双眸子笑得弯弯的,倒像是话本子里常提到的神女。 只是这位神女抚摸着夏溪的指尖,散发着浅浅的黑色鬼气,与神女一词完全碰不上关系。 傅桉认认真真地擦干净了夏溪脸上的灰,又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彩绳与小辫子。 指尖在夏溪的面颊上流连片刻,随后傅桉带着笑意,将带着鬼气的指尖点在夏溪的太阳穴处。 忘记吧。 忘记亲人的背叛。 忘记自己的不甘。 忘记一切的一切。 “回家吧,夏溪。” 第102章 暂时 清晨,你照例去江边钓鱼,远远的看到对面的人对你招手,蓝色的发尾旁是黑色的甲面。 你双眼一亮,美滋滋的抬起手准备回应,突然感到肩上一沉。 微凉的体温突然贴近,阿厌此时还带着鬼面,凉凉的在你脸上贴了一下就转开。 “在看什么,是要跟他打招呼吗?” 听了这话,你哪敢承认,要知道阿厌与易水寒的关系简直是水火不容,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你快速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我就是…那个那个…活动一下!没错,活动一下。” 阿厌虽然心里丝毫不信你这番说辞,可他疼你,所以面上也随意点了点头,当做给你的回应,倒是江那边的人没有得到回应,直接将两手圈成一个圈贴在嘴边喊道。 “大~小~姐~” 阿厌微微皱眉,只觉得这只蓝毛鹅不仅碍眼,甚至还惯会打扰人的好事,下意识想要给人递去一个杀气的目光,却被那黑色的甲面吸引了视线。 阿厌不可置信的多看了两眼,随后低头看向你有些心虚的表情,咬牙切齿道:“他也有?” “你也给他了?” 易水寒一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到阿厌炸毛,更是好心情的从江那边走过来,嘴上懒洋洋的调笑道:“诶哟哟大小姐~你这相好脾气可真大啊~” 听着易水寒的声调,阿厌把手放到刀柄上,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不爽。 没关系,只要把他的手砍下来。 就没人拥有同款了。 易水寒见状,连忙小跑几步躲在你的身后,“大小姐!你相好想要砍了我,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188的大个子做出这番行为实在是有点好笑,可面对的是怒中阿厌,哪怕是你,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默默向左边挪了两步,将易水寒的身形暴露在外。 阿厌摸着刀柄,歪头看着你,一副要看你如何抉择,可这副姿态落在你的眼里,分明就是在等待顺毛和哄哄的小猫模样,你一下就莫名心软的一塌糊涂,凑近撸了撸猫毛,软着腔调。 “好阿厌。” “我想给你最好的,才拿他练手的。” 说完这话,你疯狂对易水寒使眼色,天地良心,你可不想在这好日子里和易水寒一起葬身河边,虽然阿厌是绝对不可能会伤害你的。 但是炸毛的猫猫,说不定会气的当场喵喵叫然后开展一些河边运动。 老天奶啊,那跟葬身河边有什么区别啊。 接收到你的目光,易水寒扁扁嘴,语调散漫道:“是是是~大小姐拿我练手的,才不是为了第一个给我涂~” 听着易水寒的话,你只觉得两眼一黑。你先转头看看左边,是咬紧牙握住刀柄死死扼住杀意的阿厌,看看右边,是扁嘴但面上挂着笑意却又强装可怜的易水寒。 老天奶,要不我还是回去睡一觉吧。 “小徒儿这是…?” 正在你思索着如何脱身,就听到了谢回的声音,你欣喜的转头看去,谢回正一手抱胸,另一手抬起来朝你晃了晃,黑色甲面在光下隐隐反光。 “你…!”听到谢回的声音,阿厌原是准备先放过易水寒,毕竟谢回是你的师傅,算得上是他的长辈,他自然要留些好印象。可他才抬脚走了一步,就看到了谢回指甲上熟悉的黑色,气的又折返到你的身前,却又舍不得真的对你动气,最终只是指尖在你的背上点了点。 “好…好啊,你还是想想怎么和我解释吧。” 你有些心虚的垂下眼,伸手拉着阿厌的衣角晃了晃,“这是尊师重道…尊师重道嘛…” “呵…”阿厌气笑了一声。 易水寒恰时又挤了过来,学着你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你的相好真凶啊~还是我好,从来不问你外面的这些莺莺燕燕~”话虽这么说,可眼中分明闪过不甘与占有的深色。 那边的谢回将视线在你、阿厌和易水寒的身上转了又转,你们三人的亲昵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他压了压心口莫名的酸涩感,面上适时露出三分疑惑,四分不解,还有三分漫不经心。 “小徒儿这么早就和朋友们约在江边?小心别着了风。”说着话,也不知谢回从哪变出一件外衫,走近几步就披在你的身上。 “诶呀呀~这衣服可真是有大人的感觉啊~就是不太搭大小姐的气质~”言下之意,便是说谢回的眼光老气。 谢回倒是面不改色,“能遮风就好,倒是这位狼朝陛下出门不带随从和衣裳,可不要着凉传染给我的小徒儿。” 易水寒闻言咂巴了两下嘴。 狼朝啊…真土。 对比起易水寒和谢回的暗箭,阿厌的攻击就更为明枪,只见他抬眼看了看谢回,张口就是“为老不尊。” 这几乎是把谢回最在意的点放到了明面上,可谢回是谁,他可是最不着调的世子,他状似谦虚的低头念了两声“哪里哪里”,然后抬眼看着阿厌,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谢某无拘。” 你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似乎更加危险了,连忙开口道:“那个……” 回应你的,是三道宛如实质的目光,你默默的咽了口口水,改了说辞:“那个我家狗该读书了,我得回去了,我家猫也得收衣服了,我家鱼得砍树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你也不管三人什么表情,连忙脚底抹油的溜走了,只留原地的三人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的采用一些男人之间对战的方式。 大小姐\/相好\/小徒儿 必须是我的! 霍不离 霍府如今开了门,可霍不离的性子实在是容易被拿捏,所以霍父仍是不许他出去玩,对此,霍不离闹了半个时辰后被霍父一句“你可以喊xx(你)来家里玩”给成功哄好了。 由于目前还不能见外人,所以无人知晓霍不离也被你涂上了黑色的指甲油,成功避免了这场惨痛的修罗场。 反而是涂完指甲第二天早晨,霍父看到霍不离黑黑的指甲,吓得嚎叫,立马冲到房间把霍母也拉了出来。 “夫人你快看!我们不离的指甲变黑了,是不是病的还没好,我马上就去叫大夫来。”说完,霍父又对着身旁的仆人喊道:“快关门!把府门关了关了!!什么破南州一点都不利于我儿养病,把我儿的指甲都养变色了,这可怎么办啊…” “诶呀爹!你喊什么呢”霍不离对于霍父的反应有些不满,再次将双手伸到霍父的跟前。 “这可是小青梅给我做的,漂亮吧~” 霍父闻言瞪大了眼,什么…?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霍府,他们偌大的霍府每一个人发现吗? 霍父的余光看向一旁站着的仆人,忽的以手盖住了脸,果然是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啊… 反倒是霍母有些冷静,看着霍不离脸上明显的笑容,她也轻轻笑着,弯腰仔细看起了霍不离的指甲。 也罢也罢,只要不离开心就好。 没错…… 只要他活着的时候开心就好。 “x小姐手真巧,做的真好看,下次也让她来给我做吧。” “不行!那会累到小青梅的,她只能给我做!” “好好好,只给你做。” 呼尔塔 最近北俾并未出兵,南州官员都私下猜测是否正在调养生息,想要日后一举攻下。 只有北俾的近臣才知道,最近王上除了爱看长安的某个方向,还爱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发呆,他琢磨着这手也没啥变化啊。 等等…… 他看到了什么? 黑的指甲?啊? 许是近臣的目光太灼热,呼尔塔默默将手放回桌下,随后淡淡的看了一眼。 “事情都做好了吗。” 凉飕飕的嗓音惊醒了近臣,他连忙行礼回话:“王上,都安排好了。”说完,近臣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呼尔塔,又开口道:“王上你……” “嗯?” 余下的话,在呼尔塔这声鼻音和淡淡的眼神中被近臣吞回肚子里。 “无事无事,臣先退下了。” 脚步声逐渐离开屋子,呼尔塔这才又把双手放在桌面上,黑色的甲面反着烛火光亮,指腹处似乎还残留着你的温度与滑嫩。 好想你。 好想见你。 呼尔塔从桌子处起身,抬步走向窗户,看着天上的圆月,云朵飘在一旁,任由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与微卷的发间。 明月一直在我的身边。 明月怜我。 褚十一 褚十一平日除了出门采购些食材之外,基本上是不出门的,更何况他一直恪守自己是厨子的身份,丝毫不过问你与谢回、阿厌和易水寒之间的关系。 于他而言,能做出你喜欢的菜式,就已是他的荣幸。 更何况他平日做膳,都是带着那套手衣,所以别说那三个男人,就连府里伺候的仆人都未曾见过他已涂上黑色指甲油的指甲。 可连你都不知晓,每当深夜,褚十一都会在屋子里褪下那手衣,看着黑色的甲面在烛火下摇晃。 随后,褚十一表情虔诚的将双手交叠放置于胸前,如同信徒向自己的神明祈祷。 明日也要好好用膳啊,小姐。 手掌下面,是咚咚跳动的心脏。褚十一有些满意的合上眼,喃喃道:“真好……” “不是梦。” 随后,他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确认屋外无人,才小心且谨慎的将手送到唇边,垂眸在指尖落下一吻。 那是你精心涂抹的指甲油。 是你。 然后,他的唇转移到指节处,再次落下湿热。 这是你握着的地方。 亲完之后,褚十一又一次缓缓睁开眼,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指甲。 小姐啊小姐,你何时知晓我的心意。 第103章 暂时(下) *主控为女,专情寒子哥线 *主控穿越梗 *疯狂ooc警告??ooc致歉 *我流世界观,纯臆想 在易水寒完成任务的那一天,你去送他了,不是在初见寺庙,而是在常常见面的江畔。 虽然早已知晓会有这一天,但临到日子,你才发现做多久的心理建设都是没用的。 你笑着和他挥手,眼泪却忍不住的顺着脸颊低落,然后滴在他伸出来的手心上,随后温热的吻覆在眼角,一点一点吻去恋人分离的苦涩。 “大小姐,别哭了。” “遇到我,你可真是完蛋了啊~” “你该不会为了我终身不嫁吧~” 易水寒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调笑,可你若抬头看他,就能看到他的脸上毫无笑意,微抿紧的唇和皱起的眉头,都验证了他的内心i、并不像嘴上一样轻松。 “别哭着脸了,我走之前好歹再让我看看大小姐的笑容吧,嗯?” 你听着他的话,没忍住呜咽了一声扑进他的怀里,你不是这样脆弱的人,可你也没办法心如止水的看着最重要的人在你的面前离去。 你感觉到一只手放在你的头顶揉了揉,随后不知从哪掏出两根棒棒糖放在你的手中,一粉一蓝。 “真的要走了,要不你转过去?也许就没那么难过了。” 你摇了摇头,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如果离别已是注定,你不愿意在深夜因为自己的胆怯,而后悔没有看他最后一眼。 你擦了擦眼泪,向后撤了两步,捏紧了手中的棒棒糖,朝着易水寒扯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然后就看着他伸出左手朝你摇了摇,然后身影慢慢淡去,最后变为点点光亮,飞上空中。 手中的棒棒糖被无意识的捏紧,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下的。 你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甚至与公主…阿不,该叫女皇了。 甚至与女皇探讨国事时,还能头脑清醒的一一举例阐述。 “那不如真封你做如意公主?朕从前便许诺了卿。” 李如愿忽的提起此事,让你的脑袋懵了一下,随后又如往常一般笑着回话:“皇上莫要胡闹了。” 见你不愿意,李如愿也没有继续提起,反而话题一转:“近日可是公文太多,朕瞧卿眼下都出了乌青,朕初登基,有太多皇兄留下的烂摊子等着我们去收拾。”李如愿抬手捏了一下你的肩膀,“但卿是朕的左膀右臂,实在重要,若病倒实非朕所愿,不如放你休沐几日吧。” 虽是提议,语气中的肯定不容忽视。 你在心中叹息一声,随后拱手应下,又谢了皇恩。 只有你自己知道,不是公文多,而是自己根本不敢停下来。 如果手头无事,那道蓝色身影便强硬的挤入脑海,挥之不去。 但君有令,你也只能回到自己的府邸,过上每日喝喝茶,吃吃点心,再看看书的悠闲日子,全然一副站对党派的宠臣之态。 今夜空中无星,近日难眠的你意外的沾床就睡,只是梦里内容混杂,怪谈齐飞,让你睡不安稳。 先是白色如同蛋一样的不知名物体,隔着模糊的玻璃,能看到里面躺了不少人,路的两边是破烂棚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出乎意料的却能兜住从天而降的雨水,而抬头是飞来飞去的铁疙瘩。 随后一些交谈声响起,梦中的你听不清内容,却下意识的朝着出声的地方看去,是几个奇怪穿着的男人,窄窄的袖口,短短的头发,有些像……与易水寒初见时的穿着。 等等…… 易水寒? 这个名字像是触发了某种禁忌,原本还算温和的梦境一转,你像是被沉入水底,觉得胸口都闷的慌,想要张口却被海水灌满口鼻,脑海中那道蓝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你忍不住朝着那身影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见他越来越远。 终于,你忍不住内心的悸动,高声喊道。 “易水寒!” 蓝色身影在脑海中发出刺眼蓝光,连带着你的意识都逐渐消退。 意识再次回笼,你听到的是耳边呼呼的风吹声,雨滴落在地面的嘀嗒声,以及沉重的,明显就是男人的脚步声。 你快速睁开眼睛,右手下意识摸向腰上的无名匕。 然后…… 你愣住了。 原因无他,眼前的并不是你的府邸,而是如同你梦里一样,奇怪的,不知名的地方。此时的你在站在一个巷子里,右边走来三个勾肩搭背的男人,短短的头发。 你理了理耳边的长至腰的碎发,穿着与发型还是入睡时的那样,懒散的发髻,绸缎的中衣,幸好因在乱世之中,你没有幼年闺房时只穿小衣睡觉的习惯,不然处境确有尴尬。 此时的你有意探索此地,又怕莽撞,只得先竖起耳朵听三人说话,兴许能知晓些线索。 “ysh这次回来跟疯了一样!”ysh?有点耳熟,不确定,再听听。 “就是就是,我昨天问他亲眼看宁朝历史感觉怎么样,嘿!他竟然没理我。” “我*你们也这么觉得,他那张嘴,竟然有不讲话怼人的一天。” “他该不会是去一趟,觉得自己的5分对不起宁朝吧?” “不是?你们都没被怼吗?那他为什么让我有空多看书少说话?” “哈哈哈哈哈…” 随着三人渐渐走远,你的思绪却缓缓提起。 5分? 眼前三人奇怪的衣服。 短短的头发。 该不会…… 你正沉浸在思绪中,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惊的立马将思绪抽回,无名匕从鞘中拔出半指,刀刃泛出冷光。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你并不确定这一刀能不能有效,但如果不先发制人,你就更不清楚这些人会有什么手段了。 在你正准备抽刀转身一气呵成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却停下了,随后传来一声有些熟悉,又带些不可置信的声音。 “大小姐…?” 说实话,易水寒现在也有点懵。 他完成宁朝的任务后,虽然休息了几天,又体验了一把系统情感剥离技术。毕竟为了任务,他们需要穿梭各个时空,如果情感羁绊太深,很容易陷着出不来,所以这项服务反而像是这颗星球给予任务者的福利待遇。 但系统只能剥离记忆情感,却剥离不了心的爱意。 他这几日无数次梦见你,天牢的你,江边的你,说他是最重要的你,说信他千分的你,还有…离别时落泪的你。 这些记忆混杂着痛苦与甜蜜,让他这几天连怼人的心情也没有了,这会也只是为了出来买些补给食品,结果一抬头,在这个小小的巷子里,看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人。 他原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脚步却很诚实的一步步靠近,然后看着你理了理长发,看你警惕的摸了腰。 这里没人留长发,因为打架容易被薅。 这里也不热衷冷武器,因为科技时代在进步。 可这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你。 你一转头,看到的就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蓝色的头发,还是初见的那身衣服,不一样的,是他脸上呆愣愣的表情。 你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也是一样的,呆愣愣的,像个呆头鹅。 但你还是开口了。 “易水寒…?” 同样的不确定,却被下一秒温热的怀抱整个包裹中,手下是咚咚的心跳。 是易水寒。 不是梦。 是活着的,真实的,易水寒。 正当你准备说点什么,多年习武的耳力让你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随后就是易水寒更有力的怀抱将你藏在怀里。 “ysh,你也来买东西?”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话音未落又极速的提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 “等等!等等!你抱着什么?” 耳下的胸膛随着主人的开口缓缓震动,是记忆里的语调,不羁又带着调笑的声音。 “我老婆,羡慕吧~” 那人愣了一下,眼神在你的后背看了又看,长而华丽却不适合对战的衣服,半挽着的发髻,飘散及腰的长发,很明显,不同于他见过的很多女性,所以他试探性的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有的老婆?她看起来不是任务者。” 没有任务者会穿的这么漂亮。 他见过的任务者,都是方便行动的长袖长裤,利落的短发,一切以简便为主。 易水寒闻言眯了眯眼睛,一手在你的后背上下轻抚,似是在安慰你初来乍到的紧张情绪,嘴上不停道:“我老婆就要漂漂亮亮的,当什么任务者,我赚的足够养她。” 看人还要说些什么,易水寒又开口道:“去去去,没老婆的人是不会懂的,赶紧走,别吓到我老婆。” 那人似乎被噎住了,对着易水寒张嘴无声说了几个字,随后甩甩脑袋走了。 确定他已经离开了视线范围,易水寒才拍了拍怀中一言不发的你。 “吓着没?这可不是你们宁朝啊~”易水寒嬉笑者凑近你跟前,表情带了一些认真道:“这比宁朝还要吃人,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跑,先去我那吧~” 不用他说,他也看出来这个地方并不简单,因为易水寒在交谈过程中,抱着你的胳膊一直都是肌肉发力的状态,似乎对话有一点不对的地方,他就要做出相应的行动,也许是带你跑,也许是直接出手。 话说回来,你记得易水寒似乎说过不擅长单打独斗,但他总有些奇怪的武器,兴许是他们这个时代的主流打法? 你一边顺着易水寒的力道被他拉着走,一边缓缓问出自己的疑问。 “老婆是什么?” 易水寒的脚步明显一顿,随后假装若无其事道:“就是好朋友,比如你跟公主~” 听着他的调笑,你了然的挑了挑眉,但嘴上还是不停。 “他没有朋友?” “他也太可怜了。” “那你有很多个老婆?听你的语气,养她们很轻松。” “我要是在这,也能有老婆吗?” 易水寒很少会对自己讲的话后悔,此时算一次。 “大小姐啊…” 他不是笨蛋,听不出你的打趣就当这么多年的任务都白做了。 正因听懂了,所以他才体验到了什么叫无奈。 他将双手举过头顶,对你做出这个做过几十遍的姿势,代表着投降和服软的姿势。 “大小姐饶了我吧~” 你满意的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脑袋,并不柔软的发丝随着你的动作在柔软的手心磨蹭,平白生出些痒意。 从掌心到心,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许是太久没见到他,又或是相思作乱,还是因为他是未知地界唯一的知心人,连你自己也分不清,你只知道现在的你,有着许多,许多的话想和他说。 “你们这里,都是这样短的头发吗?” “我要不要也处理一下。” 易水寒拉着你的动作没停,带着你左拐右拐,步子在巷子中深深浅浅,又爬上高楼,又顺路下行。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不需要为这个时代做出变化。” 他其实想过,如果能带你回来,也要让你体验一次短发的快乐,又或许是在他内心隐秘的一角,觉得剪短了你的头发,就能剪去你们间隔的八千年的时光。 “在宁朝睡过,还没在我这睡过呢~”耳边是他惯有调笑的声音。 你眨了眨眼,面上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你要我?你真那么馋我的身子?馋到在宁朝要那么多次还不够,到这你还要我?” 易水寒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手上一用力,让你顺着他的力道就载进他的怀里,你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个温热的吻就落在你的唇边,他伸舌舔了舔,又咬了咬你的唇角才勉强压下心中的躁动。 这是他在江州说过的话。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记得。 你和他一样。 你的心里,像他记挂你一样在记挂他。 这个认知让易水寒简直要疯掉,他像是飘在水面的小船,自由的随波漂流,却偶然偏离路线落入暖洋,依在港湾,他将纤绳绑在岸上,再也不做无主的小舟。 浅浅触碰到一吻显然不能满足易水寒的需求,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更热烈的行动来发泄他内心的火热与情愫。 在这样的欲·望下,他的步伐急促了许多,几个拐弯之下,你甚至还没看清他的屋子,就伴随落锁声被压在门上,一个急切的吻落在唇上,又转向脖颈流连不已,炽热的手心贴着你的后背缓缓下移,将你一颗不安的心定下,在这热浪里化作一湾春水,围住归属于你的小舟。 朦胧之际,紧扣的十指被略重力道压入被间,他的汗水顺着鼻尖,随着动作低落在你的脸上,溅出小小的水痕,而你的另一只手正在无意识的捏紧他蓝色的发尾,任由自己沉醉。 恍惚间,你想起他似乎从没和你说过爱。 但他的爱,你从不怀疑。 他的爱意,藏在理智的外壳下,却又在见到你时,迫不及待的撬开硬壳朝你飞去。 他从没问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像你从未问过他为什么会原地消失。 是默契,是爱意,是彼此的了然,是胸口内的心照不宣。 余韵之后,你在半睡半醒间,感受到他执起你的手,在手背落下浅浅一吻。 他从不质疑自己的心,他愿臣服于你。 “…完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