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且涟猗》 第一章 渔舟唱晚 http://.biquxs.info/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又是一个春天,江南的春天。 处处绿荫葱葱,芳草菲菲,春风吹拂原野,万物更新,又是新的一年。 江南处处有水,苏州吴江县太湖边,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倒映在湖面,直映得波光鳞鳞,红艳艳煞是好看。 湖非常大,方圆足有千亩,一眼望不到边。 一叶扁舟从远处向岸边慢慢划来,夕阳照在湖面,天空云彩染上金光,最远处的天际线似隐似无,远处水面微风带起阵阵涟漪,似金色的鱼儿在水面跳跃。山映斜阳天接水,天高气爽让人好不惬意。 舟上立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夕阳西下,两人一舟,影影绰绰,如诗如画。 其中一人身段高挑,鹅蛋脸,肤色白皙,发似鸦羽,身着桃粉衣裳,是个颇为清丽的姑娘。另一个身段中等,眼睛大大的,脸圆圆的,身着绿色衣衫,见之可亲,颇为可爱讨喜。 桃粉衣衫姑娘一边划船一边看向那绿衣衫姑娘,这绿衣衫姑娘平时很活泼,此时颇为安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划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秀,在想什么呢?”桃粉衣衫姑娘问道。 名叫阿秀的姑娘看着对面姑娘白皙清丽的脸庞,回过神来,笑着说:“我在想,将来谁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娶到我们美丽、能干的阿茵姑娘!” “臭丫头,取笑我,看我怎么整你。”说着,名叫阿茵的姑娘红着脸要过来扭阿秀的耳朵,阿秀赶忙躲闪,小船立马就摇晃起来。 阿秀赶紧说:“我不说了,别动,船在摇了。”阿茵放过阿秀,把船稳住,两人定了下来。 小船继续向岸边划去,船尾荡起一阵阵涟漪。 “不过说真的,阿茵,李征的心意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阿茵是湖边白溪乡私塾青松书院夫子谭钧的独女,阿秀姓张,是她的闺中好友,父亲也是青松书院的先生。青松书院里有数十位先生,是吴江一带远近闻名的私塾。 学院培养学生众多,不少学生考上秀才,更有一些考上举人。吴江读书人家都以能进青松书院为荣,还有一些邻县的学生,里面颇有一些天资聪慧的学生。 谭钧年近不惑,博学儒雅,深受先生学生们爱戴。其妻高氏出身杭州富商,温柔贤淑。高家产业颇多,杭州最大的药铺庆云堂就是高家产业。 夫妇二人感情甚笃,膝下只有一女,自然视若掌上明珠,可夫妇二人却不娇惯。 虽说时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谭钧却不以为然,让女儿也在私塾听课,就是要女儿明事理知是非。 谭夫人家学渊源,会点医药。谭钧言道,女子生活不易,所能从业不多,让谭茵跟随母亲学习医药,倒也略有所成。 青松书院在读学生中最为出类拔萃之人,名叫李征,才华出众,品貌俱佳,十二岁就考取秀才。他与谭茵同岁,两人一直有意。 谭钧夫妇知道两人互有情义,按理说两人都很开明,李征极为出色,是谭钧的得意门生,但令谭茵不解的是,父亲好像并不是特别乐意。 阿秀也觉得很奇怪,李征深得谭钧赏识,虽然家境贫寒,可是以谭钧夫妇为人,当然不会介意,想不清楚到底为何。 “阿秀,你知我心意,可是我爹好像有顾虑,他母亲也……”谭茵看到阿秀这样说,蹙着眉头说出自己的顾虑。 李征虽出身贫寒,而谭茵家境人品相貌在这乡下都无可挑剔,但李母却不愿儿子过早定亲,一心想着他早日登科。 “阿茵,也许谭伯伯只是希望你多留在他身边一些时光罢了,毕竟不是哪个父母都有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只是我们的征哥哥就只能望眼欲穿喽……”阿秀心中暗叹,可面对至交好友也只能一边安慰,一边打趣。 “可我感觉我爹不是这样想的,我也不知道李婶怎么想。”谭茵有点郁郁不乐。 “不管他们,李征对你的心意还用说吗!” “我明白他对我的心意,但也知道他有更大的抱负。”谭茵虽然知晓李征心意,但也从没听他提起李家要到谭家来提亲。 晚霞的余晖照在这个美丽姑娘的脸上,金黄橘红映衬白皙皮肤,更添几分柔美。 “李家家贫,想是李征不愿你受委屈,待他乡试高中举人后,再风风光光地提亲。”阿秀一边划船一边安慰道。 “但愿如此!”谭茵不是没想到过这些,知道阿秀在安慰她。 ...... 小船离岸边越来越近,忽听到岸边传来声音,“阿茵、阿秀!”是李征和同窗张子清。 阿茵她们赶紧站起来,看到李征两人正在岸上朝他们挥手。 两人上得岸去,“两位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啊!”阿秀笑问,“不用再之乎者也,议政论国吗?” “国事家事都要吗。”李征笑道:“有规定学生就不能来游玩?游学游学,有游有学!” “你们俩今日不用学习?”谭茵问道。 李征看着谭茵,回道:“老师说让我和子清一起出来走走,放松放松。” 张子清接着说:“汝成和我要去参加乡试,夫子说让我们好好准备,今日便不拘我们了。” 李征名征,字汝成。李母含辛茹苦将其养大,从名字也可以看出她的期望,自然是希望儿子金榜题名,做上高官,自己被封为诰命夫人,那才是光宗耀祖。 李征没有父亲,母亲七岁时带他来到这个村庄,也无人知晓他们来历。村里有人暗讽李征身世不明,更有人说其母极为不堪,谭茵很能理解李征亟待证明自己的心情,“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他身材颀长,面容俊秀,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许是读书辛苦,脸颊都瘦削下去了,看得谭茵好一阵心疼。 微风吹来,拂起谭茵的粉红衣衫,似桃花盛开,花瓣点点。想是刚才划船,更显得面色红润,娇唇欲滴。 突然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闪过脑海,李征不禁面上一红。 谭茵看他突然脸红,不仅疑惑,李征见谭茵看向他,脸更红了。 阿秀拖住堂兄张子清与他一起走在前面,让李征与谭茵一起在后,几人沿着湖边向村里走去。 “汝成,你准备得怎样?”谭茵问道。 “我学了这么久,总算有所小成,夫子说乡试应该有希望,只是京试相隔太近,难度不小。”李征笑着,安慰她道。 “那等到下次京试不可以吗?这乡试和京试只相差一年不到,一般不都是等三年后才考的吗?”谭茵担忧道。 “你不知道,今年有新情况,过几日就有消息了。”李征笑道。 “只是,只是你这样太辛苦,你比上次又瘦了……”谭茵看着瘦削的李征,心疼道。 “没事,我一定要考上,不辜负先生的期望。”李征说道。 “你刚才说有新情况是什么?” “我听有人在说,明年京试过后,可能还有才选,就是再做一次选拔,这是从未有过之举。” “才选?这等于说多了一次机会?” “正是,今冬明春京城会很热闹,天下才子都会云集京师。” 谭茵自然明白这对天下读书人意味着什么,十年寒窗无人问,一鸣惊动天下人。李征如此辛苦,到是要给他好好补补,可不能落了病寒。 临近村子,谭茵不好再与李征一起,便拖着张秀两人一起。 夕阳西下,晚风吹拂,倦鸟回巢。 第二章 儿女心事 http://.biquxs.info/ 回到家时,已是晚饭时分。 婢女忍冬做了好几个菜。咸水白米虾,清蒸白水鱼,银鱼炒蛋,红烧鸡块黄豆米,再炒了一盘蒜泥苋菜,又做了一个肉丸汤,手艺自然是没得说。 饭桌上,谭夫人说起一事,原来是谭茵外祖母高老夫人来信,说已经六年没看到女儿和外孙女,甚是想念,想让她们去杭州小住。 谭钧闻言道:“也好,岳母大人思念你们两人日久,也该回去看看,你们便多住一段日子。学院众多学生接下来都要奔赴乡试京试,我刚好也有空闲,学院有其他先生在也不愁。前年,九江师兄邀我前去他们书院讲课,一直不得空,刚好借机前去,也多和其他夫子切磋交流。我先送你们去杭州,然后去九江。” 晚上,谭钧和谭夫人两人在房间说话,谭钧说道:“这次去杭州除了看望岳母一家外,也是为了让茵儿理理事。你陪嫁的铺子都在杭州,日常都是舅爷在替你打理。后来你进谭家,虽然在吴江也买了几个铺子,她虽跟你学了些,到底小得多。这次要让茵儿认认门,见见管事,这些庶务她也要知晓,这些铺子迟早都要给她。她也大了,以后也不知道嫁进什么人家,这次去你娘家也多和表兄表姐们交往,也多学学,见识见识。高家仁义,我这边兄弟自愧不如,她没有亲兄弟,以后少不得还要表兄表姐们多帮衬。” “相公,是我无能,未能给你生个儿子。”谭夫人一直对谭钧有歉疚。 “又来了,有子无子皆是天定,与你何干,我有你和茵儿已是满足。”谭钧脸露无奈,安慰谭夫人道。 “相公,你刚才说茵儿不知嫁进什么人家是何用意?难道你对李征不满?”谭夫人想起来问道。 “不是这意思,李征我自然满意,只是万事没定之前话总不能说满,再说李征以后也会有别的机遇,茵儿跟着也要多知晓点事。不像我在这乡野之地呆一辈子,无功名利禄,委屈你从杭州那繁华之地到我这僻壤之乡。” “相公说的哪里话,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的福分,这方圆十里八里谁不羡慕我,再说这儿也是鱼米之乡,和杭州风土人情相近,哪儿偏僻啦!”谭夫人嗔道。 谭夫人三十多岁,这么多年一直生活顺遂,加上本就美丽,与谭茵看起来倒像是姐妹。 夫妻俩感情甚笃,这次外出时间又长,免不了又商量了一些事情。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谭茵小时曾去过几次,很是喜欢,加上也很想念外祖母及表兄表姐们,李征他们也即将启程去往金陵赶考,不仅对即将到来的杭州之行充满期待。 …… 过了几日,就是春分,每年这时都有放花灯的传统,就是在木质小船里面盛满花瓣,再放上浸有煤油的棉纱,点燃棉纱,将其放到湖中,顺着湖水一路下游,湖面上星星点点,男女也借机约会,互诉衷肠,祝福许愿。 几人约好晚上一起放花灯,这日傍晚,看李征日渐消瘦,谭茵一早就炖好鸡汤,又想到自己一人前去不妥,便拖着阿秀前去李征家。 李征家住在村落边缘,因为不受村里待见,只能住在角落。 两人来到李征家时,不巧李征去湖边挑水,只有母亲在家。 李母日夜操劳,已是四十多岁妇人模样,面露沧桑,手指粗糙,但模样却十分端庄,颇有几分气质,不似普通村妇。对人甚是客气,但这客气又带着几分疏离。 她对儿子要求甚高,对影响儿子学业仕途的人和事都不大乐意。 李母看到几人前来找儿子,便问何事。 谭茵知道李母对儿子要求甚高,对儿子游玩并不喜欢,特别是与几位姑娘,不仅有几分后悔。 当时不如直接和李征约在别处,眼下也只能托词说:“大婶,这几天李大哥他们读书很辛苦,都在准备乡试京试,我爹让我们给他炖了点鸡汤,还有我们准备晚上一起放花灯。”谭茵把自己父亲抬出来了。 “阿茵阿秀啊,替我向夫子道谢,等会带点鸡蛋回去。“ ”阿茵阿秀,大婶看着你们长大,看你们也很喜欢,只是大婶今日也要倚老卖老说两句,马上就是乡试京试了,他们一辈子的前程在此一举。你们是姑娘家,整天嘻嘻哈哈也就罢了,可小伙子可不一样。” ”姑娘家到了年龄找个好婆家,也就功德圆满了。可小伙子们是要做大事、传承门楣的,一来现在是关键时候,怎有时间去游玩,你们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这种时候要帮着让他们收收心,二来他们若是中举,那以后最少也是一县之令,百姓父母官,那得身先垂范,怎能让他们去那种不听父母媒妁之言就私订终身的场合!”李母道。 谭茵听闻此言,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不禁黯然。纵然以往知道李母不大愿意她和李征之事,可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明显,话语中尽是不满。心想父亲虽然只是书院夫子,可也交游广阔,闻名乡里,就这样还是不入李母眼里,自己在她眼里不过是个乡野村姑罢了。 阿秀肺都气炸了,本欲奚落反驳一番,可她毕竟是长辈,李征的母亲,若有争吵,让李征如何相处,便道:“大婶,谭夫子说眼下要放松放松,劳逸结合,今晚学院很多学生都会去的。他们还想再讨论讨论,如何应对乡试,可不是放荷花灯那么简单。” 李母听到是谭夫子这样说,加上刚才自己也说了几句重话,也不好再说下去。 两人放下鸡汤,便先走了。 …… 两人前往湖边,天色已暗,月华似水,繁星点点镶嵌在黑色的玉盘天幕中。已有很多人围在湖边放荷花灯,孩童们特别开心,在湖边做起游戏,互相追逐玩耍。一些有情人已经是两两成群,可是囿于礼数,不能放得开。 把做好的花灯放进湖里,看它随风漂流,花灯一会儿旋转,一会儿向前,湖面上遍布暗黄色的点点烛光,与天上星光交相辉映,天上人间,星河点点,只是不知哪是人间,哪是天上。 周围众人闭眼静默许愿,也许是希望和心上人白头到老,也许是希望日子越过越好。 谭茵看着大家,只觉得这一刻如此温暖而又诗情画意。转眼又想到李征母亲今日的态度,心里止不住地难过。 阿秀看到谭茵这样,心里长叹一口气,李征倒是不错,可他母亲真是……。 如果以前还是遮遮掩掩,随着李征的越发出色,现在摆明了是不大满意儿子与谭茵的事情了。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知道他俩最终能否携手,现在想起谭夫子不大乐意,想必也是因为李征母亲的原因吧。唉,就不知道李征会怎么做呢! “你们都在!”李征急匆匆赶来。 阿秀本来因为他母亲对李征很生气,看到他急匆匆地跑来,额头上出满了汗,心软下来了。 “你们怎么啦?好像不大高兴!”李征看到两人不乐,问道。 “没怎么,刚才去过你家,大婶没和你说?”阿秀有点生气道。 李征抿了抿嘴,意识到母亲肯定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他和谭茵青梅竹马,早就一往情深,只是母亲却希望他能娶个官家小姐,好平步青云。别说他现在只是一介平民,家境贫寒,就算得以高中,他也只想娶心上人。只是母亲那边还要好好劝劝,急不得。 “你好好看看阿茵吧!”阿秀也不忍李征如此,说完走开了。 谭茵见李征看向她,走过去在湖边坐下,双手抱着双膝。李征知道谭茵很是生气,可是母亲拉扯自己长大不容易,自己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厚着脸在谭茵身边坐下。 “阿茵,你今日受委屈了。” “我娘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 “娘也是希望我好,阿茵这么美丽,这么能干,她就我一个儿子,处处为我着想,我再多劝劝她,她肯定会同意的。” 李征把谭茵的身子扳过来,看到谭茵脸虽然还是绷着,可是却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从怀中拿出一根银簪,簪上雕刻了一朵蔷薇,把银簪别进谭茵头发,看到她耳朵边有几缕乱发,用手把它夹到耳后, 谭茵看到银簪,立马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你哪有钱买这?你是不是又帮人家抄书,你不要眼睛啦!” 谭茵嗔怪地瞪了李征一眼,李征呵呵直笑。 “阿茵,我听夫子说你不久后就要去杭州,要住上大半年,等回来已是秋冬,我若是乡试能中,秋季就要赶往京城准备京试和才选,若是碰不上你,大概要一年都见不到面了。”李征对着谭茵道,想到不久后两人即将分别这么久,两人互诉衷肠,更加不舍。 “阿茵,你等我。” 谭茵看李征如此陈情话语,不仅害羞地低下头道“嗯。” 李征看她娇羞模样,突然从心底涌上一股情意,柔声道:“我必会让你穿上那凤冠霞帔。” “好,我等你。” 其实谭茵很想对李征说,我并不想要那凤冠霞帔,我只要你对我一心一意。 谭茵心想,能中举人已经很好,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可看李征如此意气奋发,踌躇满志,加上他对自己的拳拳心意,怎忍心泼他冷水,毁他前程。 人生短暂,能平安过一生已属不易,人生不如意事者十之八九,如还能快快乐乐地生活,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谭茵虽生活在幸福之家,但谭钧教导甚严,并不是那不谙世事之辈,知晓像自家父母这样不过十之一二罢了。富贵的免不了妻妾成群,争权夺利;贫穷的则难免气短,百事都哀。能像父母这样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已是最大的幸福,人不可过于贪心。 李征才十八岁,六年前中了秀才,人生刚开始,大好的锦绣前程正在他面前,众人都断言其能中进士,他自己努力读书多年,自然是想光宗耀祖,让母亲和未来妻子过上好日子。 谭茵与李征从小一起长大,豆蔻年华,少年俊秀多才,少女美丽温柔,早就情愫暗生。如果说之前两人还遮遮掩掩,今日,李征算是彻底袒露心意,谭茵听他今日言语,怎好“悔教夫婿觅封侯”。 “阿茵,你父母恩爱,再无旁人,我知你内心也希望如此,无论未来我处于何种位置,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今日话已说开,李征比平日自然大胆,对着谭茵说了很多未来憧憬,谭茵早就把自己的未来与他联系在一起,自然是心中欢喜。 阿秀和张子清他们在远处看到李征两人沉浸在甜蜜之中,迢迢星河,流光飞舞,盈盈笑语,脉脉含情,也替他俩感到高兴。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光洒向大地,如白昼一般,也照亮了古今同样的临别依依,情深重重。 …… 回去路上,谭茵和张秀一起。 看到两人如此情谊,阿秀不忍再说重话,只是想起今日李母的话语,作为最好的朋友,有些话也不得不提醒。 “阿茵,李征将要去参加乡试,如若高中,还将会参加京试。无论哪种,他都不再是青松书院的穷小子。”阿秀看着谭茵道。 “只要他不负我,我绝不负他。”谭茵知道张秀话中潜意,看着阿秀坚定说道。 “万一,我说是万一…….” “阿秀,我知你担忧,你是为了我好才和我说这些。只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要努力过才能甘心。”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阿秀转了别的话题。“对啦,你外祖家好玩吗?”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最喜欢西湖和周围的山了。”说到杭州之行,谭茵也非常兴奋。 到底是十七八女孩儿,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不一会儿就都笑开了。 众人即将奔赴前程,各奔东西,命运张开他那巨大的双手,未知的路在等着这群十七八的少年男女们。 第三章 天选英才 http://.biquxs.info/ 这日,谭茵和张秀一起去青松学堂,学堂一面对着大湖,虽没有官家学堂那么雕梁画栋,却也婉约精致,风景独好。 刚走进学堂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这下总算扬我大昭国威,边境可以安宁好一段时间了。”张子清兴奋道。 “恩,这可算我们近十年打得最漂亮的一场仗,我们大昭总算有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将军了!”学院王强道。 “是啊,以前每年都纳贡送美,真是丧权辱国,这下这些蛮夷可不敢轻易进犯我们。” “真是天佑大昭。”周围众多学子附和。 “我们不可掉以轻心,这次大夏内斗,领兵的是他们的二皇子,此人虽然诡计多端,善于用兵,但比起大夏的四皇子,文韬武略要差得远,如果是四皇子领兵,还不知道鹿死谁手,不过能出杨澈这样的帅才也是我大昭的大幸。”李征道。 “汝成所言及是,我们现在庆贺还为时尚早。”众人和道。 “那个杨澈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本事,以前倒是误会他了。”有人道。 “是啊,他接手了厉家的乱摊子还能胜得那么漂亮,还不是他重头到尾自己带兵打仗,哪里是那种人?” “皇上已经封他为镇北侯了,真是一步登天啊。” “这下太子的地位可无人可撼动了” “这你就不懂了,太子地位谁人可以撼动?陛下独宠贵妃天下皆知,加上陛下多病,太子监国已有数年。“ ”储君果然知人善用。” “我听说太子和杨澈是......”一名叫赵五的学生挤眉弄眼,带着暧昧神色道。 “赵五,不要乱说。”李征阻止道。 “是什么啊?”张秀走进去问道,谭茵跟进来。 “啊!”李征看到谭茵两人走进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赶紧道“哦,是很好的君臣。” “我才不信,是君臣你们说话要那样遮遮掩掩,神情暧昧,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阿秀哼了一声回道。 “你这丫头整天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要带坏了阿茵。”李征啼笑皆非地看道。 “你以为阿茵不知道吗?” 谭茵看他俩话头扯到自己,也不好意思。 “阿秀,看你模样虽算不上是大家闺秀,到也比小家碧玉高上不少,怎么说话像个粗野丫头。”王强取笑道。 “我就这样,要找婉约温柔的姑娘还不容易,到大街上一拦,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是这样的,也不怕腻死你。”张秀皱起鼻子嘴巴,嫌弃地说道。 “你看看这嘴巴哦,我说不过你,子清,你也不管管你妹妹。”赵五被嫌弃了一脸,弱小的心灵受伤了,要去搬救兵。 “我哥才不会听你的,赵五,你不就是想要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探尽长安花吗!再来个娇妻,数个美妾,多子多孙,我还不清楚你。” “哟,我的张大小姐,这难道只是我的梦想吗!”赵五看阿秀颇为不屑,抬了抬眉,反驳道。 “俗,还自命清高。” “好了,阿秀,不要取笑赵五他们了,我们正在谈正事。”张子清笑道。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我们张大小姐可要生气啦。”众人也笑道。 谭茵、张秀与大家熟稔无比,这样的磨嘴皮子事情时常有,自然不把他们的调侃放在心上。 刚才听到大家所说的战事是最近在北疆与大夏的一场恶战。大昭有着绵延千里肥沃的土地,钟灵毓秀,人才辈出,生活富庶,却也滋生出无数天天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官员们,他们不愿意打仗,总说打仗老百姓吃苦。 纵然老百姓也不愿意打仗,可是每年要上缴那么多贡银,税负不轻,且北疆边民时常被骚扰打劫,妇女们被奸淫掳虐的事情时常发生,边民苦夏已久。 战乱不断,更有当地歌谣传到内地“亡我祁连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亡我黄河水,使我孩儿无面色。”更是激起民间的极大愤慨。 民间和武官都想一战,可是前几次战争都败了,大夏变本加厉索要银两美女。这一次胜利自然是鼓舞大昭上下,人人都将杨澈比作卫青霍去病再世,皇帝也大喜,加官进爵,此人容颜极美,人称玉郎。如此一来,这杨澈掌握了大昭三分之一的兵力,自然是权倾朝野,一时无人能比。 谭茵想到这些,觉得很好笑,这些人之前可都认为杨澈以色侍主,极其鄙夷,如今又把他捧上天,不禁摇摇头。 说来这杨澈也十分传奇。他是京城户部侍郎三公子之子,母亲本是官宦小姐出身,因家族获罪流落青楼,被杨澈父亲赎出,后被大房所嫉恨,找了一个因头诬陷他非亲生,是母亲偷人。 六岁那年母子二人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只得乞讨过日,后来母亲被迫重操旧业才养活母子俩。 母亲更是不惜血本求她的一个恩客让杨澈拜师于大儒方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有名声。 十五岁那年他回去看母亲,带着东拼西凑借来的银两想把母亲赎出来。然而当时杨澈最惊人的却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的相貌。 他在妓院碰到襄阳王世子,世子惊为天人,要抢他回去,母亲为了护他逃走而亡。 杨澈逃脱后性情大变,机缘巧合,他结识了东宫太子,深受太子信任,后又文武并举,拜师于大将军蔺青城,先是成为九门副提督,然后拜将。 听说其爱穿红衣,容颜绝世,风姿优雅,却又阴沉无比,城府很深,难以琢磨。 民间盛传他和太子的关系,他时常留连青楼,放荡不羁,时人对其有几分鄙夷,但是又同情他的遭遇,爱慕他的风姿。经过这次大胜后,此人威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哦?什么事情啊,说得这么热闹。”谭茵问道。 “你们不知道,这次杨将军大胜,圣上大喜,决定在全国大举选拔贤能之才,以期文能治国,武能定邦,不论出身,不论门第,只论才干。” “本来京试三年一次,明春刚好举行,不过东宫太子上书圣上道,自古天下才子多能,不拘一格,考试未能选出所有大昭需要的人才。” “圣上甚为嘉许,决定由太子负责,召集六部精干组成选才小组,选出天下英才,人称才选。明春京试不过的举人们只要有两名四品以上官员保荐,即可有资格参加才选,经过两轮筛选后由太子亲自选拔,最后由圣上定夺。”王强兴奋道来。 “是啊,这等于多了一次机会。”学院里的刘子昂也笑道。 “还有这次不仅选文,还选武将,像工程、技艺等各方面有才之人皆能入选。” “圣上真乃英明之主啊,储君真是高瞻远瞩。” “这可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汝成、子清,你们看呢?”赵五问道。 “恩,我等切不可错过这等天赐良机,今年五月的乡试,明春京试我们可都马虎不得。”张子清道。 “如若乡试能中举,即使明春京试不得高中,也要在京城拜会各位大人。预计这样一来,今冬明春各位才子会聚京城,必定集会甚多,我等即使不能高中,或者得不到保荐,也不可错过与天下才子切磋学问、共谋治政的机会。”李征郑重言道。 “汝成所言极是,我等均需好好准备。”子清答道。 谭茵听众人所言,看来时间很紧。这个东宫太子真会收买人心,这一招可将天下读书人、习武人都收买了,又为朝廷招揽不少人才,更是为自己培养了很多亲信,真是一石几鸟啊。 对于书院大部分人来说,能考中举人已是大幸,只是李征、张子清等数人却是直指京试而去。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谭茵问道。 “这个月就要去金陵准备乡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杭州?”李征道。 “等父亲把手头事情安排安排,这个月便要走了。” “哎哟,李征你可要抓抓紧哦,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个杭州文人墨客,才子佳人的故事是不胜枚举啊,许仙白蛇啦,苏小小啦。我们的谭大小姐如此美丽动人,这个西湖上面走一圈,就有几个故事了。哎呀,我真是担心啊!”赵五挤了挤眼睛,对着李征和谭茵打趣道。 谭茵脸又红了,李征也不大自在。 “赵五,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杭州才子佳人再多,也比不上金陵秦淮河上的风流,你还是好好管管自己吧。”阿秀反唇相讥道。 “哈哈,赵五,你也就这张嘴。阿秀,你要是对赵五稍微假以辞色,别说纳妾,就是去秦淮河上溜一溜,他也不敢的。”刘子昂笑道。 大家也都笑起来了。赵五对阿秀一直有那么点心思,可是阿秀对他可是半点心思都没有,赵五心里知道,嘴上却是半分巧都不肯让,见到阿秀总要拌上几句,大家一见到这样就乐。 张秀和谭茵不欲再打扰他们讨论正事,便起身走了。 第四章 人在旅途 http://.biquxs.info/ 二月春风似剪刀,桃红柳绿,正当春时。 谭钧交代好书院的事情,叮嘱各位学生好好读书,准备乡试和京试,就带着一家老少赶往杭州。李征张子清他们也起身赶往金陵准备乡试,谭茵和李征自然是难舍难分,少不了离愁别别。 考虑到谭夫人谭茵的身体,马车也跑不快,几人一路游山玩水,估计到杭州约莫六七天时间。 苏杭之地,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每经一处,谭钧一行便四处周游,经常见到一块石碑便说此是谢灵运咏诗处,那是李白游玩处,不亦乐乎。 一日傍晚,谭钧看天色已晚,便借宿嘉兴城外一处客栈,客栈的名字颇妙,叫“缘来”。出门在外,不比家中,三人坐了一桌,点了一盘牛肉,炒了几个小菜,叫店小二打了一壶酒,几人赶了一天路,正是腹中饥饿,便吃了起来。 忽听到邻桌有人说话,声音颇响。 “大哥,你刚从京城来,最近京城可有什么大事新鲜事?”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白面书生问道。 “那头一桩自然是镇北侯大败大夏之事。第二桩就是才选,真是双喜临门。”一个三十多岁瘦弱师爷模样的人摸着胡须,颇为自得地说道。 “圣上应储君之请,决定实行才选,真是天下士人之幸。这两件事现在是路人皆知,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新鲜事。” “对了,京城最近还有一件趣事传得很热闹。上届京试的探花郎福建漳州周世永,在翰林院任职,已是六品官员,青年英俊,吏部右侍郎李从简看中他,要将掌上明珠许配于他。” “李小姐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生得花容月貌,这周探花当然喜欢,不过人倒是硬气,说自己家中已有妻女,谁知李小姐还是要嫁给她,告知他说自己也不是容不得人,也不叫周探花休妻,只说与那发妻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这周探花喜不自禁,便择一良日迎娶李小姐,自然是前途无量,只待回老家接发妻母女,一家团聚。你说这不是功德圆满吗!京城可是人人称颂呢!”那瘦弱师爷面露羡慕之色。 “哎呀,这可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兼步步高升,人生几大乐事,这周探花是占全了,真是人人称羡啊!”白面书生脸上露出艳羡神色。 客栈中其他人也在纷纷谈论。 谭钧听了这些议论微微一笑,对谭茵说道:“茵儿,你怎么看?” “爹,只怕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说是平起平坐,不分大小。可一个是大家小姐,一个只是普通民妇,怎么平起平坐?”谭茵小声说。 邻桌有两位书生,一着蓝衣,一着青衣。 “哼,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我们这些读书人的名声就是被这些腌臜之辈给败坏的。“ ”那周探花如若真是顾及发妻,就不该娶那李小姐,还不是看上李侍郎权位,小姐貌美,自己还享有好名声,真是得了面子还有里子。”那青衣书生颇为不齿,大声道,周围人都听见了。 “子俊兄所言极是。妻者,齐也,与夫同体,平妻是那商贾人家所为,不嫡不庶,尊卑不分,乃祸家之本,我辈不可不引以为戒。”蓝衣书生摇摇头说道。 “世上男子多薄幸,这人不像陈世美杀妻灭子,也不能苛求。”谭夫人听到隔壁两位书生所言,叹口气道。 “夫人,世上男子不都如此。这人既有发妻,便当信守承诺,怎可另娶平妻,这样要将原配置于何处。君子重于义,连对妻女都如此不义,如何谈忠君爱民。这人背信忘义,虽不像陈世美那样丧尽天良,却也不是个君子。”谭钧正色道。 “好好好,你说的是。”谭夫人笑了。 谭钧过去与青衣蓝衣书生打了招呼,原来是来杭州参加乡试的才子,两人均二十岁上下,为嘉兴人士。青衣书生名唤顾子俊,蓝衣书生名唤赵旭。 那两书生也听闻过谭钧名号,甚是惊喜,便算互相结识,几人约定结伴同行。 …… 这样的悲欢离合世间太多,不过一段小插曲。 用完晚餐,回到房中,几人闲聊,便提及周探花一事。 “茵儿,依你看,那周探花原配会有何遭遇。” 谭钧喜欢考校谭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无数人糊里糊涂地过一生,运气好的太平顺遂,运气不好的深陷泥坑,只可惜运气好的不过十之一二。 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世事对女子又分外苛刻了些,一点错都犯不得,谭茵自然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那李家小姐说自己不是个不容人的,这句话说得好像自己才是原配一样,已把自己置于高位。“谭茵想了一会,开始分析道。 ”她又摆出一幅温柔贤惠的样子,那刚开始对周探花原配肯定是情同姐妹,对其女儿视如己出,众人必会对她交口称赞。“ ”她本就是大家小姐,即使一视同仁都会让人赞赏,如果她存心交好的话,众人自会更加夸她贤惠,周探花本就已经偏向她了。” “等那原配卸下防备,如若原配没有儿子也罢,女儿不过出嫁给一副嫁妆罢了,不影响大局。如若生了儿子,尤其是先生了儿子,自然就是嫡长子,我朝体制,嫡长子得到大部分家业,即使是嫡次子,与庶子不同,也要分走不少家业,周探花前途得李家支持居多,这家业李家贡献最多,李家小姐必不甘心。” 谭钧点点头,微笑着点点头。谭茵看到父亲这样,继续说下去。 “因此,李小姐肯定不希望原配生儿子,尤其是不能在她前面生儿子。那只有三条路,一条是断绝周探花与原配的夫妻之情;第二条,如果断绝不了,自然是断绝原配生儿子;第三条,如果原配生下儿子,也不会让其长大或者成才。”谭茵边推断边说,脸色慢慢变白,最后一阵颤栗。 谭夫人听到这些脸色也变了,说:“你们想多了,没这么坏吧!” “茵儿,你觉得呢?”谭钧问道。 “周探花本已有原配妻女,这李小姐觊觎他人之物,不会是良善之辈。又虚以委蛇,说愿以平妻嫁入周家,步步为营,有心计有手段。加上家中奴婢钱财均为李家所有,她又年轻貌美,周探花业已偏心,只怕……” “我的茵儿大了……”谭钧欣慰道,又问“你看今日说话几人如何?” “那白面书生和瘦弱师爷本是一类人,他们与周探花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碰到这样的美事,也许还会更卑鄙。那青衣蓝衣书生为人端方,值得深交。” “那两者认识一样吗?” “那青衣书生为人仗义,热肠正派。那蓝衣书生似更深一些,看到祸根隐患。只是不过只言片语,此时判断为人还为时尚早。”谭茵想了一会回答道,看到谭钧微笑,心中知晓父亲满意。 “时间虽短,到也足以管窥一豹。“ ”茵儿,如若你是李小姐,该当如何?”谭钧问道。 “哪有做父亲这样问女儿的。”谭夫人嗔道,谭茵脸也红了。 “世事艰难,女子生活不易,一步错步步错,多少女子蹉跎孤苦一生。茵儿大了,一些道理也要说给她听听。”谭钧认真地对夫人道,谭夫人听此也就不再多言。 “爹爹,娘亲,女儿不是那种不自尊自爱之人,我绝不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谭茵收起羞色,郑重向父母承诺道。 “好,不枉为父汝母教养你多年。那如若你是那周探花原配,又当如何?” “如若有人把我置于这种境地,即使表面对我呵护备至,实际已弃我如敝屣!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谭茵神色更为凝重,对着父母道。 “你有此见识便好。天下女子之苦,一是看不清,稀里糊涂,受困于情爱,被那不懂得珍惜的虎狼之辈所驱使,向东向西,耗尽一生心血,最后为她人做嫁衣裳。二是虽看得清,却难以割舍,心存侥幸,总以为那虎狼之辈会发善心,会改正,常常是一让再让,一退再退,最后无路可退。” “爹,第一类如那王宝钏,就是一生受困于情爱,在寒窑苦等十八年,最后等来丈夫,结果三天便已过世,一生孤苦无依。” “你们说的啥话,这王宝钏不是一直人人称颂吗!”谭夫人不解道。 “若是茵儿要做那王宝钏,你可愿意?” “那自然不愿意。”谭夫人马上撇了撇嘴道。 “真正爱女儿家的谁会愿意,不过是编出来的戏文,可恨这种戏文不知道要祸害世间多少女子!”谭钧恨道。 谭钧不是那种假仁假义的道学家,谭茵知道父亲对这些世人赞颂的贞洁烈妇的看法。 几人又聊了一会,明日还要赶路,便早早休息。 谭钧要了两间房间,谭钧夫妇一间,谭茵与忍冬一间。 待夫妇二人回到房中,谭夫人说:“你今日怎么啦,虽然是要讲些道理,可未免小题大做,可是想到李征?李征可不是周探花之辈。” “李征自然不会是周探花之徒,只是世事难料,我怕……”谭钧叹道。 “怕什么?” “没什么,也许是我想多了。” “只是茵儿这样与李征就要相隔一年才能见面,说不定时间更长,这可如何是好。”谭夫人急道。 “这不是更好,他们俩一直没有分开过,如果相隔一年多还能在一起,我也不用多担心了。”谭钧笑道。 “你啊!总是你有理,一点也不心疼女儿。”谭夫人嗔道,却也知道他说得在理。 …… 半夜,辗转反侧良久,谭茵坐起来,忍冬仍在熟睡。轻轻穿好衣服,来到客栈院中,月华笼罩,四周静谧,越发寂寥。 今日父亲借周探花之事说了这么多,自是意有所指。父亲为人端方,深谋远虑,对母亲感情颇深,母亲只有自己一女,一直对父亲有所亏歉,也曾提出要为父亲纳妾,父亲坚决不同意,说有子无子皆是命定。 母亲性格开朗,美丽大方,从不想太多。出生富贵,在家时父母宠爱,长大嫁得良人,夫妻恩爱,一生顺遂,十里八乡谁不羡慕。 想到自己与李征之事,李征自然是人品端正,否则父亲也不会对他赞誉有加,让他成为自己的得意弟子,对自己也是一往情深,只是他母亲对自己不大认可,父亲也是因此有所保留吧,不免长叹了口气。 谭钧一行与赵旭、顾子俊两位书生结伴同行,谭钧颇为欣赏两人,私下和谭夫人与谭茵说两人有才,德行有方。一路上自然又是游山玩水,又走了三天,方才到了那人间天堂杭州,几人约定再聚便自行散去。 第五章 人间天堂 http://.biquxs.info/ 杭州不比家乡小镇,端的是繁华之地,龙盘虎踞之处。那来往人等也是气度不同,可见生活富庶,文韵深厚。几人在城中行了一段时间,便来到了谭夫人的娘家高府。 谭夫人姑娘时期都在杭州度过,直到十七岁那年在杭州遇到谭钧,一见钟情,便执意要嫁。 高家也算杭州城内大族,家中人员颇多,也有为官的,但品阶较低,大部分人都在城内经商,医药铺最多,其他布铺、丝绸铺倒也不少。 当年高家儿郎颇多,女儿却少,长女早早远嫁,姑爷现在京城任礼部六品官,谭夫人是高家幼女,爱若掌珠,自然不希望女儿远嫁。 好在他们是生意人家,倒也没有那些官宦人家那么多规矩,看到谭钧一表人才,为人正直,料想也不会亏待女儿,加上经不住女儿死磨硬缠,便答应婚事,少不得陪了很多嫁妆,谭夫人出嫁后到也经常回去。 高家住在西湖东南侧,离西湖和吴山都不远。几人下车安顿好后便去见了老夫人,一路上只听到婢女们向里通报说姑爷小姐来了。 待见得高老夫人,自然又是一番垂泪,唏嘘不已。谭钧之前已经写信告诉自己的行程,见到岳母少不得又是汇报一遍,便把自己带来的礼物分发给大家。 用好餐后一大家人坐在一起说说自己家的生活和途中经历,其乐融融。高老夫人看到女儿一家如此和美,外孙女清丽可爱分外开心。 谭夫人父亲已过世,在家现有三个兄弟,此时均在外忙生意,族兄弟也不少。 孙辈有三位公子,大公子名彦庭,今年十九岁,英俊风趣,性格和善,从小订亲,就等明年迎娶。大公子己接手家中生意,八面玲珑,做事得体。四公子、五公子年岁尚小,都不满十岁。 两位小姐与谭茵一样大,均是十七八岁,分别是二老爷和三老爷的女儿,二小姐彦雅略大几个月,她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可亲。三小姐彦敏长挑身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见之忘俗,也都订下亲事。 谭茵暗笑是不是母亲幼时没有订亲,突然要嫁给父亲搞得高家措手不及,各位表兄表姐们都是早早定亲了。 谭钧一家就安歇在谭夫人未出阁前所居住的院子里,谭夫人想起自己的少女时光也是分外感慨怀念,又有几分惊喜。 老夫人早就盼望着谭钧一家前来,早就准备好家具用具。 谭茵母女跟着谭钧在书院,又生活在城郊乡镇,衣服首饰自然算不上特别精细。待到了杭州,发现连街上普通百姓都衣着时新,外祖家自然衣饰华美。晚上谭茵与母亲闲聊时才知道,原来外祖家这样已算简朴,城中一些贵妇光头面首饰就价值几千两甚至上万的也不在少数。 待安顿下来,大夫人早已安排好裁缝前来裁量衣服,又准备好了各类金玉珠钗首饰,谭钧知道岳家一片心意,加上人靠衣装马靠鞍,也是泰山家脸面,便不再推辞。 谭茵与两位表姐小时曾在一起待过一段时间,现在来到杭州,几人恨不得吃睡时时刻刻在一起。 谭钧想在杭州歇息一段时间,安顿好妻女,便启程前往九江。 …… 谭茵初到杭城,彦雅彦敏少不得陪她四处闲逛,去花市买花插花,去戏楼听戏,去茶馆喝茶,让谭茵目不暇接,乐不思蜀。 过了几日,大公子就安排陪嫁铺子和田庄的管事见谭钧一家,谭茵也算正式了解自家铺子和田庄的情况。晚上大公子帮几位逐一分析每个管事及其家眷情况,还有各个铺子和田庄的收成情况,让谭茵有个大概数。 大公子又让彦敏陪同谭茵一起,教她如何看账本,如何查账。账本里面的花头那可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高家子女除了学文外,这些生意经也是从小都要学的。彦敏颇为能干,早早就帮助家里打理生意,由她来教谭茵再好不过。 这日,彦敏带着谭茵一早出门去查看一个当铺的情况。两人乔装打扮,快到当铺的时候,她却带着谭茵拐到另一条小道,然后七拐八拐从后门进入一间屋子,进去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间茶馆,几人上得二楼,要了一个小包厢,让小二上了茶和点心,便打发人下去了。 谭茵心有疑惑,不是去查当铺吗,怎么反而来到茶馆?彦敏看谭茵神色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半掀开窗帘,街对面的当铺已经里面的柜台情况一览无遗,原来是要远远查看当铺情况。 两人喝了一上午茶,一直盯着对面当铺进出情况,等上午结束一共有二十人进入,有十五人当了东西。 上午当铺打样后,彦敏带着谭茵再从后门出去,一起去吃中饭。 “阿敏,那下午我们去继续盯,还是去当铺查账?”谭茵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不急,等几天再说,让他们放松点警惕。大哥管事极严,每件物品入手人和放银人都必须是两人共同签字才可。我们高家管事都是从家中奴仆中挑选的伶俐之人,首先看人品,是否忠诚老实;然后再看是否精明能干;管事俸禄给的也高,这些年管事们还算规矩。但人不可放纵,否则没个坏心思都要被惯成坏心思了。我上午还安排了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小厮拿了一块印章去当,这印章既不算贵也不算便宜,一共二十两,到时我们看看情况。”彦敏夹了一个饺子送进嘴里说,不停地教谭茵一些生意经。 过了五六日,彦敏一早带着谭茵前往当铺查看账册,掌事连忙招呼东家小姐,拿出账册。只见彦敏正在一本一本翻看账册,拿着算盘在计算进出账,谭茵坐在她边上一起查看。后来翻到那日账册,果然是十五笔生意,小厮当的印章二十两也分毫不差记录在册,两人喝了一会茶便告辞而出。 “这个当铺我们之前看过,从人流计算与我高家类似当铺差不多,每年收入也差不多,就算有一二隐私,应也出入不大。”彦敏说道。 彦敏又带她去查看布庄情况。之前,因为忍冬初来咋到,再加上做些乔装打扮,大家都不熟识,彦敏已经安排忍冬来买了几次布匹,账目查核自然与当铺情况类似,谭茵也知晓一二。 只是这当铺做的是上门的买卖,布庄却不一样,布的花样、质量、季节都影响生意。 “这布分一年四季,每个季节不一样。你要提前准备下一个季节的布,是要苏杭的精布,还是两湖的土布,各准备多少量?什么式样会受百姓喜爱?这个季节没卖完的是不是折扣卖,怎么折扣都是学问。”彦敏笑着道。 “这我一下也搞不清楚啊!”谭茵跟着谭夫人学了点,但是杭州商铺的收支情况要数十倍于吴江,且这两地百姓情况也不一样,谭茵一听有点晕有点慌。 “不急,你刚来,还要待上好多月,我慢慢和你说,这做生意啊,一来要靠老经验,二来也要看眼光。”彦敏看谭茵有点焦急,慢慢安慰她道。 谭茵听了这话,慢慢放下心来,心里越发佩服这位表姐。母亲一直说这位表姐很是能干,很有生意天赋,家里颇为器重。 “姑姑还有一间药铺,药材你们都懂,我就不重复了,你按照我的方法先慢慢熟悉起来,这里面学问也大,不急于一时,但只要我们有心,谁也甭想糊弄我们过去。”彦敏说道。 谭茵重重地点点头,明白这里面的学问不是一天两天能学到的。 谭茵本就好学,这下有了彦敏这个好老师,真是白天学晚上学,梦里还在打着算盘,谭夫人看到女儿如此,虽然欣慰女儿懂事,也不免体贴她辛苦,做了不少好吃的犒劳她。 这日查看完铺子,彦敏带着谭茵前往花市买花,她挑了各种花,山茶,百合,菖蒲,秋葵,月季,牡丹,还买了盛放花卉的器皿,有花篮,花瓶等各种,这才知道原来是给彦雅买的。 “老板,给我牡丹、秋葵、菖蒲各来几枝。”彦敏熟稔地与老板打着招呼,看来是常客。 彦敏一边挑着花一边和谭茵说,“二姐姐的插花和刺绣都是一绝。简简单单的几枝花她一摆弄就很美。有时候一只瓶一枝花就有意境。她还很喜欢自己插花,然后再刺绣。有几幅绣品被二婶送给娘家,人家都当珍宝四处宣扬,还准备开雅集欣赏,可二姐姐不愿意张扬,祖母也让他们停掉,所以才悄无声响。” 谭茵也很惊讶,母亲说这二姐姐虽然不大声响,却很有眼力,果然如此。 彦敏继续道:“每年布庄要选花色图案时,大哥哥都要让二姐姐看过后再订货,二姐姐挑中的都能大卖。” 看到两个表姐如此能干,谭茵又是羡慕又是欢喜,心中暗想自己也要更努力赶上才是。 晚上,谭夫人母女聊天时,谭茵说起白天之事。 谭夫人笑道,“大家都说高家二姑娘是那玉如意,温润内秀,和气好说话,;三姑娘就是那金算盘,这生意经算得那是嘎嘣响,这脾气也像爆豆子。” 谭茵听到后两眼放光道,“娘,那我呢!” “你啊!你就是那铁杵,还要好好磨。” 第六章 显贵世家 http://.biquxs.info/ 不知不觉,谭钧一家来杭州已有大半个月,一家在杭州已经游玩许久,谭钧准备不日启程前往九江。 离别在即,这日,大公子和彦雅彦敏姐妹,陪谭钧一家三口再次前往城中游玩。沿街都是酒馆、商铺,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姑娘们看到卖的那些糖人、小首饰等五颜六色的玩意,甚是喜欢,走几步就停下来。谭钧彦庭他们见姑娘们喜欢,也乐得帮她们挑挑拣拣,不一会儿,小厮手里已经有了不少东西。 中午时分,去城中一著名酒楼会仙楼吃饭。会仙楼声名远播,来杭州的文人墨客,商贾旅人不少来此尝一尝杭州名菜。 会仙楼古色古香,共有两层,一楼堂吃,二楼包厢。装饰典雅,进得包厢,墙壁上挂了名人字画,室内一角放置案几,几上置放梅瓶,插了几只腊梅,还有一香炉,点了三只香,香味清淡,不知道是什么香。 一楼早已是高朋满座,还有不少人在等位,小二看见几人,便直接领去二楼一处包厢,包厢直面湖水,众人才知道大公子早已叫人来订过位子。 大公子点了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东坡红烧肉和叫化鸡等几道名菜,又叫了几壶上好的女儿红,招呼各位用餐。 醋鱼酸甜味道掌握极好,多一分则过酸甜,少一分则无味;虾仁本来腥腻,用龙井茶煮过后格外清爽。红烧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鱼羹色泽金黄,鲜嫩润滑。 天气晴好,和家人们一起吃着美食,看着美景,真是人生快事。 谭钧看大公子做事稳妥细致,不禁暗自称好。妻舅家做事体贴,妻女自然不需担心。几人一边吃,一边听大公子述说城中的趣闻轶事。 这杭州啊,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山上湖边寺庙道观,达官贵人升斗小民,各有千秋,各有不同。湖光山色,鱼米之乡,才造就这人间天堂。 用完餐,大公子让人上了那上好的西湖龙井,几人坐着闲聊。 千古苏杭,文人骚客,故事不知凡几,谭茵听得是津津有味,不是插嘴问话,因是在家里,谭钧也随她去了。 一边听着轶事,一边喝茶,谭茵随意打量了一下包厢,发现了一幅书法和一幅画,那幅画挂于西首,描绘的是西湖十景雷峰夕照的景象,笔法老练,应是名家之作。 而那幅书法却位于东首,写的是苏轼名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字体苍穹有力,但与画相比,却并不突出。 那书法周围半丈处均用木栏杆遮挡,栏杆内外都放置膝盖高低的兰草,让人只能远观,不可近看。 “大哥哥,这幅书法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为何保护得如此之好?”谭茵感到奇怪,不禁问道。 大公子笑道:“你不知道,那幅画是杭州名家吴许之作,也是珍贵,但这幅书法是厉尚书的亲笔之作,店家视若珍宝。” 说着,便给众人讲起厉家的事情来。 杭州历来人杰地灵,世家众多,以百年望族厉家最为显赫。厉家世代为官,曾祖曾任丞相,祖辈任过吏部尚书,今朝亦有人任职工部尚书,其他在朝中位居高位者也不少。 今上还为太子时,厉家嫡长女美丽多才,身为吏部尚书之女,一朝被选为太子良娣,只在太子妃一人之下,多有宠爱,且生有陛下长子。 今上登基后,厉家小姐被封为淑妃,只在皇后之下。 皇后过身后,苏贵妃进宫,今上独宠,宫内没有皇后,贵妃便位居各宫之首,生有一子,便被立为太子,厉家小姐所出皇长子被封为安王。 谭钧自然知道朝中之事,夫人和小姐们并不知晓,听到此处觉得有异。 “那厉家肯定不满今上如此安排。”彦敏快人快语说道。 “是啊,她本位于皇后一人之下,被封为淑妃,结果苏贵妃进宫后,反而比她位阶还要高。”谭茵也说道。 “在此处言此似有不妥。”谭钧为人谨慎,不欲说今上是非。 “姑父不用担心,会仙楼是我好友家所开,这包厢我来过多次,这墙板都是用那厚重楠木,隔音甚好,不会被听去。且这事也是天下皆知,城中讨论颇多,更有读书人春秋笔法。”大公子说。 谭钧听得大公子所言,放下心来。 “厉淑妃本为陛下潜邸旧人,位于皇后一人之下,中宫无子,皇后去后,按照历朝历代惯例,理应成为继后,且她生有陛下长子。”大公子继续道。 “可陛下并未再立后。”谭茵听到这里,说道。 “陛下宠爱贵妃,即使想立后也是想立贵妃,但考虑厉淑妃情况,只能作罢。但他仍立贵妃所出之子为太子,淑妃之子为安王。”谭钧说道。 苏贵妃也是我朝传奇,少女时就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求亲的媒人把苏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今上登基后年富力盛,后皇后无子过世,陛下一直有些郁郁,太后亲自过问后宫之事,苏贵妃美名远播,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粉黛无颜色,自她入宫后,已经独宠有近二十年,这都是天下皆知的事。 “安王的封号颇为微妙,虽然册封旨意上说的是安宁固邦,但也可以说是安分守己。”大公子说。 谭钧对着大公子点点头赞许。 “厉家以杭州为据,在苏浙两省深耕百年,两省官员与厉家牵扯颇深,很多本就是厉家门生。苏浙才子众多,每年进士占据大昭三成;富甲天下,税负占天下二成还强,厉家根基非同一般。”大公子继续道。 “那苏贵妃呢?”谭茵问道。 ”苏贵妃不过区区五品官员之女,家族无甚实力,全凭陛下宠爱。”大公子答道。 “那这不是留有祸根吗!”彦敏直言。 “是啊,如若陛下春秋鼎盛,厉家纵然心有不满,也不敢有所行动。但陛下近年多病,太子监国已有数年,东宫多智善谋,所虑甚远,心思深沉,加上眼光毒辣,善于笼络,手段老成,羽翼已逐渐丰满。”谭钧答道,对太子到是颇有嘉许。 “只怕厉家不会甘心,见此会放手一搏!”彦敏道。 “那太子和安王的才智如何?”谭茵问。 “安王母族出身世家,加上天潢贵胄,自然也是当世英才。只是太子行事之谋和用人之准实是无人能及。杨澈任北疆之战主帅就是他力排众议,还有上届状元许临风……”大公子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不说了。 “许临风?不是二姐姐未来的大伯吗!”彦敏突然想起来。 彦雅听见此言不好意思,她本就性格内敛,被说起未来夫家,脸刷地红了,不禁低下头去。 “姑父,只怕时局有变。”大公子不再提及许临风。 谭钧明白大公子所言,时间并不站在厉家这边。一来安王并不占名分优势,虽说立嫡立长,安王为长子,但太子为陛下亲立,自然占有道义上的正统。二来东宫羽翼日丰,杨澈、许临风、李璀等若干左膀右臂已经势起,再等下去,东宫实力越发强大,也就失去先机。不如趁陛下多病,东宫羽翼尚未完全丰满前行动,还能有几分机会。 苏浙是天下的粮仓和钱袋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钱财是一切事情的基础,这厉家在此深耕许久,东宫那边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此地,不知两地又要有多少人家会被卷入其中,可惜了这无边胜景,一桌子人开始觉得这美味佳肴也没那么可口了。 “彦庭,高家与厉家有无生意往来?”谭钧知道大公子所忧。 “姑父放心,我高家主要做的都是药材生意,都是到各地药材商那边收过来,其他一些丝绸布铺等等也是正经生意,和市面上其他铺子没什么两样。这两年因为……因为与许家有婚约,父亲严厉要求我们不得厉家有任何生意往来。我只是怕到时若有波折,不管是否有涉,杭州城诸家都要受影响。”大公子提到许家,稍微顿了顿,蹙眉担忧道。 “大哥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只是影响生意一二,折点银子还算幸运,只要不是直接牵连就好。”谭茵安慰道。 大公子闻言对谭茵笑着点点头,阿茵表妹到是豁达。 ”挂一漏万,也搞不定下面会有一二牵扯,到时万一有事也说不清。”谭钧沉思片刻说道。 “好,我回去立马就查。”大公子知道姑父所言。 “但也不能明显,到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这个我省得,自然要私密委婉。” 众人没想到出来游玩,闲聊到是聊出这么些事来。 谭茵事后想,这日父亲和大公子所言就是笃定厉家会败了。又一想,听刚才所言,彦雅未来大伯许临风已是太子心腹,大舅不与厉家生意往来,也是不想有所牵扯,只是高家即使不愿意卷入到朝廷争端中,也恐怕未能幸免。 第七章 齐大非偶 http://.biquxs.info/ 如此过了半月,谭钧向岳母高老夫人提出自己准备择日去九江,老夫人虽极力挽留,但知道谭钧此次有事,便也不再勉强,只吩咐媳妇和婢女们多准备途中的物品。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叫谭钧放心,谭夫人和谭茵会照顾得好好的,一根头发丝也少不了。 告别老妇人后,谭钧三人便回到自己院中休息,几人坐在厅中说话,忽听到有人敲门,开门看是高大公子。 大公子坐下和大伙儿说了会话,谭钧见大公子有话欲言又止,知道他有事。 高大公子从小钦佩这位姑夫,性格沉稳,心思缜密,见解独特,不禁把烦心事说了出来。 大公子从小就学着打理生意,高家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可本朝仍和历代一样重农轻商,至于读书人更是鄙薄经商人家。高家生意做得甚大,虽也有几个本族在朝中做官,但品级较低,因此虽然在城中名望显著,到底比不上那些世代官宦人家。 彦雅订下的亲事许家是世代官宦人家,近几代逐渐没落,到许家上一代,家中人口颇多,生活窘迫,高家接济许多,便许下亲事,将彦雅许给许家二公子,当时自然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 许家老爷已经过世,现在许大公子掌家。两年前,许家大公子高中状元,才华横溢,他不像其他杭州出身的士子与厉家相交,反倒投入储君门下,深受赏识。 山东贪腐案盘根错节,案中案,迷中迷,牵扯朝中多名要员,被他巧设迷局,声东击西,查了个水落石出,一举将朝中数人拉下马,狠狠打击了厉淑妃一家,使得厉家元气大伤,再加上这次厉家在北方打了败仗,后杨澈扭败为嬴,储君地位越发巩固。 时人皆曰许大公子胜过数千才子,杨侯爷胜过数万将士。 许大公子甚得圣上和太子青睐,朝中祖上有交情的官宦也颇多照顾,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已是正四品官员,更加上是太子近臣,正呈蒸蒸日上之势。 大公子未婚妻没过门就去世了,朝中公侯人家趋之若骛想招为乘龙快婿,更有传言其可能尚主。 许家二公子今年十九岁,杭州百姓都说不输其兄,都说明年状元非他莫属,虽已订亲,可还有不少人家在打听。 彦雅一向温柔内敛,彦庭心疼这个堂妹,现在许家和高家地位相差悬殊,怕事情起了变数。 就算能如愿嫁入许家,可是有一个公侯小姐甚或公主的妯娌对商贾之家的彦雅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明白。 “可是那许家二公子悔婚?”谭夫人说道。 谭茵知道如果许家没有一点想法,大哥哥不会这样说。 果然,大公子说道,“那许家之前一直与我们交好,逢年过节总要派人问候,平时也来往颇多,可近几年来往却越发稀少,倒要我们先去拜访,他们才来回访,爹爹和几位叔叔不放心,命我多方打听。” “这才知道这许家二公子之前年岁小,也随家里意思,这几年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才华横溢,眼界颇高,甚是喜欢活泼艳丽的女子。” ”杭州知府小姐对他颇为有意,小姐开朗妍丽,就这样二公子还看不上,何况二妹妹个性还不合他意。” ”高家地位与杭州知府相差颇大,他怎么会喜欢商贾之家的二妹妹!这两年我们一直催许家早点完婚,可许家说男儿先立业后成家,要等高中才说。” “可等他高中差距还要大,更是没有希望。我们明白他们不过是推脱之词,二妹妹已经快十八岁了,不能一拖再拖。最近许家二公子和城中碧烟阁魁首芸仙相交甚好。”高彦庭说完,眉头紧皱,愤愤不平道。 “大哥哥,你不要着急,二姐姐虽然外表柔弱,却并非那毫无主见之人,你不要太过担心。”谭茵劝道。 “彦庭,婚姻大事,马虎不得,品德性格缺一不可,依我之见,还是再要多打听打听,探探许家的口风。“谭夫人道。 ”就怕这许家想退婚,却又不愿主动开口,怕被人说成是忘恩负义之辈。如若他们真的不愿,也不要勉强。如若勉强,雅儿真的嫁过去,日子也不好过,我再修书一封给你父亲和二叔三叔,再商量商量。”谭钧郑重道。 “是的,二姐姐真要嫁过去,相公又不喜欢他,那怎么过!”谭茵说道。 “我们不是那些官宦之家,那些虚伪的礼节也没必要遵守。我要写信给几位哥哥,要是许家不同意,那就我们退婚,可不能让雅儿受委屈。”谭夫人气道。 “姑夫、姑妈,高家的女儿爱若掌珠,我们又怎肯让彦雅受委屈,爹爹和我的意思都说要退婚,可是二叔说退婚不好,影响雅儿声誉。” ”我想雅儿的幸福比那些名声要重要得多,姑夫也多劝劝二叔。”高彦庭说道,谭钧点点头。 “背信弃义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让女家退婚,这种没信用没担当的男人不嫁也罢,我也会多开导二姐姐的,大哥哥你放心。”谭茵很是气愤。 “本来我也不想说,姑夫马上就走,总不能叫你们烦心。但事情牵涉较大,想让姑夫你们出出主意。你们既然这么说,我也知道,回头我便禀明爹爹和二叔三叔办了此事,再打探打探,如若许家果真不愿意,我高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高彦庭怒道。 “大哥,你是不是也要听听二姐的意思啊?”谭茵问道。 “恩,那是自然,只是二妹妹平时不善言辞,家里婶婶们是长辈又太熟反而不好多话,阿茵刚过来,和三妹妹反而可以多问,你们几个也帮我探探雅儿的口风。”大公子说道。 谭茵一口答应。大公子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爹爹,官宦之家和我们这些平民真的相差那么大吗?”谭茵问道。 “那许家现在权势显赫,又岂是高家能比的,士农工商,高家只是个商贾之家。”谭钧叹了一口气道。“早点睡吧,你们明天几个去雅儿那边看看再说吧!” …… 第二天一早,谭茵和彦敏去彦雅处。 彦雅正在刺绣,绣的是一副文人听琴图。时下一般姑娘绣娘绣的都是蝶恋花类似的蝴蝶牡丹图,抑或是猫狗动物、花卉水果等,但彦雅绣的这幅却是题材高雅,技法独到,配色精妙,丝线极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将那树下听琴文人的雅致、闲趣表现得淋漓尽致,没想到彦雅竟有如此好的刺绣手艺。 “二姐姐,你这技法到是与苏绣和蜀绣不同,到是还要多上几种。”谭茵说。 “我看了很多幅苏绣和蜀绣,又琢磨了很久,加了几种针法。还有把丝线再劈成几道,这样绣人物的时候就更精细,也更有光泽。”彦雅浅笑着说着自己的经验。 “二姐姐如此心灵手巧,那许家二公子真是拣了个大便宜。”谭茵笑道,把话头慢慢引到彦雅的婚事上。 “许家二公子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可是杭州城内有名的美男子,和他哥哥被称为杭州双璧!”彦敏笑道。 彦雅性格温和,听到两人打趣,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人见此便知彦雅对许家二公子情深匪浅。 一位姑娘对自己的未来夫婿总是有着种种幻想,虽然只远远见过许二公子一面,但从各种传言来说,她未来夫婿都是才高风雅之辈。 再说,小厮婢女们只会说许家二公子怎么好,城中人怎么为他疯狂,却不会告诉彦雅他喜欢的是哪种女子,更不会告诉他留连青楼,在彦雅心中自然将许二公子的光辉形象无限放大,只想着等许家来迎娶,自然对他是一往情深。 谭茵和彦敏两人思索再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二姐姐,我们昨天去吴山游玩,经过碧烟阁,看到一名男子,大哥哥说很像许二公子,我们想哪可能啊!肯定是他看错了,怕婢女们私底下传来传去不好听,过来和你说一声。” 彦雅咬住下唇,沉吟了片刻。两人见此也忐忑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茵,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彦雅聪慧,看两人如此就知道她们为何而来。 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将大公子的话说了出来,少不得遮遮掩掩,语气婉转。 彦雅听后许久不说话,众人看她努力镇定神色的模样,一阵心痛。 最后,彦雅恢复神色道:“让我好好想想吧!” 两人出得门来,吩咐婢女们好好生看着小姐。回去后将事情告诉给了谭钧和大公子她们,众人皆唏嘘不已。 第八章 清水雅然 http://.biquxs.info/ 却说大公子听谭茵彦敏说过后,一阵心疼,恨道:“也罢,要是二妹妹真的中意许二公子,就是见官我们高家也要他们履行婚约,将二妹妹娶过门。” 众人也无话,只等彦雅最后回音。 如此过了几日,谭钧就赶往九江,谭钧叮嘱妻女要好生照顾自己,不可妄自生事,又答应写信给几位妻舅,带着高家送的满满一车东西出发了。谭茵母女泪眼流、伤离别,少不得伤心垂泪。 不知不觉,来杭州已有一月,春暖花开,正是一年最好季节。 高家有很多生意,药铺也是其中之一,今时女大夫很少,谭夫人母女也是家学渊源,就给城中一些女子看病,两人医术虽谈不上多精湛,但也小有所成,加上面目可亲,态度和善,一些妇人之病本也不大欲为外人所知,到也病人不少。 大公子和彦敏又带谭夫人和谭茵去她们的陪嫁铺子查看账目,又教谭茵如何识人用人,如何查看是真账目假账目,教谭茵如何派人去做试探。彦庭精明,彦敏能干,谭茵所学颇多,受益匪浅。 过了几日,有婢女来请谭夫人她们去彦雅那边。几人过去,看彦敏已经在那儿了,彦雅招呼几位坐下。众人看彦雅形色平常,放下心来。 “前段时间让姑妈和各位妹妹们担心了,今日请各位过来是有事情商量。我从小和许家订下亲事,一直将许家二公子作为良人,就等过门。” “这两年我也知道许家一再拖延婚期,我只道许二公子奋发上进,要功成名就后才迎娶,谁曾想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 “他们都瞒着我,怕我受不住,可是纸包不住火,哪能瞒得住,最后总得露了馅,我很感激妹妹们早点告诉我,我知道你们是想当头一棒敲醒我。”彦雅缓缓说道。 “大哥怜惜我,本来想退婚,后又说要是我愿意,怎么着也要让那许家娶我。“ ”我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许家如若真的无意,我嫁过去又有什么意思。只是我一时半刻还缓不过来。” “这段时间我好好想了下,婚姻要和和美美地才好,这刚开始就勉强,以后怎么过。他许家纵然现在地位显赫,我又不贪图这些。”彦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可是我终究不甘心,我想见见许家二公子,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亲口听他说,我也好死心,今日过来就是想请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彦雅看着大家道。 谭夫人叹了一口气,心疼这个侄女,看她虽柔弱却又刚强有主见。 “怎么见他啊”阿茵问道。 “我直接去找他不合礼数,再说估计他家囿于婚约也不会说什么真心话,他不是经常留连碧烟阁吗,我想去那边打听打听。”彦雅说。 众人皆大惊,女子逛青楼那可是伤风败俗,想不到彦雅执着如此。 “二姐姐,就算你去碧烟阁,也不见得能听得到他的真心话啊!”彦敏问道。 “男子喝酒应酬时最喜胡侃乱侃,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可能说出来。再说,如果万一听不到,到时也可引他说。”谭茵说道。 众人见彦雅想得如此周到,知道她思虑已久,又想这心病还得心药医,彦雅不到黄河不死心,总归要见面,亲耳听见那些话,见到那芸仙才会死心,谭茵叹了一口气道:“二姐姐,你如此想也好,我们总归帮你。” 几人又坐了一会,安慰几句就走了。 回到屋中,两人商量该如何,几人是女子,对城中情况不熟悉,冒然去青楼肯定不得要领,家中也不好交代,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告诉大公子,料想大公子疼爱妹妹,不会拘礼那些世俗偏见,他做事又极为妥帖,肯定把一切安排得稳稳当当。 当晚,几人着人请大公子过来,把白天的事情和自己几人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给高彦庭。 大公子想了一会,道:“你们说的是,这事最后还得雅儿定。我去安排安排。不过去青楼人不能多,我不能去,我应酬多,很多人认识我,到时我在碧烟阁对面的知味观上,一有事情马上叫喊。敏儿也不少人认识……“ 看到大公子露出为难之色,谭茵马上主动请缨,“大表哥,我陪二姐姐去。” 大公子思索了一会,说道:“阿茵倒是有主意,我看就让阿茵陪雅儿去,我再让葛根陪你们两个,他陪同我多年,多次出入这种场合,会护你们周全。” 众人见大公子考虑周全,安排妥当,第二天便告知彦雅,让她耐心等待。 …… 一日,大公子使人告知,今晚那许家二公子会去碧烟阁和朋友聚会,让她们早作准备。 大公子为谭茵和彦雅准备了男装,让葛根早早准备了马车,又叮嘱了几句便和她们一同上车,到了碧烟阁附近地方,大公子便下车,让葛根陪彦雅谭茵他们一起过去,又安慰两人自己就在碧烟阁对面,有事可以马上招呼。 谭茵陪同彦雅身着男装进入碧烟阁。这碧烟阁紧邻西湖,雕梁画栋,飞檐走阁,那牌匾也看得出是名家书写。 本来谭茵以为这青楼会像书中描写的那样,有一位妈妈粉涂得有两层厚,每走一步粉都会往下掉,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招呼客人,不时还和客人打情骂俏、卖弄风骚。 可此处不是,清幽典雅,招呼的小厮和婢女都面容清秀,举止有度,不像青楼反而像文人聚会的馆所,耳中不时听到清越的琴音。 葛根让人安排了一个房间,点了几壶酒,跟小厮说还在等人,等人到齐了再叫姑娘们作陪,等小厮一走,葛根看看门外,便带着两位姑娘,哦,不,两位公子出去了。 葛根事先探听芸仙住在碧烟阁顶楼最好的房子,东面临西湖,南面临街。北面和东面都是回廊,其中北面有窗,人都从南面进去,看不到北面。 葛根领着两位公子绕到芸仙房间的北侧,用手指捅了窗纸,许二公子和城中知名的公子文人们正在饮酒作诗,芸仙为他们斟酒弹琴。 那芸仙容颜清丽,气质淑雅,不似青楼女子,反而像大家闺秀,难怪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花魁。 再看许家二公子许临海,才思过人,气度不凡,无愧那杭州双璧的美誉。彦雅看到许二公子不仅眼神黯了下来,谭茵见此心中叹了一口气。 “许兄这次京试可是当仁不让,当真要书写一门两状元的传奇!”一蓝衣公子道。 “是啊,我苏湖第一的才子那自然也是全国魁首。”其他人皆附和道。 “孟兄、各位兄长过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英才众多,临海愧不敢当。”许二公子微笑道,不过看其神情到也并不谦虚。 谭茵心想此人真是自信,但这种自信并没有让别人讨厌,反而也有一种魅力。 谭茵不禁转过头去看了看彦雅,彦雅脸色平常,倒也没有什么特别。 正在这时,芸仙过来给许二公子斟酒,众人又哄笑。 “哎呀,许兄你什么我都羡慕,芸仙不用提,不过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可就......”一名黄衣男子道。 谭茵和彦雅听到有人提到她,身子一震。 “是啊,许兄,你可是将来的状元郎,要辅佐圣上,那高家小姐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可惜啊可惜。听说那小姐相貌平平,个性温顺,恐怕像个木偶一样毫无趣味,商贾之家铜臭味十足,估计大字不识一个,可怜我们芸仙还要侍奉一个商贾之女。”一黑衣男子摇摇头道。 许临海笑了笑,并不作答,芸仙也紧张地看着他。 “各位兄长也不要这么说,那小姐也不至于像你们说的那样吧。”那蓝衣公子倒是帮彦雅说话,彦雅面容紧绷地盯着许临海,看他说什么。 “各位兄长这就不知道了,你们以为那高家小姐真能嫁入许家,许兄可是杭州知府小姐都高攀不上。” ”许兄这两年来一直推迟成婚,就是要让他们知难而退。那高家仗着之前曾资助许家一二,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高家是什么地位,小姐是什么样子,给许兄提鞋都不配。”一褐衣高瘦男子说道。 “就是,他们高家要是识趣,就该主动退婚。他们家小姐连做妾都不够格。”另一人说道。 众人皆恍然大悟,许临海笑意更深,芸仙也放下心来,脸上露出动人微笑,当真是我见犹怜,许临海端了一杯酒给她,芸仙欣喜地一饮而尽,知道她是不会去侍奉那商贾之女了。 谭茵气结,深呼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转过头来,看彦雅紧抿双唇,咬紧牙关,脸色白得吓人,两拳紧握,知她内心定是波涛汹涌。 彦雅看了谭茵一眼,转身就走,谭茵和葛根赶紧跟上,待出得门去,见大公子早就坐在车上,大公子见彦雅如此神情,知道必定听到了一些难听的话,命车夫赶紧套车回家。 …… 回到家中,彦雅径直回到自己房中,将房门闩上,众人也不敢进去,只得由她。 进得屋中,彦雅扑到床上,脸捂在被子里,泪水不自觉地哗哗直流,沾湿了绣被。 她脑子里充满了许临海那俊逸的面容、不凡的气度、优雅的举止,然而想得更多的却是他含有深意的笑容,那些公子文人们讽刺的话语,癞蛤蟆、木偶、目不识丁,芸仙那清丽欣喜的美颜,越想越气,流泪不止。 她从小本性善良,虽深受宠爱,却从不骄纵,今日被人说得不堪至此,真是奇耻大辱。 她本想许二公子不喜欢自己就算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看轻自己看轻高家,自己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做妾都不够格。 许临海如此看轻高家和自己,如还奢望他迎娶自己过门,那真是自取其辱。 年轻姑娘的心思总是很矛盾,一方面她还着迷许临海的风度,另一方面又恼恨他的无情。 彦雅虽然性格和顺温柔,但内里却有主见,她知道许家肯定是想悔婚,就算能像大哥所言不顾一切嫁到许家,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再说如今自己与许临海,无论是门第还是文采,差距甚远。 一段时间后,高家几位老爷陆续回家,之前谭钧也曾去信大舅爷和二舅爷,高家思前想后,最后心里有了主意。 一月后,杭州城中最轰动的事莫过去高家致信许家要求解除婚约,许家长辈上门周旋解释,但高家执意如此,最后许家送了不少礼物,将此事作个了结。 城中人皆言高家小姐貌似无盐,毫无文采,自知配不上许二公子,提出解除婚约。 谭夫人接到李征来信,说他与张子清等人已到金陵安置好,正在发奋读书,来信报个平安,谭茵心也有所定。 第九章 众口烁金 http://.biquxs.info/ 谭茵和彦敏见彦雅整日待在家里,表面上虽没有什么,内心却仍是郁郁寡欢,知她有事只会放在心里,更是心疼。 两人便经常劝她外出。这日是初一,风和日丽,两人一大早陪她到灵隐寺进香。 杭州本来就美,而春天又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春意盎然,春花灿烂,层林尽翠,山上美景不一而足。 灵隐寺位于山上,寺庙掩映于茂密葱葱的树木之中,乃世上名刹,传承百年,香火兴旺,游人如织。 沿着青石阶梯拾歩而上,两旁幽幽山林,远处寺庙檐角若隐若现,进入佛门重地,心仿佛也安定下来。 时人有初一进香的传统,今日来烧香的人特别多,马上就要乡试了,不少士子随家人一起也前来烧香。 几位姑娘进入寺庙拜佛求签,祈求人生太平,安康顺遂。自然也少不了求姻缘签,彦敏求到上签,彦雅求到中上签:“往事如烟尽远去,自在如来在面前。” 也许彦雅解除婚约后会有新的好姻缘。谭茵抽签时却不小心将签筒打翻,求不成签,不禁有些可惜。 进完香后,三位姑娘便在寺庙周围的山林里游玩。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进来,映在地面上斑斑驳驳,层峦叠翠,郁郁葱葱,溪水潺潺,微风拂面,佛门净土,开阔之地,心中阴郁也荡去几分。 走着走着,没想到遇到两人,竟然是来杭州途中碰到的嘉兴士子赵旭和顾子俊。 杭州一别后谭茵再也没见过这两人,但她知道父亲与大表哥曾经约两人再聚过。谭钧颇为欣赏两人,路上一起也算熟识,赵旭二人也看到她了。 马上就要乡试了,看这慢慢悠悠的样子,两人也是笃定。 谭茵曾听父亲大表哥后来说起这两人,这两位也是妙人。 赵顾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都出身于嘉兴当地有名的望族。 赵家世代书香门第,累世望族。赵家私塾历来出名,才子辈出。这赵旭也不负众望,从小就天资聪慧,读书千卷,深思熟虑,为同辈嘉兴士子中的翘楚。 顾家是嘉兴大地主,有良田千倾,家中生意颇多。顾子俊是家中独子,上有五个姐姐,奇怪的是性子不黏糊,反而有几分冲动侠义,据说小时候因为怕不好养活,在寺庙里面寄养,跟着师傅云游了两年,后又在赵家私塾学习。 因为谭钧是书院夫子,谭茵对两人自然有几分亲近之意,但这倒不是谭茵记住的重点。 重点是赵家有嘉兴一带最大的藏书楼嘉业草堂,赵家积累百年,有十几万册藏书,为江南三大私人藏书楼之一。 而顾家就在南湖边,占据了很大一片湖面,临湖建有私家园林三谋园,据说比起畅春园也不遑多让。其中有一百花园,四时花卉不同,争奇斗艳,丽妍无双,有人说是江南最美的花园,为嘉兴一大胜景。 这藏书楼和百花园让谭茵很是向往。 看到二人,谭茵走过去招呼,彦雅姐妹则在一旁等候。 原来这两人今日也是过来为乡试进香的。 “夫子说子不语怪乱力神。”谭茵笑道。 “多份保佑总没错吗!”顾子俊听后笑了,看来小时候在寺庙待过的影响还在。 “我本不欲来,被此人硬拖来的,你看,被笑话了吧!”赵旭无奈道。 谭茵少不得问他们两人准备得如何,听他两人意思,对乡试倒是很有把握,但对明春京试把握不大,也打算和李征一样,准备金秋启程赶往京城,准备京试和才选。果如李征所言,今冬明春天下才俊将齐聚京城。 两人问候了谭钧近况。得知三位小姐过来烧香,也知道高家近日之事,颇为同情。 顾子俊安慰她道:“你们高家有情有义,那许家公子放弃了一门好亲事,只盼他日后不要后悔。” “他有什么后悔的,还巴不得甩掉我二姐姐呢!”谭茵想起彦雅,心中不快。 “许家公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有心上人不愿履行婚约也情有可原,但不应拖着高家小姐,让女家提出解约,到让没出嫁的小姐担了个无盐的名号,此事做得极不妥当。”赵旭说道。 “东升,君子一诺千金,婚约为先辈所定,怎可视为儿戏。”顾子俊不平道。 “他哪有什么心上人,那芸仙顶多也不过是为妾。要是真的为心上人解除婚约我到还看得起他,倒也算有担当。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地位罢了。别以为人家都想盼他那个高枝,妻子还没过门,妾倒是先找好了,这就是书香人家的做派?我们还不稀罕呢!”谭茵想到彦雅受到的非议,有些不平道。 “谭姑娘,许家这事当然做得很不地道,但我听说许家长辈曾去高家极力斡旋,但高家最后还是执意解除婚约。”赵旭分析道。 “是啊,他们极力挽留,是我高家不识好歹。只是高家可不是那些死皮赖脸之辈,既然没有缘分,又何必勉强!” 两位想到高家被迫退婚,可见对女儿极为疼爱,不是那种攀附权贵之家。又看到等在远处的彦雅姐妹,见两位高家小姐举止大方,温文典雅,想到坊间种种不堪流言,不禁唏嘘不已。 两位倒不是那死读书之人,个性虽不同,但都品行端方,谭茵与他们二人倒颇谈得来,可到底男女有别,加上彦雅彦敏还在等候,不可长久交谈,遂预祝两人高中乡试,便与两位匆匆别过。 …… 中午在西香堂用过素斋,许是吃得有点不大舒服,谭茵前往茅房,那茅房离得有点远,约莫十分钟路程。 回到西香堂,彦雅彦敏已在等她,几人便往山下走去,山脚之处却是繁华之地,小商小贩众多。 等到了山脚,谭茵突然发现李征送给自己的银簪不见了,本来银簪并不值钱,但此银簪意义自然不同,便急得要回去找。 彦雅彦敏劝说山中如此之大,到哪去找,再说来回要一个时辰,说不定早就被人捡去。谭茵回忆吃中饭时,自己抚摸头发时尚在,一路下山都是青石板,如果掉落也有响声,估计落在西香堂或是去往茅屋途中了,一定要回去找,众人也只得依她。 彦雅姐妹在山脚等她。彦敏看到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不放,彦雅却没有心情,在一旁等候。 忽然有一人冲出来向她奔来,还不时回头看,后面追着一胖大汉,嘴里还嚷着:“小兔崽子,偷我的包子。” 那人一不留心前面,突然撞到彦雅身上,彦雅一个不慎跌倒在地,身上的衣服被那人和地上弄脏了,那人也一同跌倒。 彦雅站了起来,身上很是狼狈,她顺手拉起小乞丐,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脸上黑乎乎的看不出相貌,一双眼睛倒是大而明亮,黑乎乎的手上抓了四个包子。 正在此时,后面追的那胖汉也到了,一只手扭起那小乞丐的耳朵,另外一只手伸手就要揍他。众人赶忙阻止那胖汉,彦雅拦住了那胖汉,问那小乞丐为何偷东西,那小乞丐哭道自己同伴生病,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自己讨了半天也没讨到饭,只得偷包子回去给他吃。 众人见这小乞丐可怜,皆劝说那胖大汉不要打那小乞丐,彦雅拿点钱给胖汉算作包子钱,又给了点钱给那乞丐,让他请大夫给同伴治病,顺便买点吃的。 小乞丐感激不尽,众人都称赞彦雅。这时,彦敏已经买好东西在一边等着,心想:“说彦雅是无盐无礼的是你们,说她美丽善良的也是你们,真是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可以。” 等了两个多时辰,谭茵才终于回来,还好找到了银簪,几人又相约去梦花街游玩。 …… 谭茵在灵隐寺没抽到姻缘签,可她的烂桃花却是来了。 城中威武镖局李家与高家生意往来颇多,李家刀法颇有名气,少东家人称“李大刀”。 李大刀约莫二十二、三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性格豪放,朋友众多,在杭州城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 李大刀年纪不大,夫人却是不少,前后共娶了五房姬妾,原配去年春天过世,刚纳的五夫人原是青楼花魁,甚是美艳,最善魅惑,也最得宠爱。 那日,大公子陪着姑父一家在西湖游玩,碰到李大刀便打了声招呼,这李大刀看到谭茵,眼睛都直了,心里便惦记上了。 这日,李大刀亲来高家,大公子招待了他,本以为是要谈生意,谁曾想他竟提出娶谭茵作正室,并保证以后不再纳妾,高家人被气得哭笑不得,以谭钧不在为由拒了。 高家刚和许家解除婚约,现在表小姐又拒绝李大刀,又成为城中议论的焦点。 有人说这李大刀姬妾颇多,性格豪放,谭家小姐却是读书人家,高家不允也是自然。也有很多人说李大刀气概不凡,家财万贯,交游广阔,此次是娶正妻,又保证以后不再娶妾,也是情深义重,与谭家小姐到也相配。 被高家拒绝后,李大刀也不气馁,整天送一些姑娘家喜爱的东西过来,今日是首饰服饰,明天是笔墨纸砚,高家都退回去,下次他却又送来更多更珍贵的东西,高家对他不胜其烦,可一来生意上有来往,二来也不想过于得罪他,真是一只赶不走的苍蝇。谭茵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上了这么朵烂桃花,这下除了彦雅,谭茵也闷闷不乐了。 彦敏许配的是高家世交,都是两家长辈看着长大的,人品、脾性都了解,能想得到未来定是夫妻和美。老太太捶胸顿足说苦了彦雅,让她遭受这种罪,不应该和许家订亲,还是世交好,让大公子在世交中好好帮彦雅留意。 第十章 艳烟于飞 http://.biquxs.info/ 转眼间乡试已结束一个多月,众人莫不翘首以盼,这日,谭茵进入母亲房中,谭夫人正在看信,看到谭茵进来,笑着一扬手中的信件,原来是李征来信,说他高中乡试第三名,张子清也中了,两人在城中游玩一番,拜访了其他中举的士子,李征言道金陵的玄武湖甚美,希望日后能与老师夫妇一起共游。 谭茵看到此,看到母亲正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禁脸上一红,李征哪是想要与父母共游啊!。 两人准备回乡休整一段时间,便准备前往京城,信中充满欣喜之意,谭茵自然极是欢喜。 听大公子所言,顾子俊、赵旭两人也中了,也是皆大欢喜。不过那许临海果然高中浙江乡试第一名解元,众人心情复杂,也只能唏嘘了。 …… 杭州知府姓杜,单名一个政。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妾又生了一子二女,杜家嫡出大小姐单名一个艳字,人如其名,端的是艳丽无比。 高老夫人与知府母亲杜老夫人年轻时是闺中密友,加上高家做的是医药铺子生意,杜老夫人一直请高家看病调理,故一直往来颇多。 杭州大盐商王木有私家园林畅春园,素有江南第一园之称。每年春夏都会广邀城中官员富商家眷赏花,特别是内有宝珠山茶三四株,花时钜丽鲜妍,为江南所仅见。春日赏山茶,夏日赏荷,都是杭城一景。 这日,畅春园又广发名帖,邀请达官贵人、名士富豪前往观荷,杜老妇人邀请高老夫人带着几个小姐一起,除了赏荷,却还有别事。 本朝太子选妃历来都在三品以上官宦之家中产生,这次倒是扩大到五品以上,杜家小姐就在其中。 杜老夫人最为疼爱这长孙女,可杜小姐却不愿意参加选秀,一直抑郁寡欢,彦雅前段时间突遭变故,想来同病相怜,便希望高家几位小姐也能来开导开导她。 杜知府妾室赵姨娘还在边上不识趣地说:“老祖宗,你心疼大小姐,可也要心疼几个小的,虽说不是嫡出,可也不能不管啊!” “谁说我不管,这朝廷王法说太子选妃只能正五品以上官员家嫡出小姐参加,这还是皇恩浩荡,体贴下官,艳儿也是有福才能参选。二丫头和三丫头不能参选我有什么法子。”老夫人看到赵姨娘,绷起脸来。 赵姨娘看到老夫人不高兴,不敢再说:转向杜夫人道:“姐姐可是有福啊,大小姐这么美丽动人,可是做贵妃的命,到时可不要忘了两个妹妹,像那苏贵妃也是五品官员出身......”赵姨娘正准备说下去,被杜夫人喝断:“休得胡说:贵妃娘娘也是你能说的。” “姨娘,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杜小姐冷冷说道。 杜夫人见她在外人面前讲些不三不四的话,脸色放了下来,赵姨娘见杜夫人生气,一脸没趣,再不敢多说。 老夫人让几位姑娘们去花园逛逛,自己和高老夫人说会话。 山茶花位于畅春园中园,中园是整园精华,几乎占据一多半面积,极为精致,移步换景,别有洞天,几人游玩了一会,便在假山上凉亭中坐下。 “高小姐,真对不起,我不知道祖母怎么想的,反而让你们来安慰我。”杜艳苦笑道。 “我当时一心想着临海。他去哪儿我就想去哪儿,他喜欢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一心想引起他注意。“ ”我知道他喜欢怀素的狂草,打听到湖州有一家人家有,不顾体面,女扮男装去湖州购买,那人家不允,我就拿家中一幅颜真卿的画去换。他喜欢宝芝斋的端砚,我就拿银子去买,银子不够就典当首饰,真像着魔一样。” ”父亲知道后大骂我,说我不顾千金小姐体面。我却想我这么喜欢他,总得去争取争取,要不然我也就像那些普通官家小姐一样嫁人生子。却不曾想自己是不是伤害到别人,也是报应,我也被拒绝了。”杜小姐苦笑道。 “我并没有怪你,你不要自责。”彦雅看她如此神伤,心中暗叹,也是痴情女子。 “虽然被拒绝了,我却不恨他,他从来都没说喜欢我,我送他怀素的字和端砚都退回来了,都是我一人在单相思,一味地讨他喜欢,只不过他不稀罕罢了。” ”我整天唉声叹气,祖母和母亲都为我担心。听到高小姐拒婚后,我也像被人打了几巴掌似的,纵然自己再爱何人,那人如果不爱你又能奈何,再若沉迷,只不过是自我折磨,这些天我慢慢想清楚了,也好了很多。”杜小姐微笑道:语气中却是充满惆怅。 谭茵心中暗叹这杜小姐的多情,又想你是心甘情愿不怪许临海,彦雅表面上是自己解除婚约,实际上城中谁人不知是许家想拒婚,受的伤害可远多于你,好在彦雅坚强冷静,总算熬过来。 几位姑娘安慰杜小姐几句,杜小姐见彦雅自己受伤还要安慰自己,也很感动,想来彦雅也不会太过责怪自己,愧疚的心少了几分,心情也逐渐好起来,和三位小姐也亲近起来。 “对了,你要参加太子选妃?我听说以往太子选妃,都是三品以上官员未出嫁的及笄千金都要参加选秀,这次扩大到五品以上官员。但是听说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的千金是选择参加”谭茵问道。 “是啊,父亲希望我能光耀门楣,说我美丽动人,却不知道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美丽的女子,我家地位又不高,我连许公子都无法吸引,还怎么能吸引东宫太子。”杜小姐苦笑道:“好在这次选秀如果没有被选中,还可以退还本家。父亲也就无话可说了。” 虽然杜家小姐在许临海还没退亲时苦苦追求他,但她如此痴情,如今黯然神伤,想到彦雅遭遇,谭茵对她实在恨不起来。 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正是一年最美的季节,只是几人心情复杂,看着这春花也不够明媚了。 几人同行一段时间,杜艳碰到熟人,便停下说话。 …… 谭茵几人便继续往前走,姑娘们喜欢清幽,便往一处小路走去,路边山水叠翠,绿意葱葱,水声潺潺,越走越远。 忽然听得几个人声,只见不远处池塘边的假山上坐着几位年轻的夫人小姐,其中一位是小姐模样,身着白衣,身材修长窈窕,举止娴雅,生得花容月貌,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另一位是少妇,身着绿衣,富贵逼人。 几位姑娘此时想退回,又怕弄出声音,只得躲到一棵树后。 “紫烟,你莫傻了,爹娘对此次太子选妃志在必得,已经多方打点,哪容得你任性,你趁早打消了念头吧!” “姑母是陛下的妃子,才能有张家的一门荣耀。如今太子如日中天,日后继承大统,君临天下。我张家若想长保富贵,希望只能落在你身上,这也是姑母的意思,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张家着想!” “再说储君容颜俊美,雄才大略,天下少女无不希望得他垂青。你去侍奉他,若能得他宠爱,再生下皇子,也是张家的造化了。”那绿衣少妇苦劝道。 “嫂嫂,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平素对我极好。你怕我做出糊涂事,让家里丢脸,自己也没个好结果。” 这叫紫烟的姑娘本来坐着,这时却站了起来,面对着谭茵她们,语有凝噎道:“爹娘为我四处打点,姑母在皇帝和贵妃面前为我说好话,他们用尽心思,我岂能不知。” “可是你们想到张家、想到姑母、想到你们自己,谁又为我着想。我不想去皇宫,姑母虽然贵为妃子,可还是时时刻刻战战兢兢,生怕出错,贵妃恩宠,淑妃权重,姑母对谁不是委婉顺从。” “你们都以为她过得如何尊贵,如何心满意得,可我却不喜欢。我不喜欢见到丈夫每次都要下跪,不喜欢见到丈夫别的妻妾还要屈身行礼,不喜欢时时刻刻都胆战心惊,这一刻还是宠妃,下一刻就被打入冷宫。不喜欢想见到丈夫还要听候宣诏。” 少妇见她语气凝重,想她个性虽婉约,却不是言听计从的懦弱之人,又想她为人善良,不知道怎么才能在宫中生活,不禁叹了一口气。 “再说:你们以为我进宫就能保得张家恩宠?听闻太子眼界极高,寻常官宦之家的美貌小姐根本不入他眼,又听说朝中丞相和尚书家小姐均是倾国之色,咏絮之才,又加上地位显赫,怎么会有我的立足之处,只怕一个不好,反而得罪了她们,到时死无葬身之地,反而连累了爹娘和大哥大嫂。”紫烟语带哽咽。 绿衣少妇听了也只能劝慰道:“你如此美丽聪慧,太子会发现你的好的。如今爹娘心意已决,你多想也无益。” 紫烟回过头去,对着那绿衣少妇道:“嫂嫂,紫烟知道父母之命不可违,爹娘也是想为我找个好归宿。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以后见家人都很难,何况是林公子,嫂嫂,你就让我见他一面吧,也好让我死了心思。”说话中已带有哭音,看来她的心上人今日也来赏花。 “唉,冤孽,我答应你便是,好在今日带来的婢女都是你我的贴身婢女,要是让爹娘知道了,或是造谣生事之人知道了可不了得,你见面可以,可不要说话。” 紫烟哽咽点头,伤心不已,姑嫂二人带着婢女们一会儿就走了。 “这小姐是浙江巡抚小姐,张家本来是普通读书人家,后来张家的姑小姐选秀进宫,因为温婉美丽,颇得皇帝欢心,封号柔妃。张柔妃依附厉淑妃,张家才能做上这巡抚。可惜柔妃只有一位公主,难怪张家如此费尽心机想重走此路。”彦敏看着远去的张紫烟道。 待她们走远,谭茵几人唏嘘不已,这天下多得是多情女子。 …… 晚上回家后,谭茵碰到大公子,说起今日白天之事。 大公子仔细问了问情况,分析道。 “大哥哥,怎么张家小姐和杜家小姐都要参加选秀?杭州官家小姐们怎么会如此密集地想要参加选秀。”谭茵觉得事有蹊跷。 大公子沉吟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是要变天了。这些人本来都依附厉家,如今却要参加太子选妃,其实是向太子表忠心,表明与厉家划清界限。” “原来如此,这些人真是墙头草,毫无节操。” “官场本就是如此,加上生死存亡,哪有什么节操!”大公子嘲笑道:“只是,不见得如他们所愿,现在为时已晚。” “大哥哥,我们高家会受影响吗?” “我们不过是小小商家,在这些权贵眼里,不过蝼蚁。上次姑父和我谈过后,我回来就排查,果然有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与厉家有瓜葛,被我立马处理掉了。”大公子现在想来还觉得庆幸。 谭茵听得大公子所言,自己这些升斗小民的命运固然随波逐流,可那些天潢贵胄的命运也不见得就能自主,只觉得朝事诡谲多变,令人恐惧,哪得家乡世事安稳。 第十一章 好人好报 http://.biquxs.info/ 谭茵这一个月来也是惴惴不安,茶饭不思。 一个多月前的五月初一,为了开解彦雅,众人前去灵隐寺上香踏青。下山后谭茵发现李彦送她的银簪不见了,此银簪对谭茵意义自然不同。银簪算不上珍贵,加上在佛门净地,反而别人不会轻易拿走。于是,谭茵便不顾众人劝说上山寻找。 她估摸着不在用素斋的西香堂,就是在去茅房的途中,遂加快步履,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西香堂,找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又问了堂内僧侣,都说没见到,便往茅房的路上走去。 茅房离西香堂还有好一段路,此时已近傍晚,香众已早早下山,路上树木茂盛,绿意茵茵,阳光透不过密闭的森林,平添几份阴森。 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循着味道前去,离开小路几十米,忽然发现树林地上有血迹,边上矮树枝上挂有撕裂的衣裳布条。 谭茵大惊,不欲生事,准备回去,可到底是医者父母心,便寻着血迹一路过去。 待又走了约二十步远,只见前方一处空地上躺了大约三四十具尸体,其中大概三十余人身着黑衣,另有几人身着各色衣裳,看样子应是三十多名黑衣人共同围杀另一伙人,结果同归于尽。 谭茵见此很害怕,准备立马就走。就在此时,看见其中一青衣人身体动了一下,谭茵想都没想,立即转身,心想不欲惹此麻烦,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又怕黑衣人有同伴,恐有杀身之祸。 走了约十步远,脚步越来越慢,步子越来越小,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来。终是于心不忍,加上学医多年,怎可见死不救。 谭茵四周看了一下,未见有黑衣人同伙,走到青衣人身边,试探了他的鼻息,此人虽然鼻息微弱,但却气息尚存。再望闻问切,知道这人受伤很重,身上多处骨折,多处出血,如不处理,等到明早再被上香之人发现,虽不至于死亡,但伤势却会更重。 谭茵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给此人服下,让他暂保心脉。又在那些尸体身上撕了些布条,治病要紧,也不顾男女大防,脱了此人衣衫,止血包扎。又去扒了一些黑衣人的衣衫给他盖上。 青衣人脸上血迹横流,看不清长相,但仍知晓其身材颀长,虽然瘦削但却肌肉贲张,可见其常年练武。 金乌西沉,林中风也大了不少,天气也冷了下来,更显寂寥,空山无人,偶有声响,谭茵便害怕有什么动物窜出来。 等了小半个时辰,此人还未苏醒,谭茵不禁急了,大家还在山下等她,不可久留,但如任由此人在此过夜,等到明早,却是变数颇多。 又等了一会,谭茵见天色越发晚了,不禁焦急,这时左前方书上突然有声响,谭茵一惊看去,原来是一只小松鼠悉悉索索跳过,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来,却对上了一双睁开的双眼,不禁一怔。 那是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眼波流转处星河灿烂,光华汇聚,气势逼人,谭茵见此一震,知晓此人必不平凡。 这人睁眼看了看她,略有停顿,看到自己身上盖了好几层从别人身上扒来的黑衣,又掀开衣服,看到身上已被包扎好,抬起头看她。 谭茵回过神来,这人此时狼狈不堪,身上到处是血迹污渍,头发也是血汗交织,一缕一缕,红着脸解释道:“是我脱的,你身上多处伤口,需要包扎。我是大夫,你不要拘泥男女之别。” 青衣人听此,看着她说:“多谢姑娘相救。” “也是碰巧,是你福大命大,你受伤极重,身体很虚弱,还要好好医治才能恢复。”谭茵说。 谭茵小心喂他喝了点水,看他似乎缓了点过来。 “我的随从……那些黑衣人……都死了吗?”这人顿了几下才把一句话说完。 谭茵点点头,又说检查了周围没发现别的痕迹,那人点头表示知晓。 谭茵看风越发大了,问他:“你冷不冷!”,此人点了点头。 “我去帮你拿。”谭茵说道:去哪儿拿?当然是去死人身上拿。 “你不怕?”那人很虚弱地问道。 谭茵抿了一下嘴,没有回答,往远处那片死尸地走去,那些黑衣人眼睛圆睁,似是不甘就此死去,鲜血凝固的恶臭气味比刚开始还要让人作呕,谭茵忍住恶心和害怕,又剥了几件黑衣人衣服回来给他盖上。 那人看她忍住害怕,只剥了黑衣人的衣服,没有去拿自己死去随从的衣服,心中一暖。 又过了一会儿,谭茵看看时间已晚,不可再耽搁下去。“公子,我与家人今日来灵隐上香,现在马上就要回去,你伤势很重,之前我给你服药只能暂时保你心脉,包扎也是暂时止血,还需继续医治。夜晚寒冷,病情很容易变化,你不能在此过夜。” 这人听此,虚弱地说:“姑娘意思我明白” 他伤势颇重,似是想抬起手来,却牵扯到伤口,脸上表情显示很痛,却未呼出声来,只得颓然放下手来。 谭茵见此人受伤如此之重,却不见呻吟,此时牵动伤口,也没有出声,不禁钦佩此人硬汉。 青衣人平复了一下呼吸,慢慢说:“我右手大拇指上有一个玉扳指……你拿着这个前往西湖边……梦花街的林家茶馆……找他们的掌柜林伯。”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了好几下,甚是吃力,歇了好久,缓了缓继续道:“一定要见到林伯……才能给他这个玉扳指……就说是云湖故人。” “那林伯约莫五十岁左右……右眉中间有个红色的大痣……切记,一定要见到他本人才说。”青衣人叮嘱道。 “此人可靠吗?”谭茵不禁问。 “如果此人还不可靠……那是我命该绝。”这人轻笑道:表情微变,应是又牵动了伤口。 谭茵见他如此说:也放心下来,遂记下这人所言,脱下他右手扳指,那扳指通体碧绿。看天色已晚,时间紧迫,便匆匆起身前往梦花街。 ”等等!”那人叫住她。 ”大恩不言谢,不知姑娘能否告知姓名和贵府何在。” 谭茵听此,犹豫了一下道:“公子客气,救人乃我杏林中人本分,今日亦是缘分,你不必放在心上,是你意志坚强,才能受如此大伤仍能存活。” 她见这人非同一般,那些黑衣人着装统一,死于非命,知道不是一般仇杀。刚才救人也是看到此人应是被劫杀一方,同情其遭遇,如是黑衣人也不会救了。这人受如此重伤,仍能存活,除了自身武力超群之外,其强大的意志力更是关键。 谭茵现在只想救人便好,不愿意牵扯过多,恐招来祸端,此后与这人应再无见面可能,便没有作答。 青衣人见她容颜秀丽,勇敢体贴,行止谨慎,施恩却不图报,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 自己秘密来杭已有一月,所查案件内里关联大都查清,还余小部分需要查证。没想到此次行动竟被泄露,平时守备森严,对方找不出空隙,今日来山上有事,对方孤注一掷,提前行动,自己突遭伏击,身受重伤。自己身负重任,如能渡过此劫,查找一个上香医女自然不难,便也不再勉强。 谭茵将手中几块素饼和半壶水给他,又给他掖了掖衣服,摸了摸头,尚没有发热,但也知道此情形晚上极易高热,情况危险,不敢耽搁,便匆匆离去。 回西香堂路上,竟然看见路边草丛中银光一闪,竟是自己丢了的银簪,刚才过来时被草丛压住,现在反方向到是看到了。谭茵甚是欢喜,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好报。 …… 下得山去,彦雅二人已经等了二个时辰,已是夕阳西下,天色将晚,谭茵少不得说自己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耽误了些时辰。 谭茵说中午素斋吃了不舒服,还是要吃肉,听说梦花街一带好吃的很多,晚上很热闹,要去看看尝尝。彦雅二人虽觉得谭茵此举有些不寻常,但也只以为她出来有了兴致,便一起去逛了梦花街。 待到了梦花街,寻个借口,找到林家茶馆。只是这掌柜却不大容易见,伙计们打了多少官腔,一会说不在,一会说他们转告就成。后来看谭茵的确有事,且态度坚决,怕耽误事,才去禀报。 待见到林伯,只见他五十岁上下年纪,头发半白,目光炯炯,精明历练。谭茵看这人右眉果然有个红色的大痣,再看看不像邪恶之徒,就拿出玉扳指,说是云湖旧人找他。 林伯看到玉扳指后,面色大骇,仔细看了玉扳指的内里,看来这扳指内部还有别的标记,连忙急问谭茵青衣人所在,谭茵把情况说了一遍,林伯立马匆匆而出。 谭茵等了一会,有伙计进来说掌柜有急事外出,让他前来招呼,并请留下姓名、府上地址。谭茵见青衣人所托事项已经办到,便推说有事告辞,未告知姓名等信息。 梦花街在西湖边,甚是热闹。几人在梦花街喝了点雪泡水,吃了点龙眼、荔枝等新鲜果子,再吃了笋泼肉面,才终于回去,彦雅彦敏看谭茵吃了不少,以为是一大早出去,中午吃的又是素食,腹中饥饿,现在终于胃口大开,也不疑其他。 晚上回到家,谭茵躺在床上,回想今日发生之事还是后怕。接下来半月担心不知道青衣人伤势如何,得救了吗!后来半月又怕牵扯到什么危险中,不会给家人带来伤害吧!担惊受怕一个多月,后来看一点风声雨声都没有,才终于放下心来。 第十二章 莲叶田田 http://.biquxs.info/ 却说这许临海高中解元后,他本就是天之骄子,这下更是风头无二,杭城宴会都以有他为荣。 本来已经逐渐平息的退婚事件随着许临海的高中又屡被人提起。城中有人取笑之前高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姑娘家再怎么和顺稳重,被人如此取笑也会黯然神伤。 高家大公子听从祖母意见,想在世交中寻找合适人选,可都一时碍于许家之事不大愿意。倒是一些穷困潦倒的读书人、泼皮无赖看中高家钱财前来求亲,被大公子气得打了出去。 ……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1。每年仲夏,城中最盛之事莫过于赏荷。映映荷花,清清湖水,柔柔轻风,阵阵暗香,让酷暑也不那么难熬,反而到显得格外热烈。 游人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文人骚客,吟诗弄词。贩夫走卒,亦自欣赏。欢声笑语,不一而足,好一派江南风光。 虽盛世太平,百姓生活富庶,可到底还有贫苦人家,每年这时都会举办莲池会,邀那文人墨客写字作画,小姐们刺绣女红,士绅富商资助物件,再行拍卖,所得银两皆用于资助穷苦孩童。此等义举自然城中士绅富豪竞相参加。 莲池会已举办多年,众人关注。每年此时,城中盛名才子会题词写字作画,而一些小姐们则会拿出自己的看家刺绣作品。时间一长,已经不仅仅是筹集银两那么简单,反倒成为个比拼才艺的场合,谁家小姐女红作品做得好,拍卖的银两多都是倍有面子的事。每年女红评价最优者,还将得到“莲花仙子”的美称,对未出嫁的小姐来说:这等好名声自然是人人都想要,城中人家也以能娶到莲花仙子为荣。 今年莲池会又格外引人注目。许家二公子亲自写字作画,他的作品本就不多,加上前程大好,城中各家均都磨拳霍霍,看这情形势必要争执一番。 有了许二公子这样的珠玉作品在前,小姐们今年更是不敢马虎,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有些把自己绣了一两年的巨幅作品拿了出来;有的用了孔雀金羽线,那可是比黄金还要珍贵;有的更是别出心裁,在绣品上添加宝石等珍贵玉石,势想一举夺魁。 莲池会正式拍卖前,有三日的展览,供人观看品赏。城中众人在赏荷同时,也都会来看看这些作品,一饱眼福。 莲池会作品一般会提前一个月向各家征集,高家历年来都会捐赠一二。之前小姐没有成年前,都是每年捐个物件啥的,图个省事安稳,这几年虽然小姐们都已成年,但高家两位小姐都已订亲,高家为人低调,也不想要那虚名声,还是捐个物件省事。 今年情况又有所不同,高家想到彦雅所受非议,也想争个一二,为彦雅洗脱名声,也好日后说亲。遂与彦雅说拿出刚绣好的文人听琴图出来,这图三尺长,一尺半宽,选题高雅,绣工精绝,流畅自然,各位夫人小姐们都见多识广,知道这幅作品的价值,如果拿出去十之八九能夺得魁首。 但彦雅又有自己的想法,她自然理解长辈们的一片苦心,也希望能够洗刷自己的污名一二,可她本性低调,不愿意做这出头之人,也不认为一个荷花仙子就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名声。但为穷苦孩童筹集善款是积德行善之举,加上也不愿意让长辈们失望,思虑再三,决定把所绣的花篮图捐了出来。 此花蓝为彦雅亲手所插,竹篮编织精巧,里面放满了各色鲜花,有秋葵、栀子、百合、广玉兰、石榴等,小小的花篮折射出繁花似锦的大自然。画幅虽然不大,但是描绘细腻具体,敷色艳丽雅致,构图稳定饱满,小小一幅作品却是整个夏天扑面而来。 这样一幅小作自然不能和那些讨喜的巨幅作品相比,高家见彦雅如此,知她心思,也不再勉强,也算解解她烦忧心思。 莲池会作品展出第一日,便有那赏荷百姓排队观看,人山人海。许临海捐的作品是一幅用没骨法所画的墨荷,与工笔画设色淡雅描绘精妙不同,这幅墨荷图却只画了一枝菡萏,含苞欲放,却又蓄势待发,寥寥数笔,尽显其神。画上题字则更显功底,刚遒有力,力透纸背。今日不同往日,许临海已是解元,围绕这画自然是里三层外三层。 彦庭和彦雅姐妹三人今日也来赏荷,看了不少才子作品,各显神通,各有千秋。待看到那最热闹处,知晓是许临海作品,彦雅不欲前往,一来到底心里还是有膈应,二来怕被好事之人认出后又生口舌是非。 谭茵却是好奇,拉着彦庭彦敏前去观看,几人看过后互相对视了几眼,内心都叹了口气,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硬是挤了出来,默默不再言语。又赏析了其他几幅书画,有一幅工笔马很是特别,画面背景淡蓝色,马匹褐色有斑,色彩之间却带有奇异的协调,是许临海好友邱礼的作品。 几人又去看了女红刺绣,大都是花海富贵、喜上眉梢、松鹤延年、年年有鱼等吉祥之作,用料考究,绣工不俗,都是佳品。其中畅春园王家小姐王明珠的花开富贵,李布政使之女李玉玲的莲花观音都是大开幅绣品,五尺长两尺宽,均是上佳之作。彦雅是刺绣高手,各位小姐也是见多识广。 “我看了一圈下来,都没有二姐姐这幅花蓝图好看。”谭茵仔仔细细看了几幅上佳巨幅之作后,小声说道。 “阿茵,你这是癞头儿子自己好。”彦雅笑了。 “才没有,我觉得他们这些花开富贵和莲花观音什么的都太普通了,没让人感觉眼前一亮,也就是说没有新意,还是在讨好口彩。你看啊,这里的佳作有一百多幅吧,我看了不下十余种花开富贵,虽然花有大有小,颜色不一样,但是整体相差不大。”谭茵指着一幅花开富贵解释道。 “阿茵说得对,你看这喜上眉梢也有三幅,这莲花观音倒是精妙,可是观世音菩萨的华严宝相却没有完全表现出来。针法、用线、配色也没有突破,哪像我们选题、针法、绣工、用线、色彩都为一绝。”彦敏也指着一幅作品端详道。 彦雅看到两位妹妹如此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摇摇头笑了。 …… 展出第三日下午便早早结束,送走观赏的百姓,迎来了两位客人。莲池会管事在馆外迎上了杭城的两位风流才子。 许临海与邱礼进入书画场,管事陪同两人一边参观一边介绍。 “许公子、邱公子,你们两幅作品真是让整个莲池会耀耀生辉,今年来看展览的人比去年多了一倍还不止。”管事笑着感谢道。 “我可没那么大魅力,是临海的墨荷图。”邱礼笑着道。 “你谦什么虚,你这幅工笔马设色独特,描绘精妙,神态自若,我的画何时及过你?”两人走到邱礼的工笔马前,许临海道。 “你的这幅墨荷立意独特,没选择盛开的荷花,未选择设色工笔,反倒是这一只菡萏,寥寥数笔,虽孤零零,却又有无限可能,边上还有你的题诗,你的字你自己知道的。”邱礼回道。 “两位公子的画都是极好的,二公子的字更是一绝,百姓都是里三层外三层来看。”管事说道。 “只怕里三层外三层看的不是画吧!”邱礼对着许临海挤挤眼。 “你又来了!”许临海看这个好友打趣自己。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自从你退婚后,整个杭州城都在打听!之前大家还打你那一本正经兄长的主意,但后来听说他可能尚主,加上也不在杭州,便都放弃了。你二公子现在乃是苏湖士子魁首,高中解元,京试指日可待,加上年少英俊,乘龙快婿说的就是你。”邱礼瞥了他一眼道:心想你小子就装吧。 “那是那是,今年莲池会女红作品都多了不少,而且比以往更胜。”管事也附和道。 许临海没再理他们,走开去看其他书画作品,虽佳作不少,但也无惊人之作,几人看了一圈便出去了。 “你说今年的女红作品比以往多了不少,不乏佳作?”走出馆外,正准备离开,邱礼问管事。 “正是,二位公子既然来了,不妨看看。”管事建议道。 “女红作品你又看不懂。”许临海对着邱礼蹙眉道:不知道这个好友今日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哎,看不懂门道:好不好还是知道的,听说王明珠也有作品展出,还有好几家小姐。”邱礼挑高了音,脸上露出几丝玩味。感情他看的也不是刺绣作品,而是想透过作品看佳人。 “女红作品那边有位吴娘子,是刺绣大家,我让她给两位也介绍介绍,包准门道也看得清。”管事殷勤地推荐道。 许临海看好友这样,也不便再推辞,遂一同前往。 吴娘子看到管事与两位公子前来刺绣馆,觉得诧异,但也不好多问,便领着几位进入馆内,边走边看,做些讲解。 邱礼走马观花,直奔巨幅绣品,看了几幅后,便问起王明珠等几位城中名门闺秀刺绣何在,吴娘子心中明白,便领了几人前往。 王明珠的花开富贵篇幅巨大,气势恢宏,牡丹国色无双,倒也映衬其本人的明艳无匹。李玉玲的巨幅持瓶观音寓意吉祥,描绘精细,端庄慈祥。两幅绣品都是今年的上佳之作。 如无意外,今年莲花仙子将会在两者之间产生。吴娘子对两位介绍起绣品的门道来,两人虽是不懂,但毕竟见多识广,也能看出一二。 “怎么样,我拖你来没错吧,这王明珠除了国色外,还多才多艺,琴棋书画精通不说:竟然女红也好,难怪王家视若珍宝。”邱礼赞叹道。 “你若有意,也可前去王家试探一二。”许临海看好友面露向往之色,扬了扬眉轻笑道。 “王家虽然只是个富商,可他家可是接待过圣上的。王明珠从小到大闻名遐迩,他们家眼高于顶,哪看得上我!这杭州城也就你们兄弟俩能入得了他王家法眼,听说之前还想参加太子选秀,可惜身份不够。大公子现在人家也不敢打主意,之前你有婚约也就算了,现在你婚约取消,大家的心思都活了,去年这王明珠可没参加莲池会。”邱礼这八卦的水平还是不低的。 许临海看话题不超过三句就绕到自己身上,也不理睬,转身离开去看看别的绣品,邱礼看他面无表情,听到如此佳人对他有意也面无喜悦之色,不知道好友内心到底怎么想。 许临海目光横扫之际,忽然看到一幅作品,便径直走去,邱礼和管事陆续跟上,吴娘子面露迟疑,顿了一会,只得跟上。 许临海仔细端详那绣品,看了好久,扭头转向吴娘子,吴娘子目露尴尬之色,走上跟前。 “这幅作品虽然不大,可是很逼真,我也说不上哪儿好,吴娘子你和我们说道说道。”邱礼看了以后说。 “两位公子,这幅花蓝图是先插花然后再绣的,这插花本就立意高雅,配色浓淡相宜。” “这幅绣品针法独特,糅合了蜀绣和苏绣的针法,还加了不下十余种独创的针法,你看这山茶花的花瓣光针法就十几种,而秋葵的针法又是几种,百合又是另外几种,每朵花的针法都不一样,都是根据花朵设计针法。” “再看这丝线,虽然不是寸金寸线的孔雀羽线,但是这丝线是普通丝线再行一劈六,就是看起来是同一种颜色,其实里面有六种颜色过渡,所以你看着花朵和枝叶之间颜色过渡特别自然流畅,是不是特别逼真。” “还有啊!很多绣品虽然逼真,可是过于拘谨匠气,但你看这幅绣品,不落窠臼,洒脱自然,看上去是不是像整个夏天在向你扑面而来。” 吴娘子一提到这幅作品就滔滔不绝,说起内行门道来。 “还真是!和那些绣品还真不一样,难怪刚才远远一看,那么多作品,临海一眼就看到了。”邱礼又看了一眼道。 “这幅绣品尺寸虽小,却是这所有作品中最好的,可惜时人都喜欢巨幅绣品,加上讨个好口彩,要是拍卖,估计赶不上王李两家小姐的绣品。”管事是个行家里手。 “何止在莲池会最好,我入行三十多年都没见过更好的。绣工超过这幅绣品的大有人在,但能糅合两大绣法,又有独创,选题上佳而又洒脱自在,真没见过更胜的。”吴娘子眼睛发亮,欣喜不已。 “这是哪家小姐作品?怎么不选幅大的出来,那今年的莲花仙子不是十拿九稳了吗!”邱礼疑惑道。 “其实还有一幅文人听琴图更大更好,可他家并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勉强。”吴娘子说道。 “也是奇怪!还有不想当莲花仙子的吗!”邱礼疑惑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两位公子,这边请,这儿还有几幅好作品。”吴娘子没接话题,连忙引着几位前往别处走去,一边又给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这时才反应过来,心中暗怪这吴娘子为何啰嗦这么多,也帮着招呼两位公子跟上。 “吴娘子还没说这是谁家小姐绣品?”许临海待在原地,眼睛直直看着吴娘子问道。 第十三章 灯火阑珊 http://.biquxs.info/ 转眼已是金秋时节,秋高气爽,湖光山色,姐妹们经常结伴出游。 这日,三人结伴前往西湖游玩,苏堤白堤,移步换景,一段一个故事,白娘子和许仙在断桥相会,苏小小畅游西湖。湖水清澈,游人如织,三三两两,孩子们在放纸鸢,一边奔跑一边欢笑,人在景中走,身在画中游,纵然来过多次,依然觉得美不胜收。 西湖的美并不全在于她本身,而是那些千百年来的历史轶事和文脉底蕴,那些前人风姿让后人瞻仰怀念。 游了一会儿,才发现今日人特别多,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那儿打听,才知道原来许临海明日就要赶往上京,其他士子今日为其送行,聚会出游,姑娘们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倾城出动。 艳阳高照,远处高高耸立着**塔,近处湖水清澈,波光鳞鳞,几位姑娘也沿着湖边便走便玩。看着湖边忙碌的小商贩们,那些出来游玩的男男女女们,真是芸芸众生,欢乐忧愁,千百年来在西湖边不断上演。 谭茵看到白堤上有很多人群,人群的中心正是那许临海,只见他走到哪儿,人群就跟到哪儿,姑娘们纷纷扔花给他,彦敏心想怎么不扔水果,掷果盈车吗!砸死他。 彦雅拉着她们避开这些人,各走各的路,各赏各的景。走得累了,便去湖边茶馆歇歇脚。 这茶馆对着西湖,靠窗一排隔成一个个雅座,雅座中间用一人多高的屏风遮挡,屏风上绘制都是西湖的美景。茶馆内挂了一些名人字画,布置得颇为风雅。 小二引几位姑娘往窗边的雅座走去,几人在桌旁坐下,小二上了茶及八小碟点心果子,大家边吃边聊。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西湖,虽然看了这么多次,还是觉得好美!”谭茵叹道。 “羡慕吧,要是羡慕就让李征来杭州,这样姑夫姑母都住这儿,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彦敏打趣道。 “你这丫头又拿我开玩笑,看我怎么收拾你。”谭茵见她提到李征,脸上又气又羞说道。说完扑向彦敏,彦敏急忙转身躲过。忽然听见隔壁也传了一阵低笑,两人赶紧停下来。 “阿茵最近瘦了很多。”彦雅道。 “人家想着李征吗!”彦敏咯咯笑道。 谭茵瞪了彦敏一下,看着窗外的西湖,“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苏大胡子真是一代奇才。”喝着茶道。 “你不是更喜欢李白吗!”彦敏道。 “是啊,可是苏大胡子我同样喜欢,二姐姐你呢!。” “我到更喜欢辛稼轩。人生三个阶段,刚开始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然后是衣带渐宽总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最后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彦雅微笑道。 “好一个灯火阑珊处!”谭茵笑道。 “那离我们似乎还有点远,既然水光潋滟睛方好,今日天气晴好,我们划船去吧。”彦敏是个行动派,立马跟几位提议。 大好时光,自然要好好游玩,等歇息得差不多了,几人便起身离去。 出得门外,谭茵感觉似有人正在看她们。回过头去,在刚才她们就坐的隔壁,几人正透过窗看向她们,其中一人竟是许临海。 这时,彦雅彦敏仿佛也感觉到了,回过头去。许临海看向彦雅,眼含深意,彦雅看见是他,也是一惊,随后转过身子往前走去,谭茵和彦敏忙跟上去。 “那个在最前面的就是高家的二小姐。”有人道。 “她要是无盐,杭州城绝大部分女人就是夜叉了,你没看错?”有人道。 “我上次陪我娘和妹妹去灵隐上香,刚好她也在,我妹妹和娘都认识她,她在这些姑娘中最大,在家排行老二,因此叫她二姐姐,这还能有错!” “很是知书答礼吗,谁说她大字不识一个,铜臭味十足的。” “那句灯火阑珊处真是妙啊!” 许临海仍看着远去佳人的背影,平时意气风发的人此刻却不发一言,心中却不知什么滋味。 想起初一那日,大哥秘密回来,两人陪母亲去灵隐寺上香,他对自己说的话,“临海,你自幼便有主见,此次退婚我也依了你,这事是我们许家做得不对。我们许家世代书香门第,你自小便心高气傲,祖父以婚约回馈高家让你深以为辱,认为高家是持恩要挟。” “但这高家着实出乎我们预料。高家虽为商家,当年对许家资助颇多,这是有义;许家现在蒸蒸日上,高家为了女儿却主动退婚,不贪恋权势,这是有情;这位二小姐对一个冒犯自己的小乞丐如此可亲,这是有善。这次我把庚帖带回来了,只是高家有情有义,小姐美丽善良,你将来可不要后悔。”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三位姑娘在湖中划船,碧波荡漾,横舟自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都决口不提刚才碰到许家公子的事。 午后的阳光晒得大家懒洋洋的,身处在空旷的水面上,远离岸边上人群,仿若隔世。 湖水清澈,远山缭绕,遥望远处岸上人家,已近傍晚时分,远处一些人家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人在湖中游看岸上的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成为岸上人的风景。 待上岸,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后面说道:“请二小姐留步。”回头一看,却是许临海。 这许临海端的是玉树临风,可惜好皮囊却没配了个好心肠。 彦敏似笑非笑道:“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貌若潘安,才比子建的许家二公子啊!这杭州的风采西湖要说占得五分,那二公子起码要占三分。我们这些粗俗之人可不要脏了二公子的眼,呀!这路我们刚走过,要不要我让人去扫扫?” 彦雅拉了拉彦敏,示意她别再嘲讽。彦敏也知道这不过是小孩子意气之举,可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许临海被彦敏一阵奚落,却未露出半分愤怒生气或是尴尬之色,只是向着彦敏行了一礼,彦敏见此也是没趣,哼地一声转过身去。 许临海看来已在此等候多时,彦雅不欲声张,遂走上前去,对着许临海行了一礼道:“不知二公子有何事?” “不知小姐可否借步说话?”许临海眼睛看着她道。 彦雅点点头,和谭茵彦敏示意,便走到离她们约十米远处,许临海跟上。 彦雅看着眼前的这位男子,可谓是无数女子心中的檀郎。曾几何时,自己也像今日无数少女一样憧憬着和他有美好的未来,希望他的微笑,期盼他的温柔,更是想象着美满的生活。 可是一切都变了,深夜无人时的痛哭,听到别人嘲讽时的心碎,家人们背地里的叹息,哥哥妹妹们的愤怒,这些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压力。 何必为难自己,让自己难过,让家人伤心,而他却置身事外,不过是增加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许临海看着她,人如其名,娴静温雅。她很平静,似乎看不出退婚带给她的波折,但仍露出几分憔悴,“断送一生憔悴,只消数个黄昏。”退婚一事对其影响不可谓不大,不禁心底深叹了口气。 本来一段留言起了又灭,不过一月时光,可因为牵扯到自己,这近半年来,城中风言风语从未停歇,彦雅时常被拿来打趣取笑,还被时常用来告诫,婚配需门当户对,男女需情投意合。 她受如此委屈,今日看到始作俑者,却未出一句恶言。看到彦雅平淡的表情,许临海心中黯然,宁愿她破口痛骂,也不要像现在这般波澜不惊。 许临海说:“我知道说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只会让小姐更为难堪,也让我显得更没有诚意,我只想说子斐真的是追悔莫及。” “都过去了。”彦雅淡淡道。 “临海此刻不敢期望小姐原谅,只待京试后再向小姐赔罪。” 他这是说什么,是希望自己等他到京试高中吗?彦雅不欲与他多言,对他微微一笑就走了。 晚上回到家后,姐妹三人再聚首,都不明白这许临海怎么回事?怎么态度前后完全不同。几人想了又想,不知道这人啥意思,怕家人再担心,便瞒了下来。 不久后,城中流言再起,说是许家二公子对前未婚妻一见钟情,意欲再次提亲,再续良缘。 高家大怒,大公子直骂许临海无耻至极,竟然利用众人流言逼得别人不敢来提亲,这让彦雅终身大事如何有着落? 谭茵自幼生长乡里,周围众人淳朴,即使有一二奸猾之辈,也不过是耍些小聪明小诡计罢了。像许临海这样设好陷阱逼得别人不得不跳还要跳两次,自己名声丝毫不损的人真是从未见过,也真是开了眼界。 第十四章 一波又起 http://.biquxs.info/ 转眼已是九月底,菊花黄,蟹膏肥,秋风让人醉。 李征来信说他和张子清已经打点行装,准备前往京城,叮嘱谭夫人母女注意身体。 却说金秋时分,杭城都要在山上举办菊花诗会,赏菊花,吃螃蟹,全城出动,游人如织。 只是今年最著名的士子们已经前往京城,诗会不像往年热闹,老百姓们却不管这些,还是举家出游,登高望远,期待好运。 只见山上到处都是人群,姑娘小伙们忙着约会心上人,孩童们忙着玩耍吃东西,大人们却是赏菊花、看热闹。山上菊花万盏,争奇斗艳,远处奇石异松,不亏为人间天堂。 城中大户人家纷纷在山头搭起帐篷,五颜六色,倾云若盖,绵延数里。高家也在山上搭了一个大帐篷,老夫人、夫人和姑娘们都出来游玩。 吃过午饭后,几位姑娘一起出来玩耍,只见一个男童和女童正在吵架,那女孩儿只有七、八岁年纪,头上扎了两个朝天辫,手上拿了两串糖葫芦,甚是可爱,那男童更是冰雪聪明,看得出出身富裕人家,只见男童道:“你都有这么多糖葫芦了,还要再买。” “良哥哥,我想吃吗,你买给我吧,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不理就不理,哼,贪吃鬼,牙齿都会蛀掉。”男童气呼呼地道。 “哼,你可不要后悔,到时你来求我,我也不理你。”女童更气,转身就跑,男童犹豫了一会,马上跑着跟过去。 几人相视笑了起来,彦雅和彦敏边走边聊,谭茵走在后面想着心事,慢慢就落后彦雅她们数十米。 这时突然有一人窜出来,却是那李大刀,谭茵吓了一跳,一不小心踩了个空,没成想边上就是斜坡,竟然滑了下去。 那李大刀看到谭茵滑下去了,他也顺着斜坡滑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家压根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都惊呆了。 众人都惊呼:“有人掉下去了,有人掉下去了。”几位小姐跑到斜坡边,斜坡非常深,斜坡壁乱石丛生,足有几十丈高,其实是个坡度缓点的悬崖,谷底草木茂盛,雾气朦胧,看不清楚情况,几人哭出声来,彦敏马上跑回去叫大公子过来。 秋天天黑得快,待得大公子带人过来时,天色已晚,悬崖边上已经是左三层右三层,众人皆知高家的外孙小姐跌落悬崖,李大刀英雄救美,也滑下悬崖。 谭夫人看到女儿生死未卜大哭起来,夫人、姑娘们都痛哭失声,都想到谭茵温柔善良,埋怨老天爷不长眼,要把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带走。 大公子和仆人蹲在悬崖边仔细检查,听见众人痛哭,大声道:“不要哭了,阿茵还没死呢!”众人听此歇了哭声,看着他。 “此处悬崖虽然陡峭,但是却有一定坡度,壁上虽然乱石丛生,阿茵受伤是难免的,可是乱石也减缓了速度,阿茵一定不会死的。”高大公子说道。 众人听此也觉得有理,这时威武镖局也来了几十人,听说少东家主动滑下悬崖,便准备下悬崖谷底去找人,高家也是召集家丁准备下去。 这时威武镖局师爷说道:“此时天色已晚,谷底情况不明,兽虫出没,我们从此处贸然下到谷底,只会让更多人受伤。” “谷底的入口在距此几里的地方,我们今晚走到入口,再从谷底入口进去,自然能探得究竟,解救二位,也免得又有人伤亡。表小姐深通医理,如若平安,自然能保自己和少东家平安。何况人员若有骨折什么的,还需要担架抬,也得从谷底上来才妥当。” 众人皆称有道理,高家人却是不愿意。谭茵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和一个年富力壮的男人待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敢保证,尤其是这个男人还对谭茵心慕不已,高家怎能放心。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什么事情,今晚这么多杭州百姓都亲眼目睹此事,这人传人,讹传讹,话自然是难听,只怕谭茵的名誉有损。高大公子看着威武镖局的师爷,看他如何回答。 这威武镖局师爷自然明白少东家心意,希望他英雄救美,抱得美人归,自然是希望能和美人多相处。 一来这悬崖有一定坡度,李大刀武艺高强,姑娘又会医术,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要是贸贸然下去了,不得他意,少不得一顿骂。 二来这天色已晚,贸贸然下去,弟兄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好交代,便抱拳说还需绕道道谷底救人。 高家见此急得火烧眉毛,可见威武镖局不愿意,家丁们虽然心疼表小姐,可是从悬崖峭壁下去,一不小心命就没了。大公子看着老夫人,老夫人看着谭夫人,最后只得绕道谷底营救。 高家和威武镖局立马组织人手,高举火把,向谷底入口走去。山上路很难走,众人走了约二个时辰才到谷底入口,又沿着谷底继续寻找。 一家老小在家等候,老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谭夫人也是悲伤无比,几位小姐虽然也是痛苦不已,却也要安慰几位长辈,只等大公子消息。 却说谭茵跌落谷底后,身上遍处是伤,腿也折了。抬头看天色已晚,悬崖顶有几十丈高,谷底草木深深,知道众人必然会来救她,只是恐怕要等到半夜,如今只能找个安身的地方好度过今晚。 她只得慢慢挪步向前走,每一小步都让她痛得冷汗直冒,走一步歇十步,还好不远处有个山洞,便准备走进去,忽然听到一阵响声,回头一看,却是有另外一个人,谭茵一惊,待那人站起来看清楚,心一凉,原来是那李大刀,心下害怕,人也紧张起来。 李大刀看到谭茵虽然衣服又破又脏,身上和脸颊也有伤,仍觉得她美丽无比。 他自从见过谭茵后就念念不忘,一心想娶她过门,高家拒绝后,还也不死心,精挑细选,整天送一些姑娘家喜爱的东西给她,虽然她不领情每次都退回来,可是自己还是乐此不疲,希望有一天她能回心转意。 后来,高家通过杜老妇人招呼他不要再去打扰谭家小姐,自己心中不愿,但也知不能将谭茵逼得太紧,自此以后便不再纠缠,可是却是一直暗中关注。 这次山上举行菊花诗会,看到她也在山上,便暗中一直看着她,真是越看越喜欢,好不容易看到她一人落单在后面,便想出来和她说会话。没想到她一受惊,一时不慎竟然跌下去,自己下意识便来救她。 现在看天色已晚,估计要到很晚才有人来救他们,自己可得要好好把握机会。 李大刀见谭茵看到他而紧张,急忙道:“小姐莫怕,我是来救你的。”谭茵却仍旧全身紧张地看着他。 李大刀虽然粗犷,倒也不是那没脑子之人,见姑娘家害怕自己,一想自然知道原因,赶紧道:“我虽然是粗鲁之人,可也是个男子汉,那种强迫姑娘家的事情我还做不出去,还请小姐放心。” 谭茵盯着李大刀看了好一会,看他眼神真诚,不像作伪。虽恨他突然冒出来,吓得自己跌落悬崖。但看到他身上衣服都已划破,想到他冒死来救自己,也颇为感激。再说眼下也只得稳住他,暂且相信他了。 谭茵对李大刀点点头,李大刀大喜,赶紧跟着谭茵进了山洞。谭茵身上有伤,进了山洞便不再动了,李大刀倒是尚好,只见他到洞外找了一些干树枝过来,又生了火,火光照得山洞通亮。谭茵一方面气愤李大刀,另一方面也想万一这李大刀意图不轨,自己撞墙也好,跳进火堆也好,决不让他得逞。这样一想怕他的心定了下来。 李大刀又到外面摘了一些果子,又打得一只野兔。其时天色已晚,到亏得李大刀是习武之人,夜视不比一般常人,才能拾得树枝,得到食物。 谭茵见李大刀隔着火堆坐在自己对面,又见他言行有礼,忙前忙后,心下又有几分感激。这李大刀对谭茵一见钟情,反而不敢唐突佳人,生怕她生气,只想一心讨好她。 李大刀将洗好的果子和烤好的野兔取最好的部分递给谭茵,自己吃些剩下的,两人吃完后,还是默然无语。 谭茵不敢睡觉,看着李大刀这样照顾自己,过意不去,便道:“多谢少东家相救。” 李大刀见谭茵主动和自己说话,喜不自禁道:“哪里哪里,小姐明白我的心意,能和小姐在一起是我的福分呢!”他本来讲话随便,现在和谭茵讲话却是故意文绉绉,不想被她看轻。 待见谭茵胳膊衣服破了,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便直愣愣地盯着看。谭茵听此却是不大自然,待看到李大刀直盯着自己胳膊,低头一看,反应过来,脸一红,赶忙将衣服遮好。 “我对小姐的心思你都知道:我是个粗人,整不来读书人那些花架子,我知道你对李公子有情。”谭茵惊异地看着他。 李大刀又道:“你奇怪我怎么知道的?我派人去查过,你们倒是郎才女貌一对。可现在那李公子已经乡试高中前往京城了,要是再高中那就是进士,可要做官的,只怕你们俩不大配,像你表姐和许家二公子,这二公子还没高中呢!就抛弃了你表姐,虽然听说现在又有点回心转意,可这婚姻又不是儿戏。” 谭茵见他不三不四说了很多,便道:“少东家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和李公子的事情还是得我们自己作主。” “自古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小姐还是小心点好。”李大刀道。 谭茵见他又谈及此事,自己却不愿意多提,便岔开话题,她本来就与李大刀不熟,又夹杂了那么层尴尬的关系,不欲和他多打交道:李大刀说三句,谭茵才回一句,李大刀也懂谭茵心思,只得暗叹一口气,心知只能图日后发展。 众人沿着谷底继续走了一二个时辰,终于发现了谭茵和李大刀。 谭茵不敢睡觉,一直看着洞口,不知道眺望了几千次,终于看到那一线灯光,等到大公子一行。 高家上下见谭茵衣衫齐整,安然无恙,伤也不重,都转悲为喜,谭夫人更是心痛女儿遭此大罪,谭茵却是安慰家中众人。 然而城中又有风言,说那李大刀和高家表小姐孤男寡女一起待了几个时辰,少不了占些便宜。李大刀听到城中风言风语,又到高府求亲,被谭夫人拒了出去。 高家听此气愤不已,吩咐仆人不得传到谭茵耳中,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谭茵最后还是知道了,心情抑郁可想而知,夫人和姑娘们也是郁闷,姑娘家如此总归有损清誉,纵然没有什么事情,但又不能一人一人去说。 老妇人看到外孙女如此,很是伤心,为什么上天如此对高家女儿,她年纪大了,所挂念的不过几个孙辈而已,为什么诸事不顺,少不得烧香拜佛。 老妇人又让人送了一封信到京城。 经此一事,谭夫人和谭茵很是想家,谭夫人遂去信谭钧。 第十五章 畅春之园 http://.biquxs.info/ 金秋时分,襄阳王与厉家勾结,密谋逼宫,事情败露后,意图谋反,朝野震惊。 襄阳王出兵,厉家出资,从两广之地起兵,一路势如破竹,竟攻下数十城池,陛下大怒,命镇北侯杨澈领兵平叛。 这襄阳王就是曾经在妓院看中杨澈,后来迫使他母亲跳楼的那人,当时还是世子,现在已经承袭王位。 第一代襄阳王是太祖皇帝的随身将领,如今已经承袭四代,声势已大不如前。 襄阳王曾经逼死杨澈母亲,怕杨澈怀恨在心报仇,此次与厉家谋反,也是先下手为强。 杨澈现在如日中天,等太子继位后,恐怕更是难以立足。虽然知晓谋反希望不大,但更不想坐以待毙。 杨澈领兵摧枯拉朽,不过一月,便平了叛乱。襄阳王一族被连根拔起。 陛下又赐厉淑妃白绫,废安王为庶人,厉家满门被查,绵延四代的钟鼎之家就此灭亡。苏浙官员大多牵扯其中,官场震动,高官几乎全军覆没。 杨澈平叛有功,镇北侯世袭罔替,除任西北大将军外,加任兵部尚书。 厉家祖籍杭州,又有老宅在杭州,杭州城人皆是暗叹不已,不少生意人家也牵扯其中,很多本就是厉家的产业,还有一些与厉家牵扯颇深的商家,此次波及甚广,轻则鞭挞罚银,重则入狱抄家,一时人人自危,连西湖的美景也冲不淡百姓的忧愁。 高家倒是处置得当,顺利躲过此劫,大家都暗自庆幸。 十月,一切尘埃落定,两省官员陆续到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众人都明白这是谁家的天下,谁家的臣子。 大公子私下说:还好当时谭钧提醒,后来一查,果然有一二个管事不干净,与厉家产业有牵连,还好处置妥当。 …… 这日,新任浙江总督李璨宴请城中显贵名人富豪,李夫人同时设宴邀请各家夫人小姐们前往。 这李璨是太子近臣李璀的亲弟,到任不过半个月。 高家也接到了帖子。三位老爷和大公子,几位夫人和彦雅姐妹都收到邀请函,连谭夫人和谭茵也收到邀请。 谭茵觉得奇怪,这新任总督大肆宴请宾客,可以理解是新官想要和大家见见面,与地方打成一片,安抚已是惊弓之鸟的浙江大小官员和城中文士巨贾。苏湖熟天下足,其中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高家毕竟是商家,为何一门都受到邀请,连自己母女也会收到邀请,这不合常理。 她本性并不是多忧多思、庸人自扰之辈,可到杭州数月,所见之人,所经之事,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吴江大不同,容不得她不想。 谭茵和大公子商量了这事,大公子也觉得奇怪,他打听过,此次高家受邀范围之广在认识的世交中都没有,城中富豪嫡长才能参加。但此次宴会对各家都无比重要,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得精心准备。 虽然心情忐忑,几位姑娘并不愿意外出,但也知道此次宴会重要。高家早早准备,也希望借此机会,澄清流言,展现高家小姐们的真正风采。 家中恨不得把几位姑娘打扮成神仙妃子,三位姑娘虽出身富家,但平时穿戴都不奢华,但此次宴席不同一般。 当日,全杭城百姓都在关注畅春园宴会,通往畅春园的路上,一路车水马龙,连绵数里,宝马雕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 众人或喜悦,或害怕,或忐忑,或担忧,但无论何种心情,他们都知道这场宴会背后的意义,这是决定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杭城各家命运的关键一日。 高家也不例外,之前三位老爷和大公子为这场聚会已准备多日,分析各种情况。 谁说商家短视?商家是最实际、最敏感的,他们深知朝廷动向意味着什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曾经占据杭州一城和浙江一省最顶端的厉家已经荡然无存。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势是多么地可怕。谁家会填补厉家多年占据的空白,谁家势力会上升,谁家势力会下降,这自然是由这位新任总督和他背后的势力所决定。 而在这场斗争中,即使高家不愿意攀附权贵扩大势力,可也不得不防有人会趁乱抢夺,总不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二老爷不免抱怨,“我听你们的与许家解除婚约,现在许家如日中天,我们高家现在却是毫无依靠,手无寸铁,要是被人趁乱惦记咋办。” 大公子却安慰道“二叔,我高家虽已富贵几代,但一向并不是本省最拔尖的那批富家。我们家医药、布庄等铺子生意经营多年,也都是正规路数,根基也算深厚,想要抢我高家生意也不容易。” “再说我们之前不介入厉家的生意,虽然利润不丰厚,可也远离了这次风险,自然也就不容易被人惦记,这次我们能安然躲过此劫也是因为如此。” 二老爷听大公子所言面色微霁,众人也知道他是担心家中安危。 “老二,听说许家那小子现在又后悔了,准备再过来提亲,你这次答应他也不迟吗。”大老爷笑着看着二老爷。 “对啊,二哥,这小子高中解元,很可能明年就三元及第,杭州城无不视为乘龙快婿,你后悔还来得及,我们高家也好有个依靠。”三老爷也借机打趣道。 “这样的乘龙快婿我可要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雅儿若是进了他许家门,估计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我不是后悔退婚,我说的是要是再晚点,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二老爷看到兄弟俩调笑,惺惺然哼道。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许家小子这心机手段,我活了大半辈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要甘拜下风。”三老爷叹道。 “等这段时间风波平了吧!举人们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等许家小子一走,这事也就淡忘了,我们再给雅儿找门好亲事。”大老爷想到这段时间的风波。 “就怕这小子不肯善罢甘休。”大公子有些担忧。 “年轻人不过一时热度罢了,再说他还能硬抢?不用放在心上。”二老爷摆摆手说。 高家虽为商家,门风却端正,四十岁无子才可纳妾,子女一同受教育,加上极为疼爱孩子,娶媳嫁婿都很是谨慎,当年谭钧也不过只是个普通教书匠,高家也舍得心爱的幺女远嫁。 “对了,爹,二叔三叔,这次我们高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被邀请。我问了问李世伯、朱世伯,他们只有当家人受邀,像我同辈之人都不在受邀之列,夫人和小姐们也是如此。阿茵也过来问,为什么姑妈和她也受到邀请,这不合常理。” “这的确异于常理,阿茵他们并不是杭州人,但我高家与朝廷并没有牵扯,做的生意也不过是些医药、布料一类普通生意,并没有什么让人惦记的,我们小心为上,静观其变吧。”大老爷道。 …… 畅春园为江南第一名园,占地百亩,全园以水为中心,山水萦绕,厅榭精美,花木繁茂,花园分为东、中、西三部分。 东园名为归田园居,开阔疏朗,以平冈远山、松林草坪、竹坞曲水为主。 中园名为远香堂,是全园精华所在,池广树茂,景色自然,临水有形体不一、高低错落的建筑,主次分明。 中园内有一荷池,广四、五亩,池水清澈广阔,遍植荷花。主建筑远香堂位于水池南岸,隔池与东西两山岛相望,山岛上林荫匝地,水岸藤萝粉披,两山溪谷间架有小桥,山岛上各建一亭,西为“雪香亭”,东为“云蔚亭”,四季景色因时而异。 中园还有秫香楼、芙蓉榭、兰雪堂、漱石亭、桃花渡、竹香廊、紫藤坞等建筑。园中多奇峰,山石仿峨嵋栈道。 西园名为补园,主要建筑为十八鸳鸯馆,建筑精美,厅内陈设考究,为宴请宾客和听曲的场所,园内常举行盛宴,王家经常令家姬演剧,时人有“素娥几队出银屏”、“十斛珍珠满地倾”之说。男宾宴席就放在这十八鸳鸯馆内。 是日,畅春园敞开南大门,进了南大门后就是一处大约三亩大小的园子,名为退思园,由退思园分别进入东中西三园。 侍从婢女们领着宾客和女眷穿过花园分别前往西园东园,男宾前往西园补园十八鸳鸯馆,女眷前往东园归田园居。 出了退思园,便进得西园,只见到处都是侍卫,且均精干强悍,不似普通兵卫,众人见此一惊,为何戒备如此森严。 高家老爷少爷跟着侍从们沿着石径走去,一路上亭台楼榭,曲水回廊,繁花似锦,芳草萋萋,无愧第一名园风范。 走了约小半个时辰,便进入西园主建筑十八堂。 高家送上礼物,第一次见面,对李璨还摸不清楚脾气,礼物自然不能太贵重也不能太轻,一方端砚,不是凡品,但也不算价值千金。 堂内主桌坐北朝南,主位偏东又有一次桌。然后是下首西东各有三排宾客位。 高家座位自然排不到前面,老爷们排在西首第二排末席,大公子排在西首第三排末席,看了看周围,一些与高家家世相仿的世交长辈已经排到第三排,高家知道已算礼遇。 桌子自然摆放了各类美味佳肴,美酒好茶,席位很快座满,都在翘首以盼主人出现。 等了一会儿,只见两人从后堂徐徐走出来。 其中一人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看上去到是颇为忠厚能干,却官威颇盛。另一人二十二三岁,身材高大挺拔,容色倾城,气势逼人。身穿红色锦袍,白玉簪束起鸦羽乌发。看其面容倒像世家公子,却又带着肃杀之气。 众人之前已经打听新来总督情况,知道这三十岁上下之人正是新任总督李璨。 只见李璨前往次桌就座,那红衣公子却在主桌坐下,有两名侍卫随侍红衣公子身后,太阳穴突起,目露精光,可知是第一流的高手,众人遂见过两位。 不少人正心中疑惑这年轻人竟然身份盖过李璨,却已有人认出此人身份。 第十六章 东西宴席 http://.biquxs.info/ 新任浙江总督李璨对着众人作揖行礼道:“多谢各位同僚和杭城父老乡亲今日来赴李某的宴席,李某初来乍到,往后少不得要叨扰各位。” “陛下牵挂浙江官民,除了安排李某过来,还特意让镇北侯代天巡狩,彰显圣上隆恩。” 没想到这年轻人竟是那镇北侯杨澈。圣上竟然让杨澈过来,可见对浙江一省官民的安抚之意,席中众人皆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此举含义自然不同寻常。 开席前,李璨先请杨澈开场。 “众位同僚,各位士绅:浙江山川韵秀,人杰地灵,自古苏湖熟天下足,圣上历来赞许。前段时间,纵然有个别宵小之徒意图不轨,痴心妄想,那也是他们个人所为,与众位无涉。各位的忠君爱国之心,拳拳为民之意,圣上都了然于心,此次派杨某过来,就是要我表宣于口,明示于众。今后,还望各位一如既往忠君爱民,方不负陛下心意。我先敬各位一杯”杨澈举起手中酒杯,郑重其事道。 众人知他大败北疆,又一举平叛,早已心生敬畏。此刻气势逼人,言辞郑重,恩威并施,面容却皎如日月,声音低沉醇厚,都为其风姿倾倒。 “圣上派李某到浙江,璨虽不才,愿同各位同仁一道为国尽忠,为民谋福。”李璨也说了几句。 众人都明白这是圣上对厉家谋反的表态,也就是不再追究扩大,除了派太子心腹之弟任总督,还让如日中天的镇北侯亲自过来,就是要让浙江官民吃颗定心丸,尽快安定下来。 这从另一角度也说明不会有大范围的改弦易帜和血雨腥风,众人听此心下一安,今日来此的目的也是如此,这对现在的杭城来说太重要了。 凝重的气氛慢慢缓和下来,众人的表情也慢慢轻快起来。 宴席正式开始,歌舞伎登场献舞,正是咏诵西湖景物的《采桑子》,舞美人更美,早已让人花了眼乱了心。 东家王木又令家中美姬为各位宾客斟酒劝酒助兴,其中最为殊色美姬在主桌伺候。 美景如画,美酒佳肴,美人如酿,不一会众人微醺,如痴如醉。 一众人等哪肯放弃如此大好机会,争相向两人敬酒,介绍自己。 这时,那主桌美人为杨澈斟酒,眉目含情,一举一动皆魅惑,一颦一笑皆动人,斟酒时半依半偎,还将剥了皮后水润光滑的一颗葡萄递到杨澈嘴边,美人身子也跟着要靠到他怀中。 “侯爷年初这场仗可算得上名扬天下,黎民百姓都称侯爷是卫青霍去病再世呢!”有官员说:虽然不失谄媚,倒也不失为实话。 “哪里,是陛下殿下的恩德和将士们的拼死拼活罢了。”杨澈淡道:不动声色地避开美人的依靠。 大公子心想这杨澈能到今日地位,除了太子器重,他自己才是关键。此人刚才一番话既拉拢又敲打,宠辱不惊,滴水不露,真是深不可测。又听说其性情乖张,留连青楼,放浪形骸,看他今日举止,到是颇为沉稳,与传言不大符合。 “侯爷过谦,我听说在军中侯爷有一次受伤,被敌人的毒箭射中,军中大夫为您疗伤,真是剜肉剔骨之痛,侯爷还是不哼一声,真是天地间伟丈夫啊。”又有一官员举出实例。 “哪里,只是受伤罢了,还忍得住。”杨澈微笑道:不笑则已,一笑竟如日破乌云,难以描述。 众人听闻此言,不仅佩服。 一众官员陆续上前敬酒,杨澈和李璨时有褒奖勉励之语,虽是场面话,但毕竟身份贵重,足以安慰官员之心。 官员过后,就是城中名士和巨贾们前来敬酒。 “侯爷这次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东家王木先敬。 “王员外客气,是我叨扰了。”杨澈举起酒杯回敬道。 众人才知原来杨澈竟然落脚在畅春园中园的远香堂内,好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仅暗骂王木老狐狸。 众人争相敬酒,这人既没有露出不耐烦,也没有露出得意满满,还是那种冷冷的样子,彬彬有礼,却又不至于拒人千里。 酒过三巡,终于轮到高家父子,四人一同向杨澈两人敬酒,少不得介绍高家情况,杨澈问了问高家的药铺布铺营收,勉励一番,与别家并无什么不同。 只是大公子似乎有一丝错觉,感觉杨澈对高家要更关注一些。 正在寒暄之间,那李璨突然笑道:“侯爷有所不知,高家小姐与临风之弟有婚约在身。” “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是一桩良缘!”杨澈笑道。 大公子本能反应想说婚约早已取消,但抬头看了看长辈,见他们脸色凝重,却都不言语。 如此场合似乎也不适合澄清,也轮不到自己发言,且这新任总督突然言及许高两家婚约,很是奇怪,高家只得糊糊过去。 其他人听了也觉得诧异,怎么李璨刚来半月,就会知道许家与高家有婚约,既然知道有婚约,难道不知道两家早已取消了吗?而且高家今日受邀的人员也太多了,这里似有深意。 这时,杨澈身后侍卫不知与他说了什么,他等高家转身回席,便起身离开。 高家忐忑不安地回到座位,不知所措,不明白这唱得是哪出?无能是哪出,与那许家都脱不了关系。只怕今日高家四人前来也与许家有关。 席中有人在交头接耳,大公子听见有人在说高家之事,更多人在说杨澈,说他至今尚未娶妻纳妾,又有说他流连青楼的,再有的也不敢说了。 看来不少人家动了心思,今日李夫人设宴招待女眷,估计也给了很多人家更多联想。听闻畅春园东家王木就有一女,生得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是疼爱,这王木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高家历来不愿卷入这种风波,再说高家两位小姐,一位已经订亲,彦雅婚事又是波折,表小姐阿茵与李征又情深义重,自然没此心事,不知道女眷那边怎样了。 …… 女眷宴席在东园归田园居,高家几位夫人、谭夫人并三位姑娘均在受邀之列,也算庞大的队伍。之前,谭茵一直困惑不解为何自己母女会受邀,也没想个明白,索性不想那么多,见招拆招吧。 杭城达官贵人、文士巨贾家的夫人小姐们基本上都来了。彦雅彦敏横扫了一遍,很多陌生面孔,看来都是一些履新官员家眷。 曾经杭城各类宴席上的座上宾,要备选太子妃选秀的张巡抚张家小姐和杜艳杜小姐已经是过去式,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不知道被扫到哪个角落去了。张家和杜家在厉家倒台后都被收押入狱,还不知结果如何。 想起上次在畅春园赏山茶花时见到的两位小姐,杜艳为爱痴狂主动追求,张紫烟柔中带刚只为见心上人一面。谭茵唏嘘不已,也不知道两人现在流落何方。 张杜两位小姐美丽娇贵,比起她们所受到的灭顶之灾,彦雅和自己所受到的羞辱和非议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此,心里反而更加难受。 女眷宴席中主桌就座的正是李夫人,其他各位夫人和小姐依次就坐,座位和男宾一样都是东西各三排,排序依次是官员、士绅和巨贾。桌上放置了美味佳肴,时令果子还有一些酒等。 高家夫人和谭夫人排在西首第二排末席,彦雅谭茵自然排在西首第三排末席,坐在东首第一排第一座的,就是太子近臣,朝廷四品官员许临风之母。 厉家倒台后,如今的太子近臣意味着什么众人都明白。坊间已有传言,许临风极有可能会任吏部左侍郎,那可是从二品,主管明年才选,才选对大昭来说:其意义不言而喻。 高家众人心中不是滋味,此时此刻,这就是两家的差距。 以往许家曾受高家接济,后来高家与许家有婚约,一直让高家有种错觉,两家是持平的。即使后来许家得势,虽然知晓许家已远非高家所能企及,但心底一直并未真正认识到。 彦雅退婚时,高家也只想许家虽是新贵,但我们不稀罕占你的光,也不想再与你家有何瓜葛,可如今这种差距被赤裸裸地用排位展示出来。 高家是忠厚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接济许家,也不会退了许家这桩不知道多少人家求也求不来的婚事,可看到以前还需要自己救济的许家,欺负了自家女儿,如今还高高在上,心里难免五味杂陈。 谭茵看了看彦雅,今日三位姑娘皆是盛装打扮。彦雅身着十样锦配肉粉色云锦衣裙,头戴拇指大小的浑圆深海珍珠白玉金钗和通体温润的白玉牡丹簪,明月耳珰碧绿翡翠,衬得整个人如娇花若水,娴静雅致。 此刻彦雅表面平静,不少夫人小姐也有意无意看看她,是否像那流言中的粗鲁无礼,丑如无盐,许家二公子为何又突然改变想法,再诉衷肠。 彦雅见众人打量她,更是挺直腰背,面露微笑,不管心中如何波涛汹涌,面上却不显露,这代表了高家的脸面。 谭茵自己也未能幸免,与彦雅许临海解除婚约不同,李大刀的英雄救美和求婚搞得满城风雨,像轶事一样更添几分香艳,也更为不堪。 谭茵之前一直闷闷不乐,过了一段时间如今已慢慢恢复过来。她知晓如果表现得畏畏缩缩,反而做实众人猜测,如果自己高昂头颅,摆出姿态,人家反而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今日,自己特意穿上玛瑙底色配朱砂绣花云锦长裙,头上簪有流苏珍珠镶宝石白玉金钗,手腕戴上缠枝牡丹如意金镯,衬得皮肤白皙,眉目如画,清丽无双,更有一股凌然之气,让人不敢轻视亵玩。和彦雅一样,表情严肃,举止端庄,似毫无受到流言影响。 众人见几位小姐美丽端庄,加上这些夫人小姐们都是见惯事情的,细细一想也知道流言是真是假。高家坚持给小姐退婚,坚持不允李大刀求婚,自然是因为身板挺得直,不在乎流言蜚语。一时对高家倒也同情,反而达到高家本来目的。 席中有一绝色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冰肌雪肤,明艳不可方物,比那春日海棠还要娇艳欲滴,比那冬日晴雪还要冰润几分。 看到谭茵一直在看那绝色少女,彦敏附耳过来介绍说是此女是畅春园东家王木的千金小姐,名王明珠。王家对此女极为宠爱,从小就竭力培养,在杭城赫赫有名。王家一直奇货可居,若不是身份不够,还想参加太子妃选秀。王家百万家财,女儿绝色,也不知道想嫁入哪家权贵。 第十七章 借机探看 http://.biquxs.info/ 李夫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年纪,她娴熟地招呼安排各位夫人小姐们,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却又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高家心想城中显贵尽数过来,各种贵重礼物并不稀奇,且李夫人第一次相见,不见得会收。 送礼也要特别,便送了李夫人那副彦雅费了小半年时间绣成的文人听琴图。李夫人看到此绣品极是喜欢,待知道是彦雅亲手所绣,更是惊讶。 觥筹交错,宴席已过大半,众人见李夫人为人亲切,毫无官架子,便渐渐放松下来,不少夫人小姐们已经三三两两攀谈起来。 这时有婢女前来倒茶续水,一不小心打翻了彦雅的茶杯,茶水倾倒在案,弄脏了彦雅的衣服。李夫人派身边婢女赶紧过来,所幸出来时都有备用衣服,高家二夫人着婢女前去马车上去拿。 谭茵曾听舅母们说起,这大户人家的宴会最容易生是非,像落水救人,弄湿衣服更换等,若有人想生事都会借机做手脚。 等衣服取来,李夫人亲自带着彦雅去换,高家夫人们见此,反倒不好意思跟着去了,也不好让三个小姐都离席跟着,只让谭茵跟着彦雅一起。 畅春园极大,曲水回廊众多,经常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跟着李夫人一会儿,就把两位姑娘给绕晕了。 七绕八绕,终于来到一处大院子,进得院中,只见院子一边种植竹子数丛,纤细挺拔,幽静淡雅;一边种植了桂花、山茶、海棠等,鲜妍多彩。 正在此时,看见许夫人从月门外走来,两位姑娘终于明白了。 李夫人笑着说:“两位小姐请放心,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许夫人和我想请高小姐一叙。此院后面就是小花园,我让秋月带谭小姐前去等候。” 事已至此,两位姑娘也只得答应,料想她们是李夫人亲自带过来的,两位尊贵夫人总做不出不妥的事出来。 彦雅见此对着谭茵点点头,示意她放心,谭茵纵使不放心,但现在也只得等着。 彦雅跟随李夫人和许夫人进入屋内。转过一幅云石屏风后,便是一处小厅。 厅不大,朝北角落放有案几,上有香炉,炉中点着香,墙上挂有字画,布置得很是温馨雅致。 最北处放置一方靠背镶嵌云石花梨木卧榻,塌下朝东朝西各有两个靠背镶嵌云石花梨木椅子。 出得正厅,后面才是内室,彦雅进得内室仔仔细细看了角角落落,放心后才换上干净衣裳。 等出得内室,进入正厅。李夫人正坐着榻上,许夫人坐在东首第一张椅上,彦雅与两位行礼后,便在西首第二张椅上半坐下来。 李夫人与许夫人见她颇知礼数,微微颔首。 彦雅换上了丁香紫配凤仙紫刺绣长裙,今日盛装打扮,整个人到显出几分艳丽。 许夫人四十多岁,看起来就是普通妇人,许是早年操劳太过,倒显出几分苍老。 “彦雅,我能这么唤你吗!”李夫人亲切地看着她道。 “夫人客气,彦雅不胜惶恐。”彦雅欠欠身道。 “你们高家今日所送的文人听琴图甚是精妙,听说是你亲手所绣,可有什么讲究?”李夫人问道。 “回夫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从小就喜欢刺绣,看了一些蜀绣苏绣,就两家针法都用了点,把丝线劈得再细点,颜色做些搭配就行了。”彦雅微笑答道。 彦雅轻描淡写,许夫人可能不懂,但是李夫人却是知道门道。这博采两家之长,针法上已经有所创新;丝线劈得再细点,那就是比两家更为精细微妙;而颜色搭配最是考虑眼光和气质,难得这姑娘还不自夸,李夫人听到此不禁微微点头。 “怎么会想到绣这文人听琴图,姑娘家一般不都喜欢花鸟虫鱼的?” “回夫人,我也喜欢花鸟,只是觉得这种文人画也很特别,所以就绣了。” 李夫人点点头,人物可比花鸟难绣多了,特别是面部表情,要是想绣得精妙,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选题如此高雅,更是考验格局和气度,李夫人终于知晓这许家二公子为何会前后判若两人。 李夫人又问了问她平时所学和爱好。高家做医药生意,子女都要学习医药一二和记账理家。爱好除了插花刺绣外,与其他小姐差不多,也不外看看书、做做香等。 李夫人叹了口气,这高家与一般商家不同,对女儿的教育竟然也毫不含糊。 又寒暄了会,便切入正题。 “彦雅,之前许家和高家有些误会,今日许夫人过来看看你。许家二公子是杭城最负盛名的才子,不知道多少代才能出这样一门两才子,城中多少人家羡慕。你高家之前和许家交往颇深,这两年来淡了,这往后关系亲近了,你高家祖上也有光。”李夫人笑道:许夫人也满意地笑了。 原来许夫人今日是来相看自己的。 其实彦雅一直不明白,这许临海怎么短短几个月时间,前后态度判若两人,除了西湖茶馆在隔壁桌外,自己与他并没有交往瓜葛。 “彦雅,之前我们听信谣言,让你受了委屈,如今误会尽除,你也算守得云开雾散了。”许夫人对彦雅说道。 许夫人见彦雅举止大方,对悔婚之事并无埋怨之情,以为许临海西湖边一席话有了作用。她之前赞同儿子悔婚,自然是觉得儿子能得配高门闺秀,这次儿子又想再履行婚约,她本不愿意,但生了两个如此有出息的儿子,丈夫在世时一直是他直接安排家事,待他过世,两个孩子到把家事安排得妥妥帖帖,家中早就是两人作主,这个娘倒是一直不操心。 自己儿子天之骄子,姑娘们无不向往,能愿意娶她这个商贾之女已是大大降尊纡贵,纵然以前有些不快,也不会影响选择,许夫人心中想,脸上也显露自得之色。 彦雅心里很是生气,许家将之前高家在困难时给予的帮助全然忘记,对悔婚也只字不提,像没这回事一样,反而摆出降尊纡贵的样子,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义多是读书人。 她还不明白,一个新贵自然不愿意主动提起自己过去的狼狈不堪,以许家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看中的自然手到擒来,人家还巴不得送上来。 “我看这丫头甚是喜欢,你看今日这刺绣,巧夺天工,实属罕见,真是心灵手巧,以后自然是孝顺你的。”李夫人对着许夫人笑道。 “托夫人吉言了!”许夫人也笑道。 “不知此话怎讲?”彦雅听后,微皱眉头问道。 “你不要担心,以后进了我许家大门,我自然不会亏待你。那芸仙到底只能是妾,临海会有分寸的。”许夫人笑道。 这些人听也没听高家意见就把事决定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彦雅郑重道:“许夫人,我想您可能误会了,高家和许家已经解除婚约,自然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又怎么谈得上我进许家的门,那芸仙如何与我何干。” 许夫人一惊,看了一下李夫人,面色不郁道:“你可是责怪临海?临海之前对你不甚了解,有些误会也很正常。此次临海前往京城赶考,临走前特意和我说了此事,我也不是自夸,这杭州城只要我们许家同意,没有姑娘不想进我们许家的,你可要好好想想,不要错失机会,报悔终身。” 彦雅淡淡笑道:“自然想得清楚,许公子才华横溢,志向高远,更兼品貌俱佳,我出身商贾之家,岂敢高攀,在此恭祝许公子早日金榜题名,得娶门当户对佳偶。” 许夫人听此,面色马上冷下来:“姑娘家有些矜持和骄傲也不是不可以,可不要太过了。” “我的话都是发自肺腑,出自心声,夫人观察便是。”彦雅看着许夫人,坚定说道。 许夫人见彦雅如此,很是生气,李夫人见此也是尴尬。 “你还尚未过门,就对未来婆母如此无礼,念你前段时间也受了点委屈,罢了,我也不和你计较。”许夫人哼道。 “许夫人,容我提醒一句,许高两家婚约已经作废。”彦雅铮铮道。 “作废?你回去问问长辈,是否真的作废了!”许夫人冷笑一声。 彦雅闻此大惊,一下子面无血色,突然站了起来,不知道许夫人到底所言为何,一时撑不住头,脚步有几步踉跄,好不容易稳住,也不管两人怎么想她,是否无礼,立马便向两位夫人告辞。 出得院外,未见到谭茵,便让那婢女秋月立马前去寻找。秋月见李夫人点点头,便立马去了。 彦雅站在院中等候谭茵过来,心中似有五湖四海翻了上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夫人也跟了出来,见她如此倔强,却很是怜惜。这姑娘外柔内刚,不慕权贵,又聪慧内秀,倒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等候谭茵期间,不免安慰彦雅一二,对着总督夫人,彦雅也只能强作欢笑。 第十八章 再度相逢 http://.biquxs.info/ 却说谭茵跟随李夫人婢女秋月出了月门,进入回廊,走了十几步,出了月门就是一处雅致的园子,就在刚才院子的后面。 已过午时,正是太阳最盛之时,园中景色甚美,谭茵却不敢走远。秋月领她进来后就走开了,许是今日所有奴仆都去东西院服侍,这个精致的园子空空荡荡的。 谭茵也没心思观赏美景,正百无聊赖间,忽然看到远处芳草萋萋、庭院深深处,有一人身着红衣,过了小桥缓缓走来,那人身姿修长挺拔,似在画中一般。谭茵一惊,此人看起来悠悠,却步履极快,很快便来到她面前,待见到本人,顿觉这满园芬芳都要沦为绿叶,让人不敢直视。 看来这李夫人一石二鸟,不仅帮彦雅安排了剧目。 那人刚看到她时顿了顿,似在回忆,又似在欣赏。等了好一会,没看到反应,看到她疑惑不解的样子,轻笑道:“姑娘不记得我了吗。” 谭茵努力回忆,实在回想不起来,这人凤目灿若星辰,似乎在哪见过,但其面容肯定没见过,这样的人见过一次是不会忘记的。 那人见她回想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心里叹口气,举起右手,晃了晃大拇指,一枚碧绿的玉扳指映入眼帘。 谭茵愣了一会,半晌突然想到什么,惊呼出声,“哦,你是……” 那人见面前少女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睛睁得像桂圆,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个鸡蛋。 谭茵立马上前,拉了拉他手和胳膊,又拍了拍他身,“你没事吧,当日我将这扳指送给林伯后就走了,一直担心他有没有及时救你,当时那情况很凶险。” 那人看她拍拍这拍拍那,像只小鸟这儿啄啄那儿啄啄,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流过,笑了出来。 谭茵听到笑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对着一个成年男子又拉又扯又拍,连忙放下手,退后几步,脸都红了,有点不好意思。 那人看她退后,生疏有礼起来,有一丝失落,“我没事!林伯收到你报信后,立马带人前来,很快就找到了我,一点都没耽误。” “那就好那就好。”谭茵听了事情经过也觉得后怕,虽然事情已过了这么久,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只是当时情况特殊,也没办法及时告知你,后来我又有要事缠身,到累你担心了。”那人道。 “没关系,没事就好!”谭茵摆摆手安慰他道。 那人对她鞠躬郑重行礼,“还没感谢姑娘大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谭茵连忙还礼道:“公子不必多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些人竟在佛门重地刺杀,可见是穷凶极恶之徒。想必公子平日也多有积德行善之举,佛祖慈悲,让我在进香的时候能遇见你。” 那人听此嘴角含笑,没想到自己杀戮甚重,还能得佛祖慈悲。 “听公子口音,不是杭州人。”谭茵闲聊道: “我是京城人士,有事公干来此。” “觉得杭州如何?” “甚美,果然人间天堂。” 两人久别重逢,兴奋劲一过,冷静下来,谭茵便觉奇怪。 “对了,你今日怎会在此?” “我来参加畅春园宴会。” “那你和李夫人很熟?” “嗯,认识一些年头了,今日也是得她帮助才能见到你。”这人倒是坦诚。 “难怪,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为什么李夫人会邀请我娘和我,原来是你!”谭茵总算明白自己母女会受邀参加此次宴会的原因了。 “怎么,不喜欢这宴会?” “嗯……还好。”谭茵斜着头道 那人听到她言不由衷的话笑了。 “我也不喜欢。” “那你还来!” “和你一样,身不由己吗!” 两人对视一笑,同病相怜,发现距离近了很多。 “那我外祖家其他人也是你邀请的吗?”谭茵有点疑惑,看刚才李夫人情况,心里也知道应该不是,只是今日这事实在蹊跷。 “我只让李夫人邀请你们母女,你外祖家其他人不曾邀请。” “果然是许家。”谭茵咬咬牙。 “许家二公子与你表姐有婚约在身,许家通过李璨,有所提携也是正常。”那人看她神情,想起许家和高家之事。 “提携!”谭茵哼哼冷笑道。 “怎么,还愤愤不平?许家婚约一事做得的确欠妥。”这人看到谭茵如此神情,知道高家气恼。 谭茵抬头看了他一眼,从世人角度来看,的确是“提携”高家。 “谁要他家提携,高家与他许家已经没有瓜葛了。” 这人沉吟半刻说:“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话何意?”谭茵一听此话急了。 “你们对许家不是很了解,许临海可不是轻易放弃之人。”这人看了她一眼,轻叹道。 “你会不会想多了,我外祖家不过普通商贾,比我二姐姐容貌才识胜过之人不知凡几。那许临海又是眼高于顶的,以许家今日地位,与高家结亲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之前不就是这样认为吗!” “这世上之事如果是道理能讲得清楚的,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眼前的姑娘豆蔻年华,父母宠爱,自小顺遂,纵有一二不如意,也不过伤心个几日便过去了,又怎想到世事有时复杂艰难。 “你说许家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朝朝暮暮,反反复复,想要退婚的是他们,现在想要再订婚约的也是他们。”谭茵气道。 “再订婚约?你们是不是有所误会,婚约不是一直都在?” 谭茵听了此人话语,心里一惊。这近半年时间,彦雅婚事一直不谐,先是退婚,这几个月想议婚又不顺,但高家上下对未来都抱有很大期望,认为这场风波早晚都会过去,以高家家世和彦雅才貌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总不难。但如果与许家婚约还未了结,那何谈其它。 “这不可能!”谭茵这下是真的急了。 这人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谭茵看到他这幅表情,知道十之八九是真的,脸色慢慢变白。 那人见她脸色慢慢变了,有些不忍道:“许临海已中解元,明年京试也大有金榜题名之势,如今许家想要继续婚约,这等好事别家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哼,谁要求给谁去,我们不稀罕。”谭茵冷笑一声。 “你不要着急,这些事你外祖家都会处理。你只顾你表姐,对自己之事到不关心。”这人见她姐妹情深,一股心思都放在高家小姐身上,而她自己却也在经历风波。虽然这话以一个男子对一个姑娘来说似乎过于亲近,但此时此刻倒也不显突兀。 谭茵知晓他所说何事,有点不好意思,但也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 “我好多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没办法,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虽然还不能全部当做没事,但也基本恢复正常,特别是在看到彦雅经历了这么多,张杜二位小姐的遭遇后,自己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这人听到此点点头,看她今日盛装出席,这一身玛瑙红衣衫和头上珠翠衬得她更为清丽,眉目如画,与上次灵隐见到的简约朴素又有不同。 谭茵刚才与此人说话,细细想来,疑点颇多。这人与自己言语颇为温和,但容貌之盛,气势逼人,绝非普通人。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当日自己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还与李夫人相熟,话语中似是与许家交往也不少。 “对了,说了半天,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 那人双手作揖道:“云湖杨澈杨雪原见过谭小姐。” 杨澈?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肯定在哪听到过? 谭茵突然想到,此人如此气势容色,上次被三十余名高手围杀尚能突围,又与李夫人相熟,此时出现在畅春宴席中,难道会是那名动天下的镇北侯? “杨澈?镇北侯?”谭茵小心问道:心存侥幸。 “正是。”好吧……。 脑海里迅速闪过此人的种种传奇,说书也没他精彩。 幼时凄苦,被赶出家门,与母相依为命。少时惊艳,被人抢夺,其母为救他而死。成年后与太子关系暧昧,立下赫赫战功,加官进爵。这次平叛,再度封赏,名震天下。 喜着红衣,性情乖张。噬好杀戮,纵兵屠城。性好渔色,男女通吃。混迹青楼,放荡不羁。 杨澈看到谭茵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知道她在想什么。 谭茵回过神来,连忙行礼道:“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看她迅速收起表情郑重的样子,杨澈不禁轻笑起来。 “久仰我什么?” “侯爷大败北疆,让我大昭扬眉吐气,保我边界安宁,百姓生活安康。加上此次迅速平叛,苏湖一地平安得保,百姓甚是感激。”谭茵把从谭钧李征高彦庭那听来的全倒了出去。 “这么说来我名声还不错?”杨澈挑了挑眉看了看她。 “那是自然。”恭维话还是要说的。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想的,杨澈心想。 谭茵心想这人今日倒是和蔼,与传言不同,又想应是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缘故。此人与自己如云泥之别,加上传言流传甚广,估不为虚。这些权臣喜怒无常,心思深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是小心为上,与他莫要再有牵连,免受池鱼之灾。 “侯爷,我从宴席出来已久,要回去了。” 杨澈看了看她点点头,脱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说:“大恩不言谢,你若他日有事,便凭着这玉扳指前来寻我。” “这……此物如此贵重,我怕会丢掉误事。”谭茵推辞道。 杨澈看她如此,不再勉强,说道:“也罢,以后你报上名来找我便是。” “多谢侯爷!”谭茵对他点点头。 正在此时,秋月过来寻谭茵,说彦雅正在找她。谭茵如释重负,与杨澈立马告别,转身离去。 杨澈看她恨不得马上离开的样子,知晓她心中所想,看着她急速离去的背影,没想到自己会被这姑娘嫌弃,不禁摇摇头,自嘲地笑着离开。 谭茵听到刚才杨澈所言,心急如焚,待见到彦雅,见她神色有异,知晓也不会有好消息,两人急忙回到宴席中。几位夫人见她们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很是心急,看到她俩终于回来,放下心来。不一会儿,李夫人和许夫人也回到宴席中。 两人心事重重,可在宴席中也急不得,还得摆出正常姿态与人招呼,一概事项只得等回去后再从长计议,所幸宴席不久后便结束了。 第十九章 婚约难退 http://.biquxs.info/ 回来路上,三位姑娘一辆马车。 “刚才没来得及和你们说:知道男宾宴席谁来了吗?你们肯定猜不到?”彦敏兴奋地说。 彦雅哪有心思去猜,谭茵已经知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她不想再添麻烦,没有说出与杨澈见面之事。 “谁啊!让你这么激动。”谭茵只得配合做出好奇的表情道。 “算了,我量你们也猜不出来,是镇北侯杨澈,那个大败大夏,平息叛乱的杨澈啊……”彦敏眨眨明亮的大眼睛,促狭地看着大家道。 “啊?这人为什么会过来?”谭茵装作惊讶道:也很好奇杨澈为何此时来到杭州。 “你们刚才换衣服不是去了好长时间吗!男宾那边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代天巡狩,陛下派他过来安抚苏湖官民。”彦敏说。 “哦,原来如此!”谭茵这下明白了。 “你看起来对杨澈印象不错嘛!”谭茵笑道。 彦敏一向神采飞扬,疏朗大方,此刻一幅小儿女样真是少见。 “那是自然,你可知我们大昭对阵大夏已经十年没赢过了,英雄啊英雄!听说还长得天人之姿。”彦敏继续花痴中。 “我不行了,得找个机会见见真人,有啥办法呢!”彦敏陷入思考。 “……” 彦敏历来言必行行必果,已经在考虑行动方案了。 “我听说他这次安歇在畅春园中园远香堂,翻墙我是不行。要不然让大哥哥前去拜访王家公子,我装作小厮跟进去?或者我直接去拜访王明珠?然后混进去……哎呀,都不行,远香堂肯定戒备森严。”彦敏一边想方案,一边又在否定。 “……” “咳咳咳。”谭茵被呛到了。 “某人可是有婚约在身!”谭茵看到彦雅一幅少女怀春样,提醒道。 “这有什么关系,我不过就去看看,又不是要嫁给他。世英说不定还想和我一起去呢!他上次听说北疆大胜也好兴奋的。这次大哥收到邀请,他都没接到邀请,真可惜!”彦敏撇了撇嘴。 林世英是彦敏的未婚夫,两家世交,两人又青梅竹马长大。林世英的认识中始终有两句话:阿敏说的都对。如果不对,参照上一条。林家一直希望两人能早点晚婚,可囿于彦雅迟迟未出嫁,不能越了过去。 “林世英也真是惯着你。”谭茵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你和二姐姐换衣服的时候没听到,不知道多少夫人小姐们在打听。听说那王家也虎视眈眈,准备推出珍藏多年的明珠。” 王明珠,那个明艳无匹的绝色少女?也不知道何人能配得上如此美人,如果是杨澈,相貌倒是配了,可这性格就…… “这……难道你们就没听到此人别的名声?”谭茵讶异道。 “当然听说过,大丈夫不拘小节,有点是非也是正常的吗!”彦敏洒然一笑,不以为然维护道。 “……”好吧,果然女人是盲目的,再说也不是彦敏要嫁给他。 说得正起劲,彦敏见彦雅半晌没有声音,也发现不对劲了,看彦雅神色不对,便问发生何事。 彦雅便将李夫人和许夫人趁着换衣服相看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两位,还将许夫人所说的婚约还没有取消也说出来了。 谭茵已经从杨澈那儿听到这消息,现在再次听到还是很震惊,不明白是哪儿出了问题。 彦敏听此更是大惊,此事非同小可,没想到彦雅婚事如此多磨,看来家中又要折腾了,顿时把要见杨澈的儿女心思暂放一边。 …… 高家一行人回到家后,立马聚在前厅,商量畅春园聚会发生的事情。 彦雅说了许夫人探看她的情况,如果说之前许临海想再续前缘还不过是停留在流言和想像的话,那今日许夫人和西园李璨的一番话已经是明确无误了。 兹事体大,长辈们也不顾彦雅是否害羞,毕竟关系女孩儿终身幸福,直接问彦雅是否想与许家结亲。 “祖母,各位长辈,为了我的事情让大家如此操心,我心里很难过。这许家工于心计,反复无常,又身居高位,雅儿实在害怕。”彦雅又羞又怕道。 “今日许夫人话语中尽是自高自傲之语,对之前悔婚之事只字不提,许家对高家毫无尊重,视我们为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再说:再说……”彦雅说不下去了。 “再说这许家妻还没娶,这妾就已经相好了。”彦敏气道。 那芸仙身为青楼头牌,善于魅惑,彦雅性格温柔,为人善良,这不妻不妾的,爱女之家都不会同意。 “看来我高家今日能有这么多人出席宴会,是占了许家的光了。”大老爷轻笑嘲道。 “我有个问题疑惑不解,这许临海为何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三老爷问道。 众人被三老爷一问,也觉得奇怪,不禁看向彦雅。 彦雅看到众人目光,摇了摇头道:“雅儿实在不知道:我还是上次在西湖边与他见过面,那时杭城士子正准备赴京赶考,前往西湖游玩,那次阿敏和阿茵也在。他过来向我道歉,也没说太多话,只说等京试结束后再过来赔罪,我也没和他多话就走了。女儿发誓与他毫无瓜葛,也从未在其他场合与他见过面说过话。” 听到彦雅这样说:大家也是费解。 “不是已经解除婚约了吗?许家为什么说还没有?爹爹,二叔,是不是在宴席上不方便澄清。”大公子蹙眉不解道。 大老爷和二老爷也面面相觑,觉得不是已经退好亲了吗,这许家唱的是哪出! “庚帖和信物都退回去了,许家这是什么意思?”二老爷不解地看着大老爷。 老夫人急了,说道:“你们几个再想想,可有什么遗漏?” 大老爷来回踱着步子,左思右想,突然停住,对着二老爷问:“老二,当时我们两家都退了信物。我高家退了许临海庚帖,许家说彦雅庚帖在当家许家大公子处,当时许大公子远在京城,许家叔伯说等他回来就把彦雅庚帖给退回来。这事本来就这么定了,后来事情一多,我就没问你,彦雅庚帖退回来了吗?” 时人订婚,要交换信物和男女庚帖,退婚时则要退回信物和对方庚帖才算正式退婚。 “这……没有啊!这事不都了了吗!后来事情一多,我也没想到这茬!”二老爷一听这话晕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这下大老爷急了,跺脚手指着二老爷恨恨道。 “我想信物都退了,许临海的庚帖也退给他们了,再说是他们想退婚,许家说大公子一回来就把庚帖送过来,后来我又到山西收药材……”二老爷吓得直冒冷汗,手足无措地看着大老爷。 众人一听都慌了,竟然还有这等事。 “既然我们已经退了庚帖和信物,他们也退了信物,许家长辈当日也来过我高家,事情都说好了。人证都在,难道他许家说不算就不算。”大公子倒是冷静下来。 “这话虽如此说不假,但人证物证,缺了这最关键的物证。就算是人证,这许家要是死都不承认,也是麻烦事。”三老爷叹道。 大公子听了这话脸色也是一变。 “这……许家是书香门第,还能这么不要脸。”彦敏气道。 彦雅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面色煞白,站都有点站不稳。 谭茵心想这算什么事啊!这是结亲还是结仇? “那许家这做派,意思是婚约还继续有效,所以也没必要再过来提亲?”老夫人气道。 “我看八九不离十了。”大老爷说道。 “冤孽啊!我们高家做了什么孽,惹上这么个祖宗!”老夫人哭天喊地,捶胸顿足。几位夫人和谭夫人连忙上去劝,有人端茶,有人揉胸口,有人细语安慰。 “我不管,就是告御状,也不能把我的雅儿嫁入此家。”老夫人稍微平稳了呼吸,恨恨道。 “母亲别恼,你先去休息,我们几个商量商量。”大老爷并兄弟几个忙过来安慰。 今日之事实在震撼,彦雅一时还回不过神来,看到一家子人仰马翻,为了自己把全家折腾得这样。她自小体贴懂事,从不用长辈费心,看到长辈现在为自己如此操心,想到他们对自己的疼爱,心里更是难受,向众位行了一礼后就匆匆回房了。 彦敏和谭茵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知道此时需要让彦雅单独静一静。 大厅内一片混乱,加上今日大家都很累,几位老爷让夫人们扶着老夫人前去休息,又让谭茵和彦敏早点回去休息,两位姑娘一路同行回去。 “阿敏,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在西湖茶馆喝茶谈诗吗?”谭茵回忆道。 “我记得,当时隔壁有笑声,那屏风也不隔音,出来时看到许临海在看我们。”彦敏也慢慢想道。 “难道是他发现二姐姐的好啦?” “那次我想是发现了,可只有一次有这么大的变化吗?”彦敏疑惑道。 是啊,一次碰面就能让这种人改变想法?或者只是因为钟情彦雅就如此大费周折吗?看到许临海几次设计,想到东宫、杨澈和许临风这些人的手段。这些人真的是儿女情长之辈吗!谭茵真不敢如此想,如果父亲在就好了,明天去和大表哥再说说吧!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两人都头晕晕的,遂各回各房,一夜无眠。 第二十章 殷殷之情 http://.biquxs.info/ 一夜无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彦敏就来找谭茵。两人昨天回房后又将来龙去脉和发生事情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发现还是没啥线索。 谭茵有种感觉,许临海绝不仅见过一次彦雅,但是彦雅这半年一直和大家在一起,且从上次西湖见面的情况来看,不像私下有碰面的样子。 无论如何,比起彦敏订亲的林家,两家心意相知,两人情投意合。而现在的高家和许家已经相差甚远,连对方的心思和意图都需要猜测,彦雅对许临海更是害怕和抗拒,齐大非偶,难为良配。 两人吃完早饭后,就有婢女过来,请两位小姐前去书房。进得书房,发现三位老爷和大公子已经在等候她们二人。 “茵儿、敏儿,今日叫你们两人过来,是想问点事情。”高大老爷开门见山。 昨日彦雅说与许临海没有私下见面,当时场面混乱,也没细问,几人今天约在书房好好商量,便把平日与彦雅在一起的两位姑娘叫过来问话。 两人回答一直与彦雅在一起,的确没见过她与许临海私下有交往,谭茵也说了西湖见面时的情况,应该之前没见过。 几位老爷和大公子听到此思索了很久,两位姑娘看他们不说话,互相交换了眼神,也在等着下文。 几人继续之前的讨论。 “老三,干吗管许家那小子为什么前后不一致?他们许家背信弃义总是真的。”二老爷嘟囔着。 “二哥,我们总要分析分析原因,才能知道怎么办?”三老爷无奈地看着二老爷说道。 “老三,你整那么复杂干吗,我们就是要退婚。”二老爷很不耐烦地说。 “那你现在退得了吗?”三老爷无语地看着他说。 “我……”二老爷一时语结。 “二哥,这问题并不这么简单。” “那你说怎么办,我刚开始不同意退婚,是你们劝我要退,现在好了,我要退婚,你们反倒劝起我来了。”二老爷气呼呼地道。 “二叔,你别生气,别怪三叔多想,如果只是涉及普通人家,我们自然没必要庸人自扰。但是涉及许家还有朝政,我们无论退不退婚,都要从长计议,以免行差踏错。”大公子看两位叔叔僵了起来,赶忙打着圆场,对二老爷说道。 “退不退婚,还能不退婚?我可就彦雅一个宝贝女儿,你们可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二老爷这下急了,跳了起来。 谭茵看到二舅这副焦急紧张的表情,心里似有一股暖流淌过。想起父亲曾经说过:“你外祖家真是难得的商贾人家,有情有义,教子有方,爱而不娇,而大多数家庭生儿为了养老,生女为了联姻,与高家结亲真是三生有幸。” 二舅舅为人耿直,没有大舅舅那么智慧决断,也没有三舅舅那么深思熟虑,可是对女儿的爱是到心骨里的。 “老二,你说得是哪里话,雅儿是你女儿,难道不是我们侄女?老三你继续说。”大老爷沉着脸说。 二老爷看到大老爷这样说:只得闭嘴听着。 “大哥二哥,我是这样想的,这许家前后反复只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就是年少慕艾,这许临海对雅儿动了情思。如果不是因为对雅儿动了情思,那我们就要分析别的原因了。刚才茵儿和敏儿都说许临海只与雅儿见过一面,且谈话时间不长,自然是不可能动了情思,那为何还要继续婚约?还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三老爷继续道。 “不错,许临海未中解元之前都不愿与我高家结亲,现在已中解元,明春就要京试,都在说能中前三甲。加上许临风都在传言马上就要成为吏部左侍郎,以许家现在的地位,为何还要继续婚约,这与常理不合。”大公子想了想道。 谭茵觉得几位舅舅和大表哥是不是想得过于深了,也许许临海就是对彦雅情根深种,想继续履行婚约。但是一来她觉得这与事实不符,且想得过于简单,二来这许临海心思深沉,实在不像是情种的样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许临海如果看到听到高家现象力如此丰富,估计血都会喷出来。 “那许家为何想要再与我家结亲呢?”彦敏被他们给绕糊涂了,问道。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三老爷说道。 “我在想,这次为何是杨澈代天巡狩?难道只是因为他更加位高权重?”大公子话锋一转。谭茵和彦敏都跟不上思路,不知道怎么话题突然转到代天巡狩上了。 “不错,这固然是个原因,但是杭州出身的许临风不是更为合适?他是太子近臣,马上就要负责才选,以家乡人抚慰家乡人不是更为亲近,也更有说服力。”三老爷听到大公子这样说:突然眼睛一亮。 “这次平叛许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参加,传言厉家谋逆一案是杨澈所查,也就是说许家怕被别人说成想取而代之,成为第二个厉家。”大公子想了一会说道。 “这样说来,许家深谋远虑,非同一般。”三老爷继续道。 谭茵和彦敏听得有点糊,两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刚才还在说彦雅的婚事,怎么突然就说到朝堂政治了。 “之前有传言说许临风可能尚主,而尚主意味着放弃仕途。以目前许临风要任吏部左侍郎,还要主管才选的传言,许家兄弟肯定不愿意放弃前途,他们很谨慎,以免给人猜忌。”大公子想了一会道。 “许临风主管才选,对才选之人就有提携之意,甚至有师徒之情,本就容易做大。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再与权贵之家联姻,否则过于势大,有结党之嫌。”三老爷接着说。 众人眼睛一亮,这下都明白了。原来如此,这许家兄弟二人得太子信任,将会委以重任,为了让圣上和其他官员信任,将不会与任何人结盟,自然不会再选择显贵之家结亲。 “我还是不明白,这与彦雅有什么关系,这许家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与我高家何干。”二老爷见他们分析了半天,得出这么个结论,不知道管啥用。 “二叔,你想啊,许家不再选择显贵之家结亲,自然只能选择普通人家结亲,所以想和我高家再叙前缘!”大公子耐心地对着二老爷解释道。 二老爷这下明白了,谭茵和彦敏也明白大公子所言。 “可许家可以选择任何一家普通人家,没必要再选择我们高家!”彦敏说道。 “这许家兄弟心思深沉,所谋长远,都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大老爷听了半天都没有发言,此时突然叹道。 “不是,大哥,许家这小子做事不地道:不是端方纯善之辈,你怎么……”二老爷看大老爷这样说:似是对许家有所赞赏。 “那不一样,之前我们认为他们嫌弃我高家低微,是想择选名门闺秀,攀附权贵帮助许家更上层楼,认为他们也不过是那种蝇营狗苟之辈。才选一事今年二月就已传遍天下,酝酿时间则更长,太子查厉家谋反之事的时间也绝不会少于半年一年,所以许家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与权贵结亲,他们是要靠自己。” “父亲,你的意思是说:也许我们都想茬了,许临海刚开始就是因为不喜欢雅儿才要退亲,现在就是因为喜欢雅儿才要结亲?”大公子反应过来。 “主要是维护他们许家守信重诺的好名声,当然对雅儿也不像以前那么排斥,应该有几分喜欢。”大老爷捋了捋胡须,点头道。 “就这么简单?”谭茵和彦敏两个人互相看看,被绕了无数个弯后,竟然回到起点。 “不是,大哥,这是你想茬了吧!这怎么可能……”二老爷被绕了一圈,也绕晕了。 “只能这样认为,否则没有别的解释。”大老爷很坚定地说。 “可彦雅只和他见过一次面,时间也不长。”三老爷疑惑道。 “也许有别的机缘我们不知道:这只能听许临海自己说了。”大老爷肯定道。 谭茵暗叹了一口气,想起父亲所言。她的三个舅舅中,小舅舅深思熟虑,但这大舅舅最是谋而能断。高家长女虽然嫁在本地,但后来随夫前往各地历任,高母已是不舍。当年母亲看上父亲后,高家不欲幺女远嫁,两人没少设坑让谭钧跳,谭茵心中暗笑父亲估计吃了不少暗亏。 “那也许是许家大公子厉害,二公子也许不过尔尔。”彦敏不服气道。 彦庭回道:“我了解过,三年前的乡试许临海未参加,以他之才高中没问题。有人说他是不想与哥哥竞争,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他后来去游历了近三年,去年底才回来,更有传闻许家两兄弟很多事都是相互参与,这个二公子绝不是泛泛之辈。” 这下大家都沉默了,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现在关键变成高家要不要这样一个人中龙凤做女婿,而他曾经不管不顾,罔顾高家情意,让高家蒙羞,成为城中笑柄,而现在展示诚意,期望共结良缘。 要还是不要,这是个问题! 第二十一章 金龟夫婿 http://.biquxs.info/ 这是一个金龟婿,太诱惑人了,绝顶才子如同绝代佳人,均难再得。 几位老爷沉默良久,大公子也在思考,谭茵与彦敏两人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下眼色。 “这人纵然前途无量,可他还未娶妻就想纳妾。”彦敏看到众人这意思,似乎正在考虑继续婚约,连忙急道。 “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不能拿我们高家相比,再说许家是官宦之家,最重嫡庶,妻妾之序不会乱的。”三老爷看着女儿,皱着眉头说。 高家男人四十无子才纳妾,彦敏未来婆家林家也没有妾室,林世英与她青梅竹马,对她言听计从。对女人来说纳妾是天大的事情,对男人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两人对形势估计不准,一击不中,二击很重要。 谭茵连忙递眼色给大公子,大表哥肯定能理解她们。大公子看谭茵面露求救之色,这半年几人一起经历风雨,知晓她二人意图,知道这也是彦雅的意思。 “几位舅舅,这半年二姐姐一直抑郁不欢,昨天你们也看到了,她现在对许临海甚是厌恶,对许家很是害怕。”谭茵说道。 “这许临海固然是人中龙凤,只是他心机深沉,谋略颇深。二妹妹温柔善良,心思单纯,这万一以后不如他意怎么办?要是那芸仙或是其他妾室得宠,难免一二还要起点坏心思,二妹妹又不是好相争之人,这日子咋过?我们高家与许家门第相差甚远,许家之前已经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遑论以后,若二妹妹有了委屈,我们娘家也撑不起腰,只怕二妹妹要任由许家磋磨了。”大公子接着道。 二老爷一听这话,身子立马坐直,脸上急得通红,眼睛瞪得通圆。 “这许临海日后肯定要为高官,二妹妹免不了要张罗应酬,她个性内敛,不是那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人。高家日常教的都是我们这种平常商贾人家的交往之道:像昨日李夫人在畅春园东园举办的宴席以后必不会少,来往的都是王侯将相朝廷显贵家眷,不是一般小官之家。”三姥爷听了这话也楞住了。 “大姑母随姑父为官四处奔波,祖母已是心疼。待得小姑嫁得小姑夫,虽离得远,骑马也不过一二日事情,两家家世均是相抵,祖母仍是担忧不止。许家以后必将长居京城或四处历任,二妹妹远离家乡,毫无依靠,祖母只怕要日日牵挂流泪了。”大公子看了一眼大老爷说道。大老爷掀开杯盖正准备喝茶,听见大公子这样说:想到昨日老夫人那捶首顿足、哭天喊地的样子,立马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大公子。 大表哥啊大表哥,我这未来嫂子前世是拯救了太阳还是月亮,谭茵内心为大公子狂鼓掌,叹道。 大公子每说一句,二老爷就颤一句,说一句,颤一句,说到最后,二老爷已经是跳起来了。 “这许家悔婚在前,这半年雅丫头一直被人讥笑。罢了罢了,许家小子再是个金龟婿,齐大非偶,我们高家小门小户也要不起。我就这一子一女,她弟弟年纪还小,雅丫头性子温婉,让她过点安生日子吧!”二老爷深深叹了口气。 大老爷和三老爷互相看了看,看到二老爷如此,也点了点头。婚事还是要门当户对,高家和许家已经相差颇远,再加上之前退婚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也是不谐,想是老天也不看好这桩婚事。再说老二毕竟是彦雅父亲,最后还是要听他的。 “结亲结亲,要是结成仇就没意思了。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要回庚帖退婚吧,只是这时机要把握好,毕竟许家现在掌握主动,他要是不肯退,我们也没办法。还有两月就要过年了,许临海明春三月就要参加京试,在这之前要求退婚一来时间隔得太近,二来也不合情理,估计许家也不会答应,等京试过后,我们就亲自与他们商量,我想他们也不至于硬要结亲吧!”大老爷最后说道。 “我们最后还是着了这小子的道:这下雅儿小半年又议不了婚了。”三老爷想想不服气。 “也许许家公子去京试高中后,碰到许多更美丽的女子,不坚持了,说不定巴不得我们去讨回庚帖呢!”彦敏倒是乐观。 彦雅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谭茵和彦敏俩人互相看了看,终于松了一口气。两位姑娘像打了一场大仗一样出了书房,看到外面蓝蓝的天空都觉得神清气朗起来,定下心来,便前去寻找彦雅。 进得彦雅房中,发现她正坐在窗前榻上低头绣花,阳光透过窗棂格洒到她的身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影子,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光影也跟着移动,脸颊上细微绒毛清晰可见,静谧安静中反倒增添了几分灵动。 彦雅看到她二人进来,停下手中动作,招呼二人来榻前就座,婢女端上茶水和点心。 两人见彦雅身着月白色家居衣裙,整个人更为清减,虽表情淡定,却眼睛稍肿,脸上微施了点薄粉,昨天夜里可想而知。 两人把早上书房之事一一告知。说到事情起伏时,彦雅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待说到几位长辈判断许家并非攀附权势之备,应是有几分喜欢彦雅时,谭茵观察了彦雅的表情,她听见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沉思了片刻,表情恢复如常,露出几分焦急出来。谭茵接下来把几人特别是大公子劝说长辈们的话一一说出,待听到长辈们终于答应退婚时,彦雅轻笑出声,这半年来她罕有如此笑容,犹如云开日出,眼中似有泪花,她立马转过身去,待稍作调整后再转过身来。 彦雅起身郑重向两位妹妹行了一礼。 “二姐姐干吗这么客气。”两人忙起身还礼道。 “让两位妹妹为我的事情辛劳,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是汗颜。这半年来被人讥笑,我的心情郁郁,连累得整个家庭都跟着不快。是我糊涂,我有这样的长辈,有你们这样的兄弟姐妹,这世上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我虽不是那出类拔萃之人,但也不是懦弱无能之辈,为何要为这些人言人语而神伤,反而伤了你们的心。”彦雅看着她们微笑说:面带释然。 两人见彦雅如此心中也是一安。本不欲再谈此话题,以免触及彦雅伤心处,但毕竟事大,且还没有根本解决,还是要让彦雅多了解情况,也多知晓彦雅所思所想,日后才能徐徐图之。 几人遂又坐下。吃了些糕点。 “你能这样想,我们就放心了。只是事情与我们之前判断的不一样,有些事不得不问问你,许临海如此,你当真不动心,我看二位伯伯和我爹都很中意他,连大哥哥也在犹豫,后来是看我们俩反对才出言的。”彦敏问道。 “听几位长辈意思,此人志向高远,才华出众,乃鲲鹏之辈。”谭茵也说道。 彦雅听此,微微一笑说:“此人如此出众,到叫我更觉山水路遥,距离甚远。我本就是一名普通女子,高家也只是普通商贾,便不去折那高枝了。我知你二人意思,是怕我日后后悔,没什么好后悔的。” “长辈们意思是他现在对二姐姐也是有情,必不会再做出以前那种悔婚伤人之举。”谭茵说道。 “我不想与此人有任何瓜葛。”彦雅斩钉截铁说。 两人见彦雅如此坚定,心中也是暗叹。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许临海不愿意退婚,一定要履行婚约呢!”彦敏提到这种可能性。 彦雅思索了片刻道:“就像大伯所言,结亲不是结仇,强扭的瓜不甜,这许临海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我与他只见过一面,我实在想不起与他会有其他交集,他对我又有何情意?再说我相貌也不过中人之姿,是你们把我想得太好了,还真以为人家对我情深如许。” “希望是我们庸人自扰!”彦敏叹道。 彦雅肯定道:“是你们想得太多了。” 谭茵和彦敏两人互相看了看,也觉得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再说这许临海还没娶妻就要纳妾,就冲着这点,彦雅也绝不会答应。 看到眼前这位娴静如水却又不失风骨的表姐,谭茵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那日杨澈所言,“这世上之事如果是道理能讲得清楚的,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几人把此话题说开,反而觉得一桩心事已了,无论未来如何,这事目标和策略已定。 几人抛开话题,吃了会茶,这时婢女送来糖水,几人喝了味甘,冲淡了这些烦心事。几人之前看到彦雅正在刺绣,原来彦雅正在给彦庭和她们二人绣荷包,给彦庭绣的是四君子,给两位姑娘绣的却是两幅工笔画,尺寸虽小,却尽显微妙,彦雅的刺绣功底越发深厚,已隐约有“高绣”之名。 晚上回到房中,谭茵想起今日之事,真觉得唱戏也没这么精彩。 彦雅对许临海的第一感觉就是抗拒,无论许临海以后会待彦雅如何,之前对她的不尊重总是真的,彦雅所受到的嘲笑和名声受辱也是真的,让彦雅毫无芥蒂,毫无自尊心,反而带着一颗喜得金龟婿之心出嫁,她又怎肯愿意。 谭茵想到彦雅的婚事如此波折,不禁想起自己与李征,希望一切天随人愿,地上成双。 第二十二章 苏湖熟足 http://.biquxs.info/ 畅春园宴会后,百姓皆知杨澈来杭,一时人声鼎沸,满城皆语。 过了两日,李璨和杨澈前往丰裕茶楼。茶馆各色人等南来北往,历来是人员杂聚,信息交汇之所。丰裕茶楼位于西湖边,是城内有名的风雅之所,文人骚客,士绅巨贾聚会宴请众多,此次苏湖官场变动,一众高官均为新人,两人也想听听士子文人,黎明百姓对时事的看法。 茶楼坐北朝南,共有两层,一楼为一众摆开的四方桌,最北处有一约一米高度的高台,为说书弹曲之地,二楼均为包厢。 李璨早已让人前去打点,选了一个特别包厢,一面临湖,隔壁左右包厢用猫眼可以看到听到,一楼情况也一览无余。 两人轻装简从,做些乔装,作普通商人打扮,各只带了一名随从。待进得包厢,掌柜早已亲自等候,亲手泡上一壶上好龙井,又用水壶备好热水,再端上几小碟干果,现切水果和现做点心,便不再打扰,带着小二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左右包厢便有人进来,左边包厢有一文人模样之人在自斟自饮,似在等人,右边则是一群富商在宴请外地来的客商,大厅里也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右边包厢中坐了四人,侍从早就探听明白,坐在主位的是位富商,约莫四十来岁,头很尖,人到长得颇为富态,留着稀疏八字胡,十分精明,看上去像个胖胖的大老鼠,这人杨澈和李璨曾在宴席中见过,此人姓朱名万,虽然算不上巨贾,但也是个大商人,主要做茶叶生意,这次是他做东宴请。 坐在朱万左手的是远从福建而来的客商苏喜,是当地巨贾,约莫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看来也是风里来雨里去四处奔波,人很是干练精神,衣着不甚华丽,但真正懂货的人却知道价值。。 坐在朱万右手的是一名穿着金光闪闪锦缎衣衫的富商金有财,此人高高瘦瘦,约莫三十多岁,腕上带着小指粗细的金手链,手上金戒指宝石戒指戴了几个,讲话时手势不断,金光闪闪晃得眼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刚好也姓金。 坐在下手商人年纪要更轻点,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倒有几分俊朗,叫李亮。 “苏兄,你远道而来,尝尝这点心,都是现做的。这茶都是最好的特级龙井。还有这脍,就是生的鱼片,都是今早从海边直接运过来,用那精制薄刀片成一片一片,要趁着最新鲜才能吃,一般地方可吃不到。”朱万一边给苏喜夹菜,一边劝说他多吃点。 苏喜边吃边道:“多谢朱兄,果然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应有尽有,让我大开眼界。来时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看来一切风平浪静了。前段时间大家都人心惶惶,诸位现在可都是可以放宽心了。” “苏兄有所不知,这城中生意人家互相结识,生意也是互相来往。之前厉家资产千万,生意遍布数省,我们这些人家与他家相较不过小巫见大巫,我们这些靠巨贾吃饭的人家,生意哪能和他们完全脱得了关系!” “待厉家谋反,全族被查,查其资金往来,哪能不牵涉一二,这在以往可是杀头的大罪。我们保命还来不及,家里整天哭天喊地,脑袋都提在裤腰上。后来对我们这些不是厉家商铺,又没有特大生意往来的商人就突然不查了,我们也不知道咋回事,也不敢放下这颗心。” “这次,镇北侯代天巡守,遍邀城中富商,畅春园宴席一番讲话那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不再追究,大家才都安下心来。我有幸被邀,还有一些比我生意做得还大的也都被邀请,他们与厉家生意来往得还要多,他们都没事,我还能有什么事。再说东宫派其心腹弟弟李璨过来任总督,我们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朱万用胖手捋着他那两瓣稀疏的八字胡,面露喜色说。 “朱兄说的是,生意人家四通八达,我们这些人家哪有不互相交往的,就算生意没有交往,这聚会总归是常有的事情,朝廷若是真心要查,连欲加之罪都何患无辞,何况我们还有牵连一二,这几日我金家上下老小才真正安心。”金有财想起这段日子,也是心有余悸。 “原来如此,难怪我一路走来,发现这百姓生活和以往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繁花似锦,歌舞升平。这么一来,这苏湖一带总算是安稳下来。朱兄,金兄,李兄,我借花献佛,以茶代酒,给各位压压惊。”苏喜举起茶杯,起身敬道。 几人忙起身回敬,随后坐下。 这时最为年轻的李亮说:“几位仁兄比我经事多,肯定明白圣人意图。苏湖熟,天下足,这一来体现陛下和东宫的仁德,二来也是安天下之本!我听传言,这次查案的就是镇北候,少不得也有他的主意,我们真算运气不错。这次苏浙落马高官及其家眷被押解京城,不知道大理寺将如何审理,他们可就没我们这好运气了!” 其他几人也面露劫后余生神色,点头附和。 这时,金有财晃动他那金光灿灿的手说:“这镇北侯杨澈之前大家还认为不过是仰仗太子宠信的佞臣,没想到有如此本事,如此胸怀!” 李亮听金有财这么说:面露不郁反驳道:“佞臣之说不过是坊间传言,事实如何,我等也不清楚。太史公还说卫青霍去病是武帝的佞臣,却不减二人功勋。纵是事实,时下美姬**权贵富家均有之,也不奇怪。再说他如今混迹青楼,到是没再听到此等声音,想是人在少年之时,行事荒唐些也不足为奇。” 这李亮对杨澈到是多有维护。只是听到对杨澈和太子暧昧关系的评价,李璨是如坐针毡,看也不敢看杨澈,其他人自然也是不敢看,就不知道杨澈心里是如何想的。 苏喜听到这些,却是洒然一笑:“这些不过是个人私事小节罢了,不足为道。杨澈八岁师从大儒方成,后又师从大将军蔺青城,能让这二位收为徒弟,怎可能是泛泛之辈。时人都以风花雪月的燕雀来评判扶摇九万里的鲲鹏,岂不可笑。” “苏兄说的是,我在畅春园宴席中看到杨澈,容貌自然是如传言那般惊为天人,可那浑身战场中厮杀出来的气势,又岂是这些整天风花雪月不经世事之辈所能评说的。”朱万见多识广,想起宴席中所见,蹙眉捋着八字胡子附和道:似是对那些口舌之徒颇为鄙夷。 金有财听到大家所言,面露尴尬之色,赶忙转换话题道:“几位仁兄,你们听说了吗?朝廷大派使者去西洋,与各国扩大商贸,还专门成立了水军,剿灭海寇,护佑海上商队。” 苏喜喝了口茶,点点头道:“不错,我大昭自建国之初,就大开海禁,海外贸易越发繁荣,光市舶司每年都有百万两入账,国家税收超过前朝已经五倍有余,富庶程度不可与前朝相比,现在连寻常人家逢年过节也能做两件绫罗绸缎新衣了。” 朱万听到此道:“近十年也几无灾年,我们这些商人也碰到好日子,各地物产丰富,又不断修路,现在道路通畅,车马迅速,各地物资交换频繁。就说这新鲜的果子,荔枝以前要快马加鞭才能送达,现在可以有冰储存,这可是前朝贵妃才有的待遇。这脍也是要这海物新鲜送达才行,用冰块保存运输,否则时间稍微一长就不行。” “的确是碰到好时光,这次朝廷再大举派遣使者前往西洋扩大商贸,又成立水军。我们几家也或多或少有点海上生意,这次想必还有更好机会,我听说王木正在准备第二只海上商队,我等不可错过这等好事。”李亮摩拳擦掌,颇为激动地说道。 金有财赶紧说道:“哦?王家从盐商起家,积累巨富。这些年海上船队拉的货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只是之前海上匪首猖獗,各家风险不小,如今有水军护佑,想来那海寇气焰总归要消减一二,我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李亮又放出重磅消息,“我听说朝廷准备降低商税,从原来的二十分之一降为三十分之一。还有税制管理上也有新招,比如取消牙钱,规定税收指定账户,审计账目有问题的官员还能得到奖励。”李亮年纪虽不算最大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为人也颇有几分见地,所以几位富商也不以他年轻就有所轻视。 本朝商业经济日益发达,做生意过程中,由于生意往往需要官府背书,还会有所谓的牙钱或牙契钱,就是给予官府相关办事人员的报酬。还有重复收税、收税不开凭证、随意变更征税对象这些历朝历代都有的顽症,商家也一直诟病颇多,虽然规定税率是二十分之一,但是实际税负却远远不止如此。 李亮所言的商业税新的管理制度就是针对上述顽症。 为防止官吏在账簿上的舞弊行为,官府规定严格的账簿记录方法,比如对账簿空白处的处理,要求“目下不得空字,有空纸者用墨勾抹”。 为防止地方政府收税过程中的小金库行为,规定了统一的税收收入途径,要求所有收入必须解缴到指定账户。 官府还重视会计审计事宜。政府的审计人员的奖赏与其业绩紧密挂钩,大大调动了审计人员的积极性。 几位富商都是行家里手,一下就知道其中的分量。制度执行当然会有折扣,但也分量很足,而这税率降低却是实打实的。 几人对此颇为兴奋,就如何合作做生意讨论了起来。 这时左边包厢的人陆续进来了。 第二十三章 文士之聚 http://.biquxs.info/ 左边包厢有五人,其中两人李璨认识,其中一人约莫四十出头,气定神闲,态度悠然,是大儒孙季芳,在素有江南第一书院之称的青溟书院任山长,也曾是许临风两兄弟的授业恩师,许家两兄弟都曾在此书院就读,也参加了上次畅春园聚会。还有一人是杭州著名才子任恺,此人年纪轻轻就中举,可京试却屡试不中,如今已届而立,颇有几分怀才不遇,恃才傲物之态,李璨来杭州期间曾见过此人。 还有一人约莫四十来岁,很是瘦削,看起来嘴尖口利,面露狡黠,李璨侍从知道此人,原来是城中著名的消息灵通人士“李铁嘴”。听说杭州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人,不晓得的事,城中人对他又喜又恨,喜的是他信息灵通,缺他也是不可,为人也算有趣,恨的是嘴巴太坏,他头一天一说:第二天全城人都知道了。 另有两人,一人文士模样,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普通,中等身材,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另外一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身着灰色麻衣,身材瘦削,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这两人均面露风霜,风尘仆仆,看来是长途跋涉奔波到此,侍从也探听不出两人来龙去脉。 从坐席来看应是孙季芳、任恺和李铁嘴在招待远道而来的两位。 杨澈和李璨看到这五人,觉得奇怪,这大儒、才子怎么与李铁嘴混在一起,给这文士来接风洗尘,想是有什么不一般的缘分。 几人坐下来,小二上了点心和茶水便退了出去。 孙季芳起身举起茶杯道:“闻达兄,你我多年未见,你远道而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任恺和李铁嘴也随着起身举杯一起敬道。 那名叫闻达的文士和那灰色麻衣青年也起身举杯回敬。闻达似是追忆道:“各位仁兄,介绍一下,这位乃是我朋友青州许放。岳麓一别已近十年,季芳兄如今身为青溟书院山长,任兄自由自在,李兄亦是赫赫有名,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此惬意生活,真是让我等心生向往。” 青州位于大昭最北,与早已陷入大靖之手七十年的幽云十六州相邻。 几人不免客套推辞一番,原来这几人十年前在岳麓书院曾有过短暂交往,此次闻达与友来杭,再次小聚。 “闻兄,你这几年在忙些什么!”孙季芳给闻达一边斟茶一边道。 “说来惭愧,一事无成,这两年与许放在北面南面四处兜兜转转。”闻达谦虚道:但面上倒也无惭愧之色。 孙季芳忙道:“闻兄谦虚了,你志在天下,游遍名山大川,天南漠北,东海西川,皆是你足踏之处,见识广博,不是我等偏安一地之人能比的。” 任恺向来高傲,可看到闻达却敛了傲慢之色,听到此也说“闻兄,我还想听你和我们说道说道这些年的见闻。” 李铁嘴听到此,说道:“我说你们几人,这见闻啊等会慢慢再说:只是这明春才选是大事,你们几个参加吗?季芳兄是山长,你那两个弟子有出息,倒也不好意思参加,任恺和闻达你们两个今年没参加乡试吧!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抓住?我就算了,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我还是过我的逍遥日子。”说完喝了一口茶,砸吧一下嘴,眼睛眯成一线,面显陶醉之色,赞道:“嗯,好茶!” 孙季芳听到李铁嘴提到自己的两个得意弟子,也不免有些自得。随着许临风的日益显达,孙季芳声名更为显著,名声已不局限于江左。 “季芳兄,你这两个弟子可是鼎鼎大名,特别是许临风,乃是东宫心腹,现在都传言马上要任吏部左侍郎,年纪轻轻就官居从二品,拜相估计也是迟早的事,还要负责明春才选,铁嘴这意思难不成还要我们走他后门不成?”任恺明褒暗贬地说了几句,最后哼地一声,极为鄙夷。 “别别别……各位仁兄,我可没这意思啊!”李铁嘴看任恺如此,讪讪一笑,连忙摆手否认。 “铁嘴也是一番好意,希望各位仁兄能大展宏图,为我大昭效力,许临风是晚辈,以任兄之能还需要他,喝茶喝茶。”言及孙季芳弟子,闻达见孙季芳面露尴尬之色,连忙打圆场,给各位斟茶。 闻达又笑道:“季芳兄,你这弟子不简单啊!这苏浙出去的才子都与厉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来厉家极力延揽家乡才子,二来这乡里乡亲的也熟悉。当时,东宫还未获封,厉家反而占据优势,他却独树一帜,转投当时还是晋王的东宫门下。这次厉家谋逆查案,他并不参与,真是所谋深远,后生可畏啊!季芳兄,雏凤清于老凤声。” 孙季芳闻言叹道:“闻达兄谬赞,说来不怕笑话,许家二兄弟虽在青溟书院就读,我也教过两人数年,可说实话,我也看不透。两人心性坚定,才能卓越,思维缜密,深谋远虑,我作为师傅自愧不如。” 闻达、任恺两人见孙季芳说话坦诚,刚才的尴尬也就一笑而过。 闻达说道:“这次厉家落败,太子大胜,我朝未来几十年就要看东宫如何了。” “东宫现在心腹是杨澈、许临风、李璀之辈,倒也不难推断。”任恺颇为自傲道。 “愿闻任兄高见。”闻达看向任恺,神态颇为专注诚恳。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杨澈自北疆与大夏一战成名,封镇北侯,任西北军将领,平叛后还执掌兵部,如今天下一半兵马均在其手,这兵事要看杨澈。此人在北疆大捷,天下传颂其功绩,但明白人均知晓,上次大夏内乱,四皇子率领的精锐骑兵铁鹞子军忙于平息内乱,并没有出场,如若正面对接,我朝胜算不大。此人佞臣出身,以色媚主,之前声名皆为风月之事,偶然一次大胜便言其他,还为时尚早。我朝对大夏胜少败多,自从二十年前丢失了河西重镇凉州后,河西走廊尽失,这十年来对阵北疆从无胜绩。至于大靖,实力还要胜过大夏一些。虽然对北疆无胜算,但安内却是稳操胜券,东宫已是稳坐钓鱼台。”任恺边喝茶边评。 李璨听到任恺如此评价,和刚才富商评价那时一样很是尴尬,正不知道眼睛往哪看,头往哪儿转之际,只听杨澈说道:“李兄,这茶不错,喝茶。”只得转过头去看向杨澈,看他面无愠色,无事一般向自己敬茶。 “对对对,任兄说得甚是,这一仗大胜不过就是侥幸罢了,寻常百姓哪知其中一二。这杨澈十几岁就以美色名闻天下,听闻他冰肌玉骨,姝貌朝霞。季芳兄,你见过本人,是不是夸张了?他十五岁就与太子结识,这几年又与青楼魁首厮混,还写了几首花间词,秾艳华美,倒是传扬颇广。现在已经二十二岁,还未娶妻纳妾,打探的王侯贵族不知多少。如此美貌郎君,加上权高位重,各家公侯小姐那是趋之若鹜,只是有太子这样的……”李铁嘴呵呵几声干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猥琐,尽在不言中,说起这些风流韵事那是两眼放光,抑扬顿挫,身子前后晃动,兴奋无比,恨不得拿块惊堂木“啪”地一声,来段说书。 “那些攀附权贵之家可不管这些,还巴不得他和太子继续有瓜葛以固宠。他纵然位高权重,但父母双亡,全靠自己和太子,只怕那些真心实意疼爱女儿之家,不见得会愿意将掌上明珠嫁于他。”任恺回应道。 这李铁嘴讲话毫无顾忌,完全就把杨澈当做**来看,时人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认为是风雅之事,只是杨澈身为大将军……李璨偷偷瞄了几眼杨澈,看他还是毫无表情,哪怕听到李铁嘴那侮辱之言,也仍旧继续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聊天。 孙季芳听闻后,对李铁嘴很是鄙夷,但是又不能显露表面,不以为然道:“任兄和铁嘴兄此言差矣,此次杨澈来杭代天巡狩,我观其气度非凡,肃杀凌冽,以色侍人者焉有如此气度。坊间传言多以讹传讹,怎可信之。此次厉家谋反不过数月就平叛,未引起大风波,后事处理极为妥帖,这都是杨澈手笔,此人才干以前被容色所掩,两位太过小瞧了此人。” 此时忽然听到几声冷笑,众人一看,却是那与闻达同来的灰色麻衣青年青州许放。 第二十四章 北疆之战 http://.biquxs.info/ 许放看到众人看向自己,讥笑道:“我看各位长居富饶之地,西湖歌舞几时休,尽是香艳风流,对这天下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北疆之战本次大胜确有侥幸之处,大夏的精锐骑兵铁鹞子军受困内乱没有参战,随着内乱平息,四皇子储位东宫,大夏的兵力不可同日而语,大昭想要再获胜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但此战有三点你们没看到。” “一是激励我大昭之胜心。我朝自二十年前丢失凉州后,河西走廊尽失,与西域通道被大夏切断,这些年来屡战屡败,朝野之人都不相信我朝能获胜。过去厉淑妃之父为相时曾言凉州远离中原,周围全是大夏地盘,我们调兵不便,增援也很困难。由于连年战争,百姓无法生产,只能从内地运粮,但一运粮,就被大夏打劫,让内地百姓跟着遭殃,给他们造成更重负担。所以,既然凉州不好守,早晚都得丢,就应该放弃,这种投降派一直占据主流。而杨澈一战打出了信心,打出了国威,说明我们大昭是可以获胜的。” “二是此战夺得了颍州。颖州易守难攻,扼河西走廊咽喉,离河西第一重镇凉州不过三百里,已与凉州形成对望挟持之势,我朝西部边境也向西推进了三百余里。此次大战更夺得良马两万多匹,颖州又素产良马,有数十个良马场,以此可建大昭骑兵。” “三是此次获胜在于步兵采用新的阵法,步兵对骑兵以往很难获胜,这次阵法有效,我朝也多了一种克敌制胜的手段,只是初次使用,还要看效果如何,但首战告捷,未来可期。” “我和闻兄今春刚去过北疆,杨澈已在组建骑兵部队,还与周围羌塘少民交往,一方面继续招兵买马,另一方面又在颖州养马。我听闻兵部还在研究新式弓箭武器。此人所作所为乃当世英豪,英雄不问出身,却有人拿**视之,辱人者必自辱之。” 许放口若悬河,铿锵有力,一时说得任恺和李铁嘴哑口无言,不知从何反驳。 任恺被许放这么一顿冷嘲热讽,觉得脸上过不去,想了一会反驳道:“想我大昭地处中原腹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有必要去和大夏争执吗!给点财物就给点财物,西北苦寒偏远之地,出产又少,要那些地方做甚。守住我中原大片土地就可以了,实在不乐意,我们就关闭榷场,停止互市,大夏仅有牛羊毛皮药材好卖,不像我朝丝绸瓷器茶叶都是他们或缺之物,他们还能不服从?反倒还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大靖,上京距幽云十六州过近,无险可守,那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许放听到此言,冷冷看了任恺一眼,嘴角牵动冷笑道:“这些虎狼之辈生活之地苦寒,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他们又岂会长期甘心居于此地,必然会侵扰内地,今天让几里,明日让几里,却要让到何地,是不是要让出我整个大昭?到时我中原东南虽华宝无数,也不过像个走过土匪窝的土财主一般,满身珠宝琳琅,反而招惹别人来抢,世代积累财富反而引得他人觊觎,不过是为他人嫁衣裳。” “你也知幽云十六州陷落,上京距幽云十六州太近,且位于平原之地,无险可守,极易被攻破。但我朝步兵如何抵挡得住大靖的精锐骑兵铁浮屠?你们难道没有听过一句民谚吗?靖有狼牙棒,昭有天灵盖。夺取幽云十六州,你说夺取就夺取,你拿什么来夺取,拿我大昭士兵的天灵盖吗?他们的骑术要远胜于我们,我们弓箭阵法超过他们,但面对骑兵几无胜算。我朝中原和东部根本不产良马,如何能抵挡住大靖的铁蹄和狼牙棒,如果不从西部引进良马,打通与西域的通道:遏制大夏的侵扰,如何能守住北部。”许放继续道。 “我这次到杭州来,东南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物产丰饶,可这靡靡之音,毫无斗志,真是风骨全无,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惜这天下不是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就不来惹你。难怪出身杭州的厉相如此目光短浅,凉州就是断送在他们那些人手里。大汉武帝派了苏武、张骞等人出使西域,送了几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和亲,花了无数血泪才打通这条通道:如今却被今人说成不重要,可随时放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无远虑必会亡国,到时祖宗血脉和华夏文脉尽断,悔之晚矣,大昭朝野真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孙季芳听到此言,沉默了良久。他知道许放所言甚是,只是大昭君臣小富即安,百姓也想过好日子,哪想到那么多。但是北疆大靖和大夏始终是心腹大患,历朝历代的祸患都来自北方而不是南方,而南方也从来没有守住过。这许放虽然态度有些倨傲,但一言一语却是纵横捭阖,不禁问道:“那以你之言,东宫和杨澈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许放看了孙季芳一眼,看他态度诚恳,知道他认可自己的话,便放下倨傲说:“他们意图长远,绝不满足于一城一地,颖州绝不会是终点。杨澈已在北疆组建骑兵,兵部在研制新式兵器,明年才选必是延招武将和工程人才,接下来再找机会夺得凉州,打通整个河西走廊,像汉唐一样把河西走廊重新纳入我大昭国土,连通整个西域。” “大夏历来皇权和后权争执,开国皇帝曾有三任皇后,前一任都为后一任皇后所谗杀,开国皇帝还硬夺太子未婚妻为妃,被太子造反谋杀,结果太子又被杀。现在是第二任皇帝,继位后朝政为太后与舅家把持,其原配为舅家表妹,他与舅家儿媳私通,儿媳将舅家谋反信息告知皇帝,遂灭其舅家亲政,立舅家儿媳为后,此女又把持朝政,朝中派系林立,争权不止。接下来就看上天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给不给大昭这个机会了。只有拿下大夏,打通河西走廊,组建精锐骑兵,我们才有机会对付大靖。” 孙季芳听到此,肃然起敬,忙起身行礼道:“后生可畏,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真是受教,那临风和李璀又如何?”他是苏浙大儒,又比许放大上不少,如此恭敬行礼,许放纵然自傲,却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之徒,忙起身回礼,口中直呼折煞。任恺听许放一言,早已放下倨傲,不敢再多言。 “先说这李璀,李氏璀璨二兄弟出自泉州巨贾,精通生意财政税法,如今李璨又任浙江总督,自然是如鱼得水。这一个国家也像一个家一样,没有钱或者寅吃卯粮是万万不行的。我朝水稻产量已经超过前朝三到五倍,农业税率三十分之一,税率已是很低,也没办法增加收入了。海外贸易后,商业税收入激增,这如何管理就是门大学问。这李璀一方面继续开源,听说最近朝廷又派使节到海外去招揽生意,还降低税率到三十分之一,这可是少有的低税率。另外还整饬税收制度,他出生商家,知道这些管税人哪些方面最容易搞花样,搞了一系列制度,比如说取消杂税,商家纳税到指定的账户,加大审计等等,我看还只是开头,接下来还会有。另一方面是节流……”许放继续说道。 “那这财政税收不是从古到今一直有吗?对朝政有什么大影响。”李铁嘴听到一半插嘴问道。 众人心中翻了白眼,这李铁嘴这么多年都陷入男女情爱轶事八卦了,毫无长进,不过也不意外,当年岳麓书院他就是去混几天的,竟然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大家都很无语。 闻达看看众人,不欲冷场答道:“李兄,哪一件大事后面没有钱的影子?就说这军事,建骑兵、养军队、打仗都要花钱,还是花大钱!” 李铁嘴看大家无语的神情,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就在此时,有一侍卫疾步进入杨澈李璨房间,禀报东宫有八百里加急件给杨澈,事情紧急,几人只得先行离去。 待出得茶馆,杨澈边走边对李璨说道:“刚才那人名叫青州许放?速速调查此人与闻达情况,再报给殿下。”李璨忙点头应答。 杨澈与李璨道别后,疾步向马车走去,边走边对身边贴身侍卫杨五道:“刚才那个尖嘴之人叫李铁嘴?” 此言一出,杨五一怔,杨澈从来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以他今日身份地位,风口浪尖,比这还要难听十倍的话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怎么反倒对一个落魄之人的诋毁之言在意起来。 …… 深秋夜晚,冷月高悬,天气寒彻,李铁嘴从青楼里裹着衣服出来,想着刚才那相好滑腻的嫩白肌肤,盈盈一握的娇蛮小腰,哼着小曲一步步往家中走去,走到一条黑乎乎的巷子里,突然冲出几人,拳打脚踢一顿猛揍,打得李铁嘴龇牙咧嘴,直呼爷爷,“各位好汉,为啥打我。” “你想想白天说了什么胡话。” “我没说什么啊!” “好好想想,今日中午在茶馆说了什么。”又是一顿猛打。 “别打别打,难道是杨……”李铁嘴突然噤声,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是我胡言乱语,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以后该当如何?” “我必会歌功颂德,传扬其英雄事迹。” 几人看他明白,又打了一通警告一番就匆匆撤去。 第二十五章 临别之叙 http://.biquxs.info/ 杨澈不日即将远行,这日天气晴好,下午杨澈与李璨夫妇在总督府后花园喝茶,杨澈与两人结识已久,讲话自然随意。 花园一旁放了香几,置有香炉,点了苏合香。婢女上了好茶,糕点却是李夫人亲手所做。 “雪原,你可不要嫌弃,我这园子可比不上畅春园隽秀风雅,有美姬美童侍候,还有绝色美人弹琴娱耳。”李璨戏谑道。 杨澈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加上上次遇刺,守卫更是森严。此次来杭,人员众多,总督府地方小房间少安置不下,再说是代天巡狩,便落脚在畅春园中。 王木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安排得甚是妥帖,美姬美童美食美景,无一不精不美。王木又设宴邀请,毕竟下榻在畅春园,不好落了主人颜面,杨澈只得赴宴。席上,王木唤出国色天香声名远播的王明珠为镇北侯抚琴,其意不言而喻,李璨打趣的正是此事。 杨澈挑了一下眉,笑道:“那要不我俩换换?嫂嫂你可同意?” 李夫人笑着说:“我没意见,可就怕他没这个福分。” 李璨一看两人如此,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可无福消受。” 两人都笑了。 李夫人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这王家明珠真是国色,我也算见过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除了宫里的几位贵人,真没见过容色更胜之人,更难得善诗文词赋,弹得一手好琴,做得一手女红,还是今年的莲花仙子。” 杨澈嘴角微微牵动,说道:“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李夫人道:“雪原,难道你就一点不心动?” 李璨听到此,觉得有异:“是不是有人说到你这边了。” 李夫人咯咯笑道:“哎哟……自从畅春园宴会后,这几天我这边可热闹了,每天要接待七八拨人,像个戏园子似的。这接下来几天,要来拜访的帖子又有好几十封了,在桌上叠了一摞。我还寻思着趁着雪原还没走,再办一场雅集呢,最好让她们当面问问雪原!“ 杨澈一听,忙作揖道:“嫂嫂辛苦,是我的不是,只是这些夫人们来拜访,难道都与我相干?” “你说呢!有些人家间接些,还拐弯抹角,有些人家就差要直接说亲了。” 李璨平时虽是稳重,但听到这种风流之事,一时睁大双眼,也来了精神,说道:“怎么样?有没有特别好的,哪家的小姐?雪原也二十有二,过完年就是二十有三,平常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 杨澈看他们夫妻一唱一和,也是无语,只得继续喝茶。 “看把你急的,特别好的?上京难道不比这更多?以雪原的品貌地位,天下女子还不是任他挑选。”李夫人看李璨一副猴急样,嗔道。 杨澈听到此,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忙道:“嫂嫂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敢让天下女子让我挑选。” “你还和我装,在上京就有无数豪门贵族在打探你,这次到杭城也是这样。这杭城其他小姐虽也是美貌玲珑,但比起上京也无过胜之处,只这王家小姐尤为出众。”李夫人笑道。 夫妇二人都看向杨澈,等他回音。 “只怕我无福消受如此美人!”杨澈半开玩笑半是认真说道:与李家夫妇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纵使熟稔,也觉有些尴尬。 “也是,王家到底出身低了。”李夫人道:以杨澈现在身份地位,王明珠只能做妾,但王家恐怕舍不得。 杨澈本欲解释,但也不愿多费口舌,只得笑笑。 “雪原,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都是人生大事,绕不过去的。你若一时半会定不下来,先纳一二妾室,也好有个侍候的人不是。”李璨鼓动道。 “李兄,我这浪荡的名声,倘若未娶妻,先纳妾,那真不知道哪个正经人家敢把女儿嫁给我。”杨澈笑着婉拒。 “看你说的,你以为自己是李璨,只有你挑别人的份,还能轮到别人来挑你!”李夫人不禁嗔道。 对面这位男子正端起茶盏喝茶,不过是掀起茶盖,吹散浮在表面的茶叶,轻轻抿一小口,简简单单几个动作而已,却是赏心悦目,如云如月。杨雪原之前就是上京的风云所在,李夫人不禁想起上京那些大家贵妇名门闺秀的窃窃私语,更不要说现在立下赫赫战功,更是增添了刀山火海里出来的肃杀之气,两种气质既分明又融合,反而增添一抹奇异之色,难怪大伯和丈夫虽比他都大上好几岁,却都对此人钦佩不已。 李璨听了李夫人这话,噎了一下,“夫人,我没这么差吧!” “嫂夫人此言差矣,只怕很多姑娘想嫁给李兄这样的厚道敦实人,对我这种没有好名声的浪荡子避之不及。”杨澈看他们夫妻两人秀恩爱,带着几丝自嘲道。 “瞎说:天下都在传扬镇北侯的盖世功勋,闺阁少女心中的檀郎,孩子们崇拜的大英雄,你自己反倒妄自菲薄起来,这可不像我们恣意飞扬的杨雪原。”李夫人佯怒道。 “鲜衣怒马,醉卧青楼,你杨雪原什么时候在乎过自己的名声啦?”李璨撇了撇嘴道。 杨澈扯了扯嘴角,没有言语。 “你该不会关心则乱,有了心上人吧!”李夫人突然想到。 杨澈听此一怔,看向李夫人。 “难道是畅春园宴会时,那位谭家小姐?”李夫人想起杨澈所托,不禁联想起来,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嫂嫂说得哪里话,这两者怎么就扯上了,我为那位谭姑娘所救,不过是为了答谢她救命之恩罢了,又不方便见她,才请嫂嫂帮忙。”杨澈哭笑不得,为李夫人天马行空的联想力感到惊讶! 李夫人看着杨澈这幅表情,不似作伪。又想到杨澈不过只见过她两面,这谭家小姐虽然长相清丽,但与王明珠和京城名门闺秀相比,容貌只能算中人之姿,加上杨澈流连青楼,狎妓冶游,来往花魁莫不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连一般大家闺秀都不遑多让。他连王明珠这样的国色天香都没兴趣,那谭家姑娘身份和容貌差得更远。难道是自己多想啦! 杨澈接着郑重道:“再说:我之前为了寻找谭姑娘,她的情况都仔细调查过,她与其父亲学生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又怎可做那棒打鸳鸯之人,那我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中山狼。” “哦,原来如此,不过这谭家、高家倒也算独特。”看来是自己多想了,李夫人提起当日之事。 “此话怎讲?”李璨问道。 “当日我让人引两位姑娘前来,让谭姑娘前往花园见你,我和许夫人见那高家姑娘。” “临海高中解元,接下来京试亦是指日可待,杭城无不视为乘龙快婿。按理说:此时许家希望再续前缘,姑娘家不是应该喜出望外,欣然接受吗!就是稍微矜持点,也不过退让一番也就接受了。这高家姑娘却是言辞凿凿说早已退婚,不愿意再与许家有瓜葛。也许是姑娘家年轻,一时想不明白,高家长辈会想明白的。”李夫人说道。 “我当日与谭姑娘说起此事,我看这并不是高家姑娘一人所想,高家的确不愿意再与许家结亲。”杨澈回想起当日情况,说道。 “这么说来,我反倒佩服这高家有骨气,只是许临海这小子要有罪好受了。”李璨一听乐了。 “你乐啥乐,子斐受罪你这么乐呵做啥!”李夫人用眼刀剜了李璨一下,许临海是许临风弟弟,几人也相熟,自然偏向熟人。 李璨乐呵道:“哎,那是他活该,怪谁去,谁让他整天眼睛长在头上,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这个姑娘庸脂俗粉,那个姑娘泛善可沉。照我说:这事他们做得可不地道:虽然我在宴席上帮了他,可我看高家当日并无欣喜之色。这小子倒好,用这未退的庚帖让高家姑娘不能再去结亲,估计高家不会轻易答应的。” 李夫人想起许临海那眼高于顶的样子,也是无语。 杨澈却想许临海虽然眼高于顶,可是为人坚持,不会轻易放弃,看来也要好一番折腾。 “雪原,你不再考虑考虑?”李夫人不死心说道。 杨澈回道:“多谢嫂嫂关心,眼下要事缠身,雪原目前暂不考虑。” 这下李璨急了,“难道你要学那霍去病,北疆不灭,何以家为。” 北疆可不只大夏,还有更为强大、对大昭威胁更大的大靖呢! 杨澈看李璨急了,也笑了,“李兄,雪原就算想做冠军侯,也得有这条件。北疆之事哪是一年两年甚至是五到十年能够解决的,机遇、努力和运气都缺一不可。” 李璨自然明白,自前朝战乱,幽云十六州已经陷落快七十年,本朝河西走廊也丢失快二十年了,想收回谈何容易。 夫妻二人对视一番,李夫人知道杨澈心思,也知道该如何回这些杭城的夫人们了,便不再继续这话题。 “雪原,喝茶,你此去北疆至少半年才回,一路奔波劳碌,希望诸事顺利,天佑大昭。”李璨举杯致意。 “除了天佑,你我皆要佑之。”杨澈举起茶杯,郑重回道。 李夫人一时也为两人铿锵情绪感染,为两人斟茶,又去香案上把苏合香灰再拨了拨,一时香气更为浓郁。几人皆知这云卷云舒、繁花似锦的生活得来并不容易,更需要铁马冰河来守卫。 第二十六章 再次启程 http://.biquxs.info/ 已是深秋初冬,远嫁京城的高家长女来信邀请谭夫人母女和彦雅彦敏到上京做客。 杭州城发生了这么多事,高家想让几位姑娘暂时离开,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再说。谭夫人也想带谭茵离开,遂去信告知谭钧,只是去京城还是回吴江却没定。谭钧知道杭州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也是懊悔不已,回信让她们前往京城。 谭茵想到李征已经去往上京,加上杭州发生的诸多不愉快,恨不得立即离开杭州,插上翅膀飞往上京。 高家商量再三,决定让大公子护送几位夫人小姐们,过完正月后就启程。一来是暂避杭州这个是非之地;二来也想趁着许家兄弟都在京城,前去商议退婚事宜。 彦雅也希望离开杭州一段时间,可想到许临海也在京城,心中膈应,只是大公子前往京城与许家两兄弟商议退婚事宜,希望她也在好一起商量,加上看到谭茵如此期望前往,想起姐妹三个可以在一起,这样的机会以后也不见得会有,最后决定一起前往。 刚过完正月,大公子护送谭夫人和几位小姐在高家一众老小的执手相看泪眼中启程出发。 马车行进在官道上,两旁树木萧索,寒风冷冷,远处村庄、田园不断远去。谭茵想到李征,已是一年时间未见,不知道近况如何,即将见到他,既有一些兴奋,又有几丝情怯。 来的时候是郁郁葱葱,春光明媚,走时却是枯枝干草、寒冷冬日; 来的时候是欢歌笑语、充满期待,走时却是沉默寡言、不知所往; 来的时候是游山玩水、消遥自在,走时却是行踪匆匆、心思千结。 自己与李征已经分别一年,虽然李征一直与谭夫人书信来往,他接连前往金陵和京城,不知道近况如何。想起彦雅的婚事风波,自己与李征之事还没个定论,只希望能一帆风顺。想到李母对自己不甚喜欢,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打动她。 彦雅本就不善言辞,现下更是少言,怔忡间又想起一些事情。 …… 春节前,许夫人亲自上门来拜访高家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这是几年来的首次。许家给各位夫人和小姐们精心准备了礼物,特别是给老夫人送上灵隐寺惠济方丈亲手所书的金刚经,惠济方丈亲笔经书那是有钱也请不来的,听说是当年许家大公子拿自己的书画作为交换,为许夫人所求,许夫人一向爱若珍宝。送给彦雅的则是一只镶白玉并蒂莲金簪,为苏贵妃所赐。 许夫人一方面态度诚恳,直说自己过去给老夫人请安少,让老夫人见谅,以后要常来常往。另一方面决口不提退婚这事,高家只要一提,她就打马虎眼过去,只说两家既是亲家,就要相互亲近扶持。又说她甚是喜爱彦雅,说她秀外慧中,秉性淳善,其意自是不言于表。 高家知道许家真正做主之人并非许夫人,加上伸手不打笑面虎,也只得应付,心中也知退婚之事只怕没那么容易。 几位老爷虽然想法不同,但是意见倒是统一,可彦雅的亲娘二夫人钱氏却有自己的心思,娘家钱家人在她面前嘀咕,苏贵妃所赐金簪,惠济方丈手书金刚经,这些又岂是普通商贾之家能肖想的,难得如此金龟婿,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高家却要放弃到嘴的肥肉,怕不是傻瓜吧! 钱氏不敢公然违抗大伯和丈夫几人的决定,但是对彦雅却是耳提面命。 那日,钱氏看着彦雅,气急败坏地说:“许临海这样的夫君整个杭州城谁不想要,谁见到我不羡慕嫉妒,说高家是前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倒好,还把他往外推,还退亲!你这脑子怎么想的!你父亲竟然还纵着你。” “退完亲,还有多少好人家愿意与我家结亲,这几个月你没看到吗?你大伯父亲和大哥之前四处放风,可有人愿意过来?” “还有,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弟弟考虑吧!他才十岁,以后有这样一个姐夫,我们还愁什么!” 看着母亲急躁地来回走动,脸上一副对她不争气恨恨的表情,说话时鼻翼一张一合地呼着气,头顶金钗上的蝴蝶羽翼随着她夸张的动作不停地抖动,粗胖的手指还一直戳着彦雅太阳穴。偏她还爱穿大红大绿的锦缎衣衫,彦雅就看到一只鲜艳的蝴蝶在面前不停地走动,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戳她,真是头疼欲裂。 彦雅心中很是烦闷,却对亲娘无可奈何,她心中虽不喜母亲浅薄势利,可对母亲的爱子之心却不能全然不顾,心中不禁长叹。 可她也只能沉默不语,钱氏看她不说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恨得直咬牙。这个女儿历来听话,但是拗起来却是八头牛也拉不回,偏生婆婆、大伯和丈夫已经同意,自己上回冲丈夫发了回脾气,反被训了一顿。 如此水深火热过了一个多月,现在好不容易离开杭州,总算清静了不少,彦雅虽觉不孝,但也暗自庆幸答应前往京城是明智之举,心中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彦敏看了谭茵和彦雅,见她们俩各人想着各自的心思,不欲两人继续沉闷下去,说道:“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从前有一个人准备买一只能言善辩的巧嘴鹦鹉陪他聊天。老板指着窗边的一只鸟儿说道:“那只鸟是我这里最棒的,它会说一千个字,还会用五十个成语,厉害着呢!” 年轻人听后甚是中意,便把这只鹦鹉买回家来。第二天,年轻人返回到宠物店,向老板抱怨道:“这只鹦鹉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到家后一句话也不说。”老板想了想回答道:“是有点不大正常。不过,这只鸟在这里的时候喜欢玩玩具,我建议你买几件它喜欢的玩具放在笼子里。” 年轻人掏出钱来在宠物店买了几件玩具。两天后,年轻人又回来了。“鸟儿还是不说一句话,怎么回事啊?”老板回答说:“是不是该给它买一个它洗澡、戏水用的盆子啊?“年轻人又买了一个漂亮的水盆。 又过了两天,年轻人再次抱怨说:鸟儿到现在还是不肯说一个字。这次,老板也犯愁了,他挠着头说:“这鸟喜欢听人夸奖它,在店里的时候,我常常摇晃这个铃铛表示对它的赞美。”年轻人由于了片刻,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买走了老板的那个铃铛。 好像已经形成了规律,两天后,年轻人又来了,老板猜测说:是不是鸟儿太寂寞,缺少个伴啊。年轻人一脸愤懑的说:我前几天就专门买了一只小鸟陪它了。老板又建议年轻人再买一面镜子,让鹦鹉能在镜子中看到自己。 两天后,年轻人再次返回宠物店,不过这次是带着鹦鹉一起来的。老板注意到,那只鹦鹉已经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它还是不肯开口是说话?”老板看着死去的鹦鹉惊讶的问道。 “不,死之前它终于开口说话了。” “它说了句什么话?” “它说:年轻人学着鹦鹉的腔调,‘喂,难道宠物店不卖鸟食么?’” 谭茵噗哧笑了出来,然后瞪了一眼彦敏,彦雅也是莞尔。 “笑了,笑了,”彦敏黠笑道:“你看这鹦鹉早点说出来不就不会死了吗!” “你竟然说我们俩是鹦鹉,”谭茵佯怒地看着她。 “鹦鹉才好呢!,话说出来就没心思了。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谭茵看着彦敏,她一直那么神采飞扬,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烦到她,听到她颇有深意的一番话,知道她意有所指。 姐妹三人便说一些闲话,对即将到来的京城之行也充满了期待。 天气依旧寒冷,北风凛冽。一路疾行,这样过了二十多天,已经走了一大半路程。 …… 一日天黑,住宿在一店家,半夜突然听到客栈内有人大呼小叫,原来一秀才带着娘子回家,娘子即将临盆,突然动了胎气,看样子马上就要生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稳婆,真是急死人。 谭夫人与几位小姐赶忙奔往那娘子房中,那娘子疼痛了大约十几个时辰,到下午才把孩子生出来,总算母女平安,几人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旁人都道多亏了谭夫人几人,才能得保母女平安,那秀才虽然也是道谢,脸上却是不大开心,听到周边人议论,才知道那秀才不喜娘子生了个赔钱货,心中不高兴。 三位小姐见此都觉心冷,他娘子几乎命都没了,只是因为生了个女儿就如此,真是让人心寒。 几人第二日吃早饭时,聊起昨日之事。 “生男生女又怎能责怪妇人,那娘子差点命都没了。”彦敏想到昨天半夜的事情很是气愤。 “‘生男生女皆由天,岂能独怪小妇人,既然是男女共同在一起才能生孩子,那自然生男生女就是两人共同的事情,怎能只怪妇人,世人愚昧。何况女儿伶俐可爱,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谭茵也接话道。 谭夫人看她二人愤愤不平,叹道:“世人皆是如此,七出中可是明文说无子可休弃,因为生不出男孩,多少妇人被休。” 谭茵想到母亲的遗憾,赶紧岔开话题,说些别的。 谭夫人看到女儿岔开话题,见她懂事体贴,心中叹了一口气。夫妇俩只此一女,爱若掌珠,只期盼她能得良人爱护,日后一切顺遂。 第二十七章 卢府春月 http://.biquxs.info/ 杏花烟雨江南早已远离,等到马蹄溅起上京的瓣瓣桃花时,已是阳春三月。 京试刚过,天下士子都在等张榜结果,不少人也抓紧时间四处结交,为才选做准备,一时上京勾栏瓦肆爆满,让本就热闹的上京更为喧嚣。 这天上午,高家长女卢夫人早早就派管事在城外等候,接了谭夫人一行人等便驶入都城。 过了宏伟的城墙,马车行进在约二十丈宽的天街上,远近建筑气势恢宏,周边街铺鳞次栉比,百姓摩肩接踵。几位姑娘不时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向外看去,这帝国都城磅礴粗犷,气吞万里如虎,与温润如玉,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江南完全不同。 天慢慢下起了小雨,天街小雨润如酥,远处建筑在朦胧细雨中若隐若现,路上行人急匆匆地奔走。摊贩收起撑开的油布伞,雨滴沿着油布伞一缕一缕地滴下。四周一片寂静,只余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天街横贯上京南北,皇城位于正中,马车在天街上行进一段路程便拐弯前往西南,上京达官贵人居于皇城以北为多,低品阶官员和富商等居于西南者为多。 西南房价也是不低,卢大人官居六品,出身贫寒,阶位不高,自然俸禄也不多,但夫人陪嫁丰富,生活倒也富裕。 离开天街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卢府,卢夫人带着子女一众人等从早上就一直在等妹妹、侄子侄女外甥女一行。 姨夫卢达与姨母卢夫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年方十九岁,名唤卢胤,尚在书院读书,今年也参加了京试。女儿卢晴与谭茵同岁,还有庶子庶女各一名,庶子卢庸年方十七岁,庶女年龄尚小,分别为两位姨娘所生。 卢夫人自从远嫁后,已有近十年未看到娘家至亲,自从接到母亲高老夫人来信后,便早早准备,日思夜盼,总算把大家给盼来了。 姐妹俩这么多年不见,面容不免染上岁月风尘,卢夫人比谭夫人大了两岁,许是家事操劳,又四处奔波,看面容却像大了五六岁左右。姐妹两人一见面就是眼泪涟涟。高彦庭和卢胤看此情形,连忙在旁相劝,卢夫人看到娘家晚辈生得眉目清朗,举止落落大方,不禁破涕为笑,连忙招呼各位进府。 卢府是个三进的院子,卢达夫妇住在中院,老夫人住在后院。进得卢府,几人穿过中院进入后院,见过卢母。 卢母本为杭州乡下一名普通农妇,大字不识一个,丈夫在卢达十岁时过世,自己含辛茹苦养大儿子。当年与高家议亲时,卢达还只是个普通士子,得知儿子受高家青睐,她欣喜若狂,直呼祖坟冒青烟。 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儿子中了进士,又做了官,早就没了当年的诚惶诚恐,心想儿媳倒是有福气,一个商户女成为官夫人,心中颇为自得,可她本性倒也算不上凶恶之辈,又感念儿媳在卢家微时就嫁了进来。这么多年来对自己颇为孝顺,对儿子也照顾周到,又生了一子一女,还帮儿子纳了两房美妾,将卢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对卢夫人还算满意。对谭夫人一行也好好招呼,让卢夫人好生安排众位。 下午,卢达当值回来,众位又与他见礼。他四十岁左右,幼时饱读诗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十年寒窗苦,现在在礼部任个不大不小的六品官,虽不至于平步青云,但贤妻美妾,儿女双全,也算志得圆满。 卢夫人安排谭夫人和三位小姐歇息在中院东侧院溶月居,院子虽不大,却颇为幽静典雅,几间房屋摆设也是颇花心思。又安排大公子在前院客房休憩,几人便安置下来。 谭夫人唤了一名小厮,让他送一封信给李征张子清。 …… 当晚,卢家为谭夫人一行接风洗尘。宴席放在前院东厢房,屋内摆上数十米的长桌,卢母端坐上首,谭夫人母女与彦庭三兄妹面对门朝西而坐,卢达夫妇与卢胤卢晴并庶子卢庸朝东而坐,两位姨娘则在一旁侍候。 月光皎洁,窗外庭院恍如白昼,院中老银杏树枝繁叶茂,罩得整个庭院影影绰绰。东厢房四角均放置一人高的缠枝莲花灯,每座莲花灯高高低低摆放了几十只蜡烛,烛火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照得人面或明或暗,让人有不真实之感。 晚餐颇为丰富,可见卢夫人准备得颇为用心。谭茵吃着烤得脆嫩的鸭皮,沾上秘制的酱料,夹着精制配就的大葱,裹上劲道的面皮,一口咬下去,脆中带柔,咸中带甜,肥而不腻,美味无比,果然是名满天下的京城名菜。 谭茵一边吃着美味一边看着对面的姨夫姨母一家。卢母端坐上位,陈姨娘在一旁侍候。 陈姨娘与卢达夫妇年纪相仿,是卢达表妹,本来两人青梅竹马,卢陈两家也有意结亲,可卢家清寒,陈姨娘父亲见女儿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就嫌弃卢家想另攀高枝,后来却是高不成低不就,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嫁出去。没曾想卢达时来运转,像中头彩一般,先是娶得高家长女,又高中乡试京试,一改往日贫寒。陈姨娘母亲与卢母是亲姐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姐姐哭诉,希望看在往日的面子上,纳陈姨娘为妾,卢母架不住妹妹哀求就答应了,卢达是个孝子,加上又是从小相熟的表妹,便听从母亲安排。卢夫人心中自然不愿,她是家中长女,从小就有主意,但卢达已是进士,纳妾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心中也知道这是婆母的意思,最后只得让陈姨娘进门。 谭茵幼时曾听谭钧与谭夫人聊过此事,夫妇二人商量事情时,从来不避女儿,本来谭夫人认为女儿年幼,知晓这些事不妥,但谭钧想法不同。 当时谭茵不过八九岁,夫妇二人当时在房内聊天,谭茵在一旁玩耍。 “我这次回杭州听母亲说起姐姐了,那个陈姨娘刚开始还老老实实,感念姐姐让其进门,后来生了一子,仗着是老夫人侄女,又是姐夫青梅竹马表妹,明面上不和姐姐起冲突,暗地里总是煽风点火、搬弄是非,姐姐好几次吃了闷亏。”谭夫人泡了一壶茶,给丈夫与自己各倒了一杯,对谭钧抱怨道。 “你姐姐个性直接,最易中招,她当初应该就压着不让那个姨娘过门,哪有今天的事端。”谭钧看着气呼呼的谭夫人,摇头道。 “这婆母和姐夫都同意了,姐姐不让进门不就是好妒吗?这与姐姐名声有碍。”谭夫人不赞同道。 “事涉根本问题,怎可退让,再说也有不损名声之法。”谭钧喝了一口茶道。 “这……姐姐不善妒,难道还错了!”谭夫人听此瞪大眼睛,甚是疑惑不解。 “自然是错了,为了那些虚幻的名声委屈自己,反让自己长久受累,这不是错是什么?”谭钧反问道。 “那……那是陈姨娘丝毫不念姐姐恩情,真是忘恩负义。” “她怎会感念你姐姐的恩情,她只会感念她姨妈和表哥的恩情,你姐姐反而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狼可曾感恩过东郭先生?”谭钧当头棒喝,惊醒了谭夫人。 眼前陈姨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穿着水红色绸缎衣衫,颜色颇为鲜艳显眼,绸缎料子与姨母卢夫人相比也丝毫不差,像只花蝴蝶一般忙前忙后,无比殷勤地照顾卢母,一会儿夹菜,一会儿卷鸭,一会儿剥花生,忙得不亦乐乎,还不时打趣接着卢母和卢达的话。 她看到谭茵吃着烤鸭,笑着说:“表小姐觉得这烤鸭是不是极美味,我们这厨子可是从李顺德烤鸭请来的,一般人可吃不到。上次我娘家侄子过来,吃了十几片还觉得不够,直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谭茵本来正准备咽下放进嘴里的烤鸭,被陈姨娘这么一说:噎了一下,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对她笑笑。彦敏刚刚夹了一块鸭,听到此话,也是愣住了,看了一眼谭茵,两人互相看了看,放下了筷子。 卢夫人立马脸色沉了下来,当着这么多人面又不好发作,只是眼刀狠狠地剜了陈姨娘两眼,陈姨娘看主母如此,不敢再多言,只得讪讪。 卢母没觉得有啥不妥,卢达有点尴尬,卢胤和卢晴都有几分不自在,彦庭连忙打着圆场道:“这鸭子好吃,大家都吃!” 姨夫卢达坐在西侧第一位,卢夫人坐在他下手。 除了青梅竹马的陈姨娘外,还有一位尹姨娘,不过二十二三岁,本为青楼清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得甚是美貌,为卢达外放为官时,被上峰买来送与他。 如斯美人,知情识趣,卢达自然极是宠爱,一个月到有一半时间歇在她房中,生有一女,年方三岁。 尹姨娘美貌不出大家所料,只是那柔弱无骨我见我怜的模样像病西施一样别有风味,与陈姨娘不同,她几乎没有说话,只在旁安安静静地侍候卢达。 谭茵看了看窗外,月光照在庭院中,老银杏虬枝伸展,似乎要把整个周空都遮盖住,整个庭院半明半暗。收回目光,看了看眼前美人,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年,身在何处。 卢达接着彦庭话题道:“彦庭,李璨前往杭州如何?” “回姑父,李璨极为精明能干,小侄临走时,杭州风平浪静,繁华如初。”彦庭看卢达转移话题,也连忙答道。 “哦,那就好,可有什么要事发生。”卢达闻言点点头道。 “其他到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听说朝廷对商事税收有变,都准备造船准备出海远洋做生意,只是大家怕这政策不长久。”彦庭想了一会,答道。 此次降税幅度巨大,震动庙堂朝野,支持反对者各有拥泵,一石激起千层浪。 “表哥,大家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此次税收降低幅度前所未有,支持者认为减轻百姓负担,乃利国利民之策;反对者认为减少税收,国库空虚会动摇国本。这几个月来上京吵得不可开交,也是各位士子和聚会的必谈话题。”卢胤听到彦庭所言,点点头道。 彦庭听得此言,很是兴奋,正准备问下去。 “好了,时间不早了,他们长途过来也累得很,你们这些之乎者也国家大事留到日后慢慢说吧,吃饭吃饭!”卢夫人笑着打断他们道。 卢达卢胤想彦庭此次前来,日后有的是机会闲聊,席中女眷众多,便不再继续这话题。 众人用餐完毕,一路奔波劳累,便早早回房休息。 谭茵回到房中,人很疲倦,上眼皮下眼皮都要打架,可精神还是很兴奋。上床后一时睡不着,想到母亲今天派人送信给李征,很快就要见到他,一年未见,不知道他近况如何,可还是那副清瘦模样?他可有想念自己?见到自己会说些什么?东想西想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十八章 茶会闲谈 http://.biquxs.info/ 许是水土不服,许是初到认床,一晚上半梦半醒,第二日一大早,谭茵便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后去母亲房中。 溶月居有正房、东厢房、西厢房,中间是庭院。正房有三间,当中一间是堂屋,用作会客接待,谭茵母女各居东西一间。彦雅住在东厢房,共有两间房,一间彦雅住,另外一间则摆了些带过来的行李和物件。彦敏住在西厢房,因被月门占掉一部分,只有一间房。房内布置都类似,进门就是一扇屏风,转过屏风靠窗位置摆放一软榻,对着屏风则是床和梳妆台。 谭夫人历来早睡早起,昨日匆匆忙忙,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此时正在整理行李,看到女儿这么早过来倒是诧异。 谭茵走向前去帮母亲一起收拾行李。此次来到上京,估摸要待上数月乃至半年,所带行李颇多,衣服、首饰、用具、书籍还有给卢家的礼物等都不少,母女俩一边整理一边闲聊。 杭州有人间天堂的美誉,高家本就富裕,小姐们的吃穿用度自然不差,此次来到天子脚下,上善之地,少不得要走访交往,高老夫人怕落了颜面,委屈孙女外孙女,也是为了在卢母前显摆,就把自己的私库打开,挑了好些给各位姑娘们,行李自然不会少。 “娘,这陈姨娘怎么像个正房夫人一般,还显摆自己,把我们看成山沟沟出来的。”谭茵把一套白釉定窑茶具放在万宝格中,说起昨晚事情。 “她是看我们高家来了这么多人,心里又在泛酸了。再说:满朝权贵皆在上京,她们在这待了几年,哪还有眼睛看其他地方的人。陈姨娘仗着有老夫人撑腰,老夫人耳根软,你姨夫又事母至孝,这些年一直给你姨妈添堵。好在你姨母是正房夫人,你表哥又大了,否则你姨母真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谭夫人叠着衣服,嘴角微微牵起,露出几丝苦笑,想起姐姐这些年的辛苦,叹了一口气。 “昨天陈姨娘这样,姨母在我们面前落了颜面,肯定不好受。”谭茵看到母亲神情,安慰道。 “罢了,我和她说道说道。我们是娘家人,有什么颜面不颜面的,那都是给外人看的。你姨母就是好面子,好了别人苦了自己。当年你姨夫娶你姨母时不过是个普通读书人,家里穷得叮当响,若真是不愿意你姨夫纳妾,别人还能强按牛饮水?就算纳妾,也不能纳这种表妹至亲做妾,给自己添了多少堵。你爹曾经和我说过这事,我当时还不大明白,这些年算是彻底明白了。”谭夫人说道。 “你姨母在家时就能干,打理事务做起生意那是交口称赞。我们高家没有姨娘,这些内宅妇人绕绕弯弯的争宠把戏、阴私勾当真是苦了她,当年……”谭夫人有点恨恨道。 “当年怎么?”谭茵好奇地问。 “没什么。”谭夫人悻悻然闭口不言。 谭茵知道母亲对姨夫并不满意,这也是高家的想法,外祖家并非攀龙附凤之辈,虽然姨夫是个京官,而父亲只是个夫子,但外祖家反而对父亲更为亲近。这些年来,高家两个女儿远嫁,但高老夫人一直反而更为牵挂这个长女,此次来京,一方面是想让各位姑娘们散散心,另外也是为了办事,还有就是想看看这个许久未见的女儿。 谭夫人打量了一下女儿,看到谭茵面带倦容,她皮肤白皙,显得眼下黑眼圈更重,再想她一早就过来,知她心中所想,说道:“昨晚没睡好?我已经派人送信给李征子清了,小厮回来说他们出去访友了,应该很快就过来。” 谭茵被母亲点中了心思,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 谭夫人想到女儿日后生活,本想就着卢夫人话题多提点她几句,但看到女儿面容,想起她对李征的心意,本来想说的话不忍再说下去。 母女俩收拾了好一会才停当,谭茵看到桌上摆了好几个锦盒,里面装的都是送给卢家的礼物。送给卢母的是千年人参和拇指盖大小的南洋珍珠项链,给卢达送的则是上号的茶壶和茶叶,给卢胤则是一块上好的砚台,给卢夫人母女的则是高老夫人从私库里面精心挑选的首饰用具。给卢夫人的是一对碧绿水润透明的翡翠头面,卢晴的则是整副红宝石头面,都是老夫人珍藏许久的好货,送给其他人的都是一些小的金饰,倒是谁都不拉下。 又过了一会儿,日头渐渐高起,彦雅和彦敏也已梳洗妥当,前来谭夫人房中问候。这时忍冬进来说早饭备好了,彦雅丫鬟木槿和彦敏丫鬟丁香也进来侍候,几人便在会客厅用餐。 还是三月份,天气仍旧寒冷,但因烧着地龙,屋内却温暖如春,很是舒适。只是与南方大不相同,天气干燥,众人不大适应,昨天半夜谭夫人还出了鼻血。 早餐也是北方早点,小米粥滋润,白馒头香甜,腌白菜爽口,胡辣汤开胃,又炒了几个新鲜菜式,在上京的第一顿早餐味道倒也独特。 …… 用完早餐不久,卢夫人与卢胤卢晴彦庭到西侧院来看看各位,少不得问问昨晚睡得如何?早饭吃得如何?可还习惯?又说李征打发人一早就来送信,准备明天上午就过来拜访。还说他们本来想今天就过来,又怕夫人姑娘们刚来,还需安顿一番。 谭茵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彦敏对着她挤了挤眼睛,谭茵脸庞刷地绯红,不好意思地扭过头。 卢夫人知道几位此次上京除了游玩散心外,还有正事要办,少不得要打听京城的事情。几人坐了下来,忍冬用带来的定窑茶具给在座各位泡了西湖龙井,几人边喝边聊,说起京城的事情来。 卢胤事先已从母亲那了解到许家与高家解除婚约一事,这退婚退了一半真是天下奇闻,知道表兄此次来京最重要的正事乃彦雅退婚一事,他在书院读书,许氏兄弟乃风云人物,信息自然不少。 “表弟,你帮我详细说说许家如今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彦庭最为关心许家情况。 卢胤看了彦雅一眼,看她面色如常,知道姨妈与表兄既然让她前来,自是不避讳,便说起许家事情来。 “许临风现在是储君的左膀右臂,陛下久病在床,已经长期不上朝,朝事已尽在东宫之手,暗中有消息说即将传位于储君。另外坊间早就传言许临风即将任吏部左侍郎,他已经执掌才选事务,至所以目前还没有宣布,猜测是为了避嫌,吏部主管京试,许临海又参加了此次京试,等京试揭榜后许临风就正式到任。”卢胤说道。这消息半年前已在杭州疯传,现在离京试揭榜不到一月时间,那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之前传言他将尚主,这消息可靠吗?”彦庭听到这则被证实的信息,再问道。 “之前有传言说苏贵妃甚是中意他,有意让他尚云华公主,可他婉拒了。尚主就要绝仕,许家不愿意,太子殿下也不愿意斩断他的左膀右臂。”卢胤把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地倒出。 姐妹几人互相看了看,脸色都有点变了,彦雅更是咬了咬嘴唇,气氛一时凝结。看来当初高家的判断是对的,为了大好锦绣前程,为了不让贵妃心生嫌隙,为了避免结党营私之嫌,许家不会与显贵之家结亲。彦庭心中叹了一口长气,面上却不显分毫。 谭夫人此时问道:“那许家二公子临海如何?” “许临风少年老成,深谋远虑,此人与其兄又有所不同。自去年底大昭各地才子陆续到京,一时上京群英荟萃,他却仍是鹤立鸡群。上京诗会文会日日一小会三日一大会,各家都以能邀请到他为荣。我见过他几次,其人有时恃才傲物,有时洒脱不羁,有时却又深不可测,如若不出意外,一甲三元必有此人。只要有他在,众人眼中便看不到旁人,皎如日月,灿若星辰。”卢胤回想许临海所言所行道:带着几分羡慕,甚至有几分敬佩。 纵然对许临海不满,谭茵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姨表兄所言甚是,只是当时还只是在苏湖,现在则是天下。 众人不由自主地盯着彦雅,彦雅看到大家眼光都看向她,先是一愣,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听卢胤这意思,他对许临海如此欣赏,自然不希望表妹放弃这么好的婚事。 “表哥,许临风又身居高位,许临海如此出众,这上京豪门权贵岂不是对许临海趋之如骛?”谭茵捏了捏彦雅的手心,让她安心,问卢胤道。 大昭与前几朝不同,以前都是世家豪族把持朝政,本朝却是科举选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很多官宦人家盯着高中士子,一些士子也想趁机攀附官宦之家,更有榜下捉婿说法。 “阿茵你可说对了。去年底,名门闺秀私底下很多都在讨论他,最近知道许家不欲与显贵之家结亲,这下小官和平民有机会了,更是蠢蠢欲动。”卢晴说道,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很讨人喜欢,人缘很好,也是各类闺秀们聚会的常客。卢达品阶不高,她大多参加一些低阶官员闺秀的聚会,偶尔也去参加一些豪门显贵聚会,倒是上下情况都知晓。 卢胤看了看几位表妹,本不欲说,被谭茵这么一问,妹妹又说了,也就无所顾忌了,说道:“这之前说掷果盈车夸张了点,但也是豪门贵族追逐。如今知道许家不欲与高官豪门结亲,一时更是洛阳人贵。” 听到卢胤说到洛阳人贵,谭茵和彦敏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彦庭看了看笑着的姐妹俩,又看了看一直低头不语的彦雅,这烫手的金龟婿……头疼! “那大家是否知道他有否婚约在身?”谭茵问道 “上京与杭州相隔千里,不清楚情况,也不曾听说过婚约。”卢胤说道,这许临海现在到底算有婚约还是没婚约,还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那他可曾对哪家小姐有意?”彦敏直接问道。 “咳咳……”卢胤到底是读书人,被表妹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了一句,一时哑了嗓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这倒是没听说,倒是不少名门闺秀对他有意。”卢胤看到表妹看着自己,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只好回答。 “只是名门闺秀?可有烟花女子?”彦敏再问。 这表妹太生猛了,卢胤不是对手,他看了看大伙儿,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风流八卦,舔舔嘴巴道:“男人嘛!免不了……免不了呼朋唤友,饮酒作乐,吟诗作赋,经常出入这些场合,这青楼女子爱慕才子也是常有之事。” 几人看他轻描淡写,知道这许临海的风流韵事估计又是满城皆知。 彦雅从刚才就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彦庭与谭夫人互相交流下眼神,这退婚一事得好好商量。 第二十九章 久别重逢 http://.biquxs.info/ 上京三月仍很寒冷,房内却很暖和,凌晨寅时三刻,正是好眠时分。 谭茵醒来,怔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屋外漆黑一片,四周寂静,只听到风呼呼地在吹。 继续闭上眼睛,想继续睡会儿,谁知脑袋却是越来越清醒,忽然觉得口渴,便起来点上蜡烛,从暖壶里倒了口水喝,喝完后继续回到床上,坐了起来。 就着昏黄烛火,谭茵看了看千工拔步床、锦绣罗帐和芙蓉暖被,简约大气,与南方的精巧细致不同,已经在上京了。 昨日收到李征来信,说今日就要过来,可不能带着一副憔悴面容见他,遂躺下去再睡一会儿。辗转反侧之间,逼自己半眯半醒一会儿,等外面初露晨光时,再也躺不下去了,遂起床披衣。 洗漱好后,走向房内一角衣柜,挑了好久衣裳,这件太艳,这件旧,这件花色不好看,最后挑了一件绿色刺绣翠竹绢丝衣袍,外罩外祖母所赠的狐裘鹤髦。 坐到梳妆台前,看了看铜镜中的人儿,乌黑头发,肤色白皙,清丽秀美。也不知道京城什么发式潮兴,梳了个卢晴一样的双环髻,插上李征所送的蔷薇银簪,薄施朱粉,轻描柳眉。 等穿戴整齐,天才半亮,又拿起书,看了几页又放了下来,看着更漏的沙一点点漏下去,恨不得多摇晃几下,让它快点。 …… 谭夫人与谭茵用过早饭后就等在堂屋,彦庭作为男客也一起。谭茵的心一直咚咚咚地响,忍冬知道姑娘心思,不停地跑到前面去打探。 谭夫人看到谭茵脸颊绯红,口唇娇艳,满头乌发只插了根蔷薇银簪,又见她坐立不安、翘首以盼的样子,心中也为女儿欢喜。母女二人来京就是为了谭茵的终身大事,夫妇俩唯有此一女,从呱呱坠地的稚幼女婴到如今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李征又是谭钧得意门生,两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这桩婚事要是能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约莫辰时,就看到忍冬面带微笑一路从月门小跑过来,进得堂屋,喘着气说:“夫人,姑娘,两位公子到了。” 谭茵倏地站了起来,便要出门迎接,谭夫人看了眼她,面露不赞同之色,谭茵反应过来,又坐了回去。彦庭看到姑妈和表妹如此,以手触鼻,掩住笑意。 谭茵伸长脖子,只见两人进入月门,来到院中,先头那人身着一袭青衫从院中走来,身姿如翠竹一般挺拔,谭茵一时心如擂鼓,猛地站了起来,眼泪溢出眼眶,顿觉天地都空了,恍然间发觉自己似有失态,忙侧转身用手轻拭眼泪。 转瞬间,两人进得堂屋,与各位见礼。众人在旁,李征不敢多看谭茵,只是看到那只蔷薇银簪,两人眼神交汇处,却已尽在不言中。谭茵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欢喜就像那被青石板压住的潮水,慢慢越过石板,不停地涌上来。 李征身量比起一年前要更长些,人也更为俊朗。他身着天青色棉纱长衫,头发用一根青玉簪束起,想是许久不做农活,皮肤也白皙了不少。 几人坐了下来,李征张子清向师母等人问安,问起旅途可安,初来京城可还习惯,谭夫人都满面含笑答好。 李征与谭夫人一直都有通信,谭夫人知道他们二人去年十月底就到京了。 “汝成,子清,你二人考得如何?”谭夫人不免问起刚结束的京试情况,谭茵竖起耳朵。 “师母,汝成你还不知道!肯定能高中,我就不指望了。”张子清笑着说道:脸上倒是不见悲伤,他本来对京试也没抱多大希望,就是冲着才选来的。 “师母,别听子清瞎说:我这学识放在吴江还说得上,到了金陵已经勉强,如今在上京差得远。”李征连忙反驳。 “你看你看,又在谦虚,每次都说差得远差得远,每次都高中。”张子清手指指着李征,笑着对谭夫人说道。 大家都笑了起来,谭茵心中更是甜蜜。李征性子沉稳,务实谨慎,谭钧夫妇俩一直很是欣赏。 李征看着大家,想要再解释一番,终究作罢,只得无奈地笑了。 “师母,初来乍到,也没带什么,上京素芳斋的点心味道特别,我们买了两盒过来,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李征指着带来的点心道。 “师母,素芳斋雪娥娘可是大大有名,我早上可爬不起来,李征他三更就起来赶了一个多时辰去西北门排队去买,晚点可就买不到了。”张子清补充道。 李征微皱眉头,“你怎么这么多嘴,不过买个点心罢了!” “你们俩孩子,和师母还这么客气!”谭夫人笑得像朵花一样。 “如今京试已过,接来下就是才选,两位仁兄准备得如何?”彦庭问道。 李征回道:“如果有幸高中,自然要等吏部安排。如果不能,再过两个月便是才选,那自然要全力以赴。如今天下士子云集,是难得的学习良机。我和子清自去年底来到上京,一边读书一边交友,很多时候都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才选需要两名四品以上官员举荐,金陵官员颇多,也随士子们去拜访了几位大人。” 自古以来,家乡士子拜访官员,官员提携家乡士子,存有师生之谊,甚或结党同盟,都是政治传统,这对朝廷来说有利有弊,皇帝也知禁不住,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才选需要两名官员举荐,一方面给结党同盟创造了机会,但也希望通过两人举荐分散这种个人之间的师生之谊。 “正是,这一个月我们还要再多拜访一些大人和士子。”张子清应和道。 离京试揭榜还有一月,接下来就是才选,走仕途结交各位现任官员和潜在官员是必不可少的功课,大家都抓紧时间四处拜访,参加各种集会,也打探各类消息。 几人又闲谈了一番,得知李征张子清二人落脚在柳家胡同,那是城东平民区,因为价格便宜,是众多贫寒士子进京赶考的落脚地。 彦庭见李征有才却不自傲,稳重却不迂腐,心中也颇满意,几人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京城之事。谭夫人让谭茵先去准备午餐一事。 谭茵有些纳闷,二人用餐何需自己准备,早就安排妥当,但也不便多问便离开屋子。 谭茵让忍冬到厨房照看,又准备了一些物事,处理妥当便回来,刚过月门,便被一人拉倒树荫下去,转头一看却是李征。 “唉?你怎么出来啦!”谭茵被吓了一跳,赶紧看了看四周,好在这棵老杏树树荫茂密,且在月门边,与旁边房屋形成一个窄小空间,乍一看还真发觉不了。 “我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当,刚才一直没机会和你单独说话。”李征很急切地说。 谭茵被他直勾勾地看着,脸愈发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这一年在杭州可好?”李征贪婪地看着她,刚才一群人都在,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她看,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一饱眼福了。 眼前的姑娘比起去年更为秀美,却又多了几丝说不出来的味道:或是成长了,多了几丝稳重,几丝忧愁,又或是其他什么。 杭州当然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说来话长,现在哪是说话的好时机,谭茵不愿让他担心,抬起头看着那双挚诚的眼眸说道:“我还好,你呢?”。 “那就好,今天看到你比以前还要清减些,还担心你这一年是不是过得不大好!”李征放下心来。 谭茵听到这话,眼泪都快落了下来,却压抑住自己说道“你别担心,我在外祖家吃好喝好睡好,大家对我都很好,杭州山美水美,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太多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李征点点头,看着她道“你以后慢慢和我说说。阿茵,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河边放花灯,却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过得真快,” 谭茵想起去年春分两人在河边互诉衷肠,想到他读书辛苦,还不分昼夜抄书,也不知道抄了多少书才换来的银簪。想到此,手摸了摸头上银簪道:“你这一年可还好!” “我挺好的,只是想你,我们俩还从没分开这么长时间,只希望以后不要再分开这么久了。”李征看着她道。 谭茵听到李征的情语,心跳如鼓,看着他的眼睛道:“娘和我此次来上京,一则是为了游玩散心,二来就是为了你。” 李征听得此言,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双手倏地握住她的双肩,满眼含笑,欣喜道:“你是为我而来!” 谭茵看他如此表情,含羞撇过头去,只留半面桃花。 “阿茵,你刚才问我这一年可好。十年寒窗苦,这一年先是金陵,再是上京,离开吴江,我才知道天下之大,人才之秀。之前我总认为自己出类拔萃,现在才知道以前真是井底之蛙。看到这些人这些事,让我知道为学为仕之道我还差得甚远,之前我还说必要让你穿上那凤冠霞帔,现在看来真是夜郎自大。”李征拨转过她的头道。 “之前,我一直想等到高中再想你我之事,否则也没面目向师傅师母提亲。如今京试已过,自然希望有所成,但我已中举人,想必也不至辱没了你,等京试才选一过,我就让母亲前来求亲,你可愿意。” 谭茵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睛,不再矜持,郑重点头道:“好,我等着你。” 话音未落,李征便立马把她拥入怀中,下颚贴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她的背,两人再无言语,寂静中只听到李征粗重的呼吸声。此处终非久留之地,半晌李征终于放开她,看到她唇红齿白,又知她对自己情意,一时忍不住低下头凑上前去。 突然对面东厢房似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哐”地一声,惊醒情深意浓的二人。 “汝成,我出来已久,我先回去。”谭茵满面羞红,再不敢看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堂屋疾步走去。 李征嘴角含笑看着她慌乱小步跑回去,又看了看对面的东厢房。杏花满枝,随风飘落,李征捡了一朵含在嘴里,甜丝丝的。 …… 二人用完中餐,又坐了会便告辞,前脚刚走,彦雅姐妹二人后脚就到。 彦敏笑嘻嘻地说:“姨妈,读书人家规矩就是多,我们还不能见男宾。” “你到编排起长辈的不是了,这是上京,姨夫是读书人,最讲规矩,不是杭州自己家,你可得上上心。”彦庭皱了皱眉头道。 “知道啦,大哥。”彦敏撇撇嘴答道。高家是商贾人家,没那么多规矩。 谭夫人看着桌上放的两盒雪娥娘,招呼几位尝尝。 “素芳斋的点心,我听阿晴说可难买到了,每天定时定点,过时不候。”彦敏尝了一个。 “枣泥?阿茵,你不是最喜欢吃枣泥馅吗!”彦敏对着谭茵挤了挤眼睛,谭茵不好意思,转过头不理她的打趣。众人看着她们皆笑了。 第三十章 凉亭之会 http://.biquxs.info/ 李征二人走后,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姐妹们一起去后花园游玩。谭夫人和彦庭看着姐妹三人像鸟儿一般欢快地离开,三个女孩儿衣裳鲜艳,乌发堆云,身段苗条,体态轻盈,如弱柳扶风,又若娇花照水,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不知道说到什么俏皮处,传来一阵“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两人不禁面露微笑,看着几人走出月门方才收回目光。 “小姑,李征品貌俱佳,颇有才华,难怪阿茵对他情根深种。”彦庭对着谭夫人笑道。 “我们看着他长大,这孩子品性才华俱佳,你小姑父和我对他颇为满意。我们这次来上京,一来散散心,二来就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彦庭为人稳重,做事妥帖,谭夫人对着娘家大侄子说着心里话。 “哦,李征可是要过来提亲?可他母亲远在老家……”彦庭有点疑惑不解。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需要长辈上门提亲,李征母亲远在吴江,谭夫人母女应该回吴江等他母亲上门才是。 “这正是我和你小姑父担忧之事。你也看出来了,李征这孩子对茵儿一往情深,他们二人情投意合,我们自然是希望他们能成就好姻缘。只是李征母亲心高气傲,认为李征日后必会飞黄腾达,你姑父只是一介教书先生,我们高家也不过是普通商贾人家,表面上对我们客气尊敬,实际上却看不上我们!”谭夫人叹口气道。 谭夫人看着桌上的素芳斋雪娥娘,想到李征凌晨起床奔波半城,继续道:“我想着李征总归能求得他母亲同意,日后,茵儿好好孝敬他母亲,日子久了,自然会喜欢她。你小姑父却担心这婚姻之事,两家之好,如果婆母不满意儿媳,往后这日子也难过,便不大愿意,但也舍不得你表妹和李征这个得意弟子。” “我们去年一年在杭州,是你小姑父的意思。一来是看望你祖母和你们,二来也是茵儿大了,要为她的婚事做些准备,我的嫁妆大半都要随她嫁过去,少不得要熟悉杭城这些掌柜,学习理事。还有一个心思,茵儿都不知晓。他们俩都在吴江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许久,两人年纪也小,心性也不够稳定。这一年两人都去了不同地方,经历许多人事,年纪见长,可能都有所改变,也许就淡了、散了。如若两人不改初衷,我们年近不惑,就你表妹一个女儿,那无论李母怎样反对,我们也要拼力玉成此事。” 彦庭看着姑妈,抬了抬眉,“原来还有这事,小姑父考虑深远。” “嗯,一年来,茵儿心意不改,李征与我来信频繁,无论是在金陵还是上京,信中内容颇多,都是说些自己学习生活之事,有时我都觉得有点繁琐。说他在金陵上京读书交友,少不得出外游玩,字里行间暗示不会出入烟柳之地。又说去了什么地方,觉得甚好,希望以后能与师父师母同游。见了什么人,让他想起在吴江,甚是挂念我们。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想起茵儿喜欢吃,只是遗憾不能带给她。他不能与你表妹直接通信,这些话自然不只是说给我听的。”谭夫人想起李征来信内容,面露微笑。 “我们一到上京就马上过来,又起个大早赶那么远去买阿茵喜欢吃的点心,可见李征心意。我观他为人谦逊,心性沉稳,肯定能说服其母,姑父姑母何必担心这么多?”彦庭看着桌上的雪娥娘安慰道。 “你不知道,李征七岁随其母搬到吴江,孤儿寡母生活着实不易。其母心性坚定,对李征要求甚严,看其言行举止不似普通妇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历,李征事母极孝,这事我们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次京试或是才选,李征很有可能高中,若能授个一官半职,我朝惯例,像你大姑父一样,进士出身一般先在京为官,然后才可能外放,李征不放心母亲一人在家,肯定会把母亲接过来,这时间一拖最起码半年。一来茵儿挂念他许久,也想让二人早点见面。二来也想着先来上京与李征商量此事。” “嗯,如此甚好。”彦庭点点头。 彦庭心中暗想,李征如此品貌才华,一旦高中,必将是乘龙快婿人选,其母如此势利,只怕好事多磨。想起刚才谭茵欢快地像只鸟儿一般,可怜姑父姑母一片天下父母心。 “对了,雅儿这事你怎么考虑。”谭夫人问道。 彦庭想起此次来京的主要目的,说道:“再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便要京试张榜,我听卢胤之言,许临海本人也没说有婚约,杭州虽然外界有风声说他想与雅儿再缔结婚约,可都认为婚约还是解除了的,内里情况只有我们和许家明白,外人并不得知。这许临海年少风流,当时对雅儿想必也是一时起意,两人又没见过几面,更没有真正相处,如今来上京半年,花红柳绿迷乱双眼,哪有什么情意。为免夜长梦多,我想尽快去拜访许家两兄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们也不至于硬想结这么亲,讨回庚帖,如此这事也就了结了。家中事多,我也不得久留。” “如此甚好!”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才散。 ...... 姐妹三人离开溶月居,前往后花园,卢府花园不大,却布置精巧,三月梅花杏花陆续绽放,花影婆娑,暗香浮动。 卢晴早就等在花园假山上的凉亭,正等得百无聊赖,手指绕着腰间流苏在玩,看到几位进了花园,马上站起来高兴地对大家挥着手,嘴里喊着,”快来快来,我都等急死了。“ 等几位进了凉亭,看卢晴早就准备妥当,石桌上铺了一层织锦桌布,石凳上摆放了软垫,准备好茶、水果和点心,就等几位一起品尝。 几人坐了下来,卢晴给三位倒茶,招呼道:”喝喝这红茶,暖胃的,与龙井不一样,这点心也是厨房刚做的梅花糕” 彦敏捡起一块梅花糕,放到嘴里,赞道:“阿晴,你家这梅花糕不错,不过比起刚才阿茵师兄带过来的素芳斋点心还是不好比啊……” 卢晴一听眼睛放光,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乌黑的眼睛透出八卦的快乐,“快说说,怎么样?” 看到她二人这模样,彦雅扑哧笑了出来。 谭茵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取笑我不是。” “哎呀,我哪敢取笑你,羡慕还来不及呢!”彦敏促狭地看着谭茵道。 谭茵无语地摇摇头,管不住彦敏这张嘴。 “快说快说。”卢晴急问道。 彦敏笑道:“你们家规矩多,在后院我们还不能直接看他,我本来想找个借口去送送茶什么的,被二姐姐拉住了。只是临走的时候看到一个侧面,大哥哥对他颇为赞赏,说他心性沉稳,谦虚有才,还有颇为俊朗。” “你说过,这素芳斋的雪娥娘一天定量,价格又贵,很多人从凌晨就要排队,这李征从城东赶到城西,管窥一豹,就知道他怎样了。” “哦……”卢晴挑高了音调,看着谭茵挑了挑眉毛,“难怪看不上我家这梅花糕。” 卢晴眼尖,又有新发现,看着谭茵发上蔷薇银簪,高声道:“唉,不对啊!我记得你前日刚来我家时,戴的不是这簪子,一只是缠枝牡丹金簪,一只是珍珠白玉簪,怎么今日这场合,居然这么简朴,就只戴了一只银簪。” 三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彦敏作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是谁了……” 谭茵以手扶额,遮挡住视线,真受不了这几人。 “好啦,你们别再打趣阿茵了,人家脸皮薄,可不像你们俩厚脸皮。”彦雅出来主持公道。 “好吧!接下来就是春天,上京可热闹了,花会、庙会、各种聚会。今年天下才子云集,各地名门巨贾小姐也纷涌而至,比往年还要热闹,这房租涨了一倍还不止,那些好客栈像京城最出名的客栈明月居房钱甚至涨了三倍,还一房难求。上京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带你们逛个遍。”卢晴是个百事通。 “等等,你说各地名门巨贾小姐也纷至沓来啥意思?”彦敏问道,谭茵彦雅也看向卢晴。 “这还不明白,太子至今未娶正妃,也无专宠,都在猜测要选秀。三年一次京试,加上才选在即,天下英才云集,都是过来挑乘龙快婿的。”卢晴摆出一副对她们不领行情的鄙视样。 “名门吗自然不必说了,各地王侯世家大部分都来了,像西北的李家,西南的龙家,都是世代大族,圣上都要给两分面子。这巨贾比如你们杭州巨富王家的明珠小姐也来了。”卢晴继续说着上京的热闹消息。 “王明珠也来了!”谭茵惊呼,想起那个天人之姿的明艳少女。 “对啊!她现在可是大大的有名,容色之盛天下少有,只可惜身份差了点,否则就直接参加选秀了。但有这样的殊色,王家又家财亿贯,也少不了名门公子追求,她在杭州怎样?”卢晴又掀起她的小八卦。 “她从小到大就是杭州城的明珠,每次出门王家都要安排几十高手,就怕出什么意外。十四岁后每次外出都要戴上幕离,即使这样还是经常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王家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彦敏说道。 “杭州乃人间天堂,自古出才子,那就没一家中意的?”卢晴好奇地问。 “本来浙江出身官员众多,王家有心攀附,自然人选也不少。”彦敏环顾了四周,低声说道:“可不是摊上厉家那事吗?基本上都下去了。去年年底杨澈到杭州,住在王家畅春园,我听说王家曾让王明珠出来献奏,可后来没什么声音。现今浙江出身也只有……” 彦敏飞快地看了一眼彦雅,顿住不言。 “如今浙江出身官员也只有许临风,加上有潜力的许临海,可前几年两人都有婚约在身。”彦雅知道彦敏顾忌什么,直接说出来。 彦敏和卢晴看彦雅直接把话题挑明了,有点不好意思。 “王家原来还打过杨澈的主意?”谭茵诧异道:“不过这两人都如此美貌,倒也是天作之合。” “还有这档子事,这可是大新闻。”卢晴眼睛又亮了。 “别,阿晴你可别说出去。”谭茵急了,“这都是过往,男未婚女未嫁,王家有想法也很正常。如今她人在京城,婚事未定,这又事关姑娘家清誉,又何必说出来毁她名声。” “既然要清誉,就不要做出来,你们都知道了,哪还有什么清誉?我不会乱说的。”卢晴一听蔫了气。 “对了,阿晴,你刚才说上京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有些什么啊!”谭茵岔开话题。 “哦,那可就多了,你听我慢慢道来。”卢晴明白谭茵心思,接过话题,说起上京的风土人情来。 寒冬已过,初春已来,万物复苏,一切又是新的开始。 第三十一章 我爱吃肉 http://.biquxs.info/ 过了两日,这日天气晴好,风也不大,卢晴一大早就跑到溶月居,她与庶妹素不投缘,与几个表姐妹却是一见如故,特别是彦敏,与她甚是脾气相合,臭味相投。 谭夫人与三位姑娘正在吃早饭,就看见卢晴一阵风进来了。 卢晴就急不可耐地开口道:“早饭都少吃点,哥哥请大家中午到仙品居,给大家接风洗尘。” “仙品居?”彦敏一听来劲了。 谭茵也问道:“名字好熟悉,你前两日说了好多地方,我都不记得什么是干什么的了。” “哎呀,一看就知道你们没记在心上。仙品居是吃火锅的地方,那包厢可是一席难求,普通人要等一个月还不见得订到位置,我哥可是托了靖宁侯府的三公子才订到位置,那是他母亲的陪嫁产业。” “火锅?那是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 几辆马车载着公子小姐们一行前往,等谭茵下了马车看着仙品居那古朴的牌匾时,已经快到晌午。仙品居虽有三层但并不巍峨,牌匾也不大显眼,从外面看没啥特别的。 但等几位站在仙品居那雾气蒸腾、热闹喧嚣的一楼大厅时,大家的眼睛瞪大了。 好家伙,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比那澡堂子还热闹。整个一楼大厅摆了近百张桌子,每张桌子上摆了一口大锅,与普通锅不同,锅里面有个高高的朝天筒,正冒着热气,里面肉和菜正咕咚咕咚翻滚着,众食客吃得那叫一个欢。有人吃得嘴巴鼻子直哆嗦,有人在猜拳喝酒乱喊兄弟,有人在天南地北侃大山,有人执手相看泪眼,说到情深处鼻涕眼泪齐流。整个大厅芳香扑鼻,让人食欲大开。 彦庭走南闯北,做生意也一直来上京,自然见多识广,各位姑娘看到这场面有点懵,又觉得很新鲜。 小二看到卢胤这个熟客,迎了上来,将众位引到三楼雅间就坐。房间宽敞,布置雅致,环境安静,与一楼的人声鼎沸不同。 卢晴不是第一次来,连菜单也不看,就点起菜来,一边点一边给远道而来的几位介绍道:“这火锅啊!就是你们外面看到的有高高朝天筒的锅,这里面放着用牛羊鸡熬成的鲜汤,汤煮开后,想吃什么菜,就放进去烫个几分钟,就可以吃了。这菜和肉都要是最新鲜的才行。”边说边报了一长溜菜名。 谭茵惊讶道:“这菜竟然都是生的!” “对啦,吃得就是这原汁原味。” 卢晴点好菜,卢胤则给彦庭点了上京特有的露白酒,又给姑娘们点了西域的葡萄酒。北方男女豪爽,女子也擅饮酒,姑娘们平时很少饮酒,但出门客随主便,彦庭对着几位点头,谭茵和彦敏相视一笑,很是期待。 彦庭对着卢胤道:“我刚才进来,看到门口停了许多马车,其中不少宝马香车,想必来自上京豪门权贵之家,这仙品居如此受青睐,肯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表哥果然见多识广,这火锅在上京并不少见,这仙品居能做到独树一帜,在于它有三绝,第一绝就是“锅”,这高高的铜锅就是仙品居的独创,温度高,肉下了锅,涮了两下就可以吃,火锅火锅,吃的就是这食材的原味。第二绝是“鲜”,这火锅关键是看原料好不好,仙品居的牛羊肉都是从西北阿盖草原运过来,活杀后用薄如蝉翼的刀片成薄片,入汤就熟,极为鲜嫩。第三绝就是“酒”,这西域的美酒不远万里来到中土,别处很难尝到这么多的美酒。” 谭茵听此说道:“我们那没这种吃法,倒是很独特。” “那是,对了,我听说杭州有脍,就是生的鱼片,那能吃吗?”卢晴接话道。 彦敏一听来劲了,“能吃,可好吃了,我特别爱吃,这鱼都是一早从海边直接运过来的活鱼,然后用刀片成一片片的,只可惜你没去杭州。”一边说一边恨不得把脍从杭州直接给上上来。 “各地物产不同,这美食也不同,我曾到巴蜀之地,那儿也有火锅,但吃的是麻辣鲜香,与这火锅又不同。就说这酒,各地都有,我们那边有黄酒,西域则盛产葡萄美酒,这北方盛产这高粱酒,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彦庭说道。 说话间,小二把菜和酒上了上来,卢晴给各位姐妹倒了葡萄酒。 “快看,这个杯子是透明的,这酒红艳艳的,真好看。”彦敏举起酒杯,与眼同高,仔细端详着。 卢晴说道:“这是从大秦经西域过来的玻璃杯,我们中原虽有玻璃,可价格太高,也不如这个透明。” 谭茵看着这红艳艳的酒,说道:“看来这西域真是有不少好东西!” 卢胤点点头道:“葡萄、黄瓜、芝麻就是从西域传进来的。前些年中原和西域被大夏隔断,这些美酒和器皿都是私贩过来,价格奇高。去年初镇北侯杨澈夺得颍州后,大夏虽然还控制着大半河西走廊,但力度已大不如前,这些东西也就慢慢传进来了,如今品种多,价格也低多了。” “原来如此,看来这镇北侯杨澈倒是让我们有了好口福。”彦庭笑道。 “杨澈!哎呀,我的神仙啊!去年他在杭州时我就想去见他,可惜没有机会。表哥,能安排我见见他吗!哪怕远远地看一眼就行。”彦敏对着卢胤拱起双手作祈求状,水汪汪的大眼睛扑哧扑哧闪烁着。 “啊……我也超喜欢的!”卢晴也跳起来,发出一长串尖叫声。 谭茵看到彦敏这花痴状,扭过头去窃笑。彦庭看到自家妹妹如此小狗模样,以手触额,看不下去了。 “镇北侯位高权重,岂是我能见到的,许家兄弟倒是与他颇为交好,可惜……”卢胤对自家妹妹的花痴似乎习以为常,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谭茵闻言看了彦雅一眼,忙道:“快点吃东西吧,肚子饿了。” 卢晴忙把肉和菜放到锅中,滚了一会儿就捞出来分给大伙儿吃,果然味道鲜美,特别是牛肉羊肉,一边一片很薄,裹上酱汁,肥美鲜嫩多汁,南方吃得少,吃法也不同。葡萄酒更是新鲜玩意儿,几位姑娘喝了不少。 吃了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谭茵坐在下手,前去开门,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贵公子站在门口,那人猛一眼看到那么多姑娘在里面,不禁一愣。卢胤看到他,连忙迎上前去,将他介绍给众人,原来正是靖宁侯世子郑熙,这仙品居就是他母家的产业。 与众人见过礼后,郑熙对着卢胤笑道:“我想起今日你托我订位,刚才看到你们进来,便过来看看。” 卢胤与彦庭和他寒暄了几句,卢晴对郑熙颇为熟识,其他几位姑娘看到有陌生男子在,一时有几分不自在。 好在郑熙说了几句,便道:“卢兄,高兄,我那边也有几位朋友,平素最喜结交,不如二位一起前往喝个两杯,坐一会儿再回来?” 彦庭看此人颇为豪爽,言语热忱,不似客套,他本就交游广阔,看了看卢胤,点头作揖道:“多谢郑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彦庭卢胤与郑熙一同前往,几位姑娘继续边吃边聊。 彦敏好奇问道:“靖宁侯身为勋贵,怎么妻家有这种产业?” 士农工商,商人为最后一等。勋贵拥有大片山林土地田铺,纵然当今陛下对商业日益重视,当今太子更是重商,但勋贵直接经商却被人鄙夷。 “你有所不知,这些王侯虽然表面上清贵,但家大业大,有些家底不深,排场却不小,都是个窟窿,只剩好看的门头。老靖宁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纳了不知道多少个妾,庶子庶女三十多个,多少钱也花得掉。郑熙他父亲如今的靖宁侯还为世子时,家底已是空空,郑家不得已想与富豪结亲,本来想随便出个庶子,可这些富家都精着呢!哪看得上,不得已让世子娶了郑熙他母亲金氏。金家乃上京首富,一直想与勋贵结亲,听说郑熙母亲嫁妆有百万两之多。”卢晴说起这京城八卦。 “那两家结亲后如何?”谭茵问道。 “还能怎样,郑熙他爹虽然不像老靖宁侯那么不靠谱,不好赌,但也纳了无数美妾,庶子女众多,好在这窟窿是被填住了,只是郑家人口众多,关系复杂,事情也多。” 彦雅叹道:“齐大非偶,想必这位郑夫人日子过得不会舒心。” “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郑金两家各取所需,一个要利一个要名,至于这位郑夫人过得怎样又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呢!”谭茵感叹道。 “好了好了,这葡萄酒好,喝酒!”看到大家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几丝伤感,彦敏连忙举起酒杯转移话题。 这时小二进来,送上两盘新鲜的牛羊肉和葡萄酒,说道:“各位姑娘,这是我们最好的雪牛,一头牛不过切上一盘,菜单上都没有,这陈年葡萄酒更是珍贵。” 卢晴惊讶道:“这……我们没点啊!” 小二对她笑笑,退了出去,众人知道必是郑熙令人送的。 既然人家好意,自然却之不恭。这雪牛入口即化,极为鲜嫩,真是人间美味。那葡萄酒与之前喝的又有不同,颜色浓烈,气味芳香,味道醇绵,果然是极品好酒。 “嗯,真好吃!本来我还嫌肉肥腻。”谭茵边吃边叹道。 彦敏看到这送来的牛肉和美酒,“我看这郑世子与表哥颇为交好!” 谭茵像听故事一般,说道:“刚才听郑家的故事比说书还精彩!我看刚才那个郑公子很是豪爽,倒不像出身这样盘根错节的大家族。” 卢晴说道:“他这人喜爱结交朋友,本来我们家与他家地位也相差较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我娘与他娘也交往颇多,他与哥哥颇为投缘。” 谭茵默默喝了一口葡萄酒,估计这种父亲倚仗母亲家财,却又讥讽母亲出身商家的戏码应该让两人很有共鸣。 “这上京都城,天子脚下,皇亲贵胄,也是不易。”彦雅叹道。 彦雅本不多话,她这一感叹,众人想起她曲折的婚事,皆默然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彦庭和卢胤终于回来,众人又再吃喝一番才回府。 第三十二章 思虑重重 http://.biquxs.info/ 这日傍晚,卢夫人来到溶月居谭夫人房中,姐妹俩分别数十年,像这样两人静下心来聊天实属难得。 谭夫人把李征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担忧,也想让姐姐帮着出出主意。卢夫人少不得安慰谭夫人几句,“听你所言,李征为人沉稳,心中自有分寸,既已知你们心意,等京试揭榜,一切安置妥当,他将母亲接过来后,肯定会让他母亲上门提亲的。如今这事急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谭夫人虽然心里焦急,但也知道这事急也急不来。卢胤卢晴都尚未定亲,卢夫人也是操心,高不成低不就的。 姐妹俩刚说了一会儿,就看到卢达的近身随从卢兴过来,说老爷下朝回来,晚饭后在书房,请夫人、谭夫人和彦庭一起过去。谭夫人看了看卢夫人,露出狐疑之色,不知道姐夫找自己几人能有什么事情。 用过晚餐,几人齐聚卢达书房。卢达书房布置得颇为雅致,墙壁上挂着岁寒三友图和临摹颜真卿书法,书桌上文房四宝齐备,书桌旁摆置了一方茶几,围着茶几有几个圆凳,茶几上已经准备好了茶。 谭夫人进来时,卢达已经等在书房,彦庭和卢夫人业已到了,正在喝茶。 卢达看到谭夫人到了,招呼她坐下,一边斟茶一边说明来意:“今晚请大家到此,是有要事商量。今日下朝,许临风大人对我说想后日过来拜访。” “许临风要过来拜访?”彦庭与谭夫人互相对视一番。 “正是,今日下朝时,他叫住我,说想与许临海一起过来拜访,问我们是否方便,语气甚是客气。”卢达喝了一口茶道。“我虽与他同朝为官,又同为浙江出身,但平时并无来往,更不用说上门拜访了,所以这次他主动提出前来拜访,所为何事,我想大家都明白。” “我们刚来还没几日,他们怎么就知道了?”谭夫人问道。 彦庭沉思了半刻,他本来想再了解了解情况,自己主动上门拜访,也表示诚意,许家兄弟这一来,把他的节奏都给打乱了,特别是许氏兄弟这动作背后的意义更是耐人寻味。 “姑父,你唤我们几个过来,可是有事叮嘱?”彦庭问道。 “嗯,想必卢胤和你们介绍了京城的情况,按理说,你父亲和叔叔们定下来的事情我不便多嘴,可你们久居杭州,对京城的情况不了解,有些道理我不得不和你们说说,也让你们再斟酌考虑。”卢达说道。 “你们都知道一些外界传了很久的消息,如今形势和去年又有不同。厉家谋反伏诛后,东宫地位已是无人撼动,圣上身体欠佳已有数年,欲提前退位,今明两年储君即将登基。储君文韬武略,胸怀大志,身体康健,他的心腹往后几十年在我大昭是何等地位可想而知,这许家兄弟将来极可能登堂拜相,说不定还会青史留名。你们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相中许临海?这样好的亲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卢达露出一脸的不赞同。 彦庭连忙解释道:“姑父,这里面有很多事不足为外人道,这许临海自然是乘龙快婿,可彦雅不愿意。” 卢达听到彦庭此言,更是不满,“她不愿意?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她愿不愿意。这样一个人中龙凤,她还不愿意,难道她还想当皇后不成,不知道天高地厚。” 彦庭毕竟是晚辈,不好直接反驳,谭夫人接过话头道:“姐夫,婚姻之事关系孩子终身,这强扭的瓜不甜,要是成了一对怨偶,彦雅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卢达听到这话,不赞同道,“天下的女子谁不想夫婿觅封侯,做个诰命夫人,好披上那凤冠霞帔,你们高家的姑娘到是特殊,她十七八岁,糊涂不懂事,你们也糊涂?你们高家不过一小小商贾,在京城权贵眼中捏死你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这些年高家还算太平,不是姐夫我托大,我官位虽不高,但一般宵小之徒也不敢打你们主意。若有许临海这样的女婿,未来几十年谁敢欺负你们高家,巴结你们还来不及,高家比现在兴旺发达十倍百倍皆有可能,你们怎能把到手的金凤凰拱手让给他人。” 谭夫人彦庭听到这儿,心中已知卢达所想,何止高家,卢达也好乘着东风,将来好鸡犬升天官升几级。她看了看卢夫人,卢夫人躲过她的眼神低下头。 谭夫人继续道:“姐夫,是那许临海有意悔婚在前,婚约解除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愿意了。” “他这样一个才子,对自己的岳家是商贾之家有意见不是很正常嘛!你们干吗追着不放?如今他想回头,这是天大的好事,偏你们矫情。” 谭夫人和彦庭听到这儿,心中颇为不快,语气也硬了,“在杭州时,老夫人和几位哥哥已经商量了许久,高家庙小供不了这尊大菩萨。” 卢达冷笑道:“好好好,高家不恋慕权贵,刚烈孤直。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许家兄弟都谋略颇深,他们的手段非我等所能及,要是许家答应解约也就罢了,如果他们坚持要求履行婚约,希望你们不要硬碰,以卵击石,你们赢不了的,到时反而连累了高家。” 原来是怕高家得罪许家,卢家受牵连,彦庭心中露出几丝鄙夷,原本以为这位大姑父是位深笃孔孟之道教诲的读书人,可如此趋炎附势,又胆小怕事。此次过来,看到大姑母操劳,家中长辈和妾室一点也不省心,这个姑父可曾念及大姑母当年对他的一片赤诚真心? 彦庭不露声色,站起来鞠躬行礼道:“姑父息怒,家中长辈业已决定的事宜,侄儿岂敢有违?多谢姑父告知许家兄弟情况,我必会与他们好好交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高家曾对许家多有接济,如今为了婚约之事闹得不愉快,但我想也不至于会责怒高家。” 卢夫人也赶忙打圆场,对着卢达道:“好了,你别这么激动,婚姻之事,父母作主,自然是听二哥的,既然已经定了,彦庭又说许家不至于责怒高家,那就按照几位哥哥的意思办吧!” 卢达重重放下手中茶杯,指着卢夫人道:“你真是商家妇人,无知愚蠢,目光短浅,儿女情长。”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硬,卢达低下声来对着谭夫人和彦庭道:“不是姑父我趋炎附势,进入官场日久,特别是到了上京天子脚下,我才知道什么叫天意难测,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妹妹你久居内宅不理外事,彦庭你四处奔波做生意,赢的都是小利,吕不韦这样的谋一国才是真正的大生意!再说,高家与许家本就有婚约,又不是没有婚约硬要贴上去,岳父生前做好事积的德,你们作为晚辈怎可浪费这福报,让他老人家在地底下如何心安。” 谭夫人和彦庭两人皆沉默不语。 卢夫人被卢达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妹妹,彦庭,你姑父说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再说,十七八女孩儿的心性本就不稳,你们因为彦雅现在不愿意就拒绝了这婚事,难保她以后想明白了,不会后悔责怪你们。” 谭夫人和彦庭两人互相看了看,交流下眼神,没有说话。 卢夫人看着两人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再商量商量吧!” 几人起身回去,谭夫人和卢夫人一道在前,彦庭在后。 两人沿着廊道走着,谭夫人看看身侧的姐姐,当年明媚爽直的高家大小姐,出入酒馆瓦肆,做生意老江湖也占不到分毫便宜,如今沉稳阴郁的卢府大夫人,深藏于内宅,淹没在丈夫同僚家室婆媳妻妾琐事中,刚才她说十七八的女孩儿心性不稳,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可曾后悔过当年的选择。 卢夫人看妹妹不时瞄瞄自己,一边打量一边思索,询问道:“你怎么啦?怎么老是看着我。” “没什么。” 卢夫人房间就在中院,很快就到了,分别后,彦庭送谭夫人回后院。 “彦庭,你大姑父大姑母的话你怎么看?”两人边走边聊,谭夫人问道。 彦庭说道:“大姑父说了很多大道理,但究其根本,这话与世俗众人也没什么区别,二婶不就是这样想的吗!大姑父认为我高家这么多年兴旺平安,主要靠的是他这个做官的女婿,这是在本末倒置。祖父给高家定下来的规矩,高家家规就是抱朴守拙,有些钱财不能赚,有些捷径不能走。” “这些年来高家结交三教九流,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处处与人为善,接济贫苦,一来是为了做生意图个便利,二来也是想有事保个平安。父亲说人生在世,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顺序不可变。那些蝇营狗苟不择手段得来的名利,终将还得还回去,历朝历代不胜枚举,不说远的,就说那厉相一族,曾经何等风光,如今满族皆灭。” 谭夫人点点头赞许,“你能这样想,真不亏你祖父父亲一片苦心。” “倒是大姑母的话要好好想想,我也不懂姑娘家心思,小姑你怎么看?” “你大姑母讲的话不无道理,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选了这个就不能选那个,到底哪个才算好,这谁说的清楚!彦雅这孩子虽然表面上柔弱,不大声响,可骨子里却自尊,是个明白人,许家这件事做得极伤她的自尊心,之前阿茵彦敏也和我说过,她们俩问过她,她还是不愿意,为今之计,只得按照原定计划退婚。” 彦庭嗯了一声,“我明白了,只是这退婚一事还需做得和缓,不能伤了和气,起码不能再结新怨。” “那是自然,只是不知道这兄弟二人前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两人将来身居高位,不比普通人,想来不会做出那强人所难之事。”说着,很快便到了溶月居。 第三十三章 心意已定 http://.biquxs.info/ 两人进了溶月居,时间已经不早,彦雅房间的灯还亮着,谭夫人想起明日之事,与彦庭点点头,便向她房间走去。 彦雅正在刺绣,听到敲门声,走上前去打开房门,看到谭夫人在门外,连忙招呼进来。 彦雅绣的是一幅泼墨仙人图,此画乃一代宗师李楷于二十年前所作。画的是一位袒胸露怀的仙人,宽衣大肚,步履蹒跚,憨态可掬,像是行走在云雾之中,脸部的眉、眼、鼻、嘴拥成一团,下巴胡子邋遢,似乎形象很猥琐,但却是尽脱俗相,洒脱狂放,极尽嬉笑怒骂之态,透出傲骨的仙气,开创绘画大写意先河,为当今画坛第一名画,收藏在大内,拓本不计其数。 谭夫人坐了下来,仔细端详这幅仙人图,说道:“真是叹为观止,怎么会想到绣这幅仙人图。” 这幅泼墨仙人图只有黑白两色,与平常刺绣五颜六色不同,一般人不会选这种题材,当然更是考验绣者水平。 “我很喜欢这幅画,就想把它绣下来。”彦雅微笑道。 烛火照耀下,看着言笑莞尔、莹白如玉的侄女,谭夫人心中暗叹,说道:“晚上烛火暗,绣品费眼睛,你当心些。” “知道了,小姑,我省得。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我从你大姑父书房回来,看到你屋里灯还没灭,就过来看看。” 谭夫人看了看桌上花瓶里的花,白瓶褐枝青叶红花,不过一瓶一枝一花,却尽显意境。 “雅儿,这是你插的!” “是的,小姑。阿晴说过几日带我们去城东花市,到时插花篮更茂盛些,插花是从上京传到各地去的,还是上京更盛些。” “这个极好,花之道在精不在多。” 彦雅笑着点点头,前朝喜欢繁花似锦,装饰复杂奢华。本朝七十年,太祖对前朝豪奢心有余悸,三任皇帝都力主简朴,禅宗日兴,儒释道一体,简约之风大兴。 谭夫人与彦雅闲聊了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雅儿,许临海和他兄长明日要过来拜访。” 彦雅闻言一顿,看向谭夫人。 “本来彦庭想过两天就去拜访他们,没想到他们却主动过来,我们明日就提出让他们退回你的庚帖,这样退婚就算全成了。”谭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彦雅的神色。 “一切全凭小姑和大哥作主。”彦雅没有犹豫。 谭夫人抿了一下嘴,思索了片刻,说道:“晚上你大姑父让我们去他的书房,说了很多许临海的好话,说许家兄弟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嫁给许临海,以后夫贵妻荣,封个诰命、凤冠霞帔都指日可待,让我们慎重行事。你大姑说你现在年轻,日后若是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彦雅听到这话,嘴角微微牵动,微笑中带有一丝苦涩,又有一丝释然。对着谭夫人道:“小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我如今年轻,又未经什么事,一时意气用事,便放弃这到手的好姻缘,将来保不定会后悔。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我的心里话,我生在高家何其有幸,别人家千方百计赶着上这桩婚事,我们家却为了我放弃。” “我知道林家一直想早日迎娶彦敏,只是因为我未出嫁,家中才一直拖着。早在前年,父亲伯父就想与许家早日议定婚事,许家却多次托辞。不瞒姑妈,许临海如此盛名,若说我之前对他没有任何憧憬和期待那是假话,我的心刚开始也是火热滚烫的。刚开始的托辞我还信以为真,以为是为了不耽误学业,等立业后才成家,后来一次次托辞,我知道他对我毫无心意,我的心慢慢就凉了,那次在碧烟阁,看到他与那芸仙还有一众朋友,肆无忌惮地羞辱我,我的心就彻底冷了。”彦雅想起往事,神情淡然道。 “商贾人家与新贵之家,我与他已是云泥之别,绝非良配。纵然我是一个女子,也有自己的尊严,若得不到夫君的情爱和尊重,荣华富贵,诰命夫人,我要这些又有何用?大姑母与大姑父相识于微时,如今却仍脱不掉商贾之家的帽子,整日被琐事缠身,前有不省心的表妹添堵,后有美貌的妾室分宠,何况许临海才貌又何止胜过大姑父十倍!再想想他前有逼高家退婚,后又阻止我再议亲的心机手段,若与他成亲,未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想想就不寒而栗。”彦雅闭了闭眼睛,长吁一口气,眼中闪烁泪光。 谭夫人听到她如此推心剖腹的一番话,心中更是疼惜,也彻底放下心来,感叹道:“雅儿,姑母以小看你了,若说之前我和彦庭还有所忐忑不安,如今见你有如此见识心襟,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彦雅忙回道:“让姑母和大家为我操心,雅儿真是过意不去。” “你这孩子,一家人还客气什么?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过希望你们一生顺遂安乐。不要像你祖母一样,一把年纪还要担心你大姑母。这些年,你大姑母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她私底下流了多少泪,好在卢胤和卢晴都大了。” “大姑母求仁得仁,这也许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只是不是我想要的。” 谭夫人想起卢夫人,半晌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方道:“那雅儿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彦雅郑重道:“姑母,生在高家,家族齐心协力,长辈恩爱无间,兄弟姐妹亲厚互助,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负。” “雅儿可知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乃是伦常,连那平常农户家稍微有点钱就要讨个小的,何况这达官贵人,有出息的男子比那女子还要招蜂引蝶,像我高家这样实属罕见。” “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小姑父不也这样吗?就说那达官贵人,也不是没有。” “雅儿想当卓文君?只可惜司马相如最后也变心了。人会变的,年少时海誓山盟,大时又有几人能守得住誓言,很多时候都是命罢了。”谭夫想到姐姐叹道。 彦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姑是不是想起大姑母?我对大姑母当年之事有所耳闻,大姑母没有选择当年对她情深义重之人,挑了姑父一介穷书生。她不愿为商家妇,愿为官家妻,也算得偿所愿。不管未来遇到何人,许临海肯定不是我想要的人。” 谭夫人看到彦雅如此坚定,想到许临海的作派,便道:“我懂你的心意,明日自然按你的心意,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谭夫人与彦雅别后,回到屋中歇息。 …… 谭茵与母亲一样,躺在床上没有睡着,想起晚上与彦庭的谈话。 晚上谭夫人进入彦雅房间后,彦庭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声音,是谭茵开门出来。 晚上天凉,月色清冷,院中几株寒梅盛开,幽香沁人心脾。 想起明日之事,饶是彦庭从小就经历颇多,长辈一直对他甚为信任,可如此大事,免不了会思虑再三。 谭茵看到彦庭心事重重,问道:“大表哥,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送小姑回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我看娘去了二姐姐屋中,可是有什么事?” 彦庭素知表妹聪慧,便道:“是有些事,你陪我一起走走吧!”两人在院中边走边聊。 “大表哥,可有什么心事?” 彦庭把晚上卢达所言告知谭茵,询问她的意见。 “姨夫所言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不过世人所言罢了。表哥心事重重,想必不是为了此事,是怕此刻退婚,应了姨母之言,二姐姐日后后悔吧!” 彦庭轻笑出声,“阿茵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娘去看二姐姐也是为了此事吧!” “是的,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 谭茵郑重道:“大哥哥,据我了解,二姐姐心意从未改变,许临海背信弃义,风流好色,而荣华富贵并非二姐姐追求,日后她不会后悔的。” 彦庭点点头,思索了好长时间道:“我知道彦雅的心意从未改变过,只是……” “只是什么?” “阿茵,父亲曾经和我说过,人最难的就是真正认识他人,从我们高家角度出发,自然认为许临海背弃盟约,为人风流,但此人是否真的如此?” 谭茵听彦庭如此说,一时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大表哥何出此言,许家做出这种事情,我们这样想难道有错吗?” “我们自然也没有错,但是许临海其人是否只有这一面,我们是不是对他的认识太肤浅了……”彦庭蹙眉思索道。 谭茵面露狐疑之色道:“我不大明白,大哥哥为何突然有此感想。” 彦庭停下了脚步,对着谭茵道:“你自幼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唐太宗杀兄逼父夺位,却又开创盛世大唐。就说当今这镇北侯杨澈,之前被人非议,却大败北疆立下不朽功勋。人性复杂,不能简单一概而论,这两日我一直在想,许家纵然退婚这件事做得不妥,但如此一棍子打死是不是也偏面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谭茵问道。 彦庭顿了一下,说道:“前两日我们去仙品居,你可记得郑熙曾让我们去他雅间?” 谭茵点点头,彦庭遂说起当日之事。 第三十四章 芝兰玉树 http://.biquxs.info/ 那日彦庭与卢胤跟随郑熙一同前往,进得雅间,两人一怔。 雅间颇大,约莫有卢家包厢的三个大,北面临湖,南面靠街。一张硕大的长方席摆放当中,靠西墙有一榻,墙角摆放半人高的梅瓶,插有梅花杏花,墙上有名家字画。靠东则有一案,置有一琴,一位绝色美人正在抚琴。 一人施施然端坐上位,乌发白衣,剑眉凤目,玉面风流,正手臂撑席,手托下颌,看着两人进来,竟是声名显赫的镇北侯杨澈。坐在他左手席的不知何人,坐在他右手席的却是许家兄弟,今人谓二子芝兰玉树。满堂华彩,蓬荜都能生辉,何况这高堂华屋。两位美姬正在给各位斟酒。 彦庭猝不及防,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许氏兄弟,曾经多次想过见到许临海时,对方会如何说,自己该如何应对,没想到这一切如此之快就来到面前。 他看向卢胤,这位表弟也一脸惊愕,再看向郑熙,见他面露抱歉之色,哪还有不明白的,连忙镇定心神,与各位行礼后,一番推让后,与卢胤坐在下首。 许临风向彦庭问好,说道:“彦庭兄来到京城几日?家中长辈一切可好?” 彦庭回礼道:“承许大人安,刚来没几日,家中一切均安好。” 许临风看到彦庭如此客气疏离,看了一眼许临海,微笑道:“许高两家有姻亲之好,你我幼时就有交往,彦庭兄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子简便好。” 彦庭顿了一下,神色颇是尴尬,许高两家现在还有姻亲吗?但无论肯定或是否定,在这个场合似乎都不太妥当,回道:“子简兄安好。” 这时,许临海向彦庭行礼道:“彦庭兄,这厢有礼了。” 许临风问道:“彦庭兄此次来上京,是来办事?” “家中女眷前来上京探亲,我护送她们过来。”彦庭答道,饶是大公子见多识广,面对这东宫近臣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正是,许大人,今日我们就在仙品居为表哥表妹一行几人接风洗尘。”卢胤应和道。 许临海轻笑出声,“如此说来,二小姐现在就在这仙品居!我记得去年在杭州见到她时还是九月份,一晃已是半年过去了。”他颇为怀念地说道,然后转向郑熙,“世子,这雪牛不错,你送点过去给几位小姐!” 杨澈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这一来一往,出声道:“有了好肉,怎可少了好酒,把我带回来的陈年葡萄酒也送两瓶过去。” 郑熙一怔,立马吩咐小厮去办。镇北侯长途跋涉,带回来的美酒为当地部族首领所送,数量稀少,几瓶送给东宫,剩下数瓶用于今日宴席,珍贵无比,没想到却要送两瓶给毫无关系的高家姑娘们。 “不知诸位远道而来,北方与南方气候与饮食均大不同,可否习惯?”许临海问道。 彦庭回道:“还好,虽然天气寒冷干燥,饮食也以肉食居多,但倒也慢慢习惯,无甚不适。” 许临海点了点头。 这时,坐在杨澈左手席位的那人开口打趣道:“子斐,人家姑娘已经追到京城了,看来是怕你在京城让人把魂给勾走了。” 说话这人约莫三十出头,面色黝黑,身材略胖,笑容憨态可掬,彦庭心中咯噔一声,“活财神”李璀,与杨澈、许临风并称为东宫三子,浙江总督李璨的兄长。据说有些商人家里除了供奉财神赵公明外,还有供奉此人的。 “彦庭兄,你可别听活财神胡说八道,我可未做什么逾矩之事。”许临海对着彦庭说道。 李璀看许临海对着高彦庭做着解释,便道:“子简,我看子斐恨不得现在就跑去见高家姑娘,他如此想念未婚妻,你们许家不如早点把婚事办了,也好解二人相思之苦。”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笑声,彦庭与卢胤两人交换了下眼神。这许临海谈起彦雅,语气亲昵,众人又在打趣,这哪有半分要退婚的心思,更没想到别人竟然认为彦雅此次来上京是为了追许临海而来,这种场合又无法解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许临海面对众人哄笑,对着李璀道:“财神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三百,一语以蔽之,思无邪,我思念未婚妻发乎情止乎礼!” “此思非彼思!” “无论何思,夫子之道也。”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们这些读书人。郎才女貌,琴瑟和鸣,我就先祝贺了,等喝完子简的喜酒,我就等着喝你的。” 许临风竟然要结亲了,也不知道是谁家姑娘。 彦庭看着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许家已想着要早日完婚,想起此次来京的目的,心下着急,可眼下也不是辩驳的时候,只得随声应和,心想要尽快和许家兄弟提退婚一事。 但看到许临海狂简自如,斐然成章,高朋满座,明珠在室,连东宫三子也不能掩去其夺目光彩,心中赞叹不已,真要放弃这样的人吗?大公子头一次对高家的决定有了迟疑。 正沉思中,许临风对着彦庭敬酒道:“不知彦庭此次来京,准备待多久?” “大概数月便回。” 许临风笑道:“你我姻亲之家,可要常来常往才好,居京期间,少不得还要请彦庭多聚聚。” “那是那是。”彦庭应和道。 彦庭对着主位杨澈敬酒道:“我敬侯爷,侯爷扬我大昭国威,佑我大昭子民,万民敬仰,战神美名天下传扬,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说完一干而尽。 杨澈举起酒杯,轻笑道:“承平久息干戈事,侥幸得充文武备,客气了。”也一饮而尽。 杨澈这一年来声名日盛,几乎万民敬仰,奇怪的是人反而更谦虚,不如外界所传那样张扬外露,彦庭也觉得诧异。 彦庭又对着李璀敬道:“我们生意人对李大人高山仰止,今日得偿所愿,真是不虚此行,如有机会能听到李大人教诲那真是平生之幸了。” 李璀回敬道:“好说好说,日后自然有机会互相交流切磋。” 彦庭听他话中意思,自然是认为他是许家姻亲,以后会有机会见面。心中不禁暗叹,若是普通商贾人家,又怎会有机会能与李璀交流,本来还想问问李璀关于海洋贸易的事情,但一想到接下来要与许家解约,再无机会见到这些大昭最顶尖的英才,就如一盆凉水浇上头来,顿时心思全无。 许家兄弟又轮流向彦庭与卢胤敬酒,如此过了片刻,彦庭便托辞说大家还在等他们,便欲离去。 彦庭刚一起身,许临海便要起身送他,待送至门口转入门廊,看他意思还要继续送下去,连忙拦住他道:“子斐兄留步。” “我送送彦庭兄。”许临海笑道。 彦庭在心中泛起白眼,这司马昭之心,轻叹一口气道:“子斐兄,这与礼不合。” “无妨,我不过送送两位仁兄罢了。”许临海毫不在意地说道,脚下并不停歇。 彦庭对着这个赖皮一时没辙,思索片刻后,无奈道:“子斐兄风采照人,只怕家眷还没准备好。” 许临海深深地看了彦庭好一会,洒然一笑,告辞而去。 彦庭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施施然而去,风扬起他的衣袂,一时五味杂陈。 …… 听到此刻,谭茵有些理解彦庭的犹豫,但考虑到彦雅的担忧,“这许临海是才俊不假,可二姐姐并不想和他在一起,他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又不是每个人都想要那凤冠霞帔。” 彦庭看着她斥道:“你又在胡说八道,圣上也是你能编排的。难道你不想彦雅以后与你一样,夫贵妻荣,受人尊敬?” 谭茵吐了吐舌头,随后郑重道:“大哥哥,我不是冲着李征能取得功名去的,他若没有功名,我也要和他在一起。别人就算比他胜上十倍,我也不愿意。” 听着谭茵的郎朗之音,想到她为彦雅忙前忙后,彦庭摇了摇头,“你们啊……” “千金难买愿意,大哥哥可要替二姐姐作主,不要忘了来上京的目的才好。”谭茵充满期待地看着彦庭。 谭茵到底年轻,她还不能理解彦庭深层次的考虑。男人和女人的思考不同,一方面,彦庭对许临海产生惺惺相惜之意,对其所处的阶层心生向往,这并不是对权势的渴望,而是对顶尖才俊的敬仰,如果彦雅能够嫁给许临海,高家就能与这些英才为伍,这样的诱惑对一个男人来说是致命的。另一方面,之前对许临海的评价也不过停在纸上和传说中,待亲眼看到许临海后,感受又不一样。如果错过他,大公子也为自己的妹妹可惜,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何况是主动放弃,这对彦雅是多么大的损失。 彦庭看着谭茵想了好久,最终道:“也罢,强扭的瓜不甜,雅儿不愿意,我这个哥哥难道还能逼她不成,再说是他们许家有错在先。” “如此甚好,二姐姐也好安下心了。”谭茵放心地笑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萝卜一个坑,神仙也没办法勉强。“彦庭心中暗叹一口气,看着彦雅房中仍亮着的灯光,踱步离去。 夜色暮沉,纵然踌躇,到底定下心来。 第三十五章 柳家胡同 http://.biquxs.info/ 李征二人拜访过谭夫人后,谭夫人放心不下这两个弟子,这日,带着做好的糕点,备了一些物事,带着谭茵忍冬去看望二人。 李征喜吃枣糕,谭茵从昨日就忙活起来,糯米粉泡上一整夜,枣子也煮好,去核,外面铺席怕麻烦不去皮,谭茵把皮也去了,捣碎成泥,今日一大早就起来,与忍冬在厨房做糕。 谭茵在灶前摆放米糕,热气蒸得眼睛一时睁不开,汗珠水珠沿着乌黑鬓角直往下流,两手都不得闲,忍冬上前给她擦了擦汗。 忍冬看到自家姑娘忙前忙后,李家公子一大早起来奔波半城给姑娘买雪媚娘,谭茵则自己动手做枣糕,两人真是有来有往。 这日天阴,走到半路却下起雨来,到了城东,雨越下越大,倒像倒豆子一般。 柳家胡同内房子一间接着一间,巷陌狭小,马车只得停在外头,忍冬撑伞接夫人姑娘下来,卢家侍从陪着几人一路问人寻过去。 巷子泥泞满地,不一会儿,谭茵早上特意换的绣花缠枝芍药缎面鞋就又湿又脏,裙裾也沾满了烂泥。路上垃圾满地,恶臭屎尿、果皮蔬菜甚或死去的野狗野猫尸体,发出腐臭的难闻味道。 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寻到住处,李征张子清早早就等在门外迎候。 进得二进的院子,总共十余间屋子,除了主家住了三间外,其余都租给了各类人等,有做小生意的,有在附近铺子里做伙计的,有来上京办事的,还有就是这些来京赶考的贫家士子们,李征张子清租了其中一间,沿途进来,还能听到孩子的哭闹声。 进得房间,除了两张床外,就是两张桌子,上面放着许多书,几无落脚的地方,好在房间整饬得到干净。只是屋角有点漏雨,正用一只盆接着,只听到雨滴答滴答漏下来。 李征拖出几张凳子,招呼几人坐下,让其余人等直接坐在床边,又去拨了拨烤火的炭盆,让火烧得更旺些。 谭夫人看此处如此简陋,心中直叹,知道京城居大不易,两人均出身寒门,特别李征更是清苦,纵然已是举人,已有俸禄,此次来上京,谭钧还资助两人纹银百两,但京城结交应酬花费颇多。 “此处读书也难为你们了!你们两人吃得咋样?可还习惯。”谭夫人问道。 “回师母,虽有大家用的厨房,但我俩也不大烧,基本上搭东家的伙食,一开始也不习惯,后来倒也还好。” “我带了你们最喜欢吃的枣糕过来,你们趁热尝尝。”谭茵说道。 李征从谭茵进来就一直偷看她,在谭夫人面前又有点不好意思,看她拿出枣糕,夹了一块放在嘴里,·熟悉的味道,想起在吴江时她就经常做给自己吃,心中甚是甜蜜。 几人闲聊了一会,知道两人已经结识了一些官员和士子,其中一位苏州籍官员已经答应给他们作推荐,还帮他们引荐其他官员,总算才选之事也有了着落。 又过了一会,已是快近中午,谭夫人说道:“子清,你带我去厨房,中午我来做饭,好好犒劳你们的肚子。” 谭夫人带着其他人等离开做饭,只剩下李征谭茵二人,谭茵明白这是母亲让他们二人独自多说会话。 自离开老家吴江一年,两人只见过一面,虽有信件知晓些信息,但到底往来不便,话语不畅。 李征看着她沾满烂泥的裙裾还有湿脏的鞋子,不好意思道:“阿茵,这儿简陋,可委屈你了。” 谭茵看他盯着自己的鞋子看,脚一缩,退回裙中,“我有啥委屈的,你们住了那么久,我来了这一会儿就委屈啦!” 李征笑了,看着眼前的心上人,“阿茵,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可不能这样委屈你。” “我又不是大家小姐,只是个乡下姑娘,有手有脚,什么日子过不得。” 两人互诉衷肠,心意相通,说不出的欢喜满足。 “汝成,你喜欢上京吗?” “当然,这里是帝国的中心,是首善之地,也是天下英才汇聚之所。我上次和你说起过,上京聚会众多,明道论政学文游艺,我常常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便如有无数名师领道一般,半年不到,学业精进不少。”李征很是兴奋,他本稳重老成,如此模样甚为少见, “阿茵你呢?” 谭茵看着如此兴奋的李征,说道:“我刚来不过十天,哪有什么感受,只是觉得上京好大,比杭州还要大,到处是人和铺子,很拥挤很热闹,和老家不同。” “阿茵,我知道你很想家,只是我们以后不大可能会在老家住了,也许只能年纪大了才能告老还乡。” 谭茵一怔,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内心深处总以为李征会与她在家乡白头偕老,从没想过要远离老家。 李征见她流露出迷茫的模样,说道:“阿茵不怕,有我呢!” 谭茵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阿茵,京城有很多人与事,我们在老家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上京是全天下最伟大的城市。你能见到最顶尖的才俊,知道什么叫集天地之精华;你能听到最美的诗词文章,知道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能看到最好的字画,知道什么叫翩若惊鸿矫若惊龙;你能听到最动听的歌谣,知道什么叫三月不知肉味;你能吃到最美味的菜肴,知道什么叫饕餮大宴;很多人对我说,在上京生活这辈子才算没有白活。” 谭茵看到李征如此激动,嘴角微微牵动笑道:“你怎么没说能见到最美丽的姑娘?” 李征立马红了脸,“哪有你美!” “看来见过不少了!” “你听我说,有些聚会免不了,可我从来不让人作陪,也不看她们。”李征急忙辩解道。 谭茵脸绷得紧紧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征急了,“阿茵,你可要相信我,我哪敢啊!再说我有你了,还要别人干吗!” 谭茵继续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李征急得汗都出来了。 忽然,谭茵扑哧笑出声来,“看把你急得。” “原来你拿我开玩笑。”李征又好气又好笑。 “阿茵,我若高中,恐怕会在京中先做个小官,到时俸禄更多些,我把母亲接过来,再赁个大点的房子,到时就向师傅师母提亲,我们就在上京成亲,你看这样可好。”李征热切地说道,盯着谭茵,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谭茵红了脸,点点头道:“我听你的……其实高不高中,俸禄多不多都行,我有嫁妆,我识得药材,还能帮女眷看病。” “我不能用你的嫁妆,还要靠你赚钱养家,那我还算男人吗?” “我们以后是一家人,干吗和我见外!” 年轻男女总是对未来生活有着无限的憧憬和向往,两人热烈地想象着未来。 “我听大表哥说,城西那边也有独门独户二进的小院子,前后院能种花草,价格也不算太贵,外面都铺了青石砖,离城西北的博文书院很近,周边很多书店,你看书也方便,日后我们就去那儿赁吧!” 李征素来爱洁,住在如此藏污纳垢之所也是没有办法。 “行,都听你的。” “你不要担心钱,这次去杭州,娘亲带我去见陪嫁铺子的管事,我娘说以后给我做嫁妆。” “用我的俸禄,我们省点花,肯定够,你的嫁妆你自己留着慢慢用。” “我的不就是你的。” 李征用手抚摸谭茵的侧脸,肌肤滑腻,面带嫣红,微笑道:“我的好姑娘,京城时兴玩意多,这衣衫、珠宝、胭脂水粉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的嫁妆多买些吃穿用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不能让师傅师母觉得我亏待了他们的掌上明珠。”看着她头上戴着自己所送的蔷薇银簪,想起上次去卢府,丫鬟都穿金戴银。 谭茵娇声道:“那我也给你打扮打扮,反正你穿什么都好看。” “好,都依你,打扮得连我娘都认不出。”李征笑道。 “对了,大婶会同意我们吗?”谭茵忽然想起李母,如一盆冷水突然浇上头来。 “母亲日子过得辛苦,之前不欲我俩交往,也不过怕耽误了我的前程。如今我已求得功名,你与我青梅竹马长大,师傅又是我的授业恩师,两家知根知底,你又是这般的好姑娘,为何要反对。”李征说道,说到好姑娘时,面露促狭之色。 “让你贫!”谭茵嗔道:“我只怕大婶会嫌弃我。” “母亲知晓我的心意,你再对她孝顺体贴些,她必不会阻扰我们二人。”李征笃定道。 “那她若是就不愿意呢!” “那我就跪地求她,直到她同意为止,母亲心疼我,舍不得的。” 看到李征如此有把握,谭茵也放下心来,“那我和你一起!” 两人心意已决,双手紧握。 看谭夫人一行已经去了许久,怕他们随时会回来,李征说道:“对了,你我都在上京,人多嘴杂,规矩众多,不比老家,见面不易。日后你若想见我,就让忍冬告知我,我们去城西的兰若寺,那边离你姨母家近,去进香不引入注目,我若想见你,也是如此。” “好,我去那边等你。” 不一会儿,谭夫人带着忍冬回来了,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的张子清也跟着回来。 把桌上的书收好,就着书桌当餐桌,谭夫人与忍冬做了一桌子家乡好菜,闻着日思夜盼的香味,被京城饮食折腾了半年肚子的李征张子清终于大快朵颐。 把从家乡带来的太湖银鱼干泡发,银鱼炒蛋香嫩爽滑。咸白水鱼又香又有嚼劲,一直是太湖农家主打菜。红烧肉色泽红亮,香味浓郁,肥而不腻。老母鸡汤炖了好久,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醋溜白菜酸脆爽口。李征张子清尝着熟悉的味道,几近落泪,吃了好几碗饭。 吃完饭后,雨停了,谭夫人与李征单独又聊了好一会才离开。 晚上回去,母女俩聊了很久,谭茵将李征的打算告诉母亲,谭夫人今天与李征也谈了,母女俩也算暂时心定下来,等着京试揭榜。 第三十六章 许家来访 http://.biquxs.info/ 翌日,一辆马车从城北驶往城东南,一车二马,装饰朴素,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车上坐着许氏二兄弟。 许临风正在闭目养神,许临海看了看身旁的兄长,心中不免有着几丝惆怅。 马车行进在青石板上,踏踏作响,敲在地上,也敲在心上。 那日宴席结束,回到许临风在京城的宅邸,兄弟俩好一阵争执。 许临风问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许临海沉默不语。 许临风看他不发一言,冷笑道:“高家压根没这意思要结亲,这次高彦庭带着这么多人来上京,就是来退亲的,估计顺便再相看相看别人。你一贯自负,我行我素,只是这高家姑娘,你对她说弃就弃,说娶就娶,妻子还没进门,你就和青楼女子打得火热,对未来妻子毫无半点尊重,这姑娘外柔内刚,怎会甘愿受此大辱。再说我看高家现在对你无意,纵然勉强,也不过是对怨偶,情爱之事不可强求,不如就此解约算了。” 许临海听了兄长的一番话,闷声不说话。 “天下女子何其多,以你之能,何愁娶不到才色绝佳的女子,高家姑娘才貌不过普通,你又何必单恋一枝花,何况两家已有结怨,终是不美。”许临风怒道。 许临海看着兄长发怒,俯身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哥哥责怪得是,是我咎由自取。只是天下女子固然众多,绝色的不少,可如我心愿的又有几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前是我做得不妥,哥哥就依我这次,我必不会再任性妄为。” 许临风看着眼前的弟弟,父亲走得早,长兄如父,这个弟弟天资过人,智计无双,自己从小就宠他,看他如此放低身段,缓了语气道:“以你之能,高家仍不愿意这桩婚事,应是高家姑娘对你甚是厌恶,两情重在相悦,勉强为之不妥,你可想明白了。” “兄长相信我的眼光,我以前不知情,彦雅的庚帖没有被退回来也是天意,这也许是上天在成就我们的好姻缘。” “也罢,高家到也值得成为姻亲之家,高彦庭你怎么看?” 许临海答道:“高彦庭是杭城商户年轻一代的翘楚,精明能干,抱朴守拙。高家几位长辈也是如此,高家虽也是杭城富豪,可排不上前几位,人家一提杭州富豪,普通人绝不会想到高家,可见高家绝不出头的风格。” 许临风点了点头,“高家的确有不凡之处,当年许家也受惠颇多。” “大哥,我对婚事到不担心,我有的是办法让高家答应。只是彦雅看来对我不信任,唯恐避之不及,如何让她真正愿意才是我担心的。” 许临海自嘲笑道:“这是我自找的,以后慢慢弥补吧!我们得快点与高家商定事宜,以防他们动什么心思。今日一见,估计高家很快就要来见我们。我们得先去拜访他们,一来礼节上不能亏,二来以防夜长梦多。” “嗯,这几日我就安排。”许临风看着弟弟说道。 ...... 卢府一大早上就起来准备,洒扫,焚香,插花,做茶。谭茵坐在台阶上,托着腮,看着院外卢府下人们脚不垫地,忙前忙后端着盘子,衣缕扫地,芬芳满怀。 忍冬看到自家姑娘坐在台阶上,连忙说道:“姑娘,你怎么坐在台阶上,不成体统,这儿可不比我们吴江。” “体统,那是什么?”谭茵促狭笑道。 “姑娘,这是在京城,卢家是读书人家,可讲规矩了,下人们看了也要笑话我们。” 谭茵看着她进了屋子,拿着鸡毛掸子擦拭屋内摆件,不以为然道:“你慌什么啊,他们又不会进这院子。” “这上京不比我们老家,也不比杭州,达官显贵可多了,这院子里小厮婢女们见识得不少,这眼睛啊能往天上去,我可不能让人家小瞧我们姑娘。”忍冬一边掸,一边比划着某些眼高于顶的婢女眼睛往天上看的表情。 谭茵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你怎么还不换身好看的衣裳,今日合府上下都在梳妆打扮,比那过年打扮得还要时兴,那香粉像不要钱一样直往脸上抹。”忍冬看着自家姑娘如平日一般简朴的打扮,一脸嫌弃道。 “你怎么不去打扮打扮?”谭茵看着她笑道。 “我哪有那钱!这些婢女们都在说,今天来的两位一位是上届状元,一位很可能是这届状元,一门两状元,大家都争着前去端茶倒水呢!” “哼,有啥好看的,也不过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谭茵没好气地说。 “人家长得好看!这院子里人听说我曾经见过一次许家小公子,还羡慕我呢!”忍冬曾经陪着自家姑娘在西湖游玩,那次见到许临海,看他态度诚恳地与彦雅说话,她是个单纯的姑娘,到对许临海没那么多厌恶。 谭茵恨恨道:“你啊!别被这副臭皮囊给蒙蔽了,彦雅被他害得还不够?今天过来还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想起许临海屡次推托逼高家主动悔婚,想起碧烟阁里他默许纵容众人嘲笑讥讽彦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起他与那芸仙你侬我侬两情脉脉,再想到彦雅这一年来听到的流言蜚语,日渐消瘦的身躯,见到众人强颜欢笑的面容,日渐沉郁的性子,想到彦雅再议亲时的艰难,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出尔反尔,朝三暮四。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以为是个香饽饽,谁都想要啃他一口,不稀罕,谁爱要谁要去。” 忍冬看到自家姑娘气呼呼的样子,轻笑道:“好啦,姑娘,你不要生气,可不是每个男子都像李家公子那样,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不过说起来,表姑娘这婚事也真是一波三折。” 谭茵嗔怒道:“你这丫头,竟然取笑我!” “我哪敢啊!” 这时,谭夫人进来,她一大早就去了卢夫人房中。一进院子就看到女儿坐在屋前台阶上,放下脸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惫懒,赶快换身衣服去,你大表哥让你们几个在屏风后也看看,你去和彦雅彦敏都说一声。” 忍冬对着谭茵做了个鬼脸,看吧!不是我说你,夫人也这样说。 谭茵悻悻然起身进屋换衣裳,又去找彦敏,后两人一起去到彦雅屋中。 两人把大公子意思说了一遍,彦雅自然是不想去,但也知道堂兄意图,无非是再听听许家怎么说,再做决定也不迟,不忍拂了哥哥一片好意。 谭茵和彦敏两人却是不忍彦雅好不容易好了的伤疤再被揭开,谭茵道:“二姐姐如果不想去就不去,我去和大表哥说。” 彦敏也道:“还要再听听他们说什么!说他们是如何厚颜无耻逼我们高家退婚,让个姑娘家被全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论了半年!”谭茵拉了拉彦敏,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又说到彦雅的伤心事。 彦雅沉思半刻,便道:“大哥既然如此说,我们便一起去吧!也不差这一时三刻。”说完,便起身更衣,精心梳妆一番。 ...... 早晨巳时初,卢达带着彦庭、卢胤、卢庸早就等在门口相迎,在众人翘首以盼等待下,许家兄弟终于到来。 在卢达的殷勤问候下,几人来到前厅,卢夫人和谭夫人早就等候在厅内,许家兄弟和两位夫人问过安后便坐了下来。 谭茵三位姑娘前往偏厅,好事的卢晴早就在那等候,兴奋地对大家招招手。 许临风官阶颇高,对着两位夫人行的是晚辈礼,许临海还是白身,行礼更恭。 几人寒暄了好一会,卢达又吹捧了好一阵两兄弟,便切入正题。 “我记得小时候一直见到高家各位叔伯,后来我兄弟俩外出求学,远离家乡,去高家少了。但高家对许家的恩德我们一直铭记在心。”许临风颇为诚恳地说道。 “正是,我还记得小时去高家与彦庭兄有过照面,彦庭兄还带我们去园子里上树掏鸟窝,下池塘捉鱼。”许临海也颇为怀念地回忆起儿时时光。 谭茵看了一眼彦雅彦敏,彦雅不动声色,彦敏眨了眨眼睛。这许家兄弟是来打温情牌的吗!伸手不打笑面人,大表哥这拒绝的话看来还要等等。 卢达笑道:“二位名动天下,为苏浙才子魁首,高家能与许家有旧,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许临风连忙回道:“不敢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许高两家还有姻亲,这长辈们定下的缘分得在我们晚辈手里一直延续下去才好,我想这也是长辈们的心愿,不知彦庭兄是否赞同。” 高彦庭被许临风点名,没办法躲过去,只得应和道:“子简兄客气,那是自然。” 以许家今日之地位,即使不能结亲,也不能结怨。 “自古以来,婚姻结的就是两姓之好,舍弟与贵府二小姐自幼订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两人都已适龄,何不早点将这婚事办了。我知二小姐如珠似玉长大,贵府舍不得二小姐出嫁也是常情。二小姐嫁到许家,以许高两家的情义,就如同还在家一般,母亲也如同多了个女儿。” 彦庭听得此言,与谭夫人对视一番。许临风知道高家担忧,许家如日中天,高家怕女儿入得许门,往后会被嫌弃甚或抛弃,许临风这是在给高家吃定心丸,许家受过高家大恩,承诺绝不会亏待彦雅。 谭茵在偏厅看到彦庭与谭夫人一举一动,知道他二人有些意动,转头看了一下彦雅,看她紧咬下唇。 这时谭夫人笑着开口道:“许公子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让我们好不感动。只是我这侄女蒲柳之质,恐配不上二公子这般品貌大才。二公子前程似锦,日后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只怕高家姑娘不能堪此大任……” 说来,谭夫人已经出嫁,高家的事情她不能再管,只是此次前来上京,因为事涉彦雅婚事,高家长辈已经商量妥当,让彦庭遇事与谭夫人商讨后自处。 许临海听言后,起身行礼郑重道:“夫人有此担心也是正常。子斐不知日后是否前程似锦,但我想即使前程似麻,想必二姑娘也不致嫌弃。至于说到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不过一家子几口人罢了。我许家世代书香门第,不似那些骄奢淫逸之家,妻妾成群,庶子众多。子斐自幼饱读诗书,听圣人言,行圣人事,贤贤易色,夫妇之伦,人伦之始,夫人这种担心是多余了。” 哈……那芸仙难道是我们看错啦!那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当日整个身子都要扑进他怀里了,巧言令色鲜矣仁,他这是避重就轻,意思是不会宠妾灭妻,谭茵心中暗骂。 彦庭听了许临海之言却是颇有所动,紧绷的面色也有所松动,陷入沉思之中。 这时,卢达笑呵呵应和道:“多余,是多余了……” 彦庭沉思片刻后,终于发言道:“子斐兄所言甚是,只是高家与许家业已退婚,在此只能祝子斐兄他日琴瑟和鸣了。” 许临海立马道:“彦庭兄此言何意,我与二姑娘今生有约,怎能说退就退。” 许临风这时说道:“彦庭兄此言差矣,退婚一事由高家所提,许家应高家而作,但许家尚未归还庚帖,事未完则不成,婚约则仍在。我知彦庭兄对当日之事仍有介怀,于今日之言仍有疑惑,许家也无意辩解,今后听其言观其行便可。” 时人重诺,朝廷重臣、当世才俊如此之言,在座各位均已动容,彦庭也意有所动。 谭茵看到这里,知道彦庭已被说动,转头看向彦雅,见她面色低沉,转身而出,便与彦敏也跟着出去。 彦雅对着丁香说道:“你速去与葛根说,让他拿那把知止壶前去斟茶,快去!”结尾已是厉声,彦雅性格温和,如此甚是少见。 丁香一惊,立马去办,几人又进得偏厅,厅内众人还在寒暄,众人对许家兄弟已是亲近了不少。 不一会儿,就看到葛根提着那把知止壶进入前厅,给各位斟茶,彦庭看到知止壶神情一变,倏忽如常。 谭茵曾听母亲说过,高家每位儿郎成人礼就是长辈所赠知止壶,壶为玄铁打造,通体黑色,取其厚重质朴,寓意抱朴守拙,知止则是要高家儿郎立本守源,不可贪求。彦雅这是在提醒彦庭不可沉迷于许家给出的虚无缥缈的承诺,而忘记了此次来京的真正目的,忘记了为什么许高两家要退婚。 纵然许家承诺日后不会亏待彦雅,但未来谁敢保证,彦雅所求又何止于此。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表姐,想到她刚才的果断决绝,谭茵对这个表姐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许临风又道:“彦庭兄觉得何时准备婚事妥当,依我看不如就定在今年秋日。” 彦庭思索片刻道:“子简子斐兄所言句句在理,按理说许高两家之前确有婚约,但当时两家已经约定退婚,我们高家退回子斐兄的庚帖和信物,许家也退回了我高家的信物,只是当时许家叔辈说舍妹庚帖在上京子简兄处,过些时日就送回来。子斐兄大才,又如此品貌,舍妹简陋,实在难以作配,不如子简兄还是将舍妹庚帖退回,如此一别两宽岂不是更好!” 许临海看到高彦庭言辞突然又变,想到那把玄铁茶壶和彦庭刚才神色,转过头向偏厅看去。 许临风回道:“许高两家婚约乃长辈所定,岂能说退就退,彦庭兄可要三思而后行。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婚约关乎长辈信约,关乎令妹终身,彦庭兄此次受托来京办事,可要慎之又慎。” 果然是文臣,这话说得,如果彦庭不愿意继续婚约,就是违背长辈诺言,是为不孝;谋事不能,是为不忠;婚事不谐,是为不仁;罔顾礼法,是为不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帽子扣得…… 谭茵看得心中直冒火,明明是你许家意图毁约在先,现在反而来说高家的不是。身边的彦敏已经攥紧拳头,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打人。 彦庭听了许临风一席话后沉默不语,谭茵又偷看彦敏,见她面露焦急之色。 谭茵回头看了看彦雅,见她面白如纸,知晓许家绝不会轻易同意退婚。看着许家兄弟这样的气势,高家几无反抗能力,心中愤愤不平。 再看向前厅,正看到许临海转头看向偏厅,目光如炬,谭茵一惊,再看,许临海已经回过头去。 许临海对着彦庭言道:“我知夫人与彦庭兄心中仍有诸多顾虑,过往之错我一力承担,但临海自认不是愚笨无能之辈,也非骄奢无耻之徒,自思足以托付终身,还望彦庭兄深思。” 许临海自负狂傲,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放低姿态,出乎众人所料,再行坚持退婚于情于理不合。 高彦庭忙回道:“子斐兄如此,到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修书给家中长辈慎重考虑的。” 众人将此话题暂时略过,许家不再提婚期,高家亦不提退婚,只寒暄其他。 第三十七章 筹谋计划 http://.biquxs.info/ 几位姑娘出了偏厅,往后院走去。 沿着走廊即将转入后院时,看到两位丫鬟在窃窃私语。 一个穿鹅黄衣衫梳双髻的丫鬟说道:“你看到了吗,就是那许氏双璧,那个弟弟就是表小姐的未婚夫!” “这人长得真好看,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福气,听说是从小订的娃娃亲。”一个红衣衫丫鬟道。 “那是,若不是娃娃亲,她一个乡下商家女,能入这等人家!恐怕做妾都不配。” “以后那个丁香倒是能一直看到他,搞不好还……真是气死人。” 卢晴听到了满面通红,疾步过去喝道:“你们在胡说什么!” 两位丫鬟被人撞破,看到几位姑娘,吓得行了一礼就急急忙忙跑了。敢如此放肆,是谁的丫鬟也可想而知了。 几人进得后院,谭茵和彦敏不欲打扰彦雅,送她回房后,三人去到谭茵房内。 彦敏一屁股坐下,到了一杯茶一口喝下,气呼呼地道:“我看大哥也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那兄弟俩几句话一忽悠就心动了。” 谭茵想到那日晚上与彦庭的谈话,说道:”本来说得好好的,直接讨回庚帖,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这婚约现在到底算有效还是无效?” 卢晴讪讪道:“我觉得许临海长得还挺好看的,前程似锦,刚才还情真意切地想要娶彦雅。” “情真意切!别被他那副样子给蒙了。”彦敏霹雳巴拉把发生在杭州的事情说了一番。 卢晴目瞪口呆,“原来这样,我看表哥的意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改掉就好.....了吗! 卢晴看到两位正气呼呼地瞪着她,话音越来越小。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彦敏气道。 “我当然站在你们这一边了。”卢晴立马表忠心。 彦敏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掼,“我们可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这许家兄弟极为阴险狡诈,今日花言巧语哄骗大哥他们,万一彦雅进门,一个不如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知道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完直打了个冷颤,眼中倏地泪光点点。 “阿敏,你怎么啦!”谭茵问道 ”我想起舅舅家表姐,小时我们一直玩在一起。舅舅不听我爹娘劝告,偏要去攀高枝,将表姐许给知县公子。那知县公子不学无术,整日游冶玩乐,妻妾成群,争风吃醋,我表姐入得狼窝,二年不到人就给蹉跎没了,气得我娘都不愿回娘家。”彦敏想起往事,咬紧牙齿恨恨道。 谭茵气愤过后,头脑有点清醒了,想了想道:“阿敏,我和你一样讨厌许临海,但他毕竟不是纨绔,再说许家如此折腾又是为何,不知道多少人想嫁给他,我总感觉许家如此执着很奇怪。” “伯伯爹爹他们认为他对二姐姐也许有情,但你相信吗!他们才见过一面,讲过几句话而已,怎么会有感情!如果有感情,怎会之前退婚,不过是许家为了好名声,不想别人说他们富贵易妻罢了,都是禄蠹,反正只要不是官家小姐,娶谁都是娶,还可以纳妾。”彦敏恨恨道。 谭茵仔细想了想,觉得彦敏的说法的确更有道理,没任何证据说许临海是因为喜欢彦雅才要继续履行婚约。 “我看彦雅颇为难过,怎么办呢!”谭茵皱眉道,很是心疼。 卢晴突然道:“我知道大表哥这次来京还有别的意图。” “什么意图?”两人都看着她。 “为二姐姐再觅一门亲事,我无意中听到爹娘说话,杭州上上下下都知道许高两家之事,彦雅被许临海搅和得没人敢来提亲,祖母让大表哥过来看看我哥,我娘也有这想法。” “你哥!姨夫不会同意的。”谭茵心想,他只会考虑官家小姐。就算他同意,卢家这情况也不能嫁,有一个祖母撑腰的宠妾,一个年龄与儿子差不多大的宠妾,再说卢胤与彦雅也完全没感觉。 彦敏沉思片刻说道:“我们要不要看看别的人家,要是彦雅有意中人,就像小姑一样,家里人肯定不会反对。” 卢晴问道:“可婚约咋办?” “这婚约还不是人定的,现在这情况,你说有那就是有,你说没有就是没有,许临海再怎样也不会找个心有所属的妻子吧!”彦敏一向是个行动派。 谭茵有点担忧道:“你这也太大胆了吧!会不会太鲁莽。” “想想你娘亲,当年谁愿意小姑远嫁,可是小姑死活要嫁小姨夫,家中拗不过她,只得同意这门亲事,没有你娘和你爹,有你吗!” 谭茵又想到一个问题,“可以彦雅的性子,她怎会这么容易动心?” “只要别人对她有好感就可以了,倒时我们就放风声说彦雅与此人两情相悦,有意嫁给此人,以许临海的自负,听到一点风声,肯定受不了,到时不就会主动退婚吗?” “可这不是影响彦雅的名声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怕什么,有点传闻不也很正常,一女百家求,外面人也不知道我们两家这婚约到底咋回事,说实话我们都搞不清楚。再说只是议亲罢了,只要没有正式订婚就都不算违背婚约。” 谭茵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彦敏说的似乎也是个好办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嫁给许临海过着夫君不疼,妻妾争宠,搞不好人都没了。还是再挑个门当户对的,虽然有点风言风语,但有个好姻缘,选哪个?”彦敏看着谭茵道。 “也只有我们俩为彦雅考虑了,他们那些人只看表面,说许临海长得好,有大才,将来前程似锦,彦雅凤冠霞帔,他们也好鸡犬升天。我们不一样,这日子是彦雅过的,要是过得不顺心,让你进宫当娘娘你愿意吗?”彦敏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再补一刀。 谭茵看着彦敏那焦急的神情,彦敏聪慧爽直,为姐姐恨不得两肋插刀,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难道真要看彦雅步大姨后尘,后半生在后宅阴私和妻妾争宠中渡过。 “阿敏,我知道你很心急,只是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还是得要争取大表哥支持。你还记得吗?当初几位舅舅还是想要这门婚事的,是大表哥后来站在我们这边,才说服几位舅舅。这次大表哥肯定会修书给几位舅舅,他怎么讲才是关键。大表哥不像大姨夫,他刚才虽然没有拒绝许临海,但也没有答应,搞不好就是缓兵之计。 彦敏使劲拍拍脸,“你说得对,我关心则乱,也是昏头了,我们去找大哥吧!” ...... 卢晴还有事就先走了,两人去找彦庭,进入他房中时,看到他正对着桌上的一堆东西出神。 妙笔名砚、珠钗宝玉、人参鹿茸,堆得桌上都是。彦庭看到两位妹妹进来,回过神来。 谭茵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问道:“大表哥,怎么这么多东西?” 彦庭答道:“哦,许家送过来给大家的礼物,你们都有,正准备给你们送过去。” “以前那么多年干吗去啦!现在献什么殷勤,有什么稀罕,我们高家有的是。”彦敏哼了一声。 彦庭看着妹妹,面露不赞同色道:“这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谭茵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礼物,问道:“他们给彦雅送了什么?” “给你们的都是金银首饰,也没什么特别。给彦雅的是一根黄金白玉栀子花簪,黄金堑刻并蒂莲花纹,白玉雕刻栀子花,为京城百年老店吴尚斋特制。另外还有这三只瓶子,出自靳白大师之手。”彦庭答道。 几人看到到桌上摆着简简单单的三个瓶子,高低大小都有,与一般大肚窄口花瓶不同,一椭圆,一方,一波浪。颜色有光洁玉白色,雨过天青色,还有一个通体黝黑。 靳白出身豪门,精通六艺,尤擅制瓷,其品可遇而不可求。 彦雅出生于六月,其时栀子花香满城,彦雅的插花更是一绝,这份礼物不可谓不花心思。 谭茵坐了下来,拿起那只金玉栀子簪仔细端详,不愧为百年老店,花瓣上竟然还有露珠,惟妙惟肖,娇艳欲滴。一边看一边道:“大表哥,你今天没坚持讨回庚帖是因为当时情形不合适,还是准备就认了这婚约!” 彦庭沉思了半刻,说道:“当时这情况没法下决断,我准备修书回家,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人真的定不下来。” 彦敏急道:“那你的意思呢!难道你也同意了。” 彦庭叹道:“说实话,我也很犹豫,我还从来没这样优柔寡断过。” 谭茵看着彦庭,有点急了,说道:“大表哥,我知道这样的婚事任何一个普通人家都不会放过,都会犹豫。许家是真心还是假意?之前过错是否值得原谅?二姐姐若是过门能否过得好?你肯定一直在想这些问题,也没个答案,但其实一个理由就够了,彦雅讨厌许临海,你看不出来吗?彦雅压根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彦雅成为第二个大姑,以许临海的风流倜傥,以后可不会只有两个妾!” 彦庭似突然醒悟一般,看着两人道:“我们都被功名利禄、相貌才华、承诺感情这些外在所惑,左右摇摆,只有你们俩是为阿雅着想,是哥哥我偏颇了,只是……” “只是什么?”谭茵看彦庭沉思良久,问道。 彦庭没有回答谭茵的问题,最后终于痛下决定,“也罢,我这就修书回家。” 谭茵与彦敏对视一笑,很是兴奋,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彦敏再下一程,“大哥,这次来上京,祖母是不是看上卢家表哥了!” 彦庭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事不提也罢!”不欲继续这个话题。 彦敏皮厚,继续问道:“那大哥可有考虑其他人等。” 彦庭脸色微沉,“你急什么,总得等老家的信回来再作打算,再说,许家还没退回庚帖。” “那要是许家一直不肯退回庚帖,难道我们就一直就这么耗着。”彦敏抓住彦庭袖子,着急道。 “这个当然不会,我们总不能被许家牵着鼻子走,误了雅儿的终身。”彦庭笃定道。 两人彻底放下心来。 第三十八章 陈氏姨娘 http://.biquxs.info/ 来到卢府已有半月,这日,谭夫人带着三位姑娘前去给卢老夫人请安,待进得院中,卢夫人与两位姨娘早已在旁伺候。老夫人问了一些家常话,就说到三位姑娘身上。 卢老夫人盯着彦雅笑道:“你这丫头心灵手巧,上次送过来的荷包绣工那真是亮瞎眼睛,没人比得上,我上次去李员外郎家,那些夫人们都抢着看想要呢!” 在一旁的陈姨娘咯咯笑道:“老夫人,那有何难,让二姑娘给你多绣几个送给那些夫人们不就行啦!” 彦雅欠欠身回道:“能得老夫人和各位夫人青睐是我有幸,我那儿还有现成的几个,等会便让人送过来。” “老夫人你看,二姑娘可真体贴。”陈姨娘笑得像朵花,转向彦雅道:“二姑娘,我那些手帕交也很喜欢你绣的东西,你再绣个五六条帕子可好。” 彦敏听到陈姨娘这话脸色马上就变了,谭茵看她眼有怒火,一把拉住她的手,眼神示意她冷静。 彦雅听到此言一怔,微笑道:“姨娘喜欢,我本不敢辞,只是我刺绣需要特制的丝线,此次来上京,所带锦缎和丝线都很少,待日后回杭州再补上可好。” 陈姨娘碰了一个软钉子,面色僵硬地笑了笑,她本来以为彦雅脾气软懦,她又就着老夫人的话提要求,彦雅必不会拒绝。 卢夫人脸色发青,谭夫人脸色也很难看,只是在老夫人这儿,又怎能发作。老夫人看到彦雅拒绝陈姨娘,脸上也不大欢喜。 尹姨娘这时说道:“二姑娘刚来上京,夫人要带着各位姑娘四处聚会,绣东西最费辰光,慢说没有料子和丝线,就算有,二姑娘肯定也没这时间。姐姐若是送手帕交帕子,我这边到有扬州顶尖绣娘绣的帕子,料子绣工都是顶好顶好的,虽然比二姑娘差得远,想必也能入得她们的眼。”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的脸色好了许多。谭茵看了看这位美貌姨娘,女伎自小培养,除了美丽动人外,体贴可人也是必备技能。 老夫人对谭夫人说道:”彦雅这丫头有福气,与那许家早就订亲,可我听说高家要与许家退亲,可有此事。“ 谭夫人回道:“这事说来话长,等日后我再与老夫人慢慢细说。” 老夫人面有不豫之色,环顾四周,知道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又说了一通许家是多么多么好,许临海是多少人家想要的乘龙快婿,以高家这样的商家攀上这样的亲事那是祖坟冒青烟等等这样的陈词滥调,几位姑娘这样的话已经听得太多,耳朵都已起茧。 几人耐着性子坐了很久,终于得以离开。 卢夫人和大家一起出去,嘴角强扯出几丝微笑,与大家告辞就回屋了,谭茵看着难过远去的大姨,她本要强,在娘家人面前被个妾如此打脸,又投鼠忌器不能做什么,只怕心里恨得牙直痒痒。 ...... 几人回到溶月居,几位姑娘去到彦雅屋中小坐。 甫一坐定,彦敏就气道:“真是欺人太甚。一个姨娘也好指派夫人侄女给她绣手帕,那老夫人不阻止就算了,反而还生气二姐姐拒绝了她。她算什么货色,不过一个妾而已,这是什么读书人家,不妻不妾,毫无规矩,还敢嘲笑我们高家是商家,若没有我高家,凭他那俸禄,能在上京买得了这房子,纳得了如花美妾?” 谭茵给彦敏倒了一杯茶道:“你喝口茶,消消气,我们不过是过来做做客,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去的,那些人我们以后也不打交道。我看真正伤心的是大姨,这些年她顾忌婆母和姨夫,只得对陈姨娘忍了又忍,如今又在我们面前落了脸,肯定更难过。” 彦雅说道:“阿敏,阿茵说得对,你别生气,我们不过暂时受点委屈,这又算什么。只是可怜大姑,当年听说爷爷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可大姑死心塌地,后来还是奶奶出面,看拗不过大姑,只得同意这门婚事。” 彦敏听着气消了点,脸色好多了,喝了口茶,“那我们还要在这住多久?本来以为来个两三个月办好事就能回去,现在我看这许家退婚一事也玄乎,这再觅一桩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若是待个半年,他们不嫌我们,我还嫌他们呢!” 谭茵拼命给彦敏使眼色。 “再觅一桩婚事?怎么回事。”彦雅立马问道。 彦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只得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彦雅沉默了好久,谭茵和彦敏面面相觑,彦敏一脸懊恼。 “也好。”过了良久,彦雅说道。 “二姐姐……” “你俩不要怕我难过,有什么好伤心的,总得面对才行。” 两人互相递了递眼色,这才放下心来。 彦敏又道:“不知道伯伯爹爹会如何回信。“接着又说起她那第三人计划。 彦雅听得目瞪口呆,对这个妹妹的天马行空向来没有招架之力。 彦敏看到彦雅模样,悻悻然道:“我也知道这个办法有点冒险,可现在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你听我说……”正准备长篇大论继续说服彦雅。 “好。”彦雅却不再扭捏害羞,立马答应下来。 彦敏愣了一下,这啥情况。 “与其这样拖着,不如主动出击。”彦雅轻笑一声,自嘲道。 如果彦雅一直没有别的对象,而许家又一直拖着婚约不放,那结果也只有一个。 谭茵见彦雅一口答应,“那就好,只是这人我们要好好盘算盘算。” 彦敏兴奋道:“太好了,我们高家在上京也有些生意往来,让大哥好好看看可有合适人家。” 谭茵接话道:“还有接下来是才选,不仅比文,还比武,经济谋略,奇门八阵,工程水利,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我们也可看些商家出身的才俊,最好是浙江出生。” 只是如此,彦雅必定要远嫁了,想到这儿,谭茵对许临海的厌恶又深了一层。 几人又密谋一番。 “对了,如此说来,我们搞不好要在上京待段时间,难道我们要一直在这?上次我在花园碰到陈姨娘,又不三不四地和我说了好久,被我寻了个借口才脱身。难怪都说婚姻要门当户对,古人诚不欺我。还有绝不可纳妾,以后林世英要是纳妾,我把他的腿都打断。” 谭茵笑道:“林世英敢纳妾?你让他向东,他绝不敢向西。” 彦敏嘟囔着嘴,“量他也不敢。这些读书人最讨厌,把红袖添香当作情趣,不纳几个美妾就不算风流才子。还说什么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娶妻是为了家族,纳妾是为了自己,原来妻子就是给他当管家当老妈子的。” 谭茵出自书院,又是读书人女儿,不禁反驳道:“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这样,我朝司马丞相只娶了一位夫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三十多年,连夫人没有子女他也没有纳妾。” 彦雅微笑道:“阿茵,像司马丞相这样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如此位高权重又不纳妾的又有几人?难道能把希望寄托于这样虚无缥缈的几个人身上吗?” 谭茵回道:“这样的人当然少之又少,但像我高家这样的商家也极少,说起来还是读书人家注重传承,反而更重规矩,我们不能看到大姨夫这样就认为读书人家都这样。” 彦敏促狭道:“好啦,你们俩说得都对,李征与阿茵是情义两相知,纵然李征日后平步青云,也不会有二人。而高家与许家既不门当户对,又不情意互通,自然不会有良缘。” 想起彦敏和谭茵都觅得良缘,自己的婚事如此波折,彦雅心中不免有些惆怅,不欲再纠结这个话题,说道:“你说陈姨娘拉着你说了好久,她能和你说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拐弯抹角问我高家有多少铺子?还问了许高两家婚事,被我不着痕迹地挡了。” 谭茵听说这些,想起那几个丫鬟,“这陈姨娘着实讨厌,乱嚼舌根,手伸得太长,与她何干。” 彦敏哼道:“受不了这些人,大伯母在上京有陪嫁的院子,我要去和大哥说搬过去。” 彦雅说道:“我们刚来,就要搬走,别人难免说卢家招待不周,大姑心里也不舒服。” 谭茵想起刚才谭夫人脸色,“我们再待上个半月,就说要在上京长待,不好叨扰,想必也不会落了面子。” “如果那样就太好了,上京的别院大了很多,丁香茴香和忍冬也不用和卢家那些婢女睡在一起,被人排挤奚落,我们去找大哥去。”彦敏很是兴奋。 …… 彦庭晚上从外面回来,前往谭夫人房中,他已知晓当日之事。谭夫人看瞒不住,与他细说一番。 彦庭冷笑,“卢家真是毫无规矩,妻不妻,妾不妾。妹妹们在家如珠似玉长大,平白无故到这边反受委屈来了,这就是卢家的待客之道!” 谭夫人劝道:“也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何苦为了这种人生气。” 彦庭说道:“小姑,我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妾置气,只是卢家未免也太不把我高家放在眼里,又何曾给过大姑尊重。祖母本来还想把彦雅许给卢家,如今这是不可能了,只能另想他法,只是如此一来,在上京所待时间必然要长上许多。” 谭夫人点了点头,“现在真是要从长计议,你有何打算。” “母亲在上京有陪嫁别院,我明日让葛根过去,吩咐那边打扫准备,这边再待上一段时间,就找个托辞搬过去。” 第二日,彦庭便让人着手此事。 第三十九章 霓裳衣坊 http://.biquxs.info/ 上京领大昭风尚,几位姑娘来上京少不得入乡随俗,霓裳衣坊就是那独领上京风尚之处。 霓裳衣坊位于西市朱雀大街的正中,一楼是各种材质各式花色的布料,足有上几百种之多。绫罗绸缎,麻棉绢纱,花鸟虫鱼各式图案,颜色红橙黄青更是丰富。 二楼则是各式各样的成衣,可在一楼选择布料,二楼量体裁衣,也可在二楼直接购买成衣。 卢晴陪着几位姐妹,小二看到一群人进来,连忙殷勤招呼。 “各位姑娘,里面请,”小二一边走一边攀谈。“几位姑娘看样子不像是上京人士啊!” 谭茵诧异道:“你如何看出来我们不是上京人的。” “哎吆!几位姑娘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细腻白嫩,上京冬日的风像刀一样,一看就知道没被上京的风被割过。“ 几人呵呵笑了,“我们从杭州来。” “那可是个好地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这的绫罗绸缎从那边来的可不少。” 家乡被人夸奖,虽然知道这是套路,几位姑娘也都很是开心。 小二一边带着大家一边继续吆喝,“我们霓裳衣坊那可是全京城最好的衣服铺子,布料样式最多,成衣也最时兴,几位姑娘可算是来对地方啦!” “你这地方还挺大啊!” “那可不,我们是全京城最大最好的,要开春了,料子可以选得轻薄点,要不要我给几位姑娘选几批料子?” “不了,我们自己选。”彦敏笑道,有彦雅在,还有其他人啥事。 彦雅给大家选了几种颜色图案的料子,谭茵不顾大家笑话,给李征也选了上好的布料,几人挑好后就去了二楼,裁缝给几位依次量体裁衣。 谭茵先量好,又到旁边找一位裁缝师傅,对他交代李征衣服尺寸。 师傅看着她笑笑,谭茵连忙澄清道:“给哥哥做的。” 在师傅了然于胸的眼色中,总算交代好,谭茵松了一口气,听到旁边两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夫人在闲谈。 一个丰腴些,一个苗条些,打扮时兴,妆容精致,只是面带愁容,看样子应出自宦官之家。 瘦夫人对着胖夫人道:“表姐,你做的这件衣裳好看,衬得你皮肤甚是白皙。” 胖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唉,有什么用,都是黄脸婆了。” 瘦夫人安慰道:“表姐,你别生气,姐夫不过是被那贱人一时迷惑,姐夫身为长卿,经常与朋友在青楼聚会,再说这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不过是个玩意儿,新鲜一阵就过了,你可有两个儿子傍身,他就算不看在你的面上,也要看在孩子份上。” 胖夫人被表妹一提到那个“贱人”,就炸锅了,“你说那个贱人有什么好,他竟然为了那个贱人与我吵与我闹,还打我,说我要是不同意纳妾,就要休了我。”说着眼泪都留下来。 瘦夫人看表姐声音有点大,让她小声点,低声道:“哪能呢!你想多了,一个青楼伎子还能翻得了天。” 胖夫人哭着说:“你不知道,这个眉娘本来是杭州知府千金,因为犯事没入青楼,生得一副狐媚相,偏生官人喜欢,又会吟诵几首歪诗酸词,一进青楼就成了花魁,官人被他迷得连家都快不要了。” 杭州知府千金,又是犯事,难道是杜艳! 杜老夫人与高老夫人是手帕之交,杜家为官,对高家也多有照拂。杜家犯事后,杜老夫人病逝前还放不下这孙女,拜托高老夫人他日见到能照顾几分,外祖母曾几次提到杜艳,长吁短叹不知道她流落何方,感慨要负了故人所托。谭茵想起杜艳那痴情的样子,不禁唏嘘不已。 瘦夫人道:“那老夫人能同意?这可是罪臣之女!” 胖夫人哭着说:“婆婆哪次不是这样,被官人哄着求了几句,就答应他了,我去和她哭诉,反被说了一通,说我善妒不贤惠。” “那就让舅舅舅妈去劝劝!” 胖夫人那手绢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想是知道在外面,也不好失态,“我爹娘不肯过来,说纳妾是人之常情,不好干预。我善妒不贤惠?我帮官人已经纳了两个良妾,可你让我与一个青楼女子姐妹想称,叫我如何忍得!” “那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瘦夫人心中叹气,安慰表姐道。 “能有什么法子,这就是我的命吧!”胖夫人抽泣道。 “唉,你还怕个妾不成,你府上那两个妾那也可是年轻貌美来着,姐夫宠了多久?这个也一样,等她进了府,姐夫过了新鲜劲头,还不是任你揉捏。” “那要是你姐夫一颗心就在她身上呢!” “你怕什么,有的是手段制服这狐狸精。” 胖夫人面露微笑,了然地点了点头。 谭茵看着两人离去,脑中不停回想刚才两人的对话。 谭茵拖着小二问他可知上京哪家青楼有个叫眉娘的花魁。 小二答道:“月华楼有个叫眉娘的花魁,来了不到两月,就已名满上京。” “可知什么来历!” “到不大清楚,只是听说原本是官家小姐,和那些普通青楼女子不一样,所以才来就名动上京。” 官家小姐,来了三月,加上那位胖夫人直接点名杭州知府的小姐,难道真是杜艳 谭茵又问了问月华楼方向、地址等信息。 …… 回到卢府,葛根前来请她去往前院,说是故人来访。 进得前院,谭夫人和彦庭正在招呼客人,竟是赵旭和顾子俊。灵隐一别,已有大半年没见到两人,许是上京严寒,两人皮肤黑了些人也壮了些。 两人在杭州时与彦庭就有交往,此次来上京,彦庭也早就联系他们。 “谭姑娘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谭茵还礼道。 几人之前闲谈许久,不免说起许临海。两人与许临海一同赶考,自然对此事很是清楚。 顾子俊性情刚直,喜好打抱不平,“这许子斐如今声名在外,可对令妹这事做得太不厚道,真是可怜二姑娘了。” 赵旭沉思了片刻道:“既然婚约还在,许子斐又有后悔之意,彦庭兄何不顺水推舟,成就这桩美事!” 谭茵冷冷道:“这算哪门子美事?” 赵旭看到谭茵表情,忙道:“许临海品貌才华无一不是大昭翘楚,前途不可限量,夫贵妻荣也是指日可待,这怎么不是美事?又何必盯着别人以前的过错而不放呢!” “敢情这还是我们的过错,是我们不够大度包容?”谭茵气结反问道。 彦庭连忙打圆场,“赵兄有所不知,舍妹去年退婚后一直郁郁,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已经好了的伤疤怎肯再揭。” “就是,东升,你怎么帮许临海说话。”顾子俊快人快语,谭茵一直对他甚是有好感。 赵旭冷静地看着大家,“不是我替他说话,我与他并无交情,只是他的过错实在算不上大,再说,你敢保证下一个就更好!” 谭茵气道:“肯定比许临海好。” “就是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二姑娘的品貌还怕找不到中意的。”顾子俊应和道。 赵旭笑笑不再言语,彦庭若有所思地泛出几丝苦笑。 …… 晚上,谭茵找到彦庭,说起白天在霓裳衣坊听到关于杜艳的消息,彦庭也吃了一惊,两人商量半天,决定暂且不要告诉他人,彦庭先让人去打探情况,再让谭茵女扮男装装作小厮与彦庭去月华楼一探究竟。 两人又说起白天赵旭顾子俊来访。 “阿茵,今日赵旭顾子俊之言你如何看?”彦庭笑着问谭茵。 “我觉得顾子俊倒是一贯侠义心肠,心直口快,好打抱不平,这赵旭到像个老学究,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谭茵想起两人话语,嘟着嘴道。 彦庭轻笑出声,“的确像老学究,也不顾及我们心情,不过人倒是耿直。” 谭茵促狭道:“大哥突然问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彦庭点了一下她的头,“你这鬼丫头,机灵得很。雅儿要是再活泼点就好了,敏儿又太跳脱了。” 谭茵吐了吐舌头道:“人家都说二姐姐是玉如意,阿敏是金算盘,我羡慕她们还来不及呢。” “你们都好,我高家的姑娘都好!”彦庭收起笑容,“你猜家中信件会如何回复?” 谭茵歪着头想了想,“舅舅们之前为了不被许家折辱,不让二姐姐受委屈,主动提出退婚,我想来信肯定让你根据二姐姐情况相机而动。” 彦庭笑了,“你和敏儿之前来找我,让我留意其他人选,你们女孩儿说得上心里话,你觉得雅儿会选什么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像许临海那种相貌俊俏满肚子文章的肯定不是二姐姐心中所愿,大表哥不如选些英气勃发的轩昂男子,最好门当户对。” 彦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多向彦雅打探打探,这一次可不能再出纰漏。” 谭茵重重地点点头。 “对了,阿茵,最近你与李征可有见面。”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几天前娘带我去看他,这两日没见过,也不大方便……” “哦,他可曾与你说些什么?” 谭茵疑惑地看着彦庭,“没说什么啊,就是一些家长里短,还有为了京试和才选四处拜访,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如今各色人等齐聚京城,鱼龙混杂,消息乱串。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单独出远门,我让葛根陪着你,他跟我多年,为人机灵,又会些拳脚功夫,姑母和我们也好放心些。” 谭茵知道大表哥关心自己,点头应了。 第四十章 会试杏榜 http://.biquxs.info/ 天气晴朗,日高气爽,正是杏花开得正艳时。 天气慢慢变暖,百姓人家停了取暖用的煤球,少了那呛人的味道: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皇城京华门外,一大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地等候了许多人,人挤人,都想占个好位置。附近的茶馆、饭馆也早早被人定掉。 还有京城各大书馆、文房四宝等各类铺子也一字排开,前来吆喝。一方面想沾沾喜气贵气,今日白丁,明日卿相;另一方面也是瞄牢上榜士子,好售卖那状元书、状元笔的。 更有上京小报,早就派了那最好的写手和画手,准备出个画册,给每个人起个好名头,再去打探那一甲进士的趣事轶风流韵事,好来个洛阳纸贵。 彦庭卢胤与谭茵卢晴早早等候,京华门外等到李征张子清,又看到赵旭与顾子俊两人。 巳时正,杏榜终出。 一甲三人,果然许临海位列其中,三甲将参加殿试。 赵旭中了三甲五十七名,李征中了三甲九十五名。 众人连忙向赵旭李征道喜,不时有相熟之人前来贺喜,几人又向其他高中之人贺喜。卢胤、张子清和顾子俊虽然没有高中,但早已心里有预期,再说一次就中毕竟凤毛麟角,倒也心态平和。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喜极而涕,高呼中了中了;有人泪如泉涌,直呼上天不垂青于我;有人黯然神伤,踟蹰而行。 谭茵心中极为高兴,李征十几年的天赋与刻苦终于有了回报。李征回看谭茵,眼中似有泪光点点,面前的姑娘陪着自己,一路艰辛,一直鼓励激励自己。彦庭看到两人情意绵绵,也为他们俩高兴。 大家高兴,看快到中午,一众人等涌上旁边的状元楼。 …… 京华门外状元楼大大有名,它本来不叫这名字,但因会试魁首都会惠顾,到最后其本来名字到没人记得了。 状元楼三楼一处包房内,窗户对着杏榜,众生百态一目了然。 许临风看着楼下这些举子,很多人就要成为进士,面露微笑道:“我大昭栋梁之才可期矣。” 杨澈转头看向许临风,轻笑道:“宦海波涛诡谲,不知道有多少人沉浸其中而不被吞没。” 许临风正色道:“雪原,上天有上天的安排,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圣上不过选择那些想与他同道而行的人罢了。” 杨澈似乎想起什么,微扯嘴角,“子简,我们今日站在这儿,看似在选择他人,其实我们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许临风直直地看着杨澈,“雪原,我知你心意,我们如此费尽心血,不也是为了有所改变吗!” 杨澈若有所思地笑笑。 两人同为太子重臣,很容易不和,不少人也期盼他二人争宠,甚或离间中伤二人。但二人虽不算挚友,却也关系不错。 李璀看着许临海,“子斐,你说你来都来了,怎么不到榜下亲自去看,反倒待在这儿。” 许临海看着下面人群,懒洋洋地道“既已知道结果,何必前往。” 李璀打趣道:“你是怕前去被那些女子给团团围住出不来吧!是不是啊,雪原!” 杨澈看着下面那情意绵绵的二人,男子镇定面容下难掩喜悦之情,女子言笑晏晏,如同春天树枝上跳跃的鸟儿。男子虽出身微寒,却好学上进,松姿翠骨,女子聪慧俏丽,更兼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真可谓佳偶天成。 被李璀一叫唤,杨澈回过头来,“有人高中一甲不以为然,有人不过上榜就已欣喜若狂。” 许临风看着弟弟虽不露神色,但眼神却盯着高彦庭那群人等,只是却没有他想见到的那人。 “唉,那不是高家大公子和那个什么卢家小公子?上次我们在仙品居还碰面来着!”李璀眼尖,指着高彦庭说道。 许临风对着李璀点了点头。 “看这样子,他们这群人中有人高中了。” “那个穿褐色衣衫的男子名叫赵旭,来自浙江嘉兴,此次三甲五十七名,穿青衣的男子名叫李征,来自江苏苏州,三甲九十五名。”许临风对士子情况如数家珍。 “他们与高家卢家有什么关系?” “那赵旭与高彦庭是朋友,这李征却是高家表小姐的心上人,两家有意结亲。” “倒是颇为相配。”李璀看着那一对人儿,晃动一下他那肥厚敦实的身子,看着许临海不大言语,“子斐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锦绣满腹,出口成章,今日高中一甲,该是惊喜不已,怎么反变成锯嘴的葫芦!” 大昭三年一次会试,有时会加恩科,就像这次才选一样,只是这次才选除了科举还有各门各类。 每次会试不过取三甲一百五十名左右,还不见得马上能启用,很多举子还需候缺。 杨澈轻笑道:“李兄,这高中三甲对他们兄弟俩来说是胸有成竹,并无意外,喜是喜的,可却不会惊。只是子斐风流倜傥,纵横欢场,平常那些美貌姑娘对他趋之若鹜,不想如今竟吃了个瘪。” 李璀稍微想了想,就知道今日缘由,“还能让你小子吃瘪,我要见见这高家姑娘,这真是他妈的爽快极了。” 许临海看着幸灾乐祸的某人,不动声色道:“我前日去月华楼,细娘说很久没看到李大人,托我带个话,说甚是想念。李兄想必是被嫂夫人掬得紧,要不我去和她说声?” 李璀脸色大变,立马闭紧嘴巴。 李璀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他身居要位,难免要参加各种宴会,碰到各家青楼姑娘。那月华楼细娘缠得最紧,心思也活泛,被李娘子知晓,罚李璀大冬天整晚跪在院内,冻得他生病发高烧,拖了好一段时间才好,一时沦为京中笑谈。 李璀转向许临风道:“这杏榜刚揭,接下来恩科才选,你有得忙了。” 许临风继续看着下面举子们的神情举动,淡淡道:“有雪原将这些举子的信息摸得一清二楚,内阁阁老们商量给出意见,殿下还会对一二甲进士逐一考校,我不过是尽职罢了。” 这些举子不像官员,之前没有档案。杨澈掌管兵部,下有信息斥候一部。储君一方面让各州县上报举子情况,另一方面又着兵部了解举子言行举止,再着吏部予以评语,内阁草拟意见,再由他本人亲自面审。 历来,朝廷重臣陛下会亲自定夺,而下级官员任命则由内阁根据各部意见而定,也因此朋比为党,党争不断,天子也无法,只能平衡各方并加以利用,只是要防止一方做大,或是只顾己党之利不顾百姓之利。 储君对人事如此重视,借机敲打各位重臣,更有考校之意,内阁六部如何不明白,更是小心慎重。 李璀暗笑,这许家兄弟二人个性截然不同。 许临风为人深沉谨慎,做事说话滴水不漏,年纪不大,却很是老成。如今地位重要,朝野上下想要攀附者众多,可他甚是爱惜羽毛。 许临海却是年少成名,鲜衣怒马,洒脱不羁。之前他曾去各地游历三年,说是游历求学拜访高人,事实上东宫另有交代,游历归来,表面虽仍狂傲自负,内地里却沉淀了很多东西。 杨澈听到许临风提及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各州县想让本地举子得以升迁,一来是成人之美,二来也是为了日后能提携照顾家乡,难免会有溢美之词,甚或隐瞒一二过错,这都是人之常情。” “殿下让我派人调查,也不过是想让信息掌握得全面些,需知这些人初入官场,如果这第一关没把好,祸害的还是百姓。只是一旦入仕,就要由内阁吏部考校,不可大兴刺探之风,否则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前世之鉴不胜枚举。” 杨澈所言是在自陈其不会突破原则,人心善变,玩弄人心者也会被人心所玩,酷吏在历朝历代都没有好下场。 李璀看着杨澈,他今日身着深蓝色锦袍,近来倒是少见他着红衣。发髻用一根白玉簪簪起,并未着冠,越发显得面白如玉。 想起七八年前初认识时,他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初见看他从东宫殿内缓缓走来,似清风携带滴露牡丹,金碧辉煌的殿堂也难掩其盛。时人人前对其阿谀奉承,背后则称其佞臣,以色侍主。 纵然接触下来,觉得此人文韬武略,堪为大才,但内心也不免存有几分轻视,认为其能得太子重用,其容色过人是主因,毕竟天下才子众多。 待他一举击败大夏,夺得河西重镇颍州,令大夏对河西控制日松,战神之名已是传扬天下,令大昭子民精神大振。又大设马场,培养骑兵,还秘密派人联系西域诸国和羌塘边民,所谋深远。后又平叛厉相与襄阳王,彻底消除殿下心中隐患,也垫定大昭朝廷格局。才知此人运筹帷幄、心思深沉、行事果决。东宫殿下知人善用,自己到底还是嫩了。 几年过去,脱去那股少年青涩,如今满身肃杀,还有何人会提敢提佞臣二字。 李璀笑道:“雪原,你与子简同龄,寻常人等在你这年纪,孩子都要打酱油了。子简也即将成婚,子斐比你还小三岁,也在想着赶快把媳妇娶进门,你却仍在青楼游冶,殿下上次还在说,成家立业,你业都成了,家还没有!” 杨澈没有父母逼婚,倒被李氏兄弟逼了,他挑了挑眉道:“若是讨个像嫂夫人这般的娘子,日后不准我去那章台楚馆,那些姑娘岂非要哭瞎了眼,这我怎么忍心!” 众人看他如此模样,知道在敷衍,便没再继续下去。 第四十一章 状元四宝 http://.biquxs.info/ 谭茵几人进得包厢,甫一坐定,机灵的小二就上前贺喜,谭茵早就给李征准备了一些铜板,用朱砂纸包好,好赏给讨口彩之人。 这包厢也很有讲究,菱花窗格,琉璃剔透,墙上挂有历届三甲的笔墨书画,四周花架置有梅花、兰草,室内焚香。 小二伶俐,给各位斟好茶水后,就介绍起状元楼的特色来了。 这状元楼有四道名菜,分别是烤鸭,烧臆子、酥鸭掌、烤花兰鳜鱼。 这烤鸭刚来卢府就吃过,虽然味道有所差别,但吃法差不多。烧臆子则是用胸叉肉在火上烤,边烤边用刷子蘸花椒盐水刷于肉上,使其渗透入味,烤好的肉色泽金黄,肉嫩醇厚,皮松肉香。酥鸭掌则是将鸭掌与海味炖煨数个时辰,鲜香酥烂有嚼劲。烤花兰鳜鱼则将鳜鱼调好味,外面裹以狗肠,再裹一层密封的面饼,然后在烤箅上用木炭火烤熟,鳜鱼色白而肉嫩,鲜香之味极浓。 小二甚有口彩,这菜式让他这么一夸,光听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彦庭让他每个菜式都来一份,再点了些酒菜,又让他泡了壶好茶,再上几坛好酒。 谭茵与卢晴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卢晴小声道:“怎么今日没看到许临海,按理说他高中一甲三元,正是春风得意时,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出风头的时候。” 谭茵也低声回道:“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早知道他不来,我就拖着阿雅和阿敏出来,大家都闷得慌。” 本来谭茵要拖着彦雅彦敏出来,彦敏是个好热闹的,巴不得来,只是彦雅怕遇到许临海,彦敏也觉得看到此人高中会更生气,索性都不出来。 卢晴轻笑道:“你别急,杏榜揭榜三日,宫中贵人都会去大慈恩寺祈福,民间也都会去,到时我们一起。之前天冷不得出去,接下来天气暖和起来,宴会、踏青的时候很多。” 众人都向赵旭与李征敬酒,李征虽然沉稳,但到底掩饰不住高兴,架不住各位敬酒,不一会儿脸就红了。 谭茵的目光都在李征身上,赵旭看到了然一笑,到底没订亲,谭茵不好意思地撇开了头,后来又想,反正在座的都是熟人,都知道她与李征的情意,也就放开了。 顾子俊与张子清一直给几位敬酒,不一会儿就热火朝天,气氛热烈,有些人酒也喝得有点高了。 张子清举着酒杯大着舌头说:“我敬……敬两位同进士,苟富贵勿相忘!”说完一饮而尽。 李征拉着张子清道:“子清,你喝多了!” 张子清挥开李征的手道:“我……我……没喝多,你忘记兄弟我没……没问题,可你……你不能负了阿茵,你若负了她,我可不饶……饶你。” 谭茵看他越说越多,赶紧过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扶着张子清在一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喝下解解酒。 张子清眼角红晕,嘴里呼着酒气,说话也断断续续,拉着谭茵道:“阿茵!我从小……从小就把你和阿秀一样,当成亲妹妹,这次去金陵……来上京,阿秀这个傻丫头,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李征,你……你放心,我一定看好他。” 谭茵听到阿秀如此关心自己,远离家乡还不忘让堂兄盯着,想到已一年没见她,鼻子一酸。 李征摇摇头道:“你不放心我什么!” 张子清斜睨着李征道:“你小子自然不错,可太招蜂引蝶。” 李征连忙夹了一块肉塞住他的嘴,“你酒喝多了,吃点东西垫垫。” 谭茵看着李征,李征急道:“子清,你可不能乱说话,冤枉好人,参加宴会我可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赶快澄清。” 上京宴会多有歌舞伎作伴,像李征这种清俊少年才子自然备受美人青睐。 张子清半晌回过神来,“哦,对对,你小子还是一本正经的,阿茵,这我们不能冤枉他……”说完,一头栽倒桌子上,任谭茵怎么唤也不醒,搞得谭茵哭笑不得。 谭茵狠狠地剜了李征一眼,李征只得讪讪陪笑。 上京公子哥卢胤说道:“男人参加宴会,有些舞姬陪酒再正常不过,逢场作戏也是男儿风流本色。就说户部李璀家那个母老虎,出名的善妒,虽然不让他纳妾,可也不能阻止李大人参加宴会不是,女儿家切不可妒忌小家子气。” 卢晴听到自家哥哥这样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卢胤年少英俊,与一些官家子弟是青楼常客,还经常自命风流,说什么赢得青楼薄幸名。 权贵之家一般都蓄养家伎,年轻貌美,能歌善舞,官家子弟有时还会互赠家伎。靖宁侯府就养了几十家伎,靖宁侯整天与他的美妾和家伎嬉戏玩乐,足以排一台戏。卢胤与郑熙交好,自然对这熟门熟路。 卢胤看到卢晴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斥道:“你这什么表情,说的就是你,在众人面前一点规矩也没有,女子四德学到哪去了。” 卢晴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地沉默不语,走到谭茵边上重新坐下。 谭茵岔开话题道:“表哥,今日杏榜一甲三元最受关注,怎么没看到许临海。” 卢胤说道:“他应该一早就得知消息,现场姑娘又多,只怕他一露面,人都跑不出来。听说上京士子正在让月华楼妩娘准备宴席,就等给他庆贺,那又是上京一大胜景。” 彦庭最近在打听月华楼消息,月华楼三大花魁,分别是绿腰、妩娘和细娘,还有近来声名鹊起的眉娘。 妩娘人如其名,妩媚多姿,美貌多情,色艺双绝,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想一亲芳泽,可她对刚入京不久的许临海一见钟情。 卢晴凑向谭茵耳边,悄声道:“我哥想做妩娘的入幕之宾而不得,心里酸着呢!” 彦庭听到月华楼妩娘皱了皱眉,谭茵内心翻了个白眼,这个许临海,一方面前来卢府满脸赤诚地说要迎娶彦雅,让高家听其言观其行;另一方面毫不耽误他出入青楼,与花魁吟诗歌赋,杭州有芸仙,上京有妩娘,说不定还有其他不知名的美人。 顾子俊快人快语,转向高彦庭道:“许子斐不是向你家二妹妹提亲吗?怎么又与这些舞姬有瓜葛。” 赵旭酒喝得不多,淡淡道:“许子斐风华盖上京,与诸多文人举子都有交往,那些青楼女子舞姬不过作陪罢了,二小姐想必不至于如此善妒吧!” 顾子俊转向赵旭道:“东升,此言差矣,女子因为爱夫君才妒,若不爱自然不妒。若许子斐想要娶二姑娘,那自然要顾及她的感受,怎能还和别人有所牵扯瓜葛?这对二姑娘也太不公平。” 谭茵和卢晴都瞪大眼睛看着顾子俊,顾子俊被她二人这直勾勾的敬慕眼神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半晌小声道:“我也是听姐姐们说的,小时候,姐夫惹姐姐生气,她们就跑回来,哭的稀里哗啦,我家那湖啊,不知道盛了多少她们的泪水。” 哦,忘记他有五个姐姐了! 赵旭被他这么一说突然一怔,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答案。 卢胤听了不以为然,对着彦庭道:“表哥,不是我说二表妹,也太矫情。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挑选夫君不就看能否给她凤冠霞帔、金银珠宝、奴婢成群吗!” 顾子俊连忙摆手道:“卢兄,的确很多女子像你说的这样,可也有很多女子宁愿不要凤冠霞帔,只要夫君爱她护她一人,就像那司马相如卓文君一般,不可一概而论。” “男人哪能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一个茶壶还有几个杯呢!这司马相如后来不也纳妾了?”卢胤不赞同道。 这对历史上有名的夫妻后来以卓文君的“闻君有两意,古来相决绝”收场,虽然后来又复合,是不是很讽刺! 彦庭夹起一块烤鸭放进嘴里,皮脆肉嫩多汁,果然一宝,味道比起在卢府初次吃的要美味许多,还记得当时陈姨娘说起自家烤鸭得意洋洋,几位姑娘吃鸭子如鲠在喉,大姑母强自忍怒。 卢胤轻拍桌子继续道:“妇人当以柔顺为美,七出之一就是善妒,难道还能不让夫君与别的女子接触?再说以许子斐的品貌才识,她难道还想一个人霸他一辈子不成,那妩娘千娇百媚,冰肌雪肤,整个心都扑在他身上。既然许临海主动上门陈情,她就应该顺着台阶下,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九天仙女下凡!”他似乎也有点喝醉了,话越来越多。 谭茵撕了一块烤鲑鱼递给卢胤,“表哥,你喝了许多酒,吃点鱼饱饱腹。” 卢胤吃完鱼,打了个饱嗝,泛着酒气,对着谭茵道:“阿茵表妹,李兄现在是同进士,这往后前程似锦,你可得好好珍惜,不能像彦雅一样无理取闹,一有点事就闹小性子,这里是上京,不是你吴江乡下。你没有兄弟姐妹,性子再不温顺点,到时哭都没地方。” 彦庭这时拍着卢胤的肩膀,“我说胤弟,你瞎操什么心,阿茵也是我高家小姐,有我们这些个兄弟姐妹,还能让别人欺负了去?高家姑娘自幼娇生惯养,难免有些小性子,要是去到夫家整天伏低做小,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我这个做兄长的活着还有啥用。” 李征听到这话心里苦笑,他怎么舍得让谭茵受委屈。 彦庭继续道:“彦雅自然不是九天仙女,只是高家女儿如珠似玉长大,若被个不懂珍惜的混账东西当成鱼眼珠子糟蹋,那我高家满门都是死人了。” 谭茵觉得眼眶里似有什么在打转,怕被人看见,连忙转过头去。 第四十二章 大慈恩寺上 http://.biquxs.info/ 京试揭榜三日,卢夫人谭夫人带着众位姑娘前往大慈恩寺烧香拜佛。 大慈恩寺位于上京近郊的京山,乃皇家寺庙,香火旺盛。三年一次京试,贵妃娘娘、太子殿下与云华公主率一众近臣命妇贵女也前往为大昭祈福,一般人则要等到巳时初,等贵妃娘娘凤驾回宫时方可入内。 几人凌晨就起来,乘坐车辆,一路颠簸来到大慈恩寺。京山风景秀丽,大慈恩寺高耸于山巅,朝阳初出,绿水青山,佛光金寺。众人辰时到,山外早已经是人山人海,谭茵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多人前来祈福。 一行人等也在此等候,谭茵听到边上两位姑娘在闲聊。 一位黄衣姑娘说道:“你几时来的?” 一位红衣姑娘回到,“我卯时就到了。” 黄衣姑娘说道:“我也差不多,我和哥哥一起来的,他想看云华公主还有郑相家小姐,可这些贵女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哪能看得到。” 红衣姑娘点点头,笑道:“那你哥哥岂不是扑了个空!” “看不了这两位天下美人,还有其他美人可看,你没看到今天来了那么多士子和美人吗?” “其他人算什么,还是要看镇北侯。”红衣姑娘说着用双手捧着燥红的脸道:“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他朝我这方向看了一眼,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啊……我不活了。” 谭茵想起去年在畅春园见到杨澈时的样子,光从长相来说,对杨神仙这个说法还是认同的。 黄衣姑娘打趣笑道:“你可得活,要好好看镇北侯才是,只是侯爷位高权重,我们这些人连想都不敢想,还是子斐公子实际些,他不娶豪门千金,说不定我们还有点机会呢!” 红衣姑娘嗤嗤笑道:“我们啊,也就过过眼瘾,发发花痴罢了,侯爷我们宵想不得,子斐公子难道就有机会啦!” “这话怎么说!” “你不知道吧,最近上京来了一位姑娘,是杭州首富的掌上明珠,名字就叫王明珠,据说这容貌与云华公主也不相上下,郑相小姐也比不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来就声名鹊起,那些士子都称其’洛神’,以与她作诗为荣呢!” “你是说她是奔着这些士子来的?” “你说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在高中的士子中择婿!“ “太子不是还要选秀吗?会不会是奔着东宫去的。” “她那身份哪够?就是入宫品阶也低。” “这出身一回事,关键还是看得不得太子宠爱,你看贵妃娘娘。” “那倒也是,只是这品阶不高,这路就更难走。这王家是在广撒网,逮到哪条大鱼就哪条。” 这是来上京后第二次听到王明珠的消息了,谭茵不禁想起父亲所言,“世事艰难,女子更为不易,婚姻关于女子一生,得慎之又慎。” 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凤驾终于下山,众人向山上拥去,爬了小半个时辰山,终于到了大慈恩寺。 卢夫人、谭夫人并几位姑娘虔诚拜访,保佑家中士子能前程似锦,保佑姑娘能觅得良缘。谭茵拜了又拜,为李征祈福。 寺中神像诸多,众人要一个一个拜过去,中午还要用素斋,下午还要念经,等回去也要未时了。 庙中烟火缭绕,想是早上吃的油条油腻了些,谭茵拜过大雄宝殿后,觉得有点头晕恶心,和众人打声招呼,到外面透透气。 ...... 前山人来人往,喧闹非凡,谭茵往后山走去,空山寂静,了无人烟。 拾级而下,两旁绿荫葱葱,不时传来几声鸟叫,鸟鸣山逾静。走了一会听到潺潺流水声,应是山涧小溪。 又走了一会,看到小溪,溪边乱石丛堆,野草丛生。下到溪边,掏出手绢,浸湿后擦了擦脸,呼吸山中新鲜空气,欣赏山中美景,头晕恶心好了很多。 过了一会,听到溪水对面栈道上似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去,一人从山间林荫小道走来,猝不及防,两人视线对上,谭茵一惊,竟是镇北侯杨澈。 怔忡间,听到杨澈道:“手绢掉了!” 谭茵回过神来,看到手绢顺着溪水往下,小溪几叠一瀑,转瞬间就要流到一处宽广深潭。手绢乃彦雅所绣所赠,谭茵很是珍重喜欢,眼看手绢流走,急忙在溪边石头上跳跃,往下游去捞,忽见眼前人影闪过,不一会儿手绢就已被捞起,杨澈缓步走来,将手绢递给她。 谭茵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帕向他致谢,这段意外插曲到让两人陌生感少了很多。 阳光照耀在溪水上,泛出斑斑金光;微风拂过树梢,溪上树影婆娑。 杨澈看着眼前的姑娘,“半年未见,你可还好。” 湖光山色,如斯美景也不过沦为此人背景。 “挺好。” “什么时候来上京的?” “一个多月了。” “可还习惯上京的气候和吃食。” “除了天气有点干外,其他都还好。” 谭茵忽然想到那日彦庭说起在仙品居曾经遇到许家兄弟,杨澈当时也在,说道:“对了,我那日去仙品居,听大表哥说你也在,你不认识我大表哥,他叫高彦庭,就是与靖宁侯世子一起去见你们的那位,另外一位卢胤也是我表哥。” 杨澈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仙品居的肉好吃吗?” 他什么时候知道两位表哥?谭茵狐疑道,也许不过是客套话。 谭茵回味道:“真好吃,没想到牛羊肉还可以这样吃,特别是那雪牛,入口即化,还有葡萄酒也很好喝。” 看她表情,恨不得此刻就坐在仙品居大快朵颐,杨澈笑出声来,“上京类似仙品居的地方颇多,都可以好好品尝。” 杨澈今日身着绯红色官服,头戴漆纱帽,一笑神仙风姿,谭茵几不能直视,稍稍侧头道:“上京是个好地方,真想多逛逛。” “上京贵女领全国风潮,胭脂水粉铺、首饰铺、布庄等等货色天下少有,更加上各色各类人等,上京可是装满了全天下的风情,以后慢慢体会吧!” 上京,大昭百姓都说是天上的都城!又想此人对女子物事如此了解,果然是青楼常客,听说还有几首花间词颇为出名。 杨澈继续道:“姑娘这次来上京准备待多久?” 谭茵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要一段时间吧!” 杨澈了然地点了点头,“觉得上京怎么样?” “天子都城,巍峨森严,气势磅礴,和南方很不一样。” “喜欢吗?” “世人都说上京是全天下最伟大的城市,能遇到从未遇到的人,见到从未见到的事,吃到从未吃到过的美味,喝到从未喝到过的美酒,后面两个我已经尝过了,前面两个我还没碰到。” 杨澈收敛神色,带着几丝玩味,“人们都说上京是个爱你欲让你生,恨你欲让你死的地方。” 谭茵不解地看着他,杨澈笑了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你呢?”谭茵看着面前这个风华正茂的男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生于斯长于斯,喜欢还是不喜欢……”杨澈看着谭茵的眼睛,自嘲轻笑道:“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想起他那复杂的身世、坎坷的人生以及种种绯闻轶事,此人虽然位高权重,但自己接触下来却不像外界所传那样阴郁狠毒,性情乖张,谭茵心中不禁涌现出几丝同情之意。 “你去年去杭州可觉得有什么好吃的。”谭茵岔开话题道。 杨澈扬了扬眉,“你说上京的牛羊肉好吃,我对杭州那脍却是念念不忘,莼鲈之思真是贴切。” “我还是喜欢太湖三白,到哪儿我都忘不了。”谭茵笑道。 杨澈微笑道:“最美是家乡,你今日过来上香?” “嗯,与家人一同前来。” “签抽了吗,大慈恩寺的签非常灵验。” “真的吗?” 杨澈似笑非笑道:“特别是姻缘签。”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但她本来脸皮也不薄,但也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你也过来上香?” “我陪宫中贵人前来。” 谭茵知道是贵妃娘娘与公主殿下,疑惑道:“贵人已经走了,你怎么没有随行?” 杨澈半认真半开玩笑道:“我在想会不会遇到你。” 谭茵半晌才反应过来,脸刷地红了! 杨澈看着谭茵略带不安的眼神,立马正色道:“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吧!” 谭茵微怒,“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杨澈连忙作揖道:“是我唐突,谭姑娘原谅则个。” 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小题大作,谭茵有点冷淡,“侯爷客气。” 杨澈说道:“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又不愿意受我回报,在上京期间,若是不嫌弃,我想做东宴请姑娘可否。” 杨澈声名显赫,谭茵不欲多生是非,婉拒道:“我与家人同住,出入不大方便,只能多谢侯爷好意了。” 杨澈似是不意外她的回答,看她对自己明显生疏有礼,点了点头道:“也罢,若是有事找我,杨某定当竭尽所能。” 谭茵点了点头,“多谢,我出来已久,恐家人惦记,得回去了,后会有期。” 说完便告辞而去,谭茵感到背后那人似一直在看着她,越走越快,转过一段山路,悄悄回转头望过去,却是杳无踪影,看来刚才是错觉。 慢慢沿着山道走回去,不再多想。 第四十三章 大慈恩寺下 http://.biquxs.info/ 谭茵赶回寺庙时,前山已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在侧院厢房找到彦敏卢晴。 彦敏看到她,”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还这么多人?” 彦敏撇了撇嘴道:”你走开了不知道,先是许家子斐公子,再是王家明珠,里三层外三层,能不热闹吗。“ “阿敏,你这语气!子斐公子.....“卢晴促狭道。 彦敏没好气地说:“怎么,难道还要我像外面那些姑娘们,准备花果,掷果盈车不成。” 谭茵看了看厢房,问道:“彦雅呢!” 卢晴兴奋道:“刚才彦雅抽到一只上上签,沙弥说这只签十年一遇,与她极是有缘,主持慧光大师将为她亲自解签,领她去见大师了。” 谭茵道:“你们没跟过去?” “不让我们跟过去,丁香跟着。”卢晴看了看谭茵,“你怀疑有什么问题?别人求都求不来。” “是我多想了,大慈恩寺是皇家寺庙,今日人又如此多,能有何事。” 谭茵发现两位夫人都不在,“我娘和姨母呢!” “她们被靖宁侯夫人叫过去了,本来叫我们一起过去的,我们托辞要在这里等你才没去。” 今日各家子女过来的颇多,各位夫人也借机相看,嫁女择婿。 彦敏有点无聊颓废,“听说镇北侯也来了,可惜他随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又走了。哎,我都来上京了,离他已经这么近,何时才能见到他!” 谭茵有点心虚,眨了眨眼睛,“总归会有机会的。” 彦敏对着大家招了招手,示意几人围坐得更紧些,小声道:“依我看,这王明珠就是冲着许家兄弟来的,许临风已经准备婚事,她能相中的也就这许临海了,其他那些人入不了她的法眼。” 卢晴疑惑道:“她如此美貌,太子登基在即,进宫做娘娘不是更好。” 彦敏摇摇头,“你没听到山门前那两位姑娘所言吗,她出身低微,又有这么多出身显贵的绝色佳人在前,这条路太凶险,她不见得会选这条路。” 卢晴回道:“富贵险中求,王家能成为浙江首富,一定深谙这个道理,怎么会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谭茵思索片刻道:“他们上次想打杨澈主意,结果不成,太子将来为天下之主,不知见过多少绝色,纵然王明珠绝色,但出身低微,进宫之路仍然曲折,不如选个权臣做个正妻反而更好。” 卢晴点了点头,“阿敏,那你想怎样?” 彦敏说道:“你想啊,这许临海如果被王明珠所迷,不就会主动退回庚帖了吗?” 谭茵思索片刻,“问题是许临海会被王明珠所迷吗?他要是着迷在杭州就迷上了。” 彦敏道:“当时王明珠可没主动抛绣球。那时许临海连举人都还没中,虽然有名气,但不像现在这样声名赫赫,以前叫许家二公子,现在叫子斐公子,王明珠明送秋波,这天下还有不上钩的男人吗?” 谭茵疑惑道:“那镇北侯不就没被迷倒吗?” 彦敏“切”地一声,“战神岂是许临海能比的,怎么可能被她迷倒?他还不如回家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卢晴扑哧笑出声来。 “你想想看,现在有人私下在传王明珠就像‘洛神’一般,许临海又号称才高八斗,这是什么?这简直就是大昭的曹植与洛神啊!这像不像传说?你们觉得浪不浪漫,期不期待!“彦敏瞪大眼睛,到是很充满期待地看着大家。 谭茵看着彦敏很是兴奋的样子,笑道:“阿敏,你不去说书真是浪费啊!” 彦敏白了一眼谭茵,继续道:“你们啊,想得太简单,这王明珠刚到上京,就有这么大的声浪,还有’洛神’这样的名头出来,你们以为这是偶然?” 谭茵与卢晴两人面面相觑,这里面还有什么学问? “王家那是出名的会炒作,他们家做生意那声势做得贼大,东西吗也就那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过人家会忽悠百姓,老百姓吃这一套啊!” 谭茵明白了,“你是说这’洛神‘的名号是王家在背后做推手。” 彦敏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模样:“否则一个姑娘到上京,就算是国色,也不会短短一个多月就如此声名远扬吧!再说这次在上京的绝色少女还少吗!更不提不少出身名门。” 谭茵想了想,说道:“王明珠若是想进宫,不会想要’洛神’的称号,甄氏可是下场很惨。” 这下全明白了,这’洛神’是要向才子抛绣球的。 彦敏看两位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说到兴起,抬起手臂,晃了晃半袖,露出半截雪白胳膊,“这许临海是好色之徒,之前在杭州就与那芸仙勾三搭四,原来杜艳也为他要死要活,我就不相信他见到王明珠会不动心,既然都是娶个商家女,还不如娶个绝色的首富之女,何况还有这样的美名。” 谭茵想到王明珠那绝色姿容,这天下能不动心的男人极少。 彦敏继续道:“你想啊,如果许临海与王明珠能成就好事,那我们就可以双管齐下。” 卢晴想了想,“双管齐下?难道要撮合他们!” 彦敏露出狐狸般的笑容,用手指点了点卢晴的头,“聪明!我与王明珠有过数面之交,如今在上京碰面,刚好借机去拜访她。一来,也好让她彻底放心,我高家无意与她争许临海,反而乐观其成。二来,也好打探情况,确认王明珠真实心意,再给她加加油。” 彦敏看着谭茵露出狐疑的眼神,“你不相信我,这事对王明珠有利,她为什么不同意?” “我不是不相信你,总觉得会不会想得太简单。”谭茵回道:如果许临海是个简单的好色之徒,高家还有必要这么周折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也罢。”没有更好办法,谭茵只得同意。 彦敏说道:“二姐姐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去。”唤木槿前去寻找。 …… 彦雅被小沙弥一路引至后院,香客不允许入内,人迹越来越少,彦雅心中疑惑不安,但想到今日香客众多,又有僧人引路,想必贼人不会如此大胆,只是脚步却是越来越慢。 “女施主,快要到了。”小沙弥指着前方一处院子道。 彦雅按捺心中疑惑前往,小沙弥打开院门,请她进去,丁香欲一同入内,被小沙弥拦住,彦雅一惊转身便欲离去。 “二姑娘请留步。” 彦雅转过身去,看到那人立于庭院中一株老梅树下,顿了顿,终于向他走去。 小沙弥出去把门带上,丁香也只得守在门外。 树下有一桌两椅,满地落梅,斯人早已沏好茶等候。 既来之则安之,彦雅坦然坐下。 石桌石凳上都铺着软垫,上有一壶两杯,靳白的茶具,武夷的红茶,羊脂白玉般的杯中盛着红褐光亮的茶汤,彦雅闻了又闻,清香扑鼻,却不单纯是茶香。 “把冬雪与梅花置罐,储存地下一段时日,再取出来泡茶。”似是明了她的疑惑。 轻啜慢饮,唇齿留香,果然好茶。 喝完后,彦雅仔细端详手中茶杯,素色白瓷,与一般茶杯不同,杯口为圆,下面逐渐变方,杯底则是方形,刻有靳白印记。 “此杯名’方圆’,取天圆地方之意。” 彦雅想起家中那三只花瓶,说道:“多谢你送的花瓶。” 许临海轻笑道:“你喜欢便好,你若有空,我可以陪你去见见靳白。” 花与器一体,花之道与茶之道一样。 彦雅不接话,打量了许临海一会儿,“你找我何事?” 许临海微牵嘴角,“你我未婚夫妻,难道还需有事才能见你!” 彦雅一下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人们都说读书人的脸皮薄,做官的人脸皮厚,你将来肯定能做大官。” 许临海被咯了一下,毫不在意笑道:“有二姑娘如此鼓励,子斐必不会令你失望。” 看他打蛇上棍,彦雅只得转换话题,“之前人人都说你会与令兄一样,高中魁首,还没恭喜你。” 许临海在殿试中被圣人点为状元,果然书写“一门两状元”的传奇。 许临海抬了抬眉,“状元如何,不是状元又如何,我还是我。” 看他傲然神情,想起时人评价“顾盼熠然,斐然成章”,彦雅心中即使对他再有看法,也不得不承认众人的眼光。 彦雅饮了一口茶,“果然好茶,武夷红茶,梅花雪水相辅相成,加上这靳大师的茶具,真是浑然天成。果然这物与人一样,也要相符相配才是。” 许临海看着彦雅的眼睛,没有言语。 “高家世代开药铺,各药相协才有药效,人亦是如此。”彦雅继续道。 “你怎知各物之间就不协,就像这红茶与梅雪,有人觉得梅花混淆了本来茶香,我却觉得甚好。别人喜欢不喜欢与你何关,只要你喜欢就好。”许临海看着彦雅的眼睛道。 “你送我靳白的花瓶,当知我喜插花,花开花落总有时,若是过了那一刻,花不是那花,器也非那器。” “花落还会再开,这世上那么多花、茶、器、壶,花与器,茶与壶遇上便是缘分。” “若是有缘,当初便不会错过。” “若是无缘,如今便不会再遇。” 彦雅看了许临海一会儿,“佛家有语,活在当下。” “这句话还有前后半句,不恋过往,不畏将来,否则怎能活在当下。”许临海直直地看着彦雅道。 彦雅轻笑一声,“去年至今,我听到最多一句话是麻雀妄想成为凤凰。有句话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那鸿鹄安知那燕雀之志。鸿鹄之志,鲲鹏展翅九万里,想要同行者天下不知凡几;而燕雀不过只想安居一屋一宇,乐在其中,并不慕那天之高地之远。鸿鹄燕雀本就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偏要携手同行。” 许临海听到麻雀妄想成为凤凰,深吸一口气道:“鸿鹄燕雀,焉知鸿鹄不是燕雀,燕雀不是鸿鹄?” 彦雅看说了半天,还是围绕话题在绕,“我不和你绕圈子,我俩婚约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我不解许家为何如此执着,之前想退婚的是你们,现在又想继续婚约的还是你们。若说是怕失了名声,之前为何退婚,再说是我高家退婚在前,被嘲笑奚落的也是我高彦雅,你还是如云如玉、毫无瑕疵的子斐公子。” 许临海面带愧色道:“此事是我错了,日后我自当竭力弥补。” “我不需要谁来弥补,各自安好才是最好!” 许临海笑笑,并不作答。 “我出身商贾,不懂礼数,才貌简陋,与你相距甚远。” “你又何必过谦。”许临海挑了挑眉,“再说,你真的这么想吗?” 彦雅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过于褒我,又故意贬己,不过是把旁人说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情再重复一遍罢了,但你内心真的这样想吗!” 彦雅愣了一会儿,这人打得什么哑谜,不去想它,“你这是打定主意不退庚帖吗?” 许临海喝了一口茶,并不言语。 彦雅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一下恼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但我告诉你,我并不中意你,慢说婚约退了一半,就算婚约还在,无论别人怎么想,我也势必要退。” 许临海看着彦雅,收起神色慢慢道:“我能打什么主意?高家除了你有何能让我打主意?我为何如此,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彦雅听此一愣,想起去年碧烟阁所见所闻,半晌轻笑一声,“纵然你舌灿莲花,可我并不是那五六岁孩童,再说你怎么想我并不在意。” 许临海沉默良久,嘴角泛出几丝苦笑,“我知道你现在气头上,说什么你也不会信,这也是我咎由自取,以后慢慢来。” “我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解除许高两家婚约。” 许临海对着她笑笑,给她斟茶,举起茶杯递给她,“别急,喝茶。” 彦雅看他露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似是这个话题不值得再说下去,气不打一处来,倏地站了起来,许临海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也不等他回应,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去。 “彦雅,你仔细想想我如今所言所行,不要被一时愤恨迷了心眼。” 彦雅听到背后所言,脚下不作任何停顿,往院外走去。 第四十四章 茜纱窗前 http://.biquxs.info/ 早晨阳光尚好,彦雅前去寻谭茵,进得屋子,看到靠窗的梳妆台前,忍冬正在帮谭茵梳头发。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梳头发。”彦雅问道。 忍冬拿着一串肉桂色绢花珠串比了比谭茵的头发,又拿了一根白玉珠坠簪试了试,听到彦雅这一问,便道:“二姑娘,我在给我们姑娘梳妆打扮呢!京城姑娘时兴与杭州不一样,各位姑娘得入乡随俗,也得好好装扮才是,否则岂不是要被人说成老土!我们几个最近和府中丫鬟学了不少,特别是晴姑娘,还有尹姨娘的丫鬟,光那发式就有几十种,什么朝天髻、同心髻、双环髻、灵蛇髻,发冠、发梳样式更是多得不能再多,还有这钗簪珠花那可是说都说不清楚。” 彦雅笑道:“难怪最近丁香一直在琢磨,还和我说梳哪几种发式好看。” 谭茵催着忍冬快点把头发弄好,还是簪上蔷薇花银簪,戴上绢花珠串,又让她出去准备它事。 谭茵支起茜纱窗,让早晨阳光照射进来,外面不时传来鸟儿的叫声,招呼彦雅来到窗边软塌坐下,给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彦雅看着谭茵乌发上的银簪微微笑了,“这个绢花珠串颜色既不素雅又不浓艳,石榴花样式也很是别致,哪儿得来的?” “京城嘉仪坊的绢花特别出名,听说每朵绢花都要几十道手续,还需那二十年以上手艺人花费半月才能做好。是上次许家兄弟过来拜访带过来的,本想扔掉的,可这么好看,扔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谭茵悻悻然道。 彦雅以手扶额,又好气又好笑,“你扔这个干吗,他们还送来了靳白大师的花瓶,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师作品,我是不是也要扔掉!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我们高家也曾送过不少给许家。” 谭茵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看到她言语中并没有多少郁郁不欢,对许家也无怨怼之意,“阿雅,你对许家不生气了。” 彦雅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前几日发生在大慈恩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阿茵,这一年来,你和阿敏陪我走过来,我所思所想所痛所悟你们也都感同身受。我虽表面上不显露,但内心一直也自怨自艾,恨许家不守承诺,出尔反尔,让我沦为笑柄。怨自己命运不顺,前程未卜,直至现在还毫无眉目。“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与许家彻底拗断,再无瓜葛,认为断了就彻底干净了清爽了。如今藕断丝连,没个结果,就像一个死刑犯一样,伸头锁头都是一刀,但现在偏是既不让你伸又不让你缩。我就像被张网罩住,看着外面依然分明,可是却逃不出去,越挣扎勒得越紧。” “当日在大慈恩寺我很生气,觉得许临海这人怎么榆木脑袋,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简直不可理喻。” “我知道大家认为我拿样矫情,以退为进,是为了逼许临海不要纳妾。大姑家的想法我不提,就算是爹娘和大哥也不见得没有一点心动,我百口莫辩,除了你们二人,又有谁能真的懂我?“ 说到最后,彦雅眼中已有泪光,手紧紧攥住。 谭茵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轻轻抚摸安慰她,“别人只看表面,我们又何必在乎那些不相干之人的肤浅之语,大表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彦雅渐渐平复心情,反抽出手握住谭茵,“我知道,家里都为我好,这一年来,若不是你和阿敏,我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与其这样不死不活难受,不如豁了出去,真要是最后不行,大不了做姑子去。我发现真这样想了,反而放下心结,没那么怨怼,无论如何,最后总有个结果,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接受,这也是我的命运。” 谭茵心中一酸,“阿雅,别难过,我们努力,一定有好结果的。” 彦雅重重地点了点头。 谭茵仔细想了想彦雅与许临海的对话,问道:“阿雅,这事没想到会这么一波三折,按理说,这桩婚事对许家没有任何好处,许临海如此执着真是出乎意料,我一直觉得不明白。” 彦雅想了想道:“这我们不是分析过很多次吗!许临海不能娶权贵小姐,如此一来,继续履行婚约对他们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也保住了贵不易妻的好名声,官声官声,没有好名声他怎么能做高官。” “可去年刚开始他们就退婚了,难道那时就没考虑到这点吗?”谭茵觉得这里面有疑点。 “那时是我高家主动要求解约,何况那时与现在也不一样,当时他连解元都不是,现在可是前途似锦的状元郎。” 谭茵看着彦雅的头上,那只吴尚斋的白玉栀子金簪从没有见彦雅戴过,说道:“阿雅,有没有可能许临海真的对你一见钟情,我看上次许家送来的礼物非常用心考究。” 彦雅立马摇头否定道:“不可能,这不过是他们的机心罢了,想要打动我们,以许临海的心机做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谭茵喝了一口茶,看着彦雅道:“我看大慈恩寺与你见面,最后他所说之话已是陈情之语。” “这人风流倜傥,流连青楼,这些话不知道对多少女子说过,我又怎会信这些。”彦雅微微冷笑道:“再说我又有何德何能让他一往情深,我与他不过见过数面,连交往都没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相貌不过中人,不要说与王明珠相比,就是与杜艳比较,也差得不少;才学普通,与芸仙那种知情识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差距甚远;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往,更非那八面玲珑之人,对他毫无用处;高家是商贾之家,甚至比不过普通书香门第,倒是有一股铜臭味。”彦雅数落起自己倒是一字不落。 谭茵听到这些话,心中极是难过。这些话彦雅听过无数次,众人自然也听到过,而从彦雅的口中说出,无疑是拿把刀在割自己的肉,血淋淋地,一块一块地割下来,摊给大家看,安慰道:“阿雅,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好我们都知道。” 彦雅对着谭茵笑了笑道:“再说,他若真的对我有意,我难道就要欢天喜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高高兴兴地拿着他送的花瓶,插瓶花送过去作为回礼,感谢他的垂青。还是应该戴上那栀子花白玉金簪,脱脂抹粉,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崇敬地看着他,为他的重新垂青低头匍匐在地。” “做梦!我高彦雅虽出身低微,可并不卑贱!” 彦雅冷凝着脸说完,拿起茶一饮而尽,重重地放在桌上。 …… 初春的风已是和柔许多,吹在人身上已经没有那种刺骨的寒冷,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光洁莹白的脸庞连细微的绒毛都看显得份外柔和。 谭茵给彦雅斟茶,彦雅喝茶,两人都良久不说话。 谭茵看着对面那双灵巧的手,既能插得繁花似锦,又能绣得气象万千,平时温柔羞涩,此时却坚定刚烈。 谭茵慢慢说起数日前状元楼发生之事,特别是着重描述顾之俊一言一行,而对卢胤之言基本带过。 那日晚上,彦庭去寻谭茵,已经收到杭州来信,果然不出谭茵所料,家中长辈让彦庭相机而动,还是要看彦雅心意。 谭茵想着白日众人众语,说道:“大表哥,你觉得顾之俊这人怎样?” 彦庭没有言语,看着谭茵,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听父亲说他从小体弱多病,曾养在寺庙一段时间,还曾跟随师傅云游四方,因此并无婚约。他性格爽朗,为人仗义,他日必会善待妻子。从状元楼所言,他有五个姐姐,能够理解体谅女子之难,想必会体贴妻子。出身商家,与高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嘉兴和杭州相距不远,风土人情习俗均相似,相处起来也融洽。此次他未能考得进士,看中他的人基本没有,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彦庭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再去拜访许家兄弟,郑重表明立场,看他们如何决定,再定夺也不迟。” “大表哥,你心里知道再去找他们也没用,许临海是不会退缩的,如若再这样僵持,难道真要等着二姐姐进许家大门吗?” 彦庭迟疑道:“可婚约毕竟还没有全部取消,这样做是否妥当?” “可婚约也不算完全有效,许临海自己也知道他们理亏在先。何不此时把绣球抛给顾子俊,他侠义心肠,最看不得不平之事,之前两次都为二姐姐之事鸣不平。如若他与二姐姐有情,许临海难道还能硬抢一个对别人有情的妻子不成。” 彦庭听言沉默不语。 “许临海如今死缠不放,也不过仗着二姐姐心中并无他人,他难道不知道二姐姐对他极为厌恶?不过是想着以后二姐姐嫁入许家,迟早会对他死心塌地。如果二姐姐心中对别人有情,就算娶得二姐姐真的能换来好名声,也得不偿失。” 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未婚妻对别人有情,这是奇耻大辱。 彦庭皱了皱眉道:“可这毕竟于礼不合,若是让外人知道了,雅儿的名声也有损。” 谭茵看彦庭态度有所松动,继续劝说道:“大表哥,二姐姐的名声在风口浪尖已经一年,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们都听得太多。她善良温柔,乐善好施,没做任何错事,难道就有个好名声了吗!她何其无辜!反而是许临海一手造成今天的局面,可他现在却是声名赫赫的子斐公子。” 谭茵看彦庭犹豫不决,趁热打铁道:“我们在上京又没更多亲戚朋友,只要我们不说,暗地里操作这事,外人又知道什么。就算许家最后知道了,难道他们还有脸对外声张不成。” 彦庭又思索了片刻,看着谭茵最后终于说道:“罢了,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谭茵立马欢呼起来,笑容满面对着彦庭撒娇,“大表哥就是好。” 彦庭看着她摇头轻笑,说道:“你这丫头……” 谭茵对着他呵呵傻笑。 “只是这事还得好好合计,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接触。” “这个不难,大表哥你可多邀请顾之俊来府中做客,再和他多聊聊二姐姐,让二人多见面,看看他的心意如何。” “那好,只能先这样。” …… 谭茵看着彦雅,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说道:“阿雅,你觉得顾之俊如何?” 彦雅稍稍侧头看着谭茵,对谭茵的提问似是意外,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对顾之俊只在杭州灵隐远远见过一面,已经忘记了他的面貌,但从其言行来看,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彦雅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第四十五章 衣往情深 http://.biquxs.info/ 谭茵拿到霓裳衣坊送过来的衣服时,她对自己那件藕粉色衣服到没那么在意,李征的衣服倒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青色的衣衫深蓝色的镶边,李征最喜欢的颜色,还有这布料,这款式,这配色,这针脚,这绣花....... 忍冬看着自家小姐对着衣服又看又摸又发呆,这到底是摸衣服还是摸......打住,忍冬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有点危险,连忙收回乱飞的思路,轻咳两声道:“我说姑娘,矜持啊矜持。” “哦,我就是看看,这衣服好看!”谭茵若无其事道。 “.......” “难道不好看?”谭茵直直地看着忍冬,一副你要是说不好看我就让你好看的样子。 “好看好看。”忍冬迫于自家姑娘的淫威,说道:“我已经和李公子说了,明日傍晚约他在兰若寺见面,他最近可忙了,四处应酬。” “他是不是又廋了?”谭茵急切地问。 “姑娘,你不过十来天没见李公子,就如隔三秋啦!”忍冬一边嘟囔一边把两件衣服都挂起来,一粉一青,煞是相配,“哎,女大不中留......” 谭茵伸手佯装打她,忍冬嬉笑着避开。 谭茵看着衣架上并排着一青一粉两件衣服,嘴角不由自主地裂开了。 “姑娘,听葛根说我们要搬出去住!”忍冬走上前去,到了一杯茶给谭茵,又给自己到了一杯。 “葛根这大嘴巴,大表哥让他做事,他怎么乱说。”谭茵没好气地说。 “你别怪他,是他与京城宅院管事碰面被我看到。太好了,再不用和卢府的这些奴婢们挤在一起。对了,我还听说夫人让他在西北门附近打探房子呢!” 忍冬十二岁进入谭家,谭家人口简单,谭家对她甚好,她性子也直,自然看不惯卢府下人那种踩高就低的做派。 “打探房子?她们怎么你啦!”想起彦敏提起茴香也是不大愿意。 “你去问夫人吧!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整天就是夫人长,姨娘短的,东院猫生病,西园狗尿床,老爷喜欢谁。上次陈姨娘的丫鬟遇到尹姨娘的丫鬟,说本来卢老爷那日应该去陈姨娘房中的,后来却去了尹姨娘房中,陈姨娘丫鬟就骂尹姨娘狐媚,尹姨娘丫鬟没理她,她还追着尹姨娘丫鬟一路骂,好多人在边上看。” “还有这样的事情?” “那可不,不是说卢夫人很能干,在家中就是一把好手吗?怎么家中丫鬟如此不讲规矩,高家可不这样。”忍冬不解。 “我娘说过,这钝刀子割肉不觉得疼,这后院的阴私之事最是缠人,解不开脱不开,与做生意不一样。做生意大家都奔着利益去,不过如何分配而已。而这后院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使些阴暗手段,我姨母哪擅长这些,加上老夫人端坐在上,姨夫又各有偏私,下人们看人眼色,姨母施展不开啊。” “原来这样,难怪丫鬟们不成体统。听说大少爷房中也有一名美貌丫鬟,那些人整天说大少爷多看了谁一眼,小少爷又宠幸了谁,恨不得都去侍候。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 忍冬看了一下谭茵,悻悻然道:“见到丁香,就暗搓搓阴阳怪气地说她有福气,以后要给状元郎当二房娘子,见到我......我呸!以为高家和谭家像他们卢家!” 谭茵一下愣住了,纵然有彦雅的事情在前,她从没考虑过在别人眼里李征也可能纳妾。 ...... 第二日傍晚,夕阳晚霞,绿荫丛中掩映着一处古刹。 兰若寺位于西郊的一处小山上,山并不高,香火也不旺盛,只有附近的人家偶有上香,如今夕阳西下,早就没有香客的身影,只有几名僧人,更显得满山静寂。 谭茵与忍冬在寺庙前等着李征,等了大半个时辰,看到李征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满头大汗。 谭茵忙迎上去,拉着他在一旁石凳上坐下,又掏出手绢帮他擦汗。忍冬远远走开让他二人好好说话。 “怎么这么急匆匆地?”谭茵颇有些心疼。 “今日城北有聚会,工部王侍郎大人宴请,我们几个也去了,便来得晚些,你是不是等了很久。”北城到此地颇有些路程。 “我也刚来,怎么样,可有什么眉目。” “王大人是我们同乡,对我颇为赞赏,也愿意提携,也算不辜负这阵子的奔波。” “那就好,你如今宴会更多,我给你做了身衣裳,你快试试看。”谭茵打开包袱,献宝一样拿出那件青衣。 李征一试很合身,更显得英挺,谭茵满面含笑地端详着他。 “好看,就是没有玉佩。” 李征连忙道:“好了,我又不是姑娘家,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 “我喜欢。” “你啊!”李征宠溺地摇了摇头。 “我也做了件衣衫,是藕粉色的,踏青的时候我们一起穿可好。”谭茵笑着说:眼中似有星星闪烁。 李征心中很是欢喜,“好,我们一起穿。” “你最近读书宴会,你别太累了,可得吃好!”说着,谭茵从篮子里取出自己做的小米糕,“这小米我们那边没有,到是很爽口,你尝尝。” 李征轻笑道:“你把我当猪养,见面就让我吃。” 谭茵拿手指去按李征的鼻子,嗔道:“我就要把你喂成大肥猪,还要捏你的猪鼻子。” 李征的鼻子生得很好看,他揽着谭茵低声在她耳边笑道:“让你捏,我以后就天天睡在你边上,哪儿也不去,你拿鞭子赶我也不走,白天吃,晚上也吃,做一个大胖猪。”说完,还用鼻子去碰触谭茵的鼻。 没想到谭茵猛地推了他一把,怒道:“你这不三不四的话从哪学来的,是不是宴会中与那些舞姬也是如此。” 李征这下急了,连忙辩白道:“阿茵,你别生气,宴会是有舞姬陪酒,可我哪敢与他们有牵连。” 谭茵冷冷地看着他,“那这些舞姬也陪你喝酒了。” “阿茵,这里是上京,大人们有宴会,请舞姬来陪酒再寻常不过,我不过是参加聚会而已。但我至始至终没有与这些女子接触,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吗!”李征看着谭茵的眼睛,呼吸急促,鼻子一张一翕,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谭茵盯了他一会儿,不再言语。 李征看她仍旧不乐,又小心翼翼地靠着她坐下,“阿茵,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负你!” 谭茵知道李征参加这种场合不可避免,过分责备也不近情理,不禁面色缓和过来。 “汝成,我对你心意你一直知晓,无论你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野村夫,你若不弃,我便誓死追随。但有一话我要与你说清楚,我爹只有我娘一个,你以后无论何官何职,也只得有我一人。”谭茵看着李征的眼睛郑重说道。 李征听到谭茵如此直抒心意,心中更觉柔软,揽着她的肩把她涌入怀中,下颌磨蹭着她的头,“傻丫头,我有你还要其他人做什么!” 只听得她像小猫一样嗯了一声,李征抱着她更紧了。 残阳似血,青山绿水。 远处泾河绕城而过,坊坊相隔,户户相接,星罗棋布,炊烟缭绕,静谧中增添了无尽的烟火气。 纵然来日方长,前途未卜,但有如斯人儿相伴,又有何事可惧?又有何处不能去。 …… 两人闲话了些事,谭茵少不得说了许高两家的事情,这次来上京也主要为了此事。 “阿茵,许大人兄弟亲自上门拜访这事并不寻常。”李征分析道。 “怎么啦!” “许大人位高权重,身份非比寻常。如今春闺就要揭榜,才选将行,别人都想攀附于他。近半年,他不参与任何宴会,更不要说去私人宅邸,就是不想落人口实。他能主动到府拜访,足见许家诚意。许临海如今高中状元,名满上京,前程繁花似锦……”李征分析道。 “难怪大姨夫那么谄媚。”谭茵哼道,斜睨李征,“怎么,高家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许家如此纡尊降贵。” 李征看着谭茵面露不善之色,忙道:“我不是替许家说话,彦雅所受的苦我听你说过,只是你们也慎重考虑下,既然他们有悔意,何不……”看着谭茵脸色越来越沉,李征话音越来越小。 谭茵冷笑一声,“你和我卢家表哥倒是一个调调,上次在状元楼他搭七搭八地说了那么多,我压根就不想反驳他,鸡同鸭讲,他以为天下的女人都一样,一看到位高权重长相俊美的男人就恨不得往上扑。你以为我二姐姐是为了争风吃醋,不让许临海纳妾?” 李征诧异道:“那是为了什么?” “哼,你慢慢想吧!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认为,犯了错,只要道声歉说点好话,再送点珠宝首饰就可以一笔勾销,重归于好。若是女人不原谅,就是我们善妒,不大度不包容?” 李征忙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激动了,我也不过提了一下,这最后还不是你们定。” 谭茵缓了神色,“你不知道二姐姐这一年过的什么日子,我就是气不过。” 李征给谭茵擦了擦,“好好好,不说这些了,我娘已经动身了。” 谭茵听言看着他道:“你离家半年,大婶肯定想死你了,还得早做准备,肯定不能再住你现在的地方,宴会人情花费也多,光靠那些老乡接济肯定不够,我娘让我给你带个口信。” 李征坚决道:“阿茵,我来上京的时候,老师已经对我资助颇多,我不能再用你谭家的钱。” “汝成,算你向谭家借的,等你有了俸禄,再还也不迟。你十年寒窗苦,如今在这个节骨眼,若是为了这点银两而影响,也得不偿失。” 李征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道:“那好,我就不辜负师母的一片心意了,我立个字据给你。” 两人又好一阵地商量李母过来如何安排。 ....... 晚上,谭茵母女喝茶闲聊。 “娘,我听说你让葛根在西北门附近打探房子。” “哦,刚好我们不是要搬吗?我就随便看看。”谭夫人轻描淡写道。 谭茵看着谭夫人一言不发,你又把我当成孩子。 谭夫人看瞒不过去,只得道,“你爹曾与我商量过,以李征之才,纵然不能金榜题名,入才选也是大概,你俩之事也要早做准备。如今李征金榜题名,以李征小官俸禄,断然买不起也租不起好房,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不想你住柳家胡同那种鱼龙混杂之地,想买个小院给你做陪嫁。” 京城一个小院那得多少钱财?爹娘为了自己的生活殚精竭虑,谭茵看着母亲,说道:“娘,你们留些钱财吧,女儿实在不好意思,我和李征日后赁就好了,买个院子太贵了。” “傻孩子,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不给你给谁呢!” 谭夫人温柔滴看着女儿,一眨眼都这么大了,可以出嫁了,真是舍不得。 第四十六章 迟日江山 http://.biquxs.info/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春光明媚,微风吹拂,花儿娇艳,草儿清香,人间四月芳菲天,正是出游好时节。 上京汾水边,才子佳人,人流如织,卢府一行多人自然也不会辜负这大好春光。 卢夫人母女不时与遇到的夫人小姐们招呼,今日似乎全上京的人都来了,人群中不时有欢呼雀跃声,众人便明白必是哪位名闻遐迩的公子小姐来了。 一江春水,花儿绽蕊,杨柳吐绿。早有那精明的商家搭起一个一个的棚子,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有卖酒食的,有卖糕点的,有卖饰品衣物的,有卖小儿玩耍的,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大昭的好男儿或器宇轩昂力拔山兮气盖世,或吟诗作对出口成章。更有那美丽的姑娘们亭亭玉立,裙裾飞扬,娇声笑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引得无数男儿相思。孩子们奔跑着放纸鸢,不小心跌倒,一旁娘亲急忙抱起,刚想责备待看到哭鼻子马上哄了起来。高鼻碧眼的外邦人吆喝卖着拇指盖大小的南海珍珠大食金器,细细纤腰的胡姬当泸卖酒跳着旋舞招徕客人。 国泰民安,安居乐业,不过如此。 谭茵与彦敏一行除了游览这蜚声天下的汾水之滨,饱览大好春色以外,还有更为重要之事。 彦庭约赵旭顾之俊今日相见,而彦敏也邀请王明珠今日同游,李征张子清本来也要来的,昨日临时说今日要去拜见同乡上官,来不了,谭茵虽有点失望,但也知道他们现在是紧要关头。 没多久,只见顾之俊身着一袭崭新宝蓝圆领窄袖长袍匆匆赶来,他从小练武,身形矫健,颇有点不拘小节,今日到看上去精心收拾了一番。 与各位夫人小姐见过礼后,便一起边走边聊了起来,走着走着,几位夫人和婢女拉在最后,彦雅彦敏卢晴走在前面,彦庭与顾子俊和谭茵一排在后面。 今日姑娘们都打扮得格外美丽,彦敏一袭黄色衣裙特别好看,既不是泥土般凝重的土黄,也不是小鸭绒毛般的嫩黄,却像姜一般的黄色。是彦雅亲自调色染就的布匹,让杭州最为出名的裁缝铺裁剪而成,彦雅又亲手刺绣了一朵朵银色云纹,在彦敏生日时作为礼物。彦敏皮肤细腻雪白,身量又高,人衬衣服,格外喜欢这件衣裳,今日特意穿上,引得往来人群不时回头驻足。 饶是男人不大关注女人服饰,看到有人不时回看,待有小丫鬟跑过来询问在何处购买此衣衫时,也都明白了。顾之俊出身商户,家中也有布铺,还有五个姐姐,姨娘也不少,不会作诗也会吟,看了看彦敏那身姜黄色衣衫笑了,“彦雅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谭茵注意到顾之俊眼神不时看向前面的彦雅,被她发现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彦庭与谭茵忽视一笑,心领神会。 “怎么赵旭今日没过来。”谭茵好奇问道。 “你不知道吗?今日几位大人宴请同乡士子,赵旭去赴宴了。”顾子俊回道。 彦庭接口道:“那你怎么不去?” “哎呀!彦庭兄盛情相邀,大好春光,如斯美景,宝马香车,才子佳人,哪像那些老头子,还是这儿有趣,这儿有彦庭兄,有彦雅彦敏两位姑娘,还有我们可爱的小阿茵……”说着看了看谭茵。 赵旭颇为文绉绉和成熟稳重,他称呼谭茵历来都是谭姑娘,持重守礼。而谭茵与顾之俊感觉要相熟随意得多。刚开始顾子俊称呼阿茵姑娘,谭茵听了打了个哆嗦,浑身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勒令他要不然随彦庭叫阿茵,要不然就叫谭姑娘,顾子俊却之不恭,毫不见外。 “你就不想别人举荐你?”谭茵问道。 “我去过两次,该举荐就举荐,总不会我一次不去就不举荐吧!”顾子俊颇为洒脱地说道。 彦庭笑着说:“我倒是听说近日朝中各位大人设宴频繁,除了有心结交士子外,还有别的心思。” 上京是大昭的中心,各种信息传递极快。官场规则,年轻进士需要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提携,但今时不比往日,储君非守成之辈,他的心腹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他喜欢提拔年轻官员,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旦新帝登基,谁提携谁还真不好说。比起学生,半子自然牢靠稳固得多。 顾之俊微微颔首,“彦庭兄消息灵通,但主要是针对三甲进士,其他人等那些大人是看不上的。” 彦庭总归安慰勉励一番,“还有接下来的才选呢!只是提到择婿,之俊兄可丝毫不比东升兄逊色,之俊兄一表人才,对家中长辈和姐姐照顾体贴,日后肯定能爱护妻儿,那些爱女如掌珠的人家可是更愿意之俊兄呐!” 彦庭又看到谭茵脸色有点白,知道她心思,低声安慰道:“你别多想,这种聚会很多,主要是拉拢进士,不过个别大人有些别的心思,再说李征你还不放心?” 谭茵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没风没影的事儿。想起今日的主要目的,便把自己的事心思放在一边。 “说起来,东升兄和之俊兄都出身大族,想必都是早有婚约在身吧!” “彦庭兄这次倒是料错了。我自幼身体不好,家人便没替我订下婚约,后来随着师傅云游了数年,身体是好了,婚约却无从谈起。赵兄幼时家中替他算命,说二十岁之前不可结婚,也没有婚约。” “世家大族,婚姻是头等大事,之俊兄又是家中独子,想必家中长辈早有打算。” 顾之俊看着彦庭一会,对着谭茵看向自己的眼神笑了笑,“我上有五个姐姐,自小就万千宠爱,后来随师傅在外几年,家中照顾不到,倒是养成了凡事自己做主的性子。后来回家,家中管不到我,又看我不是胡闹之人,对我索性听之任之。” “原来如此。”彦庭点了点头。 几人走了一会儿,夫人们觉得有点累,便到路边茶水铺歇息下来。 众人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赏景,再说些上京的趣闻,来往的公子小姐们的轶事等等。 等到顾之俊说起自己年幼时跟随和尚师傅云游四方风餐露宿,钱两用尽在酒馆当小厮挣盘缠时,谭夫人露出惊讶的眼神;等到顾之俊说起随师父所做的那些接贫济困之事,彦雅光洁的面庞露出微笑,顾之俊想看又不好意思;等到卢晴问到顾之俊的三姐最喜欢的珠钗是什么样式;等到顾之俊邀请各位去三谋园,观赏江南最美的花园,彦敏拖着谭茵去寻王明珠了。 第四十七章 明珠风华 http://.biquxs.info/ 明珠夺目,人最多特别是男子围观最多的地方就是,颠倒众生莫过如此。里三层外三层地扒开那些如痴如醉的各色人等,终于见到了王明珠。 这位恍若神仙妃子的明艳少女,如今在上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倾国美人,倾城财富,这个巨大的诱饵已经抛了出去,要抛给谁?上不上钩? 早有婢女招呼两位姑娘上车,前往附近一处王家的私家庄园,园子颇有些规模,造景与畅春园有很多相似之处,似乎融合南北两地园林精粹。 汾水边有皇家园林,也有上京权贵的众多别庄,能在上京的汾水边有如此规模的一处庄园,王家果然富贵。 王明珠引两位姑娘前往园中游览了好一会儿,几人边游边聊,说了很多杭州时候的旧人旧事,感觉熟了很多。 后又引两位前往园中小楼就坐,彦敏谭茵也送上礼物,婢女们上好茶点心就退了出去,她亲自为两位斟茶,低头时一缕头发落下,她随手撩起夹了回去。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是那么自然好看,这么美的姑娘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也有很多人去摘回来送给她吧! “这是今季的明前龙井,在上京喝家乡的茶,感觉有点不一样!”王明珠微微顷身,华贵的璎珞项圈耀眼夺目,莹莹皓腕戴着缠枝牡丹金镯,纤纤素手将茶杯递给两位。 彦敏品了两口,放下茶杯道:“龙井清香依旧!还记得半年前我们还去你家畅春园赴宴,如今我们却在上京汾水边赏景喝茶。” 去年畅春园赴宴时,又怎么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多事,王明珠也在若有所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尝尝这雪娥娘,说是上京颇有名的点心,外面很软糯,里面馅儿很细。”王明珠笑语盈盈地招呼两位品尝。 彦敏尝了一个,“嗯,好吃,名儿也好听。以前都说我们南方人精致,上京虽在北方,可比我们南方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明珠轻笑出声,耳侧明月珰随声晃动,摇曳多姿,“这天下人都说上京是天上的都城,这说得不就是吗!” 彦敏笑着答道:“是呢,很多人都说杭州虽然秀美,可不比帝都巍峨。今春京试,天下才子云集,各地达官富商也纷至沓来,一时洛阳纸贵,不要说客栈,连那文房四宝也涨了不少,这样的盛景也只有在上京才能看到了。” 谭茵接话道:“上京乃首善之地,自然为大昭各地百姓所景仰,此次京试揭榜,热闹更胜以往。” “家父交游广阔,又经常往来各地做生意,在上京就置了这座园子,倒也省得去住客栈。这次是携我们来走亲访友,也是凑巧与京试撞在一起了。” “春天本来就是探亲的好时节,这不我们也来上京看我姨妈来了。”彦敏顺着王明珠的话头说了下去。 王明珠笑笑,没有言语。彦敏知道她心中所想,今日本来也就是为此事而来。 彦敏挑了挑眉,对上王明珠的眼神,“怎么?不信?我知道人家私下怎么传的,说我高家不甘心许家退亲,这次到上京就是为了把人看牢,不能让这门亲事飞掉。” 王明珠有点诧异彦敏竟然这么直接就挑开话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谭茵看王明珠似乎有点犹豫,连忙道:“王姑娘似乎有话想讲。” 王明珠看着实躲不过,心里也有些明白,便道:“世人经常以讹传讹不足为信,但上次有消息说不是高家不甘心退亲,而是子斐公子似乎对二姑娘有所留恋,听说许家两位公子在上京还来拜访过高家。” 彦敏听了这番话后,正色道:“明珠也说了世人经常以讹传讹。的确许家与高家退婚后,后来许家来拜访过我们高家,我们来上京后,许家两位公子也的确来看过我们,不像寻常人家那样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但那也不过是为了往日的情分,你也知道高家和许家的渊源,如今许家蒸蒸日上,他们不过念旧罢了,与婚约又有什么关系,这婚约难道是儿戏不成,说结就结,说退就退!” 王明珠连忙笑着赔罪,“是我的不是,倒像个长舌妇,专门搬弄是非来了。” 谭茵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王明珠斟起茶来,一边斟一边道:“王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到让我们不好意思了,你说的都是旁人猜测,我们也听说过一些。” 彦敏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硬,低下声道:“明珠,你不要见外,我只是想起这些流言蜚语就生气,让我二姐姐深受其害,还被耽误终身大事。” 王明珠想起彦雅所受的风言风语和波折坎坷,半晌轻声道:“只是真的要舍弃这桩婚事?何不再续前缘?” “齐大非偶,终非良配。许临海还只是举子时,许高两家都已经退婚,何况他如今高中魁首,已是天上地下。强扭的瓜不甜,高家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去年我们就主动退婚,难不成如今还要贴上去不成。“ 王明珠望着檀木案几上的一株红艳艳的山茶,半晌道:”诸位高家伯伯果真舍得?二姑娘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小庙承不了这尊大菩萨,许临海本就不属于高家。再说去年出了退婚这事,彦雅整日以泪洗面,听到许临海这三个字都觉得恶心。实不相瞒,我们这次过来是长辈们的意思,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二姐的生辰八字也在上京,去年退婚时许家没来得及给我们,这次就是为了讨回它,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管他许子斐日后是拜相封侯还是落魄潦倒,都与高家无关。” 看着王明珠沉默不语,谭茵说道:“许临海能高中全杭州城都知道,若是为了不舍这门亲事,高家又何必主动退婚?又何必多此一举,跋涉千里来此,在杭州不就可以了。” 王明珠轻笑出声,如初雪微晴般光彩夺目,嗔道:“知道啦!看把你们俩急得。下次要是有人乱嚼舌根,毁了二姑娘的大事,我就把这些话还回去,让这些人好看。”说着继续招呼大家喝茶。 几位姑娘嘻嘻哈哈又聊了好一会儿,彦敏和谭茵起身告辞。 ...... 晚上,彦庭彦敏和谭茵在谭夫人房中小坐。 谭茵看着那昏黄的灯光,来上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刚来还挺新鲜,现在不知怎的有点想家,那安静让人安心的吴江! 前不久李征来信说他母亲已在路上,下个月初十左右就要到了,最近正在找房子,别人都在往京城赶,自己却想回去,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近来,谭夫人带着谭茵也看了一些院落,京城居大不易,一处小小的二进院子就数倍于杭州城,几十倍于吴江,家中积蓄不够,母亲正想着售卖吴江的几处铺子,谭茵本不愿意,谭夫人却笑骂她傻孩子,说这些东西以后都是给她的,迟给不如早给。看到母亲为了自己如此奔波折腾,谭茵心里长叹一口气。 “现在看来,顾之俊这边是颇为有意,接下来就要看他怎么做了。”谭夫人说道。 彦庭点了点头道:“我们今日这话是抛出去了,他若真的有意,应该行动也快的,我们等着就是。不知道王家那边情况如何。” 彦敏笑着把与王明珠见面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今日我和阿茵前去拜访,一来是探探她的底,二来也是让她吃个放心丸。她在这时来上京,明眼人都知道所图何事,只是不知道所图何人,但能入王家和她法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我与她相交并不深,此次前去,再说清楚高家的态度,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茵,你说是不是。” 谭茵缓过神来,“阿敏说得是,今日用意王明珠和我们都心领神会,只是不知道她最终会选择何人。” 彦庭听了两位的话后,说道:“王家生意虽然遍布全国,但浙江是他们的根本,许临海才貌俱佳,无疑是最上佳的人选,王家知道高家无意,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王明珠自幼就艳名远播,家财万贯,就看许临海英雄能否过这个美人关了。” 谭夫人沉吟了片刻道:“许高两家婚约这事到底尴尬,为了彦雅的名声,不到最后一刻,不可对外宣扬。彦庭,许家那边可有什么声音没有。” 彦庭点了点头,“前两天许临海派人过来,想再来拜访,他肯定不接受退婚,我找了个借口推了。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们得抓紧时间,现在双管齐下,无论哪一条路能走下去,我也有底气去和许临海谈。” 一团乱麻,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出头,就像重重迷雾中初露曙光,众人的信心也提振不少,也一扫进京以来的灰头土脸。 谭夫人又问起外头院落的事情,彦庭说已经准备妥当。 “你大姑虽然能干,可这妻妾位置没摆正,规矩就乱了,下人们跟着看山水,自然有样学样。我们这数十个人待着也挤,转身都不方便,口舌也多,寻个黄道吉日就搬过去吧!” “只怕大姨会伤心,阿晴肯定舍不得我们。”谭茵叹道。 “那也是卢家失礼在先,我可忍不下去。”彦敏哼哼道。 彦庭看彦敏这幅模样,这个妹子哦,可半点也不饶人,摇了摇头道:“大姑是高家女儿,肯定能理解我们。阿晴以后能经常过来看我们,倒也无妨。” 几人又商量了其他事情就散了。 第四十八章 月华眉娘 http://.biquxs.info/ 这日彦庭来寻谭茵,他着人多方打听,这月华楼眉娘应该就是杜艳。 眉娘近日风头正劲,几要把细娘挤下花魁位置。平日里月华楼花魁就算花费千金,非官非贵也不见就得能见上一面,今晚上京士子要在月华楼设宴为许临海庆贺,新科进士出席众多,妩娘准备许久,反到是个见到眉娘的机会。 谭茵明白彦庭意思,今日月华楼人员众多,几无能力招待其他客人。如果眉娘就是杜艳,她自然极力避免见到许临海,而妩娘也不会让她参加宴会,他们过去反而容易见到眉娘。 …… 月朗星稀,华灯初上。 天上繁星点点,远处灯火辉煌的月华楼恍如天上宫阙,遥想也是去年这个时候,谭茵曾陪伴彦雅一起去碧烟阁,今日却是在月华楼,让人不知今夕何年。 谭茵扮成小厮模样,与葛根跟着彦庭走了进去。 帝都最负盛名的青楼果然名不虚传,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何似人间。 管事早就迎了上来,看上去二十七八年纪,言语得体,甚是美丽能干,葛根顺手递上一锭银子。 谭茵小厮问道:“这位姐姐,听说月华楼乃上京第一青楼。” 管事被谭茵这清隽小厮称为姐姐,颇为自得,“那可不,月华楼要说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 谭茵朝着管事笑嘻嘻,“天上玉皇大帝住得也没这好了,我们也是慕名而来。” 管事为难地看了看彦庭,“今日甚是不巧,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新科金榜进士在月华楼宴会,妩娘、细娘都在宴中作陪,今日月华楼不接待其他宾客,若不是有人递话过来,恐怕今日倒要和各位无缘了。” “那绿腰姑娘呢!” 月华楼有三绝,绿腰的舞,妩娘的琴还有绿蚁酒,妩娘多情妩媚,细娘直爽火辣,可无论月华楼的姑娘们竞争多么激烈,却没人敢宵想第一的位置,谁都知道属于谁。 管事笑了笑,淡淡道:“几位想必远道而来,不知道月华楼的规矩,绿腰姑娘不是谁都可以见的。“ 绿腰一舞,足以倾城,刚登魁首时就已非王侯将相不见,彦庭之前打探得这半年也只见杨澈等数人而已。 谭茵被噎了一下,一点也不沮丧,又递了一片金叶子过去,“那近来颇有声名的眉娘姑娘总在吧!我们从苏州大老远过来,就是想见识见识月华楼诸位姑娘的风采,该不会连我们苏州的头牌也比不上吧!” 管事明知道是激将之计,到底被激起了几分好胜之心,“也罢,跟我来吧!” 谭茵对着彦庭眨了眨眼睛,几人跟着管事走出大厅,前往后院。 出了主楼,穿过后面的中院,出了回廊中的月门,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别有洞天,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园林,园中树木茂盛,层峦叠翠,流水潺潺,有几幢别致典雅的三层小楼矗立其中,园中有美景,景中有小楼,楼中有佳人。 园子中央有一池湖水,湖中有一栋古朴四层高楼矗立其中,楼中只有点点灯光,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谭茵一边走一边看,不知道谁住在这幢最为华美的楼。 跟着管事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小院,婢女在院中正在忙活,见到管事带了几人进来,连忙招呼众位到厅内坐下,给众位沏茶。 管事一边让婢女去请眉娘出来,一边坐下来与几位闲聊。 “听公子这口音,倒不大像苏州过来,月华楼也有苏州姑娘。” 彦庭微微一笑,“管事难道还怀疑不成,我走南闯北,免不了染上各处口音,我这家中小童倒是口音未改。” 谭茵马上说着苏州话,“这位姐姐,我们苏州话软糯,你喜欢不喜欢啊!” 管事听到谭茵的苏州话打消了疑虑,“喜欢喜欢!公子好眼光,点名要见眉娘,不是我夸耀,眉娘刚来月华楼不久,就渐渐声起,不知道多少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得。要不是看几位远道而来,今日眉娘又刚好得空,否则还真是见不到她。这月华园中小楼只有最当红的姑娘才能居住在此。” 谭茵看着家居摆设,文玩字画,果然不同凡响。 正在说话间,看到一位佳人从二楼款款而下,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色锦衣,头上也只戴着简单的几根珠钗,却人如其名,淡极始知花更艳。她看到楼下几位也怔住了,谭茵按耐住激动,装作无事。 管事看到她过来,和众位打招呼,“这就是眉娘”。 眉娘来到桌旁坐下,管事闲聊了几句就走了,婢女们也被寻个借口打发了。 众人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开口。 眉娘,哦不,杜艳给大家续茶,先开了口,“没想到会在这儿再见到,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葛根心中疑惑这杜小姐怎么知道公子是来寻她的,仔细一想,是了,哪有逛青楼带自家妹子的。 谭茵看着杜艳,她的容貌仍像去年一般娇艳美丽,神情气质却截然不同,去年那种为了心上人一掷千金四处奔波的勇敢,如今只剩下经历世事磨难后的淡然甚或淡漠。 谭茵说道:“我们来上京后四处打探,后来偶然听说月华楼眉娘是原来杭州知府家小姐,就想过来看看是不是你。” 杜艳看了看大家,淡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涟漪,“难得你们还想得到我。” “祖母让我们到上京后要寻访你,杜老夫人生前唯一遗愿就是能找到你。”彦庭说道。 杜艳笑了笑,带着几丝苦意,“祖母过世时我被关在别处,后来出来才得知,到现在也没能前去祭拜。” 彦庭安慰道:“杜姑娘不要悲伤,老夫人后事都已安排妥当,以后你可以亲去拜祭。” 厉家出事时,杜老夫人就预感不妙,受不了刺激,加上年事已高,一命呜呼。随后杜家被查,连后事也没办法置办,高家悄悄将杜老夫人的后事办妥。 “你们安排祖母后事,今日能来看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完起身就要去拜,两人连忙阻止,拉起她。 “你.....你家中其他人如何?” 听到此话,杜艳嘴角微微抽动,泛出几丝死灰般的苦笑,“父亲大哥都已被流放,路途遥远,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母亲在牢中病死,我被没入青楼,姨娘及她所出妹妹都不知所踪,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们。” 杜家身涉厉家谋反一案被查,虽未参与谋反,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能脱得干系。男子被流放千里,女子没入乐籍。 从家大业大的权贵高官到烟瘴之地的犯人,从大家小姐到卖笑歌伎,从高朋满座到树倒猢狲散,还不到一年时间,时光匆匆而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谭茵安慰道,“一定会见到的,肯定会见到的。” 杜艳知道谭茵好意,点了点头。 杜艳入月华楼已有三月,声名鹊起,看她今日打扮和室内布置可知生活无忧,只是可怜金闺玉质沦落烟花之地。 “这几月过得如何?“ “还好,老夫人身体可还好?” “都好!” “我在这边挺好,你们无需担忧,回去和老夫人说声,也好让她宽心些。” 这种地方怎么能叫挺好,谭茵明白这是杜艳为了宽慰他们所说的违心之语,心中更是难过。 彦庭对着杜艳这样一个姑娘,很多话也不好说,不如让两个姑娘说说体己话,便与谭茵颔首示意,推说刚才看到一个熟人,要去打打招呼便带着葛根出去了。 ...... 彦庭走后,杜艳引谭茵前往二楼房中就坐,二楼分为两间,里间是卧室,用牡丹双面绣屏风遮挡住,外面则是起居室。中有一矮桌两椅,桌椅都雕刻了纷繁精美的缠枝牡丹,整个卧室布置得富丽堂皇,墙上挂有一幅工笔云雀山茶图,设色典雅艳丽,纤毫毕现,看得出出自名家之手。 杜艳上前,打开位于南面的窗户,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当空,远处月华楼灯火辉煌,不似人间。隐约飘来琴声萧声鼓声嬉笑声,想必是才子佳人,脂粉风流;似乎还闻到肉香味,想必是珍馐美食,饕餮盛宴。 今夜高朋满坐,又是个不眠夜,许家二公子春风得意马蹄疾,风流少年挥斥方遒,又怎会记得曾经为他四处奔走的痴情女子,如今与他共处一地却不可见,还不到一年时间,时移事易若此。 杜艳回过头来,看着望向窗外的谭茵,轻笑道:“今日大昭才子云集月华楼,权贵显赫、士子风流,杯酒当歌,吟诗作赋,才子佳人,又会是一段佳话!” 谭茵看着她灯光下一双更是生动的黑眸,“刚才听管事说妩娘、细娘都前去作陪。” “若是能被写入诗中一二,那是多有荣耀的事,更别提妩娘早就与许临海交往颇多。”杜艳将盘中的米糕推向谭茵,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这米糕做得很细腻,还有人称月华楼三绝之一的绿蚁酒,你尝尝。我已经好久没这样放松了,你别拘束,随便坐,整天正襟危坐,我都憋屈死了。” 谭茵与杜艳并不算太熟稔,只是在杭州有过几次交往,刚才一番谈话,加上杜艳本来性情洒脱,如今对他们放下了心防,谭茵自然也感受得到,反而现在感觉亲近一些。 “这是山茶?我还记得去年在杭州畅春园与你一起赏宝珠山茶。”谭茵看着墙上的那副山茶花图道。 杜艳看着那副图,有点出神,浓密的长睫毛眨也不眨,半晌好像回过神来,莞尔道:“去年还见到你和彦雅彦敏,说起来还有一个月山茶又要开了,上京的山茶要晚点,不知道什么光景。” 谭茵想起去年在畅春园见到的那位温柔却又不乏主见的张紫烟,如今她不用参加选秀,处境却已是云泥之别。 “那次我还碰到了巡抚家的张小姐,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你说紫烟,我与她多年好友,那时我不懂事,四处去寻帖子,她还偷偷陪我一起,后来……”杜艳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了。 谭茵想起她曾经为了许临海遍寻怀素的帖子,如今近在咫尺却不得见面。 杜艳微倾上身给她斟茶,“当时她还寻了幅许临海所作的宝珠山茶图,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那副画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去了……” 谭茵见她举止行色间,提到许临海没有任何言色变化,已经全然放开。 “她父亲官位颇高,姑母又是宫中妃子,这次牵连更深,罪行也更重,我出来不过两月,也不知道现在在哪。” 两人寒暄了一会,杜艳问道:”不知道当不当问,你们一过完节就来上京,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次大表哥、彦雅、彦敏和我母亲都来了。”谭茵看着窗外的灿若明珠、恍若天宫的月华楼道:“你也知道之前杭州城的风言风语,我们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也是为了二姐姐的婚事。” 杜艳微微一笑,“如今许子斐高中魁首,前程似锦,是上京最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多少人家眼红心馋。之前我也听说了一些言语,说许高两家婚约似乎并未取消,如今的许子斐得要好好看着才是。” 谭茵看杜艳理解错了,“你误会啦!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看住他,而是彻底退了这门婚事。“ 杜艳之前在杭州时就甚为佩服高家主动解除婚约,没想到面对一个高中状元的乘龙快婿也毫不所动,高家果然有风骨,转而一想,如若没有风骨,又怎会不负故人所托来青楼看望罪臣之女。 “没想到彦雅如此刚烈,你外祖家长辈高义,令人佩服。”杜艳对谭茵作了深深一楫。 谭茵被她这样一说,反倒不好意思,“哪有你说得这般高山仰止,只是齐大非偶,加上之前那么多不谐,二姐又着实不愿意,家中长辈不想让二姐姐委屈罢了。” 杜艳想起彦雅,平时就话少,退婚风波后话更少了。“你们别谦虚了,一般人家哪舍得这样的乘龙快婿。” 谭茵想起卢达一家,像高家这样才是真正的少有。“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图那些虚名有什么用。” “说得好,图那些虚名做甚,都是害人害己。”杜艳给谭茵斟茶。“不过我记得在去年四五月份不是已经退过了吗,怎么又说要彻底退婚,难道以前不彻底?” 谭茵抿了一口茶,“你不知道其中波折。“就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比那话本还要精彩,把杜艳听得心一会上一会儿下,不知道这船驶向何方。 “那现在就是许家坚持要履行婚约,高家坚持婚约无效?” “就是这样,这事僵在这儿了,彦敏未来夫家也挺着急,家中长辈也希望二姐姐婚事早点定下来,这次外祖家铁定心,准备再去许家说道说道去。” 杜艳沉吟了半刻,“你们对许子斐了解多吗?” 谭茵愣了一下,“他成年之后,与外祖家接触颇少,大家也不大了解,只是管窥一豹,从退婚这事也能看出大概吧!“ “你们纵然认同他的才干,但内心还是免不了还是认为他乃重名轻义之徒?” “难道不是?” “你也知道我以前对他的心思,父亲宴请杭州才子,他总是座上宾,对他了解稍微多些。”杜艳轻笑一声,“我父亲对他赞不绝口,曾经和我说过,其人表面上看起来狂狷自傲,但实际上心思缜密却又挥洒自如,我父亲曾经叹道是罕见的栋梁之才。虽然与高家退婚一事许家的确做得不地道,但是人无完人,他如今又一片心意,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谭茵想起那日在卢府见到许临海时的情景,沉吟片刻道:“你说他现在对彦雅一片心意,之前我也怀疑过,但是仔细一想,实在牵强,许临海是那种儿女情长之人吗?再说他与彦雅压根没有接触,何来情意。再说覆水难收,无论是彦雅还是高家都不愿意把这层已经好了伤疤再揭开,只想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地翻开新的一页。” “平心而论,他自幼师从天下大儒,早有盛名,心高气傲的少年读书人,对家中安排的商家未婚妻有所不满,也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 “这……我们也没说他是奸恶之徒。” “说起来,还是彦雅对他退婚一事耿耿于怀,认为他背信弃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特别是两方差距越来越悬殊,不愿意与他共赴前途未卜的将来。”杜艳理解道。 谭茵噎了一下,解释道:“不是的,是彦雅明确对我们说她不喜欢许临海,执意要求退婚。加上外祖家担心齐大非偶,加上看到彦雅不愿意,便依了彦雅。” 杜艳笑了一下,没再多言语,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彦庭带着葛根来寻谭茵,与杜艳告辞便往外走去。 第四十九章 单刀直入 http://.biquxs.info/ 几人行至院中,又看到远处湖中楼阁,仍旧是寥寥几点灯光,月光照映下,似与一轮明月和光同尘,却又似与无边黑夜水乳交融,明暗难辨。 回去的马车上,谭茵问道:“大表哥,我们能不能把杜艳赎出来!” 彦庭轻叹了口气,“她是罪臣之女,谋逆案刚发,被发没青楼充作艺伎,除非有朝廷赦令,否则何人敢赎。如今打探到她的消息,得知她暂时安全,倒也放心。我想再四处寻人,等风头过了,看看是否门路。” 本朝对罪臣家眷颇严,不允许随便赎买,但也有不少先例。 “那我上次在霓裳坊听到一位夫人说他丈夫想纳她为妾,我真怕......” “那人应是权贵纨绔子弟,但想要赎她并非易事,加上如今局势初定,圣上有意提前退位,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般人不会贸然行事,她暂时应该无忧。” 听到这儿,谭茵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谭茵看彦庭脸上表情凝重,不禁问他有何忧心之事,原来他离开杜艳小楼后,正在院中散步,不料许临海中途离席来见他。 …… 当时彦庭正在院中踱步,后院均是女眷,他不便四处闲逛,只在中心花园一带逡巡。 月光皎洁,花草树木披上银光,湖水波光粼粼,四下无人,只有初春的虫儿偶尔鸣叫几声,反倒更添寂寥。 忽然看到远远有两人从后院入口进来,渐行渐近,定睛一看,竟然是许临海带着他的书童。 此刻此人不是应该在主楼觥酬交错吗!诗词歌赋,美酒美食,绝色美人,风流少年,再过几日,天子还要大宴一众士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彦庭不知他为何而来,想远远避开,却被许临海一声“彦庭兄留步”给叫住,只能笑着作揖行礼。 “如此良辰美景,子斐兄怎么有空来这?”彦庭笑道。 许临海回以一礼,“月色甚好,知道彦庭兄前来,我岂有不来之礼,不如我们走走。” 既来之则安之,无事不登三宝殿,许临海自然是有话对他说。 两人寒暄几句,天南地北,国家大事,高彦庭走南闯北,各地人情世故懂得不少,许临海之前在外游学三年,曾遍访各地名士,不少地方两人都去过,名士也都听闻见过,倒是有共同语言。 谈得越多,高彦庭心中就越惊,上次兄弟二人来访,场面上,大庭广众下,话语中玄机颇多,与许临海言语不多,眼下这一谈,这人学识渊博,见解独特,看人看事鞭辟入里,矜傲却又旷达,渊博却又不死板。 “还没恭喜子斐兄高中魁首,本来想上门道贺来着,可估摸着近日许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便寻思再找个时间上门拜访。”彦庭说着客套话。 许临海停住脚步,对着彦庭笑道:“彦庭兄客气,自从上次家兄与我登门拜访,我可是一直期盼你来,这不,今日我知道彦庭兄在月华楼,就马上过来了。” 当日彦庭说婚约一事还需家中长辈定夺,会去信家中说明许家兄弟来意,许临海这是在等回复呢! 许临海单刀直入,彦庭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也停住了脚步,盯着许临海道:“既然子斐兄今日在此见我,想必也是想要个说法。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一事一直不解,去年我高家退婚,当时风平浪静,两家已经约好,虽说是庚帖没有退,但不过是环节有所疏漏,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知道为何子斐兄后来态度大变,着实令我高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之前许高两家打了不少机语,到如今必得要揭开这层窗户纸了。高家对许家一直猜测颇多,如今高家退也不能退,进也不能进,像个被黏在蜘蛛网的虫子,动弹不得,搞不明白这许家出的什么牌,意图如何? “好,彦庭兄是个爽快人,那彦庭兄认为我许家目的何在呢?”许临海明白这是高家的心结所在,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彦庭故作迟疑道。 “彦庭兄不想说,我来替你说吧!去年退婚,高家想必是认为许家忘恩负义,不愿意与商贾之家结亲,以退为进逼高家退婚。” 彦庭腹诽,难道你们不是吗! 见彦庭不言语,许临海继续道:“这事我不想为自己辩解,是我做错了,兄长曾经严厉批评我。我的确以退为进,希望高家主动退婚,我本不愿为自己开脱,但事到如今不得不解释几句。第一,我并不是嫌弃高家为商贾之家而退婚,本朝与前几代不同,我很小就知道商业兴旺发达才能国富民强,这几年大江南北我走过很多地方,对此自然认识更深。高家对许家接济颇多,许家自然也感这份恩情,只是我从小与彦雅就订立婚约,小时在学堂甚至被人嘲笑是卖身报恩,我成年后对此颇为反感,后来逢年过节常借口读书也不愿意去高家。” 彦庭叹了一口气道:“子斐兄言重了,高家也得许家帮助颇多,说什么卖身报恩那不过是外人不明世事罢了,你又何必记挂心上。” 卢达一直是个没什么实权名声的小官,又天高皇帝远,反倒不如年少成名早早就是江浙高官座上宾的许家兄弟。行走生意场难免碰到一二宵小之辈,纵然高家小心谨慎,但是若没有与许家的这桩婚事,也难免不碰上几件麻烦事。 “是啊!我又何必记挂心上……”许临海扯起嘴角,轻嘲道。 “那都过去了,子斐兄何必纠结过往。”对一个从小就骄傲自负的人来说,被别人说成以身偿债,当然是莫大侮辱。 许临海想起往事,自嘲地笑笑,“我听说彦雅性格沉闷,不善言辞且文墨不通,自然更是不喜欢这桩婚事,我知道你家想早点完婚。后来你家主动来退婚,我心中一方面感到高兴,觉得终于解脱了。另一方面又很是惭愧,彦雅到底无辜。” 彦庭冷冷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反悔了?彦雅自然不算文墨不通,可也并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至于个性,别人说得并没有错,她的确性格沉闷,不善言辞。” “彦庭兄这席话认为我许家在耍什么阴谋?以为我许家沽名钓誉,想要继续婚约来保得清高的读书人名声?” 彦庭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许临海。 “我非兄长,他即将主管吏部,对名声自然看重,我自小顽劣,家中也不大管得到我,我又何尝在乎这些。”许临海坦然地对着高彦庭的直视,“我在灵隐寺、莲池会和西湖边曾经三次见到彦雅,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姑娘,我对她颇为倾心。”许临海说起他与彦雅的三次碰面,而头两次彦雅并不知晓,莲池会那次两人甚至都没碰上面。 彦庭听了一惊,盯着许临海看了许久,想是辨认其中真伪,良久放松神色,语气有所和缓,说道:“子斐兄未免大意,怎可单凭几次见面就判别一个人,还是深思熟虑为好。” 许临海看到彦庭神色,心里安定下来,表面却不露声色,“彦庭兄这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令妹啊!” 彦庭思索良久,“男女情思还需讲究一个缘字,不过匆匆几面,就说对彦雅情思深结,这未免匪夷所思。” 许临海闻言眯了眯眼睛,玩味地笑了笑,看着彦庭道:“那彦庭兄如何看待彦雅。” 彦庭看着许临海,这家伙有时看起来真不像个读书人,沉吟片刻,略带几丝嘲讽道:“我二妹心地善良,温柔内秀,家中长幼甚是喜欢。只是我们高家出身低微,又不是那等花容月貌文思泉涌的才女,恐怕攀不上你这大才子。” 许临海不理彦庭语中嘲讽,说道:”看来彦庭兄并不真正了解自家妹妹。” 彦庭一听这话火冒三丈,我不了解自家亲妹妹,你这个只见过三次的外人就了解?好在他性情沉稳,没必要与他争执,继续耐心说服许临海。 “彦庭兄可是认为我狂妄,不过与彦雅数面之缘,就认为很了解她!” 彦庭腹诽,你这小子本就是狂妄之徒。 “彦庭兄可曾真正看过彦雅的插花和绣品?” 彦庭一听这话疑惑不解,但听说许临海说起彦雅的插花和刺绣,知道此人并不是口说无凭,鲁莽孤勇。便说道:“仅仅凭插花和绣品就推断彦雅是什么样的人未免过于草率,也不靠谱。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仍要两情相悦才是,彦雅外柔内刚,这事恐有不谐。” 许临海看到彦庭不再强烈反对,继续说道:“无妨,我自会想方设法让彦雅回心转意,只是希望彦庭兄不要轻易答应别家就好。” 彦庭一惊,全身紧绷,注视着许临海,对面之人回以微微一笑。良久,彦庭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高家答应你不会轻易将彦雅许配人家,但若彦雅有心上人,高家自然会遂她心愿。” 许临海略加思索,点了点头,似是对这样的答复颇为满意。 第五十章 悠悠我心 http://.biquxs.info/ 城南朱雀大街,上京最为繁华之地,店铺林立,旗风飘展,人头攒动,喧闹非凡。 吴尚斋就位于朱雀大街的西端,上京鼎鼎有名的首饰铺。 吴尚斋从前朝就享有盛名,已有数百年历史,特别是其特制首饰,式样精巧,工艺精湛,领各地风潮。大昭太宗贵妃和本朝贵妃这对婆媳最为喜欢他家的首饰,每次宫廷宴会都要佩戴,一时天下效仿,也让他真正成为大昭首饰铺的翘楚。 中户之家女眷若能有一件吴尚斋的首饰,戴着出门探亲访友那是倍有面子的事情。至于寻常小户之女,聘礼嫁妆中能有一件吴尚斋的首饰那十里八乡都能眼红。 昨日晚上,谭茵将几个绣花荷包里的金稞子银稞子全部都倒到桌子上,一时稞子滴溜溜地在桌上滚了一会儿,又翻箱倒柜,寻到了一些碎银两。 谭茵呆呆地看着桌上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厚着脸皮去寻谭夫人去了。 上回许临海送给彦雅的白玉栀子金簪为其特制,而赠送彦敏和谭茵的首饰则是普通之作,已是极为精美。之前彦庭提到李征如今高中进士,出入众多宴席,来往非富即贵,人靠衣装马靠鞍,可不能被人家看低了去,这一身行头怎么也少不了。 上回给李征做了一身衣裳,缺了块玉佩,纵然知道吴尚斋首饰价格颇为高昂,谭茵咬咬牙还是来了。 伙计极为殷勤,很是清秀干净,看到一位姑娘进来,本来以为给她自己买首饰,得知她要买玉佩,就引她上了二楼。 一边走一边问对方多大年纪,做什么营生,平日爱好什么,爱着什么颜色衣服,可有什么喜欢的材质,有什么发簪,等问得差不多了拿出一些玉来。 “姑娘,这儿有白玉、青玉两种,这白玉来自西域,青玉来自南方,都是最上等的玉。白玉在太阳底下,温润如油脂,质地细密,称谓羊脂白玉,君子温润如玉,配公子再合适不过了。青玉冷冽如松如竹,就像读书人的气节一样,也是极为相配的。这形状有圆形还有方形,雕刻成龙纹。” 白玉温润光泽,清玉清幽凌冽,都是材质上等的玉佩,图案则是简单的龙形,虽然简单但雕工不凡。谭茵把玩了好一会儿,都下不了决心要买哪个。 “这什么价格?” “均是五十两。” 东西是好东西,可这价格…… 谭茵看了这个看那个,白玉似乎更好,可自己只有五十两银子,这还是到谭夫人那厚脸皮要了二十两,本来还想着给李大婶再买只簪子。 “伙计,你给我便宜点吧!这玉是不错,可这图案雕刻还是简单了。”谭茵还价道。 “哎吆,姑娘,要是雕刻得复杂点可不是这价格。我们吴尚斋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这价格已经是最实惠的了。” 正在犹豫时,只见一名管事模样的男人过来,请谭茵前往里间,谭茵很是狐疑,跟着管事进了房间。 房间摆设简单,中间有一桌两椅,朝南靠窗摆着一案几,上有香炉,点着几支香。还有一梅瓶,瓶中斜插了一枝杏花。 桌上只有一壶两杯,早有一人坐候,抬眉微笑看她进来。 “坐吧,我今日刚好在吴尚斋,看到你了,就让他们请你过来,希望不会唐突。”杨澈招呼她坐下。 他今日着一身褐色棉衣常服,不像以前见到的锦袍和官服,很是朴素,鸦羽黑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束起,但反而淡极更艳,越发显得眉目如画。谭茵看了看自己一身桃红色的衣服,绿色的镶边,花红柳绿的,着实像个村姑,不禁生出几分相形见绌之感。 谭茵和他虽然算不上热络,但是见过多次也不陌生,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杨澈亲手给她沏茶,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将天青色茶杯端给她,说道:“江浙以龙井碧螺春知名,虽然好但是味道淡了些,你尝尝这福建红茶,性暖浓郁,很适合姑娘家。” 谭茵喝了口,果然和绿茶味道不一样,入口绵柔馥郁,味道很是好闻,就多喝了几口。杨澈看她似乎很喜欢,微微一笑,拿起茶壶给她继续斟茶。 “你今日来是买玉佩?可看中了。”杨澈看着她道。 “看了一些,可还没定下来。”谭茵回复道。 “等会掌柜会拿一些存货给你,价格也实在。” 谭茵斜着头打量着他,这样好吗? “真不是故意给你便宜。你不知道,吴尚斋在全国各地海外都有矿,金银珠玉等卖到全国各地大商户,价格比在外面这些店铺要便宜不少,他们拿一两件出来很正常,也不损失。今日也是凑巧,我刚好在。”杨澈笑着解释道。 谭茵刚要开口拒绝,似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杨澈开口道:“吴尚斋东家与我有旧,这事他们不吃亏,只是赚多赚少而已,于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吗!” 看他这解释到是在理,就是要沾他光了,拒绝好像也有点生硬...... 谭茵思索片刻,愉快地点了点头。 这时掌事进来,手上托有一盘,盘中放了几块白玉青玉玉佩。 “姑娘,这几块玉佩与你刚才看的相似,质地还要好些,雕刻的图案也更精美,价格也实惠,均是三十两。” 那自己还剩下二十两银子,还可以给李大婶买根金簪,分量虽然轻些,可到底是金的。谭茵仔细看了这几块玉佩,果然材质比刚才看的还要更润些,有两块很是喜欢,一块是白玉佩,雕刻成鱼戏莲叶,另外一块则是鹤唳九天青玉佩。阳刻阴刻手法均有,线条流畅,很是灵动。 “姑娘好眼光,挑了这两块都是极好的,这寓意也好,这鱼戏莲叶求的是家庭和美,吉祥喜乐。至于这鹤唳九天,则是青云直上之意。姑娘要送的人什么年纪,什么营生,平时喜欢什么。”掌事看到谭茵拿起这两块玉佩不停地看,问道。 杨澈在一边看着两人,并不言语。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李征的年纪喜好,隐去他的新科进士等身份,只说他要经常赴宴。 掌事看谭茵有些害羞,听她说要送给一名青年书生,还要经常赴宴,还有啥不明白的,“这倒让我为难了,这两块都是很好的,就看姑娘和那位公子喜欢哪块了。” 谭茵更喜欢那块鱼戏莲叶,把玩了很久。 “姑娘喜欢这块?”掌事问道。 “嗯,我家就住在太湖边上,我们镇边上就有个大湖,有着千亩莲塘,每年夏天荷花开起来,红艳艳地最好看了。”谭茵答道。拿起玉佩就准备要了,忽然想起什么,问坐在旁边默默喝茶的杨澈道:“如果侯爷挑的话,你会挑哪支?” 杨澈被她这么一问,先是一怔,又马上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两块玉佩道:“如果是我的话,这块鱼戏莲叶不错。可若是你要送的这人,他经常去各处赴宴,将来前途无量,他可能更喜欢这块鹤唳九天青玉佩。” 谭茵明白他的意思,没再言语,仔细把玩两块玉佩良久,慢慢放回那块鱼戏莲叶,拿起那块鹤唳九天,让掌事包起来,掌事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选好玉佩,今日目的已经达到,谭茵便与杨澈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杨澈拿起桌上的坚果剥了起来,问道:“这些日有没有去哪儿游玩,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谭茵说到了霓裳衣坊、汾水春游、状元楼,说到汾水边连绵数里络绎不绝的游人,琳琅满目的店铺,说起状元楼那好吃的四道名菜,那肉嫩醇厚的烧臆子,鲜得直掉眉毛肥美的烤花兰鳜鱼。一时兴起收不住口又说起月色朦胧下天上宫阙般的月华楼,刚兴奋说出月华楼三个字马上就反应过来,只得眼睛一闭转头以手撑额,不敢再直视对面之人。 杨澈笑出声来,“哦,月华楼也去了。” 谭茵只好回过头来,轻声解释道:“表哥带我去的。” “好玩吗?” 谭茵看他没啥表示,也放松下来,说道:“真像书中描写的琼楼玉宇,听说月华楼有三绝,我喝到绿蚁酒了,妩娘的琴音远远也听到几声,只是没看到绿腰姑娘的舞。 刚说完,突然想起表哥好像说过眼前这人也是绿腰姑娘的入幕之宾,自己又说错话了,今日怎么回事,好像与此人犯冲似的,平时自己也算得上谨言慎行,可怎么和他说话像嘴巴没上锁一样。 杨慎看到她脸露懊恼之色,明白她想到什么,收敛神色道:“以后我带你去看绿腰的舞。” 谭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杨澈看她这模样,知道她有点怕他,心里暗叹口气,看着盘子里剥好的一小堆坚果仁,捡起一颗放进嘴里。 第五十一章 两个问题 http://.biquxs.info/ 杨澈看了看前面低垂脑袋的姑娘,低声问道:“博文书局是天下最全的书店,孙小楼梨园有最好看的戏,都是来了上京不去要后悔的地方,可想过要去?” 谭茵一听来了兴致,之前萎靡的身躯一下直了起来,把之前的小心谨慎抛到脑后,兴奋道:“博文书局天下闻名,听说只要是新书,就没有他不卖的。孙小楼梨园卢家表妹说要陪我们去来着。” “下月底,为了恭贺进士登科之喜和恩科才选加开,博文书局那日所有的书都对折售卖,还有些作者会当场签名,新科状元和几位进士也将在那讲学,满城皆在谈论。” 对折?还要作者签名,谭茵一听眼睛就瞪大了,可是听说许临海也要去就心情不好,她撇了撇嘴。 “怎么?对子斐不满,他可是你未来的表姐夫。” 谭茵轻哼一声,“他可不是。” “哦!还是对他之前退婚不满?如今子斐在上京可是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 谭茵没好气道:“谁喜欢谁要去,我表姐可高攀不起状元郎。” “看来不仅是对退婚不满,还在担心齐大非偶。”杨澈了然微笑道。 谭茵对彦雅之事态度与彦敏并不完全相同,一方面她不忍看到彦雅再次受伤,极力赞成彦敏所说的另觅他人,积极谋划参与,她还向彦庭推荐了顾之俊,与彦庭一起探看他,又与彦敏一同去游说王明珠。但另一方面,谭钧从小教育她凡事多思多虑,有时又不免担心自己会不会好心办坏事,特别是彦庭有时态度很犹豫,与彦敏的勇往直前不同,这都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她。 此时,杨澈既然谈到了许临海,他与许临海相熟,又身居高位,对人对事认识深邃,再说通过他也能表达高家的态度,说不定对许家放弃这门婚事也有帮助。 谭茵也开诚布公地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高家的想法,特别是彦雅的内心,她刚开始的期待,碧烟阁的死心,退婚后经历的流言蜚语,后来议婚的不顺,如今的进退不得。 杨澈沉吟片刻,“原来如此,刚开始是高家想要早点完婚,许家不愿意,以退为进逼高家退婚,如今是高家想彻底拗断,子斐却不愿意放了,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谭茵连忙点了点头,拿起茶壶给他倒茶。 “但我看你们姐妹三人现在把几件事情搅和在一起,我问你个问题,你们现在不愿意与许子斐继续婚约,到底是担心他动机不纯,娶你表姐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彦雅姑娘嫁过去,不得他喜爱,甚至要妻妾争宠,过不上好日子。还是说彦雅姑娘对子斐退婚不满,后来又遭了那么多罪,因此对他深恶痛绝,看到他就恶心,就是要一刀两断。” 谭茵愣住了,她们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半响说道:“这两者要分那么清楚干吗?反正彦雅现在就是不愿意与许临海结婚。” “这事得分清楚,这很关键。”杨澈坚定道。 谭茵思索了好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退婚这事对彦雅打击很大,我感觉她刻意回避与许临海的任何事,许临海是好是坏她压根不关心,她只是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纠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压根不愿意揭开这伤疤。至于高家其他人比如舅舅们和大表哥,他们则是担心你说的前面这点,怕彦雅与许临海差距过大,怕他娶彦雅是别有用心,高家与许家比起来不过是小门小户,若是嫁过去,不得丈夫喜爱,又有宠妾在旁,娘家也没什么支撑,以后日子过得辛苦。” 杨澈叹了口气,世人爱慕荣华,但历朝历代从不缺乏放弃唾手可得富贵的明智之人。 “我不是当事之人,不知道子斐和彦雅姑娘怎么想的,但我想婚姻虽然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比如出身背景,才识相貌,性格气质,但对某些人来说,若想姻缘和美,夫妻和睦,真正能相伴一生,根本还是要看缔结婚约的这两人是否真正相合。” “真正相合?”谭茵不解道。难道出身背景、才识相貌、性格气质还不算真正的相合?要知道很多人婚姻不过就是出身背景差不多,门当户对而已,连才识相貌和性格气质都做不到相合。 “我有两点不明,第一,子斐少年成名,交游广阔,才学品貌都享有盛名,对他趋之若鹜的大家小姐、小家碧玉、青楼歌伎何其之多,论容貌论才华,估计不会比你表姐差。若说是为了维护许家重信守诺的好名声,许家与你高家之前已经开始退婚,满城皆知,如果再续婚姻,反而让人觉得他们出尔反尔。再说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你高家。还有,以子斐为人,他压根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维护名誉,否则他之前就不会退婚了。” “第二,你表姐对子斐如此排斥,按你刚才所说,她回避子斐的任何事,从去年退婚到今年已有一年时间,如果说她对子斐彻底放下,这种反应未免也大了些。” 他的话太冲击了,谭茵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许临海是因为爱慕彦雅才要求继续婚约。”她想起自己当初也有这种预感,去年大舅也曾经提过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家里都觉得不大可能。后来自己也偶尔会泛出这样的念头,但是每次泛出都会被压下去。 “这只是一种可能,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但这是最有可能性的推测,但说他为了沽名钓誉这并不成立。” 谭茵想了半天没说话,头脑还有点懵。 “怎么,子斐没有表露这层意思。” 想起他与彦雅在大慈恩寺的那次相遇,谭茵点了点头,“他在大慈恩寺与彦雅见过面,曾经向她表露过,但是彦雅和我们并不相信他。他们俩退婚后只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讲两句,这不可能。” 杨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只是这样分析,除非还有别的理由,你表姐或者高家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宝贝不成?” 谭茵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那只能往这方面想了。” 谭茵对这点虽然狐疑不解,搞不清楚许临海的真实意图,但是到底还是明白杨澈的意思,但对第二点则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说的第二点,意思是彦雅并不是真的讨厌许临海?这不可能,她连提都不愿意提到他,坚持要求退婚。”谭茵下意识就否认道。 杨澈看她连忙否认的样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谭茵看他笑而不语的样子,心想这人到底见多识广,之前很多事搅和在一起,一笔糊涂账,今天被他这么一说,感觉清楚了好多。许临海的真实意图,他说的或许有一定道理,之前也没仔细想明白过。只是彦雅是怎么想的,他是个男人,怎么会懂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压根就没见过的姑娘,不过是乱猜罢了。 “这你可猜错了,彦雅是真的讨厌许临海,不愿意和许家有任何来往。”谭茵整理一下心绪,清了清喉咙,坚定道。 杨澈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白皙的肌肤,乌黑的眼眸,鼻子上还有一颗小雀斑,或皱眉沉思,或激词争论,真是鲜活!想起她的拳拳爱姐之情,想起高家的爱女之心,心底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你说许临海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你刚才也说了那么多美人等着他去垂青,都对他俯首帖耳。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必又来翻高家这本老账。而且我听说,许临海小时还为此被嘲笑过,说他是卖身为婿报高家之恩,他可是视作奇耻大辱。” “人是会变的,这不奇怪,这背后想必有你们不知道的渊源。” 彦雅面容姣好,为人俊秀,但若说特别出类拔萃,一下子就让许临海对她爱之若狂,死心塌地,谭茵想了想这画面,打了个寒颤,明显画风不对。 不管那么多了,谭茵摇了摇头,挥去那么多疑思,管他怎么想,彦雅的想法才最关键。 谭茵想起自己偶然碰到他们俩那次见面,虽略显拘谨却又坦诚包容。 顾之俊送给彦雅一只波斯猫,通体雪白,眼若星辰,很是傲娇美丽。 彦雅抱起猫,抚摸着那光滑油亮的皮毛,轻声道:“怎么想起送我波斯猫啊!” 顾之俊温柔地看着她道:“我看你不大说话,这猫性子活泼,你也好开心点。” “我挺好的,没有不开心。”彦雅微笑道,思索片刻问道:“我曾经退婚过,一般人也不大与我说话,你知道这些事吗?” “那不是你的过错,怎么反而怪到你的头上,我平生最恨这种不公之事。”顾之俊气愤道。 彦雅嗯了一声。 谭茵看到两人如此,高兴地走开了。 几位姑娘爱不释手,给波斯猫起个名儿叫“雪球”,到哪都带着它。有一日,谭茵经过彦雅的房门口,看彦雅在逗雪球玩,脸上是久违的笑容和轻松,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 “不管背后有什么故事,也不管许家怎么想的,高家这个亲是退定了。”谭茵坚定道。 杨澈沉吟片刻,说道:“子斐深谋远虑、心志坚定,他决定了的事情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达成,你们要三思而后行。” 难道杨澈知道高家的计划了吗?谭茵一惊,转念一想,是自己多虑了,这与眼前这人毫无关系,他怎么会知道。再说目前也没有任何风声漏出去,顾之俊这边虽然已经明确意思,但还没有下定,他本就与彦庭有旧,来往也很正常。难道是王明珠泄露出去?也不可能,她远道而来,目标未达成之前怎会提前泄露计划,听彦敏说她在两次宴会中碰到许临海,不知道进展如何。 “多谢提醒,我们省得,退婚之事虽说是必然之举,但高家也想尽量好聚好散,就像去年许高两家退婚一样。上京那么多美人,环肥燕瘦,才情容色,说不定状元郎看花了眼,主动来退婚呢!”谭茵开玩笑道。 既然高家去年配合许家退婚,今年若彦雅和许临海都各有所爱,高家坚持退婚,许家难道还不配合吗! 杨澈将装有坚果仁的盘子推到谭茵面前,谭茵看盛情难却,两人讲了这么多,也热络了不少,便吃了起来。 杨澈看她吃了一颗又一颗,微笑道:“你们对子斐了解不多,凡事多问问你表兄吧!” 谭茵知道他为自己好,重重点了点头,想到今日他和自己说的这些,虽然有些自己并不赞同,但是有些事情却似云开雾散一般,突然一句话冲出口,“我以后有事能找你说话吗!” 杨澈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然后笑容更深了,“当然可以,镇北侯的大门一直对你敞开。” 话说出口后,谭茵突然有点后悔,要是被拒绝那不是尴尬死了,听到他此刻的答复,心里很是欢喜,又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我知道你日理万机,不是重要事情不会来打扰你的。” “无妨,只要我在上京,欢迎你随时过来。” 谭茵看他如此,知道他是在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连忙拍马屁道:“你刚才说很多人崇拜许临海,你不知道崇拜你的人才多呢,我彦敏表姐和她未婚夫婿都好崇拜你,你去年在杭州畅春园宴会时,彦敏后来知道你在场,懊悔不已,他们俩还曾想借着拜访王明珠的机会偷偷溜进去看你,来上京后还四处问人能不能见到你。” 杨澈笑出声来,“那你安排安排,我什么时候送过去给她见见。” “真的吗?”谭茵喜出望外,双手撑桌,身体前倾看向他,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那可太好了,阿敏可要高兴坏了。”今日真是惊喜连连。 杨澈看着对面这双充满喜悦和信任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谭茵看出来时间已久,便告辞而去。 杨澈一个人坐着又喝了好一会儿茶,拿起桌上那块鱼戏荷叶玉佩仔细端详很久。 第五十二章 依偎之间 http://.biquxs.info/ 四月底,天气已经很是暖和,正是花红柳绿好时节,连清幽的佛门之地也似乎灵动起来。 兰若寺占地不算大,香火不算兴盛,一般只有上午零星几人,下午基本没人,谭茵和李征约在下午见面,也是为了避开人群。 这日下午,路上很是顺畅,便早早到了兰若寺,却发现门口停了几辆轿子,有小厮和婢女等在外面。谭茵和忍冬压住讶异之情,躲在一边等候,好在过了一会儿这些人就走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和上次一样,李征匆匆赶过来,脸上汗珠都快滴了下来,谭茵赶紧拿出手绢给他拭去汗渍。 “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慌慌张张的。”谭茵嗔怪道。 李征喘了几口气道:平复一下情绪道:“王大人临时有事让我去办,我急急忙忙,事情还没办好就赶过来了。等会还要赶过去。” “可有什么要紧事?” “王大人要上奏折,让我去弘文馆给他整理点资料,这事说来话长,你也不大知晓这其中细节。” “那你一日三餐可按时?不会像以前抄书一般废寝忘食吧!” 李征站起来展开手臂,看着她笑着说:“我没事,你看我身体是不是比以前壮了,宴席酒菜都好,油水也足,你还怕我吃不饱。以前我真的担心会挨饿,以后再也不怕了。” 谭茵仔细打量,李征身量是比以前要高壮,也稍微放下心来。 谭茵问起他参加各种聚会的情况,各地士子情况,奇闻轶事、京中传闻等等,李征捡些有趣重要的说给她听。 谭茵发现自己对李征的事情完全不知情,问道:“你说帮王大人整理资料,这方面我也不大懂,可也听父亲说过,人心险恶,宦海浮沉,你可得小心。” 李征挽起她的手,扶着她坐下,“我知道夫子和你的意思,是怕我站错队,跟错人,前途尽毁。我如今刚中进士,没有根基,又有多少资本能被别人看中?也不过是大人们让我做些小事,内里核心都进不去的。都是同乡大人,不过让关系热络点,不至生分罢了,这在朝廷很普遍,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听了李征的安慰,谭茵稍微放下心,说道:“我知道你聪明,凡事有分寸。可我到上京来,这地方真大,人真多,事情也复杂,在家乡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这儿怎么就这么多门道。感觉这天下聪明人都到这儿来了,有时你话还没讲出来,别人已经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有些人通过几句话就能推断从没见过之人的想法。还有我们认为很容易实现的事情怎么就那么难,你还没有任何办法。” “阿茵,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来上京而不得,难道你不喜欢上京吗?”李征问道。 “我自然也是喜欢的,就像你说的这儿有全天下的英才,有最宏伟的宫殿,有最美妙的诗词歌赋,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没办法掌握。”谭茵有几分惆怅。 谭茵一向乐观,李征不禁问道:“阿茵,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谭茵沉吟了片刻,说道:“本来这次来上京,一来是为了处理几件事,二来是让我们来散散心,可来了发现更是迷茫。娘亲和我过来自然主要是为了你,而大表兄他们则是为了彦雅。” “到了这儿,我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姨作为六品官夫人,别人都要高看一眼,在杭州的二舅母一直很是艳羡。可我来了才发现,她上有难伺候的婆母,中有宠妾在旁争风吃醋,下有一众嫡庶子女需要看顾,姨夫也不大体贴,一大家子要操持,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李征听闻后,说道:“我听说卢大人家宅安宁,一妻两妾甚是和美,你是不是看错了?” 谭茵很是生气,“难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比不上街头巷尾的传言,你是不是也想这样坐收齐人之美。” 李征连忙握紧了她的手,急切道:“阿茵,我说错话了,你不要多想,我娘亲可能要求高点,可我对你的心你不知道吗?绝不会有妾室,也不会让你日夜操劳。” 谭茵看着李征那急切的眼神,也感受到他的诚挚之心,心中阴霾散去一些,回道:“我知道,可能最近一些事不顺,我想得有点多。” “怎么啦!还有什么事?” “表哥表姐几人到上京来,就是为了和许临海退亲,我们本来认为这事比较简单,只要说清楚就行了,高家想要退婚那是合乎情理,可没想到许家不同意,这事竟然就耽搁在这,我们拿许家没有任何办法,都没地方说理去。如今彦雅已经十九岁了,舅舅家很是着急,大表哥那么忙,脱开所有生意来处理这件事情,就是怕耽误了彦雅的花期。彦雅表面不多说话,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彦敏表面开朗,有时却看着彦雅默默不语,她也十八岁了,未来婆家已经催过几次,她上次对未来夫婿大发脾气,说彦雅不出嫁她也绝不出嫁,如果林家不愿意等,让他们另择他人。林冠英对她死心塌地,吓得对天发誓,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谭茵颇为无奈地说道。 “你说这些当权的男人怎么这么自私,难道自己是状元郎,就可以予取予求,丝毫不顾别人吗?难道女子只能这样被动?被挑选,被订婚,被退婚,被不准退婚,完全要仰男人鼻息,讨他们喜爱,生儿育女,照顾丈夫,还要照顾丈夫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人家给她的称呼只是某某氏,连个名字都没有,这还算好的。若是父兄不顺,还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沦落到那污泥烂沟中去。都是十月怀胎所生,这世间对女子何其不公。”谭茵越说越气愤。 李征目瞪口呆,没想到一贯通情达理的谭茵会讲出这么一大番话来。“阿茵,历朝历代女子皆以柔顺为美。” “谁跟你说女子以柔顺为美?这些话也就骗骗那些没看过书的女子罢了。你看看一些史书中的女子可有现在这样卑微,有才干的女子不知凡几,只不过不让女子出来罢了,就拿武后来说,高宗难道及得上武后的才能吗?”谭茵嘲讽道。 李征连忙看了看周围,“阿茵,这话可不能乱说!“ 谭茵稍微冷静下来,似乎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些,无论如何,这都不关李征的事,便默默坐着不说话。 “我的好阿茵,别生气了,这世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我们哪能管到那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想法,可这不是牵扯到彦雅吗?你说怎么办?现在已经四月底了,明年彦雅就二十岁,还能议到亲吗!我看许临海就是故意在拖,逼高家同意。” “阿茵,我不是看在许子斐高中状元和前途无量的份上,只是从择婿来说,纵然许子斐之前所做不对,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经此一事,他想必会更加珍惜彦雅姑娘,何不再给他一个机会?” 谭茵被他这么一说又怒了,“什么叫给他一个机会,我们有这个主动吗?他什么时候在乎高家给不给他机会,一直在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看我们在坑里四处乱撞寻找出路。你和他一样都是进士,都是男人,当然帮他说话。” “我不是在帮他,只是彦雅姑娘即使想重新议婚,难道就能胜过他?”李征也急了,今天的谭茵怎么像炸豆子一般。 “怎么叫胜过?是比官做得大,还是比门第高低,还是比钱多?难道要彦雅带着诰命夫人的头冠回娘家去哭才叫胜过?” “这婚姻当然要两情相悦才好,阿茵,我们不谈别人了,还是谈谈我们自己吧!我已经整理资料好多天了,人很累,我们俩已经十多天没见,你难道就不心疼我吗!” 谭茵气头过后,也发现把气撒在李征头上实在是无理取闹,现在又听到他说很累,赶紧嘘寒问暖起来,又拿出那块鹤唳九天青玉佩。 李征看到这块玉佩,眼前的姑娘对自己一片心意,心心念念想着自己,说道:“阿茵,我知道你到上京这两月,有些事不如你意,但你舅舅们和表哥那么能干,你表姐的事情最后总能解决的,你不要杞人忧天,妄自烦恼。你还有我是不是,你今年已经十八岁,我也二十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太久。我娘下个月中旬就能到,我央她前来提亲可好。你姨夫家和你表姐的这些糟心事都不会有,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说着执起谭茵的手,“来,给我把玉佩系上,日后夫贵妇荣,我们俩一体。” 谭茵不好意思地啐他一口,“乱说话,八字还没一撇呢!”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系上玉佩。 李征看她心情大好,乐得哈哈大笑。 “按你上次说的,我最近在城西北那边看到那种二进的小宅院,前面有院子,有花草树木,房子虽然不大,但很是干净清静,离博文书局也很近,你肯定会喜欢的。”李征笑道。 谭茵忙道:“那什么价格,赁得贵吗?钱够用吗?” “够用,师母上次借的银子还剩不少,我最近做些事情也有赚头,再加上一些俸禄,你不要替我担心。” “你现在交往应酬多,都是些达官显贵,人靠衣装,可不能太寒碜。” “我知道,你不是给我置办了一套衣服吗,还有这块青云直上的吴尚斋玉佩,已经可以啦!”李征刮着她的鼻子道。 两人依偎间说些情话,忽然谭茵似想到什么,“对了,我听说上京宴会都有美姬作伴,还有一些大人更会赠送美姬,上京对此习以为常,还认为是风雅之事,你会不会……”谭茵看着李征道。 李征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解释道:“我的姑奶奶,我上次已经解释过了,那些美姬斟酒弹琴跳舞是有,可我连他们手指头都不敢碰,不信你可以问问子清。” “子清上次在状元楼喝醉酒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言下之意有人对你暗送秋波。” “别人怎么想我怎么管得到,可我已经有你了,你就算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再说,新科进士正是前途大好之际,又是新人,不像那些为官多年的大人,有几人愿意自毁前程,与这些歌舞伎混在一起。”李征连忙解释道。 “哼,那我听说月华楼妩娘不是为许临海等一甲进士设宴庆贺吗?” “这事的确是真事,我也仔细了解过,许子斐的确和妩娘认识,但这人本就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交往,两人不见得就是那层关系,难道你们认为他要纳妩娘为妾?” “他愿意纳谁为妾是他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只要把婚退掉就可以了。” “许子斐对自己要求很严,不会轻易这么做的。我的好阿茵,这事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就让你大表哥去管吧!”李征劝说道。 “你以为我喜欢多管闲事吗?你没看到彦雅这一年来的情况,难道让我们看着她深陷泥潭,连手都不伸?感情他也不是你的表姐。”谭茵生气道。 李征赶紧安慰,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压根不要去提什么许高两家,这事就是炮仗,一点就着,连忙转到别的话题去了。 第五十三章 靖宁侯府 http://.biquxs.info/ 五月,天气暖和,花团锦簇,处处芳草茵茵,最是赏花品茗游玩好时节。 之前,谭夫人与彦庭去寻卢达夫妇,只说打扰很久,彦庭母舅家在城西有宅院,准备挑个良辰吉日,过了端午就搬出去,又说以后会经常过来看望他们一家。 卢达夫妇见他们心意已决,加上房屋的确不够宽敞,家中人多嘴杂,也知道多少有些声音惹得高家众人不开心,劝说一番也就不再挽留,到是卢晴和三姐妹感情日笃,闷闷不乐许久。 五月初一,靖宁侯夫人邀请卢夫人等几位相熟交好的夫人小姐们前往赏花品茗。 卢夫人见几个侄女到上京后,还没前去达官勋贵之家交际过,她本来受母亲所托,要好好招待娘家一大家子,可事与愿违,她本又要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极力邀请几人一同前往。三姐妹本不愿意去,但看姨母一片心意,卢晴又极力游说甚至央求几位陪她一起,三姐妹考虑到马上也要离开卢家,谭茵看到卢晴这幅模样,想起上次谭夫人所言,便劝众位与卢夫人母女一同去了。 靖宁侯府位于京城东北,钟鼎勋贵之家,纵然中间经历过一些波折,可到底家底深厚,宅院占地甚广,房屋众多,园中百花齐放,乱石嶙峋,到似江南园林一般秀美。 宴席摆在后花园中,卢家一行人到时,已经有一些郑家世交之家夫人小姐们来到,郑夫人正在招待各位客人。来往的婢女侍从均很是美貌,言辞也颇为妥帖。 今日来了很多小姐,都妆容精致,举止娴雅,说话也慢声细语,经常是长辈问一句答一句,与一般宴会的活泼生动不一样,难道上京的名门宴会就是这样斯文吗? 这位传言带着百万嫁资入侯府的金氏夫人,看模样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只是如今脸上沟壑有点过深,显得有点凌厉。郑熙与其母有几分相似。她粉面带笑,不冷落任何一个客人,招呼桌上的各位夫人小姐喝茶吃些点心。 众人坐了一会儿,郑夫人就招呼各位前去园中赏花游玩。 卢晴正兴致冲冲地准备和大家一起赏花,却被郑家小姐郑玉拖住,说她得了一幅画要与她共赏,卢晴让姐妹三人陪她同去,卢夫人却招呼三人陪她一同赏花,让卢晴快去快回。卢晴微微抿了抿嘴,矗立一会儿,转身与郑玉同去。 三姐妹与卢夫人一起在园中赏花。卢夫人与郑夫人慢慢行到一起,姐妹三人则与她们慢慢散开。 芍药雍容华贵,妍丽多姿,历来为大昭人民喜爱,上京富贵之家多有牡丹芍药珍贵株种,郑家富贵,自然也少不了那些稀有品种,众人皆赏之论之。 郑熙与卢胤年纪相仿,尚未婚配,长相酷肖其父,仪表堂堂,为人倒像其母,精明能干。他出身不凡,又贵为世子,靖宁侯府在金氏的精心打理下富得流油,本人又上进,上京不少人家都想与郑家订亲。 今日这芍药花会是郑夫人在挑选未来媳妇呢!看这样子似是颇为中意卢晴,卢夫人很是高兴,可卢晴却不大乐意。 几人走了一会儿,便准备登上一处假山凉亭歇息会儿,刚登上一半,便听到有人在上面凉亭说话,众人正准备继续登上去,却听到几人说的正是她们,似是两位夫人。 “你今日看到那个卢家夫人的娘家侄女了吧,就是传言是许子斐未婚妻的那个?” “哪个侄女?有三个呢!” “就是不大说话,鹅蛋脸的那个。” “就是她啊!看起来长得也不算很美,人也闷闷的,还是个商户之女,怎么配得上许子斐?” “谁说不是呢!你说她们追到上京来,不就是怕别人捷足先登,把他抢走吗?” ”可我怎么听说,许子斐与她早就退亲了,当时他连举人还不是,现在可是状元,他哥哥更是位高权重。” “这你也听说啦!现在上京私下也有很多人在议论,到底退没退也不清楚。但不管退没退,这高家还不得死死地抱住不放?” “那肯定是,这谁愿意放啊!” “不管愿不愿意放,他不要她,她们还能死乞白赖不成,你听说了吧,上京大家小姐富户之女都在私下打探许家的情况。” 这样的流言蜚语彦雅听过不少,也并不放在心上,不过一笑了之。接下来这两位夫人又把话题转移到今日的宴会上了。 “这我听说了,不谈这些,今日郑夫人这唱得是哪一出?” “她是要给世子挑个好媳妇呢!郑熙家世长相才干无一不佳,今日来了这么多小姐,可把她得瑟的,不过与我们两家无关,我们也没有适龄的女孩儿。” “郑熙的确不错,就是有两点不好,一是郑夫人是个商户之女,二是他与三代靖宁侯一样,内宠也实在多了些,听说房中极为美貌的丫鬟就有四五个,外面青楼还有一些。” “少年男子总归风流点,他长得好人能干家世又好,即使他不主动,那些丫鬟歌伎自己都会扑上去,这些小姐们不也是看中他这个人?” “这倒也是,今日来了这么多小姐,人家都明摆着呢!” 三人这才明白为何卢晴不愿意,已经听了一会儿墙角,到底不好,几人便静悄悄下来。 逛了一会儿,等回到席中,卢晴也回来了,她虽强自镇定,装作无事人一般,却仍不时露出郁郁之色,几人席中各怀心思,不一陈述。 …… 回来后,卢晴跟着三姐妹进入溶月居,说起今日这事经过。她一向开朗乐观,有时甚至有点没心没肺,没想到会碰到这等烦心之事。 郑熙是卢胤的同窗好友,来卢府颇多,与卢晴便也熟识。刚开始,卢晴也不过把他当成哥哥的其他同窗好友,没什么特别之处。后来便发现郑熙对她起了几分心思,经常寻些机会找她单独说话,卢府众人特别是卢达夫妇自然是乐见其成。卢晴却对他毫无心思,对靖宁侯府更是敬而远之,加上郑熙风流名声在外,她便避而不见,只要郑熙来便闭门不出,即使偶尔见到也远远避开,生怕一有不慎有什么流言蜚语出来。卢夫人私下和她说过几次,她都不听从,对郑熙从不假以辞色。 这次去郑府,果然郑玉说带她去看画,郑熙早就等在那里,对她直诉心意,卢晴直陈她无意嫁入郑家,只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又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脱身,这芍药花会对她来说就是鸿门宴。本来这事还蒙着张窗户纸,还能装装糊涂,如今可是再也装不下去了。 三姐妹看到卢晴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她道,让谭夫人与卢夫人谈谈再说。 正说话期间,卢夫人身边丫鬟前来请卢晴,说卢夫人有事寻她。 卢晴本来坐在椅子上,闻言愣了好一会儿,半晌说道:“怕什么来什么,也好,是祸躲不过,我先去见我娘,你们帮我和姨母说道说道,让她去找我娘!” 说完,便起身离开,谭茵几人也连忙去找谭夫人。 …… 卢晴进入母亲房间时,看到卢夫人端坐桌旁,脸青得发黑。卢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可岁月渐长,如今额头、鼻间、嘴角纹路颇深,给人一股阴冷之感,虽说只比谭夫人大了两岁,看起来却像大了许多,卢晴心中暗叹了口气。 “给我跪下。”一阵冷喝。 卢晴乖乖地跪在母亲面前。 “今日怎么回事?郑熙寻你讲话,你是如何回他的,给我细细道来。” “也没什么……郑熙郑玉开始给我看了画,那画还真好看,娘,我和你说!那笔法老练,旷达幽远,竟然是李楷的一幅画,那个线条流畅,泼墨自然……”卢晴说得兴起,抬头看到卢夫人的脸更青更长了。 看卢夫人这样子,再说下去,马上就要拿东西直接扔她头上了,连忙小声道:“郑熙问我愿不愿意进侯府,他说侯府很好,他也很好,希望我能嫁给他。”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说我貌陋才浅门低,实在是攀不了侯府高门大户。”卢晴慢吞吞地说道。 卢夫人气极反笑,“我怎么不知道你貌陋才浅!你倒也够谦虚啊!” “爹爹一直教导我们要为人谦虚谨慎,孔夫子也云……” “啪”地一声,茶壶碎在卢晴身旁的地上,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卢晴还是吓了一跳。 “还在给我油嘴滑舌,看来不动用家法你是不知道错在哪里?来人!”卢夫人喝道。 卢晴马上膝行到母亲脚下,保住她的小腿,大声哭道:“娘,你不心疼女儿啦!今日郑玉把我带到她的房间,一会儿就找借口走了,就让郑熙与我单独在一起,我吓都吓死了。你说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让未婚男女共处一室,万一有个意外,被人看见,女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只能以死谢罪,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死了事小,可这影响卢家的名声,影响父亲和哥哥的前程。” 说完,就眼泪鼻涕一起擦在卢夫人的裙裾上。卢夫人心知她是故意的,嫌她恶心,踢了一脚甩开她。 半晌,仔细想了想,也知道她的话并不无道理,郑家这事做得的确不够地道。 卢晴偷瞄一眼母亲,看她面色稍霁,知道她听进一些了,继续说道:“娘亲,我听老人家一直说婚姻乃结两家之好,需得门当户对。我们与郑家相差这么大,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是好事。” “你晓得什么门当户对,谁不想嫁入豪门。他日郑熙袭爵,你就是靖宁侯夫人,二品诰命夫人,你可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 “她们想求就让她们去求呗,谁要谁拿去,反正我不要。” “你……”卢夫人气结,女儿表面上看起来好说话,事实上心底里有的是主意,自己只有这一子一女,这心底里最疼的还是他俩,继续道:“你还嘴硬?” “娘何不好好想想,郑夫人那么八面玲珑,为何挑了我,今日纵然各家小姐姑娘们去得不少,可有特别贵重的世爵官宦小姐参加?” 卢夫人听到卢晴这话,长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慢慢道:“晴儿,你到底为何不愿意这门婚事,这可是多少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事啊!” 卢晴看母亲语气缓和,也不再插科打诨,郑重道:“娘,靖宁侯如今情况甚好,可你难道忘了过往吗?三任靖宁侯都昏庸好色,不加节制,嫡子庶子无数,就现在的靖宁侯就有十几个兄弟,还不说前面两任靖宁侯的子女。家族庞大,等着吃饭的有几百号人。郑熙母亲带着百万嫁妆,又善打理操持,让靖宁侯容光焕发。如今大家看到靖宁侯有钱有位,可这么多人伸手要钱要物,女儿没有百万嫁妆,又没有郑夫人能干,如果进这个靖宁侯,不是像进个火坑吗!只怕把我烈火熬油,也撑不了一时半会。” 卢夫人闻言,脸上不禁肃穆几分。 卢晴看母亲似有所动,继续添油加醋道:“靖宁侯府人多嘴杂,关系混乱,郑熙父亲有十几个姬妾,他自己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庶兄,下面还有不少庶弟妹,叔伯堂兄弟更多。我卢家不过几十号人,娘已经操心不断,这靖宁府比我们复杂十倍都不止,娘亲忍心女儿像灯油一般被耗干吗?郑熙人是能干,可颇为好色,他可是秦楼楚馆常客。女儿不奢望未来夫婿能一直爱我如初,不纳姬妾,可起码得节制一些吧,总不能一直妻妾争宠,庶子庶女一个接着一个。我自认不算大度,不想人前风光强颜欢笑,人后孤枕衾寒流泪到天明。” 卢夫人听到卢晴如此话语,转过头看着自己房中床铺,沉默很久,然后问道:“那你想找什么样的人家!” “就像姨母一样,门当户对的书香人家,其人好学上进,为人端方守礼就好了。” “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吧!”谭夫人缓缓说道,女儿的成熟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竟然想得如此之深。 卢晴看着母亲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还是有几分打动了母亲,也刺痛了母亲的心,把母亲的一部分隐私说了出来,自己心里也并不好受,听到母亲吩咐,便起身告辞而去。 谭夫人接到消息后来立马寻卢夫人,少不得宽慰卢夫人,卢夫人与妹妹长吁短叹许久,姐妹俩说到很晚才散去。 第五十四章 阿晴心事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卢晴一大早就带着糕点来寻谭夫人,知道母亲犹豫不定,已有所动的消息后很是高兴,在得到谭夫人将会继续劝说她母亲的保证后,开心地走了。 从谭夫人房间出来,卢晴弯到隔壁房间去寻谭茵。谭茵一边吃着她带来的梅花糕,一边听卢晴一五一十地详细述说昨日事情,把谭茵听得一愣一愣的,无比钦佩卢晴的嬉皮笑脸和随机应变的本事。 “阿晴,你太厉害了,这些道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参加了那么多次宴会,见到许多夫人小姐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还能不知道郑家怎么想的?他们家那情况最好是再找个金氏媳妇,否则这个窟窿还是填不满。可他们家不能再找生意人家的媳妇了,否则这门第就彻底坏了。看我这样子还不差,父亲是小官,母亲是生意人家,关键是能管事,是个可造之材,让我继续为郑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这个火坑我可不跳。” 谭茵听到卢晴的分析,瞪大了眼睛,“那姨夫姨母难道不知道?” 卢晴撇了撇嘴,说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看中侯府这金字招牌呗!可我爹娘两人想法还不完全一样。我娘到底心疼我,我对她哭诉哀求有用,加上……” 谭茵疑惑地看着卢晴,怎么话说到半截。 卢晴悻悻然继续道:“加上我娘自己也算入坑,她有切身体会,只要心疼我,必不会让我再跳火坑。至于我爹!你们都知道的,他一门心思想攀附权贵,怎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要想他不同意这事,只能靠我娘和他硬碰了,我再借机行事看看可有别的什么机会。” 谭茵听到卢晴说其母入坑,想起母亲所言,心中暗叹,说道:“可我看姨母基本上都不会违背姨夫。” “一般不会违背,除非特殊情况,希望我是那个特殊。”卢晴轻叹一声,坚定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答应嫁进郑家的。” 谭茵觉得似乎有什么闪过脑海,问道:“阿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 卢晴被她这么一问给怔住了,半晌答道:“阿茵,你怎么会这么问?” 谭茵看到卢晴这幅表情,一下就明白了。 一个心无所属的少女面对郑熙,即使他家庭背景复杂,即使他宠爱过多,可贵族公子内宠外爱比比皆是,郑熙本人倒是才貌俱佳,这桩婚事对一个无实权的六品官之女仍然是一门绝好的亲事。 卢晴以手触鼻,沉吟一会儿道:“以前算是有吧,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谭茵没有追问,只是给她倒了杯茶,等她喝完茶,听她慢慢道来。 两年半前,卢胤曾有一名同窗姓林,其父为外省从五品官员,远道而来赴京读书。相貌隽秀,端正守礼,为学严谨。有一段时间经常来卢府,与卢晴见得多了,也就熟了。他每次碰到卢晴都会和她聊很久。他知识渊博、见解独特,在同龄人中是佼佼者,每次与卢晴交谈时都温和谦逊,总是耐心十足地解答卢晴的疑问。一来二去,当年才十五岁的卢晴情愫暗生。 卢晴说到这儿,顿了一会儿,自嘲道:“当时我真傻,他每次和我聊天,我都高兴半天,晚上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仔细回忆他白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也算真正理解什么叫比蜜还甜。” 谭茵想起自己与李征,又何尝不是如此。谭茵轻轻抚摸卢晴的手,卢晴感受到她的安慰和关怀,对她点点头示意。 “可我后来才发现,他接触我别有目的。他师傅与尹姨娘有旧,他是想通过我来打探尹姨娘的信息,我还傻傻地以为人家真的喜欢我!我并不怪尹姨娘,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在当艺伎时与他师傅相遇,两人有情,可后来却被送给我父亲了。我父亲还以为尹姨娘极是仰慕他,做着他才子佳人的美梦呢!” 卢晴平复一下心情,“但这件事与郑家这桩婚事到没什么关系。我不喜欢一来是郑家实在太复杂。二来我对郑熙毫无感觉,更别提他那么多风流债。从小看到我娘委曲求全,看陈姨娘整日和她不对付,看到我喜爱的东西要不到,转眼就在妹妹那儿看到,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 “其实门不当户不对固然不大能成为好姻缘,门当户对就一定能成为好姻缘吗?也不知道呢!”卢晴轻轻感叹道。 谭茵看着有几分迷茫甚至脆弱的卢晴,问道:“阿晴,如果姨夫不同意,硬要逼你加入郑家怎么办?” “怎么办?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总归有办法。” 她又恢复一贯的的开朗乐观,谭茵继续问道:“那你还想着那位林公子吗?” 卢晴撩了撩右鬓头发,没有太多情绪,慢慢说道:“有什么好想的,左不过是我年少无知,自作多情罢了。不说我了,你和李征怎么样?我上次听哥哥说过,一些大人对他颇为赏识。” 谭茵听了很是欢喜,不好意思说道:“他刚在博文书局不远处赁好房子,他母亲这个月十日大概就要过来,他说会让母亲前来求亲。” 卢晴看着她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吆,这动作快的吗!看来是怕夜长梦多。这次新科进士中,年轻的进士不多,没有婚配的长相俊秀的更是凤毛麟角,多少人家都盯着呢!早点定下来好。” 谭茵狐疑地看着她道:“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吗?” 卢晴笑着看着她道:“你说呢!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李征不是你家书院那个穷书生了,现在他是天子门生,不管未来前程如何,都不是普通人家所能向背的,好在他对你一心一意。就像林世英对阿敏一样死心塌地,我听说阿敏说向东,他绝对不敢向西。” 谭茵噗嗤一声笑出来。 “唉,我要是有你们俩的好运气就好了。”卢晴羡慕地叹道。 “那后来他有没有再找你?”谭茵也很八卦。 “后来有一次来见我,向我道歉来着,我接受了。”卢晴坦然道。 “然后呢!”谭茵追问道。 “没有然后了。” “后来就没见面啦!” “有这必要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卢晴反问道。 “那就这么完啦!”谭茵有点惋惜,似乎在痛悼一段美好恋情的结束。 “唉,你这啥表情,被欺骗的可是我。”卢晴撅起嘴,有点小不满意。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谭茵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 卢晴轻笑一声,说道:“刚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我经常想,他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行。若是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会对我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好看。他若是喜欢我,就算是欺骗,我也会原谅他的,若是并没有喜欢我,那我就一辈子也不原谅他。“ 卢晴停顿一会,继续道:“我来上京五年,一年见过的人听过的事比以前十几年都多。刚来时,对很多人与事都当作故事一般,反正与我也无关。这事过后,我才明白,有些事是会找上你的,也算多长了个心眼,听到人前背后的话很多,仔细想想其中细节和厉害关系,慢慢也就明白了。回过头来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很傻很天真,对他来说,我原不原谅对他压根不重要,不过是我停在原地庸人自扰罢了。” 谭茵很惊讶,卢晴比自己还要小上两月,却通透得让人心疼,不禁安慰道:“阿晴,你......” 卢晴反过来笑着安慰谭茵道:“我没什么,都过去了,后来尹姨娘还送了一些贵重东西给我,想必是为把我给牵连进去道歉,其实我并不怪她。” “那后来尹姨娘那边有啥声音没有?” “有啥声音,她嫁给我爹,才子佳人,红袖添香,还生了妹妹,我爹可喜欢她了,焕发第二春呢!” 谭茵想起刚来那日,尹姨娘服侍卢达用餐时温柔知礼的模样,还有陈姨娘向彦雅讨要绣花手帕时出语化解尴尬,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美人儿,难怪那个情郎念念不忘。 “那尹姨娘爱姨夫吗?” “谁知道呢!我看她面上淡淡地,也看不出来。不过只要我爹喜欢她,觉得她爱他就够了。都说娶妻娶贤为家,纳妾为色为己。” 两人均沉默不语。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快从实招来,你们这次上京,姨母是不是给你备好嫁妆了。”卢八卦一脸兴奋的样子。 谭茵看着卢八卦道:“前几日在城西北看了一桩两进院子,娘说要买了给我,让我们在上京也好有个安身落脚的地方。” “小姨真是大手笔啊!” “我都不好意思,他们准备卖了杭州和吴江的四个铺子,上京的房子可真贵啊,在我们那可以买一大片庄园了。” “你看我家这么多人口也就一个三进,两进很不错啦!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小姨夫小姨就你一个女儿,不给你给谁?他们怎么会委屈掌上明珠呢!”卢晴打趣完后,又叹了一声,“哎,你们过了端午就要搬出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和我投缘的人过来,谁知道时间那么短。” 谭茵也舍不得卢晴,“我们就搬到城西,离这儿坐车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你经常过来看我们不就得啦!” “也是哦,就是阿敏总归要回去成婚。你到是暂时都会在京城。就是不知道阿雅会怎么样?我刚才看到顾之俊又来了。”卢晴说道。 谭茵昨日看到彦雅抱起雪球,嘴角泛笑,轻轻抚摸它。雪球体态发福,皮毛光亮,傲娇地喵呜几声,很是享受。 这些日顾之俊来的次数着实不少,基本上两三日就来一次,说是与彦庭请教商贸之事,为才选作准备。虽然卢家只有卢晴母女知道,但人多嘴杂,已经有闲话出来,大家也担心话越传越多,加上本来就要搬,决定早点搬离为妙。 “希望一切顺利,阿雅一直与人为善,退婚一事对她打击太大,可不要再折腾她了。”谭茵唏嘘道。 “可不是!听我娘说,外祖家急死了。阿雅明年就二十了,议亲那是难上加难,如今已经五月份,离年底不过半年。平白无故被许临海耽误这么多年,要是一开始就是顾之俊多好,这人侠骨心肠,还很有意思,日后两人在一起,肯定不会闷,只是一定要快呐。” “这哪有这么快的啊,才刚认识没多久。” 卢晴闻言又问“你说,他们家会不会有什么意见?” “我听说顾之俊从小体弱,父母怕他长不大,曾跟随和尚师傅云游两年,历来有主意。表哥也曾打探过,如果通过他师傅去和父母说,这事基本能行。” 卢晴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对了,你刚才提到博文书局,许临海和几位新科进士要在那日讲学,如今上京传得沸沸扬扬,还有那日有很多作者会去现场签名卖书。” “我也听说了,博文书局啊,那是多少话本故事的发生地,听说那日博文书局会有很多新书上架,所有书都会对折出售,我很想去,就是许临海在,阿雅阿敏肯定不大想去。” “许临海的讲学听说一贴难求,我们就算想进去也不见得能进得去。博文书局啊!你们也看了那么多话本,难道就不想去看看真实的地儿?我们劝她们俩去,这可是几年都没有一次的机会,他开他的讲,我们看我们的书,还有好多时兴玩意儿,不去太可惜了,她们还不知道猴年马月会再来上京呢,以后可不要后悔。” 谭茵一听,甚合心意,两人约好一同去找彦雅彦敏两姐妹去。好说歹说,卢晴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蛊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又再三保证与许临海压根就不会碰面,终于把两位说服了。 第五十五章 共庆端阳 http://.biquxs.info/ 碧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 端午节这日中午,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高家一行端午节后就要搬走,这顿饭自然也有送别之意。 依然放在前院东厢房,谭茵看着院中的那颗老银杏树,一晃眼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卢家老太太依然高坐在上首,谭夫人和卢夫人陪她说着话,老夫人一直让她们再多留会,谭夫人笑着说以后会经常过来看她,还请她到新地方做客。 陈姨娘依旧在老夫人身边忙前忙后,一会夹菜,一会斟酒,似乎老夫人离了她就动不了似的,还不时插着话,卢夫人与谭夫人虽然不喜,可看在老夫人面上,也不好多说。尹姨娘依然柔弱无骨地侍候在卢达身边。 陈姨娘笑道:“我说姨太太干吗走得这样急,不再多留会儿,几位姑娘好不容易来到上京,胤哥儿晴姐儿朋友多,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也好多认识认识不是。再说了,晴姐儿日后可是要做侯爵夫人的,霜儿玉儿以后都要沾哥哥姐姐的光呢!” 陈姨娘之前看彦雅婚事没个着落,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想为她的娘家侄儿谋划,还打听高家陪嫁有多少,被谭夫人给打发了,加上上次讨要手帕不成,一直心里疙瘩来着。 卢夫人一听这话就沉下脸来,喝道:“你说得什么混账话,几位姑娘要认识什么公子哥们。晴儿什么时候要做侯爵夫人?这有你说话的地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众人特别是卢家一群人听到这话就愣住了,以往陈姨娘仗着老夫人宠爱,经常说些不三不四的浑话,卢夫人总是看在婆母和夫君的面上,从没在众人面上落她的面子,这次当着众人的面打脸真是前所未有。 陈姨娘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嘴唇微微抽动,眼巴巴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见陈姨娘被卢夫人训斥也不大欢喜,但知道陈姨娘当着高家一众人等这么说话的确不妥,对着陈姨娘说道:“你找个位置坐吧,我这边不用你侍候了。”又转头对着谭夫人笑道:“淑琴从小就这幅直性子,讲话啊太直,人倒是一片好心,谭家姨妈可不要动气啊!” 谭夫人连忙陪笑道:“哪能呢!老夫人见外了,这两月在你家中陈姨娘一直很是周到。” 卢达瞪了一眼陈姨娘,接过尹姨娘柔荑递过来的酒来敬谭夫人,说道:“你们几位一行过来数月,我忙于公事,招待不周。接下来就搬出去了,你姐姐一直惦记着你们,以后还是要多来才是。” 谭夫人与彦庭众人连忙站起来回酒,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语。 谭茵看着饭桌上的众人,心里一直嘀咕。 姨母看在老夫人和姨夫的面上对陈姨娘一直隐忍不发,今日这个场合陈姨娘都敢如此放肆,更别提卢家私下场合了。姨母如此发火,一来是因为自己娘家人都要走了,最后还不得安生。二来是说阿晴要嫁入侯爵府惹怒她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就被陈姨娘这么说出去,岂不是要坏了阿晴名声。 姨母生性要强好面子,在娘家人面前一再落脸,加上涉及卢晴,这是触及她的逆鳞了,反正娘家人已经知道她的处境,也不怕丢脸。 想起父母曾经说过,富贵人家大多有妻妾,但是贵妾良妾对主母来说都是很大的麻烦。美丽动人的尹姨娘固然得宠,可出身低微,又没有娘家帮衬,再怎么得势也翻不了天。 可陈姨娘即是贵妾又是良妾,婆婆视她如女,又是夫君的表妹,娘家是夫君的舅家,加上本有婚约在身,打算要做正妻的,心态想法都不一样,这看着卢夫人就想着原来这位置是我的,心理醋溜溜的,讲话能好吗! 卢夫人想要管她都要投鼠忌器,老夫人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这个官夫人的名声也受影响。卢达与陈姨娘从小长大,加上很多年都认为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又是自己的表妹,母亲也总是唠叨,自然对陈姨娘颇多照顾。 卢夫人孤掌难鸣,很多时候也只能忍耐。如今是实在忍不住了,连卢晴的婚事也说三道四,还不知道在老夫人和卢达面前吹的什么风。 陈姨娘让人搬了个凳子,放到卢胤卢晴的上首,准备坐过去。 卢夫人又喝道:“还有没有规矩,一个姨娘怎么反倒坐到公子小姐的前面去了,给我到下面去。” 下人好歹是卢夫人的人,马上把位子搬到最下首卢玉卢霜下面去了。 陈姨娘恨恨地站在原地不走,眼泪汪汪地看着老夫人和卢达,两人也沉下脸,不再言语。看两人不会再为自己出头,陈姨娘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到下首去了,似还有唑泣之声。 卢玉卢霜才十三四岁,看见自己的母亲这样被人下脸,面上很是难堪,也不大自然。 卢胤兄妹看气氛尴尬,连忙招呼大家喝酒吃菜,卢晴站起来给谭夫人和几位姐妹斟酒,卢胤起来招呼彦庭,可经过这么一出,哪还有什么滋味吃饭呐? 尹姨娘一直在卢达身边忙前忙后,席中发生这些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专心地服侍卢达。等侍候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女儿身边,亲自喂女儿吃饭。 小姑娘才两岁,没有入席,很是冰雪聪明可爱。皮肤雪白,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占了脸的小半,一笑起来有个小酒窝,露出四颗牙齿。看到母亲过来,高兴地直跳,嘴里直叫娘亲。尹姨娘对她温柔地笑着,哄她吃饭,只要一大口吃下去,就夸她囡囡怪,小姑娘越发高兴了,跳得更欢,尹姨娘亲亲姑娘的小脸蛋,摸摸她的头继续喂她。 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仆妇与婢女照顾为多,尹姨娘倒是一直不大愿意假手他人,谭茵曾经几次在后花园看到她亲自带着女儿晒太阳,还指着花园里的杜鹃花教她认识。 谭茵想起卢晴提到的她从前的情人,姨夫这么爱她,不知道尹姨娘还想着以前的那个人吗? 看到姨母脸上那深壑般的鼻唇纹,再看看姨夫和陈姨娘,尹姨娘年轻貌美,温柔识趣,又有几个男人不喜欢! 每个人都会变老、变丑。女人养育儿女,操持家务,服侍公婆,照顾夫君,慢慢褪去青春的颜色,而丈夫却日有所成,加官进爵,然后挑选那些年轻美丽的女人做妾。他宠爱新人,女人则还需要照顾新人和她所生的子女,慢慢媳妇熬成婆,儿女长大再结婚生子,一生就这样过完。 姨母年轻时与陈姨娘妻妾争宠,中年时看到姨夫如此宠爱尹姨娘,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谭茵看着一旁的母亲,再看着卢晴,她似乎对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碰到谭茵的目光回以一笑。谭钧夫妇情深,对谭茵爱若掌珠,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卢家这样的事,此刻才明白卢晴所说的不想过卢夫人那样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就是官宦世家妻妾成群的家庭生活。 …… 午饭在各人心思不定中草草收场,谭夫人叫上彦雅彦敏一起陪卢夫人去打杭州叶子牌。谭茵与卢晴坐在走廊边座位上说会话。 “阿茵,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从小到大的生活。小姨夫和小姨一心一意,即使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小姨夫也没有纳妾,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们考虑你的心意为了你的婚事跋涉千里。阿雅实际上被退婚,别人家都会觉得很羞耻,舅舅家却为了她一直忙前忙后,大表哥更是抛下家中生意不顾,千里迢迢来上京处理这些事情,事事以她的心意来定。而我家除了我娘,谁又真的把我放在心上。我爹想的是成为侯府亲家能助他官场升迁,我哥哥考虑的是能与他那些同窗地位相当,姨娘考虑的是弟妹能借助我力。”卢晴的脸上露出几丝无奈和感伤。 看她如此,谭茵也很难过,只得安慰她道:“阿晴,姨母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你看她今日如此发火也是为了你,姨母如果真的一心一意为你,姨夫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再说姨夫表哥虽然名利意识强了些,可也不是那种卖女卖妹求荣之人,你好好说说利害关系,他们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硬逼你。” 卢晴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爹也不至于那么狠心,再说我还有我娘呢!再怎样他还能把我绑着上花轿吗?我可不能重蹈覆辙,否则这一辈子望到头,真是没指望!” 谭茵握了握她的手道:“阿晴,不会的,你别多想。我总感觉姨母要是真的硬起来,姨夫也是要忌惮三分的,你看刚才老夫人和你爹也没帮陈姨娘不是。” 卢晴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娘就是太在乎我爹的想法,可惜我爹……” 一个男人他的心并不在你的身上,他还不像起初那样尊重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谭茵看着卢晴,希望姨母能真正为她考虑,实在不忍心看到阿晴再走这条路。 天气晴好,阳光明媚,院子里鲜花开得很盛,可心里怎么觉得堵得慌呢! 第五十六章 野有蔓草 http://.biquxs.info/ 谭茵与卢晴说了一会话,母亲她们还在打牌,看刚刚过了中午,想着自己即将搬离此地,以后不大可能再去兰若寺,那儿是自己与李征在上京相会的地方,也见证了两人的美好时光,还是再去拜拜,求佛祖保佑李征与自己一切顺遂。 就要搬去城西的新院子,李征也在城西北博文书局旁看好了房子,以后两人离得更近了。 忍冬要陪着自家姑娘一起,正是端午节,忍冬一直忙忙碌碌,谭茵让她好好歇歇,兰若寺离得近,自己路也熟。 都回家过节了,路上人很少,好在都是大路,谭茵提着篮子慢慢向山上走去。 走在近乎无人的山道上,脚步有时带起小石子,看着它滴溜溜地向前滚去。青草野花的香味迎面扑来,路旁长满了茂盛的野草,野荆棘长着小红果儿,着实可爱。野蔷薇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尽情怒放,红的黄的白的粉的,随风摇曳,吐露芬芳。 谭茵深深吸了口气,提了提衣衫,继续上山。 等到了兰若寺,看到门口有匹骏马被拴在树上,就算对马匹并不了解,看其皮毛发亮,身姿矫健,也能看得出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不知道何人会在这时来到兰若寺。 进得大殿,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求佛祖保佑自家、外祖家和大姨家平安康泰、一切顺遂,保佑几个姐妹婚事顺利,保佑自己与李征能喜结良缘,白头到老。 佛祖拈花一笑俯视众生,看着大千世界,人生百态,痴男怨女,喜笑怒骂,千百年来兜兜转转,重复上演。 …… 端午下午,寺内一个香客都没有,走出殿外,寺内树木葱葱,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满地金子,花草芬香、鸟儿鸣叫,更显得幽静深远。 谭茵看时辰尚早,准备四处逛逛,便向偏院走去。兰若寺所在的山不高,偏院依陡壁而建,院子外有个三丈长宽的平台,平台边缘下就是陡壁,站在此处可一览山下田舍阡陌,是兰若寺风景最好的地方。 出了偏院门,到了平台空地上,看到一人正背对自己席地而坐,一袭白衣,峰腰猿背,远处山下田野人家,似一幅画一般。 那人闻得身后声音,转过身来,待看到是谭茵,很是意外。 谭茵看到杨澈更是意外,稍微停了停,便走上前去,在他边上坐下。不知道他今日过节怎么一身白衣,以前不是喜欢红衣!还席地而坐,不怕脏吗! 等靠近了,才闻到一股酒味,酒味很重,看起来喝了不少酒。杨澈转过头看她。 谭茵也看着他,今日的他与以往好像又有所不同。传言中金戈铁马大败大夏的将军?他似乎又过于柔弱了些。与东宫携手前行写意风流的美儿郎?他似乎又过于英气勃发了些。性格乖张行为怪癖的镇北侯?他似乎又过于正常了些。相国寺后山的亲切甚至亲昵,吴尚斋的持正守礼体贴,还是此刻似乎卸下所有防备,有些迷茫,有些痛苦,甚或有些脆弱。 杨澈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斜睨着她,酒后更显得星眸朦胧,眼角红晕,面带桃花。半晌问道:“今日端午,正是团圆时,你怎么不和家人在一起,反而跑到这零落偏僻地方来了。” 谭茵回道:“我们已经吃过午饭,她们在打牌。我们马上就要搬到城西去,以后也不大会来此地,刚好无事,就一人过来了。” 杨澈盯着她看了好久,谭茵今日身着豆绿色衣裳,想是山路走得急,头发有点乱,脸颊绯红,鼻尖还有汗珠,若有若无地散发芳香。 谭茵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捋了捋右鬓的头发,舔了舔嘴唇,轻轻咳了一声。 杨澈似回过神来,收敛眼眉,慢慢道:“哦,要搬到城西去,还是一大家子。” 谭茵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问道:“你今日怎么在这?” 似有一丝苦痛一闪而过,杨澈回道:“是啊!我今日怎么在此!只要我在上京,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在这。” 谭茵想到他的身世,今日是家人团聚之日,他父母早亡,孑然一身,端午对别人来说是个欢喜的团圆日子,纵然朋友众多,但对他来说可能更是孤单吧!只是他为何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兰若寺。 杨澈似是了解她心中疑问,说道:“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这兰若寺所在的地方曾经是我外祖家的家庙。” 谭茵闻言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母亲忌日,早知道我就不来打扰了。” “无妨,每年我都是一个人,有你在陪我说说话也很好。” 谭茵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道:“说吧!我洗耳恭听,我嘴巴很紧的,从不乱传话。” 杨澈看她如小鹿一般,惴惴不安的心刚一安定,就藏不住那活泼跳动的本性。 “我母亲本是官家小姐,与我父亲自幼订亲,后来外祖牵涉朝廷党争,满门下狱,母亲流落青楼,我父亲后来赎她出来,纳她为妾,生了我,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 难怪他今日一袭白衣,谭茵看他慢慢述说自己的身世,并没有太多表情。他一直都在波涛汹涌中渡过,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辛酸痛苦才修炼得如今这般波澜不惊。 “你也没辜负她的期望,现在成为大昭的大英雄。” 杨澈自嘲道:“大英雄?天下人都知道我七岁丧父,十五岁丧母。我母亲出身青楼,我乃妾生子,出生卑贱,为主母不容,被逐出门。” 谭茵不赞同道:“你文武双全,曾师从大儒方成,可算得上学富五车,自不需要我来背孟夫子的千古名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百里奚是五张羊皮即可买到的奴隶,难道你连奴隶也不如吗!” 杨澈嘴角微微牵动,“我又怎敢与那些古圣先贤相比。” “我父亲说你年纪轻轻,就大败大夏,一血七十年来的耻辱,你保我大昭西北平安,让万千大昭子民得以安稳度日,未来效法古往圣贤也未可知!” 杨澈看着她急于安慰自己的样子,心中一暖,看着她慢慢道:“我会记住你今日所说的。” 看他神情郁郁,似有所思,应该还在思念亡母。 “别难过了,你母亲看到要不开心了。她在天之灵看到你有如此成就,肯定很开心,你看她被追封为二品诰命夫人。” “那些不过是死后荣光,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只要是你给她的,她什么都会喜欢。” “我给她的!我什么也没给他,不过是她的拖累罢了。要是没有我,她就不会再次沦落风尘,后来又被逼而死。”杨澈哂然一笑。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那时尚小,与你有什么相干。是你大母为人不仁,是那襄阳王欺压百姓,你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你七岁丧父还流落街头,十五岁丧母成为孤家寡人,这怎么到成了你的过错!” 杨澈怔怔地看着她。 “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天下的母亲为了孩子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你看我娘为了我四处操劳奔波,说什么都要让我过得好些。我还看到书中说有人猎杀鹿群,有母鹿宁愿自己被射中也要掩护小鹿逃走,连动物都是如此,何况万物之灵的人类!” 杨澈回过头去,默默看着山下,久久不语,谭茵也陪坐在边上不说话。 许久,杨澈没有回头,幽幽道:“你说我娘在天之灵希望看到我怎样,她才会真心欢喜。” “那自然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身体健健康康。” “这样就够了吗!”杨澈迟疑道。 谭茵微笑道:“那自然不够,如果你能娶妻生子,有人爱你,你也爱她,你还有一大家子人,每个节日都能一起乐呵呵地过,而不是每年孤身一人在这儿祭拜凭吊她,她才会真正开心。” “娶妻生子?我克父克母难道还要克妻克子吗?”杨澈轻讽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无知蠢笨之人的流言蜚语你怎么还当真了!你母亲出事时你还小,现在你大了,你是战神,能庇护大昭西北万民,难道还庇护不了你的妻儿吗?” 杨澈闻言回转头来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祈求别人的肯定,“你说的是真的?” 谭茵心里一酸,猛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我听大表哥说,西北边民很多都在家里放你的神像,用来镇宅,但说你长得太美,不够有杀气,还给你加了胡子和肚子。” 谭茵眼睛盯着他的下巴和肚子,在想胖了一圈有胡子的杨澈时什么样子。杨澈听到给他加上胡子和肚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了笑了。”谭茵指着杨澈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杨澈收敛笑意,叹道:“只怕好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你声名赫赫,才貌双全,要是想娶妻,这上京城从朱雀门排到玄武门再绕两个圈都不够排的。”谭茵用手画了大圈,充满自信地回道,感觉十个媒婆加在一起也没她此刻有信心。 杨澈看她这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子斐声名赫赫,才貌双全,为何高家不愿意。” “那怎么能一样,他们背信弃义退婚在前,又与芸仙妩娘关系匪浅在后,别家受得了,高家可受不了。你又没有退婚,只是有几个……”谭茵说着说着卡住了,何止有几个魁首…… 杨澈郑重神色,看着她没说话。 谭茵很是尴尬,低头嗫嚅道:“其实……其实这也很常见,一般人家也不在乎。” “可像高家这样的好人家就不大愿意了。”杨澈了然道。 “高家不过是普通的小商小户,怎能与上京王侯将相家相提并论!”谭茵慢吞吞地回道。 来到上京,因为彦雅和杜艳一事,大表哥曾与她分析上京形势。杨澈位列公卿,纵然有众多燕闻轶事,不过是为上京街头巷尾增添几分风流罢了,他如今地位显赫,除了那些真正孤傲自矜的书香门第世家,一般公爵官宦之家对其早就是趋之如骛。 是啊!我也算是王侯将相了,小门小户出来的好姑娘可是想都不会想到自己! 杨澈不再为难她,笑道:“也罢,看缘分吧!” 第五十七章 青山妩媚 http://.biquxs.info/ 寺庙所在小山虽然不高,但绿意盎然,红艳艳的野杜鹃点缀其间,在和煦阳光照耀下,真可谓青山妩媚。 杨澈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看着她道:“你们搬到城西,是要准备长待吗?” “本来这次过来以为短至一二月,最多三月就可办妥诸事,可没想到诸事不顺。姨夫家本来就人多,房子却不大,局促的慌。大表哥看还要多待一段时间,就准备搬走了,具体时间也不知道。” 这次过来本来是想与许家退婚,与卢家商量亲事,加上商议谭茵与李征的亲事,如今前两个都已泡汤,只剩下最后一个了,现在也还没完全着落。 杨澈微微颔首,“原来如此,高家大公子放下家中诸事,带着妹妹们长途跋涉来处理婚事,你们谭家和高家可真是疼爱女儿。” 谭茵笑道:“大家都这么说,有人说太宠我们了。” “宠女儿不好吗!” “我们肯定觉得好啊,但也有人说太娇惯我们了,说我们太矫情,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给个台阶就下。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想起卢达卢胤甚或赵旭李征的言词,谭茵问道。 杨澈微微一笑,“各人想法不一样很正常。至于说娇惯还是矫情,虽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两情相悦才是。” 谭茵鼓起脸颊,猛点头道:“就是,难道自己的婚事,我们姑娘家连句话也不能说?哪有这种道理,我看诗经和古书上很多女子都极有主见的。” “前朝公主女官乱政,我朝以史为鉴,对女子约束较严,到让女子也变无趣了很多。我在西北,民风彪悍,男女性格粗犷,那些姑娘们可够厉害的,一个不满意,抽鞭子的都有。”杨澈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谭茵点了点头。 “刚才你说到孟子的千古名篇,是你父亲教你的?” 谭茵回道:“我父亲在乡下开办书院,从小就对我要求严格,我记得八岁背孟子背不出来,还被打手掌心。” 杨澈笑了,“你爹这是要培养个女夫子吗!” 谭茵想想也笑了起来,“也不是,我算不上天资聪颖。我爹让我多读书好懂些道理,遇人遇事也明白些。他说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些,一步错步步错,每一步都要小心。” “这世道对女子的确太不公平!”杨澈似乎想到什么,语音有点低沉,“对了,你刚才提到退婚在前,芸仙妩娘在后?看来这芸仙妩娘很是关键。” 谭茵看杨澈与其他男子并不完全一样,就把很多心里话说给他听。 “你上次说的话我回去后也想了很多。不瞒你说,去年许家还没退婚前,我舅舅表哥他们知道许临海与芸仙的事就不大开心。我外祖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彦雅压根儿就没经历妻妾争宠的生活,我大姨那么能干,也被家中妾室整得疲惫不堪,家中当时就很担心。但是因为有婚约,你也知道许临海是那种谁都想要的乘龙快婿,他们想想也接受了,反正他这种人迟早是会有妾室的。没想到后来许高两家退婚,对彦雅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不是坏事。” 谭茵看杨澈认真在听她的讲话,没有嫌弃她的婆婆妈妈,继续道:“后来有那么多波折,如今除了芸仙,还有妩娘,一个赛一个美貌,一个赛一个多才。面对这样的绝色美人,一般女子都会自惭形秽,更不要说将来还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自然就会对许临海敬而远之。” “那如果子斐不纳这两名美姬,你表姐可会愿意。” 谭茵沉吟片刻道:“如果说没有退婚那档子事,说不定他们今日早就成婚了。” “只是如今,他们俩门不当户不对,个性也不合。一个风流不羁,一个沉静少言;一个文采斐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个平平淡淡,喜欢插花刺绣纹样。许临海前程似锦,彦雅不过普通民女。其实我们一直不明白许临海为何那么执着,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为什么非要硬凑在一起!强扭的瓜不甜,难道他不知道带给彦雅的只有痛苦和伤害!而且还不只一次!”谭茵继续道。 杨澈沉默许久,半晌叹道:“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谭茵嗫嚅道:“你……你能不能?” “我会找子斐好好聊聊,把你们的真实心意说给他听。只是……”杨澈最后迟疑道。 谭茵瞪大眼睛,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听到最后的迟疑,不禁问道:“只是什么?” 杨澈想了想道:“没什么。” 这人真是,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 “对了,上次收到那块玉佩的人可还喜欢?”杨澈问道。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很喜欢,还没谢谢你呢!” “那就好。”杨澈看着她略带害羞的脸庞,转过头去,看着山下,远处天际开阔,田园阡陌,纵横交错。 谭茵喜滋滋道:“说起来我运气还是挺好的,怎么那么巧你那日刚好就在。” 杨澈回过头来,笑了笑道:“是很巧!刚才说了你表姐,你难道也这样想?” 谭茵觉得很奇怪,说道:“我和表姐不同,我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和我家也差不多……” “那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也像你姨夫那样要纳妾,你怎么办?” 谭茵本能回答道:“不可能的。” 杨澈似笑非笑道:“为什么不可能。如今他是同进士出身,可谓少年俊才,日后前途也不可限量,诱惑可不少。” 谭茵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你……你怎会知道?” 杨澈笑了笑,没有回答。 谭茵涨红了脸,牙齿咬紧下唇,半天没说话。 杨澈看着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一缕头发随风飘动,心中暗叹,正准备说话,谭茵却开口了,坚定道:“不会的,我相信他。” 她盯着他道:“你为什么这样说,可是有什么证据。” 杨澈挑了挑眉,轻笑道:“我也就随便说说,你不会当真吧!” 谭茵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人讲话有时真,有时假,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 谭茵看气氛有点尴尬,问道:“对了,西北好吗?听我爹说起过,那边地广人稀,乃苦寒之地,粮食都不大种得出来,前些年还有……有一个很大的官说要放弃那块地方。” 杨澈哼了一声,冷笑道:“就是厉家那些对外俯首称臣,对内欺上瞒下的高官,鼠目寸光,祸害朝廷和百姓。” 谭茵听了此言,似懂非懂地看着杨澈。 “你可知道汉武帝时候,也有人向武帝建议放弃那块地方,武帝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派霍去病打通了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与西域诸国联手击败匈奴,逼迫匈奴退居漠北,并一分为五,彻底消除了匈奴这个隐患,才让两汉得保四百年平安。” 谭茵点了点头,说道:“我爹也曾经说过厉相……厉家要放弃西北目光短浅,就给我们说了这个典故。” 杨澈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大昭北有大靖和大夏两个劲敌。厉家只会用金银岁币和大昭儿女来填饱他们的胃口,让他们越来越强,胃口也越来越贪婪。若是被大夏彻底封死河西走廊,大昭无良马可用,面对两个劲敌的骑兵,那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只有被屠杀掳掠的份,你有再多金银粮食,再富庶的生活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谭茵慢慢点了点头,听明白了这些话。 “不说这些了,你们姑娘家也不大爱听这些。那边虽然苦寒,不比上京繁华,但百姓非常淳朴,你对他们好,他们能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你。牛羊肉比仙品居的牛羊肉还要好吃得多。冰山上流下的雪水流淌千里,清冽爽口,瓜果比蜂蜜还要甜。小伙子们豪迈爽直,姑娘们大方开朗,他们会围绕着篝火跳舞,还会对唱山歌述说情意,与上京江南完全不一样。” 谭茵听了很是向往,想了想道:“是不是刺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吹草低见牛羊那种。” 杨澈笑了:“那是阴山,现在位于大夏境内,不属于我朝。你以后如果有机会去西北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谭茵心想,我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上京已经够远了。 杨澈看她神色,知道她心中所想。 谭茵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今日吃粽子了吗?我带了一些过来,本来是要给寺里的师傅们,结果有施主已经送过来了,我包的粽子也不是很好看,口味与上京也不一样,就没好意思送出去。” 杨澈看着她摇了摇头。 谭茵从篮子里拿出粽子,剥了一个递给他,说道:“这是我们那的赤豆粽,你尝尝喜欢不喜欢。还有肉粽,今儿上这来也没带,以后……” 话说了一半顿住了,以后哪有多少机会! 杨澈吃着赤豆粽,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说道:“嗯,味道还不错。” 谭茵欣喜道:“看来我的手艺还行。” 杨澈赞赏地对她重重点了点头,谭茵很是开心。 又坐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谭茵与杨澈告辞,向偏院走去,经过院门时回转头来,笑着对他挥挥手作别,杨澈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粽子,对着她也笑着挥了挥手。 夕阳西下,青山妩媚,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端午! 第五十八章 绫罗衣裳 http://.biquxs.info/ 端午过后,众人一行就搬到城西的别院。 别院是个两进的院落,周边树木郁郁葱葱,颇为安静。宅院里面甚是干净雅致,院落里种植些花草树木。 彦庭带着葛根与几位丫鬟住在前院,住得宽敞不少,谭夫人带着三位姑娘住在后院,与在卢家差不多,只是觉得放松自由许多,不像在卢家,连大笑都要顾忌是不是太大声,丁香茴香忍冬几个连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谭茵带着忍冬又去帮李征与张子清搬家,李征在城西北稍偏处赁了一处民宅,前院后屋,正屋三间,后面还有一小间是厨房。李征与张子清各住了一间,正房准备留给李大婶过来住。 屋子长久没有人住,一股霉味,蜘蛛网满布,灰尘得有一寸厚,走两步都能带起一脚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李征张子清忙着整理家具和书。谭茵与忍冬戴着头巾穿着旧衣裳,不知道换了多少盆水,弄脏了多少块抹布,打扫了大半日总算弄干净。 谭茵与忍冬又到周边集市买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物事,又买了菜和几盆花回去。两人简单做了饭,烧了一个红烧肉,炒了一个青菜,再煎了几个鸡蛋,四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也算是开了锅,在新家的第一顿饭了。 院子里面杂草满地,中间还有两个破旧的椅子,几人又一起忙着把草除干净,等把院子整理干净,已经是快到傍晚了。 晚霞映照得天空通红,院落在夕阳的照耀下笼上一层和煦的光芒。屋子窗明几净,院子整洁干净,自己的手被草勒出的红痕微微发痛,可心却是满满的。 李征看着谭茵站在屋前对着院子微笑,走到她身后柔声道:“阿茵,这以后就是我们在上京的家了。” 谭茵回过头看到是他,微笑着点点头,自己似乎对上京有点感受了,之前总认为自己是个过客,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去。 现在看到李征,看到这个小小的院落,看到自己亲手拾掇这房屋,置办锅碗瓢盆,做饭美餐一顿,这儿也能像家乡一样呢! “汝成,大婶还有几日就过来了是吧!”谭茵问道。 “嗯,就在这几日了。” “你说大婶会同意我们吗?” “肯定会同意的,阿茵,你别愁了。” “我怕大婶会嫌弃我是个乡下姑娘,配不上你这个新科进士。”谭茵看了看自己,今日为了打扫,特意换了一身土布衣服,身上也到处是灰,到真像个乡下姑娘。近乡情怯,谭茵真是有点忐忑不安了。 “阿茵,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母亲知道我的心思,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不顾我的心意,我的终身大事她肯定会听我的。” 李征的面庞清秀中透着刚毅,这么多年孤儿寡母在异乡生活,母子俩所遭受的非议白眼不知凡几,而他始终挺拔向上,如今终有小成。 李母虽然对李征要求甚严,但是李征所求所愿无不满足,李征又有主见,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谭茵笑着对李征点了点头。 “对了,大婶初来乍到,她本来腰就不大好,又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我去买点药酒给她按摩按摩。” 李征听了很为感动,“阿茵,你真好,你为娘考虑周到,她肯定会很欢喜。” 谭茵嗔道:“那不是你娘吗!”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李母进京后的日常起居安排,还要再买些生活用品等等。 …… 这日晚上,谭夫人与谭茵正说着话。 “茵儿,李征母亲是十日左右过来是吧,就这几日了?” “是的,娘。” 谭夫人看女儿高兴中又透着几丝不安,不禁问她原因。 “娘,李大婶之前对我不是很满意,我怕她不喜欢我。” 谭夫人暗叹口气道:“你和李征这么长时间,他又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那样言辞琢琢,总归要相信他。” 谭茵点了点头,想起自己父母的往事,问道:“娘,当年外祖也不同意你和爹的婚事,后来怎么同意的。” “你这丫头,这有啥好说的。” “你说嘛!” 谭夫人明白这是女儿想求些心里安慰,“当年也有一些人家来提亲,你外祖母还看中了一家,我硬是不愿意,和家里闹了好久,好在你外祖母心疼我,总算答应了。你大姨也是这样,没想到现在阿晴也是这样。只要爹娘真心疼爱孩子,又有几个能拗得过孩子。你看彦雅不愿意许家那桩婚事,你舅舅可有勉强于她?” 谭茵听到母亲这番话,觉得心里安定不少。 听母亲提起彦雅婚事,想起那次许家兄弟来开始母亲有点犹豫,又想到杨澈那日所说之事,谭茵问道:“娘,你也觉得顾之俊不错吧!” “嗯,这孩子性格豪迈,很大气,人品也佳,长得也很俊朗,你爹对他和赵旭都是赞赏有加。他又是那样的家庭出身,能体谅女子的不易,彦雅又经历了退婚被人嘲笑冷落,两人很是相配,要是能玉成此事就好了。”谭夫人赞许道。 “那上次许家兄弟过来,你怎么有点犹豫不决呢!”谭茵不解道。 “那时不是没有办法吗!彦雅想要在杭州再结门好亲事真的很难,要不就是各方面都不如意之人,要不就要远嫁偏僻乡镇,你外祖母舅舅们怎舍得。如今要是能与顾之俊能成,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谭茵听到母亲此言,更是放心了。 …… 第二日,谭夫人母女前往霓裳坊。李征母亲过两日就要到了,今时不比往日,这见面的礼物可要郑重些。 还是上次的那个伙计接待她们,引她们往里走的时候,一边介绍着各种五颜六色布匹的材质、花色、纹路等,一边了解要送给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高还是矮,胖还是廋,皮肤白还是黑,是长脸还是圆脸,平时喜欢什么颜色等。等了解得差不多了,给她们推荐了五六种不同颜色、材质和花纹的布匹。 李母平日穿得比较素,母女俩看了又看,挑了其中一幅月白色万年青暗纹绸缎,正准备扯上一丈。谭夫人又多问了一句:“就这些吗!有没有其他更好的?” 伙计想了想道:“这些已经是最好的了,整个上京,我们霓裳衣坊的布料若是说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不过夫人你要问还没有更好的,倒是还有幅金色葡萄缠枝纹绸缎更好,只是我们目前不对外卖。” 谭夫人一听,连忙让伙计带她前去看看,伙计也有心卖弄,便带母女俩前往。 果然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等看到那金色葡萄缠枝纹绸缎时,再看看那匹月白色绸缎,就没刚才那么满意了。丝绸更为细洁柔滑,比那婴儿的肌肤还要光滑,葡萄缠枝纹是绣娘亲手绣的,绣工十分了得,显得格外华贵生动。 “夫人,这绸缎可是用了比平常绸缎更多的蚕丝织成的,才能这么细密光洁。你再看看这绣工,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好料子,光这个刺绣是苏州著名绣娘李丹娘用一年时间绣成的,这葡萄多子多福,寓意那可是吉祥得很。你看看这绣工多精细,你看看这绿色叶子,里面就有六种颜色,像不像真的一样?这葡萄活灵活现的,看着就想咬上一口。别的布那是一匹一匹的卖,这幅布统共只有一丈。”伙计很是自豪地介绍道。 “伙计,这绸缎多少钱你们肯卖?”谭夫人看着谭茵抚摸着绸缎爱不释手,问道。 “夫人,我们掌柜准备作为镇店之宝展出来着,不对外卖的。”伙计为难道。 谭夫人和伙计来回拉锯了几次,加了几次价格,伙计始终不松口,看这情况是真心不想卖,不是故意拿娇,知道伙计之言属实。 谭茵劝慰道:“娘,那匹月白色绸缎已经够好的了,这幅他们不卖,我们也别勉强了。” 谭夫人看这情况,也不再勉强,买了一丈月白色万年青纹绸缎就离开了。 谭夫人又带着谭茵前往药铺买了一些阿胶人参滋补品,谭茵又买了一些药材药酒准备给她好好推拿按摩。 谭夫人看到女儿为李母费尽心思,一方面心里有点吃味,感叹女大不中留。另外一方面也暗叹,希望一切顺利才好。女儿心思一直在李征身上,这桩婚事若是成了,也算彻底圆了夫妇二人的心愿。 ...... 回到家时,彦敏看到她们母女俩大包小包进来,贼兮兮地看着谭茵笑,谭茵被她笑得不好意思。 彦敏不再笑话她,说顾之俊与赵旭来贺乔迁之喜。 顾之俊心思活泛,如今在别院,不比在卢家,他与彦雅说起话来更为自由自在。 谭茵刚走进前院,发现后院入口处顾之俊正与彦雅说着话,不知道顾之俊说到什么有趣处,彦雅笑出声来。离二人不远处则站着赵旭,两人说到开心处,并未发现旁人。而赵旭所站之处刚好被柱子挡住。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向后院走去,谭茵怕被发现,转身就想离开。 “谭姑娘请留步。”赵旭叫住了她。 谭茵无奈,只得走向赵旭。 “不知道谭姑娘能否陪我走走,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聊聊。” 第五十九章 旭日东升 http://.biquxs.info/ 谭茵只得点了点头。赵旭为人沉稳持重,他出生于世代书香望族,为同辈翘楚,谭茵每次见到他都有种见到父亲的感觉,生怕他随时要考校自己的学问,特别是自己还没那么多学问。 宅院后面是一大块空地,隔着空地就是一个小山坡,谭茵随着他来到空地,往小山坡慢慢走去,赵旭都没有出声,谭茵熬不住了,顿下脚步道:“你想问我什么?” 赵旭停下脚步,看着她好一会儿不说话,半晌终于道:“这一个多月,之俊来你们这儿似乎颇为频繁。 “顾之俊与大表哥颇为投缘,两人来往甚多。”谭茵回道。 “他说因为才选一事要向彦庭讨教陶朱之道,我因为事情多,倒是来得很少。” 谭茵腹诽道,你来得多来得少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稀罕你多来。 “我看之俊与彦雅姑娘颇为相熟。”赵旭又问道。 谭茵闻言看了赵旭一眼,难道他不知道顾之俊与彦雅之事,不大可能啊!他二人关系那么好,赵旭一直有长兄风范,顾之俊为何不告诉他?为今之计,自己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顾之俊来这儿的次数多,与我们都很熟。” 赵旭盯着她看,谭茵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咳了一声道:“我跟你们两个不也挺熟吗!” 赵旭半晌说道:“之俊有侠义之心,爱打抱不平,喜爱结交朋友,天生自来熟,与你们投缘也不奇怪。” 谭茵顺着话道:“就是就是。” 赵旭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爹可有什么消息。” 谭茵回道:“他在师伯那讲学也有一年多了,这一年……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也有点多,上次来信说那边还要一段时间。” “那他准备何时到上京来?” “到上京?”谭茵狐疑道,不知道赵旭怎么突然就跳到这儿了。 “你不是和李征……” 哦,是了,如果和李征在上京完婚,父亲肯定是要过来的。 看着谭茵似有所悟的神情,赵旭笑着摇摇头,“你啊,有时看起来机灵,有时候又缺根弦。” 谭茵讪讪然地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回应。 “我听说李征在城西北,距离博文书局不远处赁了房子,他母亲也快要来了。” 看来赵旭是要和她好好聊聊了。 “嗯,离这边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车程,你们不就在博文书局那儿吗?现在倒是离得更近了,你们也多来走动走动,大表哥喜欢呼朋唤友,高谈阔论,你们来了也热闹些。” 唉,刚才还在腹诽他来不来无所谓的。 赵旭与顾之俊出身望族巨富之家,顾之俊家在博文书局那边有别院,听彦庭说比大舅母的别院大上一倍都不止。李征那样的捉襟见肘他们很难体会。 彦庭一直在杭州打理高家铺子,有时去各地做生意,如今为了彦雅的婚事耽搁在上京,对着一群女眷,话也不多。 彦雅婚事始终没有着落,他身为长子长孙,从小就在众人的赞扬声中长大,为人精明能干,办事妥帖,几无没有办不成之事。如今碰到许临海这个难缠之人,彦雅之事被悬在这儿,心里也是窝火。他与卢胤也不算投缘,上京的朋友除了赵旭与顾之俊之外,也寥寥无几,谭茵好几次看他一人在喝闷酒。 赵旭点了点头,“彦庭兄见多识广,交游广阔,有这样的朋友我们也很高兴。” “大表哥也会很高兴的。对了,你和李征很熟吗?”谭茵很是好奇别人是怎么评价李征的。 “嗯……我们是同科进士,各种宴会中碰到多次,私下有不少接触,也互相交流过学问。”赵旭沉吟片刻说道。 “那……那你觉得他如何?”谭茵踟蹰问道。 “如何?”赵旭挑了挑眉道。 “就是……就是你觉得人怎样?学问怎样?”谭茵偏着头,一双大眼睛看着赵旭,刚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赵旭看着面前这双漂亮的大眼睛,轻咳一声道:“汝成天分颇高,志向高远,做事方正但又不失权变,为学刻苦勤奋而不拘谨,得不少人称赞。” 赵旭为人端方,能得他如此夸奖,可见李征是真的才学兼备,谭茵很是开心。 谭茵正了正颜色,谦虚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我们一直在乡村长大,他说到了上京,真是大开眼界,一直感叹天下才子何其多呢!” 看她高兴得掩都掩不住的样子,赵旭暗笑,说道:“上京为首善之地,自然是汇集天地之才之地。只是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历代先贤还有我朝名臣出身低微的不在少数。工部王侍郎王大人对汝成就非常赏识,少不得会有提携之意。” 谭茵曾经听李征提起过此人,李征不大愿意与谭茵谈这些朝堂之事,但有时话语也流露出自己出身低微,没有可依靠之人,不过希望能通过给这些大人做些事,好得到赏识提携。 彦庭曾经说过,赵旭出身嘉兴名门,族中本就有数人在朝廷做官,其中一人还是三品要员,他自己品学兼优,稳重深沉,前程自然不用多说。 第六十章 旭日东升下 http://.biquxs.info/ “汝成十余年寒窗苦读,我本来以为得中进士就已经功德圆满,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头,未来还有那么多路要走。”谭茵叹道。 赵旭正色道:“为官之路哪有那么容易,连历朝历代状元都不见得能功成名就,成为名臣,何况只是同进士。每科进士有一百五十名之多,今年还有恩科才选,大昭人才济济,要想得以重用,需不断修身养性不断历练才行。” “我们那儿连考个举人都极为难得,也算有俸禄了,能中进士可是十几年都没一个,我总想着能中举人进士,也不算辜负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没想到汝成要走这么艰辛的官宦之路。我一直认为他将来会向我爹一样当个书院夫子呢!”谭茵扯着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捋着那前面的穗穗,硬硬的刺得有点发痛。 “汝成志向高远,不会满足于留在你那乡村做个书院夫子的。” 谭茵了然地笑笑,“我也知道他的志向,是我过于畏缩了。” 看着那根头被捋得精光的狗尾巴草,赵旭问道:“无数人喜欢上京,说宁要上京一张床,不要家乡一片宅,他们羡慕天子之城的繁华和时兴,你怎么不大喜欢?” “也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上京好大,人好多,事情也好复杂,没有家乡简单,我说话做事都要格外小心谨慎。刚来还觉得很新奇,时间一长就有点倦了。”谭茵解释道。 赵旭安慰道:“不要害怕,你表姐是你表姐,你是你,未来虽然不可知,但是会更好,你也不能一直留恋家乡。” 谭茵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其实自己内心知道,以后李征在哪她就要去哪了。与李征在家乡白头偕老其实已经不可能了。 “你会一直留在上京吧!” 彦庭心疼小表妹,曾经给她仔细分析新科进士未来的发展轨迹途径。 新科进士一般都在六部或者翰林院下面领职,慢慢在官场积累自己的声望和人脉,待个三五年,然后升职,再外调出京。从前朝开始,翰林院是每个登堂拜相之人的必经之地,只有进入翰林院之人,学识才能让人信服,日后在官场才能行得更远。因此新科进士都想进翰林院,李征也不例外,他排在三甲最后几名,他如今四处拜访同乡官员,帮助王侍郎等大人做事就是希望能有机会能进翰林院。 赵旭与李征情况不同,他的排名靠前一些,家族声望和族中长辈官员自然给他助力不少。 赵旭沉吟片刻道:“我可能先在上京待个一到两年,了解大昭各部运作情况,然后就去各地游历历练。” 谭茵讶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到上京后,结交了无数才子,很多人都冲着做官来的,自然是希望能高中进士,然后进翰林院六部,接着外放做官,最后再回到上京,期盼着有朝一日能登堂拜相。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我看到杨澈、许家兄弟都是在外磨炼游历数年,气质风度完全不同,杀伐决断,果决刚毅,运筹帷幄,不是整日之乎者也的书生之辈所能比。”赵旭赞叹道。 谭茵想起这几人的所言所行,微笑道:“你刚才说汝成志向高远,我看你是志比鲲鹏了,佩服佩服。” “你过誉了,我不过是想修身养性,立德立言立功,我还差得远!”赵旭看着她道:“李征……李征对你可还好?” 谭茵对他点了点头,说道:“他对我挺好的,就是那些大人们事情多,应酬也多,不能与我常常见面,每次见面也匆匆忙忙的。” “你这算不算悔教夫婿觅封侯?”赵旭开玩笑道。 他本性庄重,这种开玩笑甚是少见,谭茵虽与他较熟,也不好意思起来,“我哪有让他觅封侯!” 赵旭看着她眼神羞涩,面颊绯红,笑了起来,“好好好,他日若是有事,尽管吩咐,我与你爹与彦庭熟识,也是缘分。” 他与顾之俊倒不像一般儒生,不愿意与商贾人家结识,与彦庭关系甚好,也经常问些庶务之事。 谭茵微笑着点点头。 赵旭想了想又道:“这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之俊虽然与你们相熟,但是这该有的礼节可不能废,若是有什么闲话出来,之俊还要参加才选,彦雅的婚事到现在还没有着落,这样可不美。” 谭茵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 谭茵回去寻彦敏,把赵旭说的话与她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我看赵旭这意思,之前对顾之俊与彦雅之事并不知情,看来顾之俊和大表哥都没有告诉他。我看他意思,并不大赞同。” 彦敏本来歪歪斜斜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蜜饯,听到此言立马坐正,吐出话梅核,想了一会道:“这事暂且不能和彦雅说,我看顾之俊与彦雅处得很融洽,赵旭不赞同就不赞同,他又不是顾之俊他爹,能替他作主,我们静观其变吧!” 谭茵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这事真的不成,彦雅只怕……” 两人心底都明白如果这事不成,对彦雅无疑是双重打击。 “对了,王明珠那边有消息吗?”谭茵问道。 彦敏摇了摇头,勾起嘴角道:“我上次见面时探了探,那人滑得像条鱼,你别想从她那得到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消息。我再继续看着吧!” 谭茵晚上躺在床上久久不眠,反复想着今日赵旭所说的还有杨澈曾经说过的话,还有这一年多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本来有一线希望透着曙光现在似乎要蒙上了一层阴影,未来的路在哪?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第六十章 博文书局 http://.biquxs.info/ 谭夫人母女正在期待李母的到来,李征却送来消息,说母亲在快到上京的途中生病了,还要等一些时日才过来。 谭茵知道这消息后,提出想前去迎接照顾,李征劝慰她不用紧张,这次上京有可靠之人相送,过几日病好了自然来了,谭夫人谭茵闻言也只得静静等待。 …… 天下爱书人没有不知道博文书局的,对读书人来说,到了上京不来博文书局等于没来。 博文书局位于城西北青山脚下,前面就是一池湖水。本来是前朝一位王爷的私家宅院,到了本朝不知道被谁给买了去,开了这个书局。前面三进的宅院是书店,卖书看书文房四宝字画礼乐应有尽有,而后面的花园则经常办些雅集、书会等等,许临海今日就在这花园开讲。 上京城西北,此处云集翰林院、国子监和一众书院,百姓戏称为上京墨水最多的地方,这树上的鸟儿也能吟几句。 更有那市井话本写了无数在此地发生的书生小姐,才子佳人、鬼怪妖狐故事,凡有汲水处皆有流传,大昭妇人姑娘们都爱看,更是平添了无数绮丽遐思。 而博文书局经常出现在这些书中。最多的桥段就是书生小姐同时看中一本书,两人都去拿,书生俊秀,小姐美丽,你推我让,发现竟是同好,由此引发一系列的爱恨情仇,世事纠葛,书写又一段美丽传说...... 卢晴一大早就赶往城西众人住的院子,几人一同坐车去博文书局,倒是离得也不远。车上,卢晴给几人说着这些轶事。 “对对对,你说书生小姐拿书的桥段,我就看过不下十本,你说这些作者就想不出新鲜的桥段吗?我就纳闷了,就不能多摆几本!反正是卖书,卖得越多,赚得也多,太不会做生意了。”彦敏深有同感,连忙点头道。 谭茵连忙接话道:“嗯,还有我看过不下几十本。有些小姐故意丢了手绢或者珠钗让书生去捡,人那么多,这手绢或者珠钗万一被别人捡了咋办。” 彦雅笑道:“你们俩也太较真了吧!不这样写这故事怎么编得下去!” 谭茵说道:“无巧不成书,不过你说会不会有人看了这些话本,学着这样做的!” 故事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怎么没有?这城西北历来士子书生众多。别说这博文书局,这附近还有个寺庙,庙不大,建寺时间也不长,住持也不是得道的高僧,可香火旺盛着呢!不知道多少小姐姑娘们借着上香的机会想来场美丽的邂逅。”卢晴一针见血地指出。 谭茵睁大眼睛,“这佛门禁地反到变成月老庙啦!我看也别烧香了,干脆系红线得了。” 几人闻言笑作一团。 果然一路过去,车水马龙,连绵不绝,香气萦绕,在离博文书局两里路的地方就动弹不得了。马夫说现在堵成这样,约莫还要大半个时辰才到,要是走路过去,半柱香时间就到了,几人想想决定步行前往。 等下了车才发现路上行人络绎不绝,热闹得像赶集。不管是小伙还是姑娘,都装扮整齐干净,倒像是去约会一般,有些男女甚至已经攀谈起来,这上京的民风比南方还是要粗犷奔放许多。 等终于到了博文书局,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不愧为天下最大书局的称号,光这房子就够看的,青砖黛瓦、古朴肃穆,移步换景、别有洞天。 先去文房四宝区,谭茵给父亲买了块砚台,彦雅彦敏也给家中老少买了一些笔墨纸砚。又细细欣赏了名家书画,只是虽然打对折还是价格高昂,谭茵咬咬牙给父亲又买了一幅名家书法。谭茵上次把私房钱都用完了,谭夫人心疼女儿,知道上京物事贵,少不得出门在外,又给了一些银两,今天这么一来,又要囊中羞涩了。 买好物品,几人就直奔今日的主题,签名买书去了。 今日人实在是多,后面的花园听说有人把守,没有请帖概莫入内。不少人在外围逡巡,不肯放弃,希冀着有什么机会突然降临,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喝彩色欢呼声直抓耳挠腮、干着急。 几人待在前院,都能不时听到外面的嘈杂声。 彦敏挑了几本货殖之书,都是一些大商贾的经验之得,其中一本为今日刚上市售卖,其中货物储存买卖的学问极是新颖,看了很是有收获。 谭茵则挑了几本医书、游记和志怪小说,卢晴则挑了一些话本和诗词。 上京云集了大昭最好的花艺师,其中徐夫人名闻天下,今日就有徐夫人的签名售书活动。彦雅这次到上京来,偶尔还想着能遇到她,可家人并不知道她崇拜徐夫人,她也不愿意麻烦别人,自然更不会提起。 徐夫人签名售书的队伍排了好长时间,彦雅看看排队时间还很长,让其他几人继续挑选。 几人正准备去其它区域扫荡一番,卢胤的贴身侍从卢旺来寻她们,让大家一起去后花园。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卢胤这唱得是哪出,都不愿意过去。 卢旺面露难色说道:“姑娘们,你这让小的怎么和公子交代啊!” “这有什么难交代的,就说我们正在看书呢!”卢晴没好气道。 卢旺对着自家姑娘可怜巴巴地求道:“姑娘,你就算不可怜小的,难道就不能体谅一下公子?” 谭茵暗叹一口气,对着卢晴道:“阿晴,我陪你一起去吧!让彦雅和彦敏继续待在这儿。” 卢晴想了一下,估计又是郑熙想出来的花样,把卢胤给顶出来,想着自家哥哥的处境,与谭茵点了点头,与彦雅彦敏暂时道别,两人随着卢旺前往后花园去了。 第六十二章 博文书局下 http://.biquxs.info/ 后花园外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园内也不遑多让。 今日许临海的讲学就放在园中风景最好,最开阔的一处戏台上。台下摆了几十张桌子,坐着许多新科进士,也有一些身着便装的朝廷官员们,周围或坐或立许多书院书生,得有好几百号人。 谭茵一眼就看到了李征,隔空与他打招呼,李征一怔,似乎很是意外。 等谭茵他们到了园子后才知道,前面几位新科进士已经都讲过了,最后压轴的就是这位新科状元。 两人跟随卢达见到卢胤,果然郑熙与其他一众同窗也在,卢晴狠狠地瞪了一眼卢胤,原来妹妹就是用来出卖的,郑熙对她倒是笑嘻嘻,卢晴却没给他好脸色。 众人正在等着最后的压轴登场,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许临海登上舞台,谭茵与卢晴互相看了看,好家伙,感情这是角儿啊! 许临海今日讲学的题目是黄河治水。黄河从西入东,在大昭境内绵延几千里,在上京以北五百里处沿着旧道东流入海,如今这部分北道有一半位于大靖境内。这几十年又因为几次决口,黄河改道向南,形成南道。黄河水患为祸多年,近年来更是爆发频频,朝廷内外争论不休。对于要不要治理黄河水患,无人有意见,但是对于如何治理,却是分成两派。 一派意见要疏浚北道,让黄河沿着故道流入大海,防止决堤,为祸千里,但反对者认为这会让大靖沿着北道轻易侵袭大昭,上京位于平原之地,周围无大山依靠,本就是四战之地,如此一来,大昭更加容易被侵略。 另一派意见则是要堵塞北道,加固南道。但南道因为河浅淤深,河水经常泛滥,淹及周边农庄及田野,数千里一片汪洋,人民死伤无数,民不聊生。 两派意见争论不休,从开国到现在几十年一直没个定论,而黄河泛滥却是越来越重,已经影响到上京及其周边的安全稳定。 许临海登台侃侃而谈,他先是对前面几位新科进士的讲学做个回应,说道:“之前已有新科进士谈及天下大势。众所周知,我大昭北有两大强敌,大靖占据东北,大夏占据西北。镇北侯西夏一役大胜,让我朝西北压力陡降,与西域也联通起来,已经建了一些马场,有良马数万,其中益处各位均已知晓,我不再多说。但对北面的大靖,朝野意见却并不统一。虽然大靖时不时骚扰我们,且越来越深入我边境,但一些人认为还没有全面南下,且其军事实力很强,我朝不占优势,且不可与两个国家同时开展,因此还需如以往给些岁银便可。也有些人认为大靖狼子野心,得寸进尺,早就不满足每年这些岁银,迟早会来侵袭大昭,还需早点防备。两者都有道理,需要居安思危、灵活应对。” “但我今日讲的则更是关键,就是治理黄河对抵抗大靖无比重要。关于治理黄河朝野有两派意见争论不休,至今没有好的对策,每年耗费银两无数,而黄河泛滥却越来越重。表面上看黄河治理是看哪种方案利大于弊,实质上却是如何看待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底下众人闻言一震,听得更是聚精会神。 “时至今日,我想诸位已经明白通过加固南道来治理黄河根本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朝在南道一侧花费了数十万人力,钱财无数,却丝毫没有改善,反而影响上京安全和百姓生活。反对修通北道的一方,无非是认为大靖会沿着北道顺风顺水进攻上京,比起水患,大靖劫掠造成的伤忙更为严重,那我今日就来说说。 “持这种说法的人无非认为黄河乃天堑,易守难攻,守住黄河天险,大靖就不容易攻打进来。那我想请诸位考虑,始皇帝发十万兵众修长城以拒匈奴,这些长城汉初仍在,可曾真正阻挡匈奴?最后依靠的是文景之治积累的巨额财富,是武帝的雄才伟略,是卫青霍去病李广等武将的拼死杀敌,才将匈奴拒之中原门外。三国百年,蜀国据巴蜀之险,东吴据长江天险,那可是比黄河还要宽,可曾真正阻挡曹魏大军一统天下?东晋衣冠南渡后,南北分治近三百年,北朝最后一统天下,长江可曾保得南朝文脉? “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真正护得国泰民安的从来不是天险,也不是兵强马壮,而是国富民强,上下同心。” “黄河常年天灾,百姓流离失所,人口凋敝,上京四周不复繁华之地,又如何堪称首善之地。百姓不愿固守此地,他们连家都不守,难道还会守国吗?君视民如土芥,民视君为寇仇。漠视民众,失了民心,忧国再周全,也还是会走向覆灭。” 又有不少人对此提了疑问,他一一作了回答和解释甚至是驳斥,又对人们关心的如何国富民强、上下同心等进行了阐述,众人皆连连颔首,更多多人有恍然大悟之状。 等他讲完,众人似乎还沉浸其中,回味其中味道,不久反应过来,回应他的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谭茵想起父亲曾经对黄河之患义愤填膺,直斥朝廷漠视民本。如果今日他在台下,听到此番言论,该有多激动。 看到台上这人神采飞扬自信洒脱,台下众人心生向往对他崇拜不已,谭茵不得不承认,此人果然不凡。 只是可惜,玫瑰固然美丽芬芳,却矜傲多刺,普通人可拿不住。 第六十一章 众人烦恼 http://.biquxs.info/ 新科状元讲完学,谭茵看到李征与张子清来了,便走了过去,郑熙则直奔卢晴而来。 卢晴看到郑熙就很烦,不愿意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言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掉头就走。 那日从靖宁侯府回来后,如果说卢夫人虽然训斥她,可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后来在谭夫人的劝解下和女儿的游说下,对郑家这门亲事便不大热衷。而卢达却是不改初衷,过几日又把她叫到书房训了一顿,后来又对卢胤耳提面命,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卢晴不禁想起那日在父亲书房中的场景。她忐忑不安地进入书房,看到母亲也在。 卢达一贯严肃,那日开始对女儿倒是态度和善,拉了几句家常,便切入正题,说道:“你的担心我听你母亲说了。郑熙贵为侯府世子,为人精明能干,他日袭爵就是二品,虽然喜欢出入章台,但他对你颇为喜爱,日后你为侯府当家主母,那些不过是妾室,难道还能越过你不成,人家都羡慕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卢晴看着父亲这模样,知道今日这关不好过,父亲与母亲不一样,可不会有那么多慈悲心肠,只能继续假哭,“郑熙人虽不坏,也颇为能干,可内宠外欢不断,和他父亲一样,也不知道捧红过多少头牌。我一个六品无权的小官之女如何做得了二等侯爵的当家主母,他家中百余口人,内里污浊不堪,你们只看到侯府的荣华富贵,却没看到它的凶险。他日郑熙对我若是没有情义,我又该如何自处。” 卢达对坐在一旁的卢夫人使了使眼色,卢夫人看挨不过去,只得说道:“他们是勋爵之家,自然会对主母尊重,你再生几个孩子也足以保身。” “尊重主母?他母亲金氏到底过得怎样,难道你们还不清楚。” “郑夫人怎么了!她在上京颇为出名,八面玲珑,人人称赞。”卢达斥道。 “八面玲珑,不嫌累吗?人到还算美貌,可脸上的粉厚得都可以唱戏去了,听说年轻时可是个大美人,现在被蹉跎得什么样了。” “一派胡言,这与郑熙何干,他与他父亲不一样?” “他与他父亲不一样?是,他是比他父亲能干,可眠花宿柳、风流好色可是毫不逊色。” 卢夫人看两人越说越激烈,越发针尖对麦芒,连忙打着圆场,“他那是没有成婚,成婚后会改的。再说年轻时总归喜好女色,年纪大了自然就回来了,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卢达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这谁家公子没几个宠妾,你是不是学彦雅?我看你们几个整日待在一起,是不是被她们给撺掇的!”又指着卢夫人鼻子骂道:“你养的好女儿,你们高家自己不要金龟婿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让卢家也不要。一个商户之女还敢甩脸色给新科状元看,真是给脸不要脸,上不了台面,还好现在搬出去了,以后都不允许再和他们来往。” 卢晴看父亲斥责母亲,气得哭了:“女儿犯了什么错,你打我骂我就是了,何苦扯到母亲和外祖家身上。” 卢达啪地打了她一巴掌,怒喝道:“你还敢顶嘴。” 卢晴捂着脸哭道:“你打死我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嫁入郑家。我不要像娘一样,日夜操劳一大家子生活,还要被人家嫌弃。被陈姨娘不阴不阳地戳着心,还要照顾美貌得宠的尹姨娘。” 卢达一听火冒三丈,抬起脚来就把卢晴踹到地上,她疼得摸着肚子直叫唤。 卢夫人连忙过来看女儿,把她立马扶了起来,一边给她揉着肚子,一边问她伤得可重,立马令婢女去请大夫。等卢晴稍微好点,回过头来,直起身子看着卢达。 “卢达,我与你成亲二十余载,自问对卢家尽心尽力。我为卢家生了一子一女,日夜操劳打理家事。上孝顺公婆,下抚恤嫡庶子女,对陈姨娘和尹姨娘也不可谓不见心。你一心为官,家中万事一概不管,都是我里外算计,给你张罗操持。你母亲、陈姨娘甚至是你一直认为我能做六品官的夫人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也是高家的福气。但这些年来,我过的什么日子自己心里清楚,我娘家人过来你们又给了多少脸面给我?如果能重头再来,慢说你当时不过只是一介白丁,就算你身中进士,八抬大轿我也绝不会入你卢家大门。郑家这门婚事我是绝不会同意的,只叹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没晴儿看得明白想得通透,我绝不会让晴儿再入这个火坑,是休弃还是和离随便你,我刚好带晴儿离开。” 说完,看也不看卢达,就和丫鬟扶着卢晴走了。 接下来几日,卢达去卢夫人房中都吃了个闭门羹,即使在别的场合相见,卢夫人也没好脸色给他。卢达看到卢夫人如此做派也是悻悻然,似乎看到了曾经泼辣能干的高家大小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六十四章 众人烦恼下 http://.biquxs.info/ 卢胤看到卢晴见到郑熙就远远避开,有些急了,前去拉住她,把她拉到一处无人地方。 “你怎么了,郑熙到底哪里不好?他家世、相貌、人品、能力无一不是上品,不过有几个内宠外爱罢了,你在发什么神经?” 卢晴微牵嘴角,嘲讽道:“你不去月华楼拉皮条还真是浪费你的才华。” 卢胤青筋暴露,怒喝道:“你?” “干吗?想学父亲打我啊!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卢晴伸过脸去。 卢胤极是气愤不解,“你最近怎么这样,以前可是很听话的。” “嗯,很听话,然后被你们给卖了是吧!” “我们是你的父兄,怎会害你,京城有多少官家小姐想嫁给郑熙而不得,要不是他喜欢你,你以为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卢晴轻哼一声,“谢了,这个好机会留给别人把!我本来就不贤惠,刚好让郑熙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很好。” “你简直无药可救。”卢胤拂袖而去。 …… 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鼻子也有点酸,心里像被什么梗住一般,卢晴抬起头看着天。 天很蓝,云很白,树木青翠碧绿,花草娇艳多姿,风很轻柔,一切都挺好。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卢晴转过身准备去寻谭茵,忽然看见一人一袭白衣,身姿挺拔,立在青砖黛瓦白墙处。 卢晴状若无事,向前走去。 那人见她面无表情,说道:“阿晴,你连招呼都不愿意和我打了吗?” 卢晴顿住了脚步,施了一礼道:“虽然已经晚了很久,还没恭喜你高中二甲进士。” 此人愣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我没想到见到你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 卢晴看着他道:“你如果要问尹姨娘情况,她挺好的。如果你师傅想讨她,可以和我父亲商量一下,说不定他会愿意,毕竟你师傅现在是东宫新宠,炙手可热。” 此人当然就是那为了尹姨娘接近卢晴的林子羽。 林子羽看她神色,沉默一会儿,说道:“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再找时间吧。” 卢晴“嗤”地一声,“我心情好不好,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待在这儿偷听别人说话很光彩是吧!”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偷听,我看到你不理郑熙,卢胤跟着你出来,我才跟来的。”林子羽连忙解释道。 “林子羽,你什么时候做事能够光明正大一点,不再偷偷摸摸的。我现在心情挺好,但不准备有时间见你。我两年前说过的话现在依然一样,你我相见就像陌生人一样便是最好。” 说完抬脚便走,寻谭茵去了。 …… 张子清看到谭茵过来,与李征分开,和别人聊了起来。 谭茵问道,“你今日怎么过来啦!” 李征答道:“这样的场合我怎么能放过。你刚才来得晚,没听到前面那些人的讲学,也很是精彩,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谭茵看着一色青衣的李征,腰间佩戴着自己所送的玉佩,很是相配,嗔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也很好,我听说有几位大人很是欣赏你。” 李征轻叹道:“不过是同乡大人提点晚生罢了,和这些上台讲学的进士相比,我还差得远!” 谭茵安慰道:“世事如此,能考上进士已经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了。你不要不在乎一时得失,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慢慢来。我本来认为你会和我爹一样做个教书先生,我们俩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白头偕老。如今这样已经超出我想象很多,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心满意足,别的我都不在意。” 李征面露几丝苦涩:“我知道你在鼓励我,可你不知道这京城的形势。他们与我也不过年纪相仿。我虽中了三甲进士,可这三甲人数众多,与一甲二甲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如今都在等吏部的侯缺,这什么位置什么人都要看后面那些大人们如何考虑。” “我一介书生,没有任何背景,虽有一些大人赏识,可这顶什么用呢!毕竟不是人家的嫡系门生,也不是人家的亲戚。哪像许临海,状元魁首,其兄长又身为吏部高官,听闻他本人也与东宫有旧,我与他真是天壤之别。” 谭茵看他如此,明白他的心情,说道:“汝成,你怎么有点钻牛角尖了。许临海自幼天资聪慧,从小就名师教导,我们到底见识和经历都有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古来名臣名相出身贫贱的多得是,这不过是刚开始,焉知你来日不会成为名臣呢!” 谭茵明白他虽表面谦逊有礼,可骨子里却很是要强,来到这人才济济之地,难免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继续道:“闻道有先后,只要立志勤学,必有所成,又何必在乎一时。” 李征看着面前善解人意的姑娘,对她微笑着点点头。 谭茵又问道:“李大婶到了吗?又过了半旬了。” 李征摇了摇头,说道:“还没到呢,病还没大好,我让她好好养养,别急着赶路,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 谭茵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带忍冬再过去给你们收拾收拾屋子吧!你和子清两人又不会打扫,大婶想必也很快就到了,再看看缺什么东西,也好补上。” 李征忙道:“你上次过来已经安置够好的了,没啥缺的。屋子不大,我和子清两人拾掇拾掇就行了,省得你来回奔波,你们也刚搬新地方不久。” 谭茵看他体贴自己,说道:“那好,大婶一过来你就通知我,她长途跋涉,中途又生病,身体肯定很虚,我给她调理调理。” 李征点点头道:“知道了,阿茵你真好。” 两人看着对方都很是甜蜜,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日人多嘴杂,不宜多聊,谭茵与李征张子清匆匆话别,免不了要鼓励张子清继续努力。六月初就是才选,张子清和她说了几句话,临别似还有所言,却最终没再多说什么。 第六十二章 雅集收获 http://.biquxs.info/ 彦敏看彦雅排队时间还很长,便四处闲逛去了。 逛着逛着,在一处花丛中发现了王明珠。 周围有姑娘们一边瞟王明珠,一边在窃窃私语。王明珠从小就是众人焦点,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长大,这样的情形不知经历凡几,连她们在想什么在说什么一眼就明白,对这些蜚短流长早就泰然处之。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衣长裙,却淡极始知花更艳,四周鲜花争奇斗艳,也不过沦为她的背景。 彦敏看着芍药花丛中的王明珠,两人对上视线,微笑示意。 彦敏走近她,笑道:“明珠,以前看书上说闭月羞花没什么感受,今日我总算领悟到了。我看这花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太有压力了,也只有我这个皮粗肉糙之人才敢和你站在一起。” 王明珠嫣然一笑,回道:“你这是笑话我孤家寡人吗!我倒是想和姐妹们一起玩,可我虽然姐妹众多,但大家各忙各的,说起来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王木妾室及庶子庶女众多,各种不和消息坊间流传很多。 “你鹤立鸡群,一般人可是自惭形秽。” “你啊,就别拿我打趣了,在林世英眼里,就算拿月里嫦娥来换你,他也不会愿意的。” 彦敏没想到王明珠反而拿自己来打趣,说道:“他哪是不愿意,是没那个福分。真要是像你这样的,这天下还有不动心的人吗!“ 王明珠莞尔道:“各花入各眼,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这我可不相信,才子佳人,上京都在说佳人王洛神在此,都在期待才子在哪?”彦敏笑道。 王明珠带着一丝无奈,“彦敏,你对我可真是太看得起啦!慢说没有洛神,就算有,我也想知道陈思王在哪!” 彦敏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明珠,不放过王明珠的一丝小表情,而王明珠只是对她笑笑。 …… 彦雅终于等到徐夫人签名,果然字如其人,温婉娟秀。徐夫人今日还将举办一场花草雅集,现场抽了十名幸运儿,彦雅就在其中。 侍从带着大家前往西厢房小花园,园中长桌一字排开,十人分列左右,桌上摆好了剪刀等各种工具。另有几十只水桶,分别装有各式各样的鲜花、藤枝、野草等,既有名贵的牡丹、芍药、百合等,也有平民的杜鹃、石榴花、牵牛花等,还有路边野蔷薇菖蒲等野花野草,连狗尾巴草都有。边上还有两张方桌,一张放置了各式花器,有花篮有花瓶,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圆的方的椭圆的,还有奇形异状的。另外一张则放置了各式水果和茶水糕点。 众人看到徐夫人,十分兴奋,互相窃窃私语。徐夫人站在桌前,她为人端庄,声音柔美,眼睛看了一圈大家,微笑道:“今日博文书局为庆贺新科进士之喜,遥祝恩科才选成功,特邀我来做花草雅集,才有我们这样的缘分相聚。各位姑娘或多或少都有基础,就请大家以今日的主题插花。” 选好题目,选择花与花器,众人纷纷忙了起来。 众人或冥思苦想,或豁然开朗,脚步匆忙,双手忙碌,都忙碌起来。 半个时辰过后,各位已经陆续插好花了,每人都不一样,有的花团锦簇,有的瘦骨嶙峋,但各有各的美。 徐夫人点了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三位到她身边,向众位介绍其作品。 第一位取名锦绣。用了牡丹、芍药、山茶花、大丽花,取雍容华贵,锦绣前程之意。这位姑娘介绍道:“这盘花鲜艳多姿,整体饱满热烈。牡丹为画中魁首,芍药山茶花朵硕大艳丽,正好说明了新科进士为天下士子魁首,是大昭未来的栋梁,他日登堂入室,如同这花一样繁花似锦,一路锦绣前程。” 说实话用这些花并不算突出,很多人都想到了,但这位选择花朵的大小和颜色非常相称,牡丹富贵,芍药多姿,山茶鲜活,错落有致,色彩过渡自然,更为难得的是尽显各花艳丽却又不落俗气。 第二位取名岁寒。用了松、竹、梅,自然是取孤高挺直之意。这位姑娘介绍道:“这盘青翠清隽,郁郁葱葱。松柏常青、翠竹高直、傲梅吐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官先修身,希望新科进士牢记圣人教诲,为国为民效力。” 这位姑娘插的是花,可通盘没有一朵花。青青松柏,翠绿竹叶,嶙峋梅枝,高低相间,互为佐使,暗合士子气象,整体给人一种空、透、漏之感,别具一格,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第三位就是彦雅,取名收获。花篮里盛有牡丹、石榴花、蜀葵花、栀子花、菖蒲,更为特别的是还用了狗尾巴草和新鲜瓜果。既有精心栽培的牡丹等名贵花,又有普通之家随手种植的栀子石榴花等,还有田野乡间的菖蒲狗尾巴草,还有新鲜的瓜果,相聚一起,共结硕果。整个花篮品种繁多,却不纷乱,反而透着蓬勃生机和盎然之意。 “我选择的花篮就像普通百姓家的菜篮子一样,里面什么都有。大昭的新科进士们或家庭不同,既有权贵之家,也有平民百姓,更有贫贱之家;或性格不同,有人勇猛,有人温和,有人深沉,有人奔放;或经历不同,有人四五十岁方才高中,人生百态皆已尝过,有人却是弱冠少年,未来路途尚在脚下。” “就像我选的花一样,或雍容华贵,或平常人家,或路边桥旁,虽各有不同,但百花齐放才是春。我朝不拘一格用人才,必能结出这丰硕的果实。 众人纷纷上来排队等着观赏这盘收获。徐夫人又对每个人的作品逐一点评。 今日看到彦雅的作品极为惊喜,徐夫人又问了彦雅许多问题,彦雅一一作答,徐夫人连连点头。 雅集结束后,徐夫人请彦雅留下来,两人聊了很久插花,彦雅觉得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解答了自己很多疑问,徐夫人也对彦雅的天赋和悟性极为欣喜。 徐夫人了解到彦雅很快就要回杭州,很是惋惜,又邀请她在上京期间前来做客。又聊到她有时会做一些大型插花,如果彦雅愿意,可以前来做她助手,彦雅欣然同意。 第六十六章 雅集收获下 http://.biquxs.info/ 从徐夫人房间甫一出来,就看到有人拿着一只栀子花站在门外等她。 彦雅一愣,此人怎么会在这儿,忽然脑袋有一道光闪过,“徐夫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但她是否喜欢你取决于你自己。”许临海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回答,“上京无论男女都喜欢簪花,你出生在栀子花开季节,我记得好像是在七月份,这花很是适合你。”说着就把花递了过来。 彦雅并没有接。 彦雅的脸比起上次大慈恩寺时红润了些,精神也好了很多,人也稍微丰满了些,不像上次感觉风一吹就要倒,想到她为何如此,许临海心里不舒服起来。 许临海看她半天不伸手,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看着她头发上的玉兰花簪,“送你的栀子花簪不喜欢吗?” 彦雅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许临海自嘲道:“想必不是不喜欢簪子而是不喜欢送簪的人。” 彦雅看着他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今日的安排。” “彦雅,你来上京已经快三个月了,除了那日我与兄长过来拜会,我知道你在后面。还有大慈恩寺那次以外,我多次想见你,你都避而不见。” 彦雅看着他道:“往事不可追,面向未来岂不是更好。” 许临海看她脸上并没有激愤、责问、愤怒等表情,说道:“我知道退婚对你打击很大,让你处于众人的流言蜚语之中,其中滋味和痛苦我都难以想象,如今你不想旧事重提,不过是希望不要揭开已经结好的伤疤。我上次已经说过,这件事我不为自己辩解,我对如此痛苦心里每每悔恨不已,恨不得时光倒流。只是我俩既然还有婚约,那为何不往前看。” 想到他送了靳白的花器,今日徐夫人的盛情相邀,他手中的栀子花还有那根黄金并蒂莲栀子花白玉簪。纵然怀疑他的心机,也不得不感念他的心意。 彦雅轻声道:“你做的这些我都看到了,谢谢你的心意,但时至今日,你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许临海看着面前的这位姑娘,很多人说她温婉善良,善解人意,可她却把心扉彻底关闭,无论他在门外如何呼唤,都不理不睬。 许临海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看着她道:“彦雅,你到底对我担心什么?我俩婚约并没有取消,我们仍是未婚夫妻!” 彦雅倏地看着他,脸色微微发白。 “你担心我纳妾?我出自世代书香门第,我们许家无论是荣耀还是没落,你看可有纳妾!你祖父当年议婚时也看中许家门风清白!你知道本朝风俗,宴席均有舞姬斟酒歌舞助兴。有些声音传出来不过是穿凿附会罢了,我连妾都不会纳,怎么可能会去纳这些舞姬。”许临海看着她道。 许临海看着彦雅并不言语,继续道:“你还是担心我对你有什么心机,我之前对你并不了解,认为你不通文墨,自己又自命风流,小时总听别人笑话我说是拿来报恩的。后来在莲池会见过你的绣品,还在灵隐寺与西湖边都看到过你,我知道你心底善良,眼光绝佳,插花极好,刺绣更是一绝,你为何就不相信我是真心的。” 彦雅轻笑一声,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何德何能让子斐公子出尔反尔念念不忘。耽搁得有点久了,她们还在等我!” 彦雅不欲多纠缠,准备离开。 “我知道你现在并不信我,日后听我言观我行吧!”许临海看她急着要离开,不愿意听他多讲,没有阻拦,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彦雅脚步稍一停顿,继续向前走去。 第六十三章 突然来临 http://.biquxs.info/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已过立夏。这日天气晴好,忍冬把冬天的衣服晒出去,准备收起来。 整理衣服间,谭茵看到了准备送给李大婶的那块好料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 收拾妥当,谭茵带着忍冬去母亲房中,与母亲闲聊一会。 搬到此处后,颇为清幽,没有卢家一大家子蜚短流长,几人均是轻松不少。 卢晴倒是经常过来,她现在把话说开了,反倒是轻松。谭夫人曾经担心她这样父兄不喜,后又想她若是稍微懦弱点,哪还有她说话的份,卢夫人现在坚定地站在她这边,卢达现在反而有点投鼠忌器,卢胤忌惮母亲,也不敢多语。 彦庭出来已久,也急着回去,只是如今钝刀子磨人,还得等下去才行。才选也不过半个多月时间,等顾之俊才选之后,彦雅这事才有着落。 “爹在师伯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啊!”谭茵想起上次赵旭问起谭钧什么时候来上京。 “怎么啦!”谭夫人问道。 “就是,就是李征母亲过些日过来,万一……”谭茵有点不好意思,若是商定婚事,父亲最好也在。 忍冬对着她直挤眼,不知道怎么回事。 谭夫人怔了一下,说道:“他那边估计还有些时日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就是个书痴,这一去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天气渐渐热了,我在想还要给你们几个做几套夏衣才行,本来以为两个月就行了,就没带夏天衣裳。” 谭茵点了点头:“上京的衣服式样和我们那也不一样,说到衣服,我们买的李大婶的料子还没送出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谭茵轻叹口气。 谭夫人看了看她,回道:“不急,再等等吧!。 谭茵点了点头,和母亲说起其他事情来,忍冬在一旁却是坐立不安。 …… 忍冬随着谭茵回到自己屋子。 “你刚才一直对我挤眼睛做什么,你眼睛被迷住了。”谭茵问道。 忍冬终于熬不住了,走到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气呼呼地道:“我的傻姑娘,就你还被蒙在鼓里,夫人前两日就知道了,那个李大婶来了都快二十日了。” 谭茵闻言脸色刷白,“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前两日我陪夫人去市集买东西,那个市集是城西最大的,东西又多又便宜,整个西城的老百姓都过来买,你知道我们看到了谁,看到他母亲了。夫人本想上前去打招呼,后来想想算了。” 忍冬发现自家姑娘脸白得毫无血色,牙齿直打冷战,眼眶里似有什么在打转,恨恨道:“我第二日就跑到李公子赁的房子去了,果然李母就住在那。我又去周边人家打听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说是十日左右就过来了,就是原先预定的日子,压根就没有延迟过。” 谭茵猛吸一口气,抽了抽鼻子,轻咳两声道:“你先出去,让我静静。” 忍冬看到自家姑娘这幅模样,狠狠跺了一下脚,转身出去了。 难怪自己提出与忍冬帮他再去打扫屋子给婉拒了,难怪自己提出要前去迎接他又拒绝了,难怪张子清在博文书局后花园对着自己欲言又止。 屋外阳光明媚,很是暖和,怎么感觉自己越坐越冷,从头到脚,冷得发痛,一阵刺痛从手指连到心,像是密密麻麻的丝线把整个心缠绕扯了起来,越扯越紧,越来越痛。脸上有点痒痒,用手一摸,怎么湿漉漉的。 头脑一片空白,偶有片段不断闪过,抱住自己的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可那些片段还是不放过她。 …… 忍冬看着紧闭的房门,端起晚饭前去叫唤,没有任何回音,转过头来看着谭夫人摇了摇头。谭夫人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第二日白天仍是没有任何声音,大家都急了,彦庭几人商量着把房门撞开,谭夫人阻止了大家,让再等等看看。 傍晚时分,忍冬终于见到自家姑娘主动打开了房门,两眼肿得像个核桃。 “你弄点吃的过来!我饿了。” 忍冬开心地“嗯”了一声,急忙去告诉谭夫人,又忙不择地去端饭。 谭夫人急忙赶来,看着女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 谭夫人走到女儿身后,看着镜中的孩子,谭茵看着母亲轻笑道:“娘,你看我这蓬头垢面的样子,还真是个乡下姑娘。” 谭夫人心里一把揪住了,她从后面环住女儿,下巴紧贴着女儿的头,“你不要多想,他母亲是他母亲,但李征对你是真心的。” 停住了正在梳头的手,谭夫人看着她道:“你等等李征怎么说吧!不要胡思乱想。”谭茵怔住默默不语。 第六十八章 突然来临下 http://.biquxs.info/ 第三日一大早谭夫人就带着忍冬出门,直到下午才回来。 晚上,周围寂静,惟有点点灯光点缀其中,透着万家温暖。 李征急吼吼地赶来,谭茵紧闭房门,在他苦苦哀求和谭夫人的劝说下,才慢慢打开。 谭茵坐在桌旁,看到李征小心翼翼地进来,转过头不去看他。李征走到她跟前,她又转过头去。 李征硬着头皮道:“阿茵,我知道你生气,可你听听我解释吧。我娘是来了二十来天,她一来我就想让她过来看望师母。可你也知道我娘的脾气,她有腰疼的老毛病,路上行了一个多月,腰疼得更厉害了,她说等稍微好点才能过来,我又不能对你说实话,怕你多想,只得……只得说她暂时没过来。” 李征偷瞄了一眼谭茵,继续道:“今日师母上门看望我娘,我娘说起她身子不大好,过来歇息了很多天,这几日已经大好,她明日就过来拜访。” 谭茵回过头来看着李征,冷笑道:“李征,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呢!你母亲腰疼她怎么还能去逛市场?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一知道,她就准备过来拜访。” 李征看到谭茵如此,走到谭茵跟前,蹲下身子,摇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茵,我知道你很恼怒,你知道我母亲的心思,这些天来我已经不知道在她面前跪了多少次,你看我的膝盖都结痂了。 “今日师母走后,我又在她面前跪下发誓,说我只想娶你,如若她不同意我就做和尚去,她见我如此坚决,终于同意了。” “是我不好,应该早点说早点做,可我实在说不出口做不出来。她从小把我拉扯大,你就看在我的面上,与我娘好好相处,日久见人心,她自然会念着你的好。” 说着挽起裤子到膝盖,两处膝盖都乌青一片,有些地方已经结痂,可见是老伤加上新伤。 谭茵听到他说做和尚去,又看着他乌青的膝盖,虽还是生气冷冷不说话,比起刚开始的冷若冰霜要好多了。她历来温和随意,偶有生气发怒一会儿就过去了,如此这般乃是第一次见。 李征见谭茵如此,心里也很难过,语中带有哽咽,“阿茵,这么多年来你可曾看到我负你!不管在什么场合,有多少诱惑,我何曾把那些放在眼里,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你就因为这件事否定了吗?” 谭茵想想两人这么多年,想想来上京后的浓情蜜意。看他如此,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害我被瞒在鼓里这么多天,如果不是母亲突然发现,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李征看她流着泪,连忙拿着帕子去拭,连忙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把眼睛哭肿了,不好看,明天我还要陪我娘过来呢!” 谭茵止住眼泪道:“明日你娘过来,那我要准备些什么?” 李征看她消了气,松了口气道:“啥都不用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行,我娘可想娶个漂亮媳妇了。” 谭茵闻言嗔道:“要你瞎说。”抬脚佯装踢了一下他。 李征这才放下心来。 …… 李征依依不舍走后,谭茵前去母亲房中。 谭夫人看她泪痕虽未干,但微露笑意的样子,笑道:“现在舍得出来见人啦!”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娘……” “我让忍冬买冰去了,这眼睛得赶紧敷敷,这么肿明天怎么见人。” “娘,我听说你昨天亲自去他家了,女儿不孝,让娘你操心了。” 按照规矩,谭夫人是李征的师母,按照议亲来说,也应是男方先上门,现在谭夫人先上门,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合适。 谭夫人心里暗叹口气,“傻孩子,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你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李母过来。” “那我要做什么准备?” “你平时也不笨,怎么到关键时候反而没了主见。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点,想想看说什么话能让她开心。虽然李征中了进士,可你爹是他夫子,对他也算尽心尽力,就这点我们就占了名头,没必要觉得低了去。” 谭茵点了点头,回去准备去了。 第六十四章 李家婶子 http://.biquxs.info/ 翌日,李征母子前来拜访。 谭夫人早就着忍冬等人打扫停当,让厨娘好好准备中午酒菜,又准备了新鲜瓜果。 谭茵穿了件月白上衫配石榴色长裙,头上戴着珍珠金簪,手腕戴上缠枝牡丹如意金镯,整个人看起来清丽干净,李征看到了眼睛一亮,谭夫人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李母一改原来的孤寡病弱之气,今日穿了一件枣红色细棉衣裙,脸色也涂了点粉,不像以往那么黄白,有了几分红润,人看起来也好看精神不少。 众人见礼后,分别坐下。今时不同往日,谭茵见了李母也有点忐忑不安。 谭夫人少不得再次恭喜李母好福气,教子有方。李母也感谢谭钧悉心教导,夸奖谭茵美丽可爱,她很是喜爱。李征听到母亲此言对着谭茵美滋滋地笑了,谭夫人看两人眉目传情,也很是欣慰。 李征两头帮衬着讲话,他一方面怕母亲对谭茵不满意,另一方面又怕谭茵还生气,谭夫人有意见。两头圆了半天,忍冬在边上都替他觉得累,对其不满也减了不少。 李母给谭夫人母女都准备了礼品,算不上特别贵重,但对李家来说已经算得上郑重。谭家回了阿胶人参等滋补礼物,还有霓裳衣坊那幅月白色锦缎布料,特别点明是谭茵前去卖的,李母直说她有心,推了几次终于收了下来。 今日李母很是和蔼可亲,终于得到她的认可,李征谭茵两人心里甜蜜蜜的,笑得眉毛都要直了,忍冬也替自家姑娘高兴,这么多年总算如愿以偿。 午餐时,彦庭与几位姑娘过来作陪。李征一高兴,直呼彦庭大哥,互相灌了不少酒,喝得有点多。李征一介书生,哪像彦庭酒经沙场,不一会儿就醉了,彦庭着葛根扶他到前面休息去了。 看这样子一时半会也走不了,餐后,谭夫人母女与几位姑娘招呼李母一起喝茶。 谭夫人着忍冬泡了上京的八宝茶,又准备了些点心、瓜子花生和瓜果。 谭夫人端着八宝茶递给李母,微笑道:“这八宝茶和我们那不一样,这里面有红枣、桂圆、枸杞,极是提神明目补肾。” 李母接过茶,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味道果然不一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中用,腰酸背痛地狠。” “茵丫头知道你腰不好,说你长途过来,肯定累着了,跑了好多家买了专治腰痛的药酒,准备给你按摩按摩。” 彦雅彦敏闻言看着谭茵,彦敏更是挤了挤眼睛,谭茵刷地脸都红了。 李母笑道,“茵丫头真是有心,你看看,这小棉袄就不一样吧,你们高家真是好福气,几位姑娘养得多水灵。” 谭夫人笑道:“她们几个也就勉勉强强过得去,不比别家姑娘差罢了。” 谭茵对着彦雅彦敏挤了挤眼睛,让你们笑话我,看看!现在说到谁啦! “这你可就太谦了,我听说二姑娘可要成为状元娘子了!” 众人一听这话马上愣住了,半晌反应过来,谭夫人勉强笑道:“婶子你刚来没多久,可别信那些碎嘴杂舌的,去年雅丫头与许家状元的婚事就退了,外面人这是不知道详情在乱传呢!” 李母一惊,看着几个姑娘的神色,连忙道:“哎呀,是我的不是,听风就是雨乱说,多嘴多嘴。” 谭夫人微笑道:“这是哪里话,婶子这是把我当外人了,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彦雅彦敏,你们到前面去看看你哥哥怎么样,他酒喝得也不少,葛根粗心,让丁香茴香多照顾点。” 谭茵看着两人渐渐远去,听到李母声音回转头来。 “我说谭家娘子,怎么把这么好的婚事退了,这多可惜!” 谭夫人笑笑道:“一言难尽,也是两家没有缘分,这事过了也就过了。” 李母看谭夫人不愿意再讲下去,也不再多言,谭茵陪着两位长辈说着闲话。一个多时辰后李征酒醒了,谭夫人母女送他们母子走后,回到了谭夫人房中。 “娘,我看今日李大婶虽然对我挺好,一直在夸我,可……可她没提准备何时提亲呢!”谭茵有点失望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她初来乍到,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就提亲事,你总得让人家缓缓,适应适应才行……”谭夫人摇摇头,笑话女儿道。 谭茵吐了吐舌头,想想道:“娘说的是,是我太心急了。” “她既然来了,难道还能跑掉,放心吧!等她们忙停当,自然就会来的。这段时间你多去那边看看她,也照顾照顾她,我女儿这么能干,长得好看,心底也好,有几个不喜欢的。”谭夫人摸了摸她头,充满自信地说道。 谭茵被母亲这么一鼓励,阴霾尽去,开心地走了。 谭夫人注视着女儿离去的身影,拿出纸笔,提笔写信。 第七十章 李家婶子下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谭茵就带着药酒前去看望李母。 李征和张子清都出去了,只有李母在,给她抹上药酒,按摩了约小半刻时辰,李母终于舒服地叹了口气。 “茵丫头按得就是舒服,到底是做大夫的人。”李母赞道。 谭茵笑着回道:“大婶喜欢就好,我经常过来给你多按按。” 李母坐起身来,和她闲聊了几句,看到她头上的金簪,说道:“我看你这只金簪与昨日那只不一样啊!” 谭茵连忙道:“是我外祖母送我的,她说小姑娘年轻得多点饰品。” 李母微微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谁不喜欢这些首饰。后来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都得给征儿用,哪还能用到自己头上。” 谭茵听着她话里有话,自己今日本来带来金簪要送给她,不知道该送还是不该送。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做女人的,凡事都要尽他们考虑,最后才能是自己。” “大婶说得是,我记下了。”谭茵低下头应和道。 “你们啊还太年轻,很多事想不明白,以后可要后悔的。昨日听你娘说你表姐与状元的婚事都退掉了,这是什么缘故?”李母问道。 谭茵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特别提到是许临海想退婚,高家才主动退婚的。为了怕多费口舌,后来许家那些事都没提。 “别人家都赶上趟的事儿,高家怎么能主动退呢!得让许家履行婚约才对!长辈订的婚约,那许家还敢真的反对?这说出去都没道理,也影响他们家的名声。”李母不赞同道。 谭茵一直知道李母希望李征平步青云,这样到手的富贵就这么丢了,对她来说恐怕觉得高家极其愚蠢吧! “大婶,当时许临海连举人都不是,我外祖家也没想到他会中状元,如今婚事退都已经退了,再说这些也无用了。”谭茵顺着她的话解释道,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 李母摇摇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外祖家还是太实诚,人家让你们退你们就退了。” 谭茵扯起笑容勉强道:“大婶说的是。” 李母看她榆木脑袋,嘴巴咋了一声,说道:“你们就没有想想办法,把这桩婚事再续上?” 谭茵瞪大眼睛,都已经退了怎么续上。 “这许状元还没订亲,你们拿着祖辈的恩情去找许家,不孝可是大罪名,他们也得重新考量。”李母见她如此不开窍,手把手教她。 “这不行吧!”谭茵道,心想这种事我外祖家可做不出来。 许母猛叹一口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谭茵,“大昭这么多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又有几个人有功名的?你们倒好,一个状元娘子就这么眼睁睁地从手里溜掉了,我是替高家和你那个表姐惋惜。” 谭茵按下心中不快,说道:“大娘不要觉得惋惜,我表姐觉得尚好,这缘分的事情谁说得清呢!说明两人就没那缘分。大婶刚来可还习惯?” 李母看她转开话题,有点泱泱道:“哪有什么不习惯的,都挺好,何况征儿在。你和征儿青梅竹马长大,你们俩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我有几件事要和你说明白。” 谭茵见李母切入正题,连忙正襟危坐,忙道:“大婶,请讲。” “你模样好,出身书香家庭,人又聪明能干,我也没什么太挑剔的,只是这第一件事,就是凡事要为征儿着想,不能使自己的小性子。征儿说如果娶不到你就去做和尚去,这种话我是听也不要再听到。我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可不是让他为个姑娘家抛弃老娘,抛弃前程,做和尚去的。” 谭茵低头道:“大婶,我明白你的苦心,这话不是我与他说的,我也不敢撺掇他去说这话。” 李母点了点头,继续道:“这我知道,否则你们这桩事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同意。这第二桩事,就是家中大事都是男人作主。不能像你外祖家一样,为了女儿家的小心思就把这么好的婚事给退了,你表姐难道以后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亲事?你有没有想过,你外祖家有这样的女婿和没这样的女婿对高家影响几何?老天送给你们一颗夜明珠,到让你们给亲手砸了,我李家可万不能这样。” 谭茵点了点头。 “这第三桩事就是要简朴。你母亲出身富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打扮时兴,那衣服一个月能不带换的,头上的首饰听说一个盒子都装不满。你倒是不大像你母亲,到像你父亲多点,但是衣服首饰也不少。日后你们成家过日子要用钱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征儿交际来往送礼所花的银两也不少,你自己得省着点花。这三点你可愿意。” 谭茵心中有点闷闷的,但是也明白李母与自己母亲不同,她这样想其实也无可厚非。回道:“大婶,你说得是,你是为汝成和这个家考虑,我都明白,日后我会和汝成好好孝敬你的。” 李母赞许地点了点头。 待回到家,谭夫人问她情况,她只说李母对她很好,谭夫人的担心不免减了几分。 此后,谭茵经常去李家,有时照顾李母,有时照顾李征。李母虽然不像在谭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亲切,但也不至于给她脸色看,谭茵也没期待李母能像她待女儿一样待她,只期盼着看在李征的面上和自己尽心尽力的份上,圆了二人心意。 第七十一章 葡萄锦缎 http://.biquxs.info/ 这日,谭茵寻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衫,插上那只蔷薇银簪,前往李家。 进入李家,看到李母正在整理物品,李母见她进来也没遮拦,继续在拾掇。 除了自己送的阿胶人参和月白色万年青暗纹绸缎外,物品中还有三十年人参,比自己送的要大上很多,年份也长很多。还有那红宝石金簪,那宝石足有拇指盖大,金子份量更足,远非自己原本想送的那根中空金簪。 忽然看到一幅金色布料,定睛一看,竟是那次在霓裳衣坊想买而不得的金色葡萄缠枝暗纹刺绣锦缎。 “大婶,这幅布料从哪得来的?” “哦,这幅布料听说是上京最好的霓裳衣坊的镇店之宝,本来想买都买不到来着,这上面刺绣说是苏州著名绣娘李丹娘用一年时间绣成,这葡萄多子多福,寓意那可是吉祥得很。” “那……”那是何人所赠?谭茵想问却问不出口,李征才刚中进士,没有授官,谁又会送他如此贵重礼物。 李母没有回答,笑道:“你来得正好,陪我喝喝茶。” 谭茵沏茶,给李母与自己都斟上一杯。 “今天汝成又不在?”谭茵问道。 李母心疼道:“征儿最近天一亮就出去,很晚才回来,有时还喝得酩酊大醉。现在是他前程的关键时候,哪能待在家里,儿女情长呢!” 李母这么一说,倒像自己让李征沉耽于儿女情长一般。 “男人这时候最关键了,这一步踏准了,以后就一步一个台阶步步高,这一步没走好,以后就难了。夫贵妇荣,只有男人兴旺发达,才有女人的好日子,你说是不是?”李母端起来教育谭茵。 谭茵点了点头,说道:“大婶说得是,汝成这么多年寒窗苦读,现在是关键时候,我也不过这么随口一问罢了。” “你娘只生了你一个,你爹又太宠你娘,不肯纳妾,你连个兄弟都没有,没个依靠,日后跟着征儿才有好日子过。” 谭茵垂在桌子下的手猛地拽紧了,指甲都扣到肉里面去了,一会儿才感觉到疼。 “大婶,我虽然没有亲兄弟姐妹,可舅舅表哥表姐还是很多的。”谭茵微笑道。 “嗨,你舅舅表哥再亲也比不上亲兄弟是不是,他们又远在杭州,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你表哥表姐们将来还不是与商家结亲,能有什么大出息!也就你那姨夫还有点依仗。”李母颇不以为然。 “本来你二表姐要是能成为状元娘子,对高家是多大的依仗,你也能沾点光……” 谭茵脸都僵了,心乱如麻,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李征突然回来了,说吃完饭下午还要出去,李母赶紧招呼谭茵去厨房准备午餐。 李征吃完午餐后就急忙准备出去,谭茵趁着李母出去,拦住他,问了在李母处看到贵重礼物的事情。 李征一怔,马上恢复神色,握住谭茵的手道:“是一位大人送的,我之前帮他办了点事,知道我娘过来,就送了点东西过来看望。阿茵,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知道分寸。” “乖,你多依着我娘点,这段时间我忙得不可开交,等过段时间定了下来,我就让娘上门提亲。” 话音刚落,就赶忙出去了,谭茵本来还想和他说说今日李母的话,可他来去匆匆,前后不过一顿饭时间,与自己都没说几句话,心中难免失落。 可也明白现在是他的人生关口,他的担子和劳累何其重也,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又怎么好意思提呢! 李母讲话虽然不中听,可她也是为儿子着想,再说李征对自己一直一心一意,谭茵长叹一口气安慰自己。 第六十五章 忠而道之 http://.biquxs.info/ 谭茵回到家已是下午,刚进屋子,赵旭在等他,两人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 赵旭问道:“你们高家与许家现在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 谭茵看了看他,回道:“没任何进展,许家不想退婚,高家不愿意结亲。” “如此也不是个办法!” 谭茵气恼道:“这谁都知道,可许家不想退,我们不是也没办法嘛!” “可有和许家好好详谈过?” “怎么没谈过?可是根本就沟通不了,他怎么就不理解我们呢!”一提到这事谭茵就激动。 “那你们有没有从他的角度想过?”赵旭问道。 谭茵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以许子斐今日身份地位,他还如此执着这桩婚事,如果以沽名钓誉去推测,那未免太小看他了。”赵旭提醒道。 谭茵听到此言怔住了,她突然想起杨澈曾经问过她的两个问题。他言下之意是许临海是真的爱彦雅,而彦雅对许临海未必无情。 谭茵咬紧嘴唇,脸色刹时凝重,“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仔细想想,一个男子如此执着婚事,自然是因为他……他爱她。”赵旭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 谭茵想到彦雅提过许临海对她的两次表白,但彦雅并不相信。 谭茵思索片刻,冷笑道:“你又不是许临海肚子里的蛔虫,对整桩事了解不过吉光片羽,怎么知道他的心事。” “阿茵,我随彦庭这样唤你吧!我与彦庭认识也有一年多时间,对你们家的情况了解可谓不少。你们不能只盯住以前的错误不放,钻到牛角尖去了。” 谭茵被激怒了,“什么叫我们钻牛角尖,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难道彦雅就一定要选择他不成,彦雅被他害得还不够吗!怎么,他爱彦雅难道就要彦雅感恩戴德不成。” 赵旭看她这幅模样,连忙道:“阿茵,你不要这么激动,我朝对女子闺誉要求甚为严格,婚姻兹事体大,需极为慎重才好。” 谭茵冷冷道:“我知道你今日特意过来说这些话什么用意。只是你不过是人家的朋友,又不是人家的父母,做得了别人的主吗?” 赵旭看着她道:“我自然做不了别人的主,可我作为挚友,总得把我知道的情况说给他听,忠告而善道之,至于接受与否在乎他,但说不说在于我。” 谭茵不想与他多言,今日心情实在很差,“随便你吧!”便转身想走。 “阿茵,我真正担心的是之俊和彦雅,如若他们二人真的情投意合,我绝无二话,我甚至可以去找许临海,让他放弃这桩婚事。” 谭茵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赵旭深吸一口气,说道:“之俊从小就有侠义心肠,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彦雅被退婚孤闭自卑,我和他都是亲眼目睹的。” “他一直愤愤不平,我怕他出于怜惜而不是爱慕去接近彦雅。我更担心的是彦雅,怕她于溺水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谭茵听到赵旭此言顿住了。 “我见许子斐所到之处,很少有姑娘家不为他倾倒的,彦雅曾经是他的未婚妻,因爱生恨,反之有恨则有爱,只怕她自己内心也不清楚。其实彦庭曾经和我聊过此事,他也曾有此担心,我怕最后受伤的反而是他们二人。”赵旭盯着她继续道。 谭茵良久没有言语,最后终于开口道:“今日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听说感情也是要慢慢培养的,又有多少是一开始就天崩地裂?彦雅最近开坏了很多,你上次看到他俩相处不是看到了吗!” “彦雅自然是个好姑娘,可是她的心门不容易打开,而子俊却不是那种细水长流的人,他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到不知道赵进士还有这等本事,连一个姑娘家的心思都看得这么明白。”谭茵轻嘲道。 赵旭正色道:“阿茵,之俊是我朋友,还有不到半月就是恩科才选,此时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可有想过之俊的前程。” 谭茵看着赵旭严肃认真的样子,从对面感受到一阵阵的压力,冷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们男子的锦绣前程,女子就活该是被牺牲掉的,只是这是顾之俊的事,你管得未免太宽了。” “我不过把这些话告知之俊,如何取舍在于他自己。” “这随便你,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还希望通过我说服彦雅放弃!”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为达目的不惜欺负一个姑娘家?”赵旭怒道:“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些事罢了。” 谭茵看着他,脸露不信任之色。 赵旭上前一步,放低声音道:“阿茵,今日你怎么啦!你有时很聪明。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缘来客栈,那几人谈起周探花原配妻女之事,你父亲问你对此事的看法,你分析得鞭辟入里,为什么碰到你自己及家人就感情用事,这么不理智。” 谭茵一听又怒了:“你是我什么人,我怎样与你什么相干,你爱与顾之俊说什么就说什么,恕不奉陪。” 赵旭看着谭茵气呼呼地走了,拽紧拳头,深叹一口气。 …… 那日赵旭走后,谭茵惴惴不安,不知道顾之俊会怎样。 这一段时间顾之俊不大过来,说是为了恩科才选准备,谭茵心急也没用。过了几日没有动静,也就暂时放下心来。 自己的事也不算完全顺当,李母那日的话语让谭茵如鲠在喉,她虽表面不显,但心底里已经有点看不上自己的出身,但这些事谭茵又不敢去跟母亲说,等李征得空时好好说说。 第六十六章 兰陵新曲 http://.biquxs.info/ 没过几天就是彦敏的生日,卢晴约三位姐妹前去孙小楼戏班听戏,也给彦敏庆生。 这孙小楼乃是上京倡优排头,色艺俱佳,扮相柔美,身段窈窕,唱腔醇厚流丽,感情丰富含蓄,受到无数人追捧。 卢晴自从表明态度后,卢夫人一反常态非常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现在反而无人再提郑家亲事。别人替她担心,她却整日倒像个无事人一样,反而安慰别人船到桥头自然直。 等到了梨园,众人坐下,发现一楼二楼早已满座。几人在二楼就坐。 今日上演的则是近日在上京议论纷纷的一幕热剧《兰陵新曲》,为首演后的第二次演出,卢晴花了不少心思才弄到票,还神秘兮兮地对彦敏说她肯定会格外欢喜这部剧。 铛,铛,铛,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舞台。 旌旗招展龙蛇影,干戈照日绕眼明。 锣鼓震天声后,金戈铁马,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少年将军在马上与人厮杀,只见他左挑右刺,一瞬间已经斩杀对方数名将领,其余敌军喽啰见他踏马而来,丢盔卸甲,闻风而逃。 旌旗一展,场景一换,那少年将军取下那狰狞的面具,原来竟是位极其俊美的少年郎,此时正稳坐中军帐,指挥沙场,发派将令,众将咸服,依次退场。 传令兵急急上场,来报战场大捷,少年将军甚为欣喜,离开座位来到台中央,述说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也牵扯出一件二十年前的往事。 一位少年英俊的贵族公子和一位美丽温柔的大家闺秀青梅竹马长大,两人相爱相知,双方父母为其订婚,就等着两人成年缔结良缘,永结同心。 谁知风云突变,晴天霹雳,小姐父亲被奸人诬陷,全家锒铛入狱,小姐被迫没入青楼,婚约自然也无从提起。 公子后来与别家千金结婚,但始终对小姐念念不忘。后来他将小姐从青楼赎出,纳她为妾,两人恩爱不已,又生得一子,一家其乐融融。 只有那别家千金现在的夫人恨得直牙痒痒,三番两次想来毒害这孩子,都被公子识破,公子越发厌恶夫人,也越发疼爱母子。 却不料公子一朝得病,很快就撒手人寰。夫人何其恶毒,趁着公子尸骨未寒就将小姐母子赶出家门。 母子俩只能靠浆洗度日,这少年后来得遇奇人,奋发图强,终于成为名闻天下的将军,被封为王侯,其母被封为诰命夫人。 少年又回到父家,将夫人赶去家庙,迎其母亲回家,认祖归宗,终于功德圆满。 谭茵一看这故事开头就知道主角是谁,只是很多剧情修改了,大团圆结局只是为了迎合观众心愿罢了。 彦敏她们看完也明白了,看到卢晴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彦敏撇撇嘴道:“这幕剧倒是不错,只是这个孙小楼固然长得还行,可比起正主来应该还是差了不少,我听说人家见了他魂都要掉了。哎呀,什么时候能让我看看正主啊!” 她一向爽直开朗,偶作小儿女样,大家还真不适应。 “这已经很好了!他那样的姿容怎么可能随便找到,我那次远远看到他,还是上京百姓送他出城与大夏作战,那些姑娘们的声音能把城楼能掀翻。”卢晴用手夸张地比划着城楼倒掉的样子。 “有这么夸张吗!”谭茵笑道。 “那是你没见过他!”卢晴彦敏异口同声道,谭茵说不出话了。 谭茵看到这出戏,却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戏迎合大众恩恩怨怨、报仇雪恨、大团圆结局的心理,可现实却远比这要残酷得多。 戏中少年最后还能母子双全团聚,得享天伦。而现实却是母亲为了救他而死,而他一直沉浸在自责悔恨之中。 想起端午那日兰若寺内,那醉眼惺忪几分脆弱几分孤寂几分清冷的少年郎,谁又真正关心那个少年的寒冷、孤独和渴望。 “那杨澈认祖归宗了吗?”彦敏问道。 卢晴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说来奇怪,他被封侯后,父家众位长辈一直希望他能认祖归宗,而他却一直没同意。” 彦敏问道:“这是为何?” 大昭以孝治国,不认祖归宗意味着不孝,这可是很大的罪名。 “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人说他在逼父家逐出夫人再认祖归宗。也有人猜测,说他压根就不会再认祖归宗,杨姓是其外祖的姓氏,他要继承外祖家衣钵。” “如今这可是上京街头巷尾议论的热门事,都在猜测杨澈会怎么处理。这戏算是赶新潮,孙小楼胆子也真够大的,也不怕杨澈找他麻烦。” “杨澈性格真的那么孤僻古怪吗?”谭茵好奇问道,怎么与自己感受到的不一样。 卢晴答道:“坊间流传,说他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好好的,有时却又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所以说他喜怒无常,不过无论怎样,我还是很喜欢。” 彦雅接话道:“这部戏虽然后面与实际不一样,倒是一直赞扬他少年将军的英勇无敌,所以这戏才能上演吧!” 彦雅最近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么沉默寡言。 卢晴点了点头道:“也是,虽然说的是他的家长里短,但是倒一直说他好来着,所以他就任由孙小楼去了。” 彦敏不乐意了,“这说明镇北侯大人不记小人过,人家大度着呢!” 卢晴点了点头,谭茵与彦雅露出会心的笑,彦敏看她俩这样嘟囔一声。 孙小楼携戏班全体人员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谢幕,众人正准备离开,这时戏班主事上场,言说为了庆贺此戏的成功再演,决定歇息片刻后,再加演《张太守乱点鸳鸯谱》经典桥段,这幕剧是孙小楼戏班的拿手好戏,其中的经典桥段幽默风趣,格外受人好评。 众人有此意外惊喜,纷纷又坐下,等着看下一场戏。 周边一些夫人姑娘们在聊天,说些东家长西家短。 谭茵左边有两位姑娘正在说着话,她本不好意思偷听,可两位姑娘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她的耳朵去。 两位姑娘生得颇为美丽,衣饰精美,妆容新朝,其中一位一笑有个酒窝,梳着灵蛇髻,另外一个则梳着飞仙髻,眉目如画。看卢晴神色,并不认识两位,应该是出自普通富户。 飞仙髻姑娘说道:“这孙小楼美是美,可与镇北侯相比还是差得远。” 酒窝姑娘执起扇子,微笑道:“那怎么能比呢!只是这戏中少年将军接回母亲,搬回尚书府,认祖归宗。而侯爷却是父母双亡,如今却混迹在青楼之中。” 飞仙髻姑娘愤愤道:“我听说他被月华楼的绿腰给迷住了,三天两头要去她那儿,绿腰别的客人都不愿意见了,那就是个妖精。” 酒窝看着飞仙髻那愤愤不平的样子,以扇掩鼻偷笑。 飞仙髻看她如此,轻捶一下她,嘟囔着嘴道:“让你笑话我!” 酒窝止住笑道:“他这种人,不被绿腰迷住,也会被妩娘、细娘或者那眉娘所迷。” 飞仙髻泄下气来,明白酒窝所言属实,有点恨恨道:“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小姐。” 酒窝看她泄气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我不知道便宜哪家?但知道不会是你我,再说也不见得是好事,你啊!不要代入太深,这人是那高高在上的太阳,与我们这些地上的人离得十万八千里!” 谭茵窃笑,这飞仙髻又是杨澈的一个拥泵,而酒窝却理性实际得多。 飞仙髻不解道:“你说不见得是好事什么意思?” 酒窝看着她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你啊!你这脑袋瓜就不能多想想!你看看这兰陵新曲的戏,他如果纳了绿腰,那绿腰是不是就和他母亲一样,那他是不是要誓死爱护她?你说哪家小姐愿意要这样的妾室?这样的主母难道不会重蹈杨澈大母的覆辙。” 谭茵仔细端详看了看这位有着酒窝的美丽姑娘,真是想得长远。 “那,那也许哪家小姐格外贤良淑德,只要那绿腰安守本分,妻妾相处也能安宁和谐!” 酒窝摇了摇头道:“这事啊,我看难。” “那他有没有可能直接就娶绿腰呢!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飞仙髻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前朝有一位将军娶了位青楼夫人,那夫人陪着将军征战沙场,美名传扬天下。 酒窝被她这么一说怔住了,半晌道:“这不大可能,他现在什么身份,但他母亲也出身青楼,也不好说。” 飞仙髻深深叹了口气,酒窝看了看她的脸色,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姑娘,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就别伤心了。留着你那眼泪,等他正式娶哪家姑娘时,你再哭也不迟!” 飞仙髻抽了两下鼻子,把眼泪给逼了回去,说道:“我听说绿腰一舞倾城,武陵年少争缠头,也不知道美到什么程度。” 谭茵心想,我也挺想看看的。 酒窝看着飞仙髻这样子,轻笑道:“我听说只要她想,就没有哪个男人不倾倒的,月华楼三大头牌之首,又岂是浪得虚名。” “听说那眉娘风头日盛,已经把细娘挤了下去,现在三大头牌是绿腰、妩娘与眉娘了,下面几人还可以争争,可没人敢与绿腰媲美。” 谭茵想起那次去月华楼去见眉娘,不知道她最近如何了,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好在大哥留了送信息的渠道,倒也不至于照顾不到。 第六十七章 彼其之子 http://.biquxs.info/ 正在等待过程中,谭茵看到一人走到离自己不远处,对着自己使眼色,看起来很是面熟,定睛一看,原来是杨澈身边的贴身侍卫杨五。 谭茵寻个借口走了出来,杨五在外面等她,说杨澈也在这儿,他想见她。 谭茵点了点头,跟着杨五走出戏园,来到后院一幢小楼,杨五示意她走进去,旋即退下。 推门进去,看到杨澈负手临窗看着外面的池塘,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他今日着素白长袍,乌发束冠,颀长挺拔。 彼其之子,颀且长兮,美无度! 谭茵有点理解各位姑娘们了。 谭茵觉得有点尴尬,刚在前面看了戏,马上就见到了戏的正主,还被别人给捉了个正着! 杨澈看着她,她的脸上生动地写着她在想什么,有几分尴尬,有几分羞怯,又带有几分好奇。 谭茵走上前去,硬着头皮道:“好巧,你今日也在。” 杨澈对她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得看看我的故事是被怎么演绎的,要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母亲尚在还能承欢膝下,认祖归宗,将来搞不定还会儿女双全,想想睡觉都能笑醒。本来想把这孙小楼戏班子给拆了,后来仔细一想还得沾沾这喜气。” 谭茵被他这么一通不褒不贬、不阴不阳的一番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感情他不找去孙小楼,换个人找茬吗! “戏好看吗?”杨澈问道。 谭茵很是尴尬,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都默默不说话,谭茵看他今日阴晴不定,想起别人说他喜怒无常,看来也不是空口白说。 谭茵首先打破僵局,说道:“其实……其实这出戏一直赞你英勇无敌,怜你身世坎坷,希望你日后能幸福美满。” “我们这些看戏的人也感同身受,你既然允许孙班主演了这出戏,想必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想法。” “你的身世和事迹本来就在大昭传得……传得妇孺皆知,有没有这出戏都……”谭茵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 杨澈听了她这一番话,脸色稍霁。 谭茵看杨澈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再说你本来就鹤立鸡群,处于风口浪尖之中,众人的猜测臆想你就算想禁也禁不住的。” 杨澈不置可否,说道:“你看了这出戏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嗯,这戏前面你父母之事你以前和我说过,大家也都知道,大伙儿很好奇后面说你,说你……” “说我什么?说我会不会如戏中一般驱逐夫人,认祖归宗?我听说上京还有以此开赌盘的。”看她吞吞吐吐,不干不脆,杨澈挑眉似笑非笑道。 谭茵没有说话。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做?”杨澈勾起嘴角问道。 “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多做揣测。”谭茵立马撇清关系。 面前的姑娘踟蹰不定,面露犹豫之色,比起端午的兰若寺,今日的她与自己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些,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条河流一般。 每当自己孤独无依、病弱无助的时候,眼前的姑娘就会跨过河流,来到自己身边笑着安慰他、照顾他、鼓励他。 但每当自己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之时,她又退回到河流的那边,遥遥不带声色地看着自己。 “无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杨澈继续问道。 一开始被人冲破的尴尬过了以后,谭茵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本就不怕杨澈,或许是因为曾经救过他,或许是因为他对她的友善,或许是因为知道他过往的痛楚,她心底总觉得这个人不是坏人,也不会伤害自己。 “我想问你恨夫人吗?” “那是自然,如若不是她把我们母子俩赶出家门,我母亲怎会再次沦落青楼,又那样惨死。” 谭茵仔细看着他,他脸上的恨意似乎过于淡了。 “我觉得你不会驱逐夫人。”谭茵带着五分肯定道。 “哦,为何?”杨澈觉得很惊讶,露出几丝玩味。 “一来,我爹曾经和大表哥说过,你为人运筹帷幄、杀伐决断,善于在缝隙中寻找机会,又带兵打仗多年,若真想这么做,应该不会让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 “何以见得?也许我就想故意让她出丑、颜面扫地呢!” 谭茵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话语中辩出几丝真假。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你不会,这只是我的感觉。” 杨澈闻言眯了眯眼睛看着她,忽又正色道:“一来,那二来呢?” 谭茵继续道:“二来,夫人是你父亲的正妻,无论如何也要为你父亲考虑考虑。还有……还有你是男孩儿,纵然夫人想赶你出门,如若祖辈或者族中长辈不同意,也不会得逞,估计……”谭茵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杨澈看着她许久,谭茵在他注视下慢慢低下了头,良久听他轻叹道:“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谭茵不解地看着他。 “你对别人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却对自己和身边人的事情看不大明白。” “你什么意思?” 杨澈笑了笑,没有言语,谭茵看他样子也没追问下去。 “你其实挺大度的。”谭茵说道。 “大度?我母亲刚过世几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报复,连做梦都想着把他们打趴在地,给母亲报仇。后来经历了很多事也就慢慢淡了。”杨澈眼睛看向远处,回忆起过往,仿佛又回到那个虚空之中。 “我母亲的悲剧从她家族沦落时就开始了,她本无辜,却因为外祖入狱被迫入了青楼,从那以后,她的生活说要很好基本上就是侥幸。” “可你外祖是被诬陷的,你后来不是也给他平冤昭雪了吗?那些贪官污吏真是该杀。”谭茵为其打抱不平。 “我外祖没有贪墨,这件事上他自然是被冤枉诬陷。但宦海沉浮,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多少人忘记圣人教诲和为国为民初衷,沉溺于泥潭不自拔,又有几人敢说自己完全清白。” 谭茵闻言一惊,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这么认识,一般人为尊者讳,总是通陈别人无耻,直述自家清白。 “只是我母亲对外祖之事毫不知情,何其无辜。有人说千金小姐享受了荣华富贵,也理应承担锒铛入狱的后果,可人难道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杨澈幽幽叹道。 谭茵想起杜艳,她身为知府千金,虽然养尊处优,可她为人大方亲和,从来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父亲锒铛入狱,被株连罚没青楼,又何其无辜。 “我父亲娶了夫人,却一直念着我母亲,后来赎她出来,纳她为妾,一直爱她护她,夫人一直恨恨不平,说起来她虽然可恨,却也不过是个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可怜妇人罢了。我父亲爱我母亲,却囿于身份,不愿娶她为妻,纳她为妾却又让她被夫人欺辱,既然不能完全护她,又何必再去找她,为何不放手,也许会有别的机缘。”杨澈有点恨恨道。 女子在家从父,出家从夫,杨澈母亲这是接连不顺。 谭茵感觉到他的心情起伏波动,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说话,等他慢慢平复下来,安慰道:“你父亲爱你母亲,你母亲也爱你父亲,就算为妾也想和他在一起,再说她还有了你,纵然后来出了意外,那也是大家都没想到。” 杨澈轻哼一声,“你一个姑娘家哪里会知道这些?”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看过听过一些,再说很多话本里面都是这样写的。”谭茵笑嘻嘻道。 话本?杨澈很想翻个白眼,压根就不应该和她说那么多。 谭茵看他一脸鄙视的样子,也有点生气了,“干吗!你和绿腰姑娘不就像你爹娘一样吗!” 说完谭茵也有点懵了,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捂紧嘴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为什么屡次在他面前口无遮拦。 杨澈刹那间变得冰冷,谭茵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和绿腰姑娘不会像你爹娘的。” 杨澈还是冷冷地看着她。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是像你爹娘,但是你们俩肯定会白头偕老。”谭茵终于把话给说圆溜了,心中暗暗叫苦。 杨澈的脸色这下更青了,谭茵不知道怎么又得罪这位主了。自己虽然不应该说这话,可这也是被他激的,再说自己也没说错,还祝福他们来着,怎么这么难交流。 他看了她很久,看她稍微有点局促不安地微微低头,眼睫毛一根一根,掩住了那双美丽灵动的大眼睛,可爱的鼻子小巧秀气,红润的嘴唇经常说些或深思熟虑或家长里短的话,绞在一起的双手曾经喂自己吃药。 她是父母的好女儿,是家人的好姐妹,是才俊的心上人,她在众人的爱护中长大,又爱护着众人。 她有时宅心仁厚,有时机智灵巧,有时善解人意,有时却直率坦诚。 “我受人所托,照顾绿腰一二,与她并无何真正瓜葛。”杨澈淡淡道。 啊?谭茵听到此言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你看我这样子,还要纳妾,难道以后还要让子女重蹈我的覆辙不成。”杨澈苦笑道。 “是我不了解,误解你了。”谭茵想起他的经历,释然很多,想起出来有段时间,说道:“他们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这出戏还有点时间。对了,你曾经说你的表姐想见我,今日她也在,择日不如撞日。” 谭茵立马笑了起来,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吗?立马去寻彦敏过来,至于彦敏见到杨澈的尖叫欢喜,得偿所愿的满足,事后埋怨谭茵不早点告诉她就不一而足了。 第六十八章 一封来信 http://.biquxs.info/ 贵妃四十寿诞在即,她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粉黛无颜色,专宠二十余年,生了东宫太子和云华公主,与国母也只不过就差了个身份而已。 厉淑妃已死,天下都在猜测其会不会成为皇后,那东宫以嫡子承继大统,更为名正言顺。 徐夫人为此次寿宴插了一座花山,枝繁叶茂,百花争艳。 她特意邀请彦雅前去当她的助手,彦雅喜出望外,有这样好的机会能跟徐夫人亲自学习,能亲手参与这样的花艺,已经远远超出她之前所想。 这些日彦雅早出晚归,回到家还拿着花草枝叶比划,想着怎样搭配、什么角度、高低远近才更好,经常吃饭吃到一半想到什么了,马上就丢下饭碗去忙乎了,经常半夜的灯光还亮着。 虽然很累,但是彦雅却很精神,众人见她如此废寝忘食,虽然心疼她的身体,但也为她高兴。她已经很久没有为一件事情如此兴奋投入了。 谭茵仍旧隔个二三日就去李家。李母虽然对她算不上好,有时甚至有点不咸不淡的,但好在并不排斥。 李母从来没对她热情过,谭茵自然也没那么多期望,只要李征还与自己心心相印,总有一天李母会喜欢上自己的。 …… 这日刚从李家回来,丁香正在着急找她,说彦雅有情况。 一进彦雅房间,就发现她端坐在桌旁,整个人就像一座木雕一样,面如死灰,毫无生气,连呼吸都仿佛没有。 谭茵一惊,怎么会这样,转头看向边上的彦敏,彦敏微微摇了摇头,她的脸色刷白,发抖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她。 谭茵一把接过手中的信,连忙读了起来。 彦雅: 见字如晤,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这些话,但是提笔多次,终究不得不说。 你是个美丽的姑娘,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却能不骄不躁,性格温柔体贴。你很有才能,你的插花那么美,你的刺绣更是一绝。你一直很好,但是你却对自己没有自信。 这二个月的相处我很喜欢也很开心,我每次都很期盼与你见面,我看到你那么喜欢雪球,看到你对我笑得那么灿烂,曾经一度以为我们会有很好的结果,但天不遂人愿。 你竭尽全力试图爱我,也希望自己能爱我,我能感受到这种努力,我也曾报以希望,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有感激,有信任,但我看不到你的眼中有火花。 你有一颗冰凉的心,我们都知道这颗心为什么凉了。也许我应该等待得更久,更为用心用力来焐热你这颗冰凉已久的心,可我对自己更没有信心,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滴水穿石的人,最后还是退缩了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安慰你拯救你,以为自己是千里送宁娘那样的英雄,但其实我就是个懦夫。 我伤害了一个好姑娘,我在她伤透了的心上再狠狠地划了一刀,此刻我都不敢想象这样的深口有多深,会流多少血。 可我知道如若再这样下去,我们俩将会伤得更深,得悬崖勒马,断臂求生,虽然一时痛苦,未来还有可期。 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我也很难原谅自己,我无颜见你,也无颜参加才选,我准备再去游历四方。 只期盼你能忘了我这个人,忘了我带给你的伤害! 祝安好! 顾子俊 庚子年六月初五 谭茵捏着信纸的手抖了起来,血冲上头,舌头发麻,纸倏倏作响。她没有说话,转身就跑了出去。 …… 只有赵旭在院中等她,“之俊昨日就走了,你来晚了一步,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谭茵突然轻笑出声,“赵旭,这下如你所愿了吧!” 赵旭看着眼前的姑娘,她急匆匆赶来,眼睛发亮,脸色发青,嘴唇发白,脸颊因为愤怒微微搐动,裙裾上还沾有泥土,就像个快要爆炸的小火球,却又透着几丝脆弱和无奈。 赵旭连忙走上前去,双手握住她的双肩道:“阿茵,你别生气,坐下来慢慢说。” 谭茵被他带着坐到桌前,斟了杯茶递给她,她却不接。 “阿茵,你说得我好像幸灾乐祸一般。”赵旭注视着她。 “呵呵,不是幸灾乐祸,是一手操作,我真佩服你,赵进士。”谭茵轻微嘲讽道。 “阿茵,固然是我去劝说之俊,可之俊并不是三岁小儿,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读酸书的儒生,你以为只凭我区区几句话就能改变他的主意?” “我上次看到他与彦雅在一起时,就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之后我就留心他的举止。” “每次从你家回来,他虽然很开心,可与那种真正陷入爱恋的男子那种狂热并不相同,这种欢乐并没有真正深到心底。他一直想着怎么讨彦雅欢心,他虽然喜欢彦雅,可更多的是怜惜,是把她当作责任。” 谭茵听赵旭这么一分析,哼笑一声:“我到不知道你对男子爱恋心思也了解得这么深,好像你连恋人都没有吧!” “你……”赵旭的脸刷地通红,不自然地道:“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有那么多同窗……再说,我与之俊认识有十几年了,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 “你敢说不是因为你对他影响力太大,他听了你的话后才做决定的。”谭茵冷笑一声道。 赵旭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正色道:“我不否认可能有部分原因,但之俊后来和我说,他一直没有感受到彦雅的回应,虽然彦雅也努力想要爱上他,可他明白她还是没有爱上他,男女之间的情思有时不过几次就定了,又怎需要二个月?” 谭茵一听这话就怒了,倏地站了起来:“你凭什么认为彦雅不爱顾之俊?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这么喜欢安排别人的命运,还在这得意洋洋。” 看着眼前火冒三丈的姑娘,似乎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赵旭也忙站起来,说道:“阿茵,彦雅到底爱不爱顾之俊,你心底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谭茵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她怎么不爱了,她与他相处得那么好,你上次看她笑得多开心。” “之俊为人开朗乐观,天生讨人喜爱,彦雅也不例外,可你觉得她真的爱之俊吗?她有为他心思不宁,为他狂热不已吗?我与你们相熟已久,依我看,彦雅被许临海退婚后,她虽表面不显,但内心自卑自艾,其实她一直没有走出来。” “你虽然与我们相熟,可与彦雅讲过几句话?又能知道多少彦雅的心事?平白无故地在这瞎猜。” 赵旭看着她,抬了抬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不只是我,彦庭也是这样想的。” “你说什么,大表哥!”谭茵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赵旭点了点头。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道此事后,我曾与彦庭深谈过。彦雅外柔内刚,退婚后被人嘲笑奚落,说她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她内心难免自卑。彦庭说许临海后来又去寻过彦雅几次,可彦雅从不假以辞色。” “她拒绝许临海固然是因为自尊心强,恨他之前对不起她,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害怕,她怕自己配不上他,怕被第二次‘退婚’。”赵旭分析道。 谭茵觉得脑子有点混,感觉今日赵旭的话超出了自己的理解。“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上次就说过了,她其实只是把之俊当做救命的稻草,把他作为摆脱许临海的依靠,虽然她自己没意识到。” 谭茵慢慢冷静下来,坐了沉思许久,赵旭给她斟了一杯茶,她一饮而尽。 “阿茵,你骂之俊我绝不拦你,他也付出了代价,这次才选他放弃了,下次就是三年后。只是两情重在相悦,快刀斩乱麻也许对双方都好,若是以后成为怨偶,那可是一辈子。” 看着眼前端正谨方的男子,谭茵笑着流泪道:“你看你永远都这般中庸持正,我脑子里认为你说得有点对,可我心里……”好像有什么梗住一般,气都透不过来,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来,“你可知道这对彦雅伤害有多大,难道这不是第二次‘退婚’吗?你们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看她满面泪水,又哭又笑,赵旭一听此言像被钉住一般。 谭茵抬头看了看天空,用手抹了抹眼泪,咳了一声道:“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茵,我……”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赵旭本想唤住她,却再也说不下去。 …… 彦庭从彦雅房中出来时,刚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谭茵。 看着她强作镇静的面庞,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彦雅刚睡下,你随我来。” 谭茵随着彦庭来到外院中。 “你见到赵旭了?” 谭茵点了点头,“大表哥,赵旭说与你谈过他俩之事,你为何没有告诉我们。” 她忽然想到彦庭好几次的犹豫不决,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事不会成?” “自然不是,否则我怎么会同意你们的提议!难道我还要看着你们失败不成!可后来我观察下来……但你们又那么高兴,特别是彦雅,我就没忍心,心想也许日久生情,谁想到还是这解决。” 她忽然又想到许临海,甚至是杨澈,越发觉得自己几人像个笑话。 “对不起,大表哥,我不该这么说,你是最希望我们好的。我们几个是不是很傻,还自以为聪明。”谭茵含泪笑道。 彦庭看她如此,心中极是难过,将手绢递了过去,“阿茵,你们是我的妹妹,都是好姑娘。” “许临海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他是不是一直就在等着这件事失败。” 彦庭叹道:“现在回过头来想应该是的,可这件事你能怪他吗?我们不能迁怒于人。” 谭茵拿起手绢擦了擦眼泪,鼻子抽了几声,哽咽道:“那现在怎么办,彦雅这样子真的让人害怕。” 彦庭苦笑道:“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她满脸憔悴的样子,彦庭道:“阿茵,你别心急火撩了,现在这事你急也没用,看彦雅情况再说。你最近一直往李家跑,来回奔波,自己也要注意。李征近来可好,对你可好。” “他近日忙着入职之事,我也很少见到他,偶尔见次面,也是匆匆就走,等这段时间忙好就好了。” 彦庭点了点头,两人都明白这事又回到起初了,可彦雅怎么办? 第六十九章 栀子花开 http://.biquxs.info/ 日子无论好坏,都得继续过下去。 彦雅在屋中经常一坐就是一天,动都不大动,话也不大说。她越来越瘦,眼睛都凹了下去,手上青筋暴露,整个人像朵枯萎的栀子花一样,了无生息。 谭茵有时想去安慰她,可看到她反而勉强打起精神来安慰她,就不敢再去打扰她了。 丁香哭着说姑娘一人在屋中有时会自言自语,有时叫她半天才反应过来,担心她…… 谭茵看到母亲暗地落泪,看到彦庭私下紧皱眉头,看到彦敏恨恨击掌,心像被人捏紧再撕扯一般。 这日,丁香端着晚饭进去,看到窗户大开,彦雅穿着一件夏日薄衫坐在窗前,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衫,灌进她的胸口。 丁香连忙上前,“啪”地一声把窗户关起来,拿起一件衣裳给她披上,嘴上埋怨道:“姑娘,这天刚入夏不久,这几日早晚还冷,你怎么能这样坐在风口上吹,生病了可怎么好。” 彦雅听了怔怔地不说话,丁香忍住眼泪,侍候她用晚饭,可她压根就没动。 这日晚上,彦雅就发起了高烧,喊来大夫给她开了药,几位丫鬟和谭茵彦雅忙着照顾,不停地用冷水给她擦身体。下半夜几位丫鬟让两位姑娘回去歇息。 彦敏与谭茵走了出来,彦敏眼泪在眼眶地打转,哽咽道:“都怪我,是我出的馊主意,如果没有顾之俊这档子事,她怎会这样,是我害了彦雅。” 谭茵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抽泣道:“怪我都怪我,顾之俊是我推荐的,是我有眼无珠,自作聪明。” 彦庭对着谭夫人与两位姑娘说道:“你们俩不要自责了,彦雅再这样下去,不要说议亲,人能不能保住都……我明日就去找许临海,如今这样他总归会同意退婚了吧!小姑,我想带她们俩先回去。” 谭夫人深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再在上京待下去,对彦雅的身体只有雪上加霜,不如让她回到熟悉的家中。 …… 第二日一大早,正当彦庭准备前往许府之际,许临海却自己来了。 彦庭在前厅接待了他,谭茵与彦敏则躲在偏厅。 这人今日身着一身黛青色沙罗衣袍,更显得飘逸出尘。 看他从外面缓缓进来,不过三个多月时光,从当初的一介举子到今日的子斐公子,其人芝兰玉树,风流倜傥,又有几人能不为他倾倒。 谭茵想起彦雅,又是一阵心痛,她忽然有点明白杨澈、赵旭和彦庭的话语,可惜自己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到头来却是害了彦雅。 两人入座落定,寒暄片刻后便谈到今日主题。 此时此刻,彦庭也没兴趣和他绕圈子,说道:“我本想今日前往府中,没想到子斐兄亲自造访。我们来上京已有三个多月,彦雅生了重病,家中祖母甚是思念两位妹妹,我们想尽快回家。” “彦雅生了重病,大夫怎么说。”许临海手持杯盖,拂去茶水表面的茶叶,不动声色、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郁思沉积,身体羸弱,需要好好调养,恐怕不是一年两年。子斐兄鲲鹏展翅,前程万里,吾妹蒲柳之质,加上又有恶疾,即使痊愈也过了花期,到底不敢耽搁你,还请子斐兄三思。”彦庭诚恳道。 许临海闻言似笑非笑道:“彦庭兄把我当成什么人,难道认为我会在此时抛弃未过门的妻子?” 彦庭很是意外,难道他今日过来不是为了退婚?转念一想道:“子斐兄无需介意,许家对外一直说两家业已退婚,对你我两家并没有什么影响。” 许临海微笑道:“看来彦庭兄并不了解我,整件事既然以我始,就以我终吧!” 彦庭诧异地看着他,谭茵与彦敏也互相看了看。 许临海说道:“我知道彦雅现在身体需要静养,只是如若再这样静养下去,难道就能好?” “彦庭兄有没有想过,彦雅心思极重,她本性善良,一直为别人考虑。” “你们如此爱护她,她心里只怕更是愧疚。认为是她连累了大家,连累了家中长辈为她忧心操心,连累了你迟迟不能回家成亲,连累彦敏不能早日出嫁。” 彦敏一听恨不得马上冲了出去,要不是你出尔反尔,彦雅怎会到如此地步,谭茵连忙拉住她。 “那以你之言,该当如何。” “让我与彦雅尽快成婚,我来照顾她,越拖下去对她越不好。” “她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成亲?”彦庭立马摇头道。 “她是因为心思郁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在这个时候过来,难道还不能表明我的诚心?”许临海郑重道。 彦庭思索良久,终于道:“好,只是还需彦雅同意才行。” 许临海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和彦雅好好聊聊。” 彦庭陪他去彦雅房间,彦敏急着跟了出来想要阻止,被彦庭一个手势拦住。 众人在外面焦急地等待了很久,终于见许临海笑着出来,他与彦庭商定秋日完婚。 双方父母亲眷都在杭州,这婚礼当然得在家乡办,离现在也不过三个月时间,路上马车又行不快,彦庭先传信给父亲告知前后经过,让其早作准备。 …… 许临海走后,两人前往彦雅房中。 看到彦雅那么瘦弱,彦敏心疼道:“二姐姐,你是不是为了我们……” 彦雅看着彦敏,抚摸着彦敏的手,微笑道:“不是为了你们,我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也是个好选择。” 谭茵咬了咬嘴唇,“彦雅,是我害了你,我不该……” 彦雅摇了摇头:“这与你们俩何干,当时也是我愿意的,这也许就是我的劫数吧!你们不要多想,否则我会更难过的。” 两人见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加上她身体虚弱,接下来还要养好身体赶回杭州,如今大事已定,多说无益,便让她好好休息。 经此一事,谭茵与彦敏俩人均是无精打采,离别在即,众人将各奔东西,更是离愁别续。 …… 茴香正在房间收拾东西,看着自家姑娘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 “我说姑娘,你就别愁了,事情都已经定了,你愁有什么用。” 彦敏一听这话,不开心道:“那是我姐姐,去的又是这种人家,我能不愁吗!” “姑娘,要我说,这二姑爷虽然不如我家姑爷贴心,可你要说他故意折磨二姑娘,看他样子也不像!” 彦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这丫头,嘴巴又乱说,什么二姑爷、你家姑爷的,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像,不就是看他人长得好看吗!” “对对对,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坏心,大少爷真是糊涂。”茴香附和道。 彦敏白了她一眼,“彦雅如今这个样子,这个时候他站出来,我又不是不感念他的心,只是我怕彦雅和他实在不搭啊!” “之前二姑娘都不大吃得下东西,人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到,丁香愁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这两天总算能吃下点东西。我听我娘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情人眼里出西施,二姑娘说不定就与二姑爷搭呢!要不然二姑爷他一个状元郎干吗费这心思,这个时候过来要完婚,他图啥!”茴香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道。 彦敏看着茴香道:“可以啊,茴香,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啊!” “姑娘就会取笑我,你啊是关心则乱,人家的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没人能瞒得了你,一碰到自家事脑袋就打结了。” “好好好,我的茴香大小姐,都听你的。”彦敏吐了吐舌头,作揖道。 茴香看了看自家调皮的姑娘,摇了摇头,前段时间的阴风飒雨总算过去了。 第70章 我心甚慰 http://.biquxs.info/ 看着熟悉的兰若寺,无论你是喜是悲,它却总在那儿。 彦雅的事虽有定论,可一波三折,折煞多少温柔,却把流年抛。 初夏时分,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姑娘们已经换上了妍丽多彩夏装,一人独自拾阶而上,对面则三五成群嬉笑下来,一上一下,正如人生,有来有往,旅途之中,有时结伴而行,有时分道扬镳。 彦庭三人即将返回杏花烟雨江南,自己母女二人还要继续留在巍峨冷凌上京。 等等吧,等李征之事尘埃落定就好了,谭茵内心为自己打气。 大雄宝殿,佛祖依然华严宝相,俯视众生。 佛祖,求你保佑彦雅早日康复,平安顺遂。求你保佑我与李征终成眷属。求你保佑家人亲友平安喜乐。 ...... 出得大雄宝殿,往偏院平台走去,待看到那人白衣站立,风吹起他的衣衫,嘴里衔着狗尾巴草,不像个威武的将军,倒像个纨绔少年郎,笑意盈满了他的眼睛。 “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你当时说有事会过来找我,我一直等着,可一直没等到。”杨澈挑了挑眉道。 “你日理万机忙得很,我怎么好去打扰。”谭茵说道。 此人说话不知道真假,有时前一刻一本正经,下一刻就插科打诨。 杨澈微笑不语,两人来到平台边坐下。太阳照着这座天上之城,远处汾水蜿蜒曲折,灌溉万里田野,青青苗木如同广阔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 杨澈拿出一篮子,里面装着各式点心,做成小鸭、小鹅、小猪、小猫、小狗等模样,小鸭子黄黄的,小鹅的脖颈好长,小猪的猪鼻子快占了一半脸,小猫那长长的胡须,小狗的两只耳朵耷拉着,都很可爱。 “这些都是吃的?”谭茵惊奇道。 “那当然,否则怎么能叫点心。” “可我舍不得吃!真好玩。”谭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舍不得动嘴。 杨澈呵呵一笑。 谭茵知道他今日的来意,“你知道我表姐和许临海的事了?” 杨澈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还知道彦雅与……” 杨澈又点了点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谭茵叫了起来,她甚至只说了半句话。 “刚好知道而已。” 看他一副了然在胸模样,谭茵有点悻悻然。 杨澈看到她脸色不愉,问道:“不开心?” 谭茵抿了抿嘴唇,思索半刻,看着他道:“我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做了错事,害了别人。” 杨澈皱了皱眉道:“你表姐之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你知道彦雅与……他是我推荐的,我还撮合来着,结果反而害了彦雅,我看到彦雅那样子,我都怕……”谭茵想起这些,内疚和自责不断往上涌,越长越高越长越高,似乎要吞没自己。 如果说顾之俊在彦雅的心上狠狠刺了几刀,那这把刀子就是自己亲手递过去的。 “这事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谭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我同意了,而且人也是我提议的。” “那彦雅同意了吗?” 谭茵点了点头。 “这事虽然你参与其中,可你并不是关键,决定的还是彦雅。她若不同意,难道你们还能强按牛饮水不成。”杨澈分析道。 谭茵想了好一会儿,辩解道:“如果我们不提,彦雅就不会有这想法,也不会这么受伤。” “可最终还得她点头是不是,彦雅并非没主见、人云亦云之人,否则依众人之言,她早就答应子斐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过是个帮从的。” “那是自然,所以你也没必要这样自责,只是以后行事要更稳妥点才好。” 谭茵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才说这中肯之言,“我知道整件事思虑不周,头脑发热。” “这也不怪你,彦雅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明白,何况你!”杨澈安慰她道。 “彦雅的心思,彦雅什么心思?”谭茵想起上次在吴尚坊,他提出的两个问题,这人没有见过彦雅,只听得别人只言片语就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我也只是猜测。彦雅与子斐从小订婚,我想以子斐的才貌,加上又是未婚夫的身份,恐怕没几个姑娘会对他没有爱慕之情!听说高家曾经几度明示暗示希望早点完婚。没曾想后来退婚,子斐去年用一纸庚帖锁住这桩婚事,又用流言逼退其他人等,就是为了让彦雅不能再议亲,所谓牵连越多越是缘深。” 谭茵默默不说话,她突然想起去年杭州,别人提起许临海时彦雅那娇羞的面庞,在碧烟阁听到侮辱之言时的煞白脸色。 “以彦雅的性格,在婚约还没全退的情况下,就愿意主动去接触别人,以期摆脱子斐,这是非常之举。越是这样说明她越是在意,她越在意心里越难过,所以她不顾一切想要抓住一个人,这个人可能是那个他,也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等等,你让我想想,你说得有点绕。”谭茵打住他的话,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让彦雅拒绝许临海的不仅仅是自卑,怕配不上他,也不仅仅是害怕,对未来恐惧,唯恐被第二次抛弃。还有,还有就是她内心并不承认自己仍旧爱许临海,特别是他伤害自己如此之深。” 谭茵听到这么一番分析后,整个人都懵掉了,这完全超越她平日思考。 杨澈赞许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是说,彦雅现在拒绝许临海,表面上原因是她痛恨许临海背信弃义不尊重她。” “深层次原因是她自卑,怕自己配不上他,怕他会再次抛弃自己。” “最深层次原因是她爱许临海,但是她并不愿意承认,许临海如此羞辱她,她却仍旧爱他,她为此感到羞愧,所以她拼命想要摆脱这一切。” 谭茵有点懵了。 ...... 杨澈背靠着平台边的一棵大树,树冠高大如盖,笑着点了点头。 谭茵脑子都糊涂了,一阵山风吹来,有点清醒了,反驳道:“不是,你怎么像抽茧剥丝一样,要分析得这么清楚干吗!不想嫁给他不就行了,这世上难道只有他一个好男儿,干吗整这么复杂。” 看她准备一力胜十巧、一刀斩乱麻,杨澈轻笑道:“你这话也不算错,只是你碰上的是许子斐,他若也这样想倒是可以,可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妻子?哼,我可没看出来他有多尊重爱护。”谭茵愤愤不平。 “他刚开始悔婚做得的确不对,后面也的确过于处心积虑。但如今他提出秋日完婚也足以说明他的担当。众人还不知道这消息,否则不知道要碎了多少姑娘家的心。”杨澈调侃道。 谭茵斜着头看着这位白衣少年郎,“听你这说法,彦雅是前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找到这么好的良缘?” 杨澈看她愤愤不平的样子,“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对彦雅来说,这也不失为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谭茵瞪着他。 “怎么,你是在担心你表姐,认为她所托非人!” “此人处心积虑,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对彦雅毫无尊重。彦雅生性温柔,娘家又没有支持,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彦雅与子斐相差较大,你有担心很正常。只是你为何不从另一角度着想。” “另一角度?”谭茵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杨澈觉得自己有点累,姑娘家要是执拗起来,那也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他一心娶彦雅,自然是因为爱她。一个男子如若爱一个女子,那就是婚姻中最大的凭借。如果只是靠家族支撑,即使相敬如宾,这样的婚姻不过是像做生意一样,一辈子有何趣味。” “何况一般人也入不了子斐的眼。彦雅生性温婉,为人善良,他如此费尽心机才娶到,人对自己苦费心思得到的东西都会珍重。” “你所说的心思深沉,心机谋算,这些不过是男人生存的本能。子斐并非品行恶劣之人,如果一个男子像兔子一样,那不过任人宰割,何谈保护妻儿。” 谭茵看着他默默不语,却在仔细思考他讲的话。 “至于你担心的,如果他以后不喜欢彦雅,彦雅会下场凄惨,这只是你的猜测,你婚还没结,就想好退路,这样是不是也要寒了夫君的心。” “妻者,齐也,携手此生,白头偕老,如若不全心投入,随时准备撤退,那谁能忍受呢!子斐这人内心坚韧,做事极有章法,不会辜负发妻的,再说你能保证嫁给别人就一定没有糟心事?” 谭茵回道,“哼,你是男子,又是他的朋友,自然帮他说话。” “我与他算不上挚友,但对他为人还是很信任的。” “背信弃义也值得信任?你的信任未免太廉价了。”谭茵讥道。 “你不能把责任全部怪到子斐身上。他从小就有神童之名,心高气傲,加上书香门第出身,家道中落,与商贾人家结亲,他觉得自己被卖身还债,你们可有从他的角度考虑!” “再说高家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彦雅纵然不是国色,可也美丽温柔,心灵手巧,秀外慧中,插花刺绣都堪称一绝,你们明知许临海个性,这么多年可有安排他们两人见过面?可有让他们了解过?” “到是让他误会越来越深?他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有期许,外人传其未婚妻貌如无盐,让他如何想?” 谭茵气得满脸通红,“许临海经常出外求学,后来他大了,经常托词不来,现在反而变成我们不是了。” 杨澈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我没有说他守信,我一直说他这件事做得很不对,只是你们让他没看到希望,这个世界尾生抱柱太少。” “哈!尾生抱柱,他配吗!”谭茵讥讽道,“现在多说无益,反正已经尘埃落定,如了许临海的愿,彦雅这一年多的苦是白受了,泪也是白流了。” “你是个男子,你怎么知道一个姑娘家被逼得濒临绝境是什么感受,你以为他转过头负起责来,就可以把以前做的那些恶劣事情一笔勾销吗!他可是始作俑者。” 杨澈深知自己的这番话很不讨人喜欢,可他依旧道:“如今他二人就要成为夫妻,冤家宜解不宜结,子斐纵然做得不对,可也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谭茵瞪眼气道:“所以你今日找我过来到底是为了教训我,还是为许临海做说客的。” 杨澈也有点恼了,“若只是为了迎合你,我应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说他下流无耻,忘恩负义,手段卑鄙,可这有助于问题解决?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哼,你留着这个理慢慢品吧,我先走了。” 谭茵抬脚头也不回地走了,把这个讨厌的男人抛在脑后。 第71章 皆是过客 http://.biquxs.info/ 才选结束,张子清仍然没有中选,准备回乡继续苦读。 临走时,他来向谭夫人与谭茵告辞,谭夫人安慰勉励他一番,谭茵送他出去。 “子清,那日你在博文书局似乎有话对我说,后来我也不大碰到你,每次都慌慌张张的,也没来得及问。”谭茵问道。 张子清脸上露出几丝后悔,“阿茵,你可怪我没把李大婶到来的消息告诉你?” 谭茵看着这个从小到大的同伴,说道:“刚开始是有点生气,可仔细一想汝成是你同窗,你也不好说。只是我有一事想问你,你那日在状元楼醉酒说汝成招蜂引蝶,他是不是在外很讨姑娘家喜欢?” 张子清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问题,“汝成少年有成,才貌俱佳,虽不如许临海那样声名远扬,但在新科进士中也算出类拔萃,宴席中舞姬暗送秋波的不少,但是他始终并没有搭理。” 新科进士虽然不少,可少年不多,相貌好的少年更少。 谭茵想了一想,“恐怕不只舞姬吧,是不是还有哪家小姐?” 张子清沉默片刻道:“王侍郎家的三小姐和李员外郎家的大小姐都……” 谭茵牵强笑笑:“我知道了。” 难怪大表哥屡次问李征对她好不好,难怪赵旭也在问! “阿茵,你别急,两位大人曾经对他流露出意思,被他拒绝了。他对你一直不改初衷,只是不希望你有所误会,你得相信他,否则我也不会瞒你这么久。” “我明白他对我的心意。”谭茵笑着说道。 张子清放下心来走了。 …… 李征走入翰林院,终于如愿以偿开始自己的宦途,谭茵正准备上前祝贺,却看到另外一位美丽的小姐上来,情意绵绵地看着李征,口中直呼夫君,李征也浓情蜜意地唤着娘子,两人相挽往前走去。 谭茵在后面喊着李征,他却怎么也不回头。 谭茵急了,连忙想跑上前去拉住他,突然发现自己怎么动不了,急得大喊李征。 一阵心痛从指间刺向心里,谭茵突然在睡梦中惊醒,看着窗外,天还没亮,谭茵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终于挨到清晨。 早上起来,忍冬给她梳洗,说道:“姑娘,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哦,没事,昨晚看话本,是个悲剧,我哭死了。” “嗨,姑娘,你看那些作甚,到把自己弄得不开心!” 忍冬拿起首饰盒里的几只金簪,比划着准备挑一只给她戴上,谭茵摇了摇头,指着李征送的那根蔷薇银簪,戴了上去,又寻了件穿了两年的细棉布衣裙。 忍冬嘟囔道:“姑娘,这是上京,你打扮得这样寒碜是要被人笑话的,你啊!还不如夫人时兴,整天就捣鼓书和药了。” 谭茵笑了笑道:“穿旧衣裳舒服。” 忍冬给她披上衣服,“只盼望李公子能理解你的一片苦心。” …… 谭茵到李家的时候,门外停了一驾檀木马车,马车高大宽敞,两匹骏马矫健,一看就知出自非富即贵之家。 院门虚掩,进得院子,从屋内传来一阵笑声,有李母闷闷的笑声,还有一位姑娘黄莺出谷般的声音。 思索片刻,谭茵本想转身离开,但想到那日在李母房间看到的贵重物品,还有屋内那位姑娘,想到张子清提到的大家小姐,遂轻手轻脚往窗边移去。 里屋里坐着一位美丽的小姐,柳叶眉,大眼睛,樱桃嘴,身着华贵时兴的衣衫,头上戴着珍珠金步摇和白玉红宝金簪,手腕上的金镯碰到桌子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伯母,我上次给你带来的葡萄锦缎你可还喜欢?霓裳衣坊的裁缝一直帮我家做衣服,什么时候得空,我让他过来给你量量尺寸。”黄莺姑娘嗓音真是甜啊! 李母笑呵呵地说:“喜欢,喜欢,你送得我都喜欢,你这孩子,这么好的东西尽想着我了,这么好的缎子给我做衣服可惜了。” “伯母说得哪里话,您如今是进士的母亲,谁都要高看一眼,有什么东西是你用不起的?” “看看你这丫头说的。”李母笑得合不拢嘴。 黄莺姑娘嗔道:“那可不,李郎日后宏图大展,伯母可是要四处交际的,这衣服和首饰是门面,必不可少。” 李母夸道:“你选的这个料子,颜色花纹都特别好,还有你送的金簪这几天戴出去,都说好看。” “这人靠金装马靠鞍,这根金簪最配伯母的富贵了,要是再做身好衣服就更好了。” “还是你这大家小姐懂得多,日后还要多帮衬我才是。” 黄莺姑娘甜滋滋地道:“您说的哪里话,能和你一起也是倩儿的福分。” “伯母我怎么有这么好的福气,你看看你打扮得多好看,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 “伯母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上次拿来的人参吃了吗?听说对腰酸背痛特别好!”黄莺姑娘娇羞道。 “吃了吃了,效果特别好。哎呀,我这老毛病最近都没犯了。”李母坐直身把腰挺了起来,急切地展示人参功效。 “你先吃,我再拿点过来,要一直吃效果才更好。” “你这丫头是个贴心的,哎……伯母现在什么都舒心,就是征儿的官职一事还没定,我这心啊总是定不下来。”李母叹道。 “伯母不用急,李郎才华横溢,品貌俱佳,我爹正在给他四处打探!” “真的?那,那真是要好好谢谢你爹了!你爹是工部侍郎,有他照护,征儿的事我就放心了。”李母一把握住黄莺姑娘的手。 “您和我客气什么?李郎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黄莺姑娘娇羞道。 李母看黄莺姑娘越看越满意,长得大气富贵,父为侍郎,母家为伯府,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慈祥地看着黄莺姑娘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征儿是个情义重的,你让他现在与那丫头分了,他肯定不愿意。” “要说娶那丫头做平妻,放在平时他也不肯,还好你打探到她在杭州与那李大刀孤男寡女曾在谷底待了半天,名节有损。” “她出声低微,又有这档子事,能让她做平妻,与你平起平坐已是天大的福分,这还是看在她爹的份上,否则她哪能进我李家门。” 黄莺姑娘连忙道:“伯母,我不委屈,能与李郎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日后我也会好好待茵妹妹,与她一起侍候好李郎。” 李母看她如此识大体,满意道:“还是你大度得体,你得好好想想,怎么把征儿的心思给笼络过来,他的心现在还在那丫头身上。” “您为倩儿好,我记在心上,日后定会好好孝敬你的。李郎现在有这心思很正常,但他将来肯定会念着我的好的!” “好孩子,你这才算有当家主母的范,他早晚会明白娶你才是真的好。” “将来他官越做越大,就需要有你这样当家的给他前后打点,妻贤夫祸少,有你他的前程才会走得更好更稳当。那丫头出身乡里,小家子气十足,没见过世面,对征儿能有什么帮助?” 黄莺姑娘笑了,没有言语。 李母鄙夷道:“她现在过来献殷勤,要不是看在她父亲份上,征儿又苦苦哀求,我哪会看得上她。” “她母亲就是个狐狸精,十里八乡的男人谁见了眼睛都要直勾勾的。” “成日就会打扮吃喝,光头发的样式就不下十来种;还整天涂脂抹粉,口脂的颜色都有好多种;衣服是一天一换,能一个月不重样;那首饰一套一套的,说是要配什么衣服穿,也不怕贼惦记。” “你说她就是个乡下娘子,又不像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女儿都这么大了,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干什么。一点也不会过日子,今儿从苏州城里买个时兴玩意,明儿买个时兴水果,一定要尝尝鲜,你等那果子上市时再吃能憋死你?” “谭夫子倒是个好人,被她给迷了魂,就一个女儿,还不纳妾,老谭家他这支就绝后了。若是征儿也像他一般,我岂不是到地底下也没脸见他爹!” 谭茵转身走了。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在街边商铺的幡布上滴答滴答作响。 雨一阵大一阵小,一阵斜风夹着细雨扫了过来,风雨吹过门楣,扫过墙壁,刮过街上的行人,落到青石板上,像一条条的小鱼儿在跳跃。 来往的行人或撑起了雨伞,或在屋檐下躲雨,又或以手遮头奔跑起来。 一位姑娘慢慢行走在雨中,她全身衣服都湿了,却没有知觉,像个木偶一样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往前走,继续往前走。 满天的雨,匆忙的行人,路边的店家,看雨的人们,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天地悠悠,皆是过客。 有人指指点点道,“你看这姑娘长得倒是标致,但人是不是傻了。” 雨水打在脸上,怎么有点咸呢!眼睛雾蒙蒙的,周围都是雨,远处都看不清楚,脑袋也是空空。 这是哪儿?哦,这是天上的都城上京。 我又在哪儿? 一辆马车从后面急驾而来,停在这位姑娘身边,有人打开车门请她上去,姑娘怔怔忡忡间很是恍惚,看着来人直发呆,被里面一人伸出手来一把拉了上去,马车继续往前狂奔,瞬间消失在雨中。 第72章 断裂银簪 http://.biquxs.info/ 这是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古朴中透着奢华。除了座位外,中间还有一小案,案上有小火炉,正咕咕地烧着水,另有一茶盘,上有古色古香的一壶几杯。 杨澈正对而坐,谭茵则斜对他。 头发一缕一缕地贴着头皮,水渍一条条地从上往下流过眼睛、脸颊和下颌,滴在湿漉漉地衣服上。 浓密的眼睫毛沾满了水珠,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就像空山雨后,迷蒙无音。 衣服紧贴在纤妙的身上,杨澈看了一眼立马移开目光,拿起放在一旁的外衣给她罩上。 又拿巾帕给她,见她不接,木木呆呆坐在没有动静。遂拿起巾子给她擦起头和脸来,她却仍旧像根木桩似的。 只听得马踏青石板的嗒嗒声和车轮的辘辘声。 行走半途,马车似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两人都往前倾去,谭茵更是滑了出去,一下撞到车厢框上,杨澈一把拉住她,扶她坐下,见她额角已经流血。 疼痛似乎唤醒了她,谭茵拿起帕子捂住伤口。 “可有事?让我看看。”杨澈微倾身体,想要拿开她捂住伤口的手。 谭茵闪了一下,避开他的手,淡淡道:“没什么,流了点血,等会就好了。” 杨澈停了下来,见她神色虽然淡然,但感觉好歹活了过来。 端起那只八角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这是来自云南的黑茶,很是暖胃。” 谭茵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继续沉默下去。她很安静,与以往活泼灵动甚至叽叽喳喳全然不同。 马车继续嗒嗒颠簸向前,谭茵不问也不关心将去往哪里,反正谁便去哪都行。 …… 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从一扇侧门进了一座园林。园子匠心独运、移步换景。走了很远,看到前面有个湖,一栋雕梁画栋小楼远远地矗立在湖中,与岸上有九曲桥相连。 走过九曲桥,进了小楼,几个侍女看到杨澈带了一个落汤鸡姑娘进来,却毫无惊讶之色,可见平日训练有素,应对得当。 “你们姑娘在吗?” “回侯爷,姑娘出去了。” “奇儿,去寻你家姑娘的一身干净衣裳来,再去熬点热姜茶。妙儿,带我们上去。” 两位侍女应了一声,妙儿便在前面带路。 三楼正房,整个屋子宽敞明亮,装饰典雅绮丽。 进门是一幅李乔的百花图卷屏风,转过屏风就是外间,与里间隔着沙罗云锦帷幔,隐约能看到床铺。 地上铺着大块的缠枝葡萄纹西域地毯,东南拐角一只半人高的梅瓶,插有花枝若干。南墙西窗前置有一香案,上有乌金香炉燃着檀香。南墙东窗前置有一云母靠背屏风。外间正中则是一桌四椅。西墙上挂有一副月下美人图,为当世大家王一寿所作。 谭茵在桌旁坐下,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侍女连忙倒茶给她。不一会儿奇儿拿了一套华美的衣衫过来,谭茵却仍然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大声响。 “我先出去,妙儿你给她换衣衫。” 妙儿上前给她换衣衫,刚碰到她冰凉的胳膊,唤道:“哎吆,姑娘,赶快把衣服脱下来,你这样要受凉的。” 被她这么一唤,谭茵反应过来,见她正在剥自己衣衫,连忙制止道:“我自己来。” 不等妙儿回音,就拿起衣衫往里间走去。衣服很是合身,当然比平时自己所穿的衣衫要好看时兴得多。 看这房里,墙上挂的,地上铺的,桌上摆的,吃穿用的,处处都是稀罕货,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姐的香闺。 谭茵换好衣衫出去,奇儿已经回来了,妙儿笑道:“姑娘穿这件衣衫真好看。” 奇妙二位侍女眉目如画,甚是美丽,举止有度,口齿伶俐,平常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能胜出,竟然只是丫鬟,也不知道其主子是何等人物。 谭茵扯起笑容,说道:“多谢两位姐姐。” “姑娘先把这碗姜汤喝了,发发汗好驱驱寒气,我再给姑娘梳头。”妙儿招呼道。和奇儿比起来,她未语三分笑,更为可亲。 喝完姜汤后,全身慢慢发热,暖和了不少,就是有点犯困。 妙儿又给她梳头,解散头发,看着桌上的那只蔷薇银簪,谭茵心中一阵刺痛,紧紧握住攥紧簪子,良久才放下。 妙儿手巧,不一会儿就把头发梳好,挽个髻盘上,正准备拿银簪插上,“唉,怎么断了?” 谭茵答道:“本来银簪中间就有个深痕,今儿个倒是彻底断了,不知道妙儿姐姐可有木簪?” 妙儿看了看那根银簪,轻笑道:“我这儿金簪玉簪倒是不少,就是没有木簪,我给你拿根玉簪去。” 两位侍女的衣衫是绫罗绸缎,首饰是金玉珠宝,连银簪都没有,何况木簪。 谭茵忙道:“多谢妙儿姐姐,不用了,你就用头绳帮我扎扎紧吧!” 妙儿本想再劝,但看她神色淡然坚定,知道多说无益,便按她说的办了。 谭茵拿起那根蔷薇银簪,看着蔷薇上一道道的细痕,摩挲很久。 也许是今日所听到的话语过于惊骇,也许是受凉后人体虚弱,也许是喝了姜汤后全身暖洋洋的,谭茵有点想睡,坐在那儿头就像啄米的小鸡一般。 “姑娘,你去睡会吧!养养精神。” 谭茵想要拒绝,却迷迷糊糊地被妙儿引着前去卧室。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间半睡半醒,看着帷幔外似有两人在说话。 “这姑娘是谁,怎么要劳你大驾。”丝绸一般柔滑的嗓音。 杨澈半晌没答,看她继续盯着他,似是听不到答案便不罢休,“她与我有恩。” “这么一个小姑娘,什么时候能与你有恩?” “机缘巧合。”杨澈含糊道。 “那今日这是怎么啦?” “遇上了点事。”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会遇上啥事!总不过是情事,难道是......”她轻笑一声,眼波流转。 “你想哪儿去了,她的心上人是个新科进士。”杨澈皱眉道。 她娇笑出声,“又是个新科进士!让她如此失魂落魄,可见是个负心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姑娘也是死脑筋。” “人家能和你比吗!你一个月经过的事比别人一生都多,她自小生长在乡里,父母宠爱,心思单纯,总不过想着与青梅竹马白头偕老罢了,本来已经谈婚论嫁来着,谁知道.......”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她要是真和那个心上人结了婚,那才是真的惨。“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男子婚前花言巧语,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这婚后你可得被他任意揉捏,搓圆捏扁任由他,如今不过伤心一时,要是真嫁给他,那可不得伤心一世。” 杨澈背往椅子一靠,挑了挑眉道:“这道理现在她可听不进去。” “有活生生的例子,上届周探花说是不辜负发妻,娶了李侍郎家小姐做了平妻,这两年平步青云,已经是从五品了。” 听他提到周探花,杨澈甚为厌恶地皱眉道:“子简深以与他同列三甲为耻,他又怎么了。” “李小姐甚是大度,以千金小姐身份甘居平妻,与乡野村妇姐妹相称,众人皆称赞她贤惠。可一年多了,这贤惠的李小姐倒是生了个大胖儿子,而那发妻却五月落胎了个男孩,大夫说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了。” 杨澈冷笑一声。 “这姑娘再伤心能伤心到哪去?周探花这原配才是痛得撕心裂肺。再多的心思也抵不过时间,等伤了的心结了痂就好了。” “结了痂就好了,结了痂就好了。”杨澈低头轻叹道。 看他低头轻叹,她咬了咬嘴唇,心里堵得慌,转过头看向远处的湖面,斜风细雨使人归,归何人! 第73章 绿腰倾城 http://.biquxs.info/ 一人撩开帷幔走了进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前此人,她就像春风一般迎面扑来,到处充盈着她的芬芳,你被融化成了春水,似乎整个人也变成了她的一部分。 “姑娘醒啦!”她微微一笑,笑里仿佛盛着整个春天。 谭茵觉得自己就像只凤凰面前的野鸡,还是不能飞的那种。 “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谭茵连忙坐了起来,摇了摇头,问道:“这是哪儿?” “春风”回道:“这儿是月华楼,我是绿腰。” 谭茵瞪大眼睛,“原来你就是一舞倾城的绿腰姑娘!” 难怪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上次是从前门进来的,这次是从侧门进来。 绿腰掩嘴一笑:“那不过是别人奉承罢了。” 美人连掩嘴一笑都是那么风情那么美。 谭茵起来穿衣,跟着绿腰来到外间就坐。绿腰给她倒了杯茶,茶杯素白光润,茶汤清冽芬芳,可见都是极品。 “雪原出去了,等会回来。”绿腰似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 眼前的女子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媚,清而不冷,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整个人都被她给吸进去了。 她和杨澈一样,都是鹤立鸡群之人,只要有他们在,你的视线就舍不得离开他们,你的目光随着他们移动而移动,你会忍不住地想去看她,靠近她,听她说话,甚至是笑骂。 站在她面前,谭茵有点手足无措,自惭形秽。 雪原?这是谁,马上反映过来,这是杨澈的字。 “多谢绿腰姑娘。”谭茵行了一礼谢道。 绿腰连忙扶住她,“客气啥,你与雪原有恩,就是与我有恩。不知姑娘和雪原因何渊源相识。” “去年我在杭州,侯爷曾经受伤,恰巧我偶然路过。当时侯爷的伤并不重,我不过给他稍微用了点止血药,没有我的药他也能好。没想到侯爷一直感恩在心,弄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谭茵淡淡回道。 绿腰深深颔首,“原来如此,我倒也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谭茵喝了口茶,淡然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侯爷自然也没必要提!要不是来到上京再见到他,我都快忘了。” “忘了?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还没人见过雪原会忘了他。”绿腰手托着腮看着她,眨巴着眼睛。 “我不是说会忘了他这个人,是这件事。” 杨雪原一直活在大昭的诗词歌赋中,活在汲水人家的闲言碎语中,活在豆蔻少女的美目巧笑中,活在舞姬的歌咏弹唱中。 无论是艳羡还是鄙薄,称颂还是贬低,历来都是中心的中心。 “看来姑娘与侯爷还是有缘分,偌大的上京都能见到。”绿腰咯咯笑道。 “我来上京有别的缘故。与侯爷见面只有数次,每次不过寥寥数语,匆匆就散,还多是巧合,想必侯爷认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我有所照顾吧!” 是了,她是为她的情郎而来,绿腰对自己说道。 绿腰见她茶水见底,执起茶壶续上茶水,“他这人面冷心热,对别人的恩情一直都记挂在心。” 美人如云在月,雪白素手宛若玉雕,纤纤十指涂有蔻丹,谭茵摸摸自己手指的老茧,把手缩了回去。 “就是就是,他还要送我礼物,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好意思要,反而让他觉得报恩未尽。”谭茵顺着话说道。 “我看姑娘头上没有簪子,我这儿到是有一根金簪,是雪原送给我的,我转送给你可好。”绿腰看着她乌黑发髻上空无一物,连根简单的簪子也没有,起身去里间拿了一只极为精巧的如意金簪出来。 “这……这是侯爷送给你的。”谭茵稍微迟疑道。 “他送给我的东西多了,不差这一件。” 谭茵想了想,接过金簪插上,谢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绿腰看她收下金簪,笑容更深了,“好看,很配姑娘。” 谭茵对着她笑笑,想起那根折断的银簪。 “刚才提到我的名字,姑娘似乎早就知道我一般。” “绿腰姑娘可是大名鼎鼎。”月华楼三绝之首,艳名远播。 “哦,不知道侯爷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状若无意的问道。 谭茵摇了摇头道:“我与他只见过数面,话也没讲过几句,再说想必侯爷也不会轻易将亲近之人宣誓于众吧!” 绿腰听到亲近之人,笑得更美了。 如斯美人,如若真的要天上月亮,都会有人奋不顾身去摘吧! …… 杨澈走了进来,看到二人正面对面喝茶聊天。 兰若寺两人不欢而散,今日被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模样,谭茵不免悻悻然。 杨澈见她终于不像在雨中那般失魂落魄,比方才马车上也要正常不少,只是不知道这沉静面貌下是如何的波涛汹涌。 她穿着绿腰华美贵重的新潮衣裳,胸前露出一段雪白。头发梳成时兴的流云髻,插上金簪,人却静默许多,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绿腰见他进来,连忙起身道:“雪原你来了,我去看看她们准备得怎样。”说完便走了出去。 杨澈走到桌旁坐下,看着谭茵道:“可觉得好点?” 谭茵微点了点头,杨澈见她神色萎靡,虽强作镇定,但仍难掩憔悴,两人都静默好一会儿。 最终谭茵打破沉默,开口道:“今日多谢你!” 杨澈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也没有太早。” “我知道你要笑话我是个傻姑娘。”谭茵看着他,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杨澈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轻叹道:“真是个傻姑娘。” 眼泪突然就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越流越多,最后连擦拭都止不住。 好一会儿,谭茵吸了几下鼻子,平息下心情,哽咽道:“我,我想回去了。” “等等,我让她们准备点吃的,吃完再走。” 谭茵不好意思婉拒他一片好意,想想也不耽误多少时间,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妙儿提了一个食盒上来,一盘京葱羊肉片,一条蒸鳜鱼,一盘酱炒三丁,一盘青菜冬笋,一大碗冬瓜玉米排骨汤,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米饭。 妙儿摆好菜准备在旁侍候,杨澈挥手让她走了,谭茵稍微吃点就停下了筷子。 杨澈舀了碗汤递给她,“吃不下就算了,喝点汤。” 谭茵稍微喝了点汤,也没什么胃口。 杨澈看她如此,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谭茵不欲再劳烦他,忙道:“不用了,让杨五送我就行了。” 杨澈没有多话,等她收拾停当,送她上车,自己也上了车,吩咐杨五驾车。 谭茵没有再坚持,她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继续站着,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 外面风夹着雨还在呼啦刮着,雨水打在马车顶盖上,发出“啪嗒啪嗒”声,谭茵脸贴着马车厢,随着马车一颠一簸,脑子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想,稍微有什么杂思出来就猛摇头,就像赶跑洪水猛兽一样。 离宅院一条路的小弄堂里,谭茵想下来自己走进去。 她跳下马车,回头和他挥手作别,杨澈掀开帘子看着她道:“你可还记得在吴尚斋说过的话。” 谭茵想了想,对他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杨澈微勾嘴角,眉目如春花绽放,“好!” 放下车帘,杨五呵斥骏马,驾车远去。 谭茵看着远去的马车,想起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感觉像梦中一般。 第74章 昨日逝水 http://.biquxs.info/ 谭夫人和忍冬看时辰已经很晚,谭茵还没回来,正准备出去找,谭茵却换了一身衣衫回来了。 看到两人,谭茵对谭夫人微动嘴唇,绕过她们俩回自己房里去了,像一条微张嘴唇的半死不活的鱼游过她们。 忍冬马上跟了过去,没想到谭茵刚一进房就把门一关。 忍冬吃了个闭门羹,转过头看着谭夫人一筹莫展,谭夫人对她摇了摇头,深叹口气转身回去了。 谭夫人担心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谭茵却早早起来,像无事人一般,谭夫人问女儿昨日发生何事,为何换了一身衣衫,被谭茵以落水找人要了一套衣衫搪塞过去,谭夫人看她也没什么特别,一颗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谭茵都待在房里不出去,谭夫人慢慢觉得不对劲了,以往每隔个两三日,谭茵都要过去陪李母说说话,给她按摩按摩,近日这是怎么啦。 到了第四日,李征匆匆赶了过来。 …… 李征走进她房中时,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谭茵脸庞半明半昧,冷冷地看着他。 李征见她面无表情,不知道怎么惹她生气了。最近一段时间,自己一直在外忙忙碌碌,也没时间问母亲与阿茵相处得如何,昨日回来很晚,才知道谭茵好几天没来了,一宿都没睡好觉。 “阿茵,我娘说你这两日没去,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谭茵淡淡道。 这个表情可不像没什么,李征急了,“可是我娘说了什么……” 谭茵注视着李征好一会儿,他匆匆而来,满头大汗,就像以往无数次赴约一样,他已经脱去家乡小镇的青涩,越来越像个上京进士,将来会是大昭的官员。 自己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发现,他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 李征看谭茵盯着自己不说话,不自然道:“阿茵,你怎么啦!” 李征知道她如果真的生气,就是不愿意说话,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她是真正愤怒了。 李征走上前去,双手握住她双肩,“阿茵,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谭茵笑出声来,“你害怕什么?我才应该害怕,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 李征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前几日去你家,听到你母亲与王家小姐说的话了。” 李征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你听到什么了。” 谭茵轻笑一声,低头撇了撇,回过头来看着他道:“李征,你看着我的眼睛,时至今日,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阿茵,我是有很多话没和你说,可我并不是要欺瞒你,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和你说。你知道我娘的心思,她一心想让我娶大家小姐,可我娘是我娘,我是我,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李征急切道。 “我曾经以为我很明白。”谭茵自嘲道。 “你到底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就要判我死刑,你让我死也死得明白点。” 李征胸膛激动得一起一伏,两眼冒火,面色发青,再也不似平时那样持重。 “说什么?让我想想。王家小姐想让我与她如娥皇女英一样,好让你享受齐人之福。哦,对了,她爹还要为你平步青云四处打点,我得好好恭喜李进士,能攀上这么一桩好亲事。” 李征上前一步,“阿茵,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但是我从来没有这种心思,至始至终我只想娶你。” “我不否认王家小姐对我有意,但怕你误会一直没说。我当然希望她父亲能帮我,但我从来没有拿自己的婚事去做交易,她父亲即使愿意帮我,也因为看我是可造之材,将来好有助于他。” 谭茵呵呵笑道:“那难道是我理解错啦!” “阿茵,你别这样笑,我受不了。” 谭茵眼泪夺眶而出,“受不了的是我吧!像个傻子一般被你蒙在鼓里,骗了一次又一次。” “你母亲来了二十天了,你说她没来。她房中的那幅葡萄缠枝暗纹锦缎,你说是一位大人送的。那王家小姐与她过往如此之密,所谋如此之深,你难道丝毫不知?” 李征慌了心神,双手一把握住谭茵的肩膀,“阿茵,我娘是我娘,我是我。我娘是对王家小姐有意,更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可那都是她自己的主意,我从来没有同意过。” 谭茵后退一步,摆脱了他的双手,看着李征的眼睛道:“李征,这几日我想了很多。以往是我太幼稚,总以为只要我用心用情,你娘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好,我都做好了长期准备,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可当我听到你娘骂我娘是狐狸精时,我就彻底醒了,我竟然为了自己的婚事让母亲受此侮辱,她和我爹心里其实早就怀疑会有今日,可为了我……”说着说着,眼泪再也止不住。 “可为了我,半个不字都不说,千里迢迢来上京为我筹谋。你知道吗?我娘把她陪嫁的几个铺子卖了,想在上京买个小院子给我作陪嫁,想让我们在这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还不顾被人笑话,被你娘鄙视,先去拜访你娘,为的就是让她能同意这桩婚事,不知道她背地里流了多少泪。” 李征一阵心慌,谭茵的眼神里面有淡然,有沉着,还有着恸哭后的彻悟。 “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其实我早就有预感,可一直对自己说没事的,只要继续努力就一定会有好结果。” 自己喜欢这么多年的人啊!曾经以为要与他白头偕老,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没有他。 “阿茵,你为什么要说这么伤人的话,你这是拿刀在割我的心。”李征面如死灰。 谭茵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真是个傻姑娘,以前别人夸我聪慧,我还沾沾自喜。你如今已是进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而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姑,我一直还把你当成那个在青松书院读书的书生。” “我们本来在一条小河的船上,你换了条大船,开到江里去了,两岸风光无限,而我还继续待在这条小船上,是我在刻舟求剑。” 李征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阿茵,我爱的是你啊!” 谭茵继续道:“我来上京这么长时间,每次与你见面,你都来去匆匆,遇到事也从不和我说。” “你怕我生气,认为自己就能处理好,我只要安安心心等你娶我过门就行了。其实你娘说得没错,我对你的前途没有助力,连婚事都要靠你一力斡旋,何谈以后他事。” 李征看她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娓娓道来,“阿茵,我娘这样对师母和你,我心里很是羞愧难过。可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你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能说服我娘。” 谭茵摇了摇头,“我爹曾经说过,天下女子之苦,一是看不清,稀里糊涂,受困于情爱,被那不懂得珍惜的虎狼之辈所驱使,向东向西,耗尽一生心血,最后为她人做嫁衣裳,就像那王宝钏,为薛平贵耗费蹉跎一生,活成了个笑话。” “二是虽看得清,却难以割舍,心存侥幸,总以为那虎狼之辈会发善心,会改正,常常是一让再让,一退再退,最后无路可退。” 她看着李征慢慢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虽然是个傻姑娘,可到底还不算执迷不悟。” 李征看着她呆住了,眼泪流了下来,又哭又笑道:“阿茵,你这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看着李征如此,谭茵心如刀割,她闭了闭眼睛,强行压退从心底泛出的酸胀疼痛,疼得都透不过气来,拿出那根已经断了两截的蔷薇银簪,“汝成,就这样吧!” “阿茵,你,你这是要舍弃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吗!”李征看到那根已经断了的银簪,整个人都在发抖。 “汝成,何必强求,时至今日,你心中其实也知道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李征被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他不发一言,转过身去,趔趄着往门外走去,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摔倒似的,谭茵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最后却放下了。 谭茵看着李征远去的身影,好像心里的一块肉被剜去一样,连同过去的那段青葱岁月也被抛在身后。 曾经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曾经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曾经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曾经盈盈笑语桃花醉,一寸相思一寸情。 如今一切烟消云散。 第75章 福兮祸兮 http://.biquxs.info/ 李征踉踉跄跄地出了门。谭夫人看谭茵坐在那一动不动,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谭茵紧贴着母亲,紧紧抱住她的腰,无声泪水止不住地流,不一会儿就打湿了母亲的衣衫。 谭夫人强忍住眼眶打转的泪水,右手抚摸她的头发,左手轻拍她的后背,“没事的,没事......“ 只听得哭泣中含糊不清的声音,“娘,我想回家。” “好,回家,回家,我们不待在这磨人的地方。” ...... 彦敏得知消息后,气得牙直痒痒,“他奶奶的,这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去找他。”转身便要去寻李征。 谭茵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彦敏看她这模样,恨得直跺脚,看众人都没有动作,只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生闷气。 彦雅拖着一副刚好的病体,她身子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跑,还特意过来安慰。 谭茵经常坐在宅院旁小池塘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水面,一发呆就好几个时辰。忍冬啥都不干,姑娘到哪她就跟到哪,有一段时间,谭夫人与忍冬日夜轮流,生怕她做出傻事。 好在谭茵郁郁了一段时间,慢慢就缓了过来。 ...... 彦庭决定不日出发,先送谭夫人母女回苏州,再送两位姑娘回杭州。谁曾想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中了大家。 陛下龙体有恙,大赦天下,赦免轻罪。本来这事与众人无关,谁曾想杜艳也在赦免之列,可只赦免终生不得脱籍的罪行,但仍保留月华楼歌伎的身份。 这本来也可说是件好事,却没想引来祸端。郑国公幼子早就看中了她,之前苦于她不能脱籍,如今却是没了障碍。 晚上,彦庭与谭茵彦敏焦急地商量此事。 “这郑国公又是何人?”彦敏焦急问道。 “郑国公随太祖打天下,功勋卓著,如今已传至第三代,是大昭的六大世家之一,非普通权贵所能比。”彦庭紧皱眉头。 “这位公子哥是幼子,从小就是心肝宝贝,长大后整日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寻花冶游,是出了名的浪荡子。” “家中除了一妻,还有二妾,三美婢,外面还有数个,妻妾争宠、莺莺燕燕,整日闹个不停,郑国公夫人一个头两个大。” 彦敏嘲讽道:“还一二三,他是不是还准备上战场啊!还好好读书做正经事,这夫人这么好骗。” “这次他寻死觅活要纳杜艳,说是纳了她,便再也不纳妾了,还要好好读书,做正经事,国公夫人拗不过他答应了。他已经跟月华楼管事提了此事。” “那管事难道就同意了?”彦敏急道。 “郑国公势大,若只是这个陈公子痴心妄想也就罢了,连国公府也同意……” “大哥,杜艳怎么说?”谭茵问道。 彦庭叹了一口气道:“她说国公府富贵荣华,是个很好的归属,让我们不用担心。” “她为人肃肃朗朗,又怎会看得上这种纨绔子弟。这是怕给我们惹麻烦,怕我们身为一介草民,又能拿什么去救她。”彦敏叹道。 彦庭以拳击掌,长叹一口气。 彦敏突然问道:“大哥,我们去找许临海怎样,他说不定有办法。” “他前几日已经出京办事去了,赵旭偏巧也不在。”彦庭一筹莫展,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否则好歹能找到人出出主意。 “那许临风呢!”彦敏继续问道。 彦庭摇了摇头,“许临风虽是东宫心腹,可刚成为二品大员,根基还不深。再说他极是爱惜羽毛,绝不会为了一个歌伎去与世家斡旋,平白送别人一个人情,甚至是把柄。何况彦雅如今这情况,我们不能再承许家情了。” 彦雅婚事如此曲折,高家实在不愿意再给这桩婚事加上任何重担。 彦庭看着两位姑娘愁容满面,想想这一年多来就没有安生过。 春花烂漫的年纪,本该三五成群,结伴游玩,欢歌笑语,才不负韶华,可谁想到命运波折如此,彦雅的事刚平歇,谭茵的婚事也彻底黄了,现在有碰到这事。 “大哥,我们把她偷偷带出来如何?”彦敏又生一策。 “月华楼守卫森严,谈何容易。再说她这样偷偷出来,文书却没有销毁,终生只能躲躲藏藏,见不得天日。” 谭茵看了看彦敏,两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好了,你们俩别愁了,我明日先去卢家姨夫家,看看能有什么办法,时间不早,你们早点睡吧!”彦庭安慰道。 众人各自安歇,谭茵独自在房中踱步,走来走去想着杜艳之事。 表哥能有什么办法,卢家姨夫压根靠不住,他听到郑国公躲还来不及,还会帮你出谋划策,甚至帮你?压根别指望。 其他上京旧识都是生意同伴,不知道能打探出什么,左不过花钱去办事,可这又不是钱的事。 许家也不行。许临海不在上京,许临风与高家又隔了一层,如何会为了弟媳家一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旧识出力。 何况他初登高位,为人谨慎守礼,与国公府直接对上绝非明智之举,不能怪别人。就算许家愿意,这么大的人情高家拿什么来还,彦雅以后更要抬不起头来。 怎么办,怎么办呢! 突然停住脚步,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不行,不行,这行不通。”谭茵摇头道。 右边小小的声音闪过耳旁,“你找他给你出出主意总归可以吧!又不是让他出面帮你解决!” “说什么出出主意,还不是想让他帮你。”这次是左边的声音。 “那又怎么样。难道现在你能想到别的好方法,他可是说过我能随时去找他的。” 左边声音小了下去,忽然又高声道:“人家那是客气话,你还当真!要是去了,人家拒绝你,你不会羞愧死。” 右边声音又小下去了,“你,你说的也是哦,说不定人家不好意思拒绝,勉为其难,那多不好意思啊!” 这次左边声音犹豫了,“你,你所说的也不见得没有道理,说不定他愿意帮忙呢!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是你的自尊心重要,还是杜艳人重要。” 呲……声音终于停歇了。 接下来两天,彦庭一大早就出去,很晚回来,脸色凝重。第二日晚上,谭茵看彦庭回来,连忙去问他可以什么进展。 彦庭叹口气,摇了摇头,“只怪我人微言轻。” …… 镇北侯府本是个犯事官员的宅院,不大也不算小。 门卫守卫森严,谭茵好说歹说,就是不让她出去,只说侯爷不在府中,令她拿了帖子再来。 日头已经西垂,谭茵在对角的巷子里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踪影,正等得焦急之时,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谭茵颇为兴奋,却是杨澈的贴身侍卫杨五。 虽有点失望,但好歹看到熟识的人了。杨五看到她很是惊讶,“姑娘怎么来到此处。”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有事想找侯爷。” “姑娘来得不巧,侯爷前几日去了京郊大营,还要待上几天,我这回来拿点文件过去。” 谭茵很是失望,“还要等几天啊!” “姑娘别急,你先回去,我立马去报侯爷,他一得空准得回来。” 谭茵只得先行回去,只希望他事情办得顺当点,好早点回来。 只是杜艳那边真是等不得了,管事已经过来知会她,让她准备准备,被杜艳以借口拖着,可又能拖得几日?昨日谭茵与彦敏去月华楼,见她强颜欢笑安慰她们,两人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第76章 晨曦清露 http://.biquxs.info/ 谭茵整个晚上都没睡好,晨曦微露,初阳刚升,便披衣起床。怕影响众人,出了院门,在周边漫无目的地闲逛。 四野宁静,鸟鸣更幽,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清晨有点冷,谭茵双手摸了摸胳膊上的小疙瘩。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踏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旭日照耀大地,路旁树木茂盛,芳草萋萋,一人一马从远处奔驰过来,越来越近…… 谭茵木呆呆地看着来人,此去京郊大营甚远,他怎会这么早就赶了过来。 他翻身下马,因急着赶路,满头大汗,谭茵连忙掏出手绢递了过去。 杨澈接过手绢,擦拭脸上汗渍,问道,“听杨五说你急着找我。” 让人家一大清早赶了这么远的路,还要让人家做那么为难的事,一时半会儿,谭茵真有点说不出口。 杨澈见她欲言又止,神色尴尬,鼓励道:“说吧!没事。” 谭茵终于鼓足勇气,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低下头去,不大敢看他脸色。 “杜艳?前任杭州知府之女。”杨澈问道。 谭茵抬起头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杨澈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谭茵心中忐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帮忙。 “她家与你家连远亲都不是!” 谭茵连忙解释道:“她祖母临终前托付外祖母,故人遗言外祖母一直记挂在心,再说高家也曾得杜家照顾一二。” “杜艳与你没什么交往吧!”杨澈问道,她去杭州一年时间都不满,杜家与高家不过是有些渊源罢了。 “虽然我与她交往不深,可实在不忍心看她落入狼穴虎窝……” 杨澈沉思片刻道:“郑国公世代功勋,出名地护短,他那个小儿子是夫人四十岁才生的,全家都当宝贝疙瘩一样,要什么给什么。” “这位陈公子虽是个出名的纨绔,但你要说人有多坏倒也不见得。其实对杜艳来说,以她如今处境,未尝不是个好归属。”杨澈分析道。 “好归属?那陈公子一妻二妾三美婢,还有不计数的外宠,你把这叫做好归属!”谭茵冷哼一声,“难道忘记了你的母亲。” 谭茵说出口后立马觉得后悔,不敢去看他。 杨澈许久未发一言,沉默多一分,谭茵就多一份尴尬和忐忑,他是不是不愿意和她说话了? 正在心里犯嘀咕的时候,终于听到他道:“难道杜艳还想做公府夫人不成。” 谭茵看着他,心里很是懊悔,轻声道:“她自然不会如此奢望,可做个普通人家的正室总还是行的吧!” 谭茵穿着单薄衣衫,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好软好软,此刻她情绪很是激动,胸膛一起一伏,杨澈不禁转过头去。 半晌,谭茵平复情绪,以为他在推托,行了一礼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是强人所难,不敢再为难你,是我考虑不周到,请见谅。” 杨澈闻言,面色沉了下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帮了。” 谭茵刚才惴惴不安的脸上马上晴空万里,“那……” 杨澈见她仍像个孩子似的,前一刻还是乌云密布,嘴上说着不怪,心里难免不喜,下一刻就夏日晴空,恨不得拿把小扇子给他扇扇,禁不住摇了摇头,嘴上挂着忍不住的笑意。 谭茵觉得很不好意思,突然又想到什么,“那郑国公会不会对付你,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看她关心自己的样子,杨澈心里掬了一把泪,你终于想到我的安危了,“放心吧!我与郑国公有点交情。” 谭茵听了很是开心,忽然又想到一事,“那如若陈公子死缠不放怎么办?听说那个人是个混不吝的,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做过多少稀奇古怪的事,还与贵妃娘家侄子、太子的亲表弟,为了争花魁打过架,你若在上京他还收敛点,你若不在咋办?” “对啊,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说我也看上眉娘,和陈公子去争一争?”杨澈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谭茵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若是没有绿腰姑娘,你这话人家还真信。” 杨澈见她还想了又想,冷下脸看着谭茵道:“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谭茵有点讪讪,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没再说下去。 “你说!” “很多人传你要纳她……再说绿腰姑娘对你也是一片心意。“谭茵想起月华楼那个春风化雨的美人。 “你这是在鼓励我纳妾吗?”杨澈勾起嘴角。 谭茵发现这话怎么接都不好,“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置喙。” “也是,只要不是你的那个他纳妾,别人怎样你又怎会关心?” 谭茵听到此言头偏向一边,没再说话。 杨澈看她如此,知道戳中她的伤处,柔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茫茫人生路,能找个知心人携手此生并不容易,对女子如此,对男子亦是如此。” 谭茵听得此言闷声道:“没事,我也不该对你说这些流言蜚语。” 杨澈循循善诱道:“记得上次曾经说过,我与绿腰不是那种关系。” 谭茵尴尬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像个长舌妇一般讨人厌。 “至于杜艳这件事,你不了解情况。此一时彼一时,她这种出身,又有几人愿意娶她做正室,愿意娶的她是不是看得上也存疑?” “再说,纵然这次可以帮她躲过陈家小子,以后怎么办,她难道想在那种地方待一辈子不成。得想清楚她的未来应该怎样走,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谭茵恍然大悟,“她之前流露过想离开月华楼,去找寻家人,只是当时深陷其中,不过奢望罢了。” 杨澈点点头,“如果她这样想,反而好办,赎她出来脱籍,离开上京就好,你们等消息吧!” 谭茵终于放下心来。 …… 晨曦中的姑娘窈窕美丽,想起那日雨中失魂落魄的女子,她似乎沉静了许多。杨澈注视着她,语气甚是温柔,“你对别人的事情总是那么关心,对你自己却关心不够。” 谭茵轻抿嘴唇,“上次的事情,我还没向你道谢。” 看她面色如常,问道:“你现在可好?” 谭茵露出几丝苦笑:“还好,左不过就是这样!” “凡事不可强求。” 谭茵点了点头,“我爹也曾经说过这话,只是我……”声音在喉咙口梗住,“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青梅竹马的恋人,谈婚论嫁的爱人,说分就分,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也老了很多。 杨澈看着她这幅模样,心想唯有时间才能治愈,急不得,急不得。 …… “你急着赶路,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点吃的去!”谭茵突然想到什么。 谭茵请他在客厅就坐,自己去厨房下面,谁知杨澈一定要跟着她去厨房。 谭茵看着他,摇了摇头,“君子远庖厨。” “我是将军。”杨澈开玩笑道。 杨澈坐在厨房的四方桌旁,看她忙前忙后,和面、切面、摘菜、煮面、烧火,不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现切的面条,放了点青菜,煎了两个荷包蛋,卤牛肉切成片,盛了好大一碗,看上去就食欲大开。 杨澈食指大动,面条很是劲道,牛肉很香,青菜很脆,荷包蛋里面还留着黄。 谭茵看他撩起面条吃得很香,“味道怎样?” “嗯,好吃,没想到你连面条都做得这么好。”不一会儿就吃了底朝天,真舒服。 “你又在拿我开心,侯府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还在乎一碗面。” 杨澈抬起眉对着她笑笑。 吃完后,谭茵送他出去,如此明媚美丽的早晨,真不愿意离开。 “你等消息吧!”杨澈准备上马,对她说道。 谭茵点点头,“我们做好准备。” 杨澈正准备翻身上马,谭茵说道,“忘记和你说了,这事处理好,我们就准备回家乡。” 杨澈停住动作,“这么快!” “不快了,已经出来一年多,还挺想家的,我们那地方虽然小,人也不多,可很温暖宁静。” 杨澈似乎在想什么,朝阳如火,晨曦如水,这位大昭的传奇男子长身玉立,如鹤如松。 一个农村姑娘离开家乡,来到繁华的大千世界,见识过、感叹过、喜悦过、痛苦过,也曾有过心潮澎湃,也曾有过甜蜜如丝,也曾有过辗转反侧,也曾有过痛哭流涕。 漫天烟火,绚烂过后归于静寂,我心安处仍是故乡。 “侯爷,大恩不言谢,你日理万机,恐怕也不会有机会和你亲自辞行,就此别过。战场上刀剑无情,希望侯爷多保重。”谭茵行了一礼道。 杨澈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什么滋味,稍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中。 …… 谭茵前往彦庭房中,把自己与杨澈相识的过程,此次求他帮助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 彦庭大惊,没想到还有这等渊源,倒解了眼前这天大的难题。为今之计,赶紧去筹集赎银才是当务之急。众人分头行动,彦庭去筹集银子,谭茵与彦敏前往月华楼与杜艳商量详细计划。 众人惴惴不安,生怕会出什么岔子,就像那戏文里经常唱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所幸一切顺利,等杜艳脱下华贵衣裳,换上寻常荆钗布裙,见到众人喜极而涕时,大家终于长吁一口气。 杜艳准备投奔教她书画的师傅师母,两人膝下没有子女,一直视她如女。之前杜艳已经收到他们的来信,约好在半途接她。如今他二人一直云游四方,杜艳想着好一边服侍一边寻找亲人。 众人归心似箭,准备择个黄道节日就出发。卢晴依依不舍,每天都大老远过来,与几位姑娘厮混在一起,只想留住这美好时光。 …… 忍冬在房中收拾衣服首饰,谭茵则收拾书籍物件,两人忙忙碌碌。 “姑娘,夫子是不是也赶回来啦!” 谭茵笑道,脚步中都透着轻快,“嗯,我爹就要回来了。” “姑娘,出来一年多了,我怎么感觉像过了半生一般。”忍冬叹道。 谭茵轻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谭茵翻了翻首饰盒,除了外祖母送的那套头面外,自己真是没什么好的首饰,虽有一些金的玉的,但总不够精巧。 “姑娘你在找什么?”忍冬问道。 “彦雅还有几个月就出嫁了,我还没给她添妆!” “姑娘急什么,还有好几个月呢,你和夫子夫人一起去杭州再送也不迟!” 见谭茵迟迟不语,忍冬明白了。 “你那次带回来的如意金簪很精美。” “那个算了,娘之前说要给我一些,我去找她吧!” 忽然看到那根,哦不,是断成两截的银簪躺在首饰盒底。 “姑娘,这簪子……”忍冬欲言又止。 “扔了吧!” 忍冬见自家姑娘面色如常,以往活泼灵动甚至有几分娇俏,如今却是沉静稳重许多。 曾经太湖边扁舟摘莲笑声盈盈,曾经深夜无人处无声哭泣,不过数个时月,唯余波澜不惊。 第77章 临行依依 http://.biquxs.info/ 微风习习,吹得行人醉。 楼下行人如织,灯火辉煌,恍如白昼,书中天上的都市恐怕也没这么繁华吧! 即将启程,那日彦庭与谭茵商量,想宴请杨澈致谢。虽说谭茵救了杨澈,可高家做事风格,从来没有一恩一报之理,一码事归一码事。 可他这样的人怎会随便应约,彦庭也不过送送请帖,没想到他竟然答应赴约。 几人也不知要送什么礼物,他似乎什么也不缺,彦庭问起谭茵。 谭茵摇了摇头,“我与他也不过见过数面,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杨澈这人有时很好相处,有时又阴晴不定,真摸不清脾性。 这可倒难倒了生意场上八面玲珑的彦庭。 “大哥,他既然师从于大儒方成和蔺青城将军,文武双全,再说他尚未成亲,何不都送点。” 彦敏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连他穿多大码的鞋子,喜欢喝什么茶,睡觉是喜欢平躺还是侧躺都知道。 最后商定送一幅李乔的空山雨后图,虽不是其盛年之作,但李乔的作品如今在市面上已经极为难得,也是高家珍藏书画中难得的精品。 彦庭此次携带此画上京,本是为了送给许临风,以期顺利退婚,没想到压根就没送出去。 一把西域匕首,锋利无比,手柄与剑鞘都镶嵌各类宝石,是其母舅送给他的成年礼物。再加上一对上等羊脂白玉手镯,是谭夫人的陪嫁之物。 彦庭选了个闹中取静的私家院子,站在三楼,能远眺上京,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灯火通明的西集市都一览无遗。 三楼房间四面均有窗户,竟用那透明琉璃隔断,能看清四方美景,光这透明琉璃不知道价值几何。外面露台则是处精巧花园,仿造江南园林样式,内有各类花卉树木。 金乌西沉,晚霞绚烂,谭夫人、彦庭与谭茵彦敏早早就在房内等候,彦敏本可以不用来,可她怎肯放过这个机会,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了。 酉初,杨澈带着侍卫缓缓而来,如清风拂过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芙蓉如面,天质自然,檀郎幸有,掷果风标。 谭夫人第一次见到杨澈,饶是不知道听过多少关于他的传言,心中暗叹到底闻名不如见面。 杨澈今日倒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主客坐定,彦敏的视线就钉在杨澈身上,一刻也没移开过。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斟酒,一会儿递擦拭手巾,这殷勤劲儿从没在高家三姑娘身上看到过,林世英看了估计要跳楼,旁人看了估计要摔跤。 杨澈说道:“上次见到高公子,尚是你们初到上京时,如今你们却要出京。” 彦庭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在仙品居那次碰面,“侯爷好记性,当时我们兄妹几人刚来上京,还要多谢侯爷送西域美酒给妹妹们品尝。” 彦敏看了一眼谭茵,谭茵也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道此事,“原来那日美酒是侯爷你送的,我还以为是郑熙,真好喝。” 杨澈轻笑道:“你们喜欢就好,我那边还有几瓶,我让他们送过来给你们路上喝。” 彦庭连忙止住道:“不敢承侯爷好意,妹妹们偶尔尝尝就好。”说完递了一个颜色给谭茵。 谭茵忙道:“多谢侯爷美意,马车上颇为颠簸,我们在路上带着也不方便。” 杨澈看他们兄妹二人互相示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各位明日就出发?” “正是,明日一早就出发,借此机会也给侯爷辞行。” 杨澈点了点头,问道:“听说子斐与令妹在秋日成婚。” 彦庭回道:“我们急着赶回去也是为了此事。杭州离此颇远,否则倒想请侯爷大驾光临,喝杯喜酒。” 杨澈看彦庭面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微笑道:“听说子斐这桩婚事在上京传为佳话。” 佳话……谭茵想起那次兰若寺两人不欢而散,心里翻了翻白眼。彦敏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杨澈,他每说句话她都要点点头,估计他放个屁她都认为是香的。见色忘友,见色忘亲,谭茵心里嘀咕道。 谭夫人说道:“做父母的只希望儿女平安健康,一切顺遂,似这般跌宕起伏,孩子真是遭罪。” “好事多磨,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杨澈站起来端起酒杯,向谭夫人敬酒,谢道:“雪原被谭姑娘所救,说起来还是夫人教导有方。” 谭夫人也忙站起来喝了杯中酒,“她父亲一直仰慕侯爷义薄云天,说您在西北挽大厦于狂顷,救万民于水火。茵儿资质驽钝,没耽误你就好。” “夫人过谦,令爱冰雪聪明,美丽可爱,雪原感激还来不及。” “乡下丫头,哪来的冰雪聪明,侯爷过誉了。” 谭茵看看自己母亲,又看看杨澈,这两人是在干吗,怎么扯着自己在拉锯战。 “咳咳咳……”谭茵轻咳几声,对着彦庭使了使眼色。 彦庭忙道:“医者父母心,茵儿也不过尽到本分罢了,侯爷不必放在心上。大恩不言谢,倒是我高家要感恩侯爷出手相救,否则祖母愧对故人所托,内心不安,我等岂非不孝。” 杨澈笑笑道:“公子不必客气,高家仁义,能尽绵薄之力我亦十分乐意。” 盈盈笑语桃花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主客尽欢杯中酒,言语投机心印心。 整晚就在杨澈的客气、彦庭的尽心、彦敏的殷勤和谭茵的云里雾里中度过了。 临走时,彦庭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杨澈婉言谢绝,几番推拉之下,也知道高家心思,最后只收了一对白玉手镯。 …… 回到家已经很晚,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众人早早散去。 谭茵回到房中,洗完澡后坐在榻上看会书,等着晾干头发再睡。 谭夫人走了进来,看见女儿披散头发在灯下看书。昏黄灯光照得人白如玉,秀丽脱俗。女儿有着几分书卷气,无疑是美丽的。 可来杭州和上京这么一遭,见过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实在太多,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丽;琴棋书画,各有各的神通。看今日情形,不免有所担心。 谭茵很是诧异,“娘,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谭夫人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不说话。 谭茵被她这么看着,很不自然:“娘,怎么啦!” “我睡不着,我问你,那个杨澈可有对你……”谭夫人说了一半停住了。 谭茵明白了,天下所有的爹娘对出现在子女身边的异性都极为敏感。 谭茵啼笑皆非,“娘,你认为人家会对我怎样?你女儿是貌美如仙,还是才比文君?” 谭夫人看着女儿,心疼道:“茵儿,你不能因为李征……” 说出这个名字后,谭夫人立马就后悔了,这些时日,母女俩都避而不谈这个名字。 谭茵咬了咬嘴唇,沉静道:“娘,你今日说得很对,我不过是个乡村姑娘,见识不多,家世不够,很多时候还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如今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茵儿,你不能妄自菲薄,你这么坚强,我心里很安慰,你父亲也会为你骄傲的。”谭夫人抹着眼泪道。 谭茵听到母亲提起父亲对她的赞赏,心里好过很多。“娘,杨澈从来没对我流露任何意图,你女儿也没那么大的魅力。我与他压根没见过几次面,他对我颇多照顾,只是感念我曾救过他而已。” 谭夫人听完稍微放下心来,“那就好,我们与这人家世差得太远,我怕他想纳你……” “娘,这哪儿跟哪儿啊!难道我还会去给别人做妾不成。”谭茵觉得匪夷所思。 “那,那他如果要娶你怎么办?我听说那个绿腰可谓倾国倾城。” 谭茵对母亲的异想天开瞠目结舌,“娘,你不要瞎想八想,压根儿都没影的事,说出来要让人笑话,到时别人会笑我自作多情,痴人做梦。” 谭夫人被她这么一说,觉得好像自己的确想得有点多。 谭茵看到母亲似乎明白了。 “娘,慢说他对我没那种心思,即使有,我也不想。我想早日回家见到爹。” “我想游玩张阁老家的园林,想看徐尚书家的藏书,想翻李家书铺的最新话本,想吃鲜美的太湖三白,想看满湖的荷花,想去剥莲子采藕摘菱角,能有这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谭夫人听到女儿那略带沧桑的话语,长叹一口气,摩挲着女儿的手,“好,我们回家,回家就好了。” …… 一夜好眠,起床时已经鸡鸣,院子里已经忙碌起来。 行李昨日早就搬上马车,众人正在用早餐,用完就准备启程。忽然听到敲门声,葛根前去开门,发现竟是杨澈。 他带来了一些西域葡萄酒,说是给他们路上喝,又准备了很多果干点心小食,给夫人姑娘们在路上消磨时光。 彦敏对着谭茵挤挤眼睛,促狭地笑笑。谭夫人、彦雅和杜艳也都面色各异地看着她。 谭茵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接过那些食物,让忍冬装好,然后送他出去。 出了门外,杨澈牵着马,谭茵送他一程。 “劳烦你还特意跑一趟!”谭茵谢道。 杨澈看着她道:“你还会再来上京吗?” 谭茵摇了摇头道:“上京很美,可我家离这很远,大概不会再来了,” “回去后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回去就回去了,谭茵不解地看着他。 “你已经十八岁,过完年就十九,你爹娘肯定要给你议亲。” 谭茵脸刷地红了,低下头慢慢道:“我爹就要回来了,他会考虑的。”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我的想法事实证明根本行不通。”谭茵夹着几丝苦笑。 杨澈目光灼灼注视着她,谭茵在这种热烈的眼神下几无遁形。 “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啊!”谭茵被惊到了,“你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谭茵看着他,似乎要从他的脸上辩出几丝玩笑之色。 杨澈静静地看着她。 “你,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谭茵这下被吓到了。 他的热切就像潮水一般涌来,一浪接着一浪,掩都掩不住。 谭茵涨红了脸,长长呼吸一口气,“你不用怜悯我。” “怜悯?”杨澈不可置信,自己想过她可能有无数种回答,却没想到她竟然回了这么一句。 “对,就是怜悯。”谭茵肯定道。 “你,我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杨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姑娘。 谭茵看着他道,“侯爷,我离家一年多,经过许多人与事,其中包括你。” “现在想起来都像在梦中一般,似乎睡一觉明日醒来,所有这些都会消失不见,我和李征还在家乡湖边采莲。” “可我知道已经不可能了,所有这些人与事对我来说太沉重,无论是真是假,我要不起也不想要。我有点累,现在只想回家。” 杨澈苦笑道:“你这是要把所有的一切包括我屏蔽在外,回到家乡那个温暖的壳子里躲起来!” 谭茵没有回答,眼中有几分茫然,听到他的话似乎又有几分清醒,挣扎后又归于迷茫。 杨澈看着她清秀的面庞,单薄的身体,微风吹拂她的衣裳,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看起来颇为柔弱,心却筑起了铜墙铁壁。 杨澈仰头看看天空,长叹一口气,半晌终于说道:“一路顺风,多保重。” 说完便翻身上马,不一会儿就杳无人烟,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不是回去看到众人或好奇或惊讶或促狭的目光,谭茵都要怀疑是不是梦一场。 “哦,他说以后应该见不到我了,所以来送送我。”谭茵解释道,也不管众人信不信。 众人将信将疑,打点行李出发。 结语 http://.biquxs.info/ 上京篇是整文的核心,如果说杭州篇是前奏,那上京篇就是高潮,人物众多,情节曲折,故事到了高峰,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慢慢展现出来。 《河水清且涟猗》结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河水清且涟猗》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第78章 忆昔往事 http://.biquxs.info/ 几辆马车载着众人离开这座天上之城。 上京见惯了城中万家灯火,百万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几个姑娘的悲喜不过就像小水滴一般滴入大海,连半个水花都不起。 看着高高的城墙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谭茵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所有的喜乐哀伤,所爱所憎都留在身后这座伟大的城池中。 短短几个月,见过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事!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父亲一直教导自己,可自己真的做不到!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谭夫人看着女儿平静的面庞,她坚强得让人心疼,可这痛苦也只有靠她自己去抗。 白天车行晚上驻店,几位姑娘份外珍惜这最后相聚的时光,白天晚上恨不得都在一起。 行了半月到了金阳,众人寻个客店休整,杜艳也要在此处与大家告别。 杜艳与众人离别在即,在杭州时她尚是人人艳羡的官家小姐,彦雅彦敏姐妹纵然与她认识,却交往不深。高家对她如此大恩,患难时刻更见真情,如今却与几位姑娘依依不舍,难舍难分。 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几人一间房,条件自然算不得好。 这日,用过晚饭后,旅途劳累,众人早早回房休息。 在房中良久,想是肚子吃了不消化,谭茵前往客店后面的小花园中散步消食,远远地看见彦雅与杜艳正在交谈什么。 两人见谭茵过来,停了话语。 几人说起杜艳即将与师傅师母同行,师傅师母以教人书画为生,将要去粤府梅州那边的大户人家教习。她出生富贵,养尊处优,如今却即将漂泊江湖。 杜艳安慰大家道:“不用替我担心。本来我以为会老死在月华楼,抑或是被哪个豪门公子赎去做妾。比起那种迎来送往、强颜欢笑的日子,如今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这种自由的日子,我连做梦都不敢想。” 谭茵看着她道:“只是怕你路途遥远,劳苦困顿。” 杜艳笑了笑,“比起我父兄流放三千里,母亲惨死,妹妹们不知下落,有你们搭救,我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些奔波漂泊又算什么,那边离我父兄流放地也近些,我也好想办法去找他们。“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可不能辜负你们花了如此大的心血。” 两人见她如此想得开,也放下心来。 看时间不早,杜艳告辞准备回房,彦雅看着她的背影,对着她道:“杜艳,无论何时何地,碰到什么难事记得给我们写信。” 杜艳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走了。 …… 谭茵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到了这种境地,还不改骨子里的骄傲,不愿意再给高家添麻烦,难怪她祖母临终前念念不忘这个孙女。 彦雅看看谭茵道:“杜艳一贯骄傲,以前总觉得她高高在上,现在想来,人家个性就这样。” 彦雅虽然看上去仍然憔悴,但精神好了不少。 谭茵问道:“难道你对她就一点没有怨怼?刚才还让她以后有困难记得找你。” 谭茵对杜艳当年追求许临海一事总觉得有点疙瘩,无论如何,当年许临海与彦雅并没有解除婚约。 彦雅微笑道:“她刚才过来就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向我道歉。她还说许临海与她并无何真正关系,让我放心,其实我从来就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彦雅会主动提起当年之事,这段时间以来,谭茵与彦敏闭口不谈许临海的任何事。 “你还记得去年,我们与杜家相约去畅春园看宝珠山茶吗?” 谭茵点了点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杜艳,当时她因为被许临海拒绝而怏怏不乐,而彦雅业已退婚。 彦雅想起那红艳艳的山茶,那明媚的春天,欢笑的姑娘们,自己却如同身入冰窖一般。 “其实之前一年,自从许临海在外游学回来,杭州就已经盛传他对我不满意,这才有了那么多人蠢蠢欲动,杜艳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家里人都瞒着我,我也装作不知道,当时我总以为虽有风风雨雨,可我与他的婚约是长辈所缔结,不会变的。” “但等到去年年头,也就是你们来之前大概一个多月,就有人传许高两家要解约,当时就有杜艳与他的传言,后来还有芸仙的。” “要说我当时对杜艳与芸仙没有点怨怼那是口是心非,若说之前他以读书为名或是尚未中举来拒绝还说得通的话,当他三番两次拒绝高家的明示或暗示,后来又解除了婚约,我就明白了。” “我的经历与这些女子并无多大关系。没有杜艳还有张艳,没有芸仙还有雨仙,没有妩娘还有媚娘。” 彦雅淡淡地说起往事,连那丝忧伤都很淡,你不仔细听压根就分辨不出。 一年多来,这是彦雅第一次主动提出她与许临海的过往。谭茵与彦敏怕揭开伤疤,从不主动问她,几人的心思一直围绕着彻底解除婚约,想着与许临海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谭茵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阿雅,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无论如何,许临海还是有担当的,也不是个无心之人。” 既然事情无法挽回,那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此时此刻,添油加醋或是往伤口上撒盐不过雪上加霜罢了。 彦雅微扯嘴角,说道:“我知道你和彦敏一直想问我那日为何答应。” 想起那日情景,彦雅仍然历历在目。 …… 阳光从门外晒了进来,在门口形成三角。三角里面是阳光灿烂温暖,周边却是阴暗凉冷。 丁香生怕她再次受凉,给她穿了件厚的外裳和袜子,把窗户都关上,只留门开着,风都吹不进来。 又拿了一些书放在床边方桌上,有她最喜欢的徐夫人插花集,有最新的话本,泡了香片茉莉花茶,还特意备了素芳斋的雪娥娘,香榧、松子、瓜子和话梅等各式干果仁儿蜜饯。 丁香心细,松子瓜子剥了一半仁,还留了一半让她自己剥。 彦雅靠在床上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是一瞬还是一日,似乎时间在向前流淌,而自己却定在原处。 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深陷沙中不得动弹,周围流沙却哗哗作响,不停地流向远方的绿洲。 彦雅看着那块三角,灰尘在阳光照射下翻滚。 “姑娘,你烧刚退,要多吃点,这点心可是两位姑娘一大早就去买的。本来我们几个丫头要去,可姑娘不让,知道你不爱吃甜的,特意让他们做了咸的。” 丁香拿起一块雪媚娘给她。她手腕上的玉镯大了一圈,戴上去手都晃荡。 她拿起尝了一口,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可听说是谭茵与彦敏起个大早特意去买的,还是吃完一个。 忽然什么把阳光给遮住了,看到彦庭与许临海进来。 彦雅半躺在床上,看到两人过来,人明显往后一缩,后又挣扎着起来,彦庭连忙按住她。 彦庭走到窗前,“阿雅,许临海想和你谈谈!” 彦雅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彦庭与丁香遂退了出去。 她的脸小了一圈,眼睛显得更大,却黯淡无光。面色雪白透着病容,没有上次见到的红润。巧手翻转,既能插得一枝春秋,又能绣得气象万千,如今却青筋毕露。 手腕上的玉镯大了一圈,像是随时都要滑下来一般。全身瘦削,却又有种病弱的美丽,让人心生爱怜。 她就像一只小松鼠,听到外人声音就被惊醒,恨不得马上逃跑,又像只小刺猬,看到来人就缩成一团,不理外界诸事。 许临海坐在她的床前,看到方桌上点心和食物基本没动。 彦雅捋了捋耳边乱发,整了整头发及衣裳,轻声道:“怠慢了,请见谅。” 如此时刻,看她仍然强自镇定,许临海为自己的未来长叹一口气。好在虽然精神不好,可人却没有糊涂,今日之事倒大有可期。 许临海拿起带来的一幅卷轴,边展开边说:“徐夫人给贵妃娘娘寿诞做的花艺让人惊叹不已,其中也有你的心血,你生病看不到最后盛况,我画出来给你看看。” 一幅四五米的长卷慢慢展开,宴席周围百花盛开,十余种主题的花艺围绕寿宴依次铺开,锦绣山河一览无遗,大漠飞沙、北国飘雪、江南蕴秀,南国渔海,正可谓名花倾国两相欢。 彦雅定睛看了很久很久,半晌道:“你费心了。” 许临海把卷轴收起,放到一边,说道:“这幅图送给你,你要是闷得慌就展开看看,等你好了可以亲手插花,徐夫人还托我捎话,说很想让你再与她一起插花。” 彦雅闻言点了点头。 许临海看着她道:“听说你病了,我今日过来一来是看看你,更重要的是定下我们俩的婚事,我想秋天是个好日子。” 彦雅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彦雅,过往的事我不想再辩解。如今我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想,你担心会拖累家中,怕你祖母及众位长辈伤心,怕耽误彦庭事情,怕耽误彦敏婚事,怕影响小辈未来前程。” 彦雅低头不语,被子上却是水渍一滴一滴放大,晕成一圈一圈。 许临海一把握住她的手,彦雅吃了一惊,连忙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既然如此,为何不给你我一个机会,你看着我,相信我这一回。”许临海扳过她的脸。 彦雅看着眼前这张俊脸,他热切的眼神正急切地等待她的回答,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许临海哈哈笑出声来,似乎高中状元也没这么开心。 他情不自禁地探上前去,低头去吻她,彦雅大惊失色,想不到此人如此大胆,连忙避开,躲闪中还是被他亲到了脸颊,索性把头埋进整个被子里。 登徒子一亲芳泽,一朝得手,看她如此模样,大笑出门去了。 …… 彦雅想起当日之事,微笑道:“我实在不能再拖累家里,不能再让你们操劳担忧了。再说我这样子怎么议亲,难道随便嫁个人家,让祖母她们时时为我担心。” 谭茵看彦雅浑身散发出那种无奈后的认命,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一般,“那我们就不嫁!” “不嫁?难道在家里待一辈子不成?大哥明年要娶嫂子,彦敏也要出嫁,下面的弟弟妹妹都要结亲,难道要被别人指指点点。” 彦雅仰头看了看天空,坚定道:“我想去试试,他三番两次这样,或许也有几分诚意吧!你和阿敏不要再自责了,否则我心难安。” 谭茵想想这一年多来的波折,抬头看看天上的明月,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排了。 第79章 故乡月明 http://.biquxs.info/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等闻到那熟悉的稻香荷香味,等眼帘里水乡阡陌连着天际,谭茵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苏州驿站,已回家半个多月的谭钧满头大汗,早早在此等候妻女。 谭茵见到父亲,眼泪在眼眶直打转,谭钧没有多说话,摸了摸女儿的头,“我们回家。” 谭夫人母女与高家一行众人难舍难分地散了,等回到家已经天黑,便简单地用了晚饭。 晚饭后,谭茵站在自家池塘边,满天星河闪耀,如宝石一般镶嵌在墨玉天空中。满塘夏荷,一阵晚风吹过,清香扑鼻,让这炎热的夏夜也凉快了许多。 身后传来响声,谭茵转身一看是父亲。 谭钧与她一起并立,站在星空夜幕下,对着一池荷花。 “爹,女儿是不是很傻很没用。”谭茵幽幽道。 “我的女儿怎会没用,她这么清醒、这么坚强、这么有决断,爹很为你骄傲。”谭钧侧身看着她道。 谭茵语带哽咽,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用手去拭,又哭又笑说道:“爹,我很难过。” 谭钧拥住女儿,拍拍她的背,“爹知道,都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谭茵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哭声,抬头道:“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成不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劝阻我。” 谭钧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说肯定成不了,但我和你娘一直担忧会有变故。” “什么变故?”谭茵想起父母以前的犹豫。 “李征母亲非常要强,他本人也很有抱负,绝不甘居人下,不会放弃任何一丝机会。如果李征没有中进士也就罢了,一旦高中,我们谭家对他并没有什么助力,即使李征对你有情,可他母亲……” 谭茵沉默好一会儿,似有所悟道:“说起来就是我这个乡下姑娘,配不上他这个进士。” 谭茵心疼地看着谭茵道:“我的女儿善良勇敢坚强,可以配得上这个世界任何人。” “爹,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就是个乡下姑娘,既不是很漂亮,又不是很有才华,更没有可以依靠的显赫家世。”谭茵抿了抿嘴唇,沮丧道。 “茵儿,你这是在钻牛角尖,乡下姑娘怎么了?难道因为李征另谋高就你就连自己的出身也忘了。” 谭茵被父亲当头棒喝,是了,自己本来就是乡下姑娘,自己从来没有变过,变的人是李征。 谭茵羞愧道:“爹,是我魔怔了。” 谭钧看到女儿这样,心中也很难过,“你还在恨李征吗?” 谭茵开始点了点头,又慢慢摇了摇头,“刚开始恨他背信弃义,现在……现在好像没那么恨了。” “茵儿,这个世上有千百万人,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别人怎么想我们管不了,但是我们得把握好自己。” 谭茵点了点头,他们如何想,自己毫无能力去干涉,可自己却能选择如何对待。可以选择继续孝顺李母,当一名平妻。也可选择一刀两断,彻底决裂。 谭钧看女儿理解,继续说道:“儒家说知命,佛家说因果,道家说自然,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就是凡事讲究缘分,勉强不得。” “李征与你没有正式婚约,他为了前程选择大家小姐,你们俩的缘分到此为止,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要走的路,勉强不得。” 谭茵明白父亲的意思,纵然心里已经明白,但心里不得不承认李征未来的人生中没有她,她的人生道路也不会再有他。 谭钧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会想得清楚的,只是需要时间。不要去怨恨李征,也不要让他影响你,他已经在你的身后,你的路却在前方。” “茵儿,你聪明好学,从小就博览群书;善良能干,医者父母心,给不少人治好病;头脑清醒有决断,爹曾经担心你会深陷其中不自拔,你却能看清未来,当断则断。 “不能因为李征放弃你就妄自菲薄,自怨自艾。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你是我谭钧的女儿谭茵。” 谭钧从来没有这样表扬过谭茵,谭茵听到父亲之言,噙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 谭茵在房中整理自己的衣物,那件霓裳衣坊的藕粉色衣衫依然那么好看,另外一件青色衣衫……天热了,想必都收起来了。谭茵快速地把衣衫叠好放在箱底。 忍冬穿着短打衣衫,她不同于一般大户人家的丫鬟,长得纤细,像个小号的小姐。她身体颇为结实匀称,双腿和双手都很有力,人既伶俐又麻利,周围人家都羡慕谭家找了个这么好的下人。 忍冬正在药圃里拔草,谭茵从窗户中看见她,连忙换了做事的衣服出去,两人把药圃和花圃上的杂草拔掉,隔日又把土给好好松松,又把屋子和院子周围彻底打扫个干净,直忙活了好几天。 谭钧夫妇看谭茵一回来就忙个不停,给自己找了不少事儿,两人也放心不少。 …… 这日忍冬从外面回来,胳膊上挎了个篮子,看到谭茵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两手托腮正出神。 忍冬走到她跟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回过神来。 “是你啊!”谭茵无精打采道:“好多人都不在,真是闷得慌,连张子清都不在。” “阿秀姑娘去她姑姑家,两个月后就能回来,你和她分开这么久,还多这两个月!子清公子也大了,他留在金陵读书,与姑娘你现在也是男女授受不亲。” “你这话到提醒我了,我前几日去阿秀家,知道她不在后,走两步去张子清家看看他在不在,他母亲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当时还很纳闷,现在总算明白了。” 谭茵总觉得与张秀和张子清都是好友,如今她与李征的消息想必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姑娘家去找一个小伙,人家母亲难免有点想法。 “阿秀姑娘总归会回来的,你看我准备了什么,中午好好祭祭咱们的五脏庙。” 谭茵看了看篮子,好家伙,里面有只杀好剖肚的公鸡,一条一尺长的大白水鱼,新鲜的银鱼,活蹦乱跳的虾,还有一小筐菱角。 忍冬得意洋洋道:“我准备做个红烧鸡块菱角,清蒸白水鱼,再来个油爆虾、银鱼炒蛋,蔬菜吗就蒜泥空心菜了,最后来个蚕豆米蛋花汤。这荤的素的、蒸的炸的炒的红烧的都有,白的红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齐全。” “好好好,我们忍冬大厨最最能干了,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谭茵奉承道。 “你帮我把空心菜捡捡,菱角剥出来,嫩的生吃,老的煮出来红烧。回到家里到底自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忍冬喜滋滋地道。 忍冬这么开心,也感染了谭茵。 中午一家团团围住吃饭。 谭夫人对着谭茵说道:“过几天我想去苏州城里,给你爹还有我们几个做点衣裳。你不是念叨着张阁老家的宅院,还有李家汤包吗!倒时我们一起。” 忍冬听到李家汤包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 这几日,夫妇俩一直担心女儿,两人均是长叹不已,谭夫人心中更是懊悔。 “早知道就不去上京了,直接拒了这桩亲事,也省得茵儿遭这趟罪。”谭夫人恨恨道,手中的帕子被她扭得都快打结了。 谭钧看妻子甚是懊恼,安慰道:“这是事后诸葛亮,过去的就过去了,好在还不晚。” “啥叫好在还不晚?我一想起茵儿这趟罪还是我紧巴巴送上去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一般。”谭夫人抹着眼泪道。 谭钧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你也别懊恼了,说起来还是我让你们去的,要怪就怪我。这趟罪她迟早都会受的,只不过早晚,早比晚好。” 谭夫人顿住眼泪,问道:“你这是啥意思!” “茵儿与李征情投意合,两人如胶似漆,就算我俩拦住,到时他们岂不是怪我们,总认为是我们坏了他们的好事,日后即使各自成家,却带着怨恨和后悔,你说能过好日子吗!” “如今他们知道互相不合适,长痛不如短痛,岂非更好。” 谭夫人这下明白了,想起李征前后的信件,上京时的殷勤,惋惜道:“说起来,李征是个好孩子,对茵儿也是真心,就是他那个娘真是……” 谭钧叹道:“如果李征不是对茵儿曾经一片真心,我又怎会如此犹豫,还让你们去上京。” 谭夫人一贯敬佩丈夫,说道:“你料想得没错,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个王小姐,刚开始李征他娘都和我说好了,等他官职定下来就来提亲。” 谭夫人想想就觉得惋惜。谭钧却紧锁眉头,在想什么事情。 “后来茵儿知道了那个王小姐,李征说那只是他母亲的意思,他绝不敢有这个心,我当时还劝茵儿来着,谁知道她却像铁了心一般,李征后来又来了几次,她都不见。”谭夫人喃喃道。 谭钧一听这话,紧缩的眉头却舒展开了。 第80章 姑苏城中 http://.biquxs.info/ 这日天气晴好,几人起了个大早,赶往苏州城里。 人间天堂,吴音媚好,好一个富庶江南。 在苏州城最负盛名的素锦天衣坊里,其中布料样式花色款式可绝不下于上京的霓裳衣坊。 谭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幅料子颜色好看,那幅料子质地好,还有幅料子配自己那件石榴裙好看。 总共挑中了六七幅,又有点不好意思一下要做这么多衣服,比女儿和忍冬加起来还多,正犹豫不决,不知道放下哪几幅好。 伙计在一旁吆喝道:”谭夫人,这几幅料子就像特意为你准备得一样,别人呐根本就穿不出这你样子,有几人能像夫人你这么美,你要是不要,这几幅料子给别人那是糟蹋了。您是我这边的老客户,我们再给您打个折。“ 谭钧看她正在抚摸那几幅布料,放下哪幅都像要割她肉一般,说道:“你刚回来,外面的衣服也不适合我们这边,难得看上了,就多做几件吧!下次还不见得能碰到。” 谭夫人一听丈夫此言,立马喜笑颜开地说这几幅料子都要了。 谭茵在一旁偷笑,这种把戏自家娘亲怎么玩了这么多年都玩不厌,更搞不懂的是父亲竟然还一直装作不知道似的陪她玩。 ...... 待量好尺寸选好布料款式,谭茵就迫不及待地拖着众人前往张阁老家的园林留思园。 留思园是前朝张阁老告老还乡后修建,取留存思贤之意,民间百姓哪会这么文绉绉,互相之间只要提到张阁老院子就都知道了。 故地重游,谭茵自然生出几分欢喜。 谭钧问道:“这院子与畅春园相比如何?” “文采上要胜些,到底是阁老家,只是景色比畅春园还是要单调点。”谭茵颇为客观地答道。 谭钧点了点头道:“到底开过眼界不一样,你以前可总是说留思园是这天下最好的园林。” 谭茵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谭钧看到女儿出去一趟,虽然经历了不少风雨,可也脱去不少稚气,“听说顾之俊家的那个三谋园是江南最美的百花园。春天最美,秋天也别有风味,有机会倒是要去看看。” 谭茵想起顾之俊,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逃兵...... 谭钧看她脸色,摇摇头道:“你啊!有时剃头担子一头热,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骚。” 谭茵有点悻悻然,“我心里也明白他没犯什么大错,不就是后悔了吗!我能理解,可这人竟然一封信就打发了彦雅,你说是不是没担当!” “也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顾之俊行事还是莽撞了些,来得快去得也快,赵旭可不会如此。” “赵旭那个夫子!”想起赵旭那正襟危坐的样子,行事谨慎再谨慎,谭茵撇了撇嘴,“那这事连发生都不会发生。” ...... 中午一家人前往李家栅汤面馆。 谭茵最爱他家的红烧排骨面和汤包,在杭州和上京每每都魂牵梦绕。 几人要了三大笼汤包和好几碗面,谭钧喜欢他家的猪肝面,谭夫人为了身材苗条只要了一小碗炒素面,忍冬则最爱大肠面,谭茵更是要了双份排骨。 谭茵吃得热火朝天,足足吃了八个小汤包,排骨面连汤都一点不剩。 “姑娘比在上京时可要吃得多些了,到底我们这的水土养人。”忍冬笑呵呵道,夹起那块大肥肠,一下塞到嘴里,真有嚼劲! 谭夫人笃行细嚼慢咽,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面。谭钧见到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笑呵呵地吃起了他的猪肝。 餐馆里人来人往,历来是个鱼龙混杂、信息往来之所。 这不,隔壁几个桌子上就侃起大山来了。 左边那个桌上坐了两位中年男子,一位长相瘦削,留着八字胡,另外一位则是国字脸,身材敦厚点。 八字胡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听说了吧!西北恐有异动!” “什么情况?”国字脸问道。 八字胡压低声音道:“大夏在与大昭边界一带突然增兵数万,听说镇北侯已经回到西北军中。” 国字脸疑惑道:“这是为何,难道是听闻陛下身体……我听说大夏上下对去年初败给大昭极为愤愤不平。二皇子因为这场败战彻底退出储位之争,四皇子被册为太子。” 八字胡露出知晓万事的神情,“可朝中其他皇子并不服他,一直明争暗斗不断,私下更是传言若是四皇子出兵也不见得会赢。他掌管大夏精锐骑兵铁鹞子军,正需要一场胜利来堵住悠悠之口,捍卫其储君地位。” 国字脸皱紧眉头,脸上刻满忧国忧民,“如此一来,这好不容易平息的战火难道又要重新燃起吗!百姓又要遭殃了。” 八字胡砸吧着嘴,有点悔不当初地摇摇头,“谁说不是呢!若是大昭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那比以往更不如,还不如去年初答应大夏的要求。” “话不能这么说,去年镇北侯不就大胜了吗!西北军如今实力与以往也不可同日而语,我朝现在也不大怕他们。东宫已掌握朝政,即使陛下有什么不测,我朝也不会有大的波动。”国字脸不赞同道。 八字胡被国字脸这么一激励,信心好像也足了点,“仁兄说得是,我朝七十年来对大夏总共有过五次大战,只有这么一次胜利,希望镇北侯能像卫霍再世,佑我大昭平安。杨雪原和卫青霍去病一样,刚好也是至尊之人的……” 八字胡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饶是知道这些传言,谭茵却很是反感听到这种捕风捉影之语。 谭钧身为读书人,自然关心天下大事,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桌这两人的谈话。 谭茵看了看父亲,谭钧颇为不屑道:“这些人畏北人如虎,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惧怕不已,整天想着如何跪地求饶。” “大夏如果真的想与大昭开战,不会只陈兵数万,应该是先探探情况,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数。” 谭茵想起上京临行前杨澈的那番话,还有他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想起他对自己的照顾和帮助,希望他能平安。 北面桌子上坐的却是三位书生,统一着装,看来是某个书院的书生。三人分列北、东、西三方就坐,谭茵几人从南面刚好可以一览无余。 谭钧低语道:“是至善书院。” 至善书院在姑苏城首屈一指,几乎每届都有人高中进士,更出过一位状元。 本届二甲、三甲就有数人出自此学院。像李征这样出身县乡的书生,能中进士的可谓凤毛麟角,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 东侧书生身材适中,戴了副眼镜,说话不多,看起来有点呆,果然书呆子是也。 西侧书生看起来年纪最小,眼珠转得很快,颇为灵活,端茶倒水这些活做起来甚是麻利,一直盯着中间那位书生。 北侧书生身量最高,长相英俊,应是三人中的领头羊,只见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其他二人都不停点头附和,颇有点舍我其谁的气概。 小书生恭维领头羊道:“若不是仁兄母亲身体有恙,今科进士榜中必有你,真是可惜啊可惜!” 领头羊状似谦虚道:“哪里哪里?”口中说着谦虚之语,可神情却是颇为自得。 小书生“唉”了一声,头从左晃到右,“仁兄不必过谦,连那吴江下面一个什么乡的青松书院,出来的书生都能高中,何况我至善书院。” 姑苏城中这些名院书生都眼高于顶,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连官员都让他们三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折在他们手里,更是助长了这种风气。 他们对什么人和事都要评论一番,文人相轻,基本上没什么好话。 谭茵本就不喜这二人装模作样做派,见他们对青松书院颇为不屑,更是不平,转过头看看父亲,谭钧到是没有异状,还是兴致勃勃地听着众人说话。 书呆子接过话道:“我听说青松书院谭山长颇有才学,今年中榜的李征倒也着实出类拔萃。” 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 小书生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小书院出身没有依靠。你听说这个李征授了什么官职吗?不过是个八品的礼部主事一职,而姑苏三大书院的进士职位最差也是个从七品。” 谭钧虽面上不显,但心底却长叹一口气。 谭茵想起李征在上京时的殚精竭虑和四处奔波,他在博文书局时对着许临海,感叹其身为天之骄子。也曾感叹赵旭出身世家,身后有诸多凭仗。 而他却没有任何依靠和支撑,只能以自己的才华作为投靠高官的砝码,李征母亲说得对,自己对他的前程的确没有任何帮助。 他的辛苦自己又何曾真正感同身受,纵然对父亲说不怨他,但其实心里对他一直有抱怨和遗憾,父亲说得对,每个人的选择不同。 只是不知道为何是从八品,听这些人所言似乎并不是很好,难道王侍郎没有提携?只是这与自己已经无关。 …… 晚上,月朗星稀,恍如白昼。 谭钧走出院门,看见女儿对着一池荷花,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谭钧走到女儿身边,看着她皎洁的面庞,问道:“可是在想白日之事?” 谭茵点了点头,“女儿在想,理解一个人真难。我一直认为李征读书好,人能干,未来总归不愁。” “知道他中了进士后,总想着已经功德圆满,远超最初的期待。虽然知道他很难,但一直劝他要放眼长远。现在想来,他怎么甘心从一开始就甘居人下呢。” 谭钧看着女儿认真思考的样子,微笑道:“我的茵儿长大了,懂得从别人角度考虑问题。” 谭茵收到父亲嘉许,有点不好意思,“爹,女儿出去一遭,有好多疑惑,有些想得明白,有些想不明白。” 谭钧叹道:“不用急,慢慢会明白的。” 谭茵笑着点了点头。 谭钧摸了摸女儿的头,想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叹道:“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但关键的不过一两步而已。娶妻嫁郎就是这最关键的一步,也不知道李征日后会不会后悔。” 谭茵听到此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扑在父亲胸前无声哽咽。 好一会儿,她站直身子,用手胡乱摸了几下,平复一下心情。 谭茵沉吟片刻道:“对了,茵儿,我听你娘说,你与杨澈熟识。你曾经救过他,他也帮了你们大忙,对你似乎还颇为照顾和关心。” 谭茵知道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人,斟酌道:“也是机缘巧合,但我与他不过只见过寥寥数面,并没什么深交。” “他曾经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后来对我颇多照顾,也只是为了致谢罢了。” 谭茵不想让父母烦忧,想着日后也不会再见,遂故意隐去临行前杨澈的那番话,也许他那句话只是看她当时可怜,一时之言罢了。 谭钧看女儿神色不似作伪,遂放下心来,笑道:“你娘还担心他对你有意。” 谭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尴尬笑笑。 看女儿神情尴尬,谭茵郑重道:“大昭战神美名天下扬,其人运筹帷幄、勇毅果决,乃难得的将帅,其貌更是久负盛名。作为大昭子民,我等自然烧香拜佛、敬重爱戴。” ”只是其人经历过于复杂,其身又处大昭核心,关于他脾性的传闻很多,恐怕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他与东宫也曾传得沸沸扬扬。这些豪门权贵的生活非我等普通人所能想所能及。今后没有交往也好,若是见面也尽量避开些才好。” 谭茵涨红了脸道:“女儿再蠢再笨,也不会犯这种糊涂。” 谭钧欣慰地点了点头。 月是故乡明,这一池莲花让人清醒也让人心安。 第81章 江月何年 http://.biquxs.info/ 已是九月初,刚过秋分,天气仍然热辣辣的,谭茵缩在家里不大出去。 忍冬从厨房端出个盘子,里面装了葡萄和切好的西瓜。 “我在井里刚提上来的,冰冰的可好吃啦!” 谭茵吃了一块,果然透心凉,对着忍冬竖起大拇指。 “就是我们不像上京,没有乳酪,加上冰块配葡萄干,那味道真是……”忍冬留恋道。 “你这个小馋猫!”谭茵笑话她道。 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去上京了吧! 谭茵坐在走廊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葡萄,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张秀走了进来。 谭茵立马扔下书跳起来,奔到她跟前,两人左看右看,上下打量,兴奋不已。 “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阿秀笑道。 “我是回来了,可是你却出去了,你不是要到月底才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谭茵看到好友,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刚好有事,等会和你说。” 阿秀比以前更温婉些,但是仍不改身上的那种直爽可亲。她一直人缘特别好,长辈们都特别喜爱。 她见谭茵身上少了往常的活泼雀跃,沉稳不少,想起她的经历,心中暗叹。 两人好久不见,有聊不完的话题,谭茵说了杭州和上京发生的种种事情,张秀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她听到李母与王家小姐的一番话后,本来坐得好好的,倏地站了起来,瞪大双眼,脸气得通红。 “他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竟然还敢让你去做平妻,她怎么不上天。” 谭茵安慰她道:“别生气,都过去了。难为你让张子清帮我多留意李征。” 阿秀见谭茵倒是平和,也心平气和不少。她看看谭茵脸色,小心翼翼道:“阿茵,他娘是他娘,李征是李征,难道你就这样和他分了?你也说过他不容易。” “那你要我怎么办?难道真要我去做平妻不成!”谭茵牵起嘴角苦笑道。 “他母亲有非分之想,但我猜李征断然不敢这么想。”阿秀说道。 谭茵看着她不解道:“你怎么替他说话。还记得当初你还担心这桩亲事是否能成。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努力,谁知……” “担心归担心,可我总希望你们能成就良缘,难道你真舍得这么多年的感情。”阿秀劝道。 谭茵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李征找你了。” 阿秀看瞒不住了,留着眼泪道:“他写信给我,说他很后悔,我哥也让我劝劝你。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这样。我一直以为你们俩会成婚,你们俩的孩子还会叫我干娘。” 谭茵看阿秀流泪,想起几人一路陪伴长大,眼泪再也止不住。 “阿茵,难道就没回旋的余地吗!他拒绝了王侍郎的提携,这次被授了八品官职,说想和你在一起,靠自己一步一步来。” 谭茵并没有回音。 张秀叹道:“你们俩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你再见见他吧!我看他憔悴得不像样子。” 谭茵惊道:“他回来了?” 阿秀点了点头,“他约你今晚戌时在湖边见面,说会一直等到你为止。” 谭茵想了想,“好,我会去见他的。” 阿秀看谭茵答应见面,叹了一口气,又道:“阿茵,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这个月底我就要出嫁了。” 谭茵还没从李征回来的消息中醒过来,没想到又来一个爆炸般的信息,“怎么会这么快!离现在也不过二十天的时间。” 阿秀去年与邻县大户陈家长子订亲,本来约好明年成亲。 阿秀苦笑道:“我未来公公生了重病,不大好了。有人说要用喜事去冲一冲,就把婚事提前。我爹也考虑万一有什么不测,他还要守孝三年,便答应了。” “那……”谭茵说不下去了。又有哪个姑娘愿意在这样的时刻成婚,若是不好,那可就是喜事丧事一起办,以后少不了口舌。 “我没事,迟早都有这么一天,他对我挺好的。只是你一回来,我就出嫁了,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原来人长大后就是分离,谭茵觉得心里堵得慌,怎么这么难受。 …… 江月年年望相似,江月何年初照人。 李征站在湖边看着村里的方向,等了很久很久,魂牵梦绕的身影终于出现,由小到大,慢慢清晰可见。 近乡情怯,他一直期盼着快点见到她,但真的要见到她了,心里却充满了忐忑、害怕甚至是恐惧。 两个多月未见,她似乎既熟悉又陌生,许是阳光照耀和做农活的缘故,她的面庞黑了点,泛出健康的红晕,身体更矫健,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与上京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有不同,李征心里有点惊慌。 “你找我何事?”谭茵走到他面前问道。 “我......“李征欲言又止,这儿曾留下多少两人甜蜜的回忆。 “我去年在这送你的簪子今日没戴?“李征发现她的乌发上没了那根蔷薇银簪。 谭茵面无表情道:“那簪子断了,我扔了。” 李征一听她扔了断了的银簪,脸色铁青,半晌才压抑住从心底翻滚出的种种情绪,懊恼、难受、气愤、不甘...... “阿茵,我这次是特意为你回来的,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个机会。我已被授为八品官职,这都是靠我自己。我也明确和王家小姐说我和她不可能,我娘也答应我俩的事情了。“李征一口气说完。 谭茵看着他谨慎不安的样子,也很难受,就像阿秀说的那样,他憔悴了不少。 自己的前途、母亲的期待、心上人的决绝,这些交织在一起,压在他并不宽广的肩上,对他都是煎熬。 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期待她的回答。 谭茵微嘲道:“哦,现在明确说了,那就是以往并没有明确说。” 李征被她这么一戳,半晌话都说不出来,“阿茵,她是王侍郎的掌上明珠,我怎么好对一个姑娘家说那种话。” “呵,那现在怎么就好说呢?” 李征微张张嘴,最后终于没有说话。 “我俩六月底就分开了,那王家小姐想必那时就说了,你怎么到今日才回来找我呢!” “当时我忙着官职一事,压根就不关心这事。等职位定了下来,就立马赶了回来,我日夜兼程,两步并一步,半个月就回来了。” 谭茵听说他日夜兼程赶回来,默默不语。 李征见她模样,以为她被自己打动,走上前去,两手搭在她柔美的双肩上,柔声道:“阿茵,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不能没有你。” 谭茵退后一步,挣脱开他的双手,轻笑道:“你娘为什么现在会答应呢!之前为什么会动平妻的心思?” 李征见她摆脱自己,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知道她聪慧,绝不会被简单几句话就给打发了。 “我哀求我娘很久,说没有你我绝不成婚,我娘终于答应了。” 谭茵笑出声来,眼中噙满泪水:“李征,你娘既然这么听你的话,那为什么之前还打那种主意?” 李征被他这么一问,一时无语,答不出来。 “我来替你回答吧!你娘为什么现在会同意,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知道彦雅要与许临海成婚,我有个前程似锦的表姐夫,他还有个吏部侍郎的哥哥。第二个原因则是知道你意已决。” 李征被她这么一点出来,脸色极是难堪,良久平复心情道:“阿茵,我对你是真心的。” 谭茵弯着腰,笑出泪来:“你对我当然有几分真心,可这真心有多少?远远比不上你的前程重要。” 李征上前一步,气愤道:”我追求前程有错吗,我不也是希望能让你过上更好日子。你还记得就在这儿,我说要让你穿上凤冠霞帔。” 谭茵止住笑,正色道:“是啊!你说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奋斗。” 李征见她脸上泪痕未干,放低声音道:“我是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能像你爹娘一样。可你知道夫子一直遗憾未能中举,让你娘一直屈居这乡野之地。” “可我不一样,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能让你做个官夫人,人上人,我娘那你不用担心了。” 谭茵注视着他,目光似乎要把他烧出个洞来,“其实你压根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你知道吗?让我真正放弃的并不是你娘,而是你。” 李征皱紧眉头,心底突然很害怕。 “表面上看是你娘想让你平妻,事实上是你想要平妻,你娘在前,而你在后。” “你在试探我的底线,想我一个乡下姑娘,给个进士做妾都行,何况是平妻,要是我同意了,这事就皆大欢喜。可是我没同意,你就慌了,这才想着拒绝那王家小姐。” 李征面色刷白,像被人剥去了衣服,裸露在众人面前一般。 “阿茵,你为何现在如此刻薄,视别人的真心为无物,总是曲解别人的用心。” “我刻薄......”谭茵不可思议道。 李征愤怒道:“我知道你与杨澈熟识,你说这么多,不过是看不上我一个八品小官罢了。“ 谭茵气得浑身都发抖,“你怎么知道我与杨澈认识,我们俩的事情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别骗我了,若不是他对你有意,你会对我这样?你还一直瞒着我,从来不说。” “我说什么?说了我与他认识,你娘就要让我去求他,给你安排官位了。” 李征狂笑不已,“你见我四处奔波,求爹爹告奶奶,说是心疼我原来都是嘴上说说。” “你有这么好的途径不为我考虑,到是为了一个与你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的低贱娼妓去求情,平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机会。” “还有许临风身为吏部侍郎,彦雅已和许临海定下婚事,你也不帮我去说道说道。” 谭茵闭了闭眼睛,长呼一口气,“我与你无话可说。”说完转身就走。 李征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带,“你别走,听我把话讲完。” 谭茵被他这么一拉,脚下一个趔趄,晃了两晃,差点摔倒。 “你别看杨澈位高权重,容貌倾城,就被他的表面骗了,你可知道他与东宫什么关系?他十五岁结识东宫,两人同卧同起,以色侍人,婉顺见宠。” “即使他现在功成名就,可这佞幸之名是跑不掉的,难道你以后要到东宫去找他。” “住口,无论他与别人关系如何,他也是大昭的英雄,你怎可如此侮辱他。”谭茵气得发抖。 “怎么,你生气了!你可知道他与绿腰什么关系?绿腰除了他以外压根就不让别的男人近身,他在上京经常宿在绿腰处,绿腰的芙蓉阁被人戏称为芙蓉春宵阁。” “绿腰你见过吗?有几个男人能逃得过她的媚惑,以你的身份顶多做妾,难道你还要和绿腰争宠!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新鲜劲一过,便不知道被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谭茵想挣脱他的手,李征慌了,“阿茵,是我在胡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对我是真心的,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 谭茵继续挣扎,李征吼道:“你若是能为我的前途谋划一二,我又何必去找王倩,你我又何至于此。” 谭茵好不容易挣脱了,她看着李征道:“你说得对,我其实没从你的角度考虑,我也并不真正理解你,你也并不真正理解我。” 她转身就走,眼泪夺眶而出,越流越多,刚开始还用手擦拭,后来干脆放任不管,任由眼泪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第82章 好事多磨 http://.biquxs.info/ 马车踢踢踏踏行进在苏杭道上,谭茵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两侧树叶的缝隙照耀进来,落在人的脸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晃得人眼睛发花。 远处一片片池塘,塘中荷花早已凋谢,荷叶已经枯萎,一片深秋景象。 回家不过两个月,又匆匆离去。 在上京时还曾想不去参加彦雅的婚礼,如今却与父母一起前往,人的想法还真是多变! 在上京时魂牵梦绕的家乡,在刚开始的温暖抚慰下,似乎慢慢归于平淡。 阿秀已于半月前出嫁。 看着她哭着上轿,与自己挥泪作别,自己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出村子直有两里路,直到再也不能跟下去。 看着从小长大的闺中好友出嫁,从此以后就是别家妇,似乎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走了。 曾经的伙伴们各奔东西,宁静的家乡似乎太过静寂了。 曾经春日赏玩桃花,夏日划船摘莲,秋日四处看戏,冬日吃肉看雪。吃着甜津津的瓜,喝着清爽爽的茶,聊着说不完的话,看着永不倦的书。 曾经以为与李征张秀张子清几人会一直在家乡终老,如今却是劳燕分飞。 看着马车经过一个个村庄,看着或同或不同的水井,谭茵想起那日听到的话语。 …… 村里有口大水井,与家中的小水井不同,井口足有小水井的三个大,四周用青石板砌起,是村人淘米洗菜洗衣服之地,也是家长里短流言蜚语传播之所。 那日,谭茵前去阿秀家,刚要走出两排房屋之间的小路,准备经过水井,再弯到她家。 就听到有个尖细的嗓音说道:“你们不知道吧!李征高中进士,要做大官,不要谭家那个丫头了。” 是王二家婶子,村子里为数不多能与李母说上几句话的妇人。人缘并不好,也不讨人喜欢,平时她只有听话的份,绝对轮不到她来传播消息。 与她本人又高又瘦的长相类似,她的嗓音又高又尖,穿透力极强,大老远就能听到。 其他妇人一听来劲了,都催促道:“王二婶子,你快说道说道。” 王二婶子一看自己成为众人的中心,很是得意,卖弄道:“我是听李征他娘说的,李征这小子要做大官,娶大家小姐,谭家那丫头现在哪能配得上他。” “啥!谭家那丫头还配不上?她那模样家世聪明劲可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半个来。”胖乎乎的王三婶子疑惑道。 “嗐……你见过几个丫头?李征他娘可说了,那大家小姐模样仙女都比不上,她爹那可是经常见到皇上的,你见个县老爷都要磕头,谭家丫头给她提鞋都不配。”王二婶子面露鄙夷之色,嘲讽这些人都没见过世面。 “那茵丫头岂不是要哭死?”另外一位妇人问道。 “哭就对了,趁早想清楚,明白道理,李征压根就不是她现在能高攀得起的。这凤凰就得凤凰配,乌鸡就是要配乌鸡。”王二婶子嘲讽道。 “嗐……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为你家那小子说亲吗?”王三婶子看穿了她的心思。 王二婶子白了一眼她,神气地抖了抖头,像只大公鸡骄傲道:“怎么啦!我家虎子人长得好,又能干,在苏州城张老板那当店铺掌柜,一年挣得比他爹十年都多,难道还配不上这丫头。她被李征给甩了,要说是我们不嫌弃她才对。” “虎子挣的那两子人家还看不上,茵丫头她娘头上的簪子你家虎子一年都买不到一根。” “切,也就谭夫子纵着她,连个男娃都不生,别人家早就被撵出去了。我们家虎子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以后在苏州城是要买大房子,有好多奴婢,不比谭夫子差!” “那也不见得选你们家虎子,说不定她去给李征做二房呢!” 谭茵再也听不下去,掉头转身回家。 …… 彦敏的婚事也定好日子了,就在彦雅婚礼的一个半月后。 高家两位姑娘陆续出嫁,谭钧夫妇俩对女儿的婚事也急了。 本来女儿和李征情投意合,就算有所担心,也不能有别的打算。如今看她过完年就十九,时间一下子就变得很紧。 谭夫人这些天一直催着谭钧,夫妇俩左思右想,一是借参加彦雅彦敏婚礼的机会,让高家也给张罗张罗。二是联系谭钧的至交故友,看看可有合适的儿郎。 夫妇俩看着女儿怔忡地朝外面看,本来活泼灵动的女儿一下子沉稳许多,心事重重也不愿意说,两人心里很是难受。 …… 再次来到杭州见到大家,谭茵感到格外亲切。 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共同度过一年多时光,有欢笑,有痛苦,有悲伤,如今都是沉甸甸的回忆。 许家最大程度地展现出他们的诚意,彦庭他们一回到杭州,聘礼就一担接一担地抬了进来,众人都看到许家对这桩婚事的郑重。 许临风特意从上京回来,许临海也于半月前回到杭州,苏浙两省官员士子都为之震动。 杭州街头巷尾都在热论这桩婚事,羡慕高家的好运气,他们似乎忘了一年多前曾经讥笑嘲讽高家。 彦雅的身体已经大好,脸上也泛出健康的红晕,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高家宾客满门,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连多年不相往来的远亲朋友都上门祝贺,彦庭的脸都快要笑僵了。 那些曾经在背后说彦雅乌鸡想配凤凰的人,如今却是满面含笑,直呼金玉良缘。 曾经看高家笑话的人如今都羡慕能得如此金龟婿。 人心难测,人言可畏,人前人后,经历了这么多事,谭茵也淡然许多。 婚礼当日,彦雅早早起来沐浴更衣,喜娘为其绞面、妆面、梳头。 谭茵和彦敏陪同夫人们招呼往来的女眷孩童,从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彦雅身着大红嫁衣坐在镜前。谭茵站在她身后,镜中的她面白如玉,蛾眉轻展,杏眼氤氲,檀口芬芳。 “彦雅,你今天可真美!”谭茵赞道。 彦雅对着镜中的谭茵微微一笑。 老夫人陪嫁的一套金凤红宝石头面铺陈在梳妆台上,喜娘给梳好的头发上插上珠钗,一根又一根。 彦雅拿起那只黄金白玉栀子花簪,对着镜子缓缓插进头发正中央,馒头珠翠中,这根正中央的白色玉簪反而最显眼。 “姑娘,这个白玉簪真是别致,一看就非凡品,可与这套头面不配啊!“喜娘劝道。 彦雅微笑道:“无妨。” 喜娘见新娘坚持,不再劝说。 …… 刚过中午,外面人头攒动,有人直呼“新郎官来了!”大伙儿一窝蜂地去看新郎官去了。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新房不一会儿就走得空荡荡,只留彦敏和谭茵。 前面人声鼎沸,不时嘈杂声、鞭炮声、喝彩声传到后院。 丁香从外面端了一碗汤圆进来,让彦雅先吃点垫垫肚子。 彦敏问她外面情况怎样。 “高府外人山人海,大家都来看新科状元子斐公子的风采。” 难道他们以前没见过他?谭茵腹诽道。 “姑爷被人团团围住,走都走不动,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进来。老爷和大公子正在招呼他呢!夫人让我过来和姑娘说一声。” 不一会儿,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过来,二舅母终于如愿以偿,在娘家扬眉吐气。 彦雅看着众人,环顾自己的闺房,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几位夫人一边流眼泪一边劝阻彦雅不要把妆容哭花了。 彦敏和谭茵也都哭起来了,以后她就是许家人,女子的前半生就这么过了。 半个时辰过后,催轿的来了,彦庭背着彦雅进入花轿,看着轿帘落下,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待见到许临海丰神如玉,如沐春风。见他颇为谦逊地对着舅舅舅母们执晚辈礼,对着彦庭一口一个大哥。 到那只白玉栀子花簪子,想到在京阳客栈,彦雅坚定地说她想去试试,谭茵对这桩婚事的不快才真正消散。 等送亲回来的仆妇充满惊奇地比划道,新房被上京来的徐夫人布置成一座花房,百花争艳,色彩缤纷,花香四溢,众宾惊奇,和彦敏便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还带回来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镇北侯杨澈也来参加许临海的婚礼。 第83章 再诉衷肠 http://.biquxs.info/ 山木葱翠,古寺掩荫,再次来到灵隐寺恍如隔世。 走到那片小树林中,看到他正站在树下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风吹动树梢,阳光透过茂密森林映在地上,一个个光斑不停地移动,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不停地赶圈圈。 那日为了寻找那根丢失的蔷薇银簪,半路折返,才救了此人,才有后面的相识。 如今送她银簪的人早已远离,蔷薇银簪也已经丢了,因那根银簪认识的两人却在原地再会,世事真是无常。 看她过来,杨澈指着这片树林道:“当时因为有人背叛,我被三十余名刺客伏击,侍卫也全都死了,所幸遇到你。” 谭茵走上前去,说道:“佛门圣地,说明你命不该绝。” “那你就是佛祖派来救我的吗!”灼灼目光看着她。 谭茵闪过他热烈的目光,说道:“你不是在西北军中吗?” 他与许家兄弟虽然熟识,但西北军务繁重,没必要特意从三千里外的西北军中赶来杭州参加婚礼。 他为谁而来不言而喻。 “那边暂无大碍。” 谭茵点了点头,“你寻我何事?” 杨澈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庞,斑驳阳光照耀下,映得她的脸或明或暗,就如同她现在这个人一般。 他炙热的眼神看着她,“我为何来到杭州,难道你不知道吗?” 谭茵低下头,避开他那灼热的眼神,没有言语。 “我听说你父母已经准备给你议亲。” 谭茵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看他。 杨澈上前一步,看着眼前这位退缩的少女,“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考虑我。” “我们并不合适。” “你抬头看看我,我们哪儿不合适?”杨澈压抑情绪,柔声道。 谭茵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如玉如山的男子,抿了抿嘴唇,“哪儿都不合适。” 杨澈眯了迷眼睛,一字一字道:“哪儿不合适?我要一条一条听到。” 谭茵撇过头不去看他。 杨澈气极反笑,“你这是在逼我吗?” 谭茵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今日要不和他说个究竟,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谭茵狠下心来说道:“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情意。” 杨澈听到此言脸都僵了,纵然知道如今的她不可能对他有男女之情,但被她这么宣之于口,还是如同被针刺了一般。 “难道你对那些即将议亲的人就有情意?他们可都不是李征。” 谭茵听他说出李征这个名字,想起种种过往,整个人像个被戳了的刺猬一样,立马竖起刺来。 “你为什么会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李征的心思,知道王侍郎和王家小姐?” 看她如此生气,此时否认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谭茵愤怒道:“那你见过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提醒我?你是不是就要看到我撞得头破血流,才会对他死心是不是?” 这个问题自然更难回答。 杨澈双手按住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茵,你听我说,你在此处救了我,这是上天给了我们俩缘分。当在畅春园再次看到你时,我就明白我的心了。” “可你当初和他两情相悦,我又怎好插手,再说我是那克父克母不祥之人,我想如果你们俩真的能在一起也很好。” 谭茵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你难道看不出李征真正的意图,你明明知道我和他必定分手。” “你这是在故意给我安排罪名!你父亲和大表哥难道就没有看出来?”杨澈气道。 “他们不过是怀疑犹豫,怎么会像你一样知道那么多信息,又怎会如你一般,看人如此之准之深。” 杨澈看她像钻了牛角尖的刺猬一般,“好吧!就算我不提醒你李征的事情,这就是大错?再说我提醒了,你就会立马和他分手?” 谭茵一听这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没有声音了。 杨澈看她如此模样,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柔声道:“阿茵,我会一直爱你护你,就如同在这片小树林,你曾经照护我那样。我知道你不会立马就会爱上我,但我只需要个机会。” ”我不会忘记一睁眼就看到你的面容,你关切地看着我,虽然我只是个陌生人。在畅春园你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我来,后来知道是我,兴奋地拍拍我看是否恢复。 “在端午节的兰若寺,你安慰我母亲之逝并非我的过错,我也非不祥之人。你还说母亲希望我能找到爱人,有妻有子,一家和美,她在天上才会真的开心。” “我一直痛恨上天对我不公,可遇到你,才觉得它没有亏待我。” 谭茵听到这些陈情之语,纵然铁石心肠,也无法对这样一位男子的衷情无动于衷。 谭茵叹道,“我……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可我们俩真的差得太多。” 杨澈脸色很是难看,他说了这么多深埋心底的话,还是被她一句话打回原形。 “你难道认为我很空!仙品居我知道你在隔壁,大慈恩寺我特意留下来去见你,状元楼我看到你在皇榜前,吴尚坊我特意赶过来,孙小楼戏班我让他们安排,除了端午重阳那日是意外,你以为其他碰面都是偶然?” 谭茵听了他的剖心之语,诚恳道:“我与你差距太远,你是王侯将相,我不过是个乡村村姑,齐大非偶,你又何必强求。” 杨澈挑了挑眉,“历来男子低娶,女子高嫁。自古英雄不问出身,至于说齐大非偶,子斐与彦雅岂非也是差距过大。” “那是因为彦雅迫不得已,如果能有选择,她会选这么亲事吗!她之前被退婚的苦楚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澈试图说服她,“阿茵,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受彦雅这件事影响,彦雅走出来了,你其实还没有完全释怀。她与子斐已经成婚。“ ”我记得曾经说过,婚姻之事固然门当户对最好,可关键还是要夫妻相知相爱。你与李征可谓门当户对,可曾成就良缘?” 谭茵反驳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她于无声中哭泣,没看到她形如枯槁。” 杨澈戏谑道:“那你可知昨日百花新房,闹洞房时有人吟诵,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行云与谁同,飞雨落花中,子斐听后开怀大笑。” 这是大昭有名的艳词,谭茵立马红了脸,羞怒道:“你们这些人口无遮拦,所谓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把寻花问柳当成风流,还要写艳词昭告天下。” 杨澈见她脸上红霞满天又羞又怒,正色道:“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太多,我从来不屑回应。我说过多次,可你总是不信,我与绿腰并无关系。” 谭茵轻嘲道:“你这样说不觉得薄情寡义吗?我看绿腰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上次在月华楼她为了替你答谢我,还把你赠给她的金簪送给我。” “我何时会送她这种近身之物?” 谭茵疑惑地看着他。 杨澈叹了一口气道:“你好好想想,若我真是对她有情,又怎会舍得让她留在那种腌臜之地。我不过受人所托照顾她一二,曾经也想赎她出来,后来知道她的心思也就罢了。” 杨澈看她迷茫的样子,继续道:“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知道她去找过李征。” “那样的美人你也舍得,难怪话本上都说郎心似铁,脉脉此情谁诉。”想到那柔媚如水的绝代佳人,只可惜一腔柔情错付。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左右都是我的不是。”杨澈很是无语。 谭茵对他行了一礼道:“侯爷,多谢你的抬爱,可我出身小门小户,实在不敢高攀。你如此丢下军务,跋涉三四千里过来见我,我既感动又不安,只能辜负你了。” 杨澈面无表情,浑身冰冷地看着她,她感觉周遭好像突然冷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我出来很长时间,要回去了。”谭茵小心翼翼道。 说完转身就走,刚迈开步子,就被杨澈一把抓住手腕。 谭茵被他反压在树上,看着他愤怒的眼神,心里一阵惊慌失措。 看着她亮闪闪的大眼睛,惊慌失措绯红的脸颊,微张的红润双唇,遂不假思索地低下头吻她。 谭茵头脑一片空白,直到他伸进她的口中,缠绕着她的丁香舌,他的手抚摸她的胸前时,她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把推开他。 “你……”眼泪像珠串一般往下落。 杨澈看她眼泪止不住地流,连忙用手去拭,谭茵转过脸去不让他碰。他忙赔礼道:“是我不好,我是情不自禁。” “你觉得我出身低微,就可以对我予取予求?就可以如此轻薄我?”谭茵愤怒道,为刚才的失察感到羞愧。 “你为何如此固执!你又没有别的心上人,难道嫁给我委屈你了?” 杨澈既有点懊恼,但却掩藏不住眼底的笑意,这更是激怒了谭茵。 “怎么,镇北侯觉得自己掷果盈车,天下的姑娘都应该对你趋之若鹜才对是吧。” “你既然想听原由,那我就说给你听。你虽然是个香饽饽,可我并不稀罕,我虽然出身寒微,可我谭家耕读传家,爹娘也不愿意我远嫁高嫁。” “更不要说你那复杂的身世。就你混迹于青楼之中,不知道辜负多少如绿腰这样的女子,也让人不敢轻付于你。还有你与东宫......” 杨澈上前一步,脸色铁青。 “你与东宫少年时的传闻就天下皆知……”谭茵不管不顾,愤怒道。 杨澈听到后先是难以置信,后又仰天大笑,半晌又直直地看着她。 他眼中火光似已熄灭,脸上微微搐动,整个人像被抽筋剥皮一般软弱无力,又如玉山半倾,静寂萧索。 他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不过是个以色侍人、以媚见宠的嬖童罢了。” 谭茵见他如此,突然很害怕,她刚想开口解释,杨澈已退后几步,对她行了一礼道:“多有打扰,请见谅。” 说完便转身疾步而去,谭茵看他远去寂寥的身影,转眼便越过山坡,瞬间不见。 心中五味杂陈,像渣滓一样泛起,唯余眼泪流个不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84章 泰而不骄 http://.biquxs.info/ 彦雅三日回门,马车行到高家门口,许临海先下车,转身接彦雅下车后,两人再一起入内。 高家男子均在前厅招呼许临海,彦雅则到后院见过老夫人,谭夫人带着两位姑娘也在。 彦雅梳着妇人发式,带着新嫁娘的娇羞。 老夫人问起许临海对她如何,彦雅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拜过老夫人,彦雅去各房问安,老夫人则把丁香留下来问话。 “丁香,百花新房怎么回事?” “姑爷知道姑娘喜欢插花,特意把大昭最负盛名的插花师徐夫人请来,姑娘在上京还随着徐夫人一起给贵妃插过花呢!”丁香笑道。 “徐夫人插了个百年好合,有百合,石榴,牡丹、芍药、菖蒲、最多的就是栀子花,姑娘极是欢喜。” “那些闹洞房的宾客看到也是大为惊奇,还赋诗一首,说什么雨啊花啊的,那些宾客都哄堂大笑,姑爷更是笑得开心,但我第二日问姑娘,她却怎么也不肯说。” 谭茵暗笑,这首艳词彦雅会说才怪。 丁香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老夫人,姑娘去年捐给莲池会的那幅花蓝图就放在新房里,竟是被姑爷买了去。” 几人听了很是惊讶,谭夫人叹道:“没想到许临海如此有心。” “就是,姑爷这几日早早出去办事,下午一回来就陪姑娘,还和姑娘一起讨论插花,姑爷见多识广,还指点姑娘呢!” 谭夫人问道:“那许夫人待姑娘如何?” “夫人对姑娘还好,说家中有大少夫人,让姑娘好好照顾姑爷,就是……”丁香有点吞吞吐吐。 谭夫人问道:“就是什么?” 丁香脸红道:“姑爷这几日早早回房,整日痴缠,姑娘要到半夜才得休息。老夫人说姑爷一直在外奔波,刚刚新婚,身体还弱,就让丫鬟炖汤给姑爷补补身体,姑娘知道后羞得……” 彦敏和谭茵一听这话立马脸都红了。 谭夫人不喜道:“她急什么,他们才成亲几天。娘,这……” 老夫人听到丁香此言却很是欢喜,对谭夫人道:“别担心,她一直最心疼这小儿子,人倒是不坏,倒也不难相处。再说他家是兄弟俩作主,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就不怕。” 几人遂彻底放下心来。 …… 赵旭前来拜访谭钧。他是许临海同乡同科举人和进士,又与彦庭熟识,男女双方都要去庆贺。 杭州一别已经一年半,谭钧前往九江讲学,学问日益精进,而赵旭又连中举人及进士。 两人本就是忘年交,一个是爱才惜才,不摆老资格,认为雏凤清过老凤声。一个是求学不倦,不端进士架子,认为姜还是老的辣,阅历见识要好好向长辈学习。 两人一见面自然是要好好切磋,彦庭有时也在其中。 从早到晚,一连数日,连饭都是忍冬送到书房,谭茵都送了好几回点心。 …… 深秋季节,天气越来越冷。 这日,谭茵正在高家院外的小山坡上散步。 有一条小径直通山坡顶,两旁树木茂盛,不时传来鸟鸣声,更显得空山清幽。 她想起上京发生了那么多事,想到李征回来求她原谅,想到他对她的指责和哀求,一时脑子很乱。 一会儿,杨澈的言行一幕幕像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回放,她压根抑制不住不去想。 想起在杭州和上京时的点点滴滴,上京临别时的告白,奔波三千里再诉衷肠。那些发自肺腑的话语,最后决绝的身影,还有他的大胆和轻薄…… 谭茵不停地在附近走着,越想觉得脑子越乱。 “阿茵!” 一个声音打断了谭茵的沉思,原来是赵旭。 “你怎么来这,我爹不在?”谭茵讶异道。 “我是特地过来找你的。你离开上京时我刚好不在,后来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 想起在上京最后的日子,一件事接着一件,波涛汹涌。 比起刚认识的时候,如今的赵旭越发沉稳内敛,也越发光华内聚,令人不可小觑,这次授官职就为正七品,入翰林院。 谭钧对其赞不绝口,说他泰而不骄。 “都过去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赵侍讲。”谭茵作揖道。 赵旭笑了笑,承了她的祝福。 “你陪我一起散散步吧!”赵旭邀请道。 两人一起继续向山顶走去,边走边聊。 “我听说你和李征……你爹娘挺担心你的。” 谭茵苦笑道:“是我不孝,让爹娘操心,还让我娘千里奔波,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不是你的错,是李征之过。” “谢谢你安慰我,是我鱼目混珠,看不清楚,总是抱有幻想。现在想想,爹娘都暗地提醒过我,包括你也有所暗示。” “阿茵,你在自怨自艾,这不是你的错。”赵旭有点急了,生怕她钻牛角尖,拔不出来。 谭茵看到赵旭认真的样子,说道:“多谢你开解,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死脑筋的。” 赵旭看她语气平和,神情坦然,稍微放下心来。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你。想必大表哥和你说过,是镇北侯帮我们救出杜艳。李征指责我说不去找镇北侯帮他求职,反而却为了杜艳去求他。” “你想问什么?” 谭茵疑惑道:“那王家小姐确能助他前程。他一直羡慕你们出身名门,有家族做后盾,自己却什么都要靠自己,他说我压根不为他的前途着想。难道是我错了吗?” 赵旭看着眼前有几丝迷茫的姑娘,她似乎对长久以来坚信的东西产生了一丝疑虑。 “那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谭茵摇了摇头道:“从小父亲就教导我,知恩不图报。让我挟恩去给李征求职,我真的做不到。杜艳深陷泥濯,若是见死不救,良心难安。” 赵旭看着她,正色道:“那你还有什么疑惑。” 谭茵想了一想道:“我以为李征与我想得一样,或是能理解我,可实际并不是。” “他去上京后变了,看他四处奔波,甚是辛苦。很多进士因为有依靠得到更好的职位,能怪他那么想吗?” “那难道是我错了?我没能全心全意为他考虑,让他一人在外,他才会想到别的路?” 谭茵皱着眉头,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赵旭看她疑惑不解,问道:“那如果让你回到四五月的上京,你会去找镇北侯为李征求职吗?” 谭茵思索片刻,突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赵旭轻笑点了点头。 “今日过来是和你们辞行的,我明日就要出发。”赵旭道出今日来意。 谭茵微微颔首,诚恳道:“我记得当日曾经为了彦雅的事情去找你。当时恨你撺掇顾之俊,拆散彦雅他们。如今想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赵旭摇了摇头道:“你当时指责得对,我总是想得太理性,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所幸他二人现在各得其所,我看子斐甚爱彦雅,辛亏没酿成什么大错。” 彦雅这个篇章终于翻过去了。 赵旭注视着她,问道:“镇北侯这次也过来参加婚礼,你可知晓?” 谭茵点了点头,“我听送嫁的王妈回来说了,听说许家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想一睹他的风采。” 赵旭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变化,“那他有没有……” 谭茵问道:“有没有什么?” “哦,没什么!” 两人都明白对方想问什么。 “阿茵,你了解镇北侯吗?” 谭茵摇了摇头,“我与他在上京虽见过几面,但是交往并不深,自然也谈不上了解。” 谭茵面色淡淡,口吻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赵旭见她面色如常,又想杨澈第二日便匆匆离去,两人恐怕也没机会见面,暗思可能自己想得太多了。 两人又散了一会步,赵旭便告辞而去。 第85章 人啊人啊 http://.biquxs.info/ 高家忙完了彦雅的婚事,马上就开始操办彦敏的婚事。 而谭夫人更是着急女儿的婚事,高老夫人也想把女儿外孙女留在身边,一时广撒网,把口风透了出去。 高家世交故友前来探听消息的络绎不绝,谭夫人则忙着带谭茵出席各种聚会。 高家故交中有一两位合适的儿郎,谭夫人兴趣颇浓。 可每次和谭茵说,谭茵总是回答听爹娘的,他们觉得好就行了,她没什么意见。 夫妇俩看她这样子,反而不敢随便定下亲事,这样一来,这事就僵在这。 慢慢谭钧对此也不大热心,劝妻子别再浪费时间,谭夫人剃头挑担一头热,埋怨丈夫起来。 “那张家的孩子我看过了,长得挺好的,人也正派,家中做丝绸生意,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生意做得很好,彦庭也颇认可。做生意难免出入风月场合,难得他没什么风声传出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茵儿怎么说?” “她还是那个样子,只要我们俩同意,她就愿意。” 谭钧沉吟片刻道:“那张家孩子风里来雨里去的,精明能干,人情练达。可茵儿从小跟我读四书五经,她爱看书,只怕两人讲不到一处去。” 谭夫人来回焦急地走动,石榴百褶裙摆像花儿一般绽开,听谭钧这么一说,立马换个方向,“那钱家孩子是读书的,人长得俊秀,也中了举人。” 谭钧摇了摇头道:“要说读书,这人还比不上李征。再说茵儿现在对这些举子进士可没什么好感。李征和许临海可都是进士,连顾之俊也是举子。” 谭夫人闻言看着谭钧,气道:“读书不行,不是读书人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的让女儿老死家中不成。” 谭钧看妻子这着急模样,拖着她来到桌前,笑着安抚道:“这事急不得,你得给她时间缓缓是不是,事情会有转机的。” 谭夫人看着丈夫笃定的表情,将信将疑坐了下来。 “你说我能不急吗!过完年就十九了,这议亲成亲都要时间。不行,你得和她好好谈谈去,为了个李征难道还要耽误自己的终身不成。”谭夫人给丈夫下达了命令。 “我怎么好去问女儿心事!” “她听你话,你到底去不去?”谭夫人粉面嗔怒道。 “好,好,我去,我去。”谭钧连忙安抚道。 …… 彦敏成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林世英前来迎亲,整日就像个傻子一般,人就没站直过,脚步都在漂,嘴巴也没合拢过,见谁就作揖,见谁就喊,见谁就笑。 伯伯叔叔大哥小弟,一个比一个叫得真心。奶奶婶婶嫂子姐姐妹妹,一个比一个叫得亲热。 不小心把一盘花踢到了,还要把它扶起来,端端正正地摆好。 茴香进了彦敏房间,和大伙儿比划着新姑爷的一言一行。 彦敏笑骂道:“这个傻子。” 谭茵笑着佯装出去,“那我去把这个傻子撵走。” 众人哄堂大笑。 谭茵看着难得娇羞的彦敏,心里既高兴又羡慕。 …… 送亲的队伍下午出发,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晚上又恢复了宁静。 晚饭后,谭茵在院落外的小山坡散步。以往三姐妹经常散步聊天,如今只剩自己,而自己也将很快回去。 欢声笑语音犹在,人如黄鹤杳然去。 今日彦雅早早回来忙前忙后,还请她明日去一趟许府。 这一个多月,她被母亲打扮得花枝招展,被拽着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次聚会,笑着叫了多少夫人“伯母、婶婶”,脸都快笑僵了。 外祖母和舅母几个到处张罗,寻觅适龄相配的儿郎。 母亲对几个颇为有意,均是品行端正,才貌俱好,明明自己也同意了,可父母二人到最后却犹豫了。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说了什么话,突然偃旗息鼓,谭茵很是讶异,但也长长松了口气。 不禁想起父亲那日在这儿与自己所说的话。 …… 那日陪父亲在小山坡散步。 “茵儿,你娘近日心急如焚,恨不得拉倒篮子都是菜。你跟着你娘最近去了那么多宴会,是不是觉得有点烦了!” 谭茵有点无奈道:“我倒还好,就怕我娘心更累。” 谭茵轻叹一口气,说道:“她倒是看中几个不错的男子,可担心你不说真心话,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谭茵抿了抿嘴,看着父亲道:“爹,女儿是真心话,你们觉得好,我觉得就行。” 谭茵看着女儿坦然的样子,有一丝心疼:“茵儿,你不能因为李征就把所有人拒之门外,我知道他回来找过你,他也来找过我,希望我能说服你。” 谭茵对此并不奇怪,“爹,我对他并没有多少怨,更谈不上恨,我与他都已经过去了。” “那为何对你娘挑的人并不关心。” “我看这些人都差不多。做生意的精明能干,人品端正,想必也不会亏待我。读书的知书达理,不中进士也好,没那么多诱惑,日子也安生。” 看着女儿认真分析的样子,像是在做生意一般,仔细权衡不同货物的好坏,价钱几何,然后选个优劣出来。 “茵儿,婚姻并不是市场买菜,萝卜不错,白菜也不错,哪个都可以。”谭钧皱眉道。 谭茵撇过头看着远处,苍山青翠,层峦叠嶂,掩荫人家,想起发生的种种事情,突然鼻子一酸。 半晌回过头来,语带哽咽,“爹,女儿这一趟出去,见过很多男子,他们怎么前后都不一样。” “我本来以为和李征能白头到老。他在家对我那么一心一意,为人淳朴谦和,到了上京后却变了那么多,瞒了我那么多事,我发现后总是在心中为他开脱,还一次一次原谅他。” “其实我早就觉得不大对劲,可一直在骗自己,认为只要对他和他娘真心诚意,他们一定会同样对我的。可他们竟然打着主意让我做平妻,就像周探花那原配一样,我是不是很蠢。” 李征是她少女时的憧憬和梦想,也是她对未来的期望。本来以为自己走在一条铺满鲜花的路上,尽头是她和李征的美满婚姻,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如今却是美梦破灭,物是人非。 “我和彦敏对许临海嗤之以鼻,认为他背信弃义,人品低下,彦雅与他退婚真是幸事一桩。特别他后来阻扰彦雅议亲,不愿意退婚,让我们对此人更是鄙薄。” “可他在彦雅快要崩溃时却站了出来,没有弃她而去。他与彦雅成婚后,对她极为用心又爱护有加。这都是同一个人,为何前后如此不一样,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以为顾之俊侠义心肠,为人光明磊落,便向大表哥推荐了他。可没想到他最后临阵脱逃,一封信就打发了彦雅,连当面讲清楚的勇气都没有。” 一年多来,彦雅的婚事一波三折,起起落落,是是非非,其中酸甜苦辣谭茵从头到尾都一一经历,感同身受。 谭钧看她泪珠滑落脸颊。以前在家万事顺遂,岁月静好。这两年经历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还有不能对父亲说出口的话。 想不到杨澈会对她钟情,她一直觉得与他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 别人都传他性格乖张,脾气古怪,可他对自己却一直和善体贴。 别人都传他狎妓冶游,可他却说与绿腰并无瓜葛。别人都传他以色见宠于储君,可他却扬天大笑,面如死灰般离去。 谭钧见女儿如此,轻叹口气道:“傻孩子,这个世界哪有纯粹的东西,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 “李征之前的淳朴谦和是真的,现在的追逐名利也是真的;许临海之前的背信弃义,中间的心机深沉,现在的用情至深也是真的;连顾之俊之前的侠义心肠是真的,后来的懦弱退缩也是真的。“ “人会变的,茵儿,你不是也变了吗!” 谭茵微微侧头道:“我变了吗?” 看到父亲鼓励的眼神,谭茵轻笑出声,是呢,自己也变了。 “爹,难怪一直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茵儿,你走了这么一遭,眼界和见识都大开,爹娘不会勉强你,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要有主意。 谭茵点了点头,“爹,我省得。” 第86章 肺腑之言上 http://.biquxs.info/ 许家离高家约莫大半个时辰,院落规模不小,听说当年家道中落,曾经想卖了这祖宅,高家出手相助才保住了。 彦雅的房间位于后院,床上还铺着新婚的大红喜被,布置很是雅致,看得出来是根据她的喜好重新布置过了。 床边衣架上搭了两人的衣物,彦雅的衣服颜色明亮,而许临海的衣服颜色却颇深。 床前歩榻摆了几双鞋,有彦雅绣有鲜艳并蒂莲的绣鞋,还有许临海的黑白皂靴。 西边案几上有一盘插花,墙上挂着那幅花篮绣图,小小的花篮,各式各色的花朵,红的白的黄的紫的,仿佛能闻到花的芬芳,明媚春天扑面而来。 彦雅看她背立在花篮图前,轻轻道:“我也没想到会再看到这幅绣品。” 谭茵转过身来,笑道:“姐夫有心了。” 就像这花蓝图一般,彦雅整个人也慢慢有了生机与活力。 彦雅见她唤许临海姐夫,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谭茵打趣道:“什么事啊,经常见的,还要特意唤我过来。我早就知道你们恩爱,是不是还要让我亲眼看看!” 彦雅嗔道:“你马上就要回去了,就不能过来看看我。” “是是是。” “你姐夫想见你。”彦雅说出今日用意。 谭茵很是诧异,许临海找她何事? 彦雅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喝点茶,吃些点心,我带你去他书房。” …… 书房颇为简洁,南窗下有一榻,北墙前一排书柜,放满了书。东墙则是一桌一椅。 西墙案几上有一梅瓶,插了数枝腊梅,简简单单,却造型自然别致,一看就知道出自谁人之手。 案几上方墙上有一幅书法,汪洋闳肆,奔放多姿,出自许临海之手。 家具式样简朴,摆设也颇为简洁,桌上笔墨纸砚都算不上贵重,整个书房简单得出乎意料。 想起杜艳曾经为了他四处去搜罗怀素的字帖,她一直以为许临海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风流倜傥的才子。 谭茵对着许临海叫了声姐夫。 许临海对她笑了笑,“还以为你不会唤我呢!” 谭茵有点悻悻然,心想要不是看在你对彦雅还不错的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 一阵寒暄后,谭茵问道:“不知姐夫找我有什么事?” “我两日前刚收到消息,镇北侯在西北突袭大夏军队,一举夺得凉州和西域最大的云丹养马场,朝野震动,这消息很快将会传遍天下。” 他怎么突然说起杨澈,谭茵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得回道:“凉州和这个养马场很重要吗?” “从武帝时期霍去病打通河西走廊后,河西有四座重镇,由东到西分别是凉州、甘州、酒泉和敦煌,凉州东接颍州,酒泉敦煌地处西域。凉州和甘州扼守河西走廊的最狭窄处,是兵家必争之地,凉州更是河西第一重镇。” “云丹养马场则是整个西域最大的马场,有十万匹战马。那儿水草肥美,出产的马彪悍矫健,日行千里,远非我中原马匹所能比。加上颍州大捷夺得的五万匹马,大昭足以建一只与大靖和大夏媲美的骑兵了。”许临海极是激动。 谭茵和彦雅听得有点糊涂,本来对西北就陌生,对这么多地名也搞不清楚,更不用说什么战争。 但是谭茵对战马的作用还是知道的,谭钧曾经大骂朝廷醉生梦死,耽于安乐,置西北边民于不顾,把大昭置于北方天敌的铁蹄之下,始终面临巨大的隐患。 “听我爹说过,我们一直打不赢大靖和大夏很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好战马。” 许临海对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姑父到底学识渊博,步兵对骑兵的确很难有胜算。但这不完全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谭茵见他称赞父亲,对其好感又加了一分。 “阿茵,我随彦雅叫你吧!今日过来却是为了别事。” “侯爷特意跋涉千里,待了不过两日就悄无声息地走了,旁人以为他是来参加我的婚礼,其实他为谁而来,想必你很明白。” 谭茵很是尴尬,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她可以对着父亲、赵旭和彦雅彦敏插科打诨,瞒天过海。可她知道在杨澈与许临海这些人眼中,自己干什么甚至是想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 谭茵咬了咬嘴唇,“婚礼第二日,侯爷的确来找过我。” 彦雅闻言很惊讶,问道:“阿茵,侯爷找你何事?你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时过境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他问我可愿和他一起。”谭茵想起那日情景,心底感到一丝烦躁。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许临海颇为紧张地看着她。 “我……我拒绝了。” 许临海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为何,我听说姑父姑母已经在为你议亲,你可知道镇北侯乃大昭传奇,文武双全,才貌绝世,有多少姑娘……” 谭茵沉默一会儿,回道:“正因为他是传奇,才觉得与他不合适。” 眼前的这位姑娘,长相秀丽,既有诗书之家的墨香,又有乡村人家的淳朴。温柔中透着主见,谦和中带有倔强。 许临海啼笑皆非,历来只有嫌弃夫婿不够富贵的,难道还有嫌弃过于富贵的。 “愿闻其详?”许临海恢复常态道。 谭茵思索片刻道:“齐大非偶,他位高权重,而我出身乡野,未来荣辱皆寄予其一身,我又没有娘家依靠。万一……” “我出自乡野,虽然平时在十里八乡还算不错,可去了一趟上京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说别的,单论相貌,我连绿腰姑娘的丫鬟都比不上。”谭茵微嘲道。 如梦如幻宛若天上宫阙的月华楼,一舞倾城的绿腰,美丽的奇妙二婢。 春风化雨的绝色美人,盈盈笑语暗含情意,七窍玲珑心机。 美人如月在云端,与地上的芸芸众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而杨澈属于哪儿毫无疑问。 谭茵固然长相秀美,可也不过中人之资,恐怕连个大家闺秀的丫鬟都比不上。 “我第一次见侯爷,是五年前在东宫的后花园。当时他正拿着一把花剪修剪一株十八学士,那山茶花大如盏,灿若晚霞,红艳如火,粉色如云,皎白如雪。可当看到他时,谁眼里还有花呢!” 许临海看着她,慢慢回忆往事。 谭茵想起在畅春园和大慈恩寺后山,见他从远处缓缓过来,如春风拂面,鸟语花香,不似凡人,不敢直视。 “若说比相貌,这世上又有几位女子能配得上他,他又怎会如此肤浅,以色取人。他对你情深义重,怎会辜负于你。” 谭茵撇了撇嘴,“谁会相信你们男人从一而终?” 许临海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气氛一下变得颇为尴尬。 许临海清了清喉咙,“你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谭茵不置可否地笑笑,继续道:“再说以他的容貌,我岂不要被那些姑娘们给撕成八瓣……” “阿茵,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彦雅说道。 谭茵咬了咬嘴唇,半晌道:“他这人对我来说过于复杂,我爹也这样认为。” 许临海轻叹一口气,“他复杂在哪?他难道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我也压根没想到他会……”谭茵五味杂陈,有点羞涩又有点苦恼道。 看得出来,她对杨澈的心意很是意外,甚至手足无措。 第87章 肺腑之言下 http://.biquxs.info/ 许临海看了看彦雅,彦雅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与侯爷交往并不算深。在没见到他之前,我也曾听过很多传闻,心中不免有几分鄙薄。”许临海缓缓说道。 “我们议起国政大事,大靖大夏对大昭北境的威胁已有近七十年,大昭缺少骑兵,历来只有挨打的份,只能称臣以岁币求和。“ ”侯爷提起大夏国内皇族与外戚之间争权夺利严重,皇子纷争不断,内斗杀戮血腥,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趁乱夺取河西走廊。 “那时他已在西北训练骑兵,虽有小成,却可惜大昭没有好战马。他秘密联系羌塘和吐蕃,还派了一些人进入大夏。” “那是我第一次对河西之事了解如此透彻。他深谋远虑,深思笃行,一步步一招招,我这才知道大错特错,原来的鄙薄是多么肤浅,他明明就是潜龙蛰伏,以待时机。” “直到他夺得颍州,一雪大昭七十年的耻辱,几十万边民重归华夏。你知道这对大昭意味着什么,我们不再俯首称臣,任由他们欺辱。“ ”前朝覆灭时,天下大乱百年,民不廖生,人如草芥,乱世之人不如狗。如今被大靖大夏统治的汉人大多沦为下等人,世代从事贱业,儒学不兴,道统不存,连读书都是奢望。” 许临海说着这些往事,他的目光透着对英雄的崇拜、敬佩和荣耀和民生艰难的叹息。 谭茵也听得心潮澎湃。虽然以往也听谭钧说起一二,但到底离得远,一个姑娘家也并不关心这些,如今听许临海娓娓道来,很是震撼。 她从小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的道理,也知道父亲这些读书人的最高抱负就是“为天下立新,为生民立命,为往胜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许临海见她被打动,继续道:“他因机缘巧合,被东宫赏识,后又有各种流言蜚语。但当时淑妃安王均在,贵妃太子处境尴尬,东宫为人谨慎,又怎会轻易授人以柄,焉知这不是别人中伤之举? “再说,那些说以色见宠之人,又有何人夺得这赫赫不世战功,这可不是靠写几篇文章,磨磨嘴皮子就能出来,靠的是真刀真枪,浴血奋战换来的。” “还有说他经常流连青楼,狎妓冶游,上京宴会都有伎乐作陪,他不过参与其中。绿腰和他什么关系我不清楚,但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情,又怎会舍得让她留在那迎来送往。” 谭茵想起杨澈曾经说过同样的话,思索片刻道:“姐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侯爷对我来说实在太遥远,我又何德何能得这样一位传奇人物青睐。” “我的婚事爹娘会为我考虑的。”说完又低下头去。 许临海看她又缩了回去,很是无语。 如果说自己被妻子无视是罪有应得,那杨澈被如此嫌弃真是毫无理由。 他明明对她爱护有加,从没有辜负她,连相貌好、位置高竟然也是缺点。 年轻姑娘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比他办一件朝廷大事还要难。他无奈地看着妻子,向她求救。 彦雅看了看丈夫,婚后刚开始,婚后无论自己对他是和颜悦色还是冷意相对,他都不管不顾厚着脸皮贴上来,像牛皮糖一样撵也撵不走,自己也被他的诚心诚意所打动,两人感情慢慢亲和起来。 今日之事他向自己央求许久,一开始并不愿意答应,但后来听说姑父姑母要给谭茵议亲,想想万一要是错过,岂不可惜? 收到丈夫求救的眼神,她装作病西施捧心的样子,许临海眼睛一亮。 彦雅给谭茵加了茶水,让她喝点茶,也缓和缓和气氛。 谭茵毕竟是一个姑娘,与他们夫妻二人谈论自己的婚事到底尴尬。 “你们准备何时回去?”彦雅问道。 “后日就回。” “怎么这么急?” “快过年了,出来时间也快两个月,我爹还想去嘉兴弯一圈。” “嘉兴?” “赵旭写信给我爹,说过年前这段时间他在家里,请我爹去做客。你知道我爹就是个书痴,怎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听说嘉业草堂有很多珍本,就在南湖边,风景也很好。”谭茵解释道。 彦雅听到南湖,静默片刻,谭茵忽然想到同在南湖边的三谋园。 想起在上京汾水边春游,顾之俊曾经邀请众人去三谋园做客,估计这话他与彦雅说过很多遍吧! 许临海看到彦雅一瞬间的静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终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雁过无痕,也只能靠时间来磨平伤痕了。 歇息一会儿,许临海继续道:“阿茵,你刚才提到侯爷离你很是遥远,他如今虽然位置较高,但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并非出自天潢贵胄。“ ”他自小孤苦无依,那样的家庭出身,而后又经历几次变故。父母双亡,他连逢年过节都只能独自一人。“ 谭茵想起端午那日的兰若寺,那个酒醉微醺藏起伤痛的人,那个少年郎似乎一直停留在那,心中长叹一口气。 ”东宫虽与他情同手足,可毕竟是君。他学文的好友都四散各处,或曾因为流言蜚语与他绝交,从武的至交好友要不在军中,要不就在云湖。“ ”他的朋友虽不少,也经常觥筹交错,却性喜静独处。说起来他一直都很孤单,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谭茵静静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他来说,什么样的富贵豪门没见过,什么样的美色没看过,可他为何至今仍未娶妻纳妾?那些豪门千金、绝色丽人旁人趋之若鹜,可他又何曾在乎过!”许临海一边叹道,一边看着谭茵神色。 “对他来说,能遇到一个他真心所爱,又能爱他关心他的姑娘,娶妻生子,得享天伦,才是他心中真正所盼所愿。” 谭茵猛一抬头看着许临海,他正笑着看着她。 谭茵的心有点乱,像是说服许临海又像是说服自己一般,“符合这条件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何必是我?” 许临海见她一再退缩,知道这事终究勉强不得。 …… 彦雅送谭茵出去,彦雅让人准备了点东西给他们带回去。 谭茵想了想,问道:“彦雅,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固执,不可理喻。” 彦雅轻叹,“我怎会这么认为,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支持你。” 谭茵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彦雅送她上了马车,和她道别,最后说了句,“阿茵,有时想得太多,反而瞻前顾后,徒增烦恼。实在下不了决心的时候,就跟着心走吧!” 谭茵顿住了,慢慢点了点头。 …… 华灯初上,冬夜宁静。 彦雅正在屋里仔细端详那盘插花,似乎把百合换成菖蒲更质朴也更有生命力一些。 许临海进屋就看到她在摆弄那盘花。 “你回来啦!”彦雅招呼道,给他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转身去给他泡茶。 中午送走谭茵后,下午许临海去拜访旧友,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 彦雅给他端来茶,浅笑道:“昨日大哥给的,从云南那边来的黑茶,你看看可合胃口。” 许临海品了后称赞果然不同。 红黄烛火下,彦雅的面庞更是柔和,眼睛就像养在水里的黑珍珠一般润泽发亮。 成亲快两个月了,她一直对自己体贴入微,关心倍至,书房里的书、茶、花都不假人手,亲自整理放置。 可自己心里明白,想要的不只这些,彦雅心中其实也很明白。 两人早早安歇。 许临海从背后抱紧彦雅,吻着她的后颈,一只手慢慢伸进她的衣服里。 彦雅微微一僵,后又放松下来,许临海却是止住了,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抱紧她,轻声道:“睡吧。” 彦雅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却都没有睡着。 新婚之夜,当看到彦雅头上那只栀子花玉簪时,他心中狂喜不已。当彦雅看到百花齐放,芬芳满屋,特别是那幅花蓝图时,眼中的激动和喜悦也深深感染了他。 待夜深人静,良辰春宵,噬骨销魂,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新婚燕尔,情浓炽烈。 虽然没有心中期盼的主动,但她总是柔婉迎合,让自己享受道极致之乐,而她亦很快乐。 可他知道彦雅的心结并没有彻底揭开。 今日当她听到嘉兴南湖,就知道她想起了顾之俊,才有了晚上的抗拒。 慢慢来吧!自己已算极为幸运,若不是两人曾有婚约,彦雅对自己有情,就凭自己干的混账事,不知道会被踢到哪去了。 碰到谭茵那样的姑娘,李征就算把头磕破也没用,杨澈被拒绝得莫名其妙,估计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不入她的眼。 第88章 嘉业草堂 http://.biquxs.info/ 马车行进在去往嘉兴的路上。嘉兴与杭州路程很近,不过半日时辰。 冬日阳光再是暖和,也驱不散严寒,沿途萧索,满眼褐黄,谭茵也打不起兴致来。 此次来杭州无功而返,谭夫人并不甘心,到是谭钧一直安慰妻子,不要着急,缘分天注定。 谭夫人看着女儿蔫蔫的样子,生了会闷气,但如今也只能期望谭钧老友那边有好消息了。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了南湖边一客栈。 赵旭与顾之俊都在门口等候,两人如此郑重周到倒是让谭茵颇为意外。 顾之俊与谭茵打招呼,她装作没看见走开了,一时颇为尴尬。 谭钧看到女儿如此使小性子,不禁摇了摇头。 谭茵对顾之俊心有疙瘩,而谭钧夫妇因为久经世事,则要宽容许多,毕竟他与彦雅交往时间不长,如今彦雅又生活不错。 赵旭与顾之俊一起,招呼谭钧一行安顿下来。 赵旭让人提前预定了客房,在二楼最好的朝南位置,直面南湖。 谭钧夫妇一间,谭茵与忍冬一间,房间颇为干净安静,装饰很是雅致。谭钧暗赞赵旭为人沉稳,做事周到。 等众人收拾停当,赵旭与顾之俊早在一楼等候他们用餐。 店家上了糯米排骨、红烧鲫鱼、酱鸭、黄豆焖猪手、青菜冬笋、糖醋藕饼等嘉兴家常菜。 几人边吃边聊,谭茵则待在一旁闷闷吃饭,不大说话。 杨澈夺得凉州和云丹养马场一事已经传扬天下,朝野上下均振奋不已。 顾之俊难掩激动心情,大赞其为不世出的英雄,冠军侯再世。谭钧与赵旭也齐声附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起杨澈时,赵旭不经意间瞥了谭茵一眼。 众人说着西北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说到一个个城池的历史、文化和沿革等等。谭茵听得很仔细,可毕竟不熟悉,听得一知半解。 谭夫人母女看时间不早,便早早回房休息。谭钧与赵旭顾之俊则越聊越兴奋,很晚才散。 …… 第二日一早,谭家几人去赵家的嘉业草堂游玩。 赵家世代望族,族中人才辈出,宅院足足占了一条街,绵延数里,嘉业草堂就位于南湖边。 谭钧一行数人先去拜访赵旭父母。赵旭父亲看上去有点严肃,赵旭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母亲颇为和蔼可亲,让人放松许多。 谭钧对赵旭父亲早有所闻,如今能当面向其切磋请教,机会难得。 坐了一会儿,赵旭让妹妹赵如兰招呼谭茵前往草堂。 赵如兰书香门第出身,人如其名,气质如兰。 草堂共有三层,青砖黛瓦,曲院深墙,绿树掩映,面湖而立,每层足有数十开间,藏书数十万册。 一排排书柜从顶到地,书籍汗牛充栋,书香满室。 楼外湖水平静无波,心旷神怡,极目楚天舒。 楼外还有宽大的阳台,想来春暖花开季节,沐浴在阳光下看书,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赵如兰看谭茵爱不释手地翻看各种书籍,笑道:“天很冷,你带上书,我带你去静庐!” 静庐?谭茵跟着她往三楼西首最西首走去。 静庐足有两大间,中间摆放一个长桌,放了数十把椅子,靠窗放置一榻。拐角处放置了一盘兰花,清香满室。 静庐南面和西面都临湖,四周都有大窗户,用西域过来的透明玻璃做窗纸。 房中竟然通了地龙,温暖如春。赵如兰早就准备好了果品点心,泡好了茶,招呼她上榻就坐。 对着一池湖水,坐在万书楼中,屋外天寒地冻,岸边已经结冰,远处行人裹着肥大的棉袄仍然在抖抖索索。屋内却温暖如春,读书、品茗、闲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父亲对家中男子要求甚严,床都是硬的,冬天被子都不允许太暖和,不管天再冷,都必须早早起来读书。但对我们姐妹却很爱护,我姐姐出阁前最爱看书,但她很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爹爹便建了这静庐。”赵如兰介绍道。 “你家姑娘可真是幸福!”谭茵羡慕道。想不到那么严肃的人会这么爱护女儿。 “可不是,姐姐到现在一回娘家就不想走,姐夫一听她想回来就头大,每次都央求哥哥劝姐姐早点回去,哥哥有时两头为难。”赵如兰笑道。 谭茵讶异地笑道:“想不到你哥哥还会管这事。” “哥哥从小就是同辈的头,什么事有他在,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大家都要找他商量。” 原来赵旭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难怪他对顾之俊一事那么关心。 赵如兰好奇道:“谭姑娘,你与我哥哥熟吗?” 谭茵微笑道:“不算很熟,你哥哥与我父亲、表哥颇为交好。” 赵如兰听起来有点小失望,“那……那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如果说刚来赵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今日随父母过来,见到赵旭父母,再想想其中缘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谭茵斟酌了一下用词,回道:“你哥哥进士及第,学问自然很好。” 赵如兰显然并不满足于听到这些:“那你觉得我哥哥这个人怎样?个性,脾气……” “他为人端方有礼,看人看事深刻,举止有度,行事妥帖,很得大家信任和称赞。” 赵如兰看了看她,似乎想从她守正中庸的话语中发现一二蛛丝马迹。 可她有点失望,谭茵并没流露出什么情绪,也许是矜持吧。 ……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这时赵旭进入静庐,他今日穿了件浅蓝圆领绣边襕衫,显得人轻快许多。 赵如兰看哥哥过来,找了个借口出去。 谭茵此刻看到赵旭,想到此次来嘉兴的含义,也有点尴尬,问道:“我爹娘呢!” “你爹正在草堂看书,有几本怀瑾先生的著作,市面上很难看到,谭夫子极为高兴。你娘和我娘在一起喝茶。” 谭茵知道父亲进了草庐,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不到非走不可的时候,他是绝对不走的。 “你可有看中的书?” “我看了几本,粗粗翻完了,其他书还来不及看。” “你可以带回家慢慢看。”赵旭建议道。 “路途遥远,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给你。”谭茵婉拒道。 赵旭听她这么一说,顿了顿,问道:“觉得静庐如何?” 他似乎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但人反而有几分紧张。 谭茵笑道:“这么美这么好的地方,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真正会享受的读书人家了。” 赵旭也笑了,“静庐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景,我最喜欢冬天在这边看着雪景,一边看书一边喝茶,而姐姐与如兰却更喜欢春花烂漫时刻。” “我刚才听如兰说,你姐姐出阁后最念念不忘的就是静庐,她还感叹要是不出嫁才好,听说你姐夫还一直让你做和事佬。” 赵旭轻笑道:“姐姐爱书成痴,出嫁后有了孩子,加上家中琐事缠身,很少有时间看书。每次回来都想好好歇歇,不大想走,姐夫就经常央求我。” 是啊!女人的一生,出嫁前的时光才是最美最自由最烂漫的。 谭茵仔细打量他,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让人羡慕。” 赵旭没有说话,慢慢收敛神色,目光直直看着她道:“没必要羡慕她们,你也可以一直待在这儿,做静庐的主人。” 饶是谭茵今日已有预感,突然听到这话,还是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自认还算品行端正,学业也稍初成,也无不良嗜好,想必不至辱没你。”赵旭缓缓道来。 谭茵面红耳赤,低下头去,躲开赵旭的目光。 赵旭看她低下头去,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轻声道:“我知道你这一年多来经历的风波,心中有所疑虑很正常。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但我想请你好好想想。” 良久,谭茵微微点了点头。 ....... 回到客栈,谭钧前来找她。 “茵儿,今日赵旭是不是向你坦白心思,你怎么想?” 谭茵点了点头,茫然无措道:“爹,我也不知道。” 谭钧问道:“你是不相信他这个人?” 谭茵摇摇头道:“赵旭人品和才学都是上乘,是我配不上他这个进士才对。” 谭钧看到女儿闷声不响,心中暗叹,说道:“他今日来找过我,说他想娶你,他父母业已同意。” “你一直知道我对他极为赞赏,赵家门庭齐正,赵旭为人泰而不骄,性格宽宏坚韧,才学优异。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若能把你托付给他,我们俩也算此生无憾。” 谭茵看着父亲,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对她的婚事表态。 “爹,我明白,赵旭很好,对我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 “那你难道还有别的想法?” 谭茵慢慢摇了摇头,最后道:“女儿都听爹的。” 谭钧露出满意的眼神。 …… 晚上,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映得房内窗前恍如白昼。耳边传来忍冬均匀的呼吸声,她一向好眠,无忧无虑没啥心事,有时谭茵都很羡慕她的没心没肺。 谭茵睡不着,披好衣服坐起来,想了许多许多。 等天空泛出第一丝鱼肚白,谭茵穿好衣服,走出客栈,走在南湖边。 天气寒冷,呼气成霜,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一般,头脑似乎也更清醒。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许临海的劝告,赵旭的诉请,父亲的殷切希望,母亲的心满意足都缠绕在头脑里,就像一团乱麻一样理也理不清楚。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话语,他们似乎都在急迫地说着什么,似乎都要拉她前去,一时感觉好像头都要炸了。 最后,谭茵沿着湖边慢慢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后又放慢脚步。 看着面平如镜的湖水,微微青白的天空,吐露绚烂的朝霞。 忽然想起那个满面污渍看不清楚脸,却有着星河灿烂眼睛的男子,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 第89章 西域游记 http://.biquxs.info/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回到熟悉的家中,离过年不过二十余天。 谭夫人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一回家就忙活年货起来。 谭茵随着母亲东奔西走,让自己忙碌得没有时间空想。 这日,谭夫人带着谭茵与忍冬前往苏州城里。 先去素锦天衣坊给谭茵和忍冬做了一身新衣裳。 又去南北货铺子里采办了火腿、腊肉、腊肠、咸鱼、风鹅等干货。又去果品铺子买了蜜饯果铺糕点,花生瓜子杏仁等各式干果等。 “娘,你少买点,当心吃不掉。”谭茵见母亲一篮一篮地采办,劝说道。前年过年时也买了很多,后来都送掉了。 “前年那是我们一家都出去了,今年我们都在家,还怕吃不掉?再说年年有余,过年啊可不能紧巴巴。”谭夫人一边用手捏捏看腊肉干不干,一边问着老板肉从哪里来的,头也不回地说道。 谭夫人出身富家,花钱历来大手大脚,乡村里那些妇人一直看不惯她。 谭茵出身乡里,谭钧管教又严,倒不大像母亲。 谭夫人经常教育谭茵不要委屈自己,反正谭家不缺小钱花。 谭茵有时候很羡慕母亲活得滋润自在。 她装扮精致,穿最时兴的衣裳,戴最珍贵的首饰。生活讲究,吃最新鲜的果蔬,最美味的佳肴。 她是苏州城中名店的老主顾,每次去只要老板在就会亲自接待,还会给她最好的货色。 她从不亏待自己,也不愿意为了流言蜚语而改变自己。名言是日子过得舒坦不舒坦自己知道,管别人做啥。 她的人生幸福顺遂,在家父母兄弟宠爱,出嫁后夫妻情深,除了没有儿子这个遗憾外,其他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想想自己与母亲差得远。彦雅的婚事一波三折,自己比起彦雅更是曲折。 如果说与李征是少年时的纯真爱情,在自己的心中是座高山,如今翻过那座山,踏过那条少女时代的河流,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广袤无边,眼前没有一条路,却处处都是路。 …… 想起那日在嘉兴客栈,赵旭在湖边等他。 他为人一向镇定,此刻却有几丝紧张,问候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方面希望能快点听到回答,却又害怕听到不想要的。 可谭茵终于还是说了,赵旭听到她的拒绝后,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谭茵眼中带泪道:“我怕会辜负你,我不想你我之间变成第二个彦雅顾之俊。” 赵旭深深地看着她,“我不是之俊,我可以慢慢等,多久都可以。” 谭茵摇了摇头,“你很好,但我不希望我们日后成为怨偶,我怕以后你会恨我。你有你的人生路,陪伴你的不是我。” 赵旭仰头看天,良久长叹一口气,苦笑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我不知道……”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赵旭终于镇定神色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谭茵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 他被那样羞辱,决绝离开,难道还会像以往一样对她!还能指望他继续对她矢志不渝! 他远在边疆带兵打仗,离自己足有三千里,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想到此,心突然一阵一阵绞痛。 …… “你又在想什么?”谭夫人打断女儿的沉思,谭茵最近一直这样恍然出神,人在心不在。 谭茵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你采办好了?” “我准备去首饰店再去看看,丁老板说有新货。”谭夫人喜滋滋道。 “让忍冬陪你去吧,我想去书店买几本书。” 谭夫人知道女儿对书的兴趣超过首饰,遂分头行动。 …… 谭茵拒绝了赵旭,让夫妇俩很失望。 以赵旭的家世人品才学职位,比李征又要胜上许多,对谭家来说,本就属于搭梯子也高攀不上。 夫妇俩心底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赵旭坚持,不是因为高家与许家有姻亲关系,赵旭父母不见得会同意这门亲事。 错过这样好的婚事,夫妇俩明白不可能还有再好的了,他们对谭茵苦口婆心,谭夫人到最后都想家法伺候。 可之前依顺的谭茵,这次却像铁了心的秤砣一般,坚决不答应。夫妇俩最后迫于无奈,到底舍不得逼迫女儿。 谭夫人这下更愁了,本来连过年都没心思。谭钧与女儿长谈一次后,劝慰谭夫人缘分之事强求不得,若真的成了怨偶那真是得不偿失。 谭茵知道母亲对她的婚事很焦虑,可她不想一错再错。 等到谭夫人带着女儿前往苏州报国寺烧香,终于求得一只姻缘上签后,这才消停下来。谭茵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 …… 新年将至,热闹和喜悦像往年一样笼罩着这个乡村。深深嗅一下,都能闻到鞭炮的刺鼻味和米果的香味。 前几日,家里大扫除,里里外外清理得干干净净。 谭茵坐在屋中看书,手里揣个手炉,脚下还放了个暖炉。桌子上放了几本书,还有一盘兰花吐露芳香。 谭钧走进女儿房间,看到她正津津有味地看书。她右手拿起一支笔正在做圈注,还没注意到他进来。 谭钧默默注视女儿好长时间,这段时间她似乎不像从上京刚回来时那般强作坚强,也不似在杭州时那般蛮不在乎。 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时候,却多了几分积淀,几分痛苦后的感悟和豁达。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谭钧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好一会儿,谭茵才发现父亲进来。 “看什么书,这么好看这么认真。”谭钧问道。 谭茵扬了扬书道:“我前两日陪娘去采办年货,去徐家书铺逛逛,他们说这是新近最热销的书。闻达和许放写的西域游记,从颍州过河西走廊到西域回纥,再远到大食。” “这两年,大秦大食的金银器、种子、美酒等各类货物通过西域和河西走廊进来得越来越多。如今镇北侯夺下凉州,大昭对西域的兴趣也一下子浓厚了许多,闻达许放这本书真是适逢其时。”谭钧说道。 谭茵点了点头,说道:“那些地方风土人情和大昭完全不一样,很有意思。” 虽然有手炉,她的手仍冻得通红,掌侧生疮,用生姜涂抹,室内一股姜味。 桃花水飘过,米酒酿熏过,杨柳枝拂过,春日葱翠,夏日炎炎,秋日私语,冬日晴雪,小桥流水人家,才孕育了娇柔如水、窈窕美丽的江南姑娘。 北国苦寒,满目荒芜。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怎堪寒风冽。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陛下与东宫颇为欣赏闻达与许放,给二人授了官职。”谭钧说起朝中事。 谭茵笑道:“写本书就可以做官,那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读书了。” 谭钧摇了摇头,“若说以前,不中进士难做文官,武官要不然拼家世,要不然拼战功。但储君用人不拘一格,今年才选选了不少人出来。” “说起来闻达和许放两人还算读书人。这次才选倒是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有。 “有会奇门八阵的,有会观天象的,有会数筹运算的,有会纺纱织布的,有会种田养桑的,还有特别会做生意的,连放高利贷的都有,当时朝中就有元老嘲讽其为鸡鸣狗盗之辈。” “那储君为何要选择这些人?”谭茵问道。 谭钧欲言又止,半晌看女儿仍旧看着他,说道:“有人传言是镇北侯向储君提议的。传闻他还说,鸡鸣狗盗怎么了?孟尝君若是没有他们,岂不是要死在秦国?朝中王阁老气得骂他败坏朝纲,有违正道,有辱斯文。” “那......那爹你怎么看?”谭茵问道,带着一丝好奇,也带着一丝忐忑。 谭钧沉思片刻道:“刚开始知道才选结果时,我也认为不成体统,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动摇国本,那些不学无术之人如果也可以做官,那十年寒窗苦之人又该如何。” “但这次凉州大捷让我有所反思。现在想想这些人都是进工部、兵部和户部,虽然书读得不行,可干这些活都是好把式,这些地方倒的确需要些实干懂行之人......” “杨雪原兵行险招,不按常理出牌,的确令人难以琢磨。” 谭茵五味杂陈,对着父亲勉强笑笑。 ...... 正月,皇帝退位,储君继承大统,改年号元启。 对百姓而言,除了年号变了,坐在皇位上的人变了,大昭并没有什么变化。 对朝廷来说,储君早已掌握朝政,变与不变本就同时进行,只是陛下以后可完全凭自己心意施政。 朝廷上下早已看出储君意图,一些老臣难免惴惴不安,而年轻臣子早已跃跃欲试。 刚过元宵,一小队人马不期而至,来到这个宁静的乡村。 第90章 三生石上 http://.biquxs.info/ 晌午时分,冬日暖阳虽不热烈,到也驱散不少寒意。 严寒已过,春意已到,路边野花的花苞儿鼓得满满的,一不小心就要涨出来,枝儿开始抽了一点点绿芽,羞答答的,不仔细看像没有似的。 一队数十人马走在路上,为首一人乃是儒士,其余数十人皆是军士,还有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侍卫。 一行人等走在这宁静的乡村道路上很是显眼,来往人都侧目以对,惊讶众人去往何处。 村里孩童们很是好奇,一路小跑跟着,更有几名孩童在前面吆喝开道。 军士领头人是一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人倒是颇为和蔼,见那么多孩子跟在身边,让婢女取了些糖果,分给孩子们。都是些平时见都见不到的时兴糖果儿,这下孩子们更乐呵了。 等一行人等到了谭家,进了院子,忍冬把大门一关,阻隔了外面或大或小好奇的目光,众人这才散去。 谭钧看到为首那人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请问你可是方成先生。” “正是。” 方成已经五十多岁,看上去不像个儒家夫子,反而有几分仙风道骨,让人不知道修的是儒家还是道家。 他乃当世大儒,是泰斗一样的人物,是天下读书人敬重的夫子。平日在岳麓书院讲学,门下弟子无数,成就非凡。 十年前他曾在上京讲学,太上皇带着还是幼年的当今陛下,及一众皇室子弟前往听讲,至今仍传为美谈。谭钧曾与师兄在岳麓听过他讲学。 谭茵知道来人是方成时也很吃惊,但更让她吃惊的杨澈的贴身侍卫杨五也在其中,他对她挤挤眼打了个招呼。 谭钧夫妇让谭茵前来拜见,方成见谭茵面容清丽,举止自然,落落大方,既有书香之气,又有淳朴之风,暗自称赞。 夫妇俩将方成迎进客堂,又让杨五一行几人到偏屋休息。 谭茵见父母与方成在堂屋交谈,他为何人何事而来已经不言自喻,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 杨五带着数十士兵,均精悍强干,训练有素。一看到谭茵过来,都立得笔直,目不斜视,立成一排行礼。那名女侍卫飒爽英姿,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她把杨五单独叫出来,两人走过院子,到了另一边。 谭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半年不见,谭茵似乎脱去了几丝稚气,变得更为成熟,似春日蔷薇,虽不够艳丽,却也独自暗香。 “谭姑娘,我如何到这儿,你还想不到吗?”杨五笑道,心中替自家侯爷叹息。 谭茵看他虽然精神抖擞,但难掩风尘仆仆,脸上黑糊糊的,像是很久没洗过。胡子拉碴,一看就很久没剃,衣服上尘土飞扬,早就看不出本来颜色。 “你们是从河西直接过来的?” 河西据此三千多里,就算日夜兼程,也要二十来天时间。 杨五点了点头,“我们刚夺得凉州和云丹马场,怕敌军卷土重来,侯爷不能脱开半步,便命我前来。” 谭茵咬了咬嘴唇,“那……那河西没事吧!” 杨五看她担心自家侯爷,很是高兴,连忙安慰道:“侯爷本欲亲自前来,可如今西北局势,他是半步也离不得,就修书一封让我去请方先生。” “那......” “哦,侯爷让我把这块玉佩给你。” 看着那块上京吴尚斋的鱼戏莲叶白玉佩,“家庭和美,吉祥喜乐”,音犹在耳。 杨五故意叹了一口气,紧皱眉头道:“哎,这次虽然大捷,可夺得凉州后,敌人偷袭刺杀了好几回,最后一次,侯爷却......”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谭茵惊问:“他怎么样了?” 杨五见她大惊失色,忙道:“侯爷被刺中了胳膊,所幸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就行。” 谭茵拍了拍自己胸口,连呼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杨五继续道。 “只是什么?”谭茵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了。 “只是我看那伤口洞深的吆,我的妈呀,都快要见骨头了。军医给他换药,疼得吆,额头上都直冒冷汗,侯爷那是一声不吭,谁不敬佩他是条汉子。” 杨五看着谭茵,继续道:“军医到底粗鲁,要是有个贴心的人照顾就好了。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哪有那细心思。练桑,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女的,也整日与我们一起打打杀杀的,更别提照顾人了。” 谭茵总算知道他什么心思,白了杨五一眼,不知道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杨五嬉皮笑脸道:“我说阿茵姑娘,我们家侯爷对你那可是日思夜想,我听许先生说什么关关斑鸠,五味求之......奇怪,为什么是五味,不是六味.......” 谭茵脸刷地一下红了,转身奔回屋子,啪地一声关上房门。 “阿茵姑娘,你别走啊!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杨五在后面扯着嗓子。 “别喊了,你没看到人家姑娘脸都红了吗!当心惹怒她。”练桑摇了摇头,嘲讽道。 “你懂什么,别看侯爷是青楼瓦肆常客,可有些话侯爷绝对说不出口。这姑娘太难打动了,侯爷这般天上的人物,竟然舍得不要......”杨五露出一副计谋在胸模样,摇了摇头。 练桑疑惑道:“那你说这回能成吗?我们大老远跑过来,若是无功而返,该怎么向侯爷交代。” 杨五得意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小练桑,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次准行。” ...... 方成与谭钧夫妇在堂屋就坐,如此泰斗人物亲自来见他,谭钧心里激动难以言表。 主客寒暄半天,探讨了一些学问,谭钧像小学生一般求教,方成给予解说,谭钧每每点头,有顿悟之感。 谭夫人看着丈夫如此模样,咳嗽几声,生怕他忘了正题。 “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方成笑道:“此次前来,是为了我那学生杨澈向令爱求亲。” 谭钧看了看谭夫人,两人见方成前来,其实已有预感。 一直有传言杨澈与方门师兄弟关系并不密切,特别是后来他弃文从武,又得东宫赏识,同门中人纷纷与他断交,更有传言说方成并不认他。 方成似乎知道谭钧所想,笑道:“他一直是我方门中人。世人以讹传讹,荒谬之言何其多哉!我这个学生虽然脾性不够柔和,但为人才学我一直都信得过。” 谭钧郑重点了点头,能得方成亲言,还有什么好置喙的。 “能得先生如此之言,镇北侯又如此才学品貌,谭家实在是过于高攀。只是小女生长于乡野之地,自由散漫惯了,不懂官宦之家礼数,只怕要让侯爷失望。” 谭钧言语非常诚恳,此次回来,夫妇二人又怎会不知道女儿真正的心思,只是为人父母总是担忧儿女。 方成听他意思,知道他并非托词,只是担忧女儿将来生活。 “谭夫子何必自谦。我看令爱肃肃然有林下之风,又有什么事是她应付不了的,再说不是还有杨澈吗!千金易得,难得有情郎。” 夫妇俩对视一番,知道杨澈对女儿情意,又是他恩师亲自保媒,遂答应下来。 方成见大事已定,也替学生高兴。又提出河西大战,乃多事之秋,一时半会恐难以回来成亲,提出想接谭茵过去成亲。 谭钧夫妇本不大愿意,可一想到万一杨澈一两年才回来,不是又要横生枝节,蹉跎女儿青春吗!看杨澈已经派了一队人马过来,其中还有女侍卫,看来是准备妥当,便答应下来。 …… 杨五把聘礼抬了出来,一担又一担,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虽然贵重,但谭家并不意外,也不会看重。 但当看到两份东西时,谭钧夫妇那些疑虑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份是那对白玉手镯,谭夫人的陪嫁,在上京时为了答谢杨澈所送,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收这玉镯似乎就意味深长。 还有一份聘礼竟然是一对白玉大雁。古人以大雁作为聘礼,今人已经不用。 大雁情深,一生一伴,至死不渝,他以此作为聘礼,含义不言而喻。 夫妇俩虽然舍不得女儿如此远嫁,谭夫人更是哭了好几天,但也只得抓紧时间准备。 夫妇俩给女儿准备了各式各样东西,谭夫人恨不得把半个家给她带上。 但路途遥远,只能拣些贵重物件带过去。好在让忍冬作陪,路上也有人照顾。 两人本来担心路上安全,但看这些侍卫,肌肉贲张,身形矫健,佩剑铿锵,走起路来都虎虎带风。 杨五说都是侯爷的亲兵,身手都十分了得,路途虽然遥远,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商定等月底就启程前往河西。 本来悠闲的生活一下子就紧绷起来,谭茵心中对即将到来的河西之行充满忐忑。 十八相送终有时,在母亲的涟涟泪水和父亲的难舍难分中,又要踏上新的行程,奔向未知的远方,展开全新的生活。 第91章 执子之手 http://.biquxs.info/ 越往西北,路上越来越荒凉,与江南的郁郁葱葱、潺潺流水、风和日丽不同,西北地广人稀,风沙四起,荒无人烟。 经常是行了几十里只有寥寥数户人家,满目尽是黄土飞沙,枯藤老树。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望无际的雄浑景象也震撼了两人。 气候很是干燥,谭茵与忍冬觉得皮肤很干,鼻腔也开始出血,连桑给两人涂抹羊脂油才稍微好点。 路上水土不服,饮食油腻,容易上火,谭茵吃得不多,更是消瘦。 加上路上缺水,连饮用水都极是珍贵,自然没有水洗澡。谭茵觉得自己浑身又脏又臭,忍冬很是抱怨,被谭茵喝止住,不允许她提这种奢侈要求。 众人白日走官道,日头越来越长,晚上就在驿站歇息。 有时经过数个城池,却是比较繁华,驿站的人也越来越多。 杨五解释道,随着大夏对河西走廊控制日松,如今越来越多的商队往来这条道路,驿站是一扩再扩,仍然一房难求。 练桑见谭茵路上诸多水土不服,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可吭都不吭一声,心里开始对这位江南姑娘未来的侯府夫人刮目相看。 …… 马车行走比骑马要慢许多,如此行了两个多月,终于到了河西门户颍州,也是西北军行署之所。 夺回颍州已有两年,西域商队在此与中原商人交换货品。 他们驮着大秦大食西域的毛皮、牛羊肉、葡萄美酒、彩色玻璃、金银器皿,也运回大昭如天人制造的瓷器、比婴儿肌肤还柔软光滑的丝绸,还有那魂牵梦绕的茶叶等。 颍州一地贸易和税收暴增数倍,城中来往人员多了数万,酒馆、茶馆、勾栏瓦肆等各类馆所日益增多,夜市也逐渐开到很晚。 从西域大食过来的商人胡女与中原人不同,他们广额高鼻,金黄卷发,碧绿眼眸,雪白肌肤,谭茵主仆二人很是惊奇。 近乡情怯,谭茵一方面希望快点见到杨澈,另一方面又不知如何面对他。 等她听说杨澈还在凉州处理军务,一时脱不开身,长松了一口气,却又有几分惆怅。 杨五将主仆二人安置在驿馆一单独小院,让练桑带着几个侍卫留守,又让一位越娘前来照顾她们。又寄信给谭钧报平安,安排妥当后就奔往凉州去了。 越娘约莫三十来岁,长相端庄,看起来很是可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有礼,让人很舒服,听说曾经在官宦之家当值多年。 一路上练桑尽心尽力,可谭茵知道她更愿意去凉州前线,而不是在这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姑娘的贴身护卫。 房间地上铺着绚丽多彩石榴花纹的西域地毯,靠墙案几上放置了一尊敦煌飞天彩塑,曹衣带水,彩带飘飘,似欲羽化升仙。 还有一个牛首鎏金玛瑙摆件,惟妙惟肖,风格与中原完全不同。房屋中间摆放一矮桌两椅,床上被子崭新柔软。 屋内通了地龙,温暖如春,在室内穿得很是简便。 驿使亲自过来询问安置否妥当,看他很是郑重其事,生怕招待不周,谭茵连忙说已是很好,驿使这才放心而去。 谭茵觉得有点诧异,驿使为何如此小心慎重。 越娘笑道:“姑娘现时身份不同以往,以后可要适应才好。侯爷让我过来侍候,也是为了让姑娘更好应对。” 谭茵听后怔怔,越娘见她虽然明白可还是有点不大适应的样子,和她细细述说其中究竟。 …… 晚上竟然下起鹅毛大雪,不一会儿便白茫茫一片,谭茵与忍冬很是兴奋。 江南虽然也会经常下雪,但经常积不起来,唯余屋顶那一点点白,总让人不过瘾。再说地域到底不同,也不可能这么快春天了还下雪。 虽然旅途劳累,可换个陌生环境,谭茵晚上时醒时睡,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太阳已经出来,照在雪地上一片金光。 清晨打开窗户,院内有一株老梅,一阵凛冽凉意刺入口鼻,带着雪与梅的芳香,沁人心脾,谭茵童心四起,赶紧穿上厚衣裳跑到院中。 积雪很深,到小腿肚地方,谭茵一脚踩下去,嘎吱一响,走了几步,身后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 折了一枝梅花,嗅了嗅,把它插在雪上。谭茵捧起一堆雪,慢慢揉搓成一个大团,等会可以和忍冬打雪仗,还可以堆雪人。 不一会儿,发现似乎有些异样,转过头来,看到他身穿黑衣大髦,长身玉立站在院门口雪地中。 谭茵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好像马上就要蹦出胸膛似的,太阳灿烂,庭院无风,似乎整个空间都凝固了。 待稍稍反应过来,一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木呆呆地停在原处。 杨澈看她俏生生地站立在雪中,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脸颊冻得通红,毛绒绒的白狐毛围了脖子一圈,越发衬得莹白如玉。 看她不安地磨搓双手,低垂的眉首,通红的脸蛋,顿觉温暖如春,一阵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他向她走去,捡起那枝腊梅,停在她面前。 谭茵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他。 杨澈柔声问道:“路上可好?昨晚睡得怎样?吃得可还习惯?” 谭茵轻声道:“路上挺好的,昨晚睡得也好,吃得也习惯。” 杨澈执起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左手托起,右手盖了上去,给她捂捂。 谭茵的脸这下更红了,耳坠如同滴血一般。 过了一会杨澈说道:“天气还是寒冷,听杨五说你路上一直水土不服,身体还是不适,我们回屋去吧。” 谭茵羞涩渐退,跟随他进了前厅。 杨澈脱下黑衣大髦,露出里面军服,颇为脏旧。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下巴长着青青的胡渣,人也更瘦削,与上京时玉山般的贵公子完全不同。 谭茵立马接过他手里的大髦挂在衣架上,引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后又想起自己早饭还未用,时间这么早,他估计也没用早餐,不宜喝茶。 杨澈见她给他倒好了茶,却没端过来,微笑道:“你别忙活了,我让驿使把早饭直接端过来,你陪我一起吃,吃完我还要赶回凉州。” 他如此一早过来,想必昨夜就已经出发,日夜兼程才能这么早过来。 “你干吗这么急?又不急这一时一刻。你昨夜都没怎么睡吧!”谭茵半嗔半怨道。 “心疼我了?”杨澈笑意更盛,谭茵脸刷地红了,偏转过去不看他。 杨澈知道她仍害羞,不再调笑,正色道:“我没事,领兵作战这乃兵家常事。” 谭茵见他语气正经,回过头来说道:“我听杨五说你之前还曾遇刺过。” “哦,三个月前的事情,不过一点小伤。当时刚攻克凉州,城内细作众多,四处破坏,如今已经平定。”杨澈轻描淡写道。 谭茵并非无知少女,知道这背后的波诡云谲与万般凶险。 “那……那你也得爱护身体才是,没必要这么急赶着回来。” “我知道你来了,又怎么待得住?”他的目光炽烈,似乎要把她融化一般。 谭茵好不容易恢复常色的脸又红了,低下头去。 杨澈见她这么害羞,胳膊伸过来执起她的左手,慢慢抚摸道:“阿茵,你看着我,我很开心,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谭茵从刚才在院外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心就砰砰跳得厉害,人晕乎乎的,似在云端,又似踩在一团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也无需自己做主,只需跟着他走就行了。 谭茵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双星河灿烂的眼眸,里面的情思早已盛不住,就像那奔腾的河流,一路向前,不可阻挡。 她的心里又何尝不像吃了蜜似的,她愿一起融入这奔腾不息的河流,与他一起向前,时而激流澎湃,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时而和缓平和,潺潺抚堤,流过万重山。 她翻过手去抚摸着他的手。这双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但却不是那种执扇抚琴的玉手。 指腹与指间有厚茧,那是长期执剑执笔的手,数道愈合后的伤痕,诉说着这双手曾经历过的搏斗、厮杀和生死。 她反客为主,抚摸他的双手,特别是摸到老茧和伤痕时,更是用指腹仔仔细细描画好几遍。摸到伤痕时,似乎在哀叹它曾经受过的伤痛。 杨澈愣住了,任由她慢慢抚摸,好像那些过去的伤痕也被抚慰了一般。 谭茵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我也很开心。” 杨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半晌露出狂喜的眼神,似烟火升空绽放,又似桃花朵朵盛开。 他被巨大的喜悦所淹没,一把走上前去,紧紧抱住她,谭茵被他勒得透不过气来,咳了两声,这才惊醒了他。 他像个孩子似的,也不说话,打量着她全身上下,不时揉揉捏捏她的头发和脸蛋,拨弄她的衣摆裙裾。 他的眼睛就像启明星一般闪亮,面庞像羊脂白玉一般细洁光滑。 谭茵第一次觉得他的美与自己如此之近之密切,不再是隔在云端,沉在水底,恍似不在人间。不再是隔了层纱似的朦朦胧胧,琢磨不透,百般难解。 她以前所有的疑虑担忧,路上的忐忑不安似乎一下都烟消云散。她的心里压了一块稳稳的石头,心彻底打开了,也彻底安定下来。 直到伙计端早餐进来,才暂时打断他那无法抑制的澎湃激情。 第92章 谁更卿卿 http://.biquxs.info/ 早餐有小米粥、馒头、油条、泡馍、羊肉汤,还有煮熟的鸡蛋,几小碟小菜,还炒了几个新鲜菜,有谭茵念念不忘的绿色蔬菜。 谭茵立马给两人盛了好大一碗粥。江南并不吃小米粥,馒头也很少,这一路上吃了不少,小米粥养胃,练桑一直劝她多喝,谭茵也慢慢习惯了。 谭茵剥了鸡蛋,递了一个到他碗里,看着那鸡蛋慢慢陷入小米粥中。随后自己喝起小米粥来,润润滑滑的很是舒服。 杨澈拿起一个泡馍,一掰为二,再掰为四,再掰成一个个小丁放进羊肉汤里。 他的动作很快很熟练,那只修长的手上下翻腾,很有节奏和韵律,像在弹琴一般。 不一会儿羊肉汤上就有一小堆泡馍丁,他拿起筷子,搅拌了一下,泡馍很快就与羊肉汤浑然一体。 他端起那碗羊肉汤,送到她面前,说道:“尝尝味道,这边的羊肉肉质肥美鲜嫩,没有膻味,比起上京的仙品居还要更新鲜些,驿站做的火候也不错。” 原来他刚才是给自己做的,谭茵看着眼前的羊肉汤,看他已经喝起小米粥来,“你……” “吃吧!吃完我再和你说会话,就要赶回去了。”杨澈鼓励道。 谭茵立马吃起羊肉汤来,果然鲜嫩肥美,极是美味。 杨澈喝完小米粥,给自己也做了份羊肉泡馍,加了些辣椒,吃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小时家教极严,吃饭时不多言语。 谭茵吃了些新鲜的蔬菜,又把这些菜放到他的面前。一路西行,很难吃到新鲜的蔬菜,肉吃得多,整个人心气干燥。 西北干旱,天气寒冷,这些蔬菜都要用暖棚和水才能种植出来,极是珍贵,心下知晓是杨澈特意吩咐,知她水土不服,饮食不适。 谭茵想了一想,郑重道:“我一路行来,听说有些荒漠地方的人几个月不洗澡,还听说有的一生只洗三次澡。” “这水这么珍贵,暖棚支起来还要烧炭,太奢侈了,今天我过了口瘾,以后就不吃了。” 杨澈听后筷子一顿,看着她道:“你的花销都走我的私账,不走公账。这些蔬菜本来就有种植,也不是特意为你才种植的,我还不至于这点菜都让你吃不起。” 谭茵摇了摇头道:“我既然来到此处,就得入乡随俗,不能特殊。” 杨澈看了看她,说道:“西北苦寒,岳父岳母带信给我,担心你不适应这边的生活。你慢慢适应吧,不急着这一时一刻。” 儿行千里母担忧,谭茵想起父母,鼻子突然一酸,坚持道:“我没那么娇气,你别担心我,这边瓜果好吃,很甜,水分又多,我多吃点瓜果也是一样的。” 杨澈看她如此坚持,知道她不想被人非议骄奢,更不想连累他。其实比起自己遭遇的种种是非,这点非议连提都不值一提。 他一方面心疼她的体贴懂事,另一方面也有点微微不适,觉得她有点见外,未能完全依靠于他。 杨澈沉下脸道:“等你适应了再说,连老婆吃个蔬菜我都要瞻前顾后,那我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 谭茵听到“老婆”一词,又害羞得低下了头,杨澈见她如此娇羞,笑意浮上嘴角。 “不要多想,万事有我。”杨澈柔声道。 谭茵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 …… 伙计收拾好桌子,给两人泡了壶茶,又退了出去。 “西北风沙大,日光晒得皮痒,你出门在外,要披层纱巾,免得晒脱皮,还有要多吃些瓜果。” 杨澈看她虽然肌肤娇嫩,脸颊却也有皲皱,叮嘱道。 谭茵轻轻“嗯”了一声。 “颍州是西北军驻扎地所在,一头连接中原,一头接壤西域。已经回来两年,繁华日盛。凉州虽是河西第一重镇,但是这么多年西域不通,繁华反而不如这边,你先住在这边。” “现在凉州平定下来,军务也慢慢企稳。以后将很多时间驻守凉州。等那边行署整饬好了,到时我去哪儿,你就跟我去哪可好?”杨澈一边解释,一边说着自己的打算。 谭茵猛点头道:“好,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杨澈看她像小鸡啄米一般猛点头,觉得心里一股暖流淌过。 “凉州那边事务我还要去处理,时间紧,岳母也来不及准备你的嫁衣。我托知府夫人操办婚事,你的嫁衣和首饰我都准备好了,半个月后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谭茵脸像涂了胭脂一般,满面霞飞,轻轻点了点头。 杨澈见她如此娇羞,宛如清晨露珠蔷薇,芳香而不自知,一时情炽,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去吻她。 谭茵心跳得咚咚响,人更是七晕八素,浑身酥软,像被火烧一样燃遍全身,不知身在何处。 如此温香软玉在怀,又是心尖尖上的人,看她不像以往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是娇柔软糯任君采撷,杨澈自然是为所欲为。 等到他吻遍脖子,渐渐向胸前探去,谭茵终于回过神来,挣脱开来。 …… 看她满面绯红,一直红到耳根,蔷薇芳菲,让人心神荡漾,无法自抑。 杨澈回过神来,很快便要成婚,也不急于一时。上次灵隐后山之事仍然历历在目,生怕惹恼了她。 “对不起,我又……”杨澈有点懊恼道。 谭茵自然也想到那日之事,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两人身份不同,心境也完全不同。 她理了理乱了的头发,清了清喉咙道:“没事,当日我在灵隐后山……口无遮拦,出口伤人,我才要说声对不起。” 杨澈见她主动提及,想起那日如入冰窖,“不怪你,是我没与你说清楚,让你误会,更没有征得你同意就……” 谭茵见他释怀,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忙道:“我既不了解,也不体谅你,后来许临海与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他极为敬佩敬重你,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肤浅无知。” 杨澈轻笑道:“我去杭州参加他的婚礼,他明白我的心思,难为他如此费心,倒是真要好好谢谢他。” 谭茵突然想到一事,问道:“你怎么会又来提亲,我以为灵隐一别后,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杨澈看她充满好奇的样子,脸上还带有几丝笑意,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看着猎物百转千绕,终于还是落到自己手里。 而自己就是那只心甘情愿送上去的猎物,在自己的脖子系上一根绳子,还把这根绳子亲手交到她手里。 “我那日离开后,觉得万念俱灰,觉得这事毫无希望。我恨你恼你全不通情意。我向来自负,从来没被人如此拒绝过,当时就想着要把你彻底忘掉。” “等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压根就忘不了你。有时恨得牙直发痒,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抢也要把你抢到手。” 谭茵瞪大眼睛,没想到他还会这么想。 杨澈看她瞪大眼睛,悻悻然道:“怎么?不是很多人说我心思深沉,阴晴不定。” 谭茵挠了挠后脖,好险!庆幸自己躲过一劫,“那后来你怎么放弃了?” “你这个执拗脾气,若真的硬来,我这辈子就别想安生了。” 谭茵看着他笑了,你虽如此说,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你如此骄傲自负,又怎会逼迫我,所以我才会一直对你那么大胆。 “后来,我仔细回想与你交往的每一个细节,像个捕头一般仔细揣摩你的一言一行,还有你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发现你对我是否有一丝情意。” 谭茵笑着看他,“那结论呢!” “我仔细想了一下,要是你连我都看不中,那别人就别指望了,我可不能放弃。”杨澈挑了挑眉,嘴角微勾轻笑。 谭茵抚额白他一眼,这人真是自负,怎么像只孔雀一般,只是这人笑得真是致命。 杨澈看她如此表情,先是哈哈大笑,后收敛神色,郑重道:“是赵旭写了封信给我,说你拒绝了他。” 谭茵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赵旭给你写信?” 杨澈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庆幸,是后怕,抑或是嫉妒。 “他说你心中有我,这人真可谓君子如玉。” 谭茵没想到赵旭竟然会这么做,他这人真是...... 想起南湖边的那次谈话,谭茵唏嘘不已,只希望他能早日觅得佳偶。 “你不用担心,他自有造化与缘分,他可是乘龙快婿的好人选。岳父岳母不是都很喜欢他。” 谭茵听出他话语中的丝丝醋意,没好气道:“你难道还要埋怨我爹娘不成。” “那怎么会,我也要成为岳父岳母大人的乘龙快婿才是。”杨澈又有点不正经道:“我若不是请老师出山,恐怕还说服不了岳父大人。” 想起父亲见到方成那幅样子,就像彦敏见到杨澈一样,那就是偶像的光辉照耀大地,这人心思...... “他们不会后悔把掌上明珠许配给我的。”杨澈凝视着她,郑重道。 第93章 难舍难分 http://.biquxs.info/ 杨澈送她回房,顺便看看她的住处。 从前厅要经过院子才能到谭茵的房间。杨澈看到她刚才垒成的那个大圆球。 “你准备做什么,堆雪人?” 谭茵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会不会认为自己还像个孩子。 没想到他走进院子,捧了一大堆雪,不一会儿就垒成一个更大的圆球,把她的圆球堆上来,他捡起树枝做成鼻子和嘴巴,就差眼睛了。 “画龙点睛就交给你了。”他搓着手,大功告成,转过头来看着她,就像完成功课亟待表扬的孩子。 太阳升得更高,金光照在他的身上,他露出几分孩子气,冲淡了身上那股肃杀的金戈铁马之气,雪原......谭茵默念了多少遍这个名字,心里软得仿佛都能挤出水来。 ...... 进了她的房间,她的箱笼堆在屋子里,尚未打开。 杨澈说道:“东西不用急着收拾,到府里再收拾吧。可觉得冷?” “房间里有地龙很暖和。就是这边风俗与江南不同,我要快点适应才行。” “河西乃中原与西域交汇之所,各式各样的风俗及物品都有,就说你这桌子上的敦煌飞天,就是中原儒释与天竺佛教融汇而成,你看她飘带是中原曹衣带水风格,可飞天的舞姿和颜色又是西域传过来的。”杨澈解释道。 谭茵看着那尊美丽无比的飞天雕像,其面容光洁饱满妩媚,色彩鲜艳斑斓,舞态婀娜多姿,在中原地区从没有看到。 谭茵惊呼道:“真美,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东西,就像从天上来的一般。” “河西这边有很多石窟,里面有历朝历代的壁画和雕像,距现在已经有六七百年,达官显贵经常会捐资开凿洞穴,供奉神明与先祖。” “最盛就在敦煌,那边有数千历朝历代的洞窟,这个飞天只是其中一种,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飞天,更不用说佛祖菩萨,还有很多小国和族群的历史。可惜敦煌现在位于大夏之手。” 谭茵听了很是惋惜,杨澈看她这样微微一笑,似有所动。 “还有这尊兽首鎏金玛瑙杯,是大秦传过来的,你看他造型是不是与中原不一样?这是他们那边的酒杯,我们很少会拿玛瑙做这样的器皿。” “我们以前用青铜,后来用金银瓷,但是这个玛瑙杯也很特别。”谭茵回道。 “对,而我们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到那边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那边人虽然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可对好东西都是赞不绝口的。”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很多胡人。他们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眼睛竟然是蓝色的,那些女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颍州城里就有胡姬卖酒,卖的就是我上次送给你的西域葡萄酒,这儿的品种更多。”杨澈笑道。 “胡姬的舞蹈更是一绝,西域诸国无论男女,自小就能歌善舞,妖娆多姿,以后你看到就知道了。” 谭茵想象着前朝大诗人描写的胡姬当垆、胡旋舞蹈那个奇幻美妙的世界,仿佛自己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在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池中,似乎有着很多有趣的人与事。 …… 杨澈交代她道:“越娘一直在官宦之家,陪伴主母打理家事,接待往来人员,你有不懂的问她就好,我找了一段时间,是个可信之人。”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谭茵有点讶异。 杨澈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道:“傻姑娘,我自从知道李征的心思后就开始了。” 谭茵突然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眼泪夺眶而出。 “好好地,怎么说哭就哭了。”杨澈一边安慰道,一边用手去拭她的眼泪。 “我......我只是心里难受,你这样对我,我还那样羞辱你......”谭茵眼泪越流越多。 杨澈亲吻她的眼睛,将她拥到胸口,大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傻姑娘,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对我多重要,我一直感谢上天对我不薄,让我遇见你。” “你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的人,我本来以为会一辈子孑然一身,放浪形骸,不知道老死在哪个青楼瓦肆里。” “在畅春园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一样了。本来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你,可我受不了,一直想见你。我拼命压抑自己,说服自己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 “当我知道李征有别的心思时,我一方面为你心痛,不知道你将如何面对。另一方面我却窃喜不已,我检讨自己的龌龊心思,可我的确欣喜若狂。” “杨五曾经想使手段,被我喝止,我希望你能彻底地想清楚与他的过往,再决定未来。可没想到你竟然会拒绝我,我一贯自负,没想到跌了一个大跟头。” “你拒绝我后,我好好反思,别人看中我的地位相貌,可对你与岳父岳母来说,岁月静好安稳平和的生活才是你们想要的,我这样的人未必是良配。” “我思虑再三,自忖足以保你安稳,护你喜乐,这才央求老师前去求亲。” 杨澈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来,其中情意、担忧、思虑、恼怒一一铺陈,就像个普通的小伙子对心爱的姑娘诉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求得她的爱意和怜惜。 谭茵慢慢止住眼泪,回抱着他,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久久不语。 ....... 良久,两人散开,杨澈继续交代事情。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交往,但人活在世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你在颍州凉州,官员女眷少不得要拜访你,这事我不便出面,你得慢慢学起来。” 谭茵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学的。” 自从决定和他在一起,她就把原来担心的问题逐个想了一遍,就像彦雅所说,只能尝试着继续往前走。 “人心复杂,我的身份特殊,少不得很多人要通过你来达成目的。有的要升官,有的想发财,也不排除一二想要构陷于我。” 谭茵一听有点紧张,想了一想道:“我知道了,人家过来和我说什么,我都听着,既不表态,也不答应任何请求,更不能收任何东西。” 杨澈笑出声来,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倒也不必这么紧张,贵重的礼品自然不能收,一般的东西还是要看人情往来,越娘她会示意提点你。” 谭茵这才放下心来。 “颍州知府张夫人会过来让你试嫁衣首饰等等,你有什么要改动就和她直接说。张夫人精明能干,婚礼的事我都拜托她了,你听她安排就好。” “颍州城热闹,与中原大不同,你若想外出逛逛,一定要带好练桑和几个侍卫。” 谭茵见他安排妥当,对他笑着点点头,杨澈见她笑得春花灿烂,依依不舍道:“我得走了,你的房间我婚前不能多待,等我回来。” 谭茵也是依依不舍,突然想到什么,在一个箱子里翻出那块莲戏鱼叶白玉佩,早就已经打好络子了,给他系上,却迟迟不肯松手。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谭茵送他出去。 越娘与练桑早就等在外面,他吩咐二人要好好照顾她,又交代了一些事,就翻身上马,一行数人消失在视线之中。 越娘见她仍旧盯着杨澈消失的方向,说道:“姑娘,外面冷,进去吧!” 谭茵念念不舍地收回视线,转头回驿站。 …… 谭茵走进院子,那个雪人弯弯的笑脸,小巧的鼻子,还缺了两只眼睛。 她折起树枝,把两只眼睛填上,画龙点睛,它现在对着她笑了,很是可爱。 谭茵忍不住去亲它的鼻子、嘴唇,然后是那双眼睛。 突然觉得很害羞,左右后面看看,四下无人,抱抱雪人回房去了。 回到屋里,她先坐了下来,又站起来,后又在屋内走了起来。 杨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般,唯有屋外的雪人那双乌亮亮的眼睛可以见证。 她想到他连夜赶过来见她,想到即将到来的婚事,想到他轻柔的话语,还有他的亲吻和热情,突然觉得既害羞又甜蜜,就像家乡初夏时节的槐花蜜,含在嘴里嚼一嚼,清香甜蜜。 以掌捧面,面颊很烫,似乎都不是自己。 看着那个打开的箱笼,那对白玉手镯显露眼前,谭茵拿起玉镯戴上。 第94章 管家越娘 http://.biquxs.info/ 越娘进入谭茵屋子,看她来回不停地踱步,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她进来都没注意。 越娘唤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看她眼睛晶亮,面颊绯红,少女情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谭茵立马招呼越娘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闲聊了一会,来了几日,两人也慢慢熟了。 谭茵问道:“越娘,你来这儿多久了?” “才来几个月,我之前在上京江南福建都待过。我家小姐跟随姑爷四处为官,我一直陪着她。可天不随人愿,小姐害了一场急病没了,也没个子女,我也就没心思再待下去。”越娘淡淡道。 “后来侯爷找到我,说想让我侍奉一个人,让我先等着,总算让我等到了。” “那......那你对侯爷喜好可了解?”谭茵有点害羞问道。 “我过来时间不长,你可以问杨五。”越娘笑道:“来日方长,姑娘别担心,侯爷这么喜爱你!” 年轻姑娘总想尽所能来讨情郎欢兴,何况这位未来的夫人可是麻雀变凤凰,高攀不知多少。 只是洗手羹汤、红袖添香,那都是锦上添花,男人宠你爱你才是根本,越娘觉得自己心里像明镜似的。 “我并不担心他对我如何,我只是想对他好,他一直一个人。”谭茵认真解释道。 “侯爷身居高位,交友广阔,朋友满天下,听说在上京夜夜都有宴席,怎会一个人。”越娘笑道。 谭茵笑了笑,不再多语。 越娘看着她微笑不语的样子,眼前的姑娘似乎很难用简单的一句话来形容。 她当然算不上大美人,甚至称不上特别漂亮。 她的皮肤虽然白,可不够细嫩光滑。眼睛虽然大,可比起氤氲起雾的美眸还差得远。鼻子不够小巧挺翘。嘴巴也不够小,唇色也淡了些。 她的身材虽然高挑,可却瘦了点,不够凹凸有致。她的手指节粗了点,指腹有老茧,可见农活做了不少,与那些保养得当,十指葱葱的玉手相差很远。 可她举止落落大方,话语不多。饱读诗书的文雅含蓄和知书达理,乡村田野的淳厚质朴和勃勃生机,两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越娘见过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论家世、相貌、才华、性情,估计这位姑娘没有哪一样可以说拔尖,可世事就是这么玄妙。 这几日她一直疑惑侯爷为什么对她如此情有独钟,现在却有几分了然,这姑娘虽是个麻雀,可她并不觉得凤凰就了不起。 “我明白了。”越娘笑了,她的笑直通眼底心底,并不只是一个尽责的女管家,“姑娘能来,对侯爷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 谭茵从杨澈口中第一次知道自己对他的重要性。之前她总是患得患失,认为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帮助。 所幸他没有放弃,所幸有的是时间。 …… 越娘说起西北官员家眷的一些事情。 前朝中后期,节度使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拥兵自重,几成独立王国。 后期节度使叛变频频,终于致使前朝覆灭,带来近一百年的藩镇割据,交战不断,民不聊生,名如草芥。 大昭充分汲取前朝经验,在边疆区域军、政、财都各设职位,并设有监察一职。 “这政就以陕甘总督为首,州府设在长安,统辖陕甘两地。这军自然就是侯爷统领的西北军,在长安与颍州驻军。” 越娘见她仔细倾听,继续道:“颍州知府张夫人一手操办婚礼,这是文官,你已经见过她了。” “那西北军还有多少将军,他们的夫人呢?” “侯爷身为大将军,下面有左右两位将军,还有一些副将。除了右将军宁则尚未婚配外,其他将军都已成亲,但夫人都留在上京或是老家,这边都是姬妾作陪。” “这些姬妾有些是将军们从家里带过来的,有些是在这边纳的,还有一些是达官贵人所送,压根无名无分。将军们常年在外,也得有人照顾。” 谭茵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未说。 越娘连忙道:“姑娘放心,侯爷身边没人。” 谭茵暗松了口气,问道:“难道就没人送给侯爷吗?” 越娘笑道:“侯爷?一般庸脂俗粉怎会入他的眼。” 谭茵想起绿腰,嗯,要求果然太高了…… 越娘欲言又止,谭茵见状连忙说道:“有话请讲。” “按理说,姑娘作为侯爷夫人,自然不用去理这些姬妾,可带兵打仗,不像在上京,在这儿这些有名有份的妾就是如夫人,少不得要来拜访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怠慢。” 谭茵明白越娘言下之意,不说与如夫人交好,但最起码不能交恶。 “其中左将军赵破虏的妾室瑞玉,是从家里带过来的,深得赵将军喜爱。 “还有一位是随侯爷训练骑兵的副将铁金权,他的情况特殊,他乃本地人,夫人出自李家,为河西世家大族,世代在此,盘根错节,在大夏与大昭都极有势力。” 无论属于大夏还是大昭,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世家总是当地最重要的力量。 谭茵点了点头,诚心致意地谢道:“越娘,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姑娘初来乍到,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日后我再与你慢慢细说。” 越娘看着衣架上的大红嫁衣和案几上的凤冠,前几日张夫人过来给谭茵试衣服首饰,嫁衣很是合身,竟然不用修改。 火红热烈的嫁衣,绣有百鸟朝凤图案,金色凤凰似乎要冲出红色锦衣,一飞冲天。巴蜀最好的绣娘们花费数月才绣成,真是巧夺天工,灿兮烂兮。 谭茵顺着越娘的视线看过去。再过几日就是婚礼,杨澈离开才几日,怎么感觉如隔三秋。 “侯爷乃正一品,品阶超然,他的婚礼纵使不想大办,可这些同僚还是绕不过去的。”越娘解释道。 这次婚事非常简单,只请了几位相熟的地方官和军中官员。 几位夫人本来想来拜访,被越娘给婉拒了,只是收下她们送的糕点小食等,推说日后再见。 …… 谭茵房中,忍冬一边收拾茶具,一边和她说着闲话。 “姑娘,侯爷这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然是像风一样的男子……” 谭茵被忍冬这么富有诗情画意的一句话给惊呆了,难道到了西北后忍冬诗兴大发…… 忍冬知道自家姑娘会错意了,“咳”地一声摇了摇头,白了一眼,“你饶了我吧!我哪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是驿站里面的客人传的。” 驿站主要接待军政公务人员,南来北往,东去西来,说的最多的就是朝野大小事。 忍冬在驿站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听到不少消息。 “哦!他们怎么说侯爷?”谭茵好奇问道。 “都在夸他呢!说他用兵如神,像风一般琢磨不定,难以在兵书中找到。” “他们还说侯爷这仗比颍州那仗还要重要得多,还说了凉州颍州应该怎么管,我也听不大懂。还说什么啃什么鳖,这鳖不是我们那儿水乡才有吗,这儿难道是旱鳖。” “啃鳖?”谭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啥意思,左想右想,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是不是屯垦戍边。” “对对对,就是这个。”忍冬立马想起来了。 谭茵来时路上,一直恶补西北的史书和游记等。知晓从汉代赵充国将军开始,西北就一直在边疆由军队进行屯垦戍边,战时打仗,平时垦荒,历朝历代都继承了这个无比重要的政策。 杨澈既需要训练一只骑兵部队,还要准备开始屯垦戍边,事务繁忙可想而知。 “姑娘,说来奇怪,这么几日,这些人竟然都没提到侯爷的相貌。” 以往啥时候都能听到有人说起他的相貌,自然还有他的绯闻轶事,可如今似乎没人关心这些了。 “那你觉得他是在上京时好看还是现在好看?”谭茵问道。 “我就见过他一次,天上的神仙也没那么好看,我连喷嚏都不敢打一个,生怕把他吓着了,他飞上天去。”忍冬笑嘻嘻道。 “不过如果是胡子拉碴的侯爷,别说打喷嚏,我连话也敢说了。” 谭茵以肘撑桌,左手托腮,珠灰色的袖子滑到肘部,露出一段白皙胳膊。 “姑娘,越娘给你调的珍珠膏你有没有涂啊!” “嗯……” “你又偷懒了,越娘叮嘱我要让你好好涂,听说涂了皮肤嫩得像剥了壳的煮熟鸡蛋。她说你皮肤还不够嫩,这边风霜又大。你本来长得就比侯爷差这么多,还不好好好保养。”忍冬气呼呼道。 “好了好了,我涂我涂就是了。”谭茵连忙告饶道。 窗外雪人已经化了,天气慢慢暖和起来,那颗老梅树也抽出绿芽,春天已经来了。 第95章 逃之夭夭 http://.biquxs.info/ 东西都基本整理好了,窗户和箱笼上贴满红艳艳的双喜贴花,房内一片喜庆。 谭茵与忍冬正在收拾衣服物件,越娘走了进来。 “我说姑娘,你怎么亲自在收拾东西,你可是明日要出嫁的人啊!”越娘呼道。 谭茵放下手中动作,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把茶叶和茶杯收拾收拾,你看我这手比前段时间好看多了。” 越娘走上前来,抬起她的手仔细看看,说道:“姑娘这脸和身上皮肤倒算细密,可这手到底还是活做多了些。” 谭茵连忙道:“我每天都涂珍珠膏来着。越娘你也别忙活了,反正我就算皮肤吹弹可破,相貌也比不上侯爷。” 越娘无奈地看着她破罐子破摔,本想再劝几句,想想还是算了。 “对了,侯爷刚刚回到将军府,明日中午过来迎亲。” 谭茵轻轻“嗯”了一声,想到明日他就要亲自来迎接自己,心里又是娇羞又是甜蜜。 …… 晚上,屋外银月如盘,夜色如洗,谭茵洗好头,正在灯下看书。 这段时间一直忙忙碌碌,明天更是劳累,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忽然听到窗户传来“咚咚”两声,谭茵立马紧张起来。 “是我。” 谭茵放下心来,打开窗户,杨澈跳了进来。 谭茵立马左右张望,看四下无人,立马关了窗户。 “你怎么来了。”谭茵问道,夫妻成婚前不应见面,何况是新婚前夜。 “放心,没有其他人看见,我待会儿就走。”杨澈解释道。 他穿了一件朱砂色锦罗长衫,衣服散发兰香,头发束髻,胡子刮得很干净,腰侧配剑,肃肃朗朗,风淡云轻。 他的嘴角微勾,喜悦之色倾泻而出,看着她的目光热烈温和。 “你今天刚回来,怎么不歇歇。”谭茵轻声问道。 “我就想过来看看你,可准备停当。”他的声音醇厚像酒,让人醉溺其中。 “都准备好了。”谭茵回道。 杨澈看着房内整理好的箱子和满目可见的喜字,万事俱备,只等明日。 灯下美人如玉,谭茵份外羞涩。想到明日两人即将成婚,昏黄灯光下有种不实际之感。 两人自从订亲后,她一反以往或坚强或温柔或执拗或不安,见到他总是很害羞,反而激起杨澈强烈的保护之欲。 他想牵着她的手,拥她入怀,肆意温存,猛虎嗅蔷薇,可终究按耐住心中那头欲冲笼而出的猛兽,生怕吓到她。 谭茵看他眉眼如画,小心温柔,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不断四溢,充满整个空间,包裹了她,她也被深深地感染了。 杨澈施施然坐在榻上,肘部撑桌,以手托腮,嘴角含笑,星眸迷蒙,如同春花拂水,就这样看着她,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慵懒和随意。 谭茵喉咙一阵发紧,感觉自己就像飞蛾扑火一般,扑向烛火旁的他。 “上次从凉州急着赶回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味道也不好闻,恐怕你不喜欢,明日洞房也不让我入。这次我好好收拾了一番,你可喜欢。”杨澈轻笑问道。 谭茵羞得低头不言语。 “哦,你不喜欢啊!”杨澈有点失望道。 谭茵看着这个死皮不要脸,无奈道:“喜欢。” “既然喜欢,那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谭茵向他走近两步,在离他一丈远处停住了,本能觉得他很危险。 “你再近点。“ 谭茵又走近了几步,被杨澈一把拉住,谭茵猝不及防,脚步不稳,跌倒在他的身上。 她满面羞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侧坐在他的腿上,他沉重的呼吸就在耳边,像是在呢喃。 “你不要动。”他的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什么。 谭茵学医出身,知道男子血气方刚,切忌挑逗,便乖乖地动也不敢动。 良久,杨澈恢复常态道:“不要怕,明日才是洞房花烛夜,我知道分寸。” 谭茵一向信他,遂放下心来。 她小巧的耳坠红得甚是可爱,他张嘴含住,像一根羽毛在挠痒,又似珠贝在吞吐含珠。 “轰”地一声,谭茵的脑袋像炸开了一般, 他沿着她的耳朵、面颊到颈项,一路向下,呼吸越发沉重,谭茵浑身发热,云里雾里, …… 良久,杨澈终于平复心情,拥着她道:“你刚才说喜欢,喜欢我什么。” 谭茵瞪了她一眼,可这种恼怒没有丝毫力气,倒像是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你说,我想听。”杨澈逗弄她道,似乎听不到满意答复,今日便不放过她一般。 “你......你长得好看。” “怎么好看,嗯?”尾音轻轻挑起,带着诱惑,充满吸引。 “哪儿都好看。”谭茵闷声道。 “既然哪儿都好看,你怎么都不看我?” 谭茵转头看向他,看他眼神幽深,与平时不一样,嘴角微露一丝得逞的笑意。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浆糊脑袋扯回一丝理智。 “你早点走吧,万一给人看见了不好。”谭茵略带紧张地看着他道。 “你这样赶我走,我要伤心了。”杨澈半认真半开玩笑道。 谭茵看他嬉皮笑脸,又羞又恼道:“你......” 杨澈看她恼了,见好就收,连忙道:“马上走,我过来还有一事。” 腻歪半天,终于说到正事了,谭茵也坐到他对面。 “这次我俩婚事,准备得比较匆忙也很简单,只是请相熟有交往的几位大人和将军,你可觉得委屈?”杨澈问道。 谭茵摇了摇头,“我远道而来,岂会在意这些。再说你自然有你的理由。” 杨澈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若依以往,自然会大宴宾客,摆他个三天三夜。可我如今已经官居一品,烈火烹油,无风都要三尺浪,何况是这种婚姻大事。” 他细细说着自己的考量,被他这样信任和尊重,谭茵心里觉得很安定。 “我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毫无顾忌。”杨澈说道。 谭茵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道:“你能这样说给我听,我极是喜欢。” 杨澈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谭茵笑道:“你明日早点过来,我等你。”。 “好,你等我。”杨澈回过神来,说完便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突然紧紧抱住她,谭茵埋在他的怀中,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杨澈什么话也没说,松开她,走了出去。 第96章 与子偕老 http://.biquxs.info/ 花好月圆日,人伴长久时。 天刚蒙蒙亮,谭茵便早早起来。 越娘与忍冬早已等在屋外,进来后,脸上堆不住地笑,贺道:“姑娘大喜。” 几个婢女抬了浴桶进来,兰芷香汤,水汽慢慢蒸腾,似烟似雾,幽香扑鼻。 兰汤拂过肌肤,洗去灰尘,穿上嫁衣,告别过往,拥抱将来。 这身嫁衣着实好看,云锦衣料,鬼神绣工。坐在梳妆台前,喜娘给她妆面,轻描娥眉,薄粉敷面,绯红胭脂,丹朱点唇,看着镜中盛装明艳的女子,似自己又非自己。 谭茵想到参加彦雅彦敏婚礼时的情景,终于轮到自己了。如果说来时路途中还有忐忑不安的话,如今更多的则是坚定不移。 “谭姑娘这身可是真正的凤冠霞帔,二品以上大员的夫人才能穿得。将来姑娘还会被册封为诰命夫人,姑娘福气怎么这么好,天下都羡慕你呢!”喜娘恭维道。 喜娘带来的帮手也附和道:“那可不,何况侯爷长得那么好看。我听说在上京城,他要是上大街,走到哪堵到哪。” “在我们这颍州城,颍州大捷时他去关帝庙祭拜,那天庙前堵了足有两里路,姑娘们都快要倾城出动了。姑娘们来了,小伙们也就来了,那日比庙会还要热闹。” 喜娘笑道:“可不是吗?人家都在说活关帝爷来了。” 谭茵知道喜娘这是在说给自己开心,关帝爷?想起杨澈要是留起长胡子会是什么样子,突然扑哧一笑。 喜娘与助手都是心中暗自惊讶,眼前这姑娘论相貌论家世论才华都不过平凡,也不知道怎么得那样一位人物垂青,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 中午时分,杨澈亲来迎接,听到他轻声在门外说:“我来接你了。” 娘家没人在这,忍冬要了好几个大红包,才肯让新娘出行。 忍冬捏着一块块银锭喜笑颜开,等看到自己小姐坐上轿子,又哭到不行,搞得自己不像陪嫁丫鬟,倒像送嫁的。 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西北军行署,也是杨澈的官衙。 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拜了天地后,谭茵在洞房静静等候,只听到外面人声鼎沸。 张夫人与越娘待在洞房,招呼各位官员家眷。 瑞玉和李云珠最为活跃,从声音听得出来瑞玉颇为温柔妥帖,而李云珠却笑声如银铃。 想是没人敢闹洞房,慢慢人声渐渐散去,忍冬偷偷送来一碗饺子,让她先垫垫肚皮,谭茵赶紧吃完。 …… 前厅人声渐稀,等了许久,杨澈终于进来,谭茵心跳得厉害,他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叩在她的心弦。 他走上前去,掀起盖头,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看了一眼他,又立马低了下去。 越娘与忍冬连忙斟酒,新郎新娘喝了合卺酒,吃了碗红枣花生莲子后,两人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先去洗洗吧!”杨澈说道。 谭茵取下凤冠,走到里间浴室,洗净面庞,换好衣服,外面还是罩了件嫁衣,走了出来。 杨澈见她出来,也去里间洗澡,谭茵听到里面的水声,想到昨日的亲昵和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心里很是紧张羞怯。 里面水声停歇,杨澈走了出来,他只着白色中衫,衣服有点松散,露出一段结实的胸膛,鬓角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滴入胸膛,浸入衣中。 谭茵脸又红了,转过身去不敢看他。 杨澈见她连嫁衣都没脱,知道她紧张,微微一笑,走到她身旁坐下。 “你今天真好看。”杨澈温柔道。 谭茵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红衣似火,郎艳独绝,轻声道:“你也好看。” “哦,你昨日也说我哪儿都好看,可还没来得及细说,今天可以说了!” 谭茵咬了咬嘴唇,“你穿麻袋都好看。” “是吗?你从小就饱读诗书,我想听听怎么个好看!”杨澈手托起她的下巴,慢慢将她偏转过来。 又执起她的手,用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庞,先从额头,然后慢慢向下到了眉眼。 谭茵的手指被他的手带着,轻抚他的眉眼,眉毛如同剑一般斜插往上,直入鬓角。接下来是那双似能装满星河的眼睛,那双自己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的眼睛。 谭茵觉得自己的手指像被火烧了一般,忙想缩回去,却被他一把抓住,脱不得。 “你说吧,我想听。”醇厚如酒的声音,在这红彤彤的新房里,让人醉溺其中。 谭茵也像着了魔一般,吟诵了一句,“身长八尺,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杨澈笑得很沉醉,“能与嵇中散相媲美,真是与有荣焉。” 接着摸到他高耸的鼻子,他轻轻耸了耸鼻子,似是回应她的抚摸。 然后是线条优美的唇,杨澈拖着谭茵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双唇,柔软的双唇与他的硬朗截然不同,却又和然集于一身。 突然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血突然涌上头,谭茵再也受不住,想挣脱开来,却被他一把抱住。 “娘子,我们早点安歇吧!” …… 太阳早已高悬,谭茵才兜兜转转醒来,杨澈已不在房内。 谭茵穿好衣服,越娘和忍冬进来侍候。 “恭喜夫人。“越娘笑道。 谭茵面颊绯红,不好意思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叫我,都这么晚了。“ “侯爷吩咐让你多睡会,又没有公婆需要去叩拜。“越娘笑道。 谭茵坐在梳妆台前,忍冬过来给她梳妆,越娘叮嘱要把头发梳上去。 “侯爷呢?“ “侯爷每日早起看书练功,他说等会过来和你一起吃早饭。“ 刚洗漱好不久,杨澈就走了进来,越娘与忍冬摆好早餐便退了出去。早餐并不算很丰盛,不过粥、馒头、鸡蛋等几个小菜。 谭茵走上前去迎他,却不好意思直视他。 他今天穿了一件朱红色圆领长袍便服,头发用白玉簪束起,腰间系着那块鱼戏莲叶白玉佩,清风明月,肃肃朗朗。 两人昨日那样亲密无间,想起来都面红耳赤,杨澈看她如此模样,知道新嫁娘害羞,走上前去,牵起她的右手,带到桌前坐下。 “怎么没嫁给我之前,什么都敢说,如今都已经成亲了,反倒越发害羞起来。“杨澈轻笑道。 谭茵见他正戏谑地看着她,佯怒白了一眼,“你就会笑话我。” 杨澈笑出声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身体还好吗?可还疼?” 谭茵脸刷地红了,轻声道:“还好。” 像是避开这个话题,她立马站起来盛粥,给他先盛了一碗小米粥,再给自己盛了一碗。杨澈见她低头喝粥,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她。又给她夹了点凉瓜小菜。 “我本该好好陪你几天,可这些日都有紧急军务需要赶去近郊军营处理。你要是觉得闷的话,到我书房看看可有什么好书。”杨澈说道。 谭茵“嗯”了一声。 “管家之事越娘会与你慢慢细说。”杨澈叮嘱道。 凉州大捷不久,千头万绪的事情太多,加上杨澈想把河西军驻扎地从颍州迁到凉州,更是日理万机。 吃完后,杨澈令管家陈叔和越娘带着小厮与婢女前来拜见夫人,杨澈赏赐了一众人等,又软硬兼施,要求见夫人如见他一般。 杨五带着将军府卫军统领也前来拜见谭茵。将军府守备森严,谭茵身份已不同以往,未来进出也会有不少守卫。 她明白他们开始慢慢融入各自的人生。 第97章 薄幸之名 http://.biquxs.info/ 将军府同时也是西北军行署,占地面积颇大,是个三进的院子,后面有个大花园。前面为官衙,是杨澈接待来人处理军务之处,后面是起居之所。 越娘陪同谭茵踏勘整个府上,新房位于三进院的正中,而杨澈的书房位于二进院的正中。 “侯爷书房乃是府中最为重要,侯爷常常在此地接待信任之人,寻常人都不得入内。”越娘笑道。 谭茵看了看书房,往后花园走去,一路碰到的小厮与婢女都敛声屏息,行止极是有礼,可见两位管家教导有方。 后花园颇大,与苏杭那些精致奇美的园林不同,古朴自然,别有西北风情。 “这个园子之前荒废了许久,这次侯爷让陈叔好好收拾出来,布置了这些花草怪石,把这凉亭又重新粉刷漆了一遍。” 谭茵看整个花园并不奢华,除了花草有些颜色之外,凉亭、桌椅、小道、流水都极为简洁,色调也偏暗,到处是树木的绿色,青石板的灰色,凉亭也是暗朱色。 谭茵诧异道:“这个园子这么古朴素雅,我记得上京园林一般不都比较精巧华贵吗?” 越娘笑道:“坊间一直传言侯爷喜好奢华之风,他在上京是华贵些。但在河西,侯爷的衣物都不染香料,颜色也是深色暗色黑白为主,布料也算不上贵重,所用器具饰品也很简单。” 谭茵想起在上京见到杨澈时,他的衣着饰品用度皆是不凡,可在河西倒的确普通,也许是边疆,他领兵打仗,想与士兵同卧同起吧! 越娘又说了一些其他事务,在杭州的大半年,谭茵跟着彦敏学了不少,对府中情况倒是上手也快。 …… 傍晚时分,杨澈终于回来,杨五来请谭茵去书房。 杨澈书房文武兼备,北面有一整面书柜,内有几千册书籍,与中间书桌椅隔了一座猛虎下雪山屏风,西墙挂了佩剑,东墙位置设有一榻。 他正坐在椅上看公文,看她进来,放下手中公文,站起来走向她。 他牵起她的手转过屏风,走向后面的书柜。谭茵粗略地扫了一眼,既有儒释道各家经典,又有各朝各代的诗书礼乐,还有不少兵书。 杨澈带她停在一处,书柜里既有大昭的志怪小说、各类游记、趣闻轶事,还有一排外文书籍,看起来还不只一种文字,不知道什么内容。 谭茵诧异道:“你难道还精通西域文?” “西域大食国家众多,既有数千里之阔的大国,也有数十里的小国,语言有几千种,文字也有几百种。我学了其中说得最多的两种,也只能简单地看看书说说话,谈不上精通。”杨澈笑道。 谭茵瞪大眼睛,露出崇拜的眼神,“我一直以为你就会打仗呢!” 杨澈武功卓著,以武成名,天下人都有这样的印象。 杨澈一方面对新婚妻子的崇拜眼神很是受用,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对自己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啼笑皆非道:“你难道忘了是谁去你家提亲的,他是谁?” 谭茵看了那几排经典,想起驿站初见他以诗相和,他七岁拜师方成,十五岁才改学武,说起来他学文的时间比从武的时间还要长。 “那你不能怪我,你倒是有几首诗文传世,不过……”谭茵开玩笑道。 他的确有几首咏诵楚楼歌姬的诗作流传甚广,赢得几分薄幸名。 “怎么,吃醋啦!”杨澈戏笑道。 谭茵发现他很喜欢逗弄自己,笑着回道:“我可没绿腰一舞倾城,想吃醋也没那本事。” “她的舞蹈虽是一绝,却是给所有人看的,你却只是我一个人的。” 那双星眸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能看到满天繁星。 她从来就受不住他的那双眼睛,似乎只要看着她,她好像愿意做任何事。 “我总算明白了,你一直在诱惑我?”谭茵恍然大悟道。 “我怎么诱惑你了?他似笑非笑道。 “你,你仗着自己好看……”她眉角带笑,微嗔道。 “那你觉得我不好看吗?”他轻勾嘴角,眼角也微微勾起,真是要命。 又来了,谭茵嗔道:“我说不过你。” 杨澈见她喜笑盈盈,话语中心意却是满泄而出,心下一荡,低头吻她,唇齿相依,心心相印,谭茵不自觉间,手环过他的后背拥抱他。 良久,杨澈才放开她,谭茵面颊绯红,转过头去。 杨澈也慢慢平复情绪,抱着她低声道:“今晚就不会疼了。” 谭茵这下更是把头埋在他胸口不说话了。 杨澈哈哈大笑,摩挲着她的后背。 …… “你是让我过来挑书的?”良久,谭茵才想到今日来的目的。 “嗯,你喜欢看什么?” “我喜欢看游记和小说。我刚买过简达许放的西域游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杨澈一听,挑了挑眉,“很喜欢?” “嗯,好有趣,听说夏天天热时,在屋外放个鸡蛋都能煮熟,可又说在树底下很凉快,感觉好奇怪。” “是这样,西域与中原江南气候很不相同。”杨澈笑道,“许放就在凉州。他曾经两次去过西域,这次随我从军。大江南北,边陲西域各地都去过,有无数见闻和故事。” 谭茵惊喜地看着他,充满期待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去凉州。” “快了,等凉州行署好了就行。” 杨澈给她推荐了两本书,一本是河西当地人写的西域游记,还有一本西北民间传说。 “这个故事在河西家喻户晓。每个地方似乎都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个美丽的异族姑娘与情郎两情相悦,却被一个地主恶霸抢走,后来众人反抗,地主受到了严惩,两人却双双殒命。”杨澈指着其中一篇道。 “你难道还会看这种话本?”谭茵惊讶问道。 “当然要看,这些传说流传至今,里面有这片土地上人的生活情感,所好所恶,打仗也不光是单纯的战场厮杀。” 谭茵听得似懂非懂,疑惑地看着他。 “孙子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杨澈解释道。 “你是说,光用兵还不够,还得了解这个地方?” 杨澈笑道:“不仅要了解,还需得到他们支持。河西此地汉民与其他族民世代杂居,经历多次战乱,今日尚是大夏国民,明日就是大昭国民,你方唱罢我登场。以后我再和你慢慢细说。” 谭茵想起父亲曾说过他用兵与常人并不同。 这时陈叔在门外问道:“侯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与夫人随后就来。” …… 晚餐放在正房的西侧屋,两人进去时早已摆放好。 一盘白切羊肉,一尾大鲤鱼,一盘炒瓜藤,一大碗羊杂汤,一小碗奶酪巴旦木葡萄干。 谭茵看到一块一块的羊肉,她一向少吃肉,到了西北羊肉肥美,膻味不重,自己吃了不少,但是这样一大口整块吃羊肉还真是没有过。 杨澈夹起一块羊肉,又夹了两片小碟中的蒜片,折起来递给她道:“尝尝味道,很好吃。” 谭茵耸耸鼻子,有点嫌弃道:“这味道好重啊!” “就一点点,我们俩都吃,吃完用这边的冰叶子水漱漱口就没味道了。” 谭茵半信半疑地吃了两口,哇,真好吃,肉质怎么这么嫩,这么鲜,加了蒜后味道更是突出。 吃完一块,她学着杨澈的样子夹了第二块,放上蒜片。 杨澈微微笑了,又夹了一块鲤鱼给她,“这是黄河大鲤鱼,与你们那边做法不一样,整个鱼连骨头都是烂的。” 谭茵又尝了尝,果然连骨头都很酥烂,很是入味。 吃了点瓜藤,喝了一小碗羊杂汤,最后则是美味的奶酪果子,忍冬肯定会很喜欢。 看着他打量自己吃东西时的样子,生怕她不习惯这边的饮食,谭茵笑道:“这边的菜都好吃。” “城中还有更好吃的,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带你去逛逛。你自己也可以出去逛逛,别闷着了,带好练桑就行了。” 谭茵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雀跃。杨澈看她像个孩子一样,心里说不出来的柔软和舒服。 杨澈笑着看她吃乳酪果子,笑道:“嘴边沾到了。” 谭茵连忙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却没有舔倒。 杨澈眼眸更是深沉,伸手抹去那一点乳酪,抹完却不肯离去,来来回回轻轻触碰她的双唇。 …… 忍冬端着一小碗银耳桂圆羹,准备送入主屋给谭茵,被越娘给拦住了。 “忍冬,今日就别送了,明日吃也一样,侯爷也在房内。” “为啥啊!时间还这么早,这羹得趁热新鲜喝,我家夫人说过最是美容养颜,让我常常做给姑娘吃。” 越娘低声对她说了几句,忍冬羞红了脸,掉头走了。 越娘脸上浮出笑意,看着天上的圆月,如此才不负人间欢乐吧! 第98章 二美来访 http://.biquxs.info/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杨澈军务繁忙,但他尽量晚上早点回房陪她。 谭茵也忙着上手学习府中事务,还要接待前来拜访的女眷们。 这日瑞玉与李云珠前来拜访,谭茵在婚礼那日已经听到两人声音,果然声如其人,均是美人。 瑞玉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段窈窕,说话细声慢气,身段窈窕,温柔婉约,身着一件烟蓝色裙袍,头上戴着几根金簪玉钗。 李云珠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颇为矫健艳丽,她妆容精致,身着一件翠色衣衫,头上玉钗珍珠足有拇指盖大,而手上一对玉镯翠色欲滴,更是不同凡品。 瑞玉良家出身,生有一子一女,颇得赵家上下喜爱,赵破虏尤其爱她,孩子与主母则留在上京。 李云珠出自河西李氏,她乃庶出二房的嫡女,去年才与铁金权成亲。 铁金权乃颍州人,出身寒微,从小就是马夫,入得行伍,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兵士。 本来大昭大夏边界即使有些纠葛,没有大战也就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谁知大昭却在两年前大败大夏,时势造英雄,铁金权在此战中悍不畏死,战功卓著,事后论功行赏,得以连升几级。 后来组建骑兵,杨澈得知他从小就当马夫,训练马匹乃是一绝,便让他训练骑兵,更把他擢升为副将。 他出身贫寒,家徒四壁,二十五六还没成亲,河西李氏遂把李云珠许配于他。 虽然其父乃庶出,但她却是嫡女,生得又貌美,铁金权从来想都不敢想能娶到如此美貌的高门之女,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 两人初次登门拜访,谭茵精心招待二人。 说了一些家常话后,几人话越说越开。 李云珠笑得格外甜美,她本就生得美貌,这一笑更如娇艳海棠,“这颍州城不知道多少人想见夫人呢!都想沾沾夫人的福气与喜气,能嫁得侯爷这样的如意郎君。” 瑞玉用扇掩口鼻,笑道:“是不是你那些姐妹又说什么了?上次我听闻有人说侯爷要是成婚,她就跳楼去,可曾真去了。” 越娘站在谭茵身侧,微笑道:“我们侯爷与夫人乃天作之合,侯爷老师方成大儒与夫人父亲乃是多年好友,这才成就这天赐良缘。” 杨澈叮嘱过此事,若是有人问起二人渊源,只说是师长所定。 “夫人真是好福气。”瑞玉附和道。 “那可不,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父亲乃是书院山长,那也是桃李满天下,与我们侯爷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越娘顺着瑞玉的话笑道。 “夫人初来匝到,从江南苏杭那繁华之所来到这西北风沙之地,估计不大习惯吧!苏杭鱼米之乡,姑娘们也水灵灵的,这边被这北风一吹,一块缎子也能吹破。”瑞玉岔开话题问道。 “这儿虽与江南不同,可也别有风情,我看这边女子身姿健美,很擅骑射,我很羡慕。那些西域过来的胡姬也很美貌,听说她们能歌善舞,我还挺想去看,一睹回雪飘飘转蓬舞的风采。” 谭茵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神往的表情。 李云珠这时却很激动,鼻子里似有似无发出一声轻哼,撇了撇嘴道:“夫人高贵,可千万别被这些美貌胡姬给骗了。胡姬最善魅惑,像个狐狸精一般专门勾引人,不少人被迷得倾家荡产。” “不少达官显贵世家子弟就是在看她们跳胡旋舞时被诱惑的。这些女子不过为奴为妾,或是嫁与不入流之辈,一般人可不会娶她们,那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谭茵见李云珠如此鄙夷,诧异问道:“为什么?” “胡人可不像我们重视礼节,女子离婚改嫁乃稀疏平常。穿的衣裳也是袒胸露背,哎呦,我都不好意思看。还有他们国王过世,妻妾竟然都要嫁给继任君王,简直是禽兽之举。” 谭茵看了看越娘,越娘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谭茵招呼大家喝茶。她与两位出身背景爱好都不同,本身也不是一个热络之人,真不知道能和两位说些什么,幸亏有越娘在。 ...... 两人走后,越娘说道:“这李云珠出身李家,有些话传得特别快,一起头就得把它按住。” 谭茵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越娘叹了一口气,“夫人有时聪明得出乎人意料,有时却有点犯糊涂,打侯爷主意的人难道还会少吗?” 谭茵一愣,明白杨澈的苦心。 “越娘,河西李氏可曾打过侯爷的主意?”谭茵突然问道。 “夫人何出此言。”越娘有点踟蹰道。 “我在想,李家既然都能看中一位副将,难道不会看中侯爷吗?” “打侯爷主意的人多了,可侯爷的心思在谁身上还用我说吗?”越娘打趣道。 谭茵不好意思,又问道:“李云珠为何对胡姬如此激动?” “夫人有所不知,李云珠胞兄因为恋上一名胡姬,执意要娶她为妻,差点被家族除名,她对此自然是恨之入骨。” “那胡姬真像李云珠所言最喜欢勾引人吗?”谭茵好奇问道。 “胡姬多在酒馆瓦肆之中,确有不少人纳了胡姬,风月场的事情也说不清楚。” “哦,原来如此,看来还得问杨澈。”谭茵恍然大悟道。 “夫人,这与侯爷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风月场的常客吗?问他准没错。”谭茵肯定道。 越娘一听急了,连忙道:“我不知道侯爷以前是否真的流连青楼,但我进府后,发现他很少去那些场合。” 看她样子,恨不得对天发誓。 谭茵露出不相信的眼神,笑道:“越娘说的侯爷怎么和外面传得不一样,我怎么听说他醉卧美人膝,与好几个绝色美姬都来往匪浅,还写了一些诗送她们。” 越娘见她并没有真的生气,看着那双如杏仁般的漆黑眼眸,“怎么,夫人难道还不相信侯爷?” “夫人不必多想,以侯爷的才貌与身份地位,对他有心思的不要说这河西李家,就算在上京也多得是。可侯爷从来不假以辞色,对夫人一心一意。”越娘以手扶额,觉得自己会不会死得很惨。 “我自然信他,只是我怕……”谭茵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怕什么?” “没什么。”谭茵摇了摇头。 …… 瑞玉与李云珠出得将军府。 李云珠悄声道:“瑞玉姐姐,觉得侯爷的这位新夫人如何。” 瑞玉微笑道:“妹妹何出此言,侯爷与夫人乃父师之命,天作之合。” “姐姐这句话可是出自真心实意?”瑞玉稍稍歪了歪头,看着她道。 瑞玉轻轻叹了口气,李云珠与她颇为交好,赵破虏主管粮草,李家贡献不少。 “云珠,她虽出身不高,相貌也不出众,可你难道就没想过,以侯爷为人,他为何会答应这门婚事?”瑞玉循循善诱道。 “可看她模样,实在想不出侯爷会看得上她!再说身世差得也太多了。” 瑞玉没有看李云珠,轻笑一句,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男子!” 李云珠见她自言自语,轻咬嘴唇,直到下唇发白才放开。 瑞玉抬头看她如此模样,心里也为她暗叹。 族中长辈打的如意算盘,她出身庶支,父母懦弱,兄长不争气,倒要她一个出嫁女儿来为自己这一房谋划。 “如今侯爷已经成婚,你们心思就歇了吧,不然反而不美。” 李云珠露出不情不愿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第99章 礼或非礼 http://.biquxs.info/ 傍晚,杨澈进房时,谭茵正在插花。 瓶子里一只菖蒲青葱翠绿,桌上零零散散摆放了几支百合蔷薇,谭茵正在端详比划,看看怎么摆放合适好看。 “你回来啦!”谭茵正准备上前。 “我去换身衣服,你不用管我。” 杨澈进了里间,洗了洗脸上和身上的尘土,换了一身常服。 出来时看到她手里拿着支蔷薇,正在比划长短。 谭茵穿着一件珠粉色衣衫,头上戴着珍珠金钗,手腕上也戴着金镯,更显得皮肤白皙,面颊红润。 她看到他出来,嘟囔着:“哎呀,我怎么就不像彦雅那样妙手生春,随便一摆弄就花意盎然,总觉得差口气。” 杨澈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一支百合,将多余的头摘去,只留一朵,插进天青色瓶子里,绿色菖蒲映衬白色百合,十分雅致自然。 谭茵眼睛一亮,“没想到你还会插花。” “是不是开始崇拜我了。”杨澈扬了扬眉道。 谭茵把手里的蔷薇掷向他,笑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脸皮这么厚。“ 杨澈接过蔷薇,闻了闻道:“这支蔷薇我很喜欢,记得你当时去灵隐后山就是去寻蔷薇银簪的,说起来蔷薇与我俩有缘分。” 谭毅听到他提起蔷薇银簪,不免想到李征,脸上敛住笑意。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虽然已与自己无关。 杨澈看她表情,有点吃味,“怎么?还念念不忘。” “你还好意思说,我听说不知道有多少人打你的主意。”谭茵没好气道。 “这不说明你眼光好吗!找了个人人称羡的夫君。”杨澈带着她到榻上坐下。 “杨澈,我怎么发现你有点自恋。” 杨澈装出受伤模样道,“娘子,你这么说可是在扎我的心啦!” 谭茵看他在那装模作样,白了他一眼,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首先,我是你夫君,直呼我的名字太生分了,你可以叫我澈。” “澈?”谭茵还好饭没吃,差点吐出来。 杨澈一看她那副要吐的样子,立马退而求其次道:“叫雪原也行。” 这人是不是把肉麻当有趣? “其次,你可记得在兰若寺,你亲口说过,想嫁给我的人,能从上京城朱雀门排到玄武门再绕两个圈都不够排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夫君我乃当世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他穿着褐色家居常服,乌黑头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子束起,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饰品,只是简简单单地坐着,却熠熠生辉。 谭茵看了他好一会,半晌收回眼神,被他以已之矛攻己之盾,说得哑口无言,但她也不是个轻易被击倒的人。 “说你有点自恋还是太客气了,难道就没有哪家姑娘给你脸色看吗?” “有啊!你不就是吗!”杨澈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道。 谭茵发现自己被他给绕进去了,立马端正神色道:“你别打岔,我问你,王明珠是不是也曾对你动过心思,我听说你当时就住在她家,她还出来给你弹过琴。” 杨澈看妻子盯着猛打,很是无奈,“别人对我有意,难道你就要怪罪我不成。” 谭茵板起面孔道:“还不是你在外面招蜂引蝶,我就不信你对王洛神一点也不动心。” “冤枉啊!那王明珠虽然绝色,可王家肚肠比九曲黄河还要弯上几弯,你夫君难道会是那种见色忘义之人?”杨澈立马举双手告饶。 “那要是王家没这心思,你是不是就看中啦!” “我难道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再说我当时都已经认识你了。”杨澈立马解释道。 谭茵表情严肃,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扑哧笑出声来,不一会儿就捧腹大笑起来。 杨澈这才知道被她给骗了,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 看她笑得天花乱坠,头上珠钗一颤一颤,心下一动,遂去挠她咯吱窝,这下谭茵笑得更是忍不住了,一边躲闪一边求饶。 挠着躲着笑着闹着,不一会儿两人就缠成一团,钗横鬓乱,娇吟轻喘。 谭茵还是保留一丝清醒,在最后时刻推开杨澈。 “还是大白天呢,快要用晚饭了,越娘她们都在外面。” 杨澈整理了一下衣裳,又给她整理了下头发,把珠钗插上去。无奈道:“我们是夫妻,又是新婚,谁还会说我们太过亲热不成。” 谭茵的脸一下就红了,“你还说,我天天早上都爬不起来,都快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了……” 杨澈哈哈大笑,知道她从小受父亲严格教诲,脸皮很薄。 “若是我俩晚睡早起,什么动静都没有,她们才会真的担心。” 谭茵咬了咬嘴唇,羞红了脸。 杨澈轻声问道:“难道你不喜欢吗?” 谭茵没理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不喜欢啊,看来我还不够努力,今天晚上……” 谭茵见他越说越混,连忙打断道:“别说了,你就会欺负我。” 杨澈揽她入怀,轻轻亲吻她的头发。 “阿茵,我很快乐,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一直到老。” “那我到时肯定很难看,你还是很好看。” 杨澈轻声道:“在我眼里你什么时候最好看。再说你也并不是真的看中我的长相。” 谭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看中你的长相,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杨澈轻轻啄了她一下,没再多话。 …… 谭茵与他说起今日两位夫人来访一事,特别提到李云珠。 “李家在此盘踞已有四五百年,根基深厚,在大夏与大昭之间游走不定。之前河西归于大夏,他们就与大夏贵族通婚。”杨澈解释道。 “如今我们夺回颍州和凉州,李家又有心思想与大昭结亲。陛下刚登基,太子妃早逝,中宫无主,如今打主意的人不少,可一般人怎可能。” 谭茵问道:“那他们怎么会选择铁金权呢?不是你与宁将军更……” 杨澈圈起食指,叩了一下她的头,没好气道:“有你这样把夫君对外推的吗?” 谭茵呵呵一笑,“我好奇嘛!” “我当时哪还有心给别人。宁家与我又不同,他家世代镇守边关,军中满布故旧,祖训不得与边关士族联姻。若是与李家结亲,你想陛下能放心吗?”杨澈慢慢分析道。 “陛下不是极为信任宁家吗?” 杨澈长叹一口气道:“阿茵,君是君,臣是臣,若是一个臣子不知道自己的本分,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谭茵忽然想到,杨澈是不是也是如此如履薄冰。众人羡慕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陛下宠信,立下不世战功,可谁知道他背后的艰辛。 谭茵立马道:“呸呸呸,说什么死啊死的,童言无忌。” 杨澈看她像个孩子似的,笑出声来,“我这条命不只是我自己的,还是你的,我要与你白头偕老,我会格外珍惜。” 谭茵轻轻“嗯”了声。 “对了,许临海治理黄河去了,彦雅陪他一起。”杨澈说道。 谭茵想起在博文书局后花园中,许临海登台侃侃而谈治理黄河的设想,看来陛下采纳了他的意见。而他带彦雅一同前往,也说明夫妻感情甚笃。 “太好了。”谭茵也为他们夫妇二人感到高兴。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子斐。” 谭茵对许临海的看法一直很矛盾,一方面要感谢许临海的劝说,自然要承他的好意,再说他与彦雅已经成婚,婚后对彦雅也很好。但另一方面彦雅曾经所受的哭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杨澈见她表情比较复杂,知道她的心思。 “子斐的运气真好,做了几件混账事,最终还抱得美人归。你说要是我,不要说做,就是想一下,你都把我不知道踢到哪犄角旮旯去了。”杨澈叹气道。 “祸福相依,经历了这么多事,得来如此不容易,子斐才会珍惜。” 谭茵怔了一下,明白杨澈话里意思。 …… “对了,我今日听李云珠说,胡姬多从事贱业,或是嫁入大户人家为妾。好像这边对胡人很是鄙夷,说她们不懂礼节,不通文墨。”谭茵问道。 “你看到大食大秦传过来的金银器和雕塑,可觉得他们落后无礼?” 谭茵想起驿站的那尊飞天和兽首鎏金玛瑙玉杯,摇了摇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物产不同,习俗也不同,西域与中土一直互利互补,各自都从对方学到很多东西。若不是胡人,我们现在还在盘腿跪坐。千年前赵武灵王都能胡服骑射,现在这些人却思想僵化,岂不可笑。”杨澈道。 谭茵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铁将军是本地人,又与李家结亲,那你担忧吗?” 杨澈笑道:“你到举一反三了,他毕竟不是主将。训练骑兵没有比他更能干合适的了,我用人用能。再说大昭在此施政驻军,能得到当地支持自然更好。” 谭茵终于有点明白了。 “这下终于相信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绝无二心了吧!”杨澈带着几分调笑道。 谭茵嗔道:“我早就知道,还等到今天?” 否则又怎会答应他的求婚。 杨澈委屈道:“还说我欺负你,到底是谁欺负谁。” 谭茵轻轻啄了啄他的脸颊,说了声“吃晚饭了。”就滑下榻去。 看着她像小鸟般轻快的背影,笑意浮上他的嘴角。 第100章 凉州大捷上 http://.biquxs.info/ 谭茵与忍冬待得实在闷得慌,浑身都要发霉,这日两人终于拖着练桑到颍州城中逛逛。 大街上行人如织,不时有高个白肤金发碧眼,面黑如碳身体矫健的外邦人走过,服饰首饰等都与中土不同。 大夏男人则人高马大,臂膀腰圆,那胳膊比忍冬的大腿还要粗上许多,估计一拳抡过来,能把人打飞。姑娘身姿矫健,身材匀称,与江南姑娘的柔美完全不同。 两人刚入城时看着这些外邦人时就很惊奇,现在忍冬又盯着人家一直看,被谭茵一把拖住。 “姑娘,他们的头发卷的还挺好看的,要是我们的头发卷会不会好看?”忍冬问道。 谭茵格愣一下,忍冬抛出的问题经常会难到自家姑娘。 “嗯,应该也挺好看的。”谭茵看着忍冬的头发想了想道 练桑插话道:“这边也有姑娘用一根圆棒把两鬓几缕头发卷起来,过一夜,头发就卷了,倒也别有味道。” 忍冬听了此言,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练桑姐姐,你说这些外国人和我们一样吗?”忍冬好奇问道。 “你指一样是什么?”练桑说道:“他们也是人,姑娘们同样爱美,小孩子同样喜爱玩耍。可又不一样,他们信奉的喜欢的和我们又不同。” …… 几人逛了不少地方,谭茵想去书店,忍冬想去调料店,还去了饰品布料店,也不过走马观花。 “夫人不用急,下次再出来慢慢逛也不迟。”练桑劝道。 “可我们不久不就要去凉州了吗?”忍冬问道。 “不碍事,凉州离此三百多里,本来就是河西第一重镇,如今重回大昭,来往商队在那儿也会休整,这儿有的那边也会有。”练桑安慰道。 中午几人简单用了点午饭,刚出饭馆,就看大街上不少人三两成群,行色匆匆,往一个方向奔去,口中还招呼同伴道:“快点快点,占个好位置去。” 谭茵疑惑地看着练桑,她也摇了摇头。 练桑拦住一人问了情况,才知道大家都是去听说书,今日说的就是发生还不到半年的凉州大战。 河西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民风剽悍。百姓对战争从不陌生,历朝历代或英雄或枭雄你方唱罢我登场,留下无数传说。 今日说书的又是此时此地发生之事,自然引得百姓前去倾听。 谭茵一听,立马有了兴趣,忍冬也很喜欢。 练桑有点犹豫,怕人员众多,鱼龙混杂,可看她们二人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加上自己也挺想去的,就公私兼顾,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说书场地在一处茶馆,等三人到时,便宜的位子早就一抢而空,只剩最贵的二楼小包房。 进得场子,一楼中间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上面放了一桌一椅,桌上放了一块惊堂木,一杯茶。 对着台子摆放了数十排位子,二楼则有小包房。好家伙,足有二三百号人。 说书人陈天芳四十多岁,在河西一代颇有几分名气,在众人的翘首以盼和雷鸣般的掌声中登场。 陈天芳长相平凡,身材不高不矮,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可当他在台上那么一站,惊堂木一拍,整个舞台就完全成为他的,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的声音浑厚洪亮,穿透力强,整个场子都被他的声音所萦绕。一出声就把众人给吸进去了。 ...... “哟,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承蒙各位看官捧场。鄙人姓陈,名天芳,敦煌人士,五百年前从中土移居河西,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 “这颍州盘踞在黄河边,乃河西门户,两年前重回大昭。这么多年我来过颍州多次,这次来啊,嗬,好家伙,这商铺比以前多了一倍都不止,晚上灯火通明,像白昼一般,连天上的月亮都派不上用场。让我好不羡慕!” “颍州大捷各位都经历过,今日我就来讲讲这凉州大捷。” “河西四镇中这凉州与甘州扼守最为狭窄之处,而酒泉和敦煌在西出口宽广处,可谓是得凉州与甘州二州者得河西。” “颍州大捷很多人说那是侥幸,大夏太子并未领铁鹞子军出战。有些人私底下说颍州这胜利来得太容易,恐怕颍州不得长保。” “谁曾想不到两年,大昭反而拿下这河西第一重镇凉州,这真是大跌眼镜,出乎众人意料,今日就让我和你们说道说道这其中过程。” 这说书人大开大合,抑扬顿挫。 时而如高山瀑布,惊险刺激,让人把心提到嗓子眼里;时而如潺潺流水,平坦缓和,让人心中感到欢喜愉悦。时而疾风劲雨,策马奔腾,让人心潮澎湃;时而花前月下,踏青访客,让人款款而行。 “首先我们先看看这双方主将。大夏主将乃太子元祐,大昭主将乃镇北侯杨澈。” “这大夏太子元佑身高八尺,眼似铜铃,面如黑炭,使一把二百斤的长柄新月刀,骑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逐风,骁勇善战,臂力千斤。听说曾格手搏杀老虎,所到之处如狂风过草,莫不倾伏。” 忍冬听到这,对着谭茵小声说道:“姑娘,这太子难道是个黑夜叉!” 谭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了看周围,立马正襟危坐。 “那些不听话夜里啼哭的小儿,父母只要说声‘再哭,就让元祐太子抓了你去。’就没有小儿敢再哭的。” 这何止是个黑夜叉,简直就是个黑无常!谭茵暗笑。 “各位看官听我这么一说,是不是就认为这大夏太子乃有勇无谋鲁莽之辈?若元祐是此等人物,他排行第四,母家也不过是普通世家,又怎会在夏帝十余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储君?” 连桑看了看谭茵忍冬,使了个眼色,你们俩猜错了吧! “此人有勇有谋,极擅谋略,手下有谋士能臣猛将几十人,实乃大昭劲敌。” “大夏立国近百年,这铁鹞子军乃最为精锐的骑兵,战马均为河西与草原驯养的骏马,马头配黑色铸铁盔。骑兵均从小受训,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西域一带莫不臣服。” “说完这大夏主将,我们来说说这镇北侯杨澈。” “这杨澈与元祐那可是完全不一样,若说元祐是那关西大汉,杨澈就是那文弱书生。此人巍如玉山,秀如立松,一个字美,两个字很美。” 这时观众中一个人笑出声来:“三个字极其美,那襄阳王还去抢他,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可比红颜祸水。” 底下观众发出哄堂大笑来。 连桑极为愤怒,通地一声站起来,正想去找那人。 谭茵立马拉住她,让她坐下,“你别急,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陈天芳听到此言,对那人道:”我说这位看客,看起来对镇北侯有点误会。今日这是陈某的场子,且听我慢慢道来,若是听完说书,你还这样说,那就是鄙人没本事,我就退出这行。” 周边已有人在窃窃私语,原来这是城中的一个泼皮无赖,不知道怎地当众说出这话来了。 陈天芳继续道:“别看这杨澈长得像白面书生,可能耐不小。各位看官,这河西之前打过四次大仗,都没夺回来一座城池,反而把颍州给丢了,这人一来就把颍州给收回了。” “这杨澈十五岁前从文,十五岁后从武,之前压根没打过仗,手下将领也都几无胜绩,更是以步兵为主,没有多少骑兵,你说谁看得上他,谁看得起大昭的军队。” “两年前颍州大战,大夏二皇子心高气傲,带着大夏的三万普通骑兵杀气腾腾过来。杨澈避其锋芒,故意示弱,诱敌深入,从敌后包抄,打他个措手不及,拿下了颍州和一些马场,慢慢训练骑兵。” “这次元祐派阵前大将乌图,领一万铁鹞子军和一万骑兵前往凉州,作为先头部队,他还将亲自率领二万铁鹞子军随后开赴边境,准备拿下颍州,进而进犯大昭内陆。” “一时边境乌云突变,战火将起。百姓闻之色变,纷纷拖儿带女,逃离颍州奔向中原。” 谭茵突然想起在苏州面馆时,当时旁边桌上有人在说边关告急,百姓又将遭受战火之殃。过了几月,没想到拿下凉州了。 “这眼看颍州就要失守,陕甘之地也即将不保,大昭上下那叫一个揪心,朝野上下是热议不断,众说纷纭。而大夏上下却是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誓要一雪前耻,这战争一触即发。” 陈天芳拍了一板惊堂木,“啪”地一声,众人抓耳挠腮,洗耳恭听接下来的故事。 第101章 凉州大捷下 http://.biquxs.info/ 陈天芳吊足了胃口,继续说了下去。 “这乌图领着二万兵马,还有驻扎在凉州的一万兵马,那是杀气腾腾啊!出了凉州城奔往颍州城,在两城中间,黑河两边河滩的宽广处安营扎寨。” 黑河是河西的母亲河,穿过整个河西走廊,养育两岸儿女。 “这河西走廊,凉州与甘州是最为狭窄处。乌图的士兵就驻扎在狭窄的高山河谷中,最窄的不过一里,宽的也不过数里,队伍绵延数十里。” “众人正等着这队伍何时进犯,那乌图先派一小队人马前去刺探信息,骚扰颍州军民,但大队人马仍旧驻守原地,都在猜测是等元祐大军到来,大夏不动大昭自然更是不动。” “而大昭在颍州驻扎了一万人马,骑兵才刚组建一年多,人马多少都不清楚,更别提战斗力了。” “颍州城那是人心惶惶,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军民是日夜戒备,不知道会何时攻占颍州城。” “秋冬天干地糙,草木枯黄,北风凌冽,野外一片荒凉。正当两国处于胶着之时,一天夜里,大昭却主动发起了进攻。” “也不知道大昭从哪儿找来那么多身手矫健的神箭手,那弓弩竟然能射七八百米。他们爬上河谷两侧的高山,箭头点火,箭柄中空装了一种黑油,射向粮草库、干枯草木和中军仗,一时火势大起,到处着火。” “说起来那日颇为奇怪,平常刮的是西北风,那日夜里反到刮起了东南风,火势朝着凉州方向一路烧过去,连老天都在帮大昭。士兵们忙着到河边接水灭火,可那黑油着实厉害,火势越来越大,根本就灭不了。” “士兵们看火势凶猛,忙着逃命。马匹也受惊四处奔跑,那最狭窄处不过一里宽,那么多人都急着通过,人挤人人踩人,马挤人马踏人。而大昭士兵却又埋伏在最狭窄的几处山顶投掷石块,射发弓弩。” 陈天芳又大肆形容了一番,他口技了得。战场上的血腥厮杀、残酷惨烈、惊心动魄都被他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仿佛就在现场一般。 “不一会就死伤无数,那惨叫声真是让铁人都流泪,那黑河的水都染成了红色。第二天,天降大雨,火势才熄灭。” “乌图领的三万兵马只剩下五千残兵败将回到凉州。众人本来想这次大捷真是不容易,只是后面还有元祐率领的大军还在过来,接下来的一场硬仗还不知道鹿死随手!” “可谁曾想杨澈竟然不管不顾,乘胜追击攻打凉州。他率领二万人马,其中有一万是骑兵。凉州守兵本来就剩余不多,乌图领的残兵败将已是惊弓之鸟,哪是大昭的对手。” “本来攻城起码需要数月,年余的也不少见,那时元祐大军到来,那可就危险了。没想到趁着凉州兵荒马乱,杨澈早就派人扮成大夏士兵模样,随着那五千人马撤回凉州。” “半夜,这些人杀死城门守卫,将凉州城大门打开。杨澈如同天神下凡,率领大昭士兵一举而入,夺得这河西第一重镇,还把河西乃至整个西域最大最好的云丹马场收入囊中。” “杨澈纪律严明,严禁士兵烧杀抢掠,颍州城和凉州城的百姓很快就安定下来。如今颍州繁华更胜以往,凉州也大为安定。” “各位看官,我现在想问各位两个问题。” “这杨澈夺得颍州及凉州是侥幸吗?” “这杨澈可算得上是盖世英雄吗?” 报以回答的是能掀翻屋顶的掌声和喝彩声。 “我再想问刚才那位兄台一个问题,昔日太史公曰,张良貌如妇人,可他是否是妇人?今日有人说杨澈貌如妇人,可他行止可像妇人?” 那名口出狂言的无赖见状灰溜溜地低下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谭茵听得惊险无比,看到众人如此夸奖自家夫君,自然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她转头看看左右,却看到练桑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流,看到谭茵正看她,连忙抹去眼泪。 陈天芳继续道:“如今颍州如此繁华兴盛,你们可曾看到过?凉州即将恢复史上繁华,你们期待不期待。河西自从被大夏占领后,与大昭不通已有七十年。” “我再想问问诸位,这河西的兴盛到底是系于大夏还是系于大昭呢!未尽之言止于此。” 陈天芳结束了他的说书,留给了众人若干问题。 ...... 众人出得茶楼,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心潮澎湃中。 上得马车,几人均无言语,谭茵见到练桑刚才流泪,想是触到伤心事。她平日英姿飒爽,不苟言笑,而刚才却准备跳起来去找那无赖算账。 行了一会儿,练桑慢慢说起自己的事情来了。 练桑主家为敦煌世代望族陈家,本为中原大族,为避战乱,西迁河西,在此已经延绵六百年。 陈家经历数朝,中原和外邦轮流统治河西。 前朝统治近三百年,是敦煌最为辉煌之时,一时万国商贩来中土,中土客商则去往西域与大食大秦,丝绸之路繁华更胜两汉之时。 河西人过了三百年的太平日子,儒道之学大兴,礼乐润化民众。陈家世代治学,家教甚严,有多人为官,在当地极有声望。这片土地上的统治者无论是汉人还是番邦之人,对陈家都很是尊重。 前朝覆灭时经历了近百年的战乱,陈家在乱世明哲保身,不参与任何一方争斗。 大夏夺得河西七十年,王室出自草原一族,为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攻城略地,武力功盖北方。 可文明程度与大昭相差甚远。大夏太祖曾立三为皇后,每一位皇后都被后一位皇后谗杀。他还夺取太子未婚妻为妃,后被太子逼宫所杀。 第二任帝王太宗先娶舅家表妹为后,后又与舅家儿媳梁氏私通,后又灭舅家满门,立梁氏为后。 大夏帝党与后党两权相争,内乱不止,杀戮不断。 河西被大夏占领后,西域与中原不同,敦煌繁华不在,逐渐沦落为一个边陲小郡,但生于斯长于斯,陈家仍然过着自己的日子。 但天有不测风云。连桑大姐,陈家的大小姐在敦煌之地名闻遐迩。素有“城外观音笑,城内咏柳俏”美名。 敦煌城外洞窟内观音百态,城内陈大小姐名咏柳,七岁一首咏柳诗技惊四座,而她长得更美。 她与敦煌刘姓世家子弟自小定亲,城内众多人等也只能望洋兴叹。 及笄后声名更胜,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一睹她的风采。 这年,敦煌来了一位新太守梁全。此人乃梁太后的内侄,听说在大夏王都犯了大事,梁太后为保全他,让他远到敦煌避祸。 他二十七八岁年纪,姑妈梁氏掌握权柄也有二十多年,是大夏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为人阴险骄横,好色多杀。原配早死,姬妾十几个,乃青楼常客。 梁全得知咏柳美名,偶尔得见更是抓耳挠腮,日思夜想,遂想娶她做续弦。 陈家以咏柳已有婚约之名拒绝了梁家,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可不久后刘家就到陈家来退亲,陈家才知道这事压根没完。 慢说咏柳已经许人,就算没许人,陈家也断不会让掌上明珠嫁人做续弦,更别说是如此龌蹉无耻之人。 再说梁太后与大夏太宗私通,出卖前夫全家才换来的荣华富贵,有气节的读书人都深以为耻。 陈家无奈,只得答应刘家退婚。果然退婚后,梁全又来求亲,这次陈家还是婉言谢绝了,这梁全也好声好气地接受了,没有多话。 陈家本来惴惴不安,但想历朝历代郡守都对陈家礼遇有加,陈家也算得上家大业大,后来看他没什么动静,就慢慢放下心来。 谁知过了半年,一日在去寺庙为亡母超度的路上,光天化日之下陈咏柳被梁全劫走,三日后才被放回,当日陈咏柳就上梁自尽。 陈家前往王都告状,反被说他们不懂习俗诬告皇亲国戚,抢婚乃游牧民族固有风俗。 陈咏柳美名家喻户晓,她如此受辱而死激起满城愤恨,敦煌城内民众哗动,陈家被按了个煽动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 还好陈家家主早已预感不好,把家里一些小辈送了出去,才免得满门遭殃。陈家少主陈维新就在其中,其时十二岁,当时练桑不过十岁。 …… “颍州凉州都重归中土,不知道敦煌又要等待何时。我陈家世代生长于敦煌,却落得家破人亡,也不知道何时能报仇雪恨。” 即使过了十余年,练桑心中的愤恨仍然不减半分。 谭茵听后,浑身发冷,如此目无王法、毫无顾忌、不知廉耻真是难以想象。想起那尊美丽的飞天,不知道让满城哗动的姑娘该有多么美好,而她如此陨落更是让人哀叹。 “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大昭开国皇帝曾立下祖训,不以言获罪,除非犯下谋反叛国或杀人放火等重罪,不得刑罚加身。 官员也较为遵守王法,像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世家大女,事后又污蔑家族造反,早就给御史台把本子也参烂了。 “王法?他们就是王法,粗鄙不通礼数,怎比得上中原文明华章。”练桑冷笑道。 谭茵按住练桑的手道:“一定会有机会的。” 练桑嘴角扯出几丝笑意来,对她点了点头,“侯爷就是战神下凡,来拯救河西百姓的,我们绝不允许别人侮辱他,我们一定会等到那天的。” 第102章 春日蔷薇 http://.biquxs.info/ 回到府中,越娘告知今日杨澈已经回来,正在书房。 她平日很少去他书房,怕耽误他军务。今日这说书荡气回肠、令人心潮澎湃,忍不住想去找他。 进入书房,看到杨澈身着军服,案几上放着他的佩剑,正站在大昭舆图前,有时迫近细细查看详情,有时又后退几步从远处端详。 他的书房还藏有一张河西舆图,城镇关隘、山脉河流、土地矿藏、人口信息都一一详尽。藏在暗格之中。 之前河西地图非常简略,只有简单的大城大山大河。而这张地图连小溪、重要动植物、矿藏都标注得极为详细,耗费无数人心血才得来的。 他还有几卷书是关于各地的土地物产、风俗人情。 杨澈看书极为庞杂,诗书礼乐自然不必提,可山河志怪,地理游记、杂谈野史、戏本说书甚至姑娘们看的话本他也会看。 他博闻强识,融会贯通,经常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被他连起来一解释,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她不欲打扰他沉思,在门口看着他。 他长身玉立,遒劲有力,只看背影,就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其实他说得对,自己当然不是因为他好看而选择他,事实上当时担心的是他太过好看。 可当两人真正成婚,看到自己夫君如此好看,内心怎会不欢喜! 她正偷偷看他,不猝防杨澈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睛。 “进来怎么也不说话。”杨澈笑道。 “我看你正在入神,怕打扰你。” “哦,不是在偷看我。”杨澈打趣道。 谭茵见被他撞破,老老实实道:“是在看你,可不是偷看,是光明正大地看。” 杨澈挑了挑眉,她渐渐褪去新婚时的羞涩,慢慢打开自己接纳包容他,可如此坦白大胆还是第一次。 “怎么,我还不能正大光明地看自己夫君吗?再说你又这么好看。”看杨澈似乎有点意外她的回答,谭茵脸颊霞飞嗔道。 杨澈被噎了一下,平常自己没脸没皮的调戏她,被她经常翻白眼,没想到今天反被她给调戏了。 “能能能,你要怎么看就怎么看,你想让我怎样就怎样,只要你欢喜。”杨澈勾起嘴角。 “你是喜欢我穿军服?还是喜欢像个贵公子,抑或是个隐士,或者农夫也行......” 谭茵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有啥差别,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话本里....... 谭茵立即脸红了,“你......你从哪儿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难怪说自己要老死在哪个青楼瓦肆。” 杨澈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说道:“这也是闺房情趣。” 又轻轻吻了吻她的耳朵,说道:“你今天这样说,我很喜欢。” 又轻声呢喃几句,谭茵羞红了脸,抡起拳头捶他,引得他大笑不止。 …… 天气已经慢慢暖和起来,两人坐到榻上,透过支起的窗户,外面庭院一角几株野蔷薇开得极盛。 花朵像十七八大女孩儿握起的拳头一般大,艳红、粉红、梨花白、樱粉、朱红。一簇簇一落落,将这这古朴的院落映衬得姹紫嫣红,充满生机。 野蔷薇可不是什么珍贵的花儿,富贵人家喜爱的是牡丹、芍药、茶花,读书人员喜欢的是梅菊水仙,只有那普通人家图打理方便,压根不用管,种些鸡冠花、喇叭花、野蔷薇等。 “你怎么在院子里种起野蔷薇来了。”谭茵诧异问道。 “我喜欢。”杨澈裂开嘴笑了。 谭茵腹诽道,这人爱好也真奇怪。 夕阳照在两人身上,她盘坐在榻上,两肘撑着榻上的小方几,手背托腮,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兴致隆隆地看着他。 “怎么,真的看上瘾啦!”杨澈拿起茶壶,给她到了一杯茶,打趣道。 “我在看你是不是天神下凡。”谭茵促狭道。 “哦,那你觉得是不是?” 谭茵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她如此坦诚地表露着对自己的崇拜之情,这让杨澈很不习惯。 “怎么光提好听的,没提人家说我面若女子。” “这是嫉妒你长得好看。太史公说张良就是面若好女。”谭茵想到那个泼皮无赖就生气。 杨澈表情露出几份说不出的味道,带有一丝苦意和伤痛,“我又怎么能与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留侯相比。” 谭茵知道他又想起母亲为了救他而亡的事了。 她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雪原,都过去了。” 他对她笑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再过两日就是端午了,我想带你一起去显圣寺,一来祭拜我娘,二来也叩谢佛祖,说起来我俩的缘分与佛家真的脱不开关系。” 谭茵想起去年在兰若寺见到他时的模样,一阵心疼,重重点了点头。 “今天的说书好听吗?”杨澈问道。 谭茵兴奋道:“太好听了,他们说你英雄盖世,一举击溃乌图领的三万人马。” 谭茵比划着杨澈带领士兵杀敌攻城的样子,最后一把抓住茶壶,往案上再重重一放,“然后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凉州。” “都说你是战神下凡,连老天都在帮你。你一打仗,风向变了,雨也来了,草也黄了,连弓箭手射的箭也远了。还有那本来要随后率领大军的元祐太子也被吓跑了。” 谭茵用手上下比划着,好像正站在现场,亲眼看到那风突然转向,火烧着干枯的草,沿着西北方向,不过片刻就是满谷火光。 风的呼啸声,水的流淌声,人的哭喊声,马的嘶鸣声,充满数十里的走廊,战争的惨烈声似乎现在还能听得到。 可一想起这些经常劫掠边境的大夏铁骑曾经杀死过多少大昭兵士,让多少春闺梦里人魂断梦萦,让父母失去了骨肉,孩子失去了父亲。 想起“城外观音笑,城内咏柳俏”那般美好的女子,就那样陨落,想起陈家的满门被灭,想起连桑眼中那刻骨的仇恨。 “那你崇拜不崇拜我,有什么表示没有。”杨澈笑道。 “你先把上面衣服脱了,睡下去。”谭茵笑眯眯道。 杨澈格愣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脱了上衣,躺了下来。 谭茵把榻上案几移开,转过头看到杨澈正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哎,你怎么躺着,要趴着啊!” 杨澈装作颇为失望地看着她,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谭茵忽然明白了,“你整天在想些什么?” “我想你啊!” “你怎么整天都在想......你还是方夫子门生。” “子曰,食色性也,我若是对你像个和尚一般,你难道喜欢?”杨澈偏过头道。 有情人做快乐事,杨澈很喜欢在无人处抱她亲她,谭茵经常被他挑逗得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脸就像五月的石榴花一般红,又像熟透了的杏一般,好像捏一捏就能挤出水来,杨澈见她这样就更喜欢逗她了。 “子也曰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听爹爹说有当世大儒提出存天理灭人欲。”谭茵辩解道。 “那个大儒本意并非如此,但是世人所传误解了。灭人欲指的是不正常的欲望,这种欲望让人苦痛,远离中致平和。夫子平生最为信服周公,认为他是圣人,周公之礼乃是家庭社会之本。” “再说,儒家讲中庸之道,只要不是淫伤过度,夫妇二人关起门来的事,又与他人何干。” “那也不能在书房......”谭茵不好意思说下去。 “我们是结发夫妻,周公之礼,阴阳合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闺房之事发乎情止乎礼,怎么在书房就不可以了。”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谭茵缴械投降。 “你不用说,只需要做就行了。”杨澈笑谑道。 看他又在调戏她,她恨恨地扭了一下他腰上的肉,可惜他看起来虽然瘦,脱下衣服却是遒劲有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只捏到一点皮,压根没达到想要的效果。 他却大声道:“哎呀,好疼,好疼。”说着抓起她的手来回抚摸腰侧,“你好好摸摸。” 谭茵气结,恨不得踹他几脚,“你再这样,我就不给你按摩了。” 他这才老老实实趴下不动。 他的背上有刀剑箭伤,谭茵按摩到此处时都会格外小心,她都会轻轻抚摸很久,好像碰着还会疼似的,其实早已愈合很久。 她的手那么软,力道又恰好,他被按摩得极是舒服。 她的体温通过皮肤好像传到他的心里,呼吸声在耳朵边格外清晰。 心上人儿,新婚燕尔,食髓知味,他不禁又动起了心思。 他的体温比她要高,谭茵越按越觉得滚烫。精瘦有力的腰背,饱满的身体,越按越不自然,像是在抚摸他一般,不禁有些走神。 突然杨澈伸手向后一把拉住她,猝不及防她倒在榻上,他翻身而上,俯下身去吻她。 …… 第103章 同心同行 http://.biquxs.info/ 这日足足比平日迟了一个时辰才吃晚饭。 陈叔让人把饭菜热了两遍,越娘也在院外等了很久,才看到两人出来。 谭茵见越娘正对着她笑,总觉得越娘什么都知道,一时耳朵发赤。 晚饭后,两人进得房内。 “他们都笑话我了。”谭茵抱怨道。 “谁会笑话你,他们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杨澈知道她脸皮薄,安慰道。 谭茵白了他一眼,“我下次再也不在书房给你按摩了。” 杨澈勾起嘴角,“那你想在哪儿给我按摩。” 见他又在不正经,谭茵转过头不理他。 她于耕读之家长大,又刚刚经历男女之事,今日已经超过她的认知,他暗叹口气,慢慢来,急不得。 杨澈知道她有点小恼怒,连忙引开话题。 “对了,你今日到书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谭茵想起自己到书房本来是问他事的,可是色令智昏...... 被他这么一说,连忙想起去书房的目的。 “我就是很好奇,你难道真能未卜先知,能控制风向?还有那些神箭手怎么那么厉害,还有你怎么不怕元祐太子援军到来,反而去攻打凉州去了。” 杨澈立马笑了,“怎么,觉得我是个算命先生?你好好想想。” “我爹说过你用人不拘一格,不问出身,鸡鸣狗盗之徒都用,还被朝中元老责骂,说是有辱斯文,断送国本超纲。”谭茵一边回忆一边慢慢道。 “是不是你手下有那种会夜观天象之人?”谭茵突然恍然大悟。 杨澈眼中充满赞许之色,“岳父对你教导真是用心。” “所以就像赤壁之战,风向一变,火全部向凉州方向烧去了,这样大昭士兵就可以乘胜追击。” 杨澈笑着点了点头,“河西这块基本上都刮西北风,但偶尔也会倒刮东南风,只是战机稍纵即逝。” “那些会爬越高山的神箭手呢!听说射程比平常要远一倍都不止。还有他们对地形怎么那么熟?”谭茵继续问道。 “这次才选找到一位打猎的好手,他自己改装弓弩,可以连发三箭,比寻常弓箭射程也要远上一倍,我让工部立马造了出来。” “那黑石油产自河西玉门县,当地百姓用来烧火照明已有很多年,极其易燃。至于地形,我找了一些朝廷招安的绿林土匪还有老牧民……” 果然如他们所言,杨澈什么人都用。 “那为什么你笃定元祐不会来,我记得去年在苏州听到有人说大夏大军压近,当时还担心边境局势,听说颍州百姓还纷纷向中原逃难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夏有内乱,他怕大昭趁机进攻,随派兵佯装要过来进攻大昭。这事本是绝密,被我知晓,识破他们计谋,然后加以利用。” 谭茵这才恍然大悟。 “只是这元祐手段了得,大夏内乱被他给很快镇压下去,否则乃天赐良机,大夏边境离颍州不过百里,上都也不到千里。只是我与他迟早免不了要有一战。” 杨澈继续道:“不要怕,也没那么快,到时我将你早点送回中原。” 谭茵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说出的滋味,听他说起来平平淡淡,不显山不露水,但其中谋略、眼界、心胸、识人、决断、运筹帷幄等何其宝贵、何其艰难。 但面前的男子没有吹嘘自己的不世战功,也没有哀怨自己的痛苦不幸,甚至连遭遇到的艰难困苦他也只字不提。 除了绝密不能说的军机之外,他对自己毫不设防,毫无保留,他把自己的心完全捧出来递到自己的面前。 其实自己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不过触及这个人的表面,就已经被他的光彩夺目所耀眼。 他从不掩饰对她的炽热之情,这种爱的热烈程度超乎谭茵的想象。 她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人为何对自己如此情有独钟,他饱经风霜,历经坎坷,经历世事艰难,看尽风花雪月。而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出色之处,不过是偶尔救了他。 在上京时,如果说刚开始与他见面,还认为他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后来她已经有点感觉到他的心思。 但自己当时与李征情投意合,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会也不敢往这方向想。 他也知道李征,她检视自己对他没有表露任何意思,也一直注意不要有任何言辞上的含糊甚至是勾引。 后来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谭茵慢慢有些明白了。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种爱包含了男女之间的情爱,也包含了一位男子对家庭温暖的眷念,甚至是一个孤寂的孩子渴望得到包容和接纳。 谭茵突然眼眶一热,坚定道:“我不怕,你到哪我就去哪。” …… “对了,练桑什么情况?陈家太可怜了。”谭茵问道。 想起练桑那愤恨的眼神,难以想象她的痛苦和愤懑。练桑从吴江一直陪她过来,她虽然话不多,却极是稳重忠诚,谭茵也不把她看成一个普通女侍卫。 杨澈郑重神色,慢慢说道:“河西此地多次易主,历代统治者无论是汉人还是番人,对这些汉人世家大族都可称得上礼遇,汉人大族与番邦王室贵族通婚也很常见。” “大夏崇尚武力,马背上得来的天下仍马背上治理,对以文治国不屑一顾,对儒生更是嗤之以鼻,认为其酸腐无用,只会动嘴皮子。” “他们把人分四等,除非极少数大族汉人,汉人一般都在第四等,大都操贱业。穷苦百姓在天灾之年卖儿卖女,大户人家对奴婢动辄打骂仗杀,不受任何惩罚。大夏还烧毁了不少孔庙,对儒生也是动辄辱骂,他们毫无机会入仕。” “大夏贵族淫乱不止,王权与后权争斗不休。他们直到现在还有抢婚的习俗。陈家一直被历代统治者所尊重,以为大夏也是如此,实在也太大意了。梁太后能把亲生儿子的皇帝幽闭而死,皇后都能谗杀,你一个小小的边陲世家之女算什么。” “咏柳事变后,引起河西各郡汉民激愤,不少世家大族人人自危,子弟也纷纷投奔大昭。” “维新还有族中小辈流落中原,好在陈家与中原世代往来,这些人纷纷投入故旧门中。维新就投入我师叔门下,我也曾在师叔门下学过一年奇门八阵、天象星宿和工程器械。” “后来我征战河西,维新主动请缨跟随我,他现在就在凉州督导工程器械。他毕生愿望一是收复敦煌,洗脱家族耻辱。二是血刃死敌梁全。” “如果能重归大昭,就不会发生咏柳姑娘的事情了。”谭茵雀跃道。 杨澈摇了摇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大昭权贵虽然不敢做出当众抢人的恶行,但暗地里的龌龊勾当也不少。” 谭茵想到他十五岁时被襄阳王世子所抢,致其母亲早亡,他对此刻骨铭心。 “那按你这么说,这些人为何要重归大昭?”谭茵不解道。 “我大昭到底文明许多。特别是本朝几任帝王都开明睿智,体恤民力,国库充盈,民众富庶,官员持身以正,百姓安居乐业。” “再说他们到底是汉人,被当成奴隶一般,那些儒生也毫无尊严,怎愿被大夏统治。” 谭茵想到若是父亲遭遇此等之事,必会以死反抗。 “还有,河西被大夏占领后,日渐没落,沦为边陲之地。大食大秦西域诸国与中原通商都要经过这一咽喉要塞,河西诸郡乃东西商贩交汇之所,历史上此处极为繁华。” “前人有‘天下富庶者无出陇右’的说法,还有‘凉州七城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的诗句,河西繁盛可见一斑。” “商人在此贸易,各自带来东西方的文化习俗,西方商人把佛教传往中土,东西在此交汇。敦煌那边有无数美轮美奂、奇妙无比的壁画、雕像洞窟,就是写照。” “这样的落差自然也让河西人极为不满,他们归大昭心切,这对大昭夺取河西极为有利。” “大昭夺取河西,得到这儿产的良马才能组建骑兵,才能对抗大靖大夏,否则我华夏沦陷,遍地都有咏柳之事,百姓沦为贱民,儒道之学从此中断,’吾其被发左衽矣’,我们又有何面目去见故人。” 从对河西西域一无所知,到现在的慢慢了解,谭茵开始明白眼前之人他想要做什么。 “你这是要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吗!”谭茵问道。 杨澈哈哈大笑,“我哪有你说得那么伟大高尚。”后又收敛神色郑重道:“不过是不辜负老师教诲,尽己所能罢了。” 谭茵刚想表示自己的感动与崇拜,却听他笑嘻嘻道:“你说岳父母知道,会不会很喜欢我?我这个半子比赵旭还要好吧!” “哐”地一声,刚树立的高大光辉形象瞬间就碎了。 第104章 战佛将军 http://.biquxs.info/ 端午要去城外显圣寺庙,路程得有一个半时辰。 这日,谭茵早早起来,与忍冬到厨房忙和起来。 糯米与粽叶早就准备停当,昨晚两人把糯米泡上,今早一看,发得刚刚好,粽叶也洗得水亮。 把赤豆与蜜枣煮好,把半精半瘦的五花肉切成一小块丁。 两人包好五花肉、赤豆及蜜枣粽子,还包了一些白粽子,趁热下锅煮熟。 杨澈读书练武后,与谭茵一起用早餐。 “尝尝我的手艺,去年缺你的肉粽今年给你补上。”谭茵剥了一个肉粽,递给他。 杨澈顿了顿,伸出筷子夹起肉粽。 “这蜜枣和赤豆粽子都不稀奇,各地都有。只有这肉粽可只我们那才有,吃过的都说好。”谭茵颇有几分小得意。 杨澈对她轻轻一笑,吃了起来。 “味道怎么样?”谭茵充满期待地问道。 肥而不腻,浓香软糯,杨澈吃完整个肉粽,意犹未尽道:“果然好吃,难怪去年在兰若寺那么推荐。” 谭茵嗔道:“那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杨澈拿起另外一个肉粽,正准备剥开。 “要不要换个别的,赤豆的也好吃。”谭茵建议道。 杨澈扬了扬手中的肉粽,笑道:“我就喜欢吃肉粽。” …… 吃过早饭,几人一行奔往城外显圣寺。 显圣寺为再前朝西凉王为其母亲修建,历来香火旺盛。 正值端午,上午前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进得寺庙,前往东侧院落,主持早早就在此处等候,寒暄片刻后,便领几位进了一个房间。 进得房间,杨澈母亲的牌位、供品、鲜花等早就准备停当。谭茵把带来的各种粽子还有一些糕点放了三个盘子,一起放在供桌上。 杨澈和谭茵对着杨母的牌位叩头行礼,行完礼后,杨澈并没有站起来,仍是闭眼双手合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是与亡母说些什么。 谭茵偷瞄一眼他,他不动她也不动,想起婆婆孤苦无依的一生,最后死于非命,徒留幼子活在世上。 谭毅向着素未谋面的婆婆述说自己的心思,“婆婆,我会好好爱他敬他,不会让他觉得孤单,你在天之灵保佑他也保佑我们吧!” 她看着杨澈的侧影,似乎又沉浸在往事之中。 他今日并未着官服,只着一件褐色缁衣,头发用乌木簪盘起,与这佛境极为融洽,仿佛融为一体。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也许他曾经想过遁入空门。 忽然觉得一阵揪心和恐慌,好像有什么人要把他抢走似的,她极是难过,突然对慈祥和善普渡众生的佛像有些害怕。 她跪着膝行几步靠近他,刚抬起头来,发现杨澈正转过头来看着她。勃勃生机和烟火之气笼罩全身,谭茵看到立马安下心来。 “怎么!靠我这么近。”他笑着问道。 谭茵用手挽住他的胳膊,头轻轻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轻声道:“没什么。” 他难得看到她像是小猫一般乖巧黏人。另一只手伸过来抚摸她的手片刻,“我和母亲说,带她媳妇来给她叩头,求她保佑我们俩白头偕老,平平安安,你对母亲说了什么?” 谭茵满脸带笑,调皮道:“我不告诉你。” 杨澈笑着摇摇头,起身时把她顺势也带了起来。 …… 进入庭院,早有小沙弥等候引几人前往香房,主持觉性大师已备茶等候。 觉性大师六十多岁,十分清瘦,脸上的皱纹就像他经历过的世事一样多,每一道褶子都似乎有着故事。 觉性给杨澈亲自斟茶,说道:“颍州百姓生活安泰,富裕大胜以往,往年寒冬必会冻死饿死不少人,今年到没有耳闻。” “说起来你与佛家颇有缘分,都说你是战神,依我看应该说战佛才是。” 杨澈微微一笑,“大师怎么也学起那些世俗之人,说起这些吹捧之词。” 觉性微微摇了摇头,他转向谭茵,问道:“夫人前来河西,觉得此地如何。” 谭茵见觉性目光如炬,洞若观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含糊道:“很好,我很喜欢。” “夫人当有赤子之心。”觉性赞道。 谭茵很是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赤子之心,自己只说了几个字而已。 杨澈与觉性大师又谈了一会佛经,觉性自然对佛经领悟深透,可杨澈似乎也极为精通,好几次他提出的问题觉性都思索良久才给出回答,觉性大师对他的回答也不停颔首。 谭茵听不明白,只是给两人不停倒茶。 半个时辰后,两人告辞。 ....... 慈恩寺位于颍山上,杨澈带她前往寺庙周围转转,来到一处平台,远远望去,层峦叠嶂,沟壑万千。 “我与觉性大师聊了许久,可觉得无聊?” 谭茵扬了扬眉,“听说你前几次与觉性大师经常聊到三五个时辰都不嫌晚。” “我有段时间看了很多佛经,苦闷不解。如今过了多年,感觉各家学说都是通的,一通百通。与觉性切磋总觉得如沐春风,每次都收获颇丰。” 觉性曾去天竺修行,遍访中原各大山川,名刹古寺,对佛法精修颇深,乃河西第一高僧。 “我之前总把你当成武将,现在才发现你其实是儒将。”谭茵笑道。 杨澈勾起嘴角,眼中光芒闪烁。 他斟酌良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道:“你曾经在灵隐后山说我是.......我从来没解释过,今日是母亲忌日,又在佛寺,这事我想和你说清楚。” 谭茵咬了咬嘴唇道:“是我的错,我听风就是雨。” “不是你的错,外界关于我的传言太多,刚开始我还想辩解反驳,谁知后来越传越多。” “儒家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道家说庄生晓梦迷蝴蝶;佛家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能说个明白。” “我后来也不愿不屑解释,相信我的人无需我解释自然相信,不相信我的人多说也无益。” “别人怎样我并不在意,但你不同。你既然愿意与我成亲,我知道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你都不会再放在心上。但我不想你心中有疙瘩,更不想你面对别人的流言蜚语时觉得羞愧。” 他以往并不在意,如今却极为在意,他不仅为自己而活。 谭茵坚定道:“我信你。” 杨澈扬着头深深看她,“你为何如此笃定。” 谭茵思索片刻,慢慢道:“其实许临海曾经向我解释过,他说当今陛下当时身为太子,如履薄冰,不会做这样授人口舌的事,我当时半信半疑。” “当我决定与你成亲时,就不会在乎这些,谁没有过往?但我到河西后,才确信你不会。”谭茵微笑道。 你从来没有追问我的过往,也没有因此看轻我,我又怎会怪你。你受过那么多苦,我只遗憾没有早点遇见你。 太阳照在她的脸上,一双灵动活泼的大眼睛正看着他,充满信任与爱意;上翘的嘴唇笑意盈盈,似乎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如此活泼生动,怎不叫人心向往之。 杨澈一把抱住她,紧紧把她按在怀中,下巴不停地摩挲她的头发。 清风拂过,鸟鸣山涧,于无声处,却胜千言万语。 第105章 红颜祸水 http://.biquxs.info/ 八月,天气炎热,太阳似乎能把人烤焦。 大批军队从颍州沿着河西走廊迁往凉州,一路上尘土飞扬,却军容整齐,纪律严明,精神抖擞。 谭茵与诸位夫人随着大部队搬往凉州。 杨澈婚后军务繁忙,婚后仍不得闲,频繁往来于颍州与凉州。谭茵知道是为了她才如此奔波,心里很是心疼,也曾经劝过他不要如此劳累,杨澈却笑着说不碍事。 终于在来河西四个多月后,凉州军营安置好,城内形势也极为安稳,谭茵跟随大军一起过来,杨澈已经在凉州等她。 忍冬越娘与谭茵挤在一辆马车上,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直流。 马车一步步向前,谭茵撩开窗帘看着这条东西交流融会贯通改变历史的大通道,今时之人,昨时之月,自己是在感受历史见证历史。 走廊最窄处不过几里,宽广处则有几百里。 两岸高山林立,南边就是那书中描写了无数次的祁连山。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众神的府邸。又如妙龄少女,穿着金红色的衣裳,把她最美丽的一面展示给众生。 河水顺着走廊从西往东流淌,滋养两边土地与人民。 练桑说道:“黑河就发源于祁连山的雪水,这儿的百姓都把祁连山奉为神山,把黑河奉为神河。” 至那宽广草场处,蓝天白云下,看到牧马人策马奔腾,赶着几千头马和羊,那马极其高大壮硕俊美,谭茵与忍冬很是惊喜。 谭茵兴奋地问练桑道:“这是不是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练桑笑道:“夫人看到这就惊喜了,越往凉州那儿,地方越大,草场一望无垠。黑河滋养了无数西北最好的马场,云丹养马场是最大最好的养马场,水草肥美,马匹健硕。” 忍冬突然兴奋地指着天上疾飞的大鸟道:“快看,那是什么。” 练桑看了一眼道:“那是雄鹰,这边百姓如果生了儿子,别人过来都要祝贺说希望他能像雄鹰一样矫健,翱翔在天空。” “虽说江南鱼米之乡,吴侬软语,人杰地灵,可比起雄浑辽阔,一往无前,还是得在我们西北。等侯爷空点,让他带你去看看,夫人就明白什么叫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她颇为自豪道。 路上还不时看到有商队来往通过,马匹都驮着重重的商品,丝路已经渐成规模。 …… 杨澈选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府邸作为将军府,本为大夏凉州同知的府邸,比起知府的府邸要小一些。 凉州将军府是个三进的院子,一进院子接待外客,中院为杨澈办公之所,后院则是两人起居之所。 谭茵到时,杨澈还在军营,陈叔已在等候她。他已经早半个月就来此收拾整理了。 陈叔先带她前往后院起居室,忍冬正准备收拾带来的东西,陈叔又要带她们去别的房间。 陈叔领她们到东厢房,房间极为宽敞,约有四丈长,二丈宽,里面空空如也。 谭茵狐疑道:“陈叔,这间房间是要做储物间还是怎的,怎么如此空当?” 看到夫人充满疑惑的眼神,陈叔问道:“夫人可还喜欢这个房间,这儿颇为凉快,西窗能看到庭院里的花草,北窗能看到后花园,冬天南窗能晒到太阳,在榻上看书肯定很舒适惬意。” “侯爷特意让我把府中最幽静景色最好的房间整出来,给夫人做个书房。”陈叔看到谭茵还不大明白,呵呵笑道。 给她设一个单独的书房?谭茵瞪大眼睛,忍冬却并不意外。 …… 江南离此千里之遥,谭茵只带了几本医书与游记过来。 西北是名贵药材产地,有很多珍贵的药方,来到河西后,谭茵买了不少医药书籍潜心钻研,看到精彩处经常连连大呼过瘾。 夏天下午犯困,好几次她在榻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边上散了两本医书还有一封信。 杨澈有次很早回来,进入房内,看她睡得正香,脸颊都有竹席印记,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发丝和裙裾随风摇曳,她是自得其乐了。 看她睡得很香,可到底怕她着凉,杨澈把她抱到床上休息。又把书放好,看到榻上那封打开的信,犹豫片刻,拾起看了起来。 他问了问忍冬谭茵近日状况,忍冬少不得添油加醋说自家姑娘白天就着日光看,晚上就着灯光看,只有他回来时才不看。 又把她的医术大大夸耀了一番,说她从小跟随谭夫人为十里八乡的妇人孩童看病,周围人可喜欢她了,又说起谭茵从小就爱看书。 杨澈问了谭茵喜欢什么样的书房。忍冬想了想,说到谭茵曾经多次提及嘉业草堂的静庐,对其羡慕不已。 …… “也不知道夫人喜好什么,还要烦夫人去府库中挑选屋内家具、装饰等。若是没有中意的,到集市上再去采办。” 轰隆一声,看到陈叔笑嘻嘻的样子,谭茵被巨大的喜悦也震懵了,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状若无事地带着忍冬前往府库挑了好久。 又去集市上挑了一尊反弹琵琶飞天俑还有大秦银器,还有一幅色彩斑斓的缠枝葡萄挂毯,好好装饰了自己的书房。 谭茵从书房透过窗看向庭院,院子里种植了一片蔷薇,绿叶葱葱,想必明年春天又将是姹紫嫣红。 那日,杨澈回来,谭茵笑得格外乐呵,眉眼就没直过。 “早知道一间书房就让你这么开心,在颍州时就给你安排上了。”杨澈笑道。 “现在也不晚,这书房我喜欢。” “先凑合吧!等以后天下太平,不打仗了,我们找处靠湖的地方,给你也建个静庐,春日繁花,夏日荷鱼,秋日红叶,冬日晴雪,一边看景一边看书,岂不快活。” 谭茵被他这么一描述,似乎已经置身静庐,观看四处风景,但四时美景又怎及得上身旁的他。 “若是没有你,有静庐又如何,若是有你,何处不是静庐。” 杨澈闻言笑了,比那夏天盛开的莲花还要好看。 “你可有赵旭的消息,他如何了?”提到静庐,谭茵问道。 看到杨澈看了看她,谭茵嗔道:“怎么?难道你还要吃赵旭的醋不成。” “哪敢,我现在又没有静庐,羡慕还来不及呢!” “陛下颇为欣赏他,让他做御前侍讲,这个位置可谓天子近臣,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他却好,做了半年,提出要去外地做县令去,陛下已经同意他去湖南桃源县当县令去了。” “那,那陛下会不会生气了。”谭茵一听有点急了。 “陛下怎么会生气,这是未来的良臣将相。” 谭茵一听放下心来。 她忽然想到刚才杨澈的话,意有所动,问道:“雪原,若是不打仗了,你是想归隐吗?” “你是希望我归隐还是希望我登堂拜相。”杨澈轻笑道。 “我希望你挑自己喜欢的。”谭茵意有所动。 杨澈环拥她道:“能把大夏与大靖的铁蹄挡在大昭境外,保百姓平安,不负当年两位师傅倾囊所授,也是我职责所在。陛下是明君,对我有提携伯乐之恩,能与他们共建丰功伟绩也是我平生所愿。” “但与你成亲后,和你在一起总觉得时间过得很短。你之前劝我不要来回奔波,比起见到你的快乐,来回路途上的这点辛劳不值一提。” “我也常常想,与你一起泛舟湖上,赏花品酒,看四时美景那该是人生大快之事,我很期待与向往。” 谭茵咯咯笑道:“那我岂不成了红颜祸水,我可没那样的姿色。” “你就是我的红颜祸水,我甘心乐意被你祸害。”杨澈轻啄她面颊。 第106章 胡姬查娜 http://.biquxs.info/ 来到河西已有一月有余,与杨澈的同僚们也日渐熟悉,谭茵也开始喜欢这片宽广雄浑的土地。 河西各族混居,历来异域风情浓厚。谭茵一直对胡姬格外好奇,杨澈这日终于凑了个空带她去城中最著名的胡姬酒坊。 杨澈与谭茵一辆马车,大街行人颇多,繁华虽然比不上上京与苏杭,但也街道宽广,人员众多。 凉州繁华一天更似一天,一些店铺在重新装饰,都是些大的铺面,装饰也越来越华丽典雅。不少人家也在翻新房子,本来西北以平房为多,但这些新房子都是二层三层。 “凉州这大半年人口暴增,房屋租钱也涨了一倍都不止。城内多年没有更新,破旧不堪,现在不少人都把房屋翻新,整个城市面貌也日新月异,朝气有活力。不仅是西域的商人,连大夏上都的大商人也在这边设点经商。”杨澈解释道。 “我听陈叔说,这边苦寒,土地贫瘠,少雨多灾,边民生活十分辛苦,这两年日子慢慢好了很多,连异族百姓对大昭的归顺之心日重。”谭茵说道,想起他战佛的名号。 杨澈微微笑道:“百姓不过是想有饭吃有衣穿,灾年不至于饿死冻死,不至于卖儿卖女,谁能满足这点,谁就能让百姓信服。他们最重实际,无论你用的是儒道之术,还是马背天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的道理亘古未变。 ……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胡姬酒坊装饰得格外艳丽,与中原风格迥然不同。 朱红门柱上画着睁眼猛狮,青金蓝屏风刻着异域风情,孔雀绿帷幔镶嵌着蕾丝边,放下去就是一方小世界。 最为美丽的自然是异域的姑娘们。她们象牙般洁白的肌肤,绿宝石一般的眼眸,高高的鼻梁,还有那栗色波浪卷卷的秀发。 谭茵与杨澈坐在二楼正对舞台的包房,杨五练桑忍冬并其他暗卫随侍左右。 杨澈让人上了西域的美酒,醇厚清冽,与中原谷酒截然不同。美味的牛羊肉在炉子上烤起来,不一会儿便肉香四溢,让人垂涎欲滴。奶酪巴旦木葡萄,还有沙棘汁等,都是西域特有小食。 胡姬舞姿翩翩,含情脉脉,纤腰素素,那胡旋舞一圈一圈,似是没有尽头,最后仰首倒地。一曲舞罢,早已是雷鸣般的掌声。 “好!!!”谭茵也热烈鼓掌,极是兴奋。 早有伙计拿着托盘到各桌去收赏钱,台上胡姬也不停地对着各桌抛媚眼飞吻,只是这包房外面有薄纱,外面人看不到里面。 “胡姬多情,她们喜欢一个人就会直接说,有不少与本地通婚的,生出来的孩子很好看。”杨五说道。 “那生出来的孩子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忍冬问道。 “有的像爸爸,有的像妈妈,女孩子像爸爸多点,男孩子像妈妈多点,但是都很好看,我见过最好看的孩子就是混血孩子。” 忍冬不服气嘟囔道:“将来我们姑娘与侯爷生的孩子才最好看。” 谭茵一下红了脸,忍冬怎么话题一偏偏到这了。 杨澈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其他人也都笑着点头附和。 谭茵很不好意思,刚好要去解手,便站起来出去了,忍冬陪自己姑娘一起。 ...... 等二人回来刚上楼梯,就远远看到两人进了房间,只看到侧面一闪而过。 一男一女,男子身形高大,穿着一件金色长袍;女子身段窈窕,穿着一件孔雀绿长裙。 不一会儿就听到男子洪亮的声音从房内传到房外。 “杨兄,查娜说你在这,起初我还不信。坊间都传言你金盆洗手,不再涉足风月场合了。” “库里扎,我为什么就不来了?”杨澈笑道。 “哟,这不是成婚被拘住了吗!幸亏你来了,查娜这眼泪水都流了好几瓶,再不来连盆都快装不住了。”库里扎笑道。 “库里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侯爷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查娜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嗨,天上高飞的雄鹰难道还能被一只麻雀缠住,战佛还能被困在家宅里不成。好男儿就该喝最好的酒,骑最烈的马,赏最美的女人。”库里扎不以为然道。 “别再说了,等会夫人就要过来了。”杨五赶紧打断库里扎的抒情朗诵。 “杨五,你又在开玩笑,杨兄难道会带夫人来这种地方?她看到这些姑娘们只怕恨得牙直痒痒。我去年底在月华楼见到绿腰,她哭着说愿意给杨兄为奴为婢,就怕夫人不同意。” 越娘不悦道:“这与夫人有什么关系,想服侍侯爷的人多了。” 库里扎露出不信的眼神,“怎么与夫人无关,若是她同意,难道杨兄还会不要绿腰这么美的姑娘。” 查娜咯咯笑道:“一直听说绿腰姑娘的舞是上京三绝之一,美得连孔雀都不敢在她面前开屏,真想见见。” 库里扎露出一丝玩味道:“查娜,绿腰那可不是一般姑娘能比的。” 杨五看到查娜微露一丝失望,连忙道:“查娜姑娘,绿腰姑娘自然很多人喜欢,可河西这边都喜欢你,你看有多少人来这酒坊!” 查娜被杨五这么一夸奖,心下高兴,她微微扫了一眼杨澈,看他从刚才到现在提到绿腰时,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也未发一言,看来对那位上京姑娘的情意也没那么深,绿腰想必也没传说的那么美,她本来就存在较量之意,这下心里乐呵了。 谭茵见库里扎话越说越多,已经说到她身上,本来觉得尴尬,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如今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她一走进去,所有人的眼光都唰唰地看着她。 库里扎方脸高鼻,眼睛深陷,留一脸络腮胡子,修剪得很漂亮。而他边上的那位胡姬美人让人看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那蔚蓝深邃的眼睛似乎能把人吸进去。 她站在门口,看到众人如此盯着她看,有点手足无措。 “哟,这是哪位美人?一看就气度不凡,让我匍匐在地。”库里扎插科打诨道。 杨澈笑骂道:“别胡说,这是你嫂子。” 她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走到杨澈身边坐下,正面对库里扎与查娜。 库里扎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不知道她到底听到了多少,马上自来熟道:“哈哈,嫂子好,我们等你多时。”查娜也向她打招呼。 杨澈向谭茵介绍道:“这位是库里扎,栗特商会的首领;这位是查娜,这个酒坊的老板。” 谭茵从西域游记中得知,栗特人往返于西域与中原,他们极擅长做生意,从孩童时期就培养商业意识,他们是这条丝绸之路上的血液和润滑剂,有他们这条丝路才能动起来活起来。 而胡姬的艳丽无匹和异域风情早就人人皆知,查娜更是美得让人心叹不已,上天造物时应该是把自己的心血都融进去了吧! 谭茵对着库里扎笑道:“我在书中看到说栗特商人跨越整个大漠,往返于东西方之间,很是危险,十分佩服。没有你们,这边陲之地将成为不毛之地,今日总算看到本尊了。” 又转向查娜道:“书上说有些西域女子的眼睛就像蔚蓝的大海一样,我没见过蔚蓝色的大海,如果大海是查娜姑娘眼睛这种颜色,那想必应该是天堂一样的美景。” 库里扎第一眼看到谭茵,看到众人见到她的神色,想到杨五刚才所言,已经知道她是谁。 这位夫人相貌自然算不上很美,年纪也不大,可身上却有种淡定。 坊间传言,杨澈没有父母,这门亲事为师长所定,只是女方出身平民,长得也不算貌美,众人对这门不大般配的婚事甚是大跌眼镜。 像杨澈这种天上雄鹰般出类拔萃的男子自然会受到各色美人们的青睐,有像绿腰这样愿意委身做妾的,也有查娜这种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 待她坐在杨澈身边时,趁着众人说话,杨澈在刚烤好的羊肉串中挑了一串精的,放到她盘子里。 查娜看到后轻咬了咬嘴唇,好一会儿才松开,她执起银壶给诸位斟酒。 酒壶为西域银壶,上面雕有勇士猎狮图,极为精美。查娜手美如白玉,十指纤纤,涂有蔻丹,小指微微翘起,指间一抹红色扰得人心微微颤动。 谭茵很想去看看杨澈的反应,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西域女子开朗爽直,查娜笑咯咯道:“夫人这么夸奖,真是不敢当,听说夫人来自江南,那儿的姑娘听说都是水做的一般,我也很向往呢!” 库里扎接话道:“我们栗特人对江南向往已久,只是路途遥远,还不曾去过。我一直想去丝绸的出产地,听说那儿才是人间天堂,肥沃的土地,到处有水有桥,就像画一般。” 杨澈笑道:“如今你们栗特商人又重新活跃在这条丝路上,以后有的是机会。你们从西路能到大海,大昭的最东面也是大海,东南皆有很多国家,也是物产丰饶,这发财的买卖会越做越大。” 库里扎连忙向杨澈敬酒:“侯爷恢复丝路之功可追历代英豪,西域小国苦大夏久矣,苛捐杂税众多,慕中原之繁华,都期待能让丝路全部畅通。” 杨澈哈哈大笑,饮了杯中酒。 第107章 唯有二人 http://.biquxs.info/ 白日从查娜的酒坊回来,吃完晚饭,杨澈尾随她直接进了房间,军务繁忙,以往他都要在书房待上好一段时间才回房。 秋老虎仍很肆虐,他把窗户打开,让凉风吹进来,又拿了她的冰绡开衫递给她,这冰绡衣衫后面还有桩故事。 冰绡是用最好的丝绸织就而成,冰肌玉骨,透明可见,价格极为昂贵。前朝中后期日渐奢华,冰绡印上美丽的花纹用作帔子,一幅上好的帔子竟然要小户人家一年的花销。 本朝高祖皇帝出身平民之家,例行节俭,仕女服饰也保守简洁得多,帔子这种装饰多过实用的衣饰自然就毫无用场。 本朝七十年,商贸发达,商船前往东洋南洋,富裕程度远胜以往,连平民百姓平日里都有新衣穿。桑蚕养殖技艺提升不少,农夫都能穿得起丝绸,慢慢华丽之风渐起。 冰绡价格仍然不菲,不少富贵人家做成衣服,里面一件抹胸裙裾,作为夏衣极为凉快。 一些保守老臣直陈仕女穿着袒胸露乳,类似前朝服饰,要求严厉禁止,但女子爱美,怎么禁得住。 至于贵妇在闺房内穿小衣,外罩冰衣乃是寻常。 谭茵刚来时,各家敬贺新婚之礼,就有人送白色冰绡料子,越娘用这料子给她做了几件衣裳。 谭茵看到这穿了还不如不穿的冰衣后,脸都要滴出血来,坚决不肯穿。 越娘无奈,将料子拿去染成深色,又印上浓艳花纹,终于不再透明可见,又说这乃大户人家常见衣着。谭茵爱其凉快,这才愿意穿上。 第一次穿时,她看到杨澈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习惯才好。 …… 她接过冰衣,转到帘后,换好衣服才出来,坐到桌旁,杨澈立马殷勤地把茶给她斟上。 “你今日这么早回房干吗?”谭茵诧异道。 杨澈悻悻然道:“我怕晚点进来,你就把房门给锁了。” 谭茵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地剜了他几眼。 “哼,你进我房间做甚?绿腰那个房间华丽舒服得连天上的嫦娥也比不上,刚好配你这个性喜奢华的玉郎。” “上京奢华风潮盛行,我也极为不喜,但我当时人微言轻,也只能和光同尘,再说玉郎这个名字我极不喜欢。” 想想府内陈设简洁朴实,到的确不能说他性好奢华,谭茵看了看身上的冰绡,“说起来是过于奢华,我看上京那些贵妇人们一套头面都要上千银两。就这冰绡一件衣裳虽不像前朝那般昂贵,可也要数十辆纹银。” 看她有感而发,杨澈叹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朝虽不像前朝那般奢靡无度,但也不能开此先河,上行下效,长此以往,钱财都花在这些无用之物上,反而民生、军队却无钱可用,到时天灾人祸、外敌入侵靠什么来抵挡。” “不过这冰绡也谈不上特别珍贵,我喜欢你这么穿。” 谭茵脸有点红,突然觉得不对,“谁和你说什么奢华,绿腰就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姑且信你,那查娜怎么回事?” “什么叫姑且信我,本来就没事,你可不能冤枉好人!”杨澈连忙叫屈道。 “哼,没事?她不是对你暗送秋波,还想通过李征来劝服我,你对这样的美人就不动心?就没有想过一亲芳泽?”谭茵步步紧逼。 杨澈解释道:“绿腰的心思这么多,谁敢碰这朵多刺的玫瑰。” “那要是没刺,你就敢碰了?对了,人家还说你以前有好几个相好的头牌,那几首诗词就是证明,没写的肯定更多。” 杨澈扶额无语,但看她吃起醋来的样子甚是可爱,刚想做解释。 “算了,我也不提以前了,我爹当年不愿意这门婚事就是觉得你这样的男人爱宠太多,以后我日子难过,唉……” 杨澈暗自叫苦,岳父大人,你放过小婿吧!我也是你半个儿子! “自从认识你后,这些人我哪敢碰?” “那查娜怎么回事?胡姬多情,听说他们也不要求天长地久只要求曾经拥有,难道就没有和你.......”谭茵问道。 “茶楼酒肆是信息汇聚之所,各家在此都有暗探,我们也不例外。再说我要和她真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带你过去?” 谭茵一听这话只好偃旗息鼓,不甘心道:“你倒是享齐人之福,一个又一个的绝色美人都巴不得往你身上靠,你们是郎情妾意,我就是像你大母那般棒打鸳鸯的狠毒妇人。”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故意装出狠毒的模样,偏偏装得又不像,杨澈笑出声来。 “那我和你一起打,你指到哪我打到哪,妇唱夫随,做一对狠毒夫妻……” 谭茵被他这么一说哭笑不得,觉得自己也有点无理取闹。 杨澈看她面色,并不是真正生气,但看她模样倒也不像真的吃醋,倒像是好不容易拿住他的把柄笑话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我看你对绿腰和查娜的兴趣都超过对我的。”杨澈有点抱怨道,故意装出颇有点受伤地看着她。 “人家多好看啊!绿腰春风满面,舞动倾国。查娜明眸善睐,妩媚多情。” “那我把两人都纳回来,天天跳舞给你看,今天跳月光,明天跳胡旋。”杨澈勾起嘴角笑道。 “那敢情好,刚好凑一桌打麻将。”谭茵一副期待已久,就等着你赶紧办的模样。 “打麻将多没品!不符合你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形象。”杨澈做出深思样,给出非常中肯的建议,一幅为她竭尽考虑的模样。 “书哪有美人好看,我看你们就够了,秀色可餐,连饭都可以省了。” 杨澈杨澈把凳子搬到她身边,前倾身体深深看着她,眸色幽暗。 谭茵被他突然靠得这么近也惊了一下,又被她被盯得面红耳赤。正想说话,他却又坐正身子,轻松道:“那餐我就够了,别人可比不上我。” “杨澈,我怎么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谭茵看他一副理所当然,当仁不让的气度。 “这叫君子坦荡荡,不虚言妄语,不故作矜持。” 谭茵看他故作醋意的模样,像是缺少关注的孩子,正瞪大眼睛等待她的关心和爱护。又像是一个想吃美味骨头的小狗,翘首以盼主人带给它美味。 谭茵笑骂,“你可是赫赫威名的战佛,带领千军万马,直追历代先贤,搞得像没人要一般。” 手指缠绕着冰衣垂下来的丝络,蹭了蹭她道:“我只要你,你也只能要我。” “知足不辱,能与你在一起,已经是上天待我不薄,我俩之间唯有二人。” 谭茵看他如此模样,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伸手环住他,清风徐徐,相伴无语…… 好一阵后,府内慢慢亮起了灯,窗外明月刚刚升起。 谭茵推了推他,“时间还早,你怎么不去书房。” 杨澈坐正身子,就着月光看着冰衣下若隐若现,慢吞吞道:“我在想忍冬说的那个最好看的孩子。” 第108章 儿行千里 http://.biquxs.info/ 这日,许放、宁则与陈维新前来找杨澈,几人在书房里从早商量到晚,连中饭都忘了吃,最后还是陈叔送进去的,听起来几人为什么事讨论得很激烈。 傍晚时分,金乌西垂,书房门终于打开。 陈维新脸色不大好看,抿紧双唇从书房出来,连桑早就在外间等他。 练桑充满期待地看着陈维新,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练桑很是失望,但为今之计也只得安慰少主,“没事的,再等等吧!那一天肯定会到来的。” 他扯起嘴角勉强笑笑,长叹口气。 谭茵由走廊正准备去后花园,看到对面回廊陈维新与练桑靠得很近正在说话。他远远看到她,微微颔首行礼,步履匆匆往外走去。练桑脸上好像有泪,看到她却掉头跑了出去。 陈维新是杨澈师弟,敦煌义军首领,他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也许是心事过多,脸上透着一丝阴沉。身上背着家恨国仇,那么多族人的鲜血时刻在提醒他肩上的胆子,也像蛇一样缠绕着他。 看到陈维新与练桑两人有点奇怪,谭茵带着些许疑惑进入后花园,远远看见许放背对着她站在湖边,迎着夕阳,远观天边晚霞,背影萧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听到声音许放转过头来,看到是她,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他知识渊博,见多识广,又多年游历海内外。此次杨澈征西,看他对西域情况熟悉,把他一起带了过来。想是经历坎坷,清瘦的脸上透出几丝沧桑。 青州位于大靖之南,经常被其骚扰抢劫。大昭立国七十年,一直只有挨打的份,许放身为青州人士,一直为家乡饱受战火涂炭揪心不已。 他的《西域游记》谭茵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其中人生百态,异域风情让人神往,谭茵与他聊过几次,较为熟稔。 “我听说你去年在上京卢大人家待了几个月。”寒暄几句后,许放欲言又止好几回,终于问道。 这话有点突兀,谭茵有些讶异,点头道:“我去年曾经在姨夫家待过。” “那......你姨夫家可好。”许放斟酌一会儿问道,眼中带有几分急切。 好还是不好,该怎么说呢?她被这句话给问倒了。但仔细一想,许放意应不在此。 果然,听到他小心翼翼问道:“你姨夫他对尹姨娘可好,她过得如何?” 尹姨娘?那个温柔如水的美人。电闪雷鸣间,她突然想到了。 “你就是尹姨娘那个……” 对面那人脸上露出几丝苦笑,其中参杂懊悔、思念、痛苦…… “我姨夫对她很好,很喜欢她。她很聪明,性格和善,过得挺好。” 谭茵想到她亲自给女儿喂饭,眼睛和嘴角的笑意与温柔遮都遮不住。想到那个有着圆溜溜漂亮大眼睛的小姑娘,她应该过得挺好吧! 谭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看她好像想安慰他,又似乎有几分担心,许放的表情却放松下来,带着一些遗憾,又似乎带着一丝安慰,“那就好,那就好……” 接着叹道:“我如今不过是希望故人过得安乐罢了。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如今又有何面目扰她清静。” 又是一对有情人终究错失,其中的甜蜜与痛苦都随风而逝。 …… 河西瓜果堪称一绝,名满天下。 忍冬手托一盘,里面放着切好的一片片凉瓜,还有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马**青葡萄,送到书房里。 在忍冬眼里谭茵那可是比观音菩萨座前的玉女还要漂亮能干。 在她看来,王明珠这种美人一点都不实在,随时能飘到天上去。那肚肠比羊肠还要弯曲几分,笑不代表高兴,哭也不代表悲伤,讲句话让人左思右想,事后还要回想半天,实在太累。 查娜这种美人又太主动奔放了,那日谭茵还在,她就能含情脉脉地盯着杨澈看,当时忍冬看得眼睛直冒火,心里直骂狐媚子,不知羞耻。 又听那个库里扎说还有一个叫绿腰的绝色舞姬对侯爷更是痴缠暗思,一时脑中警铃大响。 她被父母卖给谭家做丫头,听到太多主家折磨打骂丫头的传言。而她却在谭家过得舒舒服服,一家人对她极为和气。她本就率直忠诚,自然把维护谭茵作为根本。 本来谭夫人对这桩婚事又喜又忧,喜的当然是女儿婚事兜兜转转,操了无数心,终于定了下来,女婿又这么好。 忧的是女婿这品貌身份也太好了,以后要是有莺莺燕燕争宠怎么办?虽然他提亲的时候说是一心一意,可人都是会变的,红颜未老恩先断太多了。 她叮嘱忍冬要好好跟着护着谭茵,一来不能让侯爷被别的女人给勾了去。二来要让姑娘过得舒坦。忍冬自然是牢记嘱托,时时记在心里,恨不得早晚都要背诵一番。 她对着谭茵耳提面命,要她提防各色美人。 谭茵见她护主心切,笑着开解她好长一段时间,忍冬才半信半疑地放下心来。 “姑娘,尝尝这甜瓜,可甜了。这儿虽然气候干燥,对皮肤不好,可这瓜果真好吃。这马**葡萄甜得都能榨出蜜来,我们那儿瓜果可比不上这儿。”忍冬招呼道。 忍冬一直改不了对谭茵的称呼,越娘说过她很多次,不能叫“姑娘”,要叫“夫人”。忍冬往往刚改口,不一会儿就改回来了。谭茵知道后与越娘说还是随忍冬自个意愿,不拘束她。 谭茵吃了一口甜瓜,果然很甜很滋润,水分很足。 “姑娘,我看你这书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都能背了。”忍冬看书的封皮都折出印子,内页都卷了起来。 “光会背可没用,要给人看病,慢慢积累经验才行。”谭茵看了看那几本磨旧了的医书道。 “姑娘,你可是侯府夫人,哪能给人看病呐!”忍冬知道她的心思,摇了摇头不赞同道。 “你啊!就知道吃瓜乐呵。”谭茵看她把瓜吃到下巴上去了,拿起手绢擦了擦她的嘴道。 “我知道你想什么。自从上次你收到彦敏姑娘的信后,你就经常出神。夫人可说了,别想些有的没的,早点生个胖娃娃比啥最重要。” 忍冬又拿起一片甜瓜吃了起来,连连道:“好吃好吃!” 彦敏与林世英可谓珠联璧合,生意做得很好,她现在能进林家的正堂,与林家各房老爷少爷一起议事。女人能进堂内,以前可没有过。 彦雅随许临海在黄河,治河花费巨万,光靠朝廷不够。许临海想出很多办法来筹款,其中一种就是像莲池会一般搞拍卖。 彦雅捐出自己的绣品,众人听说是许夫人绣品,又为苏贵妃所喜,竞相抬价,最后拍得千金,还带动当地女眷捐钱捐物,一时蔚为时尚。 忍冬知道自家姑娘颇为羡慕,那封信不知道看过多少回。 “感情你是我娘派来的小间谍是吧!”谭茵看她吃得很欢,夫人前夫人后的,一幅拿着尚方宝剑的样子。 夫人让她多吃点美容羹,涂美容膏皮肤白嫩,穿华丽的衣裳,戴贵重的首饰,还要学会撒娇发嗲,得杨澈宠爱…… 想起母亲每次撒娇,父亲满脸宠溺,经常是女儿也不避,谭茵每每起鸡皮疙瘩,觉得很是肉麻,但也很是羡慕。 谭夫人总是嫌弃女儿长得虽不差,可一点都不会发挥姑娘家的特长,过于正经了些。抱怨谭钧让女儿书读得太多了,有点木又有点刚,女儿家风情到底少了点。 而这个女婿那经历比说书还要精彩,千娇百媚、环肥燕瘦的女人没见过一千也见过八百。 想起丈夫对自己那是言听计从,自己过得很是舒心,但女儿如此高嫁,谭夫人的心提了半截就没敢放下来过。 “那可不,夫人吩咐的任务我怎么也得完成。不过我不逼你哦,才成亲大半年!侯爷也经常外出,急也急不出来。”忍冬视完成夫人任务为职责所在,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谭茵看她很是老道,比自己这个大夫也不遑多让,诧异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知道这么多。” “呵呵,越娘说的。”忍冬很是得意,用手擦了擦满是瓜汁的嘴唇,她看谭茵穿得单薄,“你穿得暖和点,这边早晚冷,可别寒气进了,对身体不好。” “是是是,忍冬大人,都听你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想起父母谭茵有点想家,却面上不显。 看谭茵似乎听进去了,忍冬继续道:“我说姑娘,你也别嫌夫人老套想得多。古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侯爷对你的好,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不会怀疑他有二心,可你得快点怀孕生子才行!” “你看侯爷长得多好看,天上的神仙都比不上。就算侯爷不去找别人,可架不住别人都往他身上扑呢!” 看到忍冬气呼呼的样子,谭茵不禁问道:“又怎么啦!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忍冬是个直性子,肚子里藏不住话,“上次气死我了,你还记得上次侯爷和你去知府家做客,他们家婢女说话可难听了,还大官之家呢!背后嚼人家舌根,一点都不守规矩。“ “我听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撕烂她们那张假惺惺的脸,”忍冬气呼呼道,一边说一遍看着谭茵。 “她们说什么了,能让你这么生气,左不过说我给侯爷当个丫鬟都不够格。”谭茵淡淡道,“这些话你听过就当耳边风,可千万别与人吵起来,到时我可救不了你。” 忍冬看到自己姑娘脸上说不出来的味道,明显不欲生事。这话到底伤人,也有点后悔,悻悻然“哦”了一声。 第109章 鸿鹄燕雀 http://.biquxs.info/ 兴福寺位于近郊,香火旺盛,香客众多。 时值中秋,谭茵带着忍冬练桑,轻装简从前往寺庙祈福求平安。 回来途中觉得有点累,遂在路上一处茶水摊停下来休息。 茶水摊位于大路边,为凉州城与兴福寺的必经道路,一颗上百年参天大树,有数十人合围粗,亭亭华盖,庇荫行人。 不远处还有一座凉亭,看起来修建时间不长,虽算不上巍峨挺拔,倒也甚为齐整,上面那块牌匾字倒是极好,写着“澄澈亭”三个大字。 有人在树下摆了个茶水摊子,摆着几张桌子,有两张已经坐满了人,一对老夫妻正在忙着煮茶,还有几人在凉亭休息。 谭茵带着忍冬练桑在靠里一张桌子坐下,叫了点茶水和吃食。 乡野之地,茶叶粗鄙,都是茶叶梗,茶汤也很浑浊,味道实在说不上好,可胜在暖和,一盘小点心也入口粗糙,瓜子也有点僵,忍冬差点没吐出来。 可看到老夫妻俩忙前忙后,这幅茶担就是一家人的生计了,不管去这兴福寺的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也不过希望多卖一碗茶罢了。 看着这大树与茶摊,与他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澄澈亭倒是颇为突兀。 喝了一会茶,听众人说些城中大小事。这时传来马的踢踏声,几名侍卫护着一辆高大的马车停了下来,那马车用的都是乌木,马匹极为健硕,一看就出自大家。 从车上下来一位女子,身材修长健美,很是美貌,却又英气勃发,走到隔壁座坐下,侍卫与侍女都站在她身边。 那女子看起来举止不凡,衣着讲究,但看她喝着端上来的茶水,却没有丝毫不适应,一口接着一口,似乎喝的是那上等雀舌。 众人闲谈被这女子暂时打断,接着又恢复起来。 一位身穿褐色长衫的年轻男子问着边上那位穿着蓝色棉衣的中年文士。 “师长,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在这建个凉亭,名字到特别,书法也极好,只是不知道有啥缘故。” 那中年文士手摸微须,卖了个关子,“这书法来自觉性大师,至于这名字!你可想到什么?” 那褐衣人想了半天没想出来,隔壁桌一名二十二三岁的书生站了起来,对着两人作揖解释道:“此亭是为了纪念杨澈将军,使凉州重归大昭所盖。” 谭茵看了看练桑,她摇了摇头,不知是什么缘故? 那书生长得倒是秀气,但眉毛却又粗又黑,想来性格极为刚强,“凉州历来为军事重镇,被各家所争夺,今日还是李家,明日就是张家了。这也就罢了,不管是谁,只要让百姓能有口饭吃,有安稳的日子过就行。” “可乱世之人不如犬,凉州城多次被毁于战火,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也发生过。每次易手,大军就会洗劫凉州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民众生不如死。” “此次凉州重归大昭,乃杨将军亲自率军,凉州平稳安度,毫发无损,繁华更胜从前。百姓感怀大昭陛下仁德,听闻他在去兴福寺祈福时曾在此处歇脚,遂立此亭作为纪念。” “当时请觉性大师题字取名,大师取了此名并亲自题字,一来取杨将军的名字,二来取清澈通透之意,寓意我凉州天清气朗,百姓安居乐业。” 中年文士赞许地点点头道:“这位小兄弟说得好。杨澈领军有道,军纪严明,这才有颍州与凉州平安。” 那粗眉书生对着凉亭作揖,“战佛名不虚传,既有战神之名,又有怜悯世人之心,能遇此人乃凉州大福。” 在座茶客皆在赞叹,隔壁那美貌女子轻叹道:“果然伟丈夫!” 见众人如此夸耀夫君,谭茵与有荣焉,忍冬看她甜蜜蜜的模样,对她挤了挤眼睛,她却得意地回了一个眼神,像头高傲的小鹿。 ...... “只是此等神仙人物,却没有良配,当真是鸿鹄配了燕雀,岂不让人伤悲。”粗眉男子出声叹息道。 褐衣男子闻言问道:“兄台何出此言,听说侯爷夫人乃恩师做媒,成亲不满一年也没有什么传言。” “此等男子当以大家闺秀绝世佳人相配,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听说这位夫人,出身低微,长相平平,性情也谈不上好,怎不让人心叹。”粗眉书生不以为然道。 “那以你之言,侯爷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有人不解问道。 “你们不知晓,此女父亲与方夫子乃故旧之交,侯爷都没亲自去迎亲,全托给恩师了。这老友肯定把自己女儿夸得如仙女下凡,文君再世,方夫子也相信老友。等侯爷成亲见过面后,后悔也晚了。” 粗眉书生以拳击掌,长叹一声,恨不得穿回去立马告诉杨澈,他即将娶的是个无盐。 忍冬一听这话,忽地一声站了起来,讥讽道:“侯爷夫人是不是平平不知道,不过有人背后嚼舌根,比那长舌妇还要胜上几分倒是知道。” 粗眉书生将杨澈视为平生偶像,他本就为人刚强,被忍冬这么一奚落,遂起身驳斥。 “这位姑娘此话说得好没有道理,侯爷乃当时英豪,自然所属所配都应是大昭最顶尖的,这位夫人来河西快一年,既没有出众的容貌,没有傲人的才华,也没有过人的本领,见过面的都说平平。” 谭茵拉了一下忍冬,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可忍冬最为护主,这人不知道其中细节,不仅对谭茵出言不逊,还辱及谭钧,她怎么忍得住。 “读书人?我看到的读书人可不是这样的,我听人家说君子要多做少说,有一句叫什么腊鱼盐的。”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谭茵低头吃笑,忍冬书读得不多,可接触的人可不少,既有谭钧这样的读书人,又有三教九流卖菜卖鱼的,这埋汰起人来,一般人哪是她的对手。 “你......”士子被说成不像读书人那可是最大的侮辱。 那中年文士立马站出来打圆场,使了个眼色给那书生,示意他稍安勿躁,又转向忍冬,语带疑问,“听姑娘言语,可是与将军夫人熟识?” 忍冬衣摆被谭茵使劲一拽,差点站不稳,闷闷道:“我哪有那福气,只是听不得一个大男人对着一个没见过的女人说三道四。我们庄稼人都说来说是非事,必是是非人呢!” 粗眉书生那张脸立马涨成了猪肝色,一屁股坐了下去,他一向刚强自负,在人群中乃佼佼者,没想到今日在这荒郊野地,被个丫鬟奚落得鸦雀无声。 中年文士见粗眉书生受挫,对着谭茵道:“夫人家丫鬟伶牙俐齿,但这位士子也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得罪这位姑娘。” 就事论事?连情况都没了解,也不过像个路边闲人在谈些八卦罢了。 谭茵不愿意多生是非,与中年文士互相见礼后,便将这事揭过了。 不一会儿,众人喝完茶准备上路,谭茵正准备出发,看到那位美貌女子走到那凉亭跟前,仔细端详那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澄澈亭,杨澈,杨雪原。”她呢喃道。 边上侍女问道:“姑娘,这杨将军真如那些人所说的那么神吗?” 她轻轻一笑,“那些不过是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所知不过一二罢了。” ...... 几人上得马车,一路奔驰回府。 忍冬在马车上就熬不住大骂,“那些人吃饱了撑的,人家夫妻的事与他们什么相干,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点点消息,就像开酱油铺子似的,添油加醋,故事编的我看那唱戏的都赶不上。” 练桑对着她一直使眼色,忍冬反应过来,看了看谭茵,见她面上不显,心里放下心来。 “夫人不必介怀,这些人最喜欢说些家长里短,流言蜚语就像长了脚似的。”练桑安慰道。 谭茵微微笑道:“嘴巴长在他们身上,随便他们说吧!侯爷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也不差这几个人。” 说着撩开窗帘看着外面,忍冬与练桑两人互相看看,不再多说话,一路上甚是安静,只听到马的踢踏声。 第110章 情深义重 http://.biquxs.info/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杨澈要去军营马场驻扎练兵,还要督查屯田之事。 谭茵很舍不得,她来河西这半年,杨澈已经尽量挤出时间来陪她,但也深知他身为将帅又怎可儿女情长,一直伴她左右。 他最近一直在书房接见军中地方要员,凉州知府到任不久,经常过来请教,往往谈到深夜还意犹未尽。 谭茵在房内给他收拾衣物,恨不得都给他带上。 杨五早就过来打了招呼,晚上杨澈要带她一起出去吃饭。忍冬早就给她准备了一件绿色襦裙配浅黄半臂。 河西此处喜好华丽,多用大红大紫大黄等色,极是富丽多彩,而谭茵从江南带过来的衣物大多淡雅。一开始谭茵极不习惯,后来入乡随俗,终于慢慢穿了河西时兴衣裙。 只是谭茵身为江南女子,骨骼纤细,不如河西女子身材高挑矫健,穿起那浓墨重彩的衣裳,总感觉像是在穿戏服一般,谭茵总是冒出“沐猴而冠”这个词。 好在她也不大出府,在家里乐得自在。今晚无需去见宾客,自然随自己心愿。 灯下看她一袭绿衣奔来,杨澈笑如春风。仔细打量了番赞道:“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有移时,只是我的萼绿华却与我在一起。” 他今日脱下军装,像个读书人,穿了一件烟色长袍,既不过于素雅,也不过于暗沉,到是与她这件绿衣极为般配,像约好了一般,一个书生带着自家娘子逛街去。 晚上的凉州城与白天又有不同。月朗星稀下,漆黑的夜空下,街道两边铺子借着月光勾勒出清晰的线条,悬在屋檐下的红灯笼绵延数里,街上行人众多,很是热闹。 看到眼前这如梦境一般的场景,练桑笑了笑,“没想到凉州城也有这么繁华的一天,以前可从来没有夜市。” “那可不,以前凉州在大夏手里不过是边陲之地,如今凉州已归来一年,是西域与大昭通商的重镇,这夜市也是水到渠成。”杨五看着这夜市一天一天起来,极是自豪骄傲。 练桑眼中似有无限思念,“听说前朝我敦煌有千家各国商户驻扎,灯火通明,夜如白昼,也不知道何时我敦煌也有这样的盛景。” “一定会有这一天的。”谭茵拍拍她的胳膊。 到了酒馆,店面不大,摆了七八张桌子,都是堂食,众人拣了一张靠里的桌子坐下。 店家端上食物出来,谭茵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竟然都是江南的美食,还有她最爱的桂花糕,西北吃面食,不吃米食,更不用说桂花米糕了。 米糕软糯香甜,桂花飘香,是江南的味道,谭茵闭眼深吸一口气,如同再回江南。 看她一脸陶醉模样,杨澈也很是满足,“这处张娘子酒馆乃军中士兵的苏州娘子所开,乃凉州第一家,生意极好。除了这桂花米糕,还带了黄酒过来,等会也尝尝。” 谭茵连忙夹起一块,放到他碗中,对着他甜丝丝地笑道:“你也尝尝,我最爱这个味道。” 杨澈不爱甜食,可看她急切地想与他分享,夹起一块尝了起来。 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嗯,味道很不错。” 谭茵又吃了叫花鸡、东坡肉、糖醋小排、煮干丝这些江南名菜,还有酒酿小圆子,煎包,叶儿耙,粢饭糕等江南点心。 他拨开叫花鸡外面荷叶,鸡的香味瞬间飘散过来。不假人手,把鸡撕开,分成几大块,挑了一块放在她碗中。 “这家菜做得真好,很地道,这糖醋排骨酸甜刚好,叫花鸡酥烂入味,东坡肉不柴不腻。”谭茵一边吃一边点评。 张娘子也前来看故乡人,心里很是欣喜。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走,我带你逛街去。” 谭茵兴奋地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准备出去,杨五与越娘掩鼻在笑,谭茵看到众人表情,立马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 没走两步,就看到四五个人也进了这馆子,那人一下就认出杨澈,连忙过来打招呼。 原来是凉州第一世家李家的家主,而他身边的女子谭茵却是认识,竟然是那位从兴福寺回来在澄澈亭遇到的美貌女子,原来她就是李想容。 果然是云想衣裳花想容,她身着凤仙紫色锦缎袍衫,头戴珍珠钗花,很是美貌,举止落落大方。 李想容在凉州城极为有名,世家大女,美貌多才这些不说,此女在李家地位独特。 她从小就极为能干有见识,家中一些大事经常问问她意见。 十五岁时她与家人一起,去大夏京城去给太后祝寿。途中遇到抢匪,本无多少生算,一些凉州世家被抢被杀的不少。 她知道这条道路不太平,便事先做了准备。她将侍卫与家丁分成好几组,带了很多马匹和装了石头的箱子,与装有礼品的箱子一起混装,提前训练这些人员,还带好了射弩等装备。 按照事先计划,这些人分成了八组,她本人乔装打扮成侍卫,与其他人一同骑马,女侍卫则代替她坐在马车中。 果然路上遇到土匪,按照事先部署,这些人分散四方,土匪也被分成几拨,这些侍卫弓弩强劲,还带有袖箭、黑石油、弓箭等武器,最后终于杀出重围,到达大夏京城。 消息传出后,震惊河西,李家日后无论大小事都要听她意见,她还掌管李家一部分生意,只是可惜身为女儿身。 她对谭茵微笑点头示意,都认出了对方。 李想容向杨澈行礼,口道:“久仰侯爷大名。” 杨澈点了点头,与李家众位打了打招呼便离开了。 谭茵却觉得脑后似有目光一直看着他们。 …… 回到家已经很晚,两人梳洗好后说这话。 昏黄灯光下,他如玉如琏,孔夫子曾说子贡为瑚琏,国之器也。 每次仔细看他,都觉得他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美,连以往传言的怪癖现在也觉得是特立独行,慎独,君子所为,每认识多一分,就更惊叹一分。 很多人羡慕她的好运气,梦回斗转处,自己也觉得不似真的,一个江南的农家女怎么会与一个上京的将军侯爷共结良缘。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杨澈看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就像一只猫一样眯着眼睛,甚是满足。 看他似笑非笑地打趣自己,她耸了耸鼻子,笑道:“觉得你真好看啊!” “难道以前觉得不好看吗?” 谭茵抬起头稍微想了想道:“以前也觉得好看,可现在感觉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他的眼睛里噙满笑意。 “反正就是不一样。”见杨澈似疑似笑的眼神,她抬了抬下巴,点点头道。 “在我眼里,你也最好看。”杨澈笑道。 “少来,别逗我开心,长得咋样我自己不知道?”谭茵嗔道。 看她嘴唇稍微动了动,一丝不自然神色一闪而过,“怎么叫逗你开心呢!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我有自知之明。”谭茵抿了抿嘴唇,斜着头笑着看他。 看她似有点小心思,人有点走神,“你最近怎么感觉心事重重,我知道你待得有点闷,想找点事情做,等这个冬天过了再考虑吧!” “这次练兵极为重要,要趁冬天好好开垦土地,我要去很长时间,中途不能经常回来。西北天气干冷,江南却是温润湿冷,我怕你不大习惯,要好好照顾自己,养好身体,才能想别的。”杨澈叮嘱道。 “行,我一定白天吃晚上吃,吃成个大胖子,让你抱也抱不动。”谭茵调侃道。 “可别胡吃,这边的奶冻虽然好吃,可是太冰。烤肉虽香,可吃多了不消化。沙棘汁好喝但太酸,我让越娘给你准备的饭菜都做得清淡些。“ 看他细致得近乎婆婆妈妈,谭茵眼眶有些湿润,“我没事,哪有那么娇弱。” “娇弱到不见得,不过倒是我的娇娘子。”杨澈调笑道,看到谭茵故意瞪了他一眼,眉目含情处,更是动人时。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榻上,细细叮嘱着其他事。 “凉州这边鱼龙混杂,大昭、大夏、西域、羌塘还有异域来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与想法,说的不见的是心里真正想的,看到的也不见得就是真的。” 见谭茵懵懵懂懂,不知所以,叹道:“遇到什么事要告诉我,相信我,不要多想。” 那双眼睛在灯火下更是透亮,就像夜晚天幕上的繁星,手可摘星辰,这颗星星与自己共处一室。 想起他即将远去数月,心中除了依依不舍之情,还有惶恐不安。 今夕何夕,能与君子同处一室。 意念一动,谭茵靠近他。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离自己很近,俊庭的脸庞半明半暗,眼中的情思犹如奔腾的江河,一路向东绝不回头。他轻轻舔了舔唇,映得嘴唇一片水漉。 谭茵不及细想,倾身吻了上去。 她的吻虽然生涩却直接,带着一股勇往无前的冲动与激情,与他纠缠不休。 杨澈先是一怔,然后极是惊喜,结婚至今从未见她如此主动过,他立马环抱她,右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吻了上去。 一时情热难耐,觉得房间都热了很多。半晌两人分开,都喘着粗气,却在对方眸中看到自己。 谭茵再次凑上前去吻他,手伸进他的衣服里,那只小手上下不停,激起一串火...... 在头脑彻底糊涂前,她听到一句,“我算过,今日宜孕。” 她的手一顿,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却来不及反应就被卷进炙热的火里去了。 第111章 李家宴会 http://.biquxs.info/ 河西的冬天很冷,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人在屋外多待会,能被冻成冰锤。 谭茵很不适应,人蔫蔫的没有精神,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忍冬还闹了个笑话,她看到谭茵吃不下饭,还恶心呕吐,以为她怀孕了,兴冲冲地使人去告诉杨澈。 杨澈一直在马场练兵,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回来,那日却急匆匆地赶回来。 杨澈大喜过望进房,一把抱住她,不停地摸着她的肚子,谭茵明白怎么回事,这才知道这丫头搞了个大乌龙,一时啼笑皆非。 整个冬天,谭茵都是好三天坏三天,病秧秧的,说病也不算病,可说没病,人总是不爽利,真是愁死忍冬了。 杨澈经常很久才回来,待不了几天就走,每次回来,谭茵总要打起精神,生怕他担心自己。 忍冬忍不住嘀咕几句,“侯爷真是的,当时在颍州那么远,他还奔波几百里回来看你。如今就在凉州,马场再远,也就一两百里,也不回来看看你,这成婚还不到一年呢!”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他是将军,总不能不练兵,一直在府内陪我吧!你这话可别传到外面去。”谭茵斥道。 忍冬看她人都瘦了一圈,到底不忍再说下去。 终于挨过了这段难熬时间,过了年又是一年春天。 杨澈忙着屯垦戍边和骑兵的事,又是多日未回。 这夜****,春雷震震,谭茵半夜被惊醒了。半晌再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小时候,自己很怕打雷,当时父母总是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如今长大了,离家千里,也不再怕打雷,可一家人的和乐美满却是到哪儿都忘不了。 江南的春雨连绵不绝,母亲做的桂花糕很是软糯,上面那一丝丝桂花咬在嘴里,甜的像钻到心里似的。 父亲却会拿着个大网,让她拿个小网,到雨后满溢的小河边,教她用泥巴把周围封住,只留一个出口,下面用网兜住,不一会儿就能看到鱼在网中翻跳,露出银白肚皮。 她与忍冬笑咯咯地捉鱼放进小桶里,鱼很滑掉在地上,还在不停地游,忍冬连忙再去捉,却一不小心滑到,满身都是泥。回家煮了一锅鱼,真是鲜美! 春天,母亲会带自己去看乡戏,人家总是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她,别的孩子甭提多羡慕她了,才子佳人,吴侬软语,那花旦窈窕柔软的身段,甩出长长的水袖,就像那敦煌飞天身上的彩带。 雨紧一阵慢一阵,江南的春雨也是如此。 雨下了好几天,天终于晴了,太阳终于出来。 谭茵与忍冬在房内收拾冬季的衣服,准备换季。 忍冬看到谭茵把那件好看的淡绿色百褶裙打开了,又收了进去,很是可惜。 谭茵看到她心疼纠巴的小脸,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好好好,不收起来,我在家里穿,穿给你看好不好。” 忍冬瞥了一下嘴道:“我才不要看你呢,你还是穿给侯爷看吧!他肯定喜欢。” 谭茵佯装生气道:“又在打趣我。” 忍冬得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侯爷喜欢就成,出门还是穿那些像公鸡冠子红的衣裳吧!” 忍冬收拾出来的丝绸料子,花色浓艳,与江南淡雅的风格截然不同。府内还有不少料子,越娘说要给她做几身衣服,说她从老家带来的春衣大都不能穿,这边不时兴那样的款式。 谭茵明白越娘的言下之意,杨澈穿件麻布也不影响他战佛的美名。说起来自从觉性大师一言后,现在称他战佛的人越来越多。可自己却没那个底气,穿件乞丐衣就能当侯夫人。 这日天气晴好,春色迷人。 凉州李家邀请谭茵前去做客,他们是李氏本家,颍州反而是旁支。李云珠随着大军到达凉州后,如鱼入大海,与本家关系极是密切。李家也希望通过她摸清杨澈这河西第一要员的脾性和习惯。 李家位于城北,风水极好,坐北朝南,后面是山,前面有一条河。族人聚集居住,连绵数里。房屋雕梁画栋,极是气派。 宾客寒暄后,便拉起了家常,当家李夫人四十来岁。谭茵与众位夫人寒暄了好一会儿。她本不是那种长袖善舞之人,与这些夫人贵女们的共同话题并不多。 不像李夫人,与张家夫人说起珍珠的颜色光泽分几个档次,与赵家夫人说起湘绣蜀绣的针线脚哪个好,与谭茵也能说几句诗词。 幸亏有越娘在旁,谭茵应付得还算得体,否则要被人编排成搭架子不理人了。 几人说起城中事,不知哪位提到了查娜,“哦呦,那胡姬长得妖是妖的呢,那眼睛一瞟,男人就没魂了,我听说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想成为入幕之宾呢!” “呵呵,那姑娘眼光高着呢,一般人哪看得上。” “那她能看得上谁。”有人问道。 “左不过那几个呗。”那人轻瞄了谭茵一眼。 天下的女人都一样,无论身份有多好贵,都喜欢聊家长里短,东家长西家短就是她们最大的乐趣。几人又闲聊很多,谭茵应和着说了几句。 …… 坐了一会儿,忍冬陪谭茵出去更衣,去的时候有婢女引路,回来时却弯弯曲曲,像迷宫一般,找不到路。 走了一会,发现一处院落,刚要穿过月门,却看到有两人在说些什么,此时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定睛一看,竟然是李云珠与李想容,两人连忙藏在树荫处。 “我和你说她长相一般,这下你总相信了吧!我们李家的一个丫鬟长得也比她好,也不知道她哪得来的福气。”是李云珠的声音。 “可侯爷终究娶了她。”李想容冷静道。 李云珠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已经位居一品,不可能真娶相好的青楼女子,也不需要和官宦之家联姻。” “但他年纪不小,别人在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去打酱油了,他总归要成婚的,刚好有这么个人,虽只是个小家碧玉,但好在家世和人倒算清白,也是老师至交。” “但听说刚成婚时,侯爷对她还挺好的。”李想容分析道。 “侯爷这种人,对结发之妻这份尊重总归是有的。她初来乍到,又是新婚,他总不能冷落她。但时间一长也就淡了。” “他整个冬天都在马场练兵,就回来一趟,还闹了个笑话,以为她怀孕了,急忙赶回来,谁知是谎报军情,只是肠胃不舒服。” 李云珠看着本家这位话语不多的妹妹,李想容妍丽多姿,才能出众,对未来夫君眼界和期许都极高。 “我看她长得也就是清秀,不是个活络的人,也没有一品夫人的见识和手段,这些迎来送往之事都由越娘替她打点。自己家世不行,没个依靠,全靠侯爷宠爱。” “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生个儿子来固宠,否则时间一长,若是新人进门,万一失宠,更难有子嗣。” 见李想容微微低下头不言语,她继续道:“想容,你若还有那份心思,就趁早打算。我是你姐姐,总归是为李家和你考虑,还是说你还担心她。” “我到不担心这位夫人,我担心的是侯爷是否有这个心思。” 李云珠咯咯笑出声来,“想容,为人做事没人及得上你,可对男人你不了解。他们成亲已经一年,如果再过半年,这位夫人的肚子还没有消息,侯爷可不会等很久。杨澈这种男人难道还会守着她过一辈子不成。” “她水土不服,身体虚弱,到底不如河西这边的姑娘康健能生养,男人难道还会嫌儿子多?再说男人爱好美色,绿腰、查娜都是绝色丽人,这种小家碧玉他怎么看得上眼,你看她连身上那套衣衫都压不住。” “大昭刚夺得二州,他们意图整个河西,需要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你又如此美丽能干,河西还有谁能及得上你?于公于私,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可到底她在我前面。”李想容平静的语调下终于露出一丝不甘。 “并嫡就是两头大,谁先谁后也不过就面上罢了,都是嫡,生的孩子都是嫡出,这归根到底还是看侯爷最宠谁,要抓住他的心。” “我们出来一段时间,该回去了。”李想容并没有正面回答。 谭茵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想起澄澈亭前李想容的那句“真伟丈夫也。” 第112章 并嫡之意 http://.biquxs.info/ 谭茵进了房间,忍冬和越娘后脚跟了进来,一路上忍冬把听到的话都说给越娘听了。 “砰”地一声,忍冬关上门,转过身来,看谭茵在圆桌前给几位正倒茶。 她立马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得杏眼圆睁,“姑娘,你还有心思喝茶,人家都把手伸到家里来了。” “人家的手也挺好看的。”忍冬立马怒瞪双眼,像两盏烧着火的小灯笼,谭茵的声音越来越小。 “喝杯茶,消消气,慢慢说。”越娘打着圆场,把茶端给她,忍冬这脾气上来就像爆豆子。 也不管这茶多么名贵,忍冬一饮而尽,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说这什么人家,还世家大族呢!他家姑娘是聋子还是瘸子,没人要吗?这么急吼吼地打侯爷主意。” 看越娘坐在一边不大言语,忍冬问道:“越娘,是不是侯爷没与我家姑娘成亲前,李家就已经打这个主意了。” 越娘知道今日这事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了,“自从侯爷攻下颍州后,李家一直就有这心思,可颍州最出类拔萃的姑娘李云珠父亲乃庶出,他们也自觉配不上。当时凉州还在大夏手里,李家自然是两边都想靠。” “后来侯爷攻下凉州,他们自然心思就活络了,李想容又是那般模样。可没想到不久侯爷就与夫人成亲,而李家这心思竟然一直没变。” “李想容既然长得像仙女,又这么能干,为什么不去宫里当娘娘,或者找个别的大官,反而要趟侯府这趟浑水做什么?”忍冬很是疑惑不解。 “你啊,想问题还是太简单,慢说李想容能不能入天家法眼,一个刚收复之地的世家之女,天家表面上自然是安抚有加,但心里难保不膈应。” “至于其他高官,到底离河西远,县官不如现管,侯爷乃收复河西功臣,以后无论在不在此地,这个影响力总跑不掉的。他们刚回到大昭,也想攀附。” 一听越娘分析形势,忍冬看向谭茵,“姑娘,你说侯爷会不会真的......” “哪能呢!侯爷对夫人的心意还用说吗!若没有夫人同意,侯爷怎会二娶。”越娘连忙解释道。 “心意?”忍冬哼哼两声,从鼻子里说出这两个字来。突然又想到什么,立马站了起来,“不和你们多说了,我去厨房炖鸽子去,给姑娘好好补补身子。” 说着就往外走,她烧了一把火,火着了一半,自己却先走了,留下谭茵与越娘面面相觑。 …… 今日赴宴前,越娘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只孔雀,当时自己还嫌过于俗艳,但想到西北这儿的偏好,倒也乖乖穿上了衣衫。 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光彩照人,才能显示出杨澈是多么宠爱这她,才能击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她曾经想过与杨澈成婚后,他会面临很多诱惑,但那不过是一些宴会场合的美姬,从没想到会有一些世家为了攀附权贵,也会打他主意。 “越娘,我朝虽有并嫡,但毕竟不多,李家为何做这般打算!他们是士族大家,难道李想容真的愿意与我平起平坐,共侍一夫?”谭茵还是问了出来。 越娘顿了顿,收敛笑容道:“夫人从小认识的都是正人君子,可这世上各种人都有。不要说并嫡之妻,连妾都有很多人打主意,有的妾与正妻前后脚隔天抬进门的都有。”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位正妻难道会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样?都已经入门了,娘家衰落,也没个支撑。”越娘眼中似有泪花一闪而过。 “她一直爱慕夫君,他对她也很好。嫁入的又是名门望族,夫君才貌俱佳,人人称颂,年纪轻轻就当不小的官,她又怎会舍得呢!” “她当时很天真,婆婆慈祥和善,夫君温柔体贴,又怎知晓世事艰难,人心险恶,等后来终于明白,却已经晚了。” “那后来她怎样了?”谭茵听到那位夫人的遭遇,不禁问道。 “她嫁入夫家七年,一直没有生育,那位良妾到生了三个孩子,后来生了一场重病过世了。” 谭茵瞪大眼睛看着她,不忍再继续问下去。想起父亲从小就对自己耳提面命,很多道理掰碎了揉烂了说给她听。多少世间女子因为情之一字蹉跎终生,甚至早逝。 “旁人都羡慕夫人的好福气,只是我与夫人接触下来这么久,才知道这福气也不是人人能得到的。” “若是她像夫人这样聪慧,肯定不会有那样的结局。”越娘眼睛望着虚空,似在追忆什么。 “越娘,已经过去了,那位小姐说不定早就转世投胎去了。她那么好,一定会去一个好人家,如珠似玉地长大,日后嫁个对她一心一意的郎君。” 越娘对着她笑笑,“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可侯爷接触各行人等,少不得痴心妄想或是用心险恶之人打主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夫人要心里有数才行。” “侯爷身居高位,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不能像新婚那般经常陪你,但对你之心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若不愿意,那些外面人的诡计和技俩是不会得逞的。” “如果与李家结亲,是不是对大昭经略河西有很大帮助?侯爷也轻松很多。”谭茵突然问道。 越娘踟蹰好一会儿,没有作答,最后道:“夫人水土不服,清减许多。凡事多想无益,好好养身子,给侯爷生个大胖小子比什么都重要。” 那日杨澈以为她怀孕,平日里走路不紧不慢的他,像一阵风般奔到她的床前,眼睛像点了明灯一般,嘴边挂着笑容就没合拢过。那只修长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就像摸着一枚鸡蛋一般,生怕碎了。 当知道实情时,瞬间笑容僵在嘴边,眼中的火花也似熄灭了一般。他立马反应过来,恢复神色安慰她,说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 忍冬把鸽子汤端进书房,看她衣着单薄正在看书,连忙给她加了一件衣裳,“这天气虽然暖和多了,但寒气没散,春捂秋冻,可不能冻着了。” 谭茵看着忍冬妈妈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一暖,喝起鸽子汤来。 鸽子汤里面搭了几根虫草,还有一种当地山上特产的蘑菇,极为鲜美,与鸽子炖在一起,鲜上加鲜。 忍冬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喝,一边说道:“侯爷对你还是挺好的,这蘑菇还是侯爷特意让人送过来的,听说在深山老林里,极是难找。” 谭茵对着忍冬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到什么又有点出神。 第113章 挟恩图报 http://.biquxs.info/ 春夏之际,桃红柳绿,换上新衣,连人也轻松起来。 一早忍冬给谭茵梳头发,挑了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给她戴上。看她面若桃花,十分娇嫩,像个软桃子,恨不得咬上一口。 “姑娘,你这个月气色越来越好,倒像在江南一样,这只翠簪配你最好。” 谭茵看了看镜子,云鬓翠饰,柳眉粉腮,杏眼澄澄,对着镜子里的忍冬笑了。 梳妆打扮好,谭茵起身,忍冬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满意道:“嗯,很好看,这个簪子与这对翡翠手镯也配,侯爷眼光真好。” 这只簪子与手镯是一套,翠色欲滴,玲珑剔透,从南方骠国而来,是杨澈送她的礼物,谭茵也极是喜欢。 “哟,现在又说他好了,一套首饰就收买你啦!” 忍冬见谭茵打趣她,白了她一眼,辩解道:“我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人吗?之前还以为他不喜欢你了,外面有那么多莺莺燕燕对他流哈喇子,我当然生气了。后来他拒绝了那个李家想容,真是爽,我自然说他好。” 数月前,自从那日在李府听到李家姐妹的话语后,忍冬的神经就像上了发条一般,高度紧张,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越娘看谭茵有些郁郁,忍冬说话经常夹枪带棒的,但这事到底怎样也不清楚,也不敢直接汇报杨澈,只能侧面向杨五打探消息。 杨五有次回来拿东西,和他们绘声绘色说了李家的事情。 李家家主趁着犒军的机会,历陈对大昭的忠心耿耿,暗示李家在河西的实力,又委婉试探杨澈。 话里意思说他日理万机、家大业大,光靠一个南方来的村姑难以承担起侯府主母的职责,如果有人辅佐协助,自然能让侯府嗣孙绵延,家和事兴。 杨澈听他拐弯抹角说了一大堆,似笑非笑道:“吾妻甚好,师长所定,不敢有违。” “当时李家那个当家的脸色一块白一块黑,像开染坊铺子似的,别提多精彩。”杨五精精有味地描绘着当时的情景,忍冬一听这话就乐了,多日来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杨澈倒是没与谭茵说过这事,她也装作不知道。 “对了,姑娘,我刚才经过前院,陈维新公子来府上了,也不知道啥事。” “哦,他与练桑总归有事商量吧!怎么了?” “我觉得陈公子整日苦大仇深的,没个好脸色,别人见到我都是笑嘻嘻的,就他见到我像没看见一样,这眼睛能长到天上去。不过你放心,我还是很客气的。”忍冬比划道。 “他是陈家的少主,敦煌义军的首领,又是侯爷的师弟,总归高傲些。”谭茵只能打着圆场道。 忍冬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出去忙了。 谭茵想到越娘之前找她有事商量,便前往越娘房间。 ...... 越娘住在前院东侧房,与练桑共住一个小院。 院子里面静悄悄的,谭茵走向越娘房间,远远听到越娘与练桑说话的声音,走近房门。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陈维新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怎么会在越娘的房间? “越娘,你得为师兄着想,不能让夫人毁了他。”陈维新声音中透出几丝焦急与不满。 谭茵的步子顿住了,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竟然会毁了杨澈。 “公子,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练桑劝少主。 “侯爷竟然拒绝了陈家的提议,陈家愿意让陈想容做平妻,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她还想霸着师兄一辈子?” “陈公子,这是侯爷决定的事情,与夫人无关,据我了解,夫人事先都不知道此事。”越娘解释道。 “怎么会不知道,练桑曾经和我说过,她见过陈想容几次,女人对此事最是敏感,陈家的心思难道她当真一点都不知道。”陈维新不屑道。 “练桑,你怎么可以随便乱说夫人的事情。”越娘对练桑呵斥道。 “越娘,你不要责怪练桑,是我逼问她的。” “陈公子,无论夫人是否事先知道,但据我所知,她从来没向侯爷透露过只言片语,更不用说干涉侯爷的决定,你这样捕风捉影,妄自猜测可不好。” 越娘的脸色很是不豫,语气也有点低沉,颇为不快。 “我捕风捉影、妄自猜测?我与师兄认识十年,难道还不懂他?大将军教了他两年,又让师傅教他奇门八阵,排兵布阵。建功立业、一雪前耻,为母报仇是他一生所求。如今他大仇得报,也建了不世功勋,只差一步就能名垂青史。” “公子,这与夫人有什么关系,夫人又没拦着侯爷建功立业。”练桑与谭茵相处日久,一直很喜欢她。 “她现在不就是拦着?我师兄天纵奇才,品貌绝世,多少世家名女都仰慕于他,河西谁不说师兄怎么会娶如此平平之人。她出身乡野,能成为侯府夫人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还妄想一人独占。”陈维新对杨澈娶了谭茵极是不满。 见陈维新对谭茵很是不屑,也极不尊重,越娘有点不高兴了,“我说过了,夫人没有拦着。” “她不出言让师兄娶李想容,就是在阻拦。外人都说这门婚事是方夫子作主,其实我们都知道是因为她救了师兄,她就是在挟恩图报。” 练桑立马否定道:“不可能,我看侯爷与夫人很是恩爱,也很爱她。” “很爱她?师兄之前交游广阔,往来无白丁,与他关系匪浅的都是名重一时的绝代佳人。难道他突然就开始喜欢夫人这样的小家碧玉?”练桑被这句给问住了,半晌嗫嚅道:“也许侯爷突然变了。” 陈维新讽刺道:“你们女子不理解男子,男子的喜好哪有那么容易变,以往都喜欢大美人,突然就变成一个平庸之人?” “还有,师兄对他在意之事都是费尽心血竭力去争取。他刚去云湖时,比我们都差了一截,师傅让我们都叫他师兄,我们哪服气。” “他长相极美,之前与东宫也有传言,很多同门师兄弟对他极为不屑,暗地里给他下了不少跘子,他却不卑不亢,自怨自艾,也不告诉师傅,一人扛了下来。” “他白天练晚上练,不顾别人嘲笑讥讽,不耻下问,不过一年就已经超过我们,至此,我们才心服口服地称他师兄,心悦诚服地听他调遣。” “之前他随师伯从军,一直与那些老兵混在一起,了解沟壕怎么挖,怎么搭建工事,如何组队作战。” “那些老兵极其粗鄙,师兄却毫不嫌弃,与他们一起喝粗酒,一起说粗话,吃睡一起,这才取得他们信任,学来真本事,知晓真情况。” “他为人隐忍坚练,有一次为了突袭敌军,在雪地里整整待了十三天,连师伯都担心他回不来,可他最终以少胜多,取得大胜,还赢得了一众将士的信任和支持。” “他后来能那么顺利接下厉家留下的烂摊子,夺得颍州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他对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被动等待,总是极尽全力去争取。” “而他却等到李征与夫人彻底分手后才去求亲,不就是可怜她没人要吗?出于报恩才有了这门婚事。若他真的爱她,还需等这么久?早就把李征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越娘与练桑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大说话了,半晌练桑问道:“如果侯爷并不爱夫人,那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他不过是报答救命之恩罢了,有些病人对大夫会产生依恋之情,甚至以为是爱情。再说他对自己的原配发妻当然尊重,会对她好,给她体面,但这不是爱。” 越娘不甘心道:“照你这么说,夫人没有任何优点?我看她很聪慧。” “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师兄这个年纪也需要早日成家,他幼年丧夫,少年丧母,而夫人却家庭幸福美满,师兄需要家庭温暖。另外他到这个年纪,也要早日生子,可成亲一年多了,夫人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公子,那如果侯爷真的不爱夫人,那他为何要拒绝李想容呢?”练桑想了一会儿问道。 重重地“唉”了一声,陈维新很是生气,“这就是我对她不满的原因。她明知道师兄乃儒将,受方夫子教导多年,这门亲事也是由方夫子作保。” “若没有原配发妻同意,怎肯同意再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这是拿住师兄的软肋了。” 越娘与练桑这下彻底不说话了,陈维新看二人神色,知道她们被说动了几分。 “越娘,你是侯爷找来协助夫人管家的,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一心服侍夫人,可你终究是侯府管家,侯爷才是你应该真正效忠的人,凡事都要为他考虑才对。退一万步讲,就算为了夫人,今日她不同意李想容进门,难道她能一直阻止不成。” “师兄能让她这一年二年,难道还会让三年五年?到时夫妻不和不说,错失良机可不能再来。”看越娘仍旧低头默默不语,陈维新继续循循善诱。 练桑看越娘并不答话,连忙打着圆场道:“可我看夫人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连妾室都不想,并不用说并嫡。” “师兄这种人怎么可能这一生只有她一个人,她这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越娘你随前任主家姑娘多年,可曾看到达官贵人之家只有一妻的。难道要让她在这美梦里一直做下去,只怕醒得越晚越痛苦,长痛不如短痛。” 越娘抬起头,长叹一口气,“妾室也就罢了,可并嫡......” “并嫡自然不常见,可在上京也不是没有,在河西这更是常见,说起来家大业大对夫人也好。夫人这身体到现在也没有动静,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生养的,若是将来有个一儿半女,能多几个兄弟姊妹帮衬,不也是她的福气?” “陈公子,我知道你一心为侯爷照相,可你不了解女子的苦楚,若是与那李家小姐并嫡,你可曾想过夫人她的处境会如何。”越娘叹道。 “越娘,夫人是师兄发妻,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无论何种境遇,他都不会亏待她的。这件事对夫人也有三件好处。” “一来,若是日后师兄总要再娶,还不如现在,李想容出身世家,行事大方磊落,不是那种局限于内宅的小鸡肚肠之辈,很好相处,两人共同辅佐师兄,娥皇女英,一荣俱荣,岂不美哉。” “二来,有助于夫人贤惠的好名声。外面人都以为他俩婚姻乃父师之命,感叹这两位长辈不地道。” “一位不珍惜自己弟子,随便就给他配个妻子;另一位则拉郎配,攀得太高了,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说夫人德不配位,母鸡占了凤凰巢,若是能同意这门婚事,她的贤良淑惠肯定能声名远扬。” “三来,也是最关键的,对侯爷收复河西至关重要。李家在河西深耕数百年,盘根错节,门生故旧遍布河西,明的暗的势力不知凡几,与西域诸国也交游广阔,若是能得李家相助,必能一举收复河西,交好西域,师兄也能取得不世战功,彪炳史册。” 陈维新越说越激动,似乎马上就能看到杨澈踏马带着千军万马扫过河西,他梦中的敦煌也光彩重生。 连桑看到自家少主那充满激动的神情,想起这么多人多年来出生入死就是想报仇雪恨,收复敦煌,泪眼汪汪地看着越娘。 “陈公子,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我身为侯府管家,自然应对侯爷夫人效忠。只是若是没有侯爷亲自与我说,我难以开这个口劝说夫人。”越娘婉言拒绝。 陈维新见越娘如此,很是失望,告辞后转身便走。 谭茵躲藏不及,与刚开门的陈维新四眼相对,双方都很是尴尬。 陈维新作了一揖,便匆匆告辞,跟在后面的越娘与练桑却是面红耳赤。 第114章 谭氏阿茵 http://.biquxs.info/ 查娜的酒坊从来都是宾客满门,座无虚席。 这日她正在前厅招呼客人,一名侍从匆匆赶来,附耳说了几句,她听后一惊,遂不着声色,笑着与客人作别,急忙赶往二楼。 进到房间,看到这人桌上摆了四五瓶酒,已经一半空了,连忙喝问,“谁给她拿那么多酒的?知道她是谁吗?” “你不要怪他们,是我让他们拿的,这酒好喝,不醉。”这人自然就是谭茵。 查娜摆摆手让侍从们退下,“你今日怎么来了?” 谭茵似乎有点迷糊,呵呵笑道:“我怎么不能来?你这儿酒好喝,肉好吃,舞好看,还有人也美。” 查娜看她如此模样,连忙问道:“今日一人来的?你可知自己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她的脸颊有点红,眼睛也有点迷蒙。 “哎吆,我的侯爷夫人,这酒后劲足,你这是要醉了。” 谭茵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感觉有点发烫,笑嘻嘻地看着查娜,“我感觉头有点晕晕的,好像是有点醉,你别管我,我坐会就走,你忙去吧!” 查娜叹了口气,反而坐了下来,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夫人这是有什么不开心吗?” “没啊,我挺好的,还有不要叫我夫人,我叫谭茵,父母叫我茵儿,表兄表姐他们叫我阿茵。” 查娜饮了一小口酒,笑道:“这我可不敢,你可是侯府夫人。” “哦......我是侯府夫人,那谭茵又是谁?”她微抬起头,努力想道。 “夫人生在福中不知福,可知有多少人羡慕你。” “那你可羡慕?”谭茵吃吃笑道,眼前这位美丽女郎的眼睛比那湛蓝的宝石还要明亮深邃。 查娜想了一想,莞尔一笑,“刚开始是,后来知道他不喜欢我就算了,我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喜欢我的人身上。” 看她坦诚以待,谭茵收敛神色,“你比我聪明多啦!” “你能得侯爷青睐,比我强太多,我连绿腰都比不上。”查娜耸了耸肩,并不是很在乎,可到底存在一丝相较高下之意。 “相信我,你比绿腰要好,你比她美,比她要直爽可爱多了。”谭茵笑眯眯道。 查娜眼睛一亮,倏而促狭道:“可我们都败给夫人,侯爷可是对你情有独钟。” 情有独钟?谭茵一怔,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脑海,如此两位绝世美人,或聪明狡黠如狐狸一样魅惑,或娇憨大胆如猫一样动人,为何偏偏选择了相貌平平之人,如若不是对他有救命之恩...... 谭茵没有接她的话,问道:“查娜,你家乡离这儿远吗?想家吗?” “谁不想家呢?我的家乡离这儿很远很远,有荒漠,也有一望无垠的草原,水草肥美,马匹壮硕,我最喜欢骑马在草原上奔腾。我跟着骆驼商队走了三个月才到这儿。”查娜边说边忆起故乡,眼中带着思念,嘴边笑得很温柔。 “那为什么要从那么好的地方到这来呢!” 查娜苦笑一声没有回答,反问道:“夫人的家乡在江南,听说是出产丝绸茶叶的地方,都说那儿姑娘的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儿,是个天堂一般的地方,真想去看看。” “我们家乡无论什么季节都是天高气爽,花开得红艳艳的,庄稼绿油油的,到处是流淌的小河,清澈的河水里有鱼有虾,还有数不尽一座座的小桥,你在桥上看这鱼儿在游,别人在远处的桥上看你。”谭茵眯着双眼,眼中充满留恋。 “可无论大昭还是我们那儿,嫁人后,夫家才是你的家,现在将军府才是你真正的家。” 谭茵慢慢点点头,很不情愿道:“好像是这样,所以我的名字从谭氏阿茵到侯府夫人,阿茵这个叫了快二十年的名字就没了。你们那儿也是这样吗?“ “也这样,以后查娜这个名字也没了,就像世上没了这个人似的。” “你们那儿的男子也会娶很多夫人吗?” “有权有势的男子会有好多夫人,与大昭大多一妻数妾不一样,我们那都是妻子,相当于这儿的并嫡。我们那还有男人看到漂亮的女人,不管是不是结婚,还会去抢婚,说起来大昭可好多了。” “看来无论在哪,有权有势就会娶很多夫人。”谭茵想了一会,轻轻自喃自语,“可他当时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查娜听见她的自言自语,想到听来的传言,“侯爷与那些人不一样,你也与那些夫人不一样。“ 谭茵听后颇为自嘲地笑了,没有言语。 “你们中原人啊就是复杂,爱就爱了,不爱就是不爱,整那么多干嘛,累不累啊!” “那怎么知道他爱不爱你呢!” “若真是爱你,你的心会感受到的,那是独一无二,容不得他人。”查娜说道。 “那会不会他自己也不知道何为爱,我听说有的会爱上强取豪夺自己的人,也有的......有的病人对治愈自己的大夫特别爱恋,这难道是真正的爱吗?” “很多男人以为女人爱他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有钱有权;而很多女人以为男人爱她是因为她长得美丽,温柔体贴。可侯爷不是那种男人,你也不是那种女人。” 谭茵想了想,觉得头疼,越想越疼,不愿意再想下去。 “查娜,若是将来你的夫君不只你一个,你可愿意?” “我查娜可不愿意要一心二用的人,那样的男子有多远滚多远。”查娜俏皮地眨眨眼,做了个摆手的姿势。 谭茵哈哈大笑,“你这么美,那么多人为你倾倒,自然不敢一心二用。” 查娜笑笑,这么美就不会被人背叛吗?与自己策马奔驰的情郎前一刻还与她山盟海誓,后一刻就要把自己献给统领,来博取军功。还好自己得人救助,连夜逃了出来。只是却要远离故土求生。 两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多,到最后大骂这个父权社会。 “凭什么我们女人被男人如此轻贱,难道我们不是爹娘十月怀胎所生吗?让我们臣服于男人,只知道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夫死从子,我们与奴隶又有何区别?” “就是就是,那些臭男人一个个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还经常打老婆,在外面稍有不顺就回来拿老婆出气。老婆要是能干又怪她抛头露面,与男人打情骂俏,给他戴绿帽子。” “还有哦,现在还有大儒在宣扬,男人死了,让女人为他守节不二嫁,而自己老婆死了,立马再娶,这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你们大昭越来越不好玩,前朝女人还开放些,现在对女人束缚越来越多。我可不管,要是男人对我不一心一意,老娘可不会白白浪费这一身美貌,死守着他。我看哪个小郎君顺眼,我就和谁搭去。” “我支持你,查娜,凭什么要让我们女人忍让退让,看他们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红烛到天亮,而我们独守空房,泪流到天明。” 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越说越开,查娜还兴致勃勃地舞了一曲,一曲结束,抛了个媚眼给她。 谭茵看到她这媚眼,被酒呛了一口,大笑道:“查娜,干脆也别找什么臭男人了,就我们俩得了。” 查娜笑嘻嘻道:“那感情好啊!” 两人更是吃吃大笑。 忽然进来一人捉住谭茵的手臂就往外走,越娘带着练桑忍冬跟在一边。 “越娘,你们来得真快,连这点空闲功夫也不给我。”看起来是半醉了,连脚步都走不稳,边走边抱怨道。 “再给你空闲功夫,都要把我给赶出门了。”谭茵听到声音一震,看着眼前这张好看得过分的面庞,摇摇头道:“看来是真的喝多了,怎么看成是他。” 感受到手腕被捏的疼意,又醉笑道:“你怎么有空见我,不在马场训练你的兵,养你的马。” 杨澈看她这幅样子,气结道:“你可是我的妻子,我还不能见你?” 谭茵定下脚步,不肯走,歪头看着他道:“我到宁愿是你的一个小兵或是一匹马!” 杨澈闻言一愣,生气的脸庞瞬间温柔下来,看她昏昏沉沉的,抱起她直接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 越娘她们几人坐在后面一辆车,忍冬嘀咕道:“姑娘从小到大还从没喝过这么多酒呢?怎么连我也不带,一个人跑到这来喝闷酒,明明前段时间那么开心。” 越娘与练桑两人避开忍冬的探视,不敢多语。 “我们姑娘以前性子直,有什么话也不大放在心上,怎么如今感觉很多事情瞒住我。越娘,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越娘连忙岔开话题,让她不要多想,许是气候变化,她不适应,又想家的缘故。 忍冬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到有啥特别之处,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越娘与练桑双目对视,心中长叹一口气。 第115章 脉脉此情 http://.biquxs.info/ 回到房中,杨澈坐在榻上,谭茵不肯与他同榻,坐到斜对面的凳子去了。 “酒醒了?连查娜都勾得来了,不怕这凉州城的男人找你算账。” 谭茵没搭理他。 “军中老兵经常说要看住媳妇,防火防盗防男人,看来还得防女人。”杨澈又好气又好笑。 看她依然坐在那没动静,杨澈笑得很是意味深长:“要做我的兵和马?” 谭茵舔了舔嘴唇,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不看他。 “你这是闺怨吗,悔教夫婿觅封候,嗯?”尾音挑得很高。 看她几分酒醉,眼角泛红,脸颊颜色,胸前呼吸急促,一片雪白,与平日不同,别有一番酡颜媚色,觉得自己的身体紧了几分,已有几分心摇魂荡,他已经三个月没有看到她了。 谭茵被他调侃了这么久,想想也躲不过去,遂正面对他,“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现在是最吃紧的时候吗?” 此次练兵极为重要,是组建大昭骑兵一来最为全面的一次训练,全军上下只争朝夕,恨不得一下就练出一只铁骑。 “我要再不回来,娘子都要被人家勾走了。”他眼角微调,带有几分调笑。 “那不刚刚好,不耽误你娶三妻四妾,一个赛一个能干,一个比一个美貌。”谭茵没好气道。 杨澈看她气呼呼的样子,轻叹一声,“我就怕你多想,所以李家那事索性瞒了你,可没想到还有陈维新这个猪队友。” “哼,他是你师弟,最了解你,你在他眼里那就是天神,而我给你提鞋都不配,更不用说挡了你的建功大业。” 谭茵额头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杨澈脸沉了下来,“爱不爱一个女人,他妈的我自己不知道,还要他来教我。” 谭茵闻言愣住了。 他叹口气道:“你这小脑袋瓜整天在想些什么,平时挺聪明的一人,怎么被他那几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几句话就给绕进去了。” “这大半年我忙着练兵,冷落了你,这点我考虑不周,没顾忌到新婚不久,你又刚从江南来到这陌生地,举目无亲,我又不在你身边。可我到底......爱不爱你,你感受不到?”杨澈似乎对这么肉麻的话很是膈应,咯噔停顿半天才出来。 谭茵被他如此坦白的陈情弄得满脸绯红,轻咬嘴角,却又止不住笑意。 看她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脸上光彩比那天边的晚霞还要明艳几分,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若说我是为了报恩,对我有恩的人多了,两位老师都有适龄女儿,也曾有过此意,那我是不是早就成婚了?男女之事要看缘分,有人认识十几年都不行,有人不过一面。” 谭茵抿了抿嘴巴,觉得自己是有点钻牛角尖了。 “再说,你挑了几个才挑中了我,许临海兜兜转转找了彦雅,就我这么不挑,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只要救了我就行?” “什么叫我挑了几个?”谭茵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佯怒瞪着眼睛看他。 “怎么不是几个?李征、赵旭,我是排在最后的。”杨澈越想越觉得委屈,颇有点眼巴巴地看着她。 看这人如此无耻,睁眼说瞎话,谭茵第一次觉得还可以这么不要脸,“你......” 看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杨澈继续道:“李征辜负你了,赵旭你怕耽误他,最后才选我的。“ “我......”这还怎么说下去。 “你在上京一开始不选我就算了,可到最后也不要我,你可知道我多伤心。后来我不远千里去杭州找你,你又拒绝了,还考虑接受岳父岳母给你找的那些张三李四,后来还考虑赵旭,就是不考虑我......我就这么差,这么不受你待见。“ 谭茵长呼一口气,“你是想找点我的毛病,好让我不再追究你惹的这些烂桃花是吧!” “我哪敢,以前我可是提都没有提过,这不是你......” 谭茵突然想踹他几脚,“你还好意思提,除了绿腰查娜李想容,还有不知道多少美人眼睛盯着你,你敢说和她们之间没有一点瓜葛。” 见他面色有一丝不自然,谭茵继续打击他的嚣张气焰,“哼,你要和我算,那我就和你算得一清二楚,你那首艳词''人生最苦,少年不得,鸳帏相守''难道是喝喝酒唱唱词就写得出来?还好意思说我不选你,就你那名声,若不是看在你.......”谭茵突然闭口不语。 “看在我什么?怎么不说了,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怎么被人家几句话一说就忘了,还在钻牛角尖。”杨澈笑道。 谭茵悻悻然,白了他一眼,中了他的圈套。 “那还不是你师弟说得言辞灼灼,李想容又那么美貌能干,他们说对你夺取河西有莫大好处。” ”陈维新让我与李家联姻,好早日夺取河西。我杨澈还需要卖身才能打胜仗,那与倡伎何异。你说他了解我,其实他根本就不懂我。若是我连爱谁都不自主的话,这活得还有什么意味,不如趁早挂靴归去。” 谭茵被他这么一说,扑哧笑了起来,半晌回过神来,又被他绕进去了,眼波流转间问道:“你对李想容就真的一点不动心?” 杨澈笑嘻嘻道:“动心,特动心,这么美貌能干的娘子,家族又如此兴旺发达,娶了她简直能一步登天,立马攻克河西。” “赶紧的,立马去,人生完美无缺。”谭茵也调侃打趣道。 “她美不美貌,能不能干,与我又有何干。”杨澈正色道:“至于说到青楼艳词,我若完美无缺,当时安王一脉势大,又怎可能真正让我掌握兵权。” 谭茵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什么,“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人家说你卫霍再世,我去看了看史书,记载霍去病极为浪费,不体恤官兵,后来人以此诟病,却也有人说他是为了自保。” 杨澈听她言语眼睛一亮,轻笑道:“真实历史到底怎样,谁又知道?” 谭茵走到榻前,坐了他对面,想了想道:“是我乱想八想。” “不怪你多想,我这大半年急于练兵,让你一个人待在凉州城,几个月都见不到一次,也难怪你瞎想八想,越娘竟然也不敢告诉我。” “又没什么事,建一只大昭骑兵是你平生所愿,也是大昭上下的期盼,我怕耽误你事。”谭茵看他风尘仆仆,想是风吹日晒,皮肤黑了很多,惴惴不安道。 杨澈手伸过去,一把揽住她,抱她入怀,“你是我妻子,怎么是耽误事?你若过得不好,我难道能好?“ 谭茵闻言把头靠向他,双手往后环抱他,闻着他熟悉的味道,枕在他宽广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心跳,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定和踏实。 杨澈见她像只猫一般,缩在自己怀中不动弹,想到这大半年她的心思百转,更是爱怜。 看她胸前雪白挤成一团,随着呼吸起伏不定,早就按耐不住上下其手,低头轻问,“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回应他的是热烈主动的深吻。 春光乍泄春意浓,脉脉此情互衷诉。 第116章 重拾旧技 http://.biquxs.info/ 河西大军军医张学最近心情忽上忽下,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多了一个助手,这助手很是勤奋能干,每天早早来,晚晚走,给他整理病案,分拣方子,极是得力。愁的是没病装病的人多了不少,都来看这助手,这助手自然就是将军夫人。 杨澈本来担心军营生活简陋,让她待在凉州城,生活优渥些,可看她再待下去要待出病来,把她直接带到军营来了。 她一到军营就如鱼入大海,极力找事做,终于被她寻到了。 她跟着张学给将士们看病,后来又给将士家眷们治病,一下子找到用武之地,过不了几天,回来得越来越晚,有几次比杨澈还晚。 越娘与忍冬起初并不赞同来军营,觉得与将军府相比条件实在太差了。 杨澈吃住与众将士相同,谭茵也不愿意特殊,吃的都是难以下咽的粗馒头,里面还经常有沙子咯牙。 菜只有两三种,忍冬连用武的机会都没,同一种菜煮了炒了炖了蒸了煎了炸了轮了个遍。众人在炸西瓜后实在受不了了,勒令她恢复原样,这么一来,众人的嘴上寡淡到能长出毛来。 谭茵爱洁,此处洗澡不便,整日接触的都是粗野的将士,或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村妇,起初怕她不习惯,后来想想他们夫妻二人能经常在一起,于感情有利,也能早日有孕。 又想着她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吵着嚷着要回城,谁知她越待越有精神。 谁知她一不培养夫妻感情,二不想着早日怀孕,倒是想着如何做一个好大夫。 特别是屯垦戍边后,来此居住的家眷越来越多,又从内地迁徙了一批罪犯妻女,慢慢开始繁盛。 男大夫到底不便,谭茵医术虽然算不上多精,可到底方便多了,来找她看病的妇儿也越来越多,经常回到驻扎营地还在想着病例。 ...... 中军帐里,忙完一天的军务,杨五收拾着桌上的公文,看着准备回去的杨澈,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夫人回来了没有。本来打量着夫人过来照顾你的,这下可好,变成照顾那帮兵蛋子了。” 看杨五略带抱怨的样子,杨澈笑道:“你对她知道颇多,难道还期待她当个贤妻良母不成。听说她二表姐的事迹,她还能坐得住?” 彦雅与许临海一起治理黄河,所费巨万,朝廷拨付银两不足,李璀这个铁公鸡要十能给你三就不错了。 以前官员让当地士绅富商捐款,总是哭穷,还穿着补丁衣裳前去见官,实在挨不过去才意思意思。治河官员又不能明抢,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这些人更是变本加厉。 许临海一来,可不会理这些老油子,他先让人放风声出去,说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这次来是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才回京的,谁要是敢挡他的道自己看着办。 真有那自恃身份的,是宫中哪位太妃的什么亲戚,以往这些朝廷官员谁不让他三分,在当地那是跺跺脚地都能抖三抖的人物,哪把这新科状元郎放在眼里,主动出来当刺头。 没曾想许临海就敢拿他开刀,直接杀鸡给猴看,太妃跑到新帝那边哭诉,被陛下绕了七八个弯,答应等许临海回京好好罚他。 这些士绅富商一个个都是人精,谁还看不出来风向,立马就偃旗息鼓了。但是都存在一二看笑话心思,我看你新来的黄毛小官如何让我们出钱,难道你还能硬抢不成。 谁知道许临海就给来了三板斧。第一招是按照田亩数先缴纳一年的赋税,以后分三年每年少交四成赋税,相当于交一百得一百二,若是不愿意缴纳的后三年每年加一成赋税。有人脑子一动算了算,一正一反差了五成。 也有人问凭什么增加赋税,许状元说了,河水治理好了,农田不会被淹也不会干旱,庄稼收成好了,不应该要给治河的费用吗? 第二招,捐赠银两超过一百两的可上碑文,并写进县志。 第三招,有捐赠之家,记录在案,日后若有赶考县衙招录,同等条件优先考虑。 而彦雅也夫唱妇随,她与当地贵妇一起发动妇女捐款捐物。 当地生产土布,因为料子粗糙,色彩单调,式样陈旧,一直价格卖不高,都为乡野之人所用,且经常生产得多买得人少。 彦雅专门设计了数十种式样,重新调色,土布一下子名噪一时,连大靖布商也过来进货,一时村村皆有纺纱织布声,女子因为赚钱多,在家里连说话声音都高了几分。 ...... 杨五砸吧下嘴,拒绝侯爷两次的女子,又有那么能干的两位表姐....... 他摸摸头呵呵笑道:“大伙可都盼着小侯爷早点来,小姐也成。” 杨澈微微扯了扯嘴角,“想是他要好好考验爹娘。” 这话中带着几丝调侃,又夹扎着几分感伤,杨澈想到他的崎岖坎坷,“我们小侯爷贵人来迟,大伙儿好好等着便是。” 杨澈想着那个未来的孩子,脸上浮现出笑意。 “只是,只怕夫人这么忙,若是没空生孩子咋办。” “我知道军中许多人不赞同她前往医治,说是有失身份体面,有的怕影响她的身体,我倒觉得她现在很好,干劲十足,比在凉州城那个将军府好得多。”杨澈拍了拍杨五的肩头,出了军帐。 ...... 等回了营地,发现她还没回来,饶是对谭茵从医之事十分赞同,也觉得自己被冷落得够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谭茵才匆匆忙忙回来,身上都是血,杨澈大惊。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你别急。”谭茵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澄清道。 杨澈连忙扶她坐下,又从暖壶里倒了点热牛奶,端给她喝,“不急,先把奶喝掉,慢慢说。” “是千夫长李石头家的,娘子生孩子,偏生碰到胎位不正,极是凶险,我和稳婆从今早忙到现在,总算孩子生下来了,母子平安。”谭茵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兴奋地比划道。 说起那孩子的胎位不正时的凶险,孩子出生时的哇哇大哭,母子平安时的喜悦,她的眼睛熠熠生辉,就像草原上夜晚的星星一样明亮。 杨澈看她如此兴奋喜悦,嘴角泛笑道:“你今日这是做了送子娘娘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有用就是爽。”谭茵憨呵呵地笑了,“你怎么还不睡。” 看她虽然蓬头垢面,满身血垢,还发出臭味,可看她笑呵呵的满足的样子,他心下一软,“等你回来!” “不用等我,我又没事。” “我现在知道你在凉州城中一天一天等我是什么滋味了。”杨澈五味杂陈道。 自己不过是一天,还是在忙碌的军务后,而她却是在凉州城一天一天地等他,无所事事,又传来那么多流言蜚语。 “阿茵,我在岳父母面前承诺要一生一世好好照顾你,其实我没做到。我以为让你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安全地待在将军府就是真正地对你好,却忘了这是不是你真的想要。”杨澈苦笑道,很是后悔。 他面上的后悔惭愧之情一览无遗,谭茵摇了摇头,“不怪你,你哪想得这么周到。我也是患得患失,畏手畏脚,一方面担心会耽误你的军务与前程,另一方面却又抱怨你不能时时陪我在一起。” “经过这次,我是想明白了,日后若是有什么话疑问,我就直接说出来,否则想东想西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平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平生了许多猜忌。” 杨澈抱着她的头长久不语。 “我身上汗臭血腥味,真想去洗个澡。就是太晚了,越娘忍冬她们也都很累了。” “我带你去。”杨澈一把拉起她,捡了几件衣服打了个包袱,便匆匆出门。 第117章 云丹星空 http://.biquxs.info/ 夜空一轮圆月,两人一马,在一望无际的云丹马场,疾驰小半个时辰,来到一汪清澈的湖水边。 月光照在湖水上,水面波光粼粼,似有无数银色的小鱼在翻滚,又似银山打碎了翻到在湖中。 谭茵正准备脱衣,看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纵然成婚一年多,可到底脸皮薄,嗔道:“你转过身去。” 杨澈抬了抬眉,做了个受伤的表情,“哎,我还想陪你一起洗来着,给你擦擦背。” 想起擦背,谭茵的脸更红了,上次也这样说,擦着擦着就...... “才不相信,你就是个好色之徒。” “食色性也,我若是对老婆都不好色,就有问题了,那过得还有什么趣味。”杨澈哈哈大笑转过身去,嘟囔道:“还有什么我没看过的......” 谭茵不理他,赶紧脱了衣服跳进水里,刚一入水,杨澈就转过身来。 “你不老实。” “我怎么不老实了,嗯?”目光灼灼地看着水中的人儿调笑道。 好在夜晚光线晦暗,也看不清楚,否则谭茵再怎样也不好意思当着他面洗澡。 杨澈坐在湖边和她说着话。 “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谭茵好奇问道。这片湖地势颇高,两边都是低地,在湖中据高远眺大草原,视野极为开阔。 杨澈轻笑道:“这是我的秘密幸运地,现在也属于你了。” ...... 两年前他带着愤懑不甘回到河西,被她如此不屑侮辱,他恨得牙直痒痒。 他恨她不了解实情就随意猜测,还口出伤人。又恨自己被拒绝了一次还不甘心,还上赶子跑去被拒第二次,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对自己说要彻底忘了这个软硬不吃的女人,遂全身心地投入军事中,让自己忙得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不久后便攻克凉州,夺得云丹马场,其喜悦难以形容,纵马在马场奔驰,发现了此处。 后来经常来此处,深秋时分,草木渐渐枯黄,却别有一种萧索荒凉的美。 大战已定,诸事皆顺,他的心思却越来越重,对她的思念却不由自主,越来越强烈。 看到军医给士兵包扎伤口时,想到灵隐后山她检查他的伤口,头紧贴着自己的脸,仿佛能闻到她的味道。 想起端午兰若寺醉醺醺时,她突然出现,开解他,让他放下多年来的心结,那粽子的香味难以忘怀。 想起自己就许临海与彦雅之间的关系解释半天,她却毫不领情,反而认为他偏袒,气呼呼地抬脚就走。 看到草原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想到晨曦中她看到自己出现时,那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模样。 当日杨五报告说她主动寻他,他的喜悦溢出嘴角,掩都掩不住,恨不得立马出发去找她。 普通女子见到他或害羞或大胆或好奇或害怕,有的脉脉含情,有的热烈奔放,有的畏缩不前。而她却完全不同,她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像是一个偶然认识的并不算特别亲密的朋友。 他一直说服自己对她动心也许不过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也许是这种与众不同打动了他,或许是她的拒绝激起了他的征服之心,让他起了异样心思。 可当好几次清晨醒来,回想起昨晚的梦,他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他梦见在灵隐后山,在树边强吻她时,她并没有拒绝。梦中的她不若现实中像小猫一般张牙舞爪,也不像蔷薇那般多刺,似乎很娇羞温柔。 背景突然又变成马场湖边的树旁,他为所欲为,而她慢慢也在回应他,他极为兴奋快乐,醒来后发现身体异样,心中长叹一口气。 一个下雪天的早晨,又一次梦醒后的惆怅之际,他策马来到湖边,湖水上有几处积雪,雪落满了他的大髦,可草原上哪有树呢!梦终究是梦罢了! 直到回到军营,看到那封赵旭写来的信。 ....... 回首往事,他嘴角噙着笑,戎马征程几千里,但幸福与快乐却很简单。 谭茵洗完澡,这回他倒是主动转过身去,等她穿好衣服。 谭茵一天劳累,现在反到挺有精神,“你陪我在这秘密幸运地走走吧。” 云丹夜晚的星空如黑玉棋盘一般高悬当空,星星如棋子一般散落在玉盘上。 “雪原,我最近忙着与张大夫看病人,没照顾到你,反倒累你这么晚还来陪我。”谭茵略带歉意道。 “哟,现在想到夫君了!”杨澈调侃道,见谭茵有点不好意思,揽过她的肩膀,“傻瓜,你觉得快乐我才觉得快乐。若是你强颜欢笑,不顾及自己,那岂不是在消耗你的生命来成全我?” 谭茵一下怔住了,看他眼中带笑,不知道他竟然这样想。 历朝历代均以男子为天,女子服侍丈夫,生儿育女乃人伦大常,似父亲那般已经被人诟病,没想到杨澈竟然如此看她。 “怎么,很感动?”杨澈挑眉笑道:“那我们好好努力,多生几个宝宝。” 看他似正经不正经,谭茵嗔了他一眼,“那还不简单,你再多娶几个,保准一年就给你生几个。” “我要那么多人干吗?看她们唱戏?整天还要应付她们,累不累,还扰我清净。”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热闹来着,听说你在上京可是经常家都不回。”谭茵打趣道。 杨澈看她笑得有点贼兮兮,装作无奈道:“又在揪我的小辫子,那些人说的话你也信?再说我那时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如今我有了你,我还去那种地方找罪受?” “怎么是找罪受,那可是软玉温香来着,我可是怕耽误你,人家可说了,我一只麻雀还想一直占着凤凰不成?。”她挤了挤眼睛笑道。 “那些人看起来风流潇洒,世人羡慕,我却觉得他们很可怜,不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真正爱一个人,是额角相触、耳鬓厮磨,恨不得合二为一,又怎会容许第三人在一旁碍眼,就像我父母,一如你父母。”他语带几丝苦涩。 看他如玉雕般的脸庞,显示出的几丝苦意,却比他容光焕发时更让人亲近与爱怜,她靠近环抱着他,“对不起,我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湖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他轻轻拍拍她的背,没多说话。 半晌,她依偎在他怀中,闷闷道:“你是不是很想要孩子。” “我自然是想,可这都是命中之事,强求不得。我们在期待孩子,希望他聪明伶俐可爱,他也在挑我们,夫妻恩爱,家庭幸福美满,他一定会来的,我们都别急。”他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她扬起头来,看着那双比夜空星星还要明亮的双眼,“雪原,你中途弃文从武,可有什么缘故?” 他并不意外她的问题,“读书人的理想庸俗点是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崇高点莫过于立德立功立言。而我不过是希望能与母亲平平安安生活。因为家庭变故,我对做官并无兴趣,希望能像师傅一般,读书育人,知交桃李满天下,以后成为杨夫子。” “可连这个愿望最后都落空,我愤懑不已,觉得读书无用,便弃文从武。” “后来我才明白,哪里是学文还是从武的缘故,不过是我那时年幼,没有力量罢了。母亲走后,我觉得人生也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机缘巧合,得立大功,颍州与凉州大捷,我自然狂喜不已。可这么多年最开心之事莫过于杨五飞鸽传书回来说你答应求婚。” “我以前学文时,总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对平民总有种夏虫不可以语冰之感,难免清高孤傲,认为河西偏远乃化外之地。后来变故后,却又认为读书人满口仁义道德,却虚伪无耻,平民虽然各有各的烦恼和利益之心,但善恶参半,仗义每多屠狗辈。” “来河西后,虽然此处不如中原繁华,但这儿乃东西交汇之所,这儿的人们在如此险恶之地仍努力生存,生命之旺盛及顽强可见一般。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谁又比谁高贵?” “这几年慢慢就平和了许多,很多学识好像融会贯通了一般。” 谭茵听他剖陈自身心迹,想起他一路走过来的艰辛与坎坷,心里涌起一阵酸楚,“雪原,你可有想过若天下太平,你要做什么?” “以前也没时间多想,与你成婚后,我时常想起年少时的梦想,与母亲在山清水秀处,与同好读书论道,教书育人。只是如今那人从母亲换成你,未来还有我们的孩子。“ 谭茵深深抱住他,“雪原,我相信你立功后还能立言,能遇到你也是我之大幸。” 月光下,这对相互依偎拥抱的爱人久久无语,只有风吹过草原的声音。 第118章 河西之梦(结局) http://.biquxs.info/ 滂沱大雨,密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似乎整个黑河的水从天上倾斜而下。 “快,快!”两位士兵抬着一个担架快速向帐篷移动,担架上的人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 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耳边不时听到有人惊呼“又震了又震了。” 但其余人群却早已习以为常,躲在那风一吹就飘起来的帐篷里,不时有人拿砖块把帐篷给压住,偶有几句孩童啼哭,也被母亲安抚着哄睡下去。 已经三天了,刚开始的哭喊声,哀嚎声,呼救声似乎还一直萦绕在耳畔,却又随风飘散。 “谭大夫,这个人被压在下面已经三天了,不知道还能救得活吗?”士兵把病人抬起放在病床上,充满期待地看着谭茵。 到处是血腥腐臭味与苦涩药味,闻者几乎要呕了出来。 谭茵仔细看了一下,诊了诊脉,点点头道:“虽然虚弱,但心脉未断,应该能救得过来,只是那条腿就保不住了。” 两位士兵互相望了望,虽然腿保不住,总算命保住了,两人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遂高兴地出去继续营救了。 等谭茵给新来的病人仔细包扎用好药,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张大夫看她面容憔悴,已经好几天没合眼,劝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这样下去你先倒了,侯爷也需要你。” 她摇了摇头,那么多病人等着她医治呢!向其他病床走去。 等到病人病情基本稳定,余震也慢慢平息,已经是数十天后的事了,已有半月未见杨澈,也不知道他近况如何,如今最忙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这日忙完手头事情,想着得回府一趟。 走出帐篷已经是满天繁星,抬头看了看天上灿烂的星斗,长吁一口气,几位守夜士兵正在说话。 “唉,今年大昭真是多灾多难,江南洪水过去还没一月,河西这边就大地震了。” “可不是,还好凉州有侯爷镇守,发令我等前来相助。在倒塌房屋里搜救活人,把军帐拿出来搭建帐篷,又煮粥济施灾民。甘州敦煌那边可就没这么好运。” “我也听说了,那边死了好多人,还有更多人受伤,大夏也不管他们,那些士兵还出来跟灾民抢饭吃,比土匪还要坏。百姓饭都没得吃,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全部睡在路上,这接连暴雨,天气又开始冷了,老天不知道要收多少人,真是作孽。” “还是我们大昭好,大夏哪把百姓当人看,任他们自生自灭,可怜啊......” “那是,你看谭大夫都是侯爷夫人了,还一直在这看病,半句叫苦的话都没有。” “谭大夫真让人刮目相看,刚开始都说她配不上侯爷,现在谁还这么说,都叫她活菩萨!” “只是我们现在粮食和帐篷都不够,若是这天越来越冷,雨再这么下下去,可咋办。” “放心吧!侯爷一定有办法的。” 闻言笑意浮上了嘴角,她的脚步更快了,回到将军府,越娘迎了上来,陪她继续向中庭走去。 迎却走来一人,竟然是李想容,两人一打照面,均是一惊,却都瞬间恢复神色。 李想容微微行了一礼,谭茵也微笑着还礼,便擦身而过。 “姑娘,这么晚了,她怎么会过来?难道......”忍冬皱起眉头道。 “别胡思八想。”谭茵轻声道。 “哪是我胡思乱想,他们都在传呢!说河西大灾,朝廷也不给银子,现在凉州军民弹尽粮绝。李家提出会助侯爷一臂之力,你说他们会不会旧事重提?” 谭茵没有接话,脚步微一停顿,继续往前走去,远处杨澈书房灯火通明。 “自从河西地震后,侯爷的书房可是这凉州最忙碌的地方了,整日来往人员不绝,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不到半夜都不散。”越娘解释道。 回到房中,不过半月未回,却感觉走了好久,房内岁月静好,外面早已是满目疮痍。 民生维艰,众生皆苦,天地之下,人何其渺小,又是何等脆弱,在生存面前,又有何事比这更重要。 直到凌晨,杨澈才回到屋中,谭茵睡得很浅,也醒了,便坐了起来。 “把你给吵醒了?你已经几天没合眼,继续睡吧。”杨澈走到床前,拍了拍安抚道。 夫妻俩半月未见面,面上皆有尘霜,各自都瘦了不少。 “我不困,回来就是想看看你,你可还好?” “都很好。”他握住她的手笑了笑。 “别骗我了,我听说朝廷根本就没给多少银子,都要你自己想办法。” 杨澈勾起嘴角,“李璀那个铁公鸡,就给了十万两银子就想打发我,凉州救灾、军饷军费都要我自己想办法,这个老狐狸。” “你怎么解决,军饷军费都这么大的开支,骑兵是新训练起来的,养马也要很多钱,还有城中房屋倒塌的有十之二三,还有不少开裂的,哪有那么多银两?”谭茵急道。 杨澈洒然一笑,安慰道:“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有办法的。你这半月都在救治伤员,都累坏了吧。” 看他面上不显,还在安慰她,其实这凉州如今还有谁比他压力更大?军事重压在身,连政事如今也不能不管,连军队粮草及百姓口食都要寄于他一身。 “雪原,我晚上回来时看到李家小姐了,若是能救这凉州满城百姓,若是能让河西军队平安,若是能让你......”谭茵冲口而出,却中途停顿,半晌道:“我什么都愿意。” “怎么,你这是要放弃我了?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坚守?” “可让我看到这满城哀嚎,军队不安,你的一生心血白费,我更心痛。”谭茵咬了咬嘴唇,眼角带泪。 “傻瓜,难道我杨澈除了卖身就没有别的法子?今日李想容过来是来力陈李家会全力以赴支持凉州重建。”他执起她的双手,紧贴自己的脸庞,看她为他退让到如此地步,很是心疼。 “李家难道没有所图?”谭茵讶异道。 “祸福相依,此次大地震对河西几城可谓灭顶之灾,然而凉州却损失最小,救灾最快也最好。这些世族包括商人以往还是墙头草,在大昭与大夏之间左右逢源,两不得罪,如今是只能压我们这边了。库里扎也来找我,代表西域商人愿意支持凉州重建。” 谭茵送了一口气,又紧张道:“那他们会不会狮子大开口,这利息好多年都还不清咋办?” “不用给他们利息,有更好的办法。” 谭茵瞪大眼睛,还有向商人借钱不用付利息的。 “凉州城来往商旅越来越多,老城房屋老旧,污水横流,居住局促,租金也高了几倍,河西本地与西域商人他们需要更多地方存放货物,随着中原与西域的生意往来越来越多,这个问题越来越大。”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本来这个问题也无解,如今反而倒是个机会。我们准备扩充再造一个新城,把一部分这次毁损房屋的人家迁过去,再建一个凉州城。” “银两让这些商户认筹,回报是给他们一些地块允许他们建房屋和库房,我与陈家和库里扎谈了谈,他们都很愿意,接下来我准备召集凉州城中富商再行讨论,还要把这个消息传到整个河西乃至西域。” “可这......这能行吗?再造一个新城可是天文数字啊!而百姓与士兵却是嗷嗷待哺。”谭茵疑惑道。 一个城市形成需要几十甚至几百,想在短时间内建座新城,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人心齐泰山移,事在人为,一定能成功。”杨澈笑着安慰她,充满自信。 “我在赌整个河西西域这些人,到底是站在大夏这边,还是大昭一边。我还在赌这些人的眼光,现在入场当然有风险,但也是一本万利的时候,等什么都建好了,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看他如此笃定,谭茵也被他感染,仿佛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新城矗立在河西,万国商旅骑着驼队往来西域与中原,驼铃声响彻大漠,弦歌不坠,这条丝路唱着永不停歇的歌。 ...... 敦煌千佛洞。 一个新开凿的佛洞,来自中原的画工正在认真地画着壁画。 壁画的主色为来自西域的青金石调成的蓝色,听说比那蔚蓝的大海还要美丽。那四周及顶上壁画除了佛教各类故事外,还有一幅是一幅中原母子图。 一头猛虎扑向这对母子,那母亲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一手按住孩子的头,不让孩子看见,一手抱住孩子的身体,整个背却毫不设防,迎向扑来的猛虎。 正在做雕塑的匠人对着画工道:“这敦煌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生机,这千佛洞凿窟已经停了快百年了,现在又重新开始,我们这些人也有了用武之地。” “是啊!河西终于在百年后重归华夏,这些洞窟也恢复了往日神采。大昭到底不同,陛下大赦天下,还废除了株连制度,官员与百姓莫不称赞。” “我等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只是这东家为何要画这幅猛虎扑人图?”雕塑匠人不解道。 “你啊半途进来不知道,今日东家等会过来,你见到后就知道了。” 洞外,一对年轻的夫妇刚准备下马车,那男子极为紧张,扶着那位身怀六甲的夫人慢慢下来。 “阿茵,我们终于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