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去我时》 第1章 楔子 http://.biquxs.info/

这两日,玉皇大帝没有上天庭。 既不是因为这位天帝陛下身体抱恙必须得歇着,也不是因为春宵苦短从此君王不早朝。而是六界出了桩不得了的大事。 说是大事,其实也并不很大,也就是昆仑山上一个法号叫禾洛神君的女老仙过她的五十万岁生辰。 这时必定会有小仙站出来质疑,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小老仙过生日吗?值得玉皇大帝陛下连着几天准备贺礼,提前准备沐浴焚香吗? 这还是小仙道行太浅。 昆仑山啊!这可是专门给那些远古大神归隐的地方,据说女娲伏羲一家,还有神农氏轩辕氏都住在昆仑山那一带。寻常神仙都会被当地的仙障所挡,不能上山一步。 五十万岁啊!天庭上没几个神仙能活到这岁数的!那这就算不是远古的神仙,也一定是个得道高人!说不定能是个有名大神家的神二代神三代呢! 果然玉皇大帝陛下都要激动得暗暗搓手。 至于这位禾洛神君到底是何来头,也无仙得知,实在是她太过神秘…… 这无人得知,不是不想知,而是不敢知不能知。万一打听上了某位修道修了千万年的,魂飞魄散一点灰都不剩。 南斗六星君之首司命星君三生有幸,收到了这位禾洛神君的帖子。这一张帖子统共几十个字,天庭里众神仙手上都传了个遍,每个人颠来倒去一字一字细细琢磨,都没能琢磨出多少天机。 “她的法号是——神君!”雷公突然吼出来。他嗓门大,中气足,这一声传遍了整个天庭,在座所有神仙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仙友,这‘神君’何解啊?”一位刚刚得道的小仙忍不住发问。 “哎,这位仙友就不知道其中关窍了吧!”风伯站在他身旁,看到站在下方的,除了他还有许多人不解,放大声音解释道,“天庭上的名号多,太上老君叫老君,如来佛祖叫佛祖,灵宝天尊叫天尊。这名号带个‘神’字的,也就是血统高贵家里祖宗辈分里有神的……” 四下的老仙连连点头称是,小仙也满脸受教的样子。众仙突然这样激动,不能怪他们孤陋寡闻只知道一惊一乍,其实实在是有原因的。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女娲娘娘炼五色石补天,捏土造人,神通广化万物。千年后昊天大帝执掌封神榜,引起封神大战。这一场封神大战死伤了不少神仙,最后还是鸿钧老祖亲自出面镇压,让玉皇大帝当上了三界之主。 就这样,远古众神徇道的徇道,归隐的归隐,还在天界的实在没有几个了。要说那昆仑山上最最尊贵的远古神仙,也就是女娲娘娘和伏羲大神了。 女娲娘娘和伏羲大神可以说是天地的父母。当时整个天界就他们两个神仙,他们二人向天上请了罪,才结为夫妻,生下几个孩子。他们的孩子再生孩子,孙子再生孙子,一代接着一代祖祖辈辈地生,才有了现在天庭上满满当当的大小神仙。说到最后,他们都得管女娲娘娘和伏羲大神叫一声老祖宗。 不过他们两位尊神那是何等神秘啊!不要说是寻常仙子了,就是名号不响的那些神尊都无法仰见他们的尊容,递上的拜帖也是全无音讯。 “既然她仙府在昆仑山上,那不知这位禾洛神君和女娲娘娘可否曾有过交集啊!”一向不喜欢觥筹交错应酬的二郎神难得开口。 “是啊是啊,就是能遥遥见上女娲娘娘一面,也能坐地飞升了啊!”平时修道最为勤奋刻苦的太阴星君也跟着附和。 太阳星君连连摇头:“罢了罢了,我们连这位禾洛神君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呐!这些细节,大概只有天帝陛下才能知晓啊!” 众仙又开始交头接耳。 就这样一连几天,天庭上众仙口中谈论的,都是这位神秘的,却从未露面的禾洛神君。 过了几天,广寒仙子嫦娥,九天玄女,七仙女等女仙也相继收到帖子,于是众仙心里差不多都有了大概的推测。现在的全新版本是这样的: 昆仑山上都是千千万万岁的大神,这位禾洛神君虽然已经五十万岁了,但大概也是昆仑山上的最小辈,没有同龄的女仙仙,必定会孤单寂寞得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婚女嫁仙之常情。禾洛神君在昆仑山清心寡欲修炼了五十万年了,现在是时候让月老牵根线了,这才喊了这许多女神仙去他的寿宴。 想必,他大概是位道行高深,仙品正直的大好男仙吧! 第2章 寿宴(1) http://.biquxs.info/

母神昨天把我从他们的仙府给赶出去了。 她非说我现在已经五十万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不让父神再惯着我,也不许他由着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毕竟我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是四十万岁就搬出去住的。母神让我自己另寻地方开府。 不过,父神不忍幺女远住,在昆仑山上他们的仙府隔壁,帮我又辟出一出府邸,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也够我放下这五十万年四处搜罗来的宝贝了。 我捻了个诀,设下了仙障,将自己的新宅子隐在昆仑山的云雾里,这样显得更神秘些更高深些,大概别的神仙们都是这么做的。 设完了仙障,我又仔细想想,如若是这仙障把明日要到我新府来做客的那些小神仙们也给障住了,这就又不好办了。我就思量着派我们家看门的小仙钦原在山下等着,一波一波地把来赴宴的小仙们给带到我家门口。 可是我又思量着,我大抵依着礼数给玉皇大帝也上了一道帖子,他也亲自收了。要是他也得和那群小仙一起等着,还得由钦原带上来,那也实在是不成体统。希望他能识得我下的仙障,自行上山,省的要我亲自去接他看他摆架子。 钦原是昆仑山上特有的大鸟,是一只巨大的马蜂,如果螫了其他鸟兽,这些鸟兽就会死掉,如果螫了树木,这些树木也会枯死,人遇上它凶多吉少。 偏偏他愿意投到我母神府上甘愿做一个看门小仙,这一做做了几百万年,竟然比我的年岁还长些。这许多年处下来,我发现他性格懦弱温驯,最好欺负,与世人口中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大相径庭。再加上他的人形长得很是俊美,白白的脸,瘦瘦的身子,像个柔弱的文仙,有几分阴柔的美,也算是长得赏心悦目,很给我们家长脸的。 他修炼了这么多年,也成了半个得道高人,叫他去给寻常小仙带路这排面也该够了。 其余要请的就是山上其他的神仙了。做了千千万万年的邻居了,熟门熟路,想必是能顺顺利利在我母神府邸隔壁寻到我的仙府的。最要紧的一位便是西王母娘娘,她老人家住在隔壁山头,有青鸟引着,她想必是认得路的。 要说这西王母,我独独惦记着她家里那池子荷塘,以及荷塘里的一池子藕。 西王母府上的瑶池是昆仑山上的一绝,是整个天界最好看的地方之一,里面莲花开的层层叠叠的闪着金光,从来开不败。据说池底堆放了许许多多的藕,被瑶池的仙泽养着鲜嫩可口的很,吃下去还会灵力大增。 小时候我被母神带着去拜见西王母娘娘,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偷偷溜去瑶池,我优哉游哉驾着一艘小船去挖莲池的藕,搅得池上仙泽混乱四溢,自己身上也沾了一身淤泥。结果被母神发现了,罚我关了好几天的禁闭。 后来我总想着这味儿,渐渐熟练了,偷偷摸摸去挖了许多次的藕。西王母娘娘法力高强,定然是知道我这点小伎俩的,不过她也是卖我母神一个面子没揭穿我,于是我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心安理得当我的昆仑山第一小霸王。 这次我过的是五十万岁整生辰,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原本我家里人,也就是父神母神还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是一定要出席的。 可是,这回大哥来不成了,大嫂要临盆了,大哥府上又要添第六只小东西了。 紧接着,二哥也说来不成。他在东边那个山头的玉虚宫,跟着元始天尊学艺。二哥不心疼我,直接就没收帖子。后来我索性直接给元始天尊也递了帖子,让他顺道把我二哥带过来,他才不情不愿肯来看看我这个被父神母神赶出家门的妹妹。 还有二姐姐,她看上了涂山一族族长的大儿子,现在正忙着跟那只狐狸在别的山上逛呢,我万万不敢打搅她的好事。二姐已经一百多万岁了,才开这么一朵桃花,如果这朵桃花是被我给不小心打折了,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这样算下来,还是会有好几十号神仙会出席我的五十万岁生辰宴。 这就能看得出来,家里亲戚朋友多热闹虽好,却也是很麻烦。就比如现在,我就又开始愁了。 这酒席菜再怎么也要装模作样准备两三样吧,可是菜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藏书阁里有那么多仙法,就没有一本是教仙做菜的。 父神母神他们道行高深,连带着我也不用吃饭,府里一直没厨子。这次叫了这许多的小神仙,他们与我们不同,不能只喝清露,而是要吃饭吃菜的,我不能失了体面让他们也饿着。 这回我可是正大光明的了,打着母神的旗号登门拜访。我同西王母招呼一声,去瑶池挖了两节藕炖汤,又去蟠桃园摘了几十个桃子当水果。吩咐钦原去下界仙山捕了两只山羊带上来做羊肉吃,挖两段竹笋配在里面,勉勉强强还说得过去。就为了做这些菜,我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忙了一整天。 不过总体来说,我还是很乐意的。 我这回办生辰宴是想多找点乐子。这几十万年我是真的被闷坏了被管的紧了。现在自立门户了,当然要好好做一个逍遥散神,自由翱翔在昆仑山上。 原本我是可以自由翱翔的,恨只恨我托生在我母神肚子里。 我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我母神,世人皆说她温和,恩泽遍及天下,可是她对我最是严厉,总催着我勤奋修炼。 她这话说的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一只耳朵闭一只耳朵。 我有这样厉害的父神母神,何苦要勤奋修炼。 确实如此,我从没勤奋修炼。五十万年来,我成日里高兴了就上山寻些奇奇怪怪的果子鸟兽,或者是去几个哥哥姐姐家串门子去。不高兴了就在仙府附近欺负山上的小神仙小妖精,带着钦原他们恐吓恐吓小仙,欣赏他们那吓得失魂落魄的奇妙脸色。我活得潇洒自在,成了昆仑山上第一快活的神仙。 不过,天天找果子鸟兽也很是无聊,日复一日串门子也没什么意思,欺负小仙欺负多了总是觉得他们的脸色要么黑要么青没什么不同,实在无趣。 所以,原本我是犯不上去请九天玄女、嫦娥仙子那等小神仙的,实在是昆仑山已经被我逛遍了,无聊透顶,我就决定等过些日子去他们九重天上逛一逛,趁着能宴请众仙,我想看看这些小女仙都是什么样子。父神母神说我一定是天上地下这六届第一美貌的神仙,我逛遍了昆仑山,确实是我最好看,可是只怕人外有人,仙外有仙。此刻我把天上神仙都说美貌的几个女仙都叫过来比一比,仔细看看究竟父神母神有没有说真话,还是只是在哄我开心。 还有那司命星君,说是南斗六星君之一,专门掌管凡人命格。我同他处好关系,把他手上的名簿借来看一看,就当是看话本子的,闲的没事的时候还能打发打发无聊的时光。 我还记得几十万年前头一回去凡间的场景。当时只看到几个身披着兽皮的凡人,手上拿着石头做的武器在打猎,野蛮粗野的厉害,远不如天上要什么有什么。 前几年我听说凡间大不一样了,又下去看了看,果然是要繁华的多了,街上走着的人身上都穿着完完整整的衣服了,街头巷尾也热闹了起来了。我心想这下好了,难得有昆仑山上不一样的景象,这下我得四处转转,去寻一寻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带回山上。 可是我去了没几个时辰,还没看的明白玩的够,母神就把我逮了回去。 这就是跟母神一起住的坏处了。 后来母神严令禁止我下凡去玩,我从三姐姐那里听说,七仙女里面有好几个都和凡人跑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母神才不许我四处乱跑的。 不过我怎么可能和七仙女她们一般呢。在我印象里凡人远不如我们神仙,他们的阳寿只有几十年,在我们眼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们有冬冷夏热,自然天灾,可是我们天上只需要去跟雷公电母风伯水神打个招呼,气候自己掌控。 神仙当的是如此逍遥自在,凡人的一生不过是白驹过隙罢了。 既然我自己不能下凡,那就从司命星君那里讨两本名簿看看,解解闷也是能打发时光了。 第3章 寿宴(2) http://.biquxs.info/

菜品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指使着钦原在门口挂了两条红绸子,就准备开始迎客了。 “神上,真的要我去接那些小仙吗?这一趟一趟跑可要累死我了!我是真的不愿意!我好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神上,你怎么忍心叫我去做这些劳苦活……”钦原将他那一双马蜂般的翅膀放出来,整个仙飞上去挂那两条红绸子。 “那是自然,不然还要我亲自去接么?”我倚在栏杆上指了指右边,让他往右边挂挂,“那就委屈你啦!” 钦原仗着资历比我老些,向来是看不起我的。现在父神母神不在这儿,他越发得寸进尺挤兑我了:“自己不修仙法,连挂个绸子都不会挂,你看看你这还算什么正经神君。不能自力更生,还要我变出一双翅膀来帮你挂上去。不就是挂个绸子么!” 正求他办事,我不愿意和他多嘴。 他见我不搭话,接着问道,神色异常,笑得很古怪,还略微有些猥琐:“你可知道这回河伯也会赴宴?” “河伯?我怎么不知道。”我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是掌管黄河的神仙,仿佛和我父神还有许多渊源,关系还挺不错。听他的名字大概是上一辈的人,也许叫的亲切点,我见到他还得叫一声“伯伯”。 我想了想和钦原说:“大概是父神请的吧。” 钦原笑的越发奇怪,我不懂他这是什么个意思。可是想想,他一贯猥琐,这样个笑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便是这样看不起我,这许多年来都是这样。他的真身是只马蜂模样的大鸟,天生长着一双翅膀,自己就能飞起来。我的真身却是一条银色的蛇,准确的说,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反正就是飞不起来。 这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父神母神,连带着我祖母华胥氏的真身都是条蛇。母神是紫蛇,父神是黑蛇,我再怎么能折腾也只能是条蛇。 实话实说,这真身确实是不大好看的,也不大实用。我从前还幻想过自己能不能是只凤凰,好歹能飞,羽毛五颜六色的。或者是条人鱼也好,好歹能去海底游水。 现在我晓得了,蛇身反倒是上古神祗高贵的象征,别的小妖小神修炼千万年换不来的,我们蛇类也是看不起那些禽鸟兽类的。不过,要是没眼力见的,把我这个上古之神看作是一条普通蛇精蛇妖,那也是无药可救了。 就凭钦原这个真身的长相,本不应该在昆仑山待着自诩神界中人,而是应该去魔界或是妖界混一混。真身够丑,人身够美,这就足够妖魔化了。再者说来,钦原这嘴这么让人讨厌,也是很妖魔化。 说到这里,我也想去妖界魔界走一走的,打着母神的名号,我闯六界一定是无人敢拦的。不过我还是怕替父神母神丢脸,这么多年一直忍着还算听话,没惹多少大祸。 可在此之前,还是先给玉皇大帝一点面子,去他所管理的天地人三界走一走。 我不去和钦原一般见识,虽说我不大修炼,可是最基础的御风腾云的法术还是会的,飞起来也不慢,何必去羡慕他这一双马蜂翅膀。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我的五十万岁生辰宴。 “禾洛。”听声音,父神母神一起来了。 只有在他们面前我才能流露出小姑娘的神态,高高兴兴蹦过去。只因今天是喜日子,我这般的不稳重,母神也没说我。 “准备的怎么样了?”母神开口问我。他们说我是天上地下第一漂亮的女神仙,可是在我眼里,母神才是第一漂亮的女神仙。她总是穿一身白色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也不做过多装饰,说句不尊重的话,她看上去还像个十几万岁的小姑娘。 我在母神面前撒欢,快快活活点点头摆摆手:“都好了都好了,父神母神先去落座吧。” 父神点点头,牵着母神的手两人就走进了已经布置好的宴会大厅。 这房子是父神给我刚刚搭起来的,是当今时下最流行前卫的样式,是木头搭的,地上飘着昆仑山的祥云一直没过脚踝。几十万年前我家的房子还是稻草搭的,石头搭的。据说,玉皇大帝所住的大殿是金玉宝石所砌而成,不过我们昆仑山上民风淳朴,不愿意做那些浮华灿烂的样子。 可是今日毕竟是大日子,我嫌这里不够亮堂,又在墙角墙壁上装点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施了仙法照亮整个厅堂,金光闪闪的也够体面了。 左瞧右瞧,还是嫌里面过于简单朴素,掏出了积年的宝贝,瓶瓶罐罐的装点了一番。我看到母神皱着眉,她定然是又嫌弃我追求这些华而不实的身外之物。堆放的那些迎春花,在她眼里,还不如一把谷子稻子来得实在。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招呼钦原让他去昆仑山的路口去一波一波把宾客给带上来,我自己就站在我仙府的门口亲自迎接。母神在天上地位极高,我不好劳烦她老人家,拉着父神和我在门口迎客。 不得不说,这样实在是简陋了些。西王母那里好歹有两只青鸟盘旋看守,我这里连个看门的守卫都没有,唯一一个钦原还是同父神母神借来的,也太寒酸了些。 玉皇大帝的天宫好像有许许多多小仙娥小天兵,过几日我也在门口贴张告示,看有没有些小神仙愿意来我家替我看门,为我端茶倒水的。 宾客们陆陆续续前来,我看着父神与斗姆元君他们寒暄,一群神仙围在门口说话十分热闹,我自己却谁也不认识,孤零零站在一边埋怨着。这明明是我的寿宴,怎么没个神仙来搭理我。 不过这倒让我更自在了些,没人注意着我我便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四处张望看热闹了。我瞅见一位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还是流光溢彩的琉璃色,一头银白的长发,长得十分俊美,身上还有淡淡的水香。 我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要知道,我们长相好看的神仙往往是喜欢和长相好看的神仙聚堆的。我见他和父神打了个招呼,无心于老神仙之间的热闹,一个仙在旁边闲逛着,我就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和他搭话。 这么多年,我几乎从未见过陌生神仙。仔细想了想应该怎么开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仙友。” 他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勾魂夺魄的,晃得我心神一动。他开口,声音很是好听,可是听那语调,不是我昆仑山上这儿的方言口音:“你在叫我?” 我看的入神,仿佛他的眼睛有千百种颜色变幻,顺着光线瞧过去,处处都不一样,实在是好玩稀奇得紧。我一时忘了自己为什么叫住他,也忘了开口和他说话。 他见我不说话,大概是觉得我这小神仙很是奇怪,打量了我一下问我:“我是冯夷。” “我是禾洛。”我看他的眼睛看不腻,心里想着,一定要从哪里寻一颗类似这样的明珠放在仙府里赏玩才好,仔细瞧瞧到底有多少种色彩。 第4章 寿宴(3) http://.biquxs.info/

我和这冯夷聊了聊,才晓得他确实不是我昆仑山上的神仙,或者说,他根本都不是山的神仙,他是河的神仙。 他说他的水车有荷叶做盖,有两条螭龙驾车。大鱼的鱼鳞当做房顶,堂上画着蛟龙,紫贝砌城阙,朱红的色泽涂满室宫。 他说的有模有样,说黄河的尽头是北海,那里的水晶宫最是好看。我收的这些宝贝似的夜明珠在那里不过是铺地的石头,万万年难得一见的大珊瑚在那里只是路边花草一样普通。 这样神奇瑰丽的景象实在让我心驰神往,我有些跃跃欲试了:“你家住在黄河?” “对啊,”他微微笑着,眸子越发流光溢彩好看极了。我心想着,我大概要寻好几万年都寻不到像他眼睛这样好看的珠子。 他见我盯着他瞧,笑的面泛桃花,一副风流样子,眼睛像二姐姐看上的那只狐狸:“你做什么盯着我?” “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怎的这么好看?”我仔细盯着瞧,只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了,却任由着自己被他的眼睛吸进去。 他的脸有些微红,连带着他银白的头发也有些粉红了:“我天生就是这样的眼睛。” 我正欲接着问他,那边父神叫我过去了:“禾洛!来拜见玉皇大帝陛下。” 这下我只好同他拜别,心想着等宴席开了再去寻他。他微微笑着让我去了,自己转身进了大厅随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玉皇大帝陛下和我想象的差不多,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长得很是慈祥,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不是很慈祥,但是头上插了许多金钗,脖子上的挂着许多珠串的女仙,那想必就是王母娘娘。 我走上前去,照着父神原先教我的样子朝他们两个行了个礼。这我心里还是很不甘愿的。 按着辈分,他们大概是同我平辈的,因此我冲他们拜了一拜,那这天帝和王母也理应向我拜一拜。不过,现在天界在他们两个神仙手底下管着,碍着权威,并且想着日后我可能要去天庭游玩一番,还是得先拜他们。 这王母娘娘看着很威严,却上前一步把我扶起来。她指挥着他们两个身后跟着的几个女仙向我拜礼,我一瞧,赤橙黄绿青蓝紫,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七仙女了。 我又仔细瞧瞧,好像少了个紫,这才想起来她仿佛是去凡间和凡人结婚生子去了。 她宁愿和凡人去结婚生子,也不愿意来我的昆仑山仙府给我拜寿。罢了,当今的小神仙是越来越不像话,我这样的长辈不便与她们计较。 “不知女娲娘娘是否在内?”玉皇大帝神色恭敬,向正殿的方向拜了一拜,问我父神说。 父神点点头,抬抬手示意玉皇大帝不必拘礼:“在里面,正在同西王母闲谈道法。” 玉皇大帝的神色愈发恭敬,向父神拜了拜,就带着身后这一群家眷进了大门,都没多看我一眼。 我思量着这再怎么也是我的寿宴,怎的他不向我说两句贺寿的话,却只顾着去拜我的母神?这小老儿也忒不识相。 只不过这六个仙女倒是一个个偷偷打量着我。我大概晓得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是我一个远古神祗,怎么竟然长得不像猴子,而是进化的很是完全,既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也没有比她们多只耳朵少只眼睛。也没有没有蜕尽的猴毛,没有四只脚在地上爬着走。 她们辈分小,不敢同我多说话,一个个拜别了,就去逛我刚刚建好的只栽了几棵小树几株野花的园子去了。 这下子实在是很扫我的兴。她们的行为无非是再次提醒我,我如今已经五十万岁了,实在很是年长了,已经不合适再与她们这些年轻女仙一道玩耍。 我拉了拉父神的衣袖,低声抱怨:“父神,既然玉皇大帝来了,咱也没必要再在这儿等着了多无聊啊!先进去吧,别的神仙自然有钦原给带进来。” 父神看着我这不成体统的样子,摇摇头低声教训我:“今日可是大场面,你要摆出主人公的体面。你请的那些神仙虽小,可说到底,也是你自己请的神仙。你不在这儿迎着,难道还让他们自己进去?” “我……”我许多年不见陌生神仙,实在不好意思,还是硬着头皮迎客。许许多多的神仙过来,我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 不过有一点还是很简单的。 那些特地多多拜我父亲的,或者是特意为我父神母神送了拜礼的,就一定是昆仑山上的上古神祗或者是天界的得道高仙;那些至于我说了几声贺寿词只送了寿礼的,就是我私自做主请的天庭上的小神仙。 那九天玄女,嫦娥仙子我倒是见到了,远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美貌。别说与我母神相比了,她们还比不上我几个姐姐的一半姿容。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那个司命星君盯着我瞧挪不开眼了。现在我敢相信了,大约我确实是天上地下六界第一好看的女神仙。 看到大小神仙进的差不多了,钦原也接来了最后一波宾客,我重设了一道仙障,转身和父神一起回到宴会大厅去了。 已经许多年不参加宴会了,我已经把这些规矩忘记的七七八八不剩多少。母神见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和玉皇大帝说话的间隙,悄悄用仙法传了声给我,叫我站起身来拜谢前来为我祝寿的各方仙台,再敬一杯小酒表示感谢。 我依葫芦画瓢照做了,却没曾想一群神仙都乌泱泱站起来朝我拜。常住在昆仑山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赶忙又向座下的众位神仙拜过去。众位神仙见我再拜,便又依着我的样子,又一次向我拜过来。这下我慌了神了,不晓得到底是要拜还是不要拜。 坐在旁边的母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低声开口说:“都坐下吧。” 我听着她的话坐下,一屋子神仙也都跟着坐下了。母神声音虽小,可是她法力高深,刚才施了个法,说的话满屋子都能听得见。 底下有一位胡子花白,长得很老成的神仙,看到母神手上的紫色鳞片印记,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一不小心叫出了声。然后他突然三两步窜了出来,扑通跪下直接就磕头:“女娲娘娘——” 我不晓得这位老神仙是谁,不过看起来他在一众神仙里面很有威望。他这一跪,底下所有神仙都跟着乌泱泱跪下来了。到最后,也就是坐在台上的父神母神,天地王母,斗姆元君还有西王母端正坐着,我连同几个哥哥姐姐坐在位子上,受着群仙朝拜受的很不自在。 “都起来吧。”母神低声说话,诸位神仙这才起来。 宴会继续,我留了留神,仔细听底下的神仙是如何议论的。 “天爷!上座的这位竟然是女娲娘娘?我竟真的不曾晓得!”七仙女中,那个穿黄色衫子的女仙同她的姐妹们说。 “如何不可能!你看太上老君都跟着一同跪拜!就连玉皇大帝陛下方才都拱手做拜啊!”坐在她们身侧的那位身穿白衣,抱着只雪白兔子的女仙说道,大约她是嫦娥仙子。那兔子甚是肥硕,映衬着嫦娥仙子纤细柔弱的让人十分怜惜。 “那坐在她身侧的那位男子便是伏羲大神?他在门口迎客时我竟然未曾三拜!罪过!罪过!”那位司命星君情绪激动,甚合我意。看他对父神母神如此恭敬,那么我向他借命簿的时候,他也许会与我好说话许多。 “那么今日办寿宴的这位禾洛神君?……”终于!终于有位小仙提到了我!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听他们即将说我些什么好话。 “我听到她管伏羲大神叫做父神。”司命星君凑过去,神神叨叨地搭话。 “那女娲娘娘岂不是她的?……”黄衫子那位仙子捂了捂嘴,很是惊讶。 “罪过!罪过!那这禾洛神君,你我理当再三拜过!”坐在最角落的太上老君做了总结。 我听他们说闲话听得入神,只觉得十分有意思。二哥坐在我对面的桌子上,传话给我:“你今日可是好风光!”今日二哥为我带了一棵沙棠果树,还亲自帮我栽在院子里,这下我才不与他计较他狠心驳了我帖子的事。这沙棠果可是个好东西,吃了它就可以不怕溺水,整个水下由得你逛。 我十分得意,一样传话给他:“那是,我可是等了整整五十万年,才有这样的风光!” 不过我和他说不通的,二哥哥被送去玉虚宫学艺之后就变得呆板了许多,不像以前一样喜欢同我们一起胡闹了,正襟危坐的样子很有几分父神的风采。 无趣,实在是无趣! 第5章 河伯(1) http://.biquxs.info/

“什么?”我被钦原的话吓得不轻,“你说河伯他老人家叫什么?” “怎么了神上……”钦原被我吓得不轻,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的,“叫冯夷啊……” 冯夷? 是了,是了!黄河之神就是河伯了! 而冯夷就是黄河那一带的,那他,那他! 可是怎么会呢?他明明长得很是俊美,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皱纹。银发是银发,可是一点不显老呀!如何他就是个伯伯了呢? 我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最好还是找他到我面前来问问。我按着他给我的方式,拿着他给我的那块琥珀往里面注了些灵力,把这块琥珀拿到嘴边对着它说话:“冯夷,冯夷。” 这琥珀闪着微光,闪了闪后半晌没有动静,我将它收进袖子里,静静等着冯夷给我答话。 闲的实在无聊,我同钦原一起坐在我家院子里的凳子上,看着二哥给我栽的那棵沙棠果树。那果子结的茂盛,一簇一簇,红红的像李子。我走上前摘下一个尝了尝,没有核,味道还挺甜的。这一片还有很多空地,我盘算着能不能寻些旁的梨子树,或者向西王母讨一棵桃子树移过来。 昆仑山山顶上总是有着皑皑的白雪,一年四季都是这样。阳光照到山上,就映出莹莹的光亮。 大约我家后面那条小溪流的水,也是从那山顶上淌下来的,怪不得分外甘冽,喝下去神清气爽,对修为是大有裨益的。这沙棠果树被这样好喝的溪水浇灌着,又有仙泽庇佑,我相信如果他能稍微有点诚心,不出两千年就能化成人形,长成一棵沙棠树精或者一颗沙棠果子精了。 等啊等,等啊等,这块琥珀还是没出声。我就快要等急了,突然眼前一晃,天上掉下个神仙来。 还能是谁,这就是那个琥珀眸子银白头发的,传说中的黄河之神,冯夷。 我坐在凳子上,手托着下巴,偏过头问他:“你就是河伯?” 冯夷愣了愣,点点头:“也可以这么叫。” 我撇撇嘴,看向坐在旁边洋洋得意的钦原,很不情愿地说了句:“好吧。” 说完了,我只是和刚才一样,托着下巴坐在凳子上盘算着我该怎么布置我这新建的园子。是不是要扎个秋千呢,还是要砍点竹子搭张小床。 地上的仙泽还是腾腾的没过脚踝,我突然想着,若是这仙泽是热的,不是这样凉凉的,那会是怎样的感觉。我真身是条蛇,是冷血的,向来不怕天寒只怕地热。如若这仙泽热得很了,只怕我要变成一盘焖蛇肉了。 我自顾自发着呆,忘记了冯夷还被我晾在一旁。他自己开口说话了:“禾洛,你叫我来就是问这个?” “是啊。”我看着他疑惑的表情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有些冒失了,看他神态有些急匆匆的,他也许以为我这么叫他是有大事相求。 冯夷站在原地站了半天都没说话,看样子确实是以为我有大事相求。我赶紧补救:“也不全是,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功夫带我去你的地盘好好逛一逛。你看,我这儿正好有沙棠果,我自己备了,就不用你另想法子了。” “不必吃这沙棠果,我只需为你护法便可。”他浅浅的笑,笑得我心里窝火。这些细枝末节的我又如何能知晓,我成日里在这昆仑山的地上从没下过水,他倒仗着自己河神的身份来笑话我。 “你只说愿不愿意带我去。”我说话说的理直气壮。钦原告诉我说,冯夷是父神亲自造的神仙,虽说赶不上我是从母神肚子里钻出来的,但相比之下他与我已经算很有渊源的了,也应当与我关系更加亲厚几分。按着这样的说法,大约他应该叫我一声姐姐。仗着这层关系,我叫他带我去他的地盘逛逛也不算强人所难。 让我不痛快的是父神竟然从没跟我说过世上有冯夷这么一号河神,如果我早知道,说不定这几十万年还能过得更加丰富些。我的活动范围只是在天上飞地上跑,要是能加个水里游那岂不圆满了。 我正想着,看到他脸上又出现了好看的笑容,流光溢彩的眸子开始泛出浅浅的光亮:“那三日后我便来此地找你。” “好。”我点点头,仔细打量着他。今天他没有束起头上的银发,大约是我叫他确实叫的急了些,他来的匆忙了些。可是这银发披散下来却也很是赏心悦目,在阳光底下映着一阵一阵的银光,就像水波纹一样荡漾着荡漾着。 我忍不住招手叫他过来,让他同我和钦原一起坐在这条长长的木头凳子上:“你这头发怎么也与我们生的不一样?我们都是黑头发的。” 冯夷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长长的披在肩膀上的银白色头发摇摇头:“我天生就是这个样子。” 我不愿意欺负老实神仙,这样追问他也问不出个结果。倒不如转身去问问父神母神,这冯夷究竟是怎么变出来的,银白的头发是不是父神忘了给他上颜色。 二姐姐看上的那只狐狸可是红色的头发,在太阳底下照着就像一团火,走到哪烧到哪,十分打眼。在走兽一类里面,涂山一族的狐狸毛最是柔软水滑,在其中红狐狸毛是最好看的,走起路来像团红云,红通通的漂亮极了。现在看来,这银白色头发比之也不逊色分毫。 冯夷实在是太闷太无趣,这半晌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们两个就干瞪眼。这许多年,这么不善言辞的神仙我确实没见过几个,就是元始天尊那个只晓得在玉虚宫修行的老道,见了我都从没这么不善言辞。 我扯了扯他看上去泛着银光的长发,看看他的头发仿佛正在看着远处昆仑山山顶的积雪。小时候我贪玩,瞒着父神母神偷偷御风上山,就为了看看这山顶的雪究竟有些什么玄机关窍。可是玄机关窍没看到,却被实实在在冻得丢了半条小命。在那之前我一直不晓得“冷”是个什么感觉,知道那天摸了摸昆仑山上的雪,才知道我们女娲一族的蛇神不是天底下最冰冰凉凉的存在。 冯夷的头发也是凉凉的,只不过没有小时候那昆仑山上的雪一样凉,摸上去倒也很舒服,像缎子一样滑滑的。 我又扯了扯,仔细研究了一番,总结出这头发除了颜色特别一些,其他的与我们的没什么不同。我哪天去和母神闹一闹,让她把我的头发变成五彩的,一定比他的这头银发要好看许多。 他大约被我扯得有些吃痛,痛的连带脸上都有些红肿,冯夷稍稍的往远离我的方向挪了挪。 这下我就很不开心,也很不服气,这小神仙凭什么嫌弃我?我跟着他一起往远离我的方向挪了挪,也就是我往他那里挪了挪。 也许这一挪一动,我又扯到了他的头发,他靠着我这边的半边脸愈发显得有些红肿。 我挪一寸,他便离我一寸;他离我一寸,我便又靠他一寸。就这样一步一步紧逼着,我们几乎要坐到凳子边缘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又扯了扯他银白色缎子一样的长发问道:“你到底挪些什么?” 他也太过皮白肉嫩了点,只是扯头发,他这张脸越来越红,红的几乎就要像一团天上的雷火,他这样的叫人碰不得,叫我愈发看不懂了。 第6章 河伯(2) http://.biquxs.info/

“你脸怎的这样红?我就扯得你这么疼吗?”我凑过去看着他的脸,自以为很贴心地问道。我自觉方才只是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并没有使很大的劲,怎的他这般娇弱像个娇滴滴碰不得动不得的女神仙呢? “我……”冯夷终于不再挪动了,低下头坐在我旁边。对啊!这样安安稳稳的多好!不过他还是支支吾吾不说话,我纳了闷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河里的神仙都是这么不善言辞的吗? 或许他是有种罕见的病症,大约说话不能超过十个字,不然就必定会结结巴巴说不利索。 沉默了片刻,他好像终于想起什么要说的了,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上回赠与你的那块蜜蜡……” “我收好了!”我从袖子里掏出来,把这块并不晶莹剔透的小石头放在手心摊给他看。深黄色的小石头像颗小小的水滴,摸在手上温润熨帖的像块软玉,摸起来舒服得很。 上回他离开宴席之前将这块蜜蜡留给我,说是如若有急事要召唤他,只需要对着这块蜜蜡稍稍注入些许灵力便可。还可以千里传音,我对着这块石头说话,过不了多久他那边自有方法听到我的声音。 传说中琥珀是老虎死前滴落的最后一滴眼泪,因此才珍贵异常受到世人敬仰,而蜜蜡更是琥珀中的上品。冯夷将这品质上乘的蜜蜡赠给我,可见他还是很讲姐弟情谊的。 “嗯。”他欲言又止,眼神躲闪飘忽不定。 这下我又瞧不明白了。这样的眼神,只有三哥在与母神说谎时会这样,只有二姐姐看到涂山族那只狐狸会这样,只有钦原悄悄吃了哥哥姐姐们留给我的果子会这样。 我并未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这块蜜蜡也是他心甘情愿给我的。可是眼前,他好像对我很不信任的样子,或者说有些看不起我的样子。我见他这很看不起我的样子心里来火,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暗暗施了个法,拔下了他的一根头发还让他不知不觉。 这样就好了,原本他这发丝的颜色就很是好看,我把这头发折了两折,手一拂,这块蜜蜡上面登时多了一个小洞。我将头发穿进洞中再打了一个结,这就是一块顶顶好看的蜜蜡项链了。 “这样就不会丢啦!”我拍拍胸脯向他保证,向他展示我做的结结实实的项链。 冯夷看到了安安稳稳挂在我脖子上的蜜蜡,脸色略微缓和了些,不过他不知怎的突然脸上更加红了,更加说不出话。 我更是不解。这河神真的就这么无趣?刚见他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拘谨,在我寿宴上还能有很多话说。怎么现在说了两句话了,我与他混的熟了些,他反倒动不动就支支吾吾。 这小神也真是奇怪。 我们昆仑山上民风淳朴,向来都是有话就直说的,他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我实在是看不起他。即便河里的神仙也许都是这样支支吾吾的,但他也该明白入乡随俗,现在好歹是在我昆仑山的地界上,他还这样叫什么样子。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站到他面前和他面对面:“你究竟要支支吾吾说些什么啊!” 冯夷仰起头来看我,那一双琉璃琥珀色的眸子暴露在太阳底下,光线四处折射看得我一阵晕眩,这双眸子就像是施了法一般变幻莫测的。 我稍微愣了愣神。 趁着我愣神的功夫,他才勉强开口:“实在是你也没必要这样勾引我……” 这下我彻底愣了。 趁着我发愣的功夫,我眼一眨眼前这银头发彩眼睛的神仙就不见了,我也不晓得他一个水里长的神仙究竟是遁地了还是飞天了,反正就是不见踪影了。 有一说一,能在昆仑山来去自如,那法力也委实高强了些。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说我勾引他!? 这话直接叫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既没有向他摇尾巴,也没有为他解衣裳,他怎么就觉得我在勾引他了?做神仙说话得要有凭据的,况且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神仙,他这青天白日的污蔑我,实在是让我恼火。 正要掀桌子,我想起了母神的教诲。我既然天生就是神仙,从母神肚子里爬出来就胜过万万众生,有了旁人嫉妒不来的长生不老与不死不灭。我们这样的神要大度,要包容,要懂得体谅小神仙以及凡人们的苦楚。 那我就暂且先忍一忍,冷静下来,好好分析一下他说的这句话。 我托着下巴准备陷入一轮深思,正好偏过头来看到坐在一旁的钦原正看着我这边,他还津津有味地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嗑着。 如若他只是单纯的嗑瓜子,那我也罢了,就让他嗑瓜子去吧,毕竟再怎么好歹他也是只鸟,天生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类带壳儿的食物,我不能剥夺一只鸟嗑瓜子的权利。 可是他那看戏的表情却是过分了些! 他就这么坐在一旁,嗑着瓜子目睹了全过程。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我就问问他这个旁观者,我到底哪里得罪冯夷了,我到底哪里对不起冯夷了,他何必说我勾引他!? “喂,别嗑了!”我朝他那里挪了挪,并且翻了个白眼,从他手里抓了一小把自顾自开始嗑了起来。钦原哪里会听我的话,他还在用他那灵巧的,能凸显出他真身是只鸟的嘴巴异常熟练地嗑着。 父神告诉我,钦原是个话多的。这一点我异常赞同。父神还告诉我,从前钦原的话还要多的多,可是他跟在我母神座下之后,和以前相比,几乎可以说是变得沉默寡言。 因为从前我实在是日子过得太过无趣,我还在自己那间屋子的墙上画过小木棍。 我在心里暗自给母神和钦原组了一局比赛,历时十天。母神和钦原他们每说一句,我就在他们各自的名字后面画一根小木棍。到了第十天,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数了几柱香的功夫才数清楚。钦原这十天内说了三万六千多句话,基本上每句话都在五十个字以上,还经常连着几百句不停歇地说。母神只说了五百多句,而且这五百多句里面有一半都是“好”“行”“知道了”这类的。 或许钦原是有种罕见的病症,不说话他那张鸟嘴就疼痛难忍,甚至会危及他的性命,因此他才必须说上这么许多的话。 后来我找了个好方法,就是给他寻来许许多多的瓜子。这样下来,他的嘴也不必闲着,我们一家子也不必听他聒噪絮叨,两全其美。 钦原就是钦原,不用我提,他自己开始啰嗦了,不过却也啰嗦的很是中肯:“神上,你要晓得他是河神,不是我们山神,万一他们河里的神仙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隐情呢?他说是你在勾引他,反正我是没有看的出来你是如何勾引他。你行的正坐的直,没必要去理睬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语。也许他是实在不会说话恼羞成怒了就不好意思自己走了呢?不过我看他对你还是很尊敬的,我……” “停!嗑瓜子嗑瓜子。”我被钦原啰嗦的脑子一阵阵抽痛。过些日子我看看能不能去观音那里,问她还招不招弟子了,我家有个念咒奇才,天赋异禀,实在是不能被埋没了。 第7章 五色土(1) http://.biquxs.info/

上回宴会结束之后,我特意要了司命星君仙府的地址。他见我找他,神色很是惊讶,这才告诉我说他并没有仙府,他们南斗六星君都是住在九重天上的,白日办公理事,夜里挂星布夜,叫我要是找他直接去九重天上找个仙娥为我引路便可。 因此我就准备去九重天上寻他,问他讨命簿看看,找找乐子。初次登门不能失了礼数,我便拿了把小铲子,在母神父神家门口挖了一小抔五色土,拿帕子仔仔细细包好了给他带去。 这五色土乃是女娲仙府的特产。 传说,女娲娘娘手持一块五色石,世人曰之“女娲石”,有五色,是颇具神秘色彩的上古神器。后来我问母神这块五色石现在何处,她只是神色淡淡的告诉我说,现下四海升平八荒安泰,要这神器只会引得天下不安,她便在数万年前,亲自将其没入昆仑山底。 这昆仑山上的土地受到这块五色石的神力影响,再加上有母神的神力庇佑,因此在女娲仙府门前有大片大片的五色土。 这五色土在我们家看来只是与黑泥地一样寻常的存在,不过在世人面前却是社稷的象征,据说人间帝王最最看重此物,每年皆在祭坛上供上一抔以作对神明的崇敬之意。在神仙面前也是有许许多多的用处,最灵的便是炼丹时只需放上一点,便可使丹药的灵力大增,是炼丹炉前最为珍稀的圣物。 我家与玉虚宫元始天尊的交情也是因为门前这片五色土才像现在这般亲厚的。 数十万年前,当时我还小,还不懂人心险恶,瞅谁都是好神仙。 元始天尊这小老儿连着好长一段时间,天天往我母神这里跑,风雨无阻,站在门前苦苦等候,只为一抔我们眼中并无甚用处的五色之土。当年,我站在门后瞅他,看他站的笔直,神色坚毅,眉目间都有着一股寻常神仙难有的坚持。那时,我是真心觉得他是个好神仙,能为了炼出上品丹药而如此坚持守候的,哪里能是什么坏神仙呢? 父神母神慷慨,见他求土求得虔诚,挥挥手叫元始天尊自行去取,还吩咐我二哥去帮他搬去。这元始天尊也忒不晓得客气,叫我二哥帮着他挖了一座小山似的五色土搬去他玉虚宫的炼丹炉前。 就在这挖土的时候,元始天尊看上了我二哥。 他与我们几个兄妹解释说,他这并非是男女之情的看上,而是见我二哥骨骼精奇,是块修道的好料子。元始天尊还说,单从他勤勤恳恳挖土毫无怨言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踏实稳重的神仙。 我觉得这套说辞确实是牵强了点,可是这套说辞竟然也确实糊弄过了母神父神。 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元始天尊轻而易举拐了一个母神辛辛苦苦养了一百多万年的大好青年神仙去他玉虚宫任他驱使,还哄骗忽悠着我二哥拜他为师。他明明只比我二哥大了十几万岁,却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看上去十分心安理得地在坐在我父神母神旁边,看着我二哥对着他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磕完,他立马升了个辈分,竟还能与我父神称兄道弟了。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立马被二哥拉下了一个辈分,以后见到元始天尊都要很不服气地向他行礼参拜了。最惨的是大哥,明明年纪比元始天尊还要长个几万岁,却要跟我们一起向他参拜。 于是,二哥成了他座下最受宠爱的弟子,却毫不冲突地,成为了玉虚宫最辛苦最悲惨最可怜最当牛做马的弟子。当时元始天尊说看上了二哥勤勤恳恳挖土毫无怨言的样子,其实就是居心不良,想要二哥为他当牛做马的。 世事总是曲折离奇的,万万没想到,这元始天尊竟然因为我二哥的小性子,和我家关系越来越好。 只因为刚开始我二哥在他那玉虚宫住的不习惯,又总受他欺负被他驱使。他从小养在父神母神身边,受万众景仰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二哥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呆板木讷,还是个挺机灵的年轻神仙,他爱使点小性子,趁元始天尊不注意溜回家来。 每每我二哥回家,那元始天尊竟然也很不客气地不请自来,带只鸡牵头羊的就来我家做客。母神见他上门还带了东西,加之他还是我二哥的师父,我们家实在是没有逐客的道理,就留他下来在家里住。 刚开始母神父神还护着二哥,只因为他们两位神仙修的是逍遥道,看破了红尘的,他们叫元始天尊不必对我二哥如此严格。毕竟他们两位也是远古神祗,地位比元始天尊要高上许多的,他们说的话他不能不听。母神还循循善诱同元始天尊讲道法,说做神仙应该如何如何拿得起放得下,不该像他这般穷追不舍。 当年我觉得母神这些话甚有道理,我深深将这话当做人生的准则,顺理成章只修逍遥道,心安理得不认真修炼。那时候,还是我太年轻,听母神讲道法抓不住重点。现在慢慢琢磨着,才觉得这“穷追不舍”四个字很有深意。 可是二哥已然变成了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最受宠爱的弟子了,木已成舟,厉害神通广大如母神也没有办法改变局面。 叫这事情雪上加霜的是,元始天尊那小老儿与我父神处的越来越好,成了忘年交。后来我二哥使小性子回家来,父神竟然还当着元始天尊的面教育二哥,叫他潜心修道总该收些规矩,既然拜了人家当师父,就没有不受人管教的。 就这样,二哥越来越没出息没性格,被元始天尊管教着管教着,竟然被管教习惯了,性子也被磨平了。到后来就长年累月不爱回家了,年年住在那玉虚宫,只知道自己是元始天尊的弟子,都要忘了家里有年迈的父神母神,还有等着他回来带着他们玩的弟弟妹妹。 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是元始天尊的歹心,而直接原因就是家门前这片神奇的五色土。 因此,把这在外人眼里尊贵无比的五色之土送给司命星君,我心里并没有一点吝惜与不舍。我将它收好放在袖子里,又变了一块水镜,对着镜子整了整衣冠,就腾着云往九重天上去了。 没想到,我在南天门被几个看门天兵给拦住了。那群小神仙见我白衣飘飘从云头上降下来落在白玉铺的地上,又在云雾中凌波微步走上前去,他们一个个望得出神,愣愣地举着兵刃站在原地不敢与我说话,却也不敢放我进去。 九重天守卫森严,这是意料中事,我仔细看看那个头冠上镶着一颗最大最闪的明珠的守卫,大约他是统领,我向他作了个揖,照着之前向别的神仙打招呼的法子向他打招呼:“这位仙友。” 大约是我神情过于逍遥了,还是这招呼打得不打严肃,没想到他脸色忽然从痴痴呆呆,变得有些凶神恶煞起来。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并未向我回礼,仿佛神情有些瞧不起我的样子,却还是勉强与我说话,甚至结结巴巴的莫名紧张:“闲杂人等,闲杂人等不得上九重天。” 闲杂人等? 我可不是,我是正儿八经的神仙。 看样子他是不晓得我是谁,我刚刚开了新府,正好可以抬头挺胸,理直气壮,自报家门:“我乃昆仑山上禾洛神君。” 这几个天兵相互对视一番,又上下打量我一番,还是不说话。那位统领上前一步,收敛了方才那有些凶恶的表情,现在很有些劝导我重新做仙好好向善的样子:“禾洛神君岂会是你这小儿的样子?你这小妖还是正经修道,再来个万年千年,凭本事自己上九重天吧。” 第8章 五色土(2) http://.biquxs.info/

我活了五十万年整。 这整整五十万年来我从未被人这么瞧不起。 他不准我进去我并不生气,他神情倨傲我也不是很气。 可是他何必说我是不得道的小妖! 不得道是不得道,同父神母神他们比起来我确实很不能算的上什么,可是活了五十万岁,再不得道也定然比眼前这几个黄口小儿得道许多。 最叫我气的就是这“小妖”两个字了。 “小”这个字也就罢了,把我说的年轻些我还要窃喜,找我这岁数我都能当眼前这群小儿不知道哪一辈的老祖宗了。 可是他竟然说我是“妖”?我乃上古神祗,女娲娘娘嫡亲血脉,真身是条闪闪发亮的银蛇,一滴血就可润泽万物。他现下说我是小妖,可是看破了我的真身么?如若是知道我是条蛇,还稍微情有可原些,可是这不合理啊!他法力必然远低于我,如何能看的破我的真身? 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凭什么说我是小妖!”我并非蛇妖蛇精,他空口白舌污蔑我,我实在要辩上一辩,方能挽回我女娲后人的尊严。 “你,你这小妖生的如此,如此妖孽!不必多言,九重天你上不得!”那统领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只顾着放狠话。 哦!原来是我这副容颜,他竟然说我生的妖孽。 从前旁人都是用“好看”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容貌,如若真的要仔仔细细端详研究另外寻些词汇来,那也一定是“美若天仙”“倾世绝伦”“清冷孤绝”这类形容仙女的。他这小儿竟然说我生得妖孽。 一时间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在夸我妩媚好看还是在嘲讽我不上道。于是,我与眼前这群呆头呆脑看着我发愣的天兵对峙着,他们一言不发,我也想不出话来反驳。 我怎么证明我是我? 这问题似乎很是玄奥,要想明白答案估计我得去请教一下母神。 但是现实摆在面前,我好不容易驾了半日的云上来这九重天,不能只是被人堵在这门口望着这南天门兴叹,万里迢迢只是在门口逛了一圈就打道回府,还被人污蔑说是不得道的小妖。这事情要是被钦原知道了,只怕万年之内他要日日为这个嘲笑我。 但我也不晓得怎么证明我是我,怎么证明我就是禾洛神君啊...... 眼瞅着那统领看我看够了就要撵我走了,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掏掏袖子掏出我拿帕子包好的那一抔五色土。一层层把帕子掀开,这五色土展示在他们眼前时闪着五彩的光,灵力四溢,仙气蒸腾。 在昆仑山上此物并没现在这么争气,并没有五彩的光,只是暗沉沉的寻常泥土。现下上了这九重天反而显得越发玄乎,正好让我可以扬眉吐气了。 这五彩的光实在是过于耀眼,看守的众位天兵天将都围过来看热闹。只因为寻常神仙活了一辈子都不能见到这等圣物,他们看着大约只觉得此物玄妙神奇异常,却不能知道这是何物,从何而来,有何用处。 这下我就开始洋洋得意了。我展着这抔土给眼前围了一圈的天兵仔细看看,另一只手拨了拨披在肩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装作很不经意地同他们介绍,实则就是坏心眼地向他们炫耀:“此乃五色土,昆仑山女娲娘娘仙府的圣物。” “这……”拦住我的那名统领现下也越发不知所措了,他虽不晓得我手上所持究竟是否是真的五色土,却也一定能看明白这样灵力四溢的物件一定是仙家的宝贝。他同我作了个揖解释道,“请这位仙友赎罪,敢问您上这九重天能否有神仙证明您的身份?” 是啊!我自己不能证明,可是未必别人不能证明!找个去我生辰宴的神仙证明我是禾洛神君就行了呀! 不过如若要找人来证明,最好要叫他们一下子都信服才好,找个位高权重的来替我证明。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先做个高调的神仙:“九重天上玉皇大帝陛下曾在前日出席我的生辰宴。”天帝去我生辰宴就是为了拜见我父神母神,实在与我没多大关系。不过这名头响的也是够用了。 这话一说出口,眼前围着的几个天兵险些腿一软要跪下。 活该他说我是小妖,我这一下子就当场报了方才的仇了。我这话说的并未得罪冒犯那位天帝,还能耍他们耍得很有成效,我就心满意足了。这装模作样吓唬人的本事还是同钦原学的,名师出高徒这话着实不虚。 现在我的目的达成了,终究我也不是喜欢折腾折磨小辈倚老卖老的那种老神仙,摆摆手给他们个台阶下:“你们去寻个神仙来接我便是了,只管报我的名讳。此番我是来找司命星君的,你们若是能让他来寻我正好,省的我自己再去寻他。如若他的仙阶不够,那麻烦你们去寻太上老君,想来他肯卖老身一个面子,愿意替我跑一趟来接我进去。” 那个统领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擦擦头上几欲滴落的汗珠,向我再三告罪解释:“神上如若有仙友大可直说,实在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我们这就找司命来接神上。” 里头一个小兵腿脚倒快,一溜烟跑了进去南天门,向来是看门看的枯燥惨了,早就想着跑这一趟了。不一会儿他就领着司命来了,司命慌慌张张的赶过来见到我连忙行礼,突然弯下腰,我只怕他头上带的高高的白玉头冠要戳到这地砖上:“参见禾洛神上——” 他这样虔诚实在是很给面子,平日里我不爱计较这些虚的,多叫免礼,可现在我确实是需要个神君的排面,才能正大光明踏进这南天门。 司命这一拜,眼前诸位天兵天将都跟着栽葱似的一个猛子头往下朝我拜,我挥挥手仿着母神用很虚无缥缈的声音低声吩咐“平身吧”,直接踏着云,径自走进了这通往天庭的大门。 绕到拐角处我招招手示意司命星君跟过来,低声问他:“我这是不是有些太高调了?” “不高调不高调,神上理应在三日前着手下告诉小仙一声,小仙必定会提前两个时辰在三重天处迎接,亲自将神上带上来的。”司命星君长得正人君子大好神仙的样子,说起话来还是油嘴滑舌的看上去不大品行正直,在官场上估计很会讨上司欢喜。 不和他兜圈子,我直接说明来意,想带名簿回我昆仑虚自己仙府嗑着瓜子晒着太阳,悠哉悠哉慢慢看:“司命,你手上是不是管着凡人的命运,有一本命簿?” “是啊。”司命星君被我这话问的摸不着头脑,只是点点头,那样子与方才的油嘴滑舌不同,看上去很老实很好哄骗。 我拍拍他的肩膀,六界通用的规矩规矩,求仙办事不能空手而来,我将准备好的那一小抔五色土揣到他手上:“这是我母神女娲娘娘仙府的特产五色土,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不敢不敢,神上客气了,此等圣物小仙实在是不敢收。”司命看到手上突然多了这五色光闪闪发亮的宝贝,吓得狠狠地抖了一抖,大概是我客气过头了反而吓着他了,他说话说的颤颤巍巍,“真的不敢收不敢收……”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我摆摆手很不在乎的样子。确实是不在乎,这土在家门前一抓一大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计较这干嘛,赶紧抓住机会趁火打劫,“不晓得你能不能把命簿借我一用。” “啊?”司命星君假假地装作很是勉强收下了这五色土,脸上却满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嘴角都要笑裂开,一双大牙都要笑掉了。拿人手短,他不好直接回绝,收敛了笑意认认真真问我道,“神上要这凡人命簿有何用处?” 我原以为他是个挺机灵的小神仙,现在看来也是呆头呆脑不甚聪明。 这还不好猜吗? 第9章 命簿(1) http://.biquxs.info/

我便同他细细解释了。 我自觉说的很是悲情,全方面讲述了我从小就住在昆仑山上如何如何无聊,现在被父神母神赶出家门是如何如何凄凉且更加无聊。这无聊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再这么无聊下去我干脆自毁精元祭天地罢了。 这话说得真情实感,毕竟我心里是真的苦,说到最后几乎都要声泪俱下掩面哭泣了。 眼瞅着这司命星君神色动容,我暗暗赞赏肯定是个很有怜悯心同情心的好神仙,便找准时机说明了来意:“因此我才想与你借这命簿看一看瞧一瞧,故事会嘛这不是。” “……”司命好像很是语塞的样子,那表情纠结无奈惊叹,还仿佛有些看不起人,“神上就为了看看故事会?” “对啊。”难不成他还以为我要替他管凡人那么多破事吗?那我岂不是白白当他的手下了,还不能拿俸禄,这多不上算! 司命的表情变得愈发纠结无奈惊叹看不起人,他有些勉强的点点头:“那好,神上请随我来……”司命星君引着我带去他们南斗六星君的办公处,趁着没人的时候塞了薄薄一本小册子给我,嘱咐我收好了,不给旁的人看见即可。 这与我想象的命簿不大相同,我以为会有半个书柜子那么多,分年次分批号的,没想到打开一看这倒是神奇,你想看谁的命运只需要找找目录,再把书一合,闭上眼睛低声念出名字即可。 果然是好东西。我抱着这本命簿欢欢喜喜回到我的昆仑山去了,这回我出了南天门头都没回,有意要为那几个天兵留下一个白衣飘飘凌波微步扬长而去腾云驾雾的潇洒背影。 我堂堂昆仑山上禾洛神君本就应该如此潇洒的。 “神上回来了!”从云头上降下来,想都不用想,果然是这只聒噪的鸟精迎接我。说出来也是怕人笑话,这许多年不曾出远门,我在这昆仑山上的云头实在是摸不着回家的路,还得要钦原来接我。 我向他扬了扬心得的这本宝贝故事会,非常肆意且猖狂地炫耀道:“瞧见没?瞧见没?这就是掌管凡人一生的命簿,人间种种千奇百怪的爱恨情仇故事应有尽有,看完一人还有一人,看之不尽阅之不绝,啊呀,这宝贝,我真是越瞅越爱……” 我脸上长得这双上古神祗的眼睛,明眸善睐,洞察世事如若观火。就像现在,我能清晰地看见钦原不动声色地吞了吞口水,以及他望着我这命簿那渴望的眼神。 “可惜啊可惜,此等宝贝我竟然要一个人享受了吗?如此许许多多的故事我竟然都没人能讨论评价了吗?唉……”我又翻了翻手上的小册子,假模假样地在钦原眼皮子底下晃了两晃,“好不容易从九重天上司命星君出讨来的,可不能就这么浪费啊……” “神上……”钦原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也想看,就借我也看看吧!” 没出息的鸟,这就像条小鱼似的上钩了。 我洋洋得意,说出了想了几十万年的心思:“那你让我骑一回。” “不行!”钦原脸色刷的变得青绿青绿,黑黄黑黄,回绝的异常果断。他的脸色多了几分决绝与悲壮,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说起来,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几十万年了。究竟有多少万年呢?我活了由五十万年,差不多也想了将近五十万年了。 四十多万年前,我正在家中坐,坐在小板凳上拖着脑袋看着没有云的天,三哥突然满身是血的从天而降,领回来一只长的很是好看的血迹斑斑的大鸟。三哥哥说这鸟是凤凰的儿子,名叫雪鸮(xiāo),是他在昆仑山顶偶然遇见的。 事实是这样的: 昆仑山上风雪极大,三哥倒了霉了,在大雪中误闯了雪鸮的地盘。谁想到这鸟无理取闹的很,一句话没说上来就现了原形,那大翅膀上去就对着我三哥的脸狠狠一巴掌呼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拼尽全力,死心眼非要同三哥打一架。 丢鸟脸的是他打架还打输了,奄奄一息。 三哥脾气不像二哥那么好,被人欺负了不可能忍气吞声,最叫他忍不了的是他被打了脸的。我们家兄妹几个打架有个规矩,再怎么打都不许打脸,因此这么多年了三哥被我们打得再惨,那张他十分引以为傲的脸却是谁都不敢碰的。现在这冷不丁被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鸟给打了脸了,三哥这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多少年的修为全拼了出来,就为了同他打架。 丢我们全家的脸,三哥也被雪鸮打的半死不活,最后拼上最后一点力气“啪”一下子呼上了雪鸮的鸟脸,把这鸟给打晕了,他自己也晕了。 不过是我三哥先醒了,因此这怎么英勇潇洒轻轻松松毫不费力手下留情击败降服雪鸮的话就随他说了。 三哥同我们说的版本是这样的,里面还加了许许多多华丽浮夸的动作与招式,我们听的几乎要鼓掌叫好: 他在昆仑山上遇到一只鸟,他稍微用了些法力就把这鸟给制服了,随后这鸟臣服于三哥的武力人品与才貌,甘拜下风,自愿给他当坐骑使。 父神在旁边一句话没说,挥了挥手变出一块水镜,登时三哥被雪鸮呼巴掌的样子就展开到了水镜上,展开在我们几个兄妹眼前。这水镜上三哥遇到雪鸮的故事一直放一直放,一直放到三哥把雪鸮一巴掌乎晕了,三哥自己也晕了那一幕。 见到我们看到了三哥的真面目,父神挥挥手,这块水镜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三哥的道行跟父神比起来实在是太浅了点,父神坐在一旁早就看破了他的谎言,实在是看不下去我们几个弟妹被哄骗这才动手拆台的。 这下,我们几个兄妹疯狂鼓掌叫好,不过不是叫好三哥吹牛,而是叫好父神这拆台拆的简直是神来之笔。 可是再怎么艰难,三哥也终归是胜了。屈才确实是有些屈才了些,不过输了就是输了,雪鸮也心甘情愿当三哥的坐骑。 当场我笑话三哥吹牛吹的太过离谱,打架打的太不好看太憋屈太窝囊。可是,笑话完了,我却只剩下羡慕了,甚至还有点想哭。 三哥竟然寻到了这么漂亮的坐骑! 从这大鸟从天上降下来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无法自拔了。这鸟通体雪白,在太阳下微微闪着银光,一双金黄色的细长眸子睥睨四下的样子,实在是叫一个漂亮。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愿意做这条银蛇,我要当这只大鸟。 我是真心实意满心满眼看上这鸟了。 我无数次幻想过,我的真身是一条银蛇,银白银白的。这雪鸮也是白鸟,银白银白的。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将会是怎样一番如诗如画的唯美场面!如果我能与他一起雪白雪白,那是多么威风凛凛潇潇洒洒啊! 为了雪鸮我放下了面子,苦苦哀求三哥把这鸟让给我。没想到,三哥说什么都不肯,他平日里对我最好,几乎是有求必应的,现在竟然不舍得把这鸟让给我,他们两个打了一架反倒打的惺惺相惜了。 那几日我茶饭不思,整日恹恹的,看到三哥就想到这只漂亮的鸟,想到这只漂亮的鸟就以泪洗面,萎靡不振,与平日里活蹦乱跳的那个禾洛完全不是一个神仙,就像被追了魂夺了舍一样。 哥哥姐姐都不忍心了,就连母神都为我说话了,劝三哥就把那鸟借给我骑一回,让我过个干瘾。被几个兄妹连番劝导,三哥勉强答应了,把我领到雪鸮面前说明了来意。 没想到躺在我家床上养伤的这只鸟死活不同意,还扬言道我要是敢骑他一下,他就伸出爪子把自己鸟脖子拧断,直接死这儿。 当时我还是个不到三哥胸口的小女娃娃,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哇哇直哭,还是母神把我抱了走,哄了我半天才把我哄好。 母神告诉我说,鸟禽类是绝不会轻易给人当坐骑的,除非就是交情特好的那种知己,或者是有救命之恩的恩人。而且雪鸮是凤凰的亲生儿子,心性自然是要比普通的鸟要高上许多,更不会让我这个小丫头去骑他。 我又难过了好几日,一直到雪鸮他养伤养好了,飞走了,才勉勉强强不再纠结郁闷。 他飞走了,我的心也飞走了。 可是,我心里一直放不下这拥有一个坐骑的梦,我一直渴望一只能带我飞上天空的大鸟。 奈何我运气不够,道行也浅,好几年里也没遇到只鸟能和我交情特好,也没遇到只鸟让我救他一命,我以为我的坐骑梦就这么搁浅了。 可是我忽然灵光一现,我家门口那个看门的钦原可不就是只鸟吗! 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我一条蛇怎么就不能欺负欺负家门口的鸟呢? 我便软硬兼施,叫钦原给我骑一回。 没想到这平日里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像个老太太一样话多的钦原到了这时候很有点宁死不屈的风骨,与母神说的一模一样,那决绝的眼神比当年的雪鸮还要决绝,说什么都不肯让我骑上他的脖子。 我的坐骑梦,又搁浅了。 第10章 命簿(2) http://.biquxs.info/

“真不给我骑?”我心有不甘,又不敢把这小心眼的鸟精给惹毛了,只能小心翼翼放下神君的架子凑过去陪着笑脸问他。 “不!死也不!”钦原一直唇红齿白的,现在几乎要唇白齿红了。嘴唇白的一点血色也无,还狠狠地咬着牙,只觉得牙龈都要被他咬碎嘴里都要溢出一口血来。 再逼真的就得把这孩子给逼死了,我就此作罢,叹了口气暂且将我的坐骑梦放下:“算了算了,咱们回去吧,这命簿就当本神君大方了不要报酬借你看看。” 我都这么说了,这一路上钦原还是小心眼,气鼓鼓,一路上叽叽歪歪抱怨,念咒一样教育我不能随便就把“给我骑一回”这种话挂在嘴边,尤其是不能出出去和别的鸟说。还说幸亏他是我家里的鸟,幸亏他是个很大度的鸟,要是陌生鸟听到这话必定会跟我拼了命。 “停!”我被钦原念咒念得头晕目眩,说不过他听力也赶不上他,现在精神头也不好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钦原不再和我叽叽歪歪,转过头去自言自语,和自己叽叽歪歪。听他说了几句大概是在安慰自己不必跟我一般计较,并且向自己解释禾洛这神仙是如何如何年幼无知如何如何不知轻重不知深浅的。我实在是吵不过他,因此是不可能同他吵架的。和他吵架,每次我说不过两句就能被他堵的没法开口,到最后都是我几乎要崩溃和他求饶。 现在我学乖了,不和他吵,我用实际行动气他。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好,我搬了张藤椅放在院子中间,从柜子里翻出罐子找了一把瓜子一把话梅,悠闲自在躺倒藤椅上面开始翻这本故事会。 钦原眼馋的不行,蹲在一边直勾勾盯着我手上的这本小册子。 一开始我是打定了主意要他一直这么眼馋的。 可是我错了,我太天真了,我太没有前瞻性了,我看事情看得太不透彻了。 “这挨千刀的负心汉!”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从藤椅上跳起来破口大骂,一本命簿被我狠狠摔到地上,我恨不得再在这本子上踩上几脚再将其碎尸万段。 刘邦一个地痞流氓是如何能混到最后的天下之主的,还不得他老丈人帮他一臂之力吗?一登高位他就飘了,如此对不起吕雉,属实是人间渣滓! “钦原!快来!快来看!”在看故事看到兴头的时候没人分享讨论实在是天界第一不幸事,不仅是钦原眼馋的厉害,我也是憋屈的不行,招手叫他过来和我一起读刘邦吕雉的故事。我及时止损,赶快喊昆仑山第一骂人大师——钦原,来与我一同骂那渣滓。 钦原快步蹦过来拾起命簿,看到我气得直抚胸脯他很有些莫名其妙,平日里我虽然也总咋咋呼呼的,可是难得见到我气成这样的。翻开命簿,看看我上面找到的吕雉生平,钦原才看了半页就忍不了了,使了比我还大的劲,又是狠狠把这命簿往地上一摔:“吕雉在家里亲务农桑养育一双儿女,刘邦他竟然独宠戚夫人忘记结发之妻!人间渣滓!这样的人如何配当一国之君如何配统一天下!渣男渣男渣男!来世他必定要投胎到一个丈夫早亡暴毙的寡妇身上,有婆婆必然是恶婆婆,有孩子必然智力不健全……” “你这也忒恶毒了。”我嘴里含了一颗酸溜溜的话梅说话说得不清楚,点点头觉得钦原这骂人骂的实在是带劲,听的我也跟着解气不少,“你往下看,刘邦后来越来越不像个人!之前还是人间渣滓呢,后来都变成了人间粉末了一吹就散!” 实在是过分夸张了,钦原拾起本子看的,就是因为过分生气,气得几乎要现原形变出他那双大翅膀飞上天去雪山顶上凉快凉快消火了。紧接着他又开始念咒:“他如何配当粉末!他竟然要废了自己和吕雉儿子的太子之位,还听信宠妾的话几乎要废了自己的妻子!这戚夫人与他不是狼狈为奸么?一个妾室竟要爬到主母头上?” 钦原如此激动其实是有原因的,数万年前,六界以女为尊。不过,母神再受世人景仰如何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她只钟爱父神伏羲一个,两个一生一世相伴相守,从无什么第三者。时代变了,大哥成了婚,原本有些风流债的。可是大嫂御下极严,大哥再惹债也绝不可能纳妾,如若真的纳了妾了,只怕母神就要做主把大哥赶出家门断绝关系了。 我们昆仑山上思想闭塞,山上的神仙也是只认一个死理。看上谁了那这一生便只能是谁,要么形单影只,要么成双成对,断没有一个主母几个小妾伺候一个男人的道理。 “行了行了,不看了不看了,”我只怕钦原再看下去就要把这本簿子给撕碎了,“地痞流氓靠不住,我们换个故事看,换个才子佳人的故事。” 翻翻找找,我瞅到一个人名“司马相如”,像是个很有文化的才子,他的妻子叫卓文君,两个人因为一曲《凤求凰》相恋,多么浪漫多么美好! “不对啊!”之前刘邦那一波的余怒还没过去,刚听两句钦原又开始聒噪,“这太不合规矩了!怎么就能跟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眉来眼去呢!这司马相如委实是个轻薄的浪荡之徒!” “要求别那么高!”我白了他一眼,塞了一颗话梅堵住他的鸟嘴。 卓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一人出门觅前程。说是觅前程,实则找乐子。卓文君在家卖酒卖的好好的,司马相如发达了,休书也送回来了。 我对着命簿越说越气,越说越气。这司命究竟是什么心态能写出这样的故事!什么心态?变态!变异的心态! 气归气,可是我怕钦原一个猛子上来喷火把他给烧了。眼瞅着钦原已经要变出真身喷火了,我赶紧想要找补两句把这故事给找补回来,找来找去这故事结局被我找出来了:“司马相如收到卓文君的回信,悔不当初,决定不再休妻。” 这有有什么用!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我适合钦原这么说的:“还好还好,终归是勉勉强强一个好结局!” “好结局!?”钦原的一头头发都要炸开来了,“什么才子佳人!佳人是佳人,可是那渣滓是才子吗!?才子才子,有才的男子!第一,他没有才,说他有才的都是那些凡俗之人眼瞎了!第二,他不是男子!男子首先得是个人,他是人吗?他连人都不是!他简直是猪狗不如一塌糊涂!说他是猪狗都侮辱了天蓬元帅和哮天犬!” “行行行,打住打住!”我赶紧劝他,“这是数百年前的故事了,当时民风还未开化,这不算,我们看看现在的故事!” 钦原稍稍冷静了些,拿过那本命簿翻翻,抬起头来从我手上抢过一把瓜子飞速开始嗑:“现在,这命簿上说如今正是东汉末年。东汉?东汉是哪个年代?” “我哪里能晓得?”我耸耸肩,管他去呢,翻开看看,“现在我们来看甄氏与曹家三父子的爱恨情仇!” “三父子?怎么就不能是一双人?”钦原很不满意,又从我手上抢过命簿,自己先开始看了起来。刚开始看的时候他还絮絮叨叨叽叽喳喳唠叨个不停,看着看着他突然安静了,安静的我只觉得反常的过于反常,几次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第11章 命簿(3) http://.biquxs.info/

钦原竟然能安安静静看完这一整篇故事,还能安安静静把这本命簿放下来而不是再次往地上狠狠摔过去,这让我很是惊讶。看完了他就坐在原地,呆头呆脑傻傻愣愣一副呆鸟的样子,我挥挥手到他眼前他也依旧是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发呆看傻了似的。 实在是太反常了! 这反常的我都没心情去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故事了,只是好奇钦原是不是要坐化飞升了,据说飞升的时候那些小仙就会一动不动个一天一夜,然后金光闪闪或者银光闪闪的,呱嗒一声就飞升了。 我们神是不用飞升的,天生神胎已经是顶天的了。只有天仙才有必要飞升,辛辛苦苦一阶一阶从仙人飞仙,升到次仙上仙的。 至于钦原,我也不晓得他究竟是个什么阶品,估计钦原自己也不知道。他不用在天庭上向老神仙这处拜那处拜的,在昆仑山上无拘无束惯了,不用拿俸禄所以也不必记得自己的阶品。不过他这回没有闪光,也不像是个要飞升的。 现在怕不是要羽化仙逝了!?不行不行!这要是真死了那还真就麻烦了,以后我想找钦原唠嗑还得下地去冥界去吗? “钦原!钦原!”我生怕大声喊把他给喊的魇住了或者是走火入魔了,站到他面前低声喊他名字,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醒醒!醒醒!” “唉!”钦原突然抬起头来,右手狠狠拍到自己脑门上,很有一种要把自己整个脑壳震碎的架势。我反倒是被钦原给吓着了,好嘛,这傻鸟自己个儿本身性命没问题,反倒是脑子有问题了。或者再怎么说原本脑子没问题,他这一巴掌下去,那可就真得有问题了。 钦原双手握拳,两眼就要喷火了,一副怒火中烧烧的他毛掉了一大半的样子,头发都要从发冠里面飞出来竖到天上去,他竟然还是一言不发,紧紧咬着牙关坚持着不说话只知道气。 我拿起他放在小石桌上的那本命簿,翻开看看他刚才看到的故事。心中实在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个事儿能让钦原受了这么大打击的样子?就是他被人骑了也没必要像受这么大打击啊! 还是这鸟心理素质不行,太脆弱。之前几个故事都看了,悲情的悲情狗血的狗血,他怎么偏偏就卡在这甄氏这儿了? 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我倒要看看,不就是凡人的“爱恨情仇”四个字吗?还能怎么了不得了? 看了两句我就后悔自己过于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了,沉下心神仔细看看这故事,终于我也能理解了为什么钦原如此受了打击了。 实在是过于曲折离奇悲苦凄惨。 好好一个女儿家先被袁家一家子不当人看,后来又被曹家三父子当做玩物,到最后说扔就扔弃若敝履不知珍惜不懂知足,留得红颜草草了去姓名还被说成是妒妇悍妇,那人间渣滓竟然让自己的妻子帮他背千古罪名。 看完了整篇,我和钦原肩并肩坐着,两人一言不发,双双颓废。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堂堂禾洛神君活了整整五十万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竟然会为了这样一段别人的故事如此伤情,就是浅浅看了一遍,竟然像是真真正正过了一遍属于她的人生。 “你怎么想?”钦原开口了。好了,他只要能说话,就证明他这条小命一时半会儿丢不了。 “什么怎么想?”这回换我呆头呆脑傻傻愣愣了,愣了一会儿我就开始暴躁,“还能怎么想?我现在就想去宰了司命星君那小子,他究竟是怎么写出这么破烂的命簿的?” “别别,千万别动手惹事儿啊!实在不行,你去让他改啊!”钦原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又被我甩开,想必他是真的怕我冲动,这么多年他是看透了我的做事风格了。他脑子转的到快,不过这未尝不是个好方法。 “不过,我只怕他不会肯啊,而且这也不厚道……”毕竟,司命星君就是靠这一本命簿吃饭的,要是我求他把这给改了,不被发现还好,如若被发现了只怕他是要被贬官了罚俸了,据说天庭上当官很不容易,“要改自然是我自己改,我自己做事情自己担着,没必要去牵扯拖累司命!他把这命簿借给我已经是担了风险了,不能再请他帮我胡乱随便改,我们家做神仙没这么对不起别人的道理!” 我又翻开这本命簿,看的心中莫名酸涩苦楚,草草翻了翻再次合上:“不行,不行!从一开始就是错了!要从她与曹氏相遇开始改!” “神上……”钦原最怕我冲动,一把把我的胳膊肘拉住,“别啊神上!这哪能是说改就能改的啊!” “可是也不能看着她被这么多人欺负啊!”我瓜子也没心情嗑了,随手把这一把瓜子丢到桌子上,转过头去不愿再看这命簿。 现在我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那沙棠果怎么结的这么慢,这么多天了才长了两颗? 还有现在天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的云,刚刚大好的太阳都被挡的七七八八差不多没了!过一会儿只怕雷公电母要布雨了,实在是扫兴! 风也莫名大了起来,二姐姐为我捎的面霜是南海鲛人族的珍品,里面掺了许许多多的深海巨藻,鲛人眼泪落成的珍珠研磨成粉末,与大鱼赤鱬的鱼脂混合制成,极其难得。今日风这么大,晚上入睡前那必然要厚厚涂上面霜的,可是那瓶面霜快用完了,二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回来。 这话梅的味道也不大对劲,也许是放的时间久了,莫名的过于酸涩,一点没有平日里吃的那甜津津的滋味。 什么事情都不能顺我的心。 钦原心情平复了很多,可是他见我这样烦躁,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可他实在是可怜,我现在看谁都不顺眼瞅啥都不舒服。他坐在这儿也不是,站在那儿也不是;他继续留在我的新宅子陪我也不是,回到母神府上看门也不是。 “喂!”我瓮声瓮气的叫他一声,“我去凡间看看!要是母神来问我你就说我去找我二姐去了!” 说完这句,我把桌上的那本命簿揣到袖子里,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实在是放不下刚才故事里的那个女孩,我在天上多待一刻,也许她的命运就会向前一步,更悲惨一分。不晓得她现在有没有遇到袁氏,有没有遇到曹家父子。冥冥之中我心中觉得她现在过得并不欢喜,我心头也很惴惴不安。 闭上眼睛把手掌放到这本命簿上面,心里默默念道,施了个隐身术从云头上降下来环顾四周,果然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与许多年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了。这样的街市很是繁华,我照着周围人的样子变了件和凡间女子一样的衣服,将自身的隐身术拂去了在街上四处逛着。 凡间这里时间走得比我们那里慢上许多,因此便不必像在天上那么着急了。看到路边有间餐馆,我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来,挥挥手招呼店小二过来。 这店小二走见到我,险些把手上那块抹布掉到地上了,有些不大机灵的样子,神情飘忽走了过来,不过嗓门还很是大,很有职业素养:“这位客官,请问您要点什么?” “随便来两个菜吧。”我冲他点点头微微笑了笑,他一下子愣住了,魂不守舍的样子转身就跑开了,一直一溜烟跑到后厨去。 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我变出一块水镜,左看右看左瞧右瞧,只觉得我这打扮也没什么问题,实在是搞不懂那小二怎么那么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左思右想,为了稳妥起见,我闭上眼搜寻了方圆五十里的仙踪,找了个土地公来问问这一带的情况。 第12章 甄氏(1) http://.biquxs.info/

没想到这土地公腿脚倒快,眨眼的功夫咵嚓一下子从地里钻出来站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小仙乃是邺城的土地公,请问,这位仙友您召唤我有何贵干?”这土地老儿向我行了个礼,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大约他见我周身仙气缭绕法力高强,这才不随便对待。这个土地公长得慈眉善目的一把花白的胡子,看上去是个做人很厚道的老神仙,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再怎么算来算去都是他的祖宗辈的,找他办事不能不给点见面礼。 我掏来掏去,袖子里也就那一本命簿,还有随身带着的一块帕子,这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命簿是千千万万不能随便给的,那也就剩手帕了。我一个女神仙贴身带着的手帕就这么轻易而草率地送给如此一个年纪比我小很多可是看上去比我大好几辈的老头,别人可该怎么想啊! 思来想去,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把上头镶着的那颗莹莹显着微光的东珠卸下来。今天是简装出门,头上只是随随便便插了几只钗子固定头发,因此这颗东珠并不很名贵,向来不会吓着这个土地。 “来,土地,这个就当作见面礼了。”我把这颗珠子塞到他手上,这也算好歹送了个东西了,才稍稍安心了些。 “这,这太贵重了,万万不可……”这土地枯木头一样的手抖了抖,犹豫着不知道接还是不接。他这才抬起头来直视我,突然眼神卡在半空中,整个人都抖了抖,“这位仙子如此美貌,还请恕罪,不知,不知仙上来自何方……” “我乃昆仑山禾洛神君。”他这话说的十分中听,哪个女神仙不爱别人夸她美貌呢?害,在这点上面,我也是与世俗同流合污,俗气得很了俗气得很了。 “啊,是神上!神上!”这土地又是低下头朝我一拜,头都要低到地上了,我实在是没办法,走上前去把他扶起来。他使了隐身术,现在在外人看来,我正站在桌子边对着空气伸出一双手,还朝这空气点头微笑。 “你可知道这邺城之内有一位甄氏女,按照现在这个年份来说……大约已经是袁熙之妻了?”我不与他兜圈子,坐回原来的位置跷起腿直接开口问他。 他刚要回答,来来往往的人又把这话给打断了。 店小二端了一盘水煮肉片,一碗汤饼。 又来了一个店小二走过来给我上了一盘麦酱豆腐。 我还没拿起筷子呢,没过多久,又有一个自称是饭馆老板的给我送了一壶米酒。 眼前来来回回晃了好几个人,都是眼睛直直盯着我看的,实在是叫我很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神识一动,发觉仿佛这一整间餐馆的食客和小二都在盯着我看。我施了个障眼法,叫别人看不出来我的真身所在干什么。现在在他们眼里,窗前坐着的美人低着头看着眼前一桌子菜不为所动。 “土地,土地。”不为所动是不可能的。这些菜看着叫我食指大动,天上都是些清汤寡水没味儿的,这里的菜端上来放在我面前就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我给土地也递了双筷子,示意他与我一起吃,“这儿的百姓好生奇怪,我叫你来也要问问,我这打扮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他们瞧我的眼神怎的都有些惊讶?” “非也,非也。神上长得过于美貌,凡间百姓见识浅陋,这才多看了神上两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还望神上恕罪。”土地解释的一本正经,不像个是在哄骗糊弄我的样子。他这么大岁数了大约觉得这个话题不大符合自己的长相与身份,岔开话题说些别的,“神上方才问的甄氏可是中山国无极甄氏的后代,其父乃是上蔡令甄逸?” “大约是吧。”我吃了口汤饼,也不晓得这是什么做的,味道极鲜,我只顾着埋头吃,“她现在在哪里?袁氏与她怎么样了?” “甄氏是邺城这一带出名的美人,如今她的夫君袁熙去当幽州刺史了,她正留在邺城照顾婆婆。”土地公看我吃的正香,拿着筷子夹了一块水煮肉片也跟着吃了起来,“神上找她是有什么要事吗?” “没,没什么大事。”天机不可泄露,我给我俩倒了两杯米酒。这酒闻起来很是普通不起眼,喝起来并不比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酒差多少,我一高兴喝干了,土地公替我又倒了一杯。 “如若神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小老儿帮忙,我一定竭尽全力。”这土地公又站起来朝我拜了一拜,还留给了我一袋凡间所用的银钱。他这官虽然小,可是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却完全不比玉皇大帝少。今天那片山头上有一帮土匪闹事儿,明天那方田地里一群蝗虫精作祟的。上到天上神仙下界旅游,中有妖灵精怪为非作歹,下到孤魂野鬼迷路山间,全都归这小小的土地公管。 扔了一锭银子给小二,我转身出了店门,隐身飞上云头找到了甄府的位置,看到他家的后花园凉亭里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看样子二十来岁的女子,身边并无侍女陪伴,看着长得十分清秀,正托着下巴叹气,神色很孤单。这样的长相在凡人眼里已经是倾国倾城之色了,她大约就是甄氏。 “你是谁?”我站在她眼前,竟然还是她先向我开口的。这下我心里很是纳闷,我施了隐身术,按理说凡人应该是看不见我的,不知是否是缘分使然,这甄氏竟然一眼看破了我。 “你姓甄?”我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看看她桌上放着一盘盐津梅子,我拈了一颗放进嘴,咸咸甜甜的别有一番风味,我们昆仑山理应引进新口味的梅子果脯。她点点头,也不说话,看上去性格很冷淡,大约就是嫦娥仙子那样的,世人口中说的冰雪美人。 “你丈夫是袁熙?”我把核儿吐出来,又拈了一个进嘴里。 “你怎么知道?”这美人神情恍惚,突然才意识到我是从天而降的,很惊讶。不过大约是件我也是一个女子,她并没有过多警惕,刚才神情恹恹,恹恹的厉害,现在稍微精神点了,眼睛微微闪着点灵气,如同秋波一般,“你是神仙?” “我现在告诉你,不出几日,魏国的军队就要攻进来了。邺城即将陷落,曹家父子三哥都看上你的美貌,要把你强抢了去当他们的玩物了。我是来救你的!”我从袖子里掏出命簿来指给她看,所幸她识字,上面写的话看得懂。 她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瞪得圆溜溜的,很是惊讶,扑闪扑闪一眨一眨。不愿与她再卖关子了,我补充了一句:“我是昆仑山上的神仙,能未卜先知的。” 没想到这美人突然就落下了眼泪,一脸凄风苦雨的,不,梨花带雨的,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开始呜呜咽咽哭诉:“仙子救我!仙子,自从我嫁入袁家,就没有一天是快乐的,他们,他们现在竟然叫我去侍奉仇人,还不如叫我死了!” “我来自然就是救你的。我想着能不能接你去我家躲一躲,再怎么也能成个长生不老的仙女。我家那里虽然条件简陋了些,不过无拘无束的,说快活也是快活。”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她家的花园倒是很大,风景也好,小桥流水柳树红花的,像个金丝笼子,“我的计划就是先把你给弄死,然后再悄悄地接你上天,神不知鬼不觉。不过,这你可得想好了!这一去,便无法回头了。” “是!我还请仙子救我!”甄氏扑通一下朝我跪下磕头,叫我猝不及防的,吓了我一大跳,我赶紧把她扶起来叫她好好坐着,我们好商量对策。 “事不宜迟,就是现在,我要给你找个舒服些的死法。”我很是严肃的同她商量这件事情,不过这事儿我不大擅长,叫黑白无常上来咨询一下也不大合适,毕竟我现在是悄悄办事的,“你愿意怎么死的?毕竟你还要做神仙的,烧死了吊死了不好看。要么就是毒死的?那要七窍流血,也不好看,再者说我这一时半会儿也变不出个毒药给你啊。如若是吞金自杀,那只怕你升仙之后说话会有些大舌头……” “神上……”这美人看着我一脸哀怨,脸色很是无奈悲伤,“您干脆就让我直接溺死。” “溺死?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我环顾四周,她这院子里确实是有个小池塘,我拿神识探了探,这水也就顶到我腰部,如何能溺的死人?我灵机一动,“你们邺城附近可有什么江啊河啊海啊什么的?” “有的,城外有一条渭河,绵延数万里不绝,是个寻死的好去处!”她眼神发亮,仿佛看见了死的希望,一把拉住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别,”我见她寻思如此急迫,觉得这世界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捻了个诀变出一朵云朵,正好站下两人,我把她带上去一下子升到云头,“走,死之前,姐带你先飞一把!” 第13章 甄氏(2) http://.biquxs.info/

我与她一起站在渭河边上,看着河流波涛汹涌不绝,不由得感慨:“这水这么急,你要死得赶快,不然我捞你上来还要费劲。” “好。”这美人神情坚定,神色坚决,一脸慷慨赴死英勇就义的样子眼睛一闭就往河里栽。 我被她这样子给惊着了,一伸手一把抓,只抓住了她的衣服后领,费了我好大劲才把她给拽回来:“你真想好了?” “对!让我去死吧!”也不晓得她那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也不晓得她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就真这么信任我了,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就是心彻底死了也莫过于此。 挣扎着她就挣脱了,一个猛子往河里栽过去。就她这架势别说我了,阎王爷都拦不住。 过了半刻,我寻思着按着她那小身板也该淹死了,闭上眼睛,用神识去寻她的尸身。没想到,这水流流的太快,这尸身都不晓得跑到千八百米之外了。这下我急坏了,要是水底下有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小石头,把她脸给刮破了,那得多可惜啊! 也顾不了多少了,我手轻轻一挥,将河水翻涌起来,好好找寻。 没想到这美人我没寻着,一个银白头发彩色眼睛的男神仙倒是钻了出来。 “冯夷?快,快帮忙,刚才有个美人掉下河里淹死了,帮我捞捞!”我心里着急,快速飞到冯夷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让他赶快去跟我找人。 他原本肤色雪白的,现下脸上突然一点点染上了红晕,盯着我这一身凡人打扮看:“美人?……” 看,男神仙都是这一个样,听到“美人”就脸红了!算了算了,仙之常情,仙之常情!我一脸理解与赞同的表情看着他。 “快去帮我捞人!不,捞尸!”我狠狠推一把他的肩膀叫他快去快去,这事儿耽误不得。叫他去水底下找,总比我站在岸上叫波浪翻滚起来一浪一浪找的强。冯夷好歹是河伯,他在水底下住惯了,干起这事儿来肯定会比我熟练得多。 我这语气着急,可能说得凶了些,冯夷有些无奈似的,点点头转身下水去了。果然眨眼的功夫,冯夷便像拎小鸡崽似的,拎着甄氏的后脖颈把她给拎上来了,面无表情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地向我汇报:“死了。” “这我知道,不过她命不该死。”她整个人都在滴着水,还好没有被石头磕破了,也没被水泡肿了。我把她从冯夷的手上接过来,趁着尸身还没凉透,赶紧变了一朵云来,腾云驾雾回去昆仑山救人去了。 没想到不声不响的冯夷也跟在我身后一起上了山。他还挺讲义气的,一声不吭地走过来和我肩并肩,拍了拍我的手背,伸手帮我拎过沉甸甸的尸体。 毫无意外,毫无惊喜,我又迷路了,钦原也被我拖累了,还跟我险些一起在山上迷了路。还好他跟在我身边救了我一把,在树影葱茏之中找到了通到我家门口的那条小路,拉着我一起上了山。 终于钦原忍不住发问了:“你带着具尸体回家,这是要干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我摆摆手,故作深沉,学着元始天尊那唬别人的高深莫测的样子,沉着声音和他说话,装作一个得道的世外高人缥缈的样子。 冯夷拎着这具还挺重的,还湿淋淋的尸体,进了我家院子门就要把她往地上一扔。晾了一路晒着太阳都没晾干也没晒干,滴滴答答滴了一地水。 “你这不解风情不晓得怜香惜玉的男仙!”我翻了个白眼,把她从冯夷手上抢过来,轻轻放下,把她安置在院子里的那张藤椅上。 这样的热闹怎么会少得了钦原?这聒噪的鸟精又蹦蹦跳跳走过来了咋咋呼呼呜呜喳喳的凑热闹。他见到我和冯夷一起走进院子很是惊讶,注意到了藤椅上的那具女尸更加惊讶:“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见了鬼了!” “还不是鬼呢!是个美人,命簿上面她还有几十年阳寿呢!”我笑呵呵的看着被我给弄死的美人,很有成就感,我看向站在旁边的冯夷,“是不是美人?” “不是。”老实孩子冯夷态度端正,神情认真地摇摇头,“没有你长得好看。” 虽然这话说的有点伤人,可是鉴于甄氏还没有苏醒过来:“……有眼光!”我向他伸出了一个大拇指。我施了个法,把她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衣服给烘干了,帮她整理了一下清秀脸蛋上的妆容。心里默念,三,二,一…… 甄氏睁开眼,醒了。 “哎,还真是奇了!死了人了怎么到你手上就活了?你也太不给阎王爷面子了!”钦原叽叽喳喳的,凑上来瞧这清秀美人睁开的眼,看到眼珠子是黑的,还挺正常。又四处找,她在太阳底下还是有影子的,说明并不是鬼。 “何止是活了,你看看,是不是身体轻盈了?”我把甄氏拉起来,毕竟刚死过,现在她还很虚弱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她点点头,面露喜色,抓住我的手神色激动。 “你仔细听听,是不是能听到方圆几里以内大大小小的声音了?”说起这话我还是洋洋得意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决策非常正确,我的行动非常成功。当了神仙之后,眼前的一切尘埃,就连阳光的纹理仿佛都能看得清楚,方圆数里的虫鸣鸟叫都近在耳边。 这美人突然就容光焕发起来,周身微微闪着银光,眼神也灵动了许多。想来,这就是正式飞升了。她从藤椅上爬起来,扑通一下就朝我跪下来磕头:“谢谢这位仙子大恩大德。” “这是我们昆仑山上禾洛神君,女娲娘娘是她母神,伏羲大帝是她父神,我们禾洛神君和玉皇大帝是平辈的神仙。”钦原在旁边插嘴,“不然还有谁能这么胆大妄为?司命星君手里抢命簿,说改就改,商量都不带商量的,直接把一活得好好的姑娘给淹死带上来做神仙。” “多谢禾洛神君。”她再次盈盈拜倒,瑰姿艳逸,明眸转盼,好一个姿貌绝伦,出水芙蓉的水灵美人,这样的眼神,这样一张美好的脸庞看得我一个女神仙都心旌动摇。 “这还不是个美人?”我向冯夷调侃道。 谁想到这小子倒是死心眼不会说话不会做人,他摇摇头看看我,又看看甄氏:“不是。” 这下当人家孩子面说我就尴尬了。可是,冯夷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多么败人家兴致,他现在还神态自若,理直气壮的。我向钦原疯狂使眼色,这傻鸟该多嘴的时候不多嘴,该聒噪的时候不聒噪,现在到他救场了他在这儿装出个文文静静的书生气质是给谁看啊! “神上,这怎么忽然一具死尸就升仙了呢?你哪里学的这样的本事啊?”钦原又来插嘴,“你这么厉害呢?我从前怎么没见着你有这天翻地覆改天换地的本事啊?” “闭嘴吧你!”一个巴掌上去,我一把乎上钦原喋喋不休的鸟嘴,“还不是有母神的五色石镇压在山下么,我们这儿算是天上地下灵气数一数二的地儿了,不然我家能这么仙气缭绕的吗?不然你现在能有人形?说不定你现在还是个鸟呢!” “就是五色石的神力庇佑?”冯夷冷不丁插这么一句出来,“你这好事做的……” 我把冯夷拉到一边,长话短说,和他解释了一下我是如何看到命簿,如何心疼甄氏凄惨的身世的,如何决定去凡间把她给捞到我昆仑山上来的。 “你这就不怕司命星君那处不好交代么?”冯夷皱着眉头与我双目对视,一双流光溢彩的琉璃色眸子抓着我的眼睛教我没办法移开。这男神仙皮相生得这么好,之前刚见他的时候,他只是微微笑了一笑展颜的样子,看得让人身心熨帖舒服,他皱眉头的样子堪堪把这好面孔给破坏了。 第14章 天庭(1) http://.biquxs.info/

“禾洛神君!禾洛神君!”这边刚跟冯夷说完话,那边司命星君就来了。 “哎,巧了,刚说到你呢!”我没有顾得上回复刚才冯夷说的话,笑呵呵地走上去拍了拍司命星君的肩膀,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命簿还你,我今儿做了件大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悄没声就这么给办了,不会连累你的。” “神上,你惹事儿了!”司命星君看到坐在藤椅上闪着银光的甄氏,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急得直跺脚,“你这是逆天之举!你不知道,你这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不就是少了个人么……你不说我不说还能有谁知道呢……”我嘟囔着,看向站在我身边保持沉默的冯夷。他这嘴也太灵了,也太坏了,怎么说什么是什么,说什么来什么。 “如今凡间已经大变,甄氏死了,那么曹氏三父子并不会因此反目,曹家的局势将会与我命簿上写的大相径庭。再者说魏国第二任王,曹叡,是甄氏生的,现在甄氏死了,以后千千万万年人间的历史轨迹都将改变。”司命开始喋喋不休,听着听着,我意识到这件事情还挺严重的,渐渐严肃起来。 “那怎么办啊?”顿时我就无助不知所措了。我站在原地,双手叉腰,看看坐在藤椅上的甄氏,看看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的司命星君,看看面无表情,依旧默不作声的冯夷,又看看面无表情,难得默不作声的钦原,越看心里越急,“不能把人家孩子再给带回去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怎么可能!袁府都乱套了!袁家的二儿媳妇凭空消失人间蒸发了,全城都在找她!”司命星君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紧紧把命簿抱在怀里,面对我就像孕妇抱着自己刚生出来的大胖小子面对着一个人贩子一样,非常警惕又十分着急地直跺脚,“再过一个月曹操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甄氏不在,这就真的没法圆了!” 甄氏这会儿已经完全恢复了,稍稍缓过神来了,嘴里呛的两口河水也咽到肚子里了,能说话说的挺顺溜了:“我当真惹下了如此大的祸?那怎么办才好……神君,就让我回去吧!我回去!” “你回去有什么用啊!这扭转乾坤的能力岂是我们能有的,这这这……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司命终于忍不住了,情绪崩溃,一下子哭出声,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却被冯夷毫无感情干净利落地一把拉走了。 “这……”冯夷皱着眉头,把司命星君从地上拉起来,“这件事情天宫那边知道了吗?” “只怕是瞒不住了……”司命星君面如土色的样子让我心里一沉。 我们几个相视对望,一个比一个更加手足无措。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就闯下了这样的祸事。 没过多久,天蓬元帅领着乌压压的天兵天将赶来了。这天蓬元帅长得肥头大耳,很富态的样子,但是带着兵穿着盔甲配着剑带着武器看上去很有气势,威风凛凛的。他和画本子中那头猪精很相符,但是站在眼前觉得又不大一样。 “禾洛神君,请跟小仙走一趟,玉皇大帝陛下有请。”天蓬元帅长着张厚厚的嘴,一双招风耳,明明长得很有喜感却故作深沉。 听说他还与嫦娥仙子有过一段恩怨纠葛,天庭里面最广为流传的版本就是他对人家冰霜一般冷淡的广寒仙子纠缠不清,色欲熏心很是不要脸皮,是个实实在在的色猪。 我对这样的神仙很是不齿,可是我不卖他个面子,也不能不卖他身后那么多天兵天将一个面子,不能不卖玉皇大帝一个面子,我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转身的工夫我给钦原使了个眼色,叫他去找母神帮忙,看能不能去天帝那儿求个情让他宽大处理。 果然,这一路上天蓬元帅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看了我许多眼,还主动与我说话:“禾洛,天帝陛下神色非常严肃,大约这件事情很严重,你一定要当心。” “这世上能叫我禾洛的没有几个。”我神色淡淡的,无意和他多说话,“我母神女娲娘娘一个,父神伏羲大神一个,顶多再算上我母神的闺中密友西王母,父神好友盘古大帝也这么叫我,勉强再算上我父神的忘年交元始天尊……” 这么多神仙随便一个都够整个天庭天翻地覆的了。 “神上……”天蓬元帅擦了擦头上豆大的汗珠,我瞥了他一眼,就这么一会儿竟然出了这么多汗,我这想要的效果达到了,不愿意再与他多费口舌。 我从没想过我再一次回到九重天会是这样的方式和排场,这也算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上到天庭。我原以为天庭上,只会有玉皇大帝一个人,没想到恰恰相反,玉皇大帝座下站的满满当当的,用成语来形容,现在的场面那可真叫一个高朋满座摩肩接踵前胸贴后背。 这么个热闹,大概也就是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能看到个回把回。 “禾洛神君到——”站在门口的天兵扯了一嗓子,吓了我好大一跳。突然意识到我此刻还是一副凡人装扮,赶紧挥挥袖子施了个法,换上我平日里穿的月白色丝绫薄纱锦衣,挺直了身板紧紧握住拳头抬头挺胸走进去,有点莫名紧张,只因为不知道我即将面对着什么,惧怕未知。 二郎神站在玉皇大帝旁边,高声呵斥:“见到天帝陛下,还不下跪行礼么!” 哟,还得跪他?我瞥了二郎神一眼,有心使坏,不动声色放出威压有意要压制他。肉眼可见他突然双膝发抖,头上冒汗,坐立不安的样子整个人神色怪异几乎将要跪下。 威压这东西,实际上很不实用,也就是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大神仙欺负小神仙,老神仙欺负年轻神仙最直接的一种方式。谁法力道行高强谁放出的威压就会让谁感到浑身不自在无法自处。如若两个神仙法力相差不大,那么能感受到彼此的威压却不会被影响。 只不过做神仙的大多都很本分,平日里都会可以收敛自身所带的威压。老神仙欺负小神仙这种事情毕竟也不大光彩。 “不必了。”玉皇大帝咳了两下,摆摆手示意二郎神继续。 “昆仑山禾洛神君,私自篡改凡人命运,人界已然乱成一团,地仙纷纷上奏请求天庭主持局面。”二郎神长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却传遍了整片天庭,就像拿了个唢呐对着吹一样,声音处处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暗道他法力不高强却很喜欢摆架子,竟然跟我母神用一样的法子传音。 神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抚了抚衣袖,两眼一闭对着玉皇大帝跪拜下去:“禾洛知错。” 哦,对,叫我禾洛的还有我自己一个,在别的神仙面前我得自称禾洛。 “先关进天牢。”玉皇大帝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又摆摆手示意,两个天将走过来想押着我走,我不愿叫别的神仙碰我,稍稍散了散周身的威压,他们便立刻靠不得我两步以内。 我晓得玉皇大帝把这许多天庭上大大小小杂七杂八有的没的与我有关的与我无关的我认识的不认识的神仙都叫来是有原因的,不过是到时候得和昆仑那边交代,这么多人给他作证,眼前这位天帝并未亏待我也没有恐吓我,反而是找人把我请上了九重天,还在天庭对我好言好语说话。 我也晓得他前脚叫天兵把我带到天牢里面去,后脚必定会亲自去昆仑山上找我的父神母神,甚至还会找看着我长大的西王母,去探探他们几位的口风,必然,还会顺路派天将去我家找被我拉到山上做神仙的甄氏来当人证。 第15章 天庭(2) http://.biquxs.info/

这么多年神仙不是白做的,现在我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惴惴不安的。一般我心里有这样预感的时候,都会八九不离十坏事儿成真。预感越强,坏事越坏。我现在的预感尤其强烈,那么眼前的情况必然将会尤其不好。 这天牢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原以为九重天上都是金碧辉煌金光闪闪的,没想到竟然也会有如此阴暗潮湿简陋的地方。这儿四处不见阳光,只烧火把照明,四处有一股皮肉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股发霉的,腐烂的,让我忍不住作呕却难以名状的气味。 “禾洛神君,请吧。”前面带路的天蓬元帅停下来,我始终觉得这位天蓬元帅看我的眼神有点色眯眯神叨叨的,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是他本身眼睛就小。观察看来,到现在为止他的行为举止还是很正人君子,并且与相貌不符的。他还很贴心的与我解释道,“这是天牢里收拾出来最宽敞的一间牢房了,委屈神君了。” 他对我这样客气,我对他的态度倒显得我是个以貌取人的小人。 我弯下腰向他拜了一拜:“有劳。”挥挥衣袖转身走进了这透不进一点阳光的天牢。地上铺着潮湿的稻草,看样子是供犯人睡觉的。玉皇大帝对我倒是客气,没有提前剥去我周身的法力。我施了个法把这堆稻草变成一张湿漉漉的躺椅,又用法力把这张湿漉漉的躺椅烘干,这才勉勉强强坐了上去。 坐在椅子上,我开始自我反省。 我心怎么这么大呢? 我怎么脑门一热就闯这么大祸呢? 不晓得天庭上怎么样了,只怕是依然乱作一团。玉皇大帝自己不做坏人,那一定会有人出来唱红脸。他们能怎么说呢?也就是不能因为我是上古神祗而纵容我,不能因为我母神女娲娘娘而包庇我,天庭上不能形成关系户为所欲为的风气,刑法应该一视同仁。 我想过了,这回把天捅个窟窿的是我,大不了我回家把母神的那块五色石挖出来,拼上一生的修为搭上一条小命再把天给补上。 不知道母神现在来了没有。如果她知道我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只怕是要罚我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跪三天三夜。如果父神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也不会轻饶我,平日里父神最宠爱我,可是遇到原则上的问题他不会退让半步,甚至比母神还狠。估计回家之后能护着我也就只有钦原了,不过他也护不住,好点的下场就是罚他和我一起跪着…… “禾洛!”竖起耳朵听,熟悉的声音从楼道里传过来。 母神来了!我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 “母神,母神,这边!”我站在栏杆里面向母神招手,刚想伸手抓住栏杆,被上面的电流狠狠一震,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往后退出两步,险些跌倒,右手手臂酸麻疼痛一下子失去知觉。 “怎么了?”母神皱着眉头快步走过来,四处端详这间简陋的牢房,看到我捂着手臂面上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担心的神色,“他们对你用刑了?” “没有,没有。”我摇摇头,快步上前,看着这栏杆可还是心有余悸不敢靠太近,“现在怎么样了?天帝陛下那边怎么说?” “你可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她这样的问法,这样的语气让我的心往下一沉。母神长相慈祥和蔼,平日里都是冷冷淡淡面无表情大彻大悟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她现下的表情却怒目圆瞪,怒火中烧的样子叫我害怕。 我又惊又惧,不顾右手手臂上的疼痛低下头,一下子跪在地上伏下身来,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其中一直在打转的泪水将要止不住了:“母神,我错了……” “你一人的轻举妄动改了凡界从此后数万年,亿万苍生的人生。”母神咬着牙,看着跪在地上的我,“现下我要先去和众神商量如何处理人间事,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天帝要罚你,我绝不拦他!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她都不愿在我面前走开,挥了挥袖子施了法,就消失在不见天日的天牢里,连一点气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甚至辨认不清方才与我说话的是真的母神,还是我被栏杆上的电流激出的,脑海中浮现的幻影。 “母神!”母神虽不苟言笑,却从未与我说过如此重的重话,右臂的疼痛刺激到了神经,我终于忍不住了落下眼泪,“母神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知道后悔了。 后悔多管闲事。后悔我如此莽撞就替司命做主随意决定别人的死活。后悔或者我应该同父神母神商量商量,将这件事情从长计议。 可是当时,当时我看着那本命簿,我是真的不忍眼睁睁看着甄氏的甚是如此凄惨,还要雪上加霜。我看见她一人傻傻的坐在袁府的亭子里,眼神之间都没有了活着的意愿,如此一个弱女子,我不能想象她将如何面对虎狼一样争抢她的曹家父子。 事已至此,难道只有让我以死谢罪才能结局吗? 就算取了我的性命,可是甄氏已然升仙,就算让她下凡去也已经来不及,曹家的军队已经攻入袁府,没有看到混乱中却依旧美貌的甄氏,于是曹操也并没有为自己的儿子指婚。 已经是定局了,时光不能倒流,怎么办……难道人间真的会在数百年后颠覆吗? “禾洛神君。”我正出着神,天蓬元帅领着两位看守天牢的将士走过来,打破了我这里的死寂。仓促间,我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泪痕,低下头注意到被电流烧焦的右手袖口。想要施个法将这袖子草草补上,却想起临时穿上的这件月白衣裙乃是鲛纱所做,是鲛人族特产,除了他们别人无法制成。 没有办法补上缺口,破了就任由着袖子破了。心里觉得这样好笑,如今我已是阶下囚,何必还要在乎自己是否衣冠整齐。这鲛纱以坚硬无比却轻薄飘逸著称,天雷竟当真如此厉害,鲛纱都能被激破,那我右手这点伤也算不上是我修为不高了。 “玉皇大帝陛下有请。”天蓬元帅说完,悄悄递了一张粉色的帕子给我,想叫我擦擦眼泪,被我谢绝了。不知道他何处寻来这样女儿家贴身的物件,现下我也没心情去八卦去细想,只想着如何弥补这天大的过错。 和他肩并肩走着,我声音很小,仔细听能感受到方才哭过,低着头问他:“天庭上怎么样?” “小仙们都离开了,现下只有天帝,王母娘娘,女娲娘娘他们几位德高望重资历高的或神或仙在审问司命星君和仙人甄氏。”他也低声和我解释情况,悄声叮嘱,“形势很是严峻。” “多谢。”我看向一脸真诚,神色间仿佛在安慰我的这位大名鼎鼎的天蓬元帅,点点头对他给予肯定,“你是个好神仙。” “怎么你也这么说?”他这话说得我摸不着头脑。 “怎么,还有谁说过?”这样严肃的气氛里我也笑不出来,不过还是因为好奇多问了一句。 “天上一半的女神仙都这么说过……”天蓬元帅感慨道。 第16章 昆仑镜(1) http://.biquxs.info/

“禾洛,跪下。”是母神的声音。 我尽了全力整理这带着灰尘的衣冠,右手袖口的破裂实在没有方法补救,低下头走进这富丽堂皇仙气缭绕的九霄云殿,看着满座的神明,一言不发,自行跪拜在玉皇大帝的脚下,双目紧紧盯着身下这方冷冷的白玉地砖。 “二郎神,你说吧。”玉皇大帝意味深长看了母神父神一眼,又低下头看着伏跪在他脚下的我,摆摆手吩咐身边威风凛凛的天将宣布刑罚。 “按照天族礼法,寻常天族中铸成如此大错的神仙,应当在诛仙柱上历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雷霆万钧之刑,再坠入诛仙台,剥去一生修为,入六道轮回,永生永世成为凡人,永不得再次升仙。”听到这番话,我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望去。这二郎神面相冷酷,头戴扇云冠,身穿水合服,头上的天眼细长却闪着暗黑色的光,不怒自威,叫我不敢细看,只是默默低下头。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只是受皮肉之苦,可是堕入诛仙台……”西王母神色悲悯,面露不忍之色,看着我摇头,“你受了天雷之后,只怕一生修为也荡然无存所剩无几了,几乎与凡人无异,再叫你坠入诛仙台,只怕是要灰飞烟灭……” 听到这些话,我心中更是一沉。西王母手里有不死药可使人长生不老,在天地人三界眼里,她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几乎是有着通天的本事。平日里她与母神一样,心中看的明白却最不常道破天机,虽然德高望重却向来都是谨言慎行,如今她也说我将会灰飞烟灭,只怕是我真的要凶多吉少。 “还请天帝看在小女是华胥氏残存不多的血脉,从宽发落。”父神站起来向天帝求情,弯下腰拱手行礼,脊背挺直,看着僵硬,“禾洛尚且年幼,不懂事,惹下这弥天大祸,我与她母神当拼尽全力补救。” 父神母神乃是创世的神明,这叫我怎么忍心他们对一个后世才当上天地之主的玉皇大帝做小伏低,还叫他随意摆布?这几十万年来,我从未看过父神向任何一位神仙弯腰。 我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紧紧咬着牙关不想让别人发现,努力着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一滴一滴的泪水滴落在白玉的砖石上面,很快就消散不见。 与西王母同尊的另一位王母娘娘,即是当今天后,站起身来,狠狠拍了一下她的天后王座,冷笑一声大声喝止:“呵,人界亿万生灵何辜!?” 她只因嫁与天帝才被世人尊称为王母娘娘,西王母比其只多了一个字,却是天壤之别。如今她也如此猖狂,不尊神明。父神,父神,是女儿害了您!是女儿给您丢了人! “不得无礼。”玉皇大帝向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坐回原位。看了看四周,他缓缓开口向众位解释,看着父神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长,“方才二郎神话只说了一半。禾洛神君与众仙不同,仙族坠入诛仙台会诛去修为沦为凡人,可神族坠入诛仙台,只会诛去半生修为,却仍不死不灭保留神仙金身……如今看来,只有上古神器昊天塔才能将其镇压。” 昊天塔? 昊天塔乃是父神与母神一同炼制的神器,能降一切妖魔鬼怪,就连神仙亦可诛。 如今,竟要父神拿他自己倾注修为所炼的法器来诛杀降服自己的亲生女儿? 只怕昊天塔一出,不为诛仙,只为诛心。 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禾洛自愿伏诛。”我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泪水,狠狠攥住拳头咬住嘴唇,用了一身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句话,重重在白玉阶上磕了个头。这白玉阶坚硬无比,一磕磕的我头晕眼花,闭上眼睛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大抵是我的额角被磕破了。 “天帝陛下,如今只有最后一个办法,方能勉强弥补小女犯下的弥天大祸。”母神温柔的声音传过来,旁人听不出她的语气的一点慌乱,平静地像一潭没有风浪吹过的湖水,仿佛天生自带着安抚人心的作用。可是母女连心,我能感受到母神心中的惴惴不安和她声线中努力压抑却瞒不过我的颤抖。 “弥补?如何弥补?”王母娘娘的语气没有方才那么刻薄,却也很不友善,叫我心中听得狠狠刺痛。如若不是我,母神何需受这样一个小辈如此质问谴责?如若有机会,我一定叫她向母神与父神磕头认错! “天帝,”母神的语气并未变化,还是沉着冷静,我抬起头来,看到母神紧紧皱着的眉,她悲天悯人的面孔上,几乎从未出现如此深思担忧的神情,母神转过头去看向坐在她身边的西王母,“西王母手下有一件神器,其名为昆仑镜。” “不错,此乃上古神器,法力无穷。不过,此物被我施了仙法,没在瑶池之底,不再取出。”西王母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因为此物拥有颠倒穿梭时空的能力,有违天道,便被我封存起来永不再用。” “如今唯有此物才能挽回大局。”母神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她正要向西王母行礼,却被她一把扶起,可是母神还是坚持要拜,“小女铸成弥天大错,我是她的母亲,只有我亲自来帮她把这么大的窟窿给填起来。” “可是使用神器大大损耗修为!而且此乃逆天之举,万年之内,必遭报应天谴!”西王母紧紧拉着母神的手,眉头紧锁,“我知道禾洛是你的女儿,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天下苍生,可是这是件大事,你一定要三思!” “母神!让我来吧!”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挣扎着爬到母神脚下一把抱住她,声音有些嘶哑,“让我来吧,我身上也流着华胥氏的血,我也可以操控昆仑镜!西王母娘娘!你把昆仑镜借给禾洛吧!我一定拼上性命一试!” “禾洛……”西王母也犹豫了,看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我,又看看神色坚决的母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定夺。 “退下!”母神挥挥袖子,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拂开我的手,她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转头去向天帝解释,“上古神器非修为高强的上古神祗不得用,禾洛去做,只会让情况更加复杂。而且……来不及了,能做这件事情的,天上地下唯我一人。” “女娲娘娘,还请三思!”玉皇大帝方才再怎么镇定自若,现下脸色也变了。神器一出,四海大变。如今的事态,真的发展到要动用神器的地步了吗? 第17章 昆仑镜(2) http://.biquxs.info/

“母神!”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回答,母神此举一是为了帮我弥补过错,却也是为了拯救人间百姓天下苍生,阻止百年后人间的一片混乱。 玉皇大帝眉头紧锁,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女娲娘娘,您真的想好了?” “我去意已决,可......”母神深色复杂,犹豫片刻,望向我的眸子幽黑深邃不见底,仿佛在挣扎顾虑。她很快恢复了她平日里大彻大悟慈悲为怀的表情,叫人摸不透看不穿,却叫我心中一凉,“小女禾洛,尚还年幼,天帝不必顾虑我与伏羲大神的颜面对她从轻发落......” 说完这句,没等玉皇大帝一句答复,母神与西王母对视了一眼,与父神肩并肩一起转身,行色匆匆快步离去。 我知道他们片刻都不能耽搁,也许就在一句话的功夫,凡间已经过了好几天甚至几个月。可是母神最后连一个回首眼神,一句交代一份关心都没给我留下。 大约我是真的让母神失望了吧...... 右手手臂的疼痛痛彻心扉,带动着半边身体都跟着酸麻刺骨,突然眼前一阵模糊,四下里的声音都听不见,恍惚间眼前只剩下了昆仑山山顶皑皑的白雪。 ............ 疼。 颤抖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皮都在发痛,仿佛这具人身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昆仑山神君禾洛,私自篡改凡人命数,被判罚历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因为罪孽处理及时,并念其上古血脉,不以昊天塔诛之,却不得免去刑罚,判其堕入诛仙台,诛去一身修为,历六世轮回尝遍人间苦难,方可重回仙班。”二郎神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威严,冷漠。 挣扎着,血雾迷糊中看向四周,“剐龙台”这三个金光闪闪刺眼的大字,深呼吸,却发现无法运转周身灵力,我已被牢牢捆在诛仙柱上了。 雷公电母站在云头操控着天雷,我还没有缓缓神,一道雷火便劈在我身上,霎那间天火蔓延开来迅速灼烧全身。 一声凄厉惨叫从我的喉咙深处传来,我已难以分辨这样惨烈的叫声是不是真的是我发出来的。 我颤抖着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生从未经历过的疼痛,烈火从头顶焚到四肢,意识依然模糊,我想要将火源切断,却无法施展灵力,只觉得此生此世都不能摆脱这熊熊天火。 身上出现了一道道深刻的伤痕,隐隐可见白骨,鲜血从中溢出,滴落在诛仙柱上,滴落在剐龙台的黑色地面上,融入地底消失不见,鲜血为这剐龙台滋养出一层又一层更深刻的戾气。 第二道天雷劈下时,我拼死要住嘴唇忍住,只发出一声闷哼。 先是从头到脚,随后集中在头皮上的一阵麻的头皮发颤的刺痛。这刺痛却很快消失不见,转而变为锥心刺骨的滚烫,一条一条抽打在皮肉之上,皮开肉绽疼痛难忍,紧咬牙关却将舌头咬破,嘴中尽是血腥味。 又是一道天雷。 空气中弥漫的血雾越来越厚重,我只觉得天地都在震动,刚开始想要挣扎挣脱,现在只想找到机会自我了断不再承受痛苦。身上的神力消失殆尽,整个身子越来越重慢慢下坠不由自己控制,我仿佛已被剥皮抽筋,整副骨头除了疼痛,再没有支撑住肉身的作用,我在捆仙锁中摇摇欲坠,可这捆仙锁却越捆越紧。没有了神力周身护法,捆仙锁更加威力无穷,鲜血已将其染红,发出妖冶的光。 神话说女娲后人的鲜血可治绝症,可润泽万物。如今这剐龙台诛仙柱捆仙锁皆受了我半身的血液,威力大增,我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苦痛任其宰割,只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道天雷,我已神志不清,隐隐约约感觉到雷公电母停了天雷,头顶上方传来二郎神冷酷无情的声音。 “女娲娘娘一己之身运用昆仑镜扭转乾坤,可如今又有变故,赶快,先把罪人禾洛压到九霄云殿等玉皇大帝进一步定夺。” 我再次昏死过去。 ............ 我做了个梦。梦到我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被母神抱在怀里,母神与我讲上古时期,她炼制女娲石用其填补天上的漏洞,经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最终拯救天下苍生的故事。她说如今四海太平河清海晏实在是值得珍惜,亿万年前的那次灾难,那次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她此生再也不愿经历那样的,也不想回想。当时,她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却身上肩负着这样的重任只能不得不拼了一身的力量将天补好。 母神的眼里没有骄傲自豪,只有悲悯与恐惧。 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灌输到我体内,我悠悠转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坐在我身边为我疗伤的父神,不知道现在何时,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母神呢?”张口问,才发现声音嘶哑,喉咙里还有重重的血腥气味,实在忍不住了,用尽力气一把推开父神,趴到床边呕出一口黑红的血。 “你母神她刚刚用完昆仑镜,身体虚弱,被送往神农府上疗伤去了。”父神摇摇头,满眼血丝,看上去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她不放心你,叫我来处理你这边的事情。” “人间安定了?......”我抬不起手,嘴边还有一点溢出的血,却没力气将它擦尽,“有,有何变故......” “是,如今须有一人去填补甄氏在人间的位置,而玉皇大帝要你历六世人间疾苦......”父神欲言又止,可我已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天帝,天帝要我去填,填......甄氏的位置?”我心中苦涩,只觉得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莫说六世历劫,便是只要历了甄氏一世,只怕生老病死爱别离全要受过。 “你即刻便要堕入诛仙台下凡。”父神仅仅皱着眉头发力为我传输内力,他的真气稳重醇厚,最能安定心神。可是此刻我们父女都是心中惶惶不安,“天帝命你入甄氏的人间命数,循环六世......” “他,他这么狠?”六世,循环六世,只活她一个人的命运,只当她一个人的替身,要经历六次甄氏所将要经历的苦难与劫数。 父神抓紧为我疗伤,大约他想让我带些法力下凡,起码能保住自身不用像现下这样遍体鳞伤。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什么神仙下了诛仙台,不都是要丢上整条性命,废掉一生修为?即便我有金身护着,也是凶多吉少...... “伏羲大神,还请尽快放罪人禾洛伏诛。” 闭上眼睛。 大约是命该如此。 第18章 初见(1) http://.biquxs.info/

睁开眼,一片漆黑。 身上的余痛尚未消去。 “来人,来人……”嗓子是哑的,开口唤侍女也无人答应。 身上盖着的绸缎被子贴着我的手臂,十分粗糙磨人不舒服,可很显然,这已然是人间上品。外面并不安静,可是我的呼唤竟然无人答应,守夜的侍女竟都睡着了?我一人在家侍奉婆婆没有丈夫撑腰,想来我在这府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房间内布置十分奢华,描金檀木的床还散发着隐隐的木香,床头点着不知什么品种的香料,氤氲着闻着觉得温暖熨帖。 尝试着抬起手,疼痛的余味犹在,如今我的神识魂魄在甄氏的身体上,用了他人的躯壳,并不很习惯。但是甄氏这副身体虽体弱多病,但未受天雷之刑,相比我的那副残躯要健康完整数十倍,这已经算是我想都不敢想奢求来的。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我并未受全就被从剐龙台上抬了下来,玉皇大帝大发慈悲,要我及时下凡补救人间甄氏的漏洞,未行完的刑罚待六世轮回之后接着执行。 传说中神仙使用过上古神器后,就会在身上留下相应的印记,不可磨灭。之前我不相信这个传言,可是现在,我的左手掌心多了一个小小的铜镜形状的红色印子,在手心处隐隐发烫。它昭示着我曾逆天而行无视时空穿过古今。 闭上眼。 头有些痛,刚刚醒来,神智还不大清明,模模糊糊的被错乱的时光所影响。 从诛仙台上坠下来后,不止肉身,魂魄也受了伤,我仿佛忘了许多从前的事情。如今最为深刻的,就是我遍体鳞伤坠落诛仙台,声嘶力竭地呐喊,被底下戾气一刀一刀刮在身上,刮过喉管划破双眼,孤身一人在绝境中垂死挣扎,那样无休止的痛苦绝望,那样让我此生不敢忘记的痛苦绝望。 如若没有父神先前为我悄悄疗伤和神力护体,我先下只怕三魂七魄要丢了一半。拼死挣扎,拼尽全力,经历的多么艰难才保全一个神智清明魂魄健全的我。 这样叫我胆寒的经历我不敢再想。 我躺在软塌塌的床铺上,偏过头看去,外面天还未破晓,却能隐隐听到外面的嘈杂声。皱起眉头,想要回想司命星君命簿的年表中现在将发生什么,却觉得什么都记不清,大约今年曹家父子就要攻城了吧……我只知道甄氏的生平,也就是大事记录,其中小事细节我一概不知。因此,我心中虽然有底,却还是忐忑。 “二夫人!二夫人!醒醒!”突然一个侍女破门而入,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她,也没从甄氏存留的记忆中寻找分辨她是何人,就被她一把拽了起来,这粗暴的动作拉扯到我余痛未除的神经,一下子我就完全清醒了,“曹司空带着军队打来了!城已被攻破了!城主都投降了!快逃吧!” 这么快? “逃?邺城已然破了,袁府首当其冲,我往哪里逃?”我迅速起身,也不管顺序步骤对不对,草草将衣服穿好便直接随着人流奔了出去。府中仆妇皆在奔走,无一不慌乱焦急,带上金银细软裹了个包袱便逃了。 再说我逃了,那个处处维护我保护我,与我相依为命的婆母怎么办? 我也顾不上了,我既不知从何处来,更不知往何处去,可也不能坐以待毙,随手拉着一个神色匆忙的侍女着急大声开口:“夫人呢?刘夫人呢?” “老夫人还在房中……”话音还未落,她就挣开我的手急匆匆跑走了。 好在这座府邸格局并不复杂,我很快找到了刘夫人所住的正堂,屋内一片狼藉,显然值钱的玩意摆件已被家中的仆人洗劫一空。我快步走进堂中跪下握住这位老人家的手安抚道:“婆母,你怎么样?” “怎么回事?”眼前这位老妇双手颤抖紧紧握住我的手,看来她被吓得不轻,“他们说城破了?” “是,婆母,只怕他们一进城就会直接到我们府里,现下无处可逃……”我尽力安慰着这惊慌失措的妇人,心下很不忍。她对甄氏是极好的,府中无男丁,只有我与她,一个婆婆一个儿媳相依为命。现在我是真心实意想陪着她。 “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这位老妇急得眼泪已经掉下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惊恐,藏不住的心慌。 晓得即将发生什么,却不能透露天机。命簿上写着刘夫人是不会死的,只要牺牲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只再三安慰:“婆母,婆母,我去哀求他们求他们放过我们性命!” “本初,本初怎么能让贼人攻破邺城呢!”她年迈,记性很不好,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本初乃是我公公袁绍的字号,可是袁绍已在前年离世了,现下她却一直在念叨着死去丈夫的名字,“还有熙儿,他怎么还不来!他就留着我们娘儿俩在这面对那些虎狼之徒吗!” 我心中不忍,伺候她草草穿好衣服搀着她出门:“婆母,这不是还有我呢吗?” “孩子,孩子……是我们袁家对不起你啊!”刘夫人说着说着,又流下了眼泪,“你不要管我了!随他们一起逃吧!” “逃不了的,”我无奈摇摇头,曹家觊觎我的美貌,攻城错不在我,可是现在城池已破,山河还在我也还在,他们没有不掳掠我的,“婆母,到时候我护着你,你一定要按着我说的做,知道吗?” “你这?……”刘夫人的神色复杂,周遭气氛满是悲戚。她年少时便嫁与袁绍颠沛流离,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沧桑,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即将会发生的事情,“熙儿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可你们并非彼此良人……” “别说了婆母。”我神色坚定,抚了抚她没有束起,现下已然及地的花白头发,勉强看上去体面些,慢慢与她肩并肩,将她扶到袁府的前院,轻轻拍拍她的手,“婆母,我护着你。” 家中仆妇已经逃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了,战火过后的街道更显萧条,袁府的门大开着,我扶着刘夫人两人一起跪下,安静等着命运,等着即将到来的宣判。 我知道即将进门的是曹丕,我知道他将会对我一见钟情,我知道我会被曹家胁迫着与他成亲。一切都将按照命簿上按部就班进行。 我知道要紧的人何时死去,我知道心爱的人如何离开。 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知道自己的罪恶与痛苦,却无法自我救赎。 第19章 初见(2) http://.biquxs.info/

受命于曹家的将士们提着武器,井然有序快步冲进袁府将之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他们身穿坚硬的盔甲,却多多少少有些疮孔,上面还染着凝固不久的血液。 那些都是邺城百姓的血吗? 他们走进来,也带来血腥味。血腥味很浓,浓的很压抑,让我想起剐龙台漆黑渗着血液的地面和空气中弥漫飘散的血雾。原来不只是屠龙诛仙会鲜血淋漓,人间的战争也会有这样的味道。这种味道说不出来,却让我没由头地胆寒。不知道是血气还是戾气。 将士们全都涌进来了,远处一位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身穿黑色战衣的将军在大门的正中停下,干净利落下了马,周围的士兵让出一条路,他大步流星走进来,仿佛脚下生了风。 是他吗?这样的架势,这样的排场,大概也只能是他。 我低下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是谁?”这样的声音坚硬,冷清,毫无感情,具有攻击性,就像战士手上明晃晃尖锐的刀与剑。算来,如今他应该只是十七八岁,为何一个少年郎一点稚气都无,连随随便便说句话都带着战场上的杀气? 此刻我跪在地上与刘夫人抱在一起,她瑟瑟发抖,我只能抱紧她给她安慰。我不说话,低着头,长发半覆着面,乌黑的青丝垂在地上沾满了灰尘。很狼狈,大概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是干净明亮的。 “说话。”他站在我面前,我不敢抬头,定睛,只能看见眼前一双沾着血渍和泥泞的战靴,战靴鞋帮上狰狞的兽头铜铃般的大眼目不转睛注视着我,叫人胆寒。他的语气还是钢铁一样冰冷坚硬,大概还多了些不耐烦。这就不耐烦了?呵,习武之人大多都是粗鲁莽撞,胸无点墨的吧。 “我是禾洛。”很奇怪,我生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面对他却没由头地怯懦后退了。现下身边还有刘夫人等着我保护,心中告诉自己勇敢坚强些,终于我抬起头,和他双目对视。 好美的一双眸子。 如若他是个女人,那一定顾盼生姿;如若生在男子脸上,那一定是潇潇洒洒一柄长剑一壶美酒风花雪月的书生或剑客。只可惜这样一双折射阳光,却丝毫不比阳光逊色,炯炯有神的眸子生在这样一个将军,这一介莽夫的脸上。 他头上戴着盔甲,脸上也有灰尘。他身子太高大,我跪在地上抬头,看不清他的脸庞,只感觉这双眸子让我生出一种亲切感。 可是怎么会呢?他是战场的阎罗,他的军队杀了千千万万的邺城百姓,刘夫人曾与我说过,曹家军队四处烧杀掳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老弱病残妇孺也不放过。 慢慢低下头不再看他,我握了握刘夫人的手,苍老的手就像枯木的树枝,全是皱纹,她犹豫片刻,还是用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开口了:“她是我次子袁熙的夫人,甄氏……” 我闭上眼睛,不愿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要将我掳走了吧,要将我囚禁了吧?我将辗转在他们父子三人手中沦落为玩物了吗?我何曾愿意向命运低下头?可是命中注定,我只能一步步走向自己已经被别人安排好的悲剧。 突然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拨开了我凌乱垂在地上覆面的乌黑长发,我的脸是冰冷的,这只手碰到了我的脸颊生不出半点温暖,眼前出现了光,微微抬头,发现他弯下腰来站在我面前,皱着眉头,探究端详着我这张脸庞。 他冰冷的手一点点擦去我颊上的灰尘,将我的发丝仔仔细细拨开让我的眼前完全明亮,他慢慢拂过我的眼睫,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 冰冷的手指触摸到我的鼻梁和嘴唇,他的手上有血腥味,我不禁皱了皱眉。 突然他动作粗暴许多,两根手指托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头与他对视,突然他一甩手,我的脸被这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的力道甩偏过去,我跌落在地上险些跪不稳,刘夫人将我扶住,他在我头顶上用冰冷冰冷,和他手一样冰冷的声音冷笑一声,原本赞美的话此刻却不只是讽刺还是轻视:“果然是个美人。” “父亲叫我办的事办好了,善待刘夫人,你将她接去。”他同身边的副将低声吩咐了一句,转身将要离去。 “去哪?”我突然壮起胆子,抬头高声问他,嗓音还有些沙哑。听到我的声音,他停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来看我。 “跟我回家。”说完此句,他转身便走,快步走出大门,提步上马扬长而去。 他没有将我捆起来直接掳去?我很意外,我以为将要吃些苦楚。他还要人善待刘夫人,并未多问什么,还好,还好,看来他也不是十分绝情…… 身边这些粗鲁的士兵相视对望,有些不知所措。刚才那位副将走过来低着头,向我行了个礼:“夫人,走吧。” “麻烦你,我还有两句话要与刘夫人说。”我向他微微颔首,他向我行了礼,并未像他人一样轻视我,因此我语气十分客气。 “还请您抓紧。”他又行了个礼,说完招招手,示意两个士兵上来看护好我们,他就吩咐指派了一队人马进了袁府后院了,估计这是要检查院子里有无袁家的后代。说来谁信呢,偌大一个袁府,只有我们婆媳二人。 “婆母,袁府会让您继续住着的,里面的陈设摆件,只怕是不如以前,伺候的人也会减少许多,不过想来日子不会太难过……”我将仍还跪在地上的刘夫人扶起来,将她扶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我仍然跪在她面前,轻轻与她交代之后的事情。 “孩子,我对不起你……”说着说着,她老泪纵横,连连摇头很是自责,“我老了,可只怕你以后要吃苦了。” “没事。”我拍拍她的手,站起来看向站在一旁不远处的副将,时间拖延久了他也不好办,我倾身上前抱了抱刘夫人,“婆母保重。” 她含着泪点点头,松开我的手。我并不多说,站起来整整衣摆,尽可能端庄体面走到了副将三步远的面前。 “走吧。”我再次偏过头看看这原本富丽,如今萧瑟的袁府,慢慢走出大门,上了早已备好的,并不华丽精致的马车,任由陌生的车夫将我带往何处去。 第20章 卞夫人(1) http://.biquxs.info/

坐在马车上,我闭上眼,脑海中放着过往的断断续续的画面。明明只是天上一两天之内的事情,却仿佛已经沧海桑田地表变迁,千千万万年过去一样。 已经尽力去想,却只记得,我叫禾洛,我的真身是一条银色的小蛇,因为犯了错被打下天庭,手中的红色印记便是此次惩罚的见证,历经六道轮回才能重列仙班。 根据以上种种,可以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大约我是条不得道的蛇精。 我皱皱眉头,努力想着六界的规则与条例,以及种族歧视的潜在规则。妖怪精灵一类总是被仙人看不起,可能是我苦苦修炼,在天庭当了个九品芝麻官仙官,却又犯了个什么错被贬下凡。 这种族歧视也忒狠了些,究竟能犯多大的错,天庭害得我的魂魄都险些不全。 这样一来,人间那位曹公子碰到我这么一个犯了大错,被丢弃放逐的小小妖精,也是倒了好几辈子的霉了?我遇见这样一位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的将军,竟是我这一世运气好了? 仿佛有什么不对…… 颠簸在马车之中,我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却很快后悔了。袁府相较于大街上的景象,已经算是天堂了。战火连绵,四周除了器物燃烧噼啪作响的声音,就连孩子的哭声都只能隐隐听见。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行过的军队,之前那位副将骑马在马车前为我们开路,军队见到他,会停下来向他行军礼。这一辆在街道中央行驶的马车,显得格外突兀。 驾驶马车的是一位看上去年近花甲的老人,头发花白,但是看动作驾车却很熟练。他的后背微微拱起,略显老态,却也很精神。 有些忐忑,我试探着低声开口:“老伯……” 之间眼前这位老人偏过头来,并未看我,微微低下头去向我见礼,声音是与相貌相符的苍老:“夫人,有何吩咐?” “这是要往哪里去?”一手扶着车边的木框,我将帘子放下,背靠在马车的壁上,仿佛这样就能有个依靠。 “夫人,现在将去往我军营寨。”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之后他却不再开口。能感受到眼前这位老人,已经尽力在向我表达尊重与友善,可是这陌生的口音与他多年来在军队中冷冰冰的语气,我却也只觉得他与曹军的盔甲,与那个副将,与之前将我头发拨开,将来要成为我夫君的男子一样。 如若我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之前看过的命簿上是这样说的。 他不会喜欢我的,他会喜欢一个姓郭的女子,然后因为她废了我,再与她共度余生。 我是蛇精,最擅魅惑人心的事情,也许我努力一点,能更体面些,至少不要让他草草将我废掉,不要让他因为一个别的女人将我废掉。 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酸的。不知道以前我是个怎样的性格,为什么刚刚来到这不熟悉的人世间,我就要经历这样的事情? 我该仰仗的,是我不能仰仗的。 我该深爱的,却不会是爱我的。 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马车慢慢停下,刚才那位老人说是已经到了。 掀开帘子,看到一个板凳放在地下,我踩着凳子走下去,看着眼前这陌生的,有些简陋的,有重兵把守的营帐,心中愈发惴惴不安。之前行驶在马车前的那个副将走过来,低头沉声说:“还请夫人先去营帐整顿。” 随后,眼前的营帐大门的帘子被他掀开,从中走出一个面容稚嫩的侍女,怯生生望着我,微微弯腰低头迎我入门:“夫人请。” 我向这位副将行了个礼,迈着步子走进这扇未知的门。 马车坐的久了,腿有些发软,眼前这个侍女很会做事,伸出小臂扶住我的手,很利落。“你叫什么?”我偏过头问她的名字,四处打量着眼前有些简单,甚至是简陋的布置。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两个矮几,就是这些了。 “奴婢名叫碧桃,原是服侍卞夫人的,被卞夫人指来伺候夫人。”她说话声音文文弱弱的,很动听。我不禁再次看向她的脸,算是清秀可人,不算出众,但是细细看来很有一番风味。 她口中所说的卞夫人,我的记忆之中并无印象,许是那命簿上并无记载,又或许是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这个卞夫人是?” “卞夫人是曹司空大人的妻,夫人稍后应该去拜见她才是。”是曹司空的妻子?那她现在定是在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女子。刘夫人已经年迈不怎么记事,不知道这位卞夫人是怎样的人。 “卞夫人对我们下人很是宽容,为人善良,受人尊敬。”碧桃见我若有所思,紧接着补充,有些叫我不必紧张的意思,“夫人去见了,说两句话便知了。卞夫人还吩咐奴婢好好照顾夫人,切勿怠慢。” 民间传闻曹家父子因为甄氏的美貌心动不已,卞夫人应该不会不知。只是有着一层,卞夫人还能容我活到明日?世人眼中的我,怕是一个红颜祸水吧。 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叫我无法平静,我坐到床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碧桃跪在我的膝边:“夫人一路颠簸辛苦了,奴婢服侍夫人先歇一会儿吧?”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被褥和枕头是难得的干净整洁,有淡淡的皂角味道。我知道,在行军的营帐里,这样的干净是最难求的。 大约是一早便受到了惊吓,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睡得不安稳,还做了梦。 梦见下人奔走逃跑的袁府,梦见了抱着我无助哭泣的刘夫人,还梦见了帮我拨开头发的,冰冷的那双手。 如若他不是个杀伐果断身染鲜血的将军,而是一个,拥有那样美好双眸的普通书生,亦或是一个心地善良辛勤劳动的农民,我便能与他举案齐眉共度一生。 可是在这乱世之中,梦中的场景注定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无情的将领,他杀了我的夫君,他的军队杀了邺城的百姓。我是一个被天界驱逐的蛇精,一个受了极刑,即将堕入六世轮回,注定无法融入这美好的人世间的妖怪精灵。 多么可惜。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梦中出现。 可惜梦中也有这样的悲伤的情绪,梦中也只能是一场悲剧。 第21章 号外号外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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