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门》 《开篇》---- 开篇: 主人公独白: 传说创世之初,神用歌唱把天国同地上的人类联结起来,那时星辰一同歌唱,神与众子也一起欢呼。 然而人类文明的发展愈来愈阻滞着人的神性想象和灵感思维,人类愈来愈远离自然之声……我们的心灵之耳开始变得麻木和滞钝。 于是,我渴望一种声音。 必须有一种声音! 在养父决绝地坚持之下我回到这里。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死亡之海”---罗布泊! 那时我站在苍穹之下,环顾四周,眼里一片死寂、苍凉。 站在先祖和父亲赤足踏过的土地,我突然心跳加剧,我难以抑制!倏忽间我触感到一种大地的气息,就象母亲身体圣宫里的那种温热气息。那个时刻,我似乎穿越久远时空回到人类地球的童年。 于是,在这片神奇之地,神性之地,在这个人类初始的诞生地,我开始了自己的寻父之旅,我开始寻找一切的源起。 我开始聆听…… 我聆听到那些来自太阳、天国、自然、旷野、原始和神秘先祖的声音,那些创世之初的声音…… 21世纪初年,一个夏日的夜晚,澳洲悉尼歌剧院音乐大厅灯火辉煌。 一部气势恢弘、有着中国古西域民间音乐风格的交响大曲正在大厅上演。 那是一种激情、独特、古典、最接近自然和原始生命的旋律,它时而若雷霆风暴、万马奔腾;时而若天籁之音、自白云之间悠悠飘来。 24岁的华裔罗布族青年作曲家库克,此时正在这里举办他命名为《天堂之门》的个人音乐演奏会。这是他从中国西域的故乡归来之后,第一次携中国西域的音乐艺术登上梦想的艺术殿堂。 他站在指挥席上,如醉如痴地挥动指挥棒,全身心沉浸在交响乐曲的旋律之中。 音乐大厅一隅,库克的养父---一位在澳州打拼多年的传媒华商老浩瀚,正端坐在一只轮椅上,老浩瀚满头银发,两眼含着激动的泪花,欣然地微笑着凝望台上的库克。 超现实时空,面色苍白的死神麦子悄然出现在老浩瀚身边,麦子附在老浩瀚耳边,小声地对他说:“你该走了。” 这时,大厅的交响乐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一种原始、质朴、仿佛来自天籁的笛乐声(中国西域圣地---喀拉斯图瓦族老人演奏的葵笛声),自音乐大厅的顶端悠扬地飘下来…… 老浩瀚眼前出现一团祥瑞之光,光晕中出现一些金色的宛若鳗鱼般游动的线性符号,它们旋转着组成一个巨大的人耳形状。 随之,老浩瀚面带微笑,缓慢而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第一章 20世纪末年,初夏,一个傍晚,澳洲悉尼远郊乡村,夕阳的光晕笼罩着乡间原野的一片小树林。 小树林中隐着一座红顶小木屋,它在一片朦胧的红色光晕中显得孤寂、宁静而神秘。不时有一种类似管风琴的乐音骤然在林中响起,令人心惊。 稍倾,乐音又倏忽消失,一切重归寂静。 小木屋内,晚霞的红光从小屋的木窗斜射进来,照在一张长方形木桌上,把木桌上摆着的两只产自澳洲猎人谷的空葡萄酒瓶照得十分清晰,酒瓶旁边的桌面上散乱地摊着一沓稿纸,随意扔着一只笔,散乱的纸上胡乱画满一些类似问号的符号,这些大符号里又套着小符号,看起来就像一只人的耳朵。另外还有一些带辐射状的圆圈,桌面上、地下到处扔着划满这些符号的纸张和揉皱的纸团…… 青年作曲家库克,此时正将头仰在木制椅的靠背上,因过度奢饮,酒精摧毁着他的脑神经,他面容苍白,行为乖张,此时正半闭着眼睛,眼缝里挤出的目光尖锐而痛苦,齐肩的长发披垂下来…… 这时又一种怪异的乐音,突然再次从窗外传来,库克惊骇地瞪大眼睛! 库克的头慢慢从椅背上抬起,他把目光转向小木窗…… 一团浓雾正袭上小木窗。 浓雾很快遮蔽了木窗上的夕照,浓雾从木窗涌进小屋,雾气中有许多金色的符号,它们鳗鱼似地随浓雾涌进来,像幽灵一样在雾中旋转,浓雾随它们的旋转形成一个宛如太空黑洞的涡团,涡旋又形成一个大问号套小问号的形状,犹如一只巨人的耳朵。 小屋内骤然充满那种怪异的管风琴乐声,它声音不大,却有极大的潜震力,震得小屋开始急剧摇晃、颤抖,似要坍塌般地“嘎嘎”作响。 “它又来了!”库克在心底里发出小声的惊呼。 库克双手捂耳,慢慢站起来,面向木窗口那只活动的巨耳。 “你是谁?”库克在心底发问。 他伸手拿起一只空酒瓶扔向那只巨耳,“咣啷”一声,酒瓶摔碎,那只巨耳闪了一闪,似乎在招手唤他,然后旋转着随浓雾飞出木窗,乐音也随它而去。 库克摇摇晃晃冲过去,拉开小木屋的门,冲进小树林。 库克在树林深处狂奔。 他终于倒了,望着小树林太阳落下的方向隐约消失的雾气,他声嘶力竭地狂喊:“你回来!你是谁……” 突然,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倦曲着身子。许是酒精开始作用,他感到头痛欲裂。 鲸驾驶一辆酒红色小轿车,行驶在澳洲悉尼远郊的乡村公路上。 夕阳正一点点落下去。她正向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行驶。 鲸是库克读墨尔本音乐学院时的学姐,也是他的养父——澳洲华裔传媒大商老浩瀚的助手。夕光透过玻窗映在她脸上,从鲸的面部特征看,她是一个漂亮而又老成的澳洲女子,一双长着长睫毛的眼睛,眉间略微藏着一丝忧虑,却目光平静而坚定,紧盯着前方。 小轿车驶向小木屋,车灯照着小木屋开着的门。鲸停稳车,熄了车灯,一边下车,一边喊着:“库克……库克……” 屋里没有人回应。 鲸奇怪地走向小屋,把住门框,往里张望,室内光线较暗。她摸索着开了门旁的电源开关,小屋一亮,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只空酒瓶,鲸朝屋里轻唤:“库克……库克……” 鲸小心冀冀走进小屋,一边嘴里说着:“你爸爸让我,接你,回家,库克,一个人很闷,你很烦是吗?库克……” 她发现桌子上的稿纸,稿纸上那些乱涂的图案和符号吸引了她,她拿起来看了看,又迷惑不解地将它们放回原处。 鲸听见木窗处有风声,转身朝木窗走去。 她突然站在原地,脚下踩上一片玻璃碎片,发出“咔嚓嚓”的声响,她一惊吓,低头看见地下摔碎的酒瓶,鲸面色突变,大声冲着窗外呼喊:“库克……” 鲸惊惶地从墙上取下应急灯,出门向小树林深处跑去。 小树林内的光线已暗淡下来,鲸晃着灯在小树林里奔跑,小树林里不时发出一种赫人的声响。 鲸听见自己很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她有些紧张,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大声呼唤:“库克……” 应急灯射在库克脸上,库克睁了睁眼睛,又痛苦地闭上。 “你怎么躺在这儿?你没有事吧?”鲸紧张地看看四周,没见有什么异样,然后又蹲下去,凑近库克的脸,一股刺鼻的酒气熏得她皱紧了眉头。 鲸凑近库克耳朵,小声地责问:“怎么醉成这样!你酗酒吗?原来你躲到这儿来,一直在酗酒吗?” 鲸的声音已有些恼怒。 库克睁了睁眼睛,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鲸,然后又再次闭上。 鲸无奈地望他。突然他一挺身坐起来,想往起站,晃了晃,又身不由己,软软地再次躺倒下去。 鲸:“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呢?” 库克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它们……又来了!” 鲸:“你在说什么啊?他们是谁?有谁常到你这儿来吗?” 库克突然瞪大眼睛,惶然四顾,周围黑影幢幢。他一把推开鲸,再次挣扎着站了起来,歪歪斜斜朝小树林深处走,嘴里仍不断地说:“它们……又来了……” 鲸追着他喊:“不要再酗酒了!好吗?在学院,你是最雄心勃勃的一个人。” 库克回头:“它们……又来了。” “库克!” 鲸真恼怒了。她冲上去拽住他,冲他喊:“巴赫不是酒鬼,肖邦不是,莫扎特也不是,教授也不是,没有一个大师是酒鬼!还记得比尔教授和你父亲的话吗?他们让你到自然里来,到生活里来,你原来是在这样寻找你的灵感吗?” 库克猛然站住,用鄙弃地目光瞪着鲸,暗哑着嗓子,咬牙切齿地说:“自然、生活?全是些狗屎。” 鲸楞住了。 库克斜视着鲸:“你跟他们一样!是一只蠢虫!虚荣、做作、贪婪、丑陋,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鲸:“库克!” 库克突然语速飞快:“你为什么跑来找我?是他派你来的?他告诉你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吗?你还知道什么你这个女间谍!” 库克掉头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又回头怒问:“你还知道什么?” 鲸跟着他,斥他:“你混蛋!你敢骂我间谍!告诉你他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一心只为了你!你知道吗,他对你倾注了多少心血?” 库克:“可他说我不是他的儿子!我的父亲不是他,父亲不在这儿,他不是商人,他只是一个在荒地里四处流浪的艺人!” 鲸:“那又怎样?你瞧不起艺人么?” 库克:“你真像一个小妈,小妈小妈,小母亲!” “你混蛋!”鲸站下,屈辱地愤怒大叫。 库克目光邪恶,回头看着鲸生气的样子,一脸坏笑。 天完全黑了下来。 小木屋前,鲸生气地拉开红色小轿车的车门,坐进去,发动着车,开亮车灯,正准备松开手闸,一只手伸进来握住了她的方向盘。 她猛一抬头,见是库克。 库克用一种狡黯、热辣、又略带顽皮温情的目光直视着她。 他每次都这样。鲸无赖他,皱着眉头吼他:“上车,混蛋!” 鲸够着手为他开了副驾座的车门。门一开,他抓住鲸的手,猛在她手背上吻一口,鲸险些要哭,奋力抽回手。 第三章 上午11点左右,离老浩瀚别墅不远的草坪上,一架未熄火的私人直升机停在那里,等待老浩瀚和鲸,他们要赶往墨尔本。 老浩瀚和鲸匆匆出门,朝直升机走去。鲸拿着公文夹跟着,一边翻开让老浩瀚在一份合同上签字,老浩瀚边走边掏出专用的签字笔,从鲸手里接过合同,站下来匆匆签上名字,递给鲸,俩人继续快走。 库克一直快步跟在老浩瀚的后边,不时喊一声“爸爸……” 老浩瀚边走边回头:“想说什么?” 库克:“我说……请您让我回到我的小木屋。” 老浩瀚:“不!” 库克:“爸爸,您让我留在在那儿继续创作吧,求您了。在那儿,我能听见小鸟儿的叫声,听见树与空气,它们在交流,溪水、青草、天空、大气,它们相互在小声说话,在叹息,还有那种大阳的声音,太阳的光束穿越大气,是一种低低的震弦似的轰鸣……像这样……呜洼翁昂……我还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些符号,一些神秘的……” 老浩瀚突然站下,转头对库克说:“回去收拾吧,孩子,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机场。” 库克惊叫:“今天就走?” 老浩瀚:“今天就走!” 库克“哇”一声抱住头,满眼绝望。 老浩瀚一边继续走,一边转向鲸:“你打电话给琼丝(女庸),让她帮库克收拾一下,别带太多东西。收购星空股份的事,今天董事会定下来,细节你和教授同他们谈。” 鲸:“教授说要等你回来。” “不!别等我。”老浩瀚抬腿上机,突然腿一软,跪了下去。 库克和鲸赶紧上去,将他扶起。老浩瀚手抚膝盖,揉了揉,推开俩人,咬牙上了直升机,又回头拽着鲸的手说:“来,上来。” 库克远远站着,偏头看着他们上了直升机。 直升机内,老浩瀚转头对鲸说:“谈妥那件事后,你再去中国。我们在那边等着你。” 初夏,深夜,中国西域首府边城,一幢古老的苏式建筑。 苏式建筑座落在边城西北角上,是西域珍藏贵重文物的历史博物馆。在夜色中,博物馆显得古典、安静、神秘。 博物馆内,仍亮着荧白的日光灯,灯光把展厅映照得明暗分明,展柜里存放的一些古老器皿和金银饰品,闪烁着幽光。 展厅中央,突然发出沉闷而有节奏地“咚、哐、咚、哐”的声音,灯光映照的大理石地面,随声音一下一下颤动,且越来越厉害。 离博物馆后墙几米远的小林子里,夜光中隐约可见一个新挖的地道口。 在狭长的地道深处,一位瘦削的中年汉子,正头戴一顶黑色安全帽,身背一盏黑色老旧的采矿灯盒,安全帽上嵌着雪亮的矿灯,矿灯的光柱照射着头顶水泥浇铸的地面,中年汉子正手握钢纤,用全力捣砸,浇铸的水泥上也只是显出几个印迹,而地面除抖动着发出沉闷地响声外,没有一丝裂纹……“这么结实,存心为难我吗!”中年汉子很生气!他已是满头大汗,灯光不时映照出他右脸颊上那颗黄豆大的黑痣。 黑痣终于停下来,无赖地望着水泥顶,然后伸手拧灭头顶的矿灯,取下安全帽,慢慢退出地洞。 从地道退出的中年汉子,绰号就叫黑痣。 黑痣卸下矿帽、灯盒,只见他一身黑衣,十分利落,又见他从腰上扯出一个黑色丝头套来,套在头上,然后躬身沿墙根溜走。整个过程,他动作轻盈,身手敏捷,走动时若灵猫,悄无声息。这时一阵夜风忽起,从头顶方向,突然传来几下“忽忽”地声响。 黑痣猛一抬头,只见二楼上,一扇洞开的窗户,正随着夜风忽搧,他“卟哧”一下笑了,“切!人家在开窗迎客,我还在这儿老鼠掏洞!”他定了定神,后退几步,突然发力,一个飞身,跃了墙去,轻盈如壁虎,嗖嗖攀上窗户,然后一闪身进入里面。 展厅灯光影中,黑痣从楼顶轻轻跃下,落地后一个蹲身,听一听四周寂静无声,然后猛一长身,窜上展台,脚尖轻点玻璃台面,跃过几节展台,直奔中心处的目标而去。 在微弱灯光下,一柄无孔的昆仑籽白玉斧,静静地躺卧在玻璃柜中。 黑衣人取出划刀,在展柜玻璃四周轻轻一划,拿掉玻璃,取出玉斧,从身上取出一块绸布,将玉斧一包,揣入怀中,按原路跃身而去。 第二天上午,中国西域首府边城上空,一架波音747客机划破云层,降落在边城国际机场。 飞机滑行一段,停稳后打开机舱门。库克推着乘轮椅的老浩瀚出现在机舱门口。 边城钻石集团的耿总、边城西域大酒店董事长兼总经理靳总进到机场,迎接浩瀚父子。 老浩瀚在库克和空姐的搀扶不走下舷梯。 耿总望着满头银发的老浩瀚,激动不已,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一双眼睛噙满热泪,老浩瀚控制着情感,甩开库克和空姐,远远张开手臂,耿总趋前几步,两个人无语地相互拍打几下,拥抱良久…… 耿总:“老大哥,又见面了!” 老浩瀚噙泪点头。 靳总站在一边,微笑着望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战友。 库克谢过空姐,站在机场茫然望着父亲和耿叔。飞机刚一落地,他的目光与澳洲时判若两人,一下变得安静下来。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双耳…… 他仰头四顾,这里的蓝天深处,仿佛有一种奇怪的类似金属薄片儿相互撞击的声音,若有若无,却极尖利,直往耳心里钻,他甩一甩头,感觉到有一些眩晕。 在机场通往边城中心的公路栏杆外沿路上,行走着一个瘦弱的青年,他背着行囊,逆向踽踽独行。 从独行客的面部特写看,他头发超长,面容瘦削、苍白,戴一幅超大超厚的老式眼镜,看不出面部有任何表情。 两辆豪华轿车迎面驶来,耿总驾车走在前面。副驾座上坐着老浩瀚,他远远看见了路边的独行客,突然一震,当距离愈来愈近,他不禁瞪大了惊奇的双眼…… 小轿车与独行客擦身而过。 瞬间功夫,小轿车又从应急道上倒了回来,停在独行客身边,老浩瀚摇下车窗,伸出头和手,示意独行客停下。 老浩瀚:“年轻人,请问你叫什么?” 独行客:“乌鸦。” 老浩瀚:“说你的真名,全称。” 乌鸦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他,说:“你有问题……你的额顶有一团阴气。” 老浩瀚:“你会相面啦?你是在这儿长大的吗?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他还在吗?” 乌鸦:“老家伙,你已经时日不多。” 老浩瀚满脸惊愕,正还要询问,被耿总一把拽了进去。 耿总:“别理,这是个疯子!晦气!你怎么刚回来就遇上这种人,阴怪阴怪的,我们赶紧走人,走!” 老浩瀚:“他们长得太像了!” 老浩瀚眼前浮现出麦子苍白的面孔…… 耿总:“什么长得太像?你说谁啊!” 靳总和库克从前面车上下来,靳总大声问:“怎么啦,有麻烦吗?” 老浩瀚:“没事,走吧。” 小轿车路过历史博物馆,几辆警车尖啸着急驶到馆外停下,先到的警车已在前面拉起警戒线…… 走在前面的靳总面色严峻地望一眼几位警务人员,拐上另一条路,绕过警戒区进入市区中心。 后面的耿总和老浩瀚,也分别把惊奇和狐疑的目光投向如临大敌的警戒现场。 老浩瀚:“好象出什么事儿了。” 耿总:“不管闲事。还能有啥事儿呢!” 第四章 这天晚上,在西域大酒店豪华包间内,耿总和靳总邀集宾朋,为浩瀚、库克接风。 伊斯兰风格的包间,装饰豪华,金碧辉煌,宛若王宫。 在明快的西域乐声中,靳总西装革履,满面春风地带着厨师、礼宾小姐,用四轮歺车推着一只扎彩的烤全羊来到浩瀚入座的豪华包间,老浩瀚和耿总等众宾客站立起来,库克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大家站起来,他好奇地望着那一只烤成金黄色的披红烤全羊…… 靳总:“浩瀚先生,您们父子是酒店今天最尊贵的客人!现在,就请你们出来剪彩吧!请!” 两位身着旗袍的礼宾小姐过去搀过贵宾席位的浩瀚,请出旁席的库克,俩个人在靳总的指导下揭去烤全羊身上披挂的红彩…… 二人重新入位,靳总亲自捧着精致的瓷盘,厨师操起不锈钢小刀,片下羊脸上一片肉,放入盘中,靳总分别把盛着羊脸肉的瓷盘端给老浩瀚、库克、耿总…… 耿总对老浩瀚说:“20多年啦,品尝一下家乡的烤全羊,和以前不一样了哦!从选羊,用料,烤制,都讲究得很呢!” 靳总:“耿总,澳洲可是号称骑在羊背上的国家,岛上的美吃烧烤,也让人大呼小叫,不比这儿差哦。” 老浩瀚:“怎么也不能同咱们新疆的烤全羊比。” 耿总:“对了,刚才在机场还没有来得及给您详细介绍,咱们这位靳总,不只做酒店,古玩、文物、玉石、奇石,打猎高尔夫他啥都玩,更好交朋友。一听说你要回来,靳总一定要您下榻到他这儿来。” 老浩瀚:“不是住十天半月哟!库克这一趟下去,没有个半年一年的,恐怕完不了。” 靳总:“十年八年也没关系啊,吃住行我全管啦!到了这儿就是家,您们父子俩把心放下。对了,听耿总说你喜欢弹琴,我已经让人把钢琴搬进您房间了。” 老浩瀚:“喜欢弹几下。谢谢靳总!谢谢!” 靳总:“老先生,我有个事儿,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老浩瀚:“您尽管说。” 靳总:“库克这次回来寻找他父亲,一路戈壁沙漠的,尤其进罗布泊,凶险莫测。您给他装备了么?” 老浩瀚:“装备?还要装备呀!当年我一只挎包一壶水就闯了进去。” 靳总:“今非昔比啊!再说进罗布泊,冒多大风险啦,万一有个闪失,值吗?” 老浩瀚:“值!当然值!不用说孩子需要知道他真正的父亲,也该知道自己的家园,再说他父亲帮我收藏的那些手稿,我澳洲有位朋友,是做音像的,偶尔听我凭记忆弹了那么几下,非常震憾!” 靳总一听:“那这个险就值得一冒!库克,没问题,装备的事儿我包了。先给你找一个技师,改装一辆大马力越野,带车厢车篷的,比沙漠大卡还要牛,什么沙子风暴,咱全不怕它,到时你就放马跑去吧。对了吃完饭,我先领你们去一个地方,欣赏欣赏咱们这儿的刀郎乐舞!来,这杯接风洗尘酒,我先干为敬!” 靳总双手把杯,一仰脖干了。 众人纷纷举杯,干酒! 这天晚11点左右,在边城的沙砺歌舞厅,灯光迷离的舞池内,长发飘飘的维吾尔摇滚歌手哈皮孜,正怀抱吉他,演奏他擅长的刀郎乐舞。 追光灯撵着他,时明时暗,他边弹边唱,声音狂野,略带嘶哑。倾间,有鼓声如骤雨急起,只见他甩动长发,在鼓点下发狂旋舞,他舞姿豪放、劲猛……台下响起一片喝采声、掌声。 歌舞厅楼座开放式包间内,靳总、耿总和老浩瀚、库克一边品着茶,一边欣赏舞蹈,两位老总低声向老浩瀚说着什么,库克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池中的哈皮孜,被他的激情演唱和劲舞深深吸引…… 当激烈的鼓声戛然而止,灯光一亮,哈皮孜刷地收住舞蹈,甩过背后的琴,变奏弹唱起西部歌王王洛宾创作的维吾尔《青春舞曲》…… 这时舞池四周,突起一阵骚动,掌声、口哨、喧哗此起彼伏。 一位身姿苗条的维吾尔姑娘跃进舞池,她甩动满头小辨,踏着轻快的舞曲,绕着哈皮孜轻盈欢快地舞蹈起来。 场中的哈皮孜身子一矮,长发一甩,骤然将快奏变慢奏,他把维吾尔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同《青春舞曲》间杂起来,快慢交替,形成一种妙不可言的效果,舞蹈的维吾尔姑娘也随着节奏摇曳顾盼,她时快时慢,在灯光的变幻下,婀娜多姿,宛若动漫。 从姑娘一跃进舞池,库克就眼睛一亮,恍然若一只羚羊跃出。 他目光一直像燃着的火束,追随着姑娘的每一个动作。 深夜时分,西域大酒店顶楼7号客房,半睡半醒的老浩瀚倚床而坐,突然他眼前一闪,一片白光之中,“哗”一下显现出一柄白玉斧。 老浩瀚猛然惊觉,挺一挺身,揉一揉眼,定神凝思,他眼前出现当年那片烈日下的荒漠、短墙,一柄白玉斧落地的场景…… 回到现实里来,老浩瀚仍倚躺着,双手交叉在腹前,眼睛盯着对面的电视,电视画面上正播放晚间新闻:一组美军轰炸伊拉克的画面…… 老浩瀚却完全走神,画面上的美军和伊拉克人,一会儿变成麦子的面孔,一会儿变成白天在机场进城路上见到的乌鸦。 在隔壁的9号客房内,库克身着睡衣,翻复难眠,眼前总不断闪现出先前那个跳舞的维吾尔姑娘…… 他焦躁地掀开毛毯起来,穿着睡衣走到窗前,“哗”一下撕开窗帘,推开窗户,边城美妙的夜景映入眼帘,灯火闪闪的边城,正犹如一个睡梦中的童话。 这时从窗外的夜空,又传来白天站在机场时听到的那种金属声音。 库克下意识用双手紧捂住耳朵,但丝毫不管用,那声音丝丝入耳,无孔不入,且越来越尖利锐响。 清晨,老浩瀚一觉醒来,他试着从床上探下双脚,找着拖鞋,然后站起身子,伸伸胳膊,活动腿脚,感觉还好,便走到窗前,“哗”一下撕开窗帘,一束晨光照射进来。 这时房间里电话铃响,老浩瀚接起电话。 电话是耿总打来的。晨光照耀的边城大街车流中,驾驶豪华别克的耿总一手操方向盘,一手用手机通话。 耿总:“已经起了吗……好啊!我正往你那儿去呢,一块儿吃早歺吧……今天领您看一下民俗馆吧……对呀,西域景观……微缩的,米兰、楼兰、尼雅、高昌全有啊……哎!一天用不了,两个小时吧,两个小时可以把三千里西域逛一个大概吧……哎!” 上午10点左右,边城民俗博物馆西域景观展厅。 魔幻般的灯光把罗布泊微缩景观逼真再现出来,光晕迷离的雅丹地貌、古老怪异的音乐,一下把人带入远古洪荒。 库克一望见墙上挂着的一副放大的卫星云图,云图上一个巨大的耳廓图形,让他大吃一惊,他眼前一下闪现出小木屋见到的那团浓雾和金色的符号。 这时耿总拽过他,耿总指着微缩景观向库克做简要介绍。 耿总:“这个大耳朵就是罗布泊。罗布泊现在是死亡之海,可数千年来,它一直都是一个延续着人间烟火的地方。你看,那就是罗布村,就是你当年出生的地方。你要寻找你的生父,第一站就要去到那儿……这样,我让讲解员给你讲吧!(回头)西琳!” 一个秀发披肩,被艾得莱丝裙勾勒出纤纤细腰的维吾尔姑娘应声出现在耿总身后。 库克抬眼一望,再次吃惊地张大了嘴,他心里暗叫:上帝啊,那不是昨晚跳舞的那个姑娘吗?昨晚第一眼见到她,她就摄走了我的魂魄! 西琳礼貌地冲库克甜甜一笑,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站到讲解位置上,开始讲解。 西琳:“罗布泊一向被人们称为神秘之海、恐怖之海。有的人走进去,就再也没有走出来,他们留在了里面,成为永久的不解之谜;有的人走出来后,却又梦想着再走进去,因为它这样一直沉默,它的沉默隐藏着太多的生命之谜。这一片突然消失了的浩大湖泊,它到底去了哪里呢?它对世人充满了如此多的神秘与诱惑……在亚洲大陆中心,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在库鲁克塔格,在阿尔金山山脉……它始终是一个谜……” 库克耳朵里充斥着西琳的诱人的声音,但她说的什么,他全然不知。他的目光一直大胆痴迷地追随着西琳,她的清澈如水的眼睛,她的黑长的眼睫,她的羊脂玉似的肤色……无以伦比! 耿总带库克父子来到他的民族风情茶吧。 灯光布景的吧室内,帐篷的野外效果十分逼真。 耿总带老浩瀚一行人席地围坐在帐篷里,身着华丽服饰的哈萨克姑娘为大家奉上风味奶茶,库克双手捧起茶碗,轻啜一口,然后一直望着耿总,欲语又止…… 耿总问库克:“好喝吗?” 库克点点头:“好喝!” 耿总:“你要去了哈萨克人家,天天喝它呢。” 库克:“我喜欢这个味道……耿叔,我想……” 耿总:“想还要是吗?还要好哇!服务员,来,再给客人添一碗热的来。” 库克:“不不,我不是……” 耿总:“你不要客气,到家了嘛,放开整。奶茶、酒、瓜果,吐鲁吐鲁的(多得很的意思),来,满上!” 库克:“我……不想要奶茶……” 耿总:“那想要什么?酒?葡萄酒?听说你酒量很大呢。这儿的葡萄酒可纯啦。等一下,我亲自去给你拿一种新酿的干红。” 耿总说着就要起身,被库克一把拽住。 库克:“耿叔,我想要你的讲解员。” 耿总一下没反应过来,楞看着库克。 库克:“那个姑娘,讲解员!” 耿总:“你说西琳?那个女孩——她很不错呀!她是很好的姑娘。” 库克:“我没有别意思。我这次下去,不懂很多当地的语言风俗,我想要她做翻译。” 耿总:“翻译?那,你可真是有眼光!这姑娘是我从艺校挖过来的,会说当地好几个民族语言,汉语、英语都说,随你做个翻译,那最合适了。行,你带走她吧!耿叔我做主了!” 老浩瀚把目光投向耿总。 库克面露喜色,举起奶茶碗与耿总相碰,俩个人把碗中奶茶一饮而尽。 第五章 夜晚,边城,沙砺歌舞厅。 霓虹灯闪烁的舞厅大门口,隐约听见大厅内的鼓乐歌声。 西琳从大门里气冲冲出来,歌手哈皮孜随后紧追出来,他嘴里不断小声地说着什么。 俩个人一前一后,在一排树荫下穿行,哈皮孜一直在她身边快速地比划、诉说,灯光从树间穿透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俩个人身上,看不清俩个人的表情,俩个人低低的对话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西琳:“白天就给你说了,不是我自己,是集团派的,耿总点名要我去。这是份内的事情,是工作……” 哈皮孜:“那儿不是那拉提,是罗布泊!我的小蜜蜂!知道不知道那里头……瘴气、沙暴、盐碱壳、龙卷风、狼、盗墓贼……多少有经验的探险家,进去都成了一具干尸、木乃伊,他们个个身体强壮,装备厉害,你一个如花女孩儿,我怎么敢放你进去,去那种死地方?” 西琳:“你故意吓唬我!我才不怕呢!更何况还有库克,我只是跟着人家,只是做翻译。” 哈皮孜:“库克是谁?他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角里?你了解他么?他进去找谁?来这儿干什么?探险?寻宝?还是偷盗文物?谁知道他是不是像早年那些西方盗贼。你一个如花少女,怎么敢单独跟他在一起?我严重抵制!强烈抗议!” 西琳:“闭住你的嘴巴!你不信任我吗?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听我给你解释……” 哈皮孜:“不要解释,说破了天,不许去!” 西琳:“我就去,去定了!去了死了也不要你管!” “你……活活儿气死我!”哈皮孜一咬牙,转身扔下西琳,扬长而去。 西琳见他真走,很生气,掏出一件拇指大小镶满宝石的小热瓦甫,看了看,一扬手扔过去:“你的东西,拿走。” 哈皮孜头也不回走了。 西琳含泪,默默瞪着他消失。 稍倾,她又走过去,拾起那个小热瓦甫,把它举在灯光处,精美无比的小乐器,上面闪烁着红、绿宝石的光芒。 这时侯,在边城某汽车改装车间,一群工人正在加班。 一团团焊花,耀人眼目,几位熟练的老工人,正把一辆日本130小客货两用车,大卸八块,面目全非,他们切割车箱、焊上车篷,拆卸安装新的大马力发动机,换下原车轮,装上超大耐磨的沙漠越野车轮,把它整个改装成一辆奇形怪状、坚实耐力的篷装越野车。 一大早,西域大酒店靳总办公室。 靳总今天上班奇早,他站在办公桌前,想了想,拉开抽屉,把一只精密小窃听器交给对面的助手老白。 靳总:“要利落,绝对不露痕迹。” 老白:“放心老总。老七已经来了,正等在我办公室。” 靳总:“嗯,你给他交待吧!对了,库克的司机选定了么?” 老白:“定了,是耿总的人,一个保安,叫齐洪,在部队呆过。” 靳总:“接触过么?” 老白:“没有。” 靳总点一点头:“想想办法。博物馆那儿,有没有什么消息?” 老白:“还没有。” 靳总:“看来这家伙还真会飞。” 老白:“天罗地网啊……他能飞动吗?” 靳总:“他趴下呢?就趴在咱们眼皮底下,这儿!” 老白摇摇头:“还是网开一面,逼他进罗布泊!” 靳总若无其事地挥挥手,不置可否:“去吧。” 上午11点30分,汽车改装车间外,一辆改装好的沙漠越野车停在那里,它重新喷过漆,外形奇特,坚固无比。 27岁左右的司机齐洪,依次从车间里拎出防滑铁链、千斤顶、钢制沙梯、厚地毯等物件,他一件一件 “咣、咣”地将它们扔在越野车前的空地上。 同一时刻,在边城二道桥子大巴扎,长发飘飘的哈皮孜掮着一条蛇皮袋子,不断在巴扎市场的小商店进进出出。 与此同时,西域大酒店豪华客房,老浩瀚正比照着一张新疆地图,为库克手绘—张出行的路线图。 12点左右,老浩瀚把库克叫到房间,他把三样东西一一交到库克手中,第一件是自己刚手绘完的线路图;第二件是一套录音设备;第三件是一部海事卫星电话。 老浩瀚对他嘱咐:“你耿叔、靳总,为你这一趟装备下了血本,帐篷已在车上了,你和西琳一个人一顶。孩子,一路风险太大,你要处处留心,凡事要多请教,多和西琳商量,要尊重当地习俗,尊重每一个人,尤其老人、女人和孩子。千万不可以任性!另外,保护好身边这个女孩,她是你的姐妹,你是罗布人的儿子!你所走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可能印着你父辈和先祖的脚印……” 在西域大酒店老白办公室,老白这时侯也正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把车钥匙,他把它交给老七。 老七浓眉大眼,身材魁伟,接过钥匙将环套在食指上,甩了两甩。 老白又递给他一把匕首,一部卫星电话。 老白:“记住,少联系,多留神,见机行事。” 老七点点头。表面看他很镇静,但内心却有些紧张。当天下午1点30分左右,边城郊外路边的长途车站,一位满脸大胡须、蒙着头帕、身着长袍、手摇萨巴依、身背热瓦甫琴的流浪艺人,和几个维、汉旅客一起,翘首盼望从城里开出的大巴士。 一辆大巴士摇头晃脑地开过来,流浪艺人尾随在众人后面,登上开往南彊的巴士。 下午2点,通往南疆的戈壁公路。 库克、西琳带齐了汽油、水、装备,乘坐着司机齐洪驾驶的改装越野车,驶出边城,驶入辽阔、苍凉的大漠戈壁…… 第六章 夕阳西下,越野车行驶在通往南疆的戈壁公路上。 辽阔无垠的戈壁,空旷沉寂,没有树木,没有飞鸟,仿佛所有生命绝迹,公路像一条长长的带子,延伸到东南方向的戈壁深处。 越野车在公路上朝东南方向行驶。 一轮通红的夕阳挂在车右前方遥远的天际,它就像一轮滚动的火球,随着越野车行驶的速度在天边滚动…… 坐在后座的库克,一进入旷野,目光立马变得专注而温柔。 他把手臂倚在摇下玻璃的车窗上,眯缝着眼,紧盯着那轮滚动的红日,耳边发出一种“轰隆轰隆”的有节奏的、从天边传来的声音。 坐在旁边的西琳,悄没声息地凝望着车窗外撒满夕照的辽阔戈壁。 司机齐洪扶着方向盘,紧抿着嘴,不时瞟一眼右前方天边那一轮夕阳。 不知什么时侯,一团奇怪的黑云偷偷咬住了那轮滚动的夕阳,齐洪面色严峻,脚下加力,一踩油门,越野车吼叫着向前一窜,加速向前驰去。 在离越野车三、四百米的地方,老七驾一辆沙漠王,控制着速度,轻松地不远不近,跟在库克的身后。 老七取下墨镜,侧头望一眼右前方天边的夕阳,见到天边那一团突然窜起的黑云,面色同样现出紧张…… 老七咬紧双腮,猛一加力,沙漠王窜出去,迅速接近越野车,并赶超过去,消失在前方的公路上。 黄昏时分,在离罗布村不远的戈壁公路上,库克乘坐的越野车拐下通往南疆的公路,行驶在通往罗布村的简易公路上。 车外突然起风,库克和西琳都将手伸出窗外,库克惊叫一声:“风是凉的!” 西琳回应:“有很重的土腥味儿!” 司机齐洪不动声色地说:“你们看前面。” 库克、西琳抬头一看,只见从西北方向的地平线,漫过来一堵黄色的巨墙,它顶着天,触着地,滚滚滔滔,狂卷而来。司机齐洪急促小声地命令他俩:“快把车窗摇上……沙尘暴!” 库克和西琳赶紧摇上车窗,库克趴着车窗惊问:“果真有沙尘暴啊?” 齐洪并不回答,加速把车开到前面一排小杨树前,一片小杨树,这时全被飓风压弯了下来。 越野车紧靠在树林的路边停下。 车刚一停稳,库克突然又一声惊叫:“有人!” 话音一落,他已经打开车门,纵身就往下跳,司机大喊:“别……” 但己经晚了。 西琳从身后伸手抓他,一把没抓住,库克一头栽了出去。西琳惊呼着他的名字:“库克……” 这时沙尘暴狂卷过来,一瞬间天地昏暗,走石飞沙……库克、越野车、小树林、以及目所能及的一切,瞬间被黄沙吞噬。 夕光映照着边城西域大酒店。 老浩瀚住在酒店的顶层,靳总为他搬来的钢琴置放在超大的落地玻窗下,玻窗朝南,坐在钢琴前,可以俯瞰边城,平望群楼,从边门出去,站上凉台,东可眺望矗立在天池之上的圣山——博格达雪峰,西可欣赏遥远天边的落日…… 老浩瀚显然已在钢琴前默坐良久,他一只手轻轻拨弄琴键,让钢琴发出一种浑厚低沉的乐音,一双眼睛久久凝视那远处的落日,直至那落日没入云层。 这时,窗外倏忽一暗,城市、楼群一下像沉入水中。紧接着,一阵怪风呼啸而至,竟有一只薄塑料袋飘了上来,随风在窗外飞舞。 老浩瀚放下琴盖,起身去关闭窗户……窗外的情景惊得他目瞪口呆! 突袭而来的沙尘暴,瞬间吞没了美丽的边城。 老浩瀚坐在钢琴前,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突然黑下来的天空和隐约可见的飓风、卷上天空的纸片、杂物和漫天黄沙…… 他突然额冒冷汗,一阵胸闷,双手不自禁地捂住了胸口。心梗又犯了! 恍惚之中,他又见到了麦子。超现实时空,麦子那张苍白的面孔出现在窗户外的黄沙之中。 老浩瀚压抑着愤怒与惊恐,声音嘶哑:“你是人是鬼?干嘛总跟着我?” 麦子:“你该走了。” 老浩瀚:“你什么意思?” 麦子:“大限将尽,你该走了。” 老浩瀚:“不是你让库克回来的吗?” 麦子:“只有他才能找到他父亲的秘密。” 老浩瀚:“他父亲?孜亚!他有什么秘密?他只不过是一个四处流浪的艺人。” 麦子:“他藏着秘密。” 老浩瀚:“他救了我的命。” 麦子:“跟他的秘密相比,你的命只是一片鸡毛。” 老浩瀚:“你是说那些手稿和玉斧吗?” 麦子:“那些?它们本不属你……你该走了。” 老浩瀚:“可是我求你,麦子,让我留下来,我要帮助库克。” 麦子:“你可以吗?” 老浩瀚:“我……当然可以!” 老浩瀚痛醒过来,愈发感到心口的绞痛,他强忍着,额上渗出汗珠。这时房间的电话铃突然响起,窗外的麦子倏忽隐去。 电话铃声越响越急,老浩瀚捂住胸口,先起身拉严窗帘,然后弯腰过去,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却没有声息。 老浩瀚满头大汗,痛倒在电话机前。 这时,一位女服务员直接用钥匙捅开门,冲了进来,他上前搀扶老浩瀚:“您怎么了先生?您要紧吗?倚着我,我拨打120……”服务员伸手去拿电话。 老浩瀚举手制止她,指着写字桌抽屉:“甘油……” 女服务员拉开抽屉,翻出硝酸甘油药瓶,倒出几粒,喂进老浩瀚嘴里,然后倒一杯水喂他,服药后,老浩瀚慢慢舒缓过来。 老浩瀚:“谢谢你……你来得正是时候……” 女服务员:“不客气!是靳总,他让我来看看您。” 老浩瀚:“靳总?” 女服务员:“先生您还需要叫救护车吗?” 老浩瀚:“不!我好多了,你去吧。” 女服务员扶老浩瀚躺下,再倒过来一杯水:“有事叫我哦。” 老浩瀚点点头。 女服务员轻轻退出,带上门。 老浩瀚望着门口,若有所思。 第七章 这时,离罗布村不远的那片小杨林,在黄沙迷蒙中,隐约可见疯狂摇摆倒伏的小树,小杨林边的越野车,已是一片模糊的影。 越野车内,西琳正焦虑地试着拨电话,她对着电话“喂、喂”呼叫,电话里没有一点反应。 司机齐洪说:“别拨了,打通也没有用的!”他心里说:这么大的沙暴,谁能救得了你呢?靠自己吧。 他探身打开后座的活动玻窗,从全封闭的后车箱里拽出一条粗大的麻绳,他将麻绳一头固定在车箱板的铁钩上,然后找到右侧车门下部的一个旋扭,一拧,门上开了一条茶碗口粗的圆洞,他将麻绳的一头从洞口穿出去,示意西琳双手抓住:“你……帮我稳住麻绳。” 西琳:“你要干啥?” 齐洪:“下去!” 西琳:“你疯了啊!这么大的沙暴!” 齐洪:“库克很危险!我下去后,你把门窗关死,不要让沙子钻进来。” 西琳:“那你小心啊!” 齐洪:“我没事儿!”齐洪从工具袋里翻出一只透气性能很好的专用尼龙头套,头套上嵌有茶色眼镜,他将它往头上一套,然后推开右边前门,纵身跳了下去,他双手拽住麻绳,翻身关死车门。 西琳在车里,双手抓住麻绳,将脸紧贴在窗玻璃上,一双惊惧地眼睛盯着窗外被风刮得四伏乱倒的模糊树影…… 西琳那双惊惧的眼晴始终紧贴在玻窗上,窗外夜色黄沙,能见度几乎为零,她只听见外面尖啸的风声,凭着双手抓住的麻绳,判断司机齐洪仍在下面艰难地活动。 西琳手中的麻绳开始越动越剧烈,凭感觉司机已到了越野车跟前,她下意识伸手去拧前门的车把,这时车门突然启开,首先出现在车门开处的是库克,他紧闭双眼,满头沙子…… 司机在后面嘶哑地喊:“快!拉他上去!” 西琳放开麻绳,站起身,倾首抓住库克,使劲往上拽。库克像失去了知觉一样,被司机和西琳连推带拽弄上车。司机最后上来,奋力关上车门,他爬到驾驶座上,搓着脸上、头上的沙子,一边喘着气指挥西琳:“快!把麻绳收上来!” 西琳:“你怎样找到他的?” 司机:“他抱住了一棵树根。” 西琳:“他没有事吧?” 司机摇摇头:“给他拿一瓶水。” 西琳从后车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库克手上,库克仍无反应。 西琳面色紧张,一边小声呼叫着“库克”,一边将水瓶盖拧开,然后从后面扶着他,将水送到他嘴边,库克张嘴吮了一小口,慢慢睁开眼睛,对西琳说:“谢谢!我没有事。” 齐洪:“为什么跳下去?你不知道沙尘暴连牛都能卷走吗?” 库克:“下面有人。” 西琳:“你眼花了吧?” 库克:“是风沙里卷住一个人。” 西琳:“这怎么可能!” 司机齐洪一直看着库克,他想了想,将收上来的麻绳系一个套,突然从库克头上套下去,然后套住库克的腰,将麻绳系牢在自己腰上。 库克不解:“你这是干什么?洪!” 司机:“今天晚上,我只能让你这样呆在车上。” 库克:“你是怕我再往下跳吗?我脑子没病啊!刚才……真的看见风沙里卷着一个人。” 午夜时分,沙尘暴强势已经过去,旷野里依然时而发出大风的尖啸。 越野车内,司机齐洪放低座椅靠背,已经熟睡。 库克却在暗夜中瞪大眼睛,仔细倾听车外的风声。后座上的西琳半睡半醒,不时睁开眼,打量一下旁边的的库克…… 沙漠边缘,晨光映照的罗布村。 肆虐一夜的沙暴已完全静止,一轮红日在东边升起,朝霞绚丽的光照映射着小村,只有十几户人家的罗布泊村显得十分安祥、宁静。 小村最靠近沙漠边缘的一排土坯平房,已被昨夜的黄沙埋掉一大半。 晨光中,年近六旬的农民流浪打工汉艾尼大叔,扛着砍土馒,雄赳赳向小平房走来。 艾尼一路走一路吆喝:“哎!我的第十七个老婆子啊,沙子还没有埋住你和你的房子吗?我来把你从魔鬼的沙子里刨出来……哎!你看你看,太阳它又长出光来了,它又照亮了你的房顶顶子呢!” 屋里没人回应。 艾尼不管,来到小平房侧,挥起砍土镘,猛刨没及墙头的沙子,刚刨出一截墙,后面的沙子又垮下来,重新埋住原来的位置。艾尼狠狠用砍土镘头砸向沙子,嘴里大声诅咒:“恶魔……我艾尼来啦!还不赶紧逃命去吗?” 这时平房的小窗突然打开,一个蒙着纱巾、只露出双眼的名叫波斯坦的胖女子伸出头来,她冲艾尼怒吼:“滚!假惺惺的家伙,滚回你那些大老婆的身边去吧!有能耐,就出去给我盖一间大大的新房子,像她们的一样大,去啊!” 艾尼:“哎!十七宝贝儿,10年前才帮你盖了这间房子啊。” 波斯坦:“太阳照花了你老花狐狸的眼睛了吗?你看不见吗?要再来一场沙子,它就全被埋掉了!你要不去,就永远从我这儿滚开!” 艾尼:“我去我去……我去找我亲爱的十一十二十三和十五……” 波斯坦:“你说什么?你要去找谁?” 艾尼:“我说,我去找我慈善亲爱的乡人民政府!” 艾尼掮着砍土馒,耸耸肩,快快离开小平房,向村外走去。 第八章 霞光映照的旷野、小树林。 被沙暴摧倒的小杨林一片凌乱,有的小树被拦腰折断,有的倒伏不起,有的斜支着像一面旗帜。 静卧在小树林边的越野车,车身车顶覆盖着厚厚一层黄沙,车内三个人分别以不同的姿势在沉睡之中,没有人觉察到朝阳的霞光已斜射进车内。 越过小树林的旷野深处,若隐若现传来艾尼浑厚的歌声。那是一种悠扬的长调,又加上短促而快若机枪般的说唱,听起来别有韵味。 从未有人听列过这种曲调,也没有人能够听懂歌曲是什么意思。 一束霞从车窗照进来射在库克的脸上,他闭着双眼,均匀地呼吸。司机发出轻轻的鼾声。 库克这时正在梦中:他仿佛置身在一个无人的旷野,他又见到那个巨大的耳廓形状的图案,它在旷野中形成一片巨大的涡流,库克坐在涡流中间,他抬头看上去,涡流的极处是一轮闪烁光焰的太阳,他隐约听到从那里传来一种优美的乐音,声音不大,却极富穿透力,它们灌进他的双耳,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随着乐音旋转并升空…… 西琳也在梦幻之中,她若隐若现地听见远处艾尼的歌唱。 她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霞光晃得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却十分清晰地听到梦中的歌声,她努力适应了好久,渐渐看清楚车内的一切,司机和库克仍在酣睡之中,尤其库克,他的睡姿宁静而又迷人,西琳看他的目光流露出一种爱抚与深情。 西琳这时突然感到内急,她下意识并紧了双腿,又用手轻捂了一下小腹,目光瞄向车窗外……她决定悄悄下去。 随着越野车后座车门轻轻开启,西琳穿着旅游鞋的脚慢慢伸了下来。 西琳落地的右脚重重踩在一团圆滑的硬物上,随着车底一声吓人的惨叫,那团硬物倏忽一缩,原来那是一条沙子覆盖的人腿,那条人腿猛缩回去,旋即从越野车底部发出一个男人一长串“啊呀呀”痛苦而夸张地大叫…… 西琳受这一吓,被惊飞了魂,她尖叫一声,往后便倒。 见西琳晕厥往后仰倒,越野车底下一个人影飞快窜出,一个漂亮潇洒的跪地,稳稳托住了西琳。 驾驶室内,库克和司机同时被西琳的尖叫声惊醒。 俩人转头看座位上不见了西琳,几乎同时拧开车门,各自纵身下车,库克最先看见一个身着长袍的蒙面男子,正跪在地上,怀中抱着西琳,并用手掐西琳的人中,他头上、身上的沙子有若细水索索往下流淌。 库克一见,不问缘由,飞起一脚,踢向男子的胯部,刚才被西琳踩了一脚的男子,又一次“嗷”一声发出痛苦地大叫…… “放开她!”库克挥挥拳头,拉开架势,警告蒙面男子。 男子并不理睬库克,也未放下西琳,忍着痛,一边掐西琳人中,一边凑近西琳的耳朵,快速小声念叨着什么,像在施什么魔咒。 从车头前绕过来的司机齐洪见状,一把拽住库克,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去招惹这个人。 西琳慢慢醒来,一点一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蒙面男子,那双眼睛深邃而犀利,西琳余惊未息,大叫:“你是哪儿钻出来的?魔鬼!” 蒙面男子一听,眉头一皱,一起身,把西琳扔在地上,痛得西琳“哎呀”一声。蒙面男子并不理他,低头钻进越野车底,从车底下拿出一把热瓦甫琴,一副串满铁片铜钱的“萨巴依”(流浪艺人的一种摇动乐器),他把热瓦甫琴的沙子抖掉,背在身上,大力伸缩开手臂,开始有节奏地摇动手里的“萨巴依”,那铁片和铜钱相互撞击,发出清亮的、有节奏的响声。 这时西琳已挣挫着坐起来。 库克跪下去扶住她。 蒙面男子胯部被库克踢得很重,一迈步,痛得他呲了呲牙。他一瘸一拐,绕着西琳和库克,伴着“萨巴依”的节奏开始愤怒地说唱: 休怪我这流浪汉惊扰了公主 是魔鬼的风沙让我慌不择路 安拉指引我来到这底下避难 公主的大脚却让人痛彻肺腑 还有那个自诩王子的鲁莽家伙 读过先圣偈语的人绝不这么干 但我还是要上南山去捉三只蚊子 剥下蚊子皮为公主缝制一件皮衣 不是厚脸皮的人要巴结你美人儿 是虔诚之人向公主略表一丝歉意 冬天我会抱着蚊子皮缝制的大衣 在大雪中恭侯公主驾着华丽的马车光临…… 张口就能说唱,且词句诙谐豪华,这个浪子气质非凡!他让库克心里顿感轻松,又兀然生出几分敬意。 司机自然对浪子刮目相看。 而西琳虽余惊未息,但当她眼前闪过三只“嗡嗡”飞动的小蚊子,想像着浪子飞针走线用蚊子皮缝制大衣的样子、乃至他捧着蚊子皮大衣在雪中傻等的样子,竟不禁破颜一笑。 看西琳展颜笑了,浪子停止了说唱,他躬身抚胸,向三个人深深施一个礼,然后取下身上盛水的皮囊,拧开盖,仰脖喝一口水,拧上盖子后,重新披挂好皮囊,转身摇着“萨巴依”向小树林前走去。 库克望着他的背影,感觉心已被他牵动。他越走越远,库克越感躁动不安。那一瞬间,他的犹豫和迟钝差点让他们失之交臂。幸亏后来艾尼出现了…… 浪子走了,司机齐洪坐上驾驶座,试图发动一下车,越野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他看仪表盘上,才发现油箱干了。他十分纳闷,心里暗说:“这怎么可能?我的油跑到罗布村也用不完!难道……”他下车来,清理掉车皮上的沙子,然后掀开车盖,发现油箱果然干了。 齐洪挠头想想,绕到西琳踩中浪子的地方,俯身爬进去,嗅着鼻子闻了闻,然后伸手扒开一层沙子,发现一大片被油浸过的地方,抬头一望,发现连接油箱的输油管己被拧开……“他是个坏小子!”齐洪冲外面大叫。 库克和西琳闻声过来,蹲在车下,看着被拧开的油管,三个人哭笑不得。 库克:“是他干的吗?” “难道是我呀?除非我疯了!”司机一肚子气,一边回答,一边将管子对上去,用劲拧紧。司机从车底钻出来,去后车箱取油。 库克问西琳:“那个人不是一个艺人么?” 西琳茫然地摇摇头,她小声说:“这些年,艺人都进了城啦,像这种四处流浪的愈来愈少,几乎绝了。” 这时从他们来的方向,突然冒起一团尘土,一辆装备先进的沙漠大卡车,犁开路上的浮沙,声音很轻地冲了过来。它显然也遭遇了昨晚的沙暴,车篷顶上还残留着少子,但它封闭严实,听声音,就知道它性能奇好,速度奇快,经过越野车时,丝毫没有减速,“呼”一下擦身而过。 罗布村口,扛着砍土镘艾尼迎面走来。 艾尼挡住了想要进村的艺人浪子,两个人抚胸、施礼、拥抱,用当地土语交流,快快成了朋友。完了浪子折返身来,一边说着话,一边随着艾尼朝刚来的方向走去。 俩人刚走出村口的树林,从西边风驰而来的沙漠卡车就映入他们的眼帘。 艾尼一见,双目圆睁,“嗨”一声跳进路心,放下砍土镘,拄地高喊:“喂!政府的嘛还是考察队的呢!停哈(下)停哈(下)!”他学城里交警,做了个夸张的停车手势。 大卡车并不减速,直直冲他过来。 艾尼瞪着眼紧盯越来越近的卡车。 就在大卡车离艾尼只剩20来米远时,浪子飞身过去,拽出艾尼。大卡车撞飞了艾尼手中的砍土镘,与他擦身而过。 大卡车并没有进村,而是拐下路基,驶入茫茫戈壁。 艾尼冲着大卡车卷起的尘土,喃喃自语:“坏事情有啦!魔鬼闯进来啦!” 大卡车内,几个皮肤黝黑、面容精瘦、胡须乱扎的中原人坐在封闭的后车箱里,看得出他们个个神情紧张,阴沉着脸,又都目光发亮。 车箱的篷布下面,随着卡车的颠簸露出猎枪、砍刀、盗墓工具等。 这时荒原里一座状似古城堡的山丘后面,蛰伏着那辆满身沙尘的沙漠王。驾驶座内,老七稳稳地坐着,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盯着从开阔地带驰往弋壁深处的大卡车,然后他拿起了卫星电话…… 库克一行人驾车驶离小杨林,正向罗布村驶来。 罗布村外,艾尼再次怒气冲冲地拄着砍土镘,站在路中。浪子站在路边,神情紧张地盯着对面驶来的越野车。 齐洪见状,回头对西琳说:“前面好像有一点点麻烦。” 西琳:“你减速吧,到跟前停下来。下车后你和库克去挡住昨晚那个家伙,不要让他听见我和那个老人的说话。” 艾尼这次精了,他一边紧盯着车,一边做好闪的准备。浪子也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再次冲过去营救艾尼。 越野车却远远地减速,慢了下来,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停在了路边。 西琳、司机和库克同时下车,分别朝艾尼和浪子走去。一见到浪子,库克的内心一下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温暖。 艾尼端起砍土镘,横在身前,摆好格斗的架势,却见走向自己的是一个美丽姑娘,顿时有一些尴尬。浪子虚着双眼,蔑视地看着冲他过来的库克和司机,纹丝不动,俩人走到他跟前,只是沉默着,挡在他与艾尼之间。 “大叔!”西琳灿烂笑着,轻轻拿掉艾尼手中的砍土镘,(罗布人语)“自己的女儿回来了啦!请问,父亲有这样欢迎女儿的吗?” 艾尼惊问:“你是我的女儿?” 西琳:“你不喜欢这么漂亮的女儿吗?您不认我这个罗布人的女儿吗?我尊敬的大叔!” 艾尼不好意思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那你,你们是政府的呢?还是考察团的呢?” 西琳拽着艾尼走到很远的路边。(俩个人压低声音说话) 西琳:“不要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知道,他昨天晚上躲在我们的车子底下,偷偷放掉了我们油箱里的汽油。” 艾尼:“那又怎么样?也许是他做梦干下的呢!也许是神让他这样做的呢!” 西琳:“可他还把我吓晕了!大叔,是这样的,有一个王子,原来是我们罗布人的儿子,一点点大的时侯,他随养父到了国外,现在,他长大了,要回来寻找他的亲生父亲,他的亲生父亲叫孜亚,是一个歌手,你认识一个叫孜亚的老歌手吗?” “呀!呀!”艾尼(小声惊叫):“你说孜亚!20年前那个四处流浪的孜亚!他原来真正有一个儿子呢!感谢真主,他飞出去了,还想着要飞回来。你说他来寻找父亲?那,你们是不是要开进这个村子去呢?” 西琳:“当然,我们要进村子。” 艾尼:“进了村子要照像吗?” 西琳:“照呀!” 艾尼:“把我老汉也照下来吗?” 西琳:“当然!照,大叔!” “哈哈!”艾尼乐了,“这就对了!嗨!真正的客人来了,不不不,罗布泊的小鹿回来了,鱼儿游回来了!走走走,孩子们,让大叔坐上你们的车,大叔我要风风光光,像个政府人员,要在村子里开上这样一大圈,好吗?” 艾尼边说边拽着西琳往车跟前走,然后招呼浪子上车:“走吧走吧,上车吧!你这个只会唱歌的人。” 西淋:“大叔……”她用食指压住嘴唇,示意艾尼对浪子保密。艾尼挤了挤眼睛,轻轻点一下头。 第九章 晨光中的小村显得安静、祥和。 见有车开进来,每一个站在门口的老人、小孩、妇女,脸上都带着一种天使般纯洁的微笑,默望着越野车轻轻驶过。 越野车在晨光中绕小村一周,艾尼奋力掀开后车箱厚厚的帆布,使劲露出一个头来,伸出手,骄傲地向外面挥手。 越野车随后直接开到波斯坦家门口,车一停下,艾尼就得意地大声叫喊:“我的第十七个老婆子,快快出来看看,谁来了!是我!我艾尼坐着政府的车子回来了!” 波斯坦人未出,声音先传了出来(她边说边出):“说啥呢?你带政府的人来了吗?来视查我被沙子埋掉的房子吗?你这个老家伙,今天咋飞机一样快呢?你选中盖新房子的地方啦!我要沙子一百年都刮不到的那种地方!该死的,从当姑娘起,沙子就逼着我们往后退,退,一直退,为你生一个儿子,搬一次家!生一个儿子,搬一次家,该死的,你这个花心老男人,你躲在哪儿呢?” 这时库克、西琳、司机和浪子都先后下了车,各自用不同地眼神盯着身体发胖的波斯坦。 “美人儿,我在这儿!这儿,在这儿呢。”艾尼使劲晃头,确信波斯坦看见他了,他才咧嘴一乐,把头缩回去,然后拖着砍土镘,从车上跳下来。他急急走向波斯坦,捧着她的脸,把满是胡子的嘴凑近她的耳朵,用谁也听不懂的罗布人语对她说着什么。 波斯坦一边躲闪他的胡子,一边惊讶地张着嘴,瞪大眼睛。 他说完了,她嘴里一边发出“啊啊”的小声尖叫,一边用手在胸前和脸上比划着祷告!然后她突然猛一把推开艾尼,一边朝屋里小跑,一边呼叫艾尼:“该死的,你这个花心老男人,还不赶快把客人给我请进屋里来。” 波斯坦快速将长茶几上的杂物及小儿子和小女儿的玩具、羊拐骨等统统拂到地上,喝令他们:“快快把它们变没了,不然的话,两个巴掌下来!” 她威严地比划一下手势,俩个孩子飞快地动作起来。 波斯坦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年代久远的罗布麻织品,一抖,铺上茶几,又变戏法般端出油馕、馓子、方塘、核桃、红枣、巴旦等干果小吃,期间又抽空在门口的炉子上烧上一壶奶茶……一个胖母亲,两个小儿女,三个人坨螺一样,忙得团团乱转。 艾尼让所有人进来,围着茶几坐好,他一直笑望着波斯坦做这一切,不时夸张地小小惊叫一声,十分得意地看一眼库克和西琳。 西琳:“大叔,波斯坦大婶在村里是最漂亮、最能干的吧?” 艾尼得意洋洋地耸一耸肩,手抚胸,骄傲地说:“感谢真主,跟电视上那个诺贝尔奖金博士说的一样一样,她——是上帝送给我的一件礼物!” 西琳“卟哧”一笑。 一切妥当。 这时奶茶烧滚了,波斯坦拎进热腾腾的茶壶,一边为客人倒奶茶,一边诉落艾尼:“别听他啦,嘴巴子蜜糖一样,在外面他可是还有好多让他心疼的老婆子呢,这个花心的老东西,他有大大小小17个老婆,方圆几百里都有他的老婆、儿子、丫头。” 库克和浪子饶有兴趣地看他们说话,司机齐洪只顾埋头喝奶茶,西琳望着腰板越挺越直的艾尼,不断发出小声地惊叹。 这时门外,不少罗布村人的孩子、女人围过来观看。 艾尼探头一看,“啊哟”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站起身,用手点着库克和西琳:“你们俩个,跟我出去一趟。老婆子,剩下的客人交给你啦,吃好喝好不要乱跑!我们快快儿回来。” 艾尼带着库克和西琳出门而去。 午时,太阳正当顶,罗布村百岁老人牙生家。 白发银须的百岁老人牙生正坐在自家林荫遮蔽的小院里,他向围坐在他身边的艾尼、库克和西琳回忆当年孜亚送走小儿子的情景。 老人眯缝着眼睛,望着树枝上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太阳。 牙生老人缓慢地说:“孜亚在这个村子里,是受人尊重的歌手。那个时侯,他的确有一个很小的儿子,他爱人染上温疫死了,他埋葬了她,带着小儿子,和我们一起天天在荒野地里演唱。” 老人从身边摸起来两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放在手里敲击:“这个,我就用这个,这样子敲,找点子,大家一齐放开嗓子,在旷野地里,有时侯一唱一个整天,要是月亮好的晚上嘛,会一直这样,一直唱到太阳再升上来。” (老人眼前浮现出当年孜亚和老人们一起盘腿坐在一棵大榆树下激情演唱的情景,那是一种古老的西域民乐,他们用古老的罗布人语演唱,听不懂歌词的内容,但音乐的曲调是一种神圣、激越、温暖,犹如颂歌,仿佛在歌唱光明与太阳,那时侯有神秘的光环罩在他们头顶,每一个演唱者都虔诚、神圣、幸福并富有激情) 库克被牙生老人的描述带入一种圣景之中,他眼前再次出现那个辐射出光线的环状物。 这时牙生老人的声音犹似洪钟,就仿佛是从天空中的云上传来,他说:“孜亚有一个汉人朋友,他写曲,用笔,记下我们演唱的乐曲。后来有人闯进罗布泊要抓他,他骑着一匹白马,带着孜亚的儿子走了,孜亚让他带走小儿子。这以后不久,孜亚也像罗布泊的湖水一样,蒸发了,无踪无影。” 这时西琳掏出数码相机,退开去,躲在一边,偷偷为牙生老人、库克和艾尼拍照。 夕阳西下,艾尼带着库克、西琳,来到村外一棵大榆树下。 三个人盘腿坐在大榆树下,面朝着西方。 那轮猩红的夕阳,正在被一条长龙般的青灰色云团吞噬。夕阳下的沙漠,呈一片辉煌的金色,它起伏柔和的线条,和云天相接。 艾尼瞅着夕阳,回忆说:“那时侯,我还是个小伙子呢。小时侯就知道歌手,他很了不起,了不起,那个孜亚,他很有智慧,很和善,八方流浪,远近闻名,所有人都知道他,咱们罗布人的流浪歌手——孜亚。” 库克:“可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死吗?” 艾尼:“没有!谁也没有!他的朋友比河滩上的石头还多,但没有人知道他是生呢,还是死呢?也许他真不在了,也许他还活在哪个地方?可是他在哪里呢?人间?天上?没有人知道。” 西琳:“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消息吗?” 库克情绪低沉地说:“如果活着,就一定会有消息……我想父亲他,己经死了。” 艾尼:“孩子,这有什么呢?死有什么呢?智慧的人说,人不能永生,但名字会永生。孜亚这个名字,我会记住,朋友会记住,罗布人都会记住。你既然已经回来了这里,就不要担心找不到父亲,只要你来到罗布泊,只要你是带着一颗虔诚之心走进来的,神会知晓,适当的时侯,神会安排,你们会在梦里头相见。你父亲当年住过的老罗布村子,早早儿让沙子埋了,在那里头,沙漠深处,没有大叔我领着你,你们是进不去的。进去了也只能像那些探险的人一样,留下一副白骨头架子。” 库克:“那您会领我们进罗布泊么?” “当然!”艾尼一脸庄重地望着西际的夕阳,然后小声神秘地说:“这是真主给我的使命啊!孩子,你既然进来了,我就要告诫你,进了这罗布泊,夜深人静的时侯,如果你听到了什么声音,请你忘掉你的耳朵,你不要去理会,安安静静地睡觉、做梦……对了,我们该回去了,你们的十七大婶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丰盛的晚夕,如果回去迟了,她会伤自尊的。” 三个人从夕照中站起来,向村里走去。 夜幕降临,在波斯坦大婶家门前,库克从越野车后车厢里往下搬自己的帐篷,西琳在帮他。 库克对她说:“你会支帐篷么?让洪帮你吗?还是我支好了帮你吧。” 西琳:“大婶要我睡到屋里去。艾尼大叔说,你也可以。” 库克:“我!屋里就一张炕啊!” 西琳:“大炕啊!大叔和大婶都把你当他们亲儿子了,你不要让他们以为你瞧不起他们。” 库克:“求求你,这怎么可以?我会发疯的。” 西琳误以为库克看不起罗布泊人,心里浮上一层阴云,她用幽怨的眼光看着库克。司机齐洪这时给库克拎来几罐啤酒,库克一看,眼睛一亮:“谢谢!洪,你晚上怎么睡觉?” 齐洪:“我就睡车里呀!安全,还可以听音乐。” 西琳、齐洪一起动手,帮着库克支好帐篷。库克谢过他们,撩开篷布钻了进去。 第十章 夜已经很深了。沙尘暴过后的夜空格外清朗,凉爽的晚风,一轮明月,高挂在村口树林子的天上。 月色下,波斯坦被黄沙掩埋了半截后墙的土坯房的窗上,还亮着灯光,室内,波斯坦和她的两个孩子安静地睡在炕上,西琳睡在孩子们旁边,几个人都已香甜入睡。 室外,司机、艾尼和浪子分别睡在车上。司机齐洪睡在驾驶室,艾尼和浪子睡在后车厢里。三个人此起彼伏,分别发出不同的鼾声。 库克独自躺在外面帐篷里。 这种帐篷坚固结实,里面配有电瓶灯,睡袋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库克慢慢喝着啤酒,突然有一种一个人置身荒漠的孤单。 几听啤酒喝完,库克仍辗转难以入睡。他戴上耳机,聆听当年巴赫即兴演奏的幻想曲《在巴比伦河畔》,他从小酷爱这首幻想曲,无数次听它,但每次听它都有一种新的感觉,当旋律响起,他在心里自言自语地感慨:“这是大师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声音,它那样妙不可言,以至于每一次听它,我都有不同的感觉,它都会把我带入一种不可名状的遥远而美妙的遐想的圣境之地。” 夜空中,一轮明月在浮云中穿行。 月光下,绵延起伏的沙漠犹似一位侧身裸睡的女子。 库克盘腿坐在帐盘里,似睡非睡地闭着眼睛,耳机已从他的耳际滑脱开,松松地挂在头上,耳机里传出来的音乐,已不再是巴赫的幻想曲《在巴比伦河》,而是一个女人如泣如诉的歌声,那歌曲完全不同于套路清晰的维吾尔《十二木卡姆》,也并非普通的民歌,它是一种集情、爱、思念与向往于一体的即兴演唱,时而凄婉动人、情深意绵,时而又长调若诉、似说似吟。 库克十分惊讶,他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这是我进到罗布泊后,第一次在荒漠边缘听到这样的声音,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来自神秘沙漠里的土著原音,我开始以为是酒精的作用,但后来不是,它的确从沙漠深处传来。那是一种从胸腔深处迸发和流淌出来的声音,是一种把音乐和语言融合为歌曲的原唱,它有一种瀑布跌泻般的酣畅,直透胸腔,震撼人心,它的魅力超越文字,语言无可企及,以至我一下就被它带入一种魔幻的境界之中…… 从小有梦游史的库克,这时开始进入幻觉。 他慢慢起身,钻出帐篷,一抬头,望见天上那一轮云中穿行的月亮。 天上那一轮明月,在浮云中从容穿行。 月色下的沙漠,曲线优美,像一位侧卧的少妇。沙漠的深处,那个女子的歌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无缘由的,西琳突然从梦中惊醒。 她一翻身坐起,看了看身边俩个熟睡的孩子和打着鼾的波斯坦,悄悄从炕上溜下来,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探头见树下库克的帐篷里还亮着灯光,她心里悄然说:“这么晚了,他还在写曲么?” 西琳抓起一件外衣批上,出门轻轻来到帐篷前,她撩开帐篷,不禁失声叫了出来:“是你……库克呢?” 西琳的尖叫惊觉了帐篷里戴耳机听音乐的人,他摘下耳机,一下跳起来,头顶撞上帐篷的顶,这人原来是浪子。 西琳:“你怎么在这儿?库克呢?” 浪子摊了摊手,表示不知道:“我刚进来。” 西琳来不及追究,紧张地对着旷野里大声呼唤:“库克……” 这时司机闻声下车来,艾尼、波斯坦也先后赶了出来,波斯坦叉着腰,望着夜空想了一会儿,把嘴凑近艾尼的耳朵,小声滴咕着什么。 艾尼不断轻轻点头,然后伸手推开波斯坦,对西琳说:“别急,孩子,我知道他去了哪儿。” 西琳和齐洪等在村外的月色下,看着艾尼和浪子从村里牵着一头毛驴儿向他们走来。 艾尼来到村口,对司机齐洪说:“你返回去吧,去拾掇好你的车子,再倒头好好儿睡上一个大觉,准备好,明天,明天咱们进到沙子里头去。” 西琳走近艾尼,示意他身后跟着的浪子,小声说:“把他也留在村里吗?” 艾尼:“不,他跟着我们走。” 浪子眼睛一亮,感激地看一眼艾尼。 西琳满腹狐疑地瞟他一眼,像防贼一样地对艾尼说:“那,大叔,你可要牵着毛驴儿不松手啊!” 艾尼挤挤眼一笑:“当然当然!” 司机留了下来。艾尼牵着毛驴儿,和西琳、浪子向沙漠深处走去。 夜空如洗,遍地月光,沙漠奇美、妖冶神秘。 艾尼一行三人和那头毛驴儿一起向沙漠深处行进。 月光下,库克似梦似真地行走在月光照耀的沙漠中,他追随着那个女子的歌声,走走停停。 幻觉之中,那歌声似乎就在前面,50米、100米,它在月色里,一会儿凝聚成形,像库克在澳洲小木屋见到过的那些符号——人的耳廓形状的幻象;一会儿又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形影,那是一个蒙着面纱,披着灰白色罗布麻织长袍的女子,她在月光下时隐时现……当歌声清晰的时侯,她身姿清晰,曼妙动人;当歌声模糊的时侯,她便影子一般地若有若无。 库克一路追随,来到沙漠深处一处被沙子掩埋的废墟。 在一道埋进沙子的断墙旁边,库克看见月光下有一座用胡杨和红柳枝搭成的窝棚,窝棚里亮着微弱的烛光,歌声就从这一座窝棚里传出来。 库克站在窝棚前,用手轻轻推了推用柳枝条和胡杨木编织的屋门,门竟然一下开了,窝棚里的歌声戛然而止。 一位蒙着面纱的老妇吃惊地望着库克,她盘腿坐在一张破旧的土炕上,土炕大半截埋在了沙子里,一张破旧的木制小方桌摆在炕面上,小桌上放着半张破旧发黄的桑麻纸,上面记着一些简谱。 “她在用乐谱演唱!”库克心里暗暗惊呼,立即学浪子以手抚胸,躬身施礼,并一脸虔诚地向她表露善意。 老妇的目光变得和善,她指一指炕沿,示意库克入座。 库克的到来,从老妇的目光中看出她的惊喜与欢迎。她直视库克许久,然后伸出手指,在炕沿边的沙地上划了一个呈圆辐射状的图案,然后抬起头,用目光询问库克。 库克脑子里闪过自己梦中见过的圆辐射状图,他拿出父亲留下的狼牙和母亲留下的戒指,上面的图案,与老妇画的这个图亲相似,他指了指天上,使劲地点了点头。 老妇见了,眼睛一亮,又伸手在沙地上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里面套着小问号。库克惊奇地瞪大双眼,望着地下,揪着自己的耳朵,再次使劲地点头。 老妇先是惊喜,继而流泪,继而大哭。 她俯身朝向沙漠深处的方向,长长地跪拜,然后她起身,从炕头沙子里挖出来一只粗陶罐,两只粗陶碗,她用沙子将碗擦亮,拔开罐口的塞子,抱起来往碗里倒上两碗自酿的包谷酒,一股浓郁的酒香让库克直吸鼻子。 老妇双手把酒碗捧送给库克,库克双手接过,老妇再捧起另一碗,两人轻轻一碰,仰首“咕咕”全喝干了。老妇抹抹嘴,掩不住兴奋又忧伤,她开始轻声唱起歌来: 无缘之人没有神明指引怎能走进寒舍 美酒金樽没有知己相对怎能开怀畅饮 你的来临拔去我插在心上18年的箭矢 18年焦渴恨不得把满腔血泪一口饮净 老妇再次为库克倒酒,俩个人你来我往,把一罐酒喝得精光。 老妇抱着酒罐,把最后几滴酒滴入库克碗中。酒后的老妇面泛红晕,她一双眼睛很亮地盯着库克,然后,她突然把空陶罐抓起来,扔向炕头,陶罐“咣”一下碎了。 老妇一把扯下头巾和面纱,一甩头,飘落下满头黑发,库克惊讶地发现她除了脸上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风沙吹皱显老以外,原来她还很年轻,很漂亮!秀发女子两眼噙泪,歌声犹如决堤一般迸发而出,她唱道: 风沙能揉皱女人的容颜 暴雨浇不灭心中的火焰 为了你我哪怕苦等千年 苦等你我哪怕化作尘烟 我容颜已老却心还年轻 我泪水干了却情还溢满 我爱情己死却思念不断 我欲念绝了却希望在燃…… 一切只怕你归来时还是个少年 一切只怕少年归来不辨我旧颜 为了你我不敢老去永远不老去 为了你我定要美丽永久要美丽 自称月光的女子这时满面是泪,她激情四溢,直至嗓子哑了,她仍在张着嘴疯狂地演唱。 库克似梦似真,痴痴地惊望着她! 她唱着唱着,突然张开双臂,把库克紧紧地拥进怀里。 库克被她箍得很紧,他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但他清晰地听见她嘶哑地歌唱,听见她的喘息与啜泣……许久许久,月光倏然止住了歌唱。她把库克从怀里推开,慌乱拿起那张写着简谱的桑麻纸,匆匆塞进库克手里,她将嘴凑近库克的右耳,用沙哑地嗓子,急急而小声地告诉他说: “我知道是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终于把你等来了。现在,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了。这一件东西,它是什么呢?神灵知道。那时侯我还是一个如花少女,有一个我心头崇拜的艺人,是他把它交给了我。他不是传说中的牧羊人,也不是用羊拐骨给人算命的人,他是一个流浪四方的艺人,是一个歌手,是我心中的神一样的歌手。那一天太阳从沙漠升起,在一棵老榆树根下,他遇见了我,他把它交给了我。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件圣物,是神交给他,他又转交给了我。他对我说:这是那件东西的一半,另一半带在我身上,许多年以后,有一个年轻人来饮你的包谷酒,你们共饮,他听你唱歌,又能听懂你的歌,能听懂你说的话,你就把它交给他,让他带着它来找我,我再把另一半给他……说完他走了,空气一样,一下没了。可这个年轻人是谁呢?我在这里苦苦等了有18年了,来过无数的人,但没人能懂我,没人!你呢?你能听懂我吗?” 库克:“当然!我能听懂你!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听懂你。我要大胆问你,你是谁呢?” 月光:“不要管我是谁了,既然你懂我了,你就带上它走吧。如果能见到他你就替我问侯他,说他的月光受他一托,18年未变,18年一直在这儿等他说的年轻人出现。即便沙子和岁月一起朝月光扑来,月光从没有动摇,没有丝毫改变,多少人说月光疯了月光也不改变!但一天天的,月光老了,一夜之间,月光开始老了,月光要死了,月光梦中见到安拉,问安拉怎么办啊?安拉说:别等他了,到天堂来吧!月光答应了安拉。但迟迟未去,是因为月光不甘心,还在等待你的到来,终于等到你了。去吧,孩子,去找到他,交给他,拿到他手里的另一半东西,然后帮我告诉他,月光一诺,胜过金子!18年,月光是个信诺之人!” 库克惊望着月光,他看着她的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那里面像蓝海,像蓝海上飘有一层雾! 他惊奇那是多么梦幻美丽多么深刻执着的一双眼睛! 他惊奇自己,怎么就会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呢?她要自己做什么竟也全都明白! 库克只顾惊讶了,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侯,窝棚里的油灯摇曳两下,突然灭了。 库克眼前先是一片漆黑,但很快,渐渐地他又看见了透进篱墙的那些丝丝缕缕的月光…… 第十一章 清晨,一轮红日从沙漠东边遥远的沙丘顶上冉冉升起,温暖的红光撒满起伏的沙漠。 晨光中,库克静静地趴伏在沙地上,他正在昏睡之中。 远处,牵着毛驴儿的艾尼、西琳和浪子从从光晕中向这边走来。 在离库克不远的侧面,一座沙堆顶后,老七探出一个头来,他用望远镜捕捉到趴伏在沙地里的库克,他用卫星电话小声告诉老白说:“我找到他了,他好像晕倒了……我要不要过去……” 电话里老白的声音:“可以。去确定一下,他拿到什么东西没有?” 老七:“要不要救他?” 老白:“看情况!他若没有事,你就只干你自己的事儿……先注意一下你的周围。” 老七用望远镜搜索周围,一边汇报:“没看见什么,我过去了……啊!不行……” 老白:“又怎么啦?” (艾尼一行人闯进老七的望远镜) 老七:“来人了……我得先闪……” 老七不等老白回答,倏地消失在沙堆顶后。 在罗布村波斯坦大婶家,昏睡的库克渐渐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炕上,想一想,要挣挫着起来,被西琳伸手按住。 西琳:“你总算醒了,吓死人了!不要乱动啊!大叔,快把汤药端给我。” 艾尼大叔端过汤药,西琳接过来,吹了吹,用勺子喂到库克嘴边,库克用拳头砸了砸自己的头,满脸痛苦地望着西琳。 艾尼上前来,用手拭一下他的额头,对他说:“乖儿子,你咋醉成一团沙子了呢?喝了满满一罐子那个女人的包谷酒吗?来吧,大叔亲手为你熬的草药汤汤子,喝下去,你的腸子就直直儿的啦! 库克喝完汤药,感觉好一些,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西琳看。西琳被他看得很不自然,低头寻找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西琳:“你怎么啦?为什么半夜出走啊?你见到她了,是吗?” 库克:“她是谁?我是不是又梦游了?” 西琳:“你不是梦游啊!就是有一个月光,她就是月光,就是那个痴情的女子,月圆为时侯能听见她的歌声,南疆北疆都有人知道她的故事。可只知道她在沙漠深处,谁见到过她呢?也少有人敢进去寻找她,她被大家传得很神秘的……” 艾尼:“哎!可怜的女子,传了有18年了。18年前,那个村子被一场沙子埋了,村里所有的人,全迁了出来,据说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守在里头,等啊盼啊,她一直坚信,她在做一件很大的事情,在等一个人!等谁呢?什么样很大的事情呢?不知道。啧啧啧!你真是神了!” 西琳(对库克):“你可是真的见了她?还同她喝酒,还喝醉了。” 艾尼:“听见了吗?妒忌的虫子已经从有的人心头爬了出来……哈哈……” 西琳:“大叔……不是啦!” 库克并没有因艾尼的话放松下来,仍严肃地望着他们,并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裤篼,感觉到指尖触到了什么东西,立马停住,耳边响起月光告别时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 库克突然起身,下炕,推开西琳和艾尼,冲出门去,一头钻进自家的帐篷。 稍倾,他突然扒开帐篷,对随后跟来站在帐篷外不知所措的艾尼、西琳和浪子吼叫:“你们谁都不要过来。” 这时,在边城西域大酒店靳总办公室,靳总正在和外面通话。 老白突然快步走进来,一边利落地取下自己的微型耳机,快速塞到靳总耳朵里,一边示意他注意听。 然后他过去,迅速为靳总打开监视器。 监视器上显示,老浩瀚正在房间里通电话。 在罗布村,库克正躲在帐篷里,用卫星电话跟老浩瀚通话。 库克:“……很神奇啊爸爸,就像我在那边的小木屋一样,我把梦幻和现实分不淸楚了……但是,那是真的,我的确在夜深人静听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的歌声,我循声而去……刚开始,我也怀疑是梦游,但我闻到了酒香,而且喝醉了……是真的,我开始有些害怕了!而且爸爸,你等等……” 库克把电话从耳边移开,目光盯住帐篷顶,似乎在回想什么。 在西域大酒店靳总办公室,靳总听到这里,伸手扶住了耳机,他和老白相互对望一眼,又一起把目光投向监视屏。 监视屏上的老浩瀚握着电话守候,电话里一直没有声音……他对着话筒连声呼叫:“库克……库克……” 电话里仍没有应答。老浩瀚站起来,焦急地在话机前踱步。 在罗布泊村库克的帐篷外面,西琳用询问和不解的目光望着艾尼,艾尼耸一耸肩膀,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这小子发生了什么。 浪子绕到帐篷的后面,想离帐篷近一点,被突然冒出来的司机齐洪逼了回去。 四个人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 帐篷里面,库克满脸惊疑地翻动着月光给他的那张桑麻纸。 通过帐篷顶射进来的光线,照见发黄的桑麻纸上面,除了那些简谱之外,还隐藏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图案。 库克仔细看这些若明若暗的图案,其中有两个是他熟悉的:一个是人的耳廓图案,它平躺在简谱下方一条略微下弯的横线上;另一个是辐射状的圆形图案,悬在在纸的上方;还有一个月牙形的,与一个“卍”形符号并列在一起;另一个长方型的,像中原人旧时量米的斗型图案,平摆在一条略微上弯的横线上;最后一些图案,是一只圣果与蛇。后面似乎还有,但却明显是被撕掉的一半…… 这时电话里传来老浩瀚呼叫他的声音。 库克拿起电话,声音略有紧张地说:“爸爸,我需要您,您要给我解释,这一切……有些东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先是我追着歌声走进了沙漠深处,在沙子埋掉的一座废墟村庄,一座树枝草蓬里,我见到一个叫月光的女子,我不能同她交流,她用手指在沙子上划出两个图案,就是我在小木屋梦幻中见到过的,她见我知道它们,就挖出来一罐土酒,我和她喝醉了,然后她就给了我一张简谱……不完全,是的,肯定是,她就一个人,我走进她的窝棚,亲眼见她摆在小木桌上演唱……临走她给了我,她说是18年前,她崇敬的一个歌手留下的东西……那歌手大概是要她等一个人,然后交给他……是的,她说我就是她等的人!可是,现在上面的简谱里,又出现了一些我搞不懂的图案……而且后面好象还被撕掉了一半……” 老浩瀚:“你看看现在是几点?头顶是不是有阳光照射?” 库克:“是,是有,我帐篷顶上开了一个天窗,现在是,你等等,12点15分,正午时分。” 老浩瀚:“嗯,你先把头顶的光源堵上,再试一试。” 库克放下电话,按照吩咐弄严顶窗,帐篷里一下暗下来。 库克(重拿起电话):“好了,爸爸。” 老浩瀚:“你现在打燃打火机,然后再看看纸上有没有变化?” 库克打燃打火机,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小声惊呼:“上帝啊,这太神奇了!那些图案不见了!它们不见了!” 老浩瀚:“听着库克,其实用太阳光或灯光显示不同符号并不复杂,用一种草汁和药水就行。关键是阳光下照射出来的那些符号,恐怕不简单,它隐喻着什么?毫无疑问,给月光简谱的人知道一些秘密,那的确是一个谜……我也没法向你解释,但你珍藏好,去找出它们,破解它们……这要靠你自已,我相信,这件东西跟你小木屋的梦游、跟你父亲,恐怕都有关系……” 库克:“跟我父亲?这可能吗?” 老浩瀚:“我坚信你是父亲。是他给你留下了什么……” 库克:“父亲!他能留给我什么?是什么呢?财宝吗?我可不想为这个寻找下去,我才不稀罕那些东西!” 老浩瀚:“也许并不是什么财宝,也许比财宝更珍贵。库克,你父亲跟你一样,他也只是一个艺人,他也根本不迷恋财宝!我现在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但你相信我,这些符号,许多学者专家可能都没有见过。你一定要去寻找,一定要把它找到并破译出来。” 库克:“那您怎么解释我的梦游?在小木屋见到过的那些符号?我感到这儿很神秘,我有点儿害怕……我想回去!” 老浩瀚:“别怕库克,也许你与众不同。也许有些东西,我们一生都没有办法解释。” 库克:“可我怎么去找呢?下面我该怎么办?” 老浩瀚:“你先把那些图案和符号手绘一份传给我。算了,这样吧,你告诉我都是些什么形状,我来绘。然后,你去找艾尼,让他解,不行让他带你去见牙生老人……来吧,你用英语,我们开始……” 在西域大酒店靳总办公室,靳总听到这里,急忙取下耳机,问老白:“你能听英语么?” 老白:“我马上去找一个会的来。” 老白转身就往外走,被靳总唤住:“别去找。你去告诉老七,让他千万小心,盯紧点儿。” 老白点头表示明白。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老白一边掏手机,一边朝门外走去。 第十二章 日头当顶,在罗布村牙生老人家小院,阳光从树缝间照射下来。 牙生老人正眯缝着眼,举着桑麻纸,在透下来的阳光照射下细细地观看。库克、艾尼、西琳围坐在老人身边。 一片槐树的小叶从树上飘落下来,落在库克的头上,西琳悄悄伸手将它拈掉,库克毫无觉察,却被艾尼看在眼里。 牙生老人观看良久,面容肃穆,他举手示意艾尼近身前来,用古老的罗布泊语同他说着什么。 艾尼一脸庄重,颔首领示。 西琳努力想听清牙生老人说的什么,但她也无能为力,只好无奈地冲库克摇一摇头。 库克迷惘地望着他们,不时抬头望一望头顶从树枝间射下的阳光。 艾尼从牙生老人手中接过桑麻纸,小心叠好,然后双手奉送给库克,神情庄重地对他说:“牙生老人说,你能得到这个,证明你的确是歌手孜亚的儿子……这个东西,非常有可能是你父亲的东西。你父亲当年的朋友像星星一样多,但现在还明亮着的,只有少少几颗,你若能够找出他们来,兴许就能得到你父亲的消息,也就有可能破解这上面的秘密……” “牙生老人还说,也许你先知先觉的父亲,已经为你安排好了这一切。孩子,珍藏好它吧!你身上流淌着的,真的是咱罗布人的血呢。” 这时又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落在库克头上,西琳过来,再次悄悄伸手将它拈掉。 从牙生老人的院门出来,艾尼和库克、西琳在树林子里穿行。 阳光从树枝间投射下来,亮花花地落在地上和他们身上,随着他们的走动不断变幻。 艾尼走在前头。 他一边走,一边对跟在身边的库克说:“孩子,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离先知和圣人最近的人,有一些东西,你看得见,别人看不见;你听得到,别人听不到。只是现在的你,好像鸡蛋壳壳里包着的小鸡鸡娃子,还在昏昏儿睡呢,小眼睛还没有睁开缝缝儿呢。” 库克:“那些符号代表什么?牙生老人见过这些图案吗?他能解释吗?” 西琳:“大叔,他到底还说了些什么嘛?” 艾尼:“别问了,那些东西,有的他知道一点点,有的恐怕连大阿訇都弄不明白。但我会带你们进到里面去,我会帮助你们。现在回去准备,太阳落山的时侯,我们出发!” 西琳:“为什么要太阳落山出发呢?大叔。” 艾尼:“为什么要太阳落山出发呢?大叔。(艾尼神秘狡黠地挤挤眼睛,压低声音)孩子,只有真主知道。你们俩个,在这个林子里多呆一会儿吧,大叔我先回去烤馕饼子。记住年轻人,鲜花盛开一万朵,哪一朵最艳呢?安拉知道;哪一朵最香呢?蜜蜂知道。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好男人是不会让鲜花香味儿像头顶上的阳光那样,偷偷儿溜走,嗯!” 艾尼对库克挤挤眼睛,快快地走出林子。 库克和西琳似懂非懂地揣摩着艾尼点破的那种东西,两个人各靠着一棵树干,站下来,相互对望,矜持、又意味深长地微笑。 这时在波斯坦家门前,司机齐洪正躺在越野车驾驶室里睡午觉。 浪子抱着热瓦甫琴,盘坐在车身下的阴凉处,汗从他的额上流下,他手指紧张慌乱地胡乱拨拉着琴弦、焦急地眼神却紧盯着树林子。 树林子里,艾尼吹着响亮的口哨,甩着手在撒滿斑驳阳光的林间快快穿行。 艾尼吹着口哨,一个人从林子里走了回来。 浪子起身迎过去,见只有他一个人,小声而急切地询问:“大叔,公主呢?你把她弄丢了?还是把她喂进了狼嘴巴?” 艾尼狡黠地挤一挤眼,用嘴努一下身后的林子,灿烂一笑,小声说:“是羊嘴巴啊!小伙子,羊儿见了青草能够不伸出嘴巴来吗?成人之美是我艾尼的美德,我可怜的歌手,咱们准备一下吧,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出发。” 浪子心里暗叫:“老花蜂呀!你要坏了大事情呢。” 他向艾尼俯身表示遵从,一双眼睛却不离开那一片林子。 树林子里,库克一改往日的忧郁沉闷,目光大胆、热烈地直视着西琳。 他小声地夸她:“你好漂亮,难怪浪子叫你公主。我很抱歉,这些天一直都顾不过来和你好好说上一句话。” 西琳低头一笑,然后又大胆抬头,迎着库克的目光问:“你是不是……有好多个人?” 库克:“好多个人?什么人?” 西琳:“你喜欢的人呀!不,是有好多个喜欢你的……姑娘,对不对?” 库克(坦诚地):“不!只有一个叫鲸的姑娘,她好象对我有一点喜欢。但我的感觉是,她喜欢我爸爸更多一些。” “说什么呀!你爸爸?”西琳有些惊讶地望着库克。 库克:“鲸是我爸爸的助手,她总站在我爸爸一边,我一直和她吵架,她气急了,总骂我混蛋。” 西琳(俏皮地):“不能惹爸爸和爸爸的助手生气哦!小伙子不能总让姑娘骂混蛋!” 库克笑了,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爱!” 西琳两手反过去,轻抱着树干,胸往上一挺,头一偏,微笑望着库克。从枝叶间洒下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浓眉、长睫毛、脸上的绒毛都在光照中闪着光泽。 库克看得两眼发直,心里暗暗惊叹:“上帝啊!她真的太美了!” 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推动着库克,他不由自主地离开了自己靠着的树干,向西琳走过去,他双手轻轻扶住了西琳,西琳喘息加重。 这时从西琳身后的树林子,突然传出热瓦甫琴声和浪子愤怒忧伤而又激情四溢的歌声: 我的情人我的美人 没有情人哪有生命 谁敢偷吻别人的情人 从此他嘴巴就发不出声音…… (维吾尔民歌) 库克和西琳被歌声惊醒过来,库克缩回手,俩个人尴尬一望。 西琳以袖遮面,抽身逃去。 库克却循着歌声来到浪子身后,专注入迷地听他演唱。 然后,他向浪子伸出手去,说:“如果你不是一个急着要去麦加朝觐的人,我想邀请你同我结伴而行,好吗?” 浪子点点头,心里暗叫:当然,你这只愚蠢的大尾巴羊。 他快速拨动琴弦,冲西琳去的方向,唱道: 情人你那黑黑的眼睛 就像利箭射穿我的心 假如今天他偷吻了你 我心头的血会为你滴尽…… 第十三章 当天下午,在波斯坦家门前,艾尼和波斯坦正在门口的馕坑里烤馕饼。 西琳把烤好的一撂馕饼装进袋子,送到越野车上。 西琳夸艾尼:“大叔,真香啊!想不到你烤馕的技术也这么好。” 艾尼(骄傲地):“那是,当年罗布泊还是大海子,你大叔我驾船打鱼、架火烤鱼,一流一流高手。如今海子跑掉了,鱼变成盐壳壳子了,种庄稼烤馕饼子的,你大叔我也一流一流高手。要不你美丽的十七大婶,凭啥迷恋你大叔我呀!” 波斯坦白一眼艾尼:“你这只花心老狐狸,闭上你的臭嘴巴!” 西琳被逗得哈哈大笑。 库克在一旁收拾打理自己的帐篷。 司机从村外拎回两大塑料桶清水,越野车箱前己放了好几捅水。他把水桶搬上后车厢,开始爬上爬下地检查车况。 浪子独坐在越野车旁的阴凉地里,仍抱着琴,用十二木卡姆的精典套曲继续弹唱: 情人靠的是情人的支撑 没有情人有谁来关心 花枝般苗条的人儿哟 你甜蜜的话儿更贴心 情人苗条得像柳枝 柳枝之上有花枝 甜甜的话语赛蜜糖 俏脸上还有颗美人痣 我把情人比月亮 我把情人比太阳 可你那苗条婀娜的身姿啊 我却找不出比喻的对象…… (维吾尔民歌) 西琳站下来,聆听着浪子的演唱,下意识摸一摸自己的脸,然后来到艾尼跟前,指了指浪子,大声问:“大叔,我们要带上这个人走么?” 艾尼点一点头:“是啊!” 西琳:“为什么?” 艾尼:“不知道……是真主的意思。” 西琳朝浪子瞟一眼,她突然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到浪子面前,挑战似地看他一眼,两手一翻,随着他的演唱,翩翩起舞…… 浪子的琴声节奏加快,如急风骤雨。 当西琳飞快旋转开来,他让琴声戛然而止。浪子起身,把琴放上车,转身去帮齐洪搬水桶上车。 西琳尴尬地伫立在那儿,气愤地瞪着浪子。 艾尼在一旁见了,偷乐。 这时波斯坦大婶走过来,捅了捅艾尼的腰说:“你这个花心老狐狸,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转回来。去,帮我在屋后打一圈树桩桩子。” 艾尼:“哎,我的漂亮老婆子,你不马上就要搬家嘛?” 波斯坦:“我不搬,这是我的家园,我喜欢它。这一次,我要和月光一样,和沙子对着抗,我要等着你回来……” 艾尼:“你你你……哎!乖老婆子,十七老婆子,你感动死我了!呜呜,我去打,打,打……” “那可是你用来拴住我心的桩桩子呢。” 艾尼扛着砍土镘上了沙堆,波斯坦大婶,浪子、西琳、齐洪,包括两个孩子,也都来到屋后的沙堆上,大家一起打埋木桩。 库克望着他们卖力固牢自己的家,这个将要被黄沙掩埋的家园,让他心生感动。 他想:“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家园,那是他们心灵的归属,既便是天堂,也无与伦比!” 库克抱起一根枯树干,也走了过去。 夕阳晚照。 夕光中的荒漠,萦绕着一层神秘的雾霭,远处浮在雾霭之上的一座座形似古堡的荒丘顶,被夕阳照得猩红。 坐在后车厢的浪子,弹奏着一支神秘而略带忧伤的乐曲,越野车在颠簸不平的旷野里行驶。 艾尼坐到副驾驶座上指路,库克仍在后座与西琳坐在一起。 他紧傍着西琳,不时因汽车的颠簸同她相撞,每当俩个人相撞时,西琳都要抬眼望一望库克,继而朝后车厢瞟上一眼。 而此时此刻,库克完全对旁边的西琳失了感觉。 那种近似金属般的乐声,又穿透浪子的琴声,直灌入库克的双耳。 库克微闭着双眼,不时迷茫地望一望西琳,又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夕照下的旷野。 西琳投向库克的目光充满迷惑与幽怨,她误解库克的触碰是有意的,却又装成傻子,这个狡猾的家伙! 她想躲开他一点,又不忍做得太明显怕刺伤了他,复杂地心绪,让她如坐针毡。 先前那辆性能超好的沙漠卡车,些时正在荒漠中横冲直撞。 后面,老七驾着沙漠王远远跟住库克的越野车。 三辆车在不同的荒漠地段,分别朝一个方向行驶。 夜幕降临,静静的旷野,月亮在浮云中缓缓穿行。 月亮被云层遮盖,月影下模模糊糊地见着荒丘、车影或帐篷。 旷野里不时有一些躁动的声音,有时似弦乐声,有时似管乐声,有时又似地鸣般的呜咽声,偶而也有时传出一两声金属器皿的撞击声…… 但仔细听时,又什么声息都没有。 只仿佛听见土地在呼吸…… 老七驾驶的沙漠王停在一座沙丘旁边,他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向小沙丘走去。 登上丘顶,他套上夜镜,发现远处那辆停着的越野车,车旁的帐篷里,突然闪一点亮火。老七一惊,慌忙取下夜镜,从沙丘顶滑下来,钻进车里喝几口水,放倒椅背,放心地开始睡大觉。 库克帐篷内,没有点灯。 一些月光从帐篷顶开的小天窗上透进来,隐约照见库克,他坐在黑暗之中,从他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里,感觉他在这样的月夜旷野里十分地不安、紧张和烦躁。 黑暗中,库克抬头望了望帐篷顶上的天窗,然后撩开帐篷,呼吸一口夜的空气……然后,他突然打燃打火机,就是这一下,闪了老七的眼。 库克就着打火机的光亮,拿出简谱,看那些简谱符号,并不规范,有的像小蝌蚪,有的像小蛇,也有的像一钩弯月…… 这些符号却不断在库克眼前跳动。 库克灭掉打火机,耳朵里渐响起牙生老人和月光分别不同的演唱,而在沙漠里听到的和坐在月光面前听到的,又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库克在心里说: “牙生老人近乎原始的演唱,在乐音与噪音的结合之中,似乎是噪音更重一些,而月光演唱的曲调似乎是以乐音更重,她又以弦乐的基音一以贯之,才有了一种瀑布倾泻而下的效果……” “然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月光有时的发音,竟用的是被现代人称为海豚音的低咽音法,有时侯,她发音的共鸣焦点集中在咽喉后壁,发出那种如泣如诉的歌声,在月圆之夜,具有一种超强的穿透力!然而,她一生却并没有走出过罗布泊半步……” “真是太神奇了!” 这时,越野车的车门轻轻打开,艾尼偷偷从车上溜下来。 他先绕着越野车转了一个大圈,然后来到西琳的红色帐篷前,从搭裢里掏出两个卵石,轻轻敲击,西琳闻声探出头来,艾尼对着她耳朵悄悄说了些什么,西琳紧张地点一点头。 艾尼又来到库克的帐篷,见门帘开着,便一头钻了进去…… 这时在旷野的夜空中,倏然划过一颗灿然的流星。 越野车上,司机齐洪松开车闸,扶着方向盘。 车后艾尼、浪子、库克和西琳推着车转圈,圈越转越大,齐洪突然方向一拐,越野车猛地停下。 齐洪轻开车门,跳下车,上到后车箱,扔下两捆厚地毯,指挥艾尼、库克和浪子,将它们铺在车轮下面。 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朝西滑了出去…… 第十四章 清晨,一抹霞光照在荒丘顶。 这时在老七宿营的地方,老七从车里猛一下醒来,抬头看车窗外,天已大亮,立即翻身起来,下车向小沙丘顶奔去,他爬上丘顶,一下傻眼了…… 昨晚那辆越野车宿营的地方,已变成一片空地! 老七快速从丘顶滑下来,冲上车,发动着车就加力往那儿赶…… 赶到越野车夜宿地,宿营地面只留下两只空矿泉水瓶,它们倒插在沙子里,嘲弄似地望着傻坐在车上的老七。 老七从车上下来,走过去,拔出矿泉水瓶,看了看上面的牌子,他突然发现绕着宿营地转圈的车辙印,因为这段时期没有刮风,车辙印十分清晰。 老七将矿泉水瓶原插回去,开始循着车辙寻找。 跟着走了两圈,他发现不对劲儿,从哪一个方向,他都找不到越野车离开这个圆圈的痕迹…… 难道它转着转着就这样飞了上去? 老七飞起一脚,踢起脚下的浮沙,沮丧地回到车上,拨通了老白的电话。 老七冲电话说:“坏消息……我把目标跟丢了。” 那边老白在电话里沉默。 老七:“他们绝顶聪明,之前一直稳稳罩住的,没想到一进罗布泊,打个盹儿,就一下没了。” 老白在电话里的声音:“还真长翅膀啊!” 老七:“从现场迹象看,他们的确像是长上翅膀飞走的。越野车似乎在原地转了几个大圈,然后突然像鸟儿一样,腾空飞了,不留一丁点儿痕迹,连脚印都没一个。下一步我怎么弄?要知道,一旦弄错方向,南辕北辙,离他们只会越来越远。” 老白:“放弃。你直接去下一个目标侯着。我估计,两拨人都有可能在那儿跟你照面。” 老七:“老板想在那儿……” 老白打断他:“别瞎揣摩,去就是。不过要发现什么,你不要轻举妄动,尽可能避开,千万别同他们直接碰面。我没有人手进来,你一个人根本斗不过那帮家伙……” 老七:“明白……那……我先走了……” 老七收了电话,想了想,从车上拿下两只同样的矿泉水空瓶,同那两只瓶插在一起,然后驾车离去。 晨光初露,先前那辆沙漠大卡车,静静地停在一片平缓的沙地上。 远处,一座馒头形的椭圆形沙丘沐浴在晨光之中。 沙丘顶上,矗立着一片干枯的林子般的胡杨木树桩,这些密密排列的树桩,在朦胧的光晕中显得十分神秘…… 这就是荒漠中震惊中外的太阳墓地! 原坐在卡车上那群汉子,此时正在疯狂地翻挖一块墓地。 原先围绕墓地七圈的木桩,被他们拔出来,扔得遍地都是。 这些盗墓贼经验丰富,动作麻利,每个人都紧绷着脸,谁也不说话,只听见一片“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和“卟卟”挖沙的声音。 有人从墓坑里扔上来一个小木人。 墓坑里出现一口牛皮包着的船形棺材,几个人面露惊喜,全都蹲下来仔细察看。 突然,刚才晴朗的天空飘来一团阴云。 插满木桩的沙丘顶上,倏忽一暗,一阵狂风大作。 远处,一股巨大的龙卷风象一条巨龙,倾斜着、弯着身向这边旋转着直扑过来。 在丘顶上望风的汉子发出一声恐怖凄厉地惊叫:“跑哇……” 围在墓坑边的几个人闻声抬头,一看,顿时面色大变,瞪着惊吓坏的大眼,拽出坑里的同伴,跌跌撞撞向大卡车停的地方扑逃而去。 这阵突起的飓风,同时袭击了罗布泊荒漠的黑风口。 在黑风口,此时怪风尖啸,尘沙弥漫,能见度几乎为零。 越野车身周围的游沙,在飓风的作用下,像游蛇一样在一米高左右的地面窜行,又像掀动波浪的海水,把越野车举着。 它就像一只浮在沙海里的舟船,在沙涛中若隐若现。 越野车缓慢而艰难地在风沙中一点点行进。 司机齐洪一边紧张驾车,一边扯着嗓子对旁边的艾尼喊:“我们有大麻烦了……” 艾尼喊着回他:“不要熄火,不要停下,一直慢慢儿,走……不要停下!” 齐洪:“抛锚咋办?” 艾尼:“不能那样!车一停,沙子就狂扑上来,立马一个大沙堆……会埋死咱们!” 齐洪知道流沙河的厉害,他再不言语,只谨慎小心地驾车。 西琳和库克分别趴在两旁的玻璃窗上,望着外面潮水一样流动的浮沙,感觉越野车的确是在沙海中浮游着走…… 西琳问库克:“读过《西游记》吗?” 库克拼命点头。 西琳:“那里面描述的流沙河,就是这儿!” 库克:“沙和尚呆的地方吗?” 西琳:“对。” 库克:“很壮观!” 就在这时,越野车猛地一颠,一顿,车停了下来。 齐洪叫一声:“惨了!” 他猛加油门,车子却一动不动。 齐洪绝望叫喊:“陷沙窝里了,大家下车。” 齐洪说着就要去开车门,艾尼伸手一把拉住齐洪:“别下去先,等一等。” 库克和西琳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好。 艾尼把脸凑向车窗,突然惊喜地小声喊:“胡达保佑,风小下来了,好像要停了!” 沙漠卡车顶着狂风,在荒漠中窜行。 那股龙卷风并没有轻易放过它,而是远远地跟着,监视着它。 肆虐的风沙忽然完全停了下来。 库克一行人从车上下来,全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第十五章 转瞬之间,飓风在他们面前塑造出一个全新世界。 原来的沙丘和地貌全不见了,一座座新的沙丘,像无数全字塔和城堡矗立在荒原之中,婉若一个奇妙的童话世界。 在一片沙地里,一副死人的骨架被刮了出来,他仰面朝天,下半部还埋在沙里,白生生的十分耀眼。 库克第一个发现了白骨,他下意识抓住身边西琳的手往那走,西琳先是一惊,继而身不由己地任库克牵着朝那儿走去。 这时艾尼、浪子、齐洪也一齐随后跟了过来。 库克牵着西琳来到白骨前,松开西琳的手,慢慢蹲下去,白骨的头颅很大,前额开阔,眉骨较高。 库克在心里默默发问:不幸的人,你是谁呢?你是什么种族?你来自西方还是东方?是寻宝者?探险家?还是远古的商旅贩客呢?你是我四处流浪的父亲吗?如果你是父亲孜亚,愿你的灵魂已进入上帝的天堂。 艾尼和浪子在一旁默默为死者祈祷。 齐洪回到车上,从后车箱拿出一把军用铁锨,就在尸骨旁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大家一齐动手,把尸骨埋了,并垒起一座坟堆。 司机齐洪指挥艾尼、浪子和库克轮番用军用铁锨挖车轮前的浮沙,齐洪从后面上到车厢,扔下两架沙模钢梯和两捆厚地毯。 艾尼:“我们要快快离开,黑风魔说走就走,说来就来。” 越野车前后轮从浮沙中被清理出来,齐洪指挥大家把厚地毯和钢梯铺在车轮下,然后坐到车上去,开始发动车。 在大家屏息紧张地注视下,越野车缓缓从浮沙坑开了出来。 沙漠卡车终于摆脱了龙卷风的追击,车速缓慢下来。 篷布遮蔽的车厢内,几个中原汉子脸上仍残留着惊恐的表情。 一个右脸上有一颗黑痣的精瘦汉子,拽了拽坐在屁股下的黑提包,想了想,趁别人不注意,从包里取出一块扁平的麻灰色石头,敏捷地塞进扎着功带的双夹层裤腰…… 边城西域大酒店豪华客房、下午。 客房内的电视上,一直播放美伊战画面,画面上美军导弹夜袭巴格达,一团团爆炸后的火光冲天而起,继而是被炸塌的楼房、失去亲人的儿童。 坐在落地窗前茶桌旁的老浩瀚,端着茶杯,表情肃穆地盯着电视画面。 他身前的小茶桌上,放着他根据库克口述手绘下来的图案和符号,那个耳廓图案和辐射状的圆形图案处在最显眼的位置。 老白办公室,老白正全神贯注地紧盯着监视器。 监视器画面,老浩瀚关注的伊战新闻已播报完备,他拿起遥控器,一伸手关了电视,然后拿起小茶桌上的图纸…… 日头偏西,越野车驰进一片地势平缓的沙地。 车一停下,驾车的齐洪和艾尼同时瞪大了惊奇的眼睛。 艾尼坐在车上,用手指在胸前划着,他小声说:“主啊!艾尼我又找到它了!” 大家从车上下来,只见远处那座馒头形的椭圆形沙丘上,矗立着一片林子般的树桩,这些密密排列的树桩在西斜的阳光照射下泛着神秘的光亮。 在艾尼的带领下,一群人弃车徒步奔向沙丘。 这时一小团乌云悄悄向西落的太阳下移动。 落日的晚霞把太阳墓地周围映照得一片猩红。 库克和西琳站在艾尼身边,艾尼指着一座保存完好的墓地让他俩观看。 艾尼:“看看,孩子们,我带你们找到了什么?这是什么?站在这儿,快看,夕阳之光映照着它,它是不是就是月光留给你的那个太阳图案呢?” 这是一座完整的太阳墓地。 从远处看,墓葬结构恰似光芒四射的太阳镶嵌在一片小高地之上。 墓葬地表有七圈规整的环列胡杨树桩,由内向外,粗细有序,最小内圈直径2米左右,似一个圆圆的太阳,“太阳”中心葬着墓主人,以环圈为中心,又有七圈粗大树桩呈放射状排列,井然有序,似太阳的光芒,十分壮观。 树桩全被竖向深埋于沙地,仅露出半人多高的桩头…… 库克惊讶地望着它,心里暗暗惊叹:“太神奇了!它竟然真的存在。我的找到了它!它和我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难道真如养父所说,它是崇拜太阳的罗布族先人布下的太阳图腾?如果真是这样,是什么人把它画了下来?我又为什么能在遥远的澳洲梦见它?又是什么力量使我来到了这里?” “那个忠贞的女子月光,一个人孤独地在沙漠深处等待了整整十年,她除了期盼爱人归来,仿佛还专心致志在等待着要把那个秘密送给我,难道这一切真的与父亲孜亚有关?世界上果真有先知先觉的圣人,是他引我来到这个先祖安息的圣地吗?” 这时库克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朝太阳墓地跪了下去。 他忘记了周围,耳边再次出现幻听。 他听到那种金属般的来自太阳的乐音,乐音越来越激烈,犹如无数巨大的管风琴共同发出的响彻世界的恢宏乐音。 西琳吃惊地望着进入迷幻状态的库克,紧张地想去抓艾尼的胳膊,却发现艾尼也正朝着墓地下跪祈祷。 西琳回头四顾,却找不见浪子和司机齐洪,她脸上出现惶恐…… 黄昏,西域大酒店豪华客房。 从老浩瀚的客房落地窗望出去,西天的落日正红,猩红的夕光照射进来,把房间映衬得有一些古典堂皇。 老浩瀚架着眼镜,正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画册上是一幅航拍的太阳墓地照片,照片上的太阳墓地呈金黄色辐射圆形。 老浩瀚凝视着画册,心里暗说:“太阳般形状的墓地,是罗布泊先人对太阳的崇拜还是对太阳的恐惧呢?难道他们仅仅只是渴望如太阳般永生?那些数不清的胡杨木,和那些墓主人有什么关系?这里面隐含有什么宗教意义还是仅仅只是对太阳的崇拜?或者还隐藏着什么其他的关于宇宙、关于生命起源和外星人的奥秘呢?这一切又与孜亚、库克有什么关系吗?” 老浩瀚把目光转向窗外:“你能告诉我吗?麦子。” 在太阳墓地,齐洪发现那座先前刚被盗挖过的墓,一个人悄然来到这里,他望着扔得遍地都是的木桩,跨过木桩,望着被挖开的墓坑,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看一看。 他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跟来,便蹲下身子,手触地时,无意间触到沙子中一个硬物,抠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小木人。 他把小木人拿在手上细看。 这时侯,西边落日下的乌云越聚越厚,天空仿佛暗了一下。 就在齐洪举着小木人仔细研究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夺走小木人。 齐洪反应奇快,反手一抓,锁住那人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取回小木人,然后回头一看,竟是浪子! 齐洪:“干什么?” 浪子倘未回答,天色倏忽一暗,俩人一转头,瞥见西边的落日已被一片黑云遮严,远处的沙地上,有一团旋风正卷着沙子在原地打转,似为随时都试图冲天而起…… 这时艾尼一手拉着库克,一手拉着西琳奔了过来,一见齐洪手上拿的小木人,艾尼脸色大变,惊呼:“快快把它扔回去,扔回墓坑!我们惊扰了他们,赶紧走人,快!快……” 齐洪立马将小木人扔进墓坑,五个人迅速撤离。 这时裹住夕阳的云层,又渐渐散开,猩红的霞光从云缝中四散射出。 第十六章 清晨,边城西域大酒店顶层露天台。 老浩瀚和耿总坐在露天台上,这儿近可俯瞰边城全貌,远可眺望晨光中白雪皑皑的博格达雪峰。 铺着雪白台布的小圆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清真风味茶点和一壶热气腾腾的奶茶,俩个人靠在舒适的沙滩椅上,一边品着奶茶,一边聊天。 老浩瀚:“一座城市和一座雪峰,两相遥望,这让我想起唐人的‘窗含西岭千堆雪’,这种景致在世界其他地方,是很难见得到的。” 耿总:“所以嘛……你说说,从河西走廊一路过来,全是戈壁荒滩,满目苍凉,到了这儿,突然眼前一亮,矗立着这样一座雪峰和城市,就像大漠之中,突然出现一个立体的童话。” 老浩瀚:“嗯,很形象。博峰早年就叫灵山,这个我是知道的,三峰并起插云寒,元代全真教教主邱处机进来的时侯,就曾经写诗赞誉过它。” 耿总:“何止呀,唐代边塞诗人岑参,写《老残游记》的刘鄂,做《阅微草堂》的纪晓岚、林则徐、郭沫若……这些人都有留下过文字。” 老浩瀚:“但都不如你刚才说的立体童话传神!” 耿总:“我那也是在资料上看的,顺口说出来而已。” 老浩瀚:“对了,你说到资料,我还真需要你给我找一些呢,西域远古的,历史人文的,包括科普秘闻,你都帮我找一些好吗?” 耿总:“那没问题,我搜罗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呢。你也可以去自治区图书馆、博物馆看一看,那两个地方,有不少好东西。” 老浩瀚:“博物馆丢了国宝,还开门揖客么?” 耿总:“不至于吧!开呀。” 老浩瀚:“那玉斧有点儿眉目了吗?这两天怎么没见媒体上发布这方面的消息?” 耿总:“这种事儿能发布吗?新疆很特殊,警察个个顶尖高手,咱们还是不议论它吧。库克呢,他进到哪儿了?” 老浩瀚:“你恐怕不敢相信,他找到太阳墓地了。” 耿总:“太阳墓地!这怎么可能?” 老浩瀚:“恐怕他还见到了一些东西。” 耿总:“你是说真的!他见到什么东西了?盗墓贼吗?” 老浩瀚:“你说里头有盗墓贼?” 耿总:“当然。现在文物越来越值钱,盗墓贼很猖獗,把内地的翻挖完了,就一批一批潜到这西域来。” 老浩瀚:“政府不管么?” 耿总:“罗布泊方圆好几百里地,荒无人烟,哪管得过来。你得告诫库克,千万别撞上这伙人。”老浩瀚:“难道他们还伤人?” 耿总:“人为财死,这帮家伙,手特狠!对了,我想问你,你这次带库克回来,真的只为寻找他父亲?” 老浩瀚:“其实……还有一个心愿一直未了。” 耿总:“什么心愿?” 老浩瀚:“也不瞒你了。麦子……知道吗?” 耿总:“知道呀!” 老浩瀚:“他临死之前,曾经交给我一柄玉斧,嘱咐我还回楼兰。我一直没能够再进去那儿。后来造反派进罗布泊抓我,要急着逃命,所以就把它连同手稿交给了孜亚,托他珍藏。” 耿总:“老伙计,您知道它有多珍贵吗?” 老浩瀚:“那个年头,真没把它当回事儿。” 耿总:“那你这次也为寻它而来?” 老浩瀚:“主要还是库克,孩子大了,应该知道他的父亲。关于手稿、玉斧嘛,我担心博物馆丢的,是不是就是孜亚手里的那一件呢?” 耿总:“不是。玉斧又不止一件。19世纪初,斯坦因在去楼兰的路上就拾到过玉斧。这次丢的白玉斧,是楼兰考古出土的,它出自昆仑,上等籽料,更重要的是,这件玉斧出自旧石器晚期,离今至少有七、八千年!” “哦!”老浩瀚伸手端起奶茶,正要喝,一听这话,又把手上的碗放下,望着老耿,“西域这个地方,还真的遍地是宝。” 清晨的的罗布泊,有一种令人恐怖的宁静。 霞光和地面的雾气混合折射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光晕中,一个徒步穿越罗布泊的青年男子正在收拾行囊。 青年男子背上行囊,迎面走来,随着光影中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首先显露出来,愈走近时,才发现他正是老浩瀚出机场路上遇到的独行客乌鸦。 晨光中,司机齐洪、艾尼帮库克和西琳收拾帐篷。 浪子并不理睬大家,一个人坐在后车厢里,抱着琴,轻轻拨动着琴弦。 整装完毕,越野车启动。 越野车在霞光映照的旷野中快速行驶…… 上午10时左右,老浩瀚戴着花镜,正在自治区图书馆的一排排古籍中查阅资料。 正午,罗布泊雅丹地表蒸腾着热浪。 瘦削的乌鸦来到一个峡谷口,他?m头大汗,取下眼镜,用衣角擦拭上面的汗水,抬头望了望天空中那一轮火球一样的太阳和雅丹地面的热浪,乌鸦从挎包里取出几只空罐头盒,在谷口做成一个禁行路标,然后朝一座小丘后面走去。 他在小丘底部发现一块风蚀的凹壁,躲进去,刚好可以遮住酷日的照射。 乌鸦放下行囊,喘息着拿出一只矿泉瓶,拧开盖,对在嘴上轻轻砸了一口,然后再拧紧放进去,坐下来休息。 乌鸦从行囊中拿出两只笔,一个十六开硬皮笔记本,翻动着,每一页纸的左上角,都用红笔画着一朵血一样鲜红的玫瑰,纸正页,是手写的诗行。 乌鸦翻到最后一页空页,开始用一只红笔凃抹,很快一朵同前页一样的红玫瑰出现在纸页上角,乌鸦端详许久,然后在玫瑰下写上一行字: 九十九朵红玫瑰,朵朵都是滴血的心! 乌鸦面色凝重,眼睛里开始有雾,他在内心说:亲爱的書思,我的爱人,现在我开始为你写第九十九首诗。 荒漠酷热难当,司机齐洪发现发动机水箱开了锅,他只好停下,无奈地告诉艾尼和库克:“下车吧,不能再跑了。” 艾尼说:“都到车底下睡觉吧,太阳落山再往前去。” 库克触碰了一下西琳的手,西琳闪电一缩,看一眼库克,又温顺地把手放回原处。 库克却并没在意,而是软绵绵从车上出溜到地下。 西琳一惊,叫一声“库克”,赶紧下车,过去扶起他的头,一看他紧闭双眼,以为他中暑了,忙呼:“艾尼大叔,快拿水,库克好像中暑了。” 艾尼、司机、浪子闻声围过来。 艾尼蹲下去,见库克睡着了似的,面色正常,呼吸也十分均匀,伸手拭拭他的鼻息和体温,正常。 艾尼摇摇头,不解地说:“怪事,他怎么会睡着了。” 艾尼要齐洪和浪子把库克的小帐篷支上,然后几个人把他放进去,库克沉睡不醒,大家心情紧张。艾尼吩咐西琳:“你守着他,不时喂给他一点点水,有什么事儿,赶紧叫我们。” 艾尼和浪子、司机钻到汽车底下躺着避暑…… 西琳在帐篷里守着库克,望着他熟睡的样子,面露焦虑,忍不住轻轻拿住库克的一只小指,然后红着脸把它捏在手心。 沉睡中的库克,这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耳轮之中。 头顶的太阳,闪耀着光斑,并不断往外散射出一圈一圈的光波,一种宏大而壮阔的乐音,自光波中传出来…… 第十七章 夕阳映照着的荒丘顶,像一座古堡。 乌鸦面对落日,席地而坐,行囊扔在身边。乌鸦的腿上放着那本自写的诗集,摊开的页面上,一朵红玫瑰下是他刚刚完成的新诗。 乌鸦凝神望着猩红落日,心里默涌着祭悼書思的第99首诗:書思書思/仰止山水/山不佑香/水不留影/京畿惊悉/花蕊落地/香消韵绝/天地泣血…… 他眼前浮现出那一幕场景: 北京五环某外国语学院门前,狂躁混乱的大街、车流、人群…… 人群中,清纯秀美的書思,秀发长裙,怀抱一本厚厚的外文书籍走来。她看着人行绿灯亮时,第一个走上马路。 这时一辆横冲直撞的中巴,突然从停车线后的车旁冲出,一声尖历刺耳的刹车声,書思带着她的长发、长裙、连同那本脱手而出的厚书,一起飘飞起来。 边城西域大酒店豪华客房。 夕阳照在窗玻璃上,窗下老浩瀚正对着一大堆资料发楞。突然一声玻璃落地的“哐啷”声,把老浩瀚从沉思中惊醒,他举目四顾,没有发现窗上和室内有任何玻璃脱落。 只有旁边的电视仍开着,画面上仍在播报美伊战事,坦克战车隆隆辗过硝烟弥漫的沙漠、战场…… 老浩瀚正自纳闷,女服务员推门,伸进头对他说:“吓着您了,老先生!是走廊上一幅油画掉了下来。无缘无故的,好奇怪哟,又没有刮风。” 老浩瀚点头一笑,举手示意没什么。 女服务员缩回去,“呯”一下拉上房门。 黄昏时分,越野车在夕阳的余辉中缓缓驶入雅丹地貌。 库克被眼前的壮阔景象震撼,他举手示意:“停一停,洪……” 齐洪踩下刹车,熄了火。 库克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望,朝着就近一座近似古堡的山丘走去。 库克登上古堡,呈现在他眼前的,仿佛是一幅史前奇观:一座座古堡、城垛、寨墙、楼房式的荒丘,矗立在一片光晕迷朦的烟霞之中。 这是一个浩淼无极、气势磅礴的远古洪荒世界! 一种宏大、奇妙的旋律,开始在库克的胸中涌动。 沉浸其中,库克心生感慨: 这是一座浩大的死城。没有流水,没有草木,没有飞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整个城堡弥漫着死寂的恐怖与神秘,它就像上帝遗忘在这里的一块创世之地。置身其间,我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地球的童年。 罗布泊雅丹地貌的夜晚,气温转凉。 看不见天上的月亮,但暝暝夜色中,却隐约可见越野车的影廓和旁边的两顶帐篷。 一阵阴风,气侯多变罗布泊,白天酷暑难耐,晚上竟扬扬洒洒,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库克躺在帐篷内,帐篷顶天窗的夜光投射进来,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一丝清凉。他并没有入睡,伸手摸了摸脸,十分奇怪地坐了起来,他问自己:“夏天啊!下雪了吗?” 他披上外衣,起身钻出帐篷,望见夜空中果然隐约飘着雪花。 库克想去叫西琳看雪,一低头,竟发现西琳的帐篷外坐着一个人,他奇怪地放轻手脚走过去,凑近一看,竟是浪子。 浪子抱着琴,盘腿而坐,却睡得十分地沉。 库克取下身上的外衣,轻轻披在浪子的身上。 就在他直起腰来的时侯,一阵悠扬的弦乐琴声,从远处飘来,直灌他的双耳。 库克惊奇地站下,聆听良久,然后他突然弯身钻入帐篷,拿出录音设备,戴上耳机,录下一段,试试真伪。 录完后库克再进帐篷,摁开键,放听刚才的录音,竟然十分清晰。 库克惊诧地瞪大眼睛,望着天窗自语: 它有多么神奇!就像不远的城堡后面,有一个庞大的乐团,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是的,它是一个完整的乐团,那气势完全不同于先前那些来自天空、太阳、来自土地和自然的乐音…… 夜空仍飘着雪花,库克戴着耳机,举着录音器,循着乐音的导引,离开宿营地,向一条谷口走去。 边城西域大酒店,老浩瀚坐在窗前,无法入眠。 他把台灯的光调到最暗,桌子上堆满的各类书籍和资料隐约可见,窗上的厚帘全开着,纱帘拉上一小半,从玻窗上,望见外面的夜空中,有一团朦朦胧胧的月晕。 老浩瀚在心里渴望麦子出现,他暗自说:日晕而风,月晕而魊,死神麦子,当现即现,现在请你现身出来吧,我才不在乎你是神是鬼呢,也根本不在乎你来取走我的老命,我只求你告诉我一些难以解释的东西…… 然而,任老浩瀚等了良久,麦子并没有出现。 老浩瀚望着窗上的月晕,心里说:每当我神智清明,坦然邀约的时侯,死神麦子就似乎并不存在,难道是人真的老了,阳数将尽,真假难辨,把梦幻梦游也当了真了么? 这个时侯,库克已循声来到死亡谷口。 隐约可见山谷里一片浓黑的雾气翻腾,见不到一丝星光夜光,也再见不到雪花飘飞。 库克停下脚步,犹豫着进还是不进? 十分清晰,那管弦乐音就是从山谷的雾气深处传来。 就在库克犹豫不前的时侯,那神秘乐音又变得愈加强烈,且更加优美动听,十分诱人。 库克听得全身兴奋,一个激灵,迈步踏入了山谷…… 一踏入山谷,库克便骤然感到气紧、胸闷,头眼昏花,先前那悠扬的乐音,也突然间变得紧骤、激烈,若古筝、琵琶,十面埋伏…… 库克的两条腿,这时已不听使唤,虽呼吸愈间紧促,腹胸胀闷,脚下仍跌跌撞撞,直向谷里闯去。 突然“咣啷啷”一串声响,库克踢飞了几只空锡皮罐头盒…… 第十八章 离死亡谷不远的一座山丘后,支着一顶黑色帐篷,帐篷内,乌鸦正半闭着眼,昏昏入睡。 乌鸦的胸上,压着一本1982年版的《新旧约全书》,书上夹一纸页,上面用碳素笔写一行黑字:凡称“上帝”的地方,也可称“神”。 “咣啷啷”的罐头盒响声,一下将他惊起,他暗叫:不好,有人夜闯死亡谷! 乌鸦翻身坐起,抓起身旁的手电,扒开帐篷,冲了出来,一道强电光,直向死亡谷口的方向扫去。 这时,在边城西域大酒店客房,老浩瀚也正坐在窗前,兀自昏睡,突然“呜”地一下,窗上一阵疾风刮过,老浩瀚一下惊觉,举头望时,只见天上的月晕散去,一些月光自云缝中射出……老浩瀚莫名地瞪大双眼。 超现实时空,麦子再次神秘出现在窗外。 麦子:“他又有事了。” 老浩瀚:“你说库克?他又怎么啦?” 麦子:“不过他没事,有人会救他。” 老浩瀚:“谁?谁会救他?” 麦子:“他一路都会帮他。” 老浩瀚:“他是谁?” 麦子:“以后我不再见你……他会见你。” 老浩瀚:“你放过我了吗?” 麦子:“不,我再次出现,一定就是带你走的时侯。” 一阵夜风,麦子倏然没了。 天上的云、月都有些诡秘。 老浩瀚只感觉脊背上嗖嗖儿发凉。 乌鸦在死亡谷口找到了库克。 库克已瘫软在地,呈半昏迷状态。 乌鸦跪下去,扛他上肩,将他扛回帐篷。 乌鸦在帐篷里点起一支蜡烛,将帐篷口掀开,让库克的头冲着外面,使他能够呼吸到外面清爽的空气,然后,给他喂一些水。 库克被那空罐头盒的响声一惊,意识已经清醒,只是振作不过来,感觉全身酸软,头痛欲烈。这时,他闭着眼睛,用双手的拇指和中指使劲箍头,表情痛苦不堪。 乌鸦小声问他:“为什么夜闯死亡谷?要不是那几个罐头盒,这时侯你己经七窍流血,死了。” 库克:“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乌鸦:“瘴气。整条山谷,全是瘴气。你才到入口,那里还只是二氧化碳,要再往深处走一点,就全是一氧化碳,任何人吸上一口,一分钟之内,便七窍流血而亡。” 库克:“这怎么可能?里面明明有乐团演奏啊!” 乌鸦:“什么乐团!你听见乐团了?” 库克:“音乐!” 乌鸦:“音乐!你梦游了吧?你怎么敢呢,一点常识都没有,就闯进罗布泊来?难道你不知道彭加木、罗纯顺,还有无数探险家、商贩、旅客,个个神秘失踪、死不见尸吗?” 库克茫然地摇头:“我只是循着音乐走,到了这里。” 乌鸦:“在神秘的罗布泊,夜深人静,听见什么古乐弦音的事儿,由来已久,几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好奇,被它引诱着,误入死亡谷,被瘴气杀死。” 库克:“我第一次回来这里。” 乌鸦:“你回来?你是这儿的人吗?进罗布泊来干什么呢?你的团队呢?” 夜深,夜空中雪花停飘,月亮从云缝中露出一些光亮…… 艾尼等四人先后亮着手电,回到越野车前,一个个全把头狂摇。 西琳说:“上半夜飘的雪花,落地就化,根本看不到他的脚印。我看,还是用卫星电话通知他父亲吧。” 齐洪:“先不要,我们再分头找一找。这样吧,我把车前大灯打开,光朝上打,让我们自己有个座标,也可以给库克指个方向。” 西琳:“那好吧。” 艾尼:“再分头去找,别走远了。” 齐洪:“我不去了……我要防有人偷放油箱的油。” 夜里看不清浪子的表情,只见他立马转身,朝先前库克走过的方向,急急地走去。 在乌鸦帐篷内,库克头痛开始减轻。他慢慢坐起来,要和乌鸦面对面坐着讲话。 库克:“我回这儿,是为寻找父亲。” 乌鸦:“父亲!在这儿?” 库克:“养父说,我出生在这儿,在罗布村,是罗布族人的儿子。我的生父,叫孜亚,20多年前,他是个四处流浪的歌手。我从小是跟着养父在悉尼长大。” 乌鸦:“西域好几十个民族,叫孜亚的人不知道多少,谁知道谁呢?再说早年的流浪歌手也几近绝迹,你要找到生父,恐怕非常难。” 库克从身上掏出父亲留给他的狼牙挂饰,递给乌鸦:“这是他留给我的。还有这个。”他又把那只银戒指递过去。 乌鸦在烛光下打量挂饰和银戒指上的图案,说:“你明白这上面的图案是什么意思吗?” 库克:“太阳墓地呀!我已经找到它了。” 乌鸦:“太阳图腾,罗布族先人对太阳的崇拜。我想,它也许是的。但它应该还不只这一种解释。” 库克:“你是说,它还有其他意思?” 乌鸦:“我个人认为,它不只有宗教意义。” 库克:“那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乌鸦:“前些时,有西方的天文学家宣称,他们录下了太阳大气演奏的天国乐章,你知道这个消息吗?” 库克(略感惊讶)“不,我没有听说过。” 乌鸦:“据科学家分析,太阳外层的日冕,能够发出吉他、管风琴,还有与其他音乐器械相似的声波。在宇宙中,有一种处在磁圈底部的微耀斑,它相当于吉他的拨片,能够拨动磁线,然后发出一种优美的乐音。” 库克:“这个,我想是有可能。” 乌鸦:“他们认为,这极可能是太阳表面的爆发事件引发磁圈之间不断来回震荡引起的,而这些磁圈就像吉他弦一样,如果不断拨动弦,它就会发出类似音乐的声波。” 库克:“天国音乐……我听到过啊!我的确听到过这种乐音!” 乌鸦:“你真听到过?” 库克:“是的,它非常奇妙!” 乌鸦:“这怎么可能!人的耳朵通常只能辨认出音波在20至2000赫兹之间的声音,而经过测算,太阳大气发出的声波频率,只有千分之一赫兹。” 库克:“可是我真的听到了!在悉尼郊区的小木屋,在我刚下飞机踏上这片土地的时侯,它就出现过,从空间下来,直往我耳朵里灌。后来进了罗布泊,它更加清晰,尤其在正午、日出、日落的时侯,那时我会沉迷,表面上,我会完全处在昏睡之中。” 乌鸦:“这是真的?” 库克:“当然。” 乌鸦:“那,你只能是超人!” 库克:“不!我也很奇怪。” 乌鸦:“既然你说的是真的,你听到过它们,我假设当年你的父亲也听到过它们。” 库克:“我父亲?” 乌鸦:“你父亲不是一个流浪歌手么。他常年呆在这里,罗布泊远离喧嚣世界,云气清澈,他一个民间音乐家,不问尘世,心无旁骛,更有可能听到来自天国的太阳乐音,然后以此类推,我敢断定在你们罗布人的先祖里头,也一直有像你父亲一样的人,他们称之为先知,或叫圣人。” 库克略微惊讶地望着乌鸦。 他脑子里闪回着艾尼在树林子里对他说的话:“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离先知和圣人最近的人。有一些东西,你看得见,别人看不见;你听得到,别人听不到。” 库克:“你是说,那些太阳图案不只是图腾崇拜?” 乌鸦:“没错,它也许还是一种宇宙、音乐、太空或揭示其他秘密的密码。所有早先那些对呈辐射状太阳图案的解释,也都只是望图思义。牵强附会而己。” 库克:“那耳朵呢,耳朵怎么解释?” 乌鸦:“什么耳朵?” 库克(揪拽着自己的耳朵):“就是它,一个酷似它的图案。” 乌鸦笑了:“这个太简单了……” 第十九章 库克疑惑不解地望着乌鸦! 乌鸦:“罗布泊本身就是一只大耳朵啊!” 库克:“你也认为是这样么?” 乌鸦:“有照片为证啊!1972年,美国宇航局发射的地球资源卫星拍摄到的罗布泊,不仅酷似人的耳朵,而且还有耳孔、耳轮、耳垂。罗布泊因此也被称为地球之耳。近年来,地球人几乎都知道罗布泊是个大耳朵。但它的形成之谜还有待破解。” 库克:“你说的1972年美国卫星照片,我见过。我要你解释的是早先,这之前,在美国卫星云图之前,有人在古老的桑麻纸上画下过这只大耳朵,你怎么解释它?” 乌鸦:“之前?” 库克:“还有,在来中国前,我在悉尼郊区树林子的小木屋写曲,多次在幻觉中见到这个大耳朵,你又怎么解释?” 乌鸦:“等等,你刚才说,你在澳洲见过?” 库克:“是的,在我来中国之前,我一直躲在一间小朩屋里写曲,那时我失去了灵感,很痛苦,天天酗酒,醉酒以后就常产生幻觉,从我的小朩窗,冷不丁会突然涌进来一团雾气,雾气里飞动着许多小蛇状、蝌蚪状的金色符号,它们快速形成一团涡流,酷像一只人的耳朵。” 库克脑子里闪回出澳洲小木屋,醉酒后的他见到小木窗涌进来的雾气,雾气中形成的大耳朵符号。 库克:“可是当我来到中国,回到西域,就再没有见到过那种符号。一进罗布泊,又偶尔梦见自己倦睡在那个巨大的耳廓里,四周都奏响着美妙的天国音乐。” 乌鸦:“这些都是幻觉吧。” 库克:“可那个女人呢,你怎么解释那个女人?” 乌鸦:“女人?” 库克:“夜深人静,我在一截被沙子埋掉的断墙窝棚,见到一位叫月光的女人,为了一个承诺,她在沙漠深处18年,孤独一人,在沙漠里守侯,18年就为那个她仰慕的人临走时留给她一张桑麻纸,纸上有一些简谱,隐蔽着神秘图案,其中画着一个大耳朵。” 乌鸦:“这倒有点让人费解。” 库克:“罗布村百岁老人牙生说,它与我的父亲有关,我父亲早己失踪20多年,如果真与他有关,说明这个图案出现的时间,应该在美国卫星云图之前。” 乌鸦沉思良久,说:“我能看看你那张纸么?” 库克:“你现在看不清那些符号。” 乌鸦:“为什么?” 库克:“明天吧。对了朋友,你好像知道的东西很多,你还救了我,可是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啊?”乌鸦:“我叫乌鸦,一个独行客。” 库克:“你一个人进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干什么?” 乌鸦:“横穿罗布泊。” 库克:“徒步?” 乌鸦:“徒步。” 库克:“探险?” 乌鸦:“不!为惩罚自己。” 库克:“你做了对不起女人的事吗?” 乌鸦:“我预测了女友的死亡……我发誓一直这样走,走下去,走死,以此祭悼她。” 库克:“你是诗人?” 乌鸦摇头:“一个人忧愤深广的人想要渲泄,就成了诗人。” 库克:“你女友一定美若天仙。” 乌鸦:“她远不止。” 库克:“那你怎样预测准了她的死呢?” 乌鸦:“那一年我送她去京城读大学。” 乌鸦眼前浮现当时的情景: 边城外环路上,乌鸦开一辆普桑,送女友書思去机场。 在外环出口,他们被前面的车辆堵住。俩个人下车,看到前面不远外一个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 書思双手捂面,说:“快回去车上,我不敢看。” 乌鸦环着書思,将她送上车,为她关上门,然后回到驾驶室坐下,刚才的一幕让他心情抑郁。 他望着吓坏了的書思,说:“到了京城,你一定要注意车辆。” 書思小声说:“我不会那样啊!” 乌鸦:“我担心你啦!你这人,要有什么事儿,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车祸!” 書思:“哎呀!乌鸦嘴,赶快呸,呸呸,快……” 北京五环外某外国语学院大门外,狂躁混乱的大街、车流、人群…… 人群中,清纯秀美的書思,秀发长裙,怀抱一本厚厚的外文书籍走来。她看着人行绿灯亮时,第一个走上马路…… 这时一辆横冲直撞的中巴,突然从停车线后的车后冲出,一声尖历刺耳的刹车声,書思带着她的长发、长裙、连同那本脱手而出的厚书,一起飘飞起来…… 帐篷内,库克无言翻动着乌鸦的诗集,他看着纸页上那一朵如血的红玫瑰,轻声读出那首新诗:京畿惊悉,花蕊落地,香消韵绝,天地泣血…… 库克从诗集上抬起头来,见乌鸦正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库克小声对他说:“祝愿她在天堂快乐!” 乌鸦:“天堂!我真的看见过她在那里。” 库克:“人是有灵魂的,对吗?” 乌鸦:“当然。但我的灵魂现在入了地狱。” 库克:“别这样,你的预言只不过是人的一种大脑预警罢了,它本身并没有什么错。” 乌鸦:“可我只会预言灾难。” 库克:“和我们一起走吧,好吗?” 乌鸦:“我考虑一下。” 库克:“我为了父亲,你为了爱人!” 乌鸦:“我们是同路人了。” 库克:“这是上帝的安排。” 乌鸦:“好吧,那就看在上帝的份上。” 东方的天际露出青白色的晨曦,雅丹地貌的一片古城堡隐约可见…… 边城西域大酒店客房,老浩瀚一早起来,坐在钢琴前,轻轻弹奏理查德的《秋的喁语》,琴声柔和地弥漫在窗上。 罗布泊越野车宿营地,艾尼、西琳、齐洪分别从不同方向,疲惫归来,四个人聚到一起。 齐洪失望地摇头:“一点痕迹都没有。” 艾尼:“难道他变成一只鸟,飞啦?” 西琳:“不能再等了,通知城里,请求直升机援救。” 齐洪:“不不,先别整那么大动静,我相信库克没走远。” 艾尼:“歌手呢?歌手你们见了么?” 西琳:“对呀!浪子呢,洪师傅你见他了么?” 齐洪手一摊:“我哪注意他呢!他可不要再玩失踪,那会耗死我们的。” 三个人现出慌乱的神情! 朝阳的霞光把雾气迷朦的死亡谷映照得犹如仙境。 浪子站在谷口,他手里握着昨晚库克踢飞的两只空罐头盒,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山谷深处。 浪子心里暗想:难道库克真的被诱入了死亡谷吗? 浪子扯下蒙面巾,拧开腰上盛水的皮囊,把面巾弄湿,然后缠住口鼻脖颈,迈腿就要往谷里走去…… 这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回来,浪子。” 浪子转回头一看,却见库克和一个背着行囊、戴着眼睛的汉人青年正朝他走来。 齐洪和西琳正蹲在越野车旁,用卫星电话同耿总联系。 艾尼一个人独自朝旁边的一座小城堡山丘走去。 卫星电话不知什么原因,毫无反应,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齐洪与西琳都十分着急。 这时豋上山丘的艾尼突然挥着手向他们喊叫,俩个人扔下电话,拔腿向小山丘跑去。 这时库克、乌鸦、浪子三个人正身披霞光,神采亦亦向他们走来。 第二十章 日光照耀下的楼兰古城,神秘而庄重。 在一片舒缓的布满皱折的沙漠前面,隆起一道高地,高地上矗立着楼兰古城的标志性建筑——三间房。 三间房在阳光照射下,很像茫茫沙海中飘着的一只方舟。 它周围的沙地上,散乱地扔着许多朽木,有的朽木戳在沙子里,孤绝地指着天空。 在离三间房十几公里的地方,老七的沙漠王低速无声地拐入一座大沙丘后隐蔽起来。 老七端着望远镜出现在沙丘顶上,他细细扫过周围山谷,并没有发现那辆沙漠卡车的踪影。 老七的视角停留在远处一个隐蔽的凹地里,他发现了搭在那里的一顶颜色与沙子相近的帆布帐篷。 老七悄悄退下去,坐进车里,拿出卫星电话…… 西域大酒店一楼西侧大厅,窗明橱净,大厅的展柜上摆滿各种名贵珍希的奇石。 西大厅中央,靳总指挥着一群身着制服的保安,将一段重达几百斤的硅化木摆放在大厅中央,这是一段年轮十分清晰的上乘硅化木。 靳总:“大家小心点儿啦!” 这时老白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靳总招呼大堂女经理:“你过来照看着点,我去去就来。” 靳总随老白出奇石馆,过大厅,进电梯,一路无语。直至进了三楼自己的办公室,靳总才回身把门一关,对老白说:“说吧。” 老白:“老七盯上他们了。” 靳总:“嗯。” 老白:“那些家伙扎下来了。” 靳总:“见卡车了吗?” 老白:“没有,但那些人肯定在。” 靳总:“楼兰都被翻烂了,他们会不会去了周边?” 老白:“有可能。他们装备先进,我想后面有大庄家。” 靳总做一个斧劈的手势:“我现在只关心它。” 老白:“里面传话出来说,进去之前,那伙人新入了一个伙计,脸上长一黑痣,人挺深的。” 靳总:“是黑痣吗?探一下他。” 老白:“就怕惊飞了他。” 靳总:“只要不出沙漠,他还不敢单飞吧?” 老白:“那可是个高手。我觉得还是两手准备好。” 靳总:“行啊,你准备一笔钱。让老七注意安全。对了,库克呢?” 老白:“他也正往那个方向去。” 靳总:“你抓紧点儿。” 老白点一点头,将手伸进口袋,抓住电话,轻轻开门出去…… 日光明媚,库克乘坐的越野车,正驰过罗布伯最为神奇壮观的白龙堆。 库克、西琳、艾尼都各自扒着车窗,用敬畏的目光打量着沿途的奇景。 齐洪全神贯注地开车。 坐在后车箱里的浪子双手枕头,望着车篷顶不说话。 乌鸦却把脸贴进与驾驶室后座相隔的玻璃向前张望。 艾尼望着远处,神秘地对库克说:“这儿就是白龙和妖魔出没的地方。” 西琳:“那是传说。古书上把这儿叫白龙堆,它绵延好几百里,从远处望出去,就象一群群沙海中游动的白龙。古丝绸之路进入罗布泊后,这儿是去楼兰的必经之路,它是古楼兰东面的一道屏障。一直到唐代,这条路走商人,过驼队,从不间断,那时侯没有车,一到夏天,一般人不敢进来,如果遇上连天沙暴,人就会被困住饿死、渴死。” 库克:“洪,找个位置停下,我们看一看。” 越野车在一个地势开阔的地方停下,库克第一个跳下车,西琳和乌鸦随在他身后,朝一座小丘走去…… 这时,离古烽火台不远的地方,一座古墓旁,几个盗墓贼正进行破坏性挖掘,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是这伙人的头儿,绰号耗子,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新入伙的黑痣。 黑痣三十来岁,沉默寡言,干活却十分卖力气。耗子过去拍拍他肩膀,说:“你跟我来一下。” 黑痣一惊,但马上又镇定下来,问:“做啥,大哥。” 耗子:“我俩上帐篷,说点儿事。” 黑痣犹豫了一下,过去拎起地下的外衣和外衣下的小提包,随耗子向卡车走去。 耗子:“你就是包不离手,有那宝贝么?” 黑痣一笑:“没啥,拎习惯了。” 大卡车在荒漠中行驶,驾车的耗子和旁边的黑痣互不言语、各怀心事。 卡车在离楼兰古城外围的一座沙丘后停下,沙丘后隐着那顶帆布帐篷,耗子和黑痣从卡车上下来,朝帐篷走去…… 帐篷里,俩个人背靠帐篷的篷壁,相对坐在沙地上,相互对看,耗子两眼直盯着黑痣,目光阴鸷,黑痣将小提包垫在腰后,目光平静。 耗子:“兄弟,入伙这些天了,我发现你话不多嘛。可你是茶壶里头煮饺子,心头有数嘛。” 黑痣:“大哥,你撇开大伙儿,拉这远来单独接见我,有话你只管问。” 耗子:“干这熊活儿,古人称摸金校尉,现在人管叫贼,盗墓贼;我呢,管这叫探宝,跟时下的星探、警探、猎头差球不多,也跟探黄金、探石油的专家一个球样。当然人家拿着单位高薪,名正言顺在光天化日下干。咱呢,把脑袋拴屁股上,昼伏夜出偷鸡摸狗地干。” 黑痣:“大哥,你有话管问好了,不用多说。” 耗子:“那好,我看你也是条汉子,才力排众议,让你入到伙里来。你知道,咱道上有句话,叫”隔山打鸟,见者一份“。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中华子民,人人有份儿。这个咱先不摆了,时下单位上,新分一个人来,还兴吃入伙饭呢,你既然入伙了嘛,也该有个见面礼嘛。” 黑痣:“你看大哥,咱在这阵操单了,没甚作为,才靠上你了嘛,你想叫咱做啥,咱没二话。” 耗子:“那好,你把你那个胜利果实,也让咱弟兄们分享一哈,哪怕看上一眼,也不枉大伙儿西天路上走一趟嘛!” 黑痣:“啥胜利果实?” 耗子:“你是高手嘛,功夫在我之上。” 黑痣:“哪敢大哥,你这是骂我呢。” 耗子:“我骂你?夸你好不好。你好比那展护卫,是御猫,走的是高堂大瓦,要取的东西那叫极品;我呢,好比那土行孙,是地鼠,钻的是地洞,摸的都是尸水泡着的烂玩意儿。我豁着命干这行二、三十年,不顶你随手摸一把斧子!” 黑痣:“我哪摸什么斧子呢?大哥,你甩我两个耳光子得了。” 耗子(伸出三指头):“有人出这个数,兄弟,你自个儿喊个价,随便喊。” 黑痣:“你那啥意思?” 耗子:“三百万。” 黑痣:“你开我玩笑呢大哥?莫说三百万,就三百块,对我都是一个大数。” 耗子:“黑痣,咱可真把你当兄弟。” 黑痣:“大哥,你不信我?” 耗子不说话,目光盯着他身后的包。 “咱让你验。”黑痣说着,从身后扯出提包,扔给耗子,“大哥你验,我所有家当都在这,你看我像不像走高堂的。” 耗子接包在手,看了看黑痣,撕开拉链,“哗”一下把东西全倒出来,掉一地洗漱用品、证件、铜钱、另有几把柳叶小刀和两双软底布靴。 趁耗子低头的瞬间,黑痣飞快从腰间取出那块麻灰色石头,闪电般塞进身下的沙子里。 耗子扒拉着那些东西,没什么发现,拿起一把柳叶小刀说:“我说你是高手嘛,看你这行头,这绝活儿,家传的?” “吓唬人呢,大哥。干咱这行当,防个身用。”见耗子抬起头,黑痣拍拍屁股起来说:“大哥,咱身子也让你验,咱要骗你,你把咱弄成一具干尸。” 耗子把包扔回黑痣,过来拍拍他肩:“走吧,兄弟,现在真要弄到一具干尸,还真他妈发大了呢。” 俩个人弯腰钻出帐篷,上了卡车……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边城西域大酒店客房内。 老浩瀚坐在钢琴前,正专心致志地演奏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这是曲难度极高,老浩瀚致毕生精力,每次演奏都须全神贯注。 这时的白龙堆云聚云散,变幻莫测。 午时,正当顶的日头,一会儿阴云忽至,一会儿阴云骤开,阳光从云缝中射下来,显得诡秘而怪异。 库克和乌鸦盘腿坐在小丘顶上,在他们的目极处,是一道道白色的沙丘与土台。 在云光中,那些土台千变万幻,姿态各异,有的像一支庞大的舰队,有的像无数条白龙和鲸鱼,有的像楼台亭阁,有的像古城寨堡,扑朔迷离土台群在光影之中,神秘、奇特、怪异。 俩人对面而坐,那张画有符号的桑麻纸放在他们之间的地上,四个纸角各压着一块黑色的小卵石…… 西琳静静地坐在旁边,一会儿看看库克,一会儿看看乌鸦。 乌鸦指着远处的沙台,向库克介绍白龙堆,他说:“白龙堆是第四纪湖积层抬升形成,由于年代久远,又经水蚀、风蚀,逐渐形成现在这样的奇观。它横卧在罗布泊的东北部,有两千多平方公里。那些土台子,全都是由砂砾、白膏泥和盐碱构成的,它们在阳光映照下会反射出银光,像白龙的鳞甲,很壮观,所以白龙堆又被称作龙城雅丹……” 库克:“但这张纸上,似乎没有什么与它相关啊!” 乌鸦:“也许没有。” 库克:“但你认为也许有。” 乌鸦:“白龙堆是造物主留下的杰作。假如你这张纸真与你父亲有关,那只能说他忽略了这儿。他关注神学、人学、宗教以及宇宙太空留下来的一些玄秘。有一些东西,恐怕他自己也解释不了,只是偶尔见过,留下印象,却悟不透它,所以画下来。我认为,你要寻找父亲,首先必须弄清楚这些符号,它们大抵寓意什么?象征什么?是不是通过它们可以找到你父亲的踪迹,或找到与此相关的地点、财物。” 库克:“这件东西,人为痕迹太重。但我又觉得它超乎想象,它一开始就让我坠入云雾之中。” 乌鸦:“要摆脱这种状态,要抽丝剥茧,理出来一些头绪。罗布焯尔人是当今人类保持原始生存状态最好的族群之一,他们被外界发现和公开,也只是前几年的事情。你既然回来这里,做为儿子,应怀有敬畏之心。这样吧,让我们来试着解一下,行吗?” 库克:“当然行。” 乌鸦:“你看啊,这第一个符号,一个人的耳廓,平躺在一条有弧度的横线之上,稍想一想,我们都知道,地球是圆的,这个横弧线,我假设它就是地球的地平线,那么这只平躺在地平线上的耳朵呢?它是不是就是指我们脚下的罗布泊呢?” 西琳:“当年罗布泊卫星云图一公示,人们一见到它,立即异口同声,称它是地球之耳。” 乌鸦:“对呀!你们来看,它的确很像,是吧?那时侯我女友还没有去北京上学,我不止一次带她去看过那幅卫星云图。” 西琳眼前闪现出边城西域民俗馆展厅,罗布泊微缩景观旁的墙上,挂着那幅放大的“地球之耳”卫星云图。 西琳自语:“我就没有想到它。” 库克也闪回出参观那天的画面:“我那天看见它了!” 鸟鸦:“卫星云图公布之前,有人画出了它,这是个奇迹。无论是库克的父亲、或是别的罗布人先知、先圣,他们用什么方式洞悉、破解了罗布泊这个特征之密呢?这恐怕永远是一个谜……现在来看这个,左上方这个辐射状的圆形图案,它和乐谱在一起,如果我没有说错,它是代表挂在天上的一轮太阳。” 库克:“你是说,这个画图的人,他是先知道了地球之耳的秘密,然后又在这里听到了来自太阳天国的乐音,是这个意思吗?” 乌鸦:“这只是一种可能。早年的罗布先人,崇拜太阳,视太阳为图腾,这是其一;另外,我个人认为,那些先知们,包括你的父亲,他们也许像你现在一样,在这地球之耳,聆听到了来自太阳天国的乐音,然后他们据此创作出自己的独特音乐,在西域传唱。所谓天国音乐,其实就是上帝之声,自然之声……除这以外,它还有吗?还有更深的意蕴吗?兴许,他们还发现了更大的宇宙秘密呢!” 库克:“我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能?他凭什么窥见到地球之耳?凭什么听见太阳之音?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个符号,为什么又会进入到我的梦幻中来呢?” 乌鸦沉默良久,盯着库克,问他:“你知道荷兰人惠更斯吗?” 库克:“你是说那个钟表匠吗?” 乌鸦:“是的,钟表匠当年发明了钟摆,他把几个摆钟挂在同一面墙上。” 这时乌鸦、库克、西琳,三个眼前同时出现了一幅幻境: 一面年代久远的古墙壁,上面挂着几个摆钟,一开始,摆钟按各自的节奏左右乱摆,十分凌乱,渐渐的,摆钟开始接近摆动,最后以精确同步的节奏一齐摆动。 三个人回到现实中来。 乌鸦:“钟表匠由此发现了一个物理原理—一共振原理。近年来,科学家发现宇宙中存在着一种十分神秘的潜物质,它左右并影响着整个宇宙空间。我想,这种潜物质里,会不会也存在某种与人体物质相同的某种磁场?” 库克:“有人证实过,人体内的确潜藏着某种磁场。” 西琳:“是心灵感应!那种十分奇妙的感应,就比如两个相隔千里的亲人,能够互相感触到对方,对不对?” 乌鸦:“对,它也叫物理感应。它们跨越时空,在宇宙大气中共存、相吸、共振。你体内潜在的磁场,与你父亲的磁场,同宇宙中相同的磁场在空间相遇、相撞,于是你有了幻觉,你也在幻觉中能够看到你父亲曾经看到过的存在于自然与宇宙间的某些东西……尽管我这样解释有些牵强,但自然界和人类有许许多多的东西,科学本身却没办法解释。” 库克:“所以,西方人有了上帝!” 乌鸦:“科学文明尤其发达的西方世界,今天大多数人仍信奉上帝。” 库克:“我似乎触摸到点儿什么?但还是似懂非懂。” 乌鸦:“那让我们再来看第三个符号,这是两个并列的,左边是一个半月形,第一眼看到它,就会让人想到穆斯林清真寺顶的月亮,对不对?要么,它是标示你父亲的宗教信仰,要么是专指某一个地方,什么地方呢?一个圣地?但右边的这个呢?第一眼看到它,有些像纳粹标志,你看它,很像,但它不是!我立马就否决了。这不可能,罗布人数千年固守罗布泊,直到前几年才逐渐被外界发现,即便你见多识广的父亲,也没有踏出过西域以外的任何地方,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接触这方面的信息。但它和新月形符号并列,它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库克:“下面的呢?不会是一个文字吧?” 乌鸦:“第四个,就更让我莫名其妙,它肯定不是文字,倒更像一个象形图案,像中原人做量器的斗?也像盒子?但到底是什么呢?它代表什么?它下面的波纹横线是什么意思?后面的果子、蛇,还有扯掉了的,那部分有多少?那上面还有些什么样的符号?这些谜团,现在我们都没办法解开。” 这时天上的阴云在逐渐散开,日光从云缝中射了下来。 远处在云海中游动的白龙,银光闪烁。 库克凝视着远处的云龙发呆。 边城西域大酒店客房,老浩瀚依然坐在钢琴前,神情专注地演奏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 耿总不声不响推门进来,悄然来到老浩瀚身后,他没有惊动他,站在他身后,用欣赏的目光追随着老浩瀚在琴键上灵巧舞蹈般的双手…… 直到电话铃响起,老浩瀚才结束了演奏,但他并没有马上去接电话,而是伏在琴上喘息。 电话铃持续响,耿总过去,轻轻拿起电话,递到老浩瀚面前,笑着说:“累了?” 老浩瀚突然发现耿总,脸上掠过一丝惊诧,笑着点一点头:“老了!” 然后伸手去接电话…… 白龙堆,越野车旁,库克正和老浩瀚通电话,乌鸦和西琳蹲在一旁,看着他。 离越野车几十米处,艾尼抱着浪子的热瓦甫琴,正弹奏一首民歌,浪子摇着萨巴依,打着节拍小声哼唱。 齐洪一个人在仔细检查轮胎…… 楼兰古烽火台,盗挖古墓的一伙人挥汗如雨,耗子一锨铲中了一个硬物,“啌”地一声,是棺木,有人高兴得扔掉工具,缩头挥拳,嘶拉着嗓子狂叫……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耗子吼住弟兄们:“别驴叫啊,小心一点儿。” 一位年长的汉子从坑里爬上来,在旁边一小提包里拿出两柱香和一沓黄纸,他用打火机把香点着,插在地上,然后嘴里念念有词,烧掉一沓黄纸。 墓坑里的人安静下来,每个人铲土,都领导人植树一样,仪式般地,一下一下,十分小心。 耗子:“各位兄弟,手下活轻点儿,越轻越好。去,去两个弟兄,开车过去把帐篷搬这来?” 黑痣一听,面色紧张了一下,但马上又镇定下来。 这瞬间即逝的表情,没有逃过耗子那双眼睛,也没有逃过人群中躲着的另一双眼睛…… 这时正老七摸向帐篷。 四周空无一人,老七蒙面,闪身进去,测一下方位,直奔帐篷东边,在贴近地面的篷璧上找到三道浅浅的印痕,在印痕下面的沙地上,用双手扒开沙子,一堆被埋掉的烟头被刨了出来。 老七从烟头中找出来一个深蓝色过滤烟头,举在眼前看了看,将它小心夹进一个铝制扁盒,然后闪身出去,消失在沙丘后面。 边城西域大酒店客房,老浩瀚与库克通完电话,把耳机从耳朵上拿开,一边放回电话,一边把头转向一直在旁边听他通话的耿总,对他说:“你刚才听到了吗?库克在罗布泊撞上人了。” 耿总:“谁?是那天出机场撞上的那个家伙吗?” 老浩瀚:“是,乌鸦。” 耿总:“太巧了吧?” 老浩瀚:“这个乌鸦,长得酷似当年的麦子。” 耿总:“这个家伙,来历不明。” 老浩瀚:“你说,会是巧合吗?” 耿总:“绝对,他是一个危险的家伙。” 老浩瀚:“可他看明白了库克手里的一些东西。” 耿总:“那说明不了啥。你最好让库克甩掉他。” 老浩瀚:“他对那些符号的解释,与我不谋而合。” 耿总:“还是甩掉他吧。” 老浩瀚:“也跟资料上说的吻合。” 耿总:“你不要犹豫,到时后悔莫及。” 老浩瀚:“但我搞不明白,他到底代表上帝还是死神?” 耿总:“还代什么表啊!他就是一个死神。” 西域大酒店靳总办公室,靳总忧心忡忡地坐在老板桌后面,他手支着下巴,望着对面的老白,期待着他。 老白迎着他的目光,轻轻摇一摇头。 老白:“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靳总:“我想到了。” 老白:“我们要放弃这吗?” 靳总:“不,继续盯。” 老白:“那家伙比想像的要狡滑。” 靳总:“百密一疏,他总会露出马脚。” 老白:“他的确有过一些反应。” 靳总:“对什么?” 老白:“帐篷。” 靳总:“让老七对帐篷过筛子。” 老白:“来不及了。” 靳总:“搬了?” 老白:“库克赶到了。” 靳总:“确定吗?他怎么那么快?” 老白:“有艾尼老汉领着,抄了近道。他一到,会搅得一塌糊涂。” 靳总:“告诉老七,不管出现什么状况,不能让库克有事儿。” 老白:“那我们……” 靳总轻轻点了一下头。老白会意,匆匆起身离去…… 日头偏西,楼兰古城静静伫立在斜阳中。 那顶有些破旧的土黄色帐篷,同样静静地孤立在斜阳中。 斜阳映照下的旷野,充满魔幻般的宁静与古怪。 在离楼兰十几公里的地方,除齐洪留守在车上,库克一行人弃车徒步向楼兰古城走去。 这时,南疆地区某特警大队训练场,正在训练的两小队特警,突然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大队长下达任务:“同志们,任务紧急,我们只能飞过去,检查一下装备,黑鹰一到,立即扑过去。再重述一遍:目标,一辆沙漠大卡。任务,人车擒获。生擒,一个不许漏。” 说话间,两架部队的黑鹰直升机飞临头顶,降落在训练场上…… 烽火台古墓地,几个盗墓贼轻轻向墓坑周边闪开,一具古棺木,从黄土中显露出来,耗子一个人蹲在坑里,小心冀冀地清理棺木上的浮土。 最后,耗子敲一敲棺木,慢慢站起来,扫视一下围在周边的同伙,看见他们每个人都用一种压抑、贪婪、兴奋的眼神盯住墓坑。 耗子:“现在,谁过去搬帐篷?谁?” 没有人回应,所有眼神都只盯住墓坑。只有黑痣一个人用眼神接住耗子的目光。 耗子:“黑痣,你去?” 黑痣:“没人去,咱就去。” 耗子:“你会开车吗?” 黑痣:“莫问题。” 耗子:“要帮手嘛?” 黑痣:“谁去,跟咱走。”(没有人响应) 耗子:“你自个儿去咋样?” 黑痣:“行。钥匙给我。” 耗子从腰上摘下车钥匙,甩给黑痣。黑痣接过钥匙,眼睛一亮,嘴不经意咧了一下,转身朝停在几十米外的卡车走去。 耗子望着黑痣的背影,眉头一锁,他亮眼咧嘴的那一瞬,深深留在了耗子的记忆之中…… 夕光映照着楼兰古城。 库克一行人走进古城,在离古城几百米处停下,观望。 古城在夕阳中,神秘、庄严、肃穆。 乌鸦对库克小声说:“1980年,在这里出土了一具被称为楼兰美女的女尸,距今已有3800多年的历史。这么多年,楼兰美女仍面带微笑,她眉鼻高耸,酷似一位西方美女,她的身世,至今仍是一个谜。” 艾尼小声说:“我们走近一点去吧。” 库克、西琳、浪子和乌鸦,全都屏着呼吸,跟着艾尼,怀着敬畏,一步一步向城中走去。 夕照映红的云彩、天空,两架满载特警大队士兵的黑鹰直升机向罗布泊方向飞去…… 古烽火台墓地,黑痣走向大卡车上。 他跨上去,坐进驾驶室内,将车钥匙插进去,一拧,随着发动机打着火,他松开手闸,挂上档,脸上的肌肉跳动两下。 就当他右脚正要踏下油门的瞬间,一只手闪电般伸进来抓住钥匙,熄了火,然后抽走钥匙。 黑痣吃惊地一转头,与站在车窗上的耗子打了个照面。 黑痣:“大哥,你这做啥嘛?” 耗子:“下来吧,帐篷不搬了。” 黑痣:“那为啥?” 耗子:“下来看看就明白了,下嘛。” 耗子满脸狐疑地下车来,极不情愿地跟着耗子朝墓坑走去…… 楼兰古城,艾尼携库克站在夕照中,指着被夕照映成红色的三间房遗址,提示库克:“孩子,你好好看看它啊。” 库克完全为神秘的楼兰古城震撼,他心绪难抑,环视古城,一种雄浑、苍凉、来自远古的旋律在他心中冲撞激荡,他暗暗感概:“这就是你了,一座消失了三千年的古城……楼兰古城,你是古塞族人的王宫,还是罗布先人的圣城呢?你是罗布人最早的王国吗?你史诗般地沉默,像一首凝固的大乐,如此撼人心魄,一触即鸣!” 艾尼悄然离开他,带着浪子、西琳,屏声静息地巡视着这座被盗贼们破坏得惨不忍睹的古城。 三个人面色严峻,心情沉重。 手握数码相机的乌鸦,被三间房遗址吸引,他从几个不同角度,近距离拍下它的全景,但他仍不满意,他退后,一直退,边退边选角度,不知不觉,一个人远离大家,退走开好远。 他远距离拍到三间房,却被照片上的三间房遗址惊呆在原地!突然,他鬼使神差,着了魔一般,失魂落魄地一个人拼命小跑,朝停车处跑。 在离停车点近半公里的地方,他猛一抬头,看见了那顶帐篷。 “这儿有人!”乌鸦暗叫一声,独自朝帐篷走去。 夕照中,几个疲惫不堪的盗墓贼沮丧地歪在墓坑旁。 墓坑里的棺材已被启开,木棺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浮土。 黑虑不解地问耗子:“咋回事?大哥!” 耗子:“咋回事,空仓!” 黑痣:“啥叫空仓?是要放弃不是?” 耗子:“操!你以为炒股啊?这墓几年前盗空了。” 黑痣:“那它还封得好好儿干啥呢?” 耗子:“老子气的就这个!早先那帮怂货,啥球素质嘛,一点儿职业道德不讲,弄这干净不说,还做假,坑人!” 黑痣:“那咋整呢?” 耗子:“重回头,收拾旧山河!” “走!”耗子大手一挥,带头向卡车走去…… 乌鸦一头撞进帐篷,一个人仔细搜寻。在帐篷边,他发现了一些干馕,在一件揉成一团的破衣服里,找出两枚古钱币,一个木雕小人像。 乌鸦把小木人像捧在手上,仔细打量。 这时耗子驾着大卡车往帐篷方向急驰。 楼兰古城,艾尼带着库克、西琳、浪子在古城中穿行,古城到处有被翻挖的痕迹。 艾尼神情严峻,突然回头,不见了乌鸦,惊问:“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呢?怎么不见了!” 几个人闻声回头,见不着乌鸦踪影。 艾尼眼前闪过沙暴后那辆性能超好的大卡车,面色紧张,急急拽过西琳说:“我们赶紧返回,立马,回车上,这儿有盗墓贼。” 西琳问:“他们会怎么样呢?” 艾尼“咔吱”一声,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说:“知道他们秘密的人,他们这个样子。” 西琳慌忙向库克说明情况。库克说:“先找到诗人吧。” 艾尼、浪子分头去找。 西琳拉着库克要往停车方向返,库克对西琳说:“不,你先回去,看他在不在,我再找找。” 西琳:“我们一起。” 库克与西琳,艾尼、浪子,分别在三个不同方向寻找。 帐篷内,乌鸦忽然听见汽车的轰鸣声,慌忙中抬腿就走,这一脚下去,竟踩住一个硬物,疼得他嘴一咧……他慢慢伸手下去,从沙地里掏出一块麻灰色扁石来。 拭一下,看不出什么,份量还重。乌鸦心想:如果被盗贼追上,还可用它当一件武器。 他把石头握在手中,冲出帐篷。 急驰的大卡车内,驾车的耗子踩油门的脚在暗暗加力。 车厢内有歹徒在擦拭手中的猎枪。 这时,大卡车上的耗子发现了远处的乌鸦,他大叫:“有人进了帐篷!” 他方向一打,掉转车头就向乌鸦逃跑的方向追赶。卡车厢里,一个凶悍的盗贼从擦枪人手里夺过猎枪,压上子弹,从车篷里伸出头来,冲着乌鸦的头顶就轰了一枪,乌鸦应声倒地。 楼兰的西琳听见枪声,拽着库克在高低不平的古城中飞跑。 俩个人从一座沙丘上滑下来。 库克拽起西琳,往枪响的方向跑,西琳不慎摔倒,库克扶起她来,架着她继续跑。 西琳痛苦地对库克说:“我好像脚崴了。” 库克一语不发,弯下腰抱起西琳就跑。 大卡车厢里,这时乱做一团,盗贼们纷纷翻身起来,操起猎枪、砍刀,扒开车篷布,随时准备跳车追击发现他们的人。混乱中,黑痣抓住小黑提包,身子一缩,随着卡车猛颠,一个滚身,到了车厢后档板下,瞟一眼没人注意,敏捷一个侧翻,滚出车厢,落到沙地上…… 越野车上的齐洪听见枪声,惊起,赶紧发动着车,向枪声方向驰去。 他看见远处在地下挣扎的乌鸦,以为他中枪倒地。却未见到其他人,他精神高度紧张,不顾一切向乌鸦驰去。 应着枪声倒地的乌鸦,并没有受伤,他抬头见齐洪驾越野车向自己驶来,便一跃而起,扑向越野车。 这时,大卡车离他只剩二百多米距离,只因地面浮沙增厚,又突见一辆越野车杀出,车速慢了下来。乌鸦快速扑到越野车前,齐洪早已打开车门,待他到跟前,一把拽他上车,“轰”地加大油门,一个急转,越野车带着尖啸消失在烟尘之中。 大卡车上,“轰、轰”传出两声枪响…… 齐洪驾车拐进一条隐蔽的沟谷,停下,掉头吼问:“其他人呢?” 乌鸦大口喘息,指了指楼兰方向。 齐洪:“人还在里头?走,我们一块儿进去。” 齐洪从座后抽出一把瑞士军刀,跳下车,同乌鸦向楼兰方向跑去。 这时侯,天空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两驾黑鹰直升机,从霞光云影中降下来…… 耗子探头一望,脸色大变,大骂一声“操”,猛踩油门,做垂死挣扎,大卡车在地面东窜西突。 黑鹰机上的特警队员们举枪瞄准,子弹“卟卟”射进卡车前后左右的沙土里,大卡车被牢牢控住,耗子仰首一声叹息…… 第二十三章 天近黄昏,库克一群人被齐洪和乌鸦领着,躲进沙丘后的越野车上。 齐洪掉头问惊魂未定的西琳:“直升机是你招来的吗?” 西琳的伤脚,正被库克捏在手里,被齐洪回头看见,略有些尴尬,她脸一红,说:“没有啊!” 她忍着痛,把脚从库克手里抽出。 齐洪和艾尼同时开门下车,脚刚落地,就听“呜呜”地一阵轰响,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俩个人抬头一看,大惊失色:先前追赶他们的大卡车已堵住了丘谷出口。几个人面面相觑。 在盗墓贼帐篷内,光线昏暗,身手敏捷的黑痣,像影子一样,在里面飞快地翻找,他疯刨沙地,把那天自己坐过的位置翻了个底朝天,仍一无所获。 帐篷里只听见他急促地喘息声。 齐洪和艾尼同大卡车对峙。 大卡车沉静着,一会儿,上面传来喊话,声音严历:“站在原地,不要动。车上所有人,全部下来,快。” 浪子、乌鸦、库克先后从车上下来,西琳也拐着脚下车来,乌鸦右手紧抓着那块麻灰色石头。 “都站在那儿,不要乱动!”随着大卡车副驾座车门打开,特警行动组组长跳下车来,车厢里随之飞跃下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三个人成品字形向越野车走过来。 特警组长:“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证件。” 西琳从后座的包里拿出自治区旅游、文物、公安等部门开具的相关证件,递给组长审验。组长一一验完,递还给西琳,走到库克面前,说(英语):“请出示一下您的护照,好吗?” 库克看了看他,转身到车后扔着的背包里翻出护照,递给组长。 组长看完护照,又打量一番库克,将护照递还他:“谢谢!” 库克收回护照。 组长看了看齐洪、艾尼和浪子,转身朝乌鸦走去,他对乌鸦说:“对不起,我要看看您的证件。” 乌鸦从裤袋里掏出身份证和作协会员证,递过去。组长看完,眼睛直视着乌鸦:“写诗的?进楼兰找灵感?” 乌鸦扶了扶眼镜,不屑回答。 组长指了指他手上的石头:“诗人都喜欢普希金,好斗,是吗?” 乌鸦看了看手中的石头,一扬手,把它扔了。 组长回到西琳面前,对她说:“对不起,我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不介意我查验一下您们的车吧?” 西琳:“查吧。” 组长回头招呼一位队员,队员会意,上到越野车,上下仔细检查,完了跳下来,向组长点点头,表示一切正常。组长对库克说:“往回返吧。别再乱闯,通知你们,尼雅、米兰,有禁令不让往里进。” 他转头问齐洪:“油还够么?” 齐洪:“没问题,备得很足。” 组长:“水呢,吃的呢?” 齐洪:“也没问题。” 组长:“路上小心一点儿!” 组长一挥手,带着两个队员返回到大卡车上,启动大卡车,调头而去。 这时天色已暗,齐洪招呼大家:“都上车吧,特警虽然抓了那帮家伙,可我们还是不要大意,尽量离这远点儿。” 大家分别上车。乌鸦正要上车,想了想,又跑过去捡起先前扔掉的那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然后带到车上,往背包里一塞。 夜幕降临。 黑夜中,大卡车开到盗墓贼营地,停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两只雪亮的前大灯,一上一下,把帐篷照得如同白昼,特警小组长带着几个队员,小心地卷起帐篷,然后把帐篷连周边范围的沙地,用军用铣一点点仔细插翻,除找到一堆烟头、干馕和一些破旧衣物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远处,一座沙丘顶上,黑痣将身子埋在沙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盯着忙碌的特警队员。 这时,在边城西域大酒店靳总办公室,靳总双手抱胸,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望着窗外边城夜景,一只燃着的香烟夹在他左手食指与中指间。 从表面看,窗外的景色似乎很静,但不时却有狂躁的音乐和怪异的声音传进来。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靳总转身,来到桌前,先从容地将手中燃着的香烟在烟缸中弄灭,然后才接起电话,电话里传出老白的声音:“老板,我有事汇报。” “过来说。”靳总说完,“咔”压了电话。 靳总靠在办公桌上,抄着手,等老白过来。 很快,老白快步过来。 靳总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和老白隔桌简短对话。 老白:“知道您无法入睡,所以赶向您汇报。” 靳总:“嗯。坏消息。” 老白:“坏消息。” 靳总:“过完筛子了?” 老白:“过了,人、沙子、帐篷,包括库克他们。” 靳总:“结果?” 老白摇摇头。 靳总:“人呢,有漏掉的么?” 老白:“黑痣蹓了。” 靳总:“怎么能让他蹓了?” 老白:“黑鹰降下去之前,他就蹓了。” 靳总:“东西呢,在他手上?” 老白:“不确定。据老七说,他并没有往西朝离农场最近的地方逃命,而是掉头追库克去了。” 靳总:“这家伙奢财如命。库克!你是说他们……真有这可能?” 老白:“老七认为有可能。他有个请求……” 靳总:“你说。” 老白比划了一个手势:“那个人太难对付,他要求带上这个。” 靳总默默盯着老白,点点头。 豪华客房内,大小窗户的厚帘均被拉严,台灯的灯光下,老浩瀚和耿总正头顶着头,趴在桌子上研究库克传回的那几个奇怪符号。 两个人指指划划,小声交谈。 老浩瀚:“我在想乌鸦的分析……” 耿总:“他能分析什么呢?老伙计,乌鸦的那些话,别当回事儿,疯子嘛,你能认真?这个人,我坚持认为,灾星,祸头子,不信走着瞧。我再说一遍,下面的路,库克自己走才对,不应该带着他。” 老浩瀚:“这个,咱们完了再说。现在关键是下一步,下一步库克怎么走?他往哪儿走?我觉得孜亚似乎已经给他布好局了。” 耿总:“没那么玄吧!你就让西琳和齐洪带着他,南北疆走上一圈,得了。” 老浩瀚:“这哪行。你搞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西域又这么些年,咱们一起来看看这个,这后面两组符号,它们表示什么?有什么寓意?尤其右边这个,仔细看了,是个佛教符号。” 耿总:“本来就是一个佛教符号。你看它反向,往左旋,是逆时针方向。要顺时针方向,右向旋转,不成纳粹标志了吗。” 老浩瀚:“佛教选用这个‘卍’(万)字符号,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耿总:“通行的说法是,这个符号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胸部所现的瑞相。” 老浩瀚:“释迦牟尼的胸毛被抽象化了,使其具有‘万德吉祥’的含义。但也有人认为,宇宙中任何可见不可见物质,都为电磁辐射,而电磁辐射的基频,是正弦函数。正弦波来源于圆周运动与直线运动的合成,因此,它可以用来表示物质的任何运动形式。你来看,这个符号中间两个笔画的交叉,就形成一个旋转运动的圆,交点是圆心,它代表的,正是向四周辐射的能量……” 耿总:“物质即能量,所以它既代表宇宙万物,又代表大圆满。这样解,更接近佛的本意。” 老浩瀚:“正弦波作为电磁辐射的基频是最纯净的,没有任何杂扰,所以从佛教意义讲,就是无妄,无任何妄想,无分执。” 老浩瀚:“佛教说‘自净其意,是诸佛教’。”耿总:“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老浩瀚:“可是歌手孜亚把它放在这里,有什么特别意义呢?” 耿总:“也许没意义就是特别意义。你知道大师季羡林教授吧?” 老浩瀚:“知道啊!” 耿总:“季老这样说过,中国西域曾经是‘埃及文化、两河流域文化、印度文以、中国古文明’这四大世界古文化唯一交汇的地方。你想想,几千年前,这儿作为世界文化的汇流地,世界最古老的伊斯兰文化、西方基督文化、印度佛教文化、东方文化,全都在这儿交汇、融合,你闭上眼睛,想一想,当时,在这儿,该是一种怎样的状况?” 老浩瀚:“西教东僧,高贤云集,富商大贾,日奔塞下,当时的西域,堪称盛况空前的一方圣土!所以我想,孜亚提示的,应该是一个圣地。” 耿总:“你来看,左边这个半月,代表一弯月亮,月亮是伊斯兰教的标志符号;而右边这个,毫无疑问,我们刚才达成共识,是佛教符号。” 老浩瀚:“两个圣教的符号,并存在一块儿?在这里,它并不表示孜亚的宗教信仰,毫无疑问,孜亚绝对是虔诚的穆斯林。而根据季老的说法来推断,孜亚是尊重历史的,他在这里标示的,应该是一个两教并存的圣地。” 耿总:“一个伊斯兰教圣地,一个佛教圣地?” 老浩瀚:“对!” 耿总:“我知道你说的这个地方了。” 老浩瀚:“世界伊斯兰教七大圣地之一!” 老浩瀚:“号称东方的麦加!” 耿总:“也是中国伊斯兰教最大的圣地!” 老浩瀚:“吐峪沟!” 耿总:“没错,早年的吐峪沟就曾被称为人间仙境。” 老浩瀚:“我查阅资料,敦煌莫高窟出土的《西州图经》,上面有这样的记载:吐峪沟随山势展布的重重寺院,背依危峰,下临清溪,四周绿树掩映,佛寺、禅院密集,佛乐飘飘、烟火不断、游僧云集,人行沟谷深处,难见日月……” 老浩瀚停下,直视耿总良久,问他:“但是孜亚在这里暗示什么呢?是他去过吐峪沟?还是有朋友在哪儿?还是有什么东西放在哪儿?” 耿总望着老浩瀚,无奈地摇摇头。 这时耿总的手机铃响…… 第二十四章 罗布泊荒漠,山谷旷野中。 紧靠着一座小丘的荒谷平地,燃着一堆篝火,火光映照着乌鸦的眼镜和脸庞,他正全神贯注盯着手中的数码相机,相机上回放的是古楼兰三间房的夕照。 齐洪不知疲惫地一趟趟去宿营地周边搜集干枯的红柳或其它植物,把它们填进火堆。 火光的对面,坐着库克和艾尼,库克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感触,只迷幻般地仰头望着夜空出神。好久,他突然调头,向身边的艾尼询问下面的行程。 库克:“大叔,下面我们应该怎么走呢?” 艾尼:“我要回村子了……后面的行程,大叔不陪你了。” 库克:“为什么?” 艾尼:“大叔不能够离开罗布泊啊!” 库克:“你一生都没有走出去过吗?” 艾尼:“那也不是。” 库克:“那为什么不跟我们走下去呢?” 艾尼:“这个嘛……你不会明白,孩子。” 库克不再问,目光投向乌鸦,乌鸦此时仍在专注地看他数码机上的照片。他不时抬起头来,同库克目光相遇,却欲语又止。 浪子一个人远离火堆,坐在越野车旁的荒地上,轻轻拨动琴弦,弹奏着一首哀伤动听的维吾尔情歌: 云缝儿中我的星星 为何只躲在那里偷听 来吧 来把我的心儿照亮 我的心只为你一个人吟唱 我的心其实早已经伤了 就像那玉盘碎在了地上 太阳它已走到了脚的下方 晚风却难以弥合心的灼伤…… 这时伤脚未愈的西琳,正趴在车后座止,双手扒着车窗,偷偷看着远处小声弹唱的浪子,听懂浪子的歌意,她吓得往下躲了躲,神情有一点儿慌乱。 西琳心神不宁地想:这个坏家伙,他能够看见我吗,难道他长了四只眼睛?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艾尼那么信任他?他的歌声那么熟悉,打动人心,可他是个流浪的艺人,有时忧郁,有时诙谐,举止作派,却又那么高贵?难道真的是他么?但假若真的是他,为什么过去从没有听他唱过这些民歌呢? 西琳眼睛一转,用卫星电话要通了耿总:“……是我,耿总,是这样,后天是我们校长的生日,就是后天,您一定帮我挑一件礼品,然后交给歌厅的哈皮孜,让他帮我送过去……” 电话里耿总的声音:“我直接帮你送去行了。我和努尔校长是朋友啊!” 西琳:“当然……那当然非常好。可是您知道的,我们俩个是孤儿,小时侯校长收了我们,进学校后,一直是我们爸爸一样,往年,我们都要一起去的。” 耿总:“你个傻丫头,直接打电话给哈皮孜不就行了!” 西琳:“我联系不上他了。你顺便,帮我看一看他好吗?耿总,求求您啦!” 耿总:“好吧好吧,你的心思我懂,我会告诉他的。” 西琳:“谢谢耿总!对了,明天我们往外出了,下面往哪走?按原计划去吐鲁番,还是直接上南疆呢?” 耿总:“去吐峪沟,霍加木麻扎……库克呢?你让他听电话,他爸有话对他说。” 西琳:“他们在下面烧篝火。您稍等,我叫他。” 西琳摇下车窗,冲篝火那边喊:“库克……” 库克在车上同老浩瀚通电话。 浪子这时终止弹唱,走过来放下琴,示意西琳伸出伤脚,西琳犹豫着,浪子一把将西琳的伤脚抓起来,西琳惊吓得小声尖叫,继而用惊惶不安地眼神望着浪子,任他用土法为自己揉搓治疗…… 荒野中,一身黑衣的黑痣,在夜色下健步如飞。 他不时趴在地上,吸着鼻子闻什么气味,仿佛在以此判断方向,然后又纵身而起,继续跳跃前行…… 楼兰古城下,一小沙丘旁,老七坐在车上,手握一瓶矿泉水,目送着被特勤队员控制的那辆大卡车亮着车灯,朝南驶去。 大卡车完全消逝在夜色中,老七仰头喝两口水,发动着车,掉转车头朝大卡车相反的方向驶去。 天初亮,晨光中,荒原壮阔而绚美。 库克一行人乘坐越野车在荒原中弛行。 日头当顶,越野车在蒸腾着热浪的荒原中驰行。 日头偏西,越野车在变幻着不同色彩的荒漠中驰行。 夕阳晚照,一个三岔路口,路边矗立着一排排钻天杨,在夕光中挺拔、肃穆、闪烁着银子一样的光芒。 越野车驰出罗布泊荒漠,来到三岔路口,路牌上一边标示着去罗布泊村,一边标示着去鲁克沁镇。 艾尼让齐洪把车停在路边,车一停稳,他便跳下车来,库克和西琳也随即跳下车。艾尼一直走到车厢后面,他让浪子把一直跟随着他的砍土镘递下来,浪子、乌鸦相跟着跳下车来。 艾尼望望这几个围在身边的年轻人,又望望通往罗布泊村的那条路,脸上浮现出一种迷幻而陶醉的微笑…… 浩大的荒漠死一般沉寂。 在一丛骆驼刺后面,黑痣像一只青蛙,四肢着地,趴伏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亮亮的,不断地转动。 他大口地吸气、吐气,肚子也像一只鸣叫的青蛙,一张一鼓,他似在练什么功夫。 突然,老七驾驶的沙漠王从离他不远的地方,“呜”一下急驰而过…… 三岔路口,艾尼一手拽着库克,一手拽着浪子,把他俩扯到去往罗布泊村的路边,小声对库克说:“孩子,下面的行程,就让歌手为你领路吧,他走过天山南北,从这一路看来,你们应该是最好的兄弟。大叔这次遇上你这俩个娃仔仔,高兴得要死呢。” 艾尼说到这儿,把俩个人一把扔开,说:“我要走了。没别的啊,实在是因为你十七大婶离开大叔,离开久了,她会发疯呢。听着臭小子们,一个男人,一生要有两个忠心,一个忠于是你的土地;一个忠于是你的女人。” 浪子:“大叔,大婶说您可有十七个女人啊!” 库克:“您能有十七个忠心么?” 艾尼眼一瞪:“当然能啦!安拉赋予我大爱之力,安拉说,不许我有半点点儿偏心和偷懒呢!知道吗,大叔我每天以助人为乐,扛一个砍土镘游走四方,国王一样,自由,闲散……我可是一个责任大得很的男人呢。” 见俩个年轻人惊望着他,说不出话,艾尼又拍拍自已肩膀,豪迈地说:“小子们,神赋予你责!守好自己的土地和女人。” “大叔……”这时西琳、乌鸦、齐洪都跟了过来,西琳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 艾尼回头,见西琳眼睛湿了,用手扶着她的肩,凑近她耳边说:“傻孩子,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你十七大婶对大叔更重要的呢?大叔要丢开了她,安拉会惩戒大叔,你怎么忍心让你的大叔下地狱呢。” 西琳:“大叔,十七大婶有您真幸福!” 艾尼胸一挺,提高嗓门:“那是!你们那个城垛垛里,哪有大叔这样优秀的男人呢?有吗?” 西琳:“没有。” 艾尼一把揉乱她头发:“呵呵!大叔喜欢死你了。看看吧,你身边这几个家伙,都是些坏小子呢。下面大叔我不在了,你可要刺玫一样警惕。记住孩子,山坡上的鲜花在牛眼里只是草料,你要把眼睛擦得星星一样明亮,坐马车来的不是王子,骑毛驴儿来的也不是智者……找一个大叔这样的男人,重情重义,托付终身,像大叔这样的才行!去,去车跟前,把大叔我的砍土镘拿来,大叔要赶在天黑之前进村子呢。” 西琳看看浪子,又看看库克,笑着转身去了。 艾尼对浪子和库克扮个鬼脸,又转过身,向着乌鸦和齐洪,抚胸弯腰施一个礼。 夕阳的余辉中,艾尼扛着砍土镘,头也不回地走向通往罗布泊村的简易公路…… 第二十五章 通往鲁克沁镇的公路。 夕阳落尽,夜幕降临,越野车亮着车灯,在公路上行驶。 艾尼走了,浪子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后座上,库克的手不小心触踫到西琳的手,西琳躲闪,库克索性一把捉住,握在手中。 西琳不好声张,任他握着,只把身子硬挺着,眼睛直视前方。 远处出现灯光,西琳对库克说:“前面要去的鲁克沁镇,是维吾尔十二木卡姆发源地之一。” 库克:“十二木卡姆?” 西琳:“对,木卡姆,你在悉尼没有听说过吗?阿拉伯语是规范、聚会的意思。在这儿是大曲,就是维吾尔音乐的十二套大曲。它是穆斯林各民族中最完整、最有影响的音乐。” 库克松开西琳的手,沉默一阵后,告诉西琳:“小时侯,我听养父说到过。” 后车厢里,乌鸦一个人躺在行李包上,看着手里数码机上调出的三间房夕照,他心里很矛盾:明知道那是一个荒唐的想法,可为什么总是摆脱不掉它呢?为什么总要把它们联系到一起来呢? 鲁克沁镇灯火闪烁。 晚风阵阵,小镇上隐约有鼓乐歌声飘来。 刚刚从罗布泊荒漠出来的库克,瞪着惊奇的双眼,望着点点灯光,恍然若见到童话王国。 鲁克沁镇是一座不夜小镇。 越野车无声地在小镇中滑行。 小镇灯火通明,街边上坐着三三两两的艺人,他们拨动着弹拨尔、热瓦甫、都它尔,敲着手鼓、小鼓,房顶上,房篷下,灯影里,小巷深处,处处传来木卡姆的乐曲演奏声和激昂的演唱声。 库克沉醉其间,暗自惊叹: “这是一个音乐的王国!一种古老的、令人着迷的中亚音乐,加上男人们、女人们激情而热烈地高声演唱,一下就把我带入到那种久违了的梦幻之中……连这里的空气,都带着那种神秘而醉人的颤音,习习晚风也在那鼓乐歌声中曼妙舞蹈……” 越野车继续在音乐小镇中滑行。 西琳望着街道外面,小声为库克介绍说:“这个小镇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东汉时,它叫柳中城,是汉使班超的儿子班勇屯垦的地方。清代时,它是吐鲁番郡王府所在地。它一直都是维吾尔族风情最浓的地方之一……” 浪子引领越野车来到木卡姆艺人买买提。乌拉因家投宿。 乌拉因家大院的葡萄架下,正举办一场假日麦西来甫,十来个热爱木卡姆的民间艺人聚集在一起,和乌拉因一起弹唱演奏十二木卡姆。 一些周边的老人、孩子、青年、甩着长辫子的姑娘,身着漂亮的民族服装,熙熙攘攘地聚集在大院里。也有一些旅游的西方人、内地人、汉族男女夹杂其间,和大家翩翩共舞。 乌拉因见浪子领了客人进来,立即起身,微笑着迎上来,先轻轻抱一下浪子,然后同客人一一握手,并把大家引入客厅。 乌拉因吆喝家里人准备晚餐,浪子把他拉到一边,用维语同他小声耳语。 乌拉因笑着连连点头,然后提高嗓门说:“好好好,大家先洗个澡,然后,一齐来,歌唱一下,舞跳一下,高兴高兴,晚歺一会儿送房里去。” 西琳随一维吾尔少女去了女房。 齐洪同乌鸦进一个房间。 库克被浪子、乌拉因领进一个单人间,乌拉因用生硬的英语为他介绍卫生间、浴间、电话、卧室…… 浪子和乌拉因像老朋友一样拉着手,小声说着什么,出了门。 小浴间,西琳正沐浴。她披散着秀发,仰着头、闭着眼,任水喷头的温水从头冲洗着自己。 另一小浴间,库克同样仰着头,闭着眼,任水喷头的温水从头到脚冲洗着自己。 一间由布幔拉开的大浴房,乌鸦、齐洪也都同样仰着头、闭着眼,任由喷头的水从上到下冲洗着自己。 大院里,几位艺人怀抱不同乐器,昂头闭眼,忘情弹唱: 夜莺,请歌颂那像国王盛典似的婚礼, 也请诉诉我为恋人付出的一片真情。 希望神仙女们在婚礼上狂欢, 保佑我能够去神堂所述的圣境…… 客厅里,浪子摸着自己的胡子,向乌拉因小声急急地说着什么,他语速扱快,满脸委屈、无奈、愤怒。 乌拉因捂着肚子偷笑,完了猛一拳捣在浪子的胸口上,附着浪子的耳朵出主意。 浪子听得两眼发亮。 浴后的库克换上衬衣西裤,英挺精神,容光焕发,像一个王子。他对着镜子照,竟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小伙子会是自己。 浪子兴冲冲走过走廊,来到库克房间,推开门,举起手,猛敲浴室门。 库克说声“来了”,打开门一看是浪子,问:“什么事?” 浪子一看库克,“哇”一声惊叫,拇指一翘,继而故作神秘地催他说:“帅极了!主人家有请。” 库克又回到镜子前,整了整领子,随浪子去客厅。 客厅里,乌拉因迎住库克,抚胸施礼,说:“请,您这来自远方的尊贵客人,乡亲们早已经等急了,大家盛邀您参加我们的舞会。” 不由库克回应,乌拉因拽着库克就往客厅外去。 浪子目送他俩出了门,双手捂胸,闭着眼痛叫一声“主啊”!转身匆匆来到库克卧房,推开卫生浴间,闯进去,“呯”响一声,关死房门。 当英俊帅气的库克出现在门口的灯光下,除了忘情弹唱的艺人外,所有院里的舞者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人群中有人嘘他,几位姑娘调皮地发出小声尖叫。 人们停下舞蹈,微笑着,目光友好地望着他。库克冲大家点点头,学艾尼那样,抚胸,弯腰,向大家施礼问好! 突然库克的眼前一亮,人群中闪出一位身着长黑丝裙的姑娘,她黑眉亮目,气质高贵,风姿迷人,黑丝裙上用彩色丝线缀出的一只蝴蝶,随着她缓缓轻盈的脚步,在灯光下展翅欲飞,十分生动醒目。 黑衣女子款款而来,库克两眼发直,心里暗暗惊叫:上帝啊,身边的西琳已经让我魂不附体,这个黑衣裙的女子更要让人窒息眩晕。 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飘来,黑衣女子远远伸出玉手,礼邀库克,库克吸进香气,身不由己,把手伸给了她,任她牵入舞场中央。 已坐进艺人中的乌拉因满脸漾溢着诡秘微笑,一位老人边舞边挑动着眉毛,挤着眼睛,乐不可支…… 女浴间,浴后的西琳换上一件艾得莱绸裙,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容颜与秀发。 在库克的卧房洗浴间里,洗脸池台上,放着一个假胡须,浪子在喷头下,狂冲刷自己,他仰头、闭眼,陶醉不己。 大炕客房内,浴后的乌鸦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所有的歌舞欢快都离他远去。他坐在灯下凝思,面前放着翻开的为書思写的诗集,一朵血红的玫瑰下写着新诗的题名:《一缕残香》 大院里,库克和黑衣女子在舞会中卓尔不群,俩个人目光热烈,直视着对舞。 西琳兴致极好,从屋里出来,一眼望见舞群中的库克和黑裙女子,脸上显出难过与尬尴,她一闪身,隐入树下的暗影。 没想齐洪正站在她身后的暗影里。 齐洪在身后轻轻叫了声:“西琳。” 西琳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见齐洪正在暗影中望着她笑。 外面的鼓乐歌声传进来,乌鸦不为所动。他盘坐在土炕上,手上举着書思的照片,与她对话: 亲爱的,你在天堂还好吗?你走了我来找你,来追寻你,在路上,我和那有缘之人相遇,我被他困住,忘记了誓言,我一路追随。亲爱的,既是缘定了的,你就在天堂等我,让我了结前缘,再与你相聚……我会来,我的書思,我的爱人,现在我在这个小镇…… 照片上的書思似在微笑,乌鸦的眼前幻化一丛鲜花,書思在花间秀发飘飘,一朵花蕊轻轻落下,書思隐去,花间一只蜜蜂飞绕。 乌鸦的笔尖在诗题下面游走,他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诵这诗行: 为爱自顾风中独影 最是那魂销的故人 烈火灰烬怎么化得了 风雨夜那一缕不绝地弦音 一夏一丛花间叩问 香自香消了梦无痕 天涯路尽怎么断得了 风雨中落花折弦断魂的人 写到这里,乌鸦驻笔,沉思良欠。他将摊开的诗集捧在手上,望着页面左上角那朵血色玫瑰,嘴里喃喃地念着:九十九朵红玫瑰,朵朵都是滴血的心。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声,似乎有人触动门把。乌鸦把目光从诗集上移开,不动声色地直视着那扇门,一切似乎又都十分安静。 乌鸦合上诗集,将它放进行包,然后取出数码相机,调出楼兰三间房遗址,脑子里闪现出另一幅照片: 一间座落在山顶上的泥抹草屋。 室外大院,沐浴后的浪子,又恢复先前的面容衣着。 他拎着热瓦甫,来与乌拉因耳语几句,然后在他身旁坐下。众艺人在乌拉因的示意下,弹唱起一首维吾尔民歌: 哎,美人,我这里燃烧着熊熊爱火, 你那里对我千般无情万般折磨, 啊,美人,你对我千般无情万般折磨。 有生以来,我还从未经历过这般灾祸, 是命中注定我要四处流浪八方漂泊, 啊,情人,我四处流浪八方漂泊。 西琳在舞群中寻找库克,她发现库克和那黑裙女子已躲进院墙边的树荫暗处。浪子和艺人们弹唱的节奏加快,西琳也高傲地挺起胸脯,下巴一抬,她舞到中央,越舞越快,很快,她的周围围满了镇上的小伙子和一些老人。 库克在灯光不及的树荫里望着狂舞的西琳,黑裙女子将手搭在库克肩上,一双明亮迷人的眼睛,大胆望着库克,她小声地告诉库克:“我叫蝴蝶……” 库克的目光被她吸引过去。 这时库克的卧室内,一个戴头套的黑衣人露出一双眼睛,警觉地扫视一下室内,然后直奔库克放在壁柜里的挎包。 黑衣人从容利落,飞快翻遍里外,似乎没有找到他需要的东西。他从挎包夹层中搜出那半张旧桑麻纸,看了看,又原放了回去。 这时院外的歌舞之声消失,有人在大声相互招呼,黑衣人情急中复员好挎包,推窗跃出…… 午夜,参加麦西来甫的艺人、乡亲、游客们纷纷离去。 蝴蝶也在眨眼间,突然神秘消失。 库克在离散的人群中寻找着神秘的蝴蝶,他一脸焦灼,心想:上帝啊!这只迷人的蝴蝶,她怎么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库克回到室内,呆坐在卧房里,他似毫没有觉察到此前房间被人翻过,满脑子全是刚才蝴蝶的幻影。 这时店主人乌拉因和西琳一起给他送来宵夜。宵夜十分丰盛,有各种点心、馓子、烤包子、烤肉、羊肉汤、酸奶和瓜果。 面对美食,库克连看都不看。他只是望着乌拉因的眼睛,又望望西琳的眼睛,似乎想询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还在想她么?”西琳小心地问。 库克坦诚地点点头:“她叫蝴蝶。” 乌拉因:“蝴蝶?蝴蝶、蝴蝶……我的小镇上从未见过这只蝴蝶,她肯定不是镇上的人,也不是维吾尔人、哈萨克人,毛主席保证,她绝对不是。她是一个游客,二转子。” 库克:“什么二转子?” 西琳:“就是混血儿。” 乌拉因:“她的爸爸也许是俄罗斯人,妈妈是汉人。” 西琳一抬眼,忽见库克的窗户大开着,略有吃惊,她看了看库克,走过去,一边关上窗户,一边探头看看外面,说:“蝴蝶从花丛中来,回花丛中去……你不要太认真。” 乌拉因:“对对,美人儿不能当奶茶。您还是吃一点儿东西吧,睡上一觉,明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深夜,一辆北京213亮着车灯,从镇里出来,开到小镇口停下。 老七驾着沙漠王开过来,停在213面前。 俩个人下车,一个响指,互相上了对方的车。 老七坐在座位上,黑暗中摸起一支“五四”式手枪,退出弹匣看了看,顶上火,别进腰里。然后他发动着213,调头穿越小镇,连夜朝吐峪沟方向去驰去。 第二十六章 晨光照耀的鲁克沁镇,独特风情的民居、清真寺,静谧、安祥,一切仿佛还在睡梦之中。 越野车在小镇里无声地滑行穿越。 库克那双痴迷梦幻般的眼睛,紧盯着街道两旁,街边偶尔一位老人,安祥地行走。 通往吐峪沟的荒谷,趁着晨凉,一身黑衣的疙答,身绑小布包袱,脚蹬软底青布靴,正在山谷间闪转腾挪。 遇有崖壁,他一飞冲天,像只壁虎,手脚抓壁,快速向上攀爬。 遇有沟壑,他纵身一跃,像只燕子,掠身而过。 一入平地,他施展轻功,像头跑鹿,健步如飞。 越野车在通往吐峪沟的公路上行驶。 离圣地越近,齐洪和浪子愈是满脸肃穆。 西琳不时看一眼库克,库克的脑子里还回荡着昨晚的弹唱声,眼前总浮着蝴蝶那热烈灼人的眼睛,还有那淡淡的薰衣草香。 乌鸦半仰在后车厢里,那座山顶的泥抹草屋,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离吐峪沟村口不远,晨光照耀的一片林子里,停着一辆墨绿色北京213,驾驶室里坐着戴墨镜的老七。 他躲在这里,可以看见林子前面公路上过往的车辆。 库克乘坐的越野车从他视野中开过。 越野车进入日光照耀的吐峪沟峡谷,峡谷两旁,是静静的赤红色大山。 在深山赤峡之中,整条峡谷像一副水墨丹青,显得原始、古朴、厚重,隐匿着一种充满诱人魅力的神秘与神奇。 越野车停在村口一树荫下,司机齐洪仰在靠背上小息一会儿。 库克一行四人下车来,向村里走去。 眯缝着眼睛的齐洪见他们走远了,伸伸懒腰,开始下车检查汽车发动机。他到后车厢拿工具,顺便翻腾和整理着乌鸦的行囊。 库克、西琳、浪子和乌鸦步行进入吐峪沟古村落。 村落中心,一座蓝色拱顶的清真寺,四座宣礼塔高耸入云。 古村落房民居多是以黄粘土制坯建成的窑房,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一层的,也有两层以上的,有独立的,也有沿山势连成一片的,有些建筑上面,仍依稀残留着一些佛教文化和伊斯兰教文化交相融合的图案和印记。 窑房门前,或坐或站着三三两两的维吾尔老人、妇女和一些漂亮干净的孩子,他们全都穿着民族特色的服饰。 老人们相互用古老的维吾尔语小声交流,所有老人、妇女、年轻人和孩子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平静、自足、幸福的神情,他们因此显得十分纯朴、悠闲、与世无争。街道上不时有悄声静息的驴车走过。 有三三两两的西方游客、内地游客,来往走动,他们一个个也都满脸肃穆,眼神里充满庄重与敬畏。 也有人小声交流着什么。 浪子和乌鸦神情严肃地两边张望,自顾行走。 西琳凑近库克,小声地告诉他说:“这个村落,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它是新疆最原始的维吾尔族村落。住在这里的人不受外界干扰,一直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习俗。” 这时的库克,已完全化在了古老的时空之中,他感觉自己正行走在远古,耳边响着来自天堂的圣乐。 西琳的声音像是通过遥远的时光隧道传送过来…… 西边的高坡上,巨大的霍加木麻扎在日光照耀下泛着神圣的亮光。 麻扎被椭圆形围墙围着,在高远湛蓝的天宇下,它涂成绿色的半球形拱拜,在周围黄土颜色的墓地拱围中格外显眼。周围散落着许多当地人的墓地,这片比整个村庄还要大的墓地,罩着一层神圣的光环。 这天是礼拜日,前来圣地朝觐和旅游的人格外多。 在熙熙攘攘的中外游客中,老七戴着墨镜,扮成游人,严密监视着来路上的一拨拨游人。 人群中,一个蒙面黑衣人一闪而过。 老七紧追过去,黑衣蒙面人却又不见踪影。 浪子和乌鸦融入朝觐的中外人群去麻扎朝拜。 西琳拽着库克,离开人群,在一个能看清麻扎全景的地方,指着那座绿色的半球形拱拜,向库克讲述麻扎的故事。 西琳压低声音说:“那就是中国最大的伊斯兰教圣地,被称作东方麦加的霍加木麻扎,它又叫艾斯哈布凯海夫麻扎。” 库克小声问:“为什么,这样叫有什么意思吗?” 西琳:“大概是圣人居住的山洞吧,也叫七个圣人和一条狗的麻扎。” 库克:“圣人!还有一条狗?” 西琳:“这就是我要给你说的故事,传说先知穆罕默德创教之初,让也门国的叶木乃哈带着5个人到东方传教,来到吐鲁番,遭到国王的排斥追杀,6个人逃进这条山沟,碰到一个带牧羊犬的牧羊人,牧羊人帮助6个人躲进山洞,逃过追杀。这个牧羊人,后来就成了第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中国人。” 库克:“后来人们就发现了这个圣地?” 西琳:“七个圣人和那条狗,在洞中一觉睡了300多年,醒来后肚子饿了,就派一个人去巴扎买馕,卖馕的人接过他的钱一看,说你这钱都几百年了,早停用了。买馕人一惊,赶紧躲回山洞。卖馕的人想,很奇怪哦!就领着人找到了那个山洞,见洞里只有一根木棍,还有一块形状像狗的石头,却不见一个人影。但人们一直都相信,那七个圣人和一条狗,至今仍然活着。” 库克:“很有意思的故事。” 西琳:“从此以后,每年来这儿朝觐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新疆、宁夏、青海、甘肃、港澳台等地的穆斯林、游客,还有阿拉伯、土耳其、印度、德国等国家的信徒和旅游者,他们专程来这儿朝拜和游览。” 库克:“如果这样,我父亲孜亚是不是也会每年来这儿朝拜呢?” 西琳:“当然有可能啦。” 库克:“那我们在这儿,会不会找到点儿什么呢?” 西琳:“也许吧。你看歌手和诗人来了,我们去千佛洞吧。” 库克一转头,见浪子和乌鸦正走向他们。 西琳对他俩说:“抓紧时间,我们一起去千佛洞。” “千佛洞?它早就不向游人开放了。”浪子摇着头说完,停下脚步想了想,“你们先跟我来。” 浪子转身往麻扎洞口走去。 库克、西琳和乌鸦迟疑着跟上他…… 麻扎洞口外,一块平地上,一位双目炯炯的维吾尔老人盘坐在地上。 他神情专注,面容清霍,正在专心致志为坐在对面的一位朝觐者治病。一根磨得发亮的葡萄木棍,在他的手中,像魔棍一样,在求医者的身体上下左右,细心地探视…… 站在旁边的浪子,悄悄扯过跟上来的库克,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看,他那根小木棍上面的节疤,据说那是长在上面的眼睛,它能够看到人的身体里和心里去。” 库克小声惊问:“他是巫师么?” 浪子:“不。他叫买买提。阿吉,是千佛洞的看门人,钥匙别在他的腰里,没有他点头,谁也进不去洞窟。” 这时,阿吉老人已为朝觐者探完病,他用纸包上一撮黄土,递给病人,说:“一切病魔都是从人心里开始作恶,回去后你要天天把主放在心上,每天早起,去迎接新的太阳。这是主赐予你的一杯圣土,回去后放一些在水中,渴了你就喝吧。我会在这里为你祈祷!” 阿吉老人开始为病人祈祷。 吐峪沟村口,越野车内,齐洪正在放倒的座椅上酣睡。 树荫里闪出黑衣蒙面的黑痣,他扔出一粒小石子儿,石子儿砸在车头上,轻微的响声并没有惊醒齐洪,黑痣正准备接近越野车。 这时老七出现在越野车前方,探着头朝树荫深处看。 黑痣倏忽一下缩了回去。 越野车里酣睡的齐洪,突然“啊呀呀”一声爽极地大叫,他双臂舒展,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猛一下坐起,将指节掰得“咔吧咔吧”直响。 老七吓了一跳,转身,没事一样朝村口走去。 麻扎洞口外,浪子双手比划着,正小声用古老的维吾尔语同阿吉老人快速交谈,他要求他破例让他们去千佛洞参观。阿吉摊开双手,表示十分为难。 浪子向西琳招手,示意她出示一下政府及文物部门的证明。西琳会意,过来蹲在阿吉老人旁边,从包里取出证明递上去。阿吉摇着头,用维语一连串说着“不让看不让看,洞里面损坏严重,要好好儿保护”之类的话。 库克见状,大至明白阿吉老人的意思,他向浪子招手,让他过来,然后对他说:“你让老人家给我看看病吧?告诉他我总是梦游,出现幻觉,耳朵里老有来自天上的声音。” 浪子把库克的请求告诉阿吉老人,老人爽快地答应为库克看病。 库克盘腿坐在阿吉老人面前,虔诚地看着老人的眼睛。 老人让库克伸出左手,看了看他的掌心,又让他伸出右手,看了看右手掌心,然后他让库克微闭上双眼,用那根葡萄木棍点了点库克的额顶、眉心,往下至双肩窝、双肋,最后点住心窝。 几秒钟后,阿吉老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那太阳周围,竟仿佛有一圈光环,老人突然收回木棍,双目闪烁,向库克施一个礼,转头问浪子:“你说的就是他吗?是他要去千佛洞,对吗?” 浪子点头:“是的,他从遥远的澳洲来……” 阿吉老人伸手挡住浪子:“什么话都不要说,我们走。” 老人起身,躬身礼请库克上路。 库克茫然地望着老人,不知为什么老人突然起身要他走。乌鸦过来,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说:“走吧,他同意了。” 西琳对库克说:“阿吉老人要领我们去千佛洞。” 第二十七章 阳光照耀的峡谷,奇美而又神秘。 在左边的岩壁上,依稀残留着一些裸露的壁画。 通往峡谷深处的河道上,阿吉老人一边走,一边神情激动地同浪子小声交谈着什么。 库克左顾右看,仰望湛蓝的长天,在心里感叹:一个古朴的村落,两个圣地的圣地,置身其间,峭壁、小路、河谷、日光与空气,一切仿佛都充满着一种神性,你就像行走在一条通往古老圣地的光明坦途之上…… 峡谷两侧,悬崖峭壁上排列着大小几十个佛窟。 阳光照射着它们,一些洞窟前神秘地笼罩着一圈祥瑞的光晕…… 右侧,一座洞窟大门在光晕中滞重地洞开,阳光透射进去。 库克和西淋牵着手,噤声轻步地迈了进去。 逆光影中,阿吉老人影子一样,他伸开双臂,挡住了后面的浪子和乌鸦。 库克和西琳走入洞窟深处,内壁光线昏暗,脚底有一些松软,库克一脚踩住一块凹处,险些绊倒,他侧目看一眼西琳,西琳伸手扶他,用目光示意他加倍小心。 来到壁画前,两个人站在壁下观看,墙上的壁画也已是依稀难辨。 但库克却能清晰地看见佛的慈祥! 西琳指着壁画,小声为库克讲解,他说:“阿吉老人为你打开的这座洞窟,壁画题记用的是回鹘文,壁画的内容,是佛坐胡床图,这个在中国独一无二,只这一处……只是损毁比较严重,你看不清上面的画像吧?” 库克:“我看得很清楚啊。” 西琳:“你看得很清楚?奇怪了,有很多人进来什么都看不清,我自己看也是一片模糊。” 库克:“坐佛很慈祥!它有很久的年代了吧?” 西琳:“2000多年了吧。南北朝时期,这儿是高昌王国的佛教重地之一;到了唐代,峡谷两岸的佛教洞窟是最多的时侯,每个洞窟中的佛教壁画艺术,都有很高的水平。” 库克感叹:“很可惜,它们大多被毁了!” 西琳:“被贼偷了。上世纪初,这儿有好多精美的壁画,都被西方人闯进来盗割走了。” 库克:“西方人?探险家也是盗贼么!” 西琳:“他们以探险的名义……瑞典人斯坦因就从楼兰拿走过一柄玉斧。” 库克:“是吗?那……你说我父亲引我到这儿来,是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为我留下什么呢?” 西琳摇摇头:“也许他只想让你来看看,来感受点什么。” 库克:“父亲孜亚,他真的是一个先知吗?” 西琳点点头,不自禁地抓住了库克的胳膊,她仰头看着他,轻轻叫一声:“库克!” 库克看着西琳的眼睛。 西琳:“我们出去吧。” “好!”库克携西琳往外走。 俩个人走到洞窟中间,突然脚底下一软,轰隆一声,洞底坍塌,伴随着西琳一声惊叫,俩个人紧抱着跌入黑洞之中。 洞外的阿吉听到西琳的惊叫,第一个冲进洞来,浪子和乌鸦紧随着冲进来,只见洞室正中,坍塌出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大洞。 三个人稍一愣神,浪子冲着黑沉沉的洞底呼唤:“西琳……库克……” 洞底毫无反应。 阿吉转头对乌鸦喊:“快,快去搬梯子,外头有维修洞窟的木梯。” 乌鸦返身出洞。 阿吉急急为库克和西琳祈祷…… 从洞顶口射进的光线,隐约照见倒卧在洞底的库克和西琳。 洞底距洞顶,有三、四米左右高,短暂昏厥后,库克第一个醒来,他抖掉头上的沙土,推了推趴在身上的西琳,西琳动了一下。 因为有库克挡着下面,西琳并没有摔晕过去,她只是受了惊吓,闭紧了眼睛,不敢睁开……被库克一推,才发现自已压在库克身上,西琳赶紧起身,库克趁机抽出身子,扶着西琳站了起来。 有微光从头顶的洞口透下,两个人渐渐适应了洞底的光线。 库克举目四顾,隐约可见洞壁上的壁画,壁画在他眼里越来越清晰,完整,艳丽。他大吃一惊,兴奋又紧张地轻声唤着西琳:“快看,西琳,快睁开眼睛,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西琳慢慢睁开双眼,隐约看见这是一个佛洞,洞中壁画不仅完好无损,还保持着鲜艳的色泽。她同样惊奇地瞪大眼睛…… 这时乌鸦搬来了维修洞窟的木梯。 浪子打头,三个人顺梯而下。 第一个下到洞底的浪子,急不可耐地叫了一声:“西琳!” 西琳小声喝住他:“请不要大声喊叫。” 最后下来的乌鸦,从怀中抽出随声携带的强光手电,打开手电,一道电光射向洞壁正中,只见洞壁上一片祥云,瑞光四射,一位菩萨,骑着一头白象从天而降,下界,双重亭阁的深处,有一扇洞开的卧房,木格方窗内,一个怀有身孕的王妃,正在枕梦之中。 乌鸦少有地表现出惊讶,小声叫喊:“天啦!知道你们发现了什么吗?这个壁画上的画十分罕见,上面画的是释迦出世图。” 乌鸦指着壁画,小声告诉库克:“《因果经》上有记载,净饭王的王妃摩耶夫人,睡觉时梦见善慧菩萨骑着一头长着六只牙的白象,腾空下界,然后从她的右肋进入了身体,十月怀胎以后,王妃在园中闲步,右手攀着树枝时,从右肋下生下了太子。” 乌鸦移动手电光:“你看,来看这边,这就是太子,它刚一落地,就释放出广大的光明,天地世界,彼此温暖照耀……这边的莲花,是太子生下来就会在圣母面前走路,他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走了七步,每走一步,抬脚的地方就生出一朵莲花。” “莲花朵朵开……”库克小声念叨着,入神地望着壁画,眼前显现出慈祥的坐佛与祥光。 乌鸦移步到他面前,小声对他说:“库克,你是一个灵慧之人。几乎所有进过上面那个洞窟的人,结果都会扫兴而归,他们很失望,千里迢迢地赶来,却什么也看不见。可你一来,一脚就踏穿了这个埋藏了几千年的秘密,这真是一个惊世之秘!如果你的父亲孜亚还在人世,他会高兴!因为他和他的艺人朋友,一生中恐怕都碰不上这样的好远气。” 一直沉浸在兴奋与惊讶中的阿吉老人,只顾搓手,小声“啊嗬嗬”地惊叹,这时他走上前来,抓起库克的手,放嘴边一吻,激动地说:“小伙子,神在人世间隐藏了很多秘密,众生看不到它们,只有先知先觉的人、心灵圣洁的人,才能看得到那么一点点,小伙子,刚刚为你看病的时侯,我的眼睛就告诉我,你的心纯洁得像水晶……要不我怎么肯为你打开这扇门呢?” 库克听不懂他,用目光询问西琳,西琳把大意讲给他听。库克谦逊地向老人表示谢意。 阿吉老人神秘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洞壁对库克说:“这个秘密对我来说,天那么大!知道吗?天那么大!现在,只有你知、我知,你不讲,我不讲,你们所有人都不要讲,我悄悄儿把顶上那个洞弄好,封住,这个洞子嘛,谁也没有见到过!有人要嘴巴忍不住,讲了出去的话嘛,它就跟上头那些洞子一样一样,完啦。” 库克向阿吉表示,他一定保守秘密。 西琳、浪子、乌鸦也表示一定保守这个秘密。 阿吉老人十分激动,无声地分别拥抱大家。 日头偏西,日光中出现一片祥云。 整个峡谷和两边的崖壁、洞窟,全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 阿吉老人拉上滞重的洞门,用一把大锁,“咔”锁死了洞窟。 阿吉老人慢慢转过头来,望着站在日光下的库克,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当年孜亚的样子,孜亚那双智慧而深邃的眼睛。 回想当年,在荒原中一棵盘根虬枝的大槐树下,十几个狂热的维吾尔老人敲着鹅卵石,弹着都它儿、弹拨儿,激情演唱古西域民歌…… 阿吉老人猛一转身,急急走到库克跟前,一把抓住库克的肩膀,看着他,小声地问:“对了,刚才那个眼镜叫你什么什么……你的父亲孜亚?是那个歌手孜亚吗?歌手孜亚是你的父亲?” 库克看着阿吉老人的眼睛,轻轻点一点头。 阿吉老人楞了许久,猛转过身去,问呆在一边的浪子:“刚刚在麻扎的时侯,你为什么不讲?” 浪子瞪大双眼,摊着手,惊讶又委屈:“我不知道!我也刚刚知道……半路相逢,一直我都以为,他就是一个外国人,一个外来的浪荡公子。” 西琳用略微惊讶地目光望着浪子! 阿吉老人转回身,在库克肩上猛拍了一掌,凑近库克的耳朵,激动得嗓子发哑发颤:“孩子,今天……今天你要惊吓死你大叔吗?你知道不知道,大叔是孜亚最要好的朋友呢!” 没等库克反映,阿吉老人一把将他搂过,含着泪花,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感谢真主!这么多年来,老朋友风一样飘了,散了,可谁能够想得到呢,今天真主又把他的儿子送到我跟前来……” 第二十八章 夕阳的红光映照着峡谷村庄,村庄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袅袅升起一缕缕炊烟。 红光照耀的屋顶上,有女人在拍打着毡毯,有孩子在嬉戏,也有人在悠然弹唱。 一位少女,赤着双脚,跪在纯净的夕光中。 少女捧读着一本《古兰经》,不知她受到了什么启悟,还是读到了那一个令她心动的章节,她突然停下,掩卷,沉思,满眼的清澈,满脸的纯净,又绽开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阿吉老人家屋顶。 阿吉老人盘坐在自家屋顶的夕光中,他的对面,盘坐着库克和西琳。 老人眯缝着眼睛,望着夕阳的方向,脑子里一遍遍闪现荒原老槐树下众艺友一齐弹唱的画面…… 阿吉对两个年轻人说:“那时侯,唱歌就是我们的生命。我有一把老琴,是父辈的父辈、再老再老的父辈传下来的。那时侯,我们每年相约聚会,你父亲四处游走,无论他人在天山南北,都会赶回去相聚,他说,还有什么比朋友相聚更重要的事情呢。” 库克:“您能为我们弹唱一只当年的古曲吗?” 阿吉老人的内心很激动,眉毛在轻微地抖动。 这时,阿吉家的墙上,挂着的那把十分古旧的老琴,正在低鸣。 一缕夕光,从窗上斜射进去,照在古琴身上,古琴的琴弦在微微颤动,它发出那种低低的鸣声。 屋顶一侧,乌鸦一个人独望着村庄迷人的景色,神思。 突然身后传来急雨般的琴声,乌鸦回头一看,弹琴的正是阿吉老人,他怀抱古琴,痴迷地撺着头,激烈弹拨。 乌鸦悄然过来,在库克身后坐下。 夕光之中,阿吉老人因见到老友多年失散的儿子,感慨万千,他弹唱起一首古老的维吾尔民歌: 啊 你是来看我的吗? 你是来寻找我的吗? 你是来将我那熄灭的火焰, 再重新点燃起来吗? 啊 你是火 是烈焰吗? 你来自何方要将我重新点燃? 现在你用我重新燃起的火焰, 要把你枯竭的情感再次点燃吗 阿吉老人忘情弹唱,整条峡谷仿佛都回荡着他的琴声。 库克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地录下老人的弹唱…… 西屋顶,浪子一个人抱着热瓦甫,坐在离阿吉家几十米远的地方。他耳朵里全是阿吉的琴声和歌声,眼睛却死死盯住库克。 浪子心想:真的是他吗?他真是那个当年的小孜亚?当年那个采风的汉人带走的小孜亚又回来了!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果真是的话,他可是义父惟一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兄弟! 兄弟回来了! 浪子回忆当年…… 六岁左右的小哈皮孜,骑着马,浑身汗湿地赶到村外的大槐树下,翻身下马,急急向正在采风的孜亚和浩瀚说着什么。 戈壁荒漠,一辆满载兵团造反派的大卡车卷着烟尘,向罗布村方向狂驰。 这些人戴着红袖章,一路狂歌狂呼…… 罗布泊老村口。 孜亚牵一匹白马同浩瀚拥别,孜亚把缰绳递到浩瀚手中。 小哈皮孜抱着一岁的小孜亚站在旁边。 浩瀚把自己装满采风手稿的军用挎包交给孜亚,并向他交待着什么? 孜亚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玉斧,迎着阳光一照,一道白光一闪,晃得哈皮孜闭上了眼睛。 孜亚把玉斧收进军用挎包,从哈皮孜怀里抱过小孜亚,快速向浩瀚说着什么? 浩瀚点头,翻身上马,俯下身接过小孜亚,放入怀中,用皮带绑好。 大卡车的轰鸣声已从村口那头传来。 浩瀚双腿一夹,孜亚一拍马腚,白马扬起四蹄,驼着浩瀚和小孜亚向戈壁荒漠飞奔而去…… 独屋顶上,浪子的目光从对面库克的脸上移开,瞄向西琳,西琳满脸神圣地看着激情弹唱的阿吉老人。 浪子的眼睛开始湿润,他痛苦: 姑娘的美丽原是一盅毒药,它正在诱惑着我的兄弟,无知的兄弟,无辜的兄弟,他并不懂得痛苦的真正滋味。他没有痛苦,他这大尾巴羊,鲜花在他嘴边只当是青草,只有我明知故饮,一口一口地品味失去爱的痛苦……主啊!是您让她来对我施以折磨的么? 浪子重重地扯动琴弦。 琴在黄昏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哀叹! 夕阳落下,夜色降临,峡谷入静,一弯明月挂上山顶。 阿吉息了琴声,满脸带着慈祥与满足,望着天上那一弯明月。 库克、西琳和乌鸦看看阿吉老人,又随着他的视线去望那一弯月亮。 阿吉说话了,他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说: “一个势单力孤的老人,即使吼破了嗓子,也不如夜莺的歌声动人。回想当年,一大群人在一起演唱,那气势恢宏又哪是夜莺比得了的呢。今天,大叔老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歌是神赋予人的智慧之灯,它可以照亮死人的灵魂,可以让枯草通灵,好歌手唱歌,是用他的心在唱,一个用心灵唱歌的人,无论他欢乐还是悲伤,他的歌声都是那么动听。” 月光下,库克、西琳的眼睛澄澈如水。 阿吉继续说:“真主创造了生命……” “而一个人在世间,最为可贵的却并不是生命,而是辛劳。一个人一生中没有辛劳,他必将悔恨终身。孩子,你的父亲孜亚因为一生辛劳,四处奔波,游走在戈壁、雪峰、草原,于是他成为朋友的智慧之灯,朋友散落在哪里,他的光就散落在哪里。” “你今天来找我,你会问到我,他的那些朋友们呢?他那些高深的朋友都隐居在哪里呢?他们都是谁呢?好吧,我现在告诉你:他们是牙生、阿曼、库尔班、居素普、伊善、米吉提;他们有罗布族、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哈萨克族、汉族,包括在这片圣园里生活着的所有民族……” “他们居住在哪里呢?在主造之地,圣果之园,那是天堂一样的地方。虽然也有蛇、蝎、沙漠和陷阱,但所有这些又怎么能够伤害到那些先知的使者呢。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寻找到进入天堂的大门,即便寻找到了,又谁能够真正去叩响它呢?又谁能够真正叩开它并抵达它呢?” 幽蓝的夜空,一弯明月,有若金钩。 峡谷和村庄犹沐浴在清水之中…… 阿吉继续在说: “蛇、蝎、沙漠与陷阱,并不可怕,智勇之人会将它们踩在脚下,让它们成为垫脚的阶梯。一个能把蛇蝎陷阱变成阶梯的智勇之人,才有可能抵达并叩开天堂之门!” “孩子,你不辞辛劳,行万里路,来西域之地,寻找你的亲生父亲,我心里非常非常高兴!尽管,你历尽千辛万苦之后却未必就能够真正寻找到你的父亲,但你排除万难,历经险境,走遍了那些神圣、神秘、恐怖的主造之地,谒见过那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人,你从此处得到的,又岂止一个亲生的父亲可比拟的呢!” “孩子们,你们看这月光,它像圣水一样,它多么清明……在这屋顶上多呆一会儿吧!我要去向主祷告了。” 库克、乌鸦和西琳听得入神,月光映在他们神圣的脸上。 阿吉老人起身,独自下房去了。 在阿吉的卧房内,那把古老的琴重新挂在了墙上。 一缕月光透射在古琴身上。 阿吉老人赤着双脚,跪在卧房中央的一块地毯上,几缕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在虔诚地做祷告。 库克、西琳、乌鸦三个人坐在房顶上,面朝着月亮的方向。 库克:“阿吉老人告诉了我们许多……可我仍不明白,下面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呢?” 西琳:“他并没有告诉我们该去什么地方。”乌鸦说:“他说了。” 库克:“他说了吗?” 乌鸦:“刚才阿吉老人提到了圣果之园,还有蛇,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他证明我的想法,并非荒唐。” 库克:“想法!你这几天都想了些什么?” 西琳:“你说阿吉大叔已经告诉了我们该去什么地方呢?” 乌鸦:“一个园子。” 西琳:“哪有什么园子呢?” 乌鸦:“往南,穿越沙漠公路。” 西琳:“你说的是和田吗?” 乌鸦点点头。 西琳:“为什么?” 乌鸦:“和田过去叫于阗……明天吧,明天在路上,我会向你们揭示一个惊世之密。” “惊世之密?”库克惊疑地望着乌鸦。 乌鸦看着库克,冲他点点头。 西琳:“那好吧,今天就早点儿休息吧。” 库克:“月光这么好,大家下去走走不好吗?” 乌鸦:“你俩下去吧,我要在这呆一会儿。” 西屋顶上,浪子把琴抱在怀中,凝望着对面屋顶的库克和西琳,俩个人正牵着手下小心走下屋顶。 街路宁静,有几棵树,月光斑驳撒在路上。 库克和西琳挨得很近,在月色中缓缓徐行。 西屋顶上,浪子的目光追随着库克和西琳,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痛苦不堪的浪子,轻轻拨动琴弦,小声弹唱起那首哀伤动听的维吾尔情歌,歌声与琴声在村庄的夜空飘荡: 我的心只为一个人吟唱 我的心其实早已经伤了 就像那玉盘碎在了地上 太阳它转到了脚的下方 晚风却弥合不了心的创伤…… 乌鸦独自盘坐在屋顶上,浪子的琴声和吟唱轻轻飘进他的双耳,他无法安静,也无法集中精力。 他心里很躁。 他暗说:在这个神圣之地,在这如此圣洁的月光下面,我的心却如此躁动不安,为什么?我总不能安静下来……亲爰的,我的書思,我的爱人,我无法在这月夜里为你写诗……无法写…… 乌鸦在身上掏摸,企图寻找纸笔,发现纸笔全留在了车上的行囊中。 但,他马上意识到什么,突然将手停留在了腰上,他触摸到了那块一直别在腰里的石头。 乌鸦想了想,四周看看,月夜如此安静。 他从腰里取出那块石头,解开包裹的黑布,他把那块麻灰色石头举在月光里,仔细观看,越看越感觉它有一种灵动之气。 乌鸦用指甲抠石头的表面,没想竟抠下来一些粉末。乌鸦起疑,心下说:它份量不轻,却怎么会像草木灰一样软呢? 乌鸦摸起一块压房毡的砖,将石头在砖上轻轻敲击,没想石头表皮像一层厚厚的蛋壳一块块掉落。 乌鸦很吃惊,拾起来一片石壳,用手指一捏,竟成了粉未! 他暗暗惊叫:天啦!这是用草木灰和石灰和成的东西,是中原人制作皮蛋用的包灰? 乌鸦再敲击几下,灰壳脱落干尽,一件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乌鸦吸着凉气,一下开窍。他 不断地小声说: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你根本不是寻常之物! 第二十九章 乌鸦抖索着手解开油纸,一柄无孔的白玉斧显露出来! 乌鸦将玉斧举在月光下,月华珍宝,毫光毕现,乌鸦看得两眼发直…… 越野车上,司机齐洪放倒座椅,闭眼躺在上面。 车后窗被一硬物击中,发出轻微响声。 齐洪佯装睡觉,发出轻微鼾声。这时车身微微一晃,齐洪知道有人上了后车厢,但他只动了动眼皮,依然装睡。 后车厢内,一黑衣蒙面人动作轻盈敏捷,快速翻查车内的行囊,并未找到要找的东西。黑衣人看了看前面的驾驶室,轻身一跃,落地飞步而去。 齐洪感觉车身又一小晃,知道来人走了,跃身而起。 红日东升,霞光迷朦,村庄在光晕中愈显古朴神圣。 越野车驶出村口,驶向通往南疆的公路。 在一条河边,库克见到河滩里有一片树林,他示意齐洪在路边停车。 车停稳后,库克下车,来到后车厢,指着河滩对乌鸦说:“那里有一片林子,我们进里面去好吧……我很想知道你说的那个惊世之秘。” 乌鸦面色苍白,神情冰冷。 库克:“你脸色不好?是病了吗?” 乌鸦:“我很好。再往前走吧。” 库克地冲乌鸦点点头,回到车上。 越野车继续向前行驶。 老七驾驶着213越野车,远远跟住库克乘坐的越野车。 一片通往南疆的荒山野谷,晨光映照,扑朔迷人,身轻如燕的黑痣一身黑衣,脚蹬布靴,施展轻功,闪转腾挪,飞行在山谷之中。 越野车在铁色绝岭的干沟中穿越行驶。 车行到一道绝壁前,库克见路边有一块巨石,石顶平整,他再让齐洪在路边停车。 库克下车,来到后车厢,指着那块巨石,对端坐在车厢里的乌鸦说:“你会攀岩吗?” 乌鸦:“嗯。” 库克:“那我们俩来试试,看谁先上去,奖品一听啤酒……上去歇会儿吧,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个秘密。” 乌鸦依然神情冰冷,说:“再往前走一走吧。” 黄昏,越野车来到华灯初上的石油城外,库克再次要齐洪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来到后车厢,对乌鸦说:“从小听养父说,石油城有条孔雀河,它穿城而过,流入罗布泊……要不要去河边看看?” 乌鸦摇头。 库克:“那继续走吧。” 越野车穿越灯火辉煌的石油城。 越野车亮着车大灯,在荒原公路上行驶。 深夜,车过轮台古城,古城月明灯稀,已入深梦,越野车悄悄驶进古城,又无声息地自城中穿过。 清晨,越野车来到沙漠公路入口处。 车停在路边小店,齐洪打开车盖,为越野车加油、加水,并检查发动机、轮胎,为过沙漠公路做准备。 这时一位清秀的川妹子端着一盆水过来,要为他擦车。 川妹子专心干着活,一边说:“大哥,你这个车,长得好有个性哦!” 见齐洪不吭声,川妹子又说:“大哥,过沙漠公路,要么赶早,要么晚走讪,这阵子杀进去,小心中午把你烤化了哦!” 齐洪:“咶婆子吗?擦你的车吧!” 川妹子不再做声,低头擦车。 一会儿,川妹子又自言自语说:“昨天一个姐姐,开一辆漂亮小qq,说是自驾旅游,要去前面等朋友讪。那简直是个仙女,漂亮惨了!” 齐洪看了看她,没有理睬。 在路边小饭店,一位维吾尔汉子,正在通红的烤炉上将一把烤肉烤得滋啦啦响,他一边拍打烤肉,一边腾出手,往肉串上撒孜然、辣椒面,嘴里吆喝:“烤肉嘞哎!新鲜的羊娃子肉嘞哎!” 敞蓬下的餐桌上,一维吾尔女子为库克、西琳、浪子倒奶茶。 乌鸦孤坐一边,魂不守舍,面色苍白。 库克端一碗奶茶,起身为他送过去:“你怎么了,是真的病了么?喝一碗热茶吧。” 乌鸦:“没事,你们快吃吧。” 库克:“跑了一夜,你不吃东西吗?” “我不吃。我在车上等你们。”乌鸦说完,起身朝路边小店的越野车走去。 库克回到歺桌边,望望西琳和浪子,感觉茫然。 回到越野车后厢内,乌鸦直楞楞看着自己被翻动过的行囊,眼前闪过齐洪、浪子、西琳、另一个神秘人物的模糊面影。 乌鸦阴郁冷漠的目光在车厢内四顾搜寻。 朝霞映照的沙漠公路,这時笼罩着一层神秘而瑰丽的光晕。 越野车披着霞光驰入沙漠公路。 越野车进入沙漠公路不久,一条大河映入眼帘。 乌鸦这时掀开与前座隔离的玻窗,对库克说:“看看这条大河,她是中国最长的内陆河----塔里木河。” 库克扒开玻窗望出去,只见一片滔滔东去的河水、河边一大片胡杨林子。 西琳对库克说:“这是条母亲河,她全长两千多公里,在世界上仅次于伏尔加河。” 越野车驰上塔里木大桥、驰过大桥。 库克眼里映水一片滔滔水面。 过了大河,在沙漠公路左侧,出现一片枯死的胡杨林,在沙漠中,它们像雕塑般沉默,矗立在天地之间。 乌鸦掀开玻窗,对司机齐洪说:“请在路边停一下车好吗?” 齐洪踩下刹车,无声息把车靠边停稳,和浪子一起回过头来,同时用狐疑和征询的目光望着乌鸦。 乌鸦不管齐洪,眼睛直盯着库克,说:“不走了,在这儿住下吧。” 库克看一看车外,略微吃惊:“就在这儿?” 乌鸦:“进到胡杨林去。” 西琳:“可我们现在要赶路啊!” 齐洪恼火极了:“为啥呢?马不停蹄赶了通宵路啊!刚才大桥那边有宾馆,干嘛不住?要不返回轮台啊,那还是一座唐代古城呢。” 乌鸦坚持说:“就在这儿。” 乌鸦很坚持,冷望着库克,等他拿决定。 库克望着乌鸦,感觉到他今天有点儿反常。他耳边响起昨晚乌鸦的话:明天吧,明天在路上,我要向你们揭示一个惊世之秘……是什么惊世之谜呢? 库克征询西琳:“那就在这儿住下,好吧?” 西琳点点头:“好吧。” 齐洪一听,也不再说话,启动车离开沙漠公路,拐下胡杨林子的路。 越野车在胡杨林中穿行。 金色的胡杨林泛着一片灿灿的黄金般的色彩。 越野车在靠近塔里木河边停了下来,这里林木密集,气温凉爽。 齐洪停好车,下来上到后车厢,搬起库克和西琳的帐篷往下扔。库克、西琳、浪子一起过来,同齐洪一起,七手八脚帮库克和西琳搭建帐篷。 乌鸦独自来到河边,一个人坐在一棵很古老的胡杨树下,望着滚滚而下的河面,怔怔地发呆。 沙漠公路上,老七驾驶213来到胡杨林入口处。 他停车路边,与老白通了一个电话,然后拐进胡杨林。 库克朝独坐在河边发呆的乌鸦走过来,他在他身边坐下,顺手递给乌鸦一瓶矿泉水,乌鸦没有伸手去接。 库克:“到底怎么了?一路狂赶,要把洪累趴下了……是又想到書思了吗?还是遇到了其他什么事情呢?” 乌鸦:“在澳洲时,你养父给你讲到过这条河吗?” 库克:“有过,小时侯他讲到过,他说那是一条古老的母亲河……但想不到今天我会真的坐在它面前,这样看着它,而且这么近。” 乌鸦:“一条真正意义的母亲河……知道它从哪里流出来的吗?” 库克摇摇头。 乌鸦:“它发源于被称作万山之祖的昆仑山。” 库克:“那它名气很大吗?” 乌鸦摇摇头:“中国的江河,最有名气的长江、黄河,它们由西向东,注入海洋。而这条河的流水在注入罗布泊后,却神秘消失。但是,它应该享有比长江、黄河更大的名气!” 库克:“为什么?” 乌鸦:“你读过《圣经。创世纪》吗?” 库克:“当然。” 乌鸦:“答案就藏在里头。” 库克满脸疑惑,他十分不解地望着乌鸦。 乌鸦迎着他疑问的目光,和他对视,良久,说:“你回帐篷去,把那半张简谱纸拿来,我去车上拿相机,我们来破解那半张纸上的最后两幅图谱。” 第三十章 胡杨林中,库克的帐篷上,撒落着斑斑点点的阳光。 帐篷内,库克正小心冀冀地从行包里取出那半张简谱。他把它展开,在帐篷顶部天窗透下来的光线照射下,隐在简谱后面的图案若隐若现。 望着那些图案,库克满腹狐疑。 他心想:诗人不是有才,就是有病。他知道的东西太多,这片土地,有很多秘密,他似乎无所不知。在大河边时,他说父亲的简谱中暗藏有《圣经》之谜,真是荒唐,不可思议!哎!可怜的诗人,他是不是因为失去了書思,精神受到很深的刺激,才会产生出这样令人不可思议的荒唐臆想呢? 西琳的红色小帐篷,在斑驳光点下的胡杨林中,格外醒目。 这时她坐在帐篷里,手里拿着哈皮孜送她的小礼物----那件手工小乐器。小乐器十分精致,镶在上面的几粒红、蓝、缘色宝石,在天窗透下来的光照中,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西琳凝望着它,想着心事。 她对着它,也在心里说:送这个小东西的家伙,你听着,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不管你装扮成流浪汉还是坏蛋,你都要快点现身,快来拜见本公主,向本公主正式赔礼道歉!否则,哼!如果浪子真的是哈皮孜!那就瞧我的好了……可是要真的是呢?真的是他我咋办?要不要揭穿他?天啦……我们到底还要有多久,到底要多久才能结束这趟行程呢?那个乌鸦,是个巫师,他仿佛正在利用库克的单纯,利用这一点,他在左右我们的行程。这个为了爱情而伤得很重的家伙,难道他要把我们引领到迷途上去吗? 司机齐洪同往常一样,帮库克和西琳搭建好帐篷,就一头钻进车里,放倒座椅睡大觉。其他人要干什么、去哪里,他不闻不问 浪子一个人孤僻地抱着琴,朝胡杨林深处走去。 谁也不问他去哪里,他也同样不告诉任何人。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塔里木河边的一棵胡杨树下,乌鸦背靠大树,面向大河,盘腿端坐。 由于郑重其事,他今天更显瘦削、苍白。 他手里拿着数码相机,炯炯双目像宝石一样放着光芒,透过镜片,诡异莫测地望着前面的大河。 库克和西琳在乌鸦前面,一左一右,相对而坐,俩个人都用期待好奇的目光望着乌鸦。 乌鸦说:“你们先看看我在楼兰拍到的一张照片。” 乌鸦打开数码相机,从里面调出抓拍的那张夕照----楼兰三间房遗址,他让库克和西琳看。 俩人伸头过来,仔细观看:这是一张远距离竖向取景的照片,两边的景物全被切掉,上半部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斜向拍下的三间房遗址处在中段,中下是遗址座落的一片沙台,沙台下,是一大片鱼鳞纹折皱的沙漠,遗址的四扇墙体排列整齐,成斜长方形,孤立在如血的夕光中。 西琳:“角度选得挺好啊。” 库克:“很远古,很壮观,有些神秘。” 乌鸦:“再看看这一张。” 乌鸦从数码相机里调出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座长着沙漠植物的山丘,丘顶孤独地横立着一座三间的柳条篱笆平顶屋,屋顶和一部分篱墙上,涂抹着一层黄泥,墙与屋顶,长满蒿草。 乌鸦:“你们仔细看看,然后再想一想,它同楼兰的三间房遗址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库克让乌鸦再调出第一张,看了看,想一想后说:“它们都是三间屋子,又都座落在山丘顶上。” 西琳:“都是长方形的,高度差不多。” 乌鸦:“非常好。下面我们来说说《圣经》故事。《圣经。创世纪》说,太初时侯,上帝创造了天地,之后又比照着自己,用泥土造出了亚当,后来,又取下亚当的肋骨造出夏娃,基督教因此认为人类的始祖就是亚当、夏娃。” 西琳:“《古兰经》里叫阿丹、好娃。” 乌鸦:“各教派关于创世的说法大同小异,只是有些名字的叫法不同而已。” 库克:“可这些故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乌鸦:“当然有关系。你往下听,上帝创造了亚当之后,在东方一个叫伊甸的地方建了一座园子,园子里花木茂盛,圣果累累,又在园子中央栽了一棵智慧树。又有一条滋润园子的河从园子中流过,这条河流出去以后,又分成四条支流河,流向更远的地方……” 库克打断乌鸦:“后来,蛇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上帝很生气,把他们赶出了伊甸园。” 乌鸦:“他们被赶出伊甸园后,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该隐,一个叫亚伯。两兄弟长大后,亚伯放羊,该隐种地。后来兄弟两向上帝奉献祭品时,上帝更喜欢亚伯送的羊,嫉妒心很重的该隐,偷偷杀害了亚伯,上帝知道后,就又把该隐赶到东边的地方居住……” 库克:“后来,这个该隐又生了个儿子叫以诺,以诺又生了个儿子叫挪亚,这些故事,都知道啊!” 乌鸦:“当然你更知道。但你得先听我说,到了挪亚的时代,肆意繁衍的人类己经恶贯满盈。” 库克:“那时侯的人类跟现在一样,自私、贪婪、虚伪、淫乱、尔虞我诈、仇恨杀戮。” 乌鸦:“所以上帝决定毁灭人类。但挪亚是惟一正直的人,上帝要留下他。” 库克:“上帝在大洪水到来之前,要挪亚造一艘大船。” 乌鸦:“这就是《圣经》中挪亚方舟的故事。这个故事离人类最近,也最接近真实。现在,我在地上画一个图,你们来看看它像什么?” 乌鸦从身边拾起一根小枯枝,在地上画出一个简单的长方型四方框,底线画出几道斜横波纹线,然后对库克和西琳说:“你们把头偏过来,对,这样看,它在你们脑子里的第一印象像什么?” 库克脱口而出:“一条大船。” 西琳:“一间屋子。” 乌鸦:“你们再仔细看看,盯时间长一点儿,看看会不会改变先前的印象?” 库克再看了看,说:“嗯,的确,它又有点像一间屋子。” 西琳再看完说:“看下面的波纹线,它又像一条大船。” 乌鸦扶了扶眼镜,用诡秘地眼神看着库克和西琳。他对库克说:“现在,你把你父亲留下的那半张简谱拿出来。” 库克迷惑不解地拿出简谱,递到乌鸦手上。乌鸦把它展开,放在地上,树缝间射下的一团阳光正好照着它,简谱里隐着的图案开始显露出来。 乌鸦指着图谱上倒数第二个图案问:“现在,你们比照着地上我画的那个图,看他同图谱上隐藏着的这幅图一样不一样?” 西琳看完后,肯定地望着乌鸦说:“像。” 库克略微惊讶地抬起头,直视乌鸦良久,他努力压抑着脸上的痛苦,小声地诘问乌鸦:“这几天你苦思冥想的,就是这个秘密吗?你真的这样想,我的父亲孜亚会在简谱里暗藏着什么《圣经》之谜?” 乌鸦:“不是你父亲有意的,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圣经》,更不知道那个什么挪亚方舟。” 库克:“那你到底要说什么呢?” 乌鸦:“但你父亲绘下了这些东西,尤其这个又像房子,又像大船的东西。也许他是无意的,也许是神的暗示,但它的确让我浮想联翩。我推断《圣经》中有些故事是真实的,而且就发生在这儿,在罗布泊……当年的罗布泊浩淼无边,挪亚方舟在大洪水中漂流了一百多天,它搁浅的地方不是在罗布泊西岸、北岸,而是在南岸的尼雅……” 库克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他腾地站起来,躬着腰冲着乌鸦的脸,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动,然后问:“这是几?朋友!告诉我朋友!清醒一点好吗?没有错你是诗人,你有权力想象、推断,甚至异想天开,但你没有权力瞎说啊。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挪亚方舟在土耳其东部的亚拉腊山谷,而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大耳朵罗布泊南岸的什么尼雅。” 乌鸦:“有人真正证实过它在亚拉腊山谷吗?” 库克:“有许多人。世界上寻找挪亚方舟的探险家比比皆是,荷兰人花重金按《圣经》里说的打造出方舟的原型供游人参观。西方人、香港人都先后在亚拉腊山谷的冰层下拍到过大船的影像。” 乌鸦也腾地站起来,冲着库克:“可《圣经》中的方舟不是船,它并不是大船。《圣经》中说,大洪水到来之前,上帝要挪亚一间一间地造,一间一间,这说明什么?说明挪亚方舟根本就是屋子,并非什么大船。你熟悉《圣经》故事,那里面有提到过船帆、船舱、桅杆、甲板之类的吗?没有!但却有三间屋子、门、窗户和天窗。” 库克:“所以你就把楼兰的三间屋和尼雅的草屋同挪亚方舟拼扯到一起来?” 乌鸦:“只是推想而己。” 库克:“那也太牵强了吧。” 乌鸦:“好吧,算我意淫吧!” 库克:“你就是意淫。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把它们想象成挪亚方舟!” 乌鸦:“我并没把它们想象成挪亚方舟。是它们无言的沉默给了我启示,它们是远古人类遗留下的始初痕迹。上帝造世之初,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大船。而人类在最早的繁衍中,为遮风避雨,为防止野兽,开始用树木、枝条、泥草构筑这种简易平房。当大洪水到来之前,上帝暗示挪亚,挪亚花几百天打造的,只能是这样一座形似方舟的三间结构的木屋或者楼房。” 库克:“一间木篱结构的草屋楼房,要在滔滔洪水中漂流一百五十多天!这可能吗?” 乌鸦:“当然可能!挪亚即然花几百天打造它,它当然会十分牢固。也正因为它不是船,是木篱结构的房子,才会在水上漂来漂去。再说,史前这一场超大洪水,四十天大雨下来,你想一想,世界上现今残存有始祖先人居住痕迹的地区,还有哪个地方能够屯积起这样浩淼无边的超大片水域,又长达一百五十多天才慢慢消退的呢?” 库克:“你认为只有罗布泊才可能?” 乌鸦:“你刚从那里出来,你亲眼见了,它的地形地貌乃至周边所有山丘,大水淹渍和冲刷过的痕迹至今仍然依稀可辨。只有它,才更符合《圣经》故事中的描述,挪亚把鸽子放飞出去,它在天上一直飞,水天茫茫,它根本无法找到落脚的地方,《圣经》里的描述是真实的。” 库克:“那只是远古神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乌鸦:“神话不全是凭空想象。你没有见识过新疆的大洪水,可我见过,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人畜淹死无数,那种惨状,跟史前大洪灾没什么两样,我亲眼见到乌鲁木齐南山一幢八层钢筋的水泥大楼,齐刷刷被洪水削走一半,一卷没了影儿。那个恐怖,让你真正感觉到世界末日来临!” 库克转过身去,指着滔滔而下的大河水面,对乌鸦说:“接下来,你会告诉我这条大河,它就是《圣经》故事中那条流经伊甸园的大河,是吗?” 乌鸦扶了扶眼镜,耸动一下肩胛,嚅动两下喉结,十分严肃、平静地对库克说:“yes!恭喜你回答正确。要听我说么?” “我洗耳恭听。”库克抬腿朝河边走去。 乌鸦跟上他,俩个人边走边争辩。 西琳一开始就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他俩唇枪舌剑,又插不上嘴,这时见他俩相争着向河边走去,只好无赖地摇头一笑,尾随了过去。 这时,老七驾驶的北京213在胡杨林中无声息地缓缓穿行。 老七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一瓶矿泉水,不时喝一口,一双眼睛警觉地在林子中巡睃着。 第三十一章 司机齐洪半躺在后车箱内,头枕着乌鸦的行囊,望着车顶想心事。 林子里突然传来沙沙地响声,齐洪一挺身坐起,从身下抽出那把瑞士军刀,侧耳聆听,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他想了想,从冷藏箱里翻出一听牛肉罐头,纵身跳下车,一边扬手将军刀插进罐头,一边横起右腿,“呼”一下踢向越野车后轮,只听一声闷响,越野车晃了几晃。 齐洪动了动脖子,撬开罐头,用刀尖挑出牛肉,送进嘴里。 浪子一个人来到林子深处,看看四下无人,把热瓦甫琴往树枝上一挂,三两下脱下长袍,揭去头帕,将它们往地下一扔,然后弄散自己的长发,开始小心冀冀地撕掉脸上的假串连胡子。 胡子刚撕到一半,浪子第六感,觉得身后有些异样,猛转回头去,正巧同正在窥伺他的老七打了个照面。 猝不及防的老七有些尴尬,一只手下意识伸向腰间,一只手伸上去扶了扶墨镜。 浪子惊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七松弛下来,吁一口长气,举手示意:没事儿。 然后一闪身,消失在胡杨树后。 库克起身向河边走去。 乌鸦赶上去,同他并列前行,俩个人边走边说。西琳紧跟在他们后面,饶有兴趣地听他们俩说话。 库克:“无法理喻,我父亲只是一个歌手,一个艺人,却怎么可能标出这些与音乐毫无关联的符号。” 乌鸦:“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正因为你父亲是一个流浪艺人,他去过楼兰,去过尼雅,看到过那些古屋、遗址,它们似船似屋,充满神性,他把握不准它们,就跟你和西琳刚才看我在地下画的那个图案时一样,所以才在简谱上画出这个谜一样的图案。他想法留存下来,是想让后面那些比他更聪明的人去破解。” 库克:“更聪明的人?是你吗?” 乌鸦:“咱们俩,还有她。” 乌鸦指指西琳。 西琳莫名其妙地报以微笑。 库克:“可这并不足以证明,里面隐喻的就是《圣经》故事啊?” 乌鸦:“怎么又绕回来了!你真是棒打鱼儿不醒。我说过,那并不是你父亲有意所为。但你父亲绘下来的,不只有方舟,还有圣果、蛇。而且,在阿吉屋顶的那天晚上,明月朗朗,阿吉老人也向我们提到过圣果、蛇、甚至天堂。这些细节,都与《圣经》里的创世之说关系密切。” 库克:“你说我父亲和他的那些艺人朋友,都知道先祖遗址的一些东西,它们暗藏神性,寓有深意是吗?” 乌鸦:“当然。你记不记得在楼兰,艾尼大叔一再提醒你注意三间屋遗址。这之前,他说过要带你进去找到它们,联系起来想一想,说明他心里知道那张简谱上的一些图案与它们有关,比如太阳墓地……” 库克:“那他也应该知道尼雅的草屋!但他和我父亲一样,并没有真正把它们同什么方舟联到一起。可你凭什么认为是呢?” 乌鸦:“一、尼雅的木篱草屋,也是三间屋居多;二、尼雅原本就叫挪亚。尼雅是由梵文niya音译来的,英文将niya拼作noya,汉文把noya音译过来,就变成了挪亚。” 库克:“什么人可以证明它呢?” 乌鸦:“有人会去做这件事情,会去证明。你没有去过那儿,它是西域古三十六国的精绝国遗址,废弃有两千多年了,但当你站在那儿,在天宇之下,那些野草,小路,房居,默默寂静,没有一点儿声息,那时你恍若出世,时光倒流,似乎回到了几千年前,你置身太古,离上帝很近!” 库克:“这么神奇……艾尼大叔当时为什么不带我们去呢?” 乌鸦:“当时特警堵住了我们,他严正警告,不能再往里去。人不能贪心,要进退有度。再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是大洪灾之后的上帝之约,艾尼是大智之人,他不会逆天行事的。” 库克:“你是说,他只能引我去该去的地方,其余的要我自己去亲历,去涉险是吗?” 乌鸦:“你须心怀敬畏,历尽艰辛,去接近和探寻那些应该你知道的事件真象。但不要忘记,你只是一个音乐人,你此行的目的,只是寻找父亲。”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河边,西琳也站在他们旁边。 近距离望见滚滚而下的大河,三个人都噤声肃立,默默望着这条神秘的大河,屏住了声息。 午后,一辆蒙着帆布的货运大卡车,从古轮台方向朝路边饭店驶过来。 大卡车在路边饭店前停下,店主人上来招呼,司机下车到饭店前洗手,准备吃饭。 车厢尾部,一双手轻轻掀起帆布,帆布后露出一双贼亮的眼睛左右巡睃,见四下无人,这人轻轻耸动身子,一缩一跃,便无声息地跃落到地下。 已换上一身迷彩衫裤的黑痣,快步来到饭店前,要了一只馕饼,一碗羊肉汤,低头大口吃着。 卡车司机看他一眼,转头看看四周,没见什么车辆,似有所悟地苦笑一下, 摇了摇头,管自吃自己的午歺。 塔里木河边,库克、乌鸦、西琳默望着宽阔的河面,只见水天相映,水面上泛着银光。库克:“这就是你说的上帝之河!” 乌鸦:“在《古兰经》里,叫纯净的蜜河。” 库克:“蜜河?蜂蜜一样的河!它是甜的吗……好象,它开始诱惑我了。”库克的耳边响起一种奇特的流水与音乐交织的声音。 乌鸦左眼眉梢骤然跳了两下,心里大惊:“你想干什么?” “它的确在诱惑我。”库克边说边脱上衣。 “不要库克,你别胡来!”西琳叫喊着大跨步过来,抓住库克的上衣。 这反倒促使库克下了决心,他泥鳅一样滑脱出来,“卟”一身跃入水里,把一件空上衣留在了西琳手中。 西琳和乌鸦齐叫“库克”,紧张地盯着水面,只见水面泛着泡沫,库克像石沉水底,毫无声息。 这时河面上哗哗的流水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西琳冲着水面,小声而又紧张地呼唤库克:“库克、库克,你在潜水吗?你不许吓我们,库克……” 水面上只偶尔冒上来几个泡沫。 在沙漠公路入口处,大卡车离开饭店,驶入沙漠公路。 大卡车驶过塔里木河大桥。在胡杨林边的路口,大卡车司机转头望了望盖着帆布篷的车厢,挂挡放慢了车速。 车厢尾部,黑痣掀开帆布,左右看看,正想往下跳时,后面一辆警车闪着灯赶了上来,吓得他赶紧缩了回去。 警车闪着灯超越大卡车,一直驶入沙漠公路深处。 虚惊一场的黑痣瞅准空子,抓住时机跳下车来,几步横跨公路,跃入一棵胡杨树后。 河边上,乌鸦静静地蹲在那儿,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 西琳呼叫“库克”的声音已带着哭音,她催促乌鸦:“快下水啊!下去救救他呀,快啊!” 乌鸦摊手做了个不能下水的手势。 西琳责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会水?” 乌鸦不动声色地望着水面。 西琳:“那你赶快去叫人啦,快去啊!” 西琳话音一落,乌鸦弹起来,转身就朝堤坡上跑去。 胡杨林中,黑痣身轻如燕,闪转腾挪,跃上窜下。 他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树顶寻到一个栖身之所,拨开枝叶,将两条腿往一节碗口粗的断枝桩上一绞,倒下身去,闭住双眼睡开了大觉。 齐洪一改往日闷头睡觉的习惯,他有些躁动、不安。 早晨刚进沙漠公路,乌鸦一过塔河大桥,就突然提出要来这河边过夜,他一下老火,感觉那乌鸦,真不是好鸟。这沙漠公路,要么不进,进来了就一口气横穿出去,然后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民丰过夜,多爽! 齐洪四顾张望,总感觉这个林子不怎么平静。 他用军刀挑吃完罐头,仍无睡意,来到车旁一棵粗大的老树下面,先后用前肩、后背去击靠这棵大树,刚开始动作较轻,慢热过后,力道愈足,动作愈频,直靠得老树从梢到根全身簌簌颤抖。 林子深处,浪子同老七打过照片后,也是忐忑不安,心想这座林子即便有旅游者进来,也会是呼朋唤友,绝少人单独进来,刚照面这个人,只怕有问题! 他无心一个人再在林子里久呆,放松一阵之后,赶紧用新胶粘连好胡子,缠上头帕,套上长袍,收拾还原后,取下树上的热瓦甫琴,拨弄几下,抱着琴急急往越野车方向走去。 远远透过树缝望见西琳和库克的帐篷,浪子隐约听到了树丫枝叶簌簌抖动的声音,抬眼看时,见到平常不大言语的司机齐洪,正用肩背将那大树靠得抖颤不停。浪子暗吃一惊,心想齐洪当兵出身,平常对自己够友善,又和西琳同在耿总的公司上班,一路过来,不甚张扬,也还像个爷们儿,只是想不到他会有这么厉害。站下想了想,转过身子,抬腿向河边走去。 河边上,乌鸦此时已冲上堤坡,突然身后传来西琳的呼叫:“回来!他浮上来了!” 乌鸦一听,又一个急转身,奔河边上来。 在离河岸两米左右的水面上,库克张开双臂,趴浮在水面上,因脸部朝下,又埋在水里,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西琳正蹲下身子,使劲够着手想去捞人,却使足了劲也够不着他,正急得使劲用伸出的手去刨水。 乌鸦一见,取下眼镜往地上一扔,一把拽起她说:“快,扣住我的手。”他把左手伸给西琳,同西琳的右手扣在一起,未等西琳站稳,他便扑入河水之中,一入水便像石头一样往下沉,片刻间就只见到他几缕头发浮在水面,立足未稳的西琳尖叫一声,也被他顺势带入水中。 这时,浪子正拎着琴在林中穿行。 突然在林了上空,似幻似真地传来西琳的一声尖叫,浪子一惊,停住脚步,侧着耳朵细听,四周围却并没有一点声息。 浪子满脸疑惑,心想西琳同库克、乌鸦一起,不会有事,除非他们俩……浪子面色突显紧张,加快脚步在林子中急跑。 河边,跌进河水的西琳,右手同乌鸦的手紧扣一起,无法撒开,俩个人在水底一通手忙脚乱、扑腾挣扎,西琳的脚尖突然触到河底,她顺势用力蹬住,往上一起,直起腰来,才发现原来河水只没到胸部。一时她惊喜交加,一把将乌鸦拽出水面,乌鸦喷吐着水,面色更加苍白,一边喷吐着水,一边喘着气,神经质地不停念叨:“感谢老天、上帝,西琳、库克……” 乌鸦一转头,库克就浮在他旁边,他一把捞住,同西琳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库克弄上河岸。 乌鸦把赤裸着上身的库克仰面摆躺在地上,用手拭一下他的鼻息,似乎没了呼吸,急急小声地命令西琳:“快给他做人工呼吸。”说完,先跪了过去,双手变掌,开始为库克压胸。 听说要为库克做人工呼吸,西琳望乌鸦一眼,见乌鸦十分认真地做着掌压,再看看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库克,她也顾不上许多,咬一咬下唇,深吸一口气,闭住双眼,俯下身子,就将小嘴往库克的嘴上凑下去,没想刚触上去,嘴唇便被他紧紧吸住,西琳一阵慌乱紧张,拼命挣扎,但那家伙嘴像只吸盘……西琳急得要哭。 她好不容易,用力把嘴从库克的嘴上分开,转过头,起伏着胸,长吐一口气,待再回过头来,“呀”一声尖叫,只见躺着的库克,正瞪着一双惊奇茫然的大眼睛看她。 见库克活了过来,西琳又惊又羞,面颊飞红。 乌鸦被西琳的叫声惊觉,转头见她和库克相互在瞪眼睛,也不说话,仍十分认真地加大力气,继续做着掌压,直压得库克疼痛得叫出声来。 库克突然坐起,伸手推开乌鸦,凝望着滔滔河水,然后再左右看看全身湿透的西琳和乌鸦,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冲着西琳和乌鸦微笑。乌鸦和西琳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呆望着库克。 河堤上,浪子这时刚巧赶到。 他躲在堤上一棵胡杨树后面,目睹了刚才西琳为库克做人工呼吸的一幕,跌足。 “西琳她……果然出事了!”他暗叫。 当库克挺身坐起的时侯,不知就里的浪子认为这是库克的恶作剧,他眼睛一闭,又痛恨,又伤心,发出一声叹息。 第三十二章 河边,库克和乌鸦脱掉湿衣扔在地上,两个人光着上身。库克一眼瞥见乌鸦的腰上用布带绑着一个黑布包,随口问他:“你腰上绑的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解下来晒晒干呢?” 乌鸦下意识用手一捂:“没什么啊!证件、信用卡……还有钱。你放心,水渗不进去的。” 乌鸦为掩饰慌乱,忙伸手在地上乱摸,西琳躲在他身后,一眼看见了地上的眼镜,捡起来递到他手上。乌鸦接过来,用湿裤子擦拭几下镜片,镜片沾上水雾,戴上去后,乌鸦眼前出现的就是一个雾水连天的混浊世界。 这时,库克已盘腿坐在了河边,一脸平静地面对滔滔大河。 西琳问他:“你还好吗?没有事吧?” 乌鸦:“刚才又是灵魂出窍吧?是不是又产生幻觉?” 库克摇摇头:“我只想验证一下。” 乌鸦:“验证什么?” 库克:“这条河。小时侯听养父讲,说这条河,夏天跃下去时,在水下睁开眼睛看,如果下面的水泛红,很温暖,就证明河很干净,没有邪气,也就不会有危险;否则,如果水底发黑,潜流,又有丝丝发凉,那就一定有鬼邪,如果不赶紧上岸,必死无疑。” 这下让乌鸦变得一脸茫然:“没听说过啊!那你在河底下看到了什么呢?” 库克:“一片红晕,一股暖流,暖融融、软绵绵地,它托着我,像是在云里,很舒服,还有仙乐妙音。我根本没想到要上来的,就想一直这样飘着,后来好像突然知道你要离开,就不由自主,浮了上来。” 乌鸦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库克,脸上现出一丝诡笑。 西琳却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她快速收起库克和乌鸦扔在地上的湿上衣,说:“我去旁边把它们搓一搓,然后晾干了过来。” 库克:“顺便把你自己的也搓来晾了。” 乌鸦:“你不要下水啊!我们不会过那边去的。” “嗯。”西琳一边很乖地答应着转身而去,一边在心里暗说:俩个可怜的家伙,肯定病得不轻……要不就是附体。 西琳躲在一丛苇草后面,脱掉湿衬衣,只着一件内里的酒红色背心,与下面的牛仔裤搭配起来,十分醒目,又窈窕迷人。她蹲在河边搓洗衣服,完了将它们晾在水草上面,然后将一丛苇草压在身下,仰躺下去,任阳光照晒着身子和贴在身上的湿衣裤。 河堤上,浪子躲在树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西琳做那一切。 西琳穿着红背心和牛仔裤的娇俏腰身,让他看得入迷。他开始出现幻觉,他看见自己正不顾一切冲下堤坡,冲过来,从河边的苇草里抱起西琳,如飞进入胡杨林中…… 西琳在胡杨林中展柔软腰肢,翩翩起舞,他即兴为她忘情弹唱: 啊 亲爱的人儿啊 你苗条的身姿胜柳枝 那柳枝之上的花枝 花枝哪有你的舞姿美哟 还有你那宝石一样的黑眼睛 啊 亲爱的人儿啊 我把你比作那弯月亮 月亮之上那红太阳 可你那笑容和小细腰啊 太阳月亮它比不上…… 西琳躺在苇草上,仰望天上的云、湛蓝的天空……她隐隐约约听见琴声和歌声,欠起头来,四顾看看,没见着什么?她怀疑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胡杨树后,浪子正痴望着河边的西琳,他压抑着自己的歌声,轻弹轻唱,琴声歌声微弱地在空气中震荡。 河边,库克和乌鸦光着上身坐在河边,因为日光的照射,这时的河面上泛着一片碎银一样的光亮。 库克对乌鸦说:“现在你开始说这条河吧。” 乌鸦:“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些东西,但没有完全想明白,也就一直没有说出来。现在来到这条河边,我好象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如果不赶紧说出来,就会忘掉它们。在上路之前,我接触过一些资料。” 库克:“对不起,在你说话的时侯,我可以随时打断并提一些问题吗?” 乌鸦:“当然可以。我本是为你解惑而来,也因为这个,才决定留在你身边与你同行的。” 库克:“开始吧。” 乌鸦:“《古兰经》说,天堂乐园里有四条河,从真主的宝座下涌出来,这四条河被称作不变色的水河、不变味的奶河、浓烈的酒河、纯净的蜜河。” 库克:“对不起,打断一下。你说这四条河从天堂乐园真主的宝座下涌出来,那天堂乐园和真主的宝座在哪里呢?” 乌鸦:“河出昆仑,昆仑是万山之祖。据《山海经》里记载,在昆仑山系中,也有四条大河流出来,这四条大河分别是从西南注入阿拉伯海的印度河;从东南注入孟加拉湾的恒河;从西北注入咸海的阿姆河;从东北注入罗布泊的塔里木河。” 库克:“《山海经》又是一部什么书呢?” 乌鸦:“一部关于地理、山川、水系和鸟兽神话的巨著。。” 库克:“类似《圣经》和《古兰经》吗?” 乌鸦:“《山海经》是很多人经过很多年徒步考证写成的。” 库克:“更科学?” 乌鸦:“很多都有据可查。” 库克:“你凭什么说它记载的就是《古兰经》里说的天堂之河呢?” 乌鸦:“《山海经》里说: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下之都。你听好了,这里的帝,是指天帝,他主宰宇宙天空,汉文化里称三皇五帝,也就是你们的真主和上帝,或者更狂一点说,是上帝的上帝。而帝下之都,就是天帝下面的天堂乐园。所以,有研究者称,《山海经》里记载的源出昆仑山系的四条河,即印度河、恒河、阿姆河、塔里木河,分别就应该是《古兰经》中天堂乐园里的水河、酒河、奶河和蜜河。” 库克:“就算是了,可它们又与《圣经》有什么关系呢?” 乌鸦:“《圣经》创世纪说,上帝造了人,又在东方的伊甸为他造了一座园子,园子中有河水流出,然后分为四条支流。这证明上帝造伊甸园时,也造了四条河。伊甸园的位置,在上帝天堂乐园的东方,昆仑是帝下之都,而就在昆仑的东边,恰巧又有一片酷似伊甸园的地方,那就是现在称为和田的古于阗。当时的古于阗,也同样有四条河,这四条河分别是于阗的克里雅河、策勒县的策勒河、和田市的玉龙喀什河、墨玉县的墨玉河。” 库克:“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古于阗的这四条河,是《圣经》中上帝造伊甸园时仿照天堂乐园昆仑山中的四条河造的,对吗?” 乌鸦:“对。” 库克:“真是闻所未闻……我晕!” 乌鸦:“让你晕的事情还很多呢。” 库克:“我暂时想不出什么来反驳你。但仅凭这些,你就说古于阗是《圣经》中的伊甸园,我是不会相信的。” 乌鸦:“信不信是你的自由。宗教的神性介于神话与信仰之间,神话遥不可及,而现实中我们却能够寻找到那些更接近于它们的某些特征和表象,所以我们更注重细节。” 库克:“你寻找到一些细节了吗?” 乌鸦:“不是我寻找到,是你要去寻找。《圣经》说,上帝建的这座伊甸园花木扶疏、果实累累,而引诱女人偷吃禁果的正是那狡猾的蛇,两个人偷吃禁果后知道了羞耻,而他们用来遮羞的第一片叶子,是无花果的叶子。你父亲在留给你的简谱上暗藏有圣果、蛇,在吐峪沟,阿吉老人也提到了天堂、圣果。 库克:“那又怎么样呢?” 乌鸦:“你知道古于阗盛产什么吗?” 库克:“和田玉!” 乌鸦:“除了玉,还有无花果、核桃、苹果、葡萄。你去看看那里的果园,果园里几百上千年的无花果王、核桃王,你会怀疑你走进去的根本就是神话中的伊甸园。而且于阗的音译同伊甸何其相似,就像前面给你说的尼雅与挪亚。而你父亲的那些老艺人朋友,就隐居在这些近似伊甸园的地方,你需要走进去,寻找到他们,你要尽可能地去接近真象。” 库克:“我还是先弄清楚我们现在的位置吧。我们现在在哪儿?” 乌鸦:“应该看着地图给你说,可惜这儿没有。这样吧,我在地上给你画一个简图。” 乌鸦说着,拾起一块小卵石,在地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大圆圈,在圆圈中间画出一道由北到南的横线,然后在南北两端各画一个小圈,又在北端横线边放上一块小卵石,然后指着图,解说:“这个大圆圈代表塔里木盆地,北边这个小圆点,是古轮台,南边那个小圆点,就是离尼雅很近的民丰,中间这条横线,就是我们即将要穿越的沙漠公路,穿出去后,到民丰一拐,往西就是古于阗,昆仑山脉就在古于阗南部。这样你明白了吧?” 库克:“嗯,有一点明白。” 乌鸦指着北端横线边上的小卵石说:“这个小卵石代表我们,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塔里木盆地的北端,远古的塔里木河从昆仑山流出来之后,经过古于阗,一直沿塔里木盘地南部由西向东奔流,然后注入到罗布泊。现在天地轮回,历经变迁,塔里木河已经改道在北边奔流,而且原来的一些支流,现在反过来又成了它的上游,变成了它的源头,就象孩子变成了母亲。” 库克望着宽阔的水面说:“它这样滚滚滔滔,奔泻而下。可为什么几百里水面的罗布泊,会忽然一下消失了呢?” 乌鸦:“这又是另一个惊世之谜!” 库克:“又是一个惊世之谜!” 乌鸦:“有人认为,塔里木河的水从罗布泊渗入地下后,潜流到了青海,成为了黄河的源头,黄河是中国母亲河,华夏文明的摇篮;也有人说它是一座游移的怪湖,一直忽东忽西,不断地漂移;还有人说这是天帝对人类的惩罚,再加上一些科学家、探险家的神秘失踪和死亡,罗布泊因此变得更加神秘和神奇。” 库克望着河水,长久不语。他突然站起来,试探着向水面走去。 乌鸦想要制止他。库克却嘘了一声,示意乌鸦不要紧张。库克把脚轻轻伸入水中,慢慢走下去,让水淹至胸部,然后招手让乌鸦也下水来,两个人一齐站在河水中,蹲下去,只将头露在水面,面前的河水,水天相连,俩个人眼前出现远古大洪水滚滚滔滔、水天相连的幻觉。 在库克的耳边,流水幻化成波状的音乐符号和五线谱,这时水波声同神奇美妙的音乐交织一起,不绝于耳…… 第三十三章 黄昏,夕照下的胡杨林。 万千叶片,像黄金叶片一样闪烁生辉。在微风中,它们发出金属片般相互碰撞的叮啷声。 天地一片金色。 夕照的红光把河水铺上一片金红色,叮啷声中隐约传出浪子的琴声。 齐洪、乌鸦和西琳坐在越野车旁准备晚歺。因为晚上不开车,齐洪开了一瓶红酒和几瓶可乐;乌鸦把袋装的手撕牛肉干、牛肉罐头、熏马肠打开,切片,放在铺在地上的毯子上;西琳将削皮的苹果切片装入一只纸歺盒。 库克的帐篷边,浪子今天突然狂弹琴。 听到激烈琴声,库克从帐篷里出来,来到浪子面前坐下听他弹琴。浪子停下来,抚琴对库克说:“我要为你弹奏十二木卡姆套曲。” 库克:“谢谢!你等一等。” 库克起身进去帐篷,戴好耳机,取出录音设备,装上电池,一切准备好以后,出来坐下对浪子说:“你开始吧。” 浪子为库克弹唱木卡姆第十二套序曲: 命运使我在爱的长途上孤苦不堪, 无穷无尽的相思像箭簇射碎我的心。 痴情人爱上了那美貌的少女, 相思之苦时时折磨着不幸的魂灵。 我失去一切人智成了癫狂的流浪汉, 一切灾难就若暴雨朝我浇个不停。 情人霞光四射的容颜摄去我的魂魄, 我舍弃了一切四处飘泊把她找寻。 胡达赐人是幸运,而对我却是灾难, 我虽已在花丛中却又将我向荆丛抛扔…… 浪子的歌声吸引了西琳,她拿起一只旅行杯,走过去让齐洪为她倒上半杯红酒,然后起身朝这边走来。 西琳无言地把酒杯送到浪子面前,浪子哀伤的目光同西琳对视一眼,又立即闭上,他接过红酒,一饮而尽。 浪子递还空杯,继续为库克弹唱: 离愁别恨将生命的帷帐染满鲜血, 好似秋风劲吹枯萎了心灵的花园。 披上面纱是为了掠夺心灵的宝藏, 像强盗看见商队便会把面孔蒙严。 你秀发环绕中的艳容,可望不可得, 黑夜中,我不能将八方的火花顾盼。 荣华是过眼烟云,善名才流芳万年…… 夜,西琳的红色小帐篷。 帐篷内挂着一只小小的充电灯,淡蓝色的灯光下,西琳发呆……帐篷外,浪子不知疲倦地弹唱声不断传进来煎熬并撕扯着她的心。她眼前不断交替闪现浪子和库克的面容,当她怀疑浪子就是哈皮孜时脸红心热,即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她在心里恨恨地说: “小心眼儿的家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这么炎热的天气,这么艰险的路程,千里追随,不露痕迹,我都快要被你感动了啊!你真是一个如此痴狂又执着深情的家伙吗?却为什么要让人痛苦呢?为什么爱情对人会是一种折磨?为什么呢?一个真正的王子就不该让情欲之火灼伤他的所爱之人,王子应该有风度,温情、真诚、勇敢、坦荡。一个一心只想把鸟儿攒在手里的家伙,怎么能不弄伤鸟儿的翅膀呢?” 想到这儿,西琳又掏出那只镶嵌红宝石的小琴,就着灯光仔细打量。 夜色中,乌鸦独坐在离帐篷十几米远的地方,出神地望着库克和浪子,不知他是在欣赏浪子的弹唱还是在想什么心事。 这时西琳突然悄悄来到他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我想要去林子外走走,你能陪我吗?” 乌鸦:“你想去河边?” 西琳:“行不行嘛?” “走。”乌鸦利落地站了起来。 这时林子深处突然传来几声老鸹的咶叫声。 是谁惊动了它们? 乌鸦犹豫了一下,还是横下心跟着西琳走了。 塔河边上,一阵阵凉风拂面,天上堆积着一些云团,半个月亮躲在云团的后面,云月都仿佛在速速地反向移动。 西琳和乌鸦在河边散步,乌鸦保持着男子的矜持和沉默。 西琳走在他身边,她心里很奇怪:我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会选择乌鸦呢?和乌鸦一起来河边算什么呢?是因为他有才么?不过这个乌鸦好象不只是有才那么简单。 西琳在夜色中禁不住瞟了一眼这个戴眼镜的诗人,她似乎看到他苍白的面孔,还有镜片后那双乌黑发亮、又略带忧郁的大眼睛,他身上有一种神性的气息,一种神秘的气场,他能无形地把人吸住。 在水边,两个人站了下来。 “能够告诉我什么是爱情吗?”西琳突然小心地发问,因为有一些紧张,发出的声音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很可笑啊!问完后她马上这样想。 乌鸦:“是两个人的事情吗?” 西琳:“我肯定不会问你两只羊的事情。” 乌鸦:“我的理解是……牺牲与占有吧。” 西琳:“牺牲与占有?是一方为对方牺牲、占有对方,还是相互牺牲、彼此占有呢?” 乌鸦:“都有啊!” 西琳:“那爱就必须要有痛苦吗?” 乌鸦:“是的。” 西琳:“痛苦很重要吗?”乌鸦:“很重要。” 西琳:“那世间上有没有不痛苦的爱呢?” 乌鸦:“有啊……真爱。” 西琳:“真爱?什么样的爱是真爱呢?” 乌鸦:“好啦好啦,别再问这些傻丫头子的话好不好。你这么单纯,又漂亮,是个非常好的姑娘啊!可他算啥呢?他又有什么好的呢?还害得你连觉都睡不好。” 西琳:“他热情、豪爽、正派、有同情心。” 乌鸦:“那你为啥还跑出来?乖乖儿呆在他身边,让他宠着、罩着,你就不会有烦恼和痛苦了呀。” 西琳:“噫!奇怪喔!你怎么知道?你说的他指谁呀?” 乌鸦:“你的王子啊!歌手为了你,可是用心良苦。” 西琳:“慢点慢点……天啦!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乌鸦没有作声,回头望望林子,又仰头望望天上,似乎有一些心不在焉。 西琳仍是一脸惊诧,偏着头,不解地望着乌鸦。 乌鸦这时痴迷地望着河面,想自己的心事。 夜色朦胧的胡杨林中,一位身着黑衣裤的蒙面人,影子一样无声息地跃向河边。 在蒙面人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一个黑影一会儿跃进,一会儿躲在树干后,紧紧跟着前面的蒙面人。 帐篷前,浪子仍在为库克弹唱。 戴着耳机的库克,完全沉醉在十二木卡姆优美的旋律之中…… 河边上,乌鸦和西琳临水而立。 西琳蹲下身去,拂动着河里的水,对乌鸦说:“水好清凉,我想洗一下头,你能到林子边上帮我看着点吗?” “千万别下水去……你答应了,我才走。”乌鸦望着她。 西琳:“我不下水。不要走太远哦,我会害怕的。” 乌鸦还是走到了林子边上,能够听得见西琳撩水的声音。他朝一棵大树走去,然后背靠树干,站在树底下,守望着河边。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大手从树后倏地伸出,铁钳一样卡住了他的咽喉,另一只手顺势伸向他的腰里。乌鸦被那只手卡住脖子,虽已出不了声,但脑子快速一闪,双手下意识地护向前腰,正好抓住偷袭者另一只袭向腰间的大手,便死死撑着,不让那只手触到腰里的东西。 两个人僵持着。 月影朦胧,偷袭乌鸦的正是那位黑衣蒙面人,他本想闪电般偷袭得手,取了东西走人,却没想一只手被乌鸦那双手死死粘住,近不了身,一急之下,卡住乌鸦脖子的手发了力,眼见得乌鸦出不来气,两眼翻白……突然林子里有人朝天开了一枪,枪声惊得蒙面人双手一松,乌鸦趁势翻转身去,抬膝猛顶那人裆部,蒙面人痛得吸一口凉气,翻身就闪,瞬间没了影…… 枪声惊动了河边的西琳,她“啊”一声尖叫,也不顾危险,一甩湿淋淋的头发,一边大声叫着“乌鸦”,一边向林子边扑来。 这时乌鸦也痛倒在地上。开枪惊跑偷袭者的人躲在林子后,一闪身正想过来,见西琳叫喊着狂奔过来,只好又倏忽缩了回去。 听到枪声和喊叫声的库克和浪子,也亮着手电向河边冲来。 司机齐洪也亮着手电随后而至。 当大家赶到树下,乌鸦已坐了起来。 库克用手电照着他的脸,西琳蹲下急问:“伤着哪了?” 乌鸦出不了声,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库克急问:“是谁打枪?这里面还有人吗?” 齐洪将手电光射向乌鸦的脖子,只见左右两块紫色淤血的指印,大家一见大惊,都把惊问的目光投向乌鸦。 库克:“怎么回事?怎么有人偷袭你?” 西琳:“谁呀?为什么呀?你看清楚他了吗?” 齐洪:“不大对劲儿,一路过来,我就有一种感觉,乌鸦你很不正常。你心里肯定有什么秘密?你是不是知道别人什么东西?说出来吧,我们可都要为库克的安全负责呢。” 乌鸦冷冷望着齐洪猜忌地目光,轻轻摇一下头,不想回答。 浪子不满地看一眼齐洪,蹲下来,用手轻轻为乌鸦揉捏脖子,然后小声对乌鸦说:“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回车厢去陪你,没人敢再伤你。”浪子说完,扶起乌鸦往林子里走,大家后面跟上。 一行人回到越野车旁,发现后车厢门大开着,车上被翻得七零八落。 乌鸦望着自己被翻得乱糟糟的行囊,摸着被掐伤的脖子发呆。 库克、齐洪、浪子和西琳查看完车厢,又分别去查看两顶帐篷,库克和西琳的帐篷也都被人翻过。看着眼前的状况,浪子和西琳惊得目瞪口呆。 库克不可思议地摇一摇头,疑惑地自问:“有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可我们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呢?电话、录音设备、美金?可这些全都在啊!” 齐洪满脸不解:“这个人千里奔袭,一直跟踪到这儿来?我敢肯定,我们有人身上带着比钱更贵重东西!要不就是有人顺了别人什么东西。” 四个人都相互看看,面露疑惑。 西琳不解地看一眼齐洪:“有什么比钱还贵重的呢?” 浪子诘问齐洪:“你这话什么意思?顺,不就是偷吗?我们当中?那是谁呢?你的意思我们中间有个人是贼?出门在外,大家碰到一起就是朋友,胡吃胡喝不可以胡说,司机兄弟!” 齐洪知道说漏嘴了,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我是说这荒丘野外的,晚上,咱们大家要多注意点儿安全。”齐洪说完,默默转身,回到驾驶室,他从座椅旁抽出军刀,晃着手电,绕着越野车近旁的林子巡视一圈,明天要穿越沙漠,他不能太熬夜,没什么发现,便回驾驶室放倒座椅睡觉。 后车厢里,浪子悄悄进来,拍拍乌鸦的肩,无言地陪在乌鸦旁边。 第三十四章 夜10点左右,靳总办公室。 靳总正在关掉电脑,一只手抓住手包,准备离去,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靳总掏出手机看了看显示,说: “这家伙,又是坏消息。”他摁下了接听键,电话里传出老白的声音:“老板,黑痣下手了。” 靳总:“东西呢?” 老白:“老七开了火,人被吓跑了。” 靳总:“我说东西呢?” 老白:“应该还在乌鸦身上。” 靳总:“确定?” 老白:“确定……老板,控制乌鸦吧?” 靳总:“要有绝对把握。万一他身上没有呢?” 老白:“那继续跟着?” 靳总:“盯死黑痣,不让他接近乌鸦,包括他们中的任何人。下一站他们是去和田,对吗?” 老白:“是。” 靳总:“堵死他们去尼雅的念头,逼他们去和田。然后你明天上午飞过去,与老七会合。” 老白:“明白,老板。” 靳总:“这次千万小心。” 靳总叮嘱完,挂了线,又放下手包,重新坐下来启动电脑。 深夜,沙漠公路上,一辆大货亮着大灯,由北向南行驶。 路边上潜伏着一个黑影,当大货车从他面前驶过去时,他纵身一跃,跃上公路,飞步窜上大货车后厢,抓住车档板,一个翻身上了车顶。 清晨,西域大酒店老浩瀚客房,窗帘开处,一缕晨光照射进来。 老浩瀚坐在钢琴前,正专心致志弹奏着理查德的《秋的喁语》,琴声弥漫在整个空间,飘出窗外。 塔克拉玛干沙漠清晨的阳光是金色的,所有光照所及的沙丘大漠,也都被它照耀得如同一片灿灿黄金。 油黑发亮的沙漠公路像一条乌亮的带子,飘向金色沙漠的深处。 库克一行乘坐的越野车驰行在沙漠公路上,越野车超越那辆大货车,驰向沙漠的深处…… 库克一行上路离去不久,老七驾驶着213在胡杨林巡视,确信没有人了,才穿出林子,驶上沙漠公路,尾随着越野车,向沙漠深处驰去。 夕阳西下,越野车驶出沙漠公路,进入民丰地界。 荒原路边,一家具有浓郁伊斯兰装饰风格的两层楼旅馆,孤独地矗立在夕光荒野中。 车一停稳,两位漂亮迷人的维吾尔少女就从店里跑出来迎客,西琳下车,用维语同她们对话。 库克下车来,倚着车门好奇地看着她们。 西琳同少女交流完,走过来用英语告诉库克:“两位姑娘说,这儿在古代的时侯,是丝绸之路的一个驿站,从这儿往东,是米兰古城和楼兰古城;往北一点点,就是尼雅古城;往西,就是我们明天要去的和田。今天我们在这儿住一晚上,明早上出发,明天下午就可以到达和田。这儿的房间很便宜,标准间二百元人民币,往里边走,还有更好的宾馆。” 库克:“就这儿行了,有芦苇,还有沙丘、夕阳,非常好!” 西琳:“那我去安排。为了安全,所有人都住到房间里去吧,浪子和司机住一间,你和诗人各住一间。” 库克:“我和诗人住一起就行了。你和洪去把重要一点的行李都搬到房间去。我找诗人说说话。” 西琳:“好的,他恐怕还在惊吓中呢。走吧洪师傅,我们去安排晚饭和房间。”西琳叫上齐洪,随同两位姑娘进了旅馆。 库克转身来到车后,只见面色苍白的乌鸦正和浪子小声轻松地交谈。见到他过来,两人报以善意的微笑。 库克对他俩说:“天色还早,你们俩下来,我们去外边走一走吧。” 两个人下车,随库克一起朝旅馆旁的荒野地走去。 一轮通红的夕阳悬挂在大漠之上。 夕光映照着安静的大漠和近处的芦苇,半人多高的苇杆被沙子埋住一截,一丛一丛,稀疏有致,肃立在夕光之中,它们分散围隔开一片片小块的、十分干净的沙地。 库克、乌鸦和浪子拨开苇子,进到一块光洁的沙地,三个人面朝着夕阳的方向,在沙子上坐了下来,一开始,谁都不讲话,仿佛完全被这壮美的夕阳和大漠震慑和吸引住了。 库克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感慨地说:“太壮美了!像这样的浩大、奇美、绚丽,只有上帝才能创造出来。” 浪子听完,望着库克,指着夕阳大漠,很认真地纠正他说:“是真主,真主安拉创造了一切。咱们眼前的这幅夕景,只是他随手那么一涂,一幅小小的画而己。” 乌鸦眼睛一亮:“说得好!你们俩,一个信上帝,一个信真主,而我却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我们三个人现在坐在一起,这样望着夕阳,而我们对美的感觉,又是一样的,而且惊人相似!这是为什么呢?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一直都在想,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又是什么让我们心有灵犀?” 库克:“你昨天晚上不是受了惊吓么?怎么还想这些东西?” 浪子:“你好象不在乎什么……真的不在乎是谁要偷袭你?也不在乎司机洪对你的疑虑吗?” 乌鸦:“不在乎。我只在乎昨天我对库克说的那些故事。我在想,为什么我会撞见库克?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会滔滔不绝,以至于忘掉了我的爱人書思,我的忧伤,还有痛苦?为什么一见到库克父亲留下的那些符号我会抑制不住,要去推测、狂想?昨天我信口开河说的那些东西,我又是怎么知道它们的呢?” 库克:“你脑子里一直都是这些吗?” 乌鸦:“一直是。” 浪子:“现在呢,你脑瓜子开始搅浆糊了吗?” 乌鸦:“但刚才你们让我一下顿悟……我一下通了,人类信仰不同,却对夕阳美景的感觉相同。我想人的某些程序也许是相同的,而这些程序是有人事先设定好的。谁呢?是你们的真主?上帝?还是汉文化里的天帝、女娲、伏羲?无论是他们中间谁创造了人类,他们都是高智能的外空人,在创造人类的时侯,他们为人类设置了不同或相同的程序密码,人类的衍化进程,其实就是一个不断破解他们密码的全过程。” 库克:“你认为人的智能受某种程序密码的控制?而这种程序密码是上帝造人时就设定好的?” 乌鸦:“是。” 库克:“那,创世者也太伟大了!” 乌鸦:“难道你的上帝不伟大吗?正因为此,人类才暗藏着某些不可改变的命运,又暗藏着某些通过努力完全可能改变的命运,人类的秉赋特长也因此各有不同。拿破仑、贝多芬、拜伦、爱因斯坦等等……就拿我们三个人来说,浪子是一个歌手,张口能唱,举手能弹;你写曲,有超乎常人的乐感,别人听见的音乐,在你听到的却是音节,而且,一踏上这片土地,你就超乎寻常地听见太阳和天国的乐音;而我呢,似乎一见到你和你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就情不自禁,产生奇思妙想。” 浪子:“那么那些傻子呢?他们也是被密码设定的吗?” 乌鸦:“你见过世界上有真正意义的傻子么?” 浪子摇摇头。 乌鸦:“一个所谓的傻子,一旦闯入到聪明人堆里来,聪明人就会大乱方寸,聪明人这时侯往往被傻子愚弄,或改造。聪明人解不开上帝之码,但傻子却能够,真正改变世界的,往往是那些所谓的傻子。” 浪子:“一些表面上看似傻子的人,其实离真主很近。” 乌鸦:“是的,他们是站在天堂口上的人,所以单纯。一个人越单纯,越敏感,他离天堂之门就越近。因为他的大脑屏蔽了其他信息源,上帝蕴藏在宇宙、自然中的那些信息和秘密,就更能够轻易触动他超级敏感的神经之弦,他的这一部分大脑和心灵,就会很容易同自然、宇宙相触,并产生共鸣,发出非同凡响的合谐之音。” 库克:“人体里面,真是有许多难以解释的奥秘。你譬如浪子,他跳舞,大跨度动作的时侯,就会影响到我。” 浪子:“没有吧?有这样的事儿吗?” 库克:“有啊!你一大幅度舞动,我就会血热,就会在胸中升腾起一种旋律,它们会无形传递过来。” 浪子:“我怎么没注意到啊!” 乌鸦:“也许你们身体里储藏有某种相同的物质,一种磁场。也许上帝不小心出了错,为你俩装重了某一个密码。” 库克:“其实今天我叫你们出来,只是想询问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也想要安慰一下诗人。我很庆幸,咱们总算平安走出了沙漠。但却没有想到,反倒惹你说出这么些深奥的东西来。” 乌鸦:“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机会已经不多,我只想抓紧时机。” 库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乌鸦:“云聚云散……早晚的事啊!” 库克:“你想要离开我们吗?” 乌鸦:“想离开的不止是我,从昨天浪子为你拼命地弹唱中,我看出,他也萌生了去意。” 库克:“不会吧?你们都要想走开?” 乌鸦和浪子默认。 库克:“可是我才刚刚有感觉离不开你们啊!恳请你们,留下来好吗?我们一块儿走下去,继续……” 乌鸦:“继续?那是当然。浪子是一个很棒的歌手,他就像你的兄长一样,他可以留下来一路陪伴并保护你。可我呢,我只是一个嘁嘁喳喳的乌鸦,虽然会带给你一些信息和声音,但也会把灾祸带给你。” 库克:“我才不管什么灾祸不灾祸!我只垦求你们,别丢下我。” 乌鸦:“我们还没有走啊!明天我们还要一起往西呢。” 库克:“对呀!你得把我领进那个地方去,是你告诉我那里有一片上帝的园子的。” 乌鸦:“西琳和浪子会领你进去的。你需要静下心来,去聆听和感觉那一片园子。我会在那儿消失,去完成一件事情,一个心愿。这个心愿是三个人的,其中有你的养父和生父。” 库克:“哦!这很重要么?” 乌鸦:“很重要。” 库克:“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乌鸦:“不能。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在清真大寺重逢。” 这时侯,西琳站在苇丛外面,压低了声音招呼他们:“该用晚餐了,先生们!” 黄昏,偌大的歺厅没有电灯,只点了一圈蜡烛。歺厅也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库克一行人和那两位维吾尔少女。 歺桌上的菜肴十分丰盛,不只有手抓肉、烤肉、大盘肚、红烧鱼、老虎菜等,主食还有烤包子、抓饭、拉条子、揪片汤,饮料有奶茶、酸奶子,还有圣果一样的石榴、香梨、无花果、小白杏等等。 大家慢慢进食,有人压低声音交流,也有人用手势交流,两个少女上菜、上水果时,也是来去轻盈,面带微笑。 望着这烛光摇曳,人影晃动,微笑的少女和满桌菜肴水果,库克感觉既不真实,又很神秘。 在这荒漠尽头,一家独楼旅馆,让他脑子里总浮现出养父让他读过的神话小说《西游记》中的一些神妖场面…… 库克有意去品尝各样食品,香味各异,感觉很真。 再看烛光中的每一个人,齐洪、浪子、乌鸦,包括西琳和那两位少女,似乎个个都很陌生,也都很怪异,很神秘。 他极力掩饰住内心中的惊恐,放下歺具,告辞大家,出门来到越野车上,开亮驾驶室顶灯,用卫星电话拔通了边城酒店养父房中的电话…… 第三十五章 夜幕降临,边城西域大酒店老浩瀚客房的窗帘被拉得很严实。 室内钢琴旁,亮着一盏落地台灯,灯光映照在钢琴上,琴盖开着,看得清放在琴上的乐谱正翻到《秋的喁语》,似乎这之前老浩瀚一直在弹奏它。 老浩瀚这时站在钢琴一角,背对着琴,将身子倚在琴上,正在专心致志地接听电话,从他面部的表情看,他极力想说服对方,但似乎对方说得很急,他几次欲话不能,只好调整好姿势,静心倾听…… 民丰旅馆的夜,有一点儿神秘。 旅馆二楼的楼梯设在中间,沿二楼走廊,左右各设三间客房和一个公用浴卫间。西琳要了左边的三间,紧挨楼梯间住了齐洪和浪子,中间住她,紧靠里侧的住了库克和乌鸦。 最靠里边的浴卫间里,两位少女正在陪着西琳洗浴。 这时候整座旅馆从一楼到二楼,惟有二楼左侧库克一行的几间客房亮着微弱的烛光,其余的房间全都黑着。 住在靠楼梯间的齐洪和浪子,因为白天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司机齐洪早已疲惫不堪,这时正倒头沉睡。浪子则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就着烛光,嚅动着嘴唇捧读一本《古兰经》。 乌鸦在浴间的隔壁,能够清晰地听见隔壁浴间哗哗的水声和姑娘们的说笑声。 他显得坐立不安,从行囊里抽出書思的影集,翻开第一页,清纯脱俗的書思正对他微笑,他倏忽出现幻觉,突然全身紧张起来,他不敢去正视書思,赶紧重重地合上影集。镇定了一下自己,他又去翻出那本诗集,诗行仍停留在那首《残香》的结尾,他默诵着这段诗行,渐渐地有些投入,隔壁少女的笑声和撩水声突然大了起来,那声音似幻似真,似远似近,让他有点儿魂不守舍。 乌鸦扔下诗集,拉开房门,出来,沿走廊来到另一头无人居住的地方。 夜空如洗,远天挂着半个月亮,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彩,荒漠上撒满如水的月光。 从二楼乌鸦的视觉看下去,驾驶室亮着灯光的越野车就像月光照耀的荒漠中趴着的一个怪物。 它的周边高高低低长着一些隐约可辨的苇草。 越野车驾驶室的灯光照射在库克脸上,透过挡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在里面打电话的情形,他情绪激动,对着话筒抑扬顿挫,滔滔不绝,并不断用手势、身体和肢体地动作强化着说话的力度和内容。 在乌鸦眼里,库克不容电话那头有丝毫插话机会的动作就像一个声情并茂的哑剧演员。 在边城西域大酒店客房内,仍在接听电话的老浩瀚已经安静下来,他不再试图插话,而是耐心听着,但脸上依然掩饰不住兴奋与激动。 民丰旅馆,乌鸦站在二楼右侧走廊尽头的黑影里,倚在栏杆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下面车内打电话的库克。 突然他用力吸了几下鼻子,一阵淡淡地薰衣草香味儿向他袭来,他心里暗叫一声“書思”,眼前倏然闪过浴后的書思裹着睡衣、披着湿发出现在他身边的娇羞样子…… 乌鸦真实地感觉到了書思呼出的气息,他大吃一惊,转过头去,夜色中分明站着一个披着湿发、裹着睡衣的女子! 定睛一看,原来是西琳。 她什么时侯悄无声息地来到旁边的?她的笑容、举手投足,那倚着栏杆的样子酷似書思。 乌鸦:“怎么你一点声息都没有呢?” 西琳:“你一个人站到这黑黢黢的地方来想什么呀?” 乌鸦:“看库克打电话。” 西琳:“看他激动的样子?他在给谁通话啊?” 乌鸦:“跟他养父。” 西琳:“什么话要现在说,干嘛不白天打呢?” 乌鸦:“昨天我们在河边说的那些话,他还一直发懵呢,所以他急着要求教养父。” 西琳:“昨天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可你却要走了。” 乌鸦:“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西琳:“你们在苇子那儿说的,我听到了。” 乌鸦:“你这个小间谍。” 西琳:“嘿嘿,哪有呀!不小心听去的嘛。” 乌鸦:“赶了一天路,还不好好休息,还惦记着什么问题呢?” 西琳:“你说的真爱,是不是只讲牺牲、没有占有的那种呢?” 乌鸦:“爱就像这楼,分好几层。” 西琳:“爱还要分层次吗?” 乌鸦:“当然。和田美玉有品相之分,爱也有。” 西琳:“那第一层次的爱是什么呢?” 乌鸦:“是喜爱。就像你喜欢一条裙子,喜欢海盗牌耳坠,甚至一个人。因为喜欢,就想拥有,为了拥有,你就会想尽办法得到它,要将它据为己有。而一旦得不到它们时,你就会为此痛苦和失落。喜欢是出自人性中的动物本能,由欲而生,以占有和享有为基点,它不脱离动物本性,所以是低层次的爱。” 西琳:“那第二层次呢?” 乌鸦:“是情爱。也有亲爱,亲友、亲人之爱。就像生活中,你同父母兄妹会生出亲情;一路上,你同我乌鸦相处会产生友情;青春期,你与歌手王子相处会产生爱情。情爱层面更广一些,但是双向的,互享,并互爱,但亲情、友情与爱情这三者,不能搞混了,尤其不能同欲爱混淆,否则,拎不清就很痛苦,生活也乱七八糟。” 西琳:“那什么才是真爱呢?” 乌鸦:“真爱就是仁爱,大爱无私。汉字的这个仁字,一个单立人加两横,意思是就两个以上的人,别人,他人,爱别人,爱大家,爱天下人。上帝创世造人是无私的,是大爱;仁者爱天下人是无私的,也是大爱。一个大爱无私的人,不止爱那些善兼具美之人,也爱那些残缺的人、弱势的人;不止爱太阳、月亮、星空、草木山水,还爱虎豹鱼虫,万物。它以这种最高境界的大爱之心,包容天下,以此维护和促进人类合谐均衡。但一旦当这种大爱泯灭,人人只为自我,喜好贪婪的心,一天天长大,人类就将面临大灾大难。” 西琳:“大玄了吧。我们又不是圣人!我们都是俗人啊!” 乌鸦:“人人都是俗人。真爱只在人心,仁爱是人的本性,也是人的最高境界。一个人小的时侯,凡喜欢的就爱;到了青年时侯,为情所困,因情生爱;人长大了、老了,历经了许多,然后仁爱就多一些。到这个时段的人,心如止水,明辨是非,在友爱、亲情与爱情之间,泾渭分明,博爱天下的人,专情所爱的人。一个人如果以俗人之心,去身体力行,做到以仁爱之心处世、以情爱之心处人、以喜爱之心做事,那他离纯粹就不远了。” 西琳:“哎呀大复杂了!简单一点不好吗?” 乌鸦:“简单就是纯粹。” 西琳:“纯粹又怎么讲呢?” 乌鸦:“就是你说的简单啊!纯粹的人,幸福很大。真爱所以没有痛苦,就是因为它专一、简单、纯粹。” 西琳:“你很厉害哦!卡巴斯基(一种杀毒软件)一样。把西琳的病毒全部清空。” 乌鸦:“清者自清。是你自己,西琳,你自己本来就像这明月天空。” 西琳:“你真会夸人。不过我喜欢。我现在心里真的很空,很平净。真的是,那样子清清朗朗、爽爽快快、很宽敞、很轻松,很平静。谢谢您啦!” 乌鸦:“你看下面,库克通完话了。” 西琳往下一看,下面越野车驾驶室里的灯光果然不知啥时已经熄灭。 西域大酒店客房客房内,刚同库克通完电话的老浩瀚十分振奋,毫无睡意,他架着老花镜,嘴里一边不断念叨着“乌鸦、诗人,上帝的伊甸园……”一边在堆满书桌的资料和古籍中快速地翻阅,查找。 月夜中,老七驾驶213,亮着车灯在沙漠公路上往民丰方向行驶。 在离老七半小时路程的后面,先后有三辆大货车,拉开距离,亮着车灯在沙漠公路上往民丰方向行驶。 孤立在月夜荒漠中的民丰旅馆,显得宁静而神秘。 二楼左侧中间西琳居住的室内,点着一只红色的蜡烛,烛光摇曳,在墙上映出些晃动的影子。 西琳身穿睡裙,仰面躺在床上,一头秀发散乱在枕头上。 她此时毫无睡意,睁大眼睛望着屋顶,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眼前一会儿出现库克的幻影,一会儿出现哈皮孜的幻影,一会儿又把哈皮孜和浪子的幻影放在一起,再把库克放在一起,她比较着他们,在心里不断念叨着:友情与爱情,我能够分辨得清楚它们么?就像诗人说的,我爱这个世界,爱所有人,可惟独只有这俩个人,在他们之间我分不清,什么是友情与爱情?他们谁是我的友情?谁又是我的爱情呢? 住在西琳隔壁的库克和乌鸦,此时也没有睡意。 乌鸦把行囊拎到床上,就着烛光,开始整理里面的东西。库克看着他忙碌,不可思议地轻轻摇了摇头,对他说:“你知道吗?我刚才给养父通了电话,我把你昨天推断的那些东西说给他听,他很震撼!” 乌鸦不以为然。 库克:“但想不到,他居然支持你。” 乌鸦抬头看着他:“其实你也该支持。” 库克:“我没有反驳你呀!我只是疑问,不可思议而已。” 乌鸦:“有什么不可思议?” 库克:“当然不可思议。明天我想让你领我去一趟尼雅,我要亲自去感触一下那个地方。” 乌鸦:“不行。” 库克:“为什么?旅馆小女孩说,往西北走一点点路就是了。” 乌鸦:“没有骆驼不行。再说,政府下了禁令。” 库克:“我让西琳去办,包括手续、骆驼、向导,她要搞惦了,你就跟我们去好吗?” 乌鸦:“你让她试试吧。” 库克:“我还想问一问你,关于米兰古城。那个小女孩说,往东去有个米兰古城,它和意大利的米兰是一个名字吗?” 乌鸦:“全世界叫米兰的城市多啦, 30多个,数意大利的米兰最有名。大概因为足球吧。” 库克:“我是问这个沙漠中的米兰古城,和西方的米兰城之间,它们有没有什么渊源?” 乌鸦:“有啊!远古时侯,这个米兰叫伊循,它消失已经很多年了,直到1907年,斯坦因偷偷闯了进去,他从那儿盗走了8幅有翅膀的天使壁画,才让它一下震惊了世界。” 库克:“有翅膀的天使!是和西方的有翼天使一样么?” 乌鸦:“再给你看两张照片。” 乌鸦拿出数码机,调出米兰有冀天使的图听让库克看,然后再调出西方的有冀天使让他看,两相对比,两个天使的相同之处,是两地天使都有翅膀,不同之处是,西方的天使明显是长发秀美的少女,而米兰的天使则很难分出男女,也因此更加古老,更具神性。 乌鸦:“看出来了吧。这不止说明米兰古城与西方米兰的渊源很深,而且极有可能它就是《圣经》故事中大洪水后挪亚后代往东的居住地之一。大洪水之后,人类逐步从这个叫米兰的地方发散出去。” 库克:“你就凭这两张资料照片吗?” 乌鸦:“还能够怎样呢?大师们说,历史骑着快马飞奔,人类却仍在用脚走路。我们只有力求去嗅辨那些马蹄趟过的蛛丝马迹。” 库克:“我真的很想去一趟。我们可以返回米兰去么?” 乌鸦看着库克,摇了摇头:“你并不是那个要去揣测上帝之谜的人……那是狂妄之徒们的事情,象我,我这样的疯子。” 库克:“你把自己说成疯子,狂妄之徒,是想堵住别人嘲弄的嘴巴,对吗?” 乌鸦:“别人!我才不在乎呢。你都说我意淫了,我还在乎谁呢。” 库克:“我没有这样认为啊。我其实一直用不一样的眼光在看你,包括这一片土地,它的神性、神奇。” 乌鸦看着库克,想了想,从行囊底层翻出来一只丝织锦盒,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块歪嘴心形的白玉,举到库克面前让他看,然后对他说:“你还是去和田吧。去那个温润如玉的地方……” 库克惊奇地把那块玉从盒子中拿出来,举到烛光前去细看,在光透下,一块小小的子玉,真的是纯白无暇、温润细腻 库克小声惊叹:“太漂亮了!它就是有名的和田玉吗?” 乌鸦:“是的。玉龙喀什河从昆仑山中奔流而出,它流经和田,山中的冰雪融水把它带到了那里。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它属于你了。” 库克:“不!这很珍贵啊!” 乌鸦:“不要推辞了,罗布人本来就是一个杂念很少的族群,你和你的先祖一样,又是搞音乐的,本来就心性若玉,你配得上它。来吧,戴上它走进那一片园子,你会心有所得。” 乌鸦说着,从库克手中取过白玉,解开上面用紫色小绳系成的蝴蝶结,然后将它挂在库克的脖子上…… 白玉贴在库克的胸口,一点清凉沁入心底,让他微闭了一下眼睛,睁开时,两眼便清澈如水地望着乌鸦,乌鸦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乌鸦说:“和田古称于阗,是新疆最南端的城市,是古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城镇。西域的玉石、宝马、瓜果经由这里传到中原,中原的丝绸也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往西域。和田是有名的瓜果之乡,葡萄、石榴、苹果、无花果,每到夏秋时节,累累果实悬挂在枝头,令人垂诞……” 第三十六章 已近午夜,司机和浪子的房间里,司机齐洪仍打着轻微的鼾声,沉沉入睡。 烛光摇曳中,浪子仍盘腿坐在床上,他双眼微闭,手中的《古兰经》已经掩上,仿佛他正在消化和整理刚刚阅读过的经文。 乌鸦轻轻推开房门,伸进一个头来,见状刚想要缩会头去,却被浪子一举手叫住,浪子示意他进来。 乌鸦进屋,回身掩上房门,轻手轻脚来到浪子面前,压低声音问:“还不睡啊?” 浪子晃一晃手中的《古兰经》,一笑,算作回答。 乌鸦看了看他手上的经卷,压着嗓子说:“智慧之人,是人中上品。” 浪子同样压着嗓子,小声回答:“无知者的心田好比沙漠,河水浇不透,寸草不生。” 乌鸦:“谁具有知识,谁将获得世界。” 浪子又一笑,反问乌鸦:“干啥呢?我们俩是在比赛背《福乐智慧》么?别像神一样说话好不好! 乌鸦:“那咱俩还是说人话吧。” 乌鸦从腰里掏出一本桑麻纸装订的发黄小书,双手捧到浪子跟前,小声对浪子说:“这就是《福乐智慧》,它是一本回鹘文原文的手抄本残卷,十年前我去它的作者玉素甫的墓室,想临摹墙壁上镌刻的那些哲语诗句,一位前来祭拜的阿富汗商人,看我着迷,一个感动,就把它送给了我。当然,作为回报,我也送了一些人民币给他。这些年我一直带它在身边,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做个纪念。” 浪子惊讶无比,瞪大了眼睛,小声叫喊起来:“天啦!这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啊!但它是你的,我怎么敢要下它呢!” 乌鸦:“为什么不敢呢?” 浪子:“贪婪的人就算是君主,但他骨子里还是奴隶……还是你留着吧。” 乌鸦看了看熟睡的齐洪,对浪子说:“你叫喊什么?它哪有太珍贵呢!这只是一本民间手抄残本而己,只有下半部分。现在,它是你的了。” 浪子:“干嘛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这算什么?我配吗?” 乌鸦:“有什么不配?你又不是巴依,又不是君王,一个歌手而已!当年你的维吾尔先哲玉素甫,他洞悉身前一千年,洞悉身后一千年,终其一生,写成这本智慧之书。他用国王、宰相、宰相的儿子和叔父这四个人,分别代表公正、幸福、睿智和知识。他以这四者的口吻,高谈阔论,以诗样的句式,挥洒纵论,政治、经济、哲学、历史、宗教,智慧,无所不包。我今天把它送给你,不是奉承权贵和贪婪者,而是因为你是一个浪子,一个流浪四方的歌手。”浪子仍坚辞:“我当然非常喜欢它。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乌鸦把手抄本塞到他手里,诚恳地说:“按照道上的规矩,咱俩都是江湖中人。江湖有一句话叫路逢侠客需呈剑。就是说真正的宝剑,要赠送给那个最值得拥有它的人。咱们一路走来,尽管你说话不多,但你用歌声和琴声表达心声,所以我知道你的为人,你就是那个我可以赠剑的人。” 浪子:“但我还是不敢。” 乌鸦:“ 《福乐智慧》说,知识和智慧是明灯,是一切道德的根本。我把它送给你,是希望你义行天下,秉烛照人,把你的先圣的智慧高举在手中,照耀路途中的行人。” 浪子:“我哪里担当得起呢。但你的盛情,我没话反驳,只好收下。只是我该用什么来回报你呢?” 乌鸦:“你一直在回报啊!你用脚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你有音乐,宽容、善良。我只是希望你继续走下去,不要离开库克,继续帮他,引导他去寻找他父亲的足迹。他是一个单纯的人,而且,他也是你的兄弟。” 浪子:“兄弟!你怎么知道?” 乌鸦:“我们三个都是兄弟。” 浪子:“兄弟我会帮他。但,兄弟早晚会分开。” 这时齐洪“呀呀”叫着,伸了伸胳膊。乌鸦看他一眼,伸手拍了拍浪子:“再说吧。早点儿入睡,做个好梦。” 浪子:“谢谢!你也是。” 乌鸦起身向门口走去,出门后随手带紧房门。 乌鸦出了浪子的房门,带上门,站在走廊里,却见月光下面,楼下原停放越野车的地方,竟不知什么时侯又停留下几辆卡车、小车。 他感到奇怪:什么时侯悄无声息地来了这么些车呢? 再往右边走廊一看,却右边三间客房依然黑灯瞎火,似乎并无人进驻。 又往远看时,只见远方沙漠深处,还有车灯往这边来。 乌鸦大惊失色,放轻脚步,越过西琳的房间,匆匆回到自己和库克的卧房。 卧房内,库克侧身朝里,一只手捂住胸前的白玉,已睡了过去。 乌鸦举着蜡烛过去,轻轻叫声“库克”,见库克没有反应,乌鸦又返回自己床边,把蜡烛放在简易条桌上,从行包里拿出纸笔,用英文写下“我己离开,一路保重”一行字,将字条四角,滴几点烛油,凝住,然后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行囊。 小旅馆依然在月色中显得孤寂而神秘。 所不同的是,先前库克左边亮着烛光的三间客房,此时光影全无,沉寂在黑夜之中。 而先前无人黑着的右边三间客房,这时突然都先后亮起了烛光。 这时接连有三辆大货车驶出沙漠公路,向民丰小旅馆驶来。 有两辆大货在旅馆前停下来加水,随后的一辆慢慢过来,却没有停下,又直接连夜朝和田方向开了过去。 先前的两辆大货车加完水,也启动起来,连夜朝和田方向开去。 第二天,晨曦初露,东方泛出一片红色的云彩。 小旅馆和前面停放的车辆在晨光中显得十分宁静。 二楼左侧,库克的房间门突然从里边拉开,库克一脸紧张,手拿一张纸条出门,冲到西琳房间,不管不顾,举手就急急敲门。 “谁呀?来了。”身穿睡衣的西琳拉开房门,一看是库克,惊讶地张大嘴巴,还未来得及问,就被库克一把捂住嘴推进屋去,并随手关上身后房门。 一小会儿后,库克和西琳拉开房门出来,俩个人又急匆匆去敲齐洪和浪子的门。 齐洪打着呵欠,刚拉开门,库克和西琳便挤了进去…… 二楼右侧紧靠楼梯间的客房,被敲门声惊醒的客人正是老七。听见敲门声,他一骨碌翻起来,拖过一把椅子,站上去,扒着门上方的玻窗往外看,视觉从左侧楼道,到楼下的越野车。 敲门声也惊醒了一直蜇伏在门前大货车顶篷里的黑痣,他在帆布篷上用小刀割开一道口子,躲在篷布里,透过这条小口子向外偷窥,视觉从小旅馆二楼,到旁边的越野车。 二楼左侧客房,库克和西琳从浪子、齐洪的房间出来,俩个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分钟后,浪子和齐洪先打开门出来,俩个人分别去敲开库克和西琳的房门,分别接过他们递出来的行李,回个人一齐有说有笑,下了二楼。 两个维吾尔少女出来向他们用维语告别。 四个人上了越野车,齐洪启动着车,迎着晨光,向和田方向飞驰而去。 站在门窗后椅子上的老七,见只有四人上车,并没有见到乌鸦,暗叫一声坏了。 他一蹦下来,拎起行包就下楼去,上车拨通老白的电话…… 篷布里的黑痣,也发现没了乌鸦,顿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仰瘫在车篷布里。 清晨,边城西域大酒店老浩瀚客房,身穿睡袍的老浩瀚一把撕开窗帘,晨光泻进来,室内一下弥漫起一片温柔之光。 老浩瀚眯缝着眼睛,看看窗外,脸上显出少有的生动。他过去打开音响,把一盘李斯特的《爱之梦》塞进唱机,然后坐到钢琴前去,随着唱机里低声地吟唱,他开始小心冀冀弹奏起这首曲子。室内飘起他的琴声,飘起唱机里的伴奏与原唱声: 爱吧 能爱多久 愿意爱多久就爱多久吧 你守在墓前哀悼的时刻快要来到了 你的心总是保持着炽烈 保持着眷恋 只要还有一颗心对你回报温暖 只要有人对你披露真诚 你就尽你所能让他时时快乐…… 老浩瀚沉醉在绵绵与甜美的情调之中,他的眼前不断闪现出当年他与麦子生离死别的画面、与孜亚在罗布村外话别的画面、与小库克朝夕相处的画面…… 他想到了那个酷像耳廓的罗布泊、想到了新疆的大漠、雪峰、山川,想到了回到这片土地寻找父亲的库克,想到了那些在大槐树下敲着卵石、激情演唱的维吾尔老艺人们…… 他把激情传递到手上,在内心把这首爱的精典大曲升化成对这片土地、故人、库克的情感,他让情绪如决堤般爆发出来,让琴声倾诉出他对这里一切的留恋和深沉挚爱…… 第三十七章 和田巴格其镇,被誉为“天下奇观”的千里绿色长廊,瓜藤果树,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清晨的霞光映照着绿色的果园。 库克一行人乘坐的越野车沐浴着晨光,缓缓驶进果园。 越野车一驶进果园,便仿佛与世隔绝,头顶和甬道两边,满是密密排列的果树和爬满篷架的绿色葡萄藤,看不见顶上的天空、云彩,点点晨光从隙缝间透射下来,树下淙淙流淌着清澈明亮的小渠,一片片园林之中,隐匿着朴素而精致的维吾尔农舍,十二木卡姆的音乐从里边传出来,它的音色优美动人,在密植的果园长廊中回荡,产生出奇特的回音效果…… 果园深处的一间农舍瓜果棚下,一位留着雪白长须的维吾尔长者,抱着热瓦甫琴,悠闲而安静地弹奏着十二木卡姆乐曲。 乐曲声与晨光交织在一起,给望不到尽头的园子蒙上一层恬静与神秘。 越野车在音乐的绿色甬道中穿梭滑行。 一进入园子,库克便被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震撼。他右手抚着胸前挂着的那一块乌鸦赠与的心形白玉,神情肃穆,瞪大着一双湿惊奇的眼睛,紧盯着那些由绿色织成的长廊和隐在果园中的农舍,耳边响着精美的音乐,同时也回响着乌鸦的声音: “伊甸园的位置,在上帝天堂乐园的东方,昆仑惟帝下之都,而在昆仑的东边,恰巧有一片酷似伊甸园的地方,那就是现在称为和田的古于阗。” “去和田吧,去那个温润如玉的地方……和田是有名的瓜果之乡,葡萄、石榴、苹果、无花果,每到夏秋时节,累累果实悬挂在枝头,令人垂诞……” 库克心中暗暗惊叹:上帝啊!诗人说的原来是真的吗?这里果然有一座婉若天堂般的园子,一座音乐的园子,一座圣果的园子,一座上帝创造的园子! 和田郊外,玉龙喀什河边。 晨光映照的玉龙喀什河,河面笼罩着一种神秘,河水暗流涌动,翻卷而下。这里地势平坦,河面宽阔,河面上飘着一些淡若纱的轻烟。 紧傍水面的河滩上,晨光中一对漂亮的维吾尔少男少女,卷着裤腿,正专心致志地低头寻找着玉石。 沿着河堤,乌鸦背着行囊,在晨光中行走。他被那一对少男少女吸引,站下来望着他们,若有所思。看见他们俩人只顾手牵着手,低头寻玉,仿佛完全没有他的存在。乌鸦把目光转向前面,前面的河面上横着玉龙大桥。乌鸦向玉龙大桥走去。 站在桥头,乌鸦仰望对面。大桥的对面,是巍然屹立的莽莽昆仑。 乌鸦走上大桥,向巍峨峭壁的昆仑山走去。 在西域酒店客房内,老浩瀚仍在弹奏着《爱之梦》,他身心沉醉。 室内飘着他的琴声,飘着原唱的歌声… 爱吧 能爱多久 愿意爱多久就爱多久吧 你守在墓前哀悼的时刻快要来到了 这时绿色长廊中,只见点点晨光,只闻音乐琴声,却鲜少见到行人。 西琳和浪子指挥着司机齐洪,循着十二木卡姆音乐,穿越绿色甬道,去寻找两个叫阿曼和库尔班的老人。 越野车循着音乐声寻找到弹琴的白须老人。 西琳和库克、浪子下车,走上前去,恭敬而庄重地向老人施礼。西琳用维语询问老人家:老人家,这果园子里,有没有叫阿曼或库尔班的老人? 白须老人把弹奏停了下来,却又有新的琴声从房舍后面的果园子里传过来。 老人望着西琳,回答她说:“孩子,在这一片园子里,光90岁以上叫阿曼的人就有8个;叫库尔班的有15个。孩子你是要找105岁的阿曼呢、还是要找94岁的阿曼呢?还有98岁的库尔班、89岁的库尔班……至于八十岁以上的老阿曼和老库尔班们,我就无法一一数出他们有多少了?” 西琳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们要找的是在罗布泊呆过的老阿曼和库尔班,他们是罗布人歌手孜亚的亲密朋友。” 白须老人说:“我世居在这片园子里,这里是园子的西边。至于那些从天山南北来的长寿之人,他们更喜欢居住在园子的东边,那里有一棵树王,他们同树王呆在一起。你们往东边去吧,去找那棵树王吧。” 西琳:“你说的树王,是那棵800岁的核桃树么?” 老人:“它应该有一千岁,孩子。” 西琳:“它的具体位置在哪儿呢?离这儿远吗?” 老人:“我只知道它在一个叫喀拉瓦其村的地方,说它有一千岁是人们无法用年轮来计算它的高龄。至于它到底有多远呢,我年轻时侯也没有用脚去丈量过它。但你放心,你只要诚心去找,就能够找得到它。” 西琳、浪子、库克一齐告谢老人,返回车上。司机问西琳:“怎么回事?朝哪走呀?” 西琳说:“追着音乐往东。走吧。” “可是……”齐洪欲说又止,发动着车,追着另一个传出音乐的方向寻去。 在昆仑山谷,乌鸦背着行囊,沿着一条险峻的公路向山谷深处行走。 山谷中不时爬出一辆滿载矿石或煤炭的重型货车。 乌鸦行走的山谷,左侧是悬崖峭壁,怪石兀凸,右侧是几十米深的峡谷,狭窄的谷底,就是越变越窄的玉龙喀什河,它犹如从昆仑山谷呼啸而出的一条巨龙,在谷底的岩石上撞击、咆哮、翻滚,水花飞溅,奔腾而下,轰隆隆的水声不绝于耳。 在昆仑狭谷中,乌鸦像一只蚁虫,显得十分渺小和卑微。 他紧傍着深谷的路沿行走,脚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足跌入深谷之中,被暴戾的玉龙河像个泡沫一样卷走。 但他并无惧色,平静坦然的不停地行走。 天空中的太阳已越升越高。 绿色园子里,越野车仍然在望不到尽头的绿色甬道里穿行。十二木卡姆音乐从不同的方向,不知疲倦地回响着。不时从园林深处,隐约可见到甩着长辫子的维吾尔姑娘的舞影…… 越野车一次次在农舍的瓜棚下停下,西琳和浪子不断向那些银须白发的老者施礼、打听,他们有的在弹奏,有的在高歌,有的在静坐,但结果都会令他们失望地离去。 似乎永无止境的绿色园子,永不停息的木卡姆音乐,越野车像一只疲惫的蜜蜂,在绿色与音乐织成的大网中嗡嗡乱飞,没有尽头…… 司机齐洪已经目光慌乱,满头淌汗。 西琳和浪子也开始脸上出现焦灼。 惟独库克仍然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时近时远的乐曲声中,惊奇而迷醉地打量着果园里的一切。他感觉到身体的轻盈,有一种飞翔的感觉。眼睛里时而闪出火星一样地亮光。 边城西域酒店客房。 靳总远远听见琴声与歌声,来到老浩瀚房间外面,他举手正要敲门,想了想,将举起的手停在那里,侧耳听了听,脸上一笑,轻轻推了一下门,门竟是开着的。靳总轻推开门进屋,来到老浩瀚身边。 专心致志弹奏的老浩瀚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一点也没有觉察到靳总的到来。靳总轻轻移步,退开去,坐进一只椅子里,欣赏着老浩瀚的弹奏与唱机放出的音乐…… 随着乐曲的尾音结束,唱机里的歌声也随之结束,钢琴发出悠悠的余音,室内骤然变得十分地安静。 “太美妙了!”靳总一边称赞,一边拍掌。他的赞美声和单调的掌声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老浩瀚慢慢抬起头来,转过来望着靳总:“来了?” 靳总:“这是我听到的最优美的乐曲。” 老浩瀚:“靳总也熟悉这首曲么?” 靳总指了指心口,一笑:“音乐嘛,这儿是通的。不过我只是听听而已。我哪敢班门弄斧呢。我只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您。” 老浩瀚:“您请讲。”靳总:“和库克他们一起的,有一个叫乌鸦的诗人,您知道吧?” 老浩瀚:“知道。他怎么啦?” 靳总:“他现在没有跟库克在一起,突然失踪了。” 老浩瀚:“对呀,昨天库克到和田后打来电话,说乌鸦在尼丰失踪了。您怎么知道的?” 靳总:“我不是担心库克的安全嘛。” 老浩瀚闻言一怔,看一眼靳总,但马上恢复正常,说:“谢谢靳总!库克这一路您没少操心。可这个乌鸦,他会去了哪里呢?” 靳总:“这正是我要请教您的。您说他突然不辞而别,会去哪里?” 老浩瀚摇摇头:“不知道。这之前,他曾向库克提到过尼雅、米兰、和田,还提到过昆仑山……” 靳总:“昆仑山!他会去那儿吗?去干什么呢他?” 老浩瀚:“这不淸楚。他一路上给了库克不少帮助,尽管他有点神神道道,但我不以为他精神有什么问题。” 靳总:“南疆那边,最近事儿挺多的。要是没什么事儿最好,您还是让库克小心点儿。对了,他父亲的事儿,有一点线索吗?” 老浩瀚:“还没有。” 靳总:“好吧。您多保重!有什么需要,您别客气,告诉服务员,直接跟我说也行。这几天酒店接待一个会议,我下面忙去了。” 老浩瀚道谢过靳总,起身送他,坐得久了,一站起来就感觉老腿又出了问题,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坚持站着送靳总出门。 日头升高,在玉龙喀什河边,玉龙大桥下游的冲积河床上,寻找玉石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中有维吾尔老人、青年男女、孩子,还有一些来自内地的汉人,清晨那对漂亮维吾尔少男少女也在人群中。在日头下,他们有人用砍土镘翻挖河床,有人在低头寻找,有人捡起卵石相互敲击,清脆的击石声在河谷里回荡…… 公路上,老七驾驶着213驶向玉龙大桥,副驾座上坐着老白。 俩人都沉默不语,表情严肃。来到大桥前,老白举手让老七停车,他用眼睛示意老七,意思要不要过去河滩询问一下? 老七会意,点点头。 俩人下车,向河床走去…… 昆仑山谷,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谷的简易公路上,背着行囊的乌鸦仍在继续往山谷深处行进。 峭壁越来越陡,峡谷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窄,从谷底传来的玉龙河水的吼声也越来越猛烈…… 乌鸦毫不畏缩,步履坚定地走在路沿边上。 河滩上,两位维吾尔少男少女在对老白和老七说着什么。 老白、老七从河滩上急匆匆归来,回到车上。 老白一边上车,一边压低声音命令老七:“上桥,进山。” 老七一边发动车,一边问:“你说,老板真神了。他咋就知道这家伙要进昆仑山呢?” 老白:“他是谁啊!你小心点儿开车。” “放心。”老七迅速发动着车,驱车上了玉龙大桥,向对面驰去。 第三十八章 在峡谷公路的一个拐弯处,公路里侧耸立着一面巨大的岩壁,岩壁下停着一辆红旗轿车,离轿车几米处,正燃烧着一团火焰,三个50岁左右的退役老兵,正俯身在那里,对着岩壁烧冥纸。三个人嘴里念念有词,不断把身边的黄纸撕开,投入火堆…… 乌鸦走过来,站在公路外侧看着他们。 烧纸的老兵并不理会来人,依旧念念有词,往火堆里添纸。 这时红旗轿车的尾箱车盖突然弹动了一下,但谁都没有发现。 乌鸦顺着火堆望上去,只见离地一人多高的岩壁上,刻着一个红五星,五星下面刻了一行字:班长牺牲处 字体有碗口大小,字迹并不工整,歪歪扭扭像小儿子字体。在“班长牺牲处”的下面,又刻着两排娟秀的行书小字: 你不能永生 名字会永生 名字永存 犹如你永生不死 乌鸦默诵着这两句悼言,他暗暗在心里说: 这不是《福乐智慧》中生者对死者的祭言么? 老兵们当年在这儿劈山凿岩,开石筑路,但他们却并不知道,昆仑大山是凛不可犯的。他们肩负使命,造福人类,然而却伤了昆仑祖山的筋骨。班长被一块滚落的巨石砸下深谷,怒不可遏的玉龙喀什河卷走了他,而他的灵魂却永久伫立在昆仑黄坚的岩石之上。 那就选择在这里吧! 在老兵挑战和激怒过昆仑的岩石下面,我来把原属于造物主的东西掷还给它!乌鸦做了决定。 在此之前,几千年沧海桑田,这件奇物辗转人间,当人类的贪婪与日俱增,古楼兰的废墟掩不住它,国家的珍宝馆护不住它,既然如此,就让它物归原主吧!它原本就属于造物主,属于人类的源起之地。 现在我把它掷还给它,谨以此表明:人类剩下的并不只是贪婪…… 乌鸦念念有词。 这时候,西域大酒店客房,老浩瀚送走靳总,回来后打开电视,电视里又在播放美伊战场的新闻,一个小女孩站在废墟中,旁边是一只躺着的妇女的光脚……老浩瀚关掉电视上的声音,注目良久,离开电视。 他再次打开音响,继续播放《爱之梦》。然后坐到钢琴前,合着音响里《爱之梦》的旋律继续弹奏。 室内再次飘起他的琴声,飘起唱机里的伴奏与原唱声: 爱吧 能爱多久 愿意爱多久就爱多久吧 你守在墓前哀悼的时刻快要来到了 你的心总是保持着炽烈 保持着眷恋 只要还有一颗心对你回报温暖 只要有人对你披露真诚 你就尽你所能让他时时快乐…… 昆仑山谷这时日头当顶,阳光从顶上直射进峡谷。 乌鸦从贴身的腰里取出玉斧,折开裹住玉斧的黑布,他将它举在头顶,将玉斧对着太阳光,一照,一道耀眼的白光一闪,三个埋头烧冥纸的老兵突然被这白光一晃,同时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乌鸦和他手上的玉斧。 就在乌鸦扬起胳膊的瞬间,红旗轿车的后备箱盖突然弹开,一身黑衣的黑痣,从里边一跃而出,朝乌鸦飞窜过去。 但为时已晚。 乌鸦的胳膊已经在他跃出之时挥了出去,玉斧从他手中飞上去,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孤线,然后朝谷底的玉龙喀什河坠落下去。 飞窜而至的黑痣没有瞬间停留,像一道影子一样窜出路沿,射向峡谷,追随着玉斧一齐坠入玉龙喀什河。 乌鸦和三个老兵都看得目瞪口呆。 刚巧赶到老白和老七,这时从车上下来,俩个人走向乌鸦。 刚才发生的一切,被俩人在车上看得真真切切,老七后悔得用头猛撞方向盘,老白伸手拍拍他,说:“走,我们先带走他再说。” 老白、老七来到乌鸦身旁,俩个人探头看看阴森森的谷底,咆哮的玉龙喀什河声震如雷,一团白色的水雾飞溅上来。 没等到乌鸦和老兵们有所反应,老白、老七已挟着乌鸦上了车。 213沿着玉龙喀什河向来路急驰而去。 巴格其镇,库克一行乘越野车,沿着绿色长廊,一路寻到位于巴格其镇的拉瓦其村。 拉瓦其村亦座落在一片果林深处。沿着村子果林的车道,库克一行人来到一座近似廊桥的树枝栅栏走廊,廊桥顶上,爬满葡萄藤,两边用枯树枝扎成的栅栏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金色葫芦,其间又挂着一些制作精美的都它尔、热瓦甫等维吾尔民间乐器。 一位维吾尔老翁端坐在桥头上,他神情恬静,银须飘飘,双目若炬,脸上的皱纹透着岁月的沧桑,更透着一种庄重与慈祥。 西琳在车里望着老人,小声对库克说:“就是他。” 齐洪不敢惊扰了老人,轻轻把车滑停在路边。浪子第一个跳下车来,走上去向老人施礼,然后用维吾尔语向老人打听阿曼和库尔班的下落。 老翁望着浪子说:“年轻人,你是要找会唱歌的老阿曼吗?那我就是了。不过我是属于这儿的。我一直守着这棵树王长大,一生没有走出过这片园子。这片园子里的人生下来就会唱歌,当然那不是罗布泊的歌,不是石油城的歌,也不是首府的歌,也不是北疆草原的歌。那是果园子里的歌,是这儿的。” 老翁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向浪子、也向后面的库克、西琳略抱歉意地点头微笑。 库克心想:他们真是生活在上帝园子里的人么?这些人个个都这么能说会道,富有修养,举手投足,优雅得体,一个个都像哲人智者? 浪子施礼谢过老人,退身要走,又被老翁叫住:“走进这个园子的人,都是客人。来吧,年轻人,即使不带走桥上的任何礼品,也应该从这座廊桥上走过去。进去看看树王吧,树王这儿开了,心,它向世人敞开了它的心、它的胸膛,有好几百年啦,你们可以走进去,坐在它的心里,闭上眼睛试一试,看谁能够看到主的世界。但请记住,无论看到了什么,你都必须从树王的心中爬上去,切切不能从原路返回。” 浪子回身,小声向库克和西琳解释着什么。 俩人点头,一行人随着浪子走上廊桥。 老翁一直微笑着望着他们…… 千年树王历经风雨沧桑,依然苍劲挺拔,枝繁叶茂,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阳光从枝叶缝隙中透射下来,光怪陆里,置身其间,有一种深邃悠远、神秘飘渺地感觉。 库克、西琳一行人压抑着内心地兴奋与惊奇,神情肃穆地绕着这棵千年老树,慢慢地转着,仰头凝望。 这时西琳突然拽住库克,将他引到离树王十来米远的地方,指着一棵长得跟树王相似的核桃树说:“这是从树王的树根上长出来的,是它的儿子,也有几百岁了。你看它们长得多象。” 库克打量着父子两代树王,它们根脉相连,斑驳的日光为它们营造出神奇朦胧的光晕。 日光中,老树粗糙、凝重、苍劲,小树青春、挺拔、生机勃然。 它们就象是生长在天堂里的两棵神树,安静、幸福地伫立在天地云光之中。 库克的目光落在树王主干的树洞上。 树洞在主干底部,里面可坐下四个大人,库克仿佛发现洞里有什么异样,目光里满是惊奇。 西琳发现库克的目光被洞口吸引,轻声告诉他说:“那就是传说神奇的树洞,是树王的心。” 这时浪子走了过来,他让库克跟他来到树王的根下,指着洞口对他说:“还记得廊桥上阿曼老人的话么?” 库克点点头,耳边响起阿曼老人那段话:树王这儿开了,心,它向世人敞开了它的心、它的胸膛,有好几百年啦,你们可以走进去,坐在它的心里,闭上眼睛试一试,看谁能够看到主的世界。 浪子说:“你坐进去试试吧,如果真能够看到主的世界,说不定能够看到你的父亲孜亚。” 库克望着树洞,两眼放光,脸上出现一种梦幻、向往的神情。 站在身后的齐洪,见库克迟迟不往树洞里去,以为他害怕,便走上前来,自告奋勇地对他说:“我先来吧,要没事儿,你再进。” 齐洪不由分说,一把拉开库克,抢到洞口,回头望一望库克和浪子,一猫腰钻进了树洞。进到洞中,齐洪先抬头望了望顶,树心果然如老翁所说,空洞,可直通到树干上面的树叉处。 齐洪要实践一下老翁的话。 他看了看洞底,盘腿坐下,将双手合揖,闭上眼睛,因为眼睛刚才看过树洞,一闭上,眼前便出现一团杂乱的黑雾,黑雾中间有一悬空微透着白光的空洞,正惊疑间,意识仿佛已不受他控制,他仰头望上,那悬空的洞中,突然出现两只绿莹莹发光的灯泡,再仔细看时,吓得他险些晕死过去,那灯泡竟是一条巨蠎的一对眼睛…… 这巨蠎身子比煤气罐粗,拧着头,从头顶的树洞盘绕下来,两只蛇信发出咝咝响声,似乎就要触到他的面颊。齐洪哪里顾得上阿曼老人的叮嘱,狂叫一声,一纵身,从进来的洞口跃了出去,跌落在地上。 浪子反应奇快,一个箭步上来,将他扶住。 库克、西琳随即上前,三个人蹲着看他时,这个平常说话不多的汉子,这是已经是满目惊恐,面若纸白。 库克问他:“看见什么了?” 齐洪紧闭嘴唇,举手乱摇,示意库克,切切不可进那树洞中去。 库克心想:是什么恐怖的东西能把他吓成这样呢? 一个树洞,里面能有什么? 我一定要进去看个究竟。 库克对浪子和西琳说:“扶他到车上去吧。我进去看看。” 浪子伸手拽住了库克,说:“我先来。” 浪子暗暗祷告:真主保佑,让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走开吧。 浪子小心翼翼进了树洞,先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然后抬头去望洞顶,那树叉枝干,叶缝里透进的日光,一切也都正常。 他再低下头看洞底,宽敞的洞底可以坐好几个人,因为每天进洞的人数不胜数,洞底变得光滑平整。 浪子心想:“司机是打坐时闭上眼睛才看到脏东西的,我也这样试试。” 浪子祈祷:万物非主,真主至大。请安拉宽恕我的好奇心吧。 祷告完,浪子盘腿坐下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然后紧闭上眼睛: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的,竟然是一大片洪水。 那一片滔滔水域,没有云,没有飞鸟,没有山川陆地,只是茫茫一片,水波连天,一个人坐在一叶破旧的小舟上,飘来飘去。 他看见那个坐在小舟上飘泊的人,原来是库克,他一身破烂,蓬头垢面。再仔细看他时,那个人又像是他自己。 正兀自奇怪,那一片水域没了,眼前是一大片草地,一个长发飘飘的青年男子,背着一把琴,在草原上驰骋。他看见那个纵马驰骋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惊讶地看着自己驰骋,骏马四蹄腾空,向一片云里驰去…… 这时突然浪子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片混浊,睁开眼睛,自己正仰头看着通往上面的树洞。浪子好不奇怪,沿着树洞爬了上去,从主干分叉处爬出树洞,他一眼看见库克和西琳正仰着头看着他…… 浪子说:“我看到了主的世界。” 树下,西琳挡住库克,她要先看个究竟。 西琳款款走向树洞。 西琳走进洞中,依然先环顾四周,然后抬头望洞顶,洞口上的枝叶间,透下来点点日光,这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她坐下去,闭上眼睛的时侯,她的眼前便出现了点点簇簇的鲜花,红的、白的、粉的、紫的,有玫瑰、菊花、郁金香、紫罗兰…… 西琳也是看见了自己,她看见自己在花草丛中徜徉。 那是一种飘渺美妙地感觉。 当西琳突然睁开眼睛的时侯,她竟然已经骑在树叉上了。 她很奇怪:我是怎么爬到上面来的呢?她一低头看见了库克,库克正双眼发亮,深情而略有惊讶地注目着她。 她脸一下飞红,兴奋地说:“我看到了主的世界。” 库克走进树洞之前,想起乌鸦临走的头天晚上送他的那块玉,他把玉从贴心处拽出来,捧在手上,耳边响起乌鸦的话:“罗布人本来就是一个杂念很少的族群,你是搞音乐的,又心性若玉,你配得上它。来吧,戴上它走进那一片园子,你会心有所得。” 库克把王戴回胸口,小心冀冀地走进树洞…… 第三十九章 库克站在树王空洞心中,默默念道:愿上帝保佑,我只想看到我的父亲。 他坐下去,一闭上眼睛,便跟浪子一样,眼前出现一大片洪水,洪水中飘摇着那一叶破旧的小舟。 他看见自己。 那个衣衫褛烂的自己,凄凉孤独地坐在那一叶破旧的小舟里。他望见前面慢慢起来一片云雾,云雾之上,是一片烟纱缭绕的陆地,陆地上有一棵大树,巨大的树盖挂满了累累圣果,大树虬根盘结,像一条条蟒蛇交缠在一起,那样绞绕着,四散爬开去。 这个时侯,蛇根之上,圣果树下,站着一个人。 库克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孜亚。 父亲没有一张照片和画像留存下来,库克自打一岁时被养父带出去后,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 但距离那么远,他一眼就认出了父亲,他是父亲。 库克轻轻呼唤一声:“父亲!”声音传了过去,父亲孜亚背着一把古琴,他回头看着小舟上的库克。库克这时很清楚地看见了他的容貌,他的眉毛很浓,眉骨很高,鼻梁也很高,深深的眼睛是灰色的,里面闪着慈爱、善良和智慧之光。父亲的嘴角上挂着微笑,他在向库克微笑。 库克再次轻唤一声:“父亲!”父亲孜亚冲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圣果树,向远处走去。 父亲走向两扇大门,大门在云阶之上,四周都是虚空的云雾。大门迎着父亲缓缓地洞开。 库克仰望上去,看见大门里的世界,是一个奇异瑰丽的世界,大门里的阳光是金子的颜色,背景是海洋一样地深蓝,那阳光的光线散射下去,交织成五线谱和各种音符……一些史上的音乐泰斗,巴赫、莫扎特、贝多芬、李斯特等等,他们一个个满头银发,仪表非凡,大师们不分国籍、年代,齐聚一堂,或独步沉吟,或三两一群,轻声笑谈,像是在参加什么盛大的聚会,所有音乐人都在那一轮金子般的太阳之下,沐浴着金色的光芒。 大门里飘出天乐之声。 库克突然在人丛中找不见父亲,他焦急地唤着“父亲”,大门里的音乐大师们也渐行渐远,只有那一轮金子般的太阳,在一片深蓝中散射出金线,一种奇妙的音乐从那里传出来,直透渗到他的心里…… 库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仰望着头顶的树洞,树洞上方的洞口,透过枝叶上去,正好对着正午闪闪发光的太阳。 库克骑在树叉上,望着顶上树叶遮住的太阳,取出胸口的心形白玉,对着太阳梦呓地说:“我看到他了……” 库克一行人离开树王,来到廊桥上,却发现阿曼老人已经不在了。 廊桥两边挂的金色葫芦还在,各种乐器也在,连阿曼老人坐过的木凳也还摆在那里。 西琳:“老人会去哪里呢?” 浪子:“也许回家了。” 库克:“可是没有房子,他哪有家呢?” 浪子举手示意库克:“不说话,你们听……” 这时从茂密的果林深处,传来一阵热瓦甫的琴声,伴着十二木卡姆的乐曲,传出一个浑厚、低沉、略带沙哑沧桑的老人的歌声: 人的命运是安拉恩赐 安拉创造了高山 高山之间里的看不见 安拉又创造了月亮 从此月亮在前太阳在后 白云在它们中间 爱情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烧 古丽汗活在我的心间 我用彩色纸剪了花朵 它表示着我心中的语言 我用黄金铸成戒指 它表示着我纯洁的双眼…… 歌声移向林子的深处,越来越远…… 这时侯,在边城西域酒店客房内,电视屏上仍在无声地播放美伊战画面。老浩瀚仍在重复弹奏着《爱之梦》。 室内仍飘着他的琴声,飘着原唱的歌声… 爱吧 能爱多久 愿意爱多久就爱多久吧 你守在墓前哀悼的时刻快要来到了…… 库克一行人乘车离开树王,越野车在果林车道上缓缓行驶。 几个人静默着,各自回味着刚才自己所见闻的一切。 浪子首先打破了静默,他自语说:“他就是那个老鼓手阿曼,一定就是他。他躲进林子里,用歌声告诉我们,这一切原本都是主造的。” 西琳:“他应该告许我们,我们该到哪里去找买买提。” 浪子:“他已经告诉我们了。” 西琳:“他跟你一个人偷偷讲的吗?可我们都没有看见啦!” 浪子:“库克看见了。” 西琳:“是吗库克?你看见什么了?” 库克激动地说:“我看见了他----父亲!还有圣果树。” 西琳:“不会吧?” 库克:“我们应该找到一棵圣果树。它长得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树根像蠎蛇,相互绞缠在一起,树上挂满了黄灿灿的圣果。” 库克一说到蟒蛇,齐洪就紧张,禁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库克,然后不断往两边的林子里看。 西琳压低声音,小心地对库克说:“又梦游啊?是不是那棵核桃树王,它又让你产生了幻觉?” 库克摇头:“n0!”浪子若有所思:“走吧,我们调头往东走。” 越野车调头转向,朝果园深处开去。 越野车在绿色长廊里穿行。 不间断的木卡姆音乐声和长调般的维吾尔歌声似远似近。 库克迷幻般地眼神望着窗外,窗外的一切都像似乌鸦描述的天堂乐园。他耳边回想着乌鸦在河边说的话: “……你知道古于阗盛产什么吗?无花果、核桃、苹果、葡萄,你去看看那里的果园,果园里几百上千年的无花果王、核桃王,你会怀疑你走进去的根本就是神话中的伊甸园……而你父亲的那些老艺人朋友,就隐居在这些近似伊甸园的地方……” 夕阳西下,库克一行人寻找到和田县拉依喀乡果园。 金色的夕光映照着果园中的无花果树王,树王坠满色泽鲜黄的累累果实,巨大的树冠在夕光中显得神秘神奇、瑰丽无比。 它同库克在核桃树王的洞中见到的那棵圣果树完全一样。 树王的根部虬枝相连,盘根错节,犹如数条蟒蛇撕绞在一起, 库克一行人站在夕光之中,仰望着圣果树,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神圣庄重,又无比惊讶。 西琳小声询问:“是不是《西游记》里描写的人参果就是它呢?” 没有人回答。 夕光中,库克完全被眼前的圣景震惊! 他心里暗自惊问:这难道就是《圣经》中伊甸园里的那棵智慧树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呢?它仅仅就只是一棵树吗? 那么是谁种下了它?又是谁让它挂上累累果实?它如此神圣的夕光是谁为它布下的?谁复制了它?此前又是谁让它和父亲、和那些大师们一起出现在我的眼前? 无论怎样,我相信我看见了它。 库克移步上前,抚摸着树干,在心里说:原来一切竟是真的! 库克的耳边又响起乌鸦的声音:“……上帝建的这座伊甸园花木扶疏、果实累累,而引诱女人偷吃禁果的正是那狡猾的蛇,两个人偷吃禁果后知道了羞耻,而他们用来遮羞的第一片叶子,是无花果的叶子。你父亲在留给你的简谱上暗藏有圣果、蛇,在吐峪沟,阿吉老人也提到了天堂与圣果。” 这时侯,从夕光照耀的果园里,传来几位老人的歌声,那歌的曲调跟核桃王树林子里传出来的一样,内容却又有别: 爱的秘密,问那些离散两绝望的情人 享受的技巧,问那些掌握着幸运的人 爱情不贞,就是命运对我们的注定 欺骗和背信,问那些缺乏慈爱的人美丽的力量,问那些拥有青春的男女 孤独的滋味,富贵有权的人不懂 穷困的苦楚,流浪者了解得最深 …… 被猜忌的爱侣们所感受的滋味 好人不会知道,要请教我这样的坏人 朋友们!纳瓦依生活在爱的戈壁里 要知道他,去问那里来的旅群 库克、西琳和浪子循着歌声找去,在离无花果树王不远的地方,四个维吾尔老人坐在果树下。他们拨弄着都它尔、弹拨儿,沐浴着夕光,正忘情投入地放声弹唱。 浪子和西琳走上前去,躬身向他们行礼。 见有客人来访,其中一位老人站起来,其余三位老人继续弹唱,站起来的老人一伸手,把浪子和西琳请到一边,老人问:“年轻人,你们的倦容告诉我,你们己经走了上千里路程。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呢?” 浪子行礼:“谢谢大叔!千里迢迢,我们是在寻找两个从罗布泊走出来的歌手,现在他们都是您一样的老人了。他们一个是阿曼,一个是库尔班。” 老人:“哎!这个我知道。核桃王园子那边有个老阿曼,早年就是从罗布泊里搬出来的。最名气大的那个歌手库尔班呢?他不在核桃园子,也不在无花果园子,他在那个地方。”老人比划一面大鼓,做了个击打手鼓的姿势。 浪子领会:“是刀郎人吗?他在刀郎的故乡麦盖提吗?” 老人点头:“沿着叶尔羌河,一直走,孩子。” 浪子施礼:“谢谢大叔!” 老人返身坐回去,继续和另外三个老人一起弹唱。 库克退到一株果树下,半蹲半跪地朝着老人们弹唱的方向,他戴上耳机,用录音设备录下老人们苍劲沙哑地弹唱。 第四十章 晨光中,首府边城上空浮游着一层烟纱般的淡雾。 城市中心的红山与城市楼群站在一起,浴在清晨光雾中的宝塔隐约可见。光晕与淡淡的烟雾,使这座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新兴国际化大都市显得庄重、现代、神奇迷人。 一辆银白色的奥迪a6驶上西大桥,驶过光明路,绕过转盘,从青年路驶上外环。 二道桥子,新落成的国际大巴扎在晨光中显得神秘而辉煌,整个巴扎区十二木卡姆的鼓乐歌声不,绝于耳。 大大小小的商埠店铺,在晨光中开始忙碌。 有人吆喝,有人悠然地放歌。 耿总驾豪华别克途经这里,副座上坐着老浩瀚。耿总把车停在车场,让老浩瀚下车。 耿总领老浩瀚走向一家民族工艺品商店。 商店内灯光明亮,各种图案精美的银器、铜器被映照得琳琅满目。 耿总携老浩瀚走进商店,正在擦拭铜器的维吾尔族女店主放下活计,迎上来同耿总打招呼。 女店主:“早啊!耿总,今天有新货到呢。” 耿总:“把那个仿制的东西拿过来。” 女店主:“铜器吗?巴基斯坦的?尼泊尔的?还有印度的?” 耿总指着墙上的一个手织挂饰:“不不不!那个织锦,尼雅出土的。” 女店主恍然大悟,摇头说:“啊!那个不能卖。朋友那儿借来的,挂上让游客看看。” 耿总点头:“拿下来,就是看看。” 女店主从挂满织品饰画的墙上取下一幅织锦,双手捧着送到耿总面前。 耿总小心接过来,将织锦展放在柜台上,指着织锦上清晰可辨的汉字,对老浩瀚说:“能看清楚吧?来,你把这几个汉字联起来。” 老浩瀚取出老花镜戴上,凑近织锦,一字一顿地唸出声来:“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老浩瀚满脸狐疑地盯着织锦,又转头看看耿总。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老浩瀚快速重复一遍,两眼放光。 耿总一脸神秘,笑望着他:“这个东西,几千年了吧。上世纪末,中、日考察队进尼雅,在8号墓发现的。” 老浩瀚:“听说过啊!可一直没见着!” 耿总:“这是块仿制品,原件被珍藏了,看不上了。” 老浩瀚:“五星、东方、中国?有意思!是东汉以前啰?” 耿总:“魏晋时期吧。” 老浩瀚:“远古时,五星可是先人占星术的用语。” 耿总:“我查过,《史记•;天官书》有记载: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现在的五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这块织锦上的占辞,整句涵义非常明确,就是当五星一齐出现在东方天域的时侯,天象就对中国有利。” 老浩瀚:“我在想,它和当今中国国旗上的五星,有没有联系?” 耿总:“似是而非吧。都这样揣测呢,实际上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古代中国与当今中国,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老浩瀚:“中国的叫法,最早源于周武王时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时的周天子,一个主宰天下的王,他理想中的天下王国,一定是居于世界中心的位置,所以他所说的中国,当时就是‘中心’的意思。” 耿总:“而当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就完全不是这个概念。” 老浩瀚:“ 古人说:五星若合,是谓易行,有德受庆,改立王者,掩有四方,子孙善昌……大意也是说五星聚合,国运昌盛吧。” 耿总:“一切顺从天意,有些巧合,也是天机。” 老浩瀚:“这天机里头,是真有玄机。你想啊,中国人自从把五星红旗定为国旗之后,一扫百年积弱,自立于世界东方,而今天的繁荣昌盛,更是有一点儿势不可挡的架势,无论政治经济,都让世界刮目相看。” 耿总:“这本来无可非议。不过我要提示你的是,这块织锦,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域?尤其是尼雅古城!” 老浩瀚:“你的意思是,远古西域与中原文化?它们……” 耿总:“你来看这儿。” 耿总把织锦拉近一些,指着它周边的图案,问老浩瀚:“这些云鸟纹图案,你以前见过吗?” 老浩瀚端详半天,不敢肯定:“嗯,好象吧……说不清楚。” 耿总:“说不清楚?三星堆遗址听说过吧?” 老浩瀚:“成都平原上的?世界第9大奇迹!怎能不知道呢。” 耿总:“著名蜀锦设计大师刘荣璋先生发现,这块织锦上的云鸟纹图案,与三星堆出土器物上的云鸟纹图案十分接近!” 老浩瀚:“你什么意思?” 耿总:“专家认证,这块织锦的源头在巴蜀。” 老浩瀚:“巴蜀?你说这是块蜀锦!可能吗?” 耿总:“怎么不可能?走,车上跟你说。” 老浩瀚:“还去哪儿?” 耿总:“博物馆。”他抬头对女店主说:“收起来吧古丽。谢谢你!放好了,小心贼娃子惦记。” 女店主一笑:“没事儿。要什么再来哦。” 外环路上,车辆较少,先前那辆银白色奥迪在路上十分显眼。 银白色奥迪驶下外环,出快速路,沿一条老路向一片废弃的厂房驶去,透过车前挡玻璃,可隐约见到里面驾车的是靳总,他戴着墨镜,神情肃穆,不时瞟一眼倒车镜,确认无人跟踪后,猛一打方向盘,拐入一片旧楼区。 银白色奥迪在一幢幢破旧的楼房间缓缓穿行。 城内大街上,流动着来往穿梭的车流。 耿总驾驶的豪华别克在车流中缓慢行进,不断有人短促鸣笛、超车。 车内,老浩瀚直视前方,脑屏里始终叠着那一幅精美的织锦,织锦上的汉字和云纹图案。 “简直不可思议。”他心里暗暗称奇,转头询问耿总:“说它是蜀绵的专家,有什么依据吗?不会就仅仅凭上面的图案吧?” 耿总盯着前方,一边注意车辆,一边回答:“从时间上看,中国四大名锦中,只有蜀锦可以上溯到汉代以前。文献记载,战国时期蜀锦就已经成为重要的贸易品,以成都为起点,经由云南、缅甸、印度、巴基斯坦到中亚,开辟出一条南方丝绸之路;从内容技术上看,这块织锦应该是一块官绵,而成都最早设置锦官的记载是在蜀汉时期,是专为皇家置办织锦的官儿。” 老浩瀚:“还有吗?” 耿总:“你看‘五星出东方’,是不是有点儿道教‘五行’说的痕迹?” 老浩瀚点点头:“有一点儿。” 耿总:“这与发源于四川的道教,在时间和内容上吻合。” 老浩瀚无语,盯着前方。 耿总:“还有,它采用的经线提花的织造方法,专家认为,应该是蜀锦独有的方式。” 老浩瀚:“既然是块蜀锦,怎么可能只在几千里外的西域发现它?为什么不是巴蜀?那儿可是它的发源地啊?” 耿总:“你说什么?” 老浩瀚:“在成都,怎么就没有发现一块同样或者类似的织锦呢?注意车……” “不要命……”耿总一打方向,错过来车。 耿总把车错出去,靠外道行驶,他转头问老浩瀚:“没去过四川吗?险盆一样的地形。春秋时节,阴雨绵绵,洗一件衬衣三天晾不干。请问这么潮湿的气侯,上千年的蜀锦,能保存到今天吗?但专家在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上,很容易找到了与它类似的文饰,这种文饰,在四川民间也看得到。” 老浩瀚:“好吧,不锵锵这个。但我想知道,你既然专程带我来看这个,应该另有深意吧?” 耿总:“当然!” 老浩瀚:“那你说说。” 耿总:“8号墓的男主人。有个女人与他合葬,咱先不说女人。在男主人的随葬品中,除弓箭、箭囊、织锦外,还有一个陶器,陶器上描有‘王’字题记。我很纳闷儿,这个墓主人,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来自哪里?他真的是一个王吗?那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王呢?谁的王呢?为什么他身边会带着那块织锦?‘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与三星堆文明之间有什么样的渊源呢?” 老浩瀚:“你是想解开这个谜团?” 耿总:“不!我才不要去追究这个。我只是因此开始真正关注起你和库克的这次行程了。真的,我越来越觉得,像你刚说的,有点儿意思。还有,那个疯子乌鸦。” 老浩瀚:“那个年轻诗人?你一直很讨厌他啊。” 耿总:“一直讨厌这家伙,现在也是。但我希望库克能认起真来,把这个事儿,能够坚持下去。最好找到他父亲留下的另一半简谱,那里头说不定还真的隐藏着什么上帝之秘呢。正好,不是有那个疯子吗?他可以鼓动库克走下去,搞定这事儿。” 老浩瀚:“你是说,他能让库克感觉到走下去的意义。” 耿总:“是兴致。那疯子天花乱坠一通宰,连我都有了兴致。” 老浩瀚:“我们现在去博物馆看什么?” 耿总:“有关联的呗。” 耿总不再说话,开始专心开车,车过主街,绕过转盘,进一条小巷,出来后又重新驶上另一条主街。 远郊,一幢废弃楼的三层,一间十几平米的空屋内,屋子的门窗均被遮得严严实实,屋子里一片漆黑,死一样的沉寂。 从漆黑的屋子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皮鞋踩踏楼梯的声音。似乎有人上楼,声音越来越近,这种声音在门外停下。 良久,死寂的黑屋子内突然传出一种奇怪急促的喘息声。 第四十一章 黑屋子的门,这时突然启开一条缝,一片光亮射进屋子。 幌惚中见到屋子的中央,有一个盘坐在地上的人影,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从门缝中挤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男子手中提着一只储电应急灯,进门后随手掩死房门,然后朝室内走来,雪白的灯光随他走动的频率晃动着。 男子一直走到黑屋子的外墙,将应急灯挂到墙上的一个铁钉上,然后调整灯光,让灯光直射在那个盘坐在屋子里的人脸上。 这时侯,看清楚那个黑屋子里的人正是乌鸦。 乌鸦头发超长,乱蓬蓬的,被灯光直射的那张脸,更加苍白瘦削,那幅超大超厚的眼镜片后面,一双深深的眼睛,在灯光照射下却格外明亮而平静。 乌鸦直视着灯光,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来人和灯光的干扰。 高大男子站在灯光的暗处,一声不响,好一会儿,他才转身走向门口,把门拉开一道缝,侧身挤出去,“咚”响一声又拉紧了房门…… 边城历史博物馆,博物馆前的停车场,耿总找好车位停下,从车上下来,转过去为老浩瀚打开车门,扶他下车。老浩瀚下车站下,四面看看。两个人默默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向博物馆大门走去。 耿总推开沉重的博物馆大门…… 博物馆一展厅,耿总领着老浩瀚沿着展柜,缓慢地边看边走。展柜里摆放着中国古西域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早期农耕时代的一些出土石器和文物…… 耿总一边看,一边同老浩瀚交流,他压低声音说:“看出了吗?西域的早期历史和农耕文明,与内地有什么不同?” 老浩瀚同样压着嗓子回应:“独放异彩!” 耿总:“那时侯,它是一个枢纽。不单与中原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西方文化也有很深的渊源。西周的穆天子与西王母;西王母墓葬中的虎纹金饰;尼雅织锦、三星堆文明;兴于汉唐的古丝绸路,东僧、西教、萨满,东西方几大古文化,几乎全汇聚到这儿来了。” 老浩瀚食指点地:“一个交汇点嘛。” 耿总:“所以这是一块圣地,圣地的东西,诡异神奇,现在的人,浅尝辄止,根本解释不了它。” 老浩瀚:“乌鸦不是破解了一些么?” 耿总:“又提那疯子?” 老浩瀚:“疯子咋啦?疯子什么都敢讲。不像你我,明明心里有想法,但就是矫情,轻易不说,跟大多数人一个毛病,羞于出口。这一点,咱不如西方人,也不如乌鸦,乌鸦比咱强。”耿总:“崇洋媚外了吧!别举乌鸦啊!老伙计,上帝如果不收拾人的舌头,天花乱坠的谁都会!” 老浩瀚:“我明白你要带我来看什么东西!” 耿总一笑:“你也乌鸦了?快了!” 这时侯,黑屋子里的乌鸦一动不动,他很尊严地保持着坐姿。 他同照射在他脸上的灯光对视。强烈地灯光丝毫影响不了他,他依然平静。只是在他眼中看见的,根本不是一盞储电的应急灯,而是一轮正午的太阳,是进罗布泊时,同库克一起坐在龙城雅丹的丘顶上望见过的那轮挂在天空中的太阳,一样的场景,太阳的旁边是幽蓝的天空,悠游的白云。 黑屋子的门,又一次开了一条缝,一个修长身形的男子闪身进来。男子随手关上身后的门,站在原处,不露声色地打量应急灯照射着的乌鸦。 乌鸦还在幻觉之中。 修长的男子开始移动脚步,他影子一样,向乌鸦走来。 他的铮亮的皮鞋和刀棱似的裤脚率先出现在应急灯余光所及的地方。随着他的移动,他的腿部,上身的西服下摆也出现在微光中,他只把胸部以上隐在暗影里。但还是在轮廓中隐约看得出他的胸的宽阔,他抬手,下意识扶了扶隐在暗影中眼睛上的墨镜。 他的这个动作让人有些眼熟。 修长男子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温和,像一个慈祥的兄长,他说:“我读过你的诗……我个人认为,你是有才气的。” 乌鸦的神情和目光依然专注着那盏灯。 男子:“只是你把那件东西扔下去,太可惜了。” 乌鸦看见那灯光像灿灿的金花绽开。 男子:“你知道它的价值吗?” 乌鸦望着灯上的金花,眼睛发亮。 男子移步过来,用身子挡住射向他的灯光。乌鸦看见光晕勾勒出男子身子的轮廓。 男子感慨地说:“它可是国宝啊!” 乌鸦沉默着。 男子:“其实你知道它很值钱!对吗?” 乌鸦仍沉默。 男子:“知道它值钱,你还要毁掉它?” 这时,乌鸦开口说话了:“不是毁掉,是珍藏。” 男子:“珍藏?那峡谷底下连鸟儿都活不了,珍藏!” 乌鸦:“那不是最好的地方吗?物归原主而己。” 男子:“你真的不后悔吗?你是诗人,应该秉持侠义,可你明知道它是一件国家珍宝!” 乌鸦:“国家珍宝?算了吧,你拿一把锤子来,最好,以其让你酸掉、还不如让你敲掉我这两颗大门牙呢。正是你的国家珍宝在藏馆开窗揖客,才让窃贼越窗而入,像闯进他们家厨房!” 男子:“你怎么知道?我可不认为人都是贼。” 乌鸦:“可人都有贼心,贼心就是嫉妒心,由嫉妒生贪婪、自私、仇恨、残暴、杀戮,就像当下的世道,有人突然有钱,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为富不仁,有人攫取豪夺,就会一下子引爆人心。” 男子:“也有平常心的。” 乌鸦:“平常心?你见过那个亡命徒就不这么认为了,他瞄着那件东西,一飞冲天,跃入峡谷深处,那丧心病狂,让人震撼!” 男子:“他是个疯子!” 乌鸦:“你、我,不都是疯子吗?” 男子:“好吧。你知道我是谁吗?” 乌鸦:“我管你是谁!你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 男子:“别这样啊。马丁。路德金说:我有一个梦想,人人都是兄弟。” 乌鸦:“可我们不是。” 男子:“至少我们都吃大肉,是全食肉动物吧。” 乌鸦:“我们没有宗教,没有信仰,没有上帝。” 男子:“我们有脑袋!” 乌鸦:“有什么用呢?你的思维之脚拴在轮子上,车行轨上,你不可以有半点越轨。而我的思想之脚在天空行走,像鸟的翅膀,可以任意飞翔。” 男子:“你以为你很自由?” 乌鸦指指脑袋:“比你自由。” 男子:“鸟也会死的!” 乌鸦:“全都会死!既然是动物,就有一个将死的身体,灾祸、疾病、被杀,今天,明天, 30年, 70年、100年以后,你我难逃法则。但是如何面对死亡,你我未必一样。” 男子:“怎么就不一样了?” 乌鸦:“人死了,灵还在。只有人才把死叫死亡;而鸟们不是,叫终结。” 男子:“那有啥区别吗?” 乌鸦:“人的死各有不同,有的死是终结;有的死是永生;有的死是再生。人可以选择,鸟却不行。” 男子:“你呢?你选择怎么死?” 乌鸦:“我无所谓!” 男子:“你真这样想?” 乌鸦:“真这样想。” 男子蹲下身来,伸手去摘墨镜。突然又停住手,沉默许久,把墨镜往回按了按,猛一起身,说:“算了。”然后转身急急走向门口。又突然站下,想了想,回来取走墙上的灯。 临出门时,男子又拉着门,回头对乌鸦说:“再呆一会儿吧!有人会赶来接你。” 说完他挤出门去,“咚”一声拉紧房门。 黑屋子重归死一样的沉寂。 博物馆展馆内,游人不多。 老浩瀚被耿总引领到一节展柜前,展柜里展出的一幅古老图画,吸引住他的目光。老浩瀚俯身过去,细细打量: 这是一幅古老的《伏羲女娲图》,画面上伏羲在左,女娲在右,伏羲用右手抱住女娲,女娲用左手抱住伏羲,伏羲留有胡须,女娲面容姣好,两个人斜向相望,专注深情。两个人的下半身又都是蛇身,并缠绕相交。伏羲用左手举着一把被称为“矩”的拐尺,女娲用右手举着一个意为“规”的圆规,背景则是可以用“规矩”画出来的“日月星座图”。 耿总俯下身子,凑近老浩瀚的耳朵小声说:“以前见个吧?” 老浩瀚:“书页插图上见过。” 耿总:“这个也是复制品。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在吐鲁番的唐代古墓中出土的,一共有二、三十张呢。” 老浩瀚:“六十年代初?那时侯我还在这儿啊!” 耿总:“那时你只关注民乐。” 老浩瀚:“你今天让我看的就是它吧?” 耿总:“没错。它出土的地方离吐峪沟不远,在罗布泊边缘。” 老浩瀚:“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耿总:“和那个疯子的创世之说能扯上一点点。” 老浩瀚:“你怎么了?今天突然对疯子的话感兴趣啊!” 耿总:“搞非物质文化遗产嘛。” 老浩瀚:“你能搞来一些这方面的资料吗?” 这时耿总上衣内袋里电话震响,取出一看,来电显示均是“米”字,“加密电话!”耿总从未见过,面露诧异,他立即示意老浩瀚在这儿看着,自己快步走到无人处接听电话。 老浩瀚望着《伏羲女娲图》,心中自语:伏羲和女娲是中国儒家文化传说中的人类始祖,几千年前他们的画像就出现在这里,在遥远西域,古丝绸之路仅仅只是一个线头,拽住线头,后面牵出的故事灿若缀珠。看来乌鸦的创世之说,也并非完全是疯子的臆想。 谁能够断言它与人类起源就真的没有什么瓜葛呢? 这时耿总匆匆过来,俯身对老浩瀚说:“走,不看了,咱俩去接一个人。” 老浩瀚:“接人!去哪里?” 耿总不由分说,拽住他就往外走:“跟我走吧。” 首府大街上,耿总驾车拐向街边一超市门口,停好车,他对老浩瀚说了声“等我一下”,便快速下车进了超市。 老浩瀚坐在车内,茫然不解地望着超市门口。 只一会儿,耿总就拎着一袋面包、水果、矿泉水匆匆出来。他打开车门将食物往后座一扔,上车就发动着往外倒。 别克车重上大街,加速行驶,拐过转盘后,驶向通往外环的高架桥,向郊区驶去。 第四十二章 破旧厂房黑屋子的门被突然推开,一大片光哗一下射进来。 逆光中,耿总拎着食品袋站在门口。他费劲看了一下屋子里的人,乌鸦仍盘坐在屋子中央,光线射进的瞬间,他伸手扶了扶眼镜,然后依然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 耿总走进去,将食物往乌鸦面前一放,什么话也没说,冲到南向的窗户跟前,把钉在窗户上的木条和棉被奋力扯掉。 阳光一下照进来,落在屋子中央,乌鸦下意识用手遮挡了一下,他的长发,苍白瘦削的面颊,两片又大又厚的镜片,都在阳光中闪着光亮,他镜片后的眼睛依然清澈。 耿总站在窗前望着他,脸上表情复杂。他心里暗想:看看他这个鬼样子,他到底是人还是死神啊? 耿总站着,不敢贸然对乌鸦问话。 直到后面艰难上楼的老浩瀚喘着气出现在门口,他才开口对乌鸦说:“你看看,谁接你来了?亲自接你来了!” 乌鸦看了一眼耿总,转过头去,看见扶着门框望着他的老浩瀚,脸上露出一丝诡异地微笑,他轻轻点一下头,让老浩瀚进来。 老浩瀚走向乌鸦,来到跟前,手扶着地,也像乌鸦盘腿坐在地上,然后冲乌鸦说:“还记得我吧?那个时日不多的老家伙。” 乌鸦轻轻点一下头。 老浩瀚:“对不起,才知道消息。谁把你弄到这儿来的啊?” 这时耿总也过来,在一旁坐下,他紧随着问:“是呀,怎么回事儿?谁干的呢?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乌鸦只平静地望着他们,不作回答。 老浩瀚:“喝点儿水吧,吃点儿东西。耿总刚才专为你买的呢。” 耿总指着老浩瀚对乌鸦说:“你知道这个时日不多的老家伙是谁吗?他就是库克的父亲!” “是养父。”乌鸦轻描淡写地纠正。 说完他低头在食品袋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一仰头,嚅动着喉结,把一瓶水“咕嘟嘟”喝个精光。 “对对,是养父。”老浩瀚点着头,显得谦卑而恭顺,“库克打电话给我说,你们一路同行,是很好的朋友啊!怎么突然不辞而别了呢?” 耿总:“库克说,你走了后,他魂儿都没了。下面的行程长着呢,他怎么可能没有你呢?” 乌鸦:“我不是猴子,他也不是和尚。再说他有那样说过吗?” 老浩瀚赶紧抢话:“你是他的兄长和朋友啊!” 乌鸦盯着老浩瀚,平静地说:“有必要这样吗?” 老浩瀚不解地望着他。 乌鸦:“全都是因为你啊!你知道《圣经》中上帝为什么要把他造的男女赶出伊甸园吗?程序设置好了,就要运行。背信弃诺,别想安宁。” 老浩瀚:“一切自有定数……我无话可说。” 耿总:“干嘛这样,你欠他的吗?乌鸦你也别太矫情了,你一路上给库克说的那些话,库克都原原本本告诉他养父了。就是他,这个时日不多的老家伙,他其实很崇拜你嘛!他完全赞同你的观点呢。” 乌鸦:“我的观点?那是属于我个人的么?个人又从何而来呢?毛主席说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古往今来,无论樵夫圣贤,脱口俚语、还是谶言警句、诳语玄说、民歌民谣,哪一个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呢?” 耿总:“天啦天啦天啦!你多大一点点,也崇拜毛主席!” 乌鸦:“对!哲学家毛泽东。我背包里背着他老人家的书……” 耿总:“嗯,你的灵魂,跟五大领袖一起研究工作!” 老浩瀚伸手要制止他,他挥开老浩瀚的手,继续说:“毛主席保证!我亲眼看见,亲眼看见……” 老浩瀚:“我们是来配合你、来帮助你的。” 乌鸦不屑地望着老浩瀚。 耿总不再挖苦他,正色说:“我们为了佐证你的观点,去查阅了很多资料。来这里之前,我们就果在博物馆,正在研究那幅《伏羲女娲图》呢。” 老浩瀚:“还有你对库克说到的尼雅,那里出土的一块织锦,上面织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这块织锦与三星堆文化……” 乌鸦打断他:“我知道这两件东西,我去过三星堆,专门去过。你们想听听我的见解么?” 老浩瀚:“当然想听。” 耿总:“我洗耳恭听。” 乌鸦:“三星堆据今有多久了?5000多年。它比《圣经》旧约的成书还早1500年。三星堆出土的大量青铜器,个个器形精美奇特,其中大多数都是祭祀用品。这说明什么?说明5000年前,古蜀国就不只拥有了相当高超的铸造技术,而且有了相当完整的原始宗教体系。由此我们推断,当时的三星堆曾经是世界朝圣的中心。” 老浩瀚:“这是你臆测的吧?” 耿总:“我洗耳恭听。” 乌鸦:“在三星堆大坑中,出土有5000多枚海贝,鉴定的结果证明,这些海贝来自印度洋,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60多根象牙。海贝是远古人类交易活动的货帀,那象牙呢?它们是不是三星堆人最早用来交易的外汇呢?难道那时侯的三星堆,就已经是世界集贸的中心吗?如果不是,又作何解呢?从它大量出土的器物看,又大都是祭祀用器,难道它们不更应该是世界各地朝圣者带来的祭祀品吗?” 老浩瀚:“你这样推测,就因为这些东西来自海外?” 乌鸦:“不是我推测,是专家们推测。还有呢,在出土器物中,有一根价值连城的金杖。这根长143厘米的金杖,上面刻有人、鱼、羽箭等神秘图案。这些神秘图案隐喻着什么?昭示着什么?金杖又象征什么?它是权杖吗?是代表远古政教合一最高权力的权杖么?它是不是还有其他象征意义呢?另外它为什么在这里出现?” 老浩瀚:“它的图案与世界著名的玛雅文化、古埃及文化相近。” 耿总:“你认为三星堆文化与尼雅出土的那块‘五星出东方’的蜀锦,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吗?你怎样解释它们呢?” 乌鸦:“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三星堆人高鼻深目,颧骨突出,阔嘴、大耳,耳朵上还有穿孔。它们的这些特征,和中原人、现在的巴蜀人、苗人、彝人、蒙古人、古西域的塞族人、突厥人,包括西方人,有什么相同之处吗?和你们刚才提到的《伏羲女娲图》里的俩位儒家文化人类始祖,又有什么相同之处吗?未必有!他们是他们自己,自己,有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 老浩瀚:“他们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耿总:“我们就是想弄清楚所有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在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人类早期秘密?” 乌鸦:“伏羲和女娲的出现据今约8000年,他们比《圣经》旧约的成书早4000多年,比三星堆人早3000年,他们与三星堆人,与《圣经》、上帝、尼雅古城、古于阗、昆仑山的人类起源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我认为库克的父亲孜亚,这个罗布人歌手,他是知道一些的,他无意间窥见到一些宇宙人类之密,他用符号画下来,但我们只见到一半,他隐藏了另一半,我们只有找到并破解了另一半,这些秘密才有可能逐一揭开。但天机难泄,乌鸦我就算现在隐约知道一点点,那些前因后果,乌鸦又怎么敢告诉你们俩个俗人呢?” 耿总不解:“我们是俗人?我们费劲巴力,找这些资料,就是想佐证你的观点啊!我们就是期待有个机会和你直接对话,共同探讨嘛!” 乌鸦:“共同探讨?严重抱歉,我怎么能和你们共同探讨呢?我只和库克探讨。” 耿总:“那为什么?” 乌鸦:“为什么?问你自己啊。你们一个是背信弃诺的小人,一个是打着文化幌子的商人,你们俩个人心机太重,涉世太深。你们各自心中到底在盘算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这儿跟明镜似的。” 乌鸦用食指点了点心口。 老浩瀚与耿总面面相觑。 耿总更是面露愠怒。 乌鸦丝毫不理会他俩的反应,继续说:“你们表面支持库克,怂恿他不畏艰险,踏上寻父之路,却各自心怀企图,希望通过库克获取你们各自内心渴求得到的东西。” 老浩瀚额上冒汗:“这是个误会……完全是误会。” 耿总:“妄测人心。你也犯了人的大忌啊!” 乌鸦:“人!拜托你了耿先生,请别把我当人好不好?你把我当人是想当面羞辱我吗?你想让我郁闷而终吗!” 耿总几乎要恼羞成怒。 老浩瀚偷偷捏他一把,急得他双目圆瞪,面若猪肝。 老浩瀚:“你突然怎么了?我们接到陌生人电话,是好心好意赶来解救你的。” 乌鸦:“很后悔来救我了,对吧?怎么样呢?怎么就不学学库克、西琳、浪子哈皮孜,还有你们的老朋友孜亚、麦子、罗布老人亚森、艾尼大叔、吐峪沟的阿吉老人呢?学学他们啊!尽管他们个个身上都有卡车大的缺点,但他们单纯、敞亮,人格高尚。他们是真正---高贵之人! 乌鸦停下来,从食品袋中摸出另一瓶水,拧开盖,一仰头,嚅动着喉结,“咕嘟嘟”把一瓶水全喝干。 耿总和老浩瀚望着他,俩个人有气撒不出来,就那样瞪着乌鸦。 耿总心里骂:真他妈疯子! 乌鸦抹一抹嘴,继续说:“为什么我一见到库克,就会忘记内心的痛苦?之前他任性、酗酒、苦闷、灵感滞纯,写不出想写的东西,听不见想听的声音,他为此痛苦不堪。但他的内心惟有音乐!他生活在这个世界,眼睛却并不惶惑,从不凡着眼白,左顾右盼,去看那些战争、杀戮。他不去看美国、俄罗斯、伊拉克、以色列、巴勒斯坦;不去看比尔。盖茨、巴菲特、德鲁克,吉克。韦尔奇……” (老浩瀚的眼前,出现了美伊战争的画面、以巴乱象的画面、以及澳洲的豪宅。耿总眼前也闪出美金、人民币,名人、豪车) 乌鸦继续说:“他不去看身边那些邪恶、暴力、那些成功,豪车、富人!他眼里只有音节、符号、问号,只有宇宙、星空、云、空气,树木,夕阳、小鸟,花草流水……他回到这儿,回到他的诞生之地,神性之地,在地球之耳的涡心,他聆听,那些来自太阳天国的乐音,他听见它们,他听到雾嶂谷中的弦乐,他看见地球的童年,在果园子里,他看到天堂、智慧树,看到父亲。他心中没有仇恨,没有怨气,只有他伟大的音乐!请问,你们呢?你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吗?” 面对乌鸦的诘问,俩个人低下头去,不正视乌鸦。 耿总暗斥:疯子! 乌鸦一转:“但是,还是抬起头来,看着我吧!我们仍然要眼睛对着眼睛。三人为伍啊!既然三个人撞到了一起,上帝就在天上看着我们。虽然谁都很难做到一个纯粹的人,但至少大家可以暂时压下心中那些丑陋的欲望,一起伸出援手,尽管有的人手很肮脏,但只要毫不利己地来帮助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帮助他循着他父亲的足迹,找到他父亲留下的另一半秘密,帮助他解析密码,引领他走完全程,我乌鸦依然乐意合作。在这个人心坠落的浮华年代,还有什么比帮助一个迷途羔羊找到本真、找到打开他心灵之门的钥匙的事情更有意义的呢?” 老浩瀚:“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乌鸦:“我当然要回到库克的身边去,陪同他上路,激励他走完全程。但我需要你们帮助。” 乌鸦说完,期待地盯着对面坐着的老浩瀚与耿总。 俩个人被乌鸦的神经质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散去脸上的阴霾,抬起头来,迎住乌鸦的目光。 这时窗外的阳光投照在乌鸦地脸上,在他苍白的面颊镀上一层神圣的光晕,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清澈之光。 乌鸦:“我需要你们的资料,图片、文字,以及相关的一些照片。” 第四十三章 源自喀拉昆仑山的叶尔羌河流域,蜿蜒穿越黄土、沙丘、胡杨林,流进刀郎人的故乡---麦盖提。 叶尔羌河畔,滔滔河水泛着清波,河面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银子一样的光亮。叶河两边的原野,沙丘、胡杨,被阳光映照成金色。 林子中偶尔闪过古朴而静寂的农舍和村庄。 越野车沿着河畔行驶。 浪子依然坐在副驾驶座上为齐洪引路,西琳和库克坐在后座,一行人去刀郎人的故乡寻找老歌手库尔班。 库克扒着窗户,他听到原野中一种奇妙的乐音,仿佛疾风掠过树梢、草叶,那样一种尖细地声音,似远似近,若有若无。他感到迷惑,窗外阳光明媚,树梢草叶都寂然肃立,丝 毫 没有风的迹象? 可那乐音的音色却十分美妙,丝丝入耳,很有穿透力。 库克痴迷地凝望着窗外的原野,旁边的西琳则痴迷地偷望着他。 西琳挨过去,凑近库克的耳朵,她呼出的气息惊动了库克,库克收回目光,望一眼她。 西琳脸一红,小声说:“很远古的时侯,刀郎族的先祖就在这里捕鱼、狩猎,在林子里,他们追赶野兽,飞一样奔跑,非常强悍。” 库克:“刀郎人是维吾尔族还是蒙古族呢?” 西琳:“刀郎是群居的意思,不纯粹是什么族。早先这里让蒙古大汗占了,领地里出了贵族,一些蒙古贵族的奴隶和军士,由于不愿意那样,就逃到这片林子里来。” 库克:“各种族人都来了?” 西琳:“突厥、吐蕃、蒙古、回鹘,好多族的人,都有。” 库克:“也有罗布人?” 西琳:“是啊!所以你父亲和他们都是朋友。” 库克:“父亲结交了好多朋友。” 西琳:“你养父是个汉人,他和他也是朋友。” 库克:“是音乐让父亲广结人缘。” 西琳:“音乐很神奇啊!” 库克:“音乐对人的启示,胜过任何智慧与哲学。” 西琳:“你说得真好。” 库克:“不是我。是贝多芬。” 西琳:“哦!你刚才那样趴着,就是在构思音乐吗?” 库克:“不!在听音乐。” 西琳:“听音乐!哪有啊?” 库克:“那些树梢、草叶、沙丘、河水,都有美妙的乐音发出来,你听不见吗?” 西琳:“真是神奇的故事!不过,我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听到人类最原始的音乐。” 库克:“真的?那太好啦!”这天麦盖提县城正赶巴扎,沐浴在阳光中的县城,一派热闹。通住巴扎的路上,毛驴车、马车、拖拉机,有的载着姑娘、老人和孩子,有的拉着羊、皮货、干果,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一位赶着毛驴车的维吾尔族老汉,神情专注地唱着歌谣,那歌谣词曲奇异,忽高忽低,高调时激情四溢,低调时几无声息。 县城巴扎,人头攒动,衣着华丽的维吾尔人、哈萨克人、柯尔克孜族人、戴着白帽的回民,蒙面的妇女……各种吆喝声、叫卖声、鼓乐声混合一起,不绝于耳。 在通往巴扎的大路上,赶着毛驴儿车,唱着歌谣的维吾尔老汉目光炯炯,阳光映照着他多皱的脸和胡子,他一直专注地唱着,旁若无人。 大路远处,风尘仆仆的越野车出现在赶巴扎的队伍中。在行人、驴车、马车、拖拉机组成的队列里,它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巨大怪物。 车内,齐洪小心驾车,浪子和西琳为怕引起误会,都把头伸出窗外,让人们看清他们是本地的维吾尔人。 越野车驶近赶毛驴车的老人时,库克为他的歌声吸引,面露惊诧。他示意齐洪放慢车速,悄悄跟在老人的后面,然后他取出录音设备,戴上耳机,录下老人的歌声…… 越野车越过毛驴车,在前面几十米处停下。库克、浪子和西琳下车,往回迎着老人走去。来到跟前,浪子礼貌地请老人稍站一下,浪子用维吾尔语询问老人是不是刀郎歌手库尔班,老人连连摇头,用手指了指大巴扎方向,说自己不是歌手,只是一个要去赶巴扎的乡下人。 库克好奇地看着老人,心里惊叹:又是一个神奇的老人! 来到大巴扎,司机齐洪守在越野车上,等在巴扎外面。 浪子和西琳引领着库克进入人头攒动的大巴扎,三个人在人流中穿行。 库克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左看右看。在各种吆喝声、叫卖声、鼓乐声混合的嘈杂声中,他突然竖起耳朵,他听到一种琴声,美妙动听的琴声过滤掉巴扎乱哄哄的嘈杂声,非常清晰地灌进他的双耳。 它有些像古筝的乐音,但又不是。库克从来没听过这种音乐,他晃晃头,竖着耳朵细听,脚下的步子放慢了下来。 这时一群维吾尔巴郎笑着叫着涌过来,浪子一伸手没能抓住库克,俩个人一下被断开。浪子眼睁睁看着库克被人流卷走,淹没在人流之中。待回头时,西琳也不见了踪影。 一条小巷,十分寂静,同热闹的巴扎婉若两个世界。长长的深巷里几乎无人来往。 小巷头上,土坯屋前,有一个卖烤馕的小摊,一位蒙着面纱的老妪静静地守在摊前。 小巷深处,一棵沙枣树,枝叶繁茂,树冠盖过矮小的土屋。 树荫下面,坐着一个正在弹琴的维吾尔老人。老人面色红润,神采非凡,他俯身拨动面前的琴弦,琴声从他的指间流出,飘出小巷。 库克循着琴声,独自出现在小巷口。 他迟疑着走进小巷,一步一步接近弹琴的老人。 大巴扎的人流中,浪子奋力拨开人群,神情焦灼、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库克与西琳。他站下来,若有所思地侧耳倾听,听到琴声,他突然眼睛一亮,翻身循着传出琴声的方向而去。 巴扎另一边,两个瘦削高挑的青年,正不远不近,追逐跟踪着西琳。他们衣着破旧奇特,却戴着闪闪发光的金表,俩个人神情古怪,目光阴郁,一个手上捧一朵枯萎的玫瑰,一个手里摇一杆鹿皮编织的羊鞭,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西琳怎么也摆脱不开,神色慌张地逃到了小巷口。 两个男青年诡异一笑,死盯着西琳。 西琳神色慌张地逃进小巷,俩个青年紧追不放。 西琳见小巷空空如也,直朝巷口的烤馕摊来。坐在烤馕摊前的蒙面老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西琳慌不择路,刷一下站起,大声用当地土语喊话:“姑娘你过来!” 西琳用感激的目光望着老妪,点点头跑到她身旁来。老妪伸手将西琳往身后一拨拉,跨前一步,双手叉腰,怒目相向。 俩个青年见突然站起的老妪,长裙坠地,身形高大,叉手而立,活像一尊女神,吓得一惊,收住脚步,面面相觑。 俩个人正在犹豫,这时两只铁钳似的手,分别钳住他们的肩膀。俩人同时“啊哟”一声尖叫,回头一看,碰上浪子威厉的目光,立马变色,身子一矮,脱身出来,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浪子向老妪施礼致谢!这时小巷深处传来激越的琴声。 “卡龙琴!”浪子脱口而出,转头望一眼小巷深处,也不管西琳,拔腿朝琴声的方向而去。 西琳谢过老妪,幽怨地望着浪子的背影,一咬唇,紧随浪子而去…… 沙枣树下,老人正在专注弹琴。 库克蹲在他的面前,十分专注地望望老人,又看看老人摆放在地上的四方琴盒,琴面密布的琴弦,老人神情投入,指法娴熟灵巧。 库克心里暗暗讶异:这种古老乐器深藏民间,它音色如此优美动听,却令人十分不解,任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分辨清老人琴声的音阶……这位老乐师,难道就是我苦苦寻找的库尔班大叔吗? 这时,浪子和西琳先后寻了过来。库克回头看见了他们,浪子示意库克和西琳不要出声,他取下背上的热瓦甫琴,抱在怀里,悄然在旁边蹲下。西琳也蹲下身子聆听。 正弹到高潮的老人,突然手一撒,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来,用下巴示意一下浪子怀中的热瓦甫,微笑着用维吾尔语问:“也是去央塔克乡吗?” 浪子赶紧回答:“不。是你的琴声把我们引过来了。” 老人:“晚上央塔克乡的麦西来甫,你们不去吗?” 浪子:“刀郎麦西来甫?” 老人:“很大场面的刀郎麦西来甫……不去吗?” 浪子:“去!请问老人家,你是库尔班大叔吗?” 老人笑了,摇头:“不不不,我是外力。晚上央塔克乡可以见到库尔班,他去嘛,我也去!他是主唱,我伴奏嘛。你,我……咱们俩,现在合奏一段,咋么样?”老人邀浪子用热瓦甫同他合奏。 浪子欣然应允。俩个人席地而坐,调拭琴弦。 西琳过来,小声向库克说:“他们要合奏刀郎木卡姆,你准备录音吧。” 库克赶紧从随身的包里拿出耳机和录音没备,戴好耳机,准备录音。 外力老人见浪子调好弦,俩个人默契地对望一眼,一起拨弦,随之放开嗓子,歌声琴声,倏然响起: 情人啊,你是来把我瞧瞧? 还是来为了把我炙烤? 莫不是让熄灭的情火 又在我的心田里燃烧? 你的牙像玛瑙一样宝贵, 你的嘴如含苞欲放的玫瑰; 你走出大门的时候, 花花世界全都往后退。 我去无边无际的荒滩, 好像看到了情人的宫殿。 我心中因情火而来的烦恼, 是否我死后才能消散? 库克戴着耳机,听得如醉如痴。西琳望着浪子,歌声仿佛触动了她的心事,她眼里噙着泪花。 夕阳西下,库克一行乘座越野车驶出县城,赶赴央塔克乡。 越野车行驶在郊外的叶尔羌河畔,夕阳的光晕笼罩着河流和原野,车身也沐浴着夕光。 几位赶着毛驴车的刀郎老歌手,也朝着同一个方向汇去。 夕光映照着他们平静而神圣的面庞,他们清澈的目光中含着热烈地向往。 库克注视着他们从身边一一滑过,回头过去,老歌手们和他们的驴车,身后的原野、树木、河流,在夕光中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第四十四章 央塔克乡广场,一轮通红的夕阳,挂在荒原西际的天边。 夕光映照的原野、房舍、村庄和露天广场。 广场四周,已聚集起好几百人,有人来去匆匆,有人窃窃私语,一张张夕光映照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压抑地亢奋,整个广场,弥漫着一种爆发前的肃穆与宁静。 场地一侧,几十位年过六旬的刀郎老歌手席地而坐,这些久负盛名的老歌手,此时屏息引颈,等待着鼓乐声响起。 由数面大小手鼓、铁鼓,卡龙琴、刀郎热瓦甫、刀郎艾捷克组成的乐队,也已经准备就绪,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场地的中央。 广场中央的空地上,半蹲半跪着一位面容精瘦、身穿紫红色袷袢的老人,他双手高持着一面大鼓,昂着头颅,双目炯炯地望着西边天际那一轮通红的落日。当那轮红日一点点落下去时,他手持的那面大鼓开始急剧地震颤、摇晃……老者突然冲着旷野,发出一声 长长的“呵噢”声,这高亢的声音,震惊四野。老者随即用宏亮、略带沙哑的声音领唱: 上帝给你身首 上帝为你为忧 你不信,看那7条河 和你的眼泪一起流 山区长大的那些孩子, 我只能在荒野找到。 已经去世的父母亲, 我不知到何处寻找。 在黎明前啼鸣的杜鹃, 是否向安拉乞怜? 我们没有父亲没有母亲, 安拉应该多给一些恩典! 世界上没有不死的人, 人一旦死了不能复活。 活着的时候要有情人, 人死了一切都要结束。 乐队震人心弦的序曲随之响起……紧接着,几十位老歌手高仰头颅,扯着脖子、憋足力气,一齐爆发,那撕心裂肺、拼尽全力的嘶喊吼唱,顿然像天河洞开,倾泻而下: 命,上帝让我们暂时享受, 有一天,他总要把它拿走; 留下了爱和家园, 这件事把我们的心伤透。 这些都是高山峻岭, 流浪汉无法走进; 他们死了有谁流泪? 为他们流泪的是同命人。 我的过错多如群山, 但上帝有更多的恩赏; 进入黑暗墓穴的时候, 穷人和国王的结果一样…… (刀郎木卡姆词选) 广场边上,盘坐在乐队旁边录音的库克,手扶着头上的耳机,凝望着那些拼尽全力喊唱的老人,耳机里歌声、鼓声、琴声交织一起,空气仿佛在颤动。他从没见到个这样撕心裂肺的激情演唱,震撼之余,热血佛腾,仰着头的他已止不住泪流满面。 库克难以抑制,他心里感慨:这是来自土地的声音,来自生命最原始的激越和冲动,地球上还有什么声音能够比这更激动人心的呢!那些电声器伴奏的摇滚乐演唱又怎能和它比拟……感谢您,父亲!是您的灵引我来到这里,在这充满活力的土地上,我聆听到人类真正的生命之音。 这时场上突然爆发出一片喝彩声。库克举目望向场子中央,只见先前领唱的那位老人,此时正身子下蹲,以一条腿为轴在场上飞转,他一连八、九十个飞转,博得场上喝彩声不断。 而弹奏的乐队和老歌手们也随着老者的飞旋加快了节奏。 库克惊叹:这个老人,不可思议,他就像一只转动的陀螺!生命原本可以这样灵巧,这样飞旋!而这位令人如此眼花缭乱的旋舞者,竟是一位年过八旬的高龄老人!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时夜幕降临,广场外面,一辆qq车悄然驶进广场,在广场的外围缓慢滑行。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中,驾车者一张漂亮的面孔若隐若现,那双明亮迷人的眼睛,紧盯着场上,似乎在寻觅什么人。 驾车者突然发现戴着耳机的库克,顿时眼睛一亮。 小车悄然滑向场外灯光不所及的暗处。 广场上舞会开始了。 所有的青年男女、老人、孩子,全涌到场上,随着乐队和歌手们的节奏,跳起了刀郎舞。他们一忽儿捉对蹭肩,一忽儿围成一个圆圈。 浪子被这种场面吸引,将热瓦甫琴往身后一背,一个响指,跃进了舞场。那动作矫健轻盈,西琳看在眼里,心里一动。但她控制住自己,过来邀库克上场跳舞,库克摇了摇头,示意他要好好观察一下眼前的乐队和老歌手们。 目送西琳进了舞场,库克把目光投向乐队的乐器。 他发现整个乐队仅由四种乐器组成:一个是外力老人使用的刀郎卡龙琴,底部带音箱,有十几根弦,乐器平摆在地上,盘腿而坐的艺人右手持木质拨子弹拨,左手持一个铜制揉弦器揉弦,以此揉出不同的音色。 另一种是刀郎热瓦甫,它也是一种弹拨弦乐器,但却有十几根弦,琴杆右侧只有十几个调弦的朩杻,没有把位,可它在艺人手里却运用自如。 第三种叫刀郎艾捷克,是乐队中唯一的拉弦乐器,它的外型粗糙,但声音悠扬绵长,有点儿像小提琴的声音。 库克仔佃观察过这些乐器,略微闭上眼睛,似能清晣分别出它们各自的音色和音节。 第四种乐器是手鼓,库克一见到那些击鼓的艺人,眼前始终浮现着开场那个穿紫红袷袢的领唱老者,老人的鼓声和震惊四野的吆喝将他带入远古的旷野和丛林。再回到眼前,他发现鼓声原是场上舞者的灵魂,随着节奏分明,变幻不定的鼓声,场上所有舞者都随着节奏的变化而改变着手、腰和腿的动作,舞蹈程序完整,动作古朴原始、刚柔相济、整齐豪放,场面撼人。 这四种刀郎乐器的声音,加上老歌手们苍劲豪迈的歌声,五种原生态的声音融合起来,既完整和谐,又产生出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库克潜心用耳朵分辨着这5种原音。 当他专注分辨这些声音的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灯光,没有了乐队,也没有了跳舞的人群,一切倏然消失。他眼前出现的只是一片缀满金色符号的夜空,五条时长时短的横线,不时跳出,又转瞬即逝。库克想捉住它们,在潜意识中,他试图用五线谱把这五种原音记录下来,却终难如愿。 “奇怪!为什么总会这样呢?” 突然在光晕之中,有四道并连一起、长短不一的粗线横伸到眼前,顶端有一条粗短线分叉上去,指向上方。 它上下晃动,吸引着库克的视线。 库克惊诧不己,试图伸手去抓它,竟一下把它抓在了手里,一种绵软温热之感倏一下通过手心传遍全身,他大吃一惊,从幻觉中醒来,定睛一看,原来抓在手里的竟是一只女人的柔弱手掌。一个娇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发傻啊?你这呆子,人家在跟前站了好久,真的看不见啦?” 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袭来,库克吸了吸鼻子,猛然抬头,满脸惊讶地脱口而出:“蝴蝶!” 被他捉住手的女子,正是前些时在鲁克沁小镇夜遇的神秘女子蝴蝶。和鲁克沁小镇那晚一样,蝴蝶依然穿一袭黑裙,面容姣美,双目诱人,此时她一只手被库克抓着,正微笑着低头看着库克。 蝴蝶被抓住的手往回一使力,库克一下摘掉耳机,顺势站了起来。“上帝啊!你前面去了哪里?怎么突然来到这儿?” 蝴蝶微笑着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压住嘴唇,示意库克别问。她牵着库克融进舞动的人群。库克伸手揽住蝴蝶的细腰,凑近她的秀发,深吸一口她身上的薰衣草香味,正要埋下头去,却突然定住目光,从蝴蝶的耳边看过去,他望见浪子、西琳和县城小巷里的外力老人,三个人正一起簇拥着那个穿紫红祫袢的老歌手向他走来。 “买买提大叔!”库克惊讶地小声喊出。 他轻轻推开怀中的蝴蝶,在她耳边悄声说: “等一等我!” “不!我要走了,再见!”蝴蝶决绝一笑,快快说一声再见,闪身没入舞动的人群,眨眼功失不见了她的踪影。 库克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眼里满是惊疑。 第四十五章 乡村农居,买买提家的院子。 院子里灯火通明,灯光中依稀可见一篷旺盛的葡萄和几株果树,通往居室的红砖甬道两边,种满了鲜花。 葡萄架下,已摆上一张长条桌,买买提四十岁的儿子和十来岁的孙女儿在往条桌上摆果物。 条桌上摆出的干果有无花果、核桃、杏干、巴旦木、红枣、酸梅干等;摆出的新鲜水果有苹果、香梨、甜瓜、葡萄、白杏、石榴、桑葚、红草莓等;摆出的面点饮料有小油馕、炸馓子、焦叶子、油果子、桃仁糕、核桃酥、酸奶子、石榴汁等。 各种精美水果和面点饮品,在灯光照耀下十分诱人。 买买提把客人领进院子,再次拥抱了库克。然后推开他一点,在灯光下仔细打量他,难掩惊喜地问:“真的是你吗?小巴郎子? 20多年前白马驼走的小巴郎子?那个汉族人带走的小巴郎子?我老朋友孜亚惟一的儿子?” 库克一直微笑着望他。 买买提高声吆喝孙女儿上茶。 热气腾腾的茶端上来,他拉库克在长条桌前就坐,招呼浪子和西琳、齐洪也一齐就坐。 都坐定了,买买提挨库克坐下,他指着天上的星星对库克说:“安拉在上头!你的父亲孜亚在中间!他们在上头,我们在下头。他们在上头看着我们,我们在下头想着他们。嗯,孩子, 20多年啦!原先这么尕一点点儿的人,现在长成这么大。今天你能够找到我这儿来,我们能坐在一起喝这杯热茶,都是安拉的意思!大叔我这儿嘛,高兴得很啦!” 老人拍着心口,开心大笑。 库克:“大叔,我从海外回来,千里迢迢找到了您。这之前我见到了亚森大叔、阿吉大叔、阿曼大叔,现在又见到了大叔您。” 库尔班:“是吗?他们海买斯(全都)好吗?” 库克:“全都好啊!看到您们每个人都这么健康长寿,生活得这么开心,我感到宽慰,也很感动!感谢上帝,赐给您们这么美好的生活!只是,我也因此更想念我的父亲。” 库尔班:“你专程为寻你的父亲而来吗?有父亲消息吗?” 库克:“为寻找父亲,我踏上故乡的土地,可是一路走来,父亲他在哪里呢?没有父亲,没有,一点踪迹也没有。大叔,您知道他吗?您能给我一点点他的消息吗?” 库尔班:“当然孩子。自从你父亲送走你后,我们也聚少散多。他一个人,浪迹天山南北,过去的老朋友们呢,有的人归真了,有的人像我一样,停下来了。只有你父亲,从没停下。但他的足迹到底消失在哪里呢?安拉不说的秘密,我又怎能够瞎讲。我是知道他有过一个落脚的地方。可是孩子,我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呢?” 库克:“有什么犹豫呢大叔?我这样寻父心切……” 库尔班:“孩子,记得那个汉人抱走你时,你父亲在你脖子上挂了一件东西吗?” 库克:“有啊!我带着它。” 库尔班:“能让大叔看看么?” 库克:“您看!” 库克飞快从贴身衬衣里取出那件狼牙挂饰和那枚银戒指,双手递到库尔班大叔面前。库尔班拿过来,将它们举到灯光下,仔细打量上面的图案,两只眼睛烁烁发亮。 坐在下方的西琳一见挂饰和戒指,也一下惊讶地瞪大眼睛,凑上前来,并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库尔班大叔让西琳坐回去:“坐下孩子。”他招呼儿子,指着西琳、浪子、齐洪说:“你帮我招呼好这些客人吧。” 然后他站起来,拍拍库克:“跟我来孩子。” 库克莫名其妙站起来,跟着他往室内走。库尔班大叔又招呼孙女:“把热茶送一壶到北屋。” 库克随库尔班穿过客厅,走廊,进到北屋,这儿是库尔班老人的居室。 居室简朴整洁,靠西墙一张南北向的土炕,上面铺着毡毯,两床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墙角里边,临窗的地下,铺着一块专供做礼拜用的小地毯,地毯上绣有经文和清真寺图案。东墙根叠放着两口钉了银钉的旧箱子,看来很有些年头了。箱子上,用丝巾盖着一架卡龙琴,琴上方的墙上,并排挂着手鼓、热瓦甫、艾捷克乐器,从这些古老而又磨得发亮的乐器上看,库尔班老人是一个音乐世家。 老人邀库克一齐上炕,在小炕桌前坐下,吩咐跟随进来的孙女儿倒上两杯热茶,然后让孙女儿关上房门。他对库克说:“这是我每天睡觉、做礼拜、弹琴的地方,这个屋子,别人进不来,只有我自己。今天她沾你的光,也进来了。”老人指了指旁边的小姑娘,端起茶碗,喝一口茶。小姑娘冲库克甜甜一笑。 库尔班用当地语对孙女儿说:“去把壁龛里那个小盒子拿来吧。” “哎!”小孙女过去,从壁龛里深处捧出一只手工绣织的小锦盒,过来双手递给爷爷。库尔班老人接过锦盒,打开,从里边拿出一枚银戒指,他把库克母亲留下的那枚银戒指拿出来,一起举在灯下,对库克说:“过来看看,孩子,两个一样吗?” 库克凑近前去,见灯光下的两只银戒指,大小一样,幅射状的太阳图案也一样,就说:“一样啊!”库尔班老人又让孙女过来,用手比划着胸前对孙女说:“把它取出来。” 小孙女听明白了,立即从脖子上取下一件用线绳串着的狼牙挂饰,递给爷爷。库尔班老人把它和库克父亲留下的那件狼牙挂饰举在灯下,对比着让库克看:“再看看它们,一样吗?” 库克一看上面的图案,吃惊地说:“一样啊!” 老人神秘一笑,长长吁了口气。 良久,他伸手握住库克,举起狼牙挂饰说:“孩子,真的是你了!你就是我的老朋友孜亚的儿子!当年一样一样的这个东西,只有你父亲孜亚、我、敲石头的老阿曼,我们三个人有。至于它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又到了我们三个人手中?你不要打听,那不重要。当时我们三个人在朋友中间,是最默契的歌手,安拉在上头给我们以暗示,你的父亲记下我们即兴演唱的简谱。我们一群朋友,非常快乐。你被那个汉人骑着白马带走后不久,阿曼一下不行了,突然走了。他一生中只有他自己,病故前他把挂饰交给了你父亲,要他记住我们金子一样的友情。所以,你的父亲,他应该珍藏有两件这样的东西。” 库克:“父亲把其中的一件给了我?” 老人点点头,举起银戒指对库克说:“至于这个呢,当时拥有它的女人很多,你爸爸的爱人有,我的爱人有,好多好多的女人都有。所以它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库克:“那父亲手里应该还有一件挂饰?” 库尔班:“是的,孩子。我要告诉你的,就是我守了这么多年的这个秘密。你的父亲,他还有一个女人。” 库克惊问:“女人!你是说在我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他又有了一个女人?” 库尔班:“这就是我要单独叫你进来的原因。你母亲在那场瘟疫中病故后,你父亲不想让你像他一样,长大后在沙漠里流浪,他让那个汉族朋友带着你远走高飞,去一个广大的世界。然后我们三个人约定,继续游走四方,但敲石头的老阿曼率先走了,安拉收走了他。” 库克:“可我们在和田的果园子里还见到了老阿曼啊!” 库尔班:“那个不是他,敲石头的老阿曼的确走了。他走了,我们仨缺一,成了跛足的凳子,你父亲和我就此告别众朋友,各自东西。我回到这儿来,送走了老伴儿,就停在了这里。而你的父亲去了喀什,在喀什,有一条叫恰萨克的小巷子,他认下一个老铁匠,租住在老铁匠堆放杂物的一间土房子里,他在土房子里,收了一个女人。两件挂饰嘛,一件挂在你的脖子上带走了,还有一件,也许就遗留给了那个女人了。” 库克:“那后来呢?” 库尔班:“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你父亲去了哪里?他什么时侯走的、怎样失踪的?全没有人知道。” 库克:“一下就那样……消失?” 库尔班:“没了!像空气一样,一下没了!” 库克:“明天我就起程,去喀什寻找那条小巷和那个老铁匠。大叔,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库尔班:“当然!孩子,你不知道这块地方吗?你屁股下的地方,它是世界上离大海最远的地方呢!你外面去看一下,天上的星星都还在等着我呢!你从那么遥远的大海那边回来,难道不想听听大叔弹唱一首当年的老曲吗?” 库克难掩惊喜:“求之不得啊!大叔。” “去叫你大大,把我的乐器搬到院子里。”库尔班老人吩咐孙女儿。 第四十六章 夜空深邃无云,缀着闪烁的星星。 院子里摆满果品的条桌已被搬放到一边。 灯光下,库尔班老人盘坐在中间,他的身边摆着几样刀郎人的乐器,他的儿子抱着艾捷克坐在左边,浪子抱着自己的热瓦甫坐在右边。库克、西琳、齐洪坐在靠近他的前面,小孙女跑来跑去的搬乐器、倒茶。 库尔班家祖传的卡龙琴摆放在他面前,他用双手抚着琴身,对库克说:“这个从祖上传下来,已经好几代人了。你看它,琴箱是一整段胡杨木掏空后制成的,面板是核桃木的,弦柱是桑木的,19对琴弦,根根都是用兽肠晒干后制成的。它的纹饰简单得很,就一个月亮,一片无花果叶子。它至今一点点漆色没有,做出来那个样子,还那个样子。” 库克仔细打量古琴,心中暗暗惊叹: 它的确不同于先前外力的那把琴,那琴漆光闪亮,做工精细,花饰精美。而这架琴却因为年代久远,琴身已变成暗色,星夜灯光之下,它泛着岁月打磨的暗晕,琴身上雕刻的一弯新月和无花果叶,刀工粗砺,整个琴身,削刮的旧痕赫然毕显,即显得拙朴、古老、沧桑,又暗藏着它稀有的灵性和神韵! 库尔班老人见库克似看出一些心得,右手操起木质的弹拨子,左手持着铜制的揉弦器,对库克说:“孩子,你再听听它的音色。”说完拨动琴弦,弹揉之间,卡龙琴骤然发出犹似古筝的激越之声。 老人向浪子和儿子一使眼色,热瓦甫和艾捷克同时响起。老人放开嗓子,喊唱出刀郎人古老苍凉的歌谣: 没有父亲母亲的孩子 他一站起来就会行走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 像影子在荒野里游荡 孩子在荒野成了鬼魂 我又看到了他的形状 他成了骨骸躺在那里 我又看到了他的坟莹 弹唱到这儿,库尔班老人戛然而止,儿子和浪子也随即停下。 库尔班指指库克,又指指自己,对库克说:“你、我,我们,海买斯(全部)都是安拉的孩子。始初之时,安拉造了人,人从地下一站起来,就能在荒野中行走,远古时我们都是荒野的孤魂。今天我们生的这个世界,它既是我们的天堂,也是我们的坟莹。” 库克听完老人的话,直视老人的眼睛变得迷朦。 库克眼前倏然出现罗布泊荒漠的白龙堆雅丹地貌,接着是混沌初开,大地雏形,天地渐次分明…… 接下来地球进入童年。 光晕朦胧的荒野,了无生机,一个孑孑孩童的身影,出现在远方的天际。 当红日东升,旷野中开始蠕动着无数影子一样的人类…… 一瞬之间,库克又回到了眼前。 库尔班老人那双闪烁着光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老人发现库克迷朦的眼睛再次变得清亮,他手中的木拨子又再一次拨动了琴弦,这次卡龙琴的琴音有很大的变调,它犹如流水的滑动,像似低低的沉吟,又好似从人的心灵深处发出的颤音…… 老人唱道: 天窗外谁为亡者准备的地方 人走出生门抬头就望见天窗 高山雄伟有崎岖的小路伴随 孤独者死了有孤独者为他伤悲 人生来就注定是要死去 谁能说得清自己何日死去 当我们抬起了自己的灵柩 何必去为自己的死亡哭泣 弹唱到这儿,库尔班老人再次停下,对库克说:“孩子,要明白生的道理,必先要知道死的意义。先知认为,生与死的事情,生是开始,死是结束。一切的开始,一切的结束;一切既已结束,一切必已开始。即然这样,那么死,对于我们来说难道不也是同生一样,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老人直视着库克。 库克完全被老人吸引住了。 他虔诚地望着老人,点一点头,表示他已经领会到个中奥妙。 库尔班老人微笑一下,转头要儿子搬走卡龙琴,从旁边抱起刀郎热瓦甫,娴熟地弹奏起来,并伴随着绷绷的琴声唱了起来: 我的热瓦甫琴声多么美丽 莫非它装上了金子的琴弦 只唱了两句,库尔班老人又停下,指着手中的琴问库克:“看见了吗,孩子,大叔的热瓦甫装的是金子的琴弦么?不是。它依然是兽肠拧成的弦。那它美妙的琴声又是从那儿发出来的呢?是它们吗?” 老人用右手指灵巧地拨动两下琴弦:“也不是。是这儿,孩子。”老人用右手捂了捂心口。他指着浪子手里的热瓦甫琴说:“和你朋友的琴不一样,大叔的琴有17根弦;而你朋友的琴只有7根弦。17根弦的琴,与7根弦的琴,这就是刀郎热瓦甫同普通热瓦甫不同的地方。但你要仔细听呢?当我们忘情弹唱的时侯,它会有多么的合谐。” 老人右手环琴,左手把弦,向浪子示意一下,三个人一起弹唱起一首深情的情歌: 没有你 阿塔依 我要这生命干什么 没有你 阿塔依 我要那天堂干什么 苦恋你我流下那么多的泪水 你还要那淅淅沥沥的春雨干什么 入暮时你撩一下垂散于面的秀发 我还要那花园和皎洁的月光干什么 江边上漫步时看一眼我眼角的泪珠 你还要那江上的清波干什么 请你在门槛边赐我一席栖身处 阿塔依 我还要那亭榭楼阁干什么 弹唱到这里,老人再次停下。他让小孙女端来一碗热茶,喝上两口后,让小孙女再把茶碗端走。 老人抹抹嘴,对库克说:“孩子,听明白了吗?刀郎人离不开一个情字。情是什么呢?是一个人生命的灵魂!它是星星的光芒,是飞鸟的羽毛,是花草的颜色,是音乐的旋律,是一切学问的生命,是一切生命的学问……” 老人再次拍拍心口:“它让我们这儿,有快乐,暖暖的,蜜一样的渴求,鲜花一样的期望,云一样的眩晕。为它我活上一百年,还像小伙子一样精力过人。想想看,一个没有情的世界,它还不如远古的荒野;一个没有情的灵魂,它还不如枯死的胡杨;一首没有情的音乐,还不如去听秋虫子鸣叫。情让所有人心灵相通,无论你怀中抱的是7根弦的热瓦甫,还是17根弦的热瓦甫,无论你敲击的是铁器、瓦片还是石头,只要用真情,都能够奏出妙不可言的合弦。” 老人放下热瓦甫,从儿子手里接过艾捷克,像拍婴儿一样轻轻拍着它,继续对库克说:“刀郎人乐器不多,简单的几样,艾捷克的音色是最美的,它非常抒情。”老人随意拉了两下,果然音色优美。 老人把弓弦亮给库克:“但你看它,弓弦是马尾做的,粗细是凭感觉定的。两侧的15根铁弦,不是用来拉的,是用手指按压使之发出颤音的。你看它很粗糙,琴杆像流浪汉,而它却音色撩人,音阶分明。看着它简单,一般人却演奏不了。艺人只有凭感觉把位,感觉到了,才有神韵,神韵到了,才能发出美妙之音。” “它不同于手鼓。”老人放下艾捷克琴,从旁边拿起一面手鼓,举在手上,轻轻晃动,“在刀郎乐器中,当手鼓响起的时侯,艾捷克乐手不用跟住它的节拍,它有自己的韵律,按律尽情发挥。而手鼓呢?在刀郎麦西来甫中,它是灵魂,单用鼓声,就可以调度整个舞场。来,来试一下。” 老人示意库克、齐洪坐到自己身子两边。邀儿子、浪子、西琳、孙女儿一起站到他前面的院子边上。老人撑起身子,采用广场上的半蹲半跪姿,高持手鼓,急剧摇晃,鼓声在寂静的夜空回荡。 伴随着老人的鼓声,老人的儿子、孙女、浪子和西琳脚跟一踢,舞进院子中央。 稍倾,老人低头对库克说:“能分清节拍吗?”说话间老人手指重叩,先前细碎的鼓声变得舒缓沉重。“5/8拍。”库克脱口而出。老人点点头,鼓声击震着夜空。场中的舞者,男的随着节奏身子一矮,双手在胸前身后交替变换,做扒开丛林寻找猎物状,女的则一手在腰间舞动,一手做高举火把状……库克知道,这是远古的刀郎人狩猎的场景。 舞过两圈,老人又低头对库克说:“再听下面。”话音一落,老人手中的鼓声骤然紧密,声声催人。库克一听,又脱口而出:“4/4拍。”老人兴奋起来,鼓声密如急雨,场上舞者随着鼓点,动作骤然加大,舞姿刚健劲猛,男人踏着急步,拉弓搭箭,做猎杀和追逐猎物状…… 舞者正酣,老人的鼓声又倏然一变,换成2/4拍,舞者们立即松弛下来,开始表现狩猎归来的喜庆与欢乐……在夜光与灯光下,一幅完整的刀郎人原始狩猎动效图,让库克看得两眼发亮,他脸上布着一层光晕,伸直着腰,心中豁然开朗,仿佛一下明白了广场上乐者与舞者的全部涵义。 库尔班老人从库克的眼睛和脸上看到了这些,他停止了击鼓,重新坐下,让库克坐到自己跟前来,指着天上一颗明亮的星星,十分平静地对他说:“孩子,你看,已经很晚了,星星都躲进去睡觉了,但留下来的,却是最亮的。” 库克抬头望去,夜空中果然高挂着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 库尔班:“大叔相信你今天明白了一些东西。但记住,每一个刀郎艺人,他们都有一个音乐的灵魂。刀郎人的歌谣,高贵儒雅的人演唱不了,亭榭楼阁里演唱不了,只有在旷野之中,在天穹之下!为什么呢?因为艺人需要用生命呐喊,用生命喊出来的歌!也许你分不清它含混的音节,辨不清它快速的节拍,你也无法用五线谱把它们规范起来。但那很重要吗?真的重要吗?世间上,还有什么能比瞬间爆发的生命之声、心灵之声更加撼动人心的呢?” 老人停下,孙女赶紧为他奉上一碗热茶,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把茶碗让孙女端走,他继续对库克说:“大叔最后要叮嘱你的是,去寻找吧,孩子,去找到你自己。你会很奇怪,我怎么会这样子说呢?用这儿想一想。” 老人指了指脑袋,“你飘洋过海,千里迢迢回来寻找父亲、寻找亲人的踪迹,不正是如此么?父亲入了你心,就成了你自己。而你更重要的,难道不是要寻找到你自己吗?” 老人停顿下来,伸手拿起他心爰的手鼓,将它举着,望着它,“邦邦”敲了两下。 老人说:“听见吗?鼓声响了。孩子,踏上荒原,扒开刺藜,去找到它,找到你的灵!灵是什么呢?它是你生命中最高贵的东西。灵在哪里呢?”老人指了指库克:“它一直跟着你啊!它藏在你生命的某一个地方。在星星、月亮、雷电、风、泥土、空气、一切你能呼吸的自然之中。” 老人顿了顿:“之前你知道了生,知道了死,知道了情,可你悟到它们了吗?明白它们了吗?之后如果你的灵一直都没有出现,万不可怨天尤人!那是你的心灵之足还没有达及荒原尽头。足达极地,安静下来,孩子,灵就出现了。它来时没有预感,电光石火,突然闪显。你要历尽万苦,哪怕毕其一生,也要寻找到它!否则,你的生命将不如沙漠中尕尕一只蚂蚁!” 夜光下,老人清亮闪烁的眼睛,直视着库克的同样清亮的眼睛…… 遥远的天际,露出一片鱼肚白,静静的村庄、沉寂的旷野,在晨曦中显得神秘而又安宁。 清晨,库尔班居室,微弱的晨光从窗户透进来,把老人的居屋映照得有些朦胧。 窗前的地毯上,库尔班老人正在虔诚地做着晨拜。 他面向天房,行过圣礼拜,开始小声为库克一行祈祷:“愿真主慈悯你们,愿主赐给你们平安……” 第四十七章 晨光中,越野车正沿着叶尔羌河,向喀什的方向行驶。 前座的浪子,在小声向齐洪指引路线。 后座的西琳,默默打量着右侧的库克,她把目光长时期停留在库克那张神情肃穆的脸上。 库克倚着车窗,凝望着窗外的河面,远处的原野和隐在朦胧中的村庄。 他耳边不断回响着那些奇妙的声音,卡龙琴、热瓦甫、艾捷克、手鼓、刀郎先祖古远的歌谣…… 没有父亲母亲的孩子 他一站起来就会行走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 像影子在荒野里游荡 他眼前浮现出库尔班老人那精瘦的脸庞,老人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耳边不断回响着老人的片段谶语: “孩子,去寻找吧,去找到你自己……你飘洋过海,千里迢迢回来寻找父亲、寻找亲人的踪迹,不正是如此么?” “父亲入了你心,就成为你自己。你更重要的,难道不是要寻找到你自己吗?” “你知道了生,知道了死,知道了情,可你悟到它们了吗?明白它们了吗?” “足达极地,安静下来,孩子,灵就出现了……” “你要历尽万苦,哪怕毕其一生,也要寻找到它!否则,你的生命将不如沙漠中尕尕一只蚂蚁!” 清晨,首府边城郊外,在通往南疆的简便公路上,乌鸦足蹬皮靴,背着行囊,迎着晨光,沿着路边向南行走。他长发披肩,面容愈发显苍白瘦削;一副又大又厚的眼镜后面,双目依然炯炯有光…… 一辆超大超长的大货车,迎着晨光隆隆驶来。 大货车在乌鸦身边停下,数秒钟后,又隆隆向南驶去。 晨光中,空空荡荡的公路,像一条玉带伸向远处。 日头当顶,大货车驰过达坂城,进入干沟。 大货车在通往南疆的干沟铁岭中翻越穿行。 夕阳晚照,远望葱岭,它就像横亘在天边的一道巨大的云影,夕光在云影之巅,镶上一道弯曲的金边。 座落在葱岭以东的中亚古都喀什城,此时在夕照中,显得神秘、静谧而安祥。由于光晕的作用,远远望去,它就像天边一座童话中的圣城。 在艾提尕尔广场西侧,艾提尕尔清真寺用黄砖砌成方形拱寿门楼、和两边的圆形高塔,被夕光映照成黄金一样的色彩。 门楼后边淡绿色的主体穹顶,静静伫立在天空下面。穹顶和塔尖上顶着的弯月,在夕光中给人一种神圣、庄重、肃穆的宗教气氛。 喀什城外,风尘仆仆的越野车在夕光中驶来。越野车慢速滑动,驶过艾提尕尔广场,停在路边。 浪子从车上下来,走到后座窗前,对正看着清真寺的库克说:“你们进城去吧。我今晚就留这儿了。” 库克:“你不进城?” 浪子:“明天是主麻日,上万人要来做礼拜,我正巧赶到了这里,怎么能不留下来呢?” 库克:“上万人!我能来看看吗?” 浪子:“当然。能。”他冲西琳一努嘴,“让她带你来吧。现在你们先进城住下。”浪子冲齐洪一挥手,头也不回地朝清真寺走去。 越野车驶进喀什城。 越野车驶过喀什新城縏华大街。 夕照中,喀什老城在显得安静、神秘,老式建筑的绿色穹项在夕光中泛着古朴的光芒。 有着浓郁伊斯兰风格的小酒吧,一位英俊小伙正将瓶中红红的石榴汁注入吧台上的玻璃杯中。 两位身穿艾得莱丝绸长裙的维吾尔少女轻盈走过。 隔璧街边的烤肉炉架窜起红色的火苗。 一烤馕炕旁的维吾尔师傅正从炕里往外起馕。 从老巷深处传出都它尔琴声。 齐洪小心专注地驾车,越野车像一只舟船,无声地在老城滑行。 库克扒住车窗,一直入神地望着老城。 西琳趴在他身后,小声地对他说:“这片老城,有2000多年历史了,当年喀喇王朝的王宫就座落在这里。” 库克感觉到西琳的气息,他转头看了看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西琳迎着他的目光,两人对视。 越野车开进喀什宾馆。齐洪掉头问西琳:“住新搂吧?” 西琳点点头。越野车开到新楼前厅门口。 宾馆高层房间,库克将外衣和行包放好,进卫生间,放凉水冲头、洗一把脸,然后在镜中看一看自已,他“啊”一声惊叫,发现自己比回来前黑多了,也瘦了许多。 出卫生间,他搓着脸,环视一下房间,然后推开通往凉台的门,站上凉台。 这时夜幕降临,喀什噶尔亮起了灯火,灯光闪烁的老城尽收眼底。 正望着下面的城市出神,西琳敲门进来。西琳来到凉台上,见他正在这儿欣赏入夜的老城,就邀他:“下去走走吧。” 库克:“去找老铁匠吗?” 西琳:“晚上他不打铁了。明天白天吧。” 库克:“那现在能去哪里?” 西琳:“东门巴扎,老城最热闹的地方啊!” 库克:“要把洪叫上吗?” 西琳:“他已经把自己扔倒了。他累了。” 库克:“那……” 西琳:“我们打车去。” 入夜的东门巴扎,有不少内地游客、西方游客、巴基斯坦商人、印度商人,他们仍在这里游览或寻找商机。 库克被西琳引领着,走过人气很旺的布匹巴扎、干果巴扎、小刀及工艺品巴扎。 西琳和库克挨得很紧,一边走,一边对库克说:“知道这座城为什么叫喀什噶尔么?因为它是玉石一样的地方。” 库克:“它好像真的很富足?” 西琳:“本来啊!在这里,你什么都可以买到,土耳其丝巾、巴基斯坦铜器、吉尔吉斯的望远镜、阿富汗的手工制品、沙特的干果、本地的土特产、艾得莱丝绸、玉石、珠宝、英吉莎小刀……对了,你等一等我。” 西琳说着,扔下库克,来到一个卖小刀的维吾尔小伙跟前,用维吾尔语告诉他:请帮我挑一把最好的英吉莎小刀,我要送给一个尊贵的客人。 小伙儿表示:“麻达没有”。他弯下身去,拖出一只箱子打开,里面现出一排镶红绿宝石的精美小刀。 回到库克面前,西琳将一把鞘柄镶嵌着宝石的小刀递给库克:“送给你。” 库克接过小刀,借街上的灯光,抽刀观看,见刀柄的宝石放着毫光,刀身刃锋放着寒光,他禁不住摇头感叹:“太漂亮了!”他将目光盯着西琳,“把它当礼品送给我?” 西琳一笑,一把夺过小刀,装进刀鞘,麻利地把小刀挂在库克的腰上,小声说:“王子归来啦!” 库克握住腰间的小刀:“那公主呢?公主需要什么礼品呢?” 西琳望着库克的眼睛,目光深情、热烈、大胆。她看见库克的眼睛看着前方,里面像飘着一层雾,梦幻般地深邃而朦胧。 西琳顺着库克的目光看去,在前方,一位身穿黑丝裙的长发美女---那不是蝴蝶吗?天哪!她从哪儿钻出来的呢?原来库克的魂被她勾走了! 西琳一下泄了,心里一声叹息,小声地对库克说:“快追上去啊,她一会儿没了。” 库克只是满脸狐疑地摇一摇头。 巴扎的嘈杂声似乎离得遥远。许多身着艳丽衣裙和长袍的人,影子一样在他们身边穿梭晃过…… 伫立在夜色中的艾提尕尔清真寺,安静、庄严而肃穆。 乌鸦坐在大寺门楼前的台阶上。 他神情安静,一手扶着身边放着的行囊,一手握着一只空矿泉水瓶,一双精明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着广场上的一切。 寺前的广场,在夜色中人影幢幢 ,不知是游人还是一些闲人,三三两两,在微弱的夜光下和暗影里游动。 在离乌鸦几米远的地方,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嘴里叽哩咕噜在说着什么,一边又东张西望怕有人听见。微弱的夜光,照见他们手上躲闪着展示的古香炉、白玉斧等器物,一个人还从蛇皮袋里拿出一根尺多长的象牙,晃一晃,转头看一眼乌鸦,又将象牙塞入口袋…… 任他们拼命表演,乌鸦不为所动。 这时东门巴扎的夜巴扎一隅,一片吆喝声传来。 一团灯光下聚集着一群斗鸡的男子,在他们围住的场子中央,两只勇武的公鸡正在他们的吆喝声中酣斗。 西琳蹲在人群前面,像个孩子似地托着小巴,神情紧张地看着两只酣斗的公鸡。 库克蹲在她的旁边,他不去看酣斗的公鸡和睹博吆喝的人群,而是专注地看着很投入的西琳。他奇怪地想:一个湖水一样纯净的女孩,怎么会对两只公鸡的战斗入迷呢?他摇头:不可思议! 正想着,西琳说话了:“你怎么老盯着人家?难道你不喜欢它们吗?” 库克小声说:“我很好奇,这种残忍的游戏……” 西琳说话的时侯并没有看库克,听库克这样说,才吃惊地转过头来:“不是啊!你不喜欢吗?” 库克:“走吧。”说完伸出手去,西琳伸手让他拉起自己。 俩个人挤出人群,浴着夜光,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行走。 艾提尕尔广场,乌鸦坐在清真寺前的台阶上纹丝不动。那几个表演的文物贩子频频看他。 这时那个拎袋子的人耐不住了,几步窜上台阶,来到乌鸦面前,急急小声地对乌鸦说:“朋友,日本人吗?韩国人?香港的?台湾的?实话说给你,这东西我们偷下的,古象牙呢!古墓里的,要看一下吗?” 乌鸦不闻不问,仍望着广场。 那人一见,刷扯开袋子,拿出象牙,指着上面的浮雕让乌鸦看:“看一哈朋友,上面什么东西?雕刻的什么东西?20万,美金不要呢!给人民币行啦唦!20万,给你!啊哟哟,拿回去200万、500万麻达没有!” 乌鸦仍不所动。 那人凑上来,把象牙往他手里一塞:“两万!朋友!干柴一样便宜哎!两千!200块!200块当柴火给你!朋友,掏个饭钱啥!” 说着话已把象牙塞到乌鸦手里。乌鸦似被烫着一样,双手一撒,象牙一下掉到台阶上。 那人“哎哎哎”放开嗓门,弯腰拾起象牙,就着灯光一看,大惊失色:“摔坏了朋友!看看看,裂开了口子,哎!”说着将象牙伸到乌鸦眼皮底下,还没等乌鸦低头看,刷收回来,双手抓着象牙两端,往台阶棱上用力一磕,喀嚓一声,象牙断成两截。那人叫喊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摔坏了,20万赔一哈!” 这时另两人也一齐冲了过来,其中一人揪住乌鸦的领子,一个拎起乌鸦的行囊。 揪领子的人挥起拳头,目光碰着乌鸦的眼睛,手一下软了。他发现乌鸦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亮,让人很害怕的光亮。 这时清真大寺门楼里,走出来浪子。浪子一见三个人围抢乌鸦,抢步上来,冲那抓乌鸦领子的人就是一拳,那人跌飞下去。另两人一下楞了,浪子劈手夺回乌鸦的行囊,轻吼一声“滚!”两个人翻身逃下台阶。 浪子扶起乌鸦:“你怎么在这儿?先前你去了哪里?” 乌鸦:“我来这儿等你。” 浪子:“你真是神啊!怎会知道我在这儿?走,跟我走吧。” 俩个人走下大寺台阶,走进夜光中的广场。 拂晓,喀什宾馆宿舍,凉台,一张小桌,库克正伸手拿起一瓶石榴汁,将红红的液汁倒入靠近西琳的一只高脚玻璃杯。 这时东方的天际,一抹红晕正穿透云缝,溅射出来。 古城的早晨有一丝寒气,俩个人似乎已在这里坐了一个通宵。西琳的身上披着库克的外衣,她伸手捧住盛满红色汁液的玻璃杯,小声地说声谢谢!几次将手伸向脖颈,欲将里面的挂饰取出来,却又忍住。她只好不断啜一小口石榴汁以掩饰,然后目不转睛望着那一抹绚美的晨光,脸上有一丝疲倦,又有一种痴迷的神往。 库克:“你一直对这座古城着迷?” 西琳:“是!它是我的圣城。” 库克:“你出生在这儿吗?” 西琳:“感觉是。但我不知道。” 库克:“你一直都没说起过你的父母。” 西琳:“不知道父母。我、哈皮孜,我们都是校长的儿女。” 库克:“校长?” 西琳:“努尔校长。他没有双手,一个人办了一所艺校,收养了一千多名孤儿。他当校长,也当父亲。” 库克:“你们的父亲?” 西琳:“是的。” 库克:“你回来这里找过亲人吗?” 西琳:“一直找啊!可哪有呢?” 库克:“我们在这儿停下,一起帮你找吧。” 西琳:“不!还是尽快寻找你父亲吧。你过去听说过这座古城吗?” 库克:“小时侯听养父说过,只记得它是西域最古老的商贸之地。”西琳:“翻过葱岭,就到了国外。从2000多年前开始,它一直是通往外域的商贸要地。现在它有5个口岸,和8个国家通商。” 库克:“老城给我很深印象,有一种很浓的中世纪的意味。” 西琳:“是欧亚大陆的中心。也是维吾尔文化的发祥地。” 库克:“啊!你听……是什么声音?” 西琳侧耳细听:“晨拜!是晨拜开始了!” 第四十八章 晨曦初露,一位买增(大阿訇的助手)豋上艾提尕尔清真寺门楼旁的宣礼塔,他放开宏亮的嗓子,召唤四方所有的穆斯林前来参加晨拜。 默默无言的穆斯林,㑰;;突然从地底下出现,他们从四方汇来,拥入清真寺内。因为今天是大礼拜,晨拜的人尤其多,寺内很快满了,许多拎着长毯的穆斯林便汇集在寺前的广场上。 晨拜开始,寺内和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在买增的宣示下,整齐划一地朝着麦加的方向,下跪、礼拜,虔诚地做圣礼拜。 乌鸦站在广场外的树林子里,目光一直追随着礼拜人群中的浪子。 这时,霞光映照着古老的恰萨克巷,古巷在晨光中十分安静。 库克和西琳行进在古巷中。 古巷内光线反差强烈,忽明忽暗,就像一幅黑白变幻的木刻版画。 库克用痴迷而略带惊奇的眼神打量着这条古巷,他心中暗自惊叹:“这就是喀什噶尔!那座古老的商城!中国西极的商贸之都!这条古巷原是老城的中心,当年喀喇王朝的王宫之地,它浓郁的风格和情调,把人仿佛带回到中世纪时光。” 古巷两边的一间间小商铺、铜器店、乐器老店,这时有的里面仍亮着灯光。 乐器店老板抱着一把精美的都它尔,小声弹奏着一首民歌,大大小小悬挂的乐器,琳琅满目。 作坊里传出工匠们手工制作铜器或乐器的敲打声。 小巷住戸门口,偶尔有一两个小孩,他(她)们用纯净如水的目光打量着街道里来往的行人,与人目光相对时,小天使们甜甜一笑。 古巷深处,“当、当”的铁锤敲击声传来,与乐器作坊的敲击声融合一起,混合成小巷独有的节奏与韵律。 古巷尽头,一间铁匠铺,一架小铁炉,炉上火光熊熊。 炉火前,老铁匠普拉提右手执锤、左手执钳,他用左手的长钳从炉火中夹出一块铁坯,将烧得通红的坯块在铁砧上快速翻拍两下,抖落掉上面的杂质,这时双手握住锤炳的儿子举着大锤,紧侯在旁边,待老铁匠在砧子上放平坯块,砸上一锤,他随即举锤,紧瞄住父亲的锤印,“当”一锤下去,一时小锤大锤,锤起锤落,“叮当叮当”,火花四溅。 这时库克和西琳正好来到这里。 库先立马被眼前这副场景吸引。 “大美妙了,世间上还有比这更悦耳动听的分切音吗?” 库克迅速调试好随身携带的录音设备,戴上耳机,一屁股下去,盘坐在铁匠铺前。 老铁匠和儿子不为所扰,自顾抡锤。待坯块冷却,老铁匠重新把坯块投入火炉,儿子放下铁锤,到一边喝水擦汗。西琳趁机上前,用维吾尔语向扯着风箱的老铁匠说明来意。老铁匠闭上眼想了一想,看一眼席地而坐的库克,告诉西琳,很久的事了,确实有过一个叫孜亚的朋友来过,他是个歌手,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那间屋子还在,等把这块料打完,就带他们去看他住过的那个地方。 西琳谢过老人。 老人看着痴迷的库克,问西琳:“他儿子?也喜欢听打铁吗?” 西琳点点头:“对呀!这个在他耳朵里,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老铁匠:“比他爸爸还要喜欢吗?” 西琳:“嗯!还喜欢!” 老铁匠:“他真的是他爸爸的儿子?” 西琳:“是呀!要不他怎么从国外回来找他呢?” 老铁匠:“他坐下的那个样子,像他爸爸。” 西琳:“他父亲也爱坐下听您打铁吗?” 老铁匠:“经常这样子,坐下,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开,那样子入迷。” 西琳:“后来呢?” 老铁匠:“后来?后来走了,再没有回来。” 西琳:“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呢?” 老铁匠:“知道我就讲给你了。一边等着去吧!火星子烧姑娘呢。”老铁匠指指西琳的裙子,又笑着小声说:“你们俩个,王子和公主吗?” 西琳一笑,退到一边。 父亲把儿子叫过来,用土语小声对他吩咐了几句。儿子点头,看一看西琳,又看看库克,冲他们笑。 这时坯料再次红透,老铁匠夹住它,“轰”拖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红红弧光,然后拍一声放上砧墩,举起小锤,示意拎锤待命的儿子,一声“嗨”,一锤下去,儿子拉开架势,紧砸下来,父子俩轮番锤砸,频率越来越快,只见火花飞溅,“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手捂耳机的库克,恍然面对一个庞大的乐队,他神情激动,热血沸腾。 父子俩反复锻打,终于把一块铁坯打制成一把七寸小刀,淬火过后,老铁匠招呼西琳过去,说带他们去孜亚住过的土屋。 库克这时瞪着被炉火映得闪烁着光亮的铁砧,兀自发呆,耳畔仍回响着那音韵美妙、节奏鲜明的“叮当”之声,仿佛仍沉浸在一场精彩绝仑的交响乐演奏的震撼之中。 西琳过来拿下他的耳机,对着他耳朵说:“普拉提老人说,现在领我们去你父亲住过的土屋。” 库克这才猛回过神来,慌忙起身,向老铁匠抚胸施礼。 老铁匠领她和库克向后边一间土屋走去。 一间十几平米的土屋,古老残缺,篱墙斑驳,它从古巷的建筑群中剥离出来,孤独地立在清晨的霞光之中。 老铁匠打开一把生绣的铁锁,招呼库克乖西琳进屋。 低矮的小土屋内一片漆黑,一股刺鼻的霉味儿呛得老人直咳嗽。 老铁匠摸黑点燃一只蜡烛,他告诉西琳:这里头自从那个歌手走后,从没住过人,一直堆杂物的地方。他让西琳领库克好好看看他父亲住过的屋子。西琳把老铁匠的意思转述给库克。 借着蜡烛的光亮,库克打量着这间屋子,心情沉重。 “就是这间土屋,它竟然是父亲住过的地方!它这么矮小,盛得下父亲么?我一直都认为,父亲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在这间积满尘土,蛛网密布的小土屋里,父亲栖息了整整两年!是的,它和古巷一样,沉积着时光。 它第一次让我离父亲很近,第一次让我感觉到父亲,父亲不再是幻影,他就在面前,伸手可触,我感觉到他的体温,听见他的呼吸,他结实的心跳! 他就在这屋子里,在什么地方呢? 他在暗处!在看着我……他看着我!” 库克眼前不断出现父亲的面孔,还有那个女人。他们在说话,在对视,在整理杂物……他从老铁匠手里接过蜡烛,借着烛光,仔仔细细地观看四周的墙体和每一个角落。 这时老铁匠在一旁告诉西琳:歌手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替神传话达意的人。他在这儿住了两年,有个叫阿娜尔的女人伴随他,女人带着一个一岁的小女儿,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的女儿。第二年大洪水下来之前,孜亚出了远门,再没有回来。母女俩等了他整整一年,然后到库车投奔亲戚去了。 西琳问他们没留下什么吗? 老铁匠说,干干净净来的,干干净净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这时库克发现了什么,他小声叫他们:“快,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西琳和老铁匠过去,三个人凑近了看,只见烛光照见的土墙上,隐隐似有木炭画出的图案,因年代久远,只剩一些浅浅的痕迹,仔细看时,印痕像一条竖着的鱼。 库克用目光询问西琳,西琳摇摇头,询问老铁匠,他也莫名其妙。 库克伸手抚摸那图案,感觉有些异样,用手指一使力,鱼纹图案竟沿线裂开了一些,库克愈发奇怪,再一用劲,那鱼纹仅整块凹了进去,墙上显出一个掏洞。库克用手指将那块鱼纹墙体夹出来,见它原来是一块糊上黄泥封堵墙洞的薄木片。库克伸手从墙洞中一掏,竟摸出一个小纸包来…… 三个人面露惊奇! 借助烛光,库克一眼认出纸包用的纸正是那种古老的桑麻纸,是父亲记简谱用的。 这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库克把蜡烛递给老铁匠,让他照着亮,然后小心冀冀把纸包打开,一层层纸裹住的,原来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头,呈棱形,若箭簇般大小,半红半黄的颜色,打开后在烛光下泛着油晕,像是有人用汗手刚刚握过。 三个人谁都不明白这块小石头意味着什么? 库克用拇指和食指拈着它,将它举到烛光前,它呈半透明状,在红晕的一边,清晰地刻着一个威武的古将军头像…… “大叔……”库克用询问的目光望着老铁匠。 老铁匠摇头,表示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库克:“我是说,大叔,我想留下它,可以吗?” 老铁匠明白了库克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说啥呢,这个东西,一看就是你父亲的随身物,父亲留下来的,你不留下还想咋地呢?孩子,带着它,关键时它会显灵帮你。不然你的父亲不会这样子放到墙里头。继续找一找,再找,细细找一下。” 库克望着西琳,西琳把老铁匠的话翻译给他。他向老铁匠致谢! 库克从老铁匠手中接过蜡烛,举着,缓缓转了一圈。 在闪动的烛光后面,他似乎又一次看见了父亲! 他把小石头举在烛光里,暗自询问:“是谁把留在墙里的呢?是父亲还是那个女人?他们为什么留下它?有什么寓意吗?下一步,我又该到哪里去寻觅父亲的踪迹呢?” 库克和西琳回到铁匠铺,告别老铁匠,然后从来时的反方向离开古巷。 这时浪子领着乌鸦,沿西琳领库克来的方向进入古巷。 第四十九章 边城西域大酒店。 清晨,阳光从窗上射进来,照在老浩瀚的脸上,他正仰在椅背上,读一本有关古西域研究的简印本资料。 音响里放着绵绵温暖的《爱之梦》。 这时电话铃响,老浩瀚接起电话:“喂!……库克啊!你这孩子,怎么才来电话……好我听着,你说……” 老浩瀚听着电话,面色略惊,但抑制住自己不去打断库克。 靳总办公室,靳总正戴着耳机,坐在皮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的显示屏。 视屏上正同步显示着老浩瀚接听电话的情景。 这时,西域大酒店门口,耿总停好车,拎着手包,在门僮的引领下走进酒店大门。 耿总进电梯,电梯门随即关上。 喀什宾馆,库克房间,库克一直在用宾馆的电话同养父通话。 西琳捧着一杯红红的石榴汁,站在旁边看着他。 库克对着电话:“……是的,我感觉快了,他离我近了,很近了!可是……对,我又陷入迷茫,现在到底该去哪里?是去找那个带小女孩的母亲,还是沿其他线索找……” 边城西域大酒店,老浩瀚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冲着电话,神情激动,握电话的手都有些抖动:“……当然应该去找那个带小女孩的母亲,找到她,就会有线索……说不定,我的那些手稿,还有玉斧,就在她那里……” 这时耿总刚巧来到门口,听到老浩瀚打电话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库克房间,库克对着电话,情绪有些激动:“……我不要找到那些东西,只要找父亲……” 西琳望着库克,用食指压住唇,示意库克冷静。 老浩瀚:“……不矛盾啊!孩子,找到那位母亲,就等于找到你父亲……再说,那些东西很重要……库克,库克,你怎么挂了?” 老浩瀚缓缓地放回电话,坐回去,仍有些难以抑制地激动。 这时耿总才推门进来。 耿总递过去一支香烟,说:“来一根!开戒!” 老浩瀚坚决地摇头。 耿总收回香烟,往嘴上一刁,用火机点着,然后取下来硬塞过去。 老浩瀚来不及反映,接过香烟,小心轻吸上一口,又赶紧全吐出去。 靳总办公室,靳总用遥控关了监视机,取下耳机,抓起电话要通了老白:“你通知老七……然后,去虹桥等我。” 靳总放下电话,从衣架上取下外衣出了门。 边城西域大酒店,老浩瀚被香烟一呛,开始狂咳。 耿总连称“罪过、罪过”,给他倒过一杯水来,拍着他的背说:“我就是《圣经》里那条蛇吧,跑来引诱你来啦。” 老浩瀚举手,示意他拿走指间的香烟,缓过来后,直摇头:“把你那毒烟掐了。” 耿总用茶水弄灭香烟:“怎么样,好点儿吗?刚才是库克电话吧?” 老浩瀚喝一口茶水:“库克有了他父亲的消息。” 耿总:“孜亚吗?好啊!我好象在门口听到什么手稿、玉斧的,这当口儿,玉斧又有了下落,大好事儿!不过可要小心!” 老浩瀚:“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记得我们那天在机场路上碰到乌鸦时,我说过他长得酷像麦子吗?麦子这个家伙!我觉得他无处不在,他盯着我,不放。当然,是我先对不起他!” 老浩瀚盯着耿总,眼前出现罗布泊荒漠的画面。 (时间回溯到20多年前) 夕阳的光芒把荒漠映照成一片金色,荒漠的远处,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截黄土筑垒的古墙…… 古墙拉近,墙根下倚躺着年轻的麦子,面容瘦削的麦子,双唇干裂,已奄奄一息。 中年浩瀚穿一身又旧又脏的军衣,半跪在麦子面前,他举着一只旧皮囊,摇了摇,听得见里面有半壶水的水响声,浩瀚拧开盖子,把皮囊壶口对在麦子的嘴上。 浩瀚:“张一张嘴,麦子,求求你,舔一下,只一下……” 麦子紧闭着双唇,目光冷漠坚硬地望着西际的夕阳。 西域大酒店,老浩瀚满面悔愧,他眼眶发热,瞅着耿总说:“上帝告诫世人,不可以使慈爱与诚实离开你,你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辞,就当向那应得的人施行。天行道,背道必杀己身!” 耿总:“别这样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浩瀚:“当时我真的希望麦子,希望他能张开嘴巴,大喝几口,哪怕沾一沾,舔一舔,我这儿也是一种宽慰。” 老浩瀚拍着胸口:“可是他拒绝。” 耿总:“他为什么拒绝?” 老浩瀚:“我欺骗了他。” 耿总不解。 老浩瀚:“之前我偷偷藏下来半皮囊水,在他倒下之前,他渴到了极限,狂抓嗓子。那时他最需要水,可我藏着掖着,没有拿出来。俩个人同行啦!等他倒下了,不行了,我突然亮出水,这一下,刺激了他。他绝望!心一下死了。其实真正要了他命的,不是什么荒漠,是人心,人心这么不可靠!” 耿总:“那种情况下,也怨不了你吧。” 老浩瀚:“是我!当时鬼迷心窍。” 耿总:“二逃一,总比俩个人都死在荒漠里强啊!” 老浩瀚:“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可事后呢?年年日日,你能躺卧安宁么?在澳洲我疯狂工作,二十多年一直不敢回来,你理解那种感受吧?” 耿总:“理解!” 老浩瀚:“所以乌鸦说:规则定了,就要运行。你理解那天在废弃楼屋显乌鸦讲的话吗?乌鸦知道《圣经》、《古兰经》、《山海经》,这都不足为奇。他是诗人嘛,广涉博览。可他知道我和麦子,知道你、我,这就让人蹊跷。” 耿总瞪大双眼,望着老浩瀚,额顶冒汗。良久,他说:“求你了,别再说了吧。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呢?” 老浩瀚眼里再次出现当时的画面…… (时光再回到20多年前) 老浩瀚把皮囊里的水倒在乌鸦嘴上,乌鸦一把将皮囊推开,另一只手从身下拖出他发白的军用挎包,示意浩瀚打开。 浩瀚打开麦子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沓笔记本…… 麦子摇头,示意包里还有东西。 浩瀚继续翻找,从包里翻出一块毛巾包着的东西,有些沉,浩瀚不解地望着麦子,慢慢打开,竟然是一柄无孔的玉斧! 浩瀚脱口而出:“白玉斧!” 他心里暗说:玉出昆仑,这是古西域塞族先人的无价之宝,是他们权力、财富的象征! 浩瀚眼前倏然闪过慓悍的塞族先王举斧纵马的神圣和威仪。 浩瀚小声问:“从哪儿弄的……是楼兰古墓吗?” 麦子点一点头,用食指指一下嘴,示意自己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他用手势向浩瀚要一支速记的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帮我把它送还古墓 麦子写完,断了气。 浩瀚惊叫 “麦子”,他惊讶地发现有血从麦子的嘴角流出来,夕阳的光焰此时把荒漠和短墙映照得一片猩红,浩瀚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玉斧从他手中滑落下去…… 老浩瀚回到眼前,神情复杂,目不转睛地盯着耿总。 耿总问他:“麦子就这样死了。” 老浩瀚:“死了!我靠那半皮囊水撑了下来,没过两天,我也倒了,躺在沙坑里,奄奄一息。这时库克的母亲染病而亡,他父亲在赶回去的路上,又救起了我。这事儿说起来,很简单,但偏偏就这么巧合。 耿总:“世间上好多事儿,像预先安排好的。” 老浩瀚:“可那是谁呢?谁预设好的?谁布的局?所有这些,乌鸦又凭什么知道?他又凭什么知道你和我?” 耿总:“跟你说实话,我一直很唯物论的。可现在,有点儿,有点儿感觉到那只无形的手了。也许疯子有疯子的道理吧!” 老浩瀚:“乌鸦说得没错:背信弃诺,休想安宁。” 耿总:“可那天又是谁把他关在那儿的呢?为什么关他?他人在南疆,在千里之外啊!” 老浩瀚:“一切都有可能。这事儿,咱们怎么推想都不为过。” 耿总:“还用推想吗?他犯着人家了!疯过头了!” 老浩瀚:“可我琢磨这事儿,总会联想到麦子,我不只对他的死有愧疚,对他的心愿,也一直未了。” 耿总:“好啦,都20多年啦。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那些东西,说不定,该现的时侯,它就现了。库克那儿不是有线索了吗?” 老浩瀚:“库克才不在乎,他眼里根本没有这些。” 耿总:“如果他要真的很在乎这些的话,你带他回来,就害他大了。” 老浩瀚:“他已迷恋上这儿,开始认同,心里头有了一个父亲,一个罗布焯尔人的智者、歌手。” 耿总:“你有失落吗?” 老浩瀚:“我失落!多好的事情啊!我失什么落?” 耿总:“真这样想?” 老浩瀚:“真的,很好!非常好!” 耿总奇怪地望着老浩瀚。 第五十章 喀什古巷,铁匠铺,老铁医的儿子正往炉里加炭,一团火焰窜起,小炉火光熊熊。 老铁匠和浪子、乌鸦围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喝着砖茶。 浪子用当地土语同老人交谈,询问孜亚失踪的时间,以及此前有没有朋友来找过他。老人一一作答。 乌鸦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从老铁匠的手势和表情判断他们对话的内容。 喀什宾馆,浪子领着乌鸦进宾馆大门,俩人来大厅服务台查询。 宾馆内,库克压了养父电话后,有些郁闷。。 “我回来可不是为了那些东西。”他小声咕哝着,也不看西琳,走向凉台,站在凉台眺望白天的老城。 西琳倒一杯石榴汁跟出去,递到他手上。库克接过来一饮而尽,随即伸出手,默默地揽住西琳,望着下面的老城。 西琳有些紧张,但没有挣脱,挨近他一些,也去望那阳光照耀的老城。 这时浪子突然推门而入,一抬眼看到凉台上的情景,刹时陷入尴尬。 西琳迅疾拿开库克的手,红着脸闪开一边。 库克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浪子。 恰在这时,乌鸦尾随着进屋,库克一见乌鸦,立即面露惊喜,迎了上去。他张开双臂,拥抱了乌鸦,趴在乌鸦的耳边小声说:“王者归来!巫师这些天去了哪里?又怎么和歌手撞在了一起?” 西琳脸上也绽出笑意,不出声地看着乌鸦。 乌鸦:“我说过,我会回来。来吧,让我们坐下来,说说下面怎么走。” 宾馆房间内,库克正在行包里快速翻找,他把在小土屋里找到的那块小石头找了出来,递到乌鸦手里,让他和浪子一块儿看。 库克:“这是那间土屋里的,是至今为止我找到的有关父亲的第二件物证。它在墙上,隐隐约约,有一个鱼纹图案,我无意发现了它,从鱼纹图掩着的洞里掏出了它。可是我看不懂,西琳也不懂,老铁匠也弄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寓意什么?是父亲留下来的、还是那个带小女孩的母亲留下来的?他们为什么把它留下来呢?” 西琳:“找到阿娜尔,不什么都明白了。” 浪子发问:“找不到那个阿娜尔呢?” 西琳:“她是惟一了解内情的人。” 浪子强调:“要找不到她呢?” 西琳:“要找到了呢?” 浪子:“找不到呢?” 西琳心里一惊,气恨恨地想:天哪!犟驴!他要气死我啊?原来真的是这个家伙啊!等我哪天一根根揪掉他的假胡子,看他还敢装下去!哼!浪子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施礼表示歉意,然后整一整身上的琴,端坐着去望窗外。 这时乌鸦站起来,走到镜前灯下去,把埋头观察了许久的小石头举在灯光下,对大家说:“这是一块黄玉。” “黄玉!”库克吃惊地望着他。 西琳和浪子也把目光投向乌鸦手上的石头。 乌鸦:“对,和田黄玉。” 库克:“很珍贵吗?” 乌鸦摇头:“和子料比,算中上品吧。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产,如斯里兰卡、巴西、美国,中国的新疆、内蒙、江西。” 库克:“那它有什么说法吗?比如象征什么的?” 乌鸦:“黄玉可以辟邪驱魔,有人把它当护身符佩带在身上。你父亲四处流浪,足迹天山南北,极有可能这就是他随身佩带的护身符。” 库克:“怎么就确定是我父亲的呢?难道它不会是那个女人的?” 乌鸦:“因为你刚才说到了鱼纹图案。早年的西域,惟罗布泊是一片超大水域,罗布人完全以渔业为生,连陪嫁女儿,都随手指一片海子给她,以当作嫁妆。鱼不仅是上苍赐予他们的美味佳肴,也是他们的心中圣物。你父亲祖祖辈辈在大湖边传承生息,到了他这儿,他要走出罗布泊,到外面的世界来,如果要留下什么以识别他身份的标记,还有什么比鱼纹图案更有标示性意义的呢?” 库克:“那这块玉是先祖传下来的?” 乌鸦:“你看,它明显是人工打磨成的,很像一枚箭簇,从古楼兰出土的玉斧来看,它们极有可能同是塞族先人之物。但上面这个武士头像,威风凛凛,又完全与它打磨的年代不相符,一看就是近现代人凿刻上去的。所以关键问题,咱们先要弄清楚上面这个武士是谁。” 西琳:“汉唐时朝廷在西域设立有都护府,是不是当时的武官呢?” 乌鸦:“不。他不是中原武士,也不是古塞族人、突厥人、蒙古人、维吾尔人。先前你和库克前脚离开铁匠铺,我们后脚赶到。浪子用当地话详细询问了老铁匠,再三启发,老铁匠才记起来,孜亚在离开铁匠铺前,有一位帕米尔高原来的‘玛纳斯奇’拜见过他。” 库克:“玛纳斯奇是谁?” 西琳:“玛纳斯奇是歌手。是柯尔克孜人的歌手。” 乌鸦:“《玛纳斯》是一部英雄史诗,记叙柯尔克孜人的民族英雄玛纳斯,史诗一共8部,23万多行,与蒙古的《江格尔》、西藏的《格萨尔》并称为中国三大史诗。它比世界著名的《荷马》史诗还要长好十几倍。那些专门传唱这部宏大史诗的歌手,被称为‘玛纳斯奇’。 老铁匠推测,孜亚那次出走,极有可能是去了帕米尔高原,去参加柯尔克孜人盛大的玛纳斯演唱会。” 库克:“你认为我父亲会去那里吗?” 乌鸦:“ 那个年代,《玛纳斯》演唱会十年难遇,各地大大小小的‘玛纳斯奇’成百上千,他们要从四面八方,骑马赶来,还有吉尔吉斯坦、乌孜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国家的‘玛纳斯奇’,也纷至沓来,几千人齐声演唱,加上围观的骑手、百姓,可以说万马欢腾,场面壮阔。这样的演唱会,你的父亲孜亚怎能够放过去呢?” 库克:“还有什么能说服我的吗?” 浪子:“时间上刚好。六、七月间,演唱会就是那个时间。” 库克:“那黄玉上的武士是玛纳斯奇吗?” 乌鸦:“不。是他们传唱的史诗英雄--玛纳斯。” 库克:“那玉是谁的?” 浪子:“那个拜会你父亲的人的呀!他邀你父亲参加演唱会,并把这块刻有玛纳斯头像的护身符,送给了你的父亲?” 库克问乌鸦:“你确定是这样吗?” 乌鸦:“我和浪子是这样推测的。在西方,有一些国家把黄玉定为‘十一月诞生石’,因为它是友情、友谊、友爱的象征。柯尔克孜歌手把象征友情、友谊、友爱的黄玉赠送给你的父亲,证明他们之间的情谊非同寻常。” 库克:“既然是玛纳斯奇送的东西,父亲为啥不把它当护身符,带着它上路,却要把它藏在墙洞里呢?” 乌鸦:“还记得在罗布村时,牙生老人对你说的话吗?他说你和你父亲,是离先知和圣人最近的人。那一次,你父亲出门之前,兴许已经有预感,他这次出门将有去无回。所以留这个玉在墙里,让后人知晓自己的去向。” 库克:“人真的能预见到未来的事?为什么它在墙里几十年,一直没有人发现它呢?” 乌鸦:“牙生老人还对你说过,有一些东西,你看得见,别人看不见;你听得到,别人听不到。不该看见的,金子在你的眼里只是石头;应该你看见的,哪怕远隔万重山水。” 库克:“那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呢?” 乌鸦举起黄玉:“找最大的玛纳斯奇,找到他,一切会真相大白!” 库克:“到哪里去找他呢?” 乌鸦:“帕米尔高原,大玛纳斯奇的故乡。” 浪子:“已经打探好了,就在两天后,大玛纳斯奇的故乡阿合奇,将举办一场盛大的《玛纳斯》史诗演唱会,几千个玛纳斯奇,正从各地往那儿赶呢。” 库克:“原来你们都打探好了!那儿远吗?我们还等在这儿干什么?立马往那儿赶吧!” 浪子指一指窗外的天空:“主麻日啊,兄弟,我得赶去参加聚礼拜呢!好几百里山路,你们要走就走,要等就等。时间到了,我得先去了。” 浪子话落人走,出门而去。 乌鸦把黄玉交到库克手里,对西琳说:“你把齐洪叫上,开上车带库克去看一看香妃墓。我要跟浪子去,完了你们赶到那里,我们在广场会合。” 乌鸦说完,也急急出门去追赶浪子。 第五十一章 边城,靳总正驾着他的银白色奥迪驰过繁华中心,驶往小游园风景区。 在离小游园不远的虹桥入口处,老白站在牌坊下张望,远远看见靳总驾车向这儿驶来,他脸上神秘一笑。 靳总将车停在路边,老白拉开门上去。还没坐稳,车已滑了出去。 老白:“我打车来,没让人知道。” 靳总:“无所谓。就一块儿去趟小庙。” 老白:“小庙?” 靳总:“烧柱高香。” “高香?”老白一惊,继而明白似地点头,“啊!好呀,很好!” 靳总:“老七走了?” 老白:“加油去了。还要换两个轮胎。” 靳总:“都叮嘱过了?” 老白:“都交待了。” 边城小游园,溪水淙淙,林荫掩蔽,一架水磨木轮,湿漉漉的,“吱嘎”转动,缓慢而滞重。 座落在半山的小庙,善男信女不绝,香火旺盛,香烟缭绕。 靳总和老白敬上两柱高香,向殿上的释加牟尼像,作揖许愿。由于小庙难得有敬高香的贵客光临,庙里的主持,便亲执撞钟的法器,客人一揖下去,既撞响一声钟声,悦耳空旷的钟声,带着一丝丝余音,越出小庙,在半山回荡…… 喀什东郊浩罕村,一座伊斯兰古建筑群矗立在蓝天之下。 西琳指着它,小声对库克说:“这就是香妃墓,乌鸦要让我带你看的……你知道香妃吗?” 库克摇摇头,抬眼望去,整座建筑就像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穹窿形的圆顶上,一座玲珑剔透的塔楼,塔楼之巅,一弯镀金的新月,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庄严肃穆。 俩个人沿着主建筑前的砖路向里走去。 西琳一边走,一边比划着小声为库克解,她说:“这个陵墓始建于1640年,原本叫阿帕克霍加墓,里头葬着阿帕克霍加家族五代共72个人,有大小墓穴58座。” 俩个人进入主墓室,抬头仰望,见主墓室顶呈圆形,宽阔的圆拱,没有任何梁柱支撑。主墓室的外墙和层顶,全都使用绿色琉璃砖贴面,其间夹杂着一些绘有各色图案花纹的黄色、蓝色瓷砖。整座陵墓厅堂,高大宽敞,平台上排列着大小坟丘,坟丘用白底兰花琉璃砖砌成,显得晶莹而素洁。 西琳带着库克绕行其间,一边继续小声地为他解说:“葬在这里的第一代霍加叫玉素甫霍加,是伊斯兰著名的传教士。他死了以后,长子阿帕克霍加成了喀什伊斯兰教‘依禅派’的大师,他还掌管过叶尔羌王朝的政权。1693年,阿帕克霍加死后,葬进了这里,由于他的名望超过了父亲,所以人们便把这座陵墓叫阿帕克霍加墓。” 库克:“不是叫香妃墓吗?” 西琳:“那是后来,香妃的名气更大,超过了她的先辈。香妃叫伊帕尔汗,是霍加的后代,她是乾隆皇帝的爱妃。伊帕尔汗身上有一股天然的沙枣花香,乾隆特宠爱她,就把她叫‘香妃’。香妃死了以后,她的嫂子苏德香把她从北京护送回喀什,葬进了这里。于是,大家才开始把这座陵墓叫香妃墓。” 库克望着森严肃洁的陵墓,听西琳的声音,仿佛来自时空之外。 这时,一种神秘的气场弥漫开来,罩住了库克。 墓室之中,仿佛有一阵阵飘渺的乐音与香气,一阵阵袭来。库克恍然进入幻觉之中,身边的西琳,似乎正是款款抒步的香妃,而自己却犹似一位英俊深沉的王子…… 这时,艾提尕尔清真寺穹顶上的弯月形标志,正在日光中闪闪发亮。 “真主至大!真主至大!万物非主、唯我真主!”宣礼塔上,买增宏亮的召唤声响彻云霄。 一支乐队悄无声息地进入礼台。 上万穆斯林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所有人都庄严肃穆,无声而有序。大寺内外、广场之上,瞬间布满了虔诚的信徒。 主麻日的聚礼拜开始了。 在大阿訇讲经之后,众信徒朝着麦加的方向,礼四拜圣行拜;继而在胡图白后,众跟随伊麻木礼两拜聚礼拜。然后,众再礼四拜圣行拜,后再礼四拜晌礼拜的主命拜,最后再礼两拜圣行拜。 神圣的礼拜结束,乐队高亢激昂的唢呐声,骤然响彻云霄,呐格鼓激昂的鼓声擂响,催人震奋。万众穆斯林,此时抒臂展腰,整齐划一地跳起粗犷豪放的萨滿舞,一刹时日光闪忽,天地憾动…… 库克、西琳与齐洪一行,正驱车驰过喀什大街,街边酒吧里,一个高贵的王子与美丽的公主,正高举酒瓶,将红红的石榴汁倾倒进杯中…。… 越野车驶到艾提尕尔广场边的树林子停下,库克和西琳从车上下来,万众狂舞的宏大场面,把库克惊得目瞪口呆! 他耳闻鼓乐,眼望广场,暗自惊叹:是谁敲响鼓乐?是谁在挥动无形之手?是谁搅动这天地大气? 父亲,我感觉到神的力量! 托什干河上空,突然密布着一团团乌云,乌云翻卷变幻,神秘莫测。 河两边的山脉,犹如苍龙盘亘在大地之上。 河上游的远方正在下雨,雨线云墙,像天上垂挂下来的一方深蓝色天幕。 突然,在深蓝色天幕上,一道闪电像一条巨大的金蛇,突闪几闪,灼灿的金光瞬间照亮了半个天空!紧接着一声“噼哩叭啦”的劈雷响过,一阵大风起。 这时在河边的砾石路上,出现三个骑手。 他们头戴柯尔克孜人的白色宽卷边帽,身穿黑色无领大衣,为首骑白马的那位老者,精神矍烁,银须阔脸,他正是被称为“中国荷马”的大“玛纳斯奇”---居素普老人。 一左一右骑马紧随护卫着他的,一个是他的弟子,一个是他的侄儿,他们也都是他的传人---两个年轻的“玛纳斯奇”。 居素普老人望着上游远方的雨幕,对两个年轻人说:“得赶紧找地方过河啊,待会儿山洪下来,就过不去了。” 弟子说:“您先等着,我去趟一下水。”话音一落,已催马向前,找着一片开阔的河面,纵马下河。马蹄踏溅出水花,向河对面驰去。 留下的侄儿立即驱马靠上前来,紧紧护住居素普老人。 弟子淌过河去,挥一挥手:“莫问题。”然后策马返回,护老师过河。 头顶,一排排乌云,犹似千军万马,黑云压城。 河中,三骑马并銮而行。弟子和侄儿,在两边小心冀冀护着老人。 托什干河下游,齐洪驾着越野车,在浪子的指引下,顺河而上。 高低不平的砾石路上,越野车紧贴山根,傍河而行。齐洪丝毫不敢大意,紧盯着路面,小心驾驶。越野车颠簸得十分厉害。 后座的库克和西琳,都从两侧把头伸出窗外,注视着波谲云诡的天空。 浪子紧盯着远方的雨线,小声提醒齐洪:“不要再往上走了,这条河从帕米尔高原出来,根本没有桥,赶紧找地方过河吧。” 齐洪:“我得找一片浅的,开阔点儿的。” 浪子:“看上头的雨线,山洪就要下来,很危险。” 齐洪紧张地瞟着河面:“要陷在河里了,更危险。” 这时坐在后车厢里的乌鸦,突然从司机一侧扒开篷布,伸出头,焦虑地冲着倒车镜喊:“过啊!立马过河!” 这时,在后侧一片开阔的山凹里,老七驾一辆当地常见的老北京吉普,循着隐约可见的车辙印迹,追踪库克一行。 老七一直阴沉着脸,不时停下车来,下车望一望阴云密布的天空,踢一踢轮胎,然后辨一辨方向,找着新的辙迹,上车继续追踪前行。 在居素普老人的家乡,柯尔克孜人的泥抹土屋,一间开着天窗的泥土屋里,一束光亮从天窗透射下来,罩住一位满脸皱纹的柯尔克孜老妇,她正用手指在胸前比划,嘴里念叨着,为即将归来的大玛纳斯奇---居素普祈祷。 她祈求万能的主,驱走黑云,降下神光,为先知居素普照亮回家的路程。 居素普老人家乡的小村口,几个柯尔克孜男子正在宰羊。 一群孩子过节一样跑来跑去,羊叫声、狗吠声混合在一起,小村沉浸在一种节日将临的气氛中。 下村下面,宽阔的河坝里躺着大大小小的石头。 一位柯尔克孜男子正在疯狂地翻动这些石头,他把每一块能搬动的石头狠狠地翻过来,稍大些的就双手搬,他一边飞快地翻,一边气哼哼地说着什么。 远处的河岸上,站着他的女人,女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女人冲着他快速说着什么。似乎在向他赔不是,在呼唤他不要再生气,她和孩子盼着他快回家去。 可男人翻起了兴头,似乎要把满河坝的石头全搬个遍。柯尔克孜的男人,生气了就翻河坝的石头。 托什干河对岸,居素普老人骑马率先涉过河流,弟子和侄儿紧随其后。 三个人策马上岸,天空依然布满一片片云团,整个天空在飞流般地运动、舒卷,很像是大片奔驰的战马。 铅灰色飞动的天空、铁色的山岭、银子一样闪亮的河水,交织出一种黑白画似的古战场气氛。 居素普老人和弟子、侄儿策马奔向那片开阔山谷的深处。 托什干河中间,浪子和乌鸦一人拄一根树枝,手拉着手,正一步步为越野车涉水探路。 河这边,齐洪把越野车停在紧靠山根的一片冲击滩上,车一直没熄火。他和库克、西琳站在车头前,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河心的乌鸦和浪子。 头顶上,这时仍然是阴云笼罩。 而上游的天空,雨似乎停了,雨线已经收去,露出一些青蓝天空和纱一样飘渺的浮云,却隐隐约约地有一种隆隆地声音传来。 河水中的乌鸦和浪子,面色紧张,加快了淌水的脚步。 岸上的齐洪侧耳听听,咬紧腮帮,焦急地一拳砸在车头上。 西琳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将手指同库克的手指扣在一起。库克用力握住她,悄声安慰西琳:“别怕!他们马上就到对岸了!” 这个时侯,托什干河下游,老七驾驶的北京吉普赶了上来。 在离冲击滩几百米的地方,他停下来,坐在车里,观察前面的越野车和涉水探路的乌鸦、浪子。 乌鸦和浪子几乎连扑带跳地扑向岸边,俩个人来不及上岸,返身冲齐洪狂挥手,一边大喊:“过来!快!快下水!” 齐洪一蹦上了座驾,库克随即拽着西琳上了车。“坐好!”齐洪短促嘱咐他俩一声,连轰几脚油门,松闸挂档,越野车吼叫着向河里冲去。 这时爬上岸的浪子和乌鸦突然感到一股凉风横扫过来,侧耳一听,上游轰隆隆地水声愈加清晰。 “不好!”浪子冲着河心,“洪水下来了!快!” 眨眼之间,越野车蹦跳着犁开水花冲到河心,再有十几秒钟,它就可以冲到对岸。 眼看胜利在望,突然“吭吭”两声,越野车熄了火,停了下来。 齐洪难得的骂了一声“我操!”赶紧重新打火,连打几下,毫无反映。齐洪额上沁出一片细汗。 对岸的浪子见越野车突然熄火,急得一个跺脚。乌鸦一双阴郁地眼睛透过镜片,紧盯着上游,一排奔泻而下的洪峰进入他的视线,它来势汹涌。乌鸦仍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洪峰。 浪子也看见了奔泻而下的洪峰,他急得冲着河心大喊:“快下车啊!快,下车往河边上跑!”他几乎要纵入水中,被乌鸦一把抓住。 这时,河面上空,突然闪现出一道金蛇般的闪电,随之一声炸雷,库克惊奇的伸出头去,抬头一望,在闪烁着电光的云上,竟现出一幅同河面一样情景的影像:一排洪峰自上游汹涌而至,河中间站着一位趟水过河的人,他很镇静,正转头望着洪峰。 第五十二章 云上那个转头望着洪峰的人,令库克惊诧不已! 那个趟河的人,正是父亲! 他心里暗暗惊呼:上帝啊!他竟是父亲!是他!他是父亲!在和田核桃树洞幻觉中见到过的父亲。 云上的父亲,在被洪水覆盖之前,竟然面带微笑! 与此同时,西琳、岸上的浪子,也在抬头的瞬息看到了云中那个场景。浪子惊叫一声,在心中喊道:天哪!那个人是孜亚!是义父!是库克的父亲! 震惊之余,浪子一下安静下来。 这时车中的库克突然爆发出一种神力,他一把将驾驶座上的齐洪推开,麻利地钻过去,坐进驾座,一打火,竟奇迹般地,一下打着了。 库克一轰油门,越野车疯样地窜向对岸。 就当越野车刚刚冲上河岸的时侯,洪峰铺天盖地而来,河水陡然暴涨,一下填平了两岸,对岸刚才停车的那片冲击滩,瞬间没入水底。 天空中的黑云开始翻卷、溃散,几缕阳光从溃散开的云缝中金子一样地照射下来,照着水面。 岸上,库克、西琳和浪子面对滚滚滔滔的大河,默然下跪。 对岸,停车观望的老七目睹了这一切。 他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得目瞪口呆。望见洪水滔滔而来,他慌忙倒车,朝原路的高处逃命而去。 这时天开云清,日正当顶。 一片开阔的山谷,在日光下更显荒芜、苍凉、宁静。两边的山岭,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呈显出赤红,而背阴处却犹如黑铁,沉峻而冷硬。 在右侧的山岭底下,一片高台地上,一座用鹅卵石堆砌成的圆型石堆,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之下。石堆有两丈多高,直径略四丈余。石堆上零星长着一些骆驼刺和蒿草。 居素普老人和弟子、侄儿,骑马行进在山谷之中。 当行进到石堆前的谷地,居素普老人勒转马头,策马朝山岭脚下的石堆行去。两个护卫紧跟上来。 在离石堆百步开外,居素普老人勒住马,翻身下来。弟子和侄儿随即下马,侄儿接过老人的马缰绳。 老人整了整帽子,掸了掸大衣,带着弟子和侄儿,满脸肃穆地走向石堆。 山谷口,越野车在浪子的指引下,驰进山谷。 经历了河边那一场惊险,每个人都心有余悸,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的路程?还会出现怎样的险情? 库克透过车窗,望着远处的山岭,一直陷在沉思之中。 他眼前老浮现出河面上空的影像,心里一直在想:父亲是不是以这种显灵的方式,告诉自已他突然失踪的秘密呢?难道人真的有灵吗?人死后真能显灵吗?如果不是,那又怎么解释呢?那可不是幻觉,也不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西琳也有,浪子也有。乌鸦呢?诗人乌鸦他没看见吗?但不管怎样,父亲的失踪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越野车驰入山谷深处。 坐在齐洪右侧的浪子突然伸手示意,让他停车。齐洪车未停稳,浪子已跳了下去,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倒退回来。 这时库克、西琳和后车厢里的乌鸦都相继跳下车来。浪子伸手拦住了他们。 浪子:“你们看,那儿的三匹大马。” 大家顺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右侧的山岭脚下,卵石堆前,果真有一匹高大的白马和两匹黑缎马在那里啃草,在马的前面,有三个柯尔克孜男子成“品”字形跪在稀稀的茅草丛中,中间那一位银须老人,似乎在低头念叨着什么。 浪子:“快看那座石堆,那是一个大将军的陵墓。” 库克:“什么大将军?” 乌鸦:“史诗中说,这条山谷曾经是古战场。当年柯尔克孜人的英雄玛纳斯为抵御外敌,连年征战,每次出入这条山谷都要发生战事。有一次,玛纳斯率20万人马出征,在这条山谷里与入侵的敌人交战,一位大将军战死在这儿。当时因为要远征,只把他草草掩埋在那个台地上。后来远征归来,大军涉过托尔干河时,玛纳斯命令20万将士,每个人从河滩中捡起一块卵石,带到这儿,投在掩埋大将军的地方。这座将军陵墓,就是士兵从20里外的河滩中带来的20万块鹅卵石堆砌成的。” 库克:“真的很悲壮!我好象看到那个古战场了。那他们三个是在祭拜大将军么?” 浪子:“在祭拜、祈祷。” 库克:“是不是所有柯尔克孜族的男人路过这儿,都要这样?” 乌鸦:“他们是三个玛纳斯奇。” 库克:“三个玛纳斯奇!” 浪子:“对!没错,中间的那个,就是大玛纳斯奇。” 库克:“那正好啊!如果他们就是我们要找的大玛纳斯奇的话……我们要上前去问一问吗?” 西琳:“不!不可以。在玛纳斯奇演唱史诗英雄和祭拜祈祷的时侯,不可以打扰他们。” 库克:“为什么?” 浪子:“因为他们进入了神,他们在战场里,和史诗中的英雄在一起。” 库克转头用目光询问乌鸦,乌鸦点点头。 这时齐洪在车上催:“赶路吧。明天就是演唱大会了。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必须赶到米尔凱奇村。” 库克:“还远吗?” 浪子:“看见雪山,就不远了。” 一行人终于看见了远处的雪山,它像银子一样,伫立在日光中。 雪山下是一片深蓝色的山岭,柯尔克孜人的小村庄,隐在山岭前的一片开阔谷地。 一条简易公路,蛇一样蜿蜒在谷地里。 越野车驶出山谷,驶上简易公路。 正是收割的季节。一辆马车驼着小山一样的麦捆迎面而来。 两个托鹰的柯尔克孜猎手,威风凛凛地骑着骏马过来,“得得”的马蹄声清脆悦耳,在山谷中回响。 雪山衬托在他们背后。 简易公路沿山谷绕到托尔干河上游,顺河而上。 有一段河堤上,生长着一排古老的榆树。第一棵树上拴着两区马,两个外地赶来的玛纳斯奇(歌手)路过这儿,他们正敞开大衣,沿着这排古树,指手划脚地往上数树,数到尽头,俩个人站下,拍着脑袋,争议一番,又再一棵棵数着往回返。 俩个人这样往返数次,似乎总没有数清楚到底有多少棵树。 这时,库克一行乘坐的越野车来到这里。库克在车上见到这两个古怪的柯尔克孜男人,很奇怪,他让齐洪放慢车速,问前面的浪子:“这两个人干什么呢?” 浪子:“数树呀!” 库克:“数树?” 西琳:“是在数树。” 库克:“他们数那些树干什么?” 浪子:“因为他们想知道,这一排古树到底是41棵,还是40棵、39棵、44棵。” 库克:“什么意思?难道那些树会变化吗?洪停下,我们看一看。” 齐洪把车停在路边。大家下车,西琳走到库克身边,向他解释:“不是树有变化,是它可以测验你的心灵和智慧。你不知道这些古树的来历,传说当年史诗中的英雄玛纳斯,帐下有40位勇士,一次出征时,40位勇士每人在家乡的河边种下一棵树,这些树后来长大了。有人为怀念40位勇士,就来这儿数他们当年种下的树。但每个人数的数都不一样,有39棵的、41棵的、44棵的,就是很少有人能数出40棵来。” 浪子:“而且,数第二遍和第一遍不一样。越往后数越糊涂。” 库克:“那是为什么?” 西琳:“当然是第一遍最准啦。” 库克:“很有意思啊!我可以去数一数吗?” 西琳:“可以呀。走,我也要数。” 西琳拽着库克就要向古树的一头走去,乌鸦拦住了他们。 乌鸦把库克拉到一边,悄声对他说:“每一棵古树,都代表一位出征的将军或勇士,你要心怀敬畏,诚心数树,否则你会心智紊乱。” 库克点点头,随西琳走了。 齐洪趁机活动活动腰腿。 乌鸦也来到浪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俩个人对望一下,会心地一笑,然后专注神情,看库克和西琳去数树。 俩个玛纳斯奇(歌手)见有客人来数树,也立即停止数树,退到一边,微笑着望着这俩个年轻人。 站在第一棵树前,西琳抓住库克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小声叮嘱他说:“记住诗人的话哦,心怀敬畏,诚心数树。去吧,开始吧,我跟在你后面。” 居素普老人和弟子、侄儿骑马在山谷中行走。 前面已望得见谷口,弟子纵马来到老人身边,对老人说:“走在您老的后面,我真不忍心看到您骑马的背影。八十八岁的老人家了啊!为啥还要这样坚持呢?” 居素普:“闭嘴吧,你已经叨叨一路了。” 弟子:“其实,您何必亲自回家乡演唱呢?有我们在就行啊。” 居素普:“你们么?我怎么说呢。8岁时我开始学习演唱《玛纳斯》,30岁时父亲告诫我,不过40岁,你不要在公开场合演唱,那样会招来不祥。现在我成为我的人民的歌手,人民拥戴我,我就当回来。80多又怎么样呢?只要还剩一口气,我就当为我的人民演唱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弟子:“那您也不该把县长派的小车扔掉啊!非要骑马么?您看先前不是过去了一辆车嘛,这条山谷是完全可以跑车的呀!” 居素普:“我若乘轿车驰过这条山谷,怎能体会出英雄当年征战的英姿和征程的艰辛呢?现在我骑马行走山谷,英雄就进到我心中,在我心中行走。作为一个传唱英雄的歌手,英雄玛纳斯没有进入你心中行走,你怎能演唱好英雄呢?” 弟子:“那……” 居素普:“好啦你不要再说,我很精神。催马赶路吧,太阳落山之前,定要赶到。” 老人说完,一抖缰绳,双腿一夹,扬鞭抽了一下坐骑,大白马撒蹄小跑起来。弟子和侄儿慌忙驱马跟上。三个人策马奔出谷口。 托什干河边,库克和西琳一前一后,手抚着一棵一棵的古树,专心地数。 “18、19、20……”在数到20棵树时,库克意识仍很清晰,并未出错。 “28、29、30……”数过30,库克已有些恍惚,眼前的古树出现重影。他揉一揉眼睛,心里一边牢记着数字,一边回响着乌鸦的话:“每一棵古树,都代表一位出征的将军或勇士,你要心怀敬畏,诚心数树,否则你会心智紊乱。” “31、32、33……”数到这里,离40已经不远,库克眼前出现幻觉,那些站立的古树,倏忽一下,变成威武的古将,个个气宇轩昂,凛凛逼人。待盯睛一看,却又是苍苍古树。 库克默念着“心怀敬畏,诚心数树”,努力地镇定着自己。 “38、39、40、4……”库克数到40,嘴里机械地顺势往下念,刚念出一个“4”字,突然清醒过来,定一定神,往后一看,原来用手抚摸住的,竟已是最后一棵古树。 “第40棵树!古树的数字是40!”库克回头冲西琳喊。 他这一喊,刚还处在迷幻中的西琳,一下被惊觉,她立马放弃了自己心中记下的数字,欣喜地向库克竖起拇指。 两位玛纳斯奇牵着马来到库克跟前,目光里满含敬意,两人齐向库克施礼致意,表示祝贺。然后,其中一人用柯语向西琳咕噜了一句什么。然后两人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库克望着渐渐远去的歌手,不解地问西琳:“他们跟你说些什么?” 西琳:“说你是奇人呢。他们原以为只有神圣的大玛纳斯奇才能一遍数出40这个数字。没想到你也可以。” 库克听完,既没有显出高兴,也没有表示谦逊。他只是不经意在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然后回转头去,凝神地痴望着那一排苍劲的古树。 乌鸦这时像一个影子,不知不觉地来到他的身边。 乌鸦在他的耳边说:“‘40’这个数,在柯尔克孜族人中十分神秘。《玛纳斯》史诗充满了‘40’这个数字。传说最早时侯,有一位叫汗玛玛依的国王,他智慧、公正、勇敢,周围40个部落从40个方向前来归顺他。国王称他们为‘柯尔克居孜’,柯语的‘柯尔克’就是40,‘居孜’是部落,后来改为克孜。也有神话传说,柯尔克孜最早的家族,来源于40个美丽的姑娘。” 库克:“史诗里这样说的吗?” 乌鸦:“史诗有多种版本。在柯尔克孜人心中,玛纳斯才是不朽的英雄,是他们的战神。玛纳斯家族8代征战,为自由、和平、土地而战。他帐下的40勇士,托河边的40棵古树,都给史诗凭添了不少神秘。40这个数,在柯尔克孜族中,也相当于汉文化的9数,它蕴含着很多寓意。刚才你一下数出40这个数字,是你能够得到那两个史诗歌手尊重的原因。早先在河边遇险,你的父亲又显灵救你。这对你,都是好兆头。” 库克:“真是太奇怪了!我一直都感到不可思议。”乌鸦:“有什么奇怪的呢?一切原本存在,一切都是必然。显现了的,已不再神秘;不可理喻的,最终会得解释。你现在只管循着父亲的足迹,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就必有所得。” 这时夕阳晚照,夕光映照着帕米尔高原的雪峰。 雪峰坐在群山之上,坐在云霞之间,显得素洁、明亮、庄重。 第五十三章 米尔凱奇村口,夕光映照着古朴、简陋的小村。 小村村口,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所有村里的老人、男子、女人、孩子,还有邻村的、乡上的、县上的村民和官员们,以及从北京、全国各地赶来的游人、记者,从各地赶来的玛纳斯奇(歌手)们、从吉尔吉斯坦国、哈萨克斯坦国、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国外来的客人们,全聚集在这里。大家像迎接国王一样,等盼着神奇的大玛纳斯奇---被誉为‘中国荷马’的居素普老人到来 数千人站满村口,又在村前的大路两边站成两排,中间留下一条通道,两排队伍无声地骚动着延伸出去,一直到村外。 小村和雪山、山岭、原野、云彩、夕光一样,出奇地安静。 数千人静静地翘首望着远方。 提前赶到小村的库克、西琳、乌鸦和浪子,也站在人群中,翘首以盼。 当三位骑者终于出现在夕光之中,库克才发现,中间骑大白马的老者,正是山谷中祭拜大将军陵墓的老人。居素普老人骑马走在中间,他的弟子和侄儿左右相随。 所有的人都凝止不动,都投以敬仰的目光。 居素普老人示意弟子和侄儿远远下马,他把僵绳交给后面的侄儿,带着弟子向欢迎的人群走去。 首先走上前同居素普老人握手的是村里的老人,接着是名望较高的玛纳斯奇们,然后是国外的客人,最后是乡上、县上的官员们。 人们簇拥着老人向村里走去。 库克一行人站在人群中,看着老人被众星捧月般在眼前走过。“真该在山谷里等着他们!”库克眼前闪现出谷台地大将军墓前驱车离开的情景。眨眼的功夫,居素普老人已被人潮拥入小村,不见了形影。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小村亮起点点灯火。 村子里人来人往,在有的空地上,已有不少外地来的玛纳斯奇们围成各自的圈子,开始练习明天的演唱。大小玛纳斯奇们,都已开始为明天的盛大演唱会厉兵秣马。 这时,库克想要拜见大玛纳斯奇已十分困难。西琳向库克要了那块黄玉,去联系当地官员。浪子领着库克、乌鸦、齐洪挨个观看玛纳斯奇们的演唱,其间一个8岁小男孩的演唱吸引了他们。 小男孩目光炯炯,身手不凡,他演唱道: 我唱的英雄玛纳斯 他有饿狼般的胆量 他有雄狮般的性格 他有巨龙般的容颜 他眼睛深得似湖泊 他鼻梁高耸如大山 他胡须如同苇草丛他像豹子一样凶猛 在小男孩的旁边,走来一位青年歌手,他试图压过小男孩,提高嗓子唱道: 英雄阿依阔尔玛纳斯 他是支撑苍天和大地的巨柱 他是太阳和月亮的儿子 他孕育在高天云丛的飓风里 诞生在月光下河水的波涛中…… 这时另一位中年歌手也走过来唱道: 玛纳斯出征的队伍行过山谷 苍龙巨蛇在他后面逶迤游动 神鸟展开双冀在天上盘旋 四十头灰狼引颈朝天嗥叫 黑头的白公驼走在队伍中间…… 这边热闹非凡,一波一波,互不相让。库克一行看得津津有味,随着演唱者的身形手法,转动眼球。 在一间黄泥抹顶的土坯内屋,屋内亮着灯光。灯光中,居素普老人正在闭目养神。老人盘腿端坐在土炕上,双眼微闭,呼吸均匀。 土屋门口,一左一右把着他的弟子和侄儿。 外面的客房,灯火通明。房内挤满了村上、乡上、县上的官员们,大家怕吵着内室的老人,压抑住声音,议论纷纷,都在为明天将要开始的盛大演唱会兴奋地谋划,逐一解决帐篷、饮食、秩序等诸多问题。 室内一角,西琳正堵住县上来的官员,小声用柯语向他极力陈诉,恳请他帮助安排库克在今天晚上务必要见居素普老人一面。 官员摇头,小声回她:“门儿都没有。姑娘,别说你首府来,北京来的也不行。你知道我县上为大玛纳斯奇准备了什么吗?宾馆!国王宫殿一样的宾馆!可老人家不住,决意要回来,住到他出生的这间老土屋里来。你还知道我把县上最好的轿车给了老人家么?人家不要,决意要骑马回来。你还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吗……” 西琳急:“我知道、知道……” 官员:“你知道个小鬼!这些歌手,神一样,张嘴就来,为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奇经历。居素普为啥成为大师,大玛纳斯奇?他骑马走过山谷,心就能看到英雄;他往土炕上一坐,灵感就清泉一样,汩汩儿直冒。他凭什么一口气唱出8部史诗呢?23万多行啊!姑娘,你不想想吗?明天早上,他就要走上战场,大开闸门,一泻江河!今天晚上,谁还敢去搅动他老人家的神思呢?” 西琳:“正因为明天老人要进入激情演唱,我们才想赶在之前见上他一面。” 官员:“门儿都没有!” 西琳:“求求您哪!” 官员:“门儿都没有!” 西琳:“给您看一样东西。”西琳掏出那块黄玉,递给官员。官员举在灯下,看了一阵,抬头问她:“哪儿来的?” 西琳:“是库克的。” 官员:“库克!那个小伙子?他国外带回来的吗?” 西琳:“不!他父亲留下来的。20多年前,一位玛纳斯奇把它送给他父亲孜亚,孜亚又把它藏在他居住的土墙上,然后赶来参加玛纳斯演唱会,后来就失踪了。库克从小在国外长大,现在回来寻找父亲,他想从大玛纳斯奇那里得到一点父亲的消息。” 官员:“他父亲也是歌手吗?” 西琳唬他:“超级歌手!” 官员举着黄玉,想了许久,咕隆说:“比超女还超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啊!”他马上又拍拍西琳说:“你跟我来一哈。” 官员带西琳来到内室门口,他附在老人的侄儿耳边,用柯语跟他说了一阵悄悄话。侄儿开始只顾摇头。待官员把那块玉给他看,他才抬眼望望西琳,伸手向官员要来黄玉,掀帘推门而入。 西琳在门口等待,小声对官员说:“谢谢您!” 官员示意:还难说呢。俩个人期待在门口。 一会儿侄儿掀帘出来,对官员说:“石头留下了。只进去孜亚的儿子和这位姑娘。” 西琳连声谢过,转身出去寻找库克。 明月升上天空,月色笼罩的小村,薪火点点,人影幢幢。 众玛纳斯奇练习演唱的声音此起彼伏,小村蕴孕着一种即将喷发的激情。 土坯屋内室,坐在火炕上的居素普老人,此时完全没有大师的神秘,他谦恭地迎接两个晚辈,招手让他们坐到炕沿上来。 老人把那块黄玉举在灯光下,用柯语对库克和西琳说:“孩子,玉不是我的。我当然也不知道它主人的名字,但我还是决定要见一见你们。” 西琳用柯语代库克谢谢老人。 居素普老人:“要见你们有两个原因。一是这块玉,它上面的将军头像,神态威仪,我看《三国演义》的汉将关羽,很像我心中的玛纳斯英雄。这玉上刻的,就是玛纳斯英雄。这说明这块玉的主人的确是一位玛纳斯奇;二是关于孜亚,20多年前,罗布人的歌手孜亚,的确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翻山越岭,步行来到高原,参加英雄史诗演唱会。虽然我没有送玉与他,但他是情深义重之人,我们情同手足。这么多年来,他犹如一片云,随风而逝。他不见了,没了。想不到今天胡大又把他的儿子送到面前,大战前夕,这是主降吉祥,是大吉兆啊!你来了让我倍感欣慰,孩子。” 西琳把大意翻给库克。库克再次感谢老人在这样大型演唱之前抽时间见他,他已大概知道一点父亲的下落,只想求证一下,父亲离开后去了哪里。西琳再传意给老人。 居素普老人:“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据说你父亲在演唱会结束后,按原路返回时遇上了山洪。但只是传说,没有人亲眼证实。孩子,无论怎样,这是胡达的安排,你不可以为此忧伤。你要像父亲一样,让生命有旋律,一生都有。现在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我会尽力满足你。” 西琳翻译给库克,库克知道父亲的确遭遇了山洪,尽管告诫自已不要忧伤,但仍忍不住两眼含泪。他怕控止不住自己,不想再问父亲的事,便告诉西琳说:“只想问大师一个问题,让大师告诉我,一个人用一生来演唱一部史诗,是生命全部的意义吗?大师有没有过惶恐或困惑呢?” 西琳把库克的话译给老人。 居素普老人望着库克,沉吟良久。 然后把黄玉递还到西琳手上,用双手抹了抹脸,对西琳说:“孩子,去帮我把窗户打开。” 西琳过去打开窗户,一股清凉的晚风,拂面而来。 一轮明月,正好悬挂在窗外的夜空中。 居素普老人:“我6岁的时侯,父亲把我交给一个毛勒多(有学问者),父亲说:我养了27个孩子,胡大收走了24个,剩下3个,这个是最小的。我的这个孩子,命是胡大的,骨头是我的,血肉是你的,现在我把他交给你,请你好好教他吧……从那时起,窗上的这个月亮,就一直悬挂在我的头顶,朗朗照在我的心上。现在80多个年头了,窗上的月亮,它依然这样,光华圣洁,朗朗照人。你可曾见过它有过一丝一毫的徬徨与困惑么?” 老人指一指月亮,让西琳翻译给库克。西琳照做了。 老人继续说:“一个人一生做得了几件事情呢?如果能够用一生去专注做一件事情,无论这件事大小成败,你只要做了,就扪心无愧。我从8岁时开始演唱,最长的时侯,一连演唱过七天七夜。在过去的80多个年头,每当我回到故土,坐上这个土炕,窗外的月亮,就用它的光华把我的心照得雪亮。第二天,当我坐在撒满阳光的山谷,面对我的人民,英雄玛纳斯就会走进我心中来,他的神勇融进我的血液,玛纳斯英雄成为我的生命,他在我生命的血液里奔腾。一个人一生一世,用生命为他的人民演唱他们心中的英雄,演唱一部宏大史诗,有的只是一次次地投入,一次次地专注,一次次地激情四溢,一次次地神思喷涌!除了爆发前的期待,又哪里还会有什么惶恐与困惑呢?” 老人说到这里,面容肃穆,双目生辉,望着窗外。 沉静片刻,老人又说:“孩子,我们柯尔克孜族人的历史,不是写下来的,是传唱下亲的。我们的语言,就是我们的历史。” 窗外的圆月,此时更加皎洁,熠熠生辉 居素甫老人抬头凝望窗外那一轮月亮,说:“这就是我用一生演唱英雄史诗的全部意义。” 库克和西琳痴迷地凝望着老人神圣的面容。 第五十四章 清晨,耀眼的雪山,高坐在山岭的后面。 一轮红日升上山顶。 离小村不远的地方,一条宽阔的山谷,长长的山谷两旁,是梯次绵延的浅山。浅山后面,是深铅色的铁山雄岭。 霞光映照着雪山、群山、长长的山谷。 山根处搭滿大大小小的帐篷。 山谷里,几千名玛纳斯奇各自归位,静等着大玛纳斯奇居素普。玛玛依老人的开篇序唱。 居素普老人此时正端坐在谷地高处,微闭着眼睛,凝神聆听太阳升起的声音。那是英雄玛纳斯将要出征时擂响的战鼓声。 万千大大小小从各地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和国内外的客人、游人、记者、官员挤满山谷。 山坡之上,山脊之上,手托雄鹰、扬着马鞭、手持弓矛的猎手,骑着高大的骏马,在霞光逆影中,纵横驰骋,威风凛凛! 这时红日升高,红光映照在山谷高处居素普老人的脸上。老人突然睁开眼睛,两眼炯炯有神,老人用略带沙哑的嗓音拉开了英雄史诗《玛纳斯》序的序唱: 哎……哎……哎呢哎…… 我要唱雄狮般的英雄玛纳斯 但愿玛纳斯的灵魂保佑 使我唱得动听而且真挚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是真是假,有谁去计较 …… 请让我纵情地歌唱吧 这是祖先留下的故事 这是先辈留下的遗产 代代相传到了如今 它是我们祖先留下的语言 它是战胜一切的英雄语言 它是难以比拟的宏伟语言 它是繁花似锦的语言 它是我们先辈传下来的语言 它是后人荟萃起的精美语言 它是象种子能够繁衍的语言 这时,几十位围坐在居素并普老人身边的玛纳斯奇们,一齐发声,开始合着老人的歌声齐唱: 它是让人们钦慕喜爱的语言 它是代代相传的语言 是人世间最壮丽的语言 它是不会被淹没的语言 它是比太阳还光辉的语言 它是比月亮还明媚的语言 它是绵延不断、滔滔不绝的语言 到了这里时,数百位玛纳斯奇们突然一齐发声,合声唱道: 玛纳斯的故事啊 谁也唱不完 父亲是阿达木 母亲是阿巴 一辈又一辈过去多少代 从古到今经过了多少岁月年华 骑大象的英雄消失了 力大的壮士逝去了 英雄玛纳斯的故事 依然在人们心中流传 唱到这里,合声的玛纳斯奇们突然全屏住了声息。居素普老人又一次放开嗓子,独自高声演唱道 高山倒塌夷为平地 岩峰风蚀变成尘雾 大地龟裂成了河川 河谷干涸变成荒原 荒滩变成了湖泊 湖泊变成了桑田 山丘变成了沟堑 冰川变成了河湾 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幻 雄狮玛纳斯的故事 却一直保留到今天 这时老人一停,山谷里聚集的几千名玛纳斯奇们,突然一齐发声,几千个声音,齐声演唱道: 它是风暴凶猛的嘶吼 它是百灵动听的歌喉 它是惊雷宏亮的巨响 它是洪水汹涌的狂澜 它是划开天宇的雷电 它是震耳欲聋的呐喊 …… 宏大雄壮的声音,刹时震撼山谷,一时山摇地动,日光闪颤。 山谷高地上,库克、西琳、乌鸦和齐洪,此时站在一片阳光照得见的山坡上。霞光映照的山谷,宛若古战场的骑手,宏大的场面,气吞山河的演唱,让一边录音、一边观看的库克震惊不已。 这时山谷里宏大的演唱声又突然戛然而止,整个山谷,又只剩下居素普老人一个人的声音: 大山般的巨人多 被戳翻的勇士多 箭射不穿的战袍多 合剑结盟的誓言多 断枝起誓的规矩多 赛过路风的骏马多 战盔多,铁甲多 说不上名字的武器多 智者多,楷模多 占卜师和识相者多 贤能者多,巧言者多 婉转如百灵的歌手多 仙女多,美人多 绝代佳人更加多 人间难容的财富多 变化无穷的事儿多 这是一代代传下的故事 人们把它珍藏到今天 五十年,人事变换 一百年,大地更颜 不论经历多少岁月 英雄的故事永远流传 言归正传别的且不表, 雄狮玛纳斯的故事现在唱开篇 居素普老人截住余音,史诗演唱盛会的序唱表演到此结束。下面,众玛纳斯奇们各显神通,各展音喉,眉动手舞、声情并茂,各自演唱起自己的套路和精彩内容。 一刹时,山谷里战马嘶鸣、喊声四起。围观者各自选中喜欢的歌手,围住看他们的精彩演唱。山坡上的骑手,往来驰骋,表演自己的绝技。 库克戴着耳机,独自穿梭在热气腾腾的山谷。 库克从演出场地退出,独自上到一个小坡顶。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远远望见居素普老人的激情演唱,他想起老人昨晚的那句话:“……一个人一生一世,用生命为他的人民演唱他们心中的英雄,演唱一部宏大史诗,有的只是一次次地投入,一次次地专注,一次次地激情四溢,一次次地神思喷涌……我们柯尔克孜族人的历史,不是写下来的,是传唱下亲的。我们的语言,就是我们的历史。” 库克心潮难平,感慨万千,他暗自说: “这就是大师,我遍寻的大师,他就在这里!几十年来,他在自己的血液中激荡、奔突、喷涌着同一种激情,他终生不倦。的确,那是一部多么宏大的关于英雄的口头史诗巨著!它不用伴奏,没有鼓钹、击器、管乐、弦谱,歌手完全用他们的肢体、动作、手势、眼神,以及诸多与表演相关的非语言因素,演绎出如此浩繁磅礴、荡气回肠的音调、声韵、旋律和节奏!” 库克想跳出去,录一下整场的混音,他捂住耳机,站起来,往高处走去。这样可以览观全局。望着激情四溢的山谷,他想到一个人。 “我想到巴托克。是的,那个世界上最果敢、最坚忍的音乐才子,他坚信纯而不杂的民族音乐是丰沛之泉。他为此踏遍山山水水,从他所谓的‘农夫音乐’中寻找到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他的作品因此活力、个性、粗砺、雄浑而壮阔,处处充满着匈牙利民族音乐的风骨神髓。” 库克一边继续往高处走,一边望着战场一样佛腾的场地:“真希望今天有巴克托,希望他在,他还活着!希望他能看到这些,看到人类回归自然的神奇!” “我能吗?”库克突然站住,这样问自己。 “我能像巴托克吗?” …… 日光照耀的山谷,演出场地里,演唱者进入高潮;赛马的马队也从山坡上下来,进入山谷里的比赛场地。 库克一行人却在悄然离场。他们频频回头,一边无声地向停在山根处的越野车走去。 越野车驶离山谷现场,向空旷的深谷驰去。 第五十五章 越野车沿托尔干河行驶。 驶过那40棵古树时,库克俯趴到西淋的这边来,和西林一齐扒着车窗,小声数着窗外的古树。 齐洪放慢了车速。一棵棵古树,从窗外闪过。 越野车沿旧路重新驶入山谷,驶向山谷台地上那座大将军墓,在陵墓前停了下来。 齐洪一个人留在了车上。 库克、西琳、浪子和乌鸦从车上下来,在先前大玛纳斯奇跪拜过的地方,四个人无声地跪下去,各自按自己的方式默祭将军。 稀稀地茅草,在他们耳际、眼前,轻轻地摇曳。 库克站起来,向陵墓跟前走去,其余人跟过去,大家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墓中沉睡千年的将军。 库克抚摸着垒墓的鹅卵石,抬起头来,从陵墓上看过去,陵墓后那座山峰坐在逆光中,它威然、森严,伫立在蓝天里,日头正半入峰巅,峰巅被日光映照成一片灿金。光影下,它挺拔的雄姿十分像一位傲立的战将。 库克这时头一晕,眼前突然出现幻觉,他眼里的那座山峰幻化为一位剑指前方的将军,天空中电闪雷鸣,山谷中杀声震天,突然一柄利剑闪着毫光向他劈来,他“呀”一下惊叫,吓醒回来,双手仍扶在陵墓的卵石上,他额顶冒汗,赶紧将手抽回。 这时西琳赶过来扶住他。乌鸦在他耳边小声说:“赶紧走吧!我们不要惊扰他。” 四个人小心冀冀撤了下来。 托尔干河下游,越野车来到河边,洪水早已退去,河面平静如初。 一到河边,库克就不由心里一沉。过河之前,库克要齐洪停车,他想起居素普老人的话:“据说你父亲在演唱会结束后,按原路返回时遇上了山洪。但只是传说,没有人亲眼证实。” 他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酸涩,很堵:没想到真的是这样的结果!他突然觉得此行的没意义,再往下走,还有什么意义呢?他萌生了退缩的念头。 库克转头对西琳说:“失踪多年的父亲,原来一直是一个谜,现在总算有了结果……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说完他没等西琳回话,下了车,走向河水边。“当年父亲就是从这里涉水过河的,当时他走到河的中间,山洪漫了下来,卷走了他。”库克心里这样自语地说着,眼睛望着静静流淌的河面。 这的晴朗的天空,从山后飘过来一片云,云停在河的上空。 库克抬眼望着那一片云,心想:那又是他么?一定是他。他又来了!那天他知道儿子有难,现身救了儿子?今天他知道儿子要回转路过这里,他又赶来同儿子相见! 这时乌鸦跟过来。乌鸦扳住他的肩膀,望着他迷茫的眼睛说:“库克,那不是父亲,也不是灵魂。根本什么都没有。” 库克:“那你说那是什么?” 乌鸦:“一片云。” 库克:“云?” 乌鸦:“一种水滴和冰晶形成的悬浮物体。” “悬浮在空中……的物体?不!”库克收回目光,盯着库克的眼睛,“那天你也见了,他在闪电中显灵。” 乌鸦:“那只是闪电瞬间拍下的影像而已。” 库克惊问:“闪电拍下的影像?这真是神奇的故事!” 乌鸦:“就是神奇的故事!闪电把瞬间拍到的地面影像折射到空间云层,再在云层中显现出来,这有什么神奇的呢?” 库克:“这怎么可能?” 乌鸦:“为什么不可能?一次超级闪电的电力可达千亿、万亿,甚至十万亿瓦特。大自然无所不能。” 库克:“可那分明是父亲,是他20多年前过河的场景!” 乌鸦:“巨大闪电的长度可达数百甚至数千公里,谁能说它拍下的不是上游、或者山里哪条河道里的影像呢?” 库克:“我明明看到那个人是父亲啊!” 乌鸦:“那是你臆造的父亲。你有见过他么?有照片为证么?你只是根据养父的描述,在心中画出你父亲的样子!” 库克:“大玛纳斯奇也说,父亲在演唱会结束后,按原路返回时遇上了山洪。” 乌鸦:“可西琳告诉我,大玛纳斯奇也说过那只是传说,没有人亲眼证实。” 库克:“难道还有其他可能吗?再找下去还有意义吗?” 乌鸦:“要说意义!难道一路你没有体味到什么吗?难道你真的只奔着寻找父亲而来?” 库克无语。 乌鸦:“至少,咱们先赶到库车吧。龟兹古城啊!两千多年前龟兹乐舞就传进中原,成为汉唐皇室的宫廷乐舞。你不去看看吗?还有,你难道不想找到那个小姑娘?” 库克:“小姑娘!我为什么要找到小姑娘呢?” 乌鸦:“她可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惟一的血亲。” 这时西琳过来,对库克说:“走吧。我们全都放下自己的事情,陪你走到今天,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这时浪子也过来说:“他们是对的。” 乌鸦拽着库克,向越野车走去。 库克边走边揉着左眼,说:“我突然心灰意懒……我左眼老跳。” “左眼跳岩,那是有事情要发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一定要来。”乌鸦回头告诫西琳:“让齐洪小心驾车。” 越野车吼叫着,向河对岸驰去,飞溅起一路水花。 夕阳时分,越野车赶到库车县城。 夕照中的库城县城,没有喀什噶尔的古朴、繁华与浓厚的宗教气氛,也没有帕米尔高原的凝重、苍凉与博大。然而在夕光之中,她依然像一位蒙着面纱的维吾尔少女,窈窕而神秘。 车到城口,浪子让齐洪靠边停车,他下来车,对后座的库克说:“让齐洪带你到古城转一圈。我们下车,抓紧查寻阿娜尔。” 库克:“你们怎么查寻呢?” 浪子一指西琳:“她可以,派出所,老街,古巷子……反正办法有呢。你不用管啦,和诗人一块儿转去吧。” 西琳被浪子叫下车,虽不情愿,但也来不及想出好的办法,眼看着浪子到后车厢把乌鸦叫下来,硬把他塞到库克旁边。 越野车扔下他们向城里驶去。 西琳突然感觉很孤单,没好气地问浪子:“怎么找呀?” 浪子:“分头找。” 西琳:“怎么分啦?” 浪子:“你一半城,我一半城。” 西琳:“不分!一块儿找。” “门儿都没有。”浪子说完,转身就走。 西琳气得一跺脚:“站住!你还要装吗?” 浪子不理会她,只顾往前走。 西琳愤怒地大叫:“我要揪掉你的胡子!” 第五十六章 龟兹古城,夕照中的团结新桥,庄重而辉煌。 越野车缓缓驶过团结新桥,无声地滑过县城大街。 越野车来到老城城北的库车大寺。夕照中的库车大寺显得有些神秘。乌鸦指着它,小声告诉库克:“这个大寺,仅次于艾提尕尔,是新疆第二清真大寺。” 越野车在县城绕过一圈,又出城往西,来到2千米外的皮朗村。 一段长约300多米的古城墙沐浴在夕光之中。 乌鸦同库克下车,俩个人沿古城墙步行。 乌鸦一边走,一边对库克说:“这就是龟兹古城。几千年了,传说《西游记》中的‘女儿国’就在这儿。” 库克:“还真的有女儿国吗?” 乌鸦:“书上说有,就真有了。” 库克:“龟兹乐舞也就是在这儿吧?” 乌鸦:“对!” 库克:“那它也算西域一个文化盛地了。” 乌鸦:“早在汉唐,它就是西域的一个繁茂之地。继东汉王朝在这里设立过西域都护府后,公元648年,公元657年,唐王朝也先后在这里设立过安西都护府。” 库克:“我醉心于它的古乐舞。” 乌鸦:“还有女儿国吗?” 库克:“对,那条能让人怀孩子的河,它在哪儿呢?” 乌鸦:“子母河?” 库克:“那条让男人能怀孩子的河。” 乌鸦:“它就是子母河。现在叫库车河,离古城不远。” 明月当空,古城在月色下静淧、安祥。 古城老街,月影中,浪子和西琳一左一右,夹着一位维吾尔民警,俩个人争着在向民警说着什么。 一土墙院落中,90高龄的维吾尔老人伊善,在月下静坐。 老街深处,隐约传出古老的西域乐声。 清晨,旭日东升。朝霞映照着库车河大桥。 离大桥几百米远的河东岸一片荒滩,越野车停在滩地里。 齐洪躺在车上休息,库克、乌鸦、西琳和浪子散立在河边。库克和乌鸦各自立在在那里,凝望着河面泛出的旋涡出神,库克心里一直在发问:这就是《西游记》里那条子母河么?它怎么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神奇?它一点都不神奇。 浪子和西琳,一边不安分地走来走去,一边不断抬头去看古城的方向。 乌鸦转头问他们:“你们俩确定他们会来吗?” 西琳:“民警当面许诺,让我们太阳一出就赶到河边。等着吧,他们一定会来的。” 乌鸦把目光投向浪子,浪子也肯定地点一点头:“来!” 稍倾,浪子转头对乌鸦说:“来了。” 远远的,一辆白色普桑警车逆着霞光驶来。 警车一直开到西琳和浪子面前停下。 维吾尔民警很年轻,他下车来,跑到右边,打开前面的车门,一边往下扶那位叫伊善的维吾尔老人,一边对西琳和浪子说:“我把老人家给你们请来了。伊善老人说,那个女人的故事,要到河边上来说。” 大家围上来,恭敬地与老人握手。伊善老人身高腰挺,深目、高鼻,偏瘦,一双眼睛,像鹰隼的眼睛一样,灼灼巡视着河面。 民警:“库车几十万人口,大大小小的阿娜尔多得很,但都不是你们想要的。你们要找的阿娜尔嘛,老人家知道。” 伊善老人望着河面,慢慢回忆说:“哪一年呢?记不住了……20多年了吧。也就是这个季节,那么大的雨,几天几天那样子下,洪水从上面冲下来好多东西。人、羊、野兽、连根子的树、家俱……多啦!” 老人似乎不堪回首,眉头紧皱,望着河水流去的远处。河水静静地流淌。 大家屏息静气,不敢打扰老人家。 库车大桥的桥头,停着老七的吉普车。 老七正伏在桥栏后,用望远镜观察河滩上的情景。 当老七看见老人在对库克他们说着什么的时侯,他悄悄掏出手机,拨通了老白的电话…… 边城西域大酒店,靳总办公室。靳总正捧着茶杯,站在饮水机前等水烧开后冲茶。水眼看就快开,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靳总说声“请进”,并没有挪步。 老白推门进来,随手又轻轻关上房门。老白:“有点儿眉目了,老板。” 靳总:“说吧。” 老白:“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还没被山洪吓死啊?电话都不敢接。”靳总开始冲茶,回望着老白一笑。 老白:“这小子,掉头直接杀到库车。” 靳总:“守株待兔。” 老白点点头。 靳总没再说什么,冲好茶,端到茶几,将茶杯盖儿拿在手上::“好吧。他可以贴上去。必要时……” 靳总“咣叽”一下,将茶杯盖儿往杯子上一扣。 库车河边,伊善老人收回目光,继续对大家说:“我这个年龄的人,都知道那次大水,河边上有这么样一个女子,非常漂亮一个女子,20多岁的样子,还带着一个尕尕的小女孩,一岁左右……天天早晨,她就跑到这河边上来,望着上面下来的洪水,流眼泪……” 民警急着问老人:“她是叫阿娜尔吗?” 伊善老人:“听我讲小伙子,不要着急……我有个热黑木朋友,那时侯力气好得很,他天天早晨到河边上来,拿个耙子,捞上面漂下来的东西。热黑木想,哪来这么个女人呢?带那么个小女孩,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干啥来呢?他问她,女人说,她从喀什来投奔亲戚,没找到人。她的爱人上一个月发洪水之前,出了远门,一下子没啦,说是返回的路上,趟河,让洪水卷走了。她没办法,才到这河边上来。” 浪子:“她来这河边上,是想找到她的爱人吗?” 伊善老人:“是嘛。她说爱人让山上洪水卷走了,也会从山上下来,会冲到这个地方来。她找不到亲戚,就天天这里来,来等她的爱人……” 西琳听到这里,眼眶里已有了泪光,她把故事翻译给库克,库克也听得心酸眼热。库克问:“她后来呢?” 伊善老人:“后来,一天早晨,热黑木来的时侯,女人没了,就剩下那个小女孩,孤孤地,坐在一个包袱上大哭。” 浪子:“女人跳水了吗?” 热黑木说:“恐怕是……上游冲下来一个男人,她认定是她的爱人,一下晕了头,把女儿一扔,一头扎下去。” 西琳:“小女孩呢?” 伊善老人:“热黑木抱回家了。但我从来未见过。” 西琳:“那您带我们去见热黑木老人吧。” 伊善老人:“热黑木?没了,他没了。回去就染了伤寒,一场大病,死了。” 浪子:“那他的家人呢?” 伊善老人:“哪有呢?他老伴儿早早没了。就一个儿子小热黑木……当时快20岁了吧,可我也多年没见到过他了。” 西琳转头,一把抓住民警:“你帮我们!走!” 不由分说,西琳拽住民警就往车跟前走。一边转头对齐洪说:“你和浪子送伊善老人!库克和诗人在河边等着。” 警车呜一下消失在视野中。 库车大桥上,老七见警车与越野车相继飞快离去,却又把库克、乌鸦扔在河边,摸不着头脑。 他跳上车,刚把火打着,想了想又熄了火,下车来望着远处的库克,心想:只要他还在河边就行了。“严防死守!”老七点燃一只香烟,吸一口,轻松地吐两个圆圈儿。 库车河边,库克和乌鸦沿河往下游走一段,又走回来。两个人小声交谈。 库克:“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乌鸦:“无所谓什么结果啊!” 库克:“可我很害怕这样的结果。” 乌鸦:“都过去了。” 库克:“我眼前一直都是那个小女孩,她当时那无助的样子,真可怜。” 乌鸦:“那就去找到她。” 库克:“要是当年父亲没有把我交给养父带走,那个孤苦无依的人就是我。” 乌鸦:“你就不会有现在。” 库克:“本该由我承受的,却转给了她。” 乌鸦:“苦难熬炼人心。” 库克:“可这本该属于我!上帝把本该属于我的苦难降在了她的头上!” 乌鸦:“你会去找她吗?” 库克:“当然!我一定要找到她。” 乌鸦:“我们竭尽全力。” 库克突然喉头有些哽,他站下来,拍住乌鸦的肩膀:“谢谢你!朋友。” 乌鸦:“叫兄弟。” 库克:“浪子也是兄弟。还要感谢养父、西琳、齐洪、耿叔、靳总、伊善老人、居素普老人、老铁匠、库尔班大叔、买买提老人、牙生老人、艾尼大叔……所有所有的人!” 乌鸦:“好了!” 库车老城派出所,年轻民警在西琳的帮助下操作电脑。 电脑屏幕上快速闪显维吾尔族男子的名字……“找见了!”民警兴奋地一拍脑袋。 年轻民警驾着警车,送西琳去库车河边。 坐在副驾座上的西琳,不断用欣喜的目光看驾车的民警:“谢谢您!”西琳压抑住兴奋说。 越野车带着尘烟来到河边。 浪子和齐洪刚从车上下来,挟着尘烟的警车也向河边开来。 西琳从警车上下来,招呼大家:“上车出发,咱们直奔大峡谷。” 第五十七章 北京,一个晴朗的上午,一架悉尼飞来的国际航班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飞机在跑道上滑行。 机舱内,鲸简妆素面,耐心静等着飞机停稳。 飞机停稳后,鲸下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机场大厅办理转飞边城的豋机手续。 新机场宽敞、现代、视野开阔,璀灿而不张扬的人文饰景吸引着鲸,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周围。 在休息室稍事休息,鲸重新豋机飞上蓝天,飞往西域的边城。 下午四时左右,耿总和老浩瀚驾车从城里出发,上外环,往西郊的国际机场去接鲸。俩个人在车里交谈。 耿总:“这么多年还一个人过?干嘛选这种活法?” 老浩瀚:“不好吗?我觉得挺好。” 耿总:“一点都不好!现在还能动一点儿,哪天不能动了呢?不能动咋办?” 老浩瀚:“好办!” 耿总:“学大象,找个僻静地儿一躺。” 老浩瀚:“还别说,这一点大象比人强。” 耿总:“你不会把遗产业留给库克和那个悉尼女孩吧?” 老浩瀚:“库克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 耿总:“那女孩只是为你工作而己。她本人没别的意思吧?” 老浩瀚:“我当然希望她将来也为库克工作。” 耿总:“他俩是同学?” 老浩瀚:“库克小一点,晚毕业两年。” 耿总:“女大三,抱金砖。” 老浩瀚:“我那些事儿,别人打理不好。” 耿总:“她很有心机!” 老浩瀚:“你别小人之心。人家是教授的女儿,有很好的教养。而且,只有她能哄得住库克。” 耿总:“可我看库克对西琳很着迷。” 老浩瀚:“那不可能!” 耿总:“这么坚决?别这样啊……人家西琳那孩子,挺不错的。” 老浩瀚搖摇头:“我了解库克。” 南疆库车,越野车沿库车河向北行驶。 越野车进入古丝绸之路盐水沟,沟中的古烽燧遗址在日光中呈现出一种远古的苍凉与神秘。 出沟不远,公路边一座酷似西藏布达拉宫的红山出现在眼前。日光照耀下,褚红色的红山绽放着神圣的光芒。 齐洪把车速骤然降了下来。 西琳探头指着布达拉宫山,对库克说:“从这儿开始找吧。小热黑木在大峡谷口注册了一家魔鬼谷旅店,但已经很久了。这儿小饭店、小旅馆变得也快,我们得下去,一家一家查找。” 越野车停在路边。库克、西琳、浪子和乌鸦从车上下来,四个人向神秘的布达拉宫山走去。 望着圣山一样的奇景,库克恍惚又回到罗布泊荒漠。 他耳边再次鸣响起一种奇特而古老的乐音。 这时在他的感觉中,走在他身边的浪子、乌鸦和西琳,走路的脚步都像猫一样轻,和四周的环境一样,竟然没有一点儿声音。 边城国际机场,从北京飞往边城的波音747降落在边城国际机场。 飞机停稳后,鲸出现在打开的机舱门口,她眯着眼,望了望西下的日光,然后左右望望,深吸一口气,走下舷梯。 机场出口,老浩瀚和耿总微笑着望着拖着行李出来的鲸。 小车行驶在机场入城的高速路上,鲸好奇地打量沿途的景色。车行至边城外环路,鲸望着日光照亮的边城,楼群如笋,她心下暗说:这就是那个沙漠中的童话世界!那座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城市,一个让浩先生魂牵梦萦的地方…… 西域大酒店高层客房,女服务员把鲸领进房间,服务员“哗”一下撕开窗帘,西边的日光斜射进来,服务员用英语对西琳说:这原是库克的房间,您先住下,等他回来再给他重新安排。 鲸伸手摁了摁库克睡过的大床,推开卫生间看了看,她很满意这个安排。她让服务员去忙别的事,心情很好地走到窗前去,临窗眺望,心里自问:“他现在在哪里呢?走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地方?他还酗酒么?” 越野车来到魔鬼大峡谷口。 峡谷口,两座赤红的砂砾岩山峰分立两旁,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谷口十分狭窄,只能容几个人通过。 西琳对库克说:“前面就是天山大峡谷,又称魔鬼峡谷,我们到峡谷口下车,那个小热黑木应该就在这里。” 库克:“他多大了知道吗?” 西琳:“40多吧。” 西琳、库克、浪子和乌鸦从车上下来。西琳对齐洪说:“我们去峡谷山庄寻人,你在那儿住下来,等我们回来。” 齐洪拍拍肚子,指了指一间路边小饭店:“我先去解决一下。” 西琳领着库克、浪子和乌鸦向峡谷山庄走去。 沿库车河边的公路上,一辆旅游中巴向大峡谷方向行驶,车上坐着几位南方游客。 在最后的座位上,一位黑衫男子,戴一副墨镜,头上扣一顶软布太阳帽,尽管他仿佛在睡觉,装束也与南方旅游人相差无几,但他的诡秘和瘦挑体形,一下让人联想到昆仑山谷中那个一冲跃入玉龙喀什河的高手---黑痣。 在峡谷山庄门前,一个日光照不到的阴凉处,悄然停着一辆满是尘土的北京老吉普。 老七坐在吉普车内,目不转睛地盯着库克一行人进了山庄,一会儿他们又出来,向峡谷里面走去。 这时旅游中巴车来到峡谷山庄门口停下,车上的南方游客依次而下。最后下来的黑衫男子,一下引起老七的注意。 老起一边紧盯那人,一边摸起身边的电话…… 边城西域大酒店。 靳总办公室,靳总一边关电脑,一边快速收拾整理办公桌,看看差不多了,他拿起电话拨号,电话里传出对方是忙音,他“咔”压了电话,拎上外衣、手 包,急匆匆出门。 刚到门外带上门,老白从走廊那头急急走来。老白手一举,示意有事。靳总伸出手忽搧两下,意思要他边走边谈。两人一块儿走向电梯,老白问:“有事要出去?” 靳总点点头:“什么急事儿?” 老白:“那个人没玩完。” 靳总:“谁?你说……黑痣?” 两人正好来到电梯门前,老白抢上去按下电钮,回头望着靳总点点头。 靳总“哧”一下笑了,然后抬头望着天梯门上的楼层显示,说:“还是低估人家了吧。在哪儿出现了?” 老白用双拳比划了个撞击的手式:“和老七……” 靳总又是一笑,小声说:“全都来了!” 老白指了指顶层:“还有上面那个人,对吗?” 这时电梯门开了,里面无人。靳总说:“进去说吧。” 电梯间里,靳总对老白说:“晚饭我不能陪了,你负责这儿。一定替我招待好客人。” 老白:“你要出远门?” 靳总:“北京来人了。” 老白:“那边呢?失控咋办?” 靳总:“来不及了。那家伙突然冒出来,老七玩儿不过他的。” 老白:“我通知那边。” 靳总立马举手制上:“别!这事儿止于你、我。老七嘛……先不管。不许有任何人知道。” 老白:“那老七会有危险吧!” 靳总:“你让他见机行事。” 老白看着靳总,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峡谷山庄,小饭店紧靠着一座红砂山的山根处,它十分简易,小饭店门口,维吾尔老板脖子上搭一条毛巾,正在馕坑前往外起馕饼,旁边的大锅里咕嘟嘟炖着一锅羊肉,随着一团团烟雾,飘散出一阵阵肉香。 这时齐洪收拾完车,一边用一块麻布擦着手,一边吸着鼻子走过来,同老板搭讪:“哎!馋死人,馋死人啦!馋死人不赔钱嘛老板?” 老板抬头一笑:“朋友,法律上说啦,撑死了赔5角钱,馋死人了吗,死了的人赔钱。” 齐洪一笑:“切切!哪有这样的法律。” 老板:“有啊!魔鬼峡谷魔法字一号第三章第12页12行第38条8款明文规定。懂不懂法?朋友!” 齐洪哈哈一乐,伸出拇指:“赞一个,老板!这儿有魔鬼旅店吗!” 老板:“有呀!那个山庄就是呀!你老跑这条线上的吗?” 齐洪:“怎么牌牌子改了呢?老板热黑木?小热黑木是不是?” 老板:“小热黑木?他早早就不干了,他走了,牌牌子也摘了,改峡谷山庄了。我叫阿尤甫,这儿开个小店店。” 齐洪:“那小热黑木现在去了哪儿,知道吗?” 老板:“里头去啦。直直儿峡谷里头,进去,一头下去,一拐,上去……真正哪儿不知道。” 齐洪:“老板,你这儿有酒吗?伊犁老窑……” 老板:“有的是啊!” 第五十八章 神秘的天山大峡谷。 下午的日光映照着大峡谷,峡谷里十分清凉,既深邃安静,又阴阳分明。 西琳和浪子领着库克、乌鸦进入峡谷。 乌鸦告诉库克:“夏天这里很凉爽,沟谷里有泉水,沟口有一条河,叫铜厂河,古代人叫东川水。远古时,这一带就有人炼铜炼铁,铜厂河边至今还保留的遗址有阿艾古城,苏巴士佛教遗址、炼铜、冶铁的遗址。铜厂河是远古阿艾人的生命河。如今河还在,可人早没有了。” 库克:“我们现在要往里走吗?那是去哪里呢?” 西琳:“去阿艾洞窟。山庄里的人说,小热黑木就在那里开小旅馆。” 库克:“阿艾洞窟是什么意思?” 西琳:“是一个佛教洞窟。” 浪子:“上世纪末,有个叫阿艾的维族小伙儿上山采药,一头掉进了洞窟,于是这个佛洞就叫阿艾洞窟。” 库克转头问乌鸦:“是这样吗?” 乌鸦点点头。 因为这时侯是下午,游人稀少,四个人向天山峡谷深处走去。 越往峡谷深处,库克越仿佛闯入一个奇异的外星球。 所有日光照射下的山体,此时都有若焰火,熠熠生辉。山体在赭红的主色调中,又夹带着一些绛紫、桃红、玫瑰红;一些黄绿、灰黄和土黄;还有一些淡青、月白、黛黑;这些条纹与色块夹在其间,绚丽斑斓,看得人眼花目眩。 峡谷两边,重峦叠嶂,峭壁如削,山体的岩层波状起伏,断裂扭曲,造形怪异,气势若一条条赤龙,在山谷中游走;仰首之间,又各种山体造型在蓝天映衬之下,栩栩如生。更有那时隐时现的潺潺流水,犹在耳边,滴答不停。又日光照射不到的山体凹处,阴面谷底,魅影烟纱,呈现出一种诡异与神秘。 行走在赤峰幽谷其间,库克渐渐已不能自己。 他耳边若明若暗地再次出现一种古老的乐音。 很难细分辨出这些乐音到底来自哪里?是丝弦之音还是鼓钹萧瑟?他只是凭直觉,这些乐音来自远古。 那是树枝、草叶、石缝、山凹、溪涧、河流、豆荚爆裂、鸟、兽、日光、山峦、风、云、雷电,是它们合奏出的地球的初始之音。 “那是人类尚未出现时,地球为自己的诞生吟奏出来的声音!”库克在心里这样说。 夕阳西下,库克一行人行进到峡谷深处的阿艾洞窟下。 洞窟座落在左边陡峭的山崖上,大概近30米左右高,一架铁制的绳梯,从洞窟前一直垂落下来。 浪子凑近库克耳边,用手指指上边,悄声告诉他:“到了,神秘洞窟。” 库克:“神秘!有什么神秘呢?” 浪子:“你攀着绳梯爬上去,站在洞窟前,就可以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库克:“什么奇怪东西和声音?是音乐吗?” 浪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比音乐神奇。” 库克:“我要上去看看。” 西琳:“别!我们还是先去小旅馆,先找人吧。” “我马上下来!”库克不由分说,上前去抓住绳梯就往上攀爬。 乌鸦见挡不住库克,转头对西琳说:“我跟住他。你和浪子去小旅馆,先找到人。放心,我会带他下来。” 西琳抬头看看向上攀爬的库克:“那好吧。”然后她转头瞪一眼浪子:“都是你多嘴。他要出一点状况,我拔光你的胡子。” 浪子一耸肩,抬头望一眼往上攀爬的库克和乌鸦,抬脚朝小旅馆走去。 西琳跟上他向小旅馆走去。 夕光映照着洞窟,映照着往上攀爬的库克和乌鸦。 库克第一个爬到洞窟下面,他贴身在洞窟前,喘着气回望峡谷,一下被峡谷中的奇异景象震惊:此时夕光映射的峡谷,云蒸霞霺,气象万千,瑰丽而神奇。“我着到它了,太美了!”库克发出小声地惊叹。 这时跟上来的乌鸦凑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这还不是它的真貌。它还并没有出现。” 库克问:“它到底是什么呢?” 乌鸦说:“一种雾状的东西,像道教的八卦图。” 库克:“可我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声音啊!” 乌鸦摇搖头:“我们还是先进洞看看吧。” 俩个人进到洞窟。 在洞外的光线照谢下,库克看这个洞窟并不大,正面的洞壁上,残存着一些精美的佛教壁画,上面还残存一些汉文墨书题记。乌鸦指着残存壁画的主题部分,对库克说:“中间那个主题像,绘的是无量寿像,两侧的是各种菩萨、闻法天人之类。上面那个悬在空中的,叫‘不鼓自鸣’,是一种乐器,下面绘的似乎也是一种伎乐。你看这儿,楼台亭榭,动物、植物,这些是几何图案。” 库克:“这个佛洞是很古年代的吧?” 乌鸦:“唐代中期,至少1500多年了吧。” 库克:“这里好象还有汉字?” 乌鸦:“是题记。一些人名,你看这个,白二娘,能看清楚吗?” 库克:“看清楚了。这个白二娘,她是什么人呢?” 乌鸦:“也许是造洞的人,或是捐资造洞的人。” 库克:“可白二娘她们为什么要在荒谷绝壁上造洞呢?” 乌鸦:“我们上午离开的龟兹古城,离这儿70来公里,那儿的克孜尔千佛洞规模更大。因为要赶过来寻找小热黑木,我们没能去那儿,现在来这儿看看也不错。至于你问白二娘她们为啥要在这峭壁上来凿佛洞,中间有这样一段故事。” 乌鸦说着,往洞口外来,他坐在洞口,把眼镜取下来擦拭一下,再戴上,然后望着峡谷。库克跟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也望着峡谷。 这时夕阳接近山边,夕光变成猩红,峡谷里的雾气开始往上升腾…… 傍晚的小旅馆内,没有电灯,光线较暗,老板小热黑木点上了墙上的油灯,灯影照见土墙上挂着一排玻璃罩的防风灯。 小热黑木手执一盏油灯,引领着西琳和浪子看他的客房。 小热黑木对跟着他的西琳和浪子说:“敢不敢?先说敢不敢住?就一个晚上,就你们俩个人?” 西琳:“说好几遍了,热黑木大哥,我们不是旅游客,不住店。” 小热黑木有些愤懑地说:“不住店!不敢住是不是?没胆量嘛!不住就是没胆量嘛!我这儿旅馆开下两年了,哎,一共两个人敢住,还都是外国人哎。其余没人敢住!谁敢呢!你们走吧,我又不是什么热黑木。” 浪子:“哎!朋友,刚刚问你,你说你就是热黑木。我们都是诚实的人对不对?我们只是要向你打听一个人而已。” 小热黑木:“东西拿来!东西让我看一哈,判定一哈,看我知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人。” 西琳:“什么东西?” 小热黑木:“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去吧去吧去吧!” “朋友……”浪子双眼直盯着小热黑木。 小热黑木一见他是个不好惹的人,口气立马缓了下来:“兄弟,你不要生气。刚刚前面已经两个人来过啦,都说是要找人。” 西琳:“两个什么人?” 小热黑木:“神神秘秘的人。一个先来了,走了,又来一个。不像政府的人,也不像学校的人。不知道什么人。” 浪子:“人呢?” 小热黑木:“走了!” 西琳:“那你给他们说什么啦?” 小热黑木:“说啥呢?我什么都不知道,能说啥呢?” 大峽谷西峰,那轮猩红的落日,已触到峰巅,峡谷中升腾的云雾开始缓慢地涌动、翻卷。 乌鸦和库克坐在洞口。 库克望着西峰瑰丽的夕景和峡谷中的云雾,听乌鸦讲述峡谷的故事。 乌鸦说:“早年时,这条峡谷人迹罕至,清溪、流水,杏花盛开,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峡谷口一带,佛教香火,梵音不绝,铜厂河两岸,阿艾古人同驻军家属、僧人,一起开矿、炼铁、耕种、放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谐共存。” 随着乌鸦的讲述,库克的眼前,渐渐浮出一幅远古人类在峡谷中男耕女织、其乐融融的幻景。 乌鸦沉吟片刻,继续说:“当时的龟兹古城,是西域古丝绸北道上的一个枢纽重地,因此它成为西突厥和北方游牧部落各支力量反复争夺的地方。西汉以后,为防止战乱,中央政权多次派汉将驻守这里。到唐代武则天时,龟兹最多驻扎过3万多人马……七世纪中期,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西突厥部落一支强大的铁骑雄兵,如掠草狂风,横扫了龟兹一带。那晚,所有人劳动了一天后,正沉浸在梦乡之中,梦还没醒,瞬间沦为蹄下冤魂,侥幸活命的人,在惊慌中逃进了这条峡谷,一看这里人迹罕至,清泉流水,杏花盛开,便隐居下来。为了祈保安宁,一些士兵、百姓及随军僧人,包括那个白二娘,便一起出资,在这峡谷绝壁上凿岩造洞,修建佛窟……” 这个时侯,那轮夕阳的最后一点边缘,正好没入西峰,峡谷中倏忽一暗。 库克突然伸手抓住乌鸦,急促悄声地说:“快看……它来了!” 这时,雾气沉沉的峡谷中,突然出现了两个云团,它们一灰一白,一开始像两个毛绒绒的拖着尾巴的鱼,或什么小动物,嬉戏、旋转。随着灰团的颜色渐渐变深,两个云团逐渐合二为一,组成一个阴阳八卦太极图形,在峡谷中缓慢地滚动、飘移。 稍倾,图形渐散,雾团隐去。 库克的手抓紧着乌鸦,长吁一口气,小声惊呼:“上帝啊!我看见它了!” 乌鸦神色严峻地对他说:“我们赶紧下去吧。” 库克:“不可思议!它竟是真的!” 乌鸦:“好了,你已经看见它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库克:“可声音呢?我还没有听到声音呢?” 乌鸦:“那要夜深人静才能听得到。” 库克:“那我们住在这里好吗?” 乌鸦:“我们还是先赶紧下去。” 库克在前,乌鸦在后,俩个人抓住绳梯,一步步往下爬。 这时佛洞旁的崖壁后,轻轻闪出一个人影,这人紧贴崖壁站下,一双闪亮的眼睛,在灰暗中紧盯着绳梯上的库克和乌鸦。 第五十九章 夜色中的小旅馆,大门虚掩,室内已点上几盏油灯,光线昏暗。 浪子坐在油灯前,低头拨弄着琴弦,琴音时断时续,飘出屋外。 小热黑木拎着一盏风灯,不停在房里走来走去,他这儿掸一掸,那儿归整两下,许久没有客人来了,一旦来人,他既兴奋,又得意,不知道咋办好,便一直像只无头的小蜜蜂一样,忙个不停。 西琳像个跟屁虫,跟着他走来走去,偶尔想伸手帮上一把,让小热黑木眼睛一瞪,又吓得缩了回去。但她顽皮劲儿上来了,任小热黑木呲牙瞪眼也毫不管用。“小丫头子,太缠人了嘛你!”小热黑木很生气。 这时库克和乌鸦破门而入。 小热黑木迎上去:“住店吗?两位?” 库克回答:“住店。”一边朝西琳走过去。 乌鸦走向浪子,悄声对他说着什么。 小热黑木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一起的?全都住下吗?” 西琳拉着库克的手,来到小热黑木面前说:“全都住下,满意了吧?” 小热黑木:“你刚刚不说不住嘛?小丫头子,死犟死犟。” 西琳指着库克说:“他说住,我们就得住。” 小热黑木:“他是你们老大吗?是王子吗?” 这时浪子和乌鸦过来,浪子说:“他是我们最好的兄弟,也是尊贵的客人。老板,那个要找你的人,就是他。” 小热黑木:“哪儿来的?他要找谁呢?” 西琳:“他叫库克,从澳洲回来,原本要寻找失踪多年的父亲,却意外打听到有一个丢失在库车河边的从未见过的小妹妹。” “啊!这个样子嘛。”小热黑木点着头,望着库克,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他伸手问库克:“东西拿来哈。” “什么东西?”库克左右望望西琳和浪子,不知原委。 乌鸦提示他:“你身上戴的东西。” 库克猛然想起,连说声“有有有”,一边将手伸进脖子,取出乌鸦送他的和田脂玉,递给小热黑木。小热黑木看了一眼,摇一摇头,并末伸手去接。 “你等等。”库克把玉挂回脖子,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在喀什小巷土屋找到的那块黄玉,把它举在油灯下让小热黑木看。黄玉在油灯下泛着油光,小热黑木看到这个,先是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继而还是摇了摇头。 库克收回黄玉,手指在内袋里触到沙漠深处月光给他的那半张简谱,他犹豫了一下,心想:“隐藏在密码里的那些秘密,早已经被诗人乌鸦破解过了,现在拿给他看看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儿,库克就手将它掏出来,在油灯下为小热黑木展开,对他说:“你再看看这个,是不是它呢?” 小热黑木瞟了一眼,伸手接过来,面无表情地说:“你这个破纸片儿,我也看它不懂。我拿到那间屋子,一个人好好看一下下,可以吗?” 库克不知道行还是不行,他望望西琳、浪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乌鸦的镜片儿上,镜片后乌鸦的眼睛闪烁着亮光,乌鸦说:“没什么啊!让他看吧。” 得到乌鸦的允许,小热黑木不等库克和其他人点头,拿着半张简谱,拎着风灯,急不可耐地进了另一卧室,掩上门。 西琳望着乌鸦,小声问:“没有事吧?” 乌鸦摇摇头,表示没事。库克和浪子茫然望着乌鸦。浪子使劲拨动了两下琴弦,弦音似乎在警告里屋的小热黑木别耍什么花招。 这时月尚未满,一轮凸月挂在峡谷山顶,月色暝朦的峡谷,幽深而寂静。 佛洞窟下的小旅馆侧,一个黑影一闪上了屋顶,然后黑影趴在屋顶上,静声无息。 小旅馆内,几个人屏住声息,等候小热黑木出来。 西琳、库克、浪子的脸上略显焦灼,只有乌鸦神态安静。 一小会儿,小热黑木一手执灯,一手举着简谱出来,他把简谱伸到灯下,示意库克过来:“来来,过来,看一下,它是不是你原来的东西?”库克过去,看清楚了,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小热黑木将它一下拍在库克手中,亲切地说:“兄弟,你这个纸片片儿,我还是看不明白,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拿出来!好好儿想一下。拿出来!”他伸着手,等着库克。 这时乌鸦过来,三两下从库克脖子上取下另一个挂饰---他父亲留下的狼牙挂饰。乌鸦把它举在油灯下,问小热黑木:“是它吗?朋友!” 小热黑木一见,双眼一闭,用食指在脸上胸前划着祈祷:“总算是了,兄弟!”他张开双臂拥抱了库克,然后放开他说:“来,坐下,我给你细细儿讲一讲这个事情。”小热黑木放下风灯,先给每人冲泡一小碗热乎乎的砖茶,然后一蹦子上了土炕,盘腿坐下,招呼大家都脱鞋上炕。 这时侯,西琳表情异样,她没有上炕,只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细心的浪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小热黑木:“当时,我父亲在河边上的确捡回来一个小丫头子。父亲说,她妈妈跳河了,被河水冲走了,那小丫头子,就那么尕尕一点儿,坐在包袱上哭,可怜死了。我那时18岁,父亲对我说:你妈妈早早走了,你一个人很孤单,现在好了,真主给你送一个小妹妹来,咱们就叫她古丽吧。今后,你要像亲妹妹一样待她。” 小热黑木喝了口茶,继续说:“小丫头子天天哭,天天哭,要妈妈,烦死我啦。哎!父亲出门去啦,我哪儿给她弄个妈妈来呢?那时侯家里穷嘛,吃的东西,羊肉没有,白面没有,什么也没有。天天稀糊糊,把个小丫头子瘦得,剩那么一点点儿,可怜死了,哎!有一天,父亲回来对我说,村口上来了个行善的人,从北疆大都市来,专门收养没爹没妈的孤儿。把小古丽让他带走吧,也让她将来有个好日子。就这样,小古丽让那个人带走了。” 小热黑朩做了个遗憾、无奈的手势。 库克:“那是哪一年呢?还记得吗?” 小热黑木:“那么久了,有20年了吧。” 西琳:“走了再没音信吗?” 小热黑木:“哪有呢?走了,再没音信。死活不知道。” 西琳:“行善的呢?没留下名字吗?” 小热黑木:“没有。” 西琳:“那他长得什么样?是残疾人吗?” 小热黑木:“不不不!是汉族人,像个干部。” 库克:“那小古丽带走她妈妈的包袱了吗?” 小热黑木:“没有。人家不要,说那儿海买斯(所有的)全有。就是出门的时侯,父亲把她妈妈留下的一件东西挂她脖子上带走了。” 库克举着那个狼牙挂饰:“跟这个一样吗?” 小热黑木:“一样一样!狼牙磨下的。” 西琳捂住心口的手越攒越紧,她一脸惊愕地望望库克手上的挂饰,又望望小热黑木。浪子的目光却注意到西琳捂在心口的手,他心里说:“这个小丫头子,她手里一定攒着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小热黑木:“今天你们几个人就挤在这大炕上吧。” 西琳:“那我呢?” “啊嗬!还有这个坏丫头片子。”小热黑木想了想,指了指土墙上一根挂风灯的铁钉,说:“风灯取下来,你就挂那儿,凑合凑合,一个晚上嘛!” 西琳:“我才不!把你挂那儿。” 小热黑木哈哈一乐,也不理西琳,冲库克招一招手:“你下炕吧。跟我来,到那边屋子。”库克下炕,跟小热黑木进了另一间屋。 一会儿功夫,库克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旧布裹着的小包袱,他随意将它往炕上一扔,下意识紧了紧自己的腰带。 小热黑木随后出来,对西琳说:“一会儿,你睡那一间屋子。我那边打个地铺。”看西琳犹豫着望他,又说:“不用怕啊!外面四个大男人保护你呢。” 将近午夜,峡谷上空,凸月清朗,月在云缝中穿行,周围的云和天空,都泛着一种古铜色的光亮。 峡谷更加幽深沉寂。 小旅馆内室墙上,挂着两盏点着的风灯,胆小的西琳,这时已蒙头睡去,只把秀发露在被子外面。 小热黑木为防万一,将外室墙上挂着的所有风灯全点亮,在木门后,加一根木杠顶上,然后自己打地铺睡了。大炕上,浪子和乌鸦睡在两边,把库克夹在中间,两个人分别用背冲着库克,库克的头下枕着小热黑朩先前交给他的包袱。 三个人似乎都已沉沉睡去。 这时一种古老、怪异的乐声,似烟缕雾丝一般,自门缝、窗棂、屋顶,丝丝渗入……乐音时而增大,时而减弱,室内弥漫起一种古怪的气氛。 库克有若梦游,上身笔挺,刷地一下直直坐起,稍顷,又站起来,踏云一样,悄无声息地下了大炕,他来到门口,轻轻搬开木杠,推开房门,一阵音乐,挾着一股清凉之风扑面而来…… 这时峡谷上空,凸月钻出浮云,皎洁清朗地悬挂在澄澈幽深的夜空。 被清风与乐音一激,库克豁然爽朗。 他迈腿出来,望一望空中明月,再转头望那峭壁上,月色中依稀可辨的佛洞窟影,从那上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阵梵音,月夜梵音,妙若仙境。库克满面肃穆,回身掩上房门,然后直奔前面的绳梯而去。 攀绳梯如沐清风,眨眼之间,库克轻松上到了顶。 来到佛洞下面的小路,紧贴崖壁,先前的梵音顿然消失,四周变得异常宁静。正诧异间,这时从身后突然传来男女的说话声,库克大惊,回头一看,自己身后的山谷,却原来是一条宽敞大路,一群裙裾飘带的古人,正掮着货物,赶着骆驼,有说有笑,喧哗而来。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他们大声的喧哗,放纵无虑。 “那是一种十分古老的没人能够听懂的语言!” “是古西域的语言!” “是丝绸古道的语言!”库克后来在回忆中说。 他说他当时十分清晣地听见他们踢踢沓沓的脚步声,看见他们说说笑笑从自己眼前走过。 脚步声、喧哗声渐渐远去,又从他们逝去的地方,传出一阵古老的歌谣。 当所有声音消失,一阵阵梵音,又自佛洞中再起。 库克抬眼望那洞内,似有人影香火,闪闪烁烁。他好不奇怪,正要迈腿往洞窟中看个究竟,突然眼前一黑,一个人影风一样来到面前,没等库克反映,黑影己刷地伸手,从库克腰带上取走一件东西。 库克本能地伸手去夺,俩个人缠斗起来。 这时崖壁绳梯中腰传上来声音,那黑影一急,一个虚仰,飞踹一脚,正中库克小腹,疼得库克 “呀”一声大叫,往后一退,一步踏空,直沿绳梯往30米深的谷底坠去。 眼看要粉身碎骨,却坠至绳梯中腰,有一个人伸手抓了库克一把,然后就顿了一下,那人没能抓住,库克复坠向谷底。 佛洞窟上的黑影,沿小路飞身而去。 绳梯上的人也抓住绳梯滑了下去。 这时小旅馆内,几个人仍在沉沉入睡。 突然有人用石头猛砸几下房门。 睡在里屋的西琳突然大叫一声“库克……”她惊醒过来,起身冲到外屋。 这时外屋的乌鸦、浪子、小热黑木也被砸门声和西琳的叫声惊起,几个人一见屋里没有了库克,大惊失色,每个人从墙上摘下一盏风灯,相跟着冲出门来。却见门外空无一人。 大家立即拎着风灯往绳梯处去。 这时,房顶上一个人影落下,从从容容,上大炕取走那个包袱,贴住门见外面的人全奔绳梯去了,一缩身窜出门,消失在小旅馆另一侧。 冲在前面的小热黑木在绳梯下找到了库克。 浪子、乌鸦、西琳相继赶到,大家俯身用风灯一照,只见库克满手满面,全是鲜血,人也在昏迷之中。西琳一见这许多的血,惊呼一声“库克”,然后猛捶浪子胸口一拳:“都怨你!我跟你没完!”完了止不住失声大哭。 “好啦好啦!先弄进屋止血!”小热黑朩拍一下西琳,急急冲浪子、乌鸦说:“你们帮我!”然后俯身下去,双手伸到库克腰下,浪子从对面伸手托住库克的腰、乌鸦托着头颈,西琳托着腿,四个人组成一副担架,将库克抬进小旅馆,平放炕上。 小热黑木翻出一瓶白酒和一团药棉,吩咐浪子和乌鸦:“你俩出去,用树枝扎一副担架,止完血立马抬他出峡谷,送县城医院。”又转头对西琳说:“帮我打盆水来。” 乌鸦和浪子出去扎担架,小热黑木和西琳帮库克止血。 库克一直在昏迷之中。 第六十章 第二天上午,天气晴朗。 9点20分,西域首府边城国际机场,一架南方航空公司飞往库车的at7型客机离地起飞。客舱里坐满乘客,老浩瀚、耿总、鲸坐在机舱前排,三个人沉默不语,面容严峻。 客机起飞不久,开始飞越天山。 鲸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望着窗外下方,苍劲的群山、雪峰、冰川、沟壑,丝毫没有稀释掉她内心的沉重。“愿上帝保佑他!愿上帝保佑库克……”她心里一遍遍为库克默默祈祷。 坐在中间的耿总,看看左边一语不发的鲸,又看看右边一直沉默的老浩瀚,一副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第一时间接到西琳的电话,立马通知了老浩瀚和刚到边城的鲸,放下电话,又立即安排了今天的行程。他抬腕看着表说:“我们飞1小时30分钟,10点50分落地,11点左右,我们能见到库克。” 老浩瀚:“我不想他有半点事!” 鲸望着窗外,接话说:“库克不会有事!” 耿总:“对!库克不会有事!” 库车县城医院急救室,门紧关着,室内医生处理完伤口后,仍在对库克进行检查救治。 急救室门口,乌鸦安静地坐在休息椅上,静等消息。旁边坐着的司机齐洪则显得焦躁不安。 过道拐角处,西琳正在小声和浪子争吵。西琳逼视着浪子:“还要装吗?哈皮兹,我看你还敢装下去!惹下这么大的祸,你还敢装?” 浪子:“出了这样的事,能怨我吗?” 西琳:“你那一点点小伎俩,早在波斯坦大婶家我就看出来了!艾尼大叔也是,乌鸦、库克,所有人,全都心里知道,就你自己,掩耳盗铃,像个小丑!” 浪子:“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西琳:“你才丫头片子呢!小心眼儿的混帐家伙!” 浪子:“你听我说……” 西琳:“不听不听!就因为你多嘴多舌,害了库克!” 浪子:“住嘴!小魔女,库克是我兄弟!” 西琳:“那又咋样?你妒忌你兄弟,你怕他横刀夺爱,一路装成那样子来监视我们。告诉你,我讨厌你,恨你!你趁早滚回首府去。” 浪子:“你……” 西琳:“我怎么我?我恨你!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这时急救室门开了,忙碌了几个小时的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西琳一见,撇下浪子冲了过去:“医生,怎么样了?”乌鸦、齐洪也站起来围住医生。医生摘下口罩,说:“头上缝了十几针。不过止血比较及时,没有大量失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干得不错!你们。”医生朝西琳翘了下拇指。 西琳:“他醒了吗?” 医生:“还没有。不过呼吸正常,没事儿。” 西琳:“让我看看他吧。求求您了!” 医生:“你一个人进去。别吵他,完了要送监护室。” “嗯!”西琳转身推门进急救室。 站在外围的浪子,听医生说库克并无大碍,松了口气。他看着西琳推门进去后,门重新关上,眼一闭,咬咬牙,整理了一下背上的琴,转身往外走去。乌鸦看浪子要不辞而别,对齐洪耳语几句,抽身追了出去。 库车机场,上午10点50分,首府飞来的at7客机准时落地。 耿总的一位生意朋友玉先生,接到耿总电话,早早开一辆国产红旗轿车等在机场出口。远远见耿总带着一位银发老先生和一位金发外籍姑娘向出口走来,玉先生滿面笑容迎了上去。 耿总把老浩瀚和鲸介绍给玉先生,对他说:“事儿很急,咱就不客套了,你直接拉我们上医院吧。” 库车医院大门口,浪子和乌鸦一前一后出来,正好玉先生的红旗轿车驾到。耿总、老浩瀚、鲸从轿车上下来,老浩瀚一眼认出匆匆而过的乌鸦,立即招呼:“喂!年轻人!诗人先生!” 浪子闻声回了一下头,望着满头银发的老浩瀚,顿了顿,又扭头走了。 乌鸦一看是他们赶到,只好走回来,急急小声地告诉老浩瀚:“人在急救室,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赶紧去吧,我有点儿事,去去就来。”说完冲凑过来的耿总和鲸点点头,转身又去追赶浪子。 耿总面无表情地望着乌鸦的背影。 医院监护室内,躺在病车上的库克,头和胳膊都缠着绷带,他仍在昏睡之中。西琳正帮着一位小护士,用白纱布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医生领着玉先生、耿总、老浩瀚、鲸来看库克。医生用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作了个请进的手势,老浩瀚在前,一干人悄无声息进了病房。 西琳一看这么多人进来,还有一个金发的外籍姑娘,心想她肯定就是库克说的那个常骂他混蛋的鲸了,她真漂亮!西琳冲老板耿总点一点头,退到一边。 老浩瀚站到床头上去,俯身去听库克的呼吸,很细,很均匀,眉头稍微舒展一些。鲸却轻轻在库克额顶的纱布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轻唤一声:“库克!我是鲸,你的鲸来了。”她用手指轻轻抚弄库克的浓眉和秀发。 耿总偷偷瞟一眼退到一边的西琳,西琳脸上正挂着一丝僵硬的微笑,怔怔地盯着漂亮的鲸。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时医生过来,附在老浩瀚耳边轻声说:“好了,老先生,我们到办公室谈吧。” 西琳和小护士留在病房,其余人跟了医生出门。 库车公园,浪子来到城外草地树荫下,往地下一坐,取下背后的琴,急风暴雨般狂弹一阵,然后停下,将琴望旁边一扔,呆坐,楞神。 乌鸦一直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这时侯他走过去,捡起他的琴,抱在自己怀中,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乌鸦说:“好了,没必要生小姑娘的气啊!” 浪子摇一摇头:“你没听到吗?她有多不讲理!” 乌鸦:“她是吓坏了。” 浪子:“可干嘛拿我撒气!” 乌鸦:“她很单纯嘛。” 浪子:“变坏了!小丫头片子,完全不像在学校的时侯。” 乌鸦:“你们是师兄妹,又都是孤儿?” 浪子:“之前我们一直很好,一直,从不红脸。突然之间,一下变了,一切变了,都是这次出行惹的祸!” 乌鸦:“我知道你,一路艰辛,这儿又很压抑。”乌鸦指一指心口。 浪子:“最让人心痛的,是知道了库克,他竟然是我兄弟!” 乌鸦:“我全都知道……不过你战胜了心魔!还记得民丰夜店我对你说的话么?你是可以让我相逢赠剑的人啊。” 浪子:“打那以后,我才决定豁出去自己,哪怕是爱情,一心只想着帮库克完成他这趟行程。” 乌鸦:“这就对了。昨晚的事,你不觉得蹊跷么?” 浪子:“是有点怪!西琳有点怪。库克也有点怪,从30米高的悬崖摔下来,居然没事!” 乌鸦:“西琳有什么怪的?” 浪子:“和库克那件挂饰有关。” 乌鸦:“别说这个,我心里有数。另外抬库克进小旅馆时,你没发现炕上他的包袱不见了吗?” 浪子:“我没注意。把库克送出峡谷时,越野车已经亮着大灯等在沟口了,好象司机也早早知道我们在里头要出事儿。” 乌鸦:“之前是谁用石头猛砸门?” 浪子:“我也纳闷?似乎来了一群人。” 乌鸦:“小热黑木躲到峡谷深处好多年,他是一个守信诺的人,一定受了父亲嘱托,把东西要交给寻找小古丽的库克。” 浪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乌鸦:“大峡谷、神秘佛洞、小旅馆之谜。” 浪子:“像故事片吧?”乌鸦:“关于上帝创世之谜,也将无果而终。” 浪子:“那下半页简谱也不异而飞了!是吧?” 乌鸦:“本来想和库克一路探讨,这对他特有用,他现在还没醒来。你真要离他而去吗?” 浪子:“好兄弟也有分手时,这样走了好。是佛洞终结了他这趟行程。这是天意。” 乌鸦:“天意不是这样的……你不想见见当年你飞马报信救下来的那个人?” 浪子:“不见!何必让别人记住那些呢。” 乌鸦:“那你也真要抛下西琳?” 浪子:“暂时不想她,只想做一件事。” 乌鸦:“什么事?” 浪子:“骑马。” 乌鸦:“突然想骑马?” 浪子:“记得我们三个人看夕阳,库克说我只要一跳舞或大幅度动作,他会有反映……我想我能影响到他。” 乌鸦:“你想带走他的灵魂?记得当时我说是上帝出了错,他给你俩装重了密码。” 浪子:“我信赖库克,一路上,他有点儿神经兮兮的,但他的感觉很独特。” 乌鸦:“他太纯。但你到哪儿去弄马呢?” 浪子:“我这儿有朋友,他会给我弄两匹好马。我想先走天山,巴音布鲁克,然后翻大坂,去伊犁草原。” 乌鸦:“你要去哈萨克人的阿肯弹唱会吗?” 浪子:“可惜库克不能去了。” 乌鸦:“现在骑手越来越少了。” 浪子:“我打小就超爱骑马。” 乌鸦:“想要在天山和草原刮起一道旋风么?” 浪子:“就是想,纵马,撒开!狂飙!痛痛快快!” 乌鸦:“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的爱情会回来!她会回来!” 浪子:“不管了,放下,不再想。” 乌鸦:“这样最好。印度人奥修说,当鞋子合脚时,就忘掉了脚;当裤带合腰时,就忘掉了腰……当你内心完全放下了一个人时,其实你就己经得到她了。相信我,你去吧!” 乌鸦把怀中的琴双手递还给浪子。 第六十一章 在医生办公室,老浩瀚、鲸、耿总、玉先生等人正在听医生介绍伤情。 医生翻着库克的病历报告说:“伤者是今天凌晨4点58分送来的,一进急救室,我们立即进行了紧急诊断处理,初步诊断为脑外伤、右胳膊皮外伤、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度、或中度的脑震荡。伤者右额顶有一条两公分长的划口,深度为0。3毫米……送来之前,旅店老板对伤者进行过简单消毒、止血,很有效,没有大量失血,更降低了伤口感染的风险。根据仔细检查,伤者的四肢、颈、椎和其他部位暂时没有发现骨折或其他异常。” 医生介绍到这儿,突然站起来,望着病历说:“不过我很奇怪,据送他来的人说,伤者是从30米高的峭壁上摔下来的,却胳膊、肋骨、腿骨,没发现异常,暂时也没发现内伤。伤者一直安睡,呼吸均匀,丝毫没有痛苦状?但这种不明原因的昏睡,又让人担忧……就看他下午能不能醒来。” 老浩瀚:“做ct扫描过了吗?” 医生:“8点10分,伤者头部伤口缝合以后,第一个就对他进行了脑ct扫描和全身扫描,分析报告最快在下午晚些时出来。” 玉先生插话:“需不需要转石油医院,我去安排。” 医生:“那儿当然先进得多。但在报告没有出来之前,我建议还是不要对伤者轻易搬动。” 耿总:“先观察?” 医生:“观察。” 老浩瀚:“要尽快能醒来,是不是就比较乐观?” 医生:“对。” 医院监护室,病床上的库克仍在沉睡,小护士在为他换吊针药瓶,西琳用湿巾纸轻轻为库克擦拭露在被子外的手,她一根一根的手指擦,轻柔、细致、耐心。忙碌的小护士不时用羡慕的眼神看她。 这时鲸轻轻推门进来,小护士举手要拦,鲸礼貌地冲小护士点点头,小护士竟任她进来。不知道该怎样同两个中国西域姑娘交谈,鲸点一下头,就似乎一切都有了。西琳知道鲸,初见她时,心里一惊,见鲸吻库克的额,她心痛了一下,但不好发作。这时老浩瀚和耿总不在跟前,她就不怵她了,见鲸独自前来,她不仅不放开库克的手,相反抓得更紧,擦拭得也更加精细。鲸好奇地看着她的样子,对她一笑。 鲸来到床头,俯身在库克额顶又一个轻吻。然后轻轻小声地呼唤:快醒来库克!快点醒来!鲸来了,鲸从万里之遥赶过来了!你没事的,你没有事,你只是醉了,你这小混蛋,又喝多了! 西琳听懂了鲸的英语,很不服地抬头看鲸,心里忿忿地想:凭什么老叫人家小混蛋呢? 病室外,走廊上,玉先生正和医生站在那里,玉先先比划着说着什么,医生侧着耳仔细听,完了两个人又说着话,往院长办公室那边去。 老浩瀚和耿总坐在病室外的休息椅上,耿总在极力说服老浩瀚,他小声对老浩瀚说:“打住吧,结束了。就算库克醒了,ct报告显示没有任何问题,都应该终止了。库克这趟寻父之旅,到此为止。” 老浩瀚不解:“为什么呢?我还想让他走一走北疆呢。” 耿总:“还有意义吗?生父的下落,已经有了。齐洪说那个未谋面的小妹妹也有了线索,该有的都有了。至于那个什么手稿玉斧的玩意儿,还指望吗?早没了!它们同孜亚一样,让大洪水卷走了。” 老浩瀚:“我说过,我的主要目的不是那些。我就是想要库克回来,回到这儿,能在他的诞生之地,寻找到他自己!” 耿总:“想法不错!可还要怎么找呢?他找到自己了吗?你是要把孩子丢在戈壁滩上才算完,是吗?” 老浩瀚:“我不能让他半途而废?” 耿总:“别犟了,先送他去石油城休息两周,顺便在石油医院彻查一下,我让玉先生已经在办这事儿。” 老浩瀚:“那西琳呢?还有那几个朋友?” 耿总:“西琳和齐洪回我公司。正好鲸不是来了么。” 老浩瀚:“诗人呢?” 耿总:“你说那个乌鸦?我一见他就晦气。趁库克未醒,赶紧让他走人,别让他再忽悠库克。” 老浩瀚:“你认为他是忽悠?” 耿总:“大忽悠!” 老浩瀚:“你大错!” 耿总:“我没错!他拐回来就会找咱俩谈。” 这时,在库车通往天山峡谷的大道上,浪子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带一匹黑缎似的大黑马,在群山峡谷间狂奔。 他去掉头帕,扯掉胡子,还他哈皮孜的本来面目。虽然还穿着流浪艺人的那件长袍,但他解开的长发拖在脑后,随风飘动,又袍袖飘拂的样子,让他更像一位英武的游俠。 因为要长途奔驰,朋友为他弄来这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哈皮孜骑着白马,让黑缎马驼着食物、饮水和琴,白马撒蹄狂奔,久不骑马的他,在马背上顿感全身酥松,骨节都“咔咔”作响。 监护病室内,西琳发现库克左手的手指在弹动,五根手指像弹琴似地,缓慢而有节奏地弹动。 医院大门外,不远处一片树荫下,有几副供人休息用的石桌凳,几位老人分两拨儿,围着两张小桌下围棋、象棋。乌鸦把老浩瀚、耿总带到这里,选一张僻静处的小石桌前坐下,开始小声地交谈。 乌鸦对老浩瀚说:“昨晚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事发突然,也是必然。库克打小就有夜游症,这个你最清楚。可西琳把怨气撒到浪子身上是不公平的。不过浪子己经走了,飙马去了,现在正朝大峡谷那边去。” 老浩瀚:“库克还没醒来呢,他就走了吗?他们可是好朋友啊!” 乌鸦:“岂止呢!浪子不只是一个艺人,也不只是好朋友,他是那个小骑手---哈皮孜!那个20年前同孜亚沙漠救过你、后来又飞马为你报信的小巴郎子哈皮孜!他和库克是兄弟。” 老浩瀚:“真的吗!我老眼昏花,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乌鸦:“别怨你的昏花老眼。浪子起先扮卧底,也只是为西琳,后来知道了库克是他的兄弟,他陷入两难。最终他决定一装到底,帮库克完成这趟行程。他现在离开也是为帮助库克。” 老浩瀚质疑:“他去飙马,怎么帮助库克?” 乌鸦:“不可思议吧?也别怪我过去对你不敬。不管你怀疑还是惊诧,都没有关系,没关系,全过去了,结束了,浪子已经上路了,库克不久就会醒来。” 老浩瀚:“你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悬乎?” 乌鸦:“一点不悬乎,其实你心里明白。别以为我是一个怪怪的家伙。你一直怀疑这个奇怪家伙像一个人,特别像,超极像,对不对?现在我就给你解开这个谜。” 乌鸦停下,在随身的挎包里翻找,然后找出一张有些发黄的黑白照片,递给老浩瀚。老浩瀚接过照片,一手扶着眼镜,一手将照片举在眼前,仔细一看,只见照片上一个长发、瘦削、戴超大眼镜的男青年,斜挎一只挎包,镜片后的眼睛,有一种深深的忧郁……老浩瀚小声惊问:“这难道不是你吗?” 乌鸦:“拜托你的老眼,那个年代我就有这么大,我真是妖怪!” 老浩瀚:“难道你真的是他的儿子?可他一直都说自己是单身啊!” 乌鸦:“当然是单身。他在老家让一个姑娘怀了孕,一个人跑了新疆,说要来挣钱回家,娶妻生子,结果呢?他死在了荒漠!” 老浩瀚:“那你是……” 乌鸦:“私生子,怎么样?孤儿院是我家。” 老浩瀚:“你的母亲呢?” 乌鸦:“死了。” 老浩瀚:“为什么呢?” 乌鸦:“这还用问吗?” 老浩瀚:“那你怎么来了新疆?又怎么知道你父亲生死前后的这些事?” 乌鸦:“我10岁跑出孤儿院,扒火车进新疆。你一直以为我父亲死了对不对?你错!他一直没死。” 老浩瀚大惊:“绝不可能!我亲眼见他嘴角流血……” 乌鸦:“我说的是灵魂!他的灵魂一直没死。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老浩瀚连连点头:“相信!非常、严重相信!尤其是你父亲---麦子。” 乌鸦:“不用怀疑,你我都与他有过多次对话,可别以为那些都是幻梦!你我之间,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耿总这时接话,他说:“那你进罗布泊,与库克夜遇,又救了他,一路帮他解惑释疑,什么《圣经》,上帝创世、人类起源之谜……所有这些,都是你父亲托梦给你的,还是你自己编造的呢?是你父亲,是他让你这么干的,对吗?” 乌鸦:“你一直当我是疯子,现在也是!可你不用着急啊!疯子我正要掉头和你说这件事儿呢。” 乌鸦掉头继续对老浩瀚说:“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他临死前嘱你为他完成的事情,我为你做了,一切就了结了。我现在要说的,仍然是库克,他还在昏睡之中,不久会醒来,又会昏睡。以后好些日子,他可能都这样,白天昏睡,夜晚醒来。这对他不是一件坏事,也不是坠崖后的后遗症,你不要让医生用那些射线激光去干扰照射他,千万不要!请相信我,浪子已经在路上,相信我们,库克能够成功!” 这时哈皮孜骑马奔驰在一片开阔的谷地,他勒住马,放慢下来,缓缓行进,一边欣赏着山谷两边日光照耀下的赤色山峰。 哈皮孜搭手了望,那日光之下的赤峰焰岭让他心情很好,他突然勒住马,翻身下来,奔着马走一段,空旷的天地,只有他的“嗒嗒”的马蹄声。找一块平整的地方,哈皮孜躺下来,望着天上的日光和云彩,他开口唱道: 你的生命,我的生命 原本就不同属一条命 为了你,我的生命 有何不可牺牲…… 第六十二章 在医院大门外,树荫下的小圆桌旁,乌鸦草草结束了同老浩瀚的对话,把话题转向耿总。 他对耿总说:“现在,疯子我和你说话。只是当着你老朋友的面,我要说的有些话,会给你们多年的友谊投下阴影。但我注定要说。10年前,你就开始在罗布泊、南疆、北疆,整个西域,遍地搜刮,搜寻这片土地的古老记忆和文明残片,你收获不少,也失掉不少。我想问你,你最终得到什么了吗?” 耿总:“我只是觉得这儿神奇,只想为它做点儿什么,留下点儿什么,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啊!” 乌鸦:“但你最终得到了,那是你想要的!” 耿总:“什么我想要的?我想要什么呢?” 乌鸦:“你精心安排了库克这次行程。可一路过来,库克的每一个细节,都似乎有人掌握得一清二楚。他身边不断有事,形影掠扰,只不过库克过份专注自己,敏感也只在自家的领域,对那些窥探和掠扰,他近乎白痴。就说昨天晚上吧,他把历尽千辛万苦寻找到的有关生父信息的东西全弄丢了,包括那半张残存的简谱!而你看他,现在还沉沉昏睡。他一点都不在乎啊!” 耿总:“你不会以为是我安排了行程,就操控了这一切吧?” 耿总转向老浩瀚,“老朋友,这么多年,你了解我的为人啊!” 老浩瀚:“不说那些,不说那些!只要人还好就好,人好就好!” 乌鸦:“你不要过激反应,也不要误解。我要说的是,密切关注库克的人,不止他养父,不止鲸,也不止你和我。但你终究是文化商人,你研究西域多年,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找到那一半东西,你能得到它,解析它,弄清楚上面的图案,给古老西域一个公平说法。而不是只想着,它会给你带来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耿总:“你真这样想吗?那你误解我了。” 库克:“是吗?那我们继续上次的话吧。记得上次我们谈到三星堆遗址,关于伏羲、女娲、上帝、真主、三皇五帝,无论东方的《山海经》、西方的《圣经》、穆斯林的《古兰经》,上帝创世造人,还是外星人克隆设计了地球人……我认为所有这些,若抽丝剥茧,都相互关联,千条江河归大海,普天同源,万神归一,一切的所有,所有的一切,只能有一个源起。我们都看到过学刊上有人撰写的文章,学者们认为,人类起源于‘帝下之都’的昆仑山系,对不对?” 耿总:“是这样,的确有学者认为,传说中的伏羲和女娲就是《圣经》中的亚当和夏娃。” 老浩瀚:“也有人说耶稣就是中国上古时期五帝中的颛顼呢。” 乌鸦:“你们也认为这些人都是疯子吧?我当时跟库克说《圣经》故事,我说挪亚方舟,大洪水就发生在西域,他当时没有气晕过去。上次,你们提到西域出土的织锦,‘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还记得吗?我说织锦的云纹与三星堆祭器的云纹类同。而三星堆出土器物中,还有一件器物,会更让你浮想联翩。” 耿总:“除了金杖,它还有许多玉器。” 乌鸦:“有一件玉雕方舟,它用和田玉雕成。这个神秘的玉方舟,成器年代应该比《圣经。旧约》早1000多年。但它与西域有什么关系呢?与《圣经》中的挪亚方舟又有什么关系呢?三星堆、古西域、伏羲、女娲、上帝,是不是真的有外星文明介入?西域这片土地,有太多这样的未解之秘。” 耿总:“可这里根本找不到像罗马神庙、埃及金子塔、波斯帝国行宫……像那样的东西,那种气势宏大的文明、石头建筑。” 乌鸦:“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当万神庙、阿波罗神庙、金字塔、波斯波利斯这些圣地和灵都出现在地球上的时侯,人类文明已经站上了某种高度。但文明的高度,一定能证明它历史的久远么?就像当今的美国文明延伸到了火星,仍无法证明美国自身的历史有多么久远一样。” 耿总:“越是蛮荒之地,离人类的源起之地就越近。你是这个意思吧?” 乌鸦:“也是,也不完全是。但罗布泊荒漠、雅丹地貌、魔鬼城、神秘大峡谷,以及沙漠中一夜间消失的楼兰古城、米兰古城、尼雅精绝国……包括三星堆文明,华夏古文明,所有这些,它们都隐藏着人类某些尚未解析的密码。它们是一种什么文明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的是,它们离原始更近,离史初更近,离上帝更近!而最最重要的是,生活在这里的族类人群,这里几十个民族,几千年来最崇尚一个‘融’字,他们较之那些貌似文明的发达国家,更接近初始人类的和谐、合群、纯性、天性;古朴的土地,兼具神性。所有这些,一路上库克都亲眼见了,他虽然也是中国人,是中国西域罗布焯尔人的儿子,但他是西方文化里长大的,是读着《圣经》长大的。” 老浩瀚:“把古人‘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天象说,比喻为东方的‘圣经箴言’我认为也不过份。” 乌鸦:“严重同意!地球由西向东运行,而太阳月亮之光,又由东向西,把地球逐次照亮,这是规律。遵循这一自然规律,地球文明同样呈显由东向西、循环演进的态势。历经万年之后,世界文明的中心,又逐渐开始向东方回归……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现在代表西方最高文明的美国文明,自从发动伊战之后,已经江河日下。” 老浩瀚:“我一直在关注伊战,我认为伊拉克人灾难深重。” 马鸦:“谁呢?是谁降灾祸给他们?又是谁能拯救他们?上帝呢?他的眼睛闭上了吗?真主的法眼在看着吗?如果是石油引发了掠夺,那错又在谁呢?伊拉克人不能指望上帝,上帝是他们自已,能救赎自己的,只有自己……” 耿总:“扯得太远了吧。” 乌鸦:“我喜欢瞎扯!不爱听用草堵上耳朵。我接着上面的话说,西日没落,旭日东升,东方中国正在一点点崛起,和谐之声正在为世界所接纳认同,古老的东方文明将光耀世界!这不是我疯子的意淫吧!” 耿总:“还是说库克吧,他丢掉的那半张纸片片儿里头,隐藏着一些秘密,那些东西可以佐证你乌鸦的一些观点,对吗?” 乌鸦:“那不是我的观点,研究者大有人在。我只是有幸与库克结伴同行,目所及一些东西,由此引发一些联想,一些感慨而己。而这些观点,报章杂刊俯拾皆是,既不新奇,也算不上疯子我的意淫。不过疯子我还是要奉劝老总,天地有道,道法自然,既要入道,就不可剑走偏锋。” 耿总:“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指什么呢?” 乌鸦:“我只想说,无论上帝还是他缔造的人类文明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残片记忆,包括任何蛛丝马迹,它们对后世蕴含的都只有启迪意义,精神意义,它不具什么经济意义,不是财富、利益。如果有人硬要把这些东西当利益去做,去追逐,就必定剑走偏锋。正如《圣经》所说:当你贪爱的果子离开了你,你一切的珍肴美味、华美物件,也从你中间毁灭。” 耿总揶揄地说:“你是在警示我吗?做了这么十几年事业,第一次遇高人训导,我应该五体投地,感谢啊!” 乌鸦瞪着他,很长时间才又说出一句:“……凡有耳的,都应当听,擄掠人的,必被擄掠。” 耿总:“这也是上帝诫言么?” 正在这时,西琳突然气喘吁吁找到这儿,她抑制住兴奋冲动,冲他们小声嚷:“为什么躲到这儿来啊?快!快去!库克醒了…… 乌鸦闻声起来,抽身随西琳往医院里走。 老浩瀚与耿总惊诧不己,相互对望一眼,也急起身快步跟上。 医院监护病室,库克倚着被子,斜坐在床上,他用右手紧紧抓住鲸的小手,眼睛紧盯着鲸,目光里有惊喜,也有顽皮,他小声说:“真是惊喜,睁开眼睛,竟看见了你!你怎么来了?什么时侯来的?你这小母亲!小可爱的……” 鲸的手被他抓得太紧,她轻轻“咝”了一声,嗔他:“轻一点儿!你终于醒了!你这混蛋,你吓死人了……”她凑过去亲吻库克的伤额。 正这时侯,前去报信的小护士领着医生和玉先生匆匆推门进来。医生伸手示意库克:“坐好坐好,别乱动。”他让护士再往库克后面垫些东西,然后撩起库克的衬衣,用听筒听他的心脏。库克面容平静,任凭医生为他听诊。 这时西琳和乌鸦、老浩瀚、耿总相继赶到。库克冲养父和耿叔点点头,然后笑望着乌鸦,乌鸦目光里露出欣喜和赞许。医生听诊完毕,收好听筒,吁了口气,转头对老浩瀚说:“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医生回头吩咐小护士:“再查一下体温、血压。”完毕后,医生拍了拍玉先生,玉先生跟他出了病室。 老浩瀚来到床头前,握住库克的手,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库克张开胳膊拥抱了养父,然后将嘴附在养父耳边,悄声对养父说:“您出去一下,还有所有人,都出去。我要单独同诗人一起,让我同他待一会儿。” 天山丝绸古道,哈皮孜牵着他的两匹马,沿丝绸古道,在通往天山的山谷中缓慢行走。他不时抬头望一望偏西的太阳,活动一下颈肩,为下一波奔驰蓄聚力量。 医生办公室,医生指着挂起来的ct光片,正在为玉先生、老浩瀚、鲸和西琳详解分析报告。医生说:“片子显示没有任何问题,报告上也写得很清楚,颅内无淤血,无阴影,其余部位未见明显骨折裂纹……皮外伤而己,现在人也醒了,没事儿了,如果你们想去石油医院,可以去。” 老浩瀚、鲸、西琳都松了一口气。玉先生对他们说:“那边已联系好了,预留了床位,住医院、住宾馆都没问题。” 医院走廊西窗口,斜阳的光映照在窗玻璃上。 耿总和司机齐洪正站在光晕里,看不清俩人的表情,也听不见俩人在说些什么。耿总似乎将一只信封给了齐洪,并向齐洪交待着什么,齐洪没多大反映,只不时点一下头。 第六十三章 病室内,库克倚坐在病床上,乌鸦侧身坐在他床边。两个人正在小声交谈。 库克俯身凑近乌鸦,脸上流露出一种神秘,他有些激动,压着嗓子说:“先前睡着的时侯,我看见他走了。” 乌鸦:“谁走了?” 库克:“浪子。” 乌鸦:“你看见他---走了?” 库克:“他骑一匹白马,在山谷里狂奔,好象也有我。我就像一个影子,也骑在马上,随他奔跑,他快,我也快,他慢,我也慢……很奇怪啊!我意识深处又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的身子是在这儿躺着,但那个骑马的影子,又绝对是我,非常绝对……而且我又听到了那种声音,一种旋律……我问你,人是不是真的有灵魂?人可以灵魂出窍,对吗?” 乌鸦:“我先要问你,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哪儿吗?你躺的这儿,就这儿,告诉我,是什么地方?” 库克:“是医院啊!龟兹古城---库车市医院。” 乌鸦:“没错,很好。从这个门出去,有两条路……听着库克,从这个医院大门出去,往西走70多里路,就是魔鬼峡谷。你昨天晚上从魔鬼峡谷的佛洞摔下来,记得吗?是谁推你下来的?谁?” 库克摇头:“我只记得一阵阵梵音,香火缭绕……一群人在峡谷里走过,说着远古的话,还有,不!你让我想一想……”库克伸手去揪头发,碰到了额伤,痛得一咧嘴。他使劲想,却想不起来,样子很痛苦。 乌鸦:“算了库克,别再想啦。你听我说,从你摔岩的那条山谷往西,不远就进入天山,再走70多里地,就到了大、小龙池,那是《西游记》小白龙呆的地方,小白龙后来变成唐玄奘骑的那匹白马。走过大、小龙池,再往上盘12道急拐,是黑风魔怪呆的黑风洞,翻过黑风洞,下去就到了天鹅的故乡---巴音布鲁克,那里是绿色草原,鲜花遍地,骏马如云,九曲十八弯,犹如仙境。那儿是《西游记》里的通天河源头,那里有哈萨克人盛大的阿肯弹唱会,蒙古人的赛马和叼羊;然后再往西偏北,就走进那拉提草原,巩乃斯草原,安静的湖泊、松林、绿草、野花、郁金香,一直铺展到天边---那是上帝居住的地方;然后再往西偏北,翻越冰达坂,前面是更加辽阔的北疆大草原……” 库克一脸神往:“那还等什么呢?咱们赶紧,走啊!一起走!” 乌鸦:“别急啊,听我往下说。我先前说出了这个门,有两条路,这条是西去的的;还有一条是北路,往北走,经古轮台,返回到我们先前走过的石油城,石油城有孔雀河,博斯腾湖。这是一条宽敞大道……” 库克:“我不要走宽敞大道,不往北,我们往西。” 乌鸦:“不行库克。有人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必须往北。” 库克:“谁也不行!就往西!” 乌鸦:“我也想让你往西。可是,你试试下地来,来,假如你还像昨晚以前那样健步如飞的话,你想试一试吗?” 库克:“没有问题。你扶我一下……” 库克伸手让乌鸦搀着,然后从被子里抽出双腿,试着下地,他扶着乌鸦站直,正想炫耀一下,不想乌鸦一松手,他便两腿一软,险些一头裁倒,幸亏乌鸦闪电般伸手,将他扶住。乌鸦扶他上床,重新坐好。库克不语,眼里噙泪,仰望着天花板,他心里在说:上帝啊!这是怎么了?我的腿好像己经不属于我了。 乌鸦挨近他,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悄声说:“听着库克,你没有问题!医生用ct扫描过了,你的全身没有问题,腿也没有。你只是摔岩那一瞬间,魂魄飞了!汉语叫魂飞魄散,魂不守舍,知道吗?你现在的状况,叫魂不守舍。但你会好起来,一定会好!相信我。这事就你我知道,你要保守秘密,听他们安排,去石油城彻查,静养一些时间,过两天月就圆了,月亮圆了,你会遇到一些状况,但愿你抓住机会。下一个月亮圆了的日子,你想办法上到天池,我在那儿,我在天池等你,我们在那儿见面,不见不散。” 库克:“可是我能好吗?我真的没有问题吗?” 乌鸦:“真的没有!毛主席保证!” 库克:“可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们!我多么希望我们几个人,一直一起,一直那样走下去,一直走……那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乌鸦:“我也想这样。可是……我们还会再见面!” 库克:“我相信你!我记住你说的下一个月亮圆了的日子。我自己去见你吗?” 乌鸦:“带上鲸和西琳。” 库克:“她们俩个人……” 乌鸦:“对,没有问题吧?你不要犯难,她们终将各有所属,终将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星星,只是还需要时间。对了,要嘱你一件事,你在石油城养好以后,回首府边城的路也有两条:一条是抄近道,经和静、巴仑台,翻冰达坂,走后峡回边城;一条是经和硕、托克逊,走干沟、经达板城回边城。如果有人提出走第一条道,我希望你选择后者,你要坚持!切记!” 库克点点头:“我有些睏了,我又想睡觉……”他说着话就闭上了眼睛。 乌鸦将他垫背的东西取掉,放平他躺好,在他耳边说:“安心睡吧……” 天山山谷。夕光中,小龙池水面若镜,一只仙鹤在池边引颈孑立。 哈皮孜纵马驰近小龙池,马蹄声敲碎了山谷的宁静,却池水依然,仙鹤也没有丝毫受惊扰。 影子库克骑在他侧后的黑缎马上,他能看见哈皮孜,哈皮孜却看不见他。 一白一黑两骑骏马,风一样驰过小龙驰,夕光,峻岭…… 俩人驰过大龙池。 医院病室,夕光映照在病室玻窗上,折射到库克安睡的脸庞上。他睡得香甜,面容舒展,呼吸均匀。所有人,除西琳、乌鸦外,都围守在床前,默望着又一次沉睡过去的库克。 医生望着库克,又转头望一眼玉先生和耿总,不可思议地轻轻摇头。 医院外,夕光中的林荫大道,迷朦着一片柔和的光晕,大道上人车稀少。 沿着夕光照射的西侧林道,西琳正在送别乌鸦。 她对乌鸦说:“浪子的事,我很抱歉!可他就这样子跑了,悄悄跑了,飙马去了!跟我一句话不说,我根本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想事情的。该死的,他为啥不早告诉我呢?我们可以一起帮助库克啊!” 乌鸦:“他不想刺激库克,尤其他发现库克是他的兄弟之后,更怕刺伤到他。不过库克也好像并不十分在意,他对爱情似乎漫不经心。” 西琳:“我感觉到了,越往后走,他变得越沉静,周围的人和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致,他似乎更关注音乐,还有那些他父亲的亲密朋友。爱情并不能分走他的心,包括鲸,她来了,也不能让他激动。” 乌鸦:“恭喜你有一双明察的眼睛!到了石油城,你和鲸要照顾好他。如果他一直沉睡,你们不要怕,让他一直睡。如果他醒着,也许仍有点儿神智不清,甚至不知道自己醒着。但也没有关系,他没有问题。” 西琳:“他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乌鸦:“他没有问题,你要相信我。但你要注意,无论他梦中还是醒着,你们都在他旁边备一些纸笔,让他伸手可得,不管他涂鸦,乱划,干什么都行,你们不要打断,不要干扰。然后把他划拉下的任何东西,你都收藏好,除了你和鲸,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千万千万别弄丢了!待他完全恢复以后,再完璧归赵,送还给他。那东西很重要,你明白吗?” 西琳:“明白了。世间上真有人梦中创作的么?” 乌鸦:“有啊!对了,你是不是也有一件挂饰?” 西琳:“什么挂饰?” 乌鸦:“和库克那件一样的?” 西琳:“你怎么知道?” 乌鸦:“这都是天意……回去后,你好好问一下努尔校长,有关你的身世。” 西琳:“我想到了。我会去问校长的。” 乌鸦:“还有,从石油城返回首府时,你们不要翻越冰达坂,走托克逊、达坂城这边,记住了吗?” 西琳:“记住了。” 乌鸦挥手向西琳道别,一个人背着行囊,拐下路基,进入林带,朝夕阳的方向走去。 西琳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地眼睛有些湿润…… 天山铁力买提达坂。 哈皮孜纵马驰过大龙池,驰上天山达坂的12道急拐,12道垂直急拐婉若天梯,盘旋而上,直达海拔4000多米的顶峰---黑风洞。 影子库克骑在黑缎马上,紧随骑白马的哈皮孜驰上拐道,沿途陡峭的崖壁,墨色的松林,铅灰色的云团,翻卷滚动着,气势压人…… 一种铿锵有力、怪异而奇特的旋律在他耳畔回荡。 黑白两骑驰上峰顶,一条长长的隧洞,张着黑森森的大口,横在眼前。哈皮孜回望深谷,影子库克也跟着回望下去,顿时脸色大变,只见谷底一团黑雾,正犹一条巨蟒,翻卷绞腾,旋涌上来。 再看洞口里侧,一面笔立的悬崖,外侧,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谷。峡谷对面,有一山峰,像一头缩着脑袋的巨熊,一团墨黑的浓雾,正像怪兽一样张开巨口,从那巨熊的头侧缓缓转出,倾刻吞噬了熊峰。继而那黑雾又掉过头来,抻长黑身,同深谷里翻腾的蟒雾咬缠在一起,然后,两股黑雾合二为一,昂起巨头,气势汹汹,扑向两匹骏马和骑手,骏马扬起前蹄惊叫! 当黑雾扑近的时侯,哈皮孜和影子库克明显感觉到那丝丝凉气直扑面颊。 倾间,人马被黑雾吞没…… 黑雾中,哈皮孜双腿一夹,催马向洞口里窜去。后面影子库克紧随他窜入洞中。 这是一个又大又长、没有灯光的黑洞!马蹄声中,大团大片的阴影呼啸而来,嗖嗖阴风,呼呼从耳边刮过…… 当两骑马窜出山洞,已站上天山的脊顶,策马缓行……这时似乎离西际又近了许多,只见前面的天上,一轮通红的落日,正悬挂在一片山岭云霭之上。 放眼望去,夕光中的一座座的大山,衔头接尾,像一幅巨大的画轴,它不断展开,缓缓延展到天的尽头。每一座山,都大得惊人,大得像整个世界。有的大山一整面山坡,似乎就是一块巨大的石板斜嵌在上面。天和群山,是完全一体的,整个色块,由两部分构成:天的蓝色与山的褐色。 两大色块,大笔挥涂,随性抹出,尽收眼底。 骑在马上的影子库克,直看得荡气回腸…… 第六十四章 落日余辉,旷野正沉入暮色朦胧之中。 旷野中一条通往古轮台的公路上,一前一后,行驶着玉先生驾驶的红旗轿车和齐洪驾驶的越野车。 红旗轿车上坐着老浩瀚、耿总,三个人在小声交流着什么。 越野车上,鲸坐在前排副驾座上,不时回头看一眼西琳和库克。西琳身子前倾,挂坐在后排座的边沿上,她的身后躺着沉睡的库克,她不时回头,拭一拭库克的体温和鼻息,他额上冰凉,呼吸均匀…… 西琳脑子里一直不断闪回着乌鸦的话:如果他一直沉睡,你们不要怕,让他一直睡。如果他醒着,也许仍有点儿神智不清,甚至不知道自己醒着。但也没有关系,他没有问题。 清晨的巴音布鲁克草原。 晨光中的天鹅湖绚丽迷朦,九曲十八弯像一条蜿蜒的玉带,绿草地的淸晨,温暖、湿润、清新。 哈皮孜骑着白马远远走过,他一边缓行,一边转头眺望湖中的天鹅。静静的湖面,晨光照耀的苇丛,一群天鹅搧着翅膀飞起,在上空滑翔一圈后又飞转回来,落入静湖之中,荡起来一圈圈涟漪。 骑在黑缎马上的影子库克紧随其后,影子库克被湖色美景迷住,他耳边回荡着一种温暖而优美的旋律。 这时他突然发现近旁苇草中卧着一只天鹅,它的旁边还站着一只。 “它们是一对恋人吗?如此迷恋温暖的苇草,享受着这样安静清新的早晨。” 影子库克这样想着,好奇地下了马,朝天鹅走去。 当影子库克快要接近天鹅时,前面倏忽冒出来几个人,紧接着在他的左右身后,也接连冒出来一些人,他们里面有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有蒙古族人、哈萨克族人、维吾尔族人、柯尔克孜人、汉族人、回族人,他们成一个环形,把影子库克围在中间,每个人都一语不发,神情肃穆,却全都用那样默默、平静而坚定的目光注视库克。 库克的脸上现出惶惑…… “我像个莽撞的外来者,闯入到他们的禁地,冒犯了他们为之膜拜的圣鸟,他们共同护卫着这片安静的湖水和苇子,阻止任何人越界去打扰他们的圣鸟的安宁!” 影子库克倒退着,悄无声息地回到黑缎马前。他看见哈皮孜仍骑着白马缓缓行走,他用手捅了捅他的小腿,他却没反映,又一掌拍在白马腚上,白马回头看他一眼,却并不理踩他。他好没兴趣,一抬腿跃身上马,紧跟在哈皮孜侧后,继续沿圣湖行走。 晨光中的石油城,是一座洁净而安静的城。 蜿蜒的孔雀河穿城而过,河水静静地流淌,河边的文化广场,晨练的人们缓缓抻腰、亮掌,为这座眺望之城挑开了一天的韵律与动感。那是一位白绸衫的长者。 城市的街道、人、车,也在晨光中开始动了起来。 设施先进的石油医院,护士用轮床推着库克,逐项作光片照射检查。库克一直在沉睡之中,他呼吸均匀,面容安静。 西琳和鲸一直跟护着库克,俩人随护士由一个光室到另一个光室。医生的彻查一丝不苟。 这时,日光下的巴音布鲁克草原宛若圣景,哈皮孜和影子库克骑着白马和黑缎马,迎着日光,缓缓而行。 突然,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这声音贴着地皮,越来越近,像战鼓雷鸣,滚滚而至…… 远处的松林、地下的草皮、日光、空气,仿佛全都开始颤动。 哈皮孜勒马而立,影子库克惊奇地回过头去,只见上万匹骏马,像一片野火烈焰,风驰而来…… “万马奔腾……”影子库克瞪圆双眼,话声未落,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已被飓风般的马群挟裹而去。 哈皮孜和影子库克被马群裹住在草原上狂奔。 石油医院特护病房内,躺在病床上沉睡的库克两手和脸突然出现抽搐。 守在旁边的西琳和鲸一见大惊,赶紧摁下呼叫器,唤来护士,护士一进门,先关掉房灯,然后示意西琳和鲸保持安静,她来到床前,低头一看,库克双手指撒开,一下一下,痉挛般地颤动,他脸上的肌肉也一下下颤动,她用拇指掐住库克的人中,却毫无效果。“你们别慌。”护士小声对西琳和鲸说,然后转身出去叫医生。 医生随护士赶到病室,后面耿总、老浩瀚、玉先生也跟了进来。 这时库克的抽搐状态稍有减弱,但一下一下的极富节奏……医生一边掐压他的人中穴、和谷穴,一边吩咐护士:“给他肌肉注射一支苯巴比(妥纳)。”医生转头问老浩瀚:“他过去有过抽搐吗?” 老浩瀚注意到了库克的抽搐并不痛苦,且富节奏,他指一指库克,小声对医生说:“你看他,不像是抽搐。” 医生:“我也觉得不像。他过去有过这样么?” 老浩瀚:“小时有过。” 医生:“几岁?” 老浩瀚:“6岁左右。不过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医生,能不能不给他打针?” 医生:“先观察一下也行。这儿不要太多人,安静点儿,留两人行了。其余人都出去,到我办公室来吧。” 医生说完快步出门走向办公室。 老浩瀚悄悄对西琳说:“给他备一些纸笔吧。”西琳回说备好了。耿总、玉先生奇怪地望着老浩瀚和西琳。 巴音布鲁克草原,哈皮孜的白马和影子库克的黑缎马并驰在奔腾的马群前面,马群若一片火焰滚过草原。 一种雄浑、壮阔的旋律,在影子库克的耳边轰鸣、回荡。 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在给老浩瀚、耿总、玉先生描述可能引发库克痉挛抽搐的诱因。 医生比划着手势,说:“病人的这种症状,我们叫面肌痉挛,诱因一般有两种可能:一是微血管压迫神经。人的这个面神经,运行当中和一些微细血管形成相互垂直、或者是骑跨式交叉,这种交叉,使面神经很容易受到微血管的挤压。 一受挤压,往往就会导致它周围的髓鞘受到损伤,然后神经暴露出来,又互相接触,神经在冲动时发生短路,就会引起面肌痉挛。” 老浩瀚:“你说的第二种可能呢?” 医生指着一张人脑光片说:“第二种可能是神经核功能紊乱。人的面神经运动核,位置在这儿,人的桥脑,当面神经从桥脑出来后,在行程中会受到各种慢性刺激,比如有些慢性炎症、压迫、逆向性引起神经节细胞兴奋性亢进,使核内的异常突触连接一直处在开放状态,这个时侯,神经冲动就会在核内扩散,从而引起局部性癫痫。” 玉先生:“医生,能不能简单点儿说?” 耿总:“直截了当吧,医生。像他这个状况,是摔岩摔的、还是先天性的?后果怎样?能不能治好?” 医生:“现在我说不清,一切等复查结果。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可以先给他静脉注射,打一支安定。不过,这种药,我建议少用。” 老浩瀚:“别,医生,你刚才说的什么‘苯’也都不要用。这个孩子没事儿。相信我,我知道他。” 医生赞许地看他一眼,冲耿总点一点头。这时护士敲门进来,对医生说:“病人好了!不抽了!” 医生:“醒了吗?” 护士:“醒了,坐起来了,随手抓起桌上的纸笔,一顿乱划拉。” 老浩瀚:“划拉些什么?” 护士:“看不懂!” 医生看一眼老浩瀚:“怎么回事儿?走,看看去!” “不!”老浩瀚伸手拦住医生,“待会儿,现在我们不去干扰他。” 医生、耿总、玉先生都不解地望着老浩瀚。老浩瀚挥手让他们原坐下,轻松地说:“他没事儿了,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巴音布鲁克草原,哈皮孜驱动白马,从狂奔的马群中脱身出来,他驰上侧翼的一面草坡,黑缎马紧随其后,马背上的影子库克余惊未息,仍沉浸在奔放的旋律与激情之中。 旋风般的马群继续朝草原深处狂奔。 哈皮孜上到草坡顶,一眼看见一个人盘着腿,坐在坡顶上,正诧异时,那个人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戴着超大眼镜的乌鸦。 乌鸦微笑着望着哈皮孜。 影子库克一见到乌鸦,十分高兴,他挥手叫他,乌鸦却只望着哈皮孜笑,并不理他,他翻身下马,奔过去拥抱乌鸦,却扑了个空。这时哈皮孜下马,乌鸦正起身走向他。库克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俩。 哈皮孜:“你怎么会在这儿?” 乌鸦:“我在这儿等你啊!” 哈皮孜:“你飞来的吗?” 乌鸦:“怎么会呢。” 哈皮孜:“除了翅膀,还有什么比我的四条马腿快呢?” 乌鸦:“四个轱辘,我滚来的啊!” 哈皮孜:“真是神出鬼没。你一定有事情要找我。” 乌鸦指指黑白两匹骏马:“马真漂亮!你跟我来。” 哈皮孜牵着白马和黑缎马,跟着乌鸦向坡那边走去。影子库克跟在他们身后,十分诧异:“为什么呢?他们怎么不理睬我呢?难道分别两天连朋友也不是了吗?难道他们看不见我吗?” 来到小坡顶另一侧,乌鸦往坡下一指,哈皮孜和影子库克骤然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坡下一大片草地上,马蹄翻飞,吁声四起,数十骑骠悍的哈萨克骑手,正扬鞭纵马,分别表演着赛马、叼羊、姑娘追,场外围满了身着节日盛装的各族男女和各地游客,他们大声叫喊,为骑手们欢呼、加油。 再抬头远望,赛场对面的松林前面,密布着一排排大大小小蘑菇一样雪白的毡帐,毡帐前,围坐着一群群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阿肯(歌手),他们怀抱冬不拉(琴),柯布斯等乐器,一边弹唱,一边切磋,隐隐约约,琴声歌声,透过欢呼声传到山坡上来。 “阿肯弹唱会开始了!我们快走啊!”哈皮孜牵着黑白二马同乌鸦往山坡下走去。 影子库克跟在他们身后向坡下走去,他有些失落,望着草场上的奔马,扬鞭追赶小伙子的姑娘、阿肯的歌声,他又逐渐忘记了他们,见乌鸦和浪子已走远了,他突发奇想:我要是能飞就好了!刚这样一闪念,他突然觉着自己就倏忽一下飞了起来…… “上帝啊!我竟然真的飞起来了!这是我的灵魂吗?难道人真的有灵魂吗?” 第六十五章 库克在空中,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感觉到浮云、流动的空气。 他再对自己说:“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就让我落到奔驰的马群前面吧,若狂奔的烈马踢不倒我,我就信灵魂。” 话音未落,他一个下坠,掉在了绿草场上,几十匹烈马直冲他狂奔而来,他瞬间闭住了双眼,眼前一黑,烈马带着呼哧的热气从他耳边、头顶飞驰而过,事后他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啊! 他又说:“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就让我再一次飞上去吧!” 他说完双手一举,倏地就又飞了上去,这次他看见了下面的乌鸦和浪子,他们牵着白马、黑缎马,俩个人走在草地上,亲密无间地说着什么。 他继续飞行,看见了下方那个最大的雪白毡帐,毡帐前弹着冬木拉的哈萨克老歌手米吉提老人,米吉提老人席地而坐,他像国王一样,银须颤动,眼睛像猎隼的眼睛,嗓子像帕瓦罗提,他在唱那个神话故事《皇帝和鹰》。 库克心说“让我停在这位老歌手的上空吧!” 他就刷一下停在了那儿。 他又说“让我落在这位哈萨克老歌手的面前吧!” 他就倏一下落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米吉提的面前……他似乎觉得老歌手对他微笑了一下。 他说“让老歌手为我弹唱《科孜少年与巴彦美女》吧。” 话音一落,老米吉提就弹唱起《科孜少年与巴彦美女》来…… 他小心冀冀地在老人面前坐下,问米吉提老人:“老人家,你为什么唱个不停呢?你的嗓子这么好,是传说中的金嗓子吗?” 米吉提老人止住了弹唱,回答他说:“问得好啊,孩子!在我降生的时侯,是歌声为我打开了世界的门户;当我死亡之后,歌声又要将我送入坟墓。我们哈萨克人,没有奶疙瘩行,没有歌怎么行呢?孩子,你问我是不是传说中的金嗓子?我说当然是!因为我居住的地方,水草丰茂,泥土芬芳,空气滤过,云也洗过,我放开嗓子,敞开心唱,嗓子越唱越亮,唱着唱着,不就成了金嗓子吗?哈哈哈哈……” 米吉提说完大笑,然后继续埋头弹唱《科孜少年与巴彦美女》。 影子库克望着他,陷入沉思…… 医院病室内,库克已完全清醒过来。他倚坐在病床上,望着西琳和鲸为他整理那些他刚划拉出来的纸片儿。 那纸片儿上面划拉些什么,别人看不出来,只是一些奇怪的符号,括号、减号、点、顿号、问号、破折号、冒号,各种符号的胡乱组合,有些像东南亚网络流行的火星文字。 别人看到的,都是些乱七八糟,但库克却心若明镜。他让鲸和西琳用一只帆布挎包将纸片按先后顺序封装起来,他在纸片上标有页码,鲸和西琳费很大劲才能找出那些隐藏的页码。 病室窗口,医生指一指库克,给老浩瀚描述库克的病况:“根据临床检查和库车医院的ct报告,摔岩对库克应该没造成什么伤害。他有些症状,应该是先天的。” 老浩瀚:“同意你说的。不过我们还是要等他的复查结果出来,这样也更让人放心一些。” 医生:“当然。不过你们可以让他多到室外活动活动,文化广场呀,河边上呀,去走一走,散散心。” 耿总:“那医生,晚上可以让他住到宾馆去吗?休息好一点。” 医生:“可以啊……孔雀宾馆就在河边啦,离医院很近的,有事儿随时打电话找我。” 老浩瀚对耿总、玉先生说:“那就搬到宾馆吧。我看你们各自都回去吧,都忙去。我和鲸、西琳留下就行。” “您也回去。”库克突然从病床上下来,走向他们。西琳和鲸吓坏了,赶紧要去搀他,他回头对她们挥挥胳膊说:“我没事,好好的了。” 他挥胳膊踢腿,果然完好如初,然后走到养父跟前说:“您回首府去,同耿叔一起回,你们帮我找一个叫古丽的女孩,20年前让一个汉族干部接走的,她是我妹妹,请尽快帮我找到她,好吗?” 老浩瀚望着库克:“当然好!可你在这儿怎么行……” 库克:“我没有事。有西琳和鲸就行了,您们走吧。” 耿总:“那齐洪和车留下。” 库克想了想:“好吧。” 库尔勒机场,耿总扶老浩瀚登上飞往首府边城的客机,客机滑向跑道,腾空而起。 博斯腾湖被称作东方夏威夷。 阳光下的博斯腾湖风光迷人,水鸟云集,蓝色的湖水波光潋滟,一团团苇丛像一片片金色小岛,一艘豪华游艇无声地穿梭其间。 库克坐在游艇的前端,呆呆地望着湖水和两边的苇丛入神。西琳和鲸分坐在他的两边。 西琳小声对鲸和库克说:“博斯腾湖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湖水这么清澈,知道为什么吗?” 鲸:“它是沙漠中的湖?” 西琳:“它是天都河的尾闾湖。天都河,就是《西游记》里的通天河,通天河的源头是天鹅湖,那里是天鹅的故乡,是一个水草迷人的地方;另外,这个湖又是孔雀河的源头。孔雀河从这儿流出去,穿过石油城,拐个弯儿,流进罗布泊,流经尉犁、米兰、古楼兰、小河墓地……在这儿,还有莲花湖,朵朵莲花开了,仙境一样漂亮;还有白鹭州,成千上万的白鹭水鸟,这儿是它们栖息的家;在那边,还有一片金沙滩,被称作东方夏威夷的,很迷人的哦!” 鲸很感兴趣地望着西琳。 库克却仍只是凝神呆望着湖面…… 猩红的夕光映照在孔雀河上,孔雀河泛着红色的鳞鳞波光。 库克、鲸和西琳正在河边散步。 紧傍河边的文化广场,人来人往,舞台上灯光师、美工师们正在忙着调试灯光和舞台布景,一场露天大型演出即将开始。 这时夕光映照着巴音布鲁克草原,盛大的阿肯弹唱会进入高潮,几百个阿肯(歌手)席地而坐,一起弹奏起怀抱中的冬不拉,激烈的冬不拉琴声响彻草原上空,所有的歌声总盖不住那个老者---米吉提的歌声。 哈皮孜和乌鸦痴迷地望着这些歌手们,影子库克也坐在一片草地上,他被这琴声歌声震慑,瞪着一双惊奇而入迷的眼睛,耳畔眼前,满是那万马奔腾的激越和壮阔。 孔雀河边的夜色,十分迷人。 这天正是月满的日子。夜幕降临,一轮满月早已高挂在东边的天空,月光映照着静静流淌的孔雀河水。 孔雀河边的文化广场,露天舞台上正在上演大型歌舞剧《阿曼尼莎罕》。 广场上人们或立、或坐,静声地观看。 鲸和库克把西琳挤在中间,俩人一边看着舞台,一边把头凑近西琳,听西琳讲舞剧的故事。舞台上那个漂亮聪慧的维吾尔小女孩,正在向乔装打猎的国王演奏弹拨儿,她唱歌、吟诗、作诗。 西琳指着舞台上的小姑娘,小声告诉鲸和库克:“那个小姑娘扮演的,就是阿曼尼莎罕,她从小很穷,是个打柴人家的女儿;那个乔装打扮的男子,是叶尔羌罕国的第二任国王,他装着打猎,在这个穷人住的土屋子外面,偷听到了阿曼尼莎罕的琴声歌声,他怀疑是不是这个小女孩亲自作的诗,小女孩当着他的面作诗,她正在奚落国王呢……” 鲸:“后来呢?” 西琳:“后来国王迎娶了她。14岁的阿曼尼莎罕成了王后,然后,王后就开始搜集和整理散落在民间的歌曲,编成十二套大曲,就是现在的维吾尔十二木卡姆……她是十二木卡姆的创始人。” 鲸:“后来呢?” 西琳:“后来王后只活了36岁,就去世了。” 鲸:“为什么?” 西琳:“难产啊!” 鲸:“那后来呢?” 西琳:“后来十二木卡姆成为大曲,成为中国西域艺术宝库里最耀眼的12颗明珠。” 鲸:“后来……” 库克突然打断鲸,小声说:“后来……过两天月就圆了,月亮圆了,你会遇到一些状况,但愿你抓住机会。” 鲸:“你在说什么呢?月亮圆了!今天就是满月,我会遇到什么状况呢?” 库克:“我在回味乌鸦,是乌鸦临别时对我说的话。” 库克说完转头看了看天上的满月。 鲸对西琳说:“你看他,眼睛盯着舞台,心思根本跑出去了几百里路。” 西琳悄悄捅了捅鲸:“后来十二木卡姆成为了世界文化遗产。” “啊!”鲸转向舞台,“阿曼尼莎罕!” 巴音布鲁克草原草的夜晚。 满月当空,月色明净,奔马歇息了下来,歌手们陆续进入毡帐,依然有琴声自松林里传出,在草原上悠悠地回荡……双双对对的哈萨克族青年男女,身着华美服饰,踏着月光,或漫步草原,或步入松林,谈情说爱。 草地里,乌鸦和哈皮孜盘腿而坐。乌鸦对哈皮孜说:“我赶到这里来,等着要见你,是有重要的事情拜托你。你在这儿结束以后,暂不要骑马往西,你折回去。” 哈皮孜:“是让我折回去追赶库克吗?” 乌鸦:“你折往东北方向,翻越胜利达坂,在冰达坂顶上拦截他们。” 哈皮孜:“他们怎么可能翻冰达坂呢?那很危险的!” 乌鸦:“正是危险,他们都有危险!你去吗?” 哈皮孜默了一阵,回答:“能不去吗?” 乌鸦伸出手,哈皮孜也伸出手,两个男人的手,猛地一拍,一拧,然后握紧,久久不松开。 第六十七章 日光下的冰达坂,白雪像银子一样耀眼。 嶙峋的山体、岩石,泛着森然的幽光。 远处的山巅,聚着一片深蓝色的云团。 通往达坂的山谷,哈皮孜骑着白马,向达坂方向奔驰。黑缎马紧随其后,空空的马背上已经没有了影子库克。 越野车急驰在通往达坂的公路上,库克专注地看着窗外。齐洪全神贯注地开车,他不时把头偏出去,望一望聚在远处的那一团云。 齐洪转头对西琳说:“你让他们把后面的馕饼、罐头拿出来,凑合对付一下。我们就不找饭店停车吃饭了,下午三点前,必须翻过达坂。” 这时西琳的糟糕情绪己经过去,她问:“用得着那么急么?” 齐洪眉头紧锁:“我怕变天!” 西琳:“不会吧?” 齐洪:“你看那儿。” 西琳顺着齐洪的目光,看到了远山那团蓝云。她翻身让鲸把后面的包递给她,她翻着包里面的食品:“都走这边了,你赶路吧。我先给你找点东西吃……” 齐洪:“给他们,我不要。” 说着齐洪又偏头看了看远处聚着的那一团云。他发现那一团云正在抻长、移动、扩展…… 齐洪脸色一变,急促嘱一声西琳:“坐好!”他一脚马力,越野车“呜”一下窜了出去。 另一条大道上,哈皮孜也发现了远处那一团诡秘的云团,他催动白马,带着黑缎马,风驰电掣向达坂方向驰去。 正午时分,越野车开始翻越达坂。 齐洪小心冀冀地驾车,越野车平稳地盘旋而上。西琳探头看了看当顶的太阳,吁一口长气,心下自语:“天气这么好,应该不会有事吧。” 齐洪只专心开车。 库克和鲸好奇地扒着各自的车窗,一路观看。 越野车盘桓而上,在一个拐弯处,库克看到一大片飘移过来的乌云,先前深蓝色的云团,已变成重铅色,车窗外有嗖嗖的凉风袭过……库克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轻轻唤了一声“洪”,齐洪并没有回应他。 这时侯,库克的双耳又出现状况,一会儿静寂无声,一会儿突然轰隆隆响个不停,盘旋到一半,双耳又一次静寂时,他清晰地回想起乌鸦在医院临别时嘱咐的那一段话:“……你在石油城养好以后,回首府边城的路也有两条:一条是抄近道,经和静、巴仑台,翻冰达坂,走后峡回边城;一条是经和硕、托克逊,走干沟、经达板城回边城。如果有人提出走第一条道,我希望你选择后者,你要坚持!切记!” “我怎么前面就想不起来呢?难道---在劫难逃?”库克心里这样想。 1点30分左右,越野车爬上冰达坂顶。 这时胜利冰达坂顶气温骤降,天空中的日光倏忽昏暗,一刹时阴云密布,山谷里也涌上一大片浓雾,一阵冷风过来,天上飘起了雪花,雪花越来越密,越来越大,点点雪花倾刻间变成片片大雪。 只因这样特殊的气侯突然降临,地温尚热,先飘下来的雪花,落在路面上立即化开,又因冷气袭来,迅速结成冰面,再又被新下的大雪覆盖,前面的路面就变得奇滑无比,越野车一碾上去,便一个侧滑,失去了控制。 前面道路虽然平缓,却因为靠里侧是陡立的山体,外侧是探头不见底的深谷,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齐洪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也提前减了车速,但对这突发的状况也束手无策。失控的越野车侧着身子,斜斜地向外侧滑去。 齐洪不敢踩死刹车,他猛打方向,试图加力让车改变滑行的方向,哪怕冲出去撞向山体,也比坠下深谷多一线希望,但车体根本不按他的意志改变方向,依然斜着向外侧的路沿滑去…… “跳车---”库克转头冲西琳猛吼一声。 这时副驾座上的西琳,后座上的库克和鲸,三个人全都看傻了,正呆坐着一动不动。 “跳车!快!”齐洪再冲西琳猛吼。 西琳反映过来,打开车门就纵身要跳,又被齐洪一把捞了回来,齐洪吼:“找死啊!后面左门,快!”齐洪冲西琳吼的同时,一手把住方向盘,一手拽住西琳往后座塞。 这时库克快速反映过来,他起身越过鲸,打开左边车门,先一把将鲸推下车去,然后又双手拽住西琳,把她从前面硬拉过来,从左门塞下去。这时齐洪冲他喊:“你也跳啊!快跳!” 话音未落,越野车已滑到路边,库克并未跳车,而是弯下身子,冲着齐洪的耳朵喊:“你快跳!快!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车身猛一颠,前右轮已下了路沿。 西琳和鲸趴在雪地上,冲着车前惊呼:“跳啊!你们---” 这时洪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翻身将库克一把推出车门,就在他伸手推开驾座门的瞬间,越野车轰然翻下深谷…… 落地的库克惊呼:“洪---”他冲到路边。西琳和鲸也紧随过来,三个人望着谷底,一脸惊惧! 这时雪越下越大,冰达坂顶一片茫茫。 大风雪中,哈皮孜牵着白马和黑缎马,出现在达坂顶。 2点30分左右,边城郊区,驻军某部飞行团接到一个求救电话,说胜利达坂突降暴雪,山顶有车翻下深谷。 10分钟后,一架黑鹰直升机离地起飞,朝胜利达坂方向飞去 第六十八章 10天以后…… 首府边城,清晨。 老白从西域大酒店电梯出来,走向大堂。 坐在大堂茶吧里等他的老七一脸严肃,他心想:又有事了……什么事呢?不会又要我去狂追那个司机吧? 见老白从电梯出来,他站起来去迎老白,老白却直接朝大门口走,一边不动声色地招呼他:“跟我走。” 老七迟疑地跟上他,小声问:“不是老板要见我么?” 老白在转门里说:“先去见一个人。” 老七:“去哪里?” 老白:“上车说。” 走出转门,一辆黑色尼桑快速滑到门前,门僮过来,弯腰拉开车门,伸手示意他们上车。 俩人上了后座,门僮把门关上。老白对司机说:“西山。” 黑色尼桑滑出去,驶上大街。 老七:“那个司机还没消息吗?” 老白:“没有。” 老七:“真是怪事儿!车毁却不见人亡?” 老白:“军队的人在雪地里找到一个纸团。” 老七:“什么纸团?” 老白:“稿纸。” 老七:“是库克的么?” 老白点点头:“库克所有的东西,全没了。” 老七:“会不会又要我去?” 老白:“先去见一个人。” 黑色尼桑驶过繁华大街,老七严格遵循少问多听原则,不再主动提问。老白又不说话,他只好把头偏过去,看窗外晨光中新崛起的一幢幢现代化高楼。 黑色尼桑上外环出城,向西郊方向驶去。 西郊看守所,所长亲自带老白和老七在门岗处验完证件,领着他俩走过长廊,向5号囚室走去。 三个人来到5号囚室窗口,不出声息地望着里面,一蹓七个光头囚犯,这时全都坐在铺上,目不斜视,早习“狱规”。 老白直视着囚室最靠内墙的精瘦汉子,小声问旁边的老七:“看清楚了吗?脸上有一颗黑痣。” 老七:“嗯!” 老白:“江湖上有名的黑痣。” 老七:“黑痣!这家伙飞檐走壁,怎么套住他的?” 老白:“没什么啊!不是栽在你小子手里的么?” 老七凡一眼老白,心想:你啥意思,宰我啊! 老白见他不信,说:“仔细看看啦!前面一直和你较劲儿的家伙,就是他。” 老七:“是!我知道。可我搞不懂!” 老白:“你小子就装吧。还看不看?不看走。” 老七:“走吧。”三个人沿长廊回去,出了大门,所长和俩人告别。老白同老七向停在远处操场的尼桑车走去。 老白对老七说:“那晚在阿艾石窟,你在半岩堵住绳梯,他返身就钻进了老板的大网,都没有挣扎,特乖!” 老七:“螳螂不知身后事……还是老板厉害。” 老白:“老板说见你前,先让你见一下黑痣。” 老七:“感觉有红包发啊?” “做梦吧你。”老白甩给他一盒软中华。 西域大酒店靳总办公室内,老七坐沙发里,狂抽老板的中华烟。 靳总在饮水机前,细心给老七冲茶,他冲好茶,双手捧给老七,说:“明前茶哦!峨眉山和尚在清明节前,先沐浴,净心,口念弥陀,然后上雪线采的新茶尖儿,全程手工制作,不污染,特绿色……” 老七接过,放茶几上:“不就绿茶么?满大街挑担儿叫着卖。” 靳总:“地摊儿茶呀!你有点儿文化好不好?古人云:雪芽近自峨眉得,不减红囊顾渚春。那个陆游老儿,当年把它同湖州的顾渚紫笋茶相媲美,你品一口先,试试。” 老七双手捧起白瓷茶碗,一看茶汤,果真绿盈清亮,嘬着嘴,小啜一口,一笑,说:“嗯,还真不错!不过老板,求求你,别拽词儿了,有什么事,直接说事儿。” 靳总笑了:“急什么呀?”他转身去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旧书,往老七面前的茶几上一扔,老七一看,书的封面用一张手绘牛皮纸地图包着,书页全翻卷了边儿,有地方已经残破。 老七望着靳总,问:“啥意思?” 靳总说:“《西域风物志》,00版的,从黑痣身上找到的---全部成果。” 老七惊讶:“全部!就一本书?” 靳总:“就一本书。” 老七:“还让他给翻烂了。” 靳总:“对呀!这家伙比你爱学习。” 老七:“逗我玩啊!这家伙肯定像上次在楼兰一样,把东西藏了。” 靳总:“他咬死了,就这本书。就算他藏了,可阿艾石窟周围,我都掘地三尺,什么也没有。” 老七:“那你还凭啥关他?放了呀,我再跟他玩儿。” 靳总:“你玩儿不了他。博物馆的事儿,他认了。还有……多啦!但那件东西,他坚持说丢在楼兰了。” 老七:“那乌鸦扔进昆仑河谷的……是真的。” 靳总:“极有可能……但鬼知道。” 老七:“我靠,两个月白忙活了……原先还以为你今天给我发红包呢。” 靳总:“呵呵!有比红包更好的。” 老七:“司机有线索了?” 靳总:“我找司机干嘛?有人会找他。我不干酒店了,去新地方。猜一猜?” 老七:“还能哪儿?除非……”老七有些惊诧。 靳总果断举手示意他打住,问:“怎么样,跟不跟我过去?” 老七:“想啊!可那地方高手云集,我能干啥呢?” 靳总:“开出租!先干半年出租车司机,咋样?” 老七:“我靠……没搞错吧?” 靳总:“你靠什么靠,茅坑啦!一个字儿,干不干?” 老七:“干!跟着你,扫厕所也行!” “好!”靳总一拍老七肩头,返回办公桌,从抽屉拿出一个信封,过来往他怀里一扔,“补助!” 老七一捏,不少,乐了,望着靳总:“还真有啊!” 位于边城南郊的南山,阳光极好。 蓝天、白云、雪峰、松林,一位哈萨克牧羊人策马驰过一面斜缓的大坡,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片滚动的羊群。 大斜坡是冬天的滑雪场,下面一大片平地,分布着一排排红顶白墙的独院平房。阳光照耀的一间平房院内,一位清瘦的汉族老先生,戴副老花镜,泡一杯清茶,半倚着躺椅里。他浴着上午的阳光,面对远处的雪峰,手中捧读着一本南怀瑾著《大学微言》,他诵读《大学》原文,声音低沉而厚重: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未,事有终始……”老先生读到这儿,将书一拍,啜一口茶,掩卷,起身,踱步来到低矮院墙的花盆前面,透过盆花碧叶,望着对面的雪峰沉思。 良久,他放下书卷,开始为院里的盆花浇水。 第六十九章 首府边城,一所民族私立职业学校外,耿总把轿车停在学校门口,和老浩瀚下车在门口等候。 耿总:“民政局、妇联、儿童福利院,全跑过了……这儿可是最后一线希望啦。” 老浩瀚:“我有预感……” 这时,50岁左右的努尔校长从学校里朝大门口走来。 努尔校长肤色黝黑,身材高大,一只空空的袖筒甩荡着。耿总迎上前去和他拥抱,校长也用一只胳膊拥抱了他。 校长用一只胳膊拥抱老浩瀚,小声对他说:“欢迎回来!” 老浩瀚:“听耿总说,您很了不起啊!” 校长:“老耿啦!我们是老朋友了。” 耿总为校长打开车门,伸手示意:“上车说,上车说……” 轿车驶出边城,朝南山方向驶去。 三个人在车上交谈,老浩瀚对校长说:“耿总告诉我说,你早先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校长摇摇头:“生意人说不上,一个牛仔吧。” 老浩瀚:“牛仔?” 见老浩瀚不解,校长笑了笑,说:“不是美国牛仔,是中国牛仔,中国西域一个贩牛小子而已。” 老浩瀚略微一惊:“贩牛小子?” 耿总开着车,告诉后面的老浩瀚:“早年,努尔校长南疆北疆,到处颠簸,把牛场的肉牛捣持到首府市场来……他赚钱的本事大着呢,贩牛外,还开着一个食品加工厂,一个运输公司,资产好几千万呢。” “啊!”老浩瀚有些惊讶,“富翁啊!怎么想起来要办学校呢?” 校长声音不大,语气有一些沉重:“跑得多啦,看得多啦……有些山区的孤儿,爸爸没了、妈妈没了……年轻轻的一些人,那么小小的年纪,活儿不想干,书不好好儿念,天天墙根儿跟前蹲下,晒太阳!这咋行呢?人,咋能像一个寄生虫那样活呢?” 老浩瀚:“您就办个学校?做校长,也做父亲?” 校长:“我来做他们爸爸嘛!又是爸爸,又是妈妈,管他们吃、穿、住,供他们学知识、学技术,将来出去以后,在社会上自食其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样子的事情,应该比赚钱更重要吧。” 老浩瀚:“非常重要!可是办私学,很难吧?” 校长:“很难,非常非常难……可是再难,有清代那个武训难么?当年那个武训,为了办学,当叫化子,要饭,趴在地上给人家当马骑,站在路边上让人打,挨一拳头,收一个钱,挨一拳头,收一个钱……他靠这样子坚持办起了义学!我呢,比他强几百倍吧。”老浩瀚:“您很了不起!今天要去见的那个老先生,就是您请的第一批老师吗?” 校长:“第一个汉族老师……那时侯,我发誓找最好的汉学老师,他刚退下来,我找到他,他二话不说,一个人去南疆招生。当地人一看他像政府的人,很信赖他……哈皮孜、西琳,都是他从南疆招来的。” 耿总:“老先生退下来,隐居南山?” 校长:“太老了,不忍心再让他干啦!他喜欢这样子嘛,看看雪山,养养花草,读几句古文,挺好!给他弄个房子……挺好,他这样子非常好!” 老浩瀚:“他没有儿女吗?” 校长:“有啊!北京有,上海有,老先生哪儿不去,就喜欢这儿。” 老浩瀚:“您确定老先生知道西琳的事情?” 校长:“确定!不然我带你们找他干啥去呢。” 小轿车停在老先生家院门口。 小院内,老先生在为三位客人沏茶,他一边沏茶,一边说茶。他说:“人老了,好品个茶。茶这玩意儿,禀清气,涤尘烦,可行道,可雅志,每一种茶,都可以品出不同的味道……” 努尔校长打断他:“别念叨茶经啦!你这个老先生,客人拜见你来啦,是有事情要问您。事情问完了,再说茶经,行不行?” 老先生:“行行行!现在就先请说事情吧。” 校长:“记得那个叫西琳的女学生吗?把她的来历说给一下。” 老先生:“记得……她是我当年我去南疆接的第一批学生。” 老浩瀚:“老先生,您在南疆的什么地方找到她呢?” 老先生:“库车!我记得没有错,很清楚。” 老浩瀚:“您接她的时侯,她叫什么名字?” 老先生摇头:“当时收养她的人……我记得叫热黑木,他找到我,对我说,有个小女孩儿,是河边上捡的,爸爸妈妈没了,又不知道名字,就叫她小古丽,现在交给你吧,你带走她吧,又聪明又漂亮一个小丫头子,好好儿培养她吧。回到学校一看,名册上叫古丽的太多啦……” 努尔校长:“那个时侯,叫这个古丽,那个古丽跑来了,叫那个古丽,第三个古丽又跑来了,还有第四个、第五个……咋办呢?起名字。” 老浩瀚:“重起名字?” 老先生:“重起名字。当时对照维、汉词典,找出维吾尔族人名的含义,西琳这个名字就是我起的,汉译出来是香甜美妙的意思,给校长一讲,校长说好啊!好好好!就叫这个,叫西琳。” 努尔校长:“最早还有个小巴郎子,那一批里最大的,一个流浪孩子,连名字也没有。” 老先生:“我们不能一直呼他小巴郎子吧。这小男孩儿,马骑得好,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那就叫他哈皮孜吧。就是歌手、歌唱家的意思。” 老浩瀚抑制住激动,问老先生:“他马骑得好?留一头长发,后来成了真正的舞手、歌手?” 老先生点头:“对呀!小伙子帅,歌好,人缘也好。” 老浩瀚眼眶湿了,他紧握老先生:“谢谢您!” 老先生一笑:“人是我接的,善心是校长的,您谢校长他才对啊!” 两行老泪从老浩瀚脸上缓缓流下,他伸手握住校长,说一声:“谢谢!”俩人默视良久。 老浩瀚又转对老先生,憋了许久,只对老先生吟出这样两句诗来:“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 老先生一听,两眼一亮,立即回应:“不羡朝人省,不羡暮登台……” 一旁的耿总,望一眼远处的雪峰,灵机一动,赶紧接过去:“千羡万羡冰川水,曾下雪岭峰下来……” 老先生拇指一翘:“好好好!这两句词儿改得好,景意鲜新,信手拈来……” 老浩瀚对耿总说:“你现在赶紧把消息告诉西琳吧。” 耿总答应着掏出手机去一边打电话。 老浩瀚转向老先生:“来,老先生,我现在和您老论一论茶经……” 努尔校长旁边一笑:“你俩好好儿论吧!我去弄个羊娃子,用南山雪水,炖一锅手抓肉来……” 圣境喀纳斯---人类最美好的栖身地。 一大片白桦林在阳光的映照下光怪陆离,色彩绚丽,山林寂静,宛如一幅奇妙油画。 白桦林中,隐藏着图瓦人居住的禾木村。村头上,一座尖顶小木屋,它弥漫在光雾之中,古朴而神秘。 尖顶木屋内,库克仍在昏睡。 阳光从木窗射进来,映照在他的脸上,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一团红晕祥光,使睡梦中的库克仿佛身在圣地……他在这圣光之中,听见一种乐音,它自那光晕深处,悠悠扬扬,徐徐地飘来。 那声音若萧,若笛,似近,似远---那是一种天籁之音。 库克浑然觉来,坐起,揉眼望着阳光明媚的窗户,他小声唤:“西琳……西琳……”没人应。又大声唤:“鲸……鲸……”仍没人应。他心里犯嘀咕:大上午的,这两个家伙去了哪里呢? 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目光盯住窗上,窗上有神秘的光点跃动,十分奇特,又有刚才的乐音,自那跃动的光点中传来。 库克蹬上旅游鞋,摸着录音设备,轻手轻脚走向门口。 “吱嘎”一声,木门自己开了。 库克一惊,跨出屋门,左右看并无人影,仰首观望,日光云影,那天籁之音,竟愈渐地清晰起来……库克抚心疑问:你是来自天上、云间?还是来自松林、圣湖?还是来自白桦林深处呢? 这时自小木屋后,突然跑出一匹黑马,它鬃毛飘舞,全身黑亮,眼若夜珠……库克惊讶不己:这不是黑缎马么!它怎么来到了这里? 黑缎马只在林边小跑,徘徊,似乎在等待库克。 库克迈腿过去,跃身上马,黑缎马驼着他,一个转身奔进白桦林中…… 第七十章 喀纳斯湖---人类的圣湖。 湖水在日光照射下,变幻着七彩颜色。这时,它正呈现为隐隐发蓝的乳白色,犹如凝脂。 在圣湖边的“观鱼亭”上,西琳和鲸紧张地注视着湖面,湖面上每一阵风过,每荡起一阵涟漪,她俩都神情紧张。 鲸小声问:“你有见过湖怪吗?” 西琳:“有人见过,我没有。” 鲸:“它今天能出来吗?” 西琳:“不好说啊!” 鲸:“它要是出来了,能上到这样高的地方来么?” 西琳看着鲸的眼睛,点点头。 鲸看了看两边,身后,光影、云雾、山林,一片森然寂静,不禁悄悄地伸出手,抓住西琳。鲸说:“要是库克在就好了。” 西琳:“他在澳洲也这样昏昏大睡吗!” 鲸:“不常这样,就是酗酒厉害……这次是因为丢失了那些东西吧,也跟上次摔岩有一些关系。” 西琳:“那些东西对他太重要了。” 鲸:“比生命还重要!西琳,我们,下去吧……” 西琳:“你很担心他?” 鲸:“嗯。” 西琳:“你相信他能找到灵感吗?” 鲸:“对!” 西琳:“可他光睡觉哦!他养父和耿总让我们带他出来,不是光睡觉的。” 鲸:“西琳,我们,现在下去吧……” 西琳:“你害怕吗?” 鲸:“我不怕湖怪……” 西琳:“那你怕什么?” 鲸:“什么也不怕呀!” “嘘……快看!”西琳突然指着湖面小声喊。鲸望下去,只见先前平静的湖水,像突然开了锅,湖中心的湖水直往上四散翻滚,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正从水底上来,其势若掀江倒海! 鲸瞪大惊惧地眼睛!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喊“西琳”,俩人这一惊吓,浑身汗毛直竖,猛一回头,却只见一位美女,娇喘吁吁,惊望着她俩。 原来是禾木村的房东---图瓦姑娘库丽娅。 俩人捂住心口,长吁一口气。急忙再回头看下面时,先前的水涌已倏然消失,湖面重归平静。 鲸和西琳都轻轻叹息一声,懊悔不已。 库丽娅面色紧张地对她俩说:“他不见了……” 西琳尚未反映过来,问:“谁?” 库丽娅:“王子---他不见了!” 西琳:“怎么会呢?” 库丽娅:“从边城有一个电话打来,要找西琳,说找到了库克的妹妹……我说你们去看湖怪了。然后我跑去找库克,推开门,他不见了!” 西琳面色紧张:“电话里说什么?找到了库克妹妹!她是谁?” 库丽娅:“电话里只说要找西琳。” 西琳紧紧咬住了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白桦林中,金色阳光自枝叶间隙里斜射进来,林间光影迷人。 库克骑着黑缎马,追逐那天籁之音。 库克心里一直在说:我从未听过,这纯净自然的乐音,它时断时续,若即若离,它引诱着我和我的黑缎马,我们走过一片片白桦林…… 库克骑着黑缎马走过圣泉。 库克骑马走进月亮湾。 库克骑马登上观景台…… 库丽娅带着西琳、鲸,骑着马,在白桦林中寻找库克。 库丽娅骑马走在前面,仔细辨认着库克走过的踪迹。她不时下马,蹲下,嗅一嗅树草的气息。 西琳和鲸骑马跟在她后面,西琳总是两眼含泪,无缘由地感伤不己,鲸满脸焦灼,俩人不时断续地发出一声颤栗地呼叫:“库克……” 声音在林子中传得很深、很远。 三骑马走过圣泉。 三骑马走进月亮湾…… 日头偏西,库克登上圣湖边一处松林密布的高台地。 库克在马背上眺望圣湖,这时的圣湖,正随日光的变化,变幻出梦境般的瑰丽色彩。 那纯净、悠扬、舒缓的笛音,便从那圣湖的幻境深处传来。 幻觉之中,库克翻身下马,他要追随那乐音,纵身跃入那幻境之中……就在他扔掉马缰,身子后倾,准备跃出时,突然一个女子冲出,从身后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库克愕然惊觉,猛一回头,一股淡淡的熏衣草香迎面袭来。 “蝴蝶!”库克小声惊呼,定睛一看,抱住他的果然是失踪多时的蝴蝶。 鲁克沁镇舞会之缘,央塔克乡短暂一见,这个蝴蝶,就这样神秘莫测,翩然来去,若隐若现,她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库克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蝴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一直在跟随你啊!” 库克:“为什么?” 蝴蝶:“我想看看,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库克:“那你看到了么?” 蝴蝶:“你不只是在寻找你的父亲。” 库克:“可是我的确是在寻找他。” 蝴蝶:“那你为啥不问问我呢?” 库克:“你知道他?” 蝴蝶:“说不定呢。” 库克:“那好吧,我现在问你,我的父亲---孜亚,他在哪儿?” 蝴蝶:“刚才你要纵身跃下去的地方,他就在那儿。” 库克:“那你干嘛不让我跳下去?” 蝴蝶:“那你跳啊!” 库克:“你抱这么紧,我怎么跳?” 蝴蝶一低头,脸一红,松开手,退后一步说:“好了,现在跳,跳吧。” 库克转过身来,近前一步,揽住她说:“可是,我现在不想跳了。” 蝴蝶:“为什么?” 库克:“我听到那个声音……不在那儿。” 蝴蝶笑了。 她弯腰拾起马缰绳,塞到库克手里,又凑近库克耳朵:“你是王子!你一直听得到那个声音,但你的灵魂不在你的身体里……它追随去了!” 库克:“我的灵魂……可我闻到你的气息。” 她的香味与气息,让库克有一种奇特地感觉,他体内出现冲动、融化、眼眶湿润、发胀、发热,并扩散开来,似有热流要喷涌而出……库克快不能自己了。 库克:“蝴蝶……” 蝴蝶感觉到了,她及时地退开身子,一边退着,一边对库克说:“声音是存在于大气里的,它不在圣湖,也不在幻境……” 库克拉着马,一步步追着她:“那……它还会在哪里呢?” 蝴蝶:“在净土。” 库克:“净土?” 蝴蝶:“你脚底下不是么?” 蝴蝶冲库克微笑,她挥一挥手,轻轻地转入一棵松树后面,回首一望,目光里有一些怅然,然后没入林子之中。 她走了,库克牵着黑缎马,一直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想:我又是在做梦了…… 夕光映照的白桦林,库克骑马在林中穿行。 他被那魔一样的笛音诱着,走过白桦林,走过松林,走到湖边……黑缎马似乎一直在竖着双耳,它同背上的主人一样,循着那声音而去。 湖边一片草地,开满红、白、紫、黄的小花。 黑缎马走进去,进到鲜花深处。突然它站下来,顾盼,它似乎很留恋这个地方……黑缎马驻足不前,库克定下神来,环视四周,这一片花草净地,原来蝶舞翩翩,万千只花蝶,或飞舞、或扭着结,粘成团,一片一片,花团绵簇…… 库克暗想:那个翩然来去的蝴蝶姑娘,一定就是隐在这蝴蝶谷里了。 可是,无论是养父、耿叔、西琳、图瓦姑娘库丽娅,都没有人说起过这湖湾深处,隐藏着这样一条迷人的蝴蝶谷啊! 库克蹁腿下马,在蝶舞中牵着马,走了一段,一边抬头望一望天上的云彩,大阳已偏西了……突然,他隐隐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 一只蜜蜂飞来,绕着他上下旋飞,“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这只蜜蜂突然造访,其势凌厉。库克难以招架,心想:它是不是怪我误闯了它的领地呢?它是在驱赶我吗? 库克身子一矮,索性躺倒下去,把自己淹没于花草丛中。 这时,蜜蜂安静下来。 库克躺在花下看它。 它绕着花朵,依然“嗡嗡”地鸣着,但飞行的速度,却柔和许多,它不时在花蕊间停留,那振翅的频率,带动周边的空气,泛起一圈颤动的光波。 这时,又一只蜜蜂飞来,它比第一只蜜蜂小巧许多,但声音尖鸣。大蜜蜂见小蜜蜂飞来,“嗡嗡”声一下低了下来,而小蜜蜂的尖鸣更加清晰,两只蜜蜂,卿卿我我,绕花飞舞,一高一低,合唱对鸣…… 库克躺在花下,惊讶无比,两只蜜蜂,正在完成对数种声音的调整,那只大蜜蜂的低鸣,构成基音,小蜜蜂的尖鸣,正好高出它5度…… 而就在这个时侯,第三只蜜蜂飞来了。 它加入它们,一起在花间旋舞、对鸣。 而它的声音,正好介于两者之间,比第一只大蜜蜂的低音要高出3度,比第二只小蜜蜂的尖音刚好低出2度……三只小蜜蜂,竟然构筑起一个完整的大调和弦! 库克震惊不已! 这个场面我曾经见过……他想。 他躺在花下,自言自语:“是的,我见到过,肯定见到过,在什么时侯呢?上中学还是大学?在小木屋旁、草地、树林子?不!是耶胡迪。梅纽因……是他。” 他努力回忆上大学的时光: 在《人类的音乐》中,耶胡迪。梅纽因描述过这个场景,在迈科诺斯港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临海的陡崖上,他同样遇见过三只小蜜蜂。今天,大师描述过的这个奇妙场景,再现在我的眼前,它就在下午的日光下,在粉艳的花之上……时间无论怎样流失,地域无论跨越多大,人类生命的颤动,都是相似的,都有着相似的频率。人类的音乐启悟,际遇相通,并相同,音乐是上帝的杰作,它始于自然!藏于自然! 日光斜射下来,透过花丛,斑斓地映在他的脸上。 库克闭上了眼睛。 他化入其中。 他的耳畔轰鸣着一部雄浑奇妙的交响大曲。 第七十一章 辽阔的北疆草原。 夕光之中,哈皮孜骑着白马,风一样从草原驰过。 影子库克骑在黑缎马上,紧随侧后。 两骑马来到小洪那石人群,几尊神秘的石人像肃穆地坐在那里,像天外来客,在寂静的草原中,默默注视着大地。 在一尊油黑色的、质地坚硬的铁矿质石人头像周围,似乎是夕光与大气的作用,隐约可见到幅射的光波。 哈皮孜小心冀冀地退后,他倒退着走开,数十米后,飞身上马,带着影子库克和黑缎马驰骋而去。 两骑马驰近一座古城堡似的赭红色山体,巨大的山体上,一幅幅古塞族人的巨大生殖崇拜岩画,栩栩如生,呈现在面前…… 那是强悍的生命勃力,是先祖狂热的生命盛典,是刀石火溅的远古史证!影子库克滚下马背,双膝着地,虔诚地朝岩画下跪。 两骑马驰进五彩湾,登上一座遍地玛瑙的宝石山。 哈皮孜像一个征战归来的王者,骑在马上,巡视着自己的宝藏。 而影子库克却慢慢下马来,单腿跪下去,他捡起一块血红玛瑙石,举在夕光之中……《圣经。创世纪》说:有河从那里流出来,滋润园子,在那里有金子,又有珍珠和红玛瑙……这里正是《圣经》中描述过的地方? 良久,库克毕恭毕敬地将红宝石放回原处。 哈皮孜策马走进一片荒凉的石山,只见遍地布满人头大小的圆石头,它们十分光滑,有的挤放在地上,有的长在石山上。哈皮孜没有下马,一直走进圆石群的深处。 影子库克驻马眺望,这些奇特圆石,个个酷似人的头骨,跟人的头骨一般大小,它们密密排列,成千上万,满山满坡,望不到尽头。 库克惊奇不己! 是谁造出了它们? 谁把它们打磨得如此规整光滑? 谁把它们摆放得如此整齐? 如此巨量,在这鸟虫灭绝的荒凉山谷,什么人具有这样非凡的神力? 是上帝吗?诸神吗?外星人吗? …… 这时,库丽娅正带着西琳、鲸,走过那片鲜花草地,走过一片白桦林。 一出林子,她们就望见了夕光中的白尔巴哈村---一个离人类现代文明最久远的、宁静、美丽而又安祥的小村。 禾木村原本同它一样,但它置身前沿,人类最早寻见了它。 而白尔巴哈村还没有。 它依然原始,它见证着人类曾经有过的家园,那种美好的、宁静而安祥的栖身地。 三个姑娘都听到了那种笛音---一种仿佛来自天籁的乐音。 库丽娅小声对西琳和鲸说:“找到了……一定,他和他在一起。” 鲸小声向:“他是谁?他和谁在一起?” 库丽娅:“图瓦老人。” 鲸:“图瓦老人,是神吗?” 西琳:“是葵笛老人。” 鲸:“葵笛老人?” 库丽娅:“就是一个用葵杆儿做成笛子吹出音乐的老人。” 这时,在小村村头,一间小木屋前。 夕光中,图瓦老人正背靠板壁,盘坐在地上,他脸呈紫红,刻度很深的皱纹,手持一只葵杆儿做的长笛,眯缝着眼,陶醉而投入地吹奏着一支悠扬的乐曲…… 老人的面前盘坐着库克,他痴迷地望着老人,被老人的笛声带入一种纯净的圣境之中。 夕阳如血,笛声婉转,老少二人在夕光中盘坐,像两幅剪影。 图瓦老人演奏完一曲,把葵笛从嘴边拿开,他倾身对库克说:“孩子,无论你从哪里来,无论你带着什么目的来,你能够飘洋过海,循着笛声找到我这里,找到我这间小木屋,就证明你是个坚持之人,沉迷之人,有秉赋之人……因为你与众不同,我才用这样的笛声欢迎你啊!” 库克:“老人家,您隐在深处,是真正的大师!您的笛音具有魔力,它能够穿透时空,直达世界。” 图瓦老人:“可这并不高深……你看,它只是一节葵杆而己,一节烧火杆儿。而声音呢,它原本就存在大气里头,在纯净的天空之中,在草梢之上,在一切人,一切生命里头。我因为要活命,每天要这样呼---吸---呼,呼吸的时侯,我把这清气深深地吸进我的肺腑,在我的肺腑里,它环绕,运行,走过,再通过这一节葵杆儿吐出来,原音就变成了乐音,人类叫它音乐!” 库克:“原本简单?” 图瓦老人:“一切都很简单,一切都在自然……” 库克:“但像您这样的笛音,我在外面世界还从来没有听到过。” 图瓦老人:“那儿太吵,孩子。那是你们的世界……” 库克:“我能进到你的世界么?您可以教会我吗?” 图瓦老人:“当然……来吧,孩子。” 老人开始手把手教库克吹奏葵笛…… 这一切,全被三个姑娘看在眼里。 西琳含泪,默望着夕光中的库克,她几次冲动欲上前去,却极力控制着自己。她心想:现在还是先不告诉他吧…… 禾木村,上午的日光照耀在小木屋窗上。 库克坐在木床上,面朝着木窗,日光从木窗上射进来,照在他脸上,暖意融融。 他仰着头,眯着眼去望窗口上方的太阳,面前只是一片肉红的光世界,太阳在这片光晕里,形状像一颗慧星,拖着长长的光尾,它先是金色的,继而成铅色,然后又像一只尺来长的蝌蚪…… 太阳怎么这样啊! 库克想努力改变它。 可是不行,任他睁眼重新盯一阵太阳,任他意识中强化太阳一定是圆的,但他一闭上眼,太阳仍由金色的慧星,蜕变为铅色的蝌蚪! 而且屡试不爽,非常清晰。 这是个令他惊讶的发现! 鲸在一旁看着他,她手上拿着库克的作曲稿。这是他这些天信手涂鸦写下的,他脑子里来了,捉笔就写,写了就扔……鲸无法看懂那些奇特的符号。 西琳捧着一杯热奶茶进来,和鲸对一下眼,鲸会意,点点头。西琳把奶茶捧到库克面前,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约定好的,已经到了。” 库克睁开眼睛,傻傻地望着西琳:“什么约定好的已经到了?” 西琳:“你和诗人约定好的……忘了吗?” 库克:“月亮又圆了吗?” 西琳点点头。 库克接过她捧着的奶茶,啜一口,说:“我想他了……我们上天池吧。” 西琳:“我去让库丽娅备马。” 鲸:“要骑马上去吗?” 西琳:“骑马出去啊!到布尔津,我们的车停在县城啦。 第七十二章 日光照耀的博格达雪峰、墨绿色的松林,碧玉似的天池,一切显得庄重、神圣、宁静、迷人。 库克、鲸、西琳三个人乘坐一艘小艇,在天池中缓慢地滑行。 座落在半峰的王母祖庙,吸引住库克和鲸的目光,他们的耳边回响着西琳细柔的声音。 西琳充当导游解说:“……天池过去又叫瑶池、龙潭……远古的时侯,西王母在这里宴请他的白马王子---那个周穆王。当时,西周天子周穆王西巡昆仑,被西王母约请到这个地方来,两个人在松林下抚弦弄琴,饮酒对歌,抬头是一座雪峰,低头是一池碧水……” 库克突然插话:“周穆王西巡,他当年是驾车还是骑马呢?” 西琳:“驾马车,也骑马。” 库克:“自驾旅游?” 鲸:“那他要走多久呢?” 西琳:“几个月吧,也许半年、一年……反正那个时侯,人家为了见上一面,才不管山高路远时间久呢?” 鲸:“西王母就好像西方的希腊女神,对吗?” 库克:“像埃及艳后。” 西琳:“更像维纳斯女神。其实这俩个人,当时一个是中原权力最大的帝王,一个是西域母系部落的女王,英雄美女,惺惺相惜。” 鲸:“他们在这儿约会,很浪漫。” 西琳:“是啊!有云雾、雪峰、碧水,还有松林,两个人推杯把盏,细语悄言,缠缠绵绵,整整三天三夜……” 鲸:“跟现在的人类比,真是天上人间。” 西琳:“现代人就知道酒吧、舞厅、歌厅……郁闷死了!” 库克问西琳,“他们俩人当年都唱些什么呢?” 西琳:“这个……见了乌鸦问他吧。” 鲸:“他肯定来吗?” 西琳:“肯定来呀!” 库克:“也许他已经来了……我们上山去找他。” 在天池西面山坡的松林中,库克、鲸、西琳各骑一匹马,沿林间小道,向景区深处行进。 松林中,不时有哈萨克骑手纵马驰过。 三骑马绕行到天池雪水的注入口,这里古树参天,雪水自天山雪线融化以后,汇聚奔流下来。 三个人翻身下马,库克捧一口纯净的雪水送进嘴里,禁不住“啊呀”一声,闭上了眼睛。 西琳:“冰着你了吗?” 库克摇摇头,做陶醉状。 鲸捧一口尝尝:“啊……天山雪莲水,爽口甘甜,去心魔,涤腸胃,喝了还想,我喜欢,我还要!” 西琳见鲸也搞笑,一下笑了。三个人重新上马,沿河而上,一路风光奇美。 正午时分,三骑马走出松林带,进入高山草旬带,只见蓝天白云下,一大片开满红、黄、白、紫各色小花的绿色植被……三个人掩不住惊喜,下来牵着马走进开满鲜花的草地。 突然,走在前面的库克伸手示意鲸和西琳站在原地,俩人顺他手指方向,朝上一看,在他的前方,赫然一副完整的动物骨架……那是一副雄鹿的骨架,它白森森地,侧卧在花草丛中,在日光下十分扎眼。 三个人停在那里,环顾四周,大片大片的山林,倏然一下,阴阳分明,寂静得瘆人。 这时一位採雪莲的哈萨克族女孩,捧着一朵挂着露水珠的洁白雪莲,自山上的小径走下来。她目光纯净,从容地绕过动物骨架,扬脸冲他们一笑,然后继续朝山下走去。 小姑娘的微笑化解了一切。山坡重新变得明媚而生动。 库克目送小姑娘进入下坡的松林,然后在雄鹿的骨架旁坐了下来,他望着骨架,想像着它在草地松林间奔跑,既灵巧,又优雅。 鲸怕他这样久了,又犯臆症,悄悄对西琳说:“乌鸦不会上到雪线上去,我们下山吧。” 西琳轻轻点一点头。 天池西坡,一大片松林,草地,紧傍着松林,支着几顶哈萨克人的帐篷。 离帐篷几十米远的空地里,一口铁锅支在土灶上,铁锅里,正“咕嘟嘟”炖着一大锅香喷喷的手抓羊肉。哈萨克女主人库兰大婶双袖高卷,正在灶台上麻利地切胡萝卜、洋葱,她的上大学的女儿利用假期上来帮忙,儿子在一旁为库克、西琳和鲸拴好马匹。 库兰大婶亮一下刀,爽快地冲他们嚷:“跑了一天,累啦,先歇一会儿,羊娃子肉嫩得很,一会儿就炖好啦。” 西琳:“不急,大婶,我们想要上去看落日呢。” 库兰大婶:“对啦!我们这个地方是最好看落日的地方,快快去吧,那可是圣光呢……早一点儿下来。” 库兰大婶的儿子指引库克、西琳和鲸:“你们沿小路,上到那个顶顶子上,就看见圣光了。” 大阳西下,三个人追着斜阳,一直往上,前面时陡时缓,时而林木葱郁,时而坦岩露壁,却终没有个尽头……西琳和鲸感觉双腿愈来愈沉重,远远落在了下面。 库克上到了一个小顶,站下来,喘息着……他迷惘地朝西望去,只见斜阳,却没有传说中的圣光。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太阳落山,往东看。” 库克蓦然惊觉,四顾张望,并无一人……“太阳落山,往东看。”声音再一次响起! 库克突然安静下来,心想:这是耶稣的声音! 他低头回忆,心里暗说:我和鲸去过那里!在叙利亚南部,一个讲阿拉美语的小村(阿拉美语是耶稣的语言),村里有一座小教堂,在小教堂的墙壁上,有一幅画,画中的耶稣背着十字架,他正在往前走,一个小男孩在后面拽住他,他们对话,鲸看不懂,我们都看不懂。后来神父解释说,那个小男孩在问耶稣:你走了,我怎么办呢?耶稣回头对小男孩说:太阳下山,回头看…… 大阳下山,回头看!太阳是从西边下山,回头看,就是往东看,往东看……就是回头看! 库克幡然省悟!他转过身子,抬头一望,惊呆在那里: 只见夕光映红了整座东山,天池上裸露的东壁,也被夕光映照得金碧辉煌,红光四射,整个湖面被映得一片通红…… 圣光出现了! 白雪皑皑的博格达圣峰,在夕光映照下,宛若一座金山。 “河水流出的地方,有金子,那是金子中最好的金子……”声音自圣光中传来,仿佛上帝的声音。 库克面朝圣光,虔诚地跪了下去。 他听见那圣光之中传来一种古老而奇特的弦瑟乐声。 这时,乌鸦出现了,他在他身边悄然坐下来。 第七十三章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月上天池东山,天上有诡谲奇异的云团,那月在云中,镶金镀银,幻光溅射;待月挂中天时,又云净风清,夜空如洗,一池碧水,在徐徐夜风中泛起一片碎银波光,隐约有一阵阵松涛之声,低呜掠过。 天池边,松林前,一片草坡地上,库克和乌鸦盘腿而坐,听涛,观月,发楞,水月松山,幽深静谧,将两个人的思绪带入到西域远古。 库克望着天上明月,小声发问:“西王母这个人,在历史上真的有过吗?她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乌鸦:“远古西域的确有一个西王母,她是西域早期母系社会的王。” 库克:“一个女王?” 乌鸦:“女王。在昆仑山下,这种女王部落在上世纪中期还有存在。” 库克:“有什么能证实她不只是一个传说的女神呢?” 乌鸦:“前几年,在边城南郊的阿拉沟口台地,发现了一个古墓群,其中有一座西域大金墓,据考是西王母的陵墓,它工程十分浩大,随葬品中有不少金饰,其中有圆金虎牌、对金虎牌、金狮牌、金链饰、丝织品、纺锤……等等。这些东西,都是从东方传入来的,还有一些银器、铜器,是由西方传入来的。” 库克:“东方和西方?” 乌鸦:“对,东方和西方。器物显示,都是‘王’与‘王’之间的交流。” 库克:“宴请西王母的周穆王,是东方的王?” 乌鸦:“上古时期,人心纯朴,周穆王也称穆天子,是一个情深义重的人,他爱江山,也爱美人,万里西巡,与西王母瑤池幽会,不止赠西王母白圭玄璧,还在太阳所入的弇山,种下一棵槐树,并勒石题字为‘西王母之山’,以此纪念他们这一段奇情佳缘。” 库克:“两个超级浪漫的王……他俩对歌都唱了什么呢?在我的想象中,两个王都是才貌双全。” 乌鸦:“女王对天子吟唱: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回唱: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女王复对天子唱: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於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之望……” 库克:“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乌鸦:“天子和女王在瑶池相会,宴席间,女王希望天子在有生之年,能够再来西土。天子说,他要回去治理天下,实现一个万民均等的理想社会,再要相见时,恐怕要到三年以后了。女王一听,黯然凄楚,复对天子说,我虽然居住在西土荒野,与虎豹鸦鹊为伴,但天命不变,我还是天帝的女儿,我有自已的领地和势力,笙歌乐声,别情难离,我心飞动,而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看来我只能向天的尽头期盼张望天子的来临了……” 库克:“一个痴情又可怜的女人……” 乌鸦:“但她仍是天帝的女儿。” 库克:“可天帝并不是上帝,对吗?” 乌鸦:“但上帝也许正出自天帝呢!” 库克:“这怎么解?” 乌鸦:“《山海经》记载,昆仑惟帝下之都。昆仑是天帝下面的地方,却又是万山之祖,是百神聚居的地方……你忘了你在树王洞里看到的幻像了吗?” 库克:“你怎么知道那些幻像?” 乌鸦:“你看见的,我也能见。” 库克:“可你当时并不在场啊!” 乌鸦:“有时侯,时空并不是问题……我要告诉你的是,人类发源于昆仑,自昆仑下来后,东西分流,四散开去,诸神分野,西方的上帝,东方的伏羲、女娲、西王母等,万神都是天帝属下的诸神。” 库克:“你认为天帝是诸神之首?晕倒!那么天帝又是谁呢?他又在哪里呢?” 乌鸦:“天帝就是天帝啊!九天之上,宇宙深处,除了你,谁见过真正的天堂吗?没有!所以美国人、西方人、中国人、东方人,才倾尽国力财智,探月、探日、探木星、土星、无穷无极……” 库克突然省悟:“是外星人!” 乌鸦:“这就是宇宙隐藏万年的秘密……” 这时夜空突现几团灰云,月在云中,溅射出银光。 乌鸦闭嘴,盯着那月,期待它走出云团。 库克也被这突现的天象震住,小声地问:“你约我月圆之时上天池,就是要告许我这些吗?” 乌鸦:“一个月前,你魂不守舍,但我知道你得到了一些东西,也看见了一些东西,我需要与你一起解析它们。” 库克:“你是指我生父留下来的那半张图谱吧?” 乌鸦点点头。 库克:“那天小热黑木把我叫进去,的确偷偷把珍藏多年的图谱塞给了我。不过,我没有把它放在旧包袱里,我藏在了身上。后来在孔雀河,我梦幻中突然天门大开,乐思就像泄洪的水奔泻而出,我狂记下数千页乐谱草稿,我认为,那是天意,就把父亲的半张图谱夹在了草稿里面。” 乌鸦:“你连草稿一起全弄丢了?” 库克:“在冰达坂上,所有东西都随车翻下了山谷……毁了。” 乌鸦:“它没毁……是齐洪拿走了。” 库克:“司机齐洪!齐洪没有死吗?” 乌鸦:“你见到他死了吗?” 库克:“不过,我最近看到了一些……” 这时月亮从云中走出来,库克瞪大惊奇的眼睛盯着它…… 乌鸦追问:“你最近看到了一些什么?” 库克并没有回答。 深夜,月移湖西,水沉松影。 在库兰大婶的大毡帐里,库克、乌鸦、西琳和鲸,四个人合衣而卧。 西琳与鲸脸对着脸,倦着身子,细微微发出一丝丝香鼾。乌鸦背冲着大家,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不知他是在熟睡,还是在沉思。 库克安静地躺着,头上捂着耳机,一种古老的天宫圣乐,从耳机里传了出来,轻轻地缭绕在他的脑部周围……库克又一次进入幻梦之中。 圣乐笙歌,引诱着他。 他缓慢起身,撩开帐篷,只见月华满天,一湖碎银,波光潋滟…… 在那松林深处,隐隐约约,彩红灯笼,凉亭舞影,环珮叮啷,那弦乐笙歌便是从那里传来…… 库克循着声音,一步步过去,他逐渐看得清晰,内心惊奇不己,那凉亭中推杯把盏、喁喁对歌的两个人,不正是传说中的天子与女王吗? 他近前,抬头,恰好这时,面向他的女王也倏然抬头,女王那一双美目,风情万种,又不失威严,四目相碰,库克全身过电,一下麻震……这时背对库克的天子,循着女王的目光回过头来,看见了库克,天子袍袖一拂,目光如炬,起身伸手,礼邀库克入席。 天子王者气势,不由违拗。 但库克仍移目回去,直盯着女王。 女王颔首,微微一笑,库克魂飞魄散,抬腿就要上前,不想“呯”响一声,一头撞在那大松树上,痛得他呲牙咧嘴,眼前金星乱冒。 他捂住脑袋,盯睛一看,面前哪里还有天子女王,只一片黑魆魆松林,森森地吓人。 库克正要抽身回去,猛一阵猩风,树枝乱颤,一团巨大的阴影,带着呼哧哧喘息,猛扑而来…… 库克“呀”一声晕倒。 随着库克“呀”一声倒下,帐篷里的熟睡的西琳,也突然“呀”地一声惊叫坐起! 她四顾看看,一边嘴里嚷着:“库克遇上了黑熊……库克,库克呢?你们快起啊!库克不见了……” 鲸和乌鸦应声惊起,左右看看,只见他睡过的地方,只留下耳机,果然不见了库克。 三个人撩开帐篷,出外寻找。这时睡在另一毡帐的库兰大婶和她的儿子、女儿,也都闻声惊起。问清情况,大婶拿出几只手电,分发给众人,几个人分成两拨,库兰大婶带女儿、西琳和鲸沿湖边寻找;大婶的儿子带乌鸦进附近的松林寻找。 一进松林,乌鸦便被一条树根绊了一跤,起来时,已不见库兰大婶儿子的身影。 乌鸦站在原地,想了一想,转身出了松林。 这时月影西移,乌鸦顶着夜色,沿林区公路,独自朝天池西面的山峰走去。 月色清冷,山幽林静。 库克慌不择路,摸出松林,上了林区,一路狂逃,又钻山过坎,不知觉中,已跑出好几千米,闯进了西峰下的锅底坑。 乌鸦随着库克的脚迹,也进了锅底坑。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距离天池几千米的西峰“顶天石”。 西峰“顶天石”矗立于山巅之上,遥望时似与天齐,此时笋立于月影之下,伟然森严…… 库兰大婶和女儿带着西琳、鲸,在湖边不见库克踪影,又转向松林,在林子边上与儿子相遇。 “乌鸦呢?”见他一人,西琳惊问。 库兰大婶的儿子摊开手,耸一耸肩,摇着头说:“不知道。就那样走着走着,一下没啦!” 库兰大婶焦急:“咋搞的呢,咋会没啦?” 西琳和鲸面面相觑。 第七十四章 月挂西峰,东峰天际已露出一线鱼肚白,天快亮了。 库克和乌鸦一前一后,攀上顶天石,坐下,眺望东峰。 库克说:“我看见天子与女王了。” 乌鸦:“是刚才吗?” 库克:“先是笙歌乐声,引诱我出来。我一出来,便看见了他们,两个王,在亭子里饮酒对歌……天子起身,要邀我过去,我却紧盯着美艳无比的女王,结果让我撞上了松树,又被老熊扑晕。” 乌鸦:“然后就糊里糊涂来了这里?” 库克:“你说,我怎么会看到几千年前的王呢?” 乌鸦:“你黄昏时说,还看到过一些什么?” 库克:“龙池、黑风洞、天鹅湖、草原、奔马、圣湖……这些其实都没有什么。” 乌鸦:“你往下说。” 库克:“最让我惊讶的不是这些……最让我惊讶的是,我看到了《圣经。创世纪》中提到过的玛瑙山,还有金子中最好的金子……” 乌鸦:“记得在塔里木河的胡杨树下,我告诉过你,西域隐藏着《圣经》之谜,昆仑是天帝之都,是人类初始的发祥地……” 库克:“为什么父亲可以看见?为什么我也能看见?” 乌鸦:“关于《圣经》之谜,人类源起与宇宙之谜,你的父亲窥见到一些表象,他用符号记录了它们。而你禀赋超常,继承着你父亲的神性,尤其在你魂不附体的时侯。” 库克:“我很担心……我们都是些什么人呢?是精神病人吗?” 乌鸦:“不!远古时侯,中国有不少叫巫觋的通灵人士。他们感应万物生灵,理解并聆听大自然的微言真音,从天地万物中超寻常感知到自然的讯息,然后释放出自己的声音,开启人类与天人的对话……这种人在东方世界有,在西方世界也有,你和你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库克:“东方人真的很聪明吗?” 乌鸦:“应该是,中国人的确很聪明。因为中国人是龙的传人,其实地球人全都是龙的传人。不管你信不信!《圣经。创世纪》说,蛇引诱夏娃偷吃了禁果,蛇使人类有了眼睛,有了智慧,人才能看见自家的丑陋,人类才有了初萌的文明。蛇是什么呢?蛇就是龙,而龙又恰恰是中国人的图腾。你养父没告诉你吗?在吐鲁番出土过几十幅中国上古先帝伏羲、女娲的画像,他们正是交缠在一起的蛇身人像……” 库克:“上帝并不喜欢龙,西方人视龙为邪恶的撒旦。” 乌鸦:“上帝也会嫉妒,他不容忍世上有比他聪慧之物。西方人奉《圣经》为大典,忘记了是谁使他们看见自己。因为《圣经。启示录》在最后下了咒语,即便有的西方人心里明白东方之龙,暗底下承认龙的智慧与聪明,但有人还是坚持要瞪着眼睛说瞎话,说混帐话,无端诽谤东方人。” 库克:“《圣经》中记载,那条大龙被天使锁住了啊!” 乌鸦:“《圣经。启示录》第二十章说,一位天使拿着无底坑的钥匙和一条大链子,把大龙、也就是古蛇捉住,捆绑1000年,扔进无底坑,用印封上,使他不得再迷惑列国,等到1000年完了,再释放他……” 库克:“对呀!这与东方的龙有什么关系呢?” 乌鸦:“非常有关系啊!你知道中国最鼎盛的时期是什么时侯吗?” 库克:“我听养父说起过,是唐朝。” 乌鸦:“盛唐是中国最鼎盛的时期,这以后自宋、元、明、清,一直到民国,中国这条巨龙逐渐奄息,昏睡不醒,真像被施了什么魔咒,虽几经挣扎,但终无法跃起。中国自宋代开始衰落,陷入内耗战乱,积弱积贫,尤其近百年来,被西方人欺凌,被八国联军蹂躏,被日军践踏,受尽屈辱……到了今天,巨龙突然复苏,中华奋跃崛起,汇入到世界主流,这中间恰好历经了整整一千年……” 库克:“是这样吗?时间上对吗?” 乌鸦:“我说过,时空不是问题。” 库克:“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吧。可是我还看到了一些东西,一尊草原上能放射光波的石像……一大片荒原,规整地摆满了无数类似人头骨的圆石,成千上万,望不到尽头……” 乌鸦:“西域是一个秘境,这些都是它的秘密,你也许正在接近你父亲接触过的那些东西……” 库克:“可我该怎么办呢?怎样理解这些神秘之物?” 乌鸦:“像你父亲一样,记录下这些符号,寻找到它,解柝追索它的真象。你一定听养父讲过女娲抻土造人,她造人的方式与《圣经》中上帝造人极为相似,这使我想到一个问题,是上帝效仿了女娲?还是女娲与上帝同是天帝的下神?这些石人密码,圆石密码,非常有可能隐藏着人类初始的真正秘密。” 库克:“可是我只对声音特别敏感激动。” 乌鸦:“这没有错啊!泰戈尔说:在万物创生之时,造物的最初萌动发生在水流的絮语和微风的轻诉之中……声音是人类对世界感知的第一接触。” 库克:“教授也这样说,也这样认为,他说人类生命举世公认的最高峰体验,一个是音乐,一个是性交。” 乌鸦:“犹太教经文说:天上有一个神殿,只有通过歌唱才能打开它的大门……天堂有很多扇门,而上帝为你开启的,只是其中的一扇----音乐之门。” 库克突然惊喜地喊:“是了,诗人,我听到门轴开启的‘吱呀’声……” 他大叫:“我很亢奋!” 他又欢叫:“快看……快看东天!它开了!它打开了……天堂之门!” 这时黎明之际,东峰之上,曙光烧红了片片彩霞。 万道金光,溅射开去,东峰群岭全被镶上闪闪发光的金边。 山岭之间,雾霭缭绕,金色的曙光在群山中不断闪烁、跳跃、移动。 一轮火焰般的旭日,闪耀着赤金的光斑,正凸出峰巅,一点点升起……库克和乌鸦被赤金的光焰笼罩着! 尾声: 澳洲悉尼歌剧院音乐厅,雄壮、恢宏的西域交响乐震撼人心! 指挥台上,库克痴迷陶醉,激情四溢,随着雄浑大气的交响乐声,他的眼前一一滑过中国西域大地的雄山大漠、圣池、湖泊、宛若地球童年的龙城雅丹、万千黄金叶片般叮啷作响的胡杨林、峡谷、草原、奔马…… 交响大乐突然戞然而止。 大厅一片沉寂。 良久,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库克热泪盈眶,深深鞠躬,致谢听众! 他含着泪,面对不愿离去的观众,平静地说:“感谢各位!感谢你们为那片圣土动容,感谢你们,送给它掌声……下面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他是我的父亲,他养育了我,引我走出迷途,带我走进西域那片秘境,在那片遥远而古老的土地,他让我赤脚站在土地里,我第一次触感到大地的冰凉和热度,他让我安静,让我聆听,让我站在山的脊梁上,聆听地球与自然的呼吸和心跳,聆听太阳天国的乐音,我在那里,聆听到先祖的心音,聆听大师们的心音……他给了我这些,这么多,他就是我的养父,不,我的父亲……他现在就在这里,就在那里,那个角落里……” 库克走下指挥席,向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老浩瀚走去…… 他预感到什么,嘴唇开始急剧地颤抖,眼泪不断涌出,他任其默默流下……其实他的心里正在失声痛哭。 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他,瞄向那个似乎睡熟了的满头华发的中国老人。 “他睡着了。”库克含泪说,声音很小,有些哽咽,“为我今天演出,他多少个日夜,没有合眼……现在,他睡了……” 库克双膝向养父跪下,长吻他的手。 库克抱起来养父,转向大厅门方向,人群起立,全场肃穆! 言乐大厅门的门,缓缓启开。 大厅指挥席上,一位乐师突然吹奏起那段葵笛乐,笛乐声犹如天籁之音,自顶端飘下来,在音乐大厅悠悠地回荡…… ----完---- 2008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