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边棋》 第一章 来者不善 http://.biquxs.info/

开封的清晨略显喧嚣,柳枝漫染桂香,是春风已逝的时节。 人群熙攘的无名小巷中立着一位玄衣滚红边的女子,不饰脂粉,面若芙蓉,束发挽冠又有几分男子气宇,她遥遥看着远方,时而侧目去看赤瓦檐下的一处茶楼。 茶楼中人并不多却也不至是凤毛麟角,此时窗边正有一桌客。 桌上有三人,一侧是个品貌非凡的男子,丝缎般的墨发坠在耳侧越发衬的肤似凝脂,双眸似湖水般静谧,却于抬眼时透出隐隐杀意。 而桌的另一侧坐的正是朝中要臣,翰林院大学士高蔼。 日前有人托信高蔼于府上,信中将朝局写的至清至明,当朝皇帝忧心集权之事,三省二十四司削权不一,诸寺监除审案的大理寺与掌礼乐社稷之事的太常寺,其余多已名存实亡,自然时势不顺。 信中几番暗示拥立堇王,堇王虽是皇帝最小的弟弟,弱冠之年便于纵横捭阖中势若天涛,只是母妃去的早。高蔼左思右想,想着许是堇王身边的谋士欲要游说自己扶持堇王,可又无凭据,未敢轻举妄动,阅毕匆匆将信丢入了火炉之中。 几日已去,早朝议事前后皆无异处,高蔼遂将此事抛之脑后。昨夜本已和衣,门童送来了信,信中问询高蔼可否于墨棋茶楼小叙,纸上笔力顿挫尽与日前所收相似,见此高蔼心生几处忧虑,夜深难眠。 今日晨起,高蔼推门时家侍已在门前立候,这家侍面孔有些生,身有七尺,眉清目秀,颇富凌云之气。 家侍自称是前几日招到府上的,高蔼想到高府确是新入了人手,但因着信的缘故,多了几分防人之心。 可惜防人之心未起效用,与家侍问话不逾三句,突然眼前一黑,失了神智。醒时已在桌前,身后立的正是在晨起时见的家侍。 高蔼头尚且昏着,四下探看一回,应是信中言及的茶楼。再看眼前之人高蔼并不相识,年纪轻,半束发,生得好眉眼,仔细想来在朝中也未有相见,处境之下便想先试探一句。 “究竟所为何事引老夫至此?” 仉亓看着对坐鬓发已白的高蔼也并无恻隐,兀自品了品茶。 三年前,他年十五,出师下山,不谙世事。 如今熟谙世事,在江湖势力归边棋做事两年,深知“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心上面上都冷了八分。 命数可不总是在自己手里握着的,有人想要他的命,就有像自己这样的人下手,自然也有人来理后事,让他消失的合乎情理。 良久,仉亓不徐不缓的说道:“高学士不必多心,时至今日,你我对坐饮茶,局势已定。” 高蔼握着青瓷茶盏的手滞了一下。 这墨棋茶楼于朝堂议事中曾有耳闻,似与归边棋有几分关系,如此想来,眼前的这位…… 高蔼看着盏中青翠茶色,一时收手不是,不收也不是。 仉亓的盏中茶已饮尽,见高蔼神色凝重,复又说道:“请用茶。” 此时高蔼的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只好将茶盏抬起,又听得身后有佩剑微微出鞘的声音。 归边棋于江湖上闻名遐迩,朝廷眼里亦是有的,高蔼明知身陷囹圄,应是躲不掉了。 又仍觉可以一搏。 “就算今日我高蔼卒身于此,只怕堇王之事一样会败露。” 高蔼官高三品,为官多年进退自知,瞧着有几分瘦小,却生出气节。 却不见仉亓面色更改丝毫,仍只是轻轻一句:“请用茶。” 高蔼眉头皱起,自知多言无益,缓缓将茶送至嘴边。仉亓与高蔼身后的家侍目光交接,心照不宣。 此时茶楼外有一人迎面而来,来者施施而行却直向那玄衣女子而去。 女子皱了下眉头,旋即微垂眼帘笑道:“不知丞相是路过还是走错了路。” 张普没有止步,也不接她的话,缓缓动着有些浑圆的身子应声道:“好巧不巧,竟在这处遇见奉姑娘。” 奉辞有些不情愿的瞧了眼张普,这张普身着绯色缎,阔额鼠目,眉尾斜飞,教人见了便心中有些不快,偏笑起来又透出些仁心慈意。 能坐到当朝丞相位,是皇帝的股肱腹心,自然老奸巨猾。茶楼之中尚未功成,只怕张普来此会走漏风声。 奉辞迟迟开口道:“丞相请回吧,今日之事应守口如瓶。否则坏了规矩,对日后多有不利。” 张普一时无言,点了点头便离去了。奉辞未曾想到张普竟无刁难,心中想出的后话噎了回去,只得立于原地若有所思,但百思不解。 张普尚未走远,在高府委身做家侍的乔琰生与仉亓一前一后从茶楼出来,顺着奉辞有些呆滞的目光正瞧见张普的宽阔背影。 仉亓拍了拍思忖间的奉辞,奉辞也未收神,怔了一下才蓦地问道:“此事大理寺可会理会?” 乔琰生和仉亓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此时开封城的另一边也十分热闹,今日是权知开封府事上任的日子,李琛年近半百辞去此职,三司使王钦推举原太常少卿宋旬担此职位,张普对此略有不满却也提不出称适的人选,不知皇帝是看中了宋旬还是看中了张丞相的不中意,不久批下此事。 宋旬才貌双全,家中是世代文官,早年便金榜题名,而那一年殿试恰是由皇帝亲自着手,才在王钦举荐时对宋旬尚可念起,不过也是浮光掠影。今宋旬年仅二十七官至从四品,自然众说纷纭。 周河便是“纷纭之众”中的一人,自李琛在开封府供职,周河便一同在开封府当差,如今也算在开封府任职许久,已过而立之年,现听闻府上新来了小自己不少的宋知府,忙想会见。 宋旬初来乍到,先见的便是门前立着的周河,也十分谦逊的与周河拜会了,将周河打量一番,见是个方脸,显出几分敦厚,着一碧色素衣,玄色皂靴,应是习武之人。 周河也将宋旬细细瞧过,白面清眉,俊眼漆目,曳绾色宽衫,风度凛凛,似生寒光,不俗也。与之几回言语后见其谈吐也不凡,笑道:“阁下果真是才貌双全。” 因着李琛辞官心切,早已还乡,只有周河带着宋旬熟络府上人事。 “除却素日需审理的政务,赋役等,若有邢狱之案亦需府中查办,事关重大可移交御史台,刑部或上奏官家。府上石丘是御前四品带刀侍,武艺超群,寡言忠厚,官家让他在此供职,可与阁下协同查案,还有诸位捕快可以缉捕取证……”抬眼见了巡查归来的孟莲苓,“这位是孟捕快。” 宋旬颔首附声,仔细一看却是一女子,与男捕快一般打扮,眉目玲珑,神采奕奕,想着也未好说什么。孟莲苓见着宋旬,正所谓“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生出几分仰慕倾心,倒先开了口:“孟莲苓见过阁下,久仰。” “幸蒙见教。” 两相施礼后,孟莲苓退去,周河才低声道:“这孟捕快是中书侍郎孟获庶出之女,娘家家中变故方至此处供职,通些书画,可作榜文,只是大人切莫与她提家中之事。姑娘倒有几分侠肝义胆,可惜性急,心直口快,不成大事。”似是忆起什么,言罢还怒其不争的摇了摇头。 宋旬只在心中戏谑,周河想必是心不直口不快,稳重,着实稳重。如此一番览过府上,府中人事了然些许,便去理了政务。 “夫人,夫人!” 刘兰听着门童慌张唤了两声,也没有留步的意思。 近日边关战事告捷,将门长子刘世远战归加封诸卫大将军,其父刘广青原官拜归德将军,如今上了年岁封作太师,碍着刘太师腿脚不便,皇帝赐宴府上,一时太师府门庭若市。 刘世远是刘兰同母的弟弟,高府自不能缺席。 昨日高蔼携大夫人刘兰与其二人一双儿女赴宴,正当是仲秋时节,不巧长女高芸歆染了些许风寒,但刘兰忧心已年过二八的高芸歆的婚事,想着能在宴上谋得良家,左右还是带了高芸歆前去。不料宴后高芸歆厌粮泻吐,无奈于府上宿住一夜,高蔼心系府中之事,长子高荣策随高蔼回了高府。 今日高芸歆的病症已去,刘世远对外甥女不甚疼惜,和刘兰三人一同用了午膳,说了许多体己话,谈到刘兰忧心的婚事,刘世远也许诺为高芸歆留意好人家,才算散了。 回到府上,刘兰是心满意足,觉得高芸歆的婚事有了着落,正心情大好。亲自带心尖上的女儿回了房,又唤了庭中下人去煎药,才回到中庭,门童赶此时跌跌撞撞来报,委实有些煞风景。 刘兰边向卧房行去,边嗔道:“慌什么。” 门童不敢抬头,和着礼才说出口:“学士卒了。” 第二章 扑朔迷离 http://.biquxs.info/

刘兰悲喜相撞,没有站稳,险些晕过去。 “老爷,老爷怎么了?” 大夫人颤抖的声音落入耳中,门童仍不敢抬头,嗫嚅道:“夫人节哀……” 刘兰扶着胸口,许久才冷静了一些,“你可与旁人说了?” “不曾。” “去找吴内知召厢房的来正堂。” 高蔼有两个妾室,其中金氏育有一子,名高荣廷,笨嘴拙舌却颇有几分城府,这与高芸歆恰相反,高芸歆才思敏捷却无甚心机,极少耐得住性子。如今听大夫人说慈父已驾鹤西去,高芸歆一双眼中便盈了泪。 天色深重,闷而潮热。举家于正堂对坐,默然无声,刘兰几番想要开口,又不知第一句当说什么,桌上奉的茶经刘兰反复拨茶闻香,早已凉了,末了还是门外忽传的圣旨打破了寂静。 “圣旨到!” 慌愕跪礼后,太监宣读道:“朕绍膺骏命,翰林院大学士高蔼廉洁奉公,恪守本心,以德处世,今俶尔卒身于市,朕不禁扼腕忧怀,追封开府仪同三司,为众仰承,加封谥号,谥曰:正廉。其妻刘氏,贤良淑德,蕙心纨质,追封一品诰命夫人,以彰其蕴,特此布告,咸使闻之。” 刘兰思绪万千,心中有根弦忽而便绷不住,昏倒在地。众人围上又是掐人中,扶着喂了口水,勉强醒过来接了旨。 醒后的刘兰心绪缓和不少,不愿再多虑,权由礼部与内务府将丧事办的妥帖,只是接了旨,想着此后便是高府的主母,府中上下还要营生,琐事接踵而至,遣散各有所思的一堂人,先回了房,说是要休息片刻。 刘兰看着房檐外,这雨终是下了。 “何谓俶尔卒身于市?”高芸歆忍着泪拽住哥哥的衣袖问道,“爹的死,便此一言带过。” 高荣策虽是疼惜妹妹,可朝堂上的事不可妄论,一只手搭在高芸歆的头上,嘴却说不出话。 “爹为人谨慎正直,身体康健,怎会俶尔卒身?且昨夜爹还好着,现不过未时,官家拟诏当经由中书三处,鉴早朝退朝不过三两时辰,如何便传下了圣旨?” “歆儿,天下诸事并非只有‘理’字,你应知晓,许多事问不得。” “哥,你……”高芸歆不可置信的盯着高荣策许久,顿觉大失所望。一旁的高荣廷虽多有留心,至此也忙回房去了。 高芸歆见高荣策沉默不语,望庭中花开犹败,满目似疮痍,遂愤恨离去,又不敢深思愤恨何事。待房中,心绪难平,趁乱悄声出了高府。 开封府上,宋旬理过政务,看过以往案宗,总觉有多处含糊,想着去问一问周河。前脚踏入院中,便看见孙捕头孙复走来。 “阁下,门外有一女求见,似是翰林院高学士之女。” 宋旬浅思片刻,此前在太常寺任职时与高学士曾会过几面,况外面下着雨,今日其女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传见。” 高芸歆给开封府的阍人使了些银子,想问些知府的脾气秉性,却只得知是今日上任的新官,年纪有些轻。 很快高芸歆得了传,虽心中生怯,却只能向着里走,家中之人冷言冷语今已得见,她偏不信这世上连公道都寻不得。听闻开封府总能破获奇案,家父一事定要托付了才能心安。 宋旬在院中见高芸歆走来,果真是大家闺秀,相貌平平但气质非常,只是柳色罗衫衬的眼眶愈发红了。 “奴家见过阁下。” 见人来相迎,高芸歆施与一礼,抬眼却是个青茂才俊,若不是方听了阍人的话,说此人是知府她是断不能信的。 “不知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本想击鼓鸣冤,后又不想为人所观,倒添麻烦,便托孙捕头相告求见,望阁下莫怪。想必阁下认得家父,今日也应在早朝见过的。可方才却得知家父卒身于市……家父……”高芸歆说到这处又有些哽咽,“定是为奸人所害,望阁下明查。” 宋旬迁思回虑,早朝点卯时,似是高学士未赴早朝。 “令尊应是并未早朝,你且回去,待我将此事查证,再与你细言。” 高芸歆又施与一礼,“有劳阁下了。” 奉辞三人佯是途径开封府,待到高芸歆告退回府,奉辞轻声问了仉亓道:“是高府的二姑娘吧?” “正是。” “看来不过待字之年,倒很意气用事。” 乔琰生冷哼了一声,“你也不过是待字之年。” “难不成在你眼中,我也是待字闺中的金枝玉叶?” 乔琰生示意仉亓也帮着说上几句,但仉亓素不爱与这二人争论,遂避开了话锋提道:“不知新任的知府可会管顾此事。” 闻言乔琰生目光飘向别处,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奉辞觑眸道:“依我看未必。此人相貌堂堂,眉宇间掺几分正气,若是翻了李琛老儿的旧事,再一番彻查,这开封府便又要换管事了。” 仉亓思忖间,乔琰生冷哼一声,“还不是以貌取人。” “此之为观面相。”奉辞不屑道。 抬头见千云蔽日,仉亓叹了声,“这可不是什么好天色。” 宋旬见过高芸歆后,几经思虑,刚从外面巡查回来孙复耐不住开了口,“官家已经给了圣旨,封了诰命,后事也已交付,个中缘由不消细说,非是咱们管得的。若是想深究,官家何不先传唤刑部大理寺,而是先唤中书拟了诏书?那二姑娘想必是涉世未深,才来投了案。” 孙复是开封府的捕头,身躯阔壮,留有淡须,正值三旬,是非长非幼的年纪。 宋旬撇了一眼语重心长的孙复,扯出个不明所以的浅笑,“高蔼正妻刘氏乃是当朝太师嫡女,其胞弟昨日功成归京,封了四品的将军,人死不可回天,是否应先拟诏,个中缘由确是不消细说。” 不过偌大高府,竟由着一个小女子来投案,必有蹊跷。 孙复哑然,“阁下所言极是,小的愚钝。” “依孙捕头的意,这府上日日只深究些芝麻绿豆,且尚有如此多的纰漏!”言毕宋旬拍了拍案宗。“为何有这许多无中生有之事。” 今日府上官吏周河告退之后,宋旬在房中审理政务,翻看过往案宗时,许多命案或为自杀或为不详,太过蹊跷。纵然是时势不顺,但皇帝总还算勤政,也不曾苛政欺压百姓,怎会民生潦倒。 宋旬几番言论令孙复有些不寒而粟,更不敢言,小声道:“小的只管追捕缉查,并不知晓这些。” 良久,久到孙复将李知府在任时的事都想过了一遍,已然做出逼问下招供之备。 宋旬轻声道:“你去带孟捕快过来。” 宋旬心中自然明了,高学士之事事关朝廷,并非可查之案,但也须让府上的官吏知道何事可说,自己年纪轻归轻,也不能由着他们压在自己头上,更不能口无遮拦。 如此想着才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唤了孟莲苓来。 “此前府上是如何查案的。” 孙复与孟莲苓相互看了一眼,孟莲苓答道:“知府提审,派下属解案。” “如何解案。” “缉捕犯人……” “为何许多案件草草了结。” 孟莲苓又看了一回孙复,孙复叹了一声,早便该将此事全盘托出,开封府与归边棋勾结之事岂能瞒得过知府? “阁下莫要多心,不知阁下可否听过归边棋。” “还望孙捕头详说。” “江湖上也叫‘棋局’,从属皆称‘局中人’,主要是做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之事。皆为三人作案,缉捕时只抓了一个是拎不清的,只有三人同审才可见出端倪,极难查清。但凭棋势力之广,相助多次破获案情,归边棋散布各处涉知诸事,每办案时能从中问出一二。如此犯了交情又不好查的事,李知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孙复吞吞吐吐说了这一段,宋旬心中一声“荒唐”终是抑住没有脱口而出。 当朝皇帝赵义此时于延和殿理政,见着案上中书舍人黄元立的奏章,忽而念起什么,召见了丞相张普。 “依卿看,此事应如何处置。” 张普故作苦思之态,“臣以为,相较于大理寺,不如让宋知府彻查此事。” “宋知府?” “是陛下钦定的权知开封府,定能查出些端倪。” “若真查出堇王之事,该当如何?” “高学士之事不查不可,且难查明,退万步来说,纵使堇王之事败露,大理寺和高知府皆心领神会了,才算善终。” 赵义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传诏。” 第三章 一筹莫展 http://.biquxs.info/

次日,宋旬得了皇帝口谕,欲要查清高蔼一事。昨日与孙复相言,本以为高蔼之事是朝廷授意,如今看来又有些无从说起。 既皇帝要查,便事关朝廷颜面,必要重查轻办,想来这桩案,是皇帝递给他的一根毒针,须得接,又不能徒手接。宋旬心中有了计较,起身带人去了高府。 “大夫人,开封府的人来了。”吴内知上报。 刘兰昨夜睡得不好,只觉得心中不踏实,夜中又到祠堂诵佛念经一阵,这才睡下。辰时刚来了内务府的人相谈高蔼后事,巳时又来了开封府的人,刘兰忙里偷闲才得空揉了揉攒竹穴。 “阁下也是为我家老爷的事吧。” “夫人节哀。此事若不查清,下官心中有愧。” 眼前刘兰面笼愁云,方过三旬已鬓角有白,着一缟色对襟绣衫坐于前堂。 “前日娘家设宴,老爷与长子夜归,我与息女因事昨日午时方归。未时才得知此事,许多内情我并不知。” 宋旬看着眼前心力交瘁已显在面上的刘兰,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孙捕头问询长子,周吏去过问下人。” 孙复与周河一一领命而去,宋旬又与刘兰道:“还请夫人准许,容下官四处探看。” 刘兰点点头,给家侍使了一个眼色,家侍便引着宋旬往庭中去了。 “果是你的手笔。” 高府一侧,奉辞欲想窥知些许宋旬的手段,却被派来看查打斗迹象的石丘撞见。 为人所觉察的奉辞也未慌,仍瞧着里面的动向,不急不缓道:“早听得步息即知是你,便看在我未躲的份上,莫要缉我归案了。”语罢莞尔一笑。 “武林中人,如今倒像了梁上君子。” 奉辞转身,从墙头翻下来,作出嫌恶的神态:“是这新知府的言语不堪入耳,才惹得你的言语如乔琰生般难听。” 石丘束发玄衫,剑眉星目,天性冷傲,传闻身手不凡,武功盖世。 奉辞翻身下来后,两人并肩站在院墙外,石丘双臂环胸看着奉辞的眼眸,想想自上次宫中一别已许久不曾相见,再看那双似有倾世芳华的灵眸,展颜又将万般灵动凝于盈盈秋水,如此清丽面容确是百看不厌,若能略施粉黛…… 石丘不知不觉竟看的出了神,奉辞诧异的回看过去,轻咳了一声。 回过神时石丘自有些羞愧,低下头正色道:“你对这知府颇有兴致。” “可不,此人相貌方正,又有几分慧心,朝中此举尚有可参之意。” 若不可协同日后必成劲敌。奉辞咽了半句。 石丘转过身靠在墙上,微微仰头叹道:“我终是给朝廷办事的,你是为你自己,如今换了知府,切不可再同从前般潦草塞责。此一别,再会之时我定不纵你。” 奉辞看着他手中御赐的沉渊剑,扯出个笑来,“你这一身武艺卖了朝廷,可惜了。” 石丘开了开口,却未能言说出一字一句,只看着天边的云似又阴了三分。 午时,宋旬携三人回了开封府,用过午膳后,命府上的主簿崔远录案,便理顺了案子前后。 先是去问询了高荣策的孙复。 “依长子高荣策之言,前夜与高蔼回到府上后高蔼一直在房中不曾出来,昨日清晨高荣策在后院晨武也并未见过高蔼,只以为是去了早朝。” 后周河又道:“内知吴释说府上前几日招了一批人手,昨日点人时少了一个,是叫严升的,说来时便比旁人多有君子气度,许是潦落官宦之子。卑职又问过府上的养娘,说高蔼并未用早膳,门童也未见高蔼及严升离府。” 末了石丘道:“府上各处并未有打斗迹象。” 宋旬片刻思索,“可会是棋手?” 周河听了“棋手”二字,忙去看孙复,孙复给了个慌乱又杂糅些哀怨的眼色。 周河接道:“归边棋乃江湖之流,不应涉朝廷之事。况高蔼并无仇家,想来……” “缉捕严升,下文书。”宋旬令道。 未时,开封城中已四处有了布告,奉辞瞧了一圈回到茶楼,仉亓和乔琰生在茶楼二层一处雅间,奉辞进去倒了一口桌上摆的千日春,笑道:“倒给乔琰生画出了几分人样。” 乔琰生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脸色,不过似他这般血气方刚压不住火气的,日日要与奉辞这种漫不经心又伶牙俐齿的共事,想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仉亓不同奉辞玩笑,肃然道:“你去高府可有收获?” “也没什么,新知府查的仔细,我又被石丘撞个正着。” 乔琰生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随着新知府?” 奉辞点一下头。 要知道当年石丘在江湖之中赫赫威名,纵是放到今日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十三年前,开封附近的相州有两家剑法闻名天下——云门和千字宗。石丘因根骨极好被云门主破例收做外姓门徒,至五年前出师门中,剑法绝伦,一时在江湖上名声大噪。 后经变故相识李琛,缘着李琛待他有恩便随着李琛办案,今时换了知府,理应辞去才是。 “依石丘的本事大可快意江湖,剑走四方。”乔琰生唏嘘道。 奉辞叹道:“我只是说了可惜,走仕途靠家世靠利益纠葛,走江湖靠友人靠慷慨义气,他确不该为朝廷所用。” “怎么没多劝上几句回头是岸?” “其实都懂,自不必说。”仉亓接道。 奉辞缓缓倒了杯酒,她知道乔琰生此前曾与石丘交过手,对石丘颇为欣赏,如今才不禁惋惜,加之乔琰生时而伤春悲秋,时而激昂愤慨,实是情感丰富之人,自己又感慨万千,便一时没有言语,只是笑笑。 乔琰生无奈点了点头,与奉辞和仉亓二人敬了一盏,阁中刹那静可听针。 片晌后,待乔琰生终觉着可从哀思中走出,又把话谈回到高蔼身上,提道:“你可当真与那门童好生说了?此前我尚觉着你是个可相托的,至三月前,我方知大谬不然。” 奉辞见乔琰生神识已归,顺着他的话回想起第二回到高府递信于门童时,她与那门童道:“我几日之前与今日送信之事你切莫多言一字,否则杀你灭口。”又在脖子上做出手势,“这信你定要送到学士手里,可明白了?”那门童点头如捣蒜。 忆此,奉辞不屑道:“你便安了心落了意,门童年纪小,吓两句便是了。” 乔琰生仍半信半疑,又饮尽一盏。 仉亓只在一旁默声静观,吩咐小二又添了壶酒。 还是这无名小巷,千檀找着纸上画的寻了许久,终寻见这墨棋茶楼。且不说巷子有些偏,茶楼雕梁画栋,煞有介事。 “此处可有个名作‘奉辞’的姑娘?”千檀问住取了酒要送去雅间的小二。 小二见此男子杏眼薄唇,藕色宽袍,举手投足有儒雅之气,许是个名士也说不定。 楼上之人也听的一愣,奉辞悄声探看一眼,这不是堇王赵阚楚的幕僚么。 赵阚楚是当朝皇帝赵义最小的弟弟,差二载逢弱冠,文武双全,却不大年轻气盛,心中城府高深莫测,人言风度宛若临风玉树。自千檀来到堇王府,赵阚楚便在朝堂上微露锋芒,赵义因集权略失人心,于赵阚楚而言正是可乘之机,更引得朝局乱象。 千檀大赵阚楚一年,早先在相州与云门齐名的江湖流派千字宗,后来时局变动,皇权立下,归边棋以开封为中固落根基之时,许多江湖流派渐隐,千宗主散了门人后云游四方,而千檀因谋断之才在开封被收为门客,几番辗转后在几年前作赵阚楚幕僚。 不等小二问出姓名,奉辞在雅间中喊道:“劳烦提酒了。” 此举令乔琰生与仉亓也是一惊,左右想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千檀接过小二手中的酒,行至雅间,依次给三人斟满,四人各怀心事一同饮了一盏。 “怎的,堇王也管高蔼一事?”奉辞问道。 “奉姑娘秀外慧中,鄙人特来请教。” 乔琰生冷笑一声,食指在盏上画了一圈,“押了人两月有余,便莫要在此奉承了吧。”看了眼千檀越发阴沉的脸色又道,“恕我等孤陋寡闻,未见过许多虚与委蛇的伎俩,若言语相冲,还望见谅。” 千檀本也是曲意逢迎,又如此不得待见,心中有些委屈也不好说,又瞥见冷着脸的仉亓,差点忘了来意,只得看去奉辞继续道:“高学士之事,应是有人相托吧。” 素日里乔琰生虽说话不中听些,此时听了却难免有些快意,奉辞止着笑顺承道:“局中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 “此事鄙人并无定论,私以为奉姑娘是想……借刀杀人。”千檀说后四个字时紧盯着奉辞,却并未从奉辞眼中看出丝毫端倪。 “阁下足智多谋尚无定论,我又如何定论,全凭这新知府如何查案了。” 听了奉辞一言,千檀推敲,高蔼虽是皇帝的亲信,却无多实权,日后至多官拜太子太傅,此一殒谁能得益? 堇王虽近来在朝中风生水起,皇帝不能忍他多时,但如今权重的是雍郡王赵淮,除丞相张普三司使王钦等朝中要员,最深知皇帝心思的便是翰林院大学士高蔼,如此再想谁能得益,看似只有堇王和雍郡王。再说奉辞口中的新知府,若他查出归边棋所做,顺藤摸瓜便要寻到仇家,届时…… 他当真敢查堇王么?皇帝为何要如此授意?当真只是为太师府做做面子?若他什么也查不出,这一番功夫岂不是虚耗? 奉辞看着千檀愈渐复杂的神色,轻声笑道:“你莫忘了李琛是辞官去的。” 这一句话反没有将千檀点醒,更使他如堕五里雾中。 奉辞又问道:“敢问高府的消息是谁给到堇王府上的?” 千檀迟疑片刻,如实答了。 “中书的人。” 奉辞点了点头,“恕不能多言,替我向堇王问安。” 千檀告退后,乔琰生犹摆着厌弃之态:“与他说这些做什么。” “有的事知道了一星半点比一概不知更要磨人心性。” 徐徐又添一盏。 第四章 浮出水面 http://.biquxs.info/

至千檀回到堇王府,赵阚楚方释下手中书卷。自昨日中书舍人黄元立带了高蔼诏书的音讯,赵阚楚便有些会意,但仍有几分不得要领。 虽说今时朝局动荡,但也只是暗潮涌动,仍要惺惺作态。大臣中自作聪明的,留着心眼四处奉承,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是心系着富贵荣华;优柔寡断的,恰是哪边都不奉承,尽忠职守不敢多言多问;最是老谋深算的,审时度势,算定天时地利,才终站定一方人和。不过现下尚早,敌我相煞,未至快刀斩乱麻之时。 赵阚楚一直私以为黄元立一干在三省六部中握了些实权之人尽在审时度势,如今正不知递的这一盏是贡酒还是鸩酒,心中又有疑虑高蔼一事是归边棋所为。 归边棋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各门各派无能望其项背,奉辞更是江湖上闻名遐迩之人,赵阚楚因着三月前的“缘分”,才得以相识。 “奉辞可说些什么?” 听了赵阚楚问这一句,千檀欲言又止,奉辞是说了不少,又似是并未说什么,一时有几分惊愕。 既王爷问的是奉辞,那答话里便掺不得自己的意思…… 赵阚楚面上已见愠色,千檀忙道:“只说要看宋旬如何查案,又说李琛是辞官去的,向王爷问安。” 赵阚楚将千檀慌张神色尽收眼底,千檀于江湖行走多年,素日里是个机灵的,莫不成问奉辞是错了人? 归边棋中杀人行事皆三人为一组,筹谋的称“观局”,行刺的称“棋手”,剩一人观棋不语,委身计划之外,行动之中。赵阚楚低头看着书卷,奉辞是棋手,若无隐情,应是仉亓为观局,余一人乔琰生望风。 与此三人接触之中,唯仉亓最为深不可测,亦不好近身,只有前几日由着奉辞见过一面,想来也不好问出什么。 “可有何见解?” 千檀只觉思绪很乱,顺着方才理出的头绪,才缓缓道:“会不会是……官家的意思。” 赵阚楚手中的书卷,悄然拢合。 “官家的意思?又与我说官家?”宋旬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孙捕头拍案而起。 自昨日事出到今晨查办,孙复始终畏首畏尾。宋旬并非不知孙复的忧虑,可这案子若不查清便不能酌情上告,将所查到的皮毛尽数呈报是为下下之策。 孙复许久默不作声,宋旬心知使此人得用需从长计议,遂转了话锋道:“缉捕严升可有头绪了?” 孙复摇了摇头,周河忙左右瞄了一眼,上前一步道:“城关处添了监军加重看守,于城中搜捕不过是瓮中捉鳖,已由孟捕快和石丘各带了人从城南城北向东西搜捕。” 宋旬点头:“周吏去与孟捕快相会协同缉捕。”目光又落到孙复身上,“孙捕头,我有一事另要交代你去办。” 茶楼中,奉辞、仉亓与乔琰生的酒席算是喝的方尽了兴;茶楼外,萧瑟红叶稀,远处落晖山色,恰白露时节。 奉辞酒意微醺,却不允她欢愉多时。 奉辞挑了一边眉道:“缉拿严升的布告贴了有一个时辰了,我们当是去拜会一下林员外,我与他也是多时未见。” 乔琰生因着肚里装了些酒,一时只当是神思混沌,便抻着多想了片刻。 林员外名作林汶,是个风流儒雅、巧捷万端的人物,眉眼偏细些,谈起风月是柔情似水,谈起生意又会泛出另一番精干狡黠。其父林仲言是开封城中日进斗金的富贾,于是城中相识的都称林汶一声林员外。 不过奉辞三月前被关押在堇王府两月余,“多时未见”的人多了,怎的偏偏要见这一个林员外? 乔琰生想到这,恍然了自己神思并未混沌,是当真不知奉辞此举何意。 “为何拜会?” 奉辞没有答,瞧着仉亓,仉亓冷声道:“可是因千檀口中的中书的人?” “正是!”奉辞又瞧回乔琰生,“若千檀所言是真,这中书的人无非是中书侍郎孟获和中书舍人黄元立,若是孟获带消息到堇王府,那是张普的意思,是皇上的威吓,无非是挫挫堇王的锐气。” 乔琰生半信半疑的点了头,仉亓又听的笑了,这段话分明是唬乔琰生的。 奉辞继续道:“不过皇上现在兜的是大圈子,断不会做如此多余的事。” 这回乔琰生算是又听蒙了,“兜的什么圈子?” 奉辞摆摆手,“这圈子有机会与你详说,当下要紧的是黄元立。” 仉亓接道:“黄元立与枢密使陈贤梁有些私交,陈贤梁与张普又是水火难相容,陈贤梁也是个老狐狸,此举当是试探堇王是否有君临天下的野心。” “错,”仉亓话音未落,奉辞的神情肃穆道:“如今朝堂上是雍郡王赵淮权倾朝野,当年先皇立储赵义,是赵淮佐助他登基,两人应是情义深重。可赵义忧心集权,以抚慰之名封给赵阚楚比赵淮高两等的爵位,却也因此举不能再多剥削赵淮的权柄。依我之见,若这中书的人是黄元立,那是赵淮要谋反了。” 仉亓蹙眉凝思,但乔琰生慵于细思,忙追问道:“何以见得?” “虽说近年来赵淮尽显忠义,可赵义的龙椅坐的并不稳。张普看似是尽心于赵义,但尽心于赵义并无后路。必是与张普亲近之人暗中指点赵淮,为陈贤梁觉出端倪。赵淮谋反事成,张普仍能坐稳相位,谋反事败,卖了亲信便罢了。” 奉辞叹一声,“朝中为官之凶险非同寻常,陈贤梁持重,所谋之事至少有两则好处才肯下手。陈贤梁得知张普举措,应已静观许久。如今出手,定是赵淮将反。只是我尚不能想出这与张普亲近之人是谁,和当日去到木卯镖局之人一样无有头绪。” 枢密院手握虎符和兵籍,再加上中书省可谓是手握了一半文武大权。陈贤梁行事严谨,讷言谨行,是朝中可与丞相张普分庭抗礼的重臣。 仉亓不解道:“陈贤梁可是得了什么好处?” “赵阚楚是几年前千檀来做了幕僚才崭露锋芒。黄元立不过是早些带了圣谕的风声,此举如何会意还要看赵阚楚。若当真是千檀的辅佐令赵阚楚渐入佳境,千檀与赵阚楚相商此事,二人便会私去陈国公府拜访;若是赵阚楚自身雄才伟略,千檀只是由头,赵阚楚不会惹四下误会的走险拜访陈国公府,于朝中两三句便可得知陈贤良之意。陈贤梁一是探堇王的野心,二是探堇王的虚实。” 此一番话说下来,雅间中静默少顷。 乔琰生左右听的也不大明白,索性不想了,又提起眼下之事。 “说来说去,咱们是何故去见林员外?” “你不便露面,林府离着不远,坐林府的马车去驿馆打探城关,再和林员外打探开封财货的来去,便知谋反是否落实。”奉辞桀然一笑:“还有千檀做幕僚前,不正是在林员外处做的门客。” 雨早已停了,风中染着雾气。 第五章 府中万象 http://.biquxs.info/

斜阳晚照,余霞红梢,月色隐隐。 孙捕头策马到了东城门,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再晚些城门关了,此处更不会有人往来。 新来的知府也不知在逞什么能,脑中又回响起方才宋知府与他道的话,“你带几个伶俐人去各城门处暗守,不要声张,城门关闭后在驿馆附近形迹可疑之人立刻缉拿。” 但孙复心想,杀高蔼之人理应身手不凡,谋略亦不凡,为何行此无端之举? 虽觉没有必要,还是照办了。因闲着的衙役所剩无几,孙捕头在其余几处城门各分了两人,东城门只有他孤身前来。 穿出巷口,奉辞仉亓携与低着头的乔琰生来到了林府,正所谓飞阁流丹,美轮美奂,林府比起寻常高官的府邸还要富丽些。 阍人认得三位,让从小西门进了。进门后由府上的内知领着走了游廊,又穿堂过了青白软玉的山水插屏才到了正院,林汶正立在院中逗着一只凤头百灵。 见他身着藏蓝锦缎,腰身金丝绣纹,佩一块透白的玉珏,与这庭院甚相配。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汶浅浅一笑。 乔琰生两步上去欲要揽住林汶,林汶小退一步绕到乔琰生身后,迅起旋身飞踢,乔琰生矮身避过,反手拍出一掌,蹭一步转过身,又出一掌,林汶侧身堪堪躲过第一掌,却难逃第二掌。待奉辞与仉亓二人走到跟前,两人已过完了招。 “没见满街缉拿我的布告?可不就是有事。”乔琰生横眉怒目,又嗔了一句:“身手也没见出长进。” 江湖中人自幼习武,林汶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武”上,倒是少时随林仲言经商,十分的有本事。总归是习武多年,林汶却只有通晓的门道较寻常人多些,留出在江湖行走的迹象。 也不是非要林汶武艺精湛,只是如今盯着归边棋的江湖流派不少,林仲言是归边棋的财源,若林家被抄,必起风波,这也是众人忧心之处。 奉辞也忧心,进了院中第一眼瞧着林汶气便不打一处来,都说这经商之人最会察言观色,学会了察言观色用去了什么地方?笑的眼中漾着清波,怎么瞧怎么落了脂粉俗气。 想着也该嗔一句,笑道:“林员外整日混在花街柳巷,倒是一双桃花眼越发摄人魂魄,分外的有长进。” 林汶揉着方挨了一掌的肩膀,听了奉辞的话忙想着逢迎,花街柳巷的姑娘可比不得眼前这位,江湖传闻有三,其一便是奉辞的美貌。 思来想去也无甚好逢迎的,便顺着说道:“哪个富家子弟不是这样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这话给乔琰生听了,想想倒也是,富家子弟就该有富家子弟的样子,转又露出中肯的神色。 奉辞扮出老成的样子道:“莫惜金缕衣,惜取少年时。” 环顾偌大林府,有山有水,花鸟嵌入其中,一片怡然之景,人一旦闲适起来便想闲谈。 “算起来是第二次登门府上。令尊呢?”奉辞问道。 “近来在城东看了快地,想建座园子,已安排多时,今日我爹说是去看看,想也快回来了,待建成请各位同去吃酒。” 奉辞点了点头,神思飘去吃酒的日子,怔了半晌,没能想出个好地方。笑意又浓。 “谈起吃酒,我见开封的酒食生意甚好,不如……” 此刻,林汶将知书达理现的淋漓尽致,给出个眼色道:“好说好说,我这两日无事,便去寻了店面,你只管先取出个好名字。” 奉辞对林汶愈发满意嘴角禁不住上扬,富家子弟当是如此,若有金缕衣为何不惜,连着少年时一并惜了才是。 林汶见着奉辞绝美的面容生出几分诡异的笑,禁不住背后发凉。 眼看着越说越远,仉亓算是这当中顶正经的人,只怕这两位忘了来意,在一旁轻声提点道:“正事?” 言毕,仉亓便觉措辞有误,依着奉辞,教林汶开了酒馆正事已算说完了。 “我早提起满城的布告,你一句话扯去烟花之地。”乔琰生恨不能站着一拍大腿,一只手起了没落处,便落在奉辞背上。 奉辞白白挨了一掌,没好气的回道:“怪林汶在院中笑的太不正派。” “你便算不得什么正派。” “你便算得了?” …… 仉亓只觉又参悟了几分“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好在见多不怪,自与林汶近了两步道:“因高蔼之事得知朝中略有动作,员外可知些城中财资去处?” 林汶思虑少顷,“国库似是并不充盈,官家下旨举国翻修驿馆,以其纷奢,日后宴请外宾。” 奉辞不再与乔琰生争论,“纷奢”二字真是巧妙,转身品析道:“哦,‘外宾’犯我国土,官家还好生待着,这便是个谋反的好由头。” “谋反?”林汶听着有些不可思议,一双桃花眼睁得十分开。 奉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碍事,接着说说千檀。” 千氏族算是相州的大户,千宗主在江湖上以剑法闻名,而千檀是千宗主的侄子,按理应承下宗中精绝剑技——千重剑。 但千檀并无佩剑,在当年与小他两岁的林汶打了个平手。 几年前,林汶是何等的手无缚鸡之力,那一刻,一众人惊觉千檀连鸡都不如。 同在江湖,同是不善习武。后来千氏宗族败下,林汶硬将千檀收作门客,并自以为是英雄相惜,认定千檀有过人之处。 可林家由归边棋管,归边棋由乔琰清管。 乔琰清是长乔琰生九载的兄长,年二十七,门中尊称乔琰清为“公子”,奉公子之令为铁令。后来归边棋在开封中落定,乔琰清令林汶将千檀送至朝中。 堇王当时势单力薄,在朝中不足轻重,是辅佐的不二人选,一来二去千檀就到堇王府做了幕僚。 归边棋自扬名到整治尽于谋策中顺风顺水,到了这处偏生出幺蛾子。千檀到了堇王府后,一心忠于堇王不再与门中牵扯,以致当下朝廷上也没有门中之人。 自与千檀一别,已去经年,忆此,林汶平生出几分感伤忧怀,“不大好说,千檀谨行心细,我原是当挚友相待。”轻叹一声,自觉好些了,又道:“没想在朝局中有扭转乾坤之才。” 奉辞幽声道:“为何没想?” “到王府中去本非千檀情愿,那时投到府上的拜帖都是请人做的。”林汶感叹道:“想来堇王颇有几分用人之贤?” 乔琰生与奉辞对视一眼,一同意味深长道:“不大好说。” 堇王府中,赵阚楚在庭中踱步,自千檀退下后便陷入冥思,如今局势不利于己,七哥雍郡王虎视眈眈,张普一心忠于皇帝,三司使王钦心怀鬼胎。如今枢密使陈贤梁的亲信黄元立登府造访,应不是徒劳之举。 陈贤梁素来沉稳,所行必有深意,可是在暗示雍郡王和皇帝……不过狡兔尚三窟,现下定论过早。 可奉辞说李琛是辞官去的?提这一句是何用意? 抬头见星月于云雾渐隐,想起当日与奉辞初见,亦是这般天色。 高府中,用过晚膳不多时,高芸歆想去与兄长高荣策问询些今日查案细故,悄声出了西厢房向东去,不巧碰见刘兰在内院。 “娘……我想去伙房再看看……” 刘兰毕竟是看她长大的,没等她说完,刘兰冷声道:“我近来觉着四下都不太平,府上也是,你无事便回房早些休息吧。” 高瑜忻本想再搪塞几句,见了刘兰凌厉的神色,只好先说声:“是。” 回房路上,心下又起了别的算盘。 宫中今夜月色朦胧,胧月配佳人,赵义这般想着,早早去了宸妃的居所伊葶宫。宸妃是个妩媚又温婉的美人,喜着淡黄大袖,素雅轻妆,却散着难掩的贵气。 见皇帝入了院中,宸妃浅笑着迎过去,娇声道:“陛下日日过来,宫里的姐妹要嫉妒我了。” “蓉儿不愿意?” “姐妹们诚着心羡慕我才是好呢。”宸妃奉了一盏酒,赵义一口饮尽。 宸妃见着又道:“高学士的事算是结了,陛下也能睡的稳些。” 赵义将宸妃揽到怀里,“那须得晚些睡,夜长还是梦多啊。” 陈国公府,黄元立受邀同陈贤梁共进晚膳,“万一孟获是自作主张,阁下此举会不会太险了些?” 陈贤梁沉声道:“孟获虽是张普的人,但赵淮若真是反了,是否是张普唆使,张普都会栽赃于孟获。” “阁下所言甚是。” 今夜夜幕微至,风云乍起。 第六章 时过境迁 http://.biquxs.info/

烟伴残阳绿树昏,天色已经不早,奉辞要与林汶拜别。 林汶见奉辞一副要去的势头,忙将拉住了,美人登门一回,岂有不共饮的道理? “酒是你最喜的千日春,你须同我讲讲三月前的事。这三月来,仅邢姐姐和柳一白来看过我一回。” 不知何时厅堂已摆好了一桌宴。 按理说,他刑姐姐和柳一白也不该来看他才对。奉辞心里想着,抬头又看林汶说的委屈,倒唤起了奉辞心中的一点母性。 奉辞一想也罢,笑道:“我不与你推辞,但他二人身负重任,你且托个车辇将他二人送去城东驿馆。” “速去备马。”林汶一口应下。 乔琰生可自觉有些不妥,“如何变作是我二人身负重任了?” 不是她说着要去城关的么? “你胡乱说了一通叫我们到林府,又说一通叫我们去驿馆,现要大快朵颐,单让我二人去,你觉得合适?” 只在心中想时尚好,说出口来了火气,到末了一句已是声色俱厉,只怕下一刻便要刀枪相见。 奉辞看着乔琰生横眉怒目的一张脸,觉得自己方在雅间内白费了不少口沫,辛苦弹得琴给牛听了也就罢了,自己的辛苦又被当成了驴肝肺,乔琰生心直口快,这一点她很是欣赏,奈何他没什么头脑,脾气又差,好话坏话,听的人总是煎熬。想着也十分恼火,提了一口气瞪着乔琰生,随时能出一拳。 觉察出几分怪异的林汶看了眼仉亓,仉亓竟也没闲着,两只手笼在袖中似有动作,趁着乔琰生和奉辞对峙,以迅雷之势捂住乔琰生口鼻。 看的林汶下意识合紧了双唇。 奉辞没见着方才乔琰生是如何会错了仉亓的意,也没想仉亓会如此出手,只见乔琰生昏过去,倒在了仉亓怀里。 仉亓抱着乔琰生,一解了心头之恨。另一边内知已将马车备好,他将乔琰生抱上马车,擦了擦手上残余的迷药,翻身上马牵过缰绳,白衣翩然,黑发扬起,散出平日少有的英姿。 “茶楼见。” 奉辞应声,看着马车渐远,脑中过了一丝毒哑乔琰生的念头。 “来,坐。”林汶没愣着,快步到了堂中招呼。 满桌的佳肴令人垂涎。 “柳一白来看你了?”奉辞坐下问道。 想起柳一白,那可是个颇有趣的男子,他出身为匪,但常着交领直裰,旁的山匪喜刀,他善剑,但剑法中透着刀的狠劲,无事时多愁善感,事多了又怨天怨地,不过局中众人并不烦他,见着他每日矫情出不同的花样反倒十分爱与他往来。 “是啊,两月前……”林汶忽地止了声,转又笑道:“你在我这套了不少话了,也该换你先说一次。” 经商之人说起话来也爱讨价还价不成?奉辞塞了一大块春藕在口中,回想起了三月前,其实由着自己先说也罢,只是该从何说起?三月前,木卯镖局来了位客,衣着朴素,却掏出了块金牌子,算是给这一段开了头。 林汶看奉辞皱着眉边凝神想着边舀了一口鹌子羹,便给她斟上了酒,想来应是一段趣闻。 “官府查案!” 这已是孟莲苓查的第十七户人家了,上至衙内下至扫洒的下人,还没见着一个似严升那般好看的人。 回想依着高府下人的口述作榜文时。 “长相俊美,一双丹凤眼,面容白净无甚瑕疵。” “身长六尺有余,气质清逸。” 何等的翩翩公子! 孟莲苓边摹着小相边在心中想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回想至此,孟莲苓摇了摇头,这一户人家已然列在庭中齐了,衙役也报说院中并无藏人。孟莲苓扫过去一眼,莫说长相,连个身长近六尺的都没有,她一挥手,带着人向下一户人家去了。 出了门,孟莲苓遥遥望过,十里长街不见尽头,却看见了高府的二姑娘。 高芸歆着了一身淡梅色绮罗,尤为朴素,面容也有些憔悴,但步行从容,端庄持礼,亦不失往日风采。 三年前,孟莲苓的之父孟获在右省做谏议大夫,虽不比今时但也算是从四品,且有谏议之能,不较三品的翰林院学士差。再看如今自己男子打扮,与最爱的钗簪首饰更是无缘,小娘提着几匹锦缎问自己想裁什么样式的日子一去不返。 旧事不堪重提,孟莲苓微低着头向着高芸歆见了礼,“高姑娘怎么来了?” 高芸歆在府中听闻官府派人缉拿嫌犯,趁着内务府的人进出从后门溜出,正巧孟莲苓从城东搜捕已至高府附近,便想上前来嘱托问询。遥看见领头的一位是个身形玲珑的男子,凑近一瞧见五官精致,再听一张口,竟是个女子。 压下心中惊异,高芸歆道:“不必拘着礼数。你是开封府的宦官?” “姑娘称我孟捕快就是。” 高芸歆点一下头。女子竟也能做捕快,这还是头一回听闻。 “孟捕快,家父一事可有些眉目了?” 孟莲苓昨日便听周河说高府的千金来了一回开封府,跟宋知府说起话来声泪俱下,周河道:“也不知高府上下怎得就放任着嫡长女乱跑,那高姑娘也是心思纯善,还以为是民间纠纷,来托一番官府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那未免也太纯善了些?别是贪图咱们宋知府的美色,想借机与之打个交道。” 周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也够纯善的。” 如今看来,高芸歆确是关心此事,并非是关心宋知府,这么一想高芸歆委实不大聪慧,朝廷的事向来繁杂,多见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不是想明白就能明白的。 “高姑娘,此事并非是你想的那般简单。”见高芸歆也十分可怜,总想着安慰,又凑到高芸歆耳边道:“今日知府才领命查令尊之事,想必刑部和大理寺也在查办,姑娘只管放心了就是。” 毕竟不放心也没别的法子。孟莲苓心想。 高芸歆眸子一闪,伸一只手搭在孟莲苓腕上,“我家中同辈并无女子,今日见了姐姐也不与我相差几岁,分外亲切。我自没姐姐这番本事当得上捕快,但家父待我自幼宠溺有加,我不愿家父去的不明不白,定要得知了真相,否则难解我忧心如焚。” 孟莲苓腕上温热,周河所谓的声泪俱下她今日算见了。别看高芸歆相貌寻常,但落下泪来却十分的叫人心疼,令孟莲苓决心日后要随身带方手帕。 “姑娘只管放心了就是。宋知府方正不苟,必会给出说法。” 高芸歆点一点头,与孟莲苓告别了。 “孟捕快,这一户也没有逾六尺之人。” 孟莲苓带着衙役又向下一户去了,高芸歆也没离去几时,远远还能见着个人影。 孟莲苓一面向前走着,一面望着,算来今年二九,不过比她长了一岁,她却这般斩钉截铁的叫着姐姐。孟莲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一阵悲凉。 林府与东城门最相近,仉亓便驾着马车一路往城东去了,京城之中各城门皆设有驿馆,东城门旁是最早建成的一处国馆。 因城中正有人巡查,仉亓驾着马车从较偏处顺着汴河走,路途颠簸且迷药量少,乔琰生很快便清醒过来。 乔琰生醒时头枕着车座,想起方才在与奉辞争执,气息有些重,才没能收住一口气猛的吸入了迷药,被歹人得逞。他起身掀开一角马车前面的帘子,确认了驾车的确是那“歹人”后便狠狠的合上了帘子。若不是眼看着车程无多,乔琰生十分想迷了仉亓让他也枕着车座睡上一觉。 想着又揉了揉后颈。 “林汶口中的事只有奉辞能问得清楚,听的明白。而此行在茶楼时奉辞就已经交代清楚,你怎么非缠着她不放。” 乔琰生没好气的说道:“咱们共事多久了?” “两年。” “我会听不懂她的话?” 仉亓没有言语。 “自她入了归边棋,我哥把咱们三个编作七局,她说她自云梦山而来,出师游历至此,想来京城看看。我就想,云梦山真是钟灵毓秀。”乔琰生浅笑一声,“从一开始来回传话的七局到名震开封的归边棋七局,两年,在局中已能和一局齐名。她确实聪慧过人,颖悟非常,七局能到今日也是她劳苦功高。 “直到三月前,她被堇王扣在府上两月余,我幡然醒悟她与你我不同,她是个姑娘。我生怕她在王府受刑,怕堇王对她不利,怕给她扣上罪名打入天牢。” 仉亓轻声道:“那是公子和她的计谋。” “我整日揣揣不安,茶饭不思,你不了解乔琰清,他所言只是想将我拦下,而他让我明白的只有当我的挚友身临险境,我连救她都不能。天下的计谋哪有万无一失,归边棋所行之事太险了,像一初的清闲岁月已然不能回去,如今无论何时,我不想留她一个人,此前两个月的痛心疾首,我也不想再尝一回。” “江湖之上,最惧儿女情长。”仉亓道。 乔琰生的眼眶有些湿热。 “做完这一案,七局散了吧。” 第七章 旧时惊鸿 http://.biquxs.info/

木卯镖局是归边棋在开封中留出交接之处,坐西向东,起初奉辞瞧着此地风水不大好,水相太重,虽是进财,但泛水成灾。 巧在当时局中二局和七局棋手去剿一伙山匪,山匪头目姓柳。卯为阴木,是以与水相生,奉辞便请柳尝来压镖局的风水,镖局得名“木卯”,柳尝便是如此做了总镖头,自然也成了局中人。 三月前,雍郡王赵淮新收入一位食客名张钧。张钧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且有一些身手,赵淮正有一事缺个壮士,便唤张钧去办了。 张钧心中有苦,只能对赵淮唯命是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并非是个好差事,他一面愁苦一面寻着木卯镖局,终于前面见了一竖匾,张钧心一横,踏进镖局。 因是清晨,镖局中只柳尝一人,见来了客,迎着上去了。 赵淮此前对张钧如是交代:“江湖本与朝廷不大相干,也不须多言,你只立出牌子,速与他要人来用便是。” 张钧想着,一言不发的掏出了一块金牌子。 柳尝年已三十有七,做惯了山匪虽五大三粗,但粗中有细,定睛一看,金牌子乃是右丞张普的腰牌。 “阁下贵干?” 张钧摸出一张银票,“这是一万两银子,咱们给朝廷办事。明日此时我要在这见最好的杀手。”说着一把刀架在了柳尝颈上,出手之快令柳尝无法招架。 但柳尝没有慌,此人可知是在和一个山匪耍刀。 “干一行要守一行规矩,杀手不可面见。” 张钧闻言将刀又挨近几分,“干不好咱俩的脑袋都保不住。” 朝中之事柳尝不敢轻易做主,他猛然出手,硬生生将张钧持刀的手臂拉过,刀在柳尝的颈上留出细痕,无暇顾及,趁他趔趄,柳尝一脚踢下他手中的刀,顺势缚住左腕。 来者以单手抵了几回,终是未胜。 “杀谁。”柳尝低声道。 “堇王。” “三千金。”这次是柳尝的刀架到他的颈上,“明日你也不必来见,江湖道义,我自寻人去办。若可,酉时带金来见,逾期不候。” 张钧盯着柳尝看了会,便一脸苦相的转身去了。 不多时,柳尝的独子柳一白回到镖局,柳尝叙出来龙去脉,与之道:“去寻公子相商。” 柳一白应下,深知此事并不简单,忙去了墨棋茶楼。 当日是归边棋群会之日,茶楼中乔琰清正与各局相谈,待柳一白到了茶楼上,众人已散了不少,乔琰清见着手边的奉辞道:“此事交由你,你自斟酌吧。” 见了柳一白的神色,不听也知晓是个烂摊子。 “公子也未免太偏心了些。” “便是偏心于你,才不忍你少了这份历练。”乔琰清淡淡笑道。 于奉辞心中乔琰清实在是道貌岸然,身处天下鸿局却给人以一种散去浮尘纷扰之清静,张口便将人送去刀山火海,他却淡然自若,一双眼如含静水,不起丝毫涟漪。 到木卯镖局之人手持张普的腰牌,抛去偷盗之说,张普摆明了要杀堇王,那就是官家要杀堇王,做掉皇亲,到时候朝廷反剿了归边棋,官家除了两处心患一举两得。 这堇王万不可杀,不杀也不妥,张普真是又替赵义下了一招狠棋。 奉辞愁云满面,早知道方才就应说赶生意早些走。乔琰生和仉亓又都不在,说也未必说得过乔琰清。 乔琰清见奉辞愁眉苦脸有些好笑,奉辞虽年方十七,局中众人最小的一个,却也最是玲珑剔透,到底是年纪尚轻少些资历,但日后必能大成。 “邢岚予近来想去朝中做个医官,不妨你再帮她成了愿。”乔琰清不顾奉辞额上愈发深重的“川”字,拂袖离去。 张钧绕了几圈路回到雍郡王府上,见张钧回来赵淮挥手遣了下人和幕僚,张钧跪在地上俯身说道:“那人说要三千金,酉时带过去,他们自己就会动手,逾期不候。” 赵淮冷笑一声:“他的命也值这个价了。你将腰牌呈上来吧。” 张钧起身摸出丞相腰牌,弓着身子给赵淮递了过去,边道:“事成之后我便能带着家母返乡了?” 赵淮缓缓撇了张钧一眼,“他归边棋敢和我讨价还价,怎的,你也敢了?” “小的不敢……”张钧暗暗咬紧牙关。 “明日再去镖局转转,找机会除去那个镖头。” 酉时,张钧拿着三千金到镖局,柳尝收下后,道:“此事急不来,但会尽快动手,回去听消息便是。” “我家主子让我给你们主子带句话,若能尽快事成,范双双便不必撤出民馆了。” 柳尝皱着眉道:“知道了。” 张钧不再言语很快离去。 奉辞一早躲在镖局后院,见张钧离去从后院中走出,和柳尝道:“回头我将原话告知公子,只是怕得知此事之人都会被灭口,您一定要小心。” “奉姑娘,你也要小心才是。” 两人拜别。 奉辞回到茶楼,雅间里一如既往坐着仉亓和乔琰生,今时又多了个邢岚予。 邢岚予年二十一,长相在女子中算不得出众,只是寻常眉眼,但一颦一笑别有风韵。她师承“回春妙手”杜煦,十几年间刻苦修习,如今医术精湛,在民间已小有名气。 见奉辞来了,原闲侃的三人止住,先有乔琰生道:“陈叔让我们都来这等你,我想着是有要事。” “上面给了个活,不好做。”奉辞轻叹一声,在桌前拉出木椅坐下,“公子仅剩了一点良心,为我献了一计。此次诸位都需以身犯险,从我之令,还望多多指教。”言罢起身颔首揖礼。 过了两日,堇王府上十几年的老内知忽然重病,昏睡不醒,请了许多郎中也不成。赵阚楚将要吩咐后事之时,府上来了个女子,说或可相看。 女子自言名作邢岚予,赵阚楚听此名有些耳熟,似是民间的女医,便请进来看了。 看过了老内知,邢岚予与赵阚楚道:“老人家是中了极难炼制的毒,应为歹人所害,堇王在府上要多多留心。” 赵阚楚好看的眉头皱了一下,熟思何人加害?一时想也不清,只怕这毒本是冲自己而来,却失手毒在了内知身上。 “你可能医好?” “医好要些时日,我需借膳房亲自煎药。” 赵阚楚点头允道:“届时必赏。” 邢岚予抿了抿下唇,“民女斗胆不求赏赐,民女自小便想在太医署供职,为此研修多年,孜孜不倦。求堇王成全。” 原是为此而来。 赵阚楚看着眼前之人,引荐到太医署无非是一点小事,倒也无何不可,便叫人带她去了膳房。可邢岚予走后,赵阚楚又觉事出蹊跷,吩咐千檀道:“你寻个人去看着。” 次日老内知服了药,竟真的醒了过来,也可进食,只是尚有些虚弱。 邢岚予道:“再服一回即可痊愈了,今夜煎药,便于明日辞行,望堇王莫忘相约之事。” “放心。” 赵阚楚虽起一些疑心,却未看出端倪。 当日夜里,月晕隐隐,锦色的六月,有卷了清芬的残风袭窗。 赵阚楚在卧房侧的里间沐浴,忽闻院中有了打斗声,披衣行至窗前探看,只能见一个人影。 昨日邢岚予说内知是病于毒后,赵阚楚便在院中添了侍卫,今时倒真的派上了用场,不过左右扫视,来者只此一人。 仅一人与这十个侍卫周旋许久,想是身手过人,不过一人终是不能抵十人,不久便败下阵来。 赵阚楚内有素色交领罗衫,周散着暗纹银带,外着月白氅衣,推门而出,遣散了众侍,只留千檀擒着。 见此人高束发,一袭黑衣,面上由着一块黑巾掩了口,此时被千檀按住单膝跪在地上。 赵阚楚上前只手将那黑巾扯下,又觉出了更为不可思议之事——此人是个女子。 她抬头看着赵阚楚,凭着些许月光见得她容貌极美,朱唇玉面,双瞳剪水,眉如远山黛,可称倾城之色。 云雾苍茫,静伫相逢。 不知是夜色混沌,还是夜深乏意,赵阚楚一瞥惊鸿,心下惊动。 便是赵阚楚初与奉辞相见。 第八章 初见端倪 http://.biquxs.info/

奉辞持著的手停了片晌,林汶见奉辞出了神忙追问道:“进王府之后如何了?” “之后……”奉辞在已经空了的春藕盘中探了几下,“我在堇王府上做些杂务,再后来公子便接我出来了。” 奉辞述之潦草,神情一丝落寞,林汶也不再缠问,叫下人又送了一盘春藕。 “你说说吧。”奉辞把话递给了林汶。 林汶细长的眼眸眨了眨,道:“那日……两个多月前,刑姐姐来和我告了个别。” 三个月前,邢岚予医好了王府内知后离开了堇王府,堇王信守承诺将邢岚予举荐到太医署,赵义暂搁了那一份奏折,退朝后回到养心殿召见了张普。 “臣拜见陛下。”赵义赐茶后遣退了下人,把那份折子递了张普。 “回陛下,堇王府上的内知已被此人医好了,行刺堇王之人事败被堇王扣押在府。” 赵义冷笑一声,“卿想如何收场。” “臣以为收此女入太医署不落话柄,最为妥帖。况且女医在后宫中也行的方便,亦有益处。” “卿寻来的人呢?” “已安排到雍王府去做了食客。” “下去吧。” “臣告退。” 不多日邢岚予便被招入太医署,走前是归边棋群会的前一日,为不引人耳目,无人送行。 是日寅时,邢岚予偷偷行至林家开封西边一处名作“浮川居”别院,说是林家的别院,其实是算是林汶的私宅了。上一回的群会在城东的墨棋茶楼,这一回应是到西南边的满花阁,而浮川居与满花阁相近,邢岚予猜着林汶身在浮川居便赶着来了。 好在林汶确在此处。 浮川居并无几个下人,深夜只在后门处留了人来守。邢岚予认得那人,是局中身手较好的苏慕,年近三旬,不善言辞,一直跟着林汶做事。 邢岚予合着礼道:“昔日你家主子对我有恩,我此番行进宫中定要当面谢过恩人,才能放心去了。” 苏慕也是认得邢岚予的,此时却不知她为何要说上这一番话,便也没有作答,先去房中叫醒了林汶,随后便让邢岚予进了府上。 林汶醒时昏昏沉沉,只着了里衣,披了大袖就往庭中去,推门时微风拂面略清醒了些,又回房在腰间系了丝绦。 邢岚予入院时,林汶衣衫半敞,斜倚在穿庭的一处拱门,束发散乱,一双桃花眼浅浅睁着,视若含情,衬着两侧梨树遮映别生出风流韵致。 流光皎洁,邢岚予忙低下了头,只觉两颊有些烫。 林汶看清了来人,抬手合了下领口,微哑着声道:“苏慕只说局中人来寻,我未想是你。” 邢岚予不知如何作答,点了点头便罢了,两人在庭中的玉案对坐,林汶右臂支着头,缓缓道:“我近两日睡得不好,今夜才算睡了一会。听闻你要进宫了。” “我一时也寻不到七局的另两个,局中便是你与奉辞最要好,这些话我才同你讲。” 林汶听着“奉辞”二字,兀自叹了一声。 邢岚予继续道:“我师父与公子算忘年交了,我跟着公子的日子要更久,所以我深知公子为人,断不会因小失大。那堇王心狠手辣险些废了奉辞一双腿,我知奉辞聪颖,但此次也怕是凶多吉少。奉辞是好姑娘,进太医署是我的心愿,我不想自己顺遂却祸及了她。若她被局中所弃,你莫忘了她,仉亓亦足智多谋,你见了他与他说了他也定会助奉辞脱身。” 一番话听的林汶清醒了不少,“姐姐这些话我听下了。” “我只怕你们一味从着局中安排而误了奉辞性命。” “姐姐有心了。” “我此番离去,再见不知何日,多保重吧。”邢岚予起身离去。 林汶又在庭中坐了半刻,心中一番思虑后才抚着玉案起身,再躺回去却辗转反侧。 “总之我替你记了邢姐姐个好。” 林汶将邢岚予的话八九不离十的讲了一遍,独是没说那句“局中便是你与奉辞最要好”。 奉辞听林汶简述了一段,叹道:“我回来时听乔琰生说了一些,没想是邢姐姐这般记挂我。只是此举算是让你几个不从公子之令,若让公子觉察了,怕罚的不轻。” 林汶念起这些,再看奉辞现在眼前活生生的能说能笑十分欢喜。 “你还担心这个,进了棋局便是在风口浪尖,眼前的友人多见一时是一时。” “小气。”奉辞也跟着笑起来,两人推杯换盏饮了几回。 “奉辞,我不知局中众人为何为公子卖命。” “那你是为何?” “家父是局中人,生下我仍是局中人。” “兴许旁的人也是?” 林汶摇摇头,“人定为己,更何况局中卧虎藏龙,我不信这上下百余人一心为公子。” 奉辞不慌不忙的咽了一口酒,缓缓道:“这世间多少人死在了不能说的秘密,知道的少,活得久。” 林汶抬眼遇上奉辞眸间凛然之意,一瞬如望深渊。 孙复自黄昏时分便在此守着,夕阳无限好,孙复却“已是黄昏独自愁”。 难不成宋旬是想给他个下马威,罚他在此守夜? 心中本就不忿,到了城门边上也不好一直坐在马上,眼看着身边就是重金修砌的朝霄馆,自己却连个坐处都没有,越发心烦意乱。 约莫有两三刻钟,恍然间见出一个车辇,孙复先愣了一下,随后心猛地一沉,忙悄声绕过去查看。 遥看那车辇色浅,只怕是龙胆楠木的车身,靛青幄四周吊了翠色长穗,窗牖嵌了刻丝花绫,不说富贵逼人,细看下来也绝不是寻常用度。车辇上下来一黑一白两人,白衣男子御马,头上一顶玉冠挽发,身着绸缎隐约似是浮绣了锦纹,浑然一副秀雅之气,不似个车夫形容。黑衣男子虽坐于车中,着的却是寻常窄袖布衣,倒不比御马的那位华贵。 瞧着两人身长都有六尺余,形迹也算可疑,想起宋旬命的“立刻缉拿”,可又犯了难。 孙复想道,非不是个达官显贵所不能及。若是缉错了人,出了岔子,到头来还不是自己顶罪。可若是……真是误了什么事,日后查得出来,又脱不开干系。 孙复眉头皱紧,九月的黄昏里,他额角渗出了汗。 罢了! 他牵着马也向着朝霄馆走去。 仉亓想从西边小门入馆,走了两步余光见一魁梧人影,觑眸看去,那人牵一匹黑鬃棕马,着素朴墨蓝短褐灰底皂靴,面有淡须,看似壮年。 乔琰生跟在仉亓身后,见仉亓步子放缓瞥着什么,也顺着看去,低语道:“这边城门可关了有一会了。” 仉亓收回目光,给守偏门处的阍人看了文牒,由阍人带着从小西门进了。 朝霄馆正门进有一小院,穿过到了前堂录名入册,前堂后是处园林,环山绕水揽芳竹,壁石映色,纷华雕栏,亭阁林立,桂枝掩映美人蕉,画桥莺声霁彩意。四周是供休憩的富丽房舍,仉亓与乔琰生自西门进了是走园林边上一条石子路,再绕进正堂录册。 孙复看他们走侧门处进了,觉着从侧门跟着也不好,便走的正门。但守门的阍人见他庶民穿着,也不给出文牒,又直奔正门而来,无疑是厉声将他拦下。 孙复这才想起掏出了腰牌:“官府查案,莫要声张。” 阍人认了腰牌,也听了些今日城中传出的风声。由一个驿卒牵了马去,又有个驿卒引他到前堂。趁着仉亓给前堂的管事出示文书之际,乔琰生侧目观望,这一幕便全入了他的眼。 仉亓见乔琰生回身拍了拍左肩,意为官府的人,心中略有了然意。 管事身旁还有一体态丰腴的女子,梳着将散未散的堕马髻,近三旬了,却是半老徐娘。管事细察文书,仉亓趁机给了那女子一个眼色。 偌大前堂,红木雕梁,管事所在的案前还铺了多张红木桌椅,孙复入前堂后便寻了一张坐下,接着有驿卒给他奉了茶。 他看那管事的查完了文书,白衣男子朗声道:“到我家主子门上做食客有些日子了,不过是帮主子送些私物,也不好太明白的录在册上,今日是紧赶慢赶,才从大西边来了,终归是没赶上出城,天色晚了也不便绕到城南去引人耳目,便在此小憩,城门开了便走。我兄弟二人就算是走一趟镖,赚些饭钱,不知阁下意下如何。”说罢收起文书掏出一块银锭。 孙复几番想看那黑衣男子的面容,都被他堪堪别过。不过他说的这话,孙复也并非全不信,皇城西边住的确实个个是主,上至郡王府,下有相府将军府,那般华贵的车辇定不是寻常人家来的。 更何况雍郡王前些时日确收了六尺余的高大门客。 管事有些被说动了,这类事也算半个常事,看着一块银锭,也没必要和钱和势过不去。 那女子竟开口了。 “这如何使得?如今城关正封得紧,高学士府出了事,哪敢有半点差池。” 这一声也将被银锭晃直了眼的管事回过神,也不知怎么开口,素日里严凝晓可没这么不通世故。 孙复也想不到是那女子十分正气,却不知是何身份,遂悄声问驿卒道:“那妇人是谁?” 驿卒道:“是咱馆上的肆厨,也帮着馆上对账。” 乔琰生只顾着躲孙复,自己也并非是巧言令色之人,在外也不好开口。 仉亓又将文书摊开,手看似无意的搭在官印处,浅浅笑道:“姐姐真是说笑,贼人虽不会将‘贼’字刺在面上,但姐姐也不该乱猜,在下所持文书既查不出端倪,我们府上的车辇也非俗物,姐姐行个方便,别闹得咱们都丢了饭碗才是。” 乔琰生觉得好笑,不知是仉亓谈吐越像奉辞了,还是奉辞随了仉亓的言语,这一通话说下来,恍惚也像是奉辞在此转圜。 孙复委实不想趟这趟混水,但这僵局仿佛只能由他来打破。 “官府查案,多有得罪。二位随我去官府走一趟,问话明白了,开封府离得不远,我亲自送二位回来,明日再动身出城也不迟。” 第九章 祸起萧墙 http://.biquxs.info/

戌时已半,天色沉得很快。 乔琰生见孙复起身走来,背过身不敢妄动。 那女子先开口迎道:“这不是开封府孙捕头么。” 仉亓笑意褪去,垂眸道:“孙捕头要缉拿我二人,”又抬眼盯着孙复,“可想好了?” 话已出口,还能悔了不成?孙复虽底气不足,仍硬着头皮道:“公事公办而已。” 仉亓将文书和银锭都收起来,哂笑道:“那在下也不多言了,只是这一会定是要回来的,容我二人先去馆中客舍安置了,再同捕头回去。” 他这般说了,孙复也不好再阻拦,可任由他去了又放心不下…… “来人领路吧。”见孙复张口欲言,仉亓又道。 “民妇严凝晓,是朝霄馆的肆厨,驿长和管事之下便是我了,孙捕头放心,馆中上下驿卒数十,若是贼人自逃不出,若不是,那二位大人便大人有大量,多担待才是。”严凝晓绕了案前过去,将去给仉亓和乔琰生领路。 孙复一早觉这妇人不错,叫她领着他倒安心不少,乔琰生见此也忙跟着去了,一刻不愿多留。 入了园林,穿了半条游廊,乔琰生屏着的气才放下,愁道:“这不是被抓了个现形么。” 严凝晓笑道:“奉辞也没想她这位姑姑,不过她虽是没来,此行也有她授意吧。” “姑姑说的是,奉辞是叫林汶缠着叙话才没来的。”仉亓又掏出那一块银锭,又额外添了一些,“权当替局中敬姑姑的。” 严凝晓接过,“你不必总是这般恭敬,瞧那奉辞和乔琰生,说起话来没遮没掩的,才显得亲昵不是?” 乔琰生听严凝晓提到了自己,忙接道:“姑姑可别拿我再说笑了,现如今是送我们到后门逃了去,亦或是别个法子,总不能叫我自投罗网。” 严凝晓看一眼乔琰生,又笑道:“奉辞果真卓尔不群,我今日见了你二人,又见了那林家楠木结青穗的车辇,微微惊诧了一番。奉辞每回想及哪处,哪出便爱出岔子,不过今日孙捕头到这,也非常事,看来新到的知府不比奉辞差,她有的地方劳神费心了。” 乔琰生争辩道:“宋旬大了奉辞十载,若奉辞再活十年,必成人精了。” “你倒护她。” 严凝晓带他二人到边路一处竹林绕了绕,此处无人,也算能拖延一时半刻。 “两条路,你们去会一会新知府,要么做了孙复。”严凝晓道。 仉亓析道:“如何会得新知府?人见的人多了是犯了局中忌讳,若对孙复动手也不大好,脏了驿馆名声,姑姑以后不好做事。” “我本该带你们走的是侧西门那边尽是驿卒一条路,好在管事与驿长非是多疑之人,避人耳目走了这边,自是不合规矩,但若是想从侧西门溜出可不大容易。”严凝晓接道,“你若觉着新知府见不得,便要从孙复下手。” 仉亓又自思道:人跑得了,车却不会自己动,本是遮人耳目的车辇,却成了引人耳目的凭据。但确是林府最素的车辇了,不过自说是城西而来,林府本在城东,想着不会很快查明,算能放心一点。 “我自有一计,还望姑姑尽力瞒些车辇之事。”仉亓合了一礼,“有劳姑姑了。” 离开竹林,严凝晓带他们进了一处客舍,仉亓与乔琰生在屋内佯坐片刻,便随严凝晓回了前堂。 路上乔琰生小声问道:“你那一计别是将我送去衙门领赏钱。” 仉亓并未理会。 至前堂,孙复见他二人来了,一刻也不愿拖沓,与驿馆借了名驿卒,助他一同押送仉亓与乔琰生到开封府。又念及来时的马容不下人,便想着由那驿卒驾车,坐他们的车辇前去。遂托管事安顿了马,殊不知管事已与他暗中结了一锭银子之仇,十分的不情不愿。 三人很快坐上了车辇,车辇只由一马牵着,朱门绣户的车辇讲究精致贵气,并非是要一味发展其中用处,坐一两个时尚好,三人对坐难免狭小了些,使得本就不自在的乔琰生越发的不自在。 孙复也管不得那些,宋旬交他这一门两难的差事,他只能尽可能将两边都顾得全。想了这些,一面紧盯着黑衣的一个,此人眉宇间英气逼人,又是丹凤眼,与文书上有几分相似,所述也相符,只怕正是。 仉亓见乔琰生坐的煎熬,有几分好笑,忍着与孙复道:“听闻知府是新到任的。” 孙复点了头。 “孙捕头想来不是新到任的。” 孙复瞥了仉亓一眼,又点了头。 仉亓面无表情似是随口道:“怕不怕成了新下任的。” 孙复更憋闷了,一会若查他二人不过是贼人,定要让他们在司录司尝尽苦头。 车辇一时无声。 暮色微垂,林府中,二人仍在畅饮,林汶心中夷愉,饮的多了些,面上自然红润不少,衬的面若桃瓣,平添几许艳色,更显一段风流。 “照你这么说,我须得长命百岁。” 两人一并笑了一阵。 笑罢,奉辞瞧着窗外,徐徐念道:“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林汶酒意微醺,本想称一句好诗,话到了嘴边又领会出几分忧思,生生咽下,只问道:“想家了?” 奉辞顿了顿,本不爱提的,乘了酒力才道:“我没家。” 简短三字,林汶听的有些心疼,又很关切,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是……” 奉辞见林汶蹙着眉,满眼疼惜,仿佛在看一只道边落魄的猫狗,她禁不住笑了笑,道:“我不惨,你瞧你,是不是还想请乐坊的来给我奏一段奚琴?” 林汶仍蹙眉看她,见他不为所动,奉辞才又道:“幼时是师父养大的,在山里,后来大了些,师父领我在寺庙,那里尼姑和尚都待我极好,藏主和大长老对我也很照顾。” 林汶皱起的眉头缓了些,尚对奉辞自如的神色将信将疑,张了张口,又被奉辞夺了先机,一面笑道:“我瞧着你不单是落了脂粉俗气,又从姑娘那学来了百转千回的柔肠。” “那些姑娘不过是哄着,你我是真心疼了去,没良心的,日后也不要到我这来蹭吃喝。” 奉辞戏谑道:“方才不是林员外硬摆了一桌将我留下的?” 又见了林汶气不过,还嘴也比不得乔琰生快,奉辞见着有趣,抻了一小会儿,才又笑着道:“你待我最好,心里都知道着呢。” 林汶轻哼一声,“姑且算你良知未泯。” “林员外过誉了,过誉了。”奉辞敬一盏酒,“咱们柳秀才寻你又做什么了?” 林汶轻轻笑了一声,“原你最开始唤他柳秀才,他听了受用,如今倒都这般叫,笑话。” “他有读书人的心,那须得敬重他。” 林汶思忖了道:“柳一白是近两日的事,要我陪着去听雨楼呢。” 奉辞手上口中都滞了片刻,林汶一面瞧着生怕是噎着了。 汴京城中大小青楼数十,其中两家冠绝,一是城南满花阁,二便是城西听雨楼。 汴京城西不同城南,城西临着皇城一边住的尽是王侯将相,尊爵公卿,于是城西的听雨楼自然也比满花阁讲究些许,非是使两个钱便能进的去的。 听雨楼里的姑娘也尽是有头有脸的,平日里聚着皆为达官显贵,再者公子衙内,像林汶这般的贵胄是去不得的,更别提柳一白了。 “且不说你二人如何进的去的,”奉辞又嗔道:“你又带坏了一个!” 林汶道:“还真不是我,我看你是听糊涂了,是柳一白寻的我,要我随着去的。” “那更怪了。”奉辞不假思索道。 “你这一说是有些古怪,那日他来了,与我说识得一女子。”林汶挑一边眉,缓缓叙道:“说是街上逢的。两人一见钟情,后来又有了几次书信往来,那姑娘是听雨楼的艺妓,私底下给柳一白递了牌子,柳一白说着得遇知己,一心要去寻,再后来,我也想着去看看,便一起去了。” 奉辞听罢酒都气醒了几分,“你这不是跟着胡闹?” “怎么?”林汶不解道。 “我倒要问问,他两个如何书信往来?”奉辞无奈看向林汶,林汶不知奉辞问这个做什么,一方面也是并不知悉,便摇摇头。 奉辞皱了眉继续道:“难道听雨楼和木卯镖局传信不成!那听雨楼是什么地方,多少双眼睛盯着,木卯镖局是局中接活之处,有几个不知是归边棋的地界,听雨楼这不是找事吗?” 林汶见奉辞已是怒火中烧,只觉着奉辞犯不着动这么大的火气,一面劝解道:“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你如何这般气。” “林汶,今日你也给我听好,听雨楼在城西,近皇城,木卯镖局近墨棋茶楼坐于东南,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听雨楼来人招惹,就是栽咱们的面子。”奉辞义愤填膺,似是下一刻便要揭竿起义。“凭什么外面的人要敬归边棋三分,凭什么局里多少人丢了命也振局中纲纪?局中的面子做不得,日后江湖里如何能立的住规矩?届时人人来欺两句,一点点败了名声,归边棋还怎么做!” 林汶听得愣住,不再吭声。 奉辞缓了缓又问道:“此事有几日了。” 林汶答:“三日前的事吧。” 奉辞冷笑道:“还钻了群会的空子呢,最好这是巧合。明日便替你办了此事,算谢你一餐饭。” 林汶清咳一声,点了点头。 第十章 夜色将至 http://.biquxs.info/

朝霄馆在城门边上,此时人稀,至一僻静处,仉亓觉时机已到,似不经意将手拢在袖中,乔琰生很快觉察了便缓缓憋住一口气,随后仉亓扬起衣袖,孙复虽有警惕,到底是吸入了一点,动作见几分迟缓,但还是探身掣住了乔琰生。 此时仉亓又在身上摸出一把短匕,掀起车帘,趁驾车的驿卒尚未察觉,一跃而下,只是身手不好,落地趔趄。 孙复力气不小,乔琰生费力抵着孙复,见仉亓跳了车便猛一用力挡了下孙复,得了空隙也跳了车,那驿卒才勒马,孙复想去追上,又有些晕眩,身体渐僵直,直到气息也控制不住了,其后车停稳了他才下去,喘了一会缓和了些,可为时已晚。 乔琰生玩味的看着仉亓的短匕,心想着见过这把短匕的没几个活着了。 孙复环顾四周,一条坡上窄路,因近水的缘故,草木也算茂盛。这会孙复的脑子才转了转,之前是硬让这二人的鬼话唬住了,见他们看似温文尔雅,身出名门,便觉着能两人能将其押送回来,简直糊涂!他右手去摸腰间佩刀之时,驿卒忙下了马,扑向乔琰生,乔琰生轻巧躲闪钳制住驿卒双手反推到仉亓身边,仉亓握着短匕的手迅速勾回拦在驿卒颈上,一番下来行云流水,孙复的手已然不敢妄动。 这下好了,孙复皱紧眉头,方才只是愁如何交差,现如今只怕自己是到寿了。 仉亓幽深的目光挨到孙复身上,轻声却笃定的不留余地:“捕头听仔细了,若回去说在驿馆未见有异,对你我都好,否则定少不了诘责,咱们也算是不曾见过面的旧识,我不害你。” 此话虽说有理,但这实非建议,配着把短匕来听,更像是威胁。 “你这是让我难做。” “小生正是让你能做,若想难为,便不留性命了。”仉亓说这话时,垂眸看着短匕,又逼近驿卒颈上几分,“你也听懂了吧。” 若驿卒在此处丢了性命,孙复当真是怎么交代都难了,忙道:“我知你们归边棋不会滥杀无辜,平白给自己惹上麻烦。” “那也要看惹的麻烦比不比得上现在麻烦。” 孙复想语占先机,却被仉亓逼得节节后退,哑口无言。将整桩事又细细想了一遍道:“可若是问到驿馆处不就露馅了?” “一会我们回去驿馆,驿馆的人自不会觉出问题。” 听了仉亓的话,孙复抬眼看了看驿卒,驿卒大气不敢喘,仉亓的短匕松了半寸,驿卒朝着孙复连连点头。 “届时便与知府说误在坡处跌了,人马俱伤,由驿卒送回来的。捕头有劳了。” 仉亓扯着驿卒退到车辇附近,先让孙复上去了,之后松开驿卒,驿卒只能顺从的去驾车,一路朝开封府去了。 少顷,仉亓向乔琰生道:“走吧,这离茶楼已经很近了。” “不是说要回驿馆吗?” “让他们在错的方向上尽尽心力也没什么不好。” 乔琰生望车辇化作一点,感慨万分的点了点头。 夜幕微垂,高府中高芸歆回到自己房中,坐在妆台前由一个名作浣儿的丫鬟卸着钗饰,她一边思索这两日之事,渐冷静了下来,又为自己昨日一时冲动而去了开封府的事羞恼,将头埋在了手臂里。 一旁的浣儿只得停手,半天唯唯诺诺道:“二姑娘,虽说近两日府上事多,奴婢本不该多这一句嘴,可夫人让我好生看顾你,再让夫人觉出了什么,奴婢也不好再包庇下去。” 高芸歆缓缓抬了头,“浣儿,我再也没有爹了,你明白吗?” 说着又落下泪来,颤着声道:“爹那般纵我,有时连长兄都比不得,他尚未见我成婚,还未择良婿,便这般遭人迫害而去,我的天都塌了半边,还有什么值得管顾!” 浣儿忙安慰道:“姑娘别哭了,大夫人也不会让姑娘受一丁点苦的。” 高府寂静,高芸歆不敢失声,强忍着俯身低声呜咽,教人心疼。 良久,高芸歆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叹下,身子也坐的直了,浣儿见状上前为她去卸余下钗饰,高芸歆瞧着铜镜里略显憔悴的面庞,目光愈凌厉起来,心中暗道,我才不管这人间世道如何,定要尽力寻得仇家,令其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不过此时也不宜鲁莽,高芸歆看了看渐重的暮色,心也随着沉了下去。 “天色不早了。”奉辞与林汶吃的差不多了,“这回是真与你拜别了。” 林汶一抬手,又来了两个下人分别呈上了一个食盒和麻绳捆了的荷叶。 “荷叶烧鹅和一碟酥黄独,今日没能招待上两位哥哥,你别回去让人嫉恨了,但多了你也提不了,小一份心意你带过去吧。”林汶笑盈盈的看着奉辞。 奉辞嗅了嗅,烧鹅的肉香和酥黄独油炸的香美混着荷叶的清芬……虽说奉辞已然饱腹,但还是咽了咽口水,“给你府上的厨子招两个学徒,来日送到‘百味珍馐’去掌勺。这等良才,可不能屈了。” “小气。”林汶反嘲了一句。 “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如何小气?” “罢了罢了,我不与你贫。招,明日便招。趁着天没全黑你快些去吧,姑娘家的,我不便送你,才更不放心。”林汶催促道。 奉辞点一点头,接过香气扑鼻的烧鹅和食盒,可腿还没迈出去,林府的大门忽然被敲开了,伴随着略显稚嫩却中气十足的女声:“官府查案!” 奉辞又将刚到手的东西送还到下人手里,边朝后院走去边苦道:“聊起来不觉这时间紧,到底耽搁了。” 守后门处的苏慕快步上前来报:“小官人,来的是开封府的,后门处也站了两个,在下未敢轻举妄动,先来报了。” 林汶皱着眉,一时间慌了神,奉辞又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慌什么?查的又不是我。” 林汶这才恍然,松了一口气,“这不是贼人做久了,见官便心虚。” 早听闻林家富甲一方,孟莲苓还是头一回“有幸”登门,虽说自己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还是禁不住惊叹一番,怎么连檐角挂的灯笼都如此好看!要想出能与之媲美之地,只有幼时随母族去过的一次御苑陈设能有这般讲究。 前面百十户孟莲苓都是在门前等衙役搜查毕再在院中聚了人,自己过去清点了事,较偏僻贫弱的街道便各户分人去查,查得也快,这一回她却想再向里走走,另拉住了名衙役候在门前,其余的衙役已朝里行去,孟莲苓跟着走上游廊,步子忽地放缓了,她扶着红木栏杆,走的路上有精细纹理,本想甩一下广袖合手置于身前,可哪有什么广袖,她甩了几下粗布的袖口,扁了扁嘴,快步向庭中去了。 庭中已经聚了府上众人,虽说林府豪阔,可府上的主无非是林仲言与林汶两人,所以人并不多且多是洒扫下人。 孟莲苓扫过去,中间一个似有六尺且相貌堂堂,着藏蓝攒金丝锦缎,便知是这林府之主,传闻林员外眉目含情,举手投足自带一股风流,今日见了果真是名不虚传。再看他身后立有一位女子,女子着一素色对襟罗衫,不是精心打扮,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不过见得出是个美人,眉眼耐看的很,一时脑中便是“才子佳人”四字。 自进了林府孟莲苓心中连连惊叹,仔细查探后,自觉像那榜文上人的也只是林员外了,但如何能是林员外呢?便只能再去下一户寻了。 “既临寒舍,便奉茶一盏。”林汶语毕,下人忙去奉了盏茶。 这还寒舍?孟莲苓边想着边接过茶,托着饮了一口递到下人手上。 “烦扰了。”孟莲苓拱手后离去。 林汶望着孟莲苓出了院,低声和奉辞道:“之前就听开封府有位女捕快,今日算见着了。” “原也是被人侍奉大的,万籁凋余锦树空,惹人唏嘘。”奉辞又将那烧鹅和食盒拎过来,“这回是真的真的告辞了。” “好,好。”林汶笑道。 奉辞再不肯耽搁一刻的从后门走了。 孟莲苓至门前见到门前衙役身边又多了一人,正是周河。 “知府让我来与你会合协同。”周河并着孟莲苓往前走。 见了周河,孟莲苓才松懈了几分下来,愁道:“汴京城少说有十万户人家吧。” “也只能先查着了。” “方才就这林府,我进去见林员外和一个姑娘,俩人站一块似幅画一样。” “不似画的也站不到林员外身边。”周河调侃道。 孟莲苓跟着点头,“此话有理。” 这会奉辞回到了墨棋茶楼,雅间里乔琰生和仉亓品着茶,乔琰生见了奉辞手上的吃食,想伸手去接又有几分赌气,坐在桌前撇嘴瞟着。 奉辞浅浅一笑,将烧鹅放到桌上剥了荷叶,又打开食盒呈出了酥黄独,“是林汶捎给你们的,别因为和我赌气,误了人家的好意。” 乔琰生愤然扯下一块鹅腿,仉亓嗤笑,取了一块酥黄独递入口中。 “驿馆那边有什么事没有?”奉辞问道。 乔琰生含着鸡腿抢着说道:“叫你不去,几近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 乔琰生哼一声并不作答,仉亓才道:“在那见了个捕头。” 奉辞愣了一下,脑中飞快的思索了一番,笑道:“巧不巧?我在林府见了个捕快。” 第十一章 追查国馆 http://.biquxs.info/

流光皎洁,却被阴云掩去大半,见了也让人神思混沌。 雅间里的三人互相叙清了各自经历,奉辞思索间,仉亓又想起了严凝晓说起宋旬非同寻常的话,便也说给奉辞听了。 但其实奉辞不听也是明白的,能在驿馆处撞上捕快,自是让宋旬算到了。好在宋旬用人不利,若孙复是个行事利落的,带上三个人也能将乔琰生和仉亓二人拿住了。仉亓没什么武学造诣,独是掏刀快,算占个先机。若是先将仉亓擒住了,谅是乔琰生不敢妄动,俩人遂一块老实的被人押送到衙门去。 想到这的奉辞下意识摇了摇头,遂怅然道:“先等此事沉下去罢。“ 人不是任由摆布的棋子,任谁能等得此事沉下去,已然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乔琰生却等不得。 “那我岂不是总也露不了面?” 奉辞瞥一眼乔琰生,一面想着该当如何,仉亓一旁品着茶,显然不想搭这个话,少顷,奉辞倒恍然忆起林汶说的柳一白一事,如今乔琰生见不得人,这事交给仉亓来做,又怕他无甚武艺,羊入虎口…… 奉辞将目光挪到仉亓身上,神情复杂,看的仉亓背后一凉,托着茶碟的手滞了一下。 “如何?”仉亓问着放了茶盏在桌上。 “一桩小事……我那一时急火攻心,糊涂的应了林汶。”奉辞仍盯着仉亓,谄媚的笑着。 仉亓立即明白了奉辞的心思。 奉辞凭着意气用事这一点,时常能惹出一段莫须有的来,虽说奉辞“智勇双全”,可将之化解,但又何必呢?仉亓又端回了那盏茶,细细品着。 “一时一词是误用了,分明是时常。”乔琰生戏谑。 奉辞回道:“人无完人。” “别说的好像你只这一则缺处。” “再不好能有你差?” “乔某自诩是为性情中人,但到了你这只想称两句‘惭愧’。” “意气用事非是感情用事,你我还是大不相同的。”奉辞谦谦一笑。 “你生得一副好皮囊,就多余长了一张嘴。”乔琰生气急败坏。 两人又吵了一段。 直到仉亓问到何事,两人方休。 奉辞借着拌嘴的气势,意气风发的起身说了柳一白与那听雨楼姑娘一事。 “柳一白今时也十八了,不就是通了两封书信。”乔琰生听罢只觉着是奉辞武断了。 “他两个书信如何往来?”奉辞脸色沉下来看向乔琰生。 乔琰生不知奉辞问这个做什么,且并不知悉,便摇摇头。 奉辞皱了眉反问道:“难道听雨楼和木卯镖局传信不成!那听雨楼是什么地方,多少双眼睛盯着的,木卯镖局是局中交接之处,有几个不知是归边棋的地界,她找到木卯镖局这,不是找事?” 如此一说,他俩若是书信确是只能是在这两处递收,但那又如何?只在两人之间的事,最多无非是郎有情妾有意。乔琰生见奉辞已是怒火中烧,只觉着奉辞犯不着动这么大的火气,一面劝解道:“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你犯得着生这个气?” “听雨楼在城西,近皇城,木卯镖局近墨棋茶楼坐于东南,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听雨楼来人招惹,就是栽咱们的颜面。”奉辞义愤填膺,似是下一刻便要揭竿起义。“凭什么外面的人要敬归边棋三分,凭什么局里多少人丢了命也振局中纲纪?局中的颜面做不得,日后江湖里如何能立的住规矩?届时人人来欺两句,一点点败了名声,那才是覆水难收。” 乔琰生陷入沉思,不再吭声。 仉亓缓缓点了点头,讪讪的道:“怪不得看我,乔琰生出不得面,你原是为这个。” “后天群会再论乔琰生一事,宋旬在我料想之外,我一时也没辙。“奉辞说一码归一码,略有歉意的看了看乔琰生,乔琰生本斜眼看她,现又看向了别处。 奉辞继续与仉亓道:“明日一早,你寻个人同去吧?” 仉亓应下。 孙复和驿卒的马车此时也到了开封府上,石丘和孟莲苓周河各自带人搜捕严升尚未归来,开封府上便没什么人,孙复至宋旬阅览卷宗的案前礼过,宋旬抬了头,第一眼见的是孙复一丝慌乱,心中隐隐不安。 “因衙役多去城中搜捕,属下各派两人去西南北三处城门,孤身去了东城门。”孙复说到这顿了顿,想起在朝霄馆见人形迹可疑,此话已在嘴边,亏得没说出口,接下来又不知从何说起,直到宋旬问了,他才又故作镇定道:“去城门边处一条近水的坡路难走,伤了马,我又扭伤了脚,到朝霄馆,是驿卒驾马车送我回来的。” 宋旬扫视了孙复上下,孙复因当时中了一些迷药,跳下车时衣裤上确是染了尘土。没有急着答话,他起身到窗边朝外看了看,孙复站在原地不敢妄动,屋内静可听针。 “九月了,天色沉的快了不少。”宋旬道。 孙复虽不明觉厉,但只能跟着答是。 宋旬又道:“捕头一职繁累,若有事出,须得日以夜继,着实不易。孙捕头可是做不下去了?” 孙复惊道:“知府如何说得这话?” “你看这开封府,只有阍人守着,怎么偏你回来了?” 当孙复说罢自己的部署却未道明暗守的所见所得时,宋旬便明白了孙复并未尽职。只是又一味的解释是因何回来的,应是因他清楚此时不该回来,可他究竟瞒了什么?宋旬在心中想道:是我威信不足令他不能从命,还是他本就对我给的这份差事不屑一顾,便偷了闲?可偷闲也不该回到开封府才是。宋旬看着孙复眼中确有惊慌,更添了几分惑。 “这……”孙复一时答不上来。 “孙复,你莫要以为自己是开封府的旧职,我便非要容你。” 宋旬虽这般说着,但该容还是要容一容,毕竟他与府里上下交情算好,真要让他走人未必能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反倒弄巧成拙。 “说吧,在城东见了什么。” 宋旬想递个台阶给孙复,未成想正中了孙复的下怀。 孙复惊慌万分,早听闻宋旬八斗之才,只怕是已将自己的事看的明晰,保着他一份颜面未道其明。 眼看着瞒不下去,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和着礼道:“属下知罪。” 宋旬惊诧,未表于外。 “你如实的说,我不定你的罪。”宋旬顺着道。 上面一段是孙复编了一路的,要说“如实”,反倒磕磕绊绊。 “属下在朝霄馆附近见了两个人,谨记阁下之令,将这两人一举拿下。可身边无人傍身,便向馆中借了驿卒过来押送,至半路那两个贼人竟给我下了迷药,又以短匕几番胁迫,我不得已才……”孙复抬眼看了看宋旬,宋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孙复忙道:“是属下糊涂!” “我只派了这么区区一个事与你,你竟生出这么多的事端!”宋旬铁青着脸连带语气也严苛至极,孙复放走的很可能就是犯人。 “阁下息怒,但属下知道他们的去处,此时应还在驿馆。” 宋旬先是冷笑一声,“为何?” “这样一来他们才能不令驿馆的人生疑。”孙复所言信誓旦旦。 宋旬虽不认同,但不想见孙复一直跪着说话,还是让他起来了,又凝思片刻后问道:“棋手都机敏非常?” “且行事严谨。”孙复回道。 “那你还觉着他们会回去驿馆?现今这般情况他们也应有预料,不回才是万无一失之举。” “可……他们已事前安顿在驿馆,且来时马车现已是交由驿卒所驾,他们走不了多远。” 孙复说的这句话总算有些用处,此时若被那两个人等到回去的驿卒,杀人劫车可就遭了。 时不我待,宋旬虽仍觉出许多其中古怪,还是先驾了马,命孙复随他一同前去驿馆,并要孙复指出他们分别之处。 开封府离朝霄馆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宋旬一边驾马一边深思,两人为何事前在驿馆安身,若他们真有东西留在朝霄馆,那早晚要有人取回去,兴许会露出马脚,若是没有,那为何多此一举? 而高蔼的死,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旬隐约感到了一场阴谋,越策马前行,越仿佛在迈入一个深渊。 他却不能止步。 第十二章 不知所踪 http://.biquxs.info/

时辰不早,千檀用过了晚膳回到卧房,手里提一盏灯去点屋内烛火。近来不算太平,他心里不踏实,总觉着京城要出大事。尚未点到第三支,就听正门处似是来了人,立马屏息仔细听了一阵,才提着灯去门口看。 “千小官人,正要去叫您呢。” 门口的下人见千檀过来了,便把千檀请过去听那二人的话。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肯先说,千檀便先领出打扮较体面的一个来到府内,另一个留原地候着。 “小的是雍郡王府上的,夜深叨扰是为禀请堇王,明日朝后于听雨楼与郡王共续前时之句。”说完亮一块双螭纹玉璧证了身份。 玉不作假,是大前年雍郡王生辰,官家命京城名匠付钺雕的一块玉璧,雍郡王自然常佩在身上,如今已是雍郡王如金鱼袋一般的物什了。想着应道:“鄙人千檀,定会原话转告堇王。”又摸出一张五贯钱的交子,“望贤家来问什么回去便报什么,少言一句少一事。” 那人点点头,接了交子。随后又换了外面候着的一个来说。 “阁下,新任的知府随开封府的捕头到城东去了,待有风声再前来报。” 这便是堇王府的线人了,千檀点点头,回身到庭中去将这两桩事一同禀明赵阚楚。 “阁下,正是此地。” 到了那一处坡上窄路,孙复即时告与宋旬。 宋旬闻声勒马左右探看,发现不远处立了车辇,细看便见得出用料十分华贵,华贵的与这土路不相称。 很快孙复也注意到了车辇,随宋旬跟的近些,见牵着车的正是驿卒,此时停在原地不知在等什么。 那驿卒见了二人,反应也快,忙见了礼与宋旬道:“阁下气度不凡,想是知府大人了。” 宋旬自知打扮寻常,现已入了夜,见出是人样已然不易,却凭了气度就觉出眼前是知府?只怕是那贼人想的周到了,没少与他两个辨析。 也没有多言,点一下头问他道:“你在这处做什么?” 驿卒看一眼孙复,见孙复轻轻朝他点一下头,遂道:“阁下明察,我区区驿卒万不敢造次,只能押送贼人回那馆上,再听候发落。” “离着最近的较体面人家有哪户。”宋旬问道。 孙复已然习惯了宋旬前言不搭后语,接道:“待属下一查便知。” 宋旬颔首,“寻个可信的人问了即可,莫要大肆巡查,惊扰百姓。” 便由孙复在附近查出门户,宋旬随驿卒快马行去了朝霄馆。 驿卒驾着马车,身后跟着驾马的宋旬,两人到了朝霄馆上,宋旬让从偏门入,驿卒便安置好了车马请宋旬自西边小门进去了,另有门口的驿卒快几步到正堂通传一声,之前的驿卒才慢慢引着宋旬到正堂。 严凝晓和管事已站到门口了,严凝晓远远笑着迎过来,“宋知府来了也不早些招呼,有失远迎。” 宋旬便跟着客套:“新任的罢了,无甚可声张的,只是来问些话,不知你是……” “民妇是朝霄馆的肆厨,阁下先进去坐下与我们这管事的问着,我去奉了茶来。”说罢严凝晓退下去,宋旬随驿卒和管事往里走,与那管事了解一些当时境况,而管事因着想规避仉亓送上的那一块“银锭”,说的也并不完全。 严凝晓退下后并没有亲自沏茶,而是命一名驿卒备好了候着。自仉亓与乔琰生二人走后,严凝晓便在各门处换上了自己的亲信,方才来通传时,她便让那名驿卒去将那马车赶走,此时去看了那马车不在了,才呈着茶水回到正堂,跟着听三人的话。 “照你这么说,那两人确有印了官印的文牒?”宋旬问道。 严凝晓将茶递上去,管事见严凝晓来了,不愿再一人听宋旬逼问,便想着将严凝晓留下,因着说道:“确是,若非是她将那二人拦下,否则我都信了那一纸文书,几近误了大事。” “此前有过持假文牒的?” “不曾有,这是重罪。” “你如何将他二人拦下的?”宋旬将目光转向了严凝晓。 管事才松一口气。 严凝晓拂起额间一缕碎发顾盼间媚眼如丝,别有一番风情在,宋旬才挪了挪眼,严凝晓浅笑道:“京城不是出了事么,不敢乱放人出去。” 宋旬冷着一张脸道:“那便有趣了,既然从不曾有过假文牒,你如何就敢拦着那般金贵的车辇。” 严凝晓嘴角的笑意骤止。 “王爷去是不去?”千檀问着。 听雨楼是人多眼杂之处,赵阚楚此前从未去过,但素日里在那地方简宴小叙却很平常,今时赵淮邀约,赵阚楚也无甚可回绝之辞,虽说赵淮此举实是不简单,还是先点头让千檀回着话去了。 “还有一人过来报是宋旬随孙复往城东去了。我已叫郡王府的人不要多嘴,应不会将来报的线人漏出去。” “好。”赵阚楚称赞一句。 千檀退着去回话了。 待人走后,千檀边想着宋旬和赵淮两人的事边往回走,到卧房点着烛火,复又点了三支,侍婢来道堇王传见,千檀不得又将提灯放下。 到了赵阚楚案前,赵阚楚正阅手中卷,见千檀来了也不作声,千檀便问道:“不知王爷唤我是何意?” “你觉着,赵淮的心思是好是坏。” “王爷身位高郡王一等,可早先是雍郡王助官家谋得天下,雍郡王哪能看王爷顺眼?” 赵阚楚目光滞了一下,“浮名罢了,若他想成大事,应不会计较这些。” 千檀皱着眉不认同的点点头。 “不过,”赵阚楚又道:“赵淮本没什么谋略,他背后究竟是谁。” “在下看来,应不是权重那几位。” “今日你说高学士一事许是官家之意,倒有几分可信,我总隐约觉着此事与赵淮有关,甚至觉着他许是想拉拢我,即使来往密切了,说是固络兄弟情便罢了。” “朝堂如今乱着呢,正是该有人挨刀子的时候,王爷避紧了这风头,届时雍郡王自然势败。” 赵阚楚起身向千檀道:“明日随我去听雨楼。” “是。” “下去吧。” 孙复问出了城东临近的富贵人家,无非是高学士之府,商贾林仲言之府和太常正卿徐襄的府邸,体面人家就多了,想来知府是想查那两人的来头,若自己早与他说了那两人是自城西来的,是不是就少跑了这一趟。想着用力扯了扯缰绳,去到了朝霄馆。 进正堂时,宋旬目不转睛的盯着严凝晓,严凝晓略低着头,笑貌已显出几分不自在,而管事在一旁品着茶,一副不想掺和的样子。 严凝晓正说道:“宋知府这般看着民妇,心中应不是想了什么好事。” “你倒是说说为何?”宋旬质问。 孙复目瞪口呆,那妇人应比宋知府年长不少,没想到宋知府竟是好这一口……一时站在门口不知进退。 宋旬瞧着门口痴呆模样的孙复,好似见了鬼一般,孙复本就高大,立在门前十分的惹眼,三人都看过去,孙复才神情复杂的走过来。 “属下羞愧,扰了阁下兴致。” 宋旬仍觉着孙复十分怪异,但眼下要紧的是逼问严凝晓,便随口道:“无妨。” 严凝晓却好似听懂了,笑着看孙复,但孙复哪敢看她,附在宋旬耳边将所查之事一股脑说了,便出去候着了。 宋旬故作胸有成竹道:“孙复已查出那马车是林府所出,如今只要将那马车与林府的马车对照,便是铁证如山。” 身居归边棋多年,严凝晓才能做到如今的面不改色,虽心下一沉,仍笑道:“那便恭喜宋知府了。” 宋旬见她无动于衷,心中疑虑打消了大半,驿馆的事也摸清了十有八九,便起身要回去了。 “那马车我就带走了。”宋旬道。 严凝晓装模做样的问询了管事,一面应下一面心里担忧,好端端的,这些个人来我这驿馆做什么。 此时严凝晓派出去的驿卒回来了,并上前报:“不好了,那马车不见了,看着的驿卒也昏过去了。” 宋旬皱着眉又看向严凝晓,严凝晓慌道:“可是那两个贼人又回来了?” 驿卒答道:“小的去时,便已经没有了。” 严凝晓顶着宋旬刀子一般的目光,垂泪道:“民妇自一开始便是想着帮官府做事,小心翼翼的不敢放人,如今反倒摊上了事端,知府若这般疑我,却叫我们这些百姓以后如何为官府做事。” 宋旬如今确无其证,又是不能失民心的时候,自不能擅自将严凝晓压回府上,只得先作罢。 孙复见严凝晓落泪,心中自又编排出了不少画面,误会更深,感叹非常。 两人便各自持着疑虑回到了开封府。 第十三章 楼听风雨 http://.biquxs.info/

清早,卯时。 昨日奉辞托仉亓前去听雨楼,仉亓便一早到林府上问林汶借了苏慕一同前去,走后不久,至辰初退了早朝,宋旬惦着昨晚之事携孙复匆匆行至林府一探,巧在几人堪堪避开。 “这位想是宋知府了。”林汶见礼。 宋旬随林汶向院中走,边走边道:“府上近来可有马车失窃?” 马车?林汶笑意仍在,心中却有些不安,昨日才从府上驾出去的马车……尚不知他察觉多少,林汶反问道:“宋知府何出此言?” 宋旬盯住了林汶眼中一瞬的犹疑,两人此时恰走到中庭,宋旬停住坐到院中玉案前,下人奉过茶果后也纷纷退下,院中只留二人听得凌乱风声。 “林员外也不必紧张,近来可曾清点过府上人马,我行公事,前来查一查。” “知府莅临,实在见的仓促,若有鄙人帮得上的,尽管开口便是。” 宋旬直言道:“我见府上马车与嫌犯所驾相似,不知林员外作何解释。” “汴京城的马车总不过几个样式。” “昨日放了榜文,官役全城搜捕犯人,若有马车肆行定会被查,我断定出现在城东朝霄馆的马车不是从城西或城外而来。且离朝霄馆较近的富家只有高府、太常正卿的徐府和贵府,太常正卿算我旧识,一贯作风是谨言慎行,绝不会在此时命人出城,综上,我不得不怀疑到贵府。” 宋旬幽深的目光触到林汶的眸中,似一匹狼盯着猎物。 林汶品着茶听完了,不慌不忙道:“不知那马车究竟是何模样,是否较差一些的人家也出的起?阁下虽说的有条有理,但并无佐证却定论了马车是我府所出,况且我们不过是一介贱商,既提不起笔也提不动剑,如何去动个当官的,动机又何在?还望阁下明鉴。” 宋旬皱了皱眉。 “告退,来日定再次登门。” 林汶大声令道:“来人送客。” 宋旬走后,林汶才将愁容展露,独自在庭中来回踱步。而出了林府之门的宋旬更是不悦,冷声与孙复道:“所行险事岂会不留痕迹,给我查!” 苏慕此前是陪着林汶和柳一白来过的,路也熟些,自然是由他领路。奉辞也跟来了,一路上悉心教导不喜言语的苏慕如何扯闲。 虽说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但因着昨夜窗没掩好,奉辞睡着时受了些风,再出门时便套了厚棉布绛紫褙子,脸色也不大好。 可听雨楼是繁华之地,城西这处又是顶兴盛的地方,临有京城最大的茶馆,朝南是勾栏瓦舍,坊间日日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路上来往的女子管是有没有几个钱的都比着美,着艳色半臂,曳轻丝罗裙,少有锦缎直帔、珠玉簪钗,最不济的也要鬓间插两朵通草花来饰。 仉亓微转过头去看奉辞,绛紫属是雅致颜色,若无多缀饰,更显的素了,宛似个多嘴的随行侍婢。 “亏是乔琰生还睡着,若见你这打扮,非要讽上几句。”仉亓收回目光道。 奉辞无精打采,“人不在,音犹在。” 至街口,奉辞照常跟李四娘买了两个肉包,捧手里暖着,再往前走便要向茶馆去,临前与仉亓道:“上月出榜,郑县知县的公子高中,名齐骅,年方二十三,不知是后生可畏还是世风日下。” 仉亓点一点头,算作了然。 奉辞去的茶馆是挨着听雨楼的,此间正是人多时候,她点一壶双井白芽单坐二层雅间里,最要紧的是望窗外正能瞧见听雨楼。 听雨楼上悬紫檀木刻牌匾,两边坠红缎金帘,仉亓与苏慕已然到听雨楼朱门前,苏慕缓一步到仉亓身后,门前就有鸨招呼过来了。 仉亓白衣胜雪,半束发,似不食人间烟火。 “不知这位客是……”周娘将仉亓打量一番后问道。 苏慕道:“这位是郑县知县的公子,受邀十日后中秋,是赶早来汴京的。” 周娘笑得弯了眼,又试探道:“我说这般标致的公子从前怎未见过,是来见人的还是……” “闻说这处的婵儿姑娘抚一手好琴,不知今日可否能有这耳福。”仉亓边说边给周娘塞了不少银钱。 周娘收了钱道:“公子怎么称呼?来这的都唤我周娘。”一只手招呼了人来,“带这位公子寻个里间。” “敝姓齐。” “齐公子稍候片刻。” 苏慕跟着仉亓与那下人往里去了,听雨楼环着中庭的亭台池水足有一圈楼阁,各色琉璃瓦在艳阳下熠熠生辉,足下有白玉铺路,沿途花团锦簇,万木争荣,登石桥可见池中红鲤戏荷,清风拂水秋波起,泛涟漪似可荡心绪。至里室先嗅得馥郁香气,却不见炉鼎,掀重重帘幕,过丹青屏风,才见了琵琶瑶琴,对有白璧玉案嵌金珠临冰簟,竟比朝霄馆还要奢靡些许,良辰美景,果真是只欠佳人了。仉亓慨然。 自仉亓走后,周娘先让人去寻婵儿,又唤了不少人去盯紧了他,虽说仉亓出手阔绰,但毕竟是生面孔,周娘多少有些不放心。 没过多久,婵儿来到里间,先低头含笑与仉亓见了一礼。 仉亓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 其实这婵儿姑娘算不得貌美,不知是否是日日见着奉辞的缘故,仉亓对这般五官并非精细配着的面孔一丝兴致也无,只是她穿了石青罗裙,有些气质,与四周景象还算相配。若早让柳一白随林汶四处见见“世面”,想也不会闹了这一出。 “齐公子可有爱听的?”婵儿问着。 仉亓浅笑道:“便听你爱弹的。” 婵儿羞涩一笑。 早朝退后,赵淮和赵阚楚一前一后也来了听雨楼,自仉亓入了里室奉辞便看不见了,此时瞥见两人,自然又有了乐趣,便盯了一阵。 赵阚楚是初次来到此地,也只是跟着赵淮走,先是去里间看了看,觉得闭塞不妥,与赵淮道:“七哥,今日略有些炎热,此间憋闷,何不坐到二层去?” 听雨楼二层是露天散桌,且时辰过早并没有什么客,又有参天树荫庇着,与天气来说,确很合适。 赵淮虽想不允,但更他不想惹赵阚楚生疑,只好应了下来。 听雨楼内的山石碧树围着不少,两人自进了门便不时的被景物遮挡,直到两人落了坐再次入了奉辞的眼,奉辞始觉大事不妙,此桌正对着奉辞所处茶馆二层的窗牅,只要赵阚楚与赵淮侧目远眺,便可见奉辞吃肉包品茶之景。 这个时辰的茶馆人满为患,奉辞还要盯着仉亓别生了事,自是不能离开这个窗边,一时捏着肉包的手有了几分不自在。转念又想到赵阚楚兴许是刻意坐到此处,那沿窗附近的客座也许有人在盯梢,想着多有留意。 “九弟近来过的可好?之前总听着你府上生了事。”赵淮先道。 赵阚楚不想与旁人提及奉辞,只寒暄道:“前天前都是好的。” 赵淮倒不追问,又道:“过几日是吴太妃祭日了,我近来常念起太妃幼时待我的好,届时一同去太庙供香。只可惜了太后尚存一息,就不能让宫中有这祭典。”末了说到太后,赵淮声压得很低,也怕旁人听去。 吴太妃是赵阚楚的生母,赵阚楚僵住片刻,淡淡道:“宫中之事难免身不由己。” “九弟想的很开,也好。”赵淮兀自饮一杯酒,赵阚楚想想还是同饮了。 婵儿姑娘一曲弹罢,仉亓敷衍的拍拍手,让苏慕退出去。 “再来一曲。” 苏慕出来便是要和门口守着的几个下人闲侃,他本不擅言谈,但来时路上算是受了奉辞不少“教诲”,于是凭着自己的领悟说了一阵。 “主子想自个儿听曲。” “今日天气上佳。” “婵儿姑娘琴声精妙,可谓一弦一柱思华年。” 几个下人瞥他一眼,点一点头,苏慕当真是再不想多说一句。 他又不得不说。 “在这干站着也无趣,不如我请各位小酌片晌。”说着掏出贯钱来。 起初几个人是不情愿的,但苏慕只说坐在边上一桌,喝一点倒也无妨,想来是为不去碍着他家主子的一刻春宵。离得不算远,也不怕闹出动静来,半推半就的就喝上了。 仉亓盯着窗外几个人影让过去了,先给婵儿敬一盏酒。青楼是很少见仉亓这般的公子的,婵儿十分情愿的坐过去与仉亓对饮,饮过,她抬眼去看仉亓,便溺在仉亓柔情万千的眸光里。仉亓一只手掏出早备好的布条,利落的勒到婵儿的颈上,婵儿惊恐的发不出声音,挣扎了一会便不动了。 仉亓担心只是昏了过去,又多勒了一时,才把那长布条在梁上结了,将婵儿姑娘吊了上去。 处理妥当过后,仉亓离去,苏慕见了忙跟过去,而几个下人一边喝着余下的酒,一边等着里面的姑娘出来好进去整顿。 直到这酒都喝净了,仉亓已出了听雨楼的大门,几个下人才推门去看,却发现婵儿姑娘吊死在梁! 几个下人想了几种缘由,却都不敢妄动,慌张撤了方才所坐桌上的酒食,才去请周娘过来,周娘来时嘴里骂着:“叫你几个盯着盯着,越盯着越生事!留你们这群废物出了听雨楼绝活不到十五。”到了之后匆匆看一眼合上门道:“这屋子先封着,莫声张,千万别让我在谁口中听见此事,等问过了上面,再做处置。” 庭中一阵慌乱。 “出什么事了?”赵阚楚起身向下看着。 赵淮趁赵阚楚起身的空档也跟着起身,看似是平常的甩一甩袖,实则抖了药粉在赵阚楚盏中。 见赵淮的手多在那盏前停留了一阵,远处观望的奉辞跟着想道:坏了坏了,这是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