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长歌》 第一篇 秦淮篇 楔子 羁行 http://.biquxs.info/

若非洛飞羽亲耳从那人面前听到这句话,他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去相信、并去执行的。 最近两年来,西域的风沙没有来由地变得很大,大到洛飞羽这群少年少女们都不敢贸然出门去玩,除了被逼着到室外练功以外,都是在屋中苟且度日。甚至以牧牛羊为生的牧户也不肯出门放牧,他将自己所有的牛羊腌成了肉干,在家盼望着天气转好的时候。 在这极其恶劣的天气下,也就只有那人,每日都会穿着一身破旧的风衣,在漫天的黄沙中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但他回来后,身上却一粒沙子都没有沾上。 这两年中,也并不是没有人向那个人提出出远门的念头。毕竟没有人想呆在这整日黄沙漫天的鬼地方。但都是被他一口回绝,回绝的很是果断,不留余地,显得极没有人情味。 据说,你若是还非要无理取闹的话,他就出剑将你给打回来。 有一次,师姐突然想要出去了,想去那草长莺飞的江南。她说只有那儿才是她这种小仙女待的地方。 洛飞羽陪着她去问了,因为他也很想离开这,他想去看看那人究竟是什么反应。 也正因他这一次心血来潮地去了,就有幸看到了那人出剑。 虽然在角落里偷看,但因为练就了增强目力的武学,洛飞羽将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虽说是“出剑”,但他压根儿就没有持剑,就是手摆出了挥剑的样子——只是瞬息之间,就将师姐的头发给斩落下一小截,也就仅是这一小截头发,令师姐跟自己汇合时仍心神未定,并坚决地打消想要出远门的念头。洛飞羽还想要追问,师姐就跑开了,并回到她的床铺上闷头睡了三天两夜,别人叫她吃饭,她也不搭理。 “噢,真可怕。”洛飞羽心中暗惊,进而也打消了出远门这个念头,就这样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又过了三个月。 这一天,那个人突然召洛飞羽,说要单独见他。洛飞羽以为自己犯下了什么大错,踌躇半天,才提心吊胆地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容貌看着很年轻,头发却已是全白,长得跟书上描绘的那种鹤发童颜的仙人一个样,就是衣服是在是太简陋了些,还有,缺了一只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的仙鹤。 那人正在喝茶,看到洛飞羽进来后,他放下了茶杯:“你收拾收拾,出一趟远门吧。” 洛飞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江湖险恶,不要乱挥你那小破木剑啦,就让为师赐你两柄剑,一并出行吧。”那人又道。 经再三确认,洛飞羽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后,犹豫半天,才道:“徒儿斗胆,冒昧的问一下师父,这一次出远门,是去干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又拿起了茶杯喝茶了。 不知是不是幻觉,洛飞羽在他那宛如童颜的脸上读出了几分沧桑。 良久后,那人方缓缓道:“折剑。” 不知为何,洛飞羽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不属于师父这个年纪的玩世不恭,更听出了想要只手将这江湖翻天覆地的狂傲。 “折剑?”洛飞羽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那人说道。 洛飞羽沉静下来,点了点头。 “世人曾称我的一位老友为剑师,旨为‘剑道祖师’。他在剑道式微的年代里执意用剑,带动了江湖上用剑的狂潮,更多江湖人纷纷持剑。”那人说到这,就又开始喝茶了。 听言,洛飞羽满眼狂热之色,但见师父久久未接后话,心中不由得焦躁,催促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人顿了顿,道:“那群武夫便以他为师,随他修剑,许多人都依靠着剑道在江湖上有了属于自己的盛名。剑就逐渐成为了他们追逐功名权利的工具,却忘了应该真正执剑的心。这江湖上的剑道啊,已今非昔比喽。” 洛飞羽实际上是想了解师父口中的那位“剑道祖师”的后续的,但师父说的是那群随着那位剑师而开始练剑的江湖人,不由皱了皱眉。却被那人看出了端倪:“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口中的那位老友后来怎么样了?” “对呀对呀,”洛飞羽兴致被提起,“他有没有在江湖上留下过什么传说?” 可那人的一句话却如雷劈般落在了洛飞羽的心坎上:“他死了。” 洛飞羽怔了怔,道:“他死了?” “是的,对于江湖上的人来说,他死了,他是自私的,临死前前还带走了天下五分剑气,并以一柄凡剑,封死了这世上求仙的路。” “……”不知为何,洛飞羽竟有些难过。 而那人提到这件事,脸上并未有一丝难过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笑容,“不过,他对于我来说,却只是死在了我的心里。” “死在心里?”洛飞羽又不解。 但那人不论如何也不再往下说了。这种滋味就跟离这百丈远的小村子里的那个臭说书人讲到精彩部分时,忽然来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明日再来,别忘带几枚铜板来打赏”那样没劲。洛飞羽仍是不死心,仍在试探性地追问,可只要他问起关于一点点这方面的问题,那人的嘴就好像被针缝上,无论什么也不多说一个字。 良久后,洛飞羽方才妥协。 那人又像是察觉到了洛飞羽对这件事已妥协了一般,又放下了茶杯。洛飞羽看师父拿杯放杯这个动作已不下十次,好奇他的茶为什么像是永远也喝不完的样子。 想到师父的茶,就想到那很苦很涩的味道,苦涩到他偷偷抿了一小口,就哇的一声吐出来,还要去自己的柜台里边抬出一坛酒往自己嘴里灌好几口,将那苦涩味给冲去。 而想到酒,洛飞羽想起来自己前几天刚刚把从说书人那偷来的《酒谱》给看完了,上面记载着中原江南之地的名酒,雪月之酒绕梅间,姑苏风雅酒归尘散。嘿嘿,这一次出远门,一定要把这《酒谱》上的酒都尝个遍。 洛飞羽不由得会心一笑。 那人又看出他开起了小差,于是清了清嗓,问道:“这九年来,我都教了你些什么了?” 洛飞羽浑身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手法《卸鞘式》。卸鞘如破剑甲,其势如若游龙,掌如鬼魅,紧贴鞘上,置剑于死地。” “内功心法兼轻功身法《剑脉飞花》。以身为剑气遁形,并窃剑气于无形。攻其于不备,出奇于不意。” “瞳术《淬血》。草枯鹰眼疾,目炬如剑锋,以眼为剑,可破剑之千招万式。” “剑法《照影》。可于逆流之上破浪,于怪柏上迎雪,奇峻如影,险中出招,见而不清清而不可挡。” 那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有了这四招压身,你此番出江湖,必定会给这江湖掀起一阵风雨,给这久久未变的云霭日月,换个新天。” “我能这么厉害?”洛飞羽兴冲冲地道。 “但是也有很多人想要杀你。”那人又赶忙接上了一句。 “……啊?”洛飞羽身体不自觉往后退了退。 那人微微一笑,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一袋剑囊,扔给了洛飞羽:“当初我在你们之中挑选了好久,却只有你最合适同时练这三种功夫。现在已经九年过去了,希望你此番入江湖,不要让为师失望。” 洛飞羽朝前走近一步,伸臂接过了那沉重的剑囊,心中疑惑:“我方才明明说了四个武功,师父为何却只说三种?” 那人又郑重道:“这囊中有两把剑。一把没有名字,是我少年刚入江湖时的第一把铁剑。另一把剑这里就不多加描述,你只要记得,这把剑决不能离身,若是遇到危及性命之事,或者是想护什么人,而又无能为力时,莫要多想,赶忙出此剑,明白了么?” “弟子明白。”洛飞羽点点头。 “入江湖折剑,告诉世间那些忘了为何而执剑的人们。”那人又拿起了茶杯,“你也要去一趟临安,在剑囊之中,有我交代你要去临安办的事。” “定不负重托。”洛飞羽放下了剑囊,叩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定不辜负师父九年来的教诲。” 那人满眼带着赞许,更带着几许怅然。良久后,方道:“你一定能给这江湖带来新气象的。” “把新桃,换旧符么?”因新年刚过,洛飞羽口中说着一句自己刚学且印象颇为深刻的新年诗句。 “新桃换旧符?本就是新桃,只是一时被旧符所替,何来新桃换旧符一说?”那人笑道:“换句话说,只是春寥冬来冬尽春归,仅此而已。” “还有,不要偏离自己的本心。” 洛飞羽只觉得师父这段话很是高深,自己也装作很高深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那师父,我去收拾东西了。” “去吧。”那人摆了摆手,却还没摆完,这个顽劣心的少年已没了影。 “这小子。”那人望着还在摇晃着的木门,微微发怒,却又很快给抑了下去。 他放下了茶杯,起身来到了窗旁,望着外边。 狂风仍在肆虐着这一片沙漠,席卷着广袤的大地。他叹息一声,想象着这个少年在江湖中会发生什么事,会遇见什么人,就如同当年那般,他将要踏入江湖时,也会在想象自己将会发生什么事,遇见什么人。 希望,这个少年的遭遇不要跟自己一样…… “我先前不肯让你们踏入江湖,那是因为这江湖已面目全非,满目疮痍,怕你们走出去后,就打破了你们对这个江湖美好的臆想。”望着外边的风景,他自言自语道:“但现在,总归要有人出去了。 “少年人,替我去看看,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江湖吧……” 第一篇 秦淮篇 第一章 不归 http://.biquxs.info/

金陵,六朝古都。 “杏雨埋没秦淮梦,梦里不知宿谁家。欲问来人谁是客,酒下兴亡惹落花。” 几声低柔的吴侬软语,从秦淮河上缓缓飘来。 亡国之音响起后,昔日威严华贵虽已不再,但金陵城中每一个角落间,仍余几许繁华风流。那引得六代江山成了一纸金迷醉梦的曲子,依旧回响在秦淮月光下。 秦淮河上,雪月楼。 雪月楼之名出自《缘识》之中的“丹青隐秘堪依仗,雪月纵横入品流。”前朝之时,就建于秦淮河上。自建立时起,来去了很多权贵才子,只为在其间为美人折腰。雪月楼,正如其名,一群深陷雪月中的女子在楼中婉转歌舞。每到戌时,富家子弟都会来到这楼间喝酒赏曲。 此时,一位以紫黛色轻纱掩盖住半容的佳人独坐窗旁,望着楼下的闹景,墨色眼珠悠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下边陈列满了酒桌,华灯结彩,几名刚被招纳进来的舞女正在展现着她们那有所残缺的舞姿,仿佛在诉说这不复存在的秦淮。而那群倚在酒桌上、酒过半巡面色微熏的公子,迷恍的眼神虽不离眼前的陪酒女及歌女,但那急不可耐的心却在歌风中已飘向了别处。 他们在等一个人。 而她,也同样在等一个人。 轻纱内忽然传来了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楠笙,卢妈妈叫你上台了。” 听到房门外的催促,苏楠笙恍然惊觉,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望向了一旁的琵琶。目光停留了良久后,终是幽幽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美眸。 “云心!云心!”“苏姑娘!苏姑娘!” 听着楼下传来的几声无比迫切的叫喊。苏楠笙轻绾了绾柔发,但并未拨下脸上的轻纱。摇晃着起了身,抱着琵琶向门外走去。 在几丝轻雾缭绕、如昼入瓣雨的环境中,舞女突然就停了下来,纷纷朝着两侧退让。苏楠笙从楼内缓缓走出,紫薇裙裾飘飘渺渺,展现在了桔红的华灯下。两侧的那群舞女霎时便同失了颜色,好似成了衬红花的绿叶。 伴随着苏楠笙踏上了歌台,歌台下传来了一声如雷鸣般的喝喊。甚至有公子粗暴地将碍眼的绝色陪酒女推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歌台上,生怕错过了雪月楼首艳的一颦一笑。 即便台下千呼万唤,苏楠笙的神色却还是无比的淡漠,甚至有些触景生情。 数年前,她与那名少年初遇时,也是此景。 她扫了扫台下,这一扫又是许久。在无数赞叹声以及催促声中,她陷入的深深的失望:那个背着剑匣的道袍少年又失了约,还是没有来。 苏楠笙自嘲似的笑了笑,手抱琵琶,盈盈一礼:“各位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或听世间曾有情,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曾照彩云归……” 樱桃小口中轻轻蹦出歌曲,如晚风熏醉。 苏楠笙将琵琶微微一抬,遮掩住了美眸,如风情万种烟云过眼。台下的公子们皆都停下了手中的杯盏,眼神炽热地望着台上。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台下人依然在高声喝彩,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苏楠笙遮住的,是她潺潺的泪痕。 …… 金陵正中,旧皇城,言府宅园。 一名长相极其俊秀美艳的少年人站在醉人的花丛之间,纸扇轻摇,拂起了他的柔发,露出了白皙的前额。 少年轻捻起了一朵花,自顾吟哦道:“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站在一旁陪侍的年轻侍女抬起了头,忍不住朝少年偷偷瞟了几眼。 一名年老的奶娘捧着一碗酒酿,从长廊深处蹒跚走来。她前脚刚刚踏入了宅园,便看到了那名侍女绯红如火般的脸蛋,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阿媛,甜酒酿已经备好,还不快给小公子端了去!” 被称作阿媛的侍女听到后,连连娇嗔,二话不说赶忙来到了奶娘身边接过了酒酿,端到了花丛旁的石桌上,朝着少年唤道:“小公子,吃酒酿了。” 言静臣应声跑来,注视着阿媛的眼睛,柔声笑道:“多谢。” 这一声可不要紧,阿媛直接当场晕了过去。 “怎……世上怎会有如此俊美之人!”阿媛即便晕倒在地。言静臣赶忙将她扶起,一脸无奈地看着奶娘。 奶娘额纹紧皱,笑骂道:“现在的小姑娘是没见过俊美的公子哥儿么?只要稍俊一些靠过身来,便要昏厥在地不省人事,那她怕是没见过我言小公子的真模样……” 言静臣赶忙招呼了两名侍女将阿媛拉到了房中,自身在石桌盘坐了下来,正色道:“若是那般,我这金陵城城主之位,也就要不得了。” 奶娘笑了笑,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朝言静臣问到:“今日乃是十五月圆,正是雪月首艳登台唱曲儿的时日,你怎不去雪月楼听曲儿?” 言静臣搅了搅酒酿,沉思良久道:“奶娘,今月是三月。今日,是三月十五。” 奶娘想了想,恍然大悟,一边手足舞蹈一边道:“三月十五?不是财神爷赵公明的生辰么!此日拜拜,财源广进!小言,还不快去拜拜……” “奶娘,停停停,小心身子!”言静臣见动作幅度如此大的奶娘,顿时就吓得面如土色,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将奶娘给安定下来。 半时辰后,夜已深,庭园中也只有他一人了。 言静臣微微抬起了头,望向了天空的圆月,一时无言。 也仅仅是五年前那个偶然的初遇,落得变故无常世事难料,落得如今物是人非。 倘若那个背着剑匣、双眉半白的武当白衣少年,当年不入雪月楼遇见她,或者说遇见她后,放下了云游江湖的心,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说,他要在江湖间云游,寻找属于自己的剑心。五年内的某个三月十五,定会回这秦淮河雪月楼来,与她来见上一面。 而五年将要过去了,他却一次也没有来过。 雪月楼每月十五,首艳‘云心’都会登台演奏唱曲,每个月的这一天,雪月楼的人都要比往常要多上一番。而每到三月十五,她却要在茫茫人海里找那个少年。 年年复始。可也年年将热情磨了个空。 言静臣望向了月光,摇了摇头,“每年三月十五,她想必会唱到一半,就不忍再唱了。还有什么去的必要呢……” “不过,你就算不回来,我也要逼着你回来。”言静臣眼中寒光乍现,“只是,在这言府之中,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了……” 此时,一阵刺耳的雁鸣掠过夜空。 “此刻已是春季,按理说大雁也应该应该北归了才是。怎么会有雁鸣?”言静臣听到了雁声,皱起了眉头。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一道无比清冷的女声从屋檐上传来。 “啧。一句如此淡雅美好的诗句,竟被你这种人作为开场白,可真是坏了我对此诗满腔的意境。”言静臣脸上挂着笑意,看向了屋檐。一道靓丽的身影正携着一只大雁,矗立在圆月之中。 那声音却是笑道:“嘻嘻。可言公子现在不就在发愁着么,这句诗又如何败坏了意境?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帮你解愁而已。” 话音刚落,翅膀扑腾的声音响起,席卷起了满园的花草,一位身形妙曼的少女在大雁的牵引下落了地。 少女则是稳妥落地了,但那大雁刚刚送她落了地,便倒地不起。 唐雨萱见大雁的反应,骂骂咧咧道:“老娘最近也没胖啊,你可别给老娘装死!” 说完,还在大雁身上猛踩了几脚。 言静臣眼角余处从大雁身上捕到了几十丝寒光,便低下了头,朝那大雁身上望去。 大雁的每根羽毛都覆盖着一根深深刺入它体内的银针,有些部位甚至已经发黑,渗出了脓血。 “你的这甜酒酿,不喝了吗?”唐雨萱看了看石桌上的瓷碗,朝言静臣突然问道。 言静臣道:“早已冷了。” 唐雨萱微微一笑,哀求道:“那,劳烦言公子帮我热一下呗。” 言静臣瞥了她一眼,将那碗甜酒酿轻轻捧起,用内力扫过了碗底,那本已冰凉的甜酒酿上边又冒出了丝丝热气。 唐雨萱劈手夺过,并没有喝的打算,而是把碗中的勺子拿了出来,将碗中滚烫的甜酒酿一股脑儿倒在了那不断在哀鸣的大雁身上。 眼睁睁地看着那大雁在一阵鬼哭狼嚎中断了气,言静臣心中感到一阵恶寒,赶忙撤回了目光。 唐雨萱见状,嘲笑道:“瞧你那样。” 言静臣支开话题:“你怎么不回唐门?” “反正已经触犯了门规,在唐门中也不受待见,倒不如来你这逛一逛。”唐雨萱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顺便在江湖上宣扬下自己新研的奇毒。” “呵,人心真是易变。”言静臣讽刺一笑,“就连多年前尚还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那个唐门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制毒才女,到了现在,也成为了一个披着好皮囊的凶煞恶鬼。” 在“恶鬼”二字上,他加重了语气。 唐雨萱狂笑了几声。这一笑极其惊悚,竟惊起言府上下纷纷亮灯,鸡飞狗跳。 “你不也是?我好歹还披着皮囊,而你为了你的‘执念’,可是连皮囊都换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言静臣怔了怔后,饶有兴趣地笑道:“那就,彼此成就彼此心中的‘执念’吧。” …… 扬州,鹤鸣山。 一位背着剑匣的青年注视着下边云雾缈缈的山崖,手中捧着的,是一株血红色的莲花,花瓣色犹如鹤顶沥血。 鹤血莲花。可有延年益寿,生死人肉白骨,祛寒避祸等功效。终年生长在鹤鸣山顶上,历时十五年开花。 他望着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等到你完全花开之日,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一篇 秦淮篇 第二章 堪折 http://.biquxs.info/

金陵城外,听雨小筑。 小筑靠山傍水而建,风景清幽,背靠竹林,每当风来,便使竹叶曳起,清晨蓄积在竹叶上的雨露纷纷抖落而下,滴落到竹林间的鹅卵路上,轻振起微微雨鸣,小筑如置雨间,故名听雨。 但真正令这个小筑在金陵“远近闻名”的,不是它宁静自然的环境,而是此间小筑是一座藏剑阁。从不知名的拙劣铁匠铺打出来的无名铁剑,再到某家妇女暴打家中顽童的那被修打成了剑形的废铁锅。总之,只要模样能和剑微微擦上边儿的被小筑主人所得,都会被珍藏进听雨小筑里。 要是有人对此感到不解,传到了小筑主人的耳里,就会轮到小筑主人不解了。他不解于这些无知者为何会提出这般愚蠢的“不解”。在他眼中,每一把“剑”都有珍藏的必要,即便是奇烂无比的剑,在他眼中仍是珍宝。 不过,在鸡群里,总会有鹤立于其中。 小筑内,一名年约十六岁的少年昂首站立在千百柄废铁烂剑之间,一脸凝重地扫视着悬挂在空的那些锈迹斑斑千疮百孔的“剑”,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寻剑未果后,少年不由得摇头囔囔道:“竟感觉不到那丝剑气。话说回来,这藏剑的主人,也太不会存剑了吧?竟将剑悬空,万一吊线断掉砸了下来,在里间刺死个人,那该找谁评理去。” 话音刚落,一根筋线像是应了少年的嘴验,“砰”的一声断折,一柄扭曲得不成剑样的破剑轰然砸下,剑尖不偏不倚刺入了少年的鞋尖。 少年顿时就被吓得脊背发凉:“这是什么鬼啊!” 突然,外边响起了一阵后脚不着前调的脚步声。少年闻了声,心中焦躁道:“今日十五,不正是雪月楼首艳‘云心’献唱的日子么?这厮,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筑门外,一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手握着雪月楼特酿的酒,脚下几步踉跄后,举酒对着圆月,口齿不清地道:“苏姑娘啊,枉我今日去楼里看你,你怎么唱到一半就啼哭着下台了呢?别走,别走啊……” 少年斜趴在房梁上,隐隐从一股锈铁味中嗅到了丝丝酒气,不由拨开了密密麻麻的剑群,望向了下边。 “好剑,好剑!你个贱人,老子可是付了钱的,你甚么说不唱就不唱呢……” 一盏明灯恍然亮起,照亮了整个小筑。少年看到了小筑主人在底下那群烂剑中遨游饮酒,脚步虚乱,大幅度的动作表现在他那膘肥的体型上显得极其浮夸。看来是已喝数大白,人已大醉。 少年鼻尖再度轻轻一嗅,嗅到微微的梅冽香后,喉间传来直溜溜的酸意:“竟是雪月楼的名酒,绕梅间。能喝此酒喝得酩酊大醉,那可真是人间一大美事啊!” 在下边的小筑主人猛然停下了手足舞蹈,惊道:“谁!谁在那里!” 少年心底一跳,责恼方才自己忍不住多嘴,赶忙屏住了呼吸。 只见小筑主人的鼠目溜溜一转,在四下扫视了一圈后,在西边停了目光,将手中空荡荡的杯盏随意一扔,摇摇晃晃地走向了目光所及之处。少年也循着望了过去。 在最西边的角落里,有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剑托,上边托着一把毫不起眼奇大无比的剑鞘。再上边,就什么也没有了。 少年转眼看了看小筑主人,心中生疑:“这不就是一个没藏剑的劣质巨剑剑鞘么,可这厮的眼睛怎么就跟放了光一般。” 少年只得将目光再度移了过去。 小筑主人虽说脚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跌倒般。但在走向西边角落剑托的路上,他却是没有偏离一毫。哪怕是前路上有烂剑横七竖八地在地上胡乱陈列着,他也不偏不差绕了过去。 他终是走到了剑托前方,沉吸了口气后,将那奇大无比的剑鞘抱了起来,从鞘槽里边摸索了一阵,摸出了一把窄小的剑。 此剑散发着淡荧,如秋色露白,寒月皎皎。少年见了剑,眼神顿时觉得炽热,正如今夜雪月楼里的纨绔公子哥望向台上雪月首艳那般。 他一眼就辨出了这是何剑。此剑,也正是他来此的目的。 剑谱上名列第二十三的剑——流露。 流露剑薄如蝉翼,通体澈明,剑身之上雕缀着几朵花。此剑一挥,剑气如潺潺柔露倾流而下,一泄三寸长。 “美人儿,是你在念我么!”小筑主人将肥脸在剑上蹭着,嘿嘿傻笑:“流露美人儿,今夜我陪你一起度过……” 少年目光一寸不离流露剑,眼底尽是狂傲:“既然你要借花献佛,那我也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说罢,化为淡淡虚影闪烁而下,再在地板上悄悄显形。小筑主人还在与流露剑寻欢,并未察觉。少年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了几枚银针,手轻轻一抖,那几枚银针已经落在了小筑主人的肩背上。 小筑主人闷哼了几声,松开了手,肥硕的身躯也伏倒在地。这一压,压弯了几柄生锈的钝剑,凸出了几点锐处。虽不足以致伤,但也将他咯得生疼。经这一疼便酒醒了大半,怒道:“你是什么人!?竟入我小筑间,莫不是想偷剑!” 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就你这里边的破剑,怕是只有成天在金陵大街上充当大侠的小屁孩会要吧!” 小筑主人扯了扯圆腔,“呸”了声后,骂道:“你放屁!我所藏的剑,哪个不稀哪个不珍?听你声音想必年纪也不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怎会懂这个理?赶快给老子解开!” 少年翻了翻白眼,也不再争论。而是径直走到了小筑主人的身旁轻拾起了掉落在地的流露剑,细细端详着剑身,赞道:“真是好剑!” “只是……它将要在名剑谱上除名了。” 小筑主人膘躯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少年!莫你非知晓江湖评定名剑的内幕消息!?” 明知小筑主人脸深埋在地,除了地板眼前看不到其他东西,少年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它将要不复存在了。也就是说……它将要被我折断!” 少年语调虽中充满了惋惜,但字字如珠,掷地有声。 第一篇 秦淮篇 第三章 初逢 http://.biquxs.info/

一名腰系油纸伞的少女正骑着小白马,从林道间缓缓走来。 这名少女看似也不过正是二八年华,黑发如瀑,相貌甜美,美眸中的瞳色如同淡璃,眉间似藏着柔柔明月,笑靥如花。但稍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在那白皙甜美的面容上,有着几粒不太显眼的小雀斑。 马蹄踏踏,抖落了清晨的雨露,一座龙气与风流并存的巍峨大城已遥遥在望。 金陵。六朝古都。 “总算到金陵境内了。” 公孙诗潋扯了扯缰绳,“吁”了一声,从腰间摸索出了一张锦帛纸,上边绘着金陵境内的地图。在初阳下,她粗略扫视了地图几眼,顿时感到头晕目眩。 对于一个路痴来说,地图无异于天书。在她看来,那些交错纵横的街道,标注起来的建筑名字,比小时候娘亲授给她的六书四著、三纲五常要恐怖得多。 公孙诗潋无奈地敲了敲额头,张望着前边的岔口。正一筹莫展之际,她听到了滴答之声。 滴答声很是细密,柔柔绵绵,有骤雨之频,却无骤雨之急。公孙诗潋抬起头,却见黎空如洗,没有一丝雨水,不由心生疑惑。赶忙扭头望向四处,却发觉西边有一处茂密的竹林。 晨风轻轻吹来,曳起竹叶惊落晨露,柔洒在地,纷纷滴答之声如雨落。 她从竹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座小筑。 “此地有人家住,倒不如去问问路。”公孙诗潋自顾言罢,轻摇起缰绳,朝着那小筑行去。 当公孙诗潋行到小筑前时,却已发现有好几人围在小筑庭院门前。 “听说老剑珍藏的一把剑,在昨晚被毁了。” “你说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他这里边藏着的不都是废铜烂铁么?在这千百废铁剑中,被折掉了一柄,又算得了什么稀奇事?” “老弟你有所不知啊,老剑他藏的大都是无人要的废铁剑是没错,但你是不知道,他也还藏了一柄排在‘名剑谱’之列的剑呐。而好巧不巧,这次被折掉的剑,恰恰就是那柄剑……” “……那,也只能说一句可惜了。只是老剑他爱剑如命,为此,甚至将自己的名号改为‘老剑’,经这一次打击,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缓过来……” 公孙诗潋隐隐听到了那些人的纷纷议论,一时忘却了问路的事,心中骇然:“名剑谱上的剑?名剑谱中的剑被人给毁了?难道……有什么武林高手来此处害人?” 想到此,公孙诗潋赶忙抱伞翻身下马,挤在人群里踮脚朝里边张望,只见一个膘肥的中年男子正抱着两截断剑,坐在一个台阶上号啕大哭。 古都民风古朴,若遇见了寻常女子,都会刻意去保持距离,遇到如公孙诗潋这般模样甜美的,更是自觉退让。所以,她很快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来到了老剑的面前。 公孙诗潋朝劝慰老剑的那几人轻点了点头,望向了老剑。老剑像是一夜未睡,眼中布满了血丝。而再看到老剑所抱着的那两截断剑后,抱伞的手忍不住一滑,险些掉摔在地。 “请节哀。我会帮你找出真凶的。”公孙诗潋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你大胆!”一声暴喝,令公孙诗潋敛起了笑意,抬眸望了过去。 指责她的是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剑眉星目,面容俊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出着锐利之势。衣衫略乱,袖子朝上撸起,背后背着一袋极其狭长的布囊。从衣着打扮上看,像是一位蒙尽风尘的江湖游侠。 特为显著的,是他那如血的红瞳。与其对视时,宛如对上了一柄剑尖正朝着自己的利剑,刺目而惊心。 公孙诗潋缓缓定神,道:“公子为何辱骂我。” 少年冷笑了一声,哼道:“老剑大叔的剑被折了,你也还好意思笑得出来!” 公孙诗潋盯着少年犹豫了片刻,心中寻思道:“我刚才那般微小的笑,他竟能察觉,想必这少年定不一般。”嘴上却是又噗嗤一笑,答道:“公子不也笑了么?” 少年并未被她吓得语不达意,反而更理直气壮了:“我的笑,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笑,而你的笑,就是那讥讽之笑了,我们两个能一样么?” 经少年的诱使,周围的人除老剑外,纷纷向公孙诗潋投来疑惑的目光。 公孙诗潋顶着那一排疑惑的目光,望向了那少年,“你难不成还是我肚里的蛔虫,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这位大叔与你又是什么关系?” 少年见公孙诗潋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弱,便如霜打茄般焉了下去。寻思片刻后,又振起些精神道:“萍水相逢罢了。萍水相逢虽短,但这大叔懂剑知剑!身为一名剑客,我就喜欢为这样的人打抱不平!” 公孙诗潋正还要说些什么,本坐在阶上的老剑突然站起,朝少年热络道:“公子真是好眼光呐!咱不必跟这群俗人说三道四……” 一听少年的话,老剑眼中就放着光,见少年如遇知己,朝少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讲了一大堆废话。公孙诗潋看着少年得意的样子,无奈之下也不再追究,而是问道:“请问,金陵城门如何走?在下要去金陵言府拜访。” 听到“金陵言府”四个字后,在场众人无不大骇。 老剑扭头望向公孙诗潋,道:“姑娘,你去金陵言府是有什么事么?” 公孙诗潋顿了顿,道:“去见一位故人。” “难不成……是言小公子?”老剑满脸不可置信,“姑娘,可否将你的名字告知在下!” 语气中带着三分震惊,七分哀求。 在现场的人里边,只要对老剑有些交情的,都知道此人极其自傲。他收藏烂剑藏了一屋,嗜剑如命,只要走在大街上看到了剑,便会上去讨要。但若是那人死活不给,或是提出不讲理如下跪磕头等要求,他断然不会再纠缠,更不会继续哀求。 而在此刻,这个不为三尺剑折腰的人,竟然低声下气地哀求一个小姑娘,还只是问她名字! 少年感受到了老剑的情绪变化,也同样感受到了周围人错愕不已的神色,忍不住抬眼看向那名少女。 “公孙诗潋。” 老剑点了点头,道:“好名字。” 公孙诗潋看着老剑因点头而不断颤动着的肥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方才说‘言小公子’?金陵言家不是只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在二公子下边,就只有一个妹妹,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言小公子’了?” 老剑一听,哀叹道:“姑娘……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要是惹怒到了言小公子,可不管你与他有多要好的交情,直接就会把你处死!” 公孙诗潋倒吸了口凉气,心中寻思道:“近些年来,这金陵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条路走出,再拐过一片湖,就可以看到金陵城的大门,这个门进去,只需直走,便可看到言府啦!” 公孙诗潋循着老剑手所指的方向望了几眼,点头致谢后,说道:“多谢了。折此剑的真凶,待我办完了事回来,一定替您找到。” 老剑点点头作为回答,而后拾起了两截断剑,缓缓走入了屋内。 等到公孙诗潋从听雨小筑内走出时,一人已在她的马驹前不远处等待着她。她定睛一看,正是方才与她在争吵的少年。 “你又来做些什么?”公孙诗潋没好气地道。 少年谄笑道:“姐姐,我也要去金陵言府。奔波数日脚有些累了,载我一个呗!”说罢,朝着公孙诗潋扔来一块碎银。 公孙诗潋在空中将那块碎银弹回,看着少年稳妥接住碎银后,才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银子。”待到她跳上了马背,“也不要你。” 说罢,猛拍了一下马屁股,扬长而去,滚起一溜尘土。 少年愣了片刻,微微含笑,衣衫无风自动。 听雨小筑内。 一名男子目送着公孙诗潋离开后,转眼看向老剑。此刻的老剑平静得有些可怕,与先前因剑被折而鬼哭狼嚎的他判若两人。 男子忍不住发问道:“老剑,你为何要问这个姑娘的名字?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名人,我在江湖上并未听到过这个名字啊?” 老剑缓缓道:“虽然没听说过,但是她很快就要天下闻名。毕竟,我看剑还是很准的。” 男子疑惑道:“刚刚那位姑娘身上有剑么?” 老剑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身为邻居已久,男子早对老剑这神经兮兮的个性习以为常,便不再继续问这个问题:“你为何要给她指了言家的路,毕竟那儿可是……” “不为何,只因她姓‘公孙’。”老剑打断了他的话。 “……” “那些往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 公孙诗潋驾着马奔出不过片刻,忽觉身旁已有一人影跟随。扭头一看,看见了先前那少年,正催着轻功,紧跟着她。 好像已在意料之中,公孙诗潋的脸色显得无比平静:“你果然不一般。上马吧。” 少年便起了身,跳上了马。 公孙诗潋放缓了速,问道:“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总要让我知道你的吧。” 少年的眼中尽是飞扬:“洛飞羽。驾!”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四章 狭路 http://.biquxs.info/

古时建朝后,以金陵为都,商贾云集,人文荟萃,鼎盛六朝。后迁都洛阳,硕大的金陵城被改为留都。昔日皇城如今已被言家设为府邸,威严荣华虽已不在,但市井间仍余几许风流。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位于金陵城南,处在秦淮河上文德桥南岸,旧时是王、谢两大豪门的宅邸。而世事无常,如今,乌衣巷已少有人居,仅有寥寥几名对考取功名仍抱梦想的寒士儒生聚居于此。 洛飞羽左顾右盼着巷内幽深的环境,顿感到不寒而栗,“那个大叔不是说进城门后直走就好了么,你干嘛绕个大远,走到这巷子里来?” 公孙诗潋没有回答他,只是轻摇着缰绳,催使小马驹前进着。 一阵飕飕凉风忽然吹来,吹得洛飞羽寒毛炸起,他浑身一抖,大惊失色:“阳春三月,哪里来的冷风?莫不是妖风肆虐!” 公孙诗潋既无奈又想笑:“这是穿堂风。” 洛飞羽脸色大窘,忍不住从侧边抬眼偷看公孙诗潋的反应。 却只见她的侧颜无比平静,如同一汪面无波纹的秋水。 小马驹不快不慢地朝前走着。直到行过了一个陋巷口,跨到另一条杂草丛生的古巷里,小马驹就不继续前行了。 公孙诗潋率先下了马,抚摸着俯首吃草的马驹,缓缓道:“下马。” “下马?到了?”洛飞羽朝四下望了望。 “对呀,下马。”公孙诗潋“嘿嘿”了一声,将马系在了一棵杨柳上,抱着伞朝着深巷走去。洛飞羽也不好意思再坐在人家的马上,只好翻身下马,紧随其后。 随着二人朝巷里越走越深,巷内阴森的穿堂风也变得更加频急起来,席卷起了满地的杂草落叶,嘈起一阵“沙沙”之声。 洛飞羽既疑惑又害怕,朝前颤问道:“你确定这条路是对的?” 在前方引路的公孙诗潋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看着洛飞羽,脸颊边露出了两道浅浅的酒窝,“你傻呀?言府所在地乃是旧时皇城,怎会在这窄小深巷里?至于为何要来到这小巷,我也只是不想让其他人见血,仅此而已。” “你刚刚还说到了的。”洛飞羽怔留在了原地,满脸不解地望向公孙诗潋。但红瞳之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啊?谁说的?哎?”公孙诗潋上下打量了一眼洛飞羽,道:“衣着这般宽松漆黑,帽子连衣,想必是西洲刺客服饰——乌离服吧。” 洛飞羽张皇失措地点了点头,后撤一步,讶然道:“你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吧?自古异族一家亲,我从西洲来到江南,也只是想见下世面而已,你要可怜可怜我这个异乡人……” “公子言重了。”公孙诗潋笑了笑:“只是,乌离服传承古时楼兰的服饰,昔日楼兰以挽袖为忌,我只是想提醒公子,把袖子拉下来。” 在最后六个字中,满含着威胁。 洛飞羽脸上的笑意在此刻骤然敛起,沉吟了片刻后缓缓凝目,道:“如果我不呢?” 阴风徐徐而起,伴随着砂石呼啸。公孙诗潋抚摸着油纸伞,笑道:“你这般心急,怕是袖子中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说……剑锈。 “那柄剑,就是你折的吧!”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断定。 洛飞羽默然不语,而是凝重地看着她。 “你昨夜入室折剑,恐怕是蓄谋已久。”公孙诗潋冷冷道:“你方才在小筑内说,你是剑客,你背上背着如此狭长的袋囊,想必里边就是剑。出剑吧。” 洛飞羽此刻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张狂。原本有些懒散的语气,也陡然变得森然了几分:“你姓公孙?莫非是公孙大娘的后人?” 公孙诗潋点点头:“正是。西河剑器,公孙氏,公孙诗潋。” 昔时,公孙大娘舞起了王朝,歌起了盛世。身为舞伎的她却心存侠义,素爱江湖高远,便以自身之舞,改创了一列剑舞,来坊上观赏者络绎不绝。就连当代帝王,也委身前来观之。后来,公孙大娘不知为何,就在她声名显赫大半个中土时,决然归隐市井,在长安城内安家。就连当代皇帝,都来亲自为她送行。然而她走后,叛军突起,王朝濒临灭亡。可在王朝摇摇欲坠之际,有人在长安的大火中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影,舞着《剑器行》,用剑抵挡住了千军万马,而后不知所踪。但她却将剑器楼建于长安,流传至今,她的后人也遵循着她传下的训言,平乱为己任。 “既然是西河公孙氏,那么你一路上带我入城,就是为了试探我的?”洛飞羽拉下了袖子,抖落了一地的锈屑,“你说的没错,不过,你说要我出剑?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了!” 说罢,挥出一拳朝公孙诗潋砸下。 公孙诗潋轻舞手中的油纸伞,飘然朝上刺出,如同袅袅的炊烟升起。 洛飞羽的落下的拳头忽然就松开,手背紧贴着油纸伞缓缓划下。公孙诗潋见状一惊,想要将油纸伞逆势收回,但洛飞羽的手如同鬼魅般粘上了油纸伞,不论如何也无法挣开。 “鬼剑门的卸鞘式!”公孙诗潋心中惊呼。 鬼剑门为何叫鬼剑门,并不是这个门派会使剑。讲得直白些,鬼剑门中的“鬼”字,才是这个门派最为重要的。他们,是剑的克星。 曾经,江湖剑客无不谈其色变。鬼剑门凭靠着那些诡异的鬼术,暗杀了无数用剑侠客,其中不缺乏一些剑学宗师。后来是当代剑器楼楼主一人一剑入鬼剑峡,屠尽满门,腥风血雨方才止息。 “鬼剑门早已被灭门,卸鞘式在江湖上早已列为禁术,他怎么会?难道是剑门余孽!”看到只存在于祖先留下的古谱中的诡异招式活生生展露在自己的面前,公孙诗潋不由得心惊肉跳。若是此刻再这样持续下去,那么自己的伞就要寸寸断裂! 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看得出来,自己的伞就是剑鞘!? 未敢多想,公孙诗潋蓦然出鞘,一柄如雪般絮白的狭长剑锋烁在深巷里。即便巷子内无阳光透入,剑上依然挥发耀着熠熠的剑芒。 洛飞羽跳落在地后,凝视着公孙诗潋手中的剑,缓缓道:“此剑名剑谱排名第三,西河剑器公孙氏传承十二代的佩剑,绛陌。你娘就这么放心你把它带出来?” 说罢,将手中的伞一扔,公孙诗潋闪身接住,望向了洛飞羽,叱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来折你剑的人。”洛飞羽红瞳骤然一缩,从背后剑囊中取出了一柄灰黑色的长剑。 当洛飞羽握剑时,公孙诗潋就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变了。 如果说他原本给人感觉是一个懒散无争的少年,那么此刻,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杀手。 一位眼中只有剑的杀手。 洛飞羽踏步上前,一剑袭来。但姿势很是怪异,像是迎面撞向公孙诗潋的剑锋一样。 公孙诗潋淡眸一凝,蓦然出剑。 双剑交叠,惊起阵阵嚣鸣,悦耳如同铃响。但绛陌毕竟是名剑,洛飞羽所持的剑远远不敌,致其节节败退。但奇怪的是,在对招期间,公孙诗潋凭借剑的优势屡占上风,但总是要在她快要伤到洛飞羽的一刹,洛飞羽总能惊险避过,顺势再挥出新的一剑,化腐朽为神奇。 洛飞羽屡次绝境逢生,令公孙诗潋又忧又疑。不详的预感在她心中油然升起。 绛陌剑如轻舟般顺流而下。当剑挥至半路时,公孙诗潋为了验证心中的“不详之感”,刻意将剑势弱去了七分。 可二剑持上时,洛飞羽仍然败退,并且在往后撤出时,如燕子迁返,又刺回一剑。 这一剑公孙诗潋没有去接,而是侧身往旁闪躲而过。她现在已经肯定洛飞羽心存着诡计,决定以一剑定局。 公孙诗潋蓦然抬剑,五彩色的剑意涌动。 抬剑之时,公孙诗潋脸色哗变,望向了洛飞羽那满是笑意的脸,心中咯噔了一下。 “你……你竟会吸收剑气!”公孙诗潋察觉到自己剑上的剑气已所剩无几。 “没想到吧,你剑上苦苦久蓄的剑气,现在都在我的剑这里。”洛飞羽轻抚灰黑色的长剑,俊朗的脸庞极尽狂傲,“为你的剑送行吧!” 洛飞羽手中长剑缓缓抬起,五彩斑斓的剑气狂涌于剑锋之上。 经此变故,公孙诗潋并未有一丝慌乱,甚至无比的平静。就如同洛飞羽先前所看到的那般,平静如面无波纹的秋水。 可,秋水之下,也有着暗潮涌动。 洛飞羽仍在融会着他刚刚偷取来的剑气,却还未察觉到公孙诗潋已经瞑目。她的身上泛出了皓色淡荧,几度沦沉,如一重轻舟飘摇过西河,舟楫拂雪。 一股暖流从丹田流到手上,再融入剑中,绛陌剑上的剑气突然盛绽。 西河剑器楼楼主历代相传的内功——《西河拂雪》。 洛飞羽蓄毕一剑,朝着公孙诗潋刺来。 公孙诗潋悄然睁眸,将剑朝前一横,缓缓平移,从左到右,化出千百叠粼粼的剑花。乍一看,正如阳光照耀下的江海,波光粼粼。 洛飞羽的瞳孔骤然一缩。 “公孙剑舞,江海凝光!” 第一篇 秦淮篇 第五章 故人 http://.biquxs.info/

江海凝光,是公孙剑舞的起手势。一旦此舞起,便是连绵。 何谓剑舞?轻盈而又优雅的舞姿,剑上所附的杀伐,二者融为一体相辅相成,即是剑舞。 而公孙剑舞,乃是江湖甚至朝堂之上最负盛名的剑舞,但盛名之下,则是贬疑。有人曾传闻,就因这公孙剑舞,令昔日帝王再无早朝,才导致叛军攻进长安。而公孙大娘一人挡万军,也只不过是为自己赎罪而已。 但其中真正的原因,也只有公孙大娘自己才能懂了。 公孙诗潋手中的剑轻轻扬起,她的内力与剑气已恢复完全。此刻的洛飞羽无比真实地感到,一面波光粼粼的汪江大海铺在自己面前。 上一刻剑气已然全失,这一刻便可以再挥剑舞,事出无常,一种极其可怕的念头浮现心中。 “你怎会《西河拂雪》,这不是历代剑器楼楼主才会的内功吗?”洛飞羽停下了攻势,错愕地望着公孙诗潋,心道:“剑器楼楼主不都是二十岁即位么?她看着也才十五六岁,为什么能当上楼主!?” “因为,我就是长安剑器楼第十三代楼主,公孙诗潋。” 公孙诗潋话音刚落,绛陌剑挥舞出的的汹汹剑潮已朝洛飞羽扑来。 洛飞羽迎面便感到了滔天的杀伐之意。 动人的舞姿惹人沉醉,但舞姿中所匿的杀伐却可以勾人心魄,取人性命! 洛飞羽不敢在此招中以身犯险,否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说,公孙诗潋不是楼主,未习得《西河拂雪》的话,洛飞羽或许还可以凭借自己险峻的剑法,以快制动。但在《西河拂雪》下的公孙剑舞,却有着质变。 公孙剑舞讲究的是优雅、从容,每一次挥剑都犹同起舞。这些因素形成了公孙剑舞的一个弊病——剑招缓慢。但《西河拂雪》却能加速剑气的凝聚,进而令剑招更加连绵。 一舞终,一剑起。一剑落,一舞始。 “好剑法。”洛飞羽被剑意逼退了数步,以剑撑地喘息着。 公孙诗潋轻轻揽剑,瞥了洛飞羽一眼,皱眉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折断了一柄名剑谱上的剑,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逢名剑就想折?” “我爱干啥干啥,与你无关。至于折名剑?我折得了,你折得了吗?哈哈哈。”洛飞羽嘴硬笑道。 “有些事我真不忍说出来,”公孙诗潋轻挑了挑秀眉,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所折断的那把剑,是名剑谱上排名第四十的流露剑,没错吧?” “第二十三!”洛飞羽纠正道。 公孙诗潋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啥时候升到二十三的?……天剑阁是傻子吗?” “你什么意思!?”洛飞羽问道。 “哦哦,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流露剑能够登上名剑谱,靠的不是它的剑气之盛,剑意之强,而是其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 “一定要我说?”公孙诗潋半信半疑道。 “婆婆妈妈干什么!快说快说。”洛飞羽略微有些不耐烦,语气中透露着迫切。 “那你可要听好了。”公孙诗潋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流露剑其实是一位铸剑大师铸就,赠予当时被评定为江湖第一美人李凝雨的,仅供观赏用,没有一丝剑气,更没一丁剑意,只是美的象征。而它能荣登名剑谱的原因是江湖上的那些爱美的女侠客将其吹得天花乱坠,天剑阁评定剑的排名时,也就将其加了进去。” “你……你说什么?”洛飞羽面如死寂:“你是说,它能登上名剑谱,只……只因它太美!?” “嗯。”公孙诗潋点了点头,忍不住抬眸看洛飞羽的反应,却看到他已完全呆滞在了那里,宛若木鸡。 “难怪……我在那里边探测不到剑气,原来这柄剑就是破剑,不是什么好剑。”洛飞羽因信心受挫,捶胸顿足,他现在就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你别这样。”公孙诗潋心突然就有些不忍,赶忙想走上前去安慰。待走进了些,却看到了洛飞羽的嘴角悄然翘起的笑意。 “可即便如此,你的剑我仍然能折。”洛飞羽笑道:“毕竟我的剑囊中,还有一剑未出。” 公孙诗潋一怔,正要出剑抵御,却听到后边传来的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洛飞羽定睛回望,却见十余名着铠甲的兵士持刀而立,左胸甲外边贴着一块皂色的布帛,布帛上边,印着一朵五瓣梅花。 ——“暮淮三剑”金陵言家。 一名红唇白齿,面容俊美的少年从兵士中间缓缓走出,柔美的眼神扫视过二人,淡淡质问道:“何人在我金陵城内放肆。” 洛飞羽淡淡一瞥,红瞳间血光流转,片刻后便敛去,朝那人谄笑着打着招呼:“言哥好啊。” 公孙诗潋不由转过了身,望向了来人。 可当她与来人对视时,二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别样的情绪,似曾相识但又无比陌生。但言静臣错愕片刻后很快就归于了平静。面朝洛飞羽道:“我们认识?” “言哥,你是忘了洛阳时的稷下学宫吗?”洛飞羽双眸微眯,缓缓而道:“我是你亲手教导过的学弟呀!” 言静臣迟疑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盯着言静臣的俊美的面容,以及他那纹着梅花纹的华袍,公孙诗潋半信半疑地道:“言家……你就是言小公子?” “是我。”言静臣紧接道:“绛陌剑……我听三姐说起过你,西河公孙氏公孙诗潋。说起来,你也算是她生前少有的几位故人了。” “……生前!?”公孙诗潋将剑归于伞鞘中,朝前踏进一步迫切问道:“我与她离别后的这些年来,究竟发生过什么?” 言静臣顿了顿,朝着那几名兵士说道:“你们快去其余地方巡逻去吧,还站在这干什么!” “是。” 待那群人纷纷散去后,言静臣轻轻摇了摇折扇,来到了二人的面前。 “这些年的事,说来话长。”言静臣看着公孙诗潋淡若棕璃的眸子,唏嘘一声。 “要知当年事……如若姑娘不介意,劳请姑娘随我回言府一叙,顺便……也拜一拜三姐的灵堂,给三姐烧一柱高香,若三姐在天有灵,也必然是欣慰的。” “至于你,”言静臣朝洛飞羽望了许久,缓缓道:“也随我和这位姑娘一同前去吧。” 公孙诗潋沉重地点点头,她已无心去怀疑言静臣为何要邀请洛飞羽也一同去做客一事,现在,她的心中只有无限的哀伤。 她不论如何也没想到,六年前长安折柳送别后,竟成永诀。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六章 过往 http://.biquxs.info/

“五年前,金陵城遭遇变故,百名修道中人在金陵城门前叫嚣,有攻城之势。家父带上了大哥、二哥、三姐出城去抵挡,可谁都没想到,那群牲畜竟将我言家直系一脉全部杀死。 “当时我远在洛阳稷下学宫进修,本要修到二十二岁。可此事后,言家除我之外已无主,我一得到了消息,便星夜兼程赶回金陵奔丧,顺带继任城主之位……” 言静臣将事情起因经过一五一十地与公孙诗潋说着。去言府的途中,也有不少百姓热络地与言静臣寒暄问好,言静臣虽也会热切地回应,但却难掩眼中的悲伤。 “你的父兄若是能够看到这如此繁荣的金陵城,一定会很高兴的。”公孙诗潋劝慰道。 洛飞羽都在一旁默默听着二人的交谈,听了一路。这一路上,言静臣似乎并未顾及到他是外人,在他这个无关此事的人面前也不避嫌,将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公孙诗潋。 也许正是自己方才在深巷里的那番话…… 想到此,洛飞羽嘴角露出了会心的冷笑。 话正投机,不知不觉已走到言府台阶前。 言府,也就是昔日的皇城。与秦淮遥遥相望,表面巍峨壮丽,却满目疮痍,自言府接手皇城为府邸后,就不在经修,也就被岁月侵蚀成这般模样。虽皇城风采不再,但却可依稀见得几许昔日的无双盛景。原本印在墙上的代表皇帝的黄龙腾云纹,也早早被剖去,新印刻上了代表言家的五瓣梅花纹。 若是换了其他家族胆敢以皇城立府邸的话,那可是诛连九族乃至旁支附庸的大罪。而言家,偏偏就是不为多数能以皇城立而邸的家族之一。 昔日帝都城变迁,自洛阳迁至长安,再由长安迁至金陵,而后再迁回洛阳。金陵为都时,国内上下安居乐业,无饥寒之家,轻徭薄役,经济贸易达到了顶峰。外无忧患,年年皆进贡朝廷,许一世臣服。但金陵毕竟是风月之城,画舫歌楼灯影扇香,无数美人引帝王将相权贵才子折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后来,单单金银珠宝已无法取悦美人。为得美人的欢心,朝廷不惜欺压江湖门派,搜刮门派里的灵器珍宝。而有些执拗的老掌门因不愿交出,朝廷甚至放火烧山屠遍满门。 眼见那些镇派之宝在那群祸水之间贬为凡物,名盛一时的门派在朝廷金枪下化为一片哀嚎的尸山血海,江湖上下义愤填膺,气结连理,经历三十六年卧薪尝胆,打着“逆天”的名号挥师起义。 也就是那时,在泱泱国境内,士兵将帅用自己的血,见证了许多门派的“奇异诡术”。在他们印象里是“江湖骗术”的那些招式,将他们击得溃不成军。一夜之间,日月更迭,大江回流。 江湖中人临金陵帝都城下时,龙气已灭去大半,带着金银妃嫔畏缩在江月楼角落里的皇帝只想着如何逃命,并不打算反抗。风雨欲来的皇城正摇摇欲坠之际,一支打着五瓣梅花旗的雄狮杀到,击退了江湖人的进攻。当代言家家主更是以三剑击败三名武林高手,避免秦淮河被鲜血染红的悲剧,拯金陵于危亡,令言家落得了“暮淮三剑”的雅名。 进而,言家收复了小部分失地,并护送皇帝迁都洛阳。 自此后,本居在江东的言府一战成名,接受了皇帝的册封,封地金陵,并封“暮淮王”,以昔日皇城为邸,永生永世。 但经此“逆天之役”后,朝廷龙气锐减,江湖人才辈出,已有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朝堂已无力打压江湖人,涉足江湖事,江湖事江湖了,朝堂事朝堂结,井水不犯河水,直至今日。 言家祠堂。 惺忪的烛火轻轻摇曳,檀香袅袅,给森森的祠堂带来些许暖意。刻着“侠骨长存”、“暮淮留香”、“少言多行”等十几个牌匾挂在正厅,皆为帝侯将相赋予,彰显言家入主金陵以来获过的功名与荣耀。 言静臣在众家主面前烧了一柱高香后,便带着公孙诗潋绕过了供奉言家昔日家主的正堂,来到了偏厅。 偏厅,是祭祀除家主之外,与言家有着直系血亲的人,言静臣口中已故的两位兄长,与一位姐姐,皆在此处。 公孙诗潋一踏入此间,便抬眸扫去,终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所心心念念的墓碑。 ——“第五代家主之女,言雪微之墓。” 碑前烛色如血,火光惺忪,但小香鼎内空余香灰,没有正燃着的香火。公孙诗潋从所有的小香鼎扫视下来,唯独言雪微的墓前没有香火。 “近日事务繁忙,给姐姐上香一事,倒是耽搁了。”言静臣看出公孙诗潋的疑惑,解释道。 “那这一次,就让我来上吧。”公孙诗潋叹息一声,从香筒里捻出三根紫黛色的香,“毕竟她也曾帮过我,是我少有的知己。” “用这个香吧。”言静臣朝公孙诗潋伸出了白皙的手掌,递出一物。 公孙诗潋转眸一看,是三根表面为喜红色的香。伸手接过后,她不解地望向了言静臣:“红香?紫香寄思,红香寄喜,难道言家近日是有什么喜事?” 言静臣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未作答,而是自顾拿出了三根红香,以内力燃起香后,率先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公孙诗潋在袅袅香火中望向了言静臣的侧颜。有那么一刹,她就感觉跪坐在这的就是言雪微,他们姐弟俩实在是太相像了。 良久后,公孙诗潋方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感慨道:“斯人已矣,何必挂怀……” 毕竟是祭祀之事,洛飞羽与言家人里并未有熟识的人,也就没随公孙诗潋二人进入祠堂,孤单一人在祠堂门外乱逛。 几番闲逛后,已至正午,肚中饥饿难忍,便来到了祠堂大门前等二人。 他目力极好,在门前空等也是无聊,便朝着祠堂内张望,看到那几个牌匾后,洛飞羽摆出一副“哇哦好棒棒哦”的夸张表情:“竟是皇帝御封的‘直笃牌匾’。说起来,这个言家也是个使剑使得出神入化的名门世家,却要靠朝廷俸禄混吃等死,整天整日都要被约束,为何不入江湖自成一派,落个逍遥自在。” 目光转下,望向了那五个牌匾。牌匾从左到右,依次是言家入主金陵以来的五位城主。 洛飞羽漫不经心地看着,目光却在第五位牌匾面前猛然定住,再未移开。 其余墓牌前的供烛皆是白色,只有第五位牌匾面前的烛是红色。 烛色如血,血红色的烛泪簌簌落下…… 第一篇 秦淮篇 第七章 生有 http://.biquxs.info/

“在江湖人大多数人看来,言小公子是个不幸而有幸运的人。 “说他不幸,是因为他在十七岁那年失去了父亲、兄姊,言家直系仅存他一人;说他幸运则是言家飞来横祸之时,他远在洛阳求学而幸免于难,为言家留下了种,成为金陵城城主,坐拥言家财富、名声、地位、武功,以及一柄在名剑谱上名列第七的剑——“暮淮”。 “但与从稷下学宫走出的大多数儒雅淡然的公子截然不同,他那翩然的气度,风雅的才情,反倒是从哪个大世家里培养出来的子弟,而且决不是泛泛之辈。他接任言家家主之位后仅用三月,便在金陵城中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再半年,更是能在金陵城内翻云覆雨。 “至少,江湖中的那些‘非议’是这样的……” 洛飞羽脑海中正不断回响着师父在自己临行前告诉自己的消息,心中细细琢磨,油然升起了些许猜忌,却怎么样也推敲不定。 洛飞羽正要进一步推测时,一张俏脸突然出现在了面前,疑惑不解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你怎么进言府了?”公孙诗潋皱起了眉,低声道。 洛飞羽脑子一片空白。迟疑片刻后,不可置信地道:“你到现在才发现我进来了?” “呃,算是吧。”公孙诗潋轻轻点头,很是尴尬,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从祠堂内缓缓徐行的脚步声所打断。 言静臣打量了下太阳,随后看向二人,柔声道:“天色也不早了,若是不介意的话,就在府中用膳吧。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好啊。”洛飞羽咧嘴一笑,“小弟还顺便想与师兄交流一些学术呢!” 公孙诗潋木讷地点了点头。 二人同意后,在言静臣的带领下,三人在复杂如同迷宫的旧皇城内行走着。 “对了,话说回来,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今早在金陵城巷内比剑,剑气已影响到巷子外边的平民,你们当时是在做些什么呢?”言静臣突然问道。 洛飞羽顿时就语无伦次,难堪无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忍不住抬眼偷看公孙诗潋的反应,可公孙诗潋似乎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一时无法被外物所扰,默然不语。不知怎的,当他看到公孙诗潋时,就想起了她刚刚走出祠堂时与他的那段啼笑皆非的对话。 一计涌上心头。 “我们的关系?这还要问吗?我们可是令人羡艳的侠侣啊!”洛飞羽挤出一个笑容,手臂颤微微地搭上了公孙诗潋的肩膀,可公孙诗潋仍不为所动。 言静臣猛然顿住了脚,转过身来朝着公孙诗潋“哇”了一声。 本沉湎在悲伤中的公孙诗潋顿时吓了一跳,问道:“言小公子,怎么了?” 在公孙诗潋反应过来的那一刹,洛飞羽触电般地将手臂给抽了回来。 “你竟然找到了侠侣!?这么早找侠侣,是想早点生个女娃,来继承你这楼主之位吗?”言静臣满眼放光,笑问道。 一阵恍惚,云烟过眼,公孙诗潋突然就回到了六年前,长安的盛夏。那个少女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道:“真可怜你,这么小就要当楼主了。不过没事,以后啊早点找个侠侣生个大女娃子,把这个烂摊子扔给她去,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仍然如昨,可人已不在了。 言静臣似是察觉到了异样,补上一句:“公孙姑娘的事,姐姐生前时常跟我从书信中说起。若是姐姐知道了,她定是会欣喜的吧。” “没事……”公孙诗潋苦笑着,但心中却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是什么。 “……等等,侠侣?什么侠侣?”公孙诗潋错愕地抬头,望向了前方,却见言静臣早已转过了身在前方不远处引路了。便满是凝重地望向洛飞羽,恰好瞥见了洛飞羽似笑非笑而又如释重负的表情。 洛飞羽发现公孙诗潋正在看着自己,赶忙摆正了脸色扭过了头,无辜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公孙诗潋心中伤感未消,也就不再去多想了。 一时辰后。 “洛公子,公孙姑娘,这是我家公子给你们准备的客房。”阿媛站在一间大客房的门口,朝着洛飞羽与公孙诗潋说道:“接下来几天,都是由奴婢服侍二位。” 原本心满意足地在摸着肚子的洛飞羽心中霎时一凉。 “什么?我怎么跟他一间客房?”公孙诗潋到此才反应过来,想起了先前言静臣带路时的那些毫无头绪的话。 阿媛娇羞答道:“这一切都是公子安排的,奴婢也只是遵循公子的吩咐而已……” “你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唔唔唔!”公孙诗潋听言,怒不可遏,正想要朝洛飞羽怒叱,可话说一半就被洛飞羽给捂住了嘴,拉进了房门内。 阿媛见被猛然紧闭的大门,心生羡艳,花痴不已:“这种缠缠绵绵的儿女私情,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 “你说什么!?侠侣!?”公孙诗潋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客房内响起。 “嘘。你小声点。”洛飞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宛如做贼一般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前把门闩上,折回公孙诗潋面前道:“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 公孙诗潋哪还听得进去,杀气腾腾道:“谁是你侠侣了?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妄为公孙氏后人!”说罢,将绛陌剑从伞中抽出,正要朝洛飞羽身上砍。洛飞羽一见那明晃晃的剑锋,吓得坐倒在了地上,闭眼低声喊道:“拔剑啦,公孙后人在皇城拔剑啦!” 公孙诗潋抬剑的手愣了片刻,蓦然想起了什么,只得咬牙切齿地收了剑,恶狠狠地瞪着洛飞羽。 洛飞羽嘿嘿一笑,道:“公孙楼主,可别忘了这里可是昔日皇城,我们这个客房好像是以前某个妃嫔的寝宫,现在也还是言府,若是一个外人在这里边持了什么锐器……嘿嘿,你懂的。”说完,还朝公孙诗潋动了下眉毛。 “哦。”公孙诗潋冷哼一声:“我这就去跟言公子说清情况,顺便换个客房。”说完,动身欲走。 “诶别别别别别。”洛飞羽顿时慌了神,朝着公孙诗潋哀求道:“你就配合一下我嘛,你与言公子姐姐交好,而我有了这层身份,我查一些事也容易,做一些事也不会让人起疑了……” 公孙诗潋冷笑道:“哟,做一些事?是不是打上言家那柄暮淮剑的主意了?” “我是这样的人吗?”洛飞羽正色道:“主要还是要‘查一些事’,主要还是因为你啊!” “因为我?”公孙诗潋又惊又疑。 洛飞羽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当然。我就问你,你今天进入祠堂祭拜,有没有发现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公孙诗潋低头微微思索了会,犹豫道:“说起来,在言小公子的兄姊面前供奉的烛是红烛,其他都是白烛……还有,其余的人前面都有燃着的香火,就己微的碑面前只有香灰……” “这就对了!”听到此,洛飞羽忽然喊道。 公孙诗潋被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了洛飞羽:“什么对了?” 只见洛飞羽目光如炬,神秘兮兮地道:“正如我所料的那般,言静臣的姐姐,或许还没有死……” 公孙诗潋在茶桌旁坐了下来,“那你不妨说说,你从哪儿看出来她还没死?” 洛飞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西域来的人,自然知晓西域之事。在西域中,有着许多中原江南之地也不曾有过的妖邪诡术。其中,最诡异的莫过于的,便是红烛怨! “故事,还得从几百年说起……” 洛飞羽这一惊一乍神秘兮兮的话,令公孙诗潋在大白天都感到不寒而栗。故事中,各路妖邪鬼神都被搬了出来,再经添油加醋、几番捏造,俨然就是鬼神话小说里才会有的故事。 “后来啊,你若是不舍已故之人,可以以红烛为媒,封亲人之魂;香灰为引,锁此人之魄。没有了香火,她的魂魄定不想去地狱,所以便会残存于世间,人体也就苟活于世。”洛飞羽讲得摇头晃脑,头头是道。 公孙诗潋倒了一杯茶,笑着递给洛飞羽,道:“说书说得不错。先润润喉,再讲一个。” “好嘞。”洛飞羽接过了茶,刚刚触到杯沿便感到不对劲,将公孙诗潋的话细细咀嚼一番后才醒悟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公孙诗潋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听着这略带嘲意宛如银铃的笑声,洛飞羽怒道:“你耍我?” “没有没有。没什么。”公孙诗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末,道:“红烛这事嘛,言公子刚刚都已告诉我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言公子他是要成亲了,所以他就燃起红烛,供奉在家人的墓牌前,让不在人世的家人知晓家中的喜事,他刚刚已全部告诉我了,没你想得这么复杂。”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你还耍我?”洛飞羽没好气地道。 “我也没在耍你啊。”公孙诗潋低声苦笑了一声,“好啦好啦别生气。”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缓缓的敲门声。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八章 绝艳 http://.biquxs.info/

洛飞羽刚刚将门打开,就被一阵霞光眩迷了视线。 太阳西斜,已是黄昏,不知不觉,他已在房中与公孙诗潋对话了两个时辰了。洛飞羽恢复过视线,瞄过金檐上折射而来的余晖,微微低头望向那敲门的人。 “二位歇息得可好?”言静臣关切地问道。 “嗯,很好啊。”洛飞羽打了个呵欠,却在心中暗道:“先前没发现,这个言公子竟这么矮。” 公孙诗潋已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门前,朝着言静臣行了一礼,道:“承蒙言公子挂念,我们休息得很好。” 言静臣看着二人略有些疲惫的脸色,嘴角悄悄浮起了一丝笑意:“我将要去秦淮雪月楼听曲赏舞,不知二位现在是否方便,陪在下一同前去喝酒,进而欣赏下闻名于世的淮曲?” 听言,洛飞羽困意顿消,恭笑行礼:“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孙诗潋虽心情转好了大半,但依旧因挚友的逝去而伤怀,只得低声推辞道:“我想要再多休息一会,而且我也不喜热闹的场所,恐恕难从命了。啊,对了,言公子……” “啊,娘子,你在房中好好歇息,我给你带点回来吃。”洛飞羽转头对公孙诗潋说道。 “娘子?” 公孙诗潋一时六神无主,愣在了那里。 再回神,二人已经离去,独留公孙诗潋一人站在房门前。她错愕地抬起头望向残阳,蓦然想起了洛飞羽刚刚叫自己“娘子”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桀骜的眼神中有着自信,更有着……恳求? 公孙诗潋摇了摇头,不禁失笑。 “这个人啊……” …… “或听世间,曾有情;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溶溶在,不照彩云缓缓归。” 一位脱俗出尘的蒙纱女子挽着琵琶,无比惆怅地坐在明镜前。镜前桌上,是一柄如月般皎白的软剑,上头雕饰着云纹。 武当剑匣十一剑。这一枚软剑,是那个小道士在五年前的临行之际赠予她的,给了她后,少年就背着仅存十柄剑的剑匣,离开了金陵城寻找他的剑心。 他说,道心他已经找到了,惟独缺了剑心。 她到现在还记得,五年前,那个小道士是笑着摇舟离开这秦淮河上的,浑然没有剑心难寻的颓丧模样。并且,与自己达成了约定。 “未来五年内,每一个三月十五你都要好好留意。道长我指不定就回来了,哈哈!” 当时的她信了,并傻傻地等了。如今五年期满,那个小道士还是没有来。现在回想起来,是戏言还是诺言呢? 可少年心事,已无从记起。 苏楠笙瞑目深叹,一时百感交集。 这时,厢门突然打开,一位风韵犹存的胖妇人走了进来。她见苏楠笙这般模样,怔了怔后,奇怪道:“楠笙,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苏楠笙浅笑道:“卢妈妈,我很好。” “那就好。”卢妈妈笑了笑,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可要给我听好了——金陵城城主言小公子指名向雪月楼提亲了。” 卢妈妈虽没说是谁,但苏楠笙的心跳还是漏了大半拍。她怔怔地放下了琵琶弦,极力伪装出平静的神色:“如此大事,那必然也是雪月楼之福。可不知言小公子所指名之人,是谁?” 卢妈妈沉默片刻,面含笑意地望着苏楠笙,良久后方惊喜道:“自然是我们雪月楼的首艳,云心你啊!” 苏楠笙错愕沉吟道:“我?……” 卢妈妈见状脱口道:“哈哈,是不是很惊喜呢!?等嫁了过去,做起城主的夫人,你也就不用在这雪月楼里看那群臭男人的脸色啦!” 此时,窗外边华灯已起,雪月楼将要开始营业了。灯光照耀进来,拂过了桌台上的软剑,烁起了如皓月般绚烂皎皎的剑芒。 苏楠笙抬眸迎向剑芒,缓缓摇头。 卢妈妈笑容渐敛:“你还在等那个小道士?已经五年了,你还不打算放下吗?” 苏楠笙并未作答,卢妈妈见苏楠笙平静的侧颜,微有愠色,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意味深长道:“一个风尘女子的一生啊,能有几个五年呢?言小公子今夜要来,点名要你为他唱曲。至于是否要准备,是否要嫁他,取决于你。” 说罢,长叹一声,走出了厢房。 待厢房房门一关,听到脚步声在外边响起,苏楠笙赶忙微张开了嘴,久淤在喉间的血迹从嘴角缓缓流出…… 戌时。秦淮河上,雪月楼。 初入楼门,洛飞羽就轻嗅到了熟悉的酒香。 酒香阴冷,幽含暗香,宛如裹在厚雪中悄然绽放的腊梅。 这个就是洛飞羽昨夜在听雨小筑潜伏时,老剑手中所拿着的雪月楼名酒“绕梅间”。 “哦呼,好香。”洛飞羽表情明媚,沉醉其中。 “小兄弟好雅兴!”一声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洛飞羽闻声转头。那人又道:“没想到小兄弟也会到这雪月楼里来啊。” 洛飞羽一看,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听雨小筑主人,老剑。 洛飞羽点头道:“受邀而来。剑叔你也在?” 老剑笑道:“必然必然。我与小兄弟一样,都是为了雪月楼这迷人的香味而来。小兄弟,我们不妨探讨一下,哪位花魁仙子的胭香更优?” “非绕梅间莫属!”洛飞羽凛然道。 “绕梅间是哪个花魁……?未曾听闻。但我认为这雪月楼间胭脂香最优的还是‘云心’苏姑娘。可惜今日不是十五淮江圆月夜,她是不会出席表演的。”老剑满目惋惜。 此时,一个低柔却有力的男声盖过了二人的交谈:“大伯,洛公子,你们认识。” 洛飞羽见言静臣走过来,正要打个招呼,却被骤至的尴尬气氛给噎回了话。上一刻还是笑眯眯的老剑,此刻脸上如蒙薄冰,口中哼出了一股凉意。 相对于老剑冷冰冰的态度,言静臣却是恭敬得多:“大伯,听说你所藏的的流露剑已被人所折,你为何不及时向我禀报,捉拿真凶?” 舞楼虽是一片春光融融,洛飞羽却忍不住打起了冷颤。 老剑未有犹豫,脱口道:“一把华而不实的剑而已,留在世上也是令‘名剑’二字所蒙羞,侄儿何须挂怀?” “听雨藏剑小筑好不容易有个门面,如今门面已毁,小筑尚在,你一不报官禀言府,二不悼剑,竟无介怀,反而还来这雪月楼寻欢……”言静臣语调微冷。 “够了!”老剑暴喝道:“言静臣,我不知道你搞的什么心思,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名剑都被奸人携入歧途,永无归路。只希望‘暮淮’在你手上,能展现它应有的价值,而不是成为你达成目的的工具!” “……大伯,这不是你。”言静臣唏嘘不已。 “你也不是你。”老剑不甘示弱,肥脸隙中的小眼神儿迸发出了一股冷意,“我也只是欣赏你的姐姐罢了,并不是欣赏你。” 说罢,转头离去了。 言静臣对着老剑离去的背影道:“大伯,我今夜要在厢房内饮酒,有‘云心’姑娘弹曲赋诗,可否赏个脸,我们月下共饮?” 老剑头也不回,“反正都要结发为妻,望君珍惜。” “那……静臣就先谢过大伯的祝愿了。”言静臣眼中寒光乍现,片刻后方才缓息,望向洛飞羽柔声道:“洛公子,让你见笑了。我大伯性情古怪,还请洛公子勿要介怀。” 虽然洛飞羽对老剑与言静臣二人的交谈颇为奇怪,但毕竟人家已伯侄相称,别人的家事洛飞羽还是不方便过问,连忙道:“没有没有。绝无此事。” 言静臣笑了笑,伸出白皙的手掌:“请。” 洛飞羽循着方向,看了过去,一条古色古香的长廊正在前方。 雪月楼在金陵尚是帝都城时,名为江月楼。而在江湖上,却还有一个更优雅的名字——“酹江月”。 酹江月斜倚秦淮,往昔,隔着泱泱淮河河面,可以窥见那隔岸巍峨壮丽的皇城。画舫歌楼,灯影扇香。明月照水清风绕梁,城上龙盘虎踞,公子无双,邀月共赏,与天地一同醉醒。 不想世事无常,岁月流转,当日的风流繁华,也只能从这残缺不全的歌舞,或是金陵城中的老人口中忆起。 洛飞羽走在古色古香的长廊上。本就温柔的月光,经秦淮河面折射,令人缓缓一瞥,便想醉生梦死于其间。 “真美啊。”洛飞羽感慨道。 忽然,走在前方的言静臣已放缓了脚步,洛飞羽也循着他的步伐,缓慢了下来。美妙的旋律从一旁的厢房中轻轻飘来。 二人走进了厢房。刚刚入座,房内的灯光就熄灭了,仅留映在窗前屏风上的月光。 以及,在屏风月影上出现了的婀娜身影。 她手抱琵琶,盈盈一礼。这简单的一施礼,却是如烟柳微风,莹莹可爱。 言静臣柔声喝彩:“好!” 只见她在屏风后的舞台上缓缓坐定,屏风上的影子轻拢慢捻,素手芊芊缓缓拨动琵琶弦。若有心,若无意,轻轻一挥手,几个音符随意跳动而出。 “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歌罢杨柳楼心月,舞低桃花扇底风。” 略带微呜细咽的吴侬软语,从屏风后方缓缓飘来,如晚风熏醉。在她的浅吟低唱下,秦淮的月色变得格外的柔媚。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洛飞羽看着她屏风上的影子,赞叹不已,却皱起了眉头,心道:“为何她的曲词之中,总有一股弥漫不去的哀愁……” 第一篇 秦淮篇 第九章 迫婚 http://.biquxs.info/

旧时皇城,言府。 公孙诗潋坐在客房间的木椅上,秉烛观剑。 良久后,公孙诗潋叹了口气。 在这里边实在太无聊了,府中佣仆都在忙自己的事务,自己身边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早知如此,倒不如方才随言小公子二人一起去雪月楼听个曲儿。 公孙诗潋也不明白。从小到大,她明明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却在此刻竟感到会有些后悔。 思绪正乱间,一阵风轻轻拂过,将烛火拂斜,烛光摇晃得很是厉害,在无比雪白的剑锋上映成晃晃的倒影。公孙诗潋抬眸,匆匆瞥见了一道从廊上映在门上的人影。 人影将臂揽在一侧,勾着一只盛满物什的篮子。外头起了风,将盛在篮子里的几张纸吹了起来,其中一张紧紧贴落在客房门上。 而那人影似是没有察觉,径直离去了。 “难道是纸钱?”公孙诗潋惊疑自言,起身打开房门,取下了紧贴在房门的纸。 看清是何物时,公孙诗潋心底蓦然一沉。 指尖已染上一抹殷红…… …… “秦淮未消亡,尚闻六朝香……” 听着略带悲伤哀怨的淮曲,洛飞羽忍不住抬起了头,眼中血光微微流转,望向了斜坐在对面的言静臣。 可他却未在言静臣的脸上看出半丝欣赏、半丝沉醉,反而看出了些许伤感,以及七分森冷。仅持片刻,一股无形的强横压迫感扑面而来,洛飞羽赶忙收目,望向了屏风后的人影。 那人依旧在勾勒着琵琶弦。曲曲谐鸣,宛如飞鸟般掠出窗外,飞向了秦淮河如洗的夜空。整个雪月楼仿佛都在此刻滞了时光,所有沉醉于歌舞的游人,心头莫名升起淡淡哀愁,久久未散。 “想当年,我与卿朝看花夕对月……琵琶弦上剑鸣谐,击筑弹匣与谁论,人不见,烟已昏。” “红尘嚣嚣千里路,诗话声声百日沉……未曾想,曲终人散剑去远。” 曲已终了,厢房内的华灯亮起,屏风缓缓撤下,一位女子在屏风后边现了形。 “见过二位公子。” 言静臣摇扇起了身:“苏姑娘,你的声音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听。今日再闻姑娘曲,我就感觉史话中的秦淮风光出现在我的眼前,言某受益匪浅。” 苏楠笙莞尔一笑:“言公子言重了,云心不过一介青楼女子,言公子待云心一如故知,真是折煞云心了。” 言静臣立即叹道:“故知疑是故人来……” “故人?”苏楠笙关切地问道:“不知言小公子心中挂念的,是哪一位故人呢?” 言静臣饮了一口茶,并未回答苏楠笙的话,而是拍了拍身旁的软垫,“苏姑娘,请入坐。” 苏楠笙犹豫片刻,抱着琵琶坐到了言静臣的身旁。 见苏楠笙入座后,言静臣方才苦笑道:“我的这位故人,自然也就是苏姑娘的故人啊。若是她看到昔日的一个小歌女成了如今雪月楼里的绝世首艳,必然是欣慰的。” 苏楠笙提壶倒茶的手蓦然一僵。迟疑片刻,喃喃道:“公子谬赞了。” 本要饮下绕梅间的洛飞羽蓦然停了杯,凝目望向了言静臣。 言静臣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道:“是言某唐突了。言某今日来楼内,只是想代姐姐与苏姑娘叙旧,顺便谈一谈故人之事,苏姑娘不必如此紧张。” “……云心明白。言公子不必介怀。”苏楠笙歉然道:“云心失礼了。” 言静臣饮了口茶,话锋一转:“据说,你还在等一个武当道士,等了五年?” 苏楠笙缓缓点了点头:“在遵循一个约定。” “那可真是一段令人羡艳的佳话呀,”言静臣赞叹道:“一个不入红尘的道士和一个风流韵美的歌女,竟能成此佳缘。” 苏楠笙淡淡笑道:“剑与大道,已入红尘;韵与风流,也归寂寥。只要两情相悦,便没什么好奇怪的。世俗的眼光,就随风而去罢。” 言静臣憋出了一声冷笑:“苏姑娘可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么?这是武当派的大道。而姑娘可是令金陵城内大多男子垂涎,而那人出自武当,俘获姑娘芳心,并许下诺言锁住姑娘,已有违了武当大道。” 苏楠笙义正严辞道:“虽有些地方禁七情锁六欲,但每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哪怕深困道佛枷锁,肠断绝情于深谷,只要有心,总会有人跌落到你的心扉中,亦或是你扎根在他人的心田上。想必,公子也是个有心人吧。” 看着苏楠笙注视过来的美眸,言静臣蓦然笑了起来,笑得极其森冷,气氛骤然如冰封。 苏楠笙面不改色。 片刻后,言静臣又如春风拂面,脸色归于平常:“人亦有心。姑娘所言不差。可是,在已故故人与真心面前,不知姑娘会如何去选?” 苏楠笙道:“云心愿闻其详。” 言静臣问道:“你有你的道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姐姐在世上,她会遇到什么?会遇到哪家公子许下芳心?” “……”苏楠笙目色一黯,欲言又止,琵琶弦紧勒在芊芊的手指上。 “唉。”言静臣仰起头,黯然道:“可惜,我到现在还记得,姐姐到临死前还在念叨你的名字。她的身上,全都是武当那群狗道士留下的剑痕……她,可是因你而死啊。” 苏楠笙失声道:“斯人已矣……你还提小微做什么!?” “我只是在提醒姑娘不要忘记。”言静臣目光一凝,恶狠狠道。 苏楠笙急道:“小微之恩,云心岂敢忘记?” “那为了报答姐姐的恩情,告慰姐姐在天之灵,劳烦请苏姑娘过目此信。”言静臣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放于桌上:“在下希望,姑娘能知晓姐姐的心意。” 苏楠笙展开了书信,熟悉的纤秀字迹映入眼帘,如遇久违的故人,泪水决堤,不能自己。 片刻后,苏楠笙呜咽了一声,竟从嘴角流出了殷殷鲜血。 言静臣笑了起来,如柔风拂面。与方才步步紧逼的狰狞面目不同,现在的他,俨然一副翩翩俊美公子模样。 “来人呀,把云心姑娘扶下去休息。” 站在房门外的两名侍女走了进来,将苏楠笙给搀扶了下去。 言静臣看着苏楠笙上一刻还优雅高贵,这一刻就被搀扶离去的狼狈背影,眼神微戾,无比猖狂道:“从今日起,苏姑娘你便是言某未过门的妻子了。届时,天下共喜,宴请江湖人前来赴宴!” “言公子为何如此肯定,她愿意嫁给你?”一个久久未发出的声音响起。 言静臣和颜悦色道:“洛公子,在下并非不懂你的侠义心肠,但是你也要懂得‘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个道理。来,喝酒!” 说罢,言静臣朝洛飞羽举起了酒杯。 洛飞羽默然不语,同样朝着言静臣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说来奇怪,在他心中念念已久的雪月名酒绕梅间,在此刻却像是水,灌入喉中索然无味。 一杯下肚后,言静臣朝着洛飞羽问道:“言某见洛公子也是练剑中人,不知在洛公子看来,如今天下剑气,如何划分?” 洛飞羽又饮了一口酒,沉声道:“昔有一剑客莫锦书,不饮酒,不多情,一剑封死谪仙路。开创了江湖的用剑大潮,此间江湖上,剑客纷纷供他为剑上的祖师。此人,独占五分。” 言静臣无比诧异地脱口道:“他还活着?” 洛飞羽并未作答,而是自顾饮酒。 见洛飞羽久久不答,言静臣只得再问道:剩下五分呢?” “天下六大剑仙,分其中四分。而余下的除我之外的剑客,再分仅有的一分。”洛飞羽又饮了口酒。 言静臣听出了端倪,追问道:“洛公子,你方才说‘除你之外’?你的剑招言某今日早晨有幸得以一见,并非泛泛之辈,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言静臣,你理解错了。”洛飞羽放下了酒杯,冷冷打断了言静臣的话:“我看似无缘分这天下剑气,但只要我想,天下剑气,我一人,可独占十分。” 语调中,透露着十足的霸气,满含威胁。 言静臣怔了怔,随即赔笑道:“洛公子可真是年少轻狂。小小年纪便如此狂妄,可要当心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那言公子你呢?”洛飞羽森然道:“你邀我来这雪月楼里喝酒,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一幕迫婚戏码吗?你这负心汉!让尚还在洛阳求学的阿芳姐姐情何以堪!” 言静臣略一停顿,道:“她……怎么了?” 洛飞羽脸色骤变,嘿嘿笑道:“师兄,你还记得五年前的洛阳稷下吗?那时,草长莺飞,二月花开,苦苦爱了你十一年的阿芳姐姐亲自为你送行,你当时说:‘等你学成,我会来娶你的,等我。’你还记得吗?她被你感动得哭了。” 片刻后,言静臣哽咽道:“我,我……对不起,是我辜负了她。” 洛飞羽摇了摇头,笑道:“你用不着说对不起,因为……这些都是我现编的。” 言静臣愕然,宛如心事被戳穿,脸色大变。 “就连之前我跟你说我是你学宫里的小师弟这件事,也是我编的。”洛飞羽仰头喝了碗酒,淡淡道:“世上再完美的谎言也经不起试探。你压根就没去稷下学宫。你是伪装成言静臣,还是说,言静臣这个人,在世上压根就不存在?” 言静臣道:“你果然是有备而来的。其实在听雨小筑那柄剑,就是你给折断的吧?” 洛飞羽点点头,道:“只要你乖乖交出暮淮剑,我可以不管,还会助你完成这个计划……” “你打算如何帮我?”言静臣咬牙道。 “折剑。”洛飞羽悠闲地喝了口茶。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十章 天机 http://.biquxs.info/

“我回来了,娘子。” 公孙诗潋满脸凝重地看向了刚踏入门的洛飞羽,俏声唤道:“相公,你回来啦。” 洛飞羽有些不可思议,又惊又疑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又叫我什么?我听不见!” “相公,你回来啦!” “再大声点,你叫我什么?我听不见!” “相公!……” “嗨呀,我还是听不见!再大点声!” 公孙诗潋终是忍无可忍,无奈道:“快点关上门进来,可别在那着凉。还有,你别老是‘娘子娘子’地叫我了,疙瘩都起来啦……” “好嘞,娘子!”洛飞羽高声唤了一声,将房门闩上后,敛起了原先顽劣少年模样,倚靠在房门上,哀叹了口气。 实际上,他想与公孙诗潋以“娘子相公”互称,就是起了歪点子,打起了言家那暮淮剑的主意。他觉得,公孙诗潋乃是言静臣姐姐的故人,而言静臣看似也待公孙诗潋恭恭敬敬,而有了与公孙诗潋如此“亲密”的这一层身份,他就能在言府中行走自如,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手到拈来。但现在看来,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自己只要顺水推舟即可。 不过,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公孙诗潋似是早已预料,关切道:“又碰了一鼻子灰啦?” “虽然你的‘又’让我很不爽,但……嗯。”洛飞羽眉头紧锁,径直来到了桌旁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茶刚入口,一股浓浓苦涩味弥漫开来,久久挥之不去。洛飞羽忍不住咂巴了几下嘴,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那歌女据理力争的样子,一时竟心气难平。 这时,一股淡淡的皓白荧光拂过洛飞羽的胸口,宛如以春风为舟楫,摇散了一河的冰雪,令洛飞羽本烦闷无比的心胸变得平淡了下来。 公孙氏楼主祖传内功,西河拂雪。 洛飞羽望向了公孙诗潋,错愕道:“你这是做什么?” 公孙诗潋道:“你不必惊慌。我的西河拂雪还有静心清绪的功效。” 洛飞羽垂头低声道:“谢谢。” 公孙诗潋错愕地看了洛飞羽一眼,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不管如何,还是要万无一失才好。西河拂雪还可以融去你体内的残存的杂绪,你不要乱动。” 洛飞羽看着公孙诗潋认真为他平心的样子,默默地叹了口气。 西河剑器公孙氏,自第一任楼主公孙大娘以来,就一直遵循着“守正铲邪”的正道。“善心”,就是她们世世代代所遵守的。江山会变,人心亦会变,但公孙氏剑器楼传承十三代,初衷却是雷打不动。每至世间有不平事,而江湖中人无力解决的话,剑器楼楼主就会持剑出楼,斩尽不平。 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与言静臣的交易,按照公孙氏所传下的祖训来看,她必然是要阻止的。 不过,洛飞羽也从公孙诗潋身上感到莫名的亲和感,也就令他对这个少女有着极大的好感。 片刻后,公孙诗潋撤回了拂雪内力,蓦然朝洛飞羽掠出一张纸,洛飞羽起手接过,在烛光中看清楚了是何物后,面露难色道:“这……不太好吧。” 可公孙诗潋满脸心事重重,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很快,她脸色就归于了平静,略微思索了一下后,疲乏道:“我困了。早些歇息。明早再谈此事。” “哦,好的,好的。”洛飞羽宛如见了鬼一般,惊骇无比地退到另一边的床上,喃喃自语道:“果然,再正经的人也会有比较奇怪的嗜好啊……” 亥时,人定,又名定昏。此时夜已深,大多数人都已歇息入梦了。但还有个地方,却仍灯亮如昼,人言纷纷。 亦或是说,暗潮涌动。 龙气蔚然,权倾朝野;天朝神都,花城洛阳。 巨大的皇都巍峨庄严,由刚岩砌成的城墙宛如一道连绵不绝的暮黑色山岭,横亘在地平线上,予人一种无形间的压迫感。而在恢弘磅礴的气势中脱颖出的,是一簇接着一簇惊艳的花丛。 洛阳,昭摇王府。 两位约二十岁的青年坐在花前月下,一人一袭青衫,正在喝着烧酒。另一人则是面目俊逸,一身轻甲,正拿着一柄小刻刀,细细打磨着手中的木枪。 “你这木枪都削了三年了,一年比一年短,还削着做什么?”青衫男抹了抹嘴角的酒汁,朝轻甲男不满地说道。 “虽然越来越短,但却越来越尖利。”轻甲男满不在乎地答道:“枪不在长短,而在于它是否锋锐。只有锋利的枪,才能够搅动风云。” “难道等你以后成为暮阳国大元帅的时候,还要提这柄烂木枪入金乌天府吗?” 恰好这时,葫芦已空了。青年一扔酒葫芦,不偏不倚正勾挂在那枪尖之上,青年见状,高声笑了起来。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这么晚了,皇兄怎么还没歇息?” 磨枪青年却是抬起了如鹰隼般的眼眸,望向了阴暗处。一道男声从那阴影处幽幽传来:“老二,你还是这么喜欢喝酒。我真不明白喝酒喝多了,到底有什么好的?” 青年又给自己温上了一壶酒,答道:“群雄逐鹿之时,有关公为温酒斩华雄。后来又有李白轻樽空对月,对影成三人。酒嘛,总是能给你带来感觉的!” 声音的主人已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身绣着炽阳的长衫,看似也与在场二人差不多的年纪。与他同行的,是一个手持鹅毛羽扇,身着灰袍的十六岁少年。 青年走到正在饮酒的青年面前,笑问道:“那不妨与我分享一下,是什么样的感觉?” 青衫青年缓缓抬头,与之对视:“那还用问?自然是成仙的感觉啊。” 对视的二人,便是暮阳国的三大太子之二,烈安王凌傲阳与昭摇王凌鹏越,余下的二人,依次为二人朝廷上的心腹,孔文亮与宇文杰。 半晌后,凌傲阳突然朗声笑了起来。 凌鹏越放下了酒,问道:“皇兄为何发笑?” “我只是没想到,这普通的烧酒竟能勾起二弟如此大的兴趣……”凌傲阳摇了摇头,继续道:“对了,天机阁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说到天机阁,宇文杰与孔文亮不由一怔。 那可是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没有人能知道在哪里,但天机阁却能知晓每个人的存在。据说,天机阁在中原各地都安排了耳目,江湖上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又可以换句话了说,只要你身处天机阁中,足不出户,可晓天下事。 “天机阁么……皇兄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前几日天机阁并没有什么情报,今晚,情报倒是多得很。”凌鹏越放下了酒杯,道:“不知皇兄想听哪个地方的?” 凌傲阳随地坐了下来,脱口道:“金陵。” “皇兄近几次来我这求探天机,问的都是金陵这个地方啊。” 凌傲阳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座城。” 凌鹏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金陵那边有消息传来,长安剑器楼新任楼主已抵达金陵,与一位从西域来的少年一同入城。” “公孙后人?西域少年?”凌傲阳问道。 “是的,公孙后人,而这一位公孙后人却有些不同。按理说,公孙剑器楼楼主之位每至新一任十八岁时方才传承,而这一代的楼主,十一岁就已登上楼主之位。她现在,也才十六岁。” “这……公孙氏是无人了么?怎会让她登上这楼主之位?” 凌鹏越摇头道:“你可不要小看她。她可是达到了她先人都未曾攀上去的高度,其中,内功西河拂雪,尤为显著。在这个内功上,她年纪轻轻,就已修炼到了最高层次——白衣无雪。” 凌傲阳点了点头,道:“那,另一个西域少年呢?” “你问这个的话,”凌鹏越的嘴微微一撇,叹道:“那我真的无能为力了。你要知道,天下之大,总有天机阁所安排不进的地方。西域楼兰就是其中之一。” 本提起兴致的凌傲阳顿焉了下去,笑道:“我道是西域哪个不出世的神秘门派,没想到竟是楼兰余孽。哼,我大暮阳国金枪下的亡魂尚还未散,楼兰还想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凌傲阳此话一出,一直在磨枪的宇文杰突然冷眼瞪向了他,缓缓道:“只要有风的地方,再小的水花,也足以汇成为滔天巨浪。” 凌鹏越看了宇文杰一眼,朝凌傲阳道:“不知皇兄可还记得鬼剑门、苍鹰魔窟、葬剑山庄这三个门派么?” “自然。”凌傲阳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石,“这可是曾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三个门派,江湖练剑侠客纷纷谈其色变。现在,三个门派已被剿灭多年了,你还提它们做什么?” “卸鞘式,淬血剑瞳,剑脉飞花。这三个功法都是损剑的至高功法,在当年江湖上被奉为‘魔功’。”凌傲阳喃喃道,“皇兄不妨想想,若是将这三个门派的至高武功心法合而为一,会衍生出一个怎样的人呢?” 凌傲阳自然也猜出了八分:“你是说,这个西域少年身怀这三门绝技?” 凌傲阳点了点头。 “哎,跳过跳过。这个话题,我没有兴趣。”凌傲阳略微不耐道:“还有其他的情报消息么?” “有。”凌鹏越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吹了吹已发凉的酒,道:“四月初一,金陵城城主,‘暮淮剑’现任剑主言小公子言静臣,将迎娶雪月楼首艳苏楠笙。届时,天下共喜。” “哦?”凌傲阳眼神微眯,“这个消息……” 凌鹏越喝了口酒,赶忙道:“皇兄,你要知道,江湖百态,自然而然就有他们自己所拥有的规律与轨迹,天机阁虽晓天下事,但无权干涉。从始至终,天机阁也仅仅只是充当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望皇兄千万三思,勿要篡改‘天命’。” “知晓知晓。”凌傲阳淡淡应道:“既然是天下共喜,那这件婚事迟早是要被天下人知道,我早些知道也无妨。” “你要做什么?” “言家已为我凌家王朝效忠六代,我也该着手给言家准备一份大礼。” “一份很大很大的礼。”凌傲阳一字一顿道。 凌傲阳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带着孔文亮转身离去了。凌鹏越看着凌傲阳离去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开始喝酒了。 待二人离去后,宇文杰朝凌傲阳问道:“你为何迟迟不肯开口问皖烈帝的病情?” “这种事问了也是大忌,烈安王虽是皖烈帝的亲儿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会知情皖德帝的病情。”凌鹏越摇头,望向了皇城的方向:“皇城,可是天机阁内都明令禁止安入耳目的地方。” “也是。除一些本就在镜子里的人外,镜外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镜子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宇文杰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对了,你那道士朋友,最近如何了?” 凌鹏越放下了酒葫芦,“他啊,算算日子,应该快要出谷了吧……”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十一章 谷音 http://.biquxs.info/

鹤鸣谷。 即便头顶上艳阳高照,鹤鸣谷也冷如长夜。遍地起伏的鹤鸣,满山弥漫的缈缈云雾,置身其中,怡然忘俗。 消瘦的青年坐在山谷顶峰,十柄软剑在他周身有旋律地缭绕着。每有一柄软剑经过他的面前,他都会抬起手在上边轻轻叩点一下,使得软剑颤动,激起无比悦耳的剑鸣。 伴随着剑鸣,青年口中轻蹦出了几句吴侬软语:“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曾照彩云归。” 淮曲伴随剑鸣迸出,惊醒谷林沉睡的鹤群。 “莫问金陵……谁家公子争艳早?入舟秦淮,呼晴鲤水距月遥。” 一曲紧接其后,引林中百鹤竞相飞来。脚掌一在青年身边着了地,便扬啼唳叫,为青年的剑鸣唱曲助兴。 “依依杨柳池边滟,溶溶月色岭下风。载酒同歌,金羁白马,美人在侧,终似少年游。” 一时间,鹤啼、剑鸣、淮曲争相和鸣,竟将终年云雾笼罩的鹤鸣谷惊搅得雾消云散,久照不进的阳光倾洒而下,霎时间照亮了整个鹤鸣谷。 那群白鹤见谷间落满了阳光,不由悦啼。 慕容皓月眯起了眼,望向久违的太阳,手轻轻朝软剑一揽,背后紧闭的剑匣缓缓打开。 “归。” 十柄腾空飞舞的软剑纷纷应声入匣,匣内惊起了一阵微漪,却难以寂静。 刚刚亲历一段空谷淮音合鸣,如何能静? “唳唳。”一声鹤啼传来,慕容皓月收复了激昂澎湃的心,扭头一望。 一只红颈丹顶、眼角如嵌朱泪的白鹤也正朝他这边望着。看的位置,正是他的怀兜。慕容皓月立即会意,从怀中取出了一株血色的莲花,花色如鹤顶沥血。 鹤血莲花。生死人,肉白骨,可治百病。 阳光照射在莲花之上,泛出一阵血光,片刻后便恢复了正常。经阳光照射后,莲花变得更加妖艳虚幻了几分,更有几点晶莹闪烁其中。 “血莲已完全绽放。多谢鹤兄,贫道……也要先行离开这里了。”慕容皓月看了眼雪莲,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朱泪白鹤似懂人言,疑惑不解地看着慕容皓月,“唳唳”哀叫了两声。 慕容皓月无奈一笑:“鹤兄,你不必挽留,也无须挽留。贫道已在这住了五年,用五年大好时光,等待这鹤血莲花盛开。五年来,不谙外世事,错过了秦淮河的五次盛景,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听到此,百鹤静默无声,有些竟伤感落泪。 霞光万顷,山谷之上,是无边无际的苍穹。 “谷云散去,迷雾再也不会阻挡你们飞出山谷的路。”慕容皓月望向了苍穹,缓缓道:“这片山谷已经束缚不了你们,你们也要出去见一见那从未见过的世界了。 “虽然,这片山谷确实很适合你们。” 刹那间,青年略微沧桑的脸上展现出了昔日少年的洒脱。就如同多年前站在武当山门前的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下,鸟语花香,檀香醉人,一个背负剑匣的少年为了寻找剑心,与已故的师父告别,毅然踏出山门。 目光中,是对江湖的向往。 但此刻的目光中,却只有那秦淮河上,抱着琵琶从雪月楼间走出的轻纱少女。 她,就是自己的剑心。 一时间,谷内鹤声如潮,响彻云霄。 朱泪白鹤依偎在慕容皓月的臂膀上,有着感激,但更多的是依依不舍。 “我们终会再见的。”慕容皓月如是说道,若隐若现的泪光中,有着将要赴约的决然。 …… 一时辰后。 一支装备齐全的猎人大队在鹤鸣谷谷底的酒肆内喝酒。 猎弓、诱饵、锐矢、鸟笼、困网,显而易见,他们是为山谷中的鹤而来的。他们四处打听了许久,才知扬州方圆十里,也就只有此处有鹤的存在。可信心满满的他们来到这酒肆中时,却被店小二的几番说辞吓得犹豫不前。 “我劝你们不要去的好……这谷顶上啊,坐着一个怪人:背着个大匣子,穿着破长袍,谁要是靠近他十步内,都会将手一挥!喏,就像这挥一下,一把皎月小剑就会随着他的手势从那匣里‘飕’地一下飞出来,瞬息间取其首级!而你要是入谷捕鹤,只要被他听到了鹤的哀嚎,下一刻,就有一柄剑落在你的头颅上!” 店小二正滔滔不绝地讲着,其口速跟繁华都市内的说书人相比有过之无不及。那群持着猎具的大汉也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浑然不顾小二的口水落入了眼前的花生米里。 “无聊至极!”一位大汉吃了一粒花生米,不屑地嘟囔了一声,抬眼望向了窗外。 酒肆窗外是鹤鸣谷的山路,可以从这儿直接抵达谷顶。 山路很弯曲,但很是连绵,隐约给人一种无穷无尽的感觉。但大汉隐约看到有一人在这无穷无尽中缓缓走下山来。 此人一身道袍,背着一个大匣子,在无比颠簸的山路间,他却仍能健步如飞地行走着。大汉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是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这身打扮了。 “喂,你们看这人是不是很眼熟啊?”大汉指向了窗外的那人,其余人纷纷望了过去。 这一望不要紧,本就人心惶惶的酒肆顿时上蹿下跳,鸡犬不宁。 慕容皓月走下了山谷后,回望了山谷一眼,不由感慨万千。 五年前,他为一人上山。历时五年,为同一人下山。五载年华皆付寂寥,为一人而待花开,少年已成青年,不知这世道,又是否如同昨日? 风徐徐而起,褴褛的道袍随风而动,几点墨滴流转,晕染成画,一只巨大的墨鹤在他缓缓脚下凝聚成形。 转眼间,青年已驾墨鹤离去了。 那群猎人窥见青年驾鹤而去,顿时就欣喜欲狂,随手扔下了几两银子,未和小二告过别,便抄起了猎具上了山谷。 可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看到一点鹤的影子,只看到了寥寥的鹤翎,以及大片的白骨皑皑。 再往上走,便到了谷顶。谷顶上是一个草草结成的庐,像是有仙人曾隐居于此。庐前,是一株碧绿的长藤,藤顶血芒乍现,露光盈盈,似是在孕育着下一次花开。 可下一次花开,怎么说也要等十五年后了。 雾还未散尽,霞光万丈,铺满了整个山谷,山谷上下充满了暖意,隐隐间,能听见从天际间传来鹤的鸣叫。 “这个山谷……怎么和他们描述得不一样?” 为首的大汉并没有显得很失落的样子,而是疑惑地挠了挠头,打量着这静谧无比的山谷。 此后,此谷虽名鹤鸣谷,却,再无鹤鸣。 “暮淮三剑”的雅名在江湖上如雷贯耳,所以言家小公子将要迎娶雪月楼首艳的消息一放出,便不胫而走,传遍了天下。红色的请帖如同腊月飞雪,落满了江湖。 得到此消息触动最大的门派,莫过于武当。 一名站立在金顶的顶峰的鹤袍青年看着手中的喜红请帖,一时思绪飘远。 “若是师兄尚存活于世,看到了这张请帖,会作何感想呢?”青年极目远望,目光掠过了下边的七十二青峰与二十四涧水,仿佛忆起了与师兄在其间游玩修行的少年岁月。 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御剑飞来。 青年收回思绪,朝老者恭敬道:“师父。” 郁涯子并未理会青年的行礼,忍不住破口骂道:“皓琛,你都已是武当山的掌门人了,不好好在大殿里呆着,站在这金顶上吹着凉风,在装什么高处不胜寒呢?武当上下都找你找疯了。” 萧皓琛轻摆拂尘,笑道:“那师父不都已为了师弟驾鹤追仙去,人间已化成了一捧黄土,怎还活生生地站在贫道面前与贫道说话呢?” 郁涯子微微一皱眉:“莫家那小子,当年以一剑封死了江湖中人谪仙的道路,你真以为是在开玩笑?我已在人间‘死’了十六年,却还是没摸到一点仙人的门槛……” 萧皓琛笑了笑,“得了得了,师兄弟之情,就是这么难以启齿啊。” 郁涯子一听便怒道:“休要取笑老道我,快点滚下去吧,整个武当山内除了你我之外,就没有第三个人有能力来到这金顶之上,你难道想跟他们玩人间蒸发不成?” 萧皓琛没有反驳:“是的。这一次,我要下武当山一趟了。” “又想去找阿月了?”郁涯子怔了片刻,问道。 萧皓琛没有半分犹豫地点了点头,给郁涯子递过去了喜红色的请帖:“师兄他若是还在的话,必然会赴婚的。这一次去金陵,说不定就能遇上。而我近日观星,推算到师兄此番再入金陵,恐会有场大劫。” “你可算出是什么劫了么?”郁涯子问道。 萧皓琛摇了摇头,喃喃道:“现在只知道要遇一场大劫,至于是何劫,这恐怕要入了金陵城后才能算得出来了。” “唉……”郁涯子深深一叹,“这金陵城落得如今之景,与我武当脱不开干系。” 萧皓琛淡淡瞥了郁涯子一眼,道:“那时的我无力阻止灾难发生,令言家险遭灭门,金陵境内无数百姓颠沛流离。现在,我已为武当掌门,理应该为过去的事去赎罪。 “此去,不仅为了寻师兄,助他渡劫,更是为了过去。” 郁涯子点了点头,淡然道:“生而不有,为而不持,功成而弗居,夫为弗居,是以不去。当年,贫道果然没有看错你。” 萧皓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笑道:“唉,我虽名为掌教,但在派内话语权却远不如那些长老。言公子此番天下共喜,希望那些长老可不要擅自下山,再捅什么篓子……” 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 云卷云舒中,隐隐传来了几声鹤鸣。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十二章 心离 http://.biquxs.info/

公孙诗潋早晨迷迷糊糊醒来,就看到了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这令本是微乏的她困意全无,抬起了手拍了那人一下,道:“早。” “早。”是洛飞羽的声音。语调中略带娇嗔。笔直坐在那的背影,令公孙诗潋感到一股莫名的神秘感,更升起了莫名的期待。 公孙诗潋柔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洛飞羽便突然转头,二人四目相对。公孙诗潋脸色霎红,一时语噎。 “呜——啊。”突然,洛飞羽撅起了嘴唇,凭空啵了一口,问道:“姐姐,我美么?” 看到那娇艳欲滴的烈焰红唇,公孙诗潋如遭雷劈,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听着公孙诗潋银铃般的笑声,洛飞羽皱起了眉,赶忙去茶桌旁拿水朝嘴唇胡乱抹了几下,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嗜好!?” 公孙诗潋在床上蜷曲捂肚,笑得花枝乱颤:“我昨晚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嘛!昨晚睡觉前给我一张胭脂,还能是什么意思……”洛飞羽不满道。 公孙诗潋赶忙下了床,走过去拍了拍洛飞羽的背,安慰道:“别气别气,我真没那个意思。” 好容易将唇上的红脂洗净,洛飞羽抹了抹嘴唇,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公孙诗潋深深叹息了一声,脸上凝重如阴云:“我昨夜给你那张胭脂,并不是想要让你抹上去,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洛飞羽停下了手中动作。 “这个胭脂……是临安云鎏烟坊在八年前采制的。以川地蜀葵,蓬莱仙地明绛花,长安红脸榴皮,东瀛血樱等七物为原料,捣制而成的,因色如虹云,缀上后又隐如山黛,故名黛云。” 洛飞羽满脸尽是震惊。他难以理解,为什么女人对于这种妆艳之物上造诣了解就如此之深:“听起来好美的样子……可为什么我涂起来就这么怪呢……” “这,是言雪微她最爱的胭脂……”公孙诗潋苦笑一声,喃喃道。 见她提到了已故故人,洛飞羽本以为是公孙诗潋悲伤过度,将自己的先前的玩笑话给当了真,顿时就敛起了顽劣心性:“故人已去,何必伤怀。” “这胭脂,是昨夜你去喝酒时,我在门外拾到的。”公孙诗潋说得无比认真:“你说,她是不是还在?” “你不要太难过了。”洛飞羽并未深究公孙诗潋话中含义,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必挂怀。” “嗯……”公孙诗潋应道:“洛飞羽,你觉得何为正邪?” “这个……”洛飞羽低头想了想,“恐要交给世人来评定了,我一个人说的不算数的。” 公孙诗潋叹息了一声,道:“是啊。天下渺渺,生老病死,皆为定数。就连‘正’与‘邪’的标准,仿佛都是有人预先写好了一般。我十一岁便当上剑器楼楼主,时时刻刻都在履行祖上传下的‘正道’,但这个‘正道’,却又只不过是世人一致的眼光罢了……天下说怎么样,那就是怎么样。以至于我们公孙剑器楼很多次都不会遵循自己的本心……” 洛飞羽心中惊疑她仅十一岁当上楼主的同时,却又暗暗惋惜:“本是尚可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她却要独担起这大梁,负重前行,想必很累吧……” 他也是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只是道:“你不要老是去在意自己的肩头上有什么,有时候要去问问自己的内心,该去做什么。不遵循自己内心的人,可是很累的。” “内心?” “是啊,内心。” 公孙诗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正观茶杯的洛飞羽,一时无言。良久后,嫣然一笑,道:“啊,抱歉,竟一时与你叨聊了许多。” 洛飞羽道:“无事。”心绪却愈发愈愁:“要遭。好巧不巧,昨夜答应言小公子要协助他办些‘坏事’,要死不死,却忘了此番背井离乡来到金陵,身边偏偏有个公孙诗潋这个人。若是这些事被她知道了,以笃行正道为己任的公孙剑器楼的习性,必定是要来阻拦的。” 想到此,洛飞羽忍不住抬眼望向了公孙诗潋,却意外的发现她先前的恶绪已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春风般的笑容。 不过,洛飞羽看到那个笑容,心里的愁苦也就随着散去,不再多想了。 三日后,雪月楼。 “卢妈妈,楠笙她整日整夜将自己关在房门里不出来,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本在扫地的卢妈妈抬头看了眼紧闭的厢门,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个臭道士究竟有什么好的?”一旁的一位歌女嘟囔道:“竟引苏姐姐如此挂念,放着城主夫人不当……” “嘁,一个寒酸的武当臭道士,有什么好挂念的呀?要是是我的话,早就跟这言小公子成婚了。他人长得也俊,家势又大……”一位刚入楼的歌女语调中满含酸意。 “醒醒。你觉得言小公子看得上你么?”一位年长的舞女讽道。 “呀,容我只是臆想一下啦。不过,我还是理解不了,苏姐姐为什么不想嫁给言公子呀?” 卢妈妈听着周围伎女们的议论,一时打不过气来:“你们别在这瞎囔囔了,还不快给我干活去!难道要等到晚上爷来了,看到满地的狼藉不成?” 那群伎女猛然怔住,低头看向地上遍地的果皮瓜壳,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望着那群小姑娘的背影,卢妈妈一时百感交集:“姑娘们,你们不理解楠笙,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等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呐。” “卢妈妈。”突然,一声虚弱的呼唤从背后响起。 卢妈妈闻声转过头,只见厢房门已打开,苏楠笙那娇弱的身躯深深镶在了自己的厢房门里,面容森森苍白,毫无血色。 卢妈妈大惊失色:“楠笙,你这是怎么了?” 经卢妈妈这一失声喊叫,那些本要离去的伎女们纷纷转过了头,都看见了苏楠笙的脸色。一时间,雪月楼竹具摔地声与惊呼声不绝于耳。 她们纷纷围了上去:“苏姐姐!” “我没事……”苏楠笙话音刚落便剧烈咳嗽。 一位眼尖的歌女无意瞥见了厢房内的妆台,顿时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们看……!” 厢房里边,整个梳妆台都已被血给浸红。 卢妈妈见状,颤道:“叫大夫,去叫大夫!” 一名歌女听了,正想拨开腿往外跑,却被一只无力的芊手给拉回:“不必了。” “你你说什么傻话?”卢妈妈朝苏楠笙怒道,“你要给我撑着,你不想嫁就不想嫁吧,何必这样折磨自己?难道我们雪月楼还多养不起你一个嘴巴了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已经……时日无多了。”苏楠笙微弯起嘴角。 卢妈妈听言一怔,站起了身,望向了远方。 “时日无多?苏姐姐,你是怎么了?”刚刚在臆想的歌女哭道。 在场的歌女无不动容。她们入这雪月楼并没有几年,初入门时,会因为种种差错,被客人责骂。而每至这时,苏楠笙都会出来当面为她们解围,解围后,还会亲自教她们歌舞。 苏楠笙憋出笑容:“已经是老毛病了。月郎也跟我说过,是治不好的。” “又是那个道士,又是那个道士!”怀抱着苏楠笙的舞女怒道:“妹妹,你等着,姐姐这就去把他抓回来见你!” “现在见不见,已经不重要了。在梦里见上了他一面,我已知足了。”苏楠笙满足的笑道,将目光看向了背对着她的卢妈妈。 犹豫良久,她终于朝卢妈妈伸出了手,“卢妈妈,把言公子那纸婚书给我吧,我立个血押。” 卢妈妈转过身,看向了那颤巍巍的手。 在六年前看到这双手时,她还不是老鸨,还只是这个楼内的一位老资格的歌女。这双手也远不如现在那样骨节分明,音弦勾勒的累累勒痕。 如今已是六年过去。这只手在六年里,弹断了无数琴弦,奏起了无数音律,谁也没想到她会成为雪月楼的招牌首艳,引无数游人怦然心动络绎不绝。 同样也是这只手,严拒了无数阔绰公子的买身,在任何利诱威逼面前俨然不改,成了雪月楼里仅有的卖艺不卖身的风流女子。 卢妈妈回答了一句有点不太相干的话:“为什么?” “一来为了赎罪,二来为了报答。” 卢妈妈带着些许明知故问的语气问道:“报答?” 此时,金陵已落雨,伴随着淅沥淅沥之声,冲刷净了檐瓦上的淤泥,便如同尘心如洗。正要回答的苏楠笙听到了雨声,扭过了头看向了窗外连绵的氤氲细雨。 “对,报答。报答雪月楼的恩情。”苏楠笙笑道。 说来奇怪,苏楠笙话一出口时,卢妈妈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言家来提亲时,那满地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而是想起来了与苏楠笙共同走过的六年岁月。 “诶,你说是就是吧。”卢妈妈也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其他人别傻站在这了,天快黑了,客人也快要来了。”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十三章 大道 http://.biquxs.info/

“客官,不知你要些什么?” 扬州到金陵路上的一个小酒肆中,小二恭恭敬敬地给坐在桌旁的客人倒了一杯茶。 做生意要识时务,更要懂得营生,开一间酒肆要懂得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江湖上千人千面俱不同,要做好生意,那么就要练好看人的眼力。 眼前的这个人虽道袍褴褛,面容消瘦,还背着一个笨重的大匣子,但很年轻,黑中夹白的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仙气,看来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小二机智的脑袋瓜转了转,心道:“这般模样的仙人,想必是喜欢清淡如水的食物。” 仅片刻,小二连那些素菜的雅名都想好了。 那客人却淡淡答道:“我要酒。” 小二撑桌的手一滑,“好嘞。” “一坛很醇很醇的酒,越醇越好。”客人接了一句,端起了茶杯,然后看向了酒肆外头的氤氲雨气中,“醇得能让人醉死在其中。” 前去抱酒坛的小二又扭头看向了那位客人,又看向了客人所远望的方向。 那是金陵城的方向。 整个酒肆中只有他一位客人。小二也已忙活了一个早上,现在也想找个人聊聊天,增长下自己见识,于是借机找了个话题道:“客官是要去金陵城吗?” 客人点了点头,却依然没将头转过来。 小二也不恼,只是吃力地将酒抬着。忽然,他那原本感到无比沉重的酒坛,在此刻变得轻盈了起来,漂浮在空中旋转了数圈后,飞到了客人面前的木桌上。 小二见状,兴奋地问道:“这是仙术吗!” “小兄弟可真是说笑了。”一道儒雅低沉的声音从酒肆外传来:“这世上早已没有了神仙,也没有人能够成为神仙,何来‘仙术’一说?” 小二闻声,赶忙看向了门口处,却一点人影也没有看到。再转过头,却发现已有一人站在了他前方,离他不过咫尺。 此人手持拂尘,身着道袍,看似是与刚才进门的那位客人同一模样,气质神采上也是一样的仙风道骨,但不同的是,这个人外表上看来更加气宇轩昂。 小二一阵心惊肉跳:“这哪不是仙术了!” “福生无量天尊。小兄弟不必惊慌。”道袍公子优雅一笑,将块大银子放到了小二手中:“现在,劳烦小兄弟答应贫道做一件事。” “什么事?”小二不解。 公子抬眼看了看四周,确认这家店就小二一人后,便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这间酒肆贫道先包下来了,请小兄弟离开这里,容贫道单独和一位故人叙旧。一个时辰后,贫道自会归还。” 话音刚落,那公子的身影竟凭空在视线中消失了。 小二又是一惊。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感觉,感觉到他只要走出去了,这个酒肆很快就会成为一堆废墟。但他已把眼前这两位视为了仙人,又怎敢怠慢,赶忙跑到柜台前拿了几块大银子,摸爬滚打地一溜烟跑出了门。 早已闪身到那客人背后的公子见小二走后,又是一挥拂尘,看向了那坐着的客人,又看向了客人木桌上的酒,“贫道虽然不懂酒,但贫道知道,如此醇香的酒,必然伤喉。” “我又没有打开封口,你又如何知道这个酒的味很醇香呢?”客人欲掀封口的手顿时停止。 公子淡淡一笑:“你看起来很愁。你要消愁的话,必然要喝酒。可你是第一次喝酒,不知道用怎么样的酒来消愁,就索性叫了最醇醉烈的酒。” 客人淡淡一笑,这一笑与公子之前的笑极为相似,却多了分温和:“多年未见,你还是如此喜欢自作高深,还故弄玄虚。” 萧皓琛哈哈一笑,轻揽拂尘,将麈尾向后一甩,拱手一礼:“师兄,好久不见了。” 慕容皓月点了点头作为回答。随后耳垂轻动,听到了麈尾曳动声后,平静道:“紫霄拂尘。看来你当上了武当掌门这个消息,并不是假。” 萧皓琛接口道:“道袍破烂不堪,剑匣也褐了漆。看来师兄因情所困,也不是假。福生无量天尊。” 慕容皓月并未理会萧皓琛话语中的讽刺,而是静静地揭开了封口,一时间,醇厚的酒香弥漫了整个酒肆。萧皓琛深深吸了一口酒香,赞叹道:“没想到这不起眼的酒肆里,也会有如此醇厚的好酒。” “你什么时候会喝酒了?”慕容皓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从怀中取出了张红色的请帖。 “未曾会过。”萧皓琛摇头笑道:“贫道只是跟这种人打交道打多了,也就对酒这种东西略知些一二。他们说,最醇最烈的酒并不能消愁,只会令你愁上加愁,愁更愁。” 可慕容皓月并未听劝,将碗送到了嘴边。 在雨中酒肆里,在师弟的叹息声中,他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 酒香四溢,随后取而代之的,是灼喉的辣。 “嗤,这烈酒之烈,竟能辣出泪。”慕容皓月呛了呛口,抹去了眼角的泪。 “师兄,大道本无情。何必苦伤自己。”萧皓琛无奈道。 “道是无情,却有情。”慕容皓月立刻驳回道:“道,即是自己的本心,亦说,道在心中长存。” “可无情是有情,有情也是无情。情有意,可道无情。”萧皓琛急忙道:“武当上下等你回山,等了已有七年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寻找剑心,但……” “剑心,我已经找到了。”慕容皓月道。 萧皓琛向前一步:“剑心你找到了固然是好事,可没想你出去找剑心时,把心中的大道给忘了。” “我从未遗忘过大道。”慕容皓月喝了口酒。 见久劝无果,萧皓琛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又恢复成了原本伪装成的翩翩公子模样:“师兄,我们好久没有这般辩论过了,呼,可真好像是回到了那回不去的岁月啊。可惜,我还想再继续争论一会,但现在,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来这,是来杀人的。”极其阴冷的八字从温煦儒雅的公子口中道出,更迸着一股寒意。 “你是来杀我的?”慕容皓月头也不抬,仍然坐在那品着自己以前从未喝过的酒。 “不。”萧皓琛斩钉截铁地道:“我是来杀那些,要杀师兄的人的。” 说完,他一挥拂尘,麈尾捆下了一把飞刀。 那把飞刀并没有很华丽,是很普通很朴实的一把铁制小飞刀。但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这把飞刀系着一块布,白色的布。 白布上写着一个字——鬼。 萧皓琛转头看向了酒肆门口,却不知那里早已站着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袭黑衣,面覆一张鬼脸。 “飞刀鬼。”萧皓琛淡淡道:“已杀江湖高手二百六十一位。” “不,是二百八十位。”从鬼面下传来低沉虚幻的声音。 “噢?是我记错了?”萧皓琛若有所思。 “你没记错。只是我刚刚杀了十九位。”飞刀鬼朝粘在拂尘上的飞刀一揽,飞刀落入了他的手中,然后缓缓走入了酒肆内,“我把要和我抢鹤血莲花的人,都给杀了。” “原本听说你随身携有十六柄飞刀,刀一扔出,有去无回。现在怎么就一把普通的破刀,也要收回去呢?”萧皓琛打趣道。 飞刀鬼冷笑一声:“因为我的鬼神飞刀已经大成,可以做到飞刀收回自如的地步。” “就因为这,你就只用一把飞刀了?”萧皓琛仍是不解。 “不。”飞刀鬼提起面具,露出一张嘴:“我只是喜欢我所杀之人的血,所以此功大成后,我就用一柄飞刀了。”说完,还在飞刀上轻轻舔了一口。 萧皓琛见状,不由得想起了刚刚自己接下飞刀的方式,心中升起了一阵恶寒。猛甩拂尘,高声喝道:“我今日,必要为天下除恶!吾为烂柯人,博过仙人弈。尘微天弈,开!” 以萧皓琛为正中心,云墨四散,泼墨形成纵横线各十九条,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三百二十四个方块格。霎时间,墨画棋盘笼罩住了整个酒肆。 飞刀鬼见地上如云般飘动着的浮墨,大惊道:“尘微弈,萧皓琛!” 武当尘微天弈,相传是武当祖师的弟子张清寒所创。他因道术天赋异禀,被武当祖师张三丰收为弟子,但入门武当后,他心思并没有放在道术或是剑术上,而是浸淫棋术。某日,他见天元之气东升,浮沉于武当山顶,他便驾鹤去观,到地后,只见两位苍颜白发的老者正在博弈。顷刻后,二人与棋盘便如同云雾般消散无踪。当他不解之际,驾鹤回了武当山。可那在紫霄台上可燃一月的降真香早已燃尽,拜见过师父后,方知人间已过了一月。 自此,张清寒深有感悟,念晋代王质烂柯,将棋术发扬成水墨之阵尘微天弈,身位于天元,谈笑落子,缚敌于棋阵如仙人摘星。 萧皓琛面容冷峻,似乎已被触怒:“开元!” 身形一闪,便来到了棋盘的正中,也就是棋盘中的天元位置。 一入天元,萧皓琛顿披头散发,道袍飞扬。右手从容轻轻抬起,食指中指伸出,宛如在捏着一个无形的棋。 “黑子灭,白子困。我择黑。 “黑灭。落子。” 右手猛然挥下,一枚带着淡淡浮墨的黑子蓦然落下,落在飞刀鬼所在位置的前方,震起丝丝墨漪。 片刻后,微漪化为惊漪,黑子如墨入清水,化为屡屡墨缕飘散开,竟引飞刀鬼所在的那一块棋盘撼动起来。 飞刀鬼心头一跳,他想要动。可身在棋局中,他的脚如陷泥潭,举步维艰。只得赶忙运起了飞刀飘舞,勉能击溃几丝墨缕,剩下几丝无法顾暇的墨缕却如同不散的冤魂,萦绕在他周围,久久不去。 “五连星子。一为灭,余为困。” 五枚棋子,四白一黑,轰然落下。四枚白子落于飞刀鬼所在的棋格周围的四个交叉点,白子与黑子的虚浮飘渺不同,周围没有一丝飘墨,给人以固若金汤的厚重之感。 这四子落于飞刀鬼的周围。原本还能略行几个小碎步的飞刀鬼已无路可走,这四枚白子之间的墨线也构成了四道无形的障墙,阻断了飞刀飞行的路。 萧皓琛缓缓地抬起了手。 飞刀鬼还在那傻傻四处张望,生怕萧皓琛口的中那五星连子中的那枚唯一的黑子下一刻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可飞刀鬼他周围已有四枚白子,黑子已无处可落下。就算落下,白子形成的障墙也会阻隔住黑子的灭势,不会伤及飞刀鬼分毫。 萧皓琛手势无比从容,像是在拈捏着一只无形的棋子。 亦或是说,他并未捏子。再进一步说非要捏子的话,他只是在捏着飞刀鬼心中的恐惧所凝汇成的那枚黑子。 萧皓琛原本披散着的头发落在了肩头上,懒洋洋地唤道:“师兄。” 话音未落,十剑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