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尔》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章节一 梁家剑府 望着那柄穿胸而过的长剑,李常春认得这是大师兄那把名为“君子“的长剑,他缓缓抬头,看着那位被江湖人称为玉君子的大师兄,被血丝充斥着的双目透露着难以置信。 大师兄只是静静望着他,眼神如波澜不惊的深潭。 师弟,你不要怪大师兄,我不是你,我容不下你。 …… …… 天楚山梁家剑府 位于天胜大陆西南地界,气候不冷不热,最是宜人,梁家剑府就在这青翠的西南第一山天楚山上,梁家当代剑主梁天支被人称做天楚剑仙,剑术造诣堪称登峰造极,天楚山下有片镜子湖,水质清澈,宛如人间仙境。 因此梁家剑府又被人称做“仙人一剑,剑生莲“,说的便是梁家剑侠们剑中有仙气,剑剑可生莲。 天楚山上,有一座剑阁,里面摆放着梁家剑府历代剑主的佩剑,此时被视作禁地的阁内,却有两个稚童鬼鬼祟祟。 李常春抬头望去,琳琅满目,共有三十六把,其中竟还有许多断剑,虽是断剑,却也是剑意森然。 俏生生的小师妹梁玉研拍了拍李常春的脑袋说道: “常青啊常青,你的铜钱掉了” 李常春一听急忙弯腰趴在地上找他那两个铜钱,一边找一边念叨: “师妹啊师妹,我叫李常春,不叫李常青” 小师妹梁玉研狡黠一笑,趁机踩在李常春背上,然后伸手去够那把名叫秀绒的精美短剑,据说是梁家剑府一位女家主生前佩剑,这位女家主在三国国战时一人一剑镇守西北瓦子城,最后剑斩三千西凉甲士,力竭而死,却也为南诏王朝争取了宝贵时间。 后知后觉上当的李常春也不生气,依然保持着姿势直到师妹梁玉研下来,这才站起来,拍了拍长衫膝盖两处的灰尘。 “师妹又骗我” “谁让你这般贪财,不就两个铜钱么,而且你不会先摸摸你兜里,根本没掉啊” 李常春又是呵呵一笑 李常春不是笨,自打被师傅梁天支带回家,便和小师妹梁玉研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梁玉研长的水灵非常,用那过世老爹的话说就是俊到了骨子里,李常春如何能不喜欢,不过小师妹这样的小仙子,如何能看上他这样的人,因此李常春明面上不敢说出口,只能心里默默藏着喜欢。 随着二人一天天长大,少年时的喜欢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深。 就在小师妹梁玉研十四岁那年,李常春终于用存了七年的铜钱,给师妹买了沧州城揽月宣里最贵的头等胭脂,看的陪李常春来买胭脂的小萝卜头杜青松一阵肉疼。 “我说常春啊,你平日里烧饼都不舍的买一块,这次师妹过生日,你一下子把几年的月钱都给花了啊” “嗨,存钱就是为了给小师妹买份礼物,谁让我到现在还是个黄字境二品,就那么点月钱,要是我再聪明点,往上升一品,也不用等到现在了”李常春笑着说道。 杜青松拍了拍李常春肩膀,剑府里谁不知道李常春与小师妹梁玉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不过梁玉研毕竟是剑主女儿,天赋过人,如今已是天地玄黄四大境界里的玄字境三品,而身为师兄的李常春还在黄字二品苦苦挣扎,再者梁家剑府剑主梁天支早年丧偶,或是因此对女儿十分宠溺,而李常春一介普通弟子,靠着父辈的一点情意入了宗门,任谁看,李常春都有点攀龙附凤的感觉。 因此剑府里不乏弟子明里暗里地嘲讽李常春,不知好歹。 可无论别人怎么说,李常春可不管这些,只是偶尔见了师傅梁天支,李常春总是有些抬不起头来,这几年,几位师叔们新收的弟子已经有几人修为超过了李常春,虽然师傅梁天支对李常春说剑道一途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一生一世之事,不能以一时定长短,而是要一生争不悔。 李常春虽不是很懂师傅说的,可这些年他能与师妹常在一起,便已是他最开心的事,反正自己的剑就是为师妹练的,谁欺负师妹我就一剑过去,谁惹师妹生气也是一剑过去。 梁玉研有一次笑眯眯说道: “那常青啊常青,若是你惹我生气呢” “我就一剑刺死自己” 那天师妹抓住李常春刺向自己的手,一脸严肃地说道。 “不许你死” 每次想到师妹梁玉研,李常春便是痴痴地笑。 杜青松每每见了,都要忍不住说上一句,常春啊常春,你可真是长长久久发着春啊。 。。。。。。 李常春其实命不好,娘亲死的早,老爹李凤林就是个酒袋子,每天没有三斤酒,便过不了日子,好在有点补东西的手艺,无论是布鞋草鞋,还是铁锅铁锄,只要是这些东西坏了,李老爹总能给人修复如初,因此家里还能存下两个钱,可李老爹心大的很,既不让李常春学那缝缝补补的手艺,也不让他去别人那里帮闲,将辛苦存下的几个钱都给了村里的穷酸书生让他教李常春认字,说什么武夫难定天下,书生可造金山,李常春听了,你这酒鬼谈什么天下啊。 可在李常春七岁那年,梁天支却找上了门,李常春才知道自己酒鬼老爹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有个吓死人的绰号叫醉仙翁,还说什么天字二品,李常春本是不信这醉老鬼能跟那些神仙般的人物扯上关系。 直到自家老爹跟梁天支打了个平手,李常春才决定以后要好好孝敬老爹了,梁天支可是大名鼎鼎的天楚剑仙,自己老爹可是跟他一样,名字里头带个仙字。 可没过多久,老爹旧疾复发,奄奄一息躺在可怜的只有一张破棉被的床榻上。 “老爹~” “嗯” “你前阵子上天入地,这么快就不行了,是不是在唬我” “嗯?” “老爹你别动气别动气” “……” 李常春红着眼,流着泪将老爹葬在了沧州牛黄村风水最好的山头上,教常春识字的先生亲手在老爹墓碑前刻下“李凤林“三个字。 葬完了老爹,前路漫漫的李常春一转身就碰到了仙气飘飘一身白衣,却有些中年发福的梁天支。 按那时候师傅所说,如果不是老爹有旧患在身,那天他打不了平手,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他与老爹不打不相识的那点情分。 李常春被带到了梁家剑府,成了梁天支的徒弟,李常春还记得第一次入那朱门黄粱的高门大殿,心想,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时候在场的师兄们可都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师弟没什么好感,只有师妹躲在一根梁柱后面,探头探脑的看着李常春,笑着露出满口豁牙,因为李常春年长两岁,被梁天支带回时,师妹尚幼,按师傅的话说,她多几个师兄才更有福气,不想太早收为弟子。 回山的路上,杜青松捧着刚买的南瓜糖饼吃的不亦乐乎,看了眼捧着胭脂呵呵傻笑的李常春,他实在忍不住,掰了半块糖饼,塞进了李常春傻笑不停的嘴里。 说道: “这次师妹成人礼,几家与我们交好的宗门都来人了” “嗯” “霸剑山庄少主也来了,听说此人跋扈非常,一直觉得我们剑府配不上御赐的那块牌匾” 李常春点了点了头又嗯了一声。 含着半块糖饼拿着存了七年月钱买的奢侈胭脂,李常春只顾着傻笑,似乎比自己中了状元还高兴,此时他满脑子除了师妹,便是师妹收到礼物如何开心,如何与自己说几句贴心话。 杜青松摇了摇头,怪不得门内除了我杜青松,没有任何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了,你喜欢师妹喜欢成这样,整个剑府谁还没点非分之想,但人家都有自知之明,喜欢归喜欢,收也收的住,也就你傻的要做剑府公敌。 说起来李常春比他早入门二天,让李常春赚了个师兄名头,初时杜青松是如何也不服气的,一个乡下穷小子,我好歹也是杜家二少爷好不好,毕竟杜家在这一代是出了名的铸剑世家。 杜家这代两个男丁,大哥杜孔武继承了家业,到了小儿子杜青松这里,是怎么也不肯做这打铁铸剑的生意了,虽然梁家剑府有几代剑主佩剑便是出自杜家,可在杜青松看来,铸剑再厉害也就是给他人做嫁衣,江湖上那么多顶尖铸剑师,有几个人记得住他们都,相反天地玄黄四境的高手,就算是玄字境,也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 所以立志做那仗剑天涯逍遥行的杜青松软磨硬泡,这才靠着家里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人情,把杜青松送进了梁家剑府学艺。 可天生矮小体质更是一般的杜青松练了几年剑,也没练出点什么,那几年每次师长考校剑法,他便和早入门二天的李常春一起垫底,一来二去,二人成了难兄难弟。 如今两人更是被一些上山练剑年数尚短,可剑术天赋不俗的弟子给比了下去,就连师傅梁天支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 自从梁天支收了自己女儿为关门弟子,他这一门刚好有弟子二十五人,这几年门内弟子大都是拜入剑主梁天支几个师兄弟名下。 梁家剑府门人八百人,除了族中梁姓弟子占去四分,江湖上依附梁家剑门的供奉占去一两成,剩下的便是外姓弟子。 不过梁家剑府剑主十分开明,对外姓弟子也是有教无类,倾力传授,唯一的差别可能还是未来梁家剑府依然会交托在梁家人手上,这点是毋容置疑的,更不会有人存异议。 一路笑闹着上山,梁山剑府在天楚山半山腰上,据说当年开宗立派之时,初代剑主听了一个方外练气士所说,梁家剑府当立天楚龙眼处,而这天楚山龙眼说的便是一棵千年古松,初代剑主一剑斩古松,以此古松为梁,梁家剑府才气运通天,经历了南诏,西凉,北幽三国混战,依然屹立不倒。 早春一过,满山的绿意就怎么也挡不住了,沿着精致的石阶一路到了梁家剑府的演武大坪。 因为挑胭脂而耽误了时辰的二人望着演武大坪上密密麻麻的人,杜青松吐了吐舌头,二人不敢大摇大摆地惹人注意,只敢从那些摆放各色兵器的武器架子后面小心翼翼走到身居主人位的梁山剑府一行人。 大师兄梁海笑眯眯地看着小心翼翼的两人,见李常春做贼心虚地望过来,笑容顿时变得和煦,示意二人不用担心,大师兄梁海已过弱冠之年,更是梁山剑府当代弟子里少有的玄字高手,而且还是二品! 李常春看了看偌大的广场上,此时聚满了来祝贺的江湖中人,其中不乏名门大派。 此时小师妹梁玉研一身粉衣,手持若水剑,剑招飘逸灵幻,如风中蝶儿轻盈动人,一个剑花后,梁玉研剑撼昆仑,寸许剑气,寒光逼人。 “这梁家真是人才辈出,梁玉研不过年芳十四,便已入了玄字境,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位老哥说的是,指不定又是一代女剑主” 人群中前来观礼的江湖人士议论纷纷,李常春听了,满脸春光,好像今日不是师妹成年礼,而是他与师妹成亲似的。 个头虽矮,但是人却精明的杜青松看了看场中舞剑如仙的女子,再看看身边这位兄弟,暗自叹了口气。 一剑舞罢,梁玉研跳着跑到父亲梁天支身侧,今日如此多的武林同道在场,梁天支见女儿如此轻佻,小声责怪了一句,落在旁人眼里,宠溺多过责备,年过半百的天楚剑仙梁天支,虽已经算不上玉树临风,仙姿卓绝,可也是不怒自威,自有一番气象,比年少时如利剑出鞘般的气质相比多了许多内敛,在场许多江湖宿老见梁剑主如此温和内敛,反而越发不敢轻视。 梁家剑府自然不同于普通江湖门派,乃是南诏数一数二的高门大宗,先有女剑主梁灵蝶剑守国门,后有老剑主梁铁山剑斩恶人榜第一魔头肖雄。更得御赐“天楚一剑”的牌匾。 庄思贤抬头望向大殿前悬挂的那“天楚一剑”四字,嘴角隐晦地挂上了一丝不屑,你梁家人二代剑主以命换来这副牌匾,你梁天支尚能维系,以后呢,梁家子弟里,有几个拿的出手的,天楚一剑,不是靠块匾的。 笑容愈发冷俊的少年公子庄思贤被身旁长辈拍了拍肩膀才回过神来,笑着端起沉甸甸的贺礼向前走去。 自有门人恭敬接过贺礼,庄思贤不愧是霸剑山庄少主,养气功夫一流,片刻前满心的不屑到了台前,自然是温润有礼,身着华贵金边长衫,对梁家剑主梁天支恭敬地叫了声 “梁伯伯” 梁天支微笑点头还礼。 庄思贤转头望向正与李常春交头接耳的梁玉研,见那穷酸的无名弟子掏出一盒沧州城揽月宣的胭脂,再看那梁玉研满心欢喜的样子,深蕴此道的庄思贤故意装作没看见,说道。 “玉研妹妹,哥哥前些日子去了京城一趟,带了若水三千的胭脂,想着妹妹佩剑为若水,肯定是极配妹妹的” 锦衣华服的庄思贤递出一方金边流苏的精巧盒子,仅是这盒子便比李常春先前送与师妹的胭脂名贵上太多,落在李常春眼里,顿时脸颊微红。 梁玉研看了看这位俊俏公子哥,想到了原是霸剑山庄少主,记得少时也见过一面,那时候这位庄少主鼻子上时常挂着两条绿虫,因此也算是印象深刻,可今日一见真是男大十八变呀。 “谢谢庄哥哥” 那庄思贤温和一笑,竟是略微侧身向李常春拱手道: “霸剑山庄弟子庄思贤,在下不才,特来讨教梁家剑府绝学,不知这位剑府高徒,可否赐教啊”表面上做的滴水不漏的庄思贤内心阴柔一笑,当着这么多人面,你这小子若是不接,便是弱了梁家剑府的面子,接了,一样打的是你梁家剑府的脸面。 原本庄思贤是想向梁家剑府当代大弟子梁海讨教的,可谁让你小子与我一样送胭脂呢,还送那不入流的货色,不踩你我踩谁。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章 师妹怎么都好! 沧州地界用剑的宗门便只有梁家剑府与霸剑山庄,霸剑山庄这代庄主,庄左秋与梁家剑主同列江湖高手榜,可论排名,他庄左秋第九,梁天支为第八,始终稳压庄左秋一头,再加上梁家有御赐的天楚一剑牌匾,每每思及,庄左秋气不打一处来,好,我庄左秋被你压着没事,咋们比下一代,看谁压谁,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可见那庄左秋对自家儿子的自信。 遇见这么一出的李常春哪里应付的来,支支吾吾的气势上弱的不能再弱了,一旁的几个师兄弟也跟着脸面无光,心想你李常春功夫不行,嘴上总会说吧,简直是丢人现眼啊。 梁玉研不乐意了,她自幼与师兄李常春一起长大,就算欺负也是我欺负,怎么能让你这个外人打呢。 梁玉研柳眉一竖道“庄思贤,我跟你打啊” 庄思贤笑着说道: “玉研妹妹,我要挑战的是他,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他是你师兄,更是梁剑主高徒,我见他年岁与我相仿,便想公平切磋一二,况且我对玉研妹妹怎舍得出剑呢。” 江湖宗门每逢喜事聚会,总有年轻人切磋助兴,这本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此时人群里的江湖人难免喝彩怂恿的。 李常春握紧了拳头,被一旁的杜青松一把拽住衣袖,后者小声嘀咕道: “常春,你别冲动,霸剑少主实力肯定不俗,我们这点剑术一起上都不够看,你再忍忍,再忍忍肯定会有师兄上的。” 可是李常春还是向前迈了一步,因为他想到自家老爹当年跟他吹嘘,自己年轻时是如何追求母亲的。因为李常春母亲去世的虽早,可常春也记得母亲端庄秀美的样子,常感叹,老爹是不是强抢民女才娶上的媳妇,然后老爹便是对他一顿爆锤,可常春还是记住了那句话,男人追女人,不能怂,就是上,虽然每次老爹这么说,一张老脸都会莫名红扑扑的,李常春一直不得其解。 所以这次李常春觉得,既然人家都欺负上门了,就算自己剑法稀松平常,可今日这么多人看着,输也得输的有样子不是。 况且怎能让师妹站在师兄前面呢。 李常春不过是区区黄子境二品,在天地玄黄四境里边,也就比那最末的黄字三品略强。 世间江湖武者大多在黄字境的判定上存在乱象,黄字境乃是武者入门之境,许多浪荡江湖的武者随意练个几天剑法拳脚便自诩为黄字境了,需知黄字境亦有其独到判定之法,例如一刀可斩入钢板几分,面对玄字境高手能撑几剑。 不过如今江湖大多对黄字境不甚重视,对一些武者来说,黄字境怕也就比普通人略强吧,实则是江湖人把黄字一境看的简单,毕竟黄字境各门各派皆有不同算法,反倒是玄字一境,无论是用刀剑还是拳脚,皆是以内力溢出体外来判定,比如梁玉研舞剑时寸许剑气,便是玄字三品的特征,若是她剑气达一尺便是玄字二品,若是剑气可飞出如芒,伤人丈许,便是玄字一品之境。 梁家剑府不似一般江湖散人,自有底蕴,门下弟子习剑每月皆有剑考,若剑刺钢板一寸乃是黄字三品,剑刺三寸则为二品,黄字一品嘛必须一剑贯穿六寸厚的钢板,并且熟稔掌握一套剑法。 李常春在年前一剑刺入钢板三寸,才终于晋升为黄字二品,与此同时师妹已经有剑气寸许,可以说云泥之别,天赋一说便是如此。 此时站在殿外大坪上,望着眼前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庄思贤,李常春不自觉地便有些许自卑,侧身瞥见师傅梁天支对其抱以微笑,再见师妹只是咬着嘴唇,用唇语说着别勉强三个字。 没由来地心中生出一团火气。 梁天支右手侧站着大师兄梁海,气度姿态同样不凡,且更有从容之色。不过此时也难免有些担忧。 “师傅,常春师弟他,唉,不如我去换下他” 梁海自然知道这位性子温和,整天眼里没剑却只有小师妹的师弟是几斤几两,师弟受伤受挫事小,我梁家剑府受辱事大,不是么。 年过不惑的梁天支微微一笑,一只手按在自己这名得意弟子肩上,后者疑惑地看了一眼师傅,便不敢再多言。 场中李常春扯了扯被洗的软踏踏,毫无风骨的梁家剑府的弟子常服,接着右手拔剑,这剑乃是入门时门内弟子一人一柄的制式佩剑,用着最简单的纹理和样式,因为是入门弟子的佩剑,不求锋利,但求经久耐用。 李常春一剑拔出,摆了个起手式“撩云月”,看起来也算是有些味道,其实李常春长的不差,也算是剑眉星目了,只是性子较为温和,又难免自卑,因此整个人自然比不得这些自小傲气凛然的公子,此时一剑在手,竟也生出几分英气。 那边锦衣华服庄思贤,手持一柄宽刃长剑,霸剑山庄本就走的是重剑去而不返的偏门路数,但是练至极致,如蛟龙出洞,暴戾非常,对敌时一剑出往往非死即伤。 这柄名为枯藤的宽刃古剑出自西凉一座无名古墓,剑长三尺,一剑拔出,古意盎然,却又有一丝枯寂之意,剑身漆黑如墨,剑柄状如老藤。 枯藤一出,庄思贤顿时气势如山。 相应的李常春顿时就有一种穷酸书生拔笔撼大山的不自量力感。 明知不可敌而敌之,李常春无故想起了当年教书先生常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念至此,突然觉得自己也有几分书生傲气。 梁家山庄剑法讲究空灵飘逸,攻敌之弱点,可以说走的是剑术路子,与那庄思贤的霸剑斩山河的霸道路子完全相反。 李常春用的入门弟子必学的绕梁十式,撩云月,折回剑,点山海一连三式点向庄思贤,庄思贤微微一笑收起轻视之意,无论这穷酸弟子修为如何,这三剑却是稳扎稳打,功底十分扎实。 枯藤一横,宽阔剑刃挡下李常春一连三剑式,剑身稳如泰山,庄思贤和煦一笑,竟是只守不攻,我庄思贤堂堂霸剑山庄少主,让你三剑又如何。 三剑已罢,李常春心中怒气再升,庄思贤只守不攻的举动,摆明了是对他的轻视,三剑收回,脚踏蛇步,一剑魂牵,一剑梦萦,俱是绕梁式里最狠辣的招式。 庄思贤终于出剑,无视刺过来的两式剑花般的剑招,在他看来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东西,只管自己一剑劈下,剑招名开山。 不远处见李常春剑剑扎实,剑光耀眼如行云流水,观战的杜青松暗自捏了一把汗,小师妹梁玉研简直比自己上场还要紧张,杜青松看了一下小师妹,恰巧大师兄梁海目光撇来,与杜青松意外相撞,大师兄梁海迅速收回目光。 杜青松暗暗叹息一声。 场中庄思贤一剑劈下,李常春剑式只能半途收回,顾不得体内气机略有不畅,侧身便躲,枯藤落地,青石地板上的裂纹蔓延三尺。 李常春狼狈躲避,之前那点剑士英气荡然无存,引来一阵倒彩,眼见自己如此狼狈,李常春对这些江湖人士如何倒彩,满不在乎,唯独回头看了一眼小师妹,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边庄思贤暗自一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常春一分神,那边重剑骤然一个侧劈,眼看要被拦腰斩成两段,李常春仓促间,双手持剑侧挡,铁剑瞬间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李常春连人带剑摔出三丈远,嘴角溢血,艰难抬头望向那胜券在握的锦衣公子。 他奶奶的,李常春心里念叨着。 别看李常春在人眼里温和守礼,那也只是说乡野小子到了高门大户,自然不能像往日那样,况且李常春还跟村里那满屋子酸味的秀才学过几年学问,可说到底,李常春依然是那乡野里的一只蚂蚱,幼时也是跳蹦的厉害。 被一剑扫倒在地,那庄思贤用戏谑的眼光看了一眼李常春,便转身望向梁玉研,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李常春怎能忍受这种挑拨,强提一口气,手中剑,再点山海,明明是灵动飘逸的剑法,李常春硬是用出了一剑去而不返的气势。 场外剑主梁天支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梁海自然心领神会。 李常春一剑递到庄思贤身前半尺距离,只见庄思贤弯腰,弓步,枯藤剑猛然斩下,竟是正面相扛这一式点山海,只见枯藤剑芒微吐,李常春手中长剑如同枯木,断做两截。 李常春断剑斜撩而上,竟是没有知难而退,庄思贤暗自一笑,给你台阶你不走,好啊,庄思贤略微往后退了半步,三尺长剑只余一尺半的李常春一剑回撩,中门大开,庄思贤顺手以枯藤宽剑的剑侧斜拍,重重拍在李常春腰上,李常春这次倒飞数丈,倒地不起。 庄思贤缓缓走到李常春面前,压低声音说道: “就你也想癞蛤蟆吃那天鹅肉,笑死人了” 倒地后连吐两口血的李常春艰难蠕动着口型,正是那“去你大爷”四个字。 庄思贤温和一笑,一脚踩在李常春胸口。 场外梁玉研见状,便要冲上去,却被一只手拽住,转头只见大师兄梁海淡淡一笑,手中利剑名约君子,已经出鞘。 感受到凌厉的剑意,庄思贤下意思举起枯藤古剑,一声清鸣,人已连退数步。 梁海站在李常春与庄思贤之间道: “今日是我师妹成人礼,本来切磋助兴无伤大雅,可既然是切磋助兴,你怎能如此辱人,辱我师弟,便是辱我梁家剑府” 梁海一身白衣,手中君子剑熠熠生辉,身姿修长,却又有一股书卷气,君子温如玉,好一把君子剑。 庄思贤微微一笑,枯藤随手垂地,双手放于剑柄之上,满身贵气,却又带一丝霸道张扬。 四周前来观礼的江湖女子,个个眼眸中异彩连连,就连师妹梁玉研都一时忘记上前搀扶李常春。 人群中最矮小的杜青松已经冲到李常春身边,一边扶起李常春,一边念叨: “唉,也没见你好师妹过来扶你啊” “师妹是姑娘家,我满身血污,弄脏她了不好” “你没救了啊” “还行吧,就是受了点内伤”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李常春,何必把自己搞成这样。” 杜青松扶着李常春退到场外。 那边庄思贤朗声说道: “久闻梁家剑庄大弟子梁海,早早步入玄字二品,庄某不才,一时技痒,今日有幸,还请赐教” “你辱我梁家剑庄弟子,若是我赢了你,还请你向我师弟道歉” “有何不可” 庄思贤古藤剑抱了一个大圆,浑身气机攀升到顶点,剑气森森长一尺,已是玄字二品境。 前来凑热闹的江湖人士这才知道之前庄思贤还是藏拙了。 梁海哈哈一笑,不退返进,那庄思贤气机攀升到了顶点,明显是要一剑定胜负,你梁海不与他拉开距离反到与这个走霸剑路子的对手拉进距离是做什么。 梁海骤然站定,刚好丈许距离。 君子剑气机轰然攀升,一剑点山海,同样是一剑点山海,却又万般不同,剑气森然,如狂风过山林。 庄思贤剑式被打断,连退数步,发髻散乱,长发飘飘,竟是被这剑气斩下数缕青丝。 梁海一剑出,便遥遥站定,剑指枯藤。 梁海竟已入玄字一品之境。 “我没想到你已经入了一品”庄思贤愣愣说道。 梁海君子归鞘。 一旁梁玉研美眸之中异彩连连。 庄思贤转身面向李常春,长长作揖,算是致歉,随即与剑主梁天支告罪而去。 在场的江湖人士大多在黄字境逗留,除了一些名门宗派少有玄字境的高手,因此刚刚一战也算是大开眼界,随后如鱼贯而入,至内厅用膳。 梁玉研这才想自己那个与人拼命的师兄,转身来到李常春面前,李常春对她笑了笑,脸无血色。 “我去跟爹爹拿最好的伤药” “师妹等一下” “怎么了” “你今天真漂亮”李常春说完便晕了过去。 杜青松摇了摇头,怪不得我说扶你去治伤你不去,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自古多情空余恨啊。 …… 夜色当空,空又空,杜青松抬头透过那扇木质小窗,望着万里无云的夜空,月光落满了庭院。 这样的小庭院在梁山剑府多达十数个,乃是专门给黄字境弟子生活起居所用,他与一门心思全在小师妹身上的李常春一样,入门九年,不过堪堪达到黄字二品境,怎么能不让人汗颜啊,当初自己意气风发,想着有一天仗三尺剑走万里江湖,如今呢,他自嘲一笑。 李常春已经服下了剑府疗伤圣药紫金丸,此时幽幽醒来,挣扎着抬起头,恍惚间记得师妹之前很紧张自己来着,并且说要给自己拿伤药,师妹真好啊。 “师妹~”李常春迷糊之间,出声喊道。 正暗自感怀自己江湖路漫漫的杜青松,抬起就是一脚,踹在了床帮上。 到底兄弟一场,舍不得真踹啊。 说起来与李常春一起入门九年,起初杜青松也算是富家子弟,万万是看不上李常春这个穷酸小子的,怎会做成了兄弟。 杜青松想了想,要么是李常春太傻,或者是自己太傻,更多的是同病相连吧。 此时外面传来嘈杂声,虎头虎脑的张勇探头进来,冷嘲热讽道: “这不是咱们大英雄么,怎么现在躺着不行了” 这时候又过来三人,其中一人十分消瘦,叫张必书,杜青松喜欢叫他必输。 还有一人体型较胖叫梁生,此时眼神戏谑地看着面如土色的李常春。 “他啊,就想着吃天鹅肉,估计忘了自己是蛤蟆了” 最后.进来的一人相对沉稳温和,笑着说道: “让常春师兄好好养伤吧,咱们就别叨扰了” 此人叫刘青衫,虽说表面温和有礼,杜青松却知道四人中最数他坏点子最多。 “滚滚滚,你们四人哪凉快哪待着去,别逼我削你们”杜青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无奈。 四人说了声“是,二位师兄~” 却故意拉成了音调,杜青松皱了皱眉,却也毫无办法,一座黄字庭院住六名弟子,这四人入门晚,拜的是师叔梁天承的门下,平日里就时常对两门入门早的师兄不敬,毕竟梁家剑府还是以剑说话的地方,别的师兄大多入了玄字境或是快入玄字,只有你们二位师兄在后面吊着,像话么,就连张勇如今也入了黄字二品,与这些师弟同境,实在有些丢人。 李常春轻咳了两声,待这些更加年轻的弟子离开此屋,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你起来做什么!“见李常春强撑着起来,杜青松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是师妹的成年,我这做师兄的还没和她吃酒呢”李常春笑着说道。 “李常春你疯了不成,命不要了” “不要了,我要梁玉研” …… 那一年,七岁的李常春上天楚山,梁玉研五岁,知道李常春爹爹娘亲都过世了,许是思及自己娘亲走的早,若是连爹爹也没有了,她肯定会哭死,于是小小年纪的梁玉研拿出自己最爱吃的橘子糖,小小的身子抱了抱自己的这位可怜师兄。 奶声奶气地说道:“以后研儿会疼哥哥的” 七岁的李常春泫然泪下。 所以你给我橘子糖,我便一生眼里只有你又何妨。 月色高高,繁星点点 梁玉研被那些年轻江湖子弟敬了些酒,双颊微红,走在林荫小道上,初春的天气,微微凉,很惬意,习武之人不似那深闺女子,自然享受这样的夜凉。 小道渐窄,前方站着一人,微风扯白衣,长剑伴孤影。 大师兄转过身来,和煦一笑: “师妹还不休息?” 梁玉研憨憨一笑道: “喝了些酒,今日见了那么多人,突然睡不着,师兄何故在此” “如果师兄说是在等师妹,师妹信么” “啊,师兄怎知道我会来此” “不知,才等” 梁玉研双颊红似火。 前方树影婆娑,杜青松扶着李常春往梁玉研的住处走去,梁玉研是剑主独女,身份非常,住的是林海雅苑,自不是普通弟子能比的 来到那条林荫小道,竟有两人月下相拥,片刻后分离,白衣长剑潇洒离去。 李常春突然捂住胸口,杜青松狠狠地说道: “真是月下狗男女” “青松,不许这么说师妹,大师兄是兄长,这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常春,难道你要等人家洞房花烛才觉得有什么” “青松,你再胡说,兄弟就别做了” “你……” 杜青松松开搀扶李常春的手,负气走远,可似乎又担心这小子身体,怕他做傻事,进退两难,寻了隐蔽处站着,告诉自己,留下来看看好戏。 李常春笑着走到师妹面前。 梁玉研原是准备折回林海雅苑,谁知转身便看到常春师兄,顿时有些慌乱,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李常春便道: “今日师妹成人礼,师兄还没和师妹吃酒呢。“ 梁玉研如释重负道: “常春你今天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在院里休息,喝什么酒啊。“ 李常春已经自顾自拿出了两个小瓷壶,这还是跟杜青松要来的,李常春是怎么也买不起这种小瓷壶的,三两银子呢,这种瓷壶一壶也就四两酒,胜在小巧精致,藏在院里最合适不过。 梁玉研接过一枚,瓷壶青青,入手温润,李常春自顾自饮了一口。 梁玉研陪着饮一口。 “师妹” “嗯” “你知道么” “什么” “你知道么” “知道” 梁玉研轻盈退开两步说道: “常春,你醉了,下次再说吧,好么” 李常春点了点头,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已是泪流满面,不知何时,杜青松站在了李常春身侧,拍了拍兄弟肩膀。 …… 人人都说李常春疯了,原本天天追着梁玉研跑的李常春不见了,只剩下从早到晚,对铁人挥剑的李常春。 这下杜青松更担心了。 又到了一月一次的月休,杜青松要回杜家一趟,好说歹说才被杜青松一同拉下山,只是免不了一肚子怨气。 “我要练剑啊” “回来再练啊”杜青松朝李常春大腿上重重一拍。 “话说你怎么突然转性了,练剑这么勤快” 李常春揉着大腿,一脸怪异地看着这位兄弟,心想你莫不是龙阳之好? “我想过了,以后不能再让师妹站在我前面,我李常春要有保护她的能力,所以必须练剑” “可以啊,为女痴,为女狂,为女练出不倒剑” “好湿好湿” 二人一路嬉闹,转眼下了天楚山。 杜家剑炉名动南诏王朝,只比那天下三大名炉略逊一筹。 当代家主乃是杜青松之父,杜邈之,据说当年杜青松的爷爷请了好多秀才先生取了这么个问文绉绉的名讳,不过杜邈之算是和文之一字毫无关系。 此时杜邈之站在李常春面前,足足比李常春矮了半截身子,李常春十分有礼地叫了声杜伯伯,身材矮小却满身狰狞肌肉的杜邈之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杜青松倒是比自己父亲略高,此时正一脸谄媚地说道: “老爹,给咱兄弟搞吧剑呗” 杜邈之一拍桌子。 “搞什么搞,你赶紧给我搞个媳妇回来,每次回来都带着常春,不知的还以为你们两在搞什么,当初你说学了剑,腰间有剑,女人爱看,骗的老子我给你找门路,塞金银,你剑术练的不堪入目,媳妇也没整回来。” 一旁李常春大气不敢出。 杜青松扑通一声跪下,跑着父亲大腿一边磨蹭一边道: “谁让咋们剑府出名的阳胜阴衰,除了师妹没几个能看的啊” 其父无奈叹了口气,一拍桌子,房梁上落下一柄剑。 李常春再看头顶,整个杜家,竟是头顶悬剑千百吧!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章 身死魂未消 回了梁家剑府,李常春与杜青松一起看着那把铁剑,说是铁剑实在是因为这剑很黑,不过此时就着油灯,剑身泛着冷冷的寒光,剑长二尺八分,三尺不到,剑柄极短,剑柄上一寸处,刻有剑名“刺龙” 杜青松掏出自己那一把剑,与李常春的剑一起,样式如出一辙,只是杜青松的剑色泽泛着铜黄,上面一样刻着两字“刺虎” 竟是一对兄弟剑,两剑轻触,发出一声悦耳轻吟,李常春打了一个寒战。 月色沉如寡妇脸,李常春望着眼前门内随处可见的剑靶铁人,拿起一旁训练用的制式长剑,点山海,魂牵,梦萦,一剑复一剑。 满院剑铁碰撞之声,好生悦耳。 “李常春,见鬼啊你,还睡不睡啊” “人家明天还要起床练剑呐” 李常春也不知是张勇还是梁生的声音,他呵呵一笑,那就睡吧。 晚风轻抚那可怜的铁人,也抚了抚那柄将铁人刺穿的长剑。 …… 梁家剑府作为南诏王朝剑术执牛耳者,自然对门下弟子十分严苛,每月一次的月考便是门中一项大事,月考弟子,修为若有提升,相应的每月发放的月钱也会有提升,梁剑剑府立宗千年,对门下弟子的考量主要分为剑技与内力两块。 此时校场上,清一色的六寸厚钢板,一字排列,共两排,总计五十块。 每块钢板前都站着一名年轻弟子,这些弟子自然是黄字境弟子,至于已经入玄字的弟子,则免去月考,自行修行。 在李常春身侧不远的杜青松眼睛时不时瞄一下李常春,后者一动不动盯着那块刚板。 杜青松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说道: “常春,你有把握吗” 见李常春没有说话,自顾自说着: “这次我要是再不晋升,可真就没脸了啊,万一被那些臭小子们反超过去,我干脆回去打铁得了” 李常春纳气入丹田,双腿扎弓步,抽出制式佩剑,剑身与剑鞘发出刺耳摩擦声,李常春恍若未闻,一剑猛然刺出,剑尖如长虹贯日,贯穿钢板。 梁家剑府用来测试弟子的钢板乃是特质的钢材,硬度比门中随处可见的剑靶铁人还要高,因此用来测试门中弟子修为实在是毫无水分。 一身黑衣却满头华发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李常春身后,点了点头道: “不错,晋入黄字一品” 李常春闻言,转身行礼,说道: “谢师叔“ 一旁杜青松同样一剑刺入,可惜剑入五寸,仅差一线,便能贯穿钢板。 杜青松哭丧着脸,一手扯住那黑衣男子,说道: “梁师叔~给个机会”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拍了拍杜青松肩膀,和煦地说道: “不可能” 校场一侧便是梁家剑阁,剑阁供奉历代剑主佩剑,为梁家山庄禁地之一,梁玉研幼时协同李常春私闯剑阁,事后梁天支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毕竟是自家女儿,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毕竟剑阁只是供奉之所,并没有其他玄妙之处,只是怕弟子随意进出惊扰祖宗长眠罢了,倒也不需要大题小做。 此时梁天支正站在剑阁最高处,这里做成了一个回廊,可供看客登高望远。 看着校场上那些年轻弟子参加月考,梁天支由衷地露出欣慰之色。 “每次看到这些弟子,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梁天支说道。 他身后站着那人乃是梁家剑府执法长老雷若疾,雷若疾比剑主梁天支年长两岁,算是剑主师兄,也是上代剑主的嫡传弟子,剑法以迅捷狠辣著称,在江湖上被人称作“霹雳剑”。 雷若疾个高且枯瘦,相貌不扬,声音有些尖锐: “对啊,一转眼,大家都老了” 梁天支打趣道: “那时候师兄在黄字一品待了五年都没有进展,差点把师傅他老人家气死” 雷若疾接着说道: “然后第六年我突然晋入玄字境,之后一年时间连晋两品,一下子就追上了你们” 梁天支有些唏嘘: “是啊,武道一途,最是难说,以前听师傅说,曾有游僧一朝顿悟,自黄字直达天字,那时候心里还是不信的” 雷若疾笑着点头: “不过如今年轻一辈里,梁海是真不错,上次事情过后,如今江湖上称梁海为玉君子,也算小有名气” 梁天支沉吟片刻,说道: “梁海的确不错,资质悟性都是一流” 雷若疾哈哈一笑道: “而且长的也是玉树临风,我要是有他一半早就成家咯” 梁天支打趣道: “你那是自己眼光高,怪得了谁” “我觉得他跟研儿很配”雷若疾突然说道。 “研儿?我觉得未必合适,知徒莫若师,我更看好常春,常春这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剑术资质虽然平庸,可对研儿的确是一往情深,况且有些事不是一日之功,这么多年,他对研儿我还是知晓的,至于武道一途,厚积薄发,未必不可能”梁天支略微摇头说道。 雷若疾笑着说道: “师兄莫不是因为其父亲的事,还心存愧疚” 梁天支摇了摇头,傲然说道: “我梁天支向来光明磊落,当年是我不知李兄旧患未愈,否则断不会赴约比武,我这些年对常春也算是照顾有加,可也不至于因此而不顾女儿幸福,实在是做父亲的直觉如此。” 雷若疾笑了笑,并未作答。 …… 雷若疾住在一处独立小院,位置在梁家剑府最偏僻的晚灰瘴林,这片林子离剑府其他地方都远,且瘴气弥漫,寻常弟子皆不愿深入此地,唯独雷若疾看上了此处清净,造了小院,独居于此。 院内小屋,灯火朦胧,梁海带了只烧鹅,和一坛沧州出名的青石酒,雷若疾一生未娶妻,老来独好这一口。 师叔侄二人就着烧鹅饮佳酿,酒过三巡,梁海俊颜有了一丝红晕,几次欲言又止,正踌躇间。 雷若疾微微一笑,说道: “怎么,沉不住气了?师叔我自然是帮你问过了” 梁海恭恭敬敬地替师叔将酒倒满,附耳恭听: “你师父对你评价颇高,下一代剑主之位,只要你小子好好保持现在的修行进度,基本是你囊中之物” 梁海面露喜色,见梁海高兴,雷若疾心里也欢喜,他雷若疾一生未娶妻,到是跟这个师侄比自己那几个亲传弟子都熟络,甚至当作自家子侄看待,算是由衷的喜欢。 不过雷若疾话锋一转道: “你拜托我问的另一件事么,就……” 梁海皱了皱眉,又给师叔满上一杯青石酒。 …… 林海雅苑,夜色清清,林海如浪 一袭白衣的大师兄略带酒意,望着怀里满脸红晕的小师妹,山间微风凉如水,大师兄梁海一脸惆怅,梁玉研伸手想要抚平大师兄皱起的眉头,月光承托着他的脸庞棱角分明。 梁玉研微微一笑,从衣兜里取出一枚橘子糖,塞到大师兄嘴里。 “甜么” 大师兄温和一笑道: “自然没你甜” “哈,大师兄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了” “当然是遇见你的时候” 梁海说完,眉依然微微打结。 梁玉研柔声问道: “到底怎么了嘛” 梁海常叹一口气道: “师妹,你可知师傅要将你许配给李常春” 梁玉研满脸不可置信,从梁海怀中起身说道: “怎么可能,常春师兄虽然人挺好,可他天赋那么差,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梁海摇了摇头道: “师妹有所不知,虽然师弟天赋一般,可师弟的父亲乃是师傅故友,可能师傅念着旧情,便要将你许配给李常春” 梁玉研柳眉皆竖道“爹爹是老糊涂了吗,就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把我许配给常春,不行我找爹爹说去” 梁海一把拽回梁玉研说道: “没用的,雷长老已经反对过了,我之前也去求过师傅,可师傅已经打定了主意,你也知道师傅打定主意,没人可以改变” 梁玉研剁了剁脚道:“我不要,大师兄,我想和你在一起。“ 大师兄梁海微微一笑,伸手刮了一下梁玉研鼻子“你们小时候天天粘在一起,怎么现在又不要了啊” 梁玉研恨恨一脚踢来,被梁海躲过: “不啊,小时候不懂事嘛,师兄你还笑。“ 梁海说道:“肯定是那小子和师傅说了什么,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梁玉研突然睁大一双美眸问道: “什么办法” 梁海将梁玉研搂在怀里,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说道: “师傅的夺天丹,原本这是师傅准备闭关时服用冲境击境界的,只要我们让李常春服下,到时候就说李常春偷服丹药,你说会怎么样” 梁玉研一脸疑惑地道: “可这药明明是你偷的啊” 梁海弹了弹师妹的脑袋说道: “到时候师妹把药给他,就说你为他着想,虽然夺天丹的确是非凡的灵药,可李常春区区黄字境服用如此灵药,不说爆体而亡,想必走火入魔,经脉逆转,到时候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废人,我相信他肯定认为师妹只是为他好,定会主动揽下偷药一事” 梁玉研摇了摇脑袋道: “到时候爹爹肯定不忍心我真的嫁给他,大师兄,看不出你好坏啊,可这样是不是太过了些。” 梁海低头,轻轻吻了下梁玉研的娇俏的小脸说道: “还不都是为了你” 梁玉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脸绯红地道: “不过师兄,不会出事吧,我虽然不想嫁给他,可也不想他出事” 梁海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心里想着都把人弄成废人了,还不想他死,你们女人啊,果然比我们男人狠一万倍,却不自觉。 …… 一线崖是天楚山一处断崖,因为景色怡人,常有梁家剑府弟子来此处观景,特别是清晨日出十分,更有黄金云海,日出东方的仙家景色。 此时已经近亥时,一线崖上月色如水,从一线崖望去,那些山间蒸腾而上的雾霭,仿佛云海一般波谲云诡。 此时有个粉衣女子,柳眉婉转,长袖飘飘,仿佛仙女落凡尘。 山涧有一男子拾阶而上,正是腰挎龙刺剑的李常春,自那日李常春入黄字一品,最近更是发奋练剑,他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等自己晋入玄字三品,便去向师妹表露心意,若是师妹愿意,他再向师傅提亲,虽然自己只是个穷小子,可此生他李常春,非师妹不娶,况且师妹对自己,应该也是有情的,唉,想到这,他一边走边笑,今日师妹约他亥时在一线崖一见,想来是近日自己忙着练剑,冷落了师妹,怪不得青松总说,女人啊,就像市场里买菜,越是想要,越要装的不在乎,这样店主才着急,给你个好价钱。 一线崖前,月下粉黛美人眉,长袖飘飘疑是仙。 李常春竟是看的有些痴了。 梁玉研却惨然一笑,泫然泪下。 那一刻李常春提着一颗几近破碎的心,冲到师妹面前,关切地问道: “师妹,怎么了” 梁玉研凄然地问道: “李常春,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常春一瞬间犹如雷击,木然地问道: “到底怎么了” 梁玉研推开了李常春说道: “父亲说要将我许配给大师兄,李常春你是不是要扭扭捏捏到我嫁为人妻才满意” 梁玉研此话犹如一击大锤,重重砸在李常春心头,为什么会这样,是我太懦弱了么,不。 李常春再次往前一步,握住梁玉研手说道: “师妹,我为你什么都愿意做,你从来都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今生我非你不娶,我这就去找师傅说,说……唉,我这就去”李常春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囫囵。 梁玉研却再次甩开李常春的手,悻悻的说道: “你拿什么去说,靠你这区区黄字二品境嘛,大师兄已经是玄字一品,入地字境也是指日可待,若我嫁给你,你让我以后怎么跟别人介绍自己夫君,你用什么给我幸福呢?” 李常春愣愣地说道: “师妹,你放心,我前日已经晋升一品了,本来今天想和你说的,我会努力超过大师兄的。” 梁玉研愣了愣,摇了摇头微微颤抖地说: “黄字一品还是太低了,以你的天赋要超过师兄,太难了,常春,我替你求来了父亲原本为自己准备的破境丹药,夺天丸,这药我父亲服用不过是增加一丝破境可能,你若服用,强大的药性可改变你的体质,让你越境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这里面也有很大的风险,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若是父亲真的决定了,就再没有回旋余地,常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想与你分开,你可愿意……” 梁玉研哭的梨花带雨,李常春不等师妹说完直接接过那夺天丸,没有丝毫犹豫,塞入口中直接吞下。 梁玉研破涕为笑,轻轻推了推李常春。 此时药力在李常春体内化开,如万千骏马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 李常春捧腹跪地,望着那缓缓后退的梁玉研。 李常春双目充血,面目狰狞,双手握拳抵地,承受着那经脉逆行之苦。 “师……师妹……别怕,我撑得住” 随着李常春的强撑,他的体内经脉被奔腾的药力撕扯成了一团棉花,可一身气机竟是一升再升。 他缓缓站起身,向师妹一步步走去。 一手按住撕裂般疼痛的腹部,一手向师妹伸去。 可师妹梁玉研再次后退,一阵凉风吹来 一道白衣人影,轻飘飘地落在师妹身前。 李常春抬头一看,是大师兄,他咧嘴笑的比哭还难看。 “大师……师兄” 白衣大师兄朗声喝道: “大胆李常春,盗窃本门灵药,走火入魔袭击师妹,师兄代师清理门户” 君子剑何曾真君子,剑光凛冽如九幽恶鬼。 一剑刺入李常春心脉,李常春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大师兄。 “师……师兄,我” 我何曾盗窃丹药,何曾伤过师妹! 师兄,你为何……这一剑好凉 李常春跪倒在地,一只手软绵绵地握住剑刃,体内狂暴的药力随着胸口如柱的血流,一起排出了体外。 李常春视夜模糊,一袭白衣目光冷冽而冰冷,一袭粉衣的师妹急忙拽住大师兄握剑的手。 李常春苦涩一笑,师妹会替我说话的,我真没有伤害师妹。 “你不是说,不杀他的,你怎么可以,他毕竟是……” 大师兄转头看了一眼梁玉研道: “他都这个样子了,根本承受不了药力,侥幸活下来也是废物,我不想他痛苦,给个痛快罢了” 梁玉研如同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大师兄,松手后一连退了三步。 李常春抬头看着大师兄,大师兄静静望着他,眼神如波澜不惊的深潭。 师弟,你不要怪大师兄,师兄要做剑主,要娶小师妹,师兄我不是你,我容不下你! 李常春惨然一笑,艰难转头望着那边流着眼泪的师妹。 你这是哭了么。 你曾在人群看了我一眼,你曾喂我一口橘子糖,你曾命我不许死。 好想知道为什么。 君子剑收回,李常春木然倒地,双目望天,阴云突然密布,雨水一滴滴落在李常春脸上,眼里,心里。 “你们随我前去禀报师傅”白衣大师兄梁海对姗姗赶到的几名师弟说道。 这些与大师兄交好的师兄弟,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看看到一抹骇然,却也知道该怎么做。 …… 雷声阵阵,暴雨倾盆,杜青松辗转反侧,总觉得心绪不宁 “常春啊,你睡着了没有” 见李常春没有反应,杜青松坐了起来,暴雨被风吹进了窗里,杜青松起床将木窗合拢。 转身看了看李常春的床铺,被褥翻开,李常春不在床上,杜青松揉揉脑袋,电闪雷鸣的,你小子去哪了。 …… 梁海与梁玉研跪在大殿内,剑主梁天支坐在大殿主位,雷若疾坐在侧手,梁天支屏退了其他弟子,只留下这个宝贵女儿和这个不知该怎么去形容的大弟子。 “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君子剑”梁天支缓缓问道。 “师傅,真的是师弟他” 梁天支一手挥出,一丝剑气飞出,天楚剑仙又岂是浪得虚名 梁海白衣破碎,飞出五丈远,吐出一口鲜血。 “何为君子之道”梁天支说完,望着那个愣愣发呆的女儿,心里叹了一口气。 梁海一步步跪着走了回来,地上被膝盖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 梁海咬着牙,一字字说道: “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 “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梁天支笑道: “好一个行必有正,你们两个,常春性子温和,却是个内有傲气之人,怎会偷药,他对研儿爱之深切,我都看在眼里,我本就不愿将研儿许配给你,便是因为这把君子剑,梁海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心思过于狭隘,给你君子剑是要你谨记君子之道!” “师傅!”梁海重重磕头。 “梁海知错,可错已铸成,梁海甘愿受罚” 居侧位都雷若疾突然道: “剑主,既然如此,不如让梁海去剑崖静思已过三年” 半晌后梁天支点了点头,这一点头仿佛便老去了十岁,剑士养剑当养意,他梁天支自认一生光明磊落,可这一点头,便不再磊落,剑道再难前行。 …… 一线崖上,雷雨过后,风清气明,梁天支站在崖边,一场雷雨毁去了一切痕迹,他本以为自己那个运气不好的徒弟会在这里,却没有找到,山涧上,有一名弟子手握“刺虎”剑,一步步向上攀爬。 最终跪在崖畔,仿佛对身旁师傅视若未见,刺虎出鞘,一剑刺在自己左肩,拔出血流如柱,再一剑刺在自己左腿。 兄弟如手足。 梁天支望着身边这位徒弟,眼中愧疚之色更深了几分,为师实在无颜啊,梁海去剑崖三年,与这手足一剑比,何足道!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章 有个老头掏裤裆 一线崖上,雷雨交加,阴云里电龙翻滚咆哮。 天楚山类似一线崖的地方并非只有这一处,只是离梁家剑府最近,才成了那些年轻弟子观日出赏风月的场所。此时大雨密的像是连成了线,整个天楚山被笼罩在水帘里。 一个穿着破旧坎肩的白发老头,好似闲庭信步,拍了拍那一人多高的年轻杉树,掐了掐被雨砸得东倒西歪的无名野花,可奇怪的是,偏偏漫天雨水不近他身。 青石阶上他缓步前行,数名年轻剑府弟子与他擦肩而过,却恍若未见,为首一名白衣男子,腰挎长剑,一名粉衣女子面容呆滞,被那白衣男子拽着下山,老头咧了咧嘴,到了崖上,转身回望,山雨滂沱,那群年轻弟子已经远远的变成几个模模糊糊的小点,老头抬手掠了掠三寸山羊胡,又扯了扯宽松裤裆。 几许仙人风骨荡然无存。 老头浑然不顾,走到一线崖畔,看了看雷雨山中云雾激荡翻滚,顿时觉得心中豪气干云,朗声念叨: “春江水暖鸭先知,老鸭竹笋炖一锅,香香香。” “那位半尸小儿,老夫念的诗可不比那些文德诗圣差许多呀” 李常春周身积水渐深,暴雨冲刷之下,血水渐渐变淡,他一双眼睛始终望着天空,原先药力所致的血丝已经褪去,只余下无神的空洞。 老头慢悠悠地走到李常春身边,望着那被雨水冲刷下愈发惨白的脸庞,啧啧称奇。 “心脉贯穿,绝无存活可能,偏偏一口浊气留存不去,将死不死,啧啧啧,真是天意啊天意,这样吧,半尸小儿,你这身子算是交待在这了,我一时半会也不知你何以留着半口气,老头子我也不是那天上神仙,没啥起死回生的本事,但比神仙我也只差了一线,这样,你若是愿意,我有办法把你半口气变成一口气,保你暂时不死,你可愿意?”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 “喂,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 一线崖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解开李常春那身被血水雨水打湿黏在身上的长衫,又伸手往腰带上摸去,不知想到了什么,悻悻地罢了手,从自己宽松的裤裆里掏出一把银针,往后者身上扎去。 一边扎一边笑。 一时间天雷滚滚…… …… 良田县在沧州以北,县里良田千亩,因此得名,此时初夏未到,举目望去,稻田茵茵,微风拂过,碧波荡漾。 一只毛驴拉着一辆木板车,木板上摆着一幅破破旧旧的棺材,一个穿着破旧坎肩裤裆松松垮垮的白发老头牵着毛驴,走在两侧稻田之间的宽道上,嘴里碎碎念叨: “气数尽,拔山兮,夺天机,一只手嘿,你小子命不好,气数尽了,却又遇上了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你现在还是只有一口气,不过如果你不是一口气吊着,我也不会救你,一身经脉乱的跟线团似的,心脉又被一剑贯穿,你小子年纪轻轻,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物啊,不过正好,老夫走遍大江南北,寻遍无数古怪功法,你这样的状态换成之前,我顶多帮你挖个坑,现在嘛……想必你服了什么霸道至极的灵药,否则早咽气咯” “能不能成,还是看你自己。” 老头碎碎念叨着,稻田里,一个庄稼汉子抬头看了看那神神叨叨的老人,啐了一口,大清早就见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忒晦气。 一个白发老头,一头毛驴黑棺,来到良田县十里外的一座破庙,庙不大,破旧不堪,就连供奉的佛像都没了头,虽然南诏国主推崇佛道二教,但总有一些小庙没甚香火,渐渐也没了道人和尚打理,小庙自然越来越没落。 白发老头单手从木板车上提着与体型极不相符的黑棺,随手抛在了破庙里,扬起了一层灰尘涟漪。 掀开黑棺,看着那那双目空洞的少年郎,白发老头嘿嘿一笑,解开那少年衣衫,一双手如金鱼过溪,来回游弋,惨白的皮肤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老头倒不是对这半死不活的少年存了啥非分之想,而是试图打入自身气机再牵引出一条轨迹,希望这封闭心门,肉体将死未死的少年,能在黑暗中抓住这条轨迹,牵引这一丝气机,按老头画下的脉络路线游弋,方有一丝生机。 老头感受着自己打入的那一丝气机缓缓流逝,倒也不气馁。 老头毛驴棺材板,离开破庙,除了庙内爬满蛛网的无头佛像,无人知晓这来去匆匆的旅人。 …… 梁家剑府。 演武坪上,总共二百余名弟子站在场中,玄字境弟子在前,总共五十余人,黄字境弟子在后,总计一百五十余名。 当代剑主梁天支高坐大殿门口,身旁是执法长老雷若疾,授业长老梁天承,以及最近刚游历归来的剑主幼妹梁止岚,如今年芳三十有余的剑主幼妹尚未婚配,长兄如父的梁天支如何不担心呢,因此当梁天支视线朝自己这位幼妹投去时,梁止岚转身回瞪,丝毫不把自己这位师兄放在眼里。 梁天支有些无奈,当年其亲自与魔头肖雄战于镜子湖畔,虽然成功诛杀肖雄,可也落下了病根,其父死后,梁天支不负众望,修为一日千里,果然是世事不平最能锤炼人,最终成为梁家剑府新任剑主。父亲辞世,哥哥继任剑主,梁止岚性子越发乖张起来,特别是前几年,兄妹二人唯一的寡母病逝,梁天支越发管不住这个幼妹了。 梁止岚笑着说道: “几位哥哥,今年两旗之战,你们猜谁能获胜?” 那边雷若疾傲然笑道: “今年梁海入了玄字一品,就算他黄字境弟子人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性子向来温吞寡言的梁天承温和说道: “也是有机会的,黄字境弟子的武力的确不足,可若是配合有序,还是有可能从师兄师姐们手里夺下魁旗的” 三人望向剑主梁天支,见剑主兴致并不如何高,都有些悻悻然。 梁家剑府,为了保证弟子们有足够的实战能力,便每两年举办一次“两旗之战”便是由黄字境一名弟子身负黄字旗,其余黄字境弟子拼力保护这名黄字境弟子,所背负旗帜不被对方所夺,而玄字境同样如此,只不过历来的两旗之战皆是玄字境胜多输少,毕竟黄字境弟子虽然人多,可境界过低,又难以配合,不过黄字境的师弟输给那些玄字境的师兄弟们倒也不算丢人,因对年轻弟子来说每两年的两旗之战,到是个玩闹的好机会。 杜青松最近真的像变了一个人,练剑永远冲在最前面,以前的嬉笑打骂也不见了,毕竟他身边那个如影随形的人不见了,大部分弟子对那天发生的事都语焉不详,只是向来老实的李常春怎会偷灵药,又怎会走火入魔坠落悬崖,有人便说那李常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为了提升境界偷吃丹药,结果弄成了走火入魔坠落悬崖的下场。 比如张勇等人便是嘴碎到毫不遮掩的地步,说那李常春半夜常喊梁玉研的名字云云。 最后杜青松以一只手骨折为代价,让那四人同样一人折了一只。 从那以后,杜青松出现的地方,到是没人再敢说什么,只是背后议论声是少不了的。 此时杜青松背着黄字旗,被一群黄字境弟子护在中间,冷冷地望向玄字境弟子中同样背旗的大师兄梁海,大师兄笑容和煦,杜青松眼神冰冷。 梁玉研站在离大师兄梁海不远的位置,大师兄命其他玄字境弟子散开,无需围着他,一身白衣,执剑傲立。 梁玉研望着白衣长剑的大师兄,眼神愈发复杂。 离梁玉研不远,有一名玄字境弟子,生的肥头大耳,一身梁家剑府弟子长衫都快撑不住他的近似临盆的大肚。 玄字境弟子月钱较黄字境时有了天壤之别,因此这些玄字境弟子大多穿着自己的衣服,用着名贵的佩剑,需知道的是沧州一带物价并不便宜,若是不用宗门提供的佩剑与服饰,每月的损耗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并不是所有弟子都像大师兄梁海这般有能力手持名剑身着白衣的,这本身也是实力与财力的彰显,对大多数武者来说,混迹江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以为仗剑走天涯是一件拉风不得了的事,可你未出师前你走个试试,随便被人打趴打残的大有人在,若是你循序渐进去拜师,可以啊,拜师费先交一笔,大多数宗门并没有梁家剑府这般阔气,普通弟子不但没有月钱,甚至每月都要交钱银给师门。 而这名弟子便是家境贫寒又幻想青衫仗剑走天涯的那个,他叫司徒逐风,虽然是复姓,可他与沧州士族司徒家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父亲是个屠户,不出意外的话,他司徒逐风也将继承那把被父亲学着江湖高手起了绰号的杀猪刀“劈猪”,做起屠猪宰羊的勾当,可司徒逐风却有一颗行侠仗义,闯荡江湖的决心,可决心归决心,现实是现实,一介屠夫哪有钱送他去拜师学艺。 可万事皆有定数,比如你今天原本要吃馒头,你家老娘硬给你做了碗馄饨面,便是定数。 因此当梁家剑府梁天承经过他们小镇,恰恰在人群中看了司徒逐风一眼,又正好觉得这孩子根骨似乎不错。 在收了孩子屠夫父亲一大包烟熏肉后,便将孩子带回剑府,认了这个徒弟。 不过司徒逐风的确没有令人失望,年纪轻轻便已入了玄字境,总算没给师傅丢人,可要说完全不丢人呢,到也不是,司徒逐风体型肥硕,腰间挎着把剑,好好一把长剑,硬是有一种助纣为虐的感觉,再加上一张麻子脸,招风耳,更像邪门歪道的魔教中人了。 不过司徒逐风仗剑走天涯的初心并没有变,只是多了一点小心思,要是我能得到师妹多好啊,司徒逐风看着梁玉研的背影想到,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以至于三个黄字境弟子向他挥剑他都没注意到,任由三把训练用未开锋的钝剑劈在自己身上。 肚子上的两剑劈的肉浪不断翻腾,只有朝脸上来的那一剑被他一手握住。 “奶奶的,打人不打脸懂不懂。“ 司徒逐风也不拔剑,一手拎起一个师弟,直接往远处一丢,剩下一个被他两手环腰抱在怀里,勒的那年轻弟子直翻白眼。 司徒逐风则继续抬头瞄着小师妹腰肢,不停咽着口水。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章 入庵 夜色沉沉,明月照着羊肠小道,一只毛驴拖着黑棺停在道旁,一名身穿破旧坎肩的老头从路边草丛起身,系了系腰带。 “你这样也有好处,至少不用拉屎不是” 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老头,跳上木板车,一掌推开那黑棺,一如既往地推脉走穴,疏导气机。 也是一如既往的石沉大海。 老头突然嘿嘿笑了笑道: “看来不成了,这小子心门关咯,我做啥子,他都当我是个屁。” 老头摇了摇头,就要合上棺盖,一阵夜风吹来,气温骤然降了几分,道上的枯叶也跟着起哄,打着转,如群魔乱舞。 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向黑棺靠拢,若是让走夜路的人见了,定会吓的魂飞魄散。 老头揉了揉鼻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他奶奶的,你们这帮孤魂野鬼没事也来寻晦气。” 也不见白发老头如何动作,刹那间老头的坎肩骤然鼓起,磅礴的气机如江河沸腾,那些试图靠近的白色雾气,顿时被无形的气机打散。 老头抬头看了看了明月,叹息了一声。 …… 紫云庵位于沧州城最北,临近苏峰县与坎儿县,庵堂四周竹林环伺,犹如众星捧月,庵前有一小片用作放生的莲花塘,若是在夏日里莲花出水,自带佛意,说不出的静怡安好。 紫云庵内,当代庵主静闲师太被佛门第一禅寺大云寺主持渡厄禅师称为慧根极深之人,恰逢两县县令内眷皆是信佛之人,大到夫君前程,小到自身的伤风感冒,都要来这紫云庵礼佛上香,再加上不知何时流传出,紫云庵的送子观音的神妙非常,一来二去庵堂香火越发旺盛了。 清晨,一个白发老头,一手掏着裤裆,一手牵着毛驴,慢悠悠走进了庵里,吓坏了几个起早上香的虔诚信女,更不介意是否惊扰了菩萨们的清修。 …… 梁家剑府演武坪上,一百五十余名黄字境弟子已经倒下了大半,另一边的玄字境弟子也倒下十来名,剩下的也大都气喘吁吁,哪里来的气定神闲,这都是气机奔流过急,新气未生,老气损耗过大所致,就像一条江水,奔流不息,在中途的损耗也是十分巨大,但天地自会补亏转盈,若是没补上,自然得闹干旱,习武之人差不多也是这个理。 杜青松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坚毅的面庞上汗水如雨,按理他背负黄字旗,应该被其他黄字境弟子护着才对,可没人知道杜青松中了什么邪,直接一人一剑冲进了敌阵里,那其他的黄字境弟子也只能跟着冲啊,一时间打了玄字境弟子们一个措手不及,历年的两旗大战,从没见过这么拼命的黄字境扛旗人。 受伤的弟子自有几名依附梁家剑府的供奉入场扶出治疗。 大师兄梁海同样汗流浃背,对于这些黄字境弟子,他并不能痛下杀手,即使内力修为比之年轻弟子深厚不知凡几,剑法更是精妙太多,可一剑又一剑,人力有尽时,身为玄字扛旗人的大师兄梁海更是成了黄字境弟子主要袭击对象,若是以往,这些黄字境弟子断然不会如此凶悍,可那杜青松就像个疯子,在他的带头下,其他年轻弟子也被激起了血性。 只见那杜青松再次遥遥举剑,剑尖直指自己,梁海忍不住笑了笑,同样剑指杜青松。 这边剑拔弩张,那边香汗淋漓的小师妹梁玉研,一身粉衣渐渐贴在了身上,某位一直躲在她身后不远,顾着保存实力的一名玄字境弟子司徒逐风,却是离梁玉研是越来越近了。 那边杜青松剑鸣阵阵,已是一马当先向大师兄梁海冲去。 身后余下能战的七十余名弟子,也如乱军冲阵一般,悍然拔剑前冲。 大殿前的回廊下,剑主梁天支眼中藏不住的欣赏之色,对一旁的梁海澜说道: “世间用剑者繁多,其中不乏习武天才,境界神速,勘察一日千里,可到头来独占鳌头的往往并不是这些一帆风顺的剑客,他们用剑,却不悟剑,只顾自身境界提升,达到某一境界后,再难前行,有些人虽然境界提升缓慢,可他却更懂神意,心中所欲斩不平,那股不平之意才最可贵。” 雷若疾与梁天承面面相觑。 梁止岚却听出来几分: “哥哥是说,那叫杜青松的弟子,境界虽低,却摸到了剑意的门槛?” 梁天支哈哈一笑,不予置否。 梁天支之所以能在南诏武林稳占一席之地,除了修为高深,对剑道更有独到见解,在他看来,武者若只是堆积修为,的确也能达到一个很高的山峰,可若是想在此山,继续往上攀爬,便不是堆积修为这般简单了,更需要心中持有神意,心神所向,意之所及,方能在武道一途真正登堂入室。 杜青松一剑刺向梁海面门,这一剑迅疾如雷,绕是境界高出几筹的梁海也惊出一身冷汗。 梁海玄字一品的内力瞬间流转全身,身形后撤,撩开杜青松一剑,顺势一个剑花,直刺杜青松,杜青松身子压低,继续前冲,竟是靠着个头较矮,躲过一剑,手中长剑刺向梁海腹部。 梁海生出一丝怒气,长剑作势下撩。 无锋长剑砸在杜青松背上,整个人如遭重锤。 杜青松硬扛这一剑,嘴角溢出丝丝血迹。 全身内力凝聚剑尖,刺中梁海腹部,梁海猛然后退数步,脸色苍白。 站定后一双原本从容温和的双目透着丝丝阴冷。 “何必与我同归于尽呢” 杜青松嘴角动了动,咬牙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 梁海看着杜青松,眼神从阴冷缓缓便成了戏谑。 黄字境弟子一拥而上以后,剩余的三十余名玄字境弟子,匆忙迎敌,这些身为师兄师姐的剑府弟子,虽有一身修为,可又不忍对这些师弟全力施展,大多打的十分憋屈,而今年这些黄字境弟子在扛旗人杜青松的带领下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就好像一个大人在面对一群幼.童时,既不能真的出狠手,只能忍着这些幼.童全力对你踢打。 梁玉研一剑点在一名黄字境女弟子小腿上,那名黄字境女弟子入门没多久,勉强达到黄字三品的实力,而且梁家剑府男多女少,这名女弟子虽只是面容姣好,可也是那种江南女子的柔弱性子,顿时蹲在地上作势欲哭,梁玉研苦笑不得。 那些黄字境的少年们见了,虽然对师姐的美貌十分欢喜,可师姐就像高高在上的仙子,最多偶尔梦里有些许幻想,哪有这种凡间的小家碧玉实在,顿时就有两名黄字境男弟子,合力向梁玉研刺来,被那名女师妹哭闹弄的心神不宁的梁玉研不慎被一剑扫中肩膀,整个人如同被微风荡起的柳枝,踉跄后退。 “恰好”撞上一张柔软的肉床,司徒逐风早就如同野狗觅食,环伺在猎物周围伺机而动,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呢。 一手猛的搂住师妹香肩,身子侧移,梁玉研顺势下移,美人入怀,司徒逐风居高临下,露出一个自诩玉树临风的笑容说道: “师妹别怕,有师哥在” 梁玉研定睛一看,竟是梁天承师叔那个绰号“豪猪“的弟子,顿时浑身一阵恶寒,说起来司徒逐风上山这么久,并未做什么坏事,无非是调戏调戏为数不多的几名女弟子,对梁玉研这名剑主独女,他就收敛了许多,仅局限于暗送秋波的阶段。 可梁玉研对这个浑身肥肉,每次看见自己都是满眼绿光的师兄,不止没有好感,还一身恶感。 梁玉研如同见了鬼一般从司徒逐风怀里弹出,一剑用上了十成内力劈下,绕是有玄字境内力修为和堪称天字境的肥肉,骤然被人一剑劈在后颈上,也顿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待梁玉研回过神来,与那两名袭击自己的黄字境弟子一起面面相觑,好生尴尬。 与此同时,梁海伸手从晕倒在地的杜青松背上拔下黄字旗,两旗大战宣告结束。 只是看梁海白衣上数个破洞,和他铁青的脸色上来看,显然赢的并不轻松,况且今日两旗大战结束,他便要去剑崖思过,三年不得出山,想到这里,他心情便有些烦闷,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当他转身时,正好看到司徒逐风无礼的一幕,本就心情不好的他,眼色更是阴沉的厉害。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章 有个尼姑叫晓晓 紫云庵这代庵主静闲师太是苏峰与坎儿两县德高望重的佛门高人,静闲师太自幼在紫云庵长大,二十岁便受过具足戒,后从上代宁衍师太手中接过庵主之位,紫云庵这些年也总算顺风顺水,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直到这天早上,一辆毛驴拉着一具黑棺出现在紫云庵。 静字辈师太中嗓门最大,脾气最烈的静心师太,推开禅舍,到三门殿外,便看到一个白发老头,一边掏着裤裆,一边打量三门殿最中间的空门,嘴里念叨着: “好一个空门,一入空门深似海啊,不知这些老尼夜里会不会寂寞呢,唉,好想知道啊” 静心师太一听这话,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一个疯老头在这撒野,静心师太两步并做一步,右手结了个慈悲印,便是一掌朝那老头面门拍下。 谁知那老头看着一掌拍下,居然不闪不避,不知是被这霸道一掌吓傻了还是怎,静心师太到底是得道的比丘尼,眼看一掌就要拍在脑门上,心想这老头就算不死也要半条命啊,只得临时收力,可是用力过猛的师太就算悬崖勒马勉强收力,依然是一巴掌轮在这老头脸上。 啪~声音清脆响彻云霄。 …… 庵主静闲师太所住的禅舍叫思空舍。 此时白发老头坐在静闲师太对面,两张蒲团,相对而无言。 直到白发老头觉得盘膝而坐,实在不舒服。 便将盘坐的腿随意神展开,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面对着静闲师太说道: “我这辈子是当不了和尚了,腿疼啊,盘不住,不像你们娘们,要不然,和你凑一对,蛮好” 一身白净的僧袍,面色红润,眉极淡的静闲师太温笑道: “我看你脸上的掌印怪唐突,要不要另一边也来一个” 饶是白发老头脸皮堪比城墙,也坐不住了,说道: “你们这帮人就是太燥了,一大早就动手打人,内心啊需要滋润滋润” 老师太作势要打,白发老头忙忙摆手求饶。 “其实我这次来,是求你件事,我那个棺材里头,有个倒霉小子,身子有些问题,他遇见我也是缘分,缘分么,总是难说的,就好比我们吧,话说你真不还俗?” “滚”静闲师太笑眯眯地说道。 白发老头抠了抠耳朵说道: “好了好了,这么些年了还这么大脾气,反正就是吧,那小子这个状态有些时日了,这边我想放你这一段时日,不多,七日,若是他在七日内醒来,那便是差不多活了,若他七日还是这般的话,找个好地方埋了吧,顺道法事一起做了,方便。” 静闲笑了笑道“你倒是会打算盘,我看那孩子心门封闭,身体受了重创,不知道你给他用了什么违天的法子,他现在肯定很招阴物吧,所以你看上我这庵堂,再者你也懒得照顾一个病人不是,笃定我拒绝不了一个病人,你就吃住我这一点” 白发老头打了个哈哈道: “这话说的,咱们谁跟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是不是” 静闲师太没有说话,青灯古佛,佛烟渺渺,上一次见他还是青衫佩剑,如今已是白发,不知下一次,又是在何处见呢。 …… 晓晓是紫云庵晓字辈弟子,自幼被亲身父母遗弃在了庵堂门前,后被师傅静月师太带回庵堂,多年来晓晓与师傅静月师太相依为命,住在最偏僻的一间名为“清心“的僧舍,僧舍不大,小院内两间矮房,院中有井,井边有一处菜地,种着晓晓最爱吃的白菜。 此时晓晓正面对人生中最大的挑战,因为师傅跟她说,今天起,庵堂有个病人需要你照顾,师傅静月师太本是凉州人,当年凉州水患,便逃到了这里,因家中父母幼弟皆死于途中山匪之手,心灰意冷之下,拜入当年的月闲师太门下,成了一名比丘尼。 如今年过半百,只收了晓晓一名弟子,虽是弟子其实与子女无异。静月师太拉着晓晓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晓晓啊,可知佛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晓晓点了点头: “知道的” 静月师太知道自己这个刚满十四的年轻弟子,在这整个紫云庵出了名的好脾气,比静心师妹,静闲庵主那几个弟子要省心多了。 可问题这施主毕竟是男儿身嘛,不过晓晓还是孩子心性,也不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想来佛祖不会怪罪,当时静闲师姐把这事交给静月时,也是说过这事,怕晓晓委屈。 还说本来她接下的事,应该由她那边的弟子照顾。 可静月师太何尝不是与晓晓一样慈眉善目,太好讲话呢,庵主三言两语之下,静月竟是应承了下来。 当天傍晚,晓芝与晓月两名弟子抬着那名男施主进了晓晓房内,晓芝晓月两名师妹都比晓晓略小一岁,可却都比晓晓高一个头,又可能是由于小小娃娃脸的缘故,看上去年纪就更小了,因此这两个师妹从未将晓晓当师姐看,晓晓倒也不介意。 当两名师妹离开僧舍时,看晓晓的眼神都带着些戏谑,晓晓又转身看了看坐在水井边闭目养神的师傅,满脸疑惑。 月上柳梢头,晓晓去伙房打水,因为掌管伙房的晓青师姐不舒服,晓晓便帮着烧水,烧好了水,又因为晓芝晓月几个师姐师妹说有急事,晓晓又让她们先打水,待所有人打完了水,晓晓发现热水已经没了,因此只得再烧一锅。 当她提着两桶水回僧舍,已经被碳火蹭的满脸乌黑。 给师傅静月师太房里拎去一桶热水,又拎一桶回自己房里,晓晓个子不高,拎着小半个人高的水桶显得特别滑稽。 到了自己的僧舍,看了看躺在一张临时搭建的木床上的李常春,顿时有些脸红,晓晓拍了拍自己脸蛋,奇怪自己脸怎么有些烫。 待她准备好一脸盆的热水,端到床边,用自己的毛巾沾了热水,擦了擦李常春的脸,又小心翼翼感受了一下李常春的鼻息,许久才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晓晓又将脑袋放在他胸口,也是半晌才有一声低沉的跳动。 不过还好有呼吸,有心跳,佛门弟子大多自幼便会学一些浅显的医术,因此晓晓知道,至少他还没去见佛祖。 晓晓又沾了些水,擦了擦他的脖子,或许是出于好奇,晓晓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依旧是无神地望着前方,想来是没有意识的,晓晓小心地收回了手,心想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男施主。 再次沾了点热水,晓晓记得小时候看过医书,若是有病人失了神智,常年瘫痪在床,是需要用热水擦拭身体,并且要常按揉身体,否则就算醒过来,身子也会坏掉。 想着医书上说的话,晓晓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李常春的长衫,看到了他心口上那已经结痂的疤痕。 晓晓捂了捂嘴,心想这位施主,怎会受这样的伤啊。 轻轻用热水,擦了擦伤口四周,又简单地擦拭了一下四肢。 想起还需按揉四肢才行。 晓晓十分轻柔地按着这位男施主,只是令晓晓奇怪的是,当按到双腿之间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是肿块么,因此晓晓十分轻柔地按了按…… 只是白净的脸蛋上满是疑惑。 …… 窗外月色洒下一层银霜,晓晓躺在温暖的被褥里,整日的疲惫缓缓散去,她舒服轻嗯了一声。 接着又探出小脑袋,看了看那边的施主先生,那简陋的木板床上,只有一条单薄的被褥。 晓晓爬出被窝,小手放在李常春额头上,异常冰冷,这么冷,施主先生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只见晓晓小心翼翼地将木板床移到自己床边,又蹲在自己床上,将李常春拉到自己被褥里,小心盖好被子。 这才爬上木板床,盖上那原本在李常春身上的单薄被褥。 又看了眼李常春,这才沉沉睡去。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章 雷雨阵阵 坎儿县,由于今年朝廷整顿地方吏治,县令包生余从立春起,便焦头烂额地忙到如今的春分时节,连每年一次雷打不动的春季“走青”也根本腾不出时日,少不得被宝贝女儿包青青拔掉几根胡子。 幸而朝廷新派到地方的新任县簿到任,这才忙里偷闲的包生余,方有闲余带夫人孩子外出“走青”由于夫人司徒氏信奉佛教,执意要去那紫云庵为菩萨上香,包生余不懂这佛门静地如何,只知紫云庵的斋菜十分可口,对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一县主官来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地儿。 两辆马车,包余生因为体态肥胖,便独自占了一辆,女儿包青青与母亲司徒氏占去另一辆,包余生难得有了一丝清净。 包青青一路拉着母亲,说着那叫晓晓的比丘尼玩伴,摇了摇手里精致的桃核佛串说道: “这是晓晓给我做的,娘亲你看,好看吧,晓晓说我们年纪小,戴这种十四颗的就行了,可以趋什么避什么都,反正晓晓懂的学问可多了。” 许是信佛的缘故,司徒氏气质温和,性子更是随和,她出生于沧州本地士族司徒氏,当年不顾族里反对,嫁给了还是寒门书生的包余生,或是出于对这份情意的尊重,寒门学子包余生发愤图强,总算是中了个进士,五年前坎儿县老县令告老荣归,包余生恰好顶了老县令的位置,至于这里面有没有司徒家族的暗中相助便不得而知了,不过最近几年携妻探亲,丈人那边总算是对自己态度柔和了一些,包余生总算有了一丝扬眉吐气的感觉。 “是趋吉避凶,青儿你也得多向晓晓师傅学学” “嘻嘻,我会的,我今天带了蜜儿苏,晚些和晓晓一起吃” 母亲司徒氏温和地笑了笑,也乐得见孩子与那比丘尼做朋友,这对她咋咋呼呼的性子有好处。 司徒氏一只手柔柔地掀起车帘一角,看了看夹道两旁飞速后退的那些郁郁葱葱,打心底里的喜欢,微微一笑之间,尽显风华妩媚。 不经意间,紫云庵已经在望。 荷叶圆圆绿如盆,出水芙蓉别样天,站在紫云庵三门殿外,人到中年的包生余看着放生池的满池荷叶,想起面少时写过的粗鄙诗句,心情顿时大好,缓缓拾阶而上,迈过三门殿的中门,三门殿的中门也叫空门,有着佛门空门隐遁之意,门外是红尘门内是青灯。 庵主静闲师太远远见了县令一家,便笑着迎了过来。 …… 包青青到底是孩子心性,在与父母拜过观音,普贤,文殊三位大士后,拎着食盒,悄咪咪去了后院。 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挨了一夜冻的晓晓一整天没精打采,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怎的晚上还是这般冷呢,那些凉风从有些破落的窗户吹进来,钻进她那条薄薄的小被褥里,可把她冻的够呛。 净月师太搬了个躺椅,晓晓打着哈欠,拽出一张笸箩,静月师太安静晒着太阳,晓晓安静晒着从枯坐林挖的竹笋儿。 静月师太性子安静,闲暇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总给人一种半寐半醒的感觉,此时她笑眯眯望着晓晓身后,那个攧手攧脚的小姑娘。 包青青比晓晓略小两岁,却古灵精怪了许多,一手拎着食盒一手伸去,捂住晓晓眼睛,因为拎着食盒很不方便,虽然尽了力,却还是被晓晓挣脱了开来。 好一番打闹。 “青青,你怎么突然来了” 包青青呵呵一笑道: “每年开春都会来啊,就是今年晚了些” 晓晓揉了揉眼睛笑道: “所以我以为你不来了” 包青青已经打开了食盒,拿了块蜜儿糕塞进了晓晓嘴里。 晓晓长的很白净,再配上娃娃脸,更是有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此时满嘴的蜜儿糕,一边嚼着糕一边呜呜呜地说着话,就连同是女儿身的包青青都有一种心化了的感觉。 包青青幸而长的更随母亲,而不是如父亲那般“雄壮肥胖”,也算不可多得的江南美人胚子,身为县令之女,却又没有官宦子弟的傲气,倒是在这紫云庵十分吃得开。 看似半寐半醒的静月师太也拿着一块包青青带来的蜜儿糕,靠着躺椅,笑的憨态可掬。 “青青你什么时候回去” “很快吧,爹爹最近公事繁忙,估计吃过斋饭,便得回去。” 晓晓摇了摇包青青的手,显得有些不舍。 包青青顺势抱了抱晓晓。 包青青突然想到了什么,径直往晓晓房里走去。 正一脸幸福吃着蜜儿糕的晓晓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双眸子瞪的老圆。 …… 包余生将早已备好的香火钱,交到了静闲师太手里,站在一旁的静心师太替庵主接过香火钱,庵主又道了一声功德无量,其实对庵主静闲师太来说,之所以对这个不甚信佛的包县令如此礼待,倒不是因他县令的身份,而是包大人每次礼佛都会送上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庵堂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有嗷嗷待哺的几十张嘴不是,静闲师太倒不是说真的贪图这点香火钱,对于那些拿不出香火钱的信徒一样是和颜悦色来者不拒,只是对于一掷千金的豪气信徒,更是打心底喜欢罢了。 由于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包青青母亲司徒氏才发现女儿不知去了哪里,倒也不担心,定是去后院找那小比丘尼去了。 …… 包青青看到躺在屋里李常春,初时倒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晓晓红着脸开始解释,虽然晓晓也不知道为何要解释。 “这位施主身体抱恙” “落难少年郎” “借着寺里修养几日,总不能让师傅师叔们照顾” “娇俏小尼姑” “所以就这样了” “懂了懂了,果然和话本子里面一样” 包青青用打趣的眼光看着晓晓,后者一脸茫然。 午膳在饭堂,庵堂里特地给包县令一家腾了个雅座,靠近圆窗,可看见外面的景致。 拗不过包青青的拉扯,半推半就之下,晓晓也坐在县令一席,席间,包青青是个闲不住的主,一会给爹爹夹菜,一会问晓晓何以咱们的佛串是十四颗,而庵主那条有三十六颗。 一时没刹住车的包青青还提起了她房里的少年郎,言者无心,听着有意,包余生乃是坎儿县一县主官,紫云庵地处两县交界,却属坎儿县管辖,如今朝廷整顿地方吏治,暗中有钦差私访,虽然两教事务不在这次整治范围,若是他的辖区传出尼姑庵乱佛戒,到时候传了出去可如何是好,因此包余生这饭吃的并不如何开心,原本这样的事以他包大人和庵堂的香火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别说收留一个少年病人,就算真出了点什么,他也不在乎,谁让如今多事之秋呢。 本来庵主是提醒过静月师太,虽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那人毕竟男儿生,留下本就不和礼法,切莫与人言。 可静月师太是个温吞性子,一来二去也就忘了提醒。 饭后,包青青红着眼睛与晓晓分离,包余生临行前却与庵主静闲好生一番长谈,大抵上是朝廷盯的紧,你也不愿我这个大施主丢官不是,还往庵主早早处理了那位病重的年轻人。 以至于陪伴庵主左右的静心师太脸色非常难看。 “师姐,为什么不寻个好的医馆,放在医馆总比我们这好吧,如今还要落人口舌。“ 庵主静闲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七天便是七天,那孩子的身子,这七天内离了这庵不行! 夜色阴沉,风声渐盛,许是要下雨了,晓晓两手伸进了一盆热水里,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她看了看那位施主,依然是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的样子,晓晓生怕这位施主就这么无声息地死去。 “你可得快点好起来,本来今天青青送来了蜜儿糕,可惜你吃不了,师傅常说每个人都有福报,你吃了这么多苦,以后肯定会很有福,以前刚认识青青的时候,我胆子很小,青青胆子就很大,跟我说了很多庵外的事,像她说的戏话本子我就从来不曾看过,她说有一对有情人,最后双双化成了蝶,我就很不明白,为什么化成蝶,青青说一起飞走,就很浪漫” 晓晓一边擦着李常春的脸一边念叨着有的没的,庵堂清修,青灯古佛,还是太清谈了些,虽然清淡没什么不好。 窗外酝酿了许久的大雨,随着一道电光,仿佛捅破了马蜂窝,雨水成群结队。 雨打着莲叶,打着窗橼,晓晓匆匆关好窗户,又是一阵雷鸣。 …… 大师兄从雨里走了过来,一剑刺入李常春的心脏,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为什么,明明不是我。 师妹……师妹,我还有师妹。 梁玉研冲着他笑,随意地拔出若水剑,轻轻一推,长剑没入他的胸口,直至剑柄,梁玉研幽幽一笑。 天空骤然一暗。 我死了么,黑暗里有一团团闪过火花,似乎有人在念叨什么。 为什么死也这么吵闹。 …… 晓晓慌乱之下打翻了水盆,也顾不得这些了,她拍了拍李常春,轻声安慰道: “别怕别怕,打雷很快会过去的。” 原本一直毫无反应的李常春在刚刚打雷以后,突然有了动静,双手颤抖,面容惊恐,仿佛陷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 晓晓顿时慌了神,不断地安抚李常春,此时李常春已经咬破了嘴唇,原本无神的眼睛满是惊恐。 晓晓想起来,小时候打雷,师傅总是把自己抱在怀里,拍着背,哼着歌。 一念至此,也顾不得是不是有违礼制,晓晓想,佛也说了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呢,她将李常春缓缓搂在怀里,哼起了那首时师傅常哼的经文:“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晓晓的声音轻缓,语调柔顺,满院雨水如丝竹声声,一时间竟有一种万籁俱寂只余佛声的感觉。 李常春满面惊恐皆去,仿佛恢复了之前的神态,只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不过连晓晓也没有注意到,李常春左手轻轻捏着晓晓缁衣一角。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章寻医 李常春在紫云庵待了五日,期间除了雷雨交加那晚的动静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好转的迹象,甚至今日,原本无神而空洞的双目也合上了,吓得晓晓以为他就这么去了西天极乐世界,直到师傅静月师太过来号了脉,告诉晓晓依然是一息尚存,只不过师傅对晓晓摇了摇头,晓晓险些哭出了声,一双美眸挂满了眼泪。 当天夜里,庵主静闲师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 她上前看了看李常春,身后跟着静心师太以及晓月、晓芝两名弟子。 静闲师太一掌轻柔地落在李常春身上,皱了皱眉说道: “这孩子一身气机消失殆尽,后有极霸道的灵药不断地为他提供一丝生机,如今怕是不成了”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晓晓道: “明日,我让你静心师叔将这孩子带走,寻一处好地方,结束他的痛苦吧” 晓晓虽然懵懂却也知道结束二字意味着什么,当即如坠云雾之中,脸色白如冬雪道: “您不是说,七天时间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还没造成浮屠呢” 晓晓身子退了一步,被不知何时走来的静月师傅搂在了怀里。 一旁静心师太一听这孩子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七日不七日,还不是你这丫头在县令大人面前说漏了嘴,县令大人说了只给我们五天时间,还想怎么样,那孩子明明都不行了,半口气吊着,我看着都辛苦,便忍不住嚷道: “晓晓啊,他是个男的,咱们庵堂收留男的不合规矩,他再不走,咱们都得走了” 晓晓一听再次摇头道: “他还有呼吸,前天还做噩梦呢,他……“话还未说完,静心师太便嚷道: “我的小菩萨啊,人家做没做噩梦你都知道呢,我看你是照顾人两天,动了啥不知羞的心思吧,怎地想还俗了啊” 一旁晓芝晓月两位弟子听了,互相看了一眼,眼中讥笑之色明显,你晓晓也有今天,不过静心师叔说的对,晓晓这么柔弱的性子,今日在师长们面前这么多话,肯定有问题。 晓晓一双秋水眸子里,泪水转啊转,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静月师太揉了揉自己这名傻弟子的脑袋。 淡淡说道:“凉州有神医洛华山,常闻此人有救死人生白骨之能,我看不如让晓晓带这孩子去求求那神医,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总算也是送佛送到西嘛” 那静心师太见静月师姐这么说,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庵主深深看了静月一眼,点了点头。 …… 次日清晨,一辆破旧难堪的马车缓缓驶出紫云庵,庵堂外慈眉善目的静月师太望着自己那第一次出远门的傻徒弟,眼中看不出悲喜。 这辆马车是庵堂里唯一一辆马车,还是前年有个善主,礼佛时捐给庵堂的,此时坐在马车上,晓晓看着那只干瘦的老马,愣愣出神。 晓晓是第一次出远门,临行前师傅静月师太语重心长地交代晓晓路途遥远切记小心,切莫轻信他人,此次出行要以寻医问药为主,切莫惹是生非。 晓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静月师太却对这个有佛门大智慧的弟子异常欣慰,那个大云寺渡厄算个屁,静闲的慧根更是屁中屁,若是此时有人能听到静月师太的心声,必定犹如五雷轰顶。 破旧马车摇啊摇,一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晓晓到是不在乎,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欣赏延边风景,看啥啥新鲜,凉州与沧州搭界,沿着沧州官道一路往北便进了凉州地界,不过紫云庵本就地处沧州最北,因此不过半日,晓晓已经进了凉州地界。 …… 骆驼山在凉州西南,五月天的骆驼山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用当朝诗仙李子京的话来说,便是沿途已是神仙国,天涯何处觅人间。 晓晓自然是不懂诗词的,只是琳琅满目皆繁花,心情便特别好,要是青青在就更好了。 殊不知这青山绿水之间也暗藏玄机,原本晓晓应该是直接走两州官道,直达凉州城,而医神医洛华山近几年便住在这凉州城。 可晓晓在官道上遇到两个好人,一个很胖一个很瘦,不过都是热心肠,他们说官道前些日子下雨,泥石流,把路给堵了,让晓晓绕一绕道,这才到了骆驼山。 此时两侧山林中,一胖一瘦两个“好人”正在窃窃私语。 “王二愣子,你说这世上咋还有人比你还愣呢”那被叫做王二愣子的汉子长的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穿着件黑色坎肩,腰间别了把短斧,一听这话,一巴掌挥在一旁那个瘦小如猴的男子身上说道: “信不信我扇你,张大麻子,你……你不说话会死是不,有这闲工夫,咱们干脆下去,剁了那只小肥羊,然后回山上喝酒去” 本名王二的汉子说完,那被叫做张大麻子的男子说道: “说你愣,你就是真的愣,你看看,看仔细咯” “看仔细了,一辆马车,一个姑娘,一条老马,咋滴了” “我说你就是笨死的,尼姑驾车,谁那么大架子能让佛门中人给驾车,依我看里面肯定是个得道高僧。” “张大麻子,你管人家得不得道呢,我一板斧下去,怕啥啊,你瘦不拉几的,胆也小,干脆别干了,回家去” “去你个愣子,就你王二这三脚猫功夫,顶个啥用啊,我看要么这样,兴许是两个不咋出寺的尼姑,咱们一会和善一点,去哄哄骗骗,骗回山里,咱们三十多号弟兄,得道高僧,也得趴下,是不” 那被叫王二的汉子挠了挠头,心想就你鬼点子多。 …… 晓晓一路缓缓而行,从来也不舍的鞭打老黑来加速,老黑是她给这匹年迈老马取的名字,好在年岁虽大,耐力却还不错,二天里除了晓晓在一名村妇家里化缘借宿外,老马也没怎么休息,竟也没有疲态。 远远的晓晓便看见路边站着两人,竟是之前见过的两名好人,一脸欣喜地道: “两位施主,前路又有泥石流嘛?” 个子瘦瘦满脸恶人相的张大,嘴角抽抽,如果不是小尼姑那张天真无邪到一脸真诚的样子,否则他真不信世间竟有如此缺心眼的,真是佛门的一股泥石流啊。 张大自然不可能说前路也不通了,而是说刚好顺路,一起走,岂不美哉,小尼姑居然一脸高兴,称他们两人为大侠施主,一辈子没听过如此美谥的王二,直接就飘飘然了,险些跳上马车要给小尼姑当车夫。 而小尼姑竟说倒是可以和她一起驾车,因为马车里面有个病人在,所以她不方便挤在里面。 张大心里呵呵一笑,一个美貌小尼姑,一个病人,莫不是上天见我做山贼勤勤恳恳,特赐肥羊一只? 当张大说,咱们家就在前面不远,小师傅要不要去歇个脚啊,小尼姑竟然满口答应,甚至还想留下借宿一宿。 张大本来拿着水袋在饮水,闻言险些被水噎死,平生第一次,良心微微的痛。 …… 骆驼山蜿蜒不过三十余里,却有一高一矮两座峰,形似骆驼故而得名,其中矮峰上有座山寨,集结青壮汉子二三十人,举着劫富济贫的名义,过着打家劫舍的勾当,可当地县官对此却睁一只闭一只,皆因大当家韩铁生是县官的远方亲戚,原本这点香火情倒也没什么,可大当家韩铁生狠就狠在每次打着肥羊,倒是有六成肥油落进了县官手里,时日一久,他这好汉寨倒成了县官敛财的工具,这也算他韩铁生生存之道了。 原本这样的寨子换了其他地方,早早饿死了,好在凉州地处江南,江南多富庶,有许多富商不介意交点小钱买个平安,有时候还会出大钱请好汉寨帮着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因此好汉寨这二三十号人倒也算滋润。 此时大当家手握金钱刀,以刀柱地,死撑着身体,他眼神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样的高手为什么要灭他们这样的小寨,他韩铁生也算是这方圆百里排的上号的好手,去年更是入了黄字一品境,怎么在这个魔头面前,连一刀都没能挥出去。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了,因为下一刻,他眼前一黑,人头落地。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章 洛府求医 张大已经怀疑这小尼姑是个深藏不漏的驭人高手,毕竟他与王二打小一块长大,自己这哥们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十三岁开始,两人就会盯着村里最风韵的大姐,猛吞口水,猛吐骚话。 如今居然害羞起来了,比如那小尼姑擦了擦汗,王二这傻缺差点把他那件从冬天穿到春天的单薄坎肩撕成布条送人家擦汗…… 也不想想人家唇红齿白,白如初雪的小尼姑会用你这破衣裳擦汗吗,早跟你说做人要风雅,张大就会做人多了,悄咪咪递上一张干干净净的手帕,看的王二一愣一愣。 张大心里冷冷一笑,傻缺,不知道啥叫有备无患,不多做准备怎么骗个姑娘做媳妇,被自己想法惊出一身冷汗的张大收回手帕,心里默念着做贼要领,绝不能与肥羊产生感情,就算到时候成了,那也是大当家的,他张大活了小半辈子,在县城里也见过一些水灵姑娘,但是却从没见过这么白净的,看一眼就仿佛亵渎了仙子似的,自认这样的姑娘怎么会轮到自己。 心里思路千回百转,那边王二又开始送起了殷勤,张大暗自警惕,生怕被这小丫头给上头了。 张大与王二所属的寨子为好汉寨,在骆驼山小驼峰上,二人带着晓晓与马车,缓缓上山,山路蜿蜒到也还算平坦,毕竟小驼峰不高,否则以老黑的脚力上山着实够呛。 晓晓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小驼峰上开的绚烂的栀子花,花白如鹅毛,晓晓看的出神,片刻后又撩起帘子,看了看马车里躺着的李常春,马车里加了几张木板,改成了一张小床,可以让李常春躺着。 张大瞄了一眼车里的李常春有意无意问道: “车里的小相公到底是什么病” 晓晓摇头说道: “也不知施主是什么病,庵主说他是封了心门,身子也受了重创。” 张大摸了摸腰间挎着的一柄短刀笑道: “我还以为这小相公是小师傅的相公呢” 晓晓再如何清心礼佛,也知道相公是世间女子称呼夫君的用语,立马羞红了脸。 晓晓尚未开口说什么 王二愣子突然一身劲地吼道: “晓晓师傅是佛门高僧,张大你怎的说话,信不信老子削你” 张大一愣,破口大骂,骂完以后一脸凄凄然说那王二愣子小时候如何如何被人欺负,如果不是他你王二早死了无数次,如今倒好…… 三人吵吵闹闹,小陀峰顶,好汉寨已经遥遥在望,一面替天行道黄布大旗迎风招展。 王二却皱起了眉头,他王二出了名的有一个好鼻子,张大时常笑他是脑子不开窍鼻子总得开个窍吧,否则不是一窍不通了么。 王二拍了拍还在怄气的张大,后者把鼻子扬的高高的,一副你知道错了就好的样子。 谁知王二说道: “寨子里又宰牛了么,好浓的血腥味” 张大一听,将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一言不发,只是上山的步子快了两分。 山路渐窄,山道繁花也挡不住迎风而来的血腥煞气,绕过一棵起码百年的老杉树,便看到好汉寨,孤零零的替天行道杏黄大旗迎风而立,而那所群所谓的好汉已悉数毙命,王二一个箭步冲进忠义堂,大当家韩铁生靠在那张龙虎椅上,身首异处。 张大站在远处浑身颤抖,虽然他们在百姓嘴里,不见得是什么好人,而且大多人皆是犯了些事的戴罪之身,可这些人对张大王二来说,也算是相处已久的同伴,骤然发生这样的事,也难免心生凄然。 张大拍了拍愣神的王二说道: “看着不像是官府剿匪,若是官府,定会留些活口,整个寨子除了咱俩,不剩别的了” 晓晓将马车停在远处,老马闻到了血腥味在远处不断打着响鼻。 晓晓朗声念着经文,眼角挂着泪水,不忍睁眼看这样的场景,从没出过远门的她是怎么也不理解这样一个江湖,何必要死人呢。 。。。。。。 王二与张大草草埋葬了寨中人,他们二人都没有留在山寨过夜的想法,说实在的他们与这寨中兄弟的关系还好不到披麻戴孝痛哭几日的地步。 出骆驼山,入凉州城,入城时守城的小都尉看着眼前一辆马车两个恶人一个尼姑的奇怪配置,疑惑了好一会,对三人好一番盘问,也幸好张大与王二虽是自诩恶人,却也没有恶到上恶人榜的地步,更没有上地方州郡的通缉令。否则必定是入不了城了,最后那年轻都尉还暗示晓晓不必害怕,他官刀在手,有事尽管说,晓晓只是道谢,弄的年轻都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南诏朝廷设立江湖恶人榜,揽尽天下恶人,十五年前天楚老剑仙大战恶人榜第一魔头肖雄,两人决战镜子湖,偌大的镜子湖险些被二人夷为平地,可见恶人榜上有名之人不光是恶名远扬,许多更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些年南诏朝廷先是设立恶人榜二十位,如今修改为五十位,而同样出自南诏监察寺的江湖高手榜则只有区区十位,这代梁家剑府剑主梁天支便是在高手榜位居第八。 且不说官兵对张大王二两人一脸恶人相的怀疑,三人缓缓进城,寻了间简单的酒肆,晓晓要了几样斋菜,王二看了直翻白眼,执意要吃酱肘子,晓晓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王二只能败下阵来,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邻座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啃着肘子。 凉州城是凉州的州府,现任刺史是个励精图治的好官,本就繁华的凉州在他的治理下更是一片欣欣向荣车水马龙的景象。 而在江湖上以医术冠绝的医神医洛华山府邸便坐落在凉州城最繁华的锦绣街,让以为这类高人必定隐居深山的晓晓好一阵愣神,原本对晓晓心生歹意的张大在经历山寨被灭,也变得意兴阑珊,与王二商量一下,决定送晓晓寻医后便离开自谋生路。 此时三人站在那朱门大户前,恍惚之余,张大上前与那侧门处站着的门郎说了两句,那门郎看了看张大,又看了一眼晓晓与王二,看到王二时一脸鄙夷,目光落在晓晓脸上时,眼神顿时一亮。 这些高门大户的门郎都练出了一副火眼金睛,一眼便能从来访之人的衣着气度乃至细节到配饰看出一个人的家底财力,不过一个好的门郎还得了解主人的喜好不是么。 那小门郎暗自一笑,轻轻推开侧门,晓晓走在最前,张大与王二在马车后面吊着,一路上对府里忙碌的丫鬟点点评评,惹来一阵阵白眼也毫不在乎。 “没想到这洛神医,好牙口啊,大把年纪,丫鬟全是些丫头片子”张大砸吧着嘴说道。 王二憨憨地笑了笑,只顾望着牵着马车的晓晓,张大呵呵了一声,心想真是野猪逢春了真是。 过了廊道,王二钻进马车,扶起毫无知觉的李常春,一行人跟着引路的稚童到了一处大殿,大殿雄伟非常,殿上金漆大字写着妙手回春四字。 殿前有一条长长的人龙,不断有侍女,童子将一个个写着字号的竹排发到这些人手里。 晓晓一行人也令到一枚,张大一看写着丙字第三十七。 恰巧此时有一衣着富贵的老子与仆从到了晓晓一行人身后,立刻有侍女递上竹牌,张大眼睛一瞄见上面写了个甲字,顿时便知道怎么回事,感情这洛神医也是个狗眼看人的主。 约莫半柱香功底,便有侍女端着食盒款款而来,只给那些手持甲子号牌富家人发放点心与茶水,直接越过晓晓此类的丙字号牌。 张大随手拽住一名端食盒的侍女,笑眯眯地道: “小妹妹,给点呗” 那侍女年纪不大,相貌平平,只是看了看张大,便一脸鄙夷甩手便走,似乎再多看一眼都是脏了眼睛。 张大悻悻然收回了手,在别人的地盘倒也不敢做些什么。 一直等到傍晚,那个排在晓晓等人身后的富家翁已经看完诊,趾高气昂地瞄了晓晓一行人,只是眼神在晓晓身上停留了会,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还伸舌舔了舔嘴唇,一旁王二险些匹夫一怒拔斧上前,只是被张大狠狠按住。 毕竟远处一个个魁梧的护院看上去修为不俗,他张大可不想无缘无故被人丢出去。 好在日落之前,总算叫到了丙字三十七号,晓晓一脸欣喜,王二背了半日的李常春本就又累又饿,听这喊号,如同天籁。 一行人进了这称作诊堂不如称之诊殿的辽阔殿阁,六张医案,每张医案上有一名年长者以及两名医童。 此时五张医案前都有前来寻医问药的病人,只有最靠里的一张医案是空着的,那有一名医童冲晓晓一行人招了招手。 王二将李常春放在那张一人多长的医案上,那么年长的医者伸手探了探李常春的脉搏,又用手翻了一下李常春的眼皮。 晓晓一脸希冀地问道: “您就是洛神医?” 那年长医者笑着摇摇头。 晓晓顿时有些着急了,说道: “我们是来求洛神医的” 那年长医者笑了笑道: “每个人都这么说,可师傅并不是什么病都看的” 晓晓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见到洛神医” 那年长老者说道:“够奇,够难,够费钱”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章 夜黑风高 红衣飘 内堂有一张梨花楠木长医案,满头白发却神采奕奕的驼背老者捏着两根白胡须,看着躺在医案上那名死气沉沉的年轻人,仿佛在看一个盛世美人。 医案边站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尼姑,老者故作深沉地收回了视线,望着小尼姑问道: “你是紫云庵的比丘尼?” 晓晓点了点头,之前外面诊堂内,那名年长医者最终认为李常春的病症怎是一个奇字了得,说师傅定会喜欢,接着便摇了摇医案上悬挂着的一枚铃铛,铃声清脆,不过晓晓觉得还是没有庵堂的撞钟声好听。 接着又有两名二八年华的白衣女侍,飘飘然走了过来,也不见如何用力,轻轻拖着李常春便往内堂走去,原本晓晓三人都想跟着进来,后来那年长医者看了看晓晓说,家师脾气古怪,只能有女子家眷才能入内,说的晓晓一阵脸红,可又实在放心不下,便应承下来,就是惹的王二差点拔刀,硬是被张大按住。 “怎么紫云庵的弟子也能成家了么”白发驼背老头开口调笑道。 晓晓忙开口解释道: “晓晓奉师命送施主求医,佛门弟子怎能成家呢,晚辈带施主求见神医前辈,但愿前辈能救下这位施主,得造七级浮屠。” 晓晓说的认真至极。 老神医洛华山听了哈哈一笑道:“我不管你是佛门慈悲,还是凡心懵懂,都没关系,此人肉身将死而不死,一口气若有若无,天底下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玩的病症了,我洛华山怎么都不会错过的,可问题是我洛华山救人从来都是最贵的,小师傅你出的起价钱么” 晓晓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求医问诊免不了金钱,想起自己临行前,师傅塞与自己的银子,便小心翼翼地将银子从僧衣口袋里取了出来,放在医案上。 洛华南一看,也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道:“曾有人一掷千金只为让我看上一眼,也曾有人给我良田千亩只为求我续命一年,小师傅你给我纹银一两,就指望我救下早该死透之人,小师傅倒是会做生意。” 这二两纹银对晓晓来说已经是此生见过最多的银钱了,她想着怎么也可以买很多馒头和蜜儿糕了,这才知道在洛神医的眼里如此不值一提,顿时有些脸红。 那洛神医也不打算让这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丫头主动开出让自己满意的东西。 他洛华山纵横江湖,一直以医道第一人自居,如果医道有个排名,他洛华山怎么也能捞个天下第一当当,朝廷中,什么刺史郡守之流,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连那京都皇宫都去过数次的人,门下弟子更是无数,如今的太医院院丞刘生欣更是他的得意弟子。 到了他这个层次什么秘籍也好,神兵也罢,他倒是不稀罕,不过却有个不为人道的嗜好,他虽已是垂暮之年,却依然好那美人乡,燕瘦环肥,从豆蔻年华乃至风韵犹存,他洛华山的府里是应有尽有,可今日见了晓晓,他心底微微一颤,他洛华山庸脂俗粉无数,何曾有过这等佛门净莲,驼背老者有些激动地说道: “救这小子是不容易,可以我洛华山毕生修为,不说他还有一口气,就算死了又何妨,而我要的东西么……” 洛华山故意卖了个关子,抬头见那小尼一脸紧张,暗自一笑继续说道: “我要你在我府上待十年,与我朝夕相伴,不多,十年就够了。” 晓晓不明白,刚刚还有些许仙风道骨的神医,怎的突然就疯了起来,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洛华山一只手伸出,五指成勾,一道磅礴的气机流转,原本后退的晓晓硬是巨力拉扯地向洛华山跌去。 眼看落入魔抓,洛华山突然收手,踉跄的晓晓这才站稳步子,只是一张小脸已经面无血色。 洛华山面色潮红地说道: “原谅我一时失态,老夫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医道上遇到这么一个千古奇症,又遇见你这么一个世间罕见的女子” 晓晓摇了摇头说道: “既然神医也觉得是奇症,想必肯定会治好他的” 洛华山一只手拧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笑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既然能治好他,自然也能让他生不如死。” 晓晓不明洛神医,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比金山银山还要珍贵,再说了师傅说我挺懒的,啥也干不好,要我又有什么用呢。 晓晓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就算我答应你,万一你治不好,怎么办” 难得聪明一回的晓晓,总算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了往日天真的神采。 洛华山从医案后猛然窜到晓晓近前,仿佛受了泼天的委屈,捶手顿足地喊道: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是绝对不能侮辱老夫的医术”晓晓看着驼背老头的样子,原本不怀疑,现在还真怀疑起对方的医术了。 见晓晓一脸不信之色,洛华山嘴里不停念叨着: “你等着,他醒了你就是我的,呵呵呵,老夫还从没玩过菩萨呢” 他大袖一挥,袖中仿佛洒下一片风雨,无数根细如羊毫的银针,瞬间插满李常春全身七百二十处穴位。 又伸出一指,示意晓晓可以出去等候了。 这时有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年医童缓缓走了过来,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睛看着晓晓,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晓晓无奈只能去了诊堂等候。 那相貌清秀的少年医童,转身蹦蹦跳跳来到洛华山身侧,聚精会神地看着洛神医施展医术。 而洛华山只顾自己念叨着: “经脉逆转,你用小阳春针法护住一丝心脉,啧啧啧,可也就仅限于此了,小阳春毕竟比不了我的大白雪。” …… 天楚山一线崖 日月同时在天空忽明忽暗,有点像元宵佳节庙会上的灯火,李常春以前常和小师妹还有杜青松几个要好的师兄师妹去离天楚山最近的沧州州城,杜青松往往要一个人吃好几个干菜饼子,小师妹喜欢酸甜的东西,倒是对干菜饼子不感兴趣,至于他李常春的兴趣,从来只有一个,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伸手弹了弹穿胸而过的那柄长剑,发出一声悠扬的轻吟。 当真是把好剑啊。 以前和师妹一起在一线崖赏景,那时候只觉得师妹胜过世间一切风景,可是现在坐在这,不分昼夜,只见远山云雾缭绕,山中隐峰若隐若现,才觉得这些陌生的风景美的惊心动魄。 李常春起身回望,过往岁月如走马观灯,一一回溯,最后画面定格在那白衣抱粉衣上,略微停顿,画面再一流转,杜青松跪在崖边,一剑刺左肩,一剑刺左腿。 李常春笑了笑,看吧你才真是傻子。 光影随风破碎飞逝。 李常春转身望着那片阴郁的天空,眼中神采奕奕,身影却是越来越淡,他向天空迈出一步,身影便淡去一份,当他站在半空之时,已趋于透明,回望脚下山峦,山峦叠嶂,他微微一笑。 身影飘摇将散之迹,无数荧光自山中来,将他狠狠钉在天上,无法动弹,他错愕地看了看身体,那些淡淡的银毫竟是数百枚银针。 他嘴角扯了扯爆了句粗口:“他奶奶的,死都死不舒坦。” …… 洛华山长舒了一口气,方才一口气施展大白雪针法,一瞬之间操控720枚银针,总算将这小子一口将散未散之气留了下来,不禁有些得意,若不是他,这小子还真是活不过今晚,不过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被一种霸道无理的灵药打乱了全身筋脉,正常人不死也疯,又被一剑穿心,这是必死之局,后又被某个疯子巧夺一缕天机强行留下这小子,是说他幸运好呢,还是不幸好。 洛华山转身看了一眼那少年医童,神色转暖地说道: “仙儿啊,我与人打赌,赌自己一定能救这小子,你觉得爹爹能不能赢。” 那叫仙儿的药童嗤笑道: “爹爹想赢就能赢,想输就会输咯” 洛华山笑着拍了拍这名叫仙儿的药童,顿时豪气干云,我洛华山不让你死,你凭什么死。 人间有医,可判生死。 …… 神医洛府有一座临溪小苑,苑内有一条溪流,横跨整个院落。 神医洛华山有一座专门研究药理的庭院便与这临溪小苑相邻,至于先前排队看诊的医堂只是用来筛选上门求医的病患,若是一般疾患,便由洛华山诸位弟子问诊,若是遇到够奇够难够贵的“三够“病人,便交与洛华山亲自处理。 在用大白雪针法稳住李常春的身体以后,便转移到了那座常人不得进的神秘庭院。 原本一般的三够病人家眷也没有获住临溪小苑的资格,就连府上的侍女童子,都觉得十分之奇怪,可在见过晓晓出尘气质以后便恍然了。 夜色当空,晓晓独坐在名为溪上亭的小亭内,因为溪水自下而流,水声潺潺,分外宁静。 晓晓看着天上的明月,愣愣出神,心里想着静月师傅,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师傅身体好不好,晓晓托着下巴,又想到了那个施主,真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晓晓对月向菩萨祈愿,菩萨有没有显灵她不知道,但她却实实在在借着月光看到一袭红衣划过夜空,飘然落向洛华山所在的庭院。 接着如同黑夜里落下了一群蝙蝠,数十个黑衣人追随那红衣而去。 夜黑风高,红衣飘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一章 红狐儿 周生才是神医洛府的一名护院头领,当年他混迹江湖时乃是凉州铁拳门的一名嫡传弟子,一手“铁马寻桥”练的极为扎实,在江湖上被人称为周铁桥,不过这也与他玄字二品的实力分不开关系,江湖武夫四境九品,入玄便真是与黄字境有了云泥之别,体内气机更为强大,甚至达到内力外放的地步,因此一旦有了玄字以上的实力,便绝无碌碌无为的可能,任意一个高门大户,都愿意为你敞开门户,重金礼娉为门客或者教头,只是洛府高手众多,因而周生才只得了个护院头领的位置。 不过周生才并非为了这份收入才成为洛府的供奉,而是当年自己被仇家追杀,妻子死在逃难途中,那个入了魔教的女子,并未因此放过周生才,一番缠斗后,那女子洒下成片暗器,周生才凭着一身过硬的外家功夫侥幸躲过如飞蝗的暗器,可他那才九岁大的儿子,正守在亡妻身旁泪流不止,却被一枚带毒的金钱镖打中,随后那魔头冷眼看着悲痛欲绝的周生才,丢下一句,当初你说我不人不鬼,如今我就作恶给你看,便悄然而去。 一时间周生才肝胆欲裂,抱着孩子跑遍整个凉州城,竟无一人能医,直到遇见洛华山,洛华山只说了一句,人间有毒何止千百,可能敌我洛华山一副解毒汤? 后为报答洛华山救子之恩,周生才甘愿入洛府。 因此,当看到那名突然出现,分不清男女的红衣人,周生才身为武人的直觉告诉自己,此人修为奇高,万万不是自己能匹敌的,可他即使明知自己不敌,又怎能放任其离去。 周生才左脚向前三寸,肩膀下沉,气贯双臂,双拳齐出,铁拳如龙,拳罡如风。 红衣人不躲不避,任由周生才双拳轰至胸口,只见拳罡如同撞上水面,一层淡淡涟漪,周生才气机凝结的拳罡散去,如泥牛入海,周生才只感觉一身气力全部散开了去,无法轰击在一点,而那红衣人脚下青石板已然寸寸崩裂。 因为站的极近,周生才这才看清那人样貌,一双丹凤眼媚意横生,却又有一丝男儿英气,周生才一愣神,那不知男女的红衣人皱了皱眉,似有不喜,抬手便是一拳打在周生才胸口,周生才空有一身横练的功夫却被硬生生击飞,撞入院墙中吐血不止。 远处几名洛府护院,闻声而至,却被几名黑衣人周旋,一时之间肯定是没办法赶到此处。 周生才猜到此人定是冲洛神医而来,以周生才与洛神医的渊源,比寻常人更得信任,因此才被委任护卫这座小苑。 那红衣人缓缓走到一身气机被一拳打散的护院头领面前,伸手捋开半长不短的头发,满脸媚意地笑道: “你看,我是不是很美啊” 见周生才毫无反应,那红衣人伸手落在周生才脸上,周生才生的不算英俊,却给人一种敦厚踏实之意,仿佛往那一站便能顶天立地。 而此刻,那红衣人捋着周生才嘴角流出的鲜血,将周生才整个脸抹的通红。 红衣人五指突然用力,轰然巨响,院墙被周生才头颅撞的粉碎,两人破院而出,落在临溪小苑的鹅卵石路上,红衣人抓起周生才的脑袋,用力往地上砸去,鹅卵石碎了一地。 周生才如同血人。 红衣人边砸边念叨: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除了我的林郎” “都是这样……” “都是这样……” “别打了……”一声清脆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红衣人,小尼姑站在红衣人与周生才一丈距离,脸上毫无惊恐之色,只有悲悯。 …… 此时的李常春漂浮在一座巨大的药池里。 药池四周站着两排侍女,正不断往药池内撒着各类药草。 神医洛华山披头散发,双目圆瞪,这座药池可是花了他的血本,整个洛府最好的药材都用在了这里,除了天材地宝,当然也有一些人间奇毒,如果还泡不活这小子,他医神医的外号就倒过来写。 一旁的药童仙儿捂着嘴嘀咕道:“值得么” 老神医揉了揉脸,不可置否。 而此时小苑的院门被一只纤细柔嫩的手轻轻推开,身材高而清瘦,短发盖面的红衣人出现在那。 洛华山只是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 “走吧,你没救了” 那红衣人也不生气,独自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坐在大门前,说道: “我只是想让你救下林郎,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很难,凭什么药池里那小子,你费尽心思,我的林郎你却看也不看一眼,那小子算什么,我的林郎,可是个秀才呢,满腹才华,他日定是那殿堂经纬之才,唉……” 一边念叨着,这红衣人竟是莫名笑出了声,又笑出了眼泪,自顾自继续说道: “那时候我杀了谢氏满门,他家里有个厉害的老家伙,都地字一品了,却偷袭欺负我这个晚辈,一点也不害臊,你猜怎么着,那老东西和谢小贼一样,看了我的脸就愣了一下,我冲他一笑,然后我呢就趁机拧下他的脑袋,白白那么高的境界,一点经验都没有,哪比得上我们这种苦命人,动不动和人拼命,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验,不过我也伤的很重,逃出了城,遇到了林郎,他是去会试的路上,唉,都是我害了他。” 洛华山听了,也不追究这半夜来的不速之客,只是呸了一声道: “什么狗屁命不好,那年轻人是着了你红狐儿的道了,你学什么不好,学那双修术,还特么找男人吸,你不想想你自己也是个带把的,我笑死了,我跟你说,双修术我见的多了,像你这种孤阳不长的,他不死才怪,我凭什么救他,让你多吸几次啊” 红狐儿笑了笑,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突然淡淡地说道: “本来我们是无冤无仇,你若是救我林郎,那也算是有份恩情,不过么,今晚你必须死在这了,你知道吗,你这死老头这些年得罪的人可比我多的多了” 红狐儿话音刚落,便又有几名黑衣人靠近,站在身后。 红狐儿突然嘿嘿一笑,身体前倾,双腿蜷曲用力,人如大雁般腾飞而起,与此同时,五名黑衣人或出剑,或滚刀前冲,扑向洛华山。 洛华山勃然大怒,这些人即使黑衣蒙面,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身份,都是这些年被他拒绝的病人亲朋或是因他倾家荡产之人,洛华山猛抖衣袖,数十根毒针倾泻而出。 一名黑衣人被毒针刺中,瘫痪在地,另四名黑衣人修为不俗,这一手“天女散花”竟是收效胜微。 而最令洛华山气愤的是红狐儿腾空越过了洛华山,如同红鹰扑食,扑向药池中的李常春,似乎是想先宰了这个被洛华山倾力救治的好命人。 红狐儿落在湿漉漉的药池石阶上,看着水池中那个眼神空洞的少年,一掌拍飞了手持短刀扑来的药童仙儿,那叫仙儿的药童飞向墙角撞翻一堆药罐,生死不知。 刚欲拍死药池中的李常春,谁知他白皙的手腕却被另一只白嫩的小手拽住,竟是那个小尼姑,红狐儿摇了摇头,之前在那院里,看在她出家人的份上也没太为难她,可这人还真是纠缠不清。 随手一抖,震开了晓晓的手腕,顺势掐住了晓晓的脖子,只需微微一拧,他就能折断这根纤细如柳枝的脖子,红狐儿看着晓晓的眼睛,后者眼神清澈而坚毅,真是可惜了一张绝美的脸蛋啊。 那边洛华山被四名黑衣人缠斗难以分身,只能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你娘的阴阳人,你敢动老夫的东西试试,你特么是不是有病,有本事冲我来” 红狐儿只是残忍一笑,谁知空中突然飞来一把短斧,红狐儿左手手指一弹,短斧如同撞上了一堵石墙,掉落一旁,竟是个不知死活的胖子,一旁还站着个脸颊凹陷满脸麻子的瘦子,这让看惯了自己美貌的红狐儿一阵恶心,便想尽快结束。 左手伸进药池,将那小子像拎小鸡似给提了起来,他站在药池边,一手拎着小尼姑,一手拎着那双目空洞的少年。 出水少年浑身赤裸,红狐儿眼睛往下移了移舔了舔嘴唇。 晓晓小脸憋的通红,一双小手抓着红狐儿的手,她心想这像女人的男人怎么手跟铁钳子似的。 那边洛华山吼道:“他娘的,你敢” 红狐儿侧了侧脑袋轻轻说了一句:“你猜我敢不敢” 双手同时用力,你们两个,送你们做个亡命鸳鸯如何? 那边王二死命前冲,张大抱着他一条大腿嘴里模糊不清喊着:“别送死,咱们还没媳妇呢” 正在这时,红狐儿轻咦一声,他一身机缘巧合修炼而成的浑厚内力,居然开始缓缓向左手汇聚,竟是冲破商阳、二间等穴位往那个双目空洞少年身上汇聚而去。 魔教! 红狐儿顿时满脸惊骇。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二章 冠群芳 凉州有个戏班子叫“冠群芳”,原本也就是凉州各大戏班子里垫底的存在,直到老台柱有个养子,及冠时第一次上台,自那以后冠群芳便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冠绝群芳了。 男生女相本也就戏本子上常有的桥段,老台柱行走江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人物,老台柱原本姓赵叫赵铁柱,凉州山台郡人士,后来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凉晚生,有一次去砚台郡赶场,在一名官老爷府邸前不远的一条街巷里,看见一个饿的皮包骨头的孩子,当时天黑也分不清男女,凉晚生给了他一个白面馒头,没想到这孩子便跟上凉晚生了,一生无家室的凉晚生也就动了心思,收了孩子为义子。 这孩子也的确能吃苦,说、唱、坐、打在几个同门师兄弟里俱是最好,因此难免被师兄弟们排挤,在冠群芳戏班里他也只对亦师亦父的凉晚生才有好脸色,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竟是出落的闭月羞花,戏班里那些大老爷们也开始对他有越来越多的恶意。 及冠那年,他第一次上台,凉晚生便给他唱旦角,上台前凉晚生握着这个养子的手说:“以后不叫你小乞丐了,你以后叫红狐儿,赵红狐儿” 那天演旦角的红狐儿真的很高兴,身穿大红袍子,演的是一个凉州本地戏本里的悲剧角色。 一戏唱罢,满堂喝彩,而那个凉州典刑从事家的二公子谢临沧也在台下,眼中异彩连连。 那以后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来冠群芳的富家子弟越来越多,争风吃醋也越来越多,他红狐儿的名声也越来越响,特别是那个谢家二公子,几次为了他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可红狐儿却一次又一次婉拒他,恼羞成怒的谢家二公子寻衅将养父凉晚生捉拿下狱,理由是怀疑其父是与某个江洋大盗有牵连。 明显无中生有的事情,无非是下狱毒打,逼迫红狐儿就范罢了。 一间小苑金屋藏娇,红狐儿没想到自己身为男儿竟有一天如女子一般,被男人金屋藏娇,原本红狐儿也就认命了,可谁知冠群芳里有个师兄深夜造访,说他义父在牢里出来后便病逝了。 当晚,红狐儿便将一支珠钗插入了醉醺醺的谢二公子胸膛。 家丑不可外扬的凉州谢家,将红狐儿活活打的只剩一口气,随后运到城外的骆驼山,伪装成山匪作恶。 原本红狐儿也已经认命,山路崎岖分外.阴寒,已经只剩一口气的红狐儿就感觉特别明显,当他被人随意抛在了山路上,便是漫长的等待,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喊杀声,最后全部归于寂静,当他再次醒来,身边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妩媚非常,却也像一坛陈年的贵妃酒,分外迷人,这个女人给了他一本秘籍,魔教双修术,这部脱胎于道门房中术的双修术,被评为江湖十大奇功之末,虽是最末,却也是对得起一个奇字,他红狐儿捡回一条命,去了几个乡镇,一路上不知用这奇功祸害了多少男女,这便是这部双修术神奇之术,男女通吃,最适合他不过。 因此,他的修为也是突飞猛进,这才有后来凉州城谢氏满门被屠案。 也因此当他今天遇到另一种魔教功法时,难免愣神,魔教功法繁多,大多不走常路,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大虹天轮之术乃是魔教教主的秘术,脱胎于此的虹吸之术是每个魔教中人必学的功法。 此时见自身辛苦采集来的内力气机疯狂向那少年涌去,惊骇之下,顾不得想个究竟,双手一推,将两人同时推开,饶是如此,一身内力也被吸去了一两成,甚至红狐儿有些头晕目眩之感,仿佛体内生机都被摄取了几分。 愣神惊骇之际,驼背的洛华山撞翻一个黑衣高手,气机流转,双袖鼓起如斗大,一掌拍向红狐儿后心,红狐儿如同断线风筝,跌进药池。 洛华山也被一名刀客砍中了驼背处,只见一股粉色烟雾从他驼背处疯狂涌出,几息之间弥漫整个小苑。 这些江湖高手自然知道洛华山老头医术无双,毒术同样娴熟的很,纷纷撤出小苑,遇上闻讯赶来的洛府供奉和护院,一行人又是一场混战。 洛华山几步跑到药池边,定睛一看,药池中哪里还有那红狐儿的影子,再转身寻那小尼姑与那奇症少年,竟也无处可寻,顿时捶胸顿足。 “红狐儿我与你誓不两立” 王二照旧扛起了李常春,张大赶来了马车,三人驾车,李常春一人躺在最里面,没有人看到此时李常春的右手无名指动了动。 一行人在洛府内纵马狂奔,很快就被几名护院盯上,护院也知道他们是来求医的病人,也自然想到他们趁乱逃跑不付诊费的可能性,马车前面又窜出数名护院,眼看有人搬来一张长案,挡在路中。 王二转头看了一眼晓晓说道: “王二这辈子不算好人,可是跟晓晓师傅在一起的日子,真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值了!”便纵身跳下,扑向那几名护院,靠着庞大身躯,将案台撞开,张大一看这傻子,眼珠一红:“你个愣子,咋们是贼,装什么好汉“ 竟也跟着跳了下去与护院厮打在一处,马车继续向前,身后王二吼道: “晓晓师傅,千万别回头” 晓晓闻言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一名护院抽刀劈在王二后背,满身膘肉的王二疼的一个咧嘴,见晓晓回头,还冲她摇摇头。 晓晓不忍再看,生平第一次挥鞭落在老马身上,马车越过洛府大门,往黑沉沉的凉州城深处跑去。 凉州州城也叫凉州城,南诏各大州城俱以州名来冠名,凉州城内有四大区域,北区是州城衙门所在,那里最是繁华,一州官员大多居于此处。 西区乃是商贾富人大多居住于此,洛华山的洛府便在此处,此时洛府上多处起火,已经惊动了官府,上百名官兵往洛府冲去。 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到了东区,东区相对贫苦,乃是底层庶民居所,晓晓一路驾车奔逃至此,心有余悸,东区有一座废弃老城隍庙,新的城隍庙已经在南区与东区交界处修建,因此此处怕是不久就要被拆除。 晓晓将马车停在一条小巷内,单独扶着李常春进了城隍庙,只是李常春浑身赤裸,晓晓面红耳赤却也顾不得了,废弃城隍庙内空空荡荡,原来的神像贡台看上去早已被挪走,只有一名手捧胡琴的年轻女子,静静坐在地上,她用手拨了拨火堆,火更旺了些。 那女子好奇地看了看晓晓,又看了看赤裸的李常春,眼中满是诧异,却并无寻常女子羞赧之态,晓晓扶着李常春躺下,脱下自己的僧衣给浑身赤裸的李常春穿上,又将李常春的佩剑放回他身旁。 只余下一件单衣的晓晓善意地冲那提着胡琴一身黑衣的女子笑了笑,那女子同样抱以微笑。 晓晓烤了烤火,便坐到城隍庙门口,她担心那个红衣魔头会追过来,到时候如何是好,也不知道王二他们怎么样了,晓晓眼中泪水忍不住打转。 胡琴女子看了看小尼姑,又看了看李常春,眼中满是笑意。 突然城隍前一栋平房顶上,白发驼背的头与一名身穿红衣的绝美之人打的不可开交,小尼姑心一沉,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施主,特别是那红衣人。 红狐儿已经看到了城隍门口的小尼姑,笑着道:“老头,你急什么,你看那边不就是你要找的心肝宝贝么” 洛华山转头一看,心思总算平了几分,谁知那红狐儿转身便向小尼姑掠去。 小尼姑脸色苍白,毅然往东区深处跑去,她是想祸水东引,不连累那位施主。 胡琴女子似乎觉得有趣,看着城隍庙外,红衣人追着小尼姑,身后吊着一个白发老头,她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恰在此时她突然听见一声咳嗽,李常春原本空洞的双目渐渐恢复了一丝神采。 胡琴女子好奇地看着这名身穿僧袍的年轻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轻盈走到李常春身旁,将李常春扶到怀里,解下腰间水葫芦,缓缓给李常春喂水,只是李常春浑身冰冷的厉害,她不禁皱了皱眉。 李常春再次咳嗽了一声,眼神缓缓聚焦,他看着那女子,那女子也看着他,两人沉默无言。 …… 红狐儿眼看就要抓住晓晓的衣角,却被随后赶到的洛华山拽住红衣长袖,一把拉了过去,两人又是一阵缠斗。 红狐儿不胜其烦得道: “老头,咱们修为不相上下,这样下去没个几百回合也分不了胜负,反正你要那小尼姑,我想要那药池中的男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啊” 驼背老头破口大骂道: “你带人杀到我家了,我还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是忘不了你的林郎么,我看你是看上了那小子的至阴之体了吧,怎么,想找人家双修?那也得等老夫把他救活才行啊。” 红狐儿妩媚笑道:“您老家大业大,不过是一座府邸,你哪里看得上眼,何况今夜你损失也不大啊,那些个今晚突袭的江湖人士,又有几个能活到明天的,有些事咱们心知肚明,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洛华山哈哈一笑,他本就对这些江湖仇家抱着关门打狗的心态,他院中那些供奉也都在暗中潜伏,只是唯独逃了一个红狐儿,又因为他一时气急,这才追了出来。 此时想想,似乎的确有那么点道理,何况他还真担心那边小尼姑真的逃出他的五指山了。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三章 菩萨有情 暂时达成协议的红狐儿与洛华山掠往东区深处,在一间关门的酒铺前成功劫下了晓晓,晓晓喘着粗气,摇了摇脑袋说道: “实在跑不动了,你们到底要干嘛” 晓晓并不了解神医洛华山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并不理解一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人会对自己真的有某种说不清的想法,作为一个终日青灯古佛的比丘尼,她有太多的不明白,此时此刻她也只是认为那个叫红狐儿的男子想杀那位年轻的施主,而洛华山或许是要来跟自己拿汤药费的,又或许神医只是想让她在府里做几年工吧。 好吧,虽然自己活干的很差,但她也愿意,就当送佛送到西嘛。 晓晓是万万想不到红狐儿发现李常春的身子是至阴之体,或可双修提升功力,更不知道白发神医洛华山想要的真就只是她晓晓的身子。 所以晓晓面对他们时,并没有多害怕,只是实在跑不动了,但也足够远了,那个年轻施主必定安全了。 红狐儿揉了揉胸口,舔了舔舌头问道: “别说了,你拼死也要护着的那个小子呢” 晓晓自然不会说,只是死死咬着嘴巴。 洛华山眯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陶醉之色更浓,就像一个许久不服五石散的瘾君子,一步一步挪着步子,扑向晓晓。 “佛说相有心生,魔更是由心而生,这里的人更是如此,看到无暇之物便想占有,占有不得便想毁坏,我佛慈悲,我却不慈悲,今日我便替佛超度二位。” 再场之人,只闻其音,不见其人,声音仿佛来自天外,又仿佛来自心底。 洛华山如临大敌,红狐儿早已没有了平日的从容妩媚。 只有一掌,从天而降。 街道上,平地起风,晓晓被一缕狂风吹的倒退数丈。 洛华山与红狐儿尝试抬头,却已不能,被庞大的气机压制,两人同时跪地,地面石砖寸寸崩裂,以两人为中心四下蔓延。 晓晓望着那两人,俱已七窍流血,身受内伤。 一人一袈裟,一如往常慈眉善目的静月师太,飘然落在晓晓身前。 晓晓惊喜地喊了声师傅。 静月宠溺地揉了揉晓晓的脑袋,温和说道: “你现在知道,这世间人心险恶,是如此不值当了吧” 晓晓摇了摇头,说道: “王二与张大就是好人” 静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你呀永远是这样。 那边洛华山心中巨骇,他论修为已是地字三品境,一身内力已如滔滔江河,虽然那红狐儿假借外力,境界不稳,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地字境高手,竟然只一掌便令他二人无法动弹。 红狐儿还要惨一些,本已受了洛华山一掌,如今又被这佛门高手一掌压制,新伤叠旧患,他险些晕了过去,此时只是强撑未倒罢了。 静月缓缓抬头望向那两名该死之人,脸上的祥和佛意,渐渐转为修罗煞意,只是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那么微微地笑着。 洛华山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没有见过天字境高手,只是论杀人煞气,竟无人能比得上这老尼,她还算是佛门中人吗。 晓晓似乎知道师傅要做什么,扯了扯师傅衣袖。 静月师太摇了摇头,一身通天气机内敛而去。 她走在前,晓晓走在其后。 一老一少,比丘尼,谁说人间没菩萨。 …… 许久之后,洛华山与红狐儿俱已被内心的惊惧吓的无法呼吸,突然周身气机一松,两人得以解脱,大口喘着粗气。 洛华山望着红狐儿,咧了咧嘴,红狐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出了声,两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刚刚他们生死,不过在那人一念之间罢了。 …… 提着胡琴的黑衣女子默默地将李常春扶到一边,然后便盯着火堆愣愣出神。 李常春抬起双手,饶有兴致地透着火光看着自己双手的脉络,然后缓缓将手往火堆伸去,就在双手即将进入火堆之时,一只纤柔的手伸来,拦下了这双差点烧焦的手。 李常春转头看了看那面容冷俊的女子,只见那女子摇了摇头,李常春双目迷茫,却突然憨憨一笑坐到那女子身边,顺势将头靠在那女子肩上。 那女子皱了皱眉,不过想起这男子刚刚的神情与样子,也就任他靠着。 只希望那跑出去的女尼早早回来,将这傻子带走。 一个时辰后,火堆熄灭,天空蒙蒙亮。 女子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趁机扔了这傻子啊。 她提起胡琴,缓缓走出城隍庙,向东城门走去,回头一看,那傻子还跟着自己,不禁莞尔。 要跟你就跟吧,死了也别怪我。 李常春见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憨憨一笑,上前拎着那女子黑衣一角,笑的很开心。 东城门斜对去有一家面馆,面馆门前有一棵杉树,一老一少两位比丘尼面前各有一碗阳春面,晓晓愣愣看着那年轻施主跟着那女子出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月师太摇了摇头,心想,你执意要来看看,现在看到了,就真能放心了。 晓晓突然捧起那晚阳春面,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却被滚烫的面条烫了嘴巴,顿时眼泪不住地往外流。 静月师太叹了口气,菩萨有情,该如何啊。 …… 天楚山,梁家剑府。 杜青松在潮湿青石上取回那身剑府弟子常服,给自己披上,转身看着这条被称为青龙吐水的天楚山第一瀑,水瀑飞流之下,惊起大片水雾,落地成潭,倒也是一道奇观。 以前和常春来这里观瀑乘凉,巨大的龙瀑在山坳里砸出了一片深湖,二人就在岸边找些碎石打着水漂玩耍。 而这青龙吐水与这方青龙潭上数百丈便是一线崖,若是当日常春从一线崖上跳下,那么极有可能会落进这潭里,而有一线生机,就算身死,他也能在这替兄弟收尸,可是杜青松都快翻遍了青龙潭,也没有丝毫常春的身影,若是常春是被大师兄与师妹…… 杜青松不敢在想,可大师兄说常春为了修为偷取灵药后畏罪潜逃他是怎么都不会信的,就算要偷也是和他杜青松一起去偷。 至于偶尔与小师妹碰见,不复往日的轻松嬉闹,小师妹眼中的愧疚闪躲之色,更加坚定了杜青松心中所忧。 不过杜青松今日在此并非因为此事,而是在那水瀑下练剑,梁家剑府有一名用剑客卿,人称“蛟龙剑“的许莫山,因与杜家交好,这些年对杜青松多有照顾,以前杜青松练剑懈怠,对方也就没这心思,如今杜青松练剑刻苦差不多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那许莫山倒是存了指点一二的心思 这些梁家剑府客卿,大多是江湖上成名好手,实力不俗,梁家剑府的师长对一些客卿愿意指点门中弟子一二,也是抱着默许的态度,毕竟便宜的还是自家弟子。 以剑斩青龙,是那许莫山说的原话,不过对杜青松来说,不过是站在瀑布里边拼命挥,一开始杜青松连站都站不稳,庞大的水流冲击直接把他打到了潭地,不过他也是个倔性子,打下来一次,就再爬一次。 直到现在他起码能站在瀑布下,正儿八经挥一剑了。 杜青松抬头看见一女子,英姿飒爽地站在前方一棵巨松下面,巨松高大七八丈,那女子站下树下,却没有那种纤弱之感,一身武者短装,腰挎名剑“抱山”头发挽向一边,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意。 可不正是剑主梁天支幼妹梁海澜,杜青松经过她身旁,行了一个梁家剑府的剑礼,双指并拢,放于左胸。 礼罢,便向山下走去,今天本就是他月休日,上一次月休,他与李常春一起回过杜府,今日他怕是只能一人回去了。 刚行至半山腰,一个胖子身如狡兔,从他身旁掠过,接着又是一群年轻弟子从他身旁掠过,把他撞的东倒西歪。 他回头一看,有师弟,也有几位师兄,紧接着,他看到小师妹梁玉研,与一名黄字境的师妹谢灵怒气冲冲地往这边来。 杜青松皱了皱眉,问道: “怎么了” 似乎是许久不曾说话,梁玉研愣了愣,却没有接话,倒是谢灵说道: “那个死胖子,偷看玉研师姐洗澡” 饶是杜青松对梁玉研心存十分芥蒂,却也不禁莞尔,梁玉研瞪了他一眼,握着“若水”剑便向山上掠去,竟是用上了梁家剑府的轻功“泷上烟“ 谢灵低头一笑,与杜青松擦肩而过。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四章 直入玄字一品! 映月虽说已年近三十,可论相貌,比之二八年华多了一丝妩媚,却又比寻常的三十开外妇人多了一些清美,只是一身黑衣,和手里提着的胡琴给她增添了一丝暮气。 而她本身的冷冽气质,虽然给人一种生人勿近之感,却又总能意料之中地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现在日出东方,晨曦微明,凉州城东城门两名守城卒便对她动了些心思,不过凉州地处中原,虽不至于是天子脚下,可也是离的不远了,而且凉州刺史张有才上任以来官风严谨,这些下属倒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什么强抢民女的龌龊勾当,不过嘴上的调笑是少不了的。 见那女子冷着脸,两名守城卒愈发觉得美艳动人,可惜调笑半天也不见那女子有半点反应,再见这女子手提胡琴,想来应该是江湖上常有的“残伶人“,身体残疾靠着手艺过活。而那女子身旁一名穿着僧服的男子正冲他们傻呵呵的直笑,两个守城卒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撇了撇嘴念叨着:“一个哑巴,一个傻子,天生一对” 一哑一傻缓缓走出东城门,哑巴回头看了一眼凉州城,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见的弧度。 就在一哑一傻出城没多久,凉州全城戒严! 刺史张有才被人发现死于家中。 此时官拜凉州将军的谢晋宣一双手按在长剑上,中年武将作为手握凉州兵马的实权将军,顶头上司暴毙家中,自己安排在府内的五十名军中好手居然全然不知,而且说是暴毙,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谢晋宣看着张刺史脖子上那道细微的血丝之时便已经明白,一剑封喉,用剑高手? 而整个凉州城他谢晋宣虽说总领一州之军,可同时自己又顶着凉州剑术第一的名头,张府中的护卫又大多是他心腹之人,事到如今,虽说凉州城中还有一些剑道高手,可那有如何,他谢晋宣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原本他安排军中好手拱卫凉州各部官员,是为了防范一些武林宵小,谁曾想他的踌躇满志,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他凉州将军与凉州刺史不和!只觉得前路一片迷茫的凉州将军看着那个靠在床头的的尸体,叹息道: “你死都死了,还要给我添堵啊” …… 尚未完全回魂的李常春跟着映月一路北而去,到了落英山,越过落英山的古栈道,便是山台郡。 二人走在著名的落英古栈道上,李常春一直默默跟在映月身后,古栈道由上好的楠木建造,已经经历了数十年风雨,如今的落英古栈在三十年前修葺过一次,毕竟这条栈道已有百年历史,曾引的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许多惊才艳艳的诗句。 此时栈道两边山道,树木繁盛,许多枫树吐出嫩红色的新芽,飒是好看。 李常春伸手去抓一枚落叶,映月突然转身,满脸惊奇。 在映月眼中李常春站立不动,一手前伸,那枚落叶便怎么也落不下去,仿佛无形的气机牵引,若是以内力牵引,起码得有地字境以上的浑厚内力才行,而李常春显然不具备。 李常春眼前的落叶消失了,他回到了一线崖。 雷雨阵阵,李常春愣愣伸出手,去抓空中飘零的雨水。 “你抓的住么,你什么也抓不住。” 李常春转头看见说话那人,灰黑色的头发,剑眉星目,十分眼熟,而且心口插着一柄好看的长剑。 李常春看着那人,只是摇头,不说话。 那个微微一笑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也一样,总觉得忘记很多事,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说完那心口插剑的怪人便一头栽进了李常春体内,两个李常春合二为一。 映月面前的李常春突然一个机灵,眼中骤然出现几抹神采,伸手指着映月道: “你是谁?我是谁?” 映月一脸疑惑,这人,不止傻还疯掉了? 谁知李常春扯着自己僧服一脸悲悯地道: “我居然是个和尚,你居然不是我媳妇?” 映月一拳打在李常春肚子上,然后一只手抓着李常春灰黑的头发,拽着走了许久…… 仿佛突然开了窍,或者说突然疯了的李常春一直对自己是个和尚的事郁郁寡欢,看着容貌冷艳的映月,一直叹息,出了古栈道李常春一直追问映月的名字,实在无奈之下的映月,只得用树枝在地上写下来映月二字。 夜风阵阵,篝火明,这里是离山台郡不远的一处乡道,或许是带着李常春不方便,又或者单纯只是想省下一笔住宿钱,反正两人错过了最后投栈机会,只得寻了个小林子,燃了堆火,映月取出两个冷馍馍,放在火上烤的焦糊,扔给了李常春一个。 李常春啃着馍馍,眼睛不断撇着映月,最后还是问道: “我到底是不是和尚,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映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捡起树枝在地上写道: “你的僧衣是一名女尼所赠” 李常春点点头,难道那个女尼是我媳妇? 似乎是知道李常春在想什么,映月继续写道: “她留你在旧庙,自己走了” 李常春摇了摇头道: “我还被抛弃了?” 李常春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仿佛睡了一觉起来,什么都成了破碎的梦境,他的确记得有人在他耳边念经文,却不记得那人是谁,他也梦到有个个子不高的少年,甚至还有一个粉色身影。 李常春揉了揉脑袋,摸了摸挎在腰间的那柄黑剑,愣愣出神。 荒郊野外,月朗风清,虽然映月不能说话,但是终于能说话的李常春却怎么也闲不住了。 “你说你不会说话,万一遇到了歹人,你也喊不出,只是一双眼睛干巴巴地望着,连不要啊,不要,停,都喊不出来,是不是很吃亏”李常春看了一眼抱着胡琴独自调校胡弦的映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做了个面目狰狞的鬼脸说道: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你又是有苦不能说,啧啧啧” 李常春没看到映月怎么出现在眼前的,反正一拳砸下,顿时整个人被砸趴了。 待李常春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时,便看到映月用手拍飞了几把飞刀,如果刚刚自己站在原地的话,肯定就成了靶子。 树影下一个矮小男子走了出来,笑了笑说道: “我的三江掠影,没想到被你轻而易举接下来,不愧是黑鸦啊” 映月依然冷漠,静静看着另外三个方向,那三处地方各走出一个人,西边走出那人一身华服,腰挎着一柄金漆大刀,气度不凡,好似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南边过来的是一名女子,披着淡绿色衣罩,手持一对鸳鸯刀。东边走来的是一个阴沉老人,和映月一样是一身黑衣,形体消瘦,说不出的阴森。 映月认得那腰挎金刀的是八方豪侠之一的江北豪侠阮惊蛰,映月嘴角咧了咧,八方豪侠重点在于一个豪字,俱是富甲一方的人物,背后靠着朝廷,专门替朝廷笼络江湖人物,偶尔也会围猎恶人榜上的恶人来增加名望。 而她映月除了是黑鸦榜上的杀手,更是朝廷恶人榜上的恶人。 那江北豪侠阮惊蛰笑呵呵毫无杀气地说道:“黑鸦榜杀手二潭映月,现居恶人榜第三十四,杀过几个边关都尉,还有一个县令,你好像与朝廷有仇啊,接的都是屠官的活” 映月依然是冷冷一笑,李常春急忙爬起来,躲在映月身后,不过也躲无可躲,四人已成合围之势。 那飞刀男子不知何时手里又握着两柄飞刀说道:“阮老大,和她废什么话,看样子是个哑巴呀,可惜了,做那活时不知道会不会叫唤” 阮惊蛰哈哈一笑道:“一会要是她还有口气,兄弟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身披绿色衣罩的女子是江北一带的女侠,叫莫兰,是江北武林世家莫家偏房女子,父辈与阮家较好,此次出江湖也是为了积攒些侠名,心中尚存了些侠气的莫兰闻言有些不悦,毕竟都是女子。 不知是不是因此,她竟是第一个出刀,或是为了打断这场对话,鸳鸯刀一长一短,长刀画圆弧,短刀画半圆,映月手提胡琴,体内气机奔流,胡弦飞荡,数根胡弦飞掠而出,胡弦纤细,却有韧劲,此时被映月内力牵引,锋利程度堪比利刃。莫兰双刀交替,斩断胡弦,双刀迸发出一片惊人的火花,这莫兰竟是实力不弱。 阮惊蛰趁机金刀出鞘,江北民风相对江南来说略微彪悍,江南武林钟情于剑而江北武林更好用刀。 大马金刀,这一刀声势惊人,刀气滚滚,已是地字境高手,映月干脆放下胡琴,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软剑一出,映月气质更是凌冽,剑气如飞虹。 刀剑碰撞,气机互抵。两人俱是后退一步。 李常春惊慌后退,那阴森老者看准时机,一掌拍出,李常春后退之时,一屁股摔在地上,刚好躲过这一掌。 老者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老者叫李山,在江湖成名已久,所练的是一种叫开山掌拳法,源于此掌法内劲可层层叠加,一掌拍出,开山裂石威力惊人,只是老人内力修为不过玄字一品,只能依附江北阮家,不过其对开山掌的领悟十分透彻,曾经拍死过不少初入地字境的年轻人。 此时见那毫无气机波动的男子坐倒在地,顿时有些轻视,他不明白你一个杀手带一个废物在身边干什么。 双掌曲指如钩,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将李常春一提,顺势往后一摔,他不准备直接杀了这小子,那丫头似乎实力不俗,抓着这小子要挟也好嘛,年纪大了,李山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或者江湖侠义的迂腐想法。 可他突然愣了愣,因为那一头灰黑色头发的小子居然反握着他的手,他一甩之下,纹丝不动,他李山打拳一辈子,别说一普通人,就算是三个,他也是说甩就甩。 谁知下一刻他脸色巨变,只见那年轻男子双目赤红,一股庞大的吸扯之力,牵引着李山的一身内力,如同江河被人凿出一道豁口,一身气机如滚滚江水尽东流,纷纷涌入那年轻男子体内。 这夜,李常春直入玄字一品境!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五章 回魂 世人皆知那远在北幽独占一州之地的明王教,除了奇功无数,更是贵为北幽一国之教,只是在中原之地,人人称之为魔教,这与其教内功法虽然玄奇却也异常歹毒有关。 传闻教内有令人一生修为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嫁衣蛊毒》。亦有专吸他人内力为己用的《虹吸之术》,甚至那据说只有教主方能修习的《大虹天轮》若是修至极致,可吞天地之气运,当然更多人认为这只是江湖传说罢了,况且如今魔教教主已经近二十年未曾出现在江湖了。 不过魔教功法在中原之地,虽然明面上人人嗤之以鼻,可依然有人明面上骂着婊子,背地里却是想要而不得,羡慕嫉妒恨。 就像那些城里红楼里的妓.女,穷小子见了往往一脸鄙夷地骂一声婊子,可当自己能一亲芳泽时,又无比欢喜,便是如此。 那些个所谓江湖大侠一边对魔教嗤之以鼻,又暗地里对那可吸他人内力为己用的功法与传闻中魔教妖女的双修神术心驰神往,一切不过是人性使然。 李山就曾想如今自己修为难以精进,若是入得魔教,学那些神功,介是将师门里不可一世的师兄们吸个干净倒好。 谁知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这种魔教神功之下。 李常春气机骤然提升,那开山掌李山却如同江河决堤,一甲子苦修的气机,瞬间被人夺了个干净,一瞬间便倒在泥地,面若枯槁,没了呼吸。 那金刀阮惊蛰竟是朗声大笑道:“这里竟还有魔教妖人,张兄弟!” 那用飞刀的男子叫张丛猿,擅使飞刀,在江北有猿飞刀的外号,他朝阮惊蛰点了点头,接着他便三刀齐出,分别从三个方向掠出,最终击于一点,正是张丛猿成名绝技三江掠影。 李常春气机骤然提升,映月也是微微一愣。 可随后便被金刀缠住,鸳鸯刀莫兰在外围掠阵,令她抽身不得。 三刀转瞬已至李常春眼前,可他似乎还在愣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丛猿咧嘴狞笑,仿佛下一刻便能见这魔教妖人惨死在自己飞刀之下,介时自己的江湖地位岂不是再次水涨船高。 谁知突然之间三道黑影闪现,三把飞刀瞬间断为两截,李常春手握刺龙剑,缓缓归鞘。 张丛猿在远处看的真切,那小子竟是一瞬挥剑三次,李常春似乎还有些迷茫,双目赤红,缓缓向前。 江湖自然有快剑的说法,比如百年前号称以快剑杀天境的狂人林笑含,一手快剑无人能敌,当他入地字境以后常以快剑越境杀敌,后来更是击杀了一名天字境三品的榜上高手,成为当年武林中唯一一名以地字境位列高手榜第十的传奇人物,只是好景不长,林笑含遇到了当时大云寺主持,两教中人不上高手榜,因为当年评榜的大楚朝廷觉得“两教圣人出世已无名”,因此两教中人不入天下高手榜,况且自古以来两教中人便极少有为武林争斗而出手的。 当年林笑含意气风发,云游至大云寺与人起争执,在佛门圣地拔剑欲杀人,后方丈便道:“知晓施主一手快剑无人能敌,贫僧斗胆接施主三剑,三剑若无一剑能刺中贫僧,还望施主莫再拔剑伤人。“ 意气风发的林笑含自然不会把一个和尚放在眼里,只是三剑后,他便颓然下山,此生再未拔剑。 张丛猿看到这样一幕,突然想起江湖这位曾经的传奇人物,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 而李常春已经向他飘去,脚尖轻触在地,身形飘忽如飞,双目赤红,如九幽恶鬼。 张丛猿慌忙后退,体内气机疯狂凝集在指尖双刀,便投掷而出,如两道流萤,李常春不躲不避,依然前冲,途中骤然拔剑,气机迸发,两把飞刀步了之前断刀的后尘。 张丛猿回头见那年轻男子也未有何高妙的轻功,只是如初学轻功的武者一般,粗略地一蹦一跳,身形便掠出数丈,他甚至没觉得李常春用了多少气机来减轻体重,心中骇然,脚下越发发力的张丛猿在这一转头再一回头之间,一柄黑剑透体而出,他颓然倒地,身体因惯性离开黑剑,向前滑出数米之远,倒地后,只余下满脸血污以及一脸的难以置信。 映月软剑抖了一个剑花,软剑如灵蛇,缠绕上那人的金刀,阮惊蛰发现张丛猿竟已身死,被眼前诡异一幕所慑,雄浑的气机强行震开那柄软剑,迅速退去。 莫兰抬头复杂看了一眼李常春,也一同遁去。 映月则并无追赶的意思,只是默默收剑,提起胡琴,坐回那熄灭的火堆旁。 李常春双目赤红,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冷冷的月亮,有风起,卷起一阵阵枯叶。 李常春木然地抬头 看了看身旁突然出现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李常春与此时的李常春比起来,要温和许多,两个李常春互看后笑了笑,那个李常春说道: “差不多了,该拿起的还是得拿起” 那位李常春说完便不再开口。 “因为这样才放的下”李常春接着说道,说完,双目中的血色缓缓褪去。 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记起了梁家剑府,也想起了杜青松。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的那道伤口,放下时已是泪流满面。 。。。。。。 天楚山温泉,又被称为天山圣泉,在大楚皇朝尚未分崩离析时便有皇族中人至天楚山饱览风月,曾被末代大楚君主的那位有诗圣雅称的皇叔,赞为“千年圣汤去病留仙”。而梁家剑府弟子更是喜爱在练剑之余,泡一泡这千年圣汤。 不过梁家历代都是阳盛阴衰,门中女弟子较少,因此这天楚山温泉也并未特地设立女子汤房,反而除了一条栈道外,并无其他遮拦,因此那些梁家女弟子们大多结伴在深夜,来个坦诚相见。 此时月色淡淡,司徒逐风正拖着满身肥肉,躲在温泉不远的一块巨石之后,只等温泉中刚刚沉入水中的女子来个芙蓉出水。 司徒逐风有些口干舌燥,越是等待他就是越是兴奋,上次他收到消息,小师妹会在这里沐浴,谁知道他好不容易潜伏到附近,便看到几名师弟师兄已经在这了,他只不过小声说了声大家让让,谁知那些人不止不让还推他,结果他就被师妹发现了呗,最后那些人居然还冤枉他司徒逐风,此时想起来,他还觉得这些人真是太没有风度了,唉。 而他今日再次收到消息,据说夜间会有女弟子在这里洗澡,甚至师妹也有可能会来,抱着试试的心里,他也就来了,毕竟现在门内人都知道,小师妹以后是要嫁给梁海的,我司徒逐风现在不看更待何时。 山涧碎石抵着他的脚底,委实不太舒服,他挪了好几处位置,直到寻了个尚算舒服的位置,此时便听见哗啦一声。 他小心翼翼探头,便见那烟雾弥漫,半遮半掩之际,一个纤细的身影出水,只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可有些东西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才越令人想撕开那遮面。 司徒逐风满头大汗,眼珠子都快瞪飞了。 愣是啥也没看清,恍惚之间,那株出水芙蓉突然不见了,他吞咽着口水,心里打着嘀咕,明明刚刚出水了啊,她人呢。 此时一捧热水打在他司徒逐风脸上,待他抬头,靠,见鬼了! 师姑梁海澜正面若冰霜看着她,偏偏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长衣,月光下若隐若现。 司徒逐风鼻血飞流直下三千尺。 …… 河州境内,裹马郡不是大郡,却因离那北幽边境极近而驻扎河前军卒八千,分别驻扎在摇光,青台,支马三县内。 此时青台县内,一家路边茶馆,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一头少见的灰黑色头发,穿着一身僧服,腰间佩剑,女子一身黑衣打扮,提着胡琴,眼色冷冽但是生的极美,就像一朵带刺的娇艳玫瑰。 那日李常春第三次回魂,总算想起了自己是谁,不过对自己为何一路跟着映月,他倒是丢失了这段记忆,只记得自己在某个旧城隍庙苏醒,就算是映月也不清楚他的前因后果。 茶馆老板是个粗犷汉子,不过做生意还算热情,只不过他赤裸的上身,浑身横肉汗水淋漓的样子,还是令李常春皱了皱眉,然而映月却是无动于衷。 李常春见了,心想自己果真是江湖菜鸟啊,比不得人家这份气度。 邻桌坐着几人像是青台县一带的江湖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显得桌子有些拥挤,其中一名领头的壮汉拍了拍桌子与同伴嚷道: “咱们裹马三县谁不知道那白虎帮就是他娘的吃软饭的,他们帮主张碧眼,当初不就是取了白虎帮老帮主的女儿,才当上的帮主,你说这人是不是命好。” 坐他下手的一名稍瘦男子说道: “虎哥,人家是命好啊,如今还傍上咱们青台县那个姓刘的校尉了,我听说啊,他张碧眼还把自己婆娘送去给那校尉暖被窝呢” “嘘,小桂子,你别乱说话,隔墙有耳呢” 那被称做小桂子的江湖人士笑着说道: “是有耳,必须有耳,没有耳,咱们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啊,现在青台县,谁不知道张碧眼老婆谢婉婉腰圆屁股大,干那活时喜欢用朱唇把人先撩拨的硬邦邦啊。” 一桌四个江湖汉子一阵哄笑。 李常春听的出神,嘴角微微翘起,以前杜青松常说咱们剑府没啥子意思,僧多粥少,比不得外面的宗门逍遥快活,特别有些阴盛阳衰的门派,怎的用一个牛逼去形容啊,听说北幽有魔教,那里的妖女会双修,把男人吸的骨头啊不剩,那时候李常春笑着说,都不剩骨头了,还有啥子意思,杜青松只是感慨道:那也比我现在好,老子裆下忧伤的紧。 李常春正愣愣出神,那边掌柜的已经端上了吃食,一壶当地有名的果酒沙棘烧,一碟酱牛肉,一碟花生。 李常春对这个抠到爆的婆娘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还能吃上肉。 李常春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塞了一片牛肉到嘴里,毫无滋味,他一脸沮丧,自从那次回魂以后,他不知饥饿,无需睡觉,更奇怪的是他无论吃什么喝什么都觉得很淡。 他叫来老板,要了一碟盐,在老板目瞪口呆之下,一片牛肉裹着半碟盐,往嘴里送。 映月看了他一眼淡然道: “怎么不咸死你。”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六章 边城映月 关于映月会说话的事情,也是吓了他一跳,那晚他散去的三魂总算回归圆满,总算知道了自己是谁。 月光下一男一女各坐一边,李常春不说话,映月自然也不会说话,想着映月既然是个哑女,二人总算也是共患难过,虽然他觉得刚刚那些人是来杀映月的,自己可能还是她救命恩人呢。 不过李常春倒是聪明的没这么说,只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拜入梁家剑府,再到与师妹两小无猜,最后大师兄一剑刺来,都一股脑说给了映月听。 李常春只记得当时映月眼神狡黠,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傻子”二字后,突然开口说道:“你这么蠢活该被人杀,还有你怎么就肯定我是个哑巴呢。“ 才回魂的李常春险些骂娘,只能摇摇头感叹道: “果然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 谁知映月说道:“不漂亮的女人骗你你更看不出来” 李常春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谁知映月又来了一句:“这两天你跟着我,还吃了我一个馍馍,刚刚我又救了你,接下来你跟我去几个地方,就当你报恩了” 李常春仰头躺在路边,看着星空说道: “你可真会做生意啊” 映月嗯哼一声便不再说话,李常春想起了身上这件僧衣,想起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她叫什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 沧州城紫云庵,禅堂内。 晓晓愣愣望着禅堂内悬挂的观音大士的画像,她坐在蒲团上念着心经,可一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禅堂不大,此时又是深夜,自然也就她一人,烛光昏暗,照亮身前一丈距离,有夜风从庵外的枯坐林吹来,带来阵阵竹香。 观世音,观自在,心有牵绊,如何自在,晓晓低头,试图忘记某个人,僧帽滑落,洒出满头青丝。 一夜长青丝,自在不由人。 。。。。。。 河州因为背靠一座大江大河而闻名,便是有那横跨三国,世间第一河之美誉的黄龙江,昔年大楚末代皇叔张白河作诗赞叹:“黄龙之水天上来,一落凡尘化九州”。 当映月带着李常春来到河州时,并未去欣赏那千古生命之江的雄奇景观,而是直接去了那边境郡城,到了离边境极近的青台县,离那边境关城虎牙城仅三十里路程。 离开了那座茶馆,在邻桌江湖人热辣的眼神里,李常春和映月往青台县东城门走去。 按映月的说法,他们此行是要去刺杀一名驻扎在青台县的校尉,此人姓刘,名虎豹,映月说此人性情暴虐,好女色,手握重兵却不知收敛,仗着军功打死了河州士族陈家的一名族人,虽然只是族中二房的一名纨绔子弟,可对这种向来眼高于顶又护犊子的士族来说,一介武夫,怎能如此猖狂。 而且那陈家乃是南诏乙等士族,对南诏的士族来说,自高祖年间开始,将南诏境内士族按名望,家学,历史等划分为甲乙丙三等,对于爱惜羽毛的士族来说,若是不幸被评了个丙等,那真是家门不幸,有辱斯文,因此当年负责评定士族的大臣,府邸门外的管家轮流轮班谢绝那些士族拜访,累的腿软脚软,可见一般。可并不是说甲等士族以下的乙等士族就差许多了,整个南诏甲等就那么几家,乙等中许多昔年在大楚搅动风云的扎手家族,可能仅是在渊源家史一项不如那些甲等大族,这才被评为乙等,这些乙等士族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遇事的时候指不定还是那甲等大族更好说话一些。 因此当那青台校尉刘虎豹仅仅为了风月之事与那陈氏子弟起了争执也就罢了,这位在朝中没有多少根基的刘校尉更是直接将那名陈氏子弟浮尸水塘,青台县衙怕那三千河前卒,可人陈家不怕,你青台县衙包庇是吧,那这事咱们自己来,因此陈家家主不惜花大价钱,请了黑鸦,也就是那个号称揽尽天下江湖杀手的神秘组织,而映月便是黑鸦中的一名了。 李常春与映月在青台县寻了个下等旅店,在选房间的时候,那老板死活都说只剩一间房间,还不停暗中向李常春使脸色,直到映月说了句我有银子,他没有。 掌柜的立刻翻脸道,说他们上房多的很。 按杜青松的话来说,当下真是很忧伤了。 …… 夜色清清,离边城越近,就连原本娇柔的月光都显得有些肃杀,李常春坐在窗沿上,不断地想着过去,往事如梦,历历在目。 那时候杜青松总说以后要仗剑去那天涯看看,自己却觉得,有师妹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江湖,现在想来自己实在好笑,她给我一颗橘子糖,如今又给了我一剑,也算是两清了。 李常春知道自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死过,却不知道为何会活过来,或许是跟自己掌握的这套功法有关,当他沉睡在混沌之中,有人以气机点亮气机轨迹,他在冥冥之中看着那些功法线路,就像坠河之人碰巧抓住一块朽木一般,不是说他知道这是什么而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只是至今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谁传授的功法,更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不过当下李常春根本无心想这些事,他觉得既然如今醒了过来,总得做些以前没做过的,去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曾经那人是我的世界,如今不知何处是我的归处。 因此当映月说带他一起去杀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何抗拒的心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奇怪,当那天他将剑刺入张丛猿身体时,他并没有杀人的感觉,仿佛只是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 正在此时,有人推开房门,映月拎了一壶酒,坐在桌前,放下一把花生。 李常春下窗与之对坐,映月冷艳的脸微微笑了笑道: “你堕境了,你的气机正在流失。” 李常春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那晚他一身气机内力来自那个用掌的老人,按映月的说法,他当时有玄字一品的境界,如今已经退到了三品,连堕两境。 映月皱了皱眉说道: “魔教有奇功虹吸之术,能纳他人部分气机为己用,可并没有能全盘接收他人内力的说法,更没有夺来的气机内力缓缓流逝的情况” 李常春一边给自己到酒,一边问道:“你好像对魔教很熟悉?” “也不算熟悉,只是我们黑鸦里,嗯,也就是别人常说的杀手,里面有几个魔教中人,所以有些了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映月没有问别人叫什么名字的习惯,总觉得认识人是一件无趣的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被自己杀掉,认识反而是拖累,只是对他,她觉得或许可以认识,算是女人的直觉吧。 李常春想了想道: “长青” 重新活过,那就换个活法。 映月仰头饮下手里的酒,这酒和之前喝的沙棘果酒不同,算是南诏有数的烈酒,叫三分醉,意思是一杯酒喝三分,便是人间酣醉人。 当然长青没有醉,他如今味觉变的迟缓,就连烈酒也只有淡淡的酒香,并且毫无醉意,以前在剑府与青松偷着喝酒,他是一壶都喝不完便倒下的那个。 除此之外他的听觉与视觉竟是敏锐多了,以前听老爹说,那些算命的瞎子眼睛不好鼻子却灵的很,就是因为上苍盈亏自有定数,你少了什么,便会以其他方式补偿给你。 以前的李常春现如今的长青笑了笑,来到窗前,往北看去,边塞军城,那些烽燧正在燃放烟火信号报平安,南诏边城白日以烽火为信,夜间以烟火为信。长青看的心驰神往。 再转身时佳人已经酣睡,长青拿起旅店的薄被子轻轻给她盖上,殊不知她的嘴角同时露出一丝微笑,不知是开心还是在嘲笑某人。 境界一泻千里,某些地方也不行了? 清晨自然有小二送上洗漱用的温水,长青开门后,小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那目光长青曾在牵了一名师妹小手后冲着长青挤眉弄眼的杜青松身上看过。 长青将热水放在桌上,自己转身去了县城,离边境极近的青台县不如江南富庶,也没有那股子软糯风雅,有的只有一股子粗犷肃杀,长青问了几个路边开铺子的老板,才在一棵长着参天榆树的店铺门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开铺子的是个中年女人,北地多风沙,皮肤自然比不得江南女子,长青微微一笑,给人一种和煦的感觉,可他灰黑的头发,如今的肤色也偏向苍白,又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不过边城妇人性子彪悍,多野性,不是没有见过厉害的江湖人,她这是卖乐器的铺子,一般也是做那些城里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姑娘们的生意,不过最能一掷千金的还是东城那边两栋红妆楼,楼里的姑娘在这河州三县还是出名的多才多艺,也亏得这些姑娘,才让她这间乐器铺子得以维持生计。 长青抬头,铺架上,看到了箜篌、排箫、胡琴等各式乐器,大多精致,用料上乘,长青揉了揉脸颊,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可又有些担心自己手上这点钱不够数。 恰巧有个精致的孩童从店铺内堂蹦蹦跳跳地窜到长青面前,见长青望来,看着是女娃的孩童有些害羞,用南诏江北特有的口音奶声奶语地喊了声:“哥哥“ 长青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发髻。 长青问掌柜要了胡琴用的蚕丝线,胡琴自西凉传入中原,最初的胡琴多用马尾,后来到了江南这,当时大楚有一位极擅音律的织造司女官蚕娘,用蚕丝揉织成线,制成胡琴弦,发现音色竟是比马尾弦更好,故而渐渐推广开来,如今的胡琴大多用蚕丝弦。 胡琴又分老弦和子弦,两者的粗细又都有讲究,这些话是当年长青老爹李凤林在世时替村里一个叫杏花的姑娘修胡琴时说的,不过那姑娘学胡琴也并非自己乐意,而是其父年轻时是一名乐师,胡琴受追捧时也曾风光过一时,不过自从南诏士族喜欢上乐声靡靡的箜篌后,胡琴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不过老乐师不愿断了手艺传承,长青至今还记得那名姐姐到他家修琴时,和他老爹说,琴不要修太好咯,坏一次能得半日闲呢。 长青最终只要了两根下等蚕丝弦,便花光了前几日入河州时,从几名不长打劫他俩的地痞手里刮来的两吊钱。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七章 红楼伏杀(上) 青台县的妓楼不止没有边城特有的粗狂,反而颇得江南地区那些名楼红坊的精髓显得分外华贵雅致,花魁也分个天地玄黄四品,两栋花楼,一楼名为落英楼,一楼名为石榴屋,两楼相对,每日免不了莺莺燕燕隔街挥舞手里的彩娟,若是偶尔有人笑骂几句,便会引得两楼姑娘们隔街互骂,惹的那些手头拮据的泼皮无赖常常在两楼附近晃悠,想着碰上这样的对骂,若是能捡到姐姐们不甚跌落的香帕丝巾,闻闻都觉得销魂。 只不过虽然两楼格局不小,可在这边塞讨生活的女子可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往往笑骂闹成了整楼互吵,最有意思的是前年落花楼的天字号花魁有个常年的豪客被对面石榴屋的一名年轻玄字花魁抢了,两人当街大打出手,石榴屋那位小花魁是从清倌人走上花魁的年少女子,可也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最后那常客也只能雨露均沾,洒在两楼的银两这些年怕得有几万两,对两楼来说倒也算是合作共赢了,谁知事后两人还打出了感情,两个花魁也就成了莫逆的姐妹,不得不让人感叹。 长青此时猫着身子趴在妓楼石榴屋的楼顶,对面便是落花楼,映月同样趴在那落花楼楼顶,如一只等待蚊蝇的壁虎,长青怎么也不明白,好歹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鸦之一,她的暗杀技巧居然就是个等字。 小时候跟老爹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小村里,每每听人说起那些江湖人江湖事,一个个都是鲜衣怒马,一身风流的仙家做派,结果到了长青自己亲眼所见,先是天天抱酒坛的醉鬼老爹,穿着十年如一日的破旧短衫,也不知原本就是黑色还是被岁月染成了黑色,反正这样一个形象竟然是个高手,再然后就是映月这般的江湖杀手,暗杀竟是一动不动,一待就是整夜,原本以为怎么也得来个乔装打扮,深入虎穴,然后他长青大不了假扮嫖客嘛,可是映月说了,经费不够……。 长青因为如今的特殊体质,一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因其身体的状态与常人不同,因此如厕也是难得走一朝,他抬头看着那边夜风里安静等待的映月,心里还是有些佩服的,莫非仙女都是不拉屎的? 此次他们的目标是青台县统军校尉刘虎豹,实力接近地字二品,刘虎豹是个无女不欢之人,如今作为手握三千重兵的实权校尉,在青台县驻扎的这几年,夜夜留宿两红楼,已经成了城中百姓见怪不怪的事实。 而近来忙于军务的刘虎豹已经数日没有醉卧美人窟了,因此当他身批绒甲出现在街口的时候,大步前迈显得归心似箭,刘虎豹长相并未如长青想象的那般如虎如豹,反而有些儒雅,只是个子不高,少了许多风流。 他腰间垮了把南诏军中常用的南刀,刀身很长,但是整体偏窄,这种南刀是步兵的标准配备,至于南诏的骑卒,所配的是更长的南诏大刃,脱胎于西凉骑兵的西冷刀,刀身更长,更厚,也更重,适合骑兵的劈砍,不过骑卒交战更多的还是铁枪为多。 南诏自高祖以来,军事上日渐积弱,虽然南诏边境主要以守成为主,西凉重骑兵,北幽则是人多兵多,往往以量取胜,南诏更擅守城战,因此南诏边境摩擦大多是小股骑兵斥候间的摩遭遇战,如今太平了十七年的南诏,边城要塞虽然依然是烽火不断,给人一种兵精将猛的感觉,实际上许多有识之人都明白,若是三国之间的平衡再次被打破,又将是一场生灵涂炭,介时难道仅靠大将军慕容飞鸿一人么。 刘虎豹虽然喜好女色,可并非庸人,其治军了得,深受河州将军赏识,边城虎头城虎莽将军也多次对他伸出橄榄枝,不过刘虎豹心里清楚,自己是旧党出生,朝廷对他们这些旧党多有打压,所谓旧党乃是已经灭国的大楚张氏一门,刘虎豹嘴角讽刺一笑,当年大楚分崩离析,北幽,西凉,南诏才顺势而起,不过是从大楚这具年迈真龙身上长出来的跳梁小丑罢了。 当年楚献帝迫于压力,退位让贤于大司马宋仁,改朝为南诏,张氏一族还算被厚待,只是自南德宗宋珏登基以来,朝野暗流涌动,钦天监监司王朝阳解读星象称“楚虽三户,忘诏必楚”,又有传言,楚人复国之心不死,暗行复国之事。只是许多人心里明白,南诏不过想找个心安理得的杀人由头罢了,而他刘虎豹也只不过顺水推舟,他刘家世代是那大楚张家的家臣,当然他刘虎豹也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的,只听父亲说爷爷的爷爷就是大楚名将,一代又一代,即使到了大楚覆灭,他刘家亦是不离不弃,末代楚帝做了安福王,他刘家便是王府里的管事,与以往大楚鼎盛时自然不好比,只是五年前,在各路暗流涌动之下,安福王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名头,几封密信便是他刘虎豹亲手放入王爷书房的,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老王爷常把他抱在怀里,后来有了小王爷,他们更是成了玩伴,说实话一开始他刘虎豹并不怀疑自己对王府的忠心,因为很多事情,一代一代刘家人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人总是会变的,当他出卖张家时,看着一起长大的王爷血洒当场,他内心并无太大波动,大楚气数早就完了,张家做了这么多年太平王爷,也不算亏吧,刘家对你们付出这么多代的热血与忠诚,总是有点回报的嘛。 想着这些,落英楼的脂粉味已经迎面而来。 刘虎豹咧了咧嘴,几缕儒雅之气瞬间被淫邪的意味取代,他大步跨上落英楼,自然有老鸨迎上,低眉顺眼直呼我的将军大人,刘虎豹看也没看一眼只是顺势一掌拍在那老鸨臀上,好一个丰乳肥.臀! 这老鸨叫春桃,年轻时也是首屈一指的花魁,只不过女人吃青春饭,吃来吃去也就吃那几年,人老珠黄,免不得门厅冷淡,这才摇身一变成了老鸨,春桃不是没想过从良,找个憨实人嫁了,可已经习惯在这脂粉堆里讨生活,那种粗茶淡饭,布衣素围的日子,她可过不来。 容不得她分神,赶忙迎着这位落英楼贵人往那天字号厢房走去。 落英楼顶,杀手映月如一片阴影,悄无声息滑进了落英楼内。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八章 红楼伏杀(中) 青台县的两栋红妆楼将生意做在这,必定是不愁生意的,甚至经常出现狼多肉少的情况,裹马郡除去郡城的几家大青楼,三县的妓院亦是夜夜客满歌舞升平,可若是说同样的一夜下来,论挣得的银两,石榴屋与落英楼可以说傲视全郡。 可论起两楼的秘诀,又无非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的老套路罢了。青台县的落英楼与石榴屋先是整了个类似江湖高手的天地玄黄四品花魁,后又增设十大清倌人,再加上两楼相望,互相较劲,渐渐的,边塞的那些军城里的兵油子都知道青台县这两楼的姑娘最会互相比较,互相较劲,当真是花一样银子,就能享受姑娘们的十八般武艺,怎么看都是赚的嘛,来过的都说好,渐渐的也不介意多花些银子在这些勤奋的姑娘身上了。 这也是刘虎豹常年留宿两楼的原因,轻车熟路地来到那间天字号厢房“清河雅望”,刘虎豹微微一笑,好一个文绉绉的“清河雅望“,里面那位天字号花魁还用着以前清倌人时的雅名“清河“,不过刘虎豹可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的清倌人,当年他第一次与这叫清河的花魁翻云覆雨时就调侃她这雅名没想到竟是名副其实,想到这,刘虎豹顿时有些迫不及待,直接推门而入。 房内上好的金丝檀香化作徐徐上升的青烟,整个屋子满是脂粉香与檀香交相呼应,却意外的不俗气。 床笫上,那身材高挑,五官魅惑的清河身批淡金色龙袍,竟是仿着那北幽女帝的模样,原本娇媚的脸蛋顿时被那身龙袍称托的雍容华贵,再看“女帝”身侧,半跪着一名宫装女子,仿着北幽后宫女官的样子,竟是石榴屋那位玄字品的花魁“琉璃“,这位花魁年岁年轻许多,才从清倌人转做花魁不久,起初刘虎豹并不喜欢这类青涩姑娘,可那次流连石榴屋时,阴差阳错进了这名花魁的屋,竟然别有一番风味,后来这事还惹的两大花魁争风吃醋,当街大打出手,可刘虎豹不止不生气,暗地里还有些欣喜,此事在青台驻军中被那些兵油子唱成了段子,无形中,令他这个将军的形象威猛了许多。 此时那叫琉璃的花魁一副大内女官的装扮,清河装扮的女帝与这叫琉璃的花魁相视一笑,男人啊,谁能受得了这类诱惑,越是不可能得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嘛,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比得上北幽那位女帝更能让男人垂涎,想要占有的。 其中那清河所扮“女帝”冲刘虎豹勾了勾手指,口吐兰花地道: “刘将军,本王燥热难耐,琉璃女官说了,需要刘大将军的长枪一用,方可药到病除。” 一旁琉璃女官,一揖到底,一幅诚惶诚恐之态。 边境诸城自是与江南地界不一样,妓院内此等逾矩之举,若是放在别处自是不行,不过边塞地区,此类小事,也就真的只是小事了。 刘虎豹一边往床帏走去,一边卸下戎装丢到一边,世间男子有几位面对如此诱惑还能把持,刘虎豹自然是不会委屈自己,当他丢下腰间那柄南刀时,手已经握住那“女帝”肩头,往怀中一拉,软弱无骨的“女帝”,顺势倒入将军怀中,一时之间,刘将军有一柄软剑,由软至刚。 刘虎豹靠着那女帝肩上,耳鬓厮磨,欲吻朱唇。 一旁琉璃“女官”轻飘飘靠了过来,不依道: “将军怎可厚此薄彼。” 刘虎豹哈哈一笑,一手揽女帝,一手抱女官,当真生出几分天下尽在我手的豪气。 然而有一剑飘然而至,刺透床帏,剑指虎豹。 刘虎豹嘴角微微翘起,“女帝”清河被他一掌推开,自己已经向后倒飞,那一剑却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刘虎豹退至房门前一尺距离,猛然站定气机如龙灌注右手,手指曲弹,敲击剑侧,一身黑衣的映月剑势受阻,却并未放弃,原地一抖剑花,原地起剑势,平地炸青雷。 刘虎豹眼睛一亮心生欣赏之意。 左脚却是猛然重踏,如蛮牛踏地,整楼晃动,随身南刀从地板上震飞而起,他顺势抽刀,一刀劈下,声势惊人,却是军伍中最常见,也是士卒每日必练的刀法之一,没有江湖人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只有简单的“劈”字为名。 映月借力腾空而起,翻转数圈,躲过一刀,软剑继续缠上,南刀一时之间无法抽离,映月软剑练的是一个缠字决,任你如何刚猛,我自徐徐图之,软剑如跗骨蚁虫,将南刀上刚猛的气机一点点绞杀。 刘虎豹生出一身火气,本来良宵一夜,偏偏出了你这么个刺客,而这刺客的修为又并不见得比他高超,偏偏身法轻盈,招式极为灵活,他习惯了沙场硬碰硬的搏命之战,对这类人反而一时间难以适应。 不想再被这刺客牵着鼻子的刘虎豹南刀翻转,以气御之,刚猛的劲气瞬间催动着南刀翻转三十六圈,力道由剑传至映月握剑的右手,若是被这力道搅中,映月的右手便是个粉碎的下场。 映月依然面若冰霜,沉着而对,右手离剑,卸去力道后,右手再次握剑,而那南刀已经脱离软剑纠缠。 趁势一刀斩落。 映月软剑轻点在那刘虎豹刀上,身形连退,退至厢房承重的梁柱侧,以柱为轴,借力飞身一脚踹在刘虎豹身侧,一人一刀的刘虎豹连退两步,刀势顿时被破,而映月软剑抖出一片剑花,朝刘虎豹面门扑去,而刘虎豹并未闪躲,反而徒手抓住剑尖,剑芒顿时吞吐,军中将卒皆知刘虎豹擅使刀,可实际上刘虎豹所学颇杂,而其最擅长的也并非刀法而是一种叫金刚手的外家功夫,脱胎于拳术大师汪重楼的磐石掌,而汪重楼可以说是目前江湖拳法第一人,又曾经是高手榜第十的高手,只是近来输给了那“诗酒剑仙”伯衣了,第十的头衔虽然丢了去,可在江湖少之又少的拳法宗师里,倒的确是实实在在第一人。 随着映月以内力催发剑气,整个厢房罡风阵阵,那些五彩斑斓的彩帘丝带全部遭了殃,就连躲在角落的两位花魁也被罡气削去了头饰,吓的花容失色。 而那刘虎豹握住剑尖的右臂顿时衣袖尽碎,露出一条被气机充盈如同玉色的右臂,剑气摩擦之间,竟有金石碰撞之声。 刘虎豹五指发力,被映月气机绷的笔直的软剑被缓缓折弯,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就在这时那刘虎豹猛然一扯软剑,他眼里的黑衣刺客连人带剑向他撞来,他惊鸿一蹩之下,虽然黑衣刺客面若寒霜,却是美的惊人。 不过刘虎豹惊叹之余,却也不打算留下这刺客性命,当然待自己打散她全身气机,若是还没死的话,倒不是不可以留她半条命,介时必用她给自己泄泄火才行。 那容貌绝美的刺客被他扯向自己,顺势一拳递出,映月同样一拳相迎,两人之间出现一道白色波浪,映月倒飞而回,嘴角溢血,而那刘虎豹只是连退数步,论境界刘虎豹终究胜出一线。 眼见刺杀不成,映月转身跳窗便逃,刘虎豹怎会容忍一个刺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且是这么迷人的刺客,那就更别想走了。 他脚尖点地,紧随其后。 二人落在夜深而静的街巷里,落英楼内已经被接连的气机碰撞声惊的鸡飞狗跳,许多妓院打手忙着维持楼内秩序,生怕有客人借乱伤人。 刘虎豹抬头看了一眼那黑衣女子说道: “我喜欢倔强的女人,更喜欢你这种性子冷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打,比如床上。” 映月头发散乱,黑衣有多处破损,她自然知道这次行刺刘虎豹是冒了极大风险的,黑鸦内部就对这任务的风险性有很大的评估,以映月的实力行刺这样的高手本就勉强,一般此等军中高手,往往是几个黑鸦共同合作,而映月如此行事,已经是不合规矩,不过类似黑鸦这样的组织,若是人人遵守规矩,也就不是黑鸦了,只要映月杀了这刘虎豹,她在黑鸦内的排名定会有不小的攀升,毕竟黑鸦并不是以武道实力判定一名成员的排名,而是以她完成的任务的难易程度,自然会有相应的评估,曾有实力高强的黑鸦行事高调,不止任务完成的极差,并且被仇视黑鸦的江湖人盯上,曾经也是江湖高手的黑鸦那位前辈,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不过黑鸦内排名靠前的高手,武道修为俱是上乘,再好的暗杀也得有相应的实力配合不是。 而对目前的映月来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个好搭档。 比如此时长青已经不在石榴屋的楼顶。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十九章 红楼伏杀 (下) 离开石榴屋楼定的长青从房檐滑落,再贴着巷子缓步向前,此时两楼中不断有人跑出来,但是都很有默契地远离是非之地,脚底抹油跑的极快。 常年厮混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此时长青已经离那两人不远,估摸一下,也就十来步的距离,长青尽力收敛气息,按映月的说法,现在的他呼吸微弱,气机运转迟滞,除非是刻意凝神探寻,否则极难发现长青的存在,因此映月有些羡慕,说他的身体是天生的暗杀者,如果不用在这样的地方,乃是暴殄天物,长青自然是嗤之以鼻,说她这是想让自己出力,尽说漂亮话,你说你吃啥啥没味,心脏半天都不跳一下,生怕自己睡着睡着呼吸真的停了,整天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会事情,万一自己这身子被人下了降头呢,映月则认为,他现在的状态介于生与死之间,既类似道家的龟吸之法,也像佛门的枯坐入定,不过长青总觉得映月是在唬自己,就是想拉他做完这一票,她映月稳赚不赔,长青自然是白出力的那个,而且搞不好小命就交待了。 此时他手轻轻搭在刺龙剑上,月光落在他脸上,令他本就苍白脸,又多了一丝寒意,死而复生么,似乎又不完全是,长青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和那个叫李常春的自己还是不是同一个人,而且自己现在做的事,搁在以前别说杜青松第一个不信,自己更是死都不信,那时候只想着和师妹行走江湖,做个神仙眷侣,到时候起个雅名,就叫“神雕侠侣”,杜青松有一次问,那个雕是谁,长青说谁问谁就是。 只是如今胸口的伤口看着已经结痂,疼也是不疼了,可是心里呢,有些事真的比肉体上的伤更能折磨人。 长青抬头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不远处,映月再次与刘虎豹对了一掌,映月明显不敌,退了两步,气机一阵紊乱,说到修为,刘虎豹已经稳居地字二品,映月则是初入地字境,在地字三品上还没站稳,自然无论是眼界还是对境界的理解,都是不敌刘虎豹的,如果不是有长青策应映月与送死无异,目前来看,映月果然更擅长偷袭暗杀的法子,一击不成便遁走,而这个刘虎豹明显更擅长死战,或许是他在沙场上养成的意气,这种意气十分可怕,江湖中人都缺乏这种与人搏命的意气,或许只有军队这样的绞肉机,才能孕育出远超普通江湖人的意气二字。刘虎豹能在面对境界低于自己的刺客依然采用狮子搏兔的姿态,这才是映月不断落入下风的根本原因。 不过显然映月也打出了恨意,长青不知道这恨意从哪里来,如今映月死战不退,恐怕便是一股恨意支撑,只见气机紊乱的映月强压伤势,一瞬之间,竟是再次贴近那刘虎豹,且灵活躲过刘虎豹的一掌,随即双手贴在刘虎豹胸膛,内力叠大山,轰然巨响,刘虎豹身体如被牛撞,飞出数丈,映月得理不饶人,刘虎豹身体被这一掌拍飞,一人倒飞,一人前掠,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几息之后刘虎豹哄然倒地,街道上铺就的青黑石板,瞬间碎裂无数块。 刘虎豹嘴角溢血,映月内力沉入双腿,直接朝刘虎豹胸口砸下。 刘虎豹一个翻身,堪堪躲过,只是苦了那青黑石板,在这一击之下,再次迅速蔓延,整条街竟无一块完整地砖。 刘虎豹身为青石县三千驻军统帅,自然不不会坐以待毙,实际上,刘虎豹此时才真觉得有点意思了,一身绒甲早已褪去,浑身只余下贴身的亵衣,此时上衣随着映月内力迸发的一掌,尽数化作碎布。 “你真是越来越令我意外了” “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花有千般好,人有不同味嘛” 映月一脸恨意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家犬,弑主!” 刘虎豹闻言,有怒意,有杀意,竟是气机出现了剧烈波动,他不知道眼前这女子是谁,但很显然这女子知道他是谁,他甚至想到一种可能性,而此时令他杀意骤升另一个原因则是那一声“家犬弑主” 刘虎豹体内气机不顾一切,迸发开来,什么会不会伤到经脉,他亦全然不顾,浑身肌肉缓缓膨胀,显然在他眼里,这女人必须死,且得马上,立刻! 长青躲在暗处,本就在静静等待机会,若论修为,他目前还真比不上这两人任何一个,不过他自苏醒以来,便发现即使没有内力支撑,他也有远超常人的气力与感知,长青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这便是父亲说的天有盈亏自补不足,他失去了一些东西,自然也得到另一些。 那边刘虎豹气机已如奔腾的江河,长青轻轻握住那把漆黑的刺龙剑,悄悄弓身,如箭上弓弦,刺龙剑剑身漆黑,如一抹夜色,剑出无声,长青整个人亦如鬼魅,速度奇快。 若是这刘虎豹不积蓄气机,不因那映月一句话便心神激荡的话,长青还真不敢出剑。 就仿佛一根木刺,刺破了孩童常玩的那种羊皮圆球,声音沉闷,并且唐突。 刘虎豹双目圆瞪,周身气机顿时一滞,一柄黑剑,从胸口透出。 可他毕竟是一名地字境的高手,受此重创,依然强行转身,含恨一拳,长青飞出数丈,生死不知。 映月飞掠而来,一掌落在刘虎豹脑门上,他的身体诡异地往后一荡,七窍流血,就此倒地。 而长青则晃悠悠地从几丈远的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胸口,一脸疑惑,他缓步走到映月身旁,匪夷所思地说道: “我发现我这个人,现在感觉很迟钝,被人打了这么一下,也只是感觉闷闷的,竟然一点也不疼,我在想,以后做别人的事,会不会也没感觉,真是那样,岂不是很忧伤。” 映月嘴角带血,看着这个中了刘虎豹含恨一拳却显得并无大碍的古怪男子,又说出这么欠揍的话,险些一个巴掌甩上去。 关键此人如今的气机只有黄字三品,要是说气机是内劲气力的源泉的话,长青按理也就比普通人略强,竟然硬扛刘虎豹一拳跟没事人似的,虽然刚刚的刘虎豹气机大部分用来压制伤势,落在长青身上那一拳比不得一开始向映月递出的那拳,可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地字二品! 映月眼神古怪地望着长青,看的长青头皮发麻。 现在映月好奇的是他本身更仿佛一个无底洞,那一身外来气机又是无根之水,终有全部耗尽的时候,不知那时他会变成什么样。 长青笑了笑了,见映月不说话,才发觉映月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正面硬撼一位地字二品的高手,她映月可没有长青的迷之体质,正想出言安慰,谁知脚踝猛然一紧,身体已经被一股巨力扯翻。 长青定睛一看,竟是那刘虎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刘虎豹翻身骑在长青身上,一双手如铁钳狠狠掐住他脖颈,长青被人居高临下,此时又被人框住脖子,一时之间竟有些使不出劲。 可令长青奇怪的是他并无想象中的窒息感,这或许与他如今呼吸极为缓慢有关。 而这时,长青体内,仅剩的那点气机开始流转,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丝丝吸扯之力开始涌现,此时长青的身体就像原本平静的湖水,突然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任你是仙人还是什么,在这湖面上,就逃不过被吸扯下去的命运。 感受到本就剩余不多的气机开始不由自主向那偷袭自己的小子流去,刘虎豹面露惊恐,想松开双手,却已无法做到。 映月一双眼睛瞪的老大,心想这就吸上了? 刘虎豹虽已是强弩之末,可到底也是一名地字二品境的武夫,一身气机已如江河,虽然刚刚一战之后被耗的七七八八,但终究是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高手,此时长青如蛮牛吸水,一股脑收下剩余的这股气机,双目顿时有些泛红,但是比第一次双目充血的样子要好了很多,映月心想,这事也讲究个熟能生巧?吸着吸着就面不改色,哦不对,是眼不改色了? 刘虎豹惨然倒向一旁,竟是尚未气绝,双目望着映月,气若游丝,可映月依然是听到了,他问道: “你可姓张?” 月光下,映月轻轻点了点头。 刘虎豹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天楚山,梁家剑府禁地剑崖。 司徒逐风蹲在剑崖边缘,看着底下的万丈深渊,作为梁家剑府三大禁地中唯一一个用于弟子反省己身,领悟剑道的地方,自然不会在什么风景怡人之地,相反,剑崖原本是一座石峰,石峰直入云霄,如出鞘利剑,暗合剑道的“孤直”之态,足见初代剑主用心之良苦。 不过司徒逐风此时已经将初代剑主骂了个狗血淋头,从那万丈深渊里,他没找到逃跑路线。 接着又屁颠屁颠地跑到剑崖入口石廊处,那里有九柄古剑悬挂于空,缓缓漂浮,剑气随风飘动,一丝丝剑气游离到了石廊外,触碰到一些碎石,石块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最后化为齑粉,然后剑气又返回那九剑之中。 司徒逐风很谨慎地看了看自己的二百来斤肥肉,又看了看那化为齑粉的碎石,顿时打了一个哆嗦,果然九宫剑阵不是吃素的,这削一下,就算他司徒逐风肥肉再多,也经不起几下刮的。 他拍了拍肚子上的肥肉,长满麻子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咕噜噜地转,回头看了一眼剑崖深处的那间石窟,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看来逃是逃不了咯。 可是人刚走到石窟洞口,数枚碎石激射而出,司徒逐风拍飞了两枚,可依旧被其余几块碎石打的翻倒在地,他抬头看着洞窟,眼神怨毒。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章 逃吧 青台县外西北官道,一男子穿着僧服,挎着柄黑剑,脚尖轻点在地,速度飞快,身后一丈距离,跟着位手捧胡琴,一身黑衣的年轻女子。 再往后五十丈,沙尘滚滚,竟是驻扎在青台县隶属于河前军的五百骑卒。 长青余光撇了一眼映月,笑道: “我可是第一次被官兵追,你不是说自有脱身妙计么” 虽是被五百悍卒追赶,映月也看不出丝毫慌乱,依然冰冷俏丽,她冷冷地说道: “以前没有你,谁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我要脱身容易许多,如今却要拖着你,估计这会河州境内都贴满了你我的画像,你这个穿僧衣挎黑剑的,深怕别人不知你有毛病?” 长青嘴角一咧,也不与这推卸责任的女人计较,只是速度又快了几分。 好在他从那刘虎豹身上,夺来不少修为,虽是强弩之末的刘虎豹,一身气机也只够长青窜上玄字一品而已,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否则长青即使速度再快,没了内力的支撑,也快不过长途奔袭的骏马。 五十丈外,一名脸色阴沉沉身批轻甲的年轻都尉沉默不语,身旁一位身穿露骨紧身短服的妖娆女子笑盈盈地说道: “那两人轻功都不错,不如让我家男人和我先走一步,截下他们。” 她身边一骑是个光头男子,奇怪的是一只眼的瞳孔竟是绿色,后背背着一把巨锏,一直沉默不语,当自家女人看过来,也只是微微点头。 如果青台县一带江湖人见了必定一眼认出,不正是青台县的本土帮派白虎帮的当家张必衍,因为一只瞳孔绿色,得了绰号张碧眼,恰好这绰号还和他本人名字同音,因此帮众平日都叫大当家,即使平辈的几人也不直呼其名,不过背后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而那妖娆女子正是他那日日做新娘的娇妻,谢婉婉,常有江湖人说那张碧眼不止眼睛绿,头发也是绿的,这才剃了光头。 青台都尉王陆斜眼瞄了一眼那娘们的腰肢,边塞州城比不了江南软糯富庶之地,因通商往来而深受北幽影响的边塞女子,许多都穿着行走更方便的紧身短服,北幽女子称这种服装为“绑服子“不同于南诏妇女的素布长衣将女子的好处遮的严严实实,这种绑服子反而将女子玲珑体态尽显无疑,特别是腰腹的露白,看的都尉王陆一阵眼馋,心想如今刘校尉没了,不知以后青台县的这位白虎帮大当家会不会将他夫人送到我这呢。 心里的心思微动,眼睛却是再次抬头望着那两个刺客的背影,昨晚本就是他负责城中防备,竟出现这样的事,边塞实权校尉被人刺杀,若是他再丢了这两个刺客,别说那白虎帮帮主给我送上媳妇了,我王陆就算给刺史大人送上自家媳妇都逃不了掉脑袋的。 想到这的王陆都尉也便没了那些心思,由衷地道: “劳烦白虎帮二位当家,若是抓住刺客定禀报刺史大人,到时候白虎帮一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河州第一大帮也是指日可待。” 张必衍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年轻都尉,依然是漠然地点点头。一拍马背,人已腾飞数丈,只见他重重落地,扬起满地烟尘,再次发力,人如离弦的弩箭,向前掠去。 谢婉婉微微一笑,妩媚顿生,看的王都尉手上缰绳一抖,暗自骂了一声骚狐狸。 谢婉婉前掠没有张必衍那么夸张,人如灵狐,双脚点在沿路的树梢上,稍稍接力,人便弹出数丈。 …… 映月终归是身受重伤了,奔逃了一夜,况且她并没有长青的古怪体质,后者在吞噬了刘虎豹部分修为后,反而越发龙精虎猛。 似乎察觉到了映月飞掠的速度越来越慢,长青也适当慢了下来。 “你先走,进了三角城,谁也奈何不了你” 长青裂了咧嘴笑道: “以前我活着,认为是为了某一个人,现在我活着是想活的轻松些,起码也要活的不同,这一路走来,就当我是为了还当日城隍庙的一口水好了,所以,要么一起,要么都别走好了” 映月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笑道: “记得你说你喜欢那个小师妹,有我好看吗” 长青哈哈一笑,身形骤然停下,转头冲一脸疑惑的映月说道: “你走吧,我来劝劝他们别追了” 映月微微一笑,站在长青身后笑道: “别了吧,一起劝吧” 长青微微一笑,漆黑如墨的刺龙剑缓缓出鞘,他曾觉得剑应该是为谁而拔,而今日,他才知道三尺长剑,身前三尺之地,当为己而战! 一柄巨锏破空而来,如彗星坠落。 刺龙剑如黑色的满月,长青以手带剑,以腰带手,身体旋转,一剑斩落,巨锏倒飞而回。 光头男子接锏,面容狰狞,一锏当头砸下,罡风阵阵,一锏破军。 长青原本身如游蛇,灵巧非常,此时突然身形一滞,竟是有一股气机,自地底而来,如同两条绳索,将其困在原地。 长青皱眉,以前在剑府时,听说有两教中人,以自身气机沟通天地,以借天地之力,是为“术”,那在光头男子身后的女子,竟是修的两教功法? 再看那体态妖娆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站在光头男子身后,手作拖瓶状,淡青的光晕在其中流转,源源不断地向地底流去。 光头张必衍趁机一锏落下,长青抬剑便挡,如山般的压力,轰然落下。 白虎帮帮主张必衍,江湖人称一锏值千斤。 长青双腿陷入地面直至膝。 饶是他体质特殊,也受不了这张必衍全力一击。 在那谢婉婉气机沉入地底,困住长青时,映月便已跃起,软剑飞出,激射向张必衍。 同时双手抱琴,琴弦曾在与阮惊蛰等人一战时被斩断,后被长青补好。 人间一曲肝肠断,映月胡琴拨动子弦,气机凝结成丝,仿佛一道波浪,撞向水中的游鱼。 张必衍一锏拨开软剑。 他背后的谢婉婉青丝飞扬,双手探出内力外放,牵引住张必衍,便往回一扯,张必衍倒掠而回。 堪堪躲过映月无形一击。 谢婉婉低眉浅笑,舔了舔嘴唇,那个俊俏小哥虽然穿着僧服,可生的挺俊俏嘛,只是这一击别被砸死了才好,若是带回去,她也不介意教他点别的本事。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一章 青云 长青双腿深陷在地,双手握剑,以剑拄地,缓缓抬头看着不远处两人,以及那两人身后的五百骑。 一道淡黑色气浪在他周身浮现,仿佛一道气浪,地面的碎石,枯叶残枝,开始缓缓向刺龙剑汇聚。 我有一剑,可纳百川! 长青微微一笑,人随剑起,一人一剑向那两人飞去。 映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拨动琴弦,空气中一道无形波纹随长青而去。 长青一剑斩落,剑锏相交,轰然巨响。 谢婉婉取下藏在腰后的短刺,身形绕过张必衍,掠至长青身前,一刺刺出,长青不躲不避,双目缓缓赤红。 张必衍荡开黑剑,巨锏作势下劈,长青以肩硬抗一锏,单膝跪地,与此同时,短刺刺入长青背部。 谢婉婉面有得色,张必衍一脸狰狞,映月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长青只是伸出一只手,压住那巨锏,抬头淡然看着那谢婉婉,谢婉婉有些恼怒,她习惯了男子见她美貌时露出的那种神采,对于那些目光中的龌龊,她反而觉得得意,而这人,竟将她视若无物,仿佛她就只是一颗残花败柳,根本不值一视。 手中短刺骤然拔出,就算你是个冷俊的小哥,我也要刺死你,拔出短刺后却未见鲜血,她并没有深究,又是一刺刺入,只是这一刺刺下后,短刺再难拔出,那柄被长青压住的巨锏也是如此。 张必衍惊骇的发现手中巨锏竟然无法脱离那年轻人一手掌控。 微风拂面,黄沙飞舞,围绕着三人,以三人为中心,长青周身黑雾环绕,渐渐组成一头黑蟒虚影,黑蟒仰头,气可吞天。 张必衍,谢婉婉,皆面露惊恐之色,在这黑蟒之下,一身气机竟是付诸东流,长青缓缓站起,身后黑蟒亦抬首,朝向天空吐露蛇信。 张必衍与谢婉婉还站在原地,仿佛雕塑,一身气机全无,生机断绝。 长青双目赤红,如九幽归来,一剑遥指五百骑。 刹那间,五百骏马皆受惊。 为首都尉慌忙勒马。 任由那两人缓缓离去。 …… 凉州境内,某个无名村落,穿着坎肩的老人正逗着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女孩趴在地上丢着石子然后又猛的接住,六枚石子,还是漏了两个。 另一个男孩蹲在一边,嘿嘿傻笑。 老头咧了咧嘴,伸手扯了扯裤裆。 突然抬头看了看北边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好小子,居然成了。” …… 青云山。 位于玉州的青云山有大小诸峰共计七十二座,主峰名为证道峰,立意为天地六合,为我证道之意。 作为两教之一的青云山,地位如同大云寺于佛教,被世人尊为道门正统,神仙之地。 青云山大小诸峰七十二处,因此便有那福地洞天七十二之美誉,而在七十二洞天福地中有一峰峰势最小,香火最轻的小指峰上,有一座破落的道观,不似其余主峰上的恢弘气魄。 一个身穿灰黑道袍,背负桃木剑的邋遢道人靠在被风雨侵蚀了几个洞的道观梁柱上,望着殿外大坪上站着的那位白衣如雪,清冷如冰的女子,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此时在女子身前,站着一群穿着红紫道服的道人,有华发苍苍,也有鹤发童颜,更多的是面若冠玉,如果让外人见了,一定惊讶于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诸峰峰主尽聚集于此。 此时山巅似有雷霆,只见一名道人,身穿黑色道服,每落一步,便如平底起惊雷,那道人初看尚在山道间,再看已在眼前,聚集在小指峰的大小真人们齐齐高呼: “恭贺青云真人,成就青云法” 青云真人!青云道统第一人,历朝历代皆有青云真人,是公认的天下道门第一人,历代青云真人每逢天灾人祸,必会下山,这并非说青云真人如何不详,例如二百年前,魔教势大,当年魔教教主碧落天魔功通天,世间高手无人能敌,四宗师唯有青蛇剑仙李星河能与之匹敌,可李星河自创立甲子剑场后,便就此退隐,幸得那一代青云真人毅然下山,镇压魔教。 二教中人不入高手榜,江湖有好事者称,若是二教中人可入榜,世间十大高手,只怕大半都是两教中人。 看不出年纪的黑衣道人淡淡一笑道: “诸位不必多礼,我丘羽衣不过是走前人路,修成青云法,算不得什么” 人人都恭敬宁听这当代青云真人所言,一些年轻弟子更是眼神灼热,青云真人一代传承一代,无论传承前你是何辈分,有何道号,传承后皆号青云真人,亦是青云山辈分最高之人。 此时靠在身后梁柱上的邋遢老道,轻轻一掠便到青云真人面前,一双手颤颤巍巍得扯起青云真人衣角,满身酒气的他哽咽地说道: “师弟啊,十年了,十年,你总算是回来了” 在场道人,有七十二峰主,更有二代三代中杰出弟子,此时见老道对他们敬若神明的青云真人如此无礼,皆面有愠色。 其中一身穿紫红道袍的玉竹峰峰主,晓竹道人,更是冷哼一声,她年过天命,多面来对这个邋遢师兄最是不满,当年一同拜入青云山,你杨天天赋最好,可以说是惊才艳艳,可最终为一个山外女子,废修为,废道基,废光阴,当年若是与我结为道侣,你也不至于此。 那叫杨天的邋遢道人对在场七十二峰峰主视若未见,只顾着拉着他师弟,也就是如今的青云真人,真人微微一笑,缓缓抽回被杨天扯住的右手,杨天微微一愣,感觉此时的师弟有些陌生,当年那孩子每次看到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师兄都会腼腆一笑,因为杨天喜欢没事靠在小指峰道殿里的梁柱上发呆,他师弟虽然已经去天池峰自领一脉,可也会常到他这里,与他蹲在一处发呆,当年师傅收了那么多师弟师妹,也就只剩这个叫丘羽衣的师弟与自己最投契,杨天脸上本就堆满了皱纹,此时更是老了几分。 那青云真人走到那位白衣清冷的年轻弟子面前问道: “你就是杨师兄的弟子,林子清” 青云真人眼中似有流荧流转,林子清直视这名世间道门第一人,依然是如冰似雪,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目光,淡然道: “那老头子什么也没教我,不过,的确是我师傅” 青云真人微微一笑说道: “小娃娃很有意思,你想不想跟我走,做我青云山下一代青云真人” 此言一出,全体哗然,无论是那些道骨仙风的年迈道人,还是年轻的三代弟子,俱难保持道心无垢,特别是天池峰一脉弟子,原本指望着峰主贵为青云真人,以后他们这一脉里面再出一位亲传弟子继承衣钵,那天池峰岂不是取代那证道峰,成为名副其实的青云第一峰了。 可青云真人他竟然直接要收这小指峰唯一弟子做亲传弟子? 青云真人转身望着自己那位师兄,语气生冷地问道: “不知师兄可愿割爱” 谁知杨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就地坐在了地上,拍着地说道: “不成不成,什么狗屁青云真人,把我师弟弄这这幅不食烟火的样子,我这徒弟虽然性子冷淡,可至少还认我这师傅,跟你走了,以后还是我徒弟吗,你天池峰那么多徒弟,抢我这独苗干嘛” 杨天一副你要是敢用强我就打滚给你看的样子。 青云真人皱眉,山间有风,吹来满山青竹叶。 几名辈分最高的紫红道人怒道: “杨天,你好歹是一峰峰主,竟对青云真人不敬” 许多他峰弟子面面相觑,今日青云真人出关,传音各峰主齐聚小指峰,人人心存疑惑,青云真人出关竟是第一时间要来小指峰,莫非就是为了当所有峰主的面收这林子清为亲传弟子? 林子清依然直视青云真人,右手紧了紧所握道门法剑“霜夜”缓缓说道: “弟子是小指峰弟子” 青云真人转身看着这名在他看来乃是天人之姿的弟子,原本以为自己当着整个青云山诸峰峰主的面收下她,她应该无比高兴才对吧,他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反正来日方长。 青云真人看也不看那坐地撒泼的师兄,身影一闪已消失在原地。 其余诸峰弟子也都深情复杂地看了看那林子清。 有人驾鹤而去,有人飞身如虹,大多随意之间缩地成寸。 小指峰又只剩下一年迈疯老道,一清冷如雪的弟子。 林子清走到老道面前,淡淡说道: “饿了,去给我做饭” 那灰黑道服满身破洞的邋遢老道呵呵一笑,居然毫无为人师表的风骨,谄媚地说道“为师这就去,今天吃笋干汤,还是炒笋尖” 对于这位只会做笋的老道,林子清竟然微微一笑。 这笑很倾城。 突然一道黑线划过天空,林子清抬头皱眉,喊道: “师傅“ “嗯“老道没有回头 “我准备下山” 老道没由来心中一颤,接着又暗叹一口气道: “也好,出去走走也好” “嗯”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二章 黄沙飞上天 黄土苍茫,古道幽幽。 一名穿僧衣腰佩剑的男子背着一个黑衣女子,步履如飞,脚尖点着地面,如同蜻蜓水上飞。 长青再次以不知名的功法吞噬谢婉婉与张必衍,境界短暂窜上地字三品境,以此震慑那五百骑,可这境界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奔行五十里地,境界已经隐隐不稳。 长青体内功法第一次展露神通是在洛府对红狐儿无意中用出,这也是他能醒转的原因之一,之后与豪侠阮惊蛰一行一战,夺了那李山的一身气机,这之后便是谢婉婉与张必衍。 可随后这些夺来的气机便以十分恐怖的速度流逝,此时长青顾不得深思,背上女子本就深受重伤,又强行调转气机一战,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寻常习武之人,虽然逃不了锻体固本,可纵观上下五百年,也很难找到一个如长青这般体质近妖的人了,神秘人在他昏迷陷入鸿蒙之时,以点穴之法令其牢记功法运行脉络,后得红狐儿一成气机,气机如甘霖入枯泽。 这才一气诞生机,令他苏醒,神功渐成,而一身诡异体质,目前他还摸不着头脑。 但映月这般寻常武者,或许身体强健结实远超一般人,可若是遇到同境界的武者,一样该伤伤,该死死,无半点取巧可言。 黄沙满天,长青艰难睁开眼睛,按照映月昏迷前指引的方向,总算是找到了地方。 一座雄城,渐渐跃入眼睑。 如一只匍匐在地的远古异兽,孤单立于天地,百年,千年。 …… 三角城长年风沙漫漫,因为地处三国交界而得名,或许是因为地处黄土高原,土地贫瘠不适耕种,三国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似乎都看不上这不起眼的黄疙瘩,最终这城成了各方势力争夺之地,有出生武林的世家严家,也有靠马匪立足的楼家,更有三角城那个世代在此经营商贾的黄家,但是令天下大跌眼镜的是,三十年前一个不起眼的少年进了三角城,便再也没出城,后来人们知道他叫白云,蓝天白云的白云,成了这座三角城的城主,因此这黄沙漫天飞的城里,难得才能见一次蓝天白云的民众却越发觉得自家城主这名字就是有文化,尽显高手风范。 当然最令城中百姓得意的,不是他们的城主名字有文化,也不是他们的城主是那天下第三高手,而是他们城主可是有三个国家诰命的人,九幽封他为三角城城牧,西凉封他为三角城大都护,南诏则封他为三角州刺史。 时常有城中百姓闹着争着吵着,就是要争一争这三个官哪个更大,那些游手好闲的城民为此不知打掉过多少颗牙。 此时东城门处,有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双手捧着把木剑,神情庄重,对木剑微微弯腰一揖,惹得不远处一群半大少年哄然大笑,其中有一穿着黄兜破掛的少年打趣道: “马流儿,我看你不如把剑供起来,放家里得了” 那被叫马流儿的古怪少年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我家有供的,这把是带身边的拜的” 一群少年又是哄然大笑,其中一个黑壮少年,生的虎头虎脑,直接走过,一把夺过那木剑。 拜剑少年跳起来想夺那木剑,奈何个子比之实在太矮,那壮硕少年有心羞辱,左手一巴掌甩在拜剑少年脸上,打趣地道: “爷爷傻,孙子也傻,什么拜剑门,我看你们就是蠢蛋” 那叫马流儿的拜剑少年挣扎起身,便扑上去,双手做王八拳,嘴里倔强地念叨着: “你才是蠢蛋,你全家都是蠢蛋” 那黑壮少年咧了咧嘴,笑道: “连剑都握不住,还用剑呢” 一把抓住马流儿,正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蠢蛋,突然余光瞥见,一个腰佩黑剑的僧衣男子背着一个黑衣姑娘站在一边,黑壮少年一时愣神,松了手,被那马流儿顺势夺回了剑。 长青入城后本想问这里的百姓,何处有干净些的旅店,只是这里的百姓要么是一些凶神恶煞的恶人模样,要么是两手搓搓要问路钱的,无奈之下,长青见这有一群少年郎,便想上前问问。 那黑壮少年见长青腰佩一柄精致黑剑,气质冷峻。 这些三角城的孩子从小在这城中玩耍,要说是地头蛇一点也不委屈,三角城对天下开放,城中三教九流甚多,甚至许多三国境内的江洋大盗都会逃窜至此,可以说这些孩子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长青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可死而复生,身体自带一种说不出的气势,而且长青从他人那里得来一身修为,一路赶来此处,气息并未内敛,这些孩子本能的感觉到些许恐惧。 以黑壮少年领头,一群孩子做鸟兽散,只剩下马流儿,孤零零发愣。 长青看了看马流儿,心想那些孩子胆子也忒小了,便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马流儿” “麻溜儿?“ “是马流儿” 马流儿倒是个热心肠,虽然一开始觉得这个剑客好生无礼,怎能取笑他人姓名,不过看他背着自己病重的媳妇,我马流儿不与他一般见识。 三角城没有江南城池那种妖娆多姿的景象,有的只是黄天厚土,显得粗狂豁达,由马流儿带路三人很快驻足一间客栈前,客栈典型的北方建筑模式,橼檐没有江南建筑那么弯那么翘,有的只是干脆利落,线条简洁。 落马客栈的老板是土生土长的三角城人,没有南方商人的精明算计,有的只有一张憨实的脸,笑着将三人迎了进去,老板叫长生猴子,这类古怪的名在这三角城很常见,老板十分健谈,感谢马流儿又给他介绍生意,他让自家婆娘从后厨拿了两块糖块,塞给马流儿,马流儿也不客气,说了句婶婶真美,便在长生猴子的笑骂声中溜之大吉。 长青看到这一幕,也是会心一笑。 老板娘是个腰身粗如磨盘的女子,见这年轻小哥背着个病殃殃的柔弱姑娘,赶紧领着长青到了二楼,寻了一间偏角落安静些的厢房。 待映月幽幽醒转时,长青正一只手从热水里拿出毛巾,一只手上拎着她黑衣一角,还未有什么动作,却见映月已经醒转,一双美眸,幽幽地望着自己。 长青悻悻然说道: “想给你擦擦脸” 映月柔柔一笑,哦了一声。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三章 三角城 三角城城主府内有个姓马的护卫统领,马老统领年过六十,年轻时是个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同样也是三十年前,来这三角城定居,不知怎么的竟是与当年尚且落魄的城主搭上一点香火情,这才得以一直由马统领占着护卫统领的位置,可他明明武艺平平,可一旦有不知轻重的愣头青拿马老统领的武艺说事,那一定会被好心的同僚好好提点一番,不过谁都知道白城主坐拥三角城,又是天下第三的高手,哪里需要这一队护卫啊。 因此马老统领的工作也就成了带着底下的年轻人象征性地在城主府当差,偶尔阻止一些宵小靠近罢了。 城主府没有丝毫气派巍峨之象,这对于那些想来一睹三角城主风采的江湖人心生失望,心想好歹是夹在三国之间的一座自有之城,真是忒寒酸了。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人来挑战天下第三的白云城主,不过那些为搏一点声名的江湖人,大多抱着到这座城,在城主府外老远喊一声,就当赚了侠名了,不过真正的高手不是没有,可大多也过不了城主大弟子,贾商仁那一关。 更有一些女侠,知道那白城主至今未娶妻,自觉沉鱼落雁的江湖女侠们,如雨后春笋似的,可同样也过不了白城主那位女弟子那一关。 有好事者说,白城主指不定已经是那位看似纤细柔弱的女弟子的人了,这种黄段子,在三角城广为流传,不过也无伤大雅,白云城主自然不会和这些江湖粗人一般见识,而那名叫白琥珀的女弟子似乎也不介意这种流言。 三角城城主府发出禁令,禁止私斗,允许江湖人士切磋挑战,但是得到专门的玄武台上,也曾有在三国臭名昭著的大魔头,在三角城横行霸道,仗着自己天字境的修为,可不出几日,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城里,头颅被挂在了城头,以儆效尤。 说三角城是最乱的地方,他也的确是最乱的,三国朝廷的许多大罪之人都有潜藏在此处,随便去街上抓几个人,都能抓到几个朝廷钦犯。 月色当空,北方的月,似乎要比南方的月更大一些。 白琥珀站在她那位只能仰望的师傅身后,白云如同最平凡的富家翁,身穿深蓝短褂,站在城主府里最高的观星楼上,看着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一双手扶在露台边缘。 马老统领远远看着师徒二人,没由来想起了自己那个孙子,嘴角微微翘起。 “琥珀,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我们这座城不属于任何一国,却能独善其身。” 这个叫白琥珀的女子是城主白云唯一的女弟子,长有一张江南女子柔美端庄的脸庞,穿着也与寻常北地女子不同,长裙拖地,粉黛轻施。 她站在高个的师傅身后,声音轻柔地说道: “因为师傅是天下第三,又或许是因为三角城土地贫瘠。” 她微微停顿,接着说道:“或许是那三个地方都希望我们存在。” 白云爽朗一笑,转身揉了揉自己这位徒弟的脑袋,白琥珀俏脸微红。 “的确是这样啊,谁让我们是块谁啃谁都得啃出血的臭石头啊” 白琥珀望着师傅背影,心想,可这是我们的家。 白云冲不远处的马老统领招了招手,马老统领配着把廉价铁剑,穿着就是最普通的麻衣黑袴。 见那魁梧城主向自己招手,心照不宣地跑了过去。 观星楼有一张石刻棋盘,马统领照例执黑,白云执白。 白琥珀半跪在一旁,用小火铜漆炉子煮着南诏江南也不多见的雨后龙舌茶,而且是最嫩的小尖新茶,素女新茶,如此一来,身形纤弱,一身瘦骨,肌肤光洁却称不上丰娆的白琥珀,自然美的别出心裁。 橘在南方为橘,落北为枳,可这南方佳人相的白琥珀,就在这北方的观星楼上,尽显江南风情。 …… 映月酣睡了整夜,期间这冷艳的映月大美人一直打着如雷霆的呼噜,可怜长青不止不敢钻入那温暖的被褥来一场大被同眠,还得忍受,此起彼伏,极富韵律的阵阵鼻鼾。 早些时候他去跟小二再要一床被褥时,那小二一脸古怪,看了看长青的脸,又顺势往下瞄,仿佛明白了什么…… 次日映月施施然醒来时,长青才好不容易陷入沉睡,映月嘴角微微一笑,有些狡黠,她昨晚刻意没有调动气机,平复肺金与肾水之气相冲,而是任由体内一些内伤浮出水面,再缓慢任由气机自行抚平这些伤患,一夜过去,效果显著,不过因此造成的呼吸不顺,鼾声如雷,她便放任着了,谅那家伙也不敢有怨言。 映月活动了一下手腕,如今虽是尚未痊愈,可也不会留下什么难以抹除的病根,对于武者而言,争斗受伤都不可怕,怕就怕在对手在体内种下的暗伤,久而久之如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最终影响自身境界根基。 她悄悄伸出手去,本想捏住长青鼻息,可突然发现长青的呼吸极其缓慢,普通人十息,他仅有一息,她的眉头随即紧蹙,似有忧色,突然有一只手伸来,竟是长青突然起身,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只觉得有些微凉,便看见那个面容较常人略显苍白的家伙,孩子气地说道: “一个脑瓜崩!” …… 长青揉着脸颊,不明白这女人起个床,还有这么大的起床气。 客栈一楼做成了寻常酒肆模样,老板笑眯眯地端上一碟三枚的精致烙饼,这烙饼以羊肉为馅,这让见惯了江南菜的长青觉得十分新鲜,这还没完,老板又端上一盆烤牛肉,上面撒着不知名的香料,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不过长青照例要了一份白盐。 长青啃着牛肉的时候,映月微微一笑,惹的旁桌两个穿着粗陋单衣的汉子目放绿光,映月只顾自己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三角城,这样黄沙满天,土地贫瘠的地方,不应该如此大鱼大肉的。” 长青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牛肉,往盐里一沾,不过长青发现这盐比不得南诏白盐,盐中带着些许淡青色,想来是有些杂质。 映月接着说道: “三角城立足于三国之间,论贸易之繁盛,许多中原大城都望尘莫及,西凉的兽皮,羊牛,南诏的陶瓷丝绸,北幽的珍奇香料。哪一个都是顶赚钱的东西。” 长青笑了笑道:“看不出你懂的很多” 许是一路同行,经历过几次生死,映月对长青也有不错的观感,只是作为刺客,不敢妄想同伴二字了吧,相逢即是有缘,只差何时相忘江湖。 映月顿了顿,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好像不错,接着说道: “知不知道这座城市最缺的是什么?”自顾自卖着关子的映月又自顾自说道: “真正缺的是好的精盐,新鲜的蔬菜瓜果,其他嘛,这里还真不缺。” 这时候掌柜的长寿猴子端来一碟小菜,红艳艳的,看上去十分诱人。 长青夹了一筷子,虽然他味觉十不存一,却也能吃出来,这倒类似白菜的凉拌小菜,味道酸甜爽辣,极是开胃。 映月夹了一小块,放入樱桃小嘴里,闭上了眼睛,显然极怀恋这味道,长青不禁好奇,她是多久没有回来了。 “这是将白菜蔬果辣椒粉一同腌制的凉菜,因为这里食盐相对较贵,那些精致的白盐更是南诏江南的二十倍售价不止,这才有独特的腌制法,用少许粗盐,将白菜打阉,之后将材料都混在一块,腌制几天,只要密封得当,存一年也不会坏,这种菜是这最欢迎的,因为三国运往这里的蔬菜瓜果大都不太新鲜且十分昂贵,而这白菜却是对土壤要求不高,这里也能种植,这儿的人便用这种法子长期腌制,渐渐的,也算是一种风味了。” 长青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哪里都不容易啊,这时候他眼角撇到一人,便冲那人招了招手,是那个叫马流儿的小子,只见这小子站在路边,举着把剑,微微一拜,然后一剑挥出,相当滑稽。 看见长青冲他挥手,小脸微红。 走到近前,马流儿看清了那映月的容颜,顿时脸红的更厉害了,心想这姐姐当真是仙女一样的人物啊,简直和那小白仙子一般了,小白仙子自然是白云城主的那个女弟子白琥珀了。 长青自然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只是递了一块烙饼,笑着说道: “多亏你引路,才找到这么好的店” 有了台阶的马流儿顺势接过烙饼,眼睛时不时瞟向那神仙姐姐,心想这饼咋这么香了。 长青看着客栈外人来人往,听那马流儿继续说道: “长寿叔叔这店出了名的厚道,你们要是去了麻子家或者那个刘二那家,看你们面生,不狠狠宰你一刀才怪。” 长青接口道: “那真得谢谢你,不过我见你时常捧着剑,有时候一步一拜是做什么。” 马流儿脸一红,说道: “我爷爷说,咱们家是拜剑门的,敬剑,拜剑,终有一天,剑会与你心意相通。” 长青微微一笑,映月却是嗤笑一声,那马流儿见了,差点看痴了,不过想起这神仙姐姐方才似乎在嘲笑自己,倒也很硬气地扭头不再看她。 此时街上突然热闹了起来,长青好奇地扭头去看。 马流儿抹了抹嘴,便欲冲向人流,随即想起长青请自己吃饼,丢下他太没礼貌,便尴尬地回头挥手道: “走咯,那边玄武台又要开打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四章 玄武较技 梁家剑府,剑崖。 司徒逐风狠狠地打着两块石头,好不容易打着了一缕火花,引燃了一堆枯树枝,嘴里自言自语念叨: “不知道祖师爷怎么想的,这么陡的山峰,鸟都不来拉屎,啥也没有,就一个破山洞,还特么被人占了,我司徒逐风迟早打赢你,抢了小师妹,呵呵呵。” 司徒逐风所在的背风口离剑崖洞窟不远,他一抬头,见一人披头散发,眼神锐利,却依然有一种卓尔不群之感,不是那大师兄梁海又是谁。 梁海冷冷地望着这个他看一眼都嫌恶心的胖子,只是在洞窟里端坐数日,悟剑毫无成果,难免心烦意乱。 只是一走出洞窟,见了这胖子,心情更烦,他自然知道这胖子与当时那家伙一样,对自己的女人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梁海可以容忍你们私底下爱慕,他甚至享受这种感觉,你们喜欢的女子永远那么高高在上,而我梁海却唾手可得。 不过梁海却容忍不了他们的贪心,一个个的毫无自知之明,也不能怪我这个做师兄的心狠手辣,只能怪你们自己,总是心存妄想! 司徒逐风见梁海居然破天荒出洞了,心里暗暗嘀咕一声耗子出洞咯。 梁海在狭小的剑崖溜达了一圈,除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外,不过是些怪石嶙峋。 便不客气地坐在那司徒逐风对面,披头散发地看着火光。 司徒逐风两手互插进袖子,翻了翻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嘴上却不敢多说什么。 …… 玄武台算是三角城十分重要的建筑,采用三角城结实耐用的龙山青石搭建,占地极大,作为城中最重要的武夫校武之所,城主府几个从事当时也是花了大力气的,请了城中据说师承建筑大师陆斑鸠的童九大师亲自设计。 此时一层一层的看客聚拢在玄武台外,整个玄武台高三丈,看客居下而望高,无形中提升了那些比武江湖人的面子。 长青三人去的还是晚了些,近处是没有空地了,只能远观,可远观却也能清晰看见那台上两人,一名青衫剑客,书生装束,却腰挎长剑,竟也有一丝写意风流,就是长相磕碜了点。 马流儿小声嘀咕道: “原来是走诗酒剑仙路子。” 长青一脸疑惑,好在马流儿接着解释: “就是那个高手榜第十的那个,诗酒剑仙伯衣了,一手醉八剑不知打败多少高手,最近才打赢了那个天下第十王重楼,因为他喜欢穿一身青衣仗剑,头戴轮带,又有实实在在的功名在身,好饮酒作诗,因此得了个诗酒剑仙的雅称,听说现在许多读书人也都长衫挎剑了,而很多会点武艺的读书人,更是个个把自己当诗酒剑仙了。” 长青笑而不语,突然想起那时候在沧州城,梁家剑府在当地也是极负盛名,许多当地纨绔子弟就喜欢搞一身剑府弟子的行头,配把剑招摇过市。 长青再看台上,那书生剑客的对手是一名手持宽刃剑的壮汉,长青想起了那个叫庄思贤的霸剑山庄弟子,若是如今的自己再碰上他,会如何? 他自嘲一笑,自己还真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了。 马流儿马上解释道: “看来是西凉武士,这个书生惨咯,这种西凉武士练的是外家路子,由外而内,可以说是内外兼修,而且看他那截辫子那么长,估计不好对付啊,因为西凉武士比武,有着每输一次就得任由对手剪去一截头发的传统。” 长青点了点头,一副恍然的样子,映月站在长青前边,对于这样的争斗她见过太多了,因此不见得有什么惊喜。 仗剑书生对那武士一个拱手,而那武士只是一咧嘴,那书生不免心中嘀咕一句西凉蛮子。 倒也不愿再多言,他与同伴游学至此,原本想来看看不同于中原的高原风光,却被这西凉蛮子挑衅,当年西凉以太子案为借口向南诏发动战事,甚至引来北幽国大军压境边关对峙。 最终南诏处死那护卫西凉太子的将军才平息此事,被一众读书人视为耻辱,泱泱中原大国,怎可如此忍让蛮夷。 因此这书生不顾劝住,仗着受过名师指点,硬要教训教训这个蛮子。 长青看的出来这个青衫书生还是有些实力的,长剑出鞘,便是简洁地一剑递出,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而且一剑接一剑,丝毫不给那西凉蛮子反击的空荡。 长青暗自点头,或许因为自己也出自剑道名门,对剑道的见解倒也有些高屋建瓴的感觉。 不过令长青感到意外的是虽然这书生尚算剑法精妙,可那西凉武士却不按套路出牌,只见他大喝一声,浑身肌肉暴涨,险些撑破皮夹,竟是拼着连挨了那书生三剑,胸腹两剑受到皮甲阻隔,伤的不深,毕竟那书生没想过取人性命,恐怕也从没有过与人生死相搏的经验,第三剑是因为那武士冲上近前,慌忙一剑劈下,被那武士抬臂一挡,虽说鲜血淋漓。 可那西凉武士,只是咧嘴一笑,重剑翻转,以剑侧将那书生拍下玄武台。 那书生落地后,大骂那蛮子胜之不武,毫无剑术,殊不知那西凉武士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一群年轻书生愤然扶起那书生,一个个高高一甩长袖,似乎谁甩的更大谁更有风骨似的,惹的民众一阵哄笑。 对这些民众来说可不管你什么文人风骨,人家蛮子都手下留情了,你们读书人怎么反而一点肚量都没有呢。 若是搁在城外,你们这种书生早就被人剁碎了。 还不是咱们城主定了规矩,不可随意杀人,虽然玄武台上并没有刻意规定比武不能杀人,可对那西凉武士来说,他们往返三角城做生意,也不想因小事去得罪人。 曾经有个弑杀的江湖高手,高坐玄武台等人挑战,而且其手段残忍,所有挑战者皆是被他打杀致死,可在玄武台上较量技不如人,死了也没什么,他明白这一点,没有坏城主规矩,硬是站在玄武台,侮辱在城的江湖高手,三天后,白城主弟子白琥珀,飘然上台,一击击杀,公平切磋,死而无憾?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五章 我有一命,可当几钱 某一年 一位穿着灰色白单衣的姑娘一脸木讷地走进三角城一间十分常见的当铺,当铺门面不大,乍看十分不起眼,铺面悬挂着“当可当“三字,只是人们往往没有留意到的是,当可当三字旁,镂刻着一个小巧三角菱形花印。 姑娘抬头看着那个坐在高台后的老朝奉,美眸木讷而无神。 老朝奉面无表情道: “来者所当何物啊?” 那女孩木讷地道“我的命“ …… …… 离开玄武台后,长青与马流儿分别,映月领着长青说要去结算工钱,长青对映月所属的“黑鸦”十分好奇,所以欣然同往。 二人沿着热闹的街道走走停停,三角城的街巷总有一种不干净的感觉,或许是风沙黄尘较多,即使偶尔的雨水也冲洗不净。 与南方那种,小楼新雨山空灵的景象自然不同。 最终二人来到一间当铺,长青抬头看了看。 “当可当”铺面很窄,一扇小门,二人入门后,有一张高台,老朝奉睁开一只眼睛,哼了一声,没有理睬映月与长青。 映月带着长青继续往里走,推开一扇木门,门后是一座仓库,一对少年少女环抱着一个蓝白瓷瓶,看个不停,仿佛看着世间最珍奇的宝物。 其中那少年举着个圆镜模样的东西,放在眼前,一只手在瓷瓶上的图案处不断抚摸。 “确实是广袖群仙瓷瓶无疑了,丫儿,你说这大楚当年禁宫里的东西,最后竟会沦落到咱们这来,神不神奇,意不意外。“ 那被叫丫儿的少女,这会蹲在地上,看着瓶底的几副图案道: “大楚都亡了,有啥意不意外的” 两个孩子将映月与长青晾在了一边,映月也不着急,长青自然不会说什么。 此时那少年放下手中圆镜,转身冲映月与长青道: “姐姐在外边找的男人?” 长青看不清映月的神情,可也知道她必定在笑。 那少年摇了摇头,老气横生地道: “啥时候能吃上姐姐喜酒哦” 那少女闻言也不再盯着瓷瓶,而是冲长青做了个鬼脸道: “虽然姐姐今年二八了,不是二八年华的二八哦,不过保养的好,屁股又大,好生养,这位公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赶紧娶了吧” 长青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结果就是险些掉了颗门牙。 之后两个小鬼幸灾乐祸地对视一眼,少年对地上某个不起眼瓷瓶投入一颗铁珠,少女则将一块锥形吊坠取下,插入墙上的一处机关内。 伴随着一系列牙齿发酸的机械摩擦声。 长青刚要问映月发生了何事,他们脚下所在的地板便猛然下坠。 不知坠往何处。 一个少女,一个少年趴在洞口边缘,嘴角翘起。 …… 俗话说狡兔三窟,可长青觉得,这地方真是绝了,当初在杜家,看见头悬千百剑时,心中无比震撼,可与眼前的震撼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顺着一条黝黑的通道一路下坠,沿途能看到大量的洞窟,想来还有其他的通路,长青不禁在想映月是不是要将自己卖了,或者将自己抓起来,做出点什么惨无人道的勾当。 长青不知下坠了多少丈,反正当自己所在的这块姑且称之为地板的地方稳住以后,那些机扩齿轮再次发出一阵咔咔咔的声响,长青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总算停了下来,如果不是长青如今心跳缓慢,此时恐怕已经心如鹿撞了,饶恕如此,也吓得不轻。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震撼了,首先是那圆形吊顶,无数的珍奇宝珠,焕发着柔和的光芒,令这地底明亮如白昼。 然后长青便发现,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有穿着提着扁担的樵夫,有扛着杀猪刀的壮汉,更有不少妙龄少女眉目流转之间,风情与杀意同存。 而这些人看着长青的感觉,令长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人似乎在思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杀死自己。 映月领着长青一路前行,此前长青不觉得映月是一个刺客,或者说不是一个很冷的刺客,此时,长青有些不确定了,因为映月的气质,在这里真的很冷。 长青压低嗓音说道: “这些人,都与你一般,都是刺客?” 映月点了点头,随意指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说: “我们这不叫刺客,都自称黑鸦。而这里光是排的上号的,那人是第四十九,还有那老头是第三十七,那个姑娘是第二十三,其他那些我便不说了” 长青一脸怪异地问: “你排第几,我看你也不是很强,估计没有排名吧。” 映月突然站住,转身笑着对长青说道: “信不信我在这里杀了你,城主也奈何不了我?” 长青悻悻然说道: “信信信” 映月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六字,又做了个九字,两个手势,告诉长青,她是第六十九位。 接着映月又淡淡说道: “我们这些人,活在世间的阴影下,你刚刚看到的那些当铺,号称可当世间一切可当之物,客人会在那里,拿出与所求之事,价值相符之物,可能是一件珍宝,可能是一本秘籍,也有可能是一条消息,更有甚者,是自己的命。” 长青顿时凌然。 …… 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间当铺,很不起眼,可以当些珍奇玩意,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当你走头无路时,会有人似乎是不经意间透露给你,你知道那间铺子么,什么都能当。 当年映月就是其中一人,那时候她叫张右琴,当她神情木讷地跟着一个少年来到这个辽阔的地下国度时,饶是心如死灰,依然被这景象深深震撼。 而当她来到一间密室,看到那个身材高大,却有着从容贵气的男人,那个男人微微笑着,对她说,以后你是“二潭映月”,所有人都会怕你,你不用再害怕了。 接着这个男人给了她一把胡琴。 拍了拍她的肩膀 姑娘泪流如柱。 …… 当长青随映月来到一间阴暗且狭小的暗房,这样的暗房方才在外边,长青看到了不下二十间,时常有打扮各异的人进进出出。 暗房内有一名面带微笑的主事人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长相普通,虽说年纪不大,可北地的风沙还是令她看起来比南边那些姑娘要成熟稳重些。 她笑着冲映月点了点头: “凉州刺史,河州青台县校尉刘虎豹,两项任务圆满完成,已经替您折换为功勋” 映月只是微微点头,对长青解释道: “我们这里的功勋可以兑换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比如秘籍,兵器装备,甚至是消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换不到的,当然你也可以用来提升自己的排名,排名越靠前,每个月领取的银钱也更多,所能接触的活也更多。” 长青点了点头。 那主事女子突然冲长青笑笑道: “长青公子,老爷想请你一叙,请跟我来” 长青微微一愣,这里的人似乎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疑惑地看了看映月,映月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映月留在暗房,长青随着那名主事来到暗房深处,不见那女子有何动作,随着一阵机括声响,一条暗道出现在眼前,女主事持着一枚火烛。 火光微弱,密道蜿蜒曲折,直到眼前豁然开朗。 长青定睛望去,仿佛来到一处寻常富家厅堂,一名身穿深蓝色短衫,下穿黑袴的中年男子,笑着冲长青招了招手。 而那名女主事已经悄然退下。 中年男子高坐主位,长青便坐在侧位,中年男子端着白色茶盏,不断摇晃着杯中茶。 长青暗暗观察那男子,看不出气息内力深浅,只是一身气度不凡,想来身居高位。 那中年男子笑着说道: “我姓白,是这座城的城主” 长青微微愕然,天下第三的白云,竟是这刺客组织的幕后老爷? 中年男子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黑鸦,有天下最好的情报来源,南诏监察寺的影卫,北幽的鹰卫犬卫,不过都是些下乘路子罢了,黑鸦当铺遍布天下,还有什么比天下人的耳目更好的情报来源呢,许多人可都愿意用消息换取更有价值的东西。” 长青微微愣神道: “我以为你们只是刺客,竟然还是谍子?你是城主,又拥有这样的手段,我长青只是无名之辈,对我,城主有何企图呢” 白云爽朗一笑道: “企图倒不至于,你一路随着映月所作所为我自是知晓的,在你入城以前,已经有一份情报摆在我面前,对于你所为,也算是对我们黑鸦有恩了,有恩必须得偿还啊,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如今的你就像无根之水,你必须在气机燃烧殆尽之前,继续吞噬他人。” 说到这白云顿了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笑道“琥珀常说我不懂茶,蛮牛吸水,抱潜天物。” 原本气氛凝重,长青闻言也不禁莞尔,随即微微皱眉,如果真如城主所说,自己岂不是如那些话本里说的深山狐妖,吸人精血一般无二了,可城主既然主动提起,想必是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不知他所图是什么。 白云城主往后躺了躺接着说道: “我不喜欢遮遮掩掩,直接和你说吧,我手上有解决你身体问题的方法,但你得加入黑鸦,我就当提前预支功勋给你,将这个方法提供给你,如何?” 长青笑了笑,温和地答道: “方才城主说了我于黑鸦也算有恩,怎么又成了提前预支了。” 白云城主揉了揉鼻子道: “年轻人不要总在意这些细节,功勋你可以慢慢还,关键你每个月还能有一份银钱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长青暗自苦笑一声,起身道: “城主,我不入黑鸦,但是我会偿还这些功勋,待我还完功勋,自会退出。” 白云嘴角上扬,拍了拍手,那名主事女子去而复返,手中握着一枚卷轴,交给长青。 又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交给长青,笑着道: “这是长青公子这个月的奉钱,如今长青公子的排名是第4507位” 长青微微一愣,掂量掂量,这奉钱还真不少,而自己还是个末尾之人,看来这黑鸦还真是有钱。 早知道多花点映月的银子了。 接着他打开卷轴,卷轴上写着:“极北冰原蛟龙鳞,南蛮沼泽巨蟒胆,神仙岛神仙果” 长青苦笑摇头道: “看来我还得自己去这些地方,并且和这些蛟龙,巨蟒厮杀一番?” 白云笑着点了点头:“此三物均是夺天地造化之物,每一样都是难得的天材地宝,三者齐聚,淬炼成丹,药到病除。” 长青苦笑连连,有种上贼船的感觉。 白云看着那名女主事领着长青告辞离去,脸上缓缓收敛了笑容。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六章 青云山上青云仙 映月在这三角城有一座小院,小院远离玄武台,远离闹市,反正是个难得清净的地方,走入小院,黄土糊的墙面,院顶有一层网布,可以略微阻挡风沙。 院中种有枣树,这种枣树耐干旱,耐贫瘠,算是为数不多能在这里存活的果树,院中还放着六个腌菜缸,映月一进门就坐到枣树下的木椅上,闭上眼睛,极其陶醉的模样。 “你就这样把我这个客人晾在一边。” 长青走到枣树下,继续说道: “以前在乡下和先生读书,学了个成语叫早生贵子,你这种了棵枣树,以后长了枣子,可不就是枣生贵子了。” 原本靠在椅子上的映月,睁开眼睛,破天荒地妩媚一笑道: “怎么,你想让我早生贵子?” 长青转头看着她的眼睛,好在长青脸色略显苍白,倒不至于双颊飞红。 要是青松在的话,肯定让他快上啊,人家这么明显了,但是长青只是愣在树下。 映月已经嗤笑出了声。 长青摸了摸枣树粗糙的树皮,略微尴尬。 “那我走了” 映月重新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长青缓缓走出,合上院门的一刹那。 映月睁开了眼睛,眼神黯然。 “胆小鬼……” …… 午后的一场大雨,青云山七十二峰被雨淋漓的仿佛人间仙境。 小指峰上,峰主杨天道人,不解签,不悟道,不拜祖师,破落道殿已经结满了蛛网,只有一处偏殿,尚且算的上干净整洁,偏殿里种着各色花草,有白而不魅的栀子花,有冠绝群芳的牡丹花。 青云峰七十二峰如雷贯耳,可世人却不知有这么一座小指峰,这峰上的一师一徒却也乐得清净。 临近傍晚,一张小楠木圆桌上,两双筷子,两个碗,一碟雨后嫩笋,炒的毫无人间烟火气,一盆笋干汤,用的去年深冬竹笋为原料,今天破天荒的还有一碟炒豆干。 林子清夹起一枚嫩笋,味道微甜,老道杨天看着林子清呵呵笑道: “不如别下山了,你那什么北边有黑气,什么不详鬼物,师傅我不像你天生开了道门天眼,也没那本事强行去给自己开一个,可师傅觉得咱们修行嘛,修已身,无愧天地便是了,闲事啊,不是有青云真人他们去管么。” 林子清头也不抬地说道: “伏魔卫道,也是我们的本分,你年纪大了,有些事不做,没事,我去就行了。” 林子清放下碗筷,抬头看着天边的几抹阴云,好不容易停了一会的雨又要来了,只是夏雨常伴雷霆,近来见了那些雷云,她便隐隐有些心烦。 杨天低下头,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本分不本分啊,我这就两个人,走一个,老头子我一个人发呆了呗。 林子清自然不会理会师傅的“疯言疯语”,只是没由来地想起小时候在林家,也是和这差不多的院落里,母亲是林家的小女儿,却是人未出阁已先孕,小时候家里人,都对他们母子指指点点,就连爷爷奶奶对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作为玉州大族的林家,为了隐藏家丑,只对外称林家小女儿已经因病没了,可笑她们母女便在那个四方小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两只金丝笼鸟一样。 母亲每日坐在亭中,遥遥望着天边,懂事的林子清很想问她,你这样等,难道能把她父亲等来。 后来她母亲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终于在一天夜里,断了气息。 林家那个爷爷奶奶,面无表情地让人匆匆连夜掩埋,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子清那天起便与那个家断了恩情,之后四方小院里,只剩下她林子清一人坐在亭中,望着以前母亲望着的天边,日复一日,终于,有个穿着邋遢的老道人从天上落了下来,年纪小的林子清心想,原来神仙就是长这样的。 后来师傅说她天生道胎,可愿与他修行大道,林子清也不懂什么大道不大道,只是觉得能走出这个院子就是极好的。 然后师傅就带她走了,没有与任何人说,师傅带她一路上了青云山小指峰,她毕竟还小,赶了一路,身子疲累,在生人面前又不愿睡觉,一路上就跟师傅怄气,问师傅怎么不带她直接飞,师傅说修道要一步步走出来,飞来飞去,太不心诚。 小孩子哪懂这些,当时她就生气了,上山的时候气鼓鼓冲在前面,可毕竟只是孩子,又累又饿,从山道石阶上摔下来,好在师傅从后背托住了她,然后她便看到师傅抱着她,脚尖在山道上轻点,人就飞出去好几丈远。 和腾云驾雾一般,然后到了那个大殿,那时候大殿还算干净整洁,香客也有一些,只是这些年师傅照顾他,渐渐荒废了道殿,只剩下偏殿师傅一直还在打理,因为偏殿是她住的地方。 以前她总觉得师傅什么都教不了她,除了小时候教她读书认字以外,也不知道师傅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书,什么《三清无上决》,《飞流剑帖》等等,这些年他才知道,师傅为她跑遍了七十二峰,能借就借,能骗就骗,实在不行就偷了,可以说,林子清是集七十二峰绝技于一身的。 前几年,她没有自己的法剑,还因此事与师傅闹了几天别捏,后来师傅一个人跑去道殿,从香炉后面摸出一把旧剑,他硬说这是件了不得的神兵,剑名“霜夜”,说年轻时候他带着这把剑,不知有多少江湖女侠对他一见倾心。 林子清看着那柄有些陈旧的法剑,明显不配女儿身的她,可她看着师傅那骄傲的样子,又完全生不起气来。 如今她要下山,是想代表小指峰,自己的这个师傅是不怎么样,这座道殿是不怎么样,可她林子清,是青云山七十二峰小指峰弟子,替师行走天下,是弟子本分。 眼看要再落一场雷雨,却奇怪的没有落下来,杨天坐在破落道观前,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揉了揉微红的眼睛,心想这孩子和她娘真像啊,脾气这么硬,而且这性子冷冷清清的,也不知是像谁,诶。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七章 不尽长江滚滚来(上) 河州渡口 自古以来河州渡口便有“滚滚江河红尘来“的说法,河州渡口有官渡也有民渡,更有数不清的漕运大船。 站在渡口远望黄龙江,直叫人感叹黄龙江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且不说江上大小船只,林林种种如何繁多,岸上亦是车水马龙,贩夫走卒无数,有在渡边吆喝卖糖人的,也有在渡口吆喝自家民渡价格实惠的,更有互相抢人抢生意的,一副热闹景象。 直到临近黄昏,船只离港的离港,歇业的歇业。 渡口几位明显是晚到的渡客,在渡口边焦躁不已。 好在还剩下最后一艘民渡,而老板摆明在坐地起价,有位明显是河州本地人的老头直接操着河州口音与那民渡船老大骂了起来。 只是实在扭不过那一脸横肉的船老大,再则实在没有别船肯过江了,这才妥协上船。 一旁二女一男只觉得十分有趣,其中一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手持长剑,神情倨傲,待那老人吵罢了,这才上前一步与船老大交待了两声,便与另外两名容貌姣好的女子一同上船。 这艘民渡不大,本是稍大些的渔船,加了遮雨的顶棚,后又在蓬内加了木凳软垫,勉强算是两排雅座了。 此时顶棚内,已经有两人在坐了,其中一人,便是先前与船老大争吵的河州老人。 他一人便占去了三个木凳,躺在凳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另余三个木凳,一名面容尚算英俊,可气色略显苍白的男子坐了一张,那便只余两张,慕容雷厉皱了皱眉,顿时有些不悦,一来他不悦那老人独自占去三个木凳。 二来,不满那头发灰黑面色苍白的男子,明明穷酸至极的样子,却丝毫没有自残形愧,不止不起身让座,反而老神在在,难道这人一点不懂江湖规矩? 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身粗布褂子,配着把铁剑就能当江湖人了? 这位莫名其妙被他人不喜的,自然就是刚离开三角城的长青了,在城内换了身衣服,接着马不停蹄出城,进入河州,经裹马、春盛二郡,过州城而不入,直奔凉州。 原本打算由官道走陆路,可长青想起来,自己还从未见过黄龙江,更从未坐过船,以前是与青松以及师妹等人约定,待大家进入玄字境后,一起去江湖游历,拜名山大川,走四海逍遥,与同道切磋武艺,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路。 可惜,一切皆随那一剑而散,坐在这渡船上,望着滚滚江水翻腾浩瀚之姿,长青一时心情摇曳,倒是对那慕容雷雳不甚上心。 慕容雷雳心生不满,可当着两位心仪姑娘面,也不好表露什么,他慕容世家是凉州武林大族,父亲慕容龙泉乃是天字境的高手,虽未上高手榜,可父亲的意思是,高手榜不过虚名尔,我凉州慕容氏倒不需要这些来锦上添花。 其实令慕容世家子弟有如此底气的,皆因一人,当代慕容家主慕容飞鸿,除了自身境界达到天字二品外,其本人更是统领西线边军,官拜兵部尚书,兼任大将军。 可以说整个南诏武林,他们慕容世家与天楚山的梁家剑府算是保龙派,虽是江湖宗门却与朝廷不可分割,慕容世家世代皆有子弟投身军伍,而梁家剑府每有战事必定有人剑守国门,随军出剑! 此时两名姑娘已经坐在长青身侧的木凳上,这两名姑娘,一个叫许珊珊,一个叫陈欣,皆是凉州士族,只是许家有个当朝在太学院担任祭酒的老叔公许文绒,因此慕容雷雳心底是期望此次出行能收获那许家姑娘芳心的。 若是两位姑娘芳心皆能被他一人所俘,那自然是最好,毕竟凭借他的样貌身世,还有连自己嫂嫂都说好的床上功夫,驾驭两女根本不算什么。 或许因为长青的气质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往他虽然长的不差,只是常年压抑,少了份气质,如今他虽面色苍白,却有一种孤傲之感。 或许是这种世家女见惯了对他们低眉顺眼的寒门子弟,倒是觉得长青有些特别了。 特别是那姓许的世家姑娘,一双美目流转,时常瞥向长青。 慕容雷雳看在眼里,记恨在心。 你小子若是上凉州地界,我定让你好看。 长青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上了慕容子弟的黑名单。 只顾着看那江河涛涛。 此时船老大与副手正在船头掌舵。 船老大一口河州口音,五短身材,四十多岁样子,副手年轻许多,三十开外,脸上有道刀疤。 副手靠近船老大说道: “董哥,三个肥羊入瓮了,就差点火煮上一煮了。” 船老大嘴里叼着一根土烟,笑着说道: “娘的,跑了三十多年的民渡,没想到有一天得做黑船。” 副手同样面露苦色道: “谁说不是,做个民渡,收入半成都给他漕运司收去了,这也就罢了,我们咋个知道当初那人是凉州逃兵,咱们民渡的,有客哪能不载啊。” 船老大拍了拍副手道: “李虾米,是我不顶用,带你走这行,钱没挣到,到头来还给你惹一身麻烦” 外号李虾米的副手摆摆手道: “嗨,董哥你还跟我说这话,反正咱们今天以后就不做这该死的民渡了,钱财到手,就地沉船,谁知道是咱们做的。” 船老大似乎还有些放心不下,说道: “那个老头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事后还愿意和我们五五分?” 副手李虾米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这叔父厉害的紧,以前是在玉州一代讨生活的,官府通缉了许多年,也没见把我叔父怎么着。” 李虾米眼珠一转,心想的确是五五分,可那是我和我叔父五五分,和你有什么关系。 船老大看了看那锦衣佩剑的慕容世家男子说道: “虽然事后沉船的确会少许多麻烦,可就怕那两个佩剑的年轻人会坏事啊。” 李虾米心想,你这个船老大怎么一点豪气都没有,前怕狼后怕虎,不过想想一会分钱的场景,也就耐着性子道: “那个公子哥,一把佩剑镶金戴玉,看着起码也能卖几千两银子,再加上那两个姑娘的玉佩首饰,肥羊是真的肥啊,这趟起码能赚个几万两,至于那个腰佩铁剑的病秧子,就当顺带做掉吧。” 船老大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长青嘴角微微翘起,他自从清醒以后,六识格外敏锐,数十步内,就算压低了声响,他依然听的一清二楚,这或许便是天道老爷觉得对他亏欠,给了些补偿吧。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八章 不尽长江滚滚来(中) 入夜,江风阵阵,繁星亦点点。 那麻衣老人扯了扯单衣,起身打了个哈欠,看了眼一旁冷脸站着的慕容雷厉,主动让出一张圆凳,示意他坐坐。 慕容雷厉的脸色略微好了一些。 渔船略微摇晃,两个姑娘互相挽着手肘,许珊珊家学明显渊博,拉着那叫陈欣的士族女子,聊的既不是闺中趣事,也不是女红之流。 而是听着江水,对着诗句,说是一人作一句,一句接一句,学那文人,对月作诗。 本来是许珊珊与陈欣两人对诗,不过陈欣实力明显不如许珊珊,几轮下来皆是陈欣难以为继,许珊珊心思玲珑,便笑着邀请慕容雷厉与长青。 慕容雷厉虽出生武学世家,可对诗词歌赋也多少学过一些,他看了一眼长青,心想这种穷小子懂什么诗词,估计连应承下来都不敢吧。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小子居然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许珊珊微微一笑,问长青如何称呼。 “长青“ “长江奔流入海,青山不改绿水?” 长青点了点头,那叫许珊珊的女子便道了一声长青公子。 这一幕令慕容雷厉醋意似江水,翻腾再翻腾,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路边的阿猫阿狗也能叫公子了? 慕容雷厉心中暗暗鄙夷。 许珊珊是属于那种初见时不觉如何惊艳,可相处久了,气态举止却能令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属于江南的那种淋漓小雨,最是润物细无声。 而陈欣虽出生士族,论样貌还略胜许珊珊一筹,可样貌为皮,文思为骨,如此一来,许珊珊又胜了许多。 许珊珊轻轻拍了拍手,略显俏皮 “那就我先来。” “江河连天别样红” 陈欣俏脸微红,小手扯着衣袂,缓缓道: “夜笼烟雨人笼纱” 陈欣对完,还抬头看了一眼慕容雷厉,显然落花有意。 慕容雷厉则无动于衷,只是沉声对道: “雨打琵琶静夜思” 到了长青这边,他低头沉思片刻,虽然小时候在乡下跟先生读过几天书,可要说对诗他的确不太行,不过倒是听杜青松念过许多打油诗,大概都差不多,便朗声道: “静夜观音莲花坐“ 本来坐在一旁边听边打盹的老人顿时精神一振,笑的合不拢嘴。 慕容雷厉一愣。 陈欣满脸羞红,许珊珊嗔怪地看了一眼长青。 长青略微尴尬,心想青松教我的都是些什么,果然有歧义啊。 这边诗情画意,其乐融融,那边船老大与副手李虾米从船夹板各自抽出一把朴刀。 当这两人走近,长青正配合许珊珊唱一首楚词,大楚有三甲,楚词当一甲,说的便是楚词享有“楚三甲”的美誉。 长青随意打着节拍,只是这节拍打的粗鄙不堪,完全跟不上调,许珊珊也不介意。 词中有情,情定三生,歌声优雅婉转,许珊珊竟是有些痴了,以至于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个歹人。 直到李虾米用朴刀拍打夹板,这才打断了这个士族小姐的文人雅兴。 慕容雷厉出生武学世家,见这两个船夫竟然敢向自己拔刀,自然料到这是上了一条黑船了,陈欣已经吓的花容失色,许珊珊要好一些,气度从容,只是脸上还挂着那首楚词催下的清泪。 长青则漠然看着这一切,并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慕容雷厉自小浸淫武学,如今也小有成就,俨然达到了玄字二品的境界,因此见这两个船夫气息普通,明显并未习武,一时间有意卖弄,想在佳人身前,多些风流身姿。 他往前跨出一步,护在众人身前,冷哼一声,长剑随即出鞘,名贵长剑挽了一个好看的剑花,正当他准备朗声出言教训时。 那坐在他身侧的老人闪电般出手,竟是一手漂亮的封穴功夫,长青看出论修为老人似乎离那慕容雷厉还要弱一线。 可慕容雷厉有意卖弄,又暗自托大,从头到尾都没将身旁老人放在眼里,不过这老人隐藏气机的功夫的确一流,之前长青特地感应过,老人的气机就像干渴的溪流,断断续续比常人还不如。 长青也不知对方是如何做到的,长青目前身体特殊,气息极度内敛,若是他愿意甚至可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般高手身侧,而不被对方发现。 当然若是长青境界达到地字以上,还是容易被发现的,地字以上修为如江河奔流,即使可以收敛,可对于一些真正的高手来说,还是有迹可循,所以长青对老人的敛气功夫十分好奇。 一旁的慕容雷厉顿时满脸惊骇,身体几处大穴被人点金封穴,顿时气机运行不畅,时断时续,一身修为十不足三。 眼看慕容雷厉被制,已方没了最大的凭障,陈欣已经浑身颤抖,就连许珊珊也面露戚色。 慕容雷厉到底是世家子弟,虽然身体被制,但惊慌之色并未流露太久,而是缓缓说道: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家父慕容龙泉,你们今日所做所谓,慕容家必定十倍奉还,若是现在放我们离开,我慕容家既往不咎。” 一听慕容世家,包括年迈老人在内的三人都面露难色,人人都知道凉州有慕容家,那可是个庞然大物啊,可了不得,船老大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长青暗自摇摇头,心想这是又给别人一个灭口的理由啊。 果不其然,年迈老头上前便是一拳,打在慕容雷厉丹田处,骤然遭受重击,慕容雷厉瘫倒在地,面容狰狞。 老头揉着脸颊说道: “既然如此,一不作二不休,全部杀了丢江里” 当他转身看了一眼长青,突然觉得这小子还挺有趣,便道: “那边的小子,我看你也是穷苦出生,一会你也杀一人,算是入伙,老夫年纪大了,你现在练武是晚了些,不过老夫这一身手上功夫不全靠修为,你若跟了我,以后继承我飞天鼠的名号,大好江山,都是你的” 这老头本是安京人,练得一身飞檐走壁,鼠窃狗偷的本事,纵横江湖多年,搏了个飞天鼠的名号,后来在安京城惹到一名刑部从事,后逃出京城,辗转流落玉州,而这船上副手本是他远方子侄。 这次与其谈妥,大捞一笔,五五分账。 早有退隐之意的飞天鼠,本想将今日,作为其大盗生涯的收官之作。 没成想遇见个投契的小子,自己这一身衣钵总得后继有人不是。 长青笑了笑揉了揉脑袋,落在两位姑娘眼里,顿时心生绝望。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二十九章 不尽长江滚滚来(下) 许珊珊对长青公子生出的那一丝丝好感荡然无存,就像桃枝上长出了烂桃花。 长青缓缓开口,淡定地问道: “我要是跟你学本事,那这两个姑娘呢” 李虾米和船老大都被这小子逗乐了。 老人飞天鼠也笑了笑道: “无妨,你看上哪个,为师替你毒哑咯,你带回去做媳妇便是。” 那边李虾米一听,心想到底他是你子侄还是我是你子侄,我想跟你学本事你不收,人家呢,你又教本事,又给媳妇的。 没人理会李虾米酸溜溜的内心。 长青站起身子,不再懒洋洋地坐在木凳上。 抱着黑色铁剑。 远望滚滚江水,感叹道: “还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刺龙剑鞘落地,长青手腕运剑,灵活的身体,远超常人的力量,让这一剑快如奔雷。 待在场众人回过神,李虾米与船老大,脖颈上缓缓出现一道细微的血线,李虾米双目圆瞪,跪倒在地,单刀柱地,嘴角喃喃蠕动,吐出一堆血泡,却没能吐出一个字,船身被一个浪头拍的晃了一晃,李虾米顿时失去了重心,头朝下摔倒在地。 船老大则后退两步,丢了朴刀,捂紧脖颈,眼角似有泪花和悔意,仰倒在地,身体因无法再呼吸而不断颤抖,他的意识模糊,却想起了年轻时,第一次摸船舵,那感觉真好啊,比摸姑娘的感觉还好,比今天摸朴刀的感觉好一万倍,随即天空一暗,生机就此断绝。 长青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剑身漆黑,孤寂无声。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人命近乎冷漠了,长青摇了摇头,对方是恶人,自己并没有错,长青抬头望着在场诸人。 许珊珊一脸错愕,有些羞愧,陈欣不忍看那血腥场面,双手抱头,浑身颤抖。 自称飞天鼠的老人咧了咧嘴,笑道: “好好好,好一手快剑,是老夫看走眼了,你走的竟是快剑路子,可论修为你不如我,论速度,我也不慢,所以你那快剑对上我,并没什么优势,而老夫的提议依旧有效。” 天下武夫,有走极端外家路子,忽略内在气机修为的,这种方式短期成效是不错,可人力终有极限,这些外家高手,后期必定需要内家功法辅助,方能向山顶攀登,而江湖上寻常武夫走外家路数,大多出于无奈,好的内家功法,被师门视若珍宝,各种拜师费用不说,每年在师门的应酬开销都是天文数字。 而江湖上也存在追究剑术极致的高手,一手快剑,若是练至极致,亦是可以达到一些出其不意的效果,而许多剑术大师却认为执着追求剑术忽略内在修为一样是孤阳不长的偏执路子。 长青一路行至河州地界,一身地字境的修为已经回落到了黄字境内,因此那飞天鼠便认为长青那一手快剑是因为专修剑术的缘故,而他没料到的是长青出剑之所以快,主要是仰仗着与常人不同的体魄罢了。 这边长青缓缓收剑入鞘,似是同意了飞天鼠的想法。 许珊珊明亮的眼眸再次暗淡了下去。 慕容雷厉初时震惊于长青的一手快剑,此时见他收剑入鞘,摆明是同意了那贼人的提议,顿时也顾不得风度,半跪在地上,谄媚地说道: “长青公子,我们一起吟诗作对也算相识一场,不如这样,我和你们一起啊,小弟家底殷实,我和你们杀了她们两个,到时候我也算脏了手了,回了慕容家我再给你们银子,大家皆大欢喜。” 长青侧身看了看这位慕容世家子弟,觉得这人有些好笑,不说他这个提议很白痴,而且演技也太假了,长青不怀疑他敢对这两个女子下手,可等他回慕容家,那他长青定会被慕容家大卸八块。 许珊珊怒极反笑,而那叫陈欣的士族女子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心仪的人中龙凤,美眸中好似发了洪水。 飞天鼠哈哈一笑道: “这小子还挺上道,白面小子,你怎么想,话说你年纪轻轻有如此剑术,继承我的衣钵,我传你内功心法,你定能更上一层楼。” 飞天鼠心思急转,这小子年纪不大手段如此狠辣,刚刚那剑出鞘,通体乌黑却寒气逼人,这哪是什么平常铁剑,分明是出自名炉的好剑,光这把剑便比那世家哥的华丽佩剑还要值钱几分,难道是出自什么名门望族?若是今日真能和他搭上线,结下点香火情倒也不错,可若是不成,必须将这船上的人尽数斩杀,否则后患无穷,老人心中念头狂转。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长青淡淡地说道: “我叫长青,没有家世的无名小卒,老爹曾跟我说,人生在世,不争名,可以,不争利,亦可,但是要争一个道理,以前我有一个道理,后来发现讲不通,所以现在我没必要和你讲道理。” 长青缓步走到老人面前,老人突然觉得活了一甲子还多的自己,在这年轻人面前,是真的老了。 可老了不代表坐以待毙,不代表他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双手不知何时多了两柄短刀,短刀长约一尺,刀身流淌着夜空洒下的星光,仿佛活物。 行走江湖多年,总有些压箱底的手段,飞天鼠的一身轻功与敛气法门的确有些门道,不过人生在世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狗急了还会跳墙呢,飞天鼠急了也是有獠牙的。 可惜的是老鼠露出獠牙也终究只是老鼠,不是老虎,不是巨蟒,甚至连家猫都不如。 长青挥出一剑,剑光仿佛黑夜里的墨汁,短刀双双挥出,迸发出夺目的光影,只是这光影显的有些艰涩,比不得黑光圆润,梁家剑法,到底是南诏国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宗,就算长青只是个境界低微的弟子,可比之这些江湖老鼠,只轮剑术还是有过之无不及。 飞天鼠怪叫一声,内力骤然凝聚双手,硬生生抓住机会荡开长青的黑剑,脚尖一点,身形如江风吹落叶,荡入长青怀中,他身材矮小,三角眼满是阴翳,此时嘴角却扬起。 因为长青看似避之不及,而他趁机一刀刺入长青肋下。 “你到底是年轻。”飞天鼠桀桀笑道。 长青脸色越发苍白,灰黑色的头发被突然汹涌的江风鼓吹的狂躁不已。 “我是年轻,但活的次数比你多,你这刀太短了啊。” 飞天鼠尚未深思长青所言何意,便被长青简单伸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脖子。 只听见长青在其耳边淡淡说道: “你这一刀我不疼。” …… 这一天,黄龙江夜来风起,江水滔滔,渔船仿佛一叶扁舟在江中起起伏伏,一名麻衣佩剑的少年独坐船头,一身气机完全内敛,如果不是天空尚有星光点点,当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长青望着江水,再次确定了,自己可吞他人内力,亦可吸纳他人所学内家功法,当他运转气机,那飞天鼠一身修为缓缓流淌入自己体内,他心中没由来的产生一种明悟。 就像一幅画卷突然展开放在你面前,又或者是一条路自然而然在你前方出现,而这一瞬间,长青便记住了画卷上的内容,看清了道路上的景色,换句话说就是,他记住了飞天鼠敛气功法的气机运转方式。 而他肋下那一刀,亦在吞了飞天鼠的气机后,快速愈合。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章 江风夜谈 慕容雷厉的父亲慕容龙泉虽未跻身江湖十大高手之列,可慕容世家声势之大,纵观整个南诏大小家族,竟无一能与之相与,特别是军武一途更是一骑绝尘,只是也因此,慕容并未被评为士族,可若因此便认为其乃普通江湖世家,那又是大错特错。 南诏自实行“分级定士族”以来,一些在文坛实力超绝的甲等士族,也只勉强与慕容世家齐名,比如曾出过大楚三任宰执的许氏,当代许家更有数位族人在京任职,因此凉州又有“武慕容,文许氏”的说法。 而论江湖实力,慕容世家还要略胜那“天楚一剑”的梁家剑府一筹,只因慕容世家在当年大楚分崩离析时,坚定站在了当年的宋家面前,也就是如今的南诏官家,而随着宋家崛起,慕容世家也参与到朝廷对大楚余孽的血腥镇压,大量以楚人自居的武林宗门、世家,皆受到了灭顶之灾,而这些武道传承秘籍,自然流露到了慕容世家之手。 也因此更加稳固了慕容家在南诏国的江湖地位,门中族人可以说一出生就坐拥大量武学秘籍,那些令江湖人抢破头的武学秘籍,在慕容世家可以说是随处可见,有个笑话,慕容世家的一个门房,平时起居的屋里有张旧桌子,一头不稳,后来寻了本册子压着,才好一些,谁曾想,竟是当年号称“四上仙”之一的戟仙遗留的半部戟法,之后虽有慕容族人澄清,那秘籍只是一个枪法高手的心得,不是人家“不剑山”的戟法,你们这些看热闹的,可别乱说话,也算是闹出一段笑话。 因此就有了“门房桌角压神功”的江湖说法。指的便是慕容家底蕴深厚。 在这样一个武林巨擘里,族中子弟在得天独厚的条件下,自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年轻一代的慕容紫衫,年纪轻轻已是地字二品修为,江湖上有小飞鸿之称,或许在江湖人眼里,慕容年轻一代这个女娃娃,将来必定如那慕容飞鸿挤身十大高手之列。 而慕容雷厉论修为在慕容世家的确不怎么起眼,可其父亲乃是慕容飞鸿亲弟,如今慕容世家实际的掌权者。 毕竟慕容飞鸿常年在边关,族内事务自然落在了亲弟慕容龙泉身上,虽然慕容龙泉修为逊色慕容飞鸿,可为人温和谦逊,在江湖中十分吃得开,谁不想和一个好说话的武林庞然大物交上点香火情,对不对。 虽然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可这位慕容雷厉倒是出了名的纨绔,也就最近几年,在其父的大力管束之下,才稍稍有了点起色,凉州的许多风花雪月之地,倒是少了这位鲜衣怒马公子哥,不过相对于一些惊才艳艳的慕容子弟来说,慕容雷厉真算不上多么出色。 可烂船还有破钉三千,慕容雷厉虽然天赋是不如何,又懒散惯了,可到底架不住家学渊源,其父也为其煞费苦心,为其专门寻了部奇功。 昔年大楚鼎盛时的玄音宗可以说与如今的慕容世家地位相当,却与大楚皇家走的太近,福兮祸所依,大楚消亡,玄英宗便随之而亡,玄英宗有一套功法,既不需要如何刻苦修行,亦可缓步提升,此功法稳稳地跻身当今十大奇功之内与诸多魔教功法齐名。 即便是当年玄英宗,若不是有那大楚皇室为其遮掩,免不了也要被扣上一个邪门歪道之名,这功法名为“九重天“,取意道家天上仙境九重天之意,可此法真与道家真法毫不沾边。 练此功法需要一名天字境的武者,自愿牺牲一身修为,为他人做嫁衣。而接受九重天之人,只需按部就班稍稍练习一套内功心法,待九重天成,可得献者九成九修为。 当初慕容龙泉便是花了很大心思,向那年迈贡献者许诺其家族子孙富贵,才终说动那名高手,将毕生修为做嫁衣。 如今慕容雷厉只修至第二重“羡天”,也就区区玄字二品修为,要冲开飞天鼠留下的枷锁并没有那般容易。 况且即使能冲破,也需要相当时间,而长青显然为他争取了这份时间。 不过在见识了长青身手以后,慕容雷厉心中不免怨恨,你既然这么有能耐,何必惺惺作态,你既然不做那恶人之事,怎么就不找点出手! 如今害我在两大美人前丢人,都是你这小子害的! 不过在见识过长青的诡异手段令那飞天鼠成了江中死鼠以后,他没由来地想起父亲曾说魔教功法可纳他人内力为己用。 而长青一瞬间的修为暴涨,可不就是魔教功法的表现,待我冲破封锁,击杀你这魔头,再虐杀这两个贱人,上了岸,我也只需说是你这魔教妖人联合贼人袭击我,我奋勇一搏,虽然成功杀了贼人,可两位姑娘惨遭毒手。 一念至此慕容雷厉决定铤而走险一次。 …… 长青是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掌舵,他对这种灵活的渔船自然是毫无经验,只能勉强握住船舵,使这条船不至于撞到崖壁。 许珊珊已经镇定下来,走到长青身侧言辞恳切地道: “视小人若君子,视君子如小人,我许珊珊也做了一次书里的那种人” 长青有些手忙脚乱地掌着舵,苦笑道: “之前动手的时候只觉得的恶人当除尽,现在倒觉得应该留一个掌船才对,如今倒好,搞不好大家都得死在江里了。” 许珊珊嗤笑出声:“你这人真是有趣,有时候无赖之极,有时候又有一股书生意气,到头来把事情做的手忙脚乱的。” 长青再次自嘲道: “以前总觉得跟先生读了几天书,自己也算半个读书人了,结果好的没学到,眼高手低倒是学了一堆。” 许珊珊微微一笑道: “其实河州凉州之间这段,我走过几次,有些印象,其实我们面前这条江是一条直线,你取中就行了。” 长青点了点头,夜风吹的他满头灰发招摇飞舞,许珊珊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道: “我不记得凉州哪个武学世家有你这样的子弟。” 长青咧了咧嘴:“我之前说自己是无名小子,说的是真的,不过你们怎么都觉得我一定来自某个大家族。” 许珊珊环抱双手,与长青立于船头,满头青丝向后飞舞,她伸手挽了挽头发笑道: “感觉,我能从你身上感觉到,你必定不是普通人” 长青笑了笑,没有继续接话,而是沉默了半晌,说道: “相传黄龙江上曾有过恶龙,龙长百丈,通体漆黑,自黄龙江得道,最终却为恶人间,后来两岸百姓建龙王庙,可这恶龙还是要吃童男童女,终于有人站出来,带领百姓寻找屠龙之法,不知是遇到了仙人还是他们自己悟出了什么,竟真的斩了那恶龙,这才有了我们所学之武学。” 许珊珊转头妩媚一笑道: “这是谁告诉你的,我竟是第一次听说” 长青刚巧看到这一笑,心想原来你笑起来挺好看,接着道: “我老爹说的,小时候拿这种故事哄我睡觉,结果听过以后整个人反而更兴奋了。”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一章 黑夜里的两种剑花 许珊珊突然踮起脚尖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年轻剑客,她不知该称他是剑侠,还是魔教妖人,她家学渊博,自是知晓许多江湖隐秘,包括魔教也是略知一二,可管他呢,他许珊珊只是不识大体的女子罢了。 恰在此时一道巨浪缓缓拍来,推的船身一阵摇晃,许珊珊本就身子纤弱,站立不稳,就那么晃悠悠地靠向长青,长青下意识地展臂轻扶,许珊珊撞入长青胸怀,后者俏脸微红。 随着呼啸的江风送来一阵不合时宜的阴森笑声,打断了这幅算是美好的画面。 慕容雷厉那柄名贵佩剑已经出鞘,静静地折射着月光,这些月光落在慕容雷厉脸上,后者脸色透着阴寒。 长青可以从对方丝丝溢出体外的气机上感应到,此人的修为较之前暴涨了许多,不禁皱了皱眉。 许珊珊站定以后,俏脸依然带着红晕,谁知一抬头便看见慕容雷厉竟然拔剑相向,便蹙眉问道: “慕容公子?” 慕容雷厉脸上浮现病态的潮红,声音嘶哑低吼道: “我是慕容雷厉,是慕容世家二房长子,是南诏军神慕容飞鸿的子侄,怎是你这肮脏的魔教妖人可以侮辱的,又岂是你们二个贱人可以看轻的,你们都给我安安静静死在这里,因为只有死人,不会知道我慕容雷厉今天是多么不堪。” 慕容雷厉往前跨出一步,简陋渔船的夹板顿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这破旧的渔船,一生经历过多少风雨,被多少来来往往的江湖儿女踏过,却这慕容雷厉溢出的气机之下,碎成无数木屑。 慕容雷厉挥了挥手中的剑,似乎对自己目前的修为感到很满意。 他冒着经脉尽毁的风险,强行开脉接连破境,此时以气机内力而论他算是地字三品境界,只是这样得来的境界极其不稳,按理他应该在明年迈入第三重天“从天”,从而突破至地字三品境,而今他强行破镜,势必会对他未来修为根基造成极大影响,可那又如何,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以他慕容家的底蕴,自然不在乎这点问题。 长青自他拔剑开始,便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好像他这位慕容家的天之骄子是什么很可悲的人物。 “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求生的确是本能,可你的作态,已经不是求生,而是苟且,的确是狠不堪” 长青的声音在江水的节拍里显得异常冷峻。 在长青那样的目光下,再加上这样的言语,慕容雷厉十分恚怒,一种十分别捏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对方的作态,本应该属于他慕容雷厉的,而不是一个穷酸小子对他表露,就好像一个蚂蚁与一只雄鹰忽然换了个身份,蚂蚁飞上了天,雄鹰滚落尘埃,别捏。 可他立刻又释怀了,无视长青的言语,一双丹凤眼反而在那位许家姑娘身上来回游弋,以往他为了在对方面前留下个君子温如玉的印象,何曾如此大胆过,他此时倒不是真的轻视那个魔教小子,相反,魔教功法诡异莫测,而长青的剑法他见识过,的确迅疾如飞。 可他已是地字三品,以他慕容家融汇一炉的各种武林秘籍,所谓高屋建瓴,他对自己也有绝对的信心。 许珊珊今夜的确对这个所谓的慕容娇子很失望,不过本就没多大期待,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惜。 可现在,见他毫不遮掩的目光,原本英俊且贵气的脸庞,此时尽显狰狞,她忍不住转头去看那容貌稍逊,却气质冷冽如幽泉的长青,月光下,长青眉浓如剑,好一个剑眉星目。 慕容雷厉在看许珊珊,而许珊珊在看长青。 月光下三人一时沉默无言。 这幅画面比如何言语都要锋利,真真实实地刺疼了慕容雷厉。 慕容雷厉怒吼一声,周身产生一道气浪,气浪先行,而一剑紧随而上。 长青推开许珊珊,倒退数步的许珊珊跌坐一旁,幽黑刺龙剑划破夜幕,泛出比夜更黑的凄美光泽,这种光泽一出现,便迅速融入夜色。 仿佛一条墨色的灵蛇,翻飞在黑夜之中。 长青剑影如泼墨,破碎了那些无形的气浪,借着月光的慕容雷厉,剑光闪耀如夜空的里的雷电。 两种截然不同的光影在黑夜里碰撞,无数火花激射而飞,开成最美的花朵。 长青先是吞噬了那个老人的内力气机,修为提升至玄字一品,可此时的慕容雷厉修为已是地字三品,气机如江海般浩瀚,六识前所未有的敏锐,如果说玄字境是内力的超凡,由内而外的散发。那么地字境庞大的气机内力,则令武者的六识分外敏锐,可以说是见微知著,清晰捕捉对手气机变化,进而发现破绽,而庞大的内力,又为地字境高手奠定了一击必杀的基础,因此地字境的争斗往往是发现破绽后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长青虽然曾短暂地晋升地字境,可他如今特殊的体质有违天道常理,六识中除了味觉,俱是格外敏锐,只比全盛的地字境高手略差一线。 随着两人挥出数百剑,慕容雷厉惊骇地发现,对方竟然毫无破绽。 长青一剑侧滑,这一剑他用上了当初来自山台郡乡道上阴森老者李山的开山掌精髓。 剑劲瞬间叠加六层,慕容雷厉骤然被这一剑打的一个踉跄,破绽大开。 长青剑势来不及再起,干脆以剑柱地,飞身一脚,慕容雷厉被长青强大的力量踢飞数丈,险些坠入江中。 慕容雷厉骇然之下,一掌拍在船梁上,身影瞬间来到长青身侧。 慕容雷厉气机顿时涌入全身七百二十道穴窍,华衣锦府膨胀如斗。 一剑做推势,这一剑推出,一道剑气先于手中剑,斩向长青。 长青身体后仰,剑气飞出数丈,消失在夜空中。 慕容雷厉剑收改劈,这一剑隐隐有风雷之声,若是仔细看的话,黑夜之中,慕容雷厉周身似有淡淡电弧环绕。九重天,三重之上有雷鸣。 虽然世间越是高深的功法,其威能越是要在天字境,方能初现端倪,不过功法万千,总有例外,比如各种魔教奇功,又比如此时的慕容雷厉,他的九重天自带雷法。 慕容雷厉一剑劈出,长青一剑回护,长青体内气机疯狂席卷周身,接着便有一股疯狂的雷电顺着刺龙剑席卷长青全身,长青身体骤然僵硬,刺龙剑跌落在地。 慕容雷厉剑势不减,继续下压,劈在长青肩膀,长青勉强以左手托住慕容雷厉那柄利剑走势,顿时丝丝猩红顺着长青手掌滑落,肩膀的上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布衣因为染血,紧紧贴在长青身上。 长青曾杀过境界更扎实的地字二品刘虎豹,可当时他只是收敛气息,出其不意地刺杀了与映月酣战的刘虎豹,如今正面面对地字境,他才发现,目前的自己境界起伏不定,果然是有太多的变数。 慕容雷厉阴森一笑道: “我是不会给你机会碰到我的,魔教的虹吸之术,接触他人方能吸取他人内力,我没那么傻。” 长青微微笑道: “是么” 只见长青左臂淡淡的气息流转之下,泛起淡淡的荧光,正是那刘虎豹的金刚手。 慕容雷厉不禁一愣,武道一途,本就是贪多嚼不烂,可这小子五花八门层出不穷,而且都练的不错,难不成是什么武道天才。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骇的,当长青疯狂流转气息之时,他能隐约地察觉,自身体内的气机竟被一道力量缓慢拉扯,一点点溢出体外,这些气机内力虽然不多,可的的确确在缓慢流失,而这些流失,竟是入了那小子体内。 什么时候魔教的虹吸之术如此诡异了。 不敢再与长青持久战,慕容雷厉欲抽剑而回,可那柄价值不菲的佩剑竟是被长青左手禁锢住,无法动弹。 慕容雷厉怒吼一声,气机凝聚右手,一掌拍向长青胸口,准备在这小子胸口炸出一个窟窿。 长青被这一掌拍中胸口,剧震之下,身体如断线风筝,飞出渔船。 慕容雷厉看着那坠入江水生死不知的长青,心中可惜,万一这小子没死,以他一身诡异功法,日后必成大患。 就在慕容雷厉准备好好收拾这两个姑娘时。 突然停下脚步,猛然转身。 一道黑影,已经扑到他面前,开山掌,金刚手,如玉石般的左手,轰然拍在慕容雷厉胸前,轰然巨响之下,慕容雷厉胸腹间护体的内力被打散,口中溢出丝丝猩红。 长青再开山,六劲叠发,再一掌,慕容雷厉旧气被一掌六劲拍散,如今再来六劲! 新气未至,仅以肉体硬抗这一掌,清晰的胸骨碎裂之感通过手掌传至长青脑海, 这一掌长青用上了金刚手,开山掌,以及自己死而复生后拥有的怪异体力。 措不及防的慕容雷厉,气机被打出了一道空隙,长青不依不饶再一掌,碎其胸骨,巨力之下,慕容雷厉翻下渔船,坠入江中,生死不知。 长青收掌,坐在夹板上,望着月光下依稀的江水,微微咳嗽一声,还好,感觉不是很疼,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疼过头了,他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奇怪的是,血流的真不算多,只是衣服略微有些黏糊,此时血似乎自行止住了。 长青放下手,苦涩一笑。 许珊珊已经从远处跑了过来,颤抖地伸手撕开长青本已破碎如布条的麻布上衣。 只见长青胸口原本苍白的皮肤上满是细小的皲裂,胸骨凹陷。 许珊珊顿时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长青微微一笑,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比如我死不了,我不是人,结果却发不出声。 而此时许珊珊竟是自行停止了哭泣,因为她看到了神奇一幕,那原本凹陷的胸骨,竟然缓慢隆起恢复,接着皮肉的皲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长青见他一脸惊奇,他也低头一看,同样一脸疑惑,这是他苏醒以来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本事。 他抬头看着远方晨曦微展的天空,心想还有这么牛逼的事情? 只是一身修为又从玄字一品坠入黄字二品品,显然这样的恢复是有代价的。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二章 如妖似魅 长青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功法并不能自由吞噬他人内力气机,之前之所以可以吞噬刘虎豹,显然是刘虎豹本就强弩之末,重伤垂死的缘故。 而此次遇上慕容雷厉,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只能缓慢吸纳一些对方打斗时溢出的气机补充自身。 此时继续掌舵的长青想起当年初入梁家剑府,一群半大孩子一人捧着一本入门心法秘籍,上面用艰涩的文字写着: “天地初开,始于鸿蒙,万法归一,付诸一剑,若问剑道,首问剑心,次以五府灵气,充盈剑气……” 那时候的李常春如何能理解这些,哪里知道什么五府灵气,倒是以前村里有个叫王猛子的庄稼汉子,一双脚含有脚气,五丈内杀敌于无形。 即使昔日的李常春变成了如今的长青,他依旧只是对“气机内力”一知半解。 只知气机流转五脏四肢百骸,转为内力,便如眼前江水涛涛奔流不息。 此时天吐青白,两岸青山伴江水,一道道光线从天空的云层里落下,好似一道道垂帘。 在许珊珊的指点下,一行人总算没有驶入什么支流,或者触上什么暗礁。 长青抬头看着两岸的巨大石壁,高十丈有余,只见左岸暗黄石壁上有犀利古体小篆刻有一个“万”字,右岸上石壁则刻有一个“古“字。 许珊珊顺着长青的目光望去,缓缓说道: “黄龙江巍峨壮观,前辈高人亦如我们这般心生感怀。” 长青看着那凌厉至极颇有古意的万古二字,眼睛顿时有些酸涩,鞘中刺龙剑竟有蠢蠢欲动之感,名剑有灵,长青这柄刺龙剑显然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而那两岸万古二字剑意逼人,竟是令刺龙剑生出几许灵意。 长青一手扶船舵,一手按住刺龙剑笑着道: “这位前辈想必是剑道高人” 许珊珊捋了捋被江风吹乱的青丝,似乎极其神往地道: “两百年前有四人撑起一座江湖,那时候大楚国佐蒸蒸日上,百姓富庶,楚词雅歌风靡大楚,江湖也愈发受这文人之风熏陶,风流有余而力不足,直到这四人出现,而这万古二字,便是那青蛇剑仙李星河,酒后踏柳渡江,兴之所极,剑意挥洒所致。” 许珊珊作为凉州甲等士族女子,竟是对这江湖风流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敬仰。 长青微微一笑道: “为什么踏柳,踏剑他不帅吗” 许珊珊一时没憋住,嗤笑出声。 天上青白逐渐变大,终于整片天空一扫阴翳。 阳光好似在这黄龙江上点燃了一盏盏烛灯。 突然有几尾奇怪的大鱼跃出江面,鱼长约三尺,头大如锤,有白耆,而尾部又极其修长,有头重脚轻之感,长青看的神奇。 那许珊珊看出长青疑惑,便解释道: “这是黄龙江白龙豚,相传是上古天地初定时天上的玉女坠落凡尘化作五湖四海,而她的泪水则成了水中精灵,便是这白龙豚。” 长青揉了揉脑袋,阳光下灰黑的头发衬着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澈感,这让见过许多耕读才子的许珊珊心生许多奇怪,她见过的那些才子无论样貌还是才气都比眼前这人好的多,为何自己却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长青看着江中忽隐忽现的白色江豚,心想那玉女的眼泪很活泼啊。 …… 天楚山梁家剑府,剑崖之上,怪石嶙峋,罡风凌冽,许多境界低微的弟子,别说在剑崖崖畔思过了,便是爬到半山腰都要被这陡峭的山峰吓出一身冷汗来。 剑崖作为梁家剑府在天楚山的禁地,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地理上说,此处乃是天楚山凶门所在,寻常人进入此山脉,便会感胸闷气短,心情躁动,可若是剑修于此峰修行,却更能磨砺剑心,可见梁家先辈们,对门中弟子用心良苦,所谓的剑崖思过,不过是借山之势,磨砺出一颗颗剑心无垢出来。 而此刻的剑崖崖畔,梁海一拳打在那司徒逐风腹部肥肉上,这一拳足足用了六分力,打的司徒逐风如小山的身躯猛然后仰,可这司徒逐风也不是省油的灯,借力一脚踢在那梁海胸口。 两人各自以不同方向飞出丈许,摔的不轻。 “哈哈哈,梁海,我们没有剑,你还能用手把我剁了不成,我这几百斤肥肉,打架我可不怕你。” 司徒逐风躺在满是石粒的地上,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继续嘴贱道: “怎么,我就是看了,你是不知道,师妹那腰肢,月光底下,挂着水的感觉,看着老有感觉了,其他地方嘛,以后你总有机会看的,你说你个做师兄的,吃了肉总得给师弟们喝口汤不是么” 那边梁海一拍山壁,整个人已经腾飞而起,气机骤然攀升至顶点,双指合并,以指代剑,离那死胖子尚有丈许距离。 剑气已经迸发而出,一气如长虹。 那胖子慌忙之间怪叫一声,身体居然出奇的灵活,一个驴打滚身体已经偏离了一丈有余,饶是如此依然是被那剑气刮在了背上,本就紧绷着身子的最大号弟子常服终于撕拉一声,彻底化为了无数布条。 司徒逐风悲乎一声: “你大爷的梁海王八蛋,扒人衣服这么轻车熟路,没少干吧你,怎地你在这没娘们,对我这几百斤的肉体起心思了?” 梁海沉默不语,一步前冲,以剑招出掌,司徒逐风连接下数掌,边接边退,一身肥肉如水波荡漾。 剑崖除了一处洞穴供弟子悟剑外,便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山崖,山崖边缘则是万丈峭壁,此时司徒逐风正站在峭壁边缘。 梁海并没有要杀司徒逐风的意思,因为他若要成为梁家剑府未来剑主,便不能真正落下一个残害同门的名声,之前李常青一事,已经令许多人起疑,即便知晓真相的师傅也在有意无意地隐瞒真相。 因此他即使想这肥猪死,也绝不能死在现在,可是万事往往有意外。 当他一掌拍出,那司徒逐风竟然被这一掌轻飘飘地打飞了十几丈远,要知道这家伙可是几百斤的体重,别说他刚刚一掌只有三分力,便是用上十分,也绝对打不出十几丈远。 梁海满脸震惊地望着那个令他作呕的胖子,以同样一脸震惊的神态坠落悬崖。 梁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身。 浑身汗毛顿时炸起,心生恐惧到了极点,这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本能,就像弱小的蚊蝇落在了蜘蛛的网里,而那个蜘蛛还很美。 眼前的这名女子,便给梁海这种感觉。 而那女子一根如玉般的食指还保持着前点的姿势,见已被梁海发现,微微一笑道: “哦吼,被发现咯。” 这女子穿着不似中原人,有点像北幽女子的绑服子,一身纤腰尽显,却又不似一般北幽女子,绑服子外又有一身若隐若现的纱质彩衣,显的妩媚近妖。 不过梁海毕竟出身高门大宗,尚能保持一番气度。 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竟擅闯剑府禁地。” 那女子皱了皱眉头,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接着便道:“禁地?谁说的?你?还是你那个师傅?还是靠悬崖下那些粗陋的剑阵。” 梁海脸颊满是冷汗,一双腿如灌铅一般,此人竟然能在不惊动师门的前提下进入禁地,虽然剑崖在三大禁地中是最不起眼,最不重要的。 可那唯一的出口,有九宫剑阵,若她真是从万丈悬崖下上来的,得有多恐怖的实力,况且悬崖峭壁每隔百丈便暗藏一柄通灵之剑,皆是剑府历代剑主辛苦温养之物,天生通灵,天楚山梁家剑府所在之地,蛰伏着大量灵剑,灵剑互有感应,若是一般的高手强行闯山,光是这些灵剑便已经够喝一壶的了,当然这些通灵之剑并非真正用来杀敌,作用在于,当真正遇到高手闯山,以灵剑为眼线,剑府自有警觉,可如今,此人站在剑崖。 剑府中,除他外,却无一人知晓。 梁海暗中调动气机,若是他在此示警,师傅与师叔们赶到前,不知自己能否活下来。 就在梁海心念急转之际。 一声冷哼从那女子口中发出,声音不大,落在梁海身上却如重锤,他嘴角溢血,一身气机竟是迟滞难行。 他曾听师傅说过,以自己目前的修为,遇上寻常地字境的高手,尚能支撑片刻,可若是遇上天字境高手,怕是一息都撑不过去。 梁海心生绝望,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嘴角扬起,苦笑笑道:“罢了,我打不过你,连示警都做不到。” 那女子似乎极有兴致,双手晃着身上的罩衣,罩衣微微摇摆,纤腰若隐若现。 她突然低下头,凑到梁海耳边,吹了口气道: “不过你一直不看我的脸干什么,我很丑么。” 梁海下意识抬头,映入眼睑的自然是一张绝美的脸,与他师妹的那种脸不同,美的惊心动魄,美的摄人心魄,如妖似魅。 梁海突然心生一种直觉,蹙眉道: “你不是来杀我的?” 那女子嘴角上扬似拉弓,笑道: “喂喂喂,你不看看你自己是谁,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杀,要是你师父还差不多,不过你师父现在不在剑府,不然我可以瞒过那些废物,但你师傅终究不是。” 那女子两手轻轻搭在梁海肩上,梁海的余光甚至能看到那女子如凝脂般的玉手,朱唇轻吐: “梁海,我明王教定会让你坐上剑主之位!” …… 数日后,魔教十二法王之一的彩蝶儿,擅闯天楚山,梁家剑府高手尽出,最终魔教妖人受伤逃遁,包括司徒逐风在内的剑府数名弟子惨遭毒手,大弟子梁海身受重伤,被人发现晕倒在剑崖,好在性命无忧。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三章 天边小雨润如酥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王猛子觉得,这不过是那些读了一肚子书的富家老爷闲来没事,在床榻上胡乱念叨出来的东西。 作为牛黄村数一数二的懒汉,最好一年四季都像冬天那样,冬藏冬藏,天天藏在家里就蛮好,那些读书人怎么就不说说春藏,夏藏,秋藏呢。 自己那婆娘冬日的冷劲还没过呢,就算着立春的日子,好拖歹拖,总算拖到了清明时节,今儿这一大早,那婆娘不知发什么疯,硬是把自己撵起来,说好去翻翻田地了。 虽然自己也和她据理力争,不过那婆娘一夹双腿拿晚上那活说事,王猛子便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正所谓好男不跟女斗嘛。 王猛子扛着个锈迹斑斑的锄头,拖着破衣而出的宰相肚。从村道上慢慢往田间挪,挪了半天,还是没出村口。 冷不丁被前来盯梢的媳妇看到,遥遥地站在村口破口大骂,王猛子也习惯了,晃了晃锄头,稍微走快了两步,头也没回。 正在村道上走着,有人遥遥迎面走来,那人一身白灰色长衫,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身材高大,十分挺拔,手里捧着两坛酒,不知为何王猛子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当与那人擦肩而过后,他也便不再多想,只想着白天自己干完活,晚上定叫家里那肥婆娘干那活也多出力才行。 …… 牛黄村背靠春山,前依骡子河,也算是沧州境内风水顶好的村落了,可牛黄村人口却不多,只因离秀春、凌越两县较近,有点家底的人都去了县里,只留下许多空荡荡的祖宅和一些念旧的老人,当然也有一些人出于各种理由更愿意留在这山清水秀之地。 比如当年的李凤林。 此时的春山山坡,一处坐北望南之地,刚好可以看到底下村落全貌。 梁天支坐在一处石料不甚讲究的坟堆前,自顾自饮着一坛酒,另一坛,便搁在碑前,那有些笔迹工整的三个字“李凤林” 梁天支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白玉兰,放在紧挨着此坟的另一处年岁更久的坟地旁。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整个人都沧桑了许多。 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怪我,可常春他,吉人自有天相,找不到反而是好事,只怪我狠不下心,自己的孩子做出那样的事情,不过她到底只是个孩子,就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在给女儿找借口。又或者是我对她母亲的愧疚,当年我……唉……后来她走了,我才发现自己心里,到是愧疚更多一点,世间若有不义事,我梁天支尚可一剑去,简单,直接,可真要落在自己身上,儿女情长终究是长啊。” 不知念叨与谁听的天楚剑仙仰头饮酒,却不醉。 他起身,便欲离开,眼角一撇顿时心生激荡,两处坟墓,一坟稍新一坟稍旧,两边杂草俱是整整齐齐,仿佛被利刃所削。 梁天支突然心中一松,大笑着缓步下山。 …… 离牛黄村四五里的村道上,长青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会天倒是放晴了,到了凉州渡口,他便与许珊珊两人分开,许珊珊等人不亏是凉州甲字级的士族大户,一上岸便有修为不俗的家仆接应,那些家仆也都骑着高头大马,看着他这个穷小子的眼神十分不善,特别是许珊珊走近长青,一口一个长青公子的时候。 至于那个陈欣一直精神恍惚,许珊珊说她会在长辈面前解释前因后果,让他不必担心,慕容虽是军武世家,可她许家也是不惧的。 长青对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还不是很熟悉,告辞后便一路回到了沧州,他自然不会再回梁家剑府,有些事有些人,有缘自会再见,他回到牛黄村,拜了拜老爹和老娘,自己弄成现在这幅样子,不知爹娘如何做想,而且他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气机消逝的极快,如今他已经跌至黄字二品境,虽然靠着远超常人的诡异体质,生死相搏一般的玄字境都未必是他对手。 …… 夹州的百姓知道那青云山上有神仙,那些青云道人都是有大能耐的。 这天有一道青色身影落在青云山脚下云枫县的那棵百年桂树上,一孩童抬头仿佛看到一名青衫神仙姐姐,再一揉眼睛,哪还有神仙姐姐。 玉州境内,无名矮山上有樵夫看到青衫身影在树梢间飘荡,一瞬间已不知去向,下山后,他煞有其事地自称看到了山精鬼魅。 河州境内,那青衫女子踏江如飞虹,最终落在那“万古”的万字峭壁顶上,略微停顿,皱了皱眉。 抬首望着南边继续寻那一抹阴煞之气而去。 一路上见山拜山,见水渡水,飘逸如仙。 …… 长青不知道有人一路追寻他而来,这种若有若无的天机除非是有大机缘的两教圣人,否则谁能看清天地气运走向,从而抓住那一丝有违天道之物呢。 长青此时已经到了卫州,卫州素来有南诏西南门户之称,卫州西北有雄甲天下的卧龙城,城外有军镇堡垒百余座,共同组成南诏西北防线。 而西南则是漫无尽头的肥沃雨林,卫州靠着两座关隘将世代居于雨林深处的部族阻挡在西南雨林之内,这些雨林部族在大楚三百年国佐里,即使以大楚兵甲天下的国力也无可奈何。 最终当年大楚官员便派人前来招安,因为这些人世代居住雨林,认为中原大地是邪魔所在之地,而他们雨林部族离开雨林是会被诅咒的,惹的当年前来招安的大楚官员苦笑不得。 而这些雨林部族又极爱惹事,因崇拜英雄,常有部落勇士试图翻爬关隘,甚至刺杀守将,然后将战利品带回族中成为受人尊敬的勇士,于是惹的当时的大楚帝王勃然大怒,派出五万西南边军,以精锐步卒为主,辅以重甲枪队为策应。 只是五万西南边军,进入雨林,撤回时不足半数,且大多数死于毒雾障气,或者是毒虫叮咬,而那些重甲步卒最惨,雨林气温极高,雨量丰富,一身重甲的步卒士气与体力消耗更快,五千重甲步卒未交战便因非战斗减员过半,一路丢盔卸甲。 而世代居住雨林的部族在雨林如鱼得水,完全没有这些顾虑,他们臂长入猿,在雨林高耸的树端不断伏击骚扰大楚步卒。 虽然这些部落无法组成有效的军队正面抵抗,只是一味后撤,可在这雨林中,大楚步卒不断倒下,最后主将只能下令撤出雨林。 那之后楚帝虽是震怒却也不再理会这帮雨林中的蛮夷,只是向两大关隘守将下令。“荡蛮夷于关外,其族人世世代代不得踏入中原一步”的大气命令,南诏的谢必温就曾以此讽刺自家官家对西凉的军略态度,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当朝官家并未对谢必温如何,事后竟是接连高升,如今已经官拜兵部侍郎,要知道,当年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是太学院院士罢了,短短几年却已是朝中四品大员。 长青来到了离卫州南部威虎关不远的一处军镇,因这里驻扎可以随时支援威虎关的三千甲士,因此得名驰援镇。 长青若要通过威虎关,去那南蛮子所在的雨林,这里的可以说是最后可以购买补给的地方。 卫州地界相对于沧州与凉州这样的江南所在,显得炎热许多,明明清明刚过便已是感觉到明显燥意。 军镇不比一般城镇,街道上时常能看到一队队穿着轻甲的士卒,一般来说,这样的边陲之地,往往三教九流江湖人士众多才对,可是奇怪的是长青一路走来并未见多少江湖人士,即使有也比不得江南凉州等地的那种气势凌人或者自信满满,这里的江湖人大多比较内敛,三五一群,也很少与人攀谈。 长青自凉州与许珊珊等人分开后,一路上见过许多江湖人,大多见你背剑持刀,便会上来寒暄几句,报上自己名头,混哪一代带,攀谈几句,既给自己涨了名声,又与他人结下一点情意,行走江湖,哪里真的一言不合便拔刀么,大多名号报来报去,也就报出了感情,可能上一秒还吵的热火朝天,一会就在一块喝酒划拳了,长青突然觉得真正的江湖还是挺平易近人的。 长青在一处酒馆外见有几个孩子踢着鸡毛健子,其中一个女孩,小脸黑漆漆的,兴许是南边太热的缘故,一边踢一边笑,满头大汗也不觉得累。 突然见不远处有个穿着兜衣的大人在看自己,顿时走了神,失了准头,又恰好踢到了长青这边,长青下意识地一接,把鸡毛健子握在了手里。 长青看着鸡毛健子,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也这么玩过,这时候那小女孩走了过来,似是要讨要毽子,又有些胆怯,长青笑了笑主动递了给她。 小姑娘开心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门牙,蹦蹦跳跳往远处跑去了。 长青进了酒馆,酒馆小二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见有客人,热情地一甩抹布,给长青擦了擦一处空桌的椅子。 店里人不多,但却是十分嘈杂,原是有一座江湖人喝多了酒,一个年迈的老人拍着桌子嚷道: “你们几个小娃娃懂啥子江湖啊,咱们那一辈的江湖才叫精彩,那时候有醉仙翁李凤林,醉卧沙场君莫笑,震慑的那一帮北幽妖人三十万大军硬是没敢开打。” 长青叫了份酱牛肉,一壶烧酒,又要了份盐,突然听见熟悉的名字,顿时往下听了下去。 另一个声音明显显得稚嫩许多,却也是不让,说道: “这醉仙翁早就退出江湖了,已经不在榜上,要说风流还得是那不过而立之年便已是十大高手的伯衣了。” 一桌四人,只有这一老一少酒多了,老的是他们风行商行的三当家,这年轻的,又是三当家的徒弟,这两师徒倒好,一喝酒就抬杠,另两人只是普通伙计,不知该怎么劝才好。 那老人明显吵出了火气,嚷道: “什么诗酒剑仙,那个伯衣了不过运气好,之前第十的老拳师多大年纪了,他真有本事就是挑战梁天支或许慕容飞鸿去啊。” 他那个年轻徒弟显然是伯衣了的崇拜者,嘟囔道:“都是什么老古董,切” 那老头自顾自灌了一大口劣质烧酒,满脸通红,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披在两肩,叹息道: “是啊都老了,榜一的黄老头也二十年没露头了,第二的刀王阿九也不知去向,这个江湖,本来就没有意思了。” 老头用筷子敲着碗碟,自顾自哼道: “醉仙翁醉卧沙场,君莫笑, 剑仙青蛇,一剑化万古,谁家刀客一刀破大川咯。”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四章 入雨林 黄龙江自源头大雪山滚滚入人间,西经西凉,东临南诏,北跨北幽。 此时西凉境内龙角州,黄龙江途径该州,夜深人静,只有滚滚龙江不停不歇。 一个穿着蓑衣的老者独坐江畔,那老者手里拎着一截木质鱼竿,腰间挂着一柄铁刀,铁刀外形普通与寻常人家的菜刀一般无二,只是略微修长一些。 江边除了老者,还有一批黑马,黑马打着象鼻,身上明明没有缰绳,却也不跑,显然是一批老马。 突然老者眼睛一亮,鱼竿一甩而回,接着他丢下鱼竿,身体好似轻若无物,飘落至奔流反复的江水之上,当他再次飘荡而回,手里拎着一个人,虽然被江水泡的狼狈不堪,却也隐约看出,此人身穿锦衣华服。 老人将这人随手甩上那匹老马,接着牵着老马不知去了何处。 只是一路上念叨着: “老子钓了条人鱼,哈哈哈” …… 威虎关是卫州南部二大雄关之一,若论险峻,犹胜另一座拒绒关,关隘平日驻扎三百左右的军卒,便足够抵挡一支千人大军,可威虎关的作用是用来抵挡那些雨林蛮族的,三百人便足够了,那些草原蛮族并不擅长攻城,只有少数的蛮族勇士偶尔会做出他们自认为英勇的冲关举动。 此时风行商行的伙计和护卫们拖着三大车货物,缓慢走出威虎关,三当家张风贤,则吊在队伍最后,与那个今日负责绒守的都尉联络感情,少不得献上一点酒钱。 长青跟在队伍中断,与队伍中唯一的女子一起,同时被周围一群商行男子口诛眼伐。 这名女子叫张冬儿,是风行商行大当家的掌上明珠,这还是昨日在酒馆喝完酒后,意外结识的。 说起来还是因为那几个踢毽子的孩子有关,当那一桌江湖人喝多了酒越来越闹腾后,差点被掌柜的下逐客令,骂骂咧咧的老头张风贤和他那个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的徒弟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去,巧合那几个孩子在地上玩鸡毛毽子,这几个江湖人哪顾得上啊,险些一脚踩上去。 幸好长青一把将两人拽回了酒馆。 醉酒的两人一转身,嘿,你奶奶的,敢动手,哪来的毛头小子。 结果长青虽然境界坠的一塌糊涂,可那一身反应与力气还在,顿时将这风行商行的三当家和三当家的徒弟一起按在了地上,两人动弹不得,其余两个伙计,只得回去搬救兵。 当张冬儿赶到的时候,只见三人竟坐在一块又喝了起来,顿时莞尔。 听伙计描述,长青功夫不错,而且他们商行的确缺人,因此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张冬儿便询问长青去哪,结果巧了,都是要去那蛮族领地。 张冬儿所在的商行是卫州一带的小商行,除了经营几间商铺外,还接一些简单的镖活, 因为大当家早年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年轻时出手阔绰,积攒了一些名气,后来年岁大了,开了商行,一开始的确不错,可是很快一些江湖人嘴里拿江湖救急说话,经常到他们商行赊欠甚至借钱,往往自报名号,说我某某人,定会连本带利归还归行,结果大多打了水漂,关键大当家对这些人不愿去约束,纵容的那些江湖人越来越过分。 而这些年卫州的官老爷们吃相又越来越难看,而大当家又是倔脾气,好在一直有三当家和二当家从中周旋,却依然改变不了风行商行嘴边的肉越来越小的囧境。 后来三当家听说雨林里的南蛮部族,对中原的食盐丝绸医药等物品的需求越来越大,往往去一次部落,能用这些东西换取不少兽皮兽肉。 回到中原再一转手,可以赚一大笔。 三当家就动了心思,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总算打通了关系,这才有了这次生意。 张冬儿对长青映像不错,一来问清前因后果以后,知道长青是一片好心,这样的人总不会是坏人,二来,她觉得长青长的也秀气,皮肤白皙,与平日走南闯北的这些伙计大不相同,只是看上去气色不好,不过她只当是长青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长青,你看这一路上,风景与我们中原是大不相同。” 长青看了看张冬儿,张冬儿算不上很漂亮,和之前遇见的士族女子许珊珊比更是缺了一份气度,不过兴许是张冬儿走南闯北在男人堆里混惯了,自然有一种有别于寻常女子的英气,而且虽然张冬儿年纪也不大,不过某些地方倒是真的醒目,而且卫州地区炎热潮湿,张冬儿又穿了一身丝绸为材质的短服,走起来更是醒目非常,虽然在卫州有许多女子都这么穿,一来为了凉爽舒适,二来为了行动方便,只不过寻常人家大多以粗布为材质罢了,长青看了看周围那些男子一会看向自己,双目喷火,一会偷瞄张冬儿的胸前风景,双目也是喷火。 便觉得好笑。 因此打趣道: “这里的风景气候的确与中原大不相同,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中原的崇山峻岭呢。” 说完,长青眼神故意带着笑意。 张冬儿俏脸一红,啐了一口,心想本来看你好像好挺文气的,怎的也会说这些。 待她抬头再看长青,长青则一本正经,一脸疑惑。 她顿时又想,难道是我想多了? 这一幕落在四周青年男子眼中,又是一番醋意弥漫。 而那昨日醉酒的男子则是其中之最,他仗着自己这个三当家弟子身份,悄悄靠近长青与张冬儿,咳嗽一声,道: “昨个我喝多了,有时间划下道来,咱们再比划比划。“ 长青看了看了这名叫张穆春的男子,据说是那三当家的养子兼徒弟,跟着三当家走南闯北,学着为人处世与经营商行,也学一些拳脚刀剑之术,只是三当家虽说是大当家亲弟,却不是江湖人,一身功夫对付寻常人够了,若是遇上江湖高手,那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长青笑着点了点头,这在张穆春眼里,显然是看不起他,怪叫一声,上前想抓长青肩膀,却扑了个空。 惹来周围一阵哄笑。 与此同时,众人已经彻底出了威虎关,进入了雨林之中。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五章 刀王阿九 西凉境内有一座孤庙,建在一座乱石山的山坡上,山坡只有少许葱绿之色,入眼皆是那些断垣残壁、怪石嶙峋,一阵阵春风吹过,没有唤醒多少生命,只留下几声呜呜的风声,倾诉着不满。 好在离那黄龙江较近,每日有那浪涛之声,到也算萧索之中,觅得一丝禅意了。 可这座孤庙,孤零零立于乱石之间,不供菩萨,不供诸神,只是供着一把漆黑怪异的长刀。 这里也没有僧人,主人是一名年迈老者,老者抬头看了看破落的寺门,面无表情地将那从江中钓上的“人鱼”随手丢进庙里,看似有些佝偻的身形,却将那人轻轻扔出十几丈,准确地落在供台前。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天边的鱼白肚,抬手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若是有人离的近一定觉得这老头风咯,只因他念叨着: “还是先周时的天好看哦。” 那个在大楚之前的先周,至今已快四百年了,谁敢说自己能活过四百岁,佛宗的渡厄禅师敢说吗,青云山的青云真人会说么,天下众生,难活百岁。 可这老人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牛皮吹大了,只是缓慢踱步,来到那供台边,先是盯着“人鱼”看了看,接着到供台边,摸了摸那把与他腰上所配短刀十分相似的长刀。 想起了当年无意中发现这旧庙的佛光直通天地,他本想借此地佛意洗涤刀意,指不定能摸到那一品的门槛呢。 只是他忽视了一个边陲旧庙怎么有这样的佛意,后来发现原是有个老僧几近成佛,肉身已成金刚。 不过那又怎样 无非令他多劈了两刀,耽误了些许时间。 他脱下蓑衣,丢到一边,随着这一动作,原本佝偻的身子似乎拔高了一截。 他晃了晃脖子,脖颈之间爆发出一阵噼啪响声。 接着老人坐在那锦衣男子身侧,男子眉目禁闭,胸口一处凹陷,显然受了重伤,只是尚未断气。 不过用气若游丝来形容最贴切不过,此人正是被长青打入江的慕容雷厉。 老人望着眼前男子,自言自语道: “早听闻当年玄音宗有一门奇功,竟是落在了慕容那家人手里,你小子运气好,原本也就是个在江中喂鱼的命。谁让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若是你不会“九重天”以你这样的资质,我是看都不会看一眼。不过么,你现在对我来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大限将至,你又身怀奇功,虽然这么些年来,奇功我见过不少,不过你这门功法,会令我百年之后方便许多。” 当老人说完这些话,庙内便有大风起。 孤庙本已无佛,此时却有一尊,二尊,三尊,四尊金刚法相突然出现在寺庙四周方位上,金刚怒目,震慑邪魔。 老人却不管不顾,仿佛只是几个惹人厌烦的苍蝇,淡淡地道: “我既就不是这里的人,这个世界的神,又能耐我何!” 他腰间短刀化作一道黑虹,激射而出,在庙内画出一道道黑色线条,刀意逼人,整个旧庙颤抖,墙面上无数斑驳黄漆随着墙体一同脱落,孤庙摇摇欲坠。 刀芒穿过四尊法相,法相尽数破碎,归于虚无。 老人再次自言自语道: “我是刀王阿九,亦是先周暴君,也是那深山的劈柴郎,又是沙场上的万人敌,我到底是谁,生生世世,本心忘在红尘里,罢了,罢了。” 只见那慕容雷厉胸口伤口处的肌肉不断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只是依然气若游丝,显然内伤未愈。 庙内大风停,刀归鞘,老人自嘲一笑道: “明明可以无敌天下,却为何迟迟摸不到你们所说的天字一品门槛呢,不过么,我要杀的人,就算是一品又如何。倒是你这个胆小鬼哦,躲在山里装神仙,不过你好像是找到方法了,看来什么时候还是得找你取取经。” 说完这些,老人闭上眼睛,坐于庙中,片刻之后,他右耳中飞出一只七彩小虫,小虫的色彩不断变换,偏偏生了一个非常人性化的脑袋,一对复眼大大的,它慢悠悠,小心翼翼飞到慕容雷厉脸上,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接着小心翼翼爬到慕容雷厉耳边,消失不见。 这一日,刀王阿九,在孤庙中死去,江湖上多了一名刀王传人。 …… 这片雨林在这些土生土长的凤族人眼里,便是他们的天与地,这片天地没有中原的恢宏楼阁,没有天边小雨润如酥的江南软糯风情,只有参天的热带巨木高耸向天,以及那些迅雷不及掩耳的瓢泼大雨雷电扯呼。 凤阿仙抬头望着一棵龙果树上那只抱着硕大青果啃食的毛头猴儿,笑的很开心,直到被一旁的姐姐用手肘碰了碰细腰,凤阿仙转头冲姐姐一笑,笑着道: “阿姐你看那毛猴,像不像你” 被她叫阿姐的女子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然后笑道: “我看那毛猴挺俊啊,给我们小阿仙做相公算了” 凤阿仙的阿姐叫凤青鸳,身穿极具部落风情的麻布短衣,腰间挎了把兽骨为柄的长刀,身后背着长弓,弓袋里装着十几枚雀羽箭矢。 凤阿仙穿着与姐姐类似,只是肤色明显比姐姐凤青鸳白皙太多,五官小巧精致,如果换上一套江南深闺女子的丝萝绸缎,便像极了那些江南女子,而不是一个雨林部落族长的女儿。 而凤青鸳则与一般的雨林人一般,身体偏向矮小,五官略显粗狂,皮肤黝黑,这也是为什么中原人都喜欢称他们为雨林猴子,一来他们的确擅长山林攀爬,二来也与他们的肤色有关。 这样鹤立鸡群的凤阿仙便显得格外美丽动人,年岁不过14的凤阿仙更是被四个部族的男人称之为森林阿仙,意思是森林里的仙女。 特别是这一两年来,到凤族求娶阿仙的部族勇士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这还是仅算外族,不算自己族内的结果。 不过这些人都被凤族的族长也就是凤阿仙的父亲凤雷雷挡住了。 因为凤族是雨林四部族里的第一大族,近来也只有火族的实力接近了凤族,然而那凤雷雷族长也发话了,我这宝贝女儿是森林阿仙,若想娶她,起码也要斩杀了那只盘踞坠龙沼泽的恶蟒才够格。 许多勇士为此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只恶蟒每次出水都会祸害四大部族,其中实力相对弱的青族与雨族最是深受其害。 那恶蟒虽是蟒蛇却长若蛟龙,通体墨绿,力大无穷,不知吞食了多少部落男儿,前些年青族的族长甚至放弃了抵抗,每次恶蟒出水,便主动献上一对年幼男女。 凤族与火族的族长为此对那青族大发雷霆,认为他此举是懦夫行为。 不过那青族族长说的也头头是道,不献祭?我青族才多少勇士,每年抵抗恶蟒不知要死多少人,若是我族人闭门不出,只献祭一对年幼男女,那恶蟒果真便放过我部族,何乐而不为,一对年幼孩子,总比我的勇士划算吧。 这话气的凤雷雷族长吹胡子瞪眼,可也实在没有办法,这恶蟒盘踞雨林坠龙沼泽,少说也有五百年光景,最近甚至有有人说那恶蟒离化蛟已经不远了,说的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当然凤阿仙对那恶蟒倒并没有太多恐惧,毕竟凤族在四部族中实力最强,手中的精良铁器也最多,她只是小时候见过一次恶蟒袭击部落,当时凤雷雷正值壮年,带着部落勇士,一阵箭雨齐射,吓的那恶蟒连连后退,只是凤阿仙不知道的是,那恶蟒只是因为吃饱了,不愿意与凤族硬碰硬罢了,因为凤族设置在族外的十几处暗哨,大半的好手都丧命于恶蟒之手。 作为父亲的凤族族长自然不会将这些血淋淋的现实告诉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 此时凤青鸳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凤阿仙不要出声,弯弓搭箭,气息沉静如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目标是前方二十余丈的一只灰黑色豪猪,那豪猪体型极大,背上长着尖刺,嘴有獠牙,正哼着鼻子,在地上拱着什么。 一支羽箭激射而去,准确地贯穿了那只豪猪的脖颈,庞大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道拖着往前掠了一小段距离。 凤青鸳嘴角微微一翘,凤阿仙则用手捂住了眼睛。 凤青鸳打趣笑道: “怎么,不是说要来看姐姐狩猎么。” 凤阿仙放下了小手,笑嘻嘻道: “姐姐不愿和一般女子那样编麻衣、煮香米,看来是对的,姐姐刚刚挽弓那一刹那,真好看。” 凤青鸳一手轻轻落在凤阿仙头上,揉了揉她的脑袋,她觉得自己妹妹编的这种左右两侧自然落下,只在快到肩膀的位置打一个结的发式真好看,真如同仙女似的。 雨林部落中人信奉的菩萨其中有一位天女,发式便是凤阿仙头上的,只是这样的发式在部落很常见,却没见谁扎出来有自家妹妹这么有灵气的。 她们离那豪猪不过十丈左右距离时,突然有几支箭簇飞射而来,精准地刺入那豪猪前的泥地里,火红的箭羽在箭簇入地后颤抖不止,可见力道之巨。 凤青鸳皱了皱眉,她当然知道这火红箭羽代表的乃是那火族部落。 这几年随着火族新任族长火神旺继任以来,少了许多老族长带来的暮气,火族本就生性好战好勇,而新族长则在这基础上积极培养更多能战的勇士,并且用珍惜宝石与兽皮偷偷地从中原大城池里的人购买精铁,据说如今的火族,背负钢刀身披铁甲的勇士越来越多,而其余几族并没有这样的财力支持这种规模的变革,大多还是用着原始的藤甲铜器。 眼前出现这几名火族勇士明显是身穿铁甲,背负钢刀的精锐勇士,领头的一人身材魁梧,双目炯炯有神,身穿一件银光闪闪的精致铁甲,虽不是防御力惊人的重甲,可在雨林这样的气候,轻薄的单层铁甲显然要更合适。 即使如此这样的铁甲依然可以抵御大部分刀剑砍杀,甚至一般都羽箭都不容易破甲。 凤青鸳认出此人便是前不久前,来凤族提亲的火族族长之子火烈。她不禁皱了皱眉,这火烈的确是雨林里不得了的勇士,可听说此人极其好色,性格暴虐,火族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都是他私下禁脔,甚至曾有中原来的商人,将几名中原女子高价卖给这火族族长与这火烈,四族中传言,火烈喜欢上阵父子兵,一同与这些女子欢好,因此凤青鸳对这身份地位与阿仙都尚算般配的男子深恶痛绝,那日提亲,其父尚未说什么,凤青鸳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火烈看了一眼凤青鸳身后的凤阿仙眼神中藏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便瓮声瓮气地道:“可是仙儿妹妹” 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此刻语气温柔,一身新甲又是玉树临风的那种吧,竟有一种女子皆会倾心于自己的恐怖错觉。 鬼使神差一个劲地往那两凤族姑娘走去。 不过他火烈在火族中的确是人见人爱的角色,除了少数几个地位不逊色于自己的女子,大部分都火族女子都愿意对自己自荐枕席,一来是因为他的身份,二来与雨林部族崇拜勇士也分不开干系。 谁知凤青鸳搭弓挽箭,而风阿仙也从腰间拔出一柄精致短刀。 一时间火烈即尴尬又恼怒,他身后的精锐勇士顿时钢刀出鞘。 而此时突然出现一个突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中原口音说道: “打扰一下,我们迷路了,请问凤族部落怎么走。”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六章 我只是问路的 凤青鸳是雨林部落出名的女勇士,在雨林部落,女子地位一般较为低下,常常一名部族勇士可以娶几名普通部族女子为妻,其实这也与部族勇士们的危险性有关,各部族的勇士肩负着保卫部落,狩猎野兽的重要职责,一名部族勇士能好好活到年迈是极少的,而女子先天条件不如男子,大多不会选择成为勇士。 因此凤青鸳便是部族中极少数的女勇士之一,更是这些女勇士中的佼佼者。 部族中普通女性虽然大多是男性的附属品,可一旦成为女勇士,便会成为极为受人尊敬的存在,甚至比一般男性勇士犹有过之。 此时双方一副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突然出现的那名中原人便显得极为唐突了。 凤青鸳看了一眼那人,与部族勇士比起来明显纤细的身子,挎着一柄黑剑,脸色苍白,显然是个绣花枕头。 长青不知道自己在那女勇士眼中已经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 他也并没有看出这是两拨不同部族的人,只是想着莫非这男子想强抢民女,这两姑娘誓死不从?然后自己要不要来个英雄救美,成为雨族部落的女婿? 长青自嘲一笑自己现在自顾不暇,就别胡思乱想咯,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那躲在凤青鸳身后的凤阿仙,觉得这姑娘就像鸡冠花丛中突然冒出的仙品野百合,透人心魄。 这一幕落在凤青鸳眼里,顿时又在绣花枕头的印象里多了个好色胚的评价。 而凤阿仙见长青一直望着她,便躲在姐姐身后。 而火烈原本在两位姑娘面前没有讨到好处,便已经压抑着怒气,此时却有人主动送上来给他出气,他自然不会客气,一只手一拔腰间钢刀,简简单单一刀向长青劈去。 长青一愣,心想你们雨林部落果然都是蛮人啊,问个路也要被砍。 长青左脚迈出一步,身体以左脚为轴心一个旋转躲过这一刀,那火烈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中原小白脸竟然这么轻易躲过他的一刀。 前劈之势回撩,便要把这小白脸劈成两半。 长青则是简单得将手搭在这名部族勇士手腕上,那火烈无论怎么提力,刀再难前进一分。 火烈知道踢到铁板上了,顿时猛然吸气。 原先长青只觉此人气息与普通人无异,只是强壮许多罢了,谁知那人深吸一口气后,满脸涨红,青筋暴起,肌肉颤抖,浑身气力竟是暴涨了十倍不止。 长青体魄远超正常人,体内残存气机也勉强有黄字一品的程度,按理对这样的普通莽夫十分好拿捏,谁知那人气力暴涨后,挣脱了长青的束缚。 一刀含怒而来。 长青避其锋芒,一掌拍在刀侧,长刀被拍的险些脱手。 以长青师承梁家剑府的剑法,加上远超常人的力量,若是拔剑生死相搏,那么此时这个一身蛮力的家伙想必已经身首异处了,可他只是来替风行商行问路罢了,谁知莫名其妙就有个大个子要跟他拼命。 火烈此时恼羞程度如果可以形容的话,便如同雨林雨季过后被太阳暴晒的枯藤一点就着。 他原本想利用这个不知好歹的中原人在凤阿仙面前表现出部落勇士的英勇风采,谁知这家伙竟然不是软柿子,而是个硬核桃? 在自己用上火族的呼吸法后,依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他便有些后悔,毕竟是他主动拔刀,自己带来一众火族勇士都不好随意插手,这是部族勇士与人决斗的规矩,除非是战争那就是另外一番规矩了。 长青突然倒退几步,再次问道: “真的没人知道凤族怎么去” 想了想补充道:“我是替风行商行问的。” 那边凤青鸳心中一动,父亲的确曾提到过,他联系了一些中原商行来部族中贸易,其中不乏一些不为人知的辛秘。 中原对他们雨林部落是禁止出售精铁的,可依然有许多商行暗中偷运精铁武器至雨林部落,比如火族接触的几个商行,而其父亲如今暗中联络中原商行,其中不乏忧心那火族兵强马壮之后惹起部落战争的忧虑,因此想要火族安分守己,凤族部落就必须需要这些商行贸易。 因此正当长青准备退去,而那火烈也趁机想寻个台阶之时。 凤青鸳开口道: “我们便是凤族人。” 这让已经准备退却的长青停下脚步,笑着向那两名凤族女子走去,边走边笑道: “那劳烦两位给带个路呗” 看着闲庭顾步如同在自家后院的长青,凤青鸳哭笑不得,凤阿仙则暗道这人真是厚脸皮阿,不过脸怎么那么白,莫不是生病了。 至于那火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回到自己几个族人身边,开始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找台阶下,朗声道: “那个中原人,你的功夫不错,我火族火烈,火神旺之子,有空请去我火族,凤族给你们的,我们火族只会给的更多。” 长青转身眯起一双星目,心想这火族人也是个人才啊,刚刚恨不得劈了我,这么快又打起了秋风。 伸手不打笑脸人,长青便冲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也干脆,掉头带着一行勇士,风风火火地走了。 凤青鸳跑去收拾了自己的猎物,令长青大开眼界的是,只见那身材相对中原女子来说偏向矮小的凤族女子,直接用一根麻绳拴着那头二百来斤的野猪,就那么随意拖着走,留下泥道上一道深深的沟痕。 只是长青留意到,那女子的呼吸极有节奏,显然与刚刚那火族人的呼吸法类似。 长青出生剑道大宗梁家剑府,剑府的内功心法也是上乘的驭气心法,如武林大多数内家心法一般,讲究的是内在气机流转雄浑,当趋于化境之时便能以自身体内小世界影响外在大世界,当然两教中人,在境界尚低的情况下也有向天地接力的法子。 只是这些雨林部族用的呼吸法,似乎是一种纳气入体以某种方式刺激自己机体潜能,并不属于内家心法,也不属于外家功法,倒是别出心裁。 长青看了一眼肤白不似部族女子的凤阿仙,又看了看英武却皮肤黝黑的凤青鸳,前者瞪了长青一眼,向窄窄的林道前走去。 长青跟在后面懒洋洋喊了一声: “小姑娘一起走啊。” …… 凉州渡口在黄龙江江水相对平坦的临江县境内,只因临江县依江而建,有那“东临碣石,以观龙江”之美誉,此时渡口有一艘民渡缓缓离开渡口。 船主是凉州本地人,有一口黄牙,掌舵时喜欢光着膀子,因为其本人也姓黄,便被相熟的人称为“老黄牙”。 可能是性格使然,别人喊他这个明显不好听的外号,他也不生气,最多便是笑骂两句便完了。 船上只有一名副手,年纪不过十四五六,年纪不大,干活却勤快,这艘老旧渔船改良的民渡年岁大了,哪里都有点松散,一出渡口便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绰号“毛孩儿”的副手手上便没停过,一只手捧着几块木板,另一只手拿着锤头敲敲打打。 嘟嘟嘟的响声听的一船人心惊胆战的,生怕这不靠谱的渡船啥时候就沉了,似是了解渡客们的心思,待渡船驶进水流相对轻缓的流域时,掌舵的老黄牙一溜烟跑过去一脚踹在那毛海儿大腿上,把毛孩儿踢了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狗吃屎。 毛孩儿爬起来后,看着船老大,挠了挠脑袋,好像也不知自己错在哪了,咧嘴笑了笑,老黄牙笑骂了句“混球”也不说原因,只是悠哉悠哉掌舵去了。 不过毛孩儿总算不再缝缝补补了,而是找了张抹布,在旧船上到处擦着泥点。 这黄龙江江水中泥沙含量较多,偶尔被风浪鼓吹上来的江水便在船上干成了泥点子。 老黄牙转头看了一眼,心想这孩子,真实诚,谁家渡船不脏啊,没到你掌舵,躺下来休息休息不好吗,非要给自己找活干。 不过他微微一笑,心中对这个学徒兼副手的毛孩儿还是非常满意的,所谓笨鸟先飞,你不灵光没关系,就这股热乎劲,便能是个好的掌舵人了,老黄牙见过很多年轻人,学这渡船的活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或者到了船上就往那一躺,论聪明哪个不比这小子好,但是吧,那些人学的快,走的也快,几次渡江下来,叫苦不迭。 老黄牙再次转身看了看,这一看火冒三丈,只见毛孩儿正被一个渡客踩在地上,毛孩儿满脸通红,眼看要被过气去了。 老黄牙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掌推在那渡客身上,那人却是纹丝不动。 司徒逐风冷眼看着这个前来多管闲事的船老大,本就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的司徒逐风,一脚将毛孩儿踹出一丈远。 又一把扯过壮硕的老黄牙,虽然司徒追风从剑崖上坠落以后内伤至今没有痊愈,可打一个从未练武的普通人,却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刚欲发力,那毛孩儿却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司徒逐风心想,凭你也敢和我拼命?谁知那毛孩儿张牙舞爪地扑来,噗通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道: “您……大人有大量,绕过……我师傅……都是我不小心……我给您磕头了。” 司徒逐风皱了皱眉,其实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这小子擦着甲板,擦着擦着不小心碰到了司徒逐风,那日被梁海打落悬崖,大难不死的他本就一肚子火气,刚好这小子自己惹了上来。 此时被他这么哭爹喊娘的一闹,司徒逐风瞬间没了火气。 松手以后,毛孩儿只顾着磕头,而那老黄牙怔了怔以后,知道轻重,知道碰上武艺高深的江湖人了,悻悻然回去掌舵了,可心中对自己那个在江边捡来的徒弟又多了一分好感。 司徒逐风重新坐下以后,看了一眼那碍眼的小子,嚷道:“快滚,看着就心烦。” 谁知那小子果真滚了两圈退到了一边,这一幕倒把司徒逐风逗乐了。 当他转身看着滚滚江水奔流的景象,一双小眼睛闪烁着阴冷的火光,梁家剑府,好一个梁海,我司徒逐风,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七章 有龙自远方来 雨林部落最让长青感到意外的是,他们骨子里的好客劲,虽然一开始,包括凤阿仙在内的凤族姑娘们都对这个病秧子心生疏远。 但是随着长青跟几位凤族部落成名已久的勇士比试摔跤,在被长青一一踢翻以后,无论这些原本充满敌意的汉子,还是那些不好文弱男风的部落女子都对长青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后长青更是喝了三大碗部落独有的烈酒,在拒绝了一名性子狂野的部落女子的求爱以后,这才抽出身,晃荡到凤阿仙身旁。 凤阿仙正望着篝火出神,而凤青鸳则坐在一旁,虎视眈眈地望着那些假借醉酒偷偷往这边靠的年轻部落勇士。 但是出奇的没有阻拦长青,任他坐在凤阿仙身侧,远处竹楼里传来族长凤雷雷的爽朗笑声。 想来生意应该谈的不错,长青对这些事不愿多想也不愿多问,自己的事都自顾不暇了,哪里精力去管别人的。 夜风偶尔裹挟着些许篝火的火星,飘到凤阿仙身前,少女眸子清清淡如水,仿若掉进尘世里的仙子。 长青还没开口,凤阿仙率先开口说道: “刚刚那个姑娘叫凤野朵朵,人不错啊,和你挺配的。” 长青抹了抹嘴角带有果味的烈酒残渍,伸手想揉揉凤阿仙的脑袋,结果见那凤青鸳冷眼望来,顿时悻悻然收回了手,笑着说道: “以前我认识一个姑娘,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我以为曾经青梅竹马,以后也能举案齐眉,甚至也有不少人在大家还小的时候说过,你们挺般配,或许是真的般配吧,只是随着年纪一点点变大,这种般配的声音便少了,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没有成为我,而是成为那个白衣仗剑的家伙,那么般配这种说话,一定会一直存在的吧。” 似是说给自己听的话,凤阿仙听的很认真,她坐在望天树树干搭建的栅栏上,而长青则斜斜地靠着,目光飘向远方,凤阿仙不知道有多远,但是应该比这雨林还远。 凤阿仙主动伸手拍了拍这家伙的肩膀俏皮地道: “那你就去抓十头豪猪,咱们这以前有个勇士,求爱不成,就去雨林深处,三天抓了十头豪猪,然后那姑娘就答应了。” 长青扯了扯嘴角,凤青鸳也莞尔一笑。 长青伸手揉了揉脸,突然笑出声,说道: “哈哈哈,你说的也在理,猪也好,剑也好,都是一样,我若是有那抓十头豪猪的本事,哪还会有不般配的道理,恐怕天底下的女侠仙子都排队等我娶他们了吧” 凤青鸳心想这人脸皮真厚,凤阿仙再次拍了拍长青,那眼神有一种你病了,能吃多吃能喝多喝的怜悯之色。 此时远处篝火旁有一个风行商行的伙计和一个部族女子跳起了舞,一旁张穆青满脸通红地与之前一个找长青麻烦的部族勇士拼着酒。 此时人群中分出一条道,商行三当家张风贤与一名满脸红光的魁梧老者一齐往外走来,那老人穿着一件兽纹皮夹,以虎皮做披风,腰间挎着一柄精致钢刀,显然出自中原匠人之手。 很快又一场热烈的斗酒斗武的场景。 张冬儿拎着一种陶罐装的果酒,和一整条烤猪腿,凑到长青身旁,凤青鸳从小腿内侧抽出一柄匕首,长青接过后,割下一块块豪猪肉。 四人轮番喝着果酒吃着豪猪肉。 长青咬着猪肉,虽然他的味觉寡淡,但是没由来地觉得很香,江湖啊,果然有酒有肉有美人。 …… 在凤族部落西北侧,有浮连山脉,山势不高,绕过山脉,在浮连山北,有一处坠龙沼泽,根据雨林四部的传说,相传远古时代有四大神灵,分别是勇士、天女、天匠、先知。四大神灵万年来守护人间正道,后有恶蛟化龙成功,成了第五位神灵,墨龙作恶多端,好饮天露食人肉,后在其余四神灵的镇压下,墨龙化为坠龙沼泽,且不论传说真假,沼泽长十余公里,真宛如长龙盘山。 此时夜深人静,荒野寂静,雨林里特有的望天树齐齐高耸望天,一个个体态彪悍的部族勇士有些挂在树上,有些匍匐在地,俱都屏息凝神,领头的勇士肤色如古铜,一身皮甲绷不住他健硕的肌肉,一种无匹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他朝身边一名消瘦的部族勇士做了个手势,那名背负十八支箭簇的勇士悄然退去,月光落在箭簇上,映射出火焰一般都猩红。 此地离坠龙沼泽极近,若是让人见了一定会想,莫非是来屠蟒的?别说如今此蟒几近化蛟,便是五十年前,那恶蟒处于蜕皮衰弱期间,凤族联合雨族与青族共同绞杀恶蟒,最终功亏一篑,而那次行动中,缓慢“赶到”的火族勇士们,看到遍地的三族勇士尸骸,宛如人间炼狱,而那恶蟒借着沼泽水势,神出鬼没,力大无穷,蛟蟒遇水则强,因此那以后雨林部族得出结论,此蟒万万不可靠水而战,而故意延误战机的火族因此得以保全全部青壮勇士,那时起便成为了仅次于凤族的雨林大族。 火博尔冷眼望着那片一眼无际的沼泽,眼神阴冷,他是火族部落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此次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族长火神旺亲率其余部落勇士,埋伏在凤族领地外十里地,此次行动关键,便在他火博尔身上,首先他火博尔必须带领最强的火族勇士,激怒那恶蟒,再将其引至凤族部落,若是凤族有足够的实力,真能抵挡恶蟒,他们火族便成了前来驰援的援军,若是凤族在暴怒的恶蟒袭击下,展现疲态甚至难以抵挡,他火族便会待那恶蟒退去后,再给凤族补上一刀,彻底结果了这只老凤凰,到时候他火博尔便会成为火族的大祭司,地位仅此于族长,只是前提是他火博尔能活着回去,并圆满完成任务。 火博尔吐出一口浊气,不再隐藏气势,深吸一口气,身影如灵猿,一跃而起,在树枝间借力,向那沼泽扑去,身后三十余命精锐勇士,如出一辙,尽是破空之声。 片刻之后,沼泽中响起一声怒吼,竟有几分龙吟之感。 …… 长青坐在高架屋的屋顶上,雨林多雨,这儿的建筑多为这种脊柱极高,檐橼极翘的风格,刚上来那会,长青还险些滑了下来,被后来拎着壶酒,轻车熟路爬上的凤阿仙好一阵嘲笑。 夜风扑面,带来阵阵草木芬芳。 长青小口饮着这种陶罐装就的独特风味果酒,想着些“前尘”往事,长青不是那少年强说愁的酸腐文人,恰恰相反,他本就是个没读几天书的乡下孩子,一个孩子自小被人带进一家大户人家,渐渐心生自卑,心生妄想,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长青嘴角微微勾起,竟是笑了起来,起初微微嗤笑,进而朗声大笑,再抬头时,眼神中精光四射,灰黑头发夜风中随风摇曳,他看着远方天空上亿万星辰,看着那渐渐指南的北斗之辰,心中突然生出几许快意之气。 仰头灌了一口果酒,一只手拍在凤阿仙脑袋上,惹的小姑娘龇牙咧嘴: “别弄我头发,会长不高的!” 长青呵呵一笑道: “你还要长?你已经是这里最高的女子了,咋了想当柱子啊” 小姑娘顿时气急: “你才想当柱子呢,不对,你就是柱子!” 长青一口果酒险些喷出,一边擦嘴,一边道:“好好好,我是柱子,我有柱子,行了吧” 那凤阿仙怔了怔,心想这丑男人怎么这么好说话了,接着说道: “哼哼,知道就好,我看你天天抱着把剑,怎么你剑法很好么” 长青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 “我没耍过,不过应该很好吧” 凤阿仙嘟了嘟小嘴,心里说不出的郁闷,总觉得这个古里古怪的中原人在占自己便宜,决定因此不再理他了。 但是很快她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我的刀也很厉害哦,肯定比你的剑厉害” 长青哈哈哈一笑,想说你刀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我要是出剑你肯定要哭的,结果心中没由来出现一丝警兆,他立刻站起身,面朝西北方向。 西北一路,不知多少树木片片倒下。 凤族部落不知谁吹响了号角,越来越多的人涌出高架屋子。 长青看见远处许多风行商行的人聚成一团茫然四顾。 还有腰间挎刀的凤雷雷族长,正带着数十位气势彪悍的勇士,往西北而去,长青甚至还看到了凤青鸳跟在其中。 长青看了看凤阿仙,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凤阿仙也站起身正望着西北那边,担忧地道: “这种号角是有敌人袭击才会吹响的,可凤族部落已经很多年没有吹响过了。” 长青眯起眼睛,他敏锐的听觉已经听到窸窸窣窣的物体摩擦之声,离这里已是极近,他能听出那声音离凤雷雷一行人更近。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八章 雨林中的吞天巨蟒 凤青鸳搭起一箭,身形连闪之间,终于找到机会,一箭射出。 凤青鸳虽然身材比不得男人高大,却也能拉一石之弓,若是配上呼吸法,更是可以连射十余箭。 只是这一箭虽说力道刚猛,可落在那长约十八丈的巨大蟒蛟上,也只是带起一片火花。 青黑色的巨蟒,再次摆尾,重重甩下,将一名凤族勇士拍飞,撞上远处一棵巨木,顿时七窍流血而死。 凤青鸳认得他,是个叫凤山儿的年轻勇士,并且还是凤青鸳儿时的玩伴,前一刻还并肩作战,如今轻易便死了。 凤青鸳咬了咬牙,一双眼怨毒地望着林中某处,她分明看见了,是有人引着这巨蟒来她们部落,而且巨蟒一路游弋而来,这预警也太晚了,凤族设在部落外围的一处处暗哨肯定被人暗中拔了去。 她不用想也知道雨林四部族哪个部族有如此野心与算计,愤然地又射出一箭。 随即丢下黄木弓,拔出长刀,便欲与那恶蟒决一死战。 凤雷雷此时也带着几名年长勇士,身形闪烁之间翻转腾挪,一刀刀气力无匹地斩在那巨蟒蛇躯之上。 长约十八丈的巨蟒,头生一枚黑色小角,明显与巨大身躯不匹配,显然只是刚刚开始化蛟,可饶是如此,依然是力大无穷,声势惊人。 青黑相间的蟒身,有几条细微的伤痕,那是族长凤雷雷与几名年长勇士所留,凤雷雷与年长勇士配合默契一共五人,进退有序,显然是某种阵型。 胡须花白但是依然身材魁梧的凤雷雷大喝一声道: “你这小虫,真当我凤族好欺负的吗,他奶奶的” 说完便是一刀劈在恶蟒甩来的巨尾上,结果连人带刀被撞的倒飞而回,其余四人,两人跃上,撑住风雷雷,为其卸去力道,其余两人一人一刀劈在被一刀阻去些许声势的蟒尾上 一连串火星之后,两名年岁较大的勇士,颓然退后,俱是虎口溢血。 其中一名身形精瘦的勇士,年纪约在四五十岁上下,他扶着凤雷雷劝道: “族长,恶蟒按理不会突袭到我们部族深处,显然是有问题,不如我们带着族人先往后撤,等四散在各处的勇士闻讯赶来,再做打算。” 风雷雷看了一眼这位皱纹深陷的老伙计,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笑道: “老铁头啊,我是族长怎么能退,那些年轻的小子从各个驻地赶来,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伏击,况且若是我们带着人退了,他们赶到这里,啥也没有,再被人瓮中捉鳖,岂不是正中那些人下怀。” 那被称作老铁头的勇士苦笑一声道:“靠我们这点人,若只是挡住这大虫倒是不难,我现在是怕别的变数。” 凤雷雷豪迈一笑道: “青族与雨族那边肯定已经收到讯了,等他们赶来,谁还敢乱来。” 而在此时,林中有一队人缓缓出现,起初那些年轻凤族勇士还以为是援军,刚欲与那些相熟的火族勇士打招呼,便是一直羽箭射穿胸膛,箭势不减地将这些可怜的凤族青壮钉在了身旁巨木上。 远处见此一幕的凤族勇士怒不可遏,搭箭便射,在射出一连箭后,便被更多的羽箭射成了刺猬。 与此同时,大量驻扎在外围的凤族青壮勇士族人都遭到了袭击,一时之间雨林之中处处喊杀声。 …… 部落深处 凤阿仙何曾见过这样的炼狱景象,握着短刀便要去找姐姐与父亲,小丫头此时泪水仿佛珠帘一般,却被长青一把拽住,小丫头一脸疑惑地转身望着长青,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凤族族人生在雨林部落,即使是没有勇士称号的普通族人也是人人会使刀搭箭,只是要弱上许多罢了,刚刚她亲眼看到一个从密林中潜入部落中的火族勇士,一连砍杀了五六个她能叫出名字的年轻人,其中还有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妹妹,就在凤阿仙准备去拼命的时候,张穆青与几名商行护卫冲上去将那个毫无人性的火族勇士砍杀在地,张穆青转身的时候还挑衅的看了一眼长青,长青摇了摇头。 雨林部落之间的冲突他暂且不说,而那只恶蟒则是他此行的目标,本来还想问问凤阿仙,那恶蟒在何处,谁知竟自己找上门了。 长青试图告诉那凤阿仙,以她那点微末刀法,冲到前线要么被人一刀砍死香消玉殒,要么就是被哪个火族色鬼抓回去做个奴隶。 想劝她在这里等着,他去斩杀那条恶蟒,到时候你们凤族就能抽出很多人手,问题自然就解决了,可是他看了看少女倔强的眸子,便悻悻然由着她去了。 只是一路上跟着她罢了,偶尔有冷箭飞来,也被长青不着痕迹挡了去。 远处正将商行全部伙计护卫聚拢到一起结成阵型的张冬儿,原本正挺着胸部指点阵型,转身一看,只见长青这个色胚子被那个部落女子迷的失了魂似的跟在人家身后像个跟屁虫,气不打一处来。 一怒之下,叫上手下人,跟她一起去见识见识那个巨蟒去,此行来的大多是商行里的年轻人,年轻男儿多热血,令他们热血的东西很多,比如张冬儿的波涛汹涌,比如那传说中的雨林恶蟒,当然此时可能是前者多一些。 三当家张风贤本想出言阻止,可包括自己那个倒霉徒弟在内的臭小子,一阵起哄,他的那点吼声顿时被淹没了,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这些混小子身后去趟这趟子浑水。 心里已经把长青骂了个透,心想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失控呢,都说红颜祸水,可你这么个病殃殃的小子,竟然这么受欢迎,老夫当年那么俊俏也没你这般啊,哀怨人心不古的老头一个人跟在队伍后面。 此时凤阿仙已经远远看见了持刀与恶蟒酣战的十几位部落的勇士,包括父亲凤雷雷和阿姐凤青鸳,凤青鸳手中钢刀已经断了,浑身是泥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凤阿仙看了一眼阿姐,又看见父亲再次被巨蟒扫中,和几个老伙计一起被砸到了密林里生死不知,少女紧绷的弦终于绷不住了。 长青哀叹了一口气,对那凤青鸳喊道: “你来照顾一下你妹妹,我来顶替你的位置,你妹妹哭的这么厉害,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那边正在准备恶战的凤青鸳险些一个踉跄,那边从密林里爬出来的凤雷雷吐出一口青草,心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哭一哭咋滴了,什么我阿仙哭了!凤雷雷忍不住想是不是那个外来小子趁火占了女儿的便宜,顿时龇牙咧嘴,准备把那小子剁了,谁知刚冒头,巨蟒一尾扫来,吓的他又蹲下身子,见几个老伙计也跟他一样蹲着身子,那被他叫做铁头的老人笑道: “再来一次,咱们几个可得交代了啊,等我们喘口气。” 凤雷雷眼中有泪花在闪,他看着铁头的一条右臂无力垂下,此时已经改为左臂握刀,几个加起来几百岁人,俱是眼眶有泪花在转。 风雷雷一抹脸,笑道: “雨林男儿,死雨林,死的其所” 话音刚落,便听那巨蟒发出一声惊怒的嘶吼。 五人顿时探出脑袋想看看怎么回事。 便看到长青飘落在地,那巨蟒尾部鲜血淋漓。 长青咧了咧嘴,朗声道: “大蛇,我这把刺龙剑,出自杜家剑炉,怎么样,刺你这条大虫,可还疼啊” 话音一落,长青身影如鬼魅,连闪之间,纵身一跃,跃上那大蛇脊背。 一剑扎下,竟是没入直至剑柄。 凤雷雷看的大跌眼镜,一把丢了手中据说是出自某个中原名家之手的绝世名刀,去他娘的名家。 而刚将凤阿仙抱入怀中安慰的凤青鸳眼中异彩连连,这才是真勇士阿。 长青如果仅凭借利剑,断然打不出这样的优势,一来长青体质异于常人,力量与感知皆是常人的数倍有余。 而长青昨夜酒后,还向凤青鸳讨教呼吸之法,雨林部族的呼吸之法类似于中原武林的内功法门,可是剑走偏锋自是不同,中原人不是不知道雨林中人有这种速成的呼吸之法,只是中原人不屑于这种取巧的借力法子,觉得那些雨林猴子的呼吸法不过是武学下乘中的下乘法子。 而且这种呼吸法一旦过度使用,会对经脉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当然其中不乏对雨林部族的偏见,导致中原江湖人,对这种呼吸法敬而远之。 因此中原无人使用雨林呼吸法,而雨林部族的人又没有中原人愿意传授他们中原武学,这就导致雨林四族将这呼吸法当成每个族人必学的功课了。 只不过任何事,同一个先生,往往不同学生不同的结果,许多雨林部族人只是把呼吸法当成一种气力不足时提力的法子,真正将呼吸法融入搏斗的那些人,便成了极富荣焉的部族勇士。 而学过中原内功的长青在听凤青鸳讲解呼吸之法以后,稍加琢磨,便学了个大概,这种呼吸法在雨林部族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凤青鸳并没有藏着掖着,在指点了长青几处错误以后,便告诫长青,这种以呼吸刺激身体潜能的法子不可滥用过度,否则很伤身子。 长青不以为然,再伤身子,他也不怕呀,毒药也吃了,剑也中过了。 因此长青刚刚深吸一口气,竟是扯动周身气流,体内这种呼吸法隐隐与他体内神秘功法交相辉映,相辅相成。 长青脚尖一点,便已激射而出,一剑斩蟒尾,再一剑,直接刺入巨蟒脊背。 远处凤阿仙也忘记哭了。 匆匆赶来的张冬儿便看见长青仿佛一只大蚂蚁,狠狠咬在巨蟒脊背上。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三十九章 雨林屠蟒 虽然长青声势威猛,可到底也只是打疼了那只大虫而已,并未真的伤到深处,如今长青仗着呼吸法将本就变态的体质气力提升到了又一个高度。 长青就算仅靠自身体质与呼吸法也能与寻常玄字境一战,可若是没有气机流转,再好的体力也是有极限的。 比如长青一剑没入蛇躯,可那点血肉对巨蟒来说算什么,倒真像一只蚊子咬了它,除了把它激怒,也就没有后续了。 长青双手握剑,缓缓加力,就那么沿着宽大的蛇背,往下划去。 巨蟒的鳞片可挡一般铁器,已是了不得的半蛟之躯,可惜长青的刺龙剑到底出自名炉,削铁如泥,对付巨蟒的鳞片,绰绰有余,若是长青有地字境的气机,刺入蟒躯后,剑气纵横之下,那可就不是被蚊子咬了。 巨蟒翻腾,扬起一地的断树残枝,可无论巨蟒怎么翻腾,都无法将背上的这只蚊子甩下来,碾成碎末。 每当所有人以为那身手不俗的年轻人下一刻定会被巨蟒杀死,谁知半个时辰过去,长青依然紧紧攀附在巨蟒身上,随着长青缓缓下滑,浑身浴蛇血的长青也顾不得蛇血滑腻腥臭了。 在恶蟒翻转腾挪时,长青努力保持平衡,不断试图扩大战果,如果此时有人爬上蟒背,便能看到长约二丈的巨大伤口,并且还在扩大,起初剑伤对巨蟒来说可能只是蚊子叮咬,可这会绝对是疼到肉里了。 凤阿仙不止不哭了,还拍着阿姐的手说: “他还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啊” 凤青鸳也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妹妹的说法。 但是很快个子高挑的小丫头就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刚刚收住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原来长青被巨蟒一个翻滚,摔到了地上,长青晃了晃,刚欲爬起来,便被暴怒的巨蟒一口吞下。 凤阿仙亲眼看见那青黑色巨蟒十分人性化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两只蛇瞳中放出摄人的红光。 凤阿仙拔出腰间短刀,便要上前与那恶蟒拼命,结果被凤青鸳夹在怀里动弹不得。 凤青鸳眼神怨毒地望着那只恶蟒,多少勇士,死在你腹中,还有那个中原小白脸,虽然他好色了一些,可也算是一名勇士。 一手按下凤阿仙的凤青鸳,另一只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与此同时,凤阿仙看到巨蟒吞下长青之后,便有数位凤族部落勇士,挥着手中钢刀,明显过度使用呼吸法的他们,再次提气强冲,再次倒飞而回,摔成滚地葫芦。 那边族长凤雷雷已经带着伤势不轻四个年长勇士,从密林中跑了出来。 一副拼命的架势。 凤青鸳突然有一种无力感,雨林凤族,今日是要毁在这里了么。 就在此时,异像骤生,巨蟒仰天怒吼,接着原地翻转,似乎极其痛苦,蟒头不断地撞击在地面上,蟒尾横扫之间,不知毁去了多少林木。 幸存的凤族勇士慌忙退去。 庞大的蟒躯不断扬起,再重重砸落在地,巨大的蟒头,砸在地上时,猩红的蛇信不断吞吐。 就这样巨蟒不知抬起又落下,反复多少次,似乎是想将自己的身体生生拍碎,又或者是想拍碎自己吞下去的某个人。 而此时那巨蟒竟是昂起蟒头,十分诡异地剧烈颤抖,粗大的蟒躯上每一块蛇肉都在剧烈收缩,仿佛痉挛。 终于巨蟒仿佛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抽干气力。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 巨蟒不动了,接近二十丈的巨大蟒身,就那么静静的躺在林地里,一双蛇目原本茂盛的红光如今已经十分暗淡。 凤族众人面面相觑,十分不解,刚刚还生龙活虎宛如天神的恶蟒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半晌后,巨蟒的双目彻底失去了血色。 凤青鸳与凤雷雷等人这才敢缓缓靠近这突然暴毙的巨蟒,见那巨蟒真的生机全无,众人依然摸不着头脑。 世间灵物往往天生便可借天地气机,按理似巨蟒这样的灵物,怎会轻易死去。 此时这巨蟒周身,明明全无气息波动,凤雷雷等人虽修炼的功法是中原地区嗤之以鼻的下乘末术,可到底有些见识,能感知那巨蟒生机彻底断绝。 高兴之余,再次面面相觑。 这巨蟒莫非是吃了那小子后撑死的? 族长凤雷雷揉了揉一脸络腮胡,接着抽出身边一名勇士的佩刀。 一旁凤青鸳却已经大步冲了上去,顺着巨蟒的软腹,疯狂挥刀。 凤阿仙也急匆匆跑了过去,用手中的短刀割着蛇皮。 可长近二十丈的巨蟒,哪里是那么容易割开的,就算是腹部鳞片较软,也要花好大一片劲,才能割开一点。 凤阿仙面无表情,只是眼眶里眼泪将落未落,显得楚楚可怜。 凤青鸳将手中长刀随意丢到远处,一拳砸在蟒躯上,一旁的凤阿仙泫然欲泣。 就在此时,巨蟒的蟒身上,似乎又有了动静,一块蛇肉缓缓凸起。 众人如临大敌,就连凤阿仙也抬头一脸惧色。 长青终于用剑划开这巨蟒最外层的鳞片,从巨蟒体内爬了出来,用手扶去脸上的蟒血,视线清晰后,便看到凤族众人站在不远处,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特别是凤阿仙一副刚刚哭完的样子,便忍不住调侃道: “别哭了,阿仙,你相公我这不是还活着么。” …… 长青吸干了巨蟒,其实也不能算吸干,当他被巨蟒吞下,也只能本能运转功法,权当死马当活马医,谁知巨蟒这等灵物,体内气机十分蓬勃,长青的神秘功法对修为高于自己的人自然难以轻易夺取对方气力,可巨蟒并不是人类,并不在此列,因此被长青歪打正着,否则此时长青怕是真的葬身蛇腹咯。 其实巨蟒本身气机并不比长青强大,若不是巨蟒已然通灵,可向天地借力,凤族要屠杀此蟒也不会太难。 只是巨蟒生命力之强,令人叹为观止,长青不断地在巨蟒体内劈砍,才将巨蟒彻底杀死,进而破蟒而出。 且不说长青成了雨林部落的屠蟒英雄。 巨蟒被屠后,族长凤雷雷直接带着凤青鸳等人平乱去了。 凤族青壮勇士也从各个据点返回,加入平乱队伍。 长青则带着凤阿仙,与风行商行一行人一起返回凤族部落,期间许多风行商行的年轻护卫都看着长青,目光颇为灼热,这令长青好不尴尬。 张冬儿不知何时走到长青身侧,递上一块手绢,笑着道: “你浑身都是蟒血,擦擦吧,屠蟒大英雄。” 长青点了点头,凤阿仙转身看着这个肤色苍白的男人,心想那些中原人说的大侠,便是这种人了吧。 长青不知道小女孩在想什么,差不多到了傍晚,浑身是血的凤雷雷族长带着凤族部落勇士回来了。 凤阿仙尖叫一声就跑了过去,在知道父亲身上的血不是父亲自己的以后,才放心下来。 此次凤族押回了不少火族勇士俘虏,其中就有那个领头的火族勇士火博尔。 可以说此处事件完全是火族部落策划,借用恶蟒打击凤族,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凤族部落来了一伙中原人,而长青也在其中,他们更没想到的是,长青居然能屠了巨蟒。 困扰雨林部落数百年的巨蟒死在了长青手里,其实在中原,许多实力强横的高手都能斩杀这种实力的灵物,可是修为越是高深的武者,越不愿意插手,毕竟对他们来说,天地灵物,出生便能与天地共鸣,武者若是他日踏足天字境,免不了一身气运与天地相连,屠戮与天地相关的灵物,除非不得已,否则万万不愿沾染这种因果。 当晚长青在凤族部落热情的招待下喝了几坛果酒,毫无醉意的长青,顿时又惹来许多雨林部落女子的青睐。 …… 雨林多雨,一场雷雨后,长青独自坐在一处高架屋的屋顶上,风阿仙再次拎着一壶酒爬了上来,部落女子,自小便饮这种果酒,就像凤阿仙,一日喝上几壶也不会醉人。 “喂,姓长的,别以为你打死了恶蟒,就了不起了,等过几年,我刀法一定能赢过你。” 小姑娘嘟着嘴,坐在长青身边,今天凤族死了很多勇士,小姑娘哭也哭累了,很不容易,坐下来,有些摇摇欲坠。 长青笑了笑,接过酒,问道: “所以,那些火族人,族长是怎么处置的。” 凤阿仙夺过长青手中的陶壶,灌了一口酒道: “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我和姐姐的意思都是一样的,怎么着也得让火族族长付出代价吧,可是父亲呢说雨林部落就这么点人,今天已经死的够多了,后来火族族长来了,把人都领回去了,说这次是那个叫火博尔的叛徒策划的,他说回去后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长青摇了摇头,他是不懂这些,可也能猜到,凤族老族长是把所有雨林部落都当自己人,自家兄弟闹矛盾,不想做的太绝,长青不是这里人,也不好说什么。 伸手揉了揉小姑娘脑袋笑道: “小小年纪,就知道让人付出代价,你啊,也很坏嘛” 一时之间,小姑娘龇牙咧嘴。 夜色渐深,凤阿仙临走时看了看长青问道: “你明天就走了么” 长青点了点头。 凤阿仙将果酒还给长青,转身跳下了屋顶,似乎是生气了。 长青摸了摸脑袋,心想这又是怎么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章 南诏人真的很会玩? 四下无人后,长青掏出一枚玉石雕琢的小瓶,里面有一枚碧绿的宝珠,散发着淡淡的流光溢彩,这并不是什么玉石珍玩,而是那只恶蟒之胆,此恶蟒生而有灵,几近化蛟,自然浑身是宝,身为屠蟒者的长青可以优先选择战利品,而对于长青只要这一颗蛇胆的行为,被火族族长当做真正的勇士胸怀。 收回玉瓶,长青怔怔出神,如今,三药中还差蛟龙鳞片以及那神秘的“神仙果”。 一夜无话 …… 次日风行商行一早便准备离开凤族部落,前来送行的火族部族人数众多,大多是一些部族女子来看他们心目中的“屠蟒英雄” 长青没有在人群中找到凤阿仙的影子,只看到凤青鸳,遥遥地冲自己冷冷一笑,颇为耐人寻味。 …… 一路上,风行商行一行人都喜笑颜开,这次行商总算有惊无险。 长青谢绝了一脸幽怨的张冬儿随她去风行商行做护卫的提议。 过虎威关后,分道扬镳,一路北上。 …… 凉州州城。 繁华的州城车水马龙,路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也有卖药粥的老字号铺子,林林种种,让人眼花缭乱。 便在这繁华似锦的锦绣街上,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老气横生地指着一个面如枯槁的少年说道: “童有刀啊,童有刀,当初你信誓旦旦的说带我私奔的,咱们这才奔了多少路,你就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我看你不舒服的是兜里那点银子。” 那叫童有刀的少年,穿着一身泛黄白褂子,裤子也有几次破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此时他蹙着眉头道: “李剑子,我真的肚子难受,而且你说银子,一路上,要是你不乱买东西,那银子都够我们找个小县城盘个铺子了。” 少女一跺脚,从腰间拔出那把被她擦的雪亮的匕首,嚷道: “嚯,好你个童有刀,把我从剑场骗出来,现在就嫌弃我了是不是。” 少年此时腹痛难忍,根本不愿与少女纠缠,便冲一旁那位好心的大夫说道: “烦请大夫带路,您府上离这远么。” 弯腰驼背的洛华山皮笑肉不笑地道: “不远,就在前面,老夫洛华山,是这城里最好的大夫,遇到老夫,是你们的运气啊。” 谁知那少女毫不领情地道: “好了,你说好不收银子的哦,你可不许反悔,你要是骗我,本女侠就一剑削了你。” 洛华山连忙点头道: “不敢不敢”心里却是冷哼一声,什么女侠啊,小丫头片子,还自称甲子剑场的人,我呸,你是甲子剑场的,我还不剑山呢。 说来也是好笑,洛华山自那日府邸被歹人侵入,当日恰逢凉州刺史被刺身亡,两件事被官府当做一件事来办,此事牵扯出了一大堆江湖人,光是官府捉拿的江湖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还不算那些捉拿过程中拘捕被杀的。 但是洛华山知道,这完全是两码事,凉州刺史被杀,和那些逗留凉州的江湖人有什么关系,真正的刺客早就溜之大吉了。 无非是官府拿不到人,抓一些倒霉的江湖人做出一副我等尽力办案的态度罢了。 然后就是今早,洛华山出府溜达溜达,便遇到这一对说是来南诏私奔的男侠女侠,没成想这位“女侠”竟传闻中的神女相,所谓相由心生,神女相的女子往往天赋过人,比如当年的不剑山山主据说正是这种神女相,而对于奇人奇症近乎魔怔的洛华山怎么会放过这种诱拐奇人的机会。 想到这洛华山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桀桀渗人。 叫李剑子的女孩甩了甩垂向一边的小辫,跑到洛华山眼前嚷道: “哝,被我发现了,你肯定不是好人,刚刚那个笑声怎么回事。” 洛华山老脸一红,捂住了嘴,笑道: “没笑啊,真没笑。” 李剑子狡黠一笑道: “你现在也在笑啊,老东西你是不是爱好男童的怪人,看上我们童有刀了?” 洛华山:…… 一老带两小就这么走在宽阔的大街上,凉州有许多街边艺人,唱各种曲子,曲子伴有打戏,对于一路从西凉“私奔”至南诏的两孩子来说,还真是新鲜的没有底,李剑子眼中异彩连连,几次都迈不动步子,要不是童有刀哼哼唧唧满头冷汗,她肯定直接就不走了。 这边被戏曲吸引的李剑子好不容易收回了目光,那边前头引路的洛华山却不走了,只见洛老两眼放光,李剑子觉得,洛老头似乎身子也挺拔了许多。 因为洛华山看到了一个人,那个害的自己府邸损失惨重,并且这些年存下的珍奇药品全部付诸东流的罪魁祸首,甚至险些连累自己被佛门高人超度的那个小子。 这一切落在小女孩李剑子眼里,自然成了含情脉脉的眼神,不禁感叹道:南诏人果然会玩啊。 那边人群中看着路边戏的男子自然是长青了,他离开西南雨林,途径凉州州城,听闻凉州多富庶,他自小在剑府长大,好不容易天高任鸟飞,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河山。 此时的长青正抬手挡下身边一名年轻女子的偷袭,那女子容貌普通,不过倒是身段婀娜。 原来此前有泼皮无赖站那女子身后,伸手揉了女子翘臀,随后迅速逃遁,当那女子转身四顾,周身只有长青一名男子,自然便将长青当成了好色的登徒子。 长青疑惑地望着这名陌生女子,一只手捏着她挥来的巴掌,问道: “偷袭?” 那女子一双俏脸憋的通红,怒道: “你这登徒子,你刚刚……” 竟是泫然欲泣。 原先周围人群都专注那街边路演的艺伶人,此时关注到了此处的事态,顿时对长青指指点点。 眼看演变成一场当众抓淫贼的喜剧路子,洛华山如英雄归来一般悠哉悠哉地走了过去。 凭着一张老舌…… 其实也不是,主要是洛华山住在凉州几年,名气冲天响,但是要说他是洛华山本人,估计也没几个人信,洛华山便说自己是洛府的大夫,凉州百姓可不傻,洛府大夫? 就是那个洛神医所在的洛府? 搞不好这驼背老头还是当朝太医院院丞的师兄呢。 民自不愿与官斗,俗话说官字两个口呢。 很快民众就劝那姑娘,说长青眉清目秀,必定是个误会。 那姑娘本就骑虎难下。 一双眼眸流转之下,也改口了,做了个万福后,还问公子家中可有妻妾。 看的一旁围观的李剑子,啧啧称奇,还不断拍着董有刀,可怜的董有刀,捂着肚子,心里委屈,不是带我去看病么。 …… 二个时辰后,洛府。 洛华山从满是灰尘的书架里翻出不少医道典籍,一会瞄着端坐在医案前的长青,一会翻一翻典籍,本来这也没什么。 只是洛华山满眼放着绿光实在是…… 而令长青感到不自在的还有那站在他身侧的小药童,眼神同样令人费解。 关键这药童长的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如果不是胸前一马平川的话…… 长青真以为对方是个姑娘了。 此时长青微微轻咳一声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在下有什么不对。” 只见这位小兄弟,俯下身子,揉了揉眼睛,手指搭在唇上,看了看长青的脸,接着视线往下,再往下…… 长青赶忙伸手扶住这位小兄弟。 心想自从自己从鬼门关回来,好像很容易招惹这类麻烦啊,现在连男人也扛不住了? 小药童不停眨着眼睛,笑眯眯地道: “老爹可以哦,还真给救活了。” 长青一听小药童开口,微微一怔,这药童声音软糯,还真是个姑娘? 还有救活是什么意思? …… 凉州州城外,落英山。 暑意气,当芒种,山间繁花点点,被月光打上霜色,一女子俏生生站在一株盛开的花上,抬首望着远处灯火点点的凉州城。 只是此人满脸寒霜,气质冷清到了极点,就连远在州城内的凉州人,都没由来觉得今天似乎凉爽了许多…… 凉州城洛府,长青已经明白了许多事的前因后果。 此时看着身前一胖一瘦但是一脸恶人相的两位仁兄,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胖的那个身子依然很胖,只是脸颊凹陷,目光涣散,至于瘦的那个嘛……长青沉吟一下,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竟是毫无反应。 莫非已经死了? 原来当日是这两人还有一个叫晓晓的女尼带自己前来求医,说不得这两人还是自己恩人了? 长青站起来,叹息一声,扭头问那洛华山: “他们这是怎么了?” 洛华山拎起一根长白胡须笑着道: “他们留在这抵药费了呗,你不知道啊,那日为了救你,花了老夫多少宝贝药材,结果那小尼带着你便跑,这两个被我护院给拿下了。” 原本长青是想着,这老人既然是名头老大的神医,跟他回来,了解一下自己身体的变化也好,谁知还有这么一出,想起刚入凉州在“当可当”分号领取了这个月的月钱,都不知道够不够。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想自己还是太穷了。 要不去当铺看看黑鸦最近有没有什么赚钱的委托可接? 这边长青在苦恼,那边小药童接着说道: “然后爹爹就把这两人给我了,我就用他们来试药咯。” 长青回过神,试药? 那你这药力也太可疑了吧。 洛华山咳嗽一声,轻声道: “罢了罢了,老夫一身痴迷的东西有两件,这天下奇证便是其中一件,当时虽说耗费珍宝无数,不过也总算是治好了你,至于第二件便是看遍天下奇人,而你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奇上加奇,老夫不亏,不亏啊,哈哈哈。” 正在为汤药费发愁的长青,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药童……不对,是毒童伸手戳了戳长青胳膊,笑眯眯地道: “你现在身怀奇功,而且体质特殊,不如替我试药,我让爹爹给你银子。” 长青看了看在一旁发呆的张大与王二,赶忙摇头。 好在洛华山将那个叫仙仙的小药童赶到一边,表示自己还没有试过长青的身子呢,让她先别闹,搞坏了怎么办……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一章 有一剑替天而来 自长青来了洛府,饱经风霜的张大与王二总算逃过一劫,过上了轻松悠闲的日子。 成了两名普通的护院,至于他们反驳说华老您不是说不不要汤药费了么。 但是洛华山胡子一吹,嚷道你们那天打伤了那么多护院,还弄坏了那些假山名花,这些都够你们在这里当差几年的了。 因此此时日头正浓,明显元气亏损的两人,抱着剑守在洛华山小院的门外摇摇欲坠。 长青与洛华山以及仙仙药童,在房里头,房中有一块如小山的冰块,令整个房间都有丝丝凉意。 仙仙的小手在长青脸庞脊背,胳膊等处来回游弋,美曰其名为探脉摸骨,实则…… 因为凉…… 长青的身子在这样的天气里,透着丝丝凉意。 长青自然不知是为何,首先自苏醒以来,长青的确是不知冷热,可要说身体散发丝丝阴凉么,还是最近刚刚发现的。 洛华山详细询问了长青这段时间都经历。 做出如下推测。 首先长青重伤身死,又被高人强行留下一息,肉体自然由阳转阴,再加上那高人强行传了一套魔功与长青,最终令长青身怀至阴至寒的体质。 这次又吸纳了雨林恶蟒的精气神髓,而通过古籍《山海奇闻录》里所述,那恶蟒乃至阴致寒之灵兽,喜水,耐寒,可御冰。 因此长青的身体可以说是带了一部分那恶蟒的属性。 长青略微沉吟,抬头,目光如炬地问道: “那我还能娶妻生子吗” 洛华山一拍桌案: “当然可娶” 长青长舒一口气。 “但是能不能生就不知道了,到时候不能生再找老夫帮忙好了。” …… 夜风清凉,长青独自漫步洛府,小桥流水,朱门碧瓦。 今日天空无月,略显昏沉,长青自嘲一笑,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吧。 仔细想想当年杜青松不止一次提醒,又一次次暗示,自己实在是太高调了,恐怕门内任何仰慕师妹的弟子,没有任何一个人待见我的吧。 想着想着,长春自己都为自己捏了把汗,苦了杜青松啊,估计以前明里暗里帮我挡了不少灾吧。 长青甩了甩衣袖,再次抬头望夜空,心中顿时清澈如水,以后,得好好活下去啊。 “唉,南诏人果然都有问题啊” 夜来无眠的李剑子与董有刀缓步渡到长青所在小院不远,见长青一会皱眉一会笑的可疑,又一会抬头,一会低头,这会正甩着袖子。 李剑子再次觉得,南诏人,好奇怪! 一阵微风拂过山岗,一场雷雨在天空酝酿。 洛府的最高的那处楼顶上站着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裙的清冷女子。 洛府的大门迈入一个身穿红袍的美人,美的……不知男女。 一个在屋顶…… 一个在屋下…… 两人同时望着闲庭顾步,神色泰然的长青。 看见这两个人间绝美的人物,长青由衷感叹。 人间真好! 直到那不知男女的红袍美人大步前掠,飘到长青身前不远的一处假山上,激动地道: “是你,真的是你……可……可愿与我双修?” 长青一怔,后退两步,左右一顾,再顾,真的没有别人了。 他叹息一声,自己为何如此招人喜欢呢,莫非是那魔功的后遗症? “敢问兄台,是姑娘否” 离长青不远的李剑子,扶着董有刀,笑的肚子抽筋,似乎女人的直觉比男人敏锐,她知道,那个红袍美人,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子。 红狐儿微微一笑,夜色里一甩头发,声音软糯地说道: “你若喜欢女子,那我便是女子。” 长青:“?” 夜风起,长青一身鸡皮疙瘩落满地。 此时,似乎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那站在屋顶的冷清女子,用内力朗声道: “青云山小指峰,林子清,替师行走天下匡扶正道,妖孽!拿命来。” 声音响彻云霄。 正在屋里研究医典的洛华山手一抖,医典掉落在地。 老夫什么时候得罪青云山了,要来收了老夫? 正在院外拱卫的张大死死按住王二拔剑的右手。 “你不想活了?对青云山的仙人拔剑?” 李剑子与童有刀则有些蒙,妖孽?哪来的妖孽。 长青右手捏剑指放胸前,梁家剑府剑礼,唉,不愧是人间正道啊,长青朗声回道: “感谢青云山为民除害,此地却有一妖……却有一妖人” 话音一落,长青剑指离胸,指着那含情脉脉美少男红狐儿,一脸正义。 林子清险些坠楼…… 但是她最终忍住了,作为青云七十二峰最末的小指峰唯一大弟子,她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 “我要杀的不是那个红衣服的,而是你这个面色苍白的” 李剑子忍不住了,笑的有点疼。 长青不知该作何表情,因此直接面瘫。 躲在房里的洛华山长舒一口气,也是有可能的,也是啊,你小子活着就是有违天道,完了,你这样活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两教高人镇压了,到时候我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了,万一被牵连怎么办,罢了罢了,凉州待不下去咯。 长青越过面前的一道栏杆,踩在郁郁葱葱,但是明显经过修剪的洛府草坪上。 抬头正视这个要杀自己的女子,她说什么来着,自己是妖孽? “我为什么是妖孽?” 那青衣女子望着他,静静的,世界仿佛只余下风声。 很安静,那女子的声音也很安静,许多年后长青每每心烦意乱,便会回想那夜,她的声音。 “天理昭昭自有定数,生死有命,岂可枉顾,你既身死,却被强行改变天命,你不知?还是明知,却宁可偷生。” 长青目光清明,并没有因为这人说自己该死却不愿意死而有任何情绪,只是朗声答道: “我不懂天道,甚至没读过几天书,但是听过村里懒汉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也听老爹说过,人生在世需畅意,我这还没畅呢,怎么能死,既然能赖活着,便是有机会,你也说了,我本该死了,却还活着,不就是上天给我机会吗?” 那女子略微蹙眉,此时天空的阴云竟是散了许多,露出丝丝月光,映照的青衣女子越发清美。 她一手微微抬起,没有捏任何剑诀,便有一柄长剑,发出一声同样清冷的剑啸,浮在女子满头青丝旁。 青丝随风而飘荡,长剑颤栗不已,好似十分兴奋似的。 只是这剑略微宽了一些,不似女子之剑,不过正是这种反差,反而更美。 长剑相伴,那女子开口道: “休要狡辩,青云山,护人间正道,你既有悖天道,我便替天行道!” 长青缓缓抽出刺龙剑,握在手中,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月光清冷地打在他脸上,他明明很愤怒,却出奇的平静,因此淡淡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长青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昔日的她也是,你说的天道亦然,就算有悖天道,就算有辜负二字,那也是天道负我!” 天道负我! 四字在天空久久回旋。 原本正在消散的阴云再次汇聚,天地间隐隐有雷霆! 青衣林子清闭上双眸,淡然地道: “记住,我是林子清” 她身畔长剑微动,剑指长青,缓缓落下。 明明只是一剑简简单单落下,长青竟是觉得自己无法避开。 只能以刺龙剑遥遥指天。 道教中人,行天道,修己身,引天地之力,行心中之道。 这一剑,暗合天地浩然。 一剑缓缓压下,长青所在小院摇摇欲坠,砖瓦龟裂,廊柱爬满裂纹。 此时却有一人,站在长青身前,那人身穿红衣,笑道: “不管你是青云山,还是大云寺,我红狐儿看中的男人,断没有被别人抢去的理由,管你是天道,还是什么。” 林子清漠然,长剑继续下压。 红狐儿上次被静月师太一掌所镇压,事后竟有所悟,境界稳居地字二品。 此时红袍飞舞,双臂起舞,我赵红狐儿,可是那冠群芳的台柱啊,天道一剑,又如何。 浑身气机随风而动,隐隐化为一只红狐。 红狐儿竟是以地境实力强借天地煞力。 天地之力分为数种,有刚正不阿的浩然之意,有规有矩的天道之力,亦有这至阴至邪的阴煞之力。 红狐儿眼角流下猩红鲜血。 那只红狐在天道之力下苦苦支撑,发出痛苦呜咽。 名为霜夜的长剑发出一声清啸,似乎极为愤怒,终于一剑贯穿那红狐虚影。 红狐儿顿时萎靡在地,长青皱了皱眉,人已高高跃起,刺龙剑出。 一道电光伴随雷声。 片刻后长青落地后,握剑之手微微垂地。 他抬头笑了笑,这一剑真难接啊,自己全力一剑,只是点在对方剑尖上,便已力竭。 恰在此时,一苍老声音传来: “打什么打,那女娃娃,净说什么天道,不就是杀人么,你要杀可以啊,老夫这里住的都是病人,你吓到别人怎么办,你说你杀一个人,万一把其他病人也吓死了,你这是替天行道吗,你这是作恶了,还有,就算没有伤及无辜,打烂了老夫的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嘛,不要银子买啊。” 林子清皱了皱眉,那天道一剑离长青还有一丈距离,眼看就能除了这个有悖天道之人,结果,林子清双指并为剑诀,居然收剑了! 长剑在空中转了个弯,回到了那女子手中剑鞘之内。 长青暗自松了口气。 一旁原本观战的李剑子与董有刀心里不禁在想。 这样也行?什么情况? 南诏人真会玩!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二章 海风阵阵心飞扬 这位雷声大雨点小的青云山小指峰弟子,真是……执拗且认真的可爱,她那天最终只说了一个字,一字约:“善” 竟是觉得洛华山老头随口胡诌的缓兵之计,是对的。 因此那女子便去了洛府外,站在对街,就那么一动不动,站着等着,等长青从洛府出去,等她能再堂堂正正地 替! 天! 行! 道! 长青站在洛府门前,看着那站在对街的清冷女子,准确地说长青从清晨开始,就站在洛府大门开始看了。 那女子如同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可奇怪的是来往的百姓似乎很难看到她,从她面前经过的老妪依然只是盯着菜篮的蔬菜,从她面前走过的青年男女也只是互相看着彼此。 莫非是一种隐藏气息的法门,可以不容易被人瞩目? 这倒是个好功法啊。 期间,那叫林子清的女子吃了三个“老陈记”的头笼菜包,只在买包子的时候,“老陈记”的老陈才注意到这么个美到极点,却冷到骨子的绝世女子站在自己店铺门口。 当时老陈头险些忘记收钱,好在替天行道的林子清记得,于是就那么一手拿包子,一手给钱,手悬在空中,静静等着对方收钱。 直到老陈的媳妇从旁接过铜钱,并顺手将滚烫的蒸笼丢在老陈头上,这才结束了凝视。 令长青哭笑不得的是,只要自己出现在洛府大门,那林子清的一双美眸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测试过了,自己往右转那女子的一双眸子就会跟着转,自己往左边去,眸子就会跟着往左边去,就等着自己跨出大门,她好一剑除妖,唉,被盯上了啊。 还是个要替天行道的绝世美女。 关键长青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妖孽! 回了洛府内,经过依然失魂落魄的张大与王二身旁,长青来到了洛华山的房内,结果就看见洛华山软声软语地请那叫李剑子的小女孩做自己徒弟。 眼看就要跪下了。 直到长青咳嗽一声,李剑子带着童有刀得意地跑去了院外。 洛华山功亏一篑,拍了一把大腿,怒道: “你小子恩将仇报啊,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解围,我这边眼看就要收徒成功,你就给吓跑了。” 长青莞尔一笑道: “原来你带他两回来,就是为了收徒弟,你好歹一代神医,江湖上随便喊一声,想当你徒弟的能把门槛踏破了吧。” 洛华山叹了口气道: “我自认医道实力冠绝天下,徒弟也多,可就比如我女儿,明明天资不错,却不好医道好毒道,其他弟子更是不堪,倒是太医院有一个不错的,可是近皇权远医道,他得不了全部传承咯,而这个姑娘就不得了,天生慧根,过目不忘,悟性极高,我这才动了心思” 长青自顾自拧起一壶茶,往嘴里灌。 笑着道: “不过我看强扭的瓜不甜,那女孩我看背后肯定有师傅了,她一双手摆明是练过把式的。” 长青这么一说,洛华山倒冷静下来了。 夺下长青手里的茶杯,问道: “那你呢,打算怎么办,人家姑娘可一直在外边等着你呢。嘿嘿” 长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我今晚就走。” 洛华山一怔,笑道: “怎么走,直接逃?” 长青点了点头,还是得走啊,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如果不再次用那功法夺人气机,自己迟早会气机干涸而死,现在还是靠着巨蟒那一身气机撑着呢。 想要好好活下去,得先把身体的毛病解决了才是,既然你这神医都没有好办法,那还是按照计划来,去取这天下三大灵物去。 洛华山点了点头: “那三大灵物的确能炼制不少奇药,想必给你方子那人,有些把握,不过以防万一,若真能炼制成功,老夫也可以帮你掌掌眼,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 长青谢过洛华山,便动身离开。 洛华山摇了摇头,还在为收徒一事烦恼。 …… 洛府后门,一名老仆悄悄打开这扇侧门,伸出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条侧门正对着一条巷子,此时空荡荡的没有人。 长青从这位热心的老仆点头表示感谢。 接着凝神静气,将自己本就不多的气机通过来自那个飞天猴的法门再次掩饰了一番。 接着完全屏住呼吸,好在如今的他根本不需要怎么呼吸。 他身影已经如一道鬼魅,消失在那道小巷里。 老仆揉了揉眼睛,心里对这位客人的功夫佩服到了极致。 想起小时候也梦想着有朝一日仗剑走天涯,奇遇多多,美人多多。 结果发现自己一没财,二没天赋,三没机遇。 “人生如梦,梦啊,哈哈,还是老婆胸脯里的味实在啊……” …… 从凉州东北沿官道,走半旬,总算入了夹州境内,夹州在南诏最东,靠近东海,这里能闻到阵阵海风带来的咸腥味。 长青在夹州最东的一处小县,玉扇县歇脚,在一处酒楼内,一副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此时正值戌时,沿海的小县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此时正是夏季吃鲜的季节,长青未到夹州时,认为这类海鲜河鲜是秋季最肥美。 可到了地方,才知道不同季节有不同季节的滋味,此时长青入乡随俗,点了一桌海鲜,还跟小二要了一壶烈酒。 一桌的花盖蟹和扇贝,长青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下手。 便听着热闹非凡的酒楼里那些食客闲言碎语。 长青的听觉远非昔日可比,只要专注倾听,便能听见这间酒楼所有人都交谈,但那显然太嘈杂了些。 因此长青便只专注于附近几桌。 说的大多是些零碎琐事,还有一桌不似夫妻的男女在商讨男女床帏之事,反正女的让那男人多吃点扇贝…… 不过长青总算听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听说又有人跑船的在那个神仙岛附近,连人带船没了。” “现在还有人敢去神仙岛啊,都说那边闹鬼” “我听说那边有吃人的妖出没了。” “妖倒不至于吧,小时候还听老人说,以前晚上小孩子都不敢出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不过听说这百年来,青云山的神仙们出手了,妖整个族都灭干净了。” “那些东西骗小孩子的吧,咱们一辈子,谁见过妖了?” “就是……” 长青摇了摇头,用手掰开花盖蟹,吮着里面的蟹膏。 嗯,还是好淡,不过有淡淡的鲜味。 图个入乡随俗的长青付了银子就离了酒楼。 开始做出海的准备。 首先得有船啊。 于是长青用不少银钱盘下一艘旧船。 因为请不起掌舵师傅,而且也没人敢去神仙岛啊。 因此,离玉扇县不远的海边,有一条破破旧旧的渔船,时常打着转。 这天长青蹲坐在破旧渔船上,手里抓着刚从海里捞起来的小八爪鱼,八根爪子只剩下七根的八爪鱼。 正在用七根爪子试图抓死长青,长青却如同未见,眼睛看着远处的夕阳,随意地将一根八爪鱼触须吸进了嘴里。 嗯,没啥味,触感不错。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长青自认船技算是不错了。 望着海滩上几只海蟹挖着沙石。 这时候有个姑娘跑了过来,她是这前边渔村里的姑娘,长的有些像那些雨林部族姑娘,黝黑黝黑的,不过人很好。 这几日经常给长青送吃的。 “长青” 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跑到船边。 跑的太急,弯腰捂着肚子。 她哈哈哈一笑,长青也冲她一笑。 挺好的,一望无际的海边,还能认识个朋友。 长青笑着说道: “海生啊,今天吃什么啊” 那叫海生的朴实姑娘摇了摇头道: “今天什么也没有” 长青哦了一声 “那你背后藏着篮子干嘛” 海生憋红了脸,把篮子递了过去。 “哝,阿姆给我做的海苔馒头,分你两个” “对了,海生,我明天出海” “哦,你小心些,早些回来” 长青点了点头,咬了一口馒头,嗨,真香。 …… 次日清晨,少年出海,海风阵阵,天海一线。 凉州城,雷雨阵阵。 李剑子捧着一把纸伞,一手撑着一把,跑去洛府对街,将手中纸伞递给那个仙女姐姐。 林子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接过纸伞,继续盯着洛府。 林剑子摇了摇头,心想你盯着前门有什么用,不知道还有后门一说么。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三章 长青的海上漂流记 海图有些残破了…… 长青看着这张《东海海域详解》愣愣出神,他手指在海图上的某一处位置,滑到另一处位置。 依然一脸困惑。 最终长青决定调整航线。 又过了数日,一只只珍奇的海兽偶尔浮出海面嬉戏。 长青躺在夹板上,看着天上似龙似虎的流云。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 他想起了那卖自己海图的中年贩子,一脸憨厚的说这海图虽然旧,但是证明饱经风霜啊,用的多,自然因为灵啊,最终骗走了长青一两银子。 躺在夹板上的长青不禁思考起了未来,若是真的炼制好丹药,自己身体无碍,以后去哪里,剑府么? 自嘲一笑,做个江湖散人也很好,再收几个徒弟,创个门派?搞个山头?哈哈哈 此时异变突起,海上风云变色,长青急忙起身,丢下船锚。 海浪高高扬起如一堵高墙,长青粗略算了一下,高约八丈,他将整个身子伏在夹板上。 长青不是那可接天地伟力的高人,没办法平息这波涛汹涌的海势。 一浪打下后,小船险些被水淹没,好在巨浪之后,浪头小了很多。 长青站在船首,练起了剑。 海天一线。 一小渔船。 一人迎着海浪,疯狂舞剑。 一连数日 …… 神仙岛,传说有真仙陨落于此,仙躯化为岛屿暗礁。 神魂化作岛上一神果,名约神仙果。 这是从黑鸦那获取的情报,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为何没有人愿意靠近神仙岛呢? 又为何这么神奇的神仙果作为一种天地灵药,多年来却极少出现在大陆上。 反而只是作为一种传说,以隐晦的方式出现在一些典籍之中,长青甚至在想,编著这些典籍与信息的人,是不是从未见过更别提吃过这种神仙果了。 这当真是珍贵的天材地宝? 难道没有为钱财而来神仙岛取宝的人? 关于这点,长青出海前,也向当铺询问过消息。 问题应该出现在以下几点 首先这神仙岛在东海海域,远离大陆,路途遥远是一个,其次是凶险的问题,以黑鸦的情报看,这么多年不是没有接到相关的请求,可是派出的黑鸦没有一只活着回来的,以至于此后,此类请求便被推去了,否则十分影响黑鸦的招牌不是么。 知道这条消息后,长青当时就大骂白云不靠谱。 吓的夹州玉扇县那个当铺大朝奉一身冷汗。 夏季的东海,风浪着实大了些。 习惯了每日的浪来浪去,长青索性专心练剑。 再次向海浪挥了一千剑的长青躺在夹板上,再次看起来云,以他目前的体质,几天不吃东西也没有问题,不过他还是在玉扇县买了不少干粮。 嘴里啃着一块干粮的长青。 久违的内急…… 于是长青站在船头。 大浪袭来,但是长青很稳…… 恰在此时,前方出现一座岛屿,岛屿上似乎有人! 并且正向长青冲来。 长青急忙拉起裤子。 茫茫大海上,一座小小的岛屿,岛上窜出一名披头散发的野人。 关键是,那野人直直地向长青冲来,踏海如履平地。 只在海上留下一串涟漪。 任谁在荒无人烟的大海上,看到一处小岛,都会心生些许希望吧。 但是倘若那岛上突然窜出一名披头散发,身上只围了一件兽皮的野人。 而这野人还能踏海而来…… 一只海兽刚刚探头,便被这人一脚踩回了海里。 数息之间,已至长青渔船面前。 长青一只手搭在剑上,嘴角僵硬地扯了扯道: “前……前辈,可有指教?” 那野人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只是头发有些花白,显然不年轻了。 一张嘴咧在那里,两眼放光地望着长青,喘着粗气! 长青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但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您在这多久了,这是什么岛?” 长青话音一落,那野人发出一声怪叫,两手叉腰,头仰天,嘴唇嘟起。 长青顿时动弹不得! 随即这老人一手抓着船头,就这么拖着整艘渔船,缓缓往那岛屿走去。 长青“……” …… 夜间,海上生明月,分外迷人,天海之间,尽是淡淡的雾气,偶尔有海鸟飞过,带动雾气翻滚,好像整个天空的白云都来自这片大海似的。 长青坐在火堆边,一张略微苍白的脸被火光映照的通红。 披头散发的野人,用海边随处捡来的树枝穿着几只海鱼,长青没有海边生活的经验,不知道这些是什么鱼。 此时在火焰的炙烤下,海鱼上冒出丝丝油脂,落在火堆上,发出嘶嘶嘶的声响。 长青不是没有试图跑过,可那野人只是走到岸边,将长青的渔船,拎起来,船头朝天,立在岸边,便断绝了长青所有的希望。 长青也拔了剑,朝那野人递出自己最拿手的所有剑式,甚至连自己这两天斩浪新悟得的一剑,也用了出来。 但是,野人只是看似随意的甩了甩手,自己的剑便近不了身。 最后长青放弃了,而那野人似乎也冷静了下来。 此时两人围着火堆,望着鱼,好像两个等鱼分食的老友。 但是天知道,长青根本不认识这人! 鱼熟了,两人一番狼吞虎咽,显然是折腾饿了。 填饱了肚子,又是一番大眼对小眼。 长青目光闪烁,尽量避开这个古怪的“老野人”,望着海平面,似乎这样可以缓解一些尴尬。 老人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兽皮,此时见长青不看他,他也乐得自在,架起了二郎腿,用刚刚吃鱼的手,抠起了脚丫。 长青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那野人没有抬头,却破天荒地说了一个字: “你” 长青愣了愣,赶忙靠近了些,这个古怪的野人,实力强的离谱,且听听他要说什么。 一盏茶的功夫后,野人再次吐出一个字: “我” 长青愣了愣,心想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过长青还算是个有耐心的人,以前在剑府时,他便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练着那些入门剑招,在别人修为更进一步,开始练更好的剑招的时候,他依然在练入门剑招。 有些人说那是你实力不行,只能练入门剑招,话虽如此,可长青是本性如此,极有耐心。 此时野人放下了脚,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说出一段完整的话: “现在……什么……年份。” 长青答道: “阳平四十年” 这位被长青看做某个高深莫测但是脑子坏掉的野人前辈缓缓站起来。 月光从天空洒下,落在海上。 让整片海域看起来没那么灰暗。 野人捋了捋乱如秋天野草的头发,喃喃道: “二十年了……” 接着这人便直接走进了海里,是的,就那么走进了海里,一步步地,而且没有像早些时候迎接长青那样站在水面上。 而是整个人走进了海里,海水漫过头顶。 长青不禁皱眉深思。 这人到底是谁? 海风徐徐,有些凉,长青起身,脚重重地踩在脚下的沙地上,他想过跑。 可是以对方的能耐,似乎没有希望啊。 还是等他从海里出现以后,嗯,再问问这位前辈,能不能放自己离开。 当夜色被阳光撕成碎片,清晨的海风比夜里的要缓一些。 海面终于有了变化。 先是有庞大的阴影,接着是一只巨大的海兽缓缓浮出海面。 然后…… 海兽飞了起来。 向长青所在的地方飞来,随着而起的海水在晨光中闪烁着光泽,分外好看。 而那海兽背部则站着一个人,长青嘴角抽了抽,不是那野人又是谁,他在海里待了一夜,就为了抓鱼? 长青来不及多想,迅速后退。 轰然巨响! 身后沙尘与海水飞扬,接着传来野人的声音: “吃……吃鱼” 吃你个鬼啊,这是鱼么。 …… 清晨的孤岛上,硕大的古怪海兽躺在沙滩边,在那海兽身上有两道细微的伤口。 此时长青看着眼前用椰树皮与干树枝燃起的火堆,看着那两块巨大的猩红海兽肉。 闻着空气里的味道,感觉,还是挺香的…… 整座孤岛不大,长青花了二个时辰的时间,就环绕整个岛屿走了一圈。 期间那野人只是静静地坐在海边发呆,似乎没有要阻止长青探索的意思。 至于长青每次靠近渔船,便会碰到一股气浪,接着被弹飞数丈。 长青再次确定,野人的修为深不可测,不可以常理度之。 下午,太阳炙烤着整座小岛,顿时,除了滚滚的热浪如同活物一般在岛上肆虐外,便再没有什么生物了。 野人躲到了洞窟里,那个洞窟是在淡红色的岩石小山下凿空的,显然是他的家。 长青没有去别人家里的习惯,何况是个疯子的家。 他沿着淡红色的山道,往小山上走。 小山不大,长着许多奇怪的花木,不过还是以椰树居多,当长青走到半山腰,准确的说这是一处坐北望南的半山腰,若是风水先生看了,一定会说,哟,这地方不错。 但是长青看到了一座座矮矮的小土坡,有点像,坟墓?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四章 山顶上有棵树,野人有一拳 凉州的天气说变就变,就像姑娘的脸似的。 老陈头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有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每天很准时的出现在他家铺子前。 每次只买三个菜包子。 老陈头这算着时辰,快出现了,快了。 但是老陈头不知道的是,那姑娘一直在他铺子一侧,不是看不见,而是很难看见罢了。 红狐儿靠在洛府大门左侧石狮子上,一口口灌着一壶凉州桂花酿,他醒来已经数日了。 但他很幽怨,真的很幽怨。 他听见有人推门而出,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 “剑子妹妹,他当真一句话没说,一句话没问,就走了?” 李剑子连蹦带跳地走了过来,一只手握着石狮子的前爪,撑了撑脑袋,似乎陷入沉思,毕竟最近她也很累,洛老头给她的董有刀治好了肚子疼的毛病,现在呢老头让她跟他学医术,最初她是不愿意的,可最后想了想,洛府好吃好喝,就先学着呗,也不吃亏。 最近便被那老头哄着背了不少医书,有点头疼。 这会想了想,还真想起了件事,她看了看红狐儿那张比自己精致数倍的脸蛋,暗中叹了口气,语气却不屑地道: “那小子走之前是说了点话” 红狐儿竖起了耳朵。 李剑子却沉默了,红狐儿赶忙掏出一块碎银子。 李剑子满意地看了看红狐儿,后者一脸谄媚。 “他说啊,你与他萍水相逢,你这般……嗯……这般为他,他很感激,若他日江湖有缘,请你吃酒,他叫你好好养伤。” 红狐儿听了,猛的一拍石狮,一双秋水眼眸,说不尽的开怀。 李剑子转过身,他是说让你好好修养,不过吃酒么,是本姑娘说的啦,毕竟你是给银子的,总要让你开心不是么。 …… 远远地看了看那些仿佛坟墓的小土包。 长青脸色凝重,海风送来阵阵暖风,他踩着淡红色的碎石,走上越来越陡的小山。 这座淡红色岩石为主体的小山在岛屿正中。 如果长青有天境实力,与天地共鸣,诞生神识,便可探查到,这座小山才是这座小岛的本体,至于那些树木,花草,沙石,只不过依附于这小山罢了。 长青走的很稳,海风越来越大,他迎风而行,一些花木忍受不了狂风的鞭策,从枝丫上坠落,被风卷起。 长青眯起眼睛,终于踏上山顶。 山顶看着像一处宽广的大石坪,石坪中间很唐突的长着一棵树,说它是树,可这树也太小了些,只有半人高。 可这样一棵小树,长青眼睛落在上面,便再也挪不开。 因为那树,树枝如剑,长且直,树叶如刀,每一枚叶片皆是弯弯如柳刀。 重点是,树上挂着果子,果子就像樱桃般大小,却似乎有星辰在里面流淌,老远就能看见,那些果子闪着异样的光芒。 长青缓缓走近,因为专注着那些果子,他没有注意到,脚下有很多图案以及文字,他不知道自己正走过许多失传的,或者极难获取的功法秘籍之上。 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果子。 他想伸手去摘。 他想将那果子放进嘴里。 他想感受那果子的甘甜。 因此他伸出了手。 一声断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也打断了他伸手的过程。 长青茫然转身。 看见那位野人,双手挽在身后,出奇的有一种,洒脱风范。 那位野人缓缓走到长青面前,目光凝视着长青,淡淡地道: “这东西可不是你应该碰的。” 长青听这野人说话如此顺畅了,倒有些不适应,接着问道: “这是什么树?” 长青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是却还不愿下结论。 然后野人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随意的事情,比如,对这就是我种的白菜,或者没错,今晚还是吃鱼。 “这是神仙果。” 虽然长青心里有答案,但还是有些不相信,传说中的天地灵宝,神仙果就这么突兀地长在一座孤岛的山顶? “那个神仙果?”长青有些没有底气。 难得心思清明,没有疯魔的野人点了点头,走到长青身侧,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意打了个结,抛在脑后。 然后似乎陷入了回忆,淡淡道: “神仙果啊,这就是神仙果,传说食之可得长生的神仙果。” “所以,这种神仙果有什么问题。” 山顶的海风呼啸着来,又呼啸地去,扯的野人一身兽皮料子,仿佛随时会脱落似的。 野人突然嘿嘿一笑,转头看着长青,黝黑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此时总算有了些神采。 “小娃娃,你怎么知道的,以前来岛上的人,大多如我这般迫不及待地吃下这果子,想着得长生啊得长生,就算得不了长生,一个小小的果子,能耐我何。” 长青听这野人如此说,心中再次笃定,自己猜的没错。 “因为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路边的野果十分诱人,却无人摘下来吃,那么这果子肯定有问题,一个道理吧,如果这神仙果真能得证长生,那么大陆上为什么依然只有传说呢,人们不应该趋之若鹜,前来寻果了么,那就证明一些相信传闻的人,来了,要么留下了,要么死在了途中,甚至这果子很有问题,吃了便走不了了。” 一时间山顶很安静,野人没有说话,他缓步走到神仙果树前,弯腰低头看着那棵小树,缓缓地道: “我便是那个自以为小小果树能耐我何的痴人。” “一枚小小的果子!” “竟将我困在岛上二十年!” “我好歹也是个天下第一啊!” 野人声音微微颤抖,却轻轻摘下一枚果子。 天下第一? 长青看着这名怎么看都不太正常的野人前辈,心中如惊涛炸起! 还不及回味这惊人的消息,那前辈已经将果子,嗯,吞了下去。 长青一时间愣神,这就吃上了?您还没说这果子为何不能吃呢? “前辈?这果子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回答长青的是一阵阵海风。 那位野人前辈只是站在远处,一双手缓缓垂下,接着面朝天高高仰起。 然后缓缓转过身。 长青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野人前辈脸上冒出许多小蛇般的七彩雾气,丝丝缕缕的雾气自他嘴角涌出,渐渐的,眼见,耳朵,都是这些丝丝缕缕的雾气。 而野人前辈的双目,被雾气沾染,整个人散发着摄人的威势。 可以说吃神仙果前的前辈是没有出鞘的利刃,而吃了果子的前辈则是一把杀生剑。 长青站在原地,天地生起了狂风。 那不是海风,而是前辈体内激荡的气机引起的风浪。 接着野人前辈往前走了一步。 只一步便已经到了长青身后,而长青的身体在缓慢的震颤后飞下了山顶。 因为在那前辈靠近的一瞬间,长青便被对方的拳头闪电般的击中。 从山顶到山下,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那一拳太快,不止长青没有反应过来,长青的身体也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人在空中飞,长青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腹部的布衣直接气机震成了碎片,剩下的气机穿透长青的身体,在天边留下一道波浪。 若是一般人,此时定是被打成了碎末,即使是高深的武者受这一拳,不死也得废了,毕竟那可是自称天下第一人的一拳。 长青猛然吸入一口气,再调动浑身不多的气机。 长青自然无法吞噬这种高手的气机,可那一拳挥出,多多少少在这片天地里,留下许多残存的气机。 而这些气机正在缓缓补充到长青的体内。 不得不说,长青有着令人羡慕的功法。 长青轰然坠入山底。 整片岛屿都在微微颤抖。 许多落在岛上栖息的海鸟,此时全部振翅远离。 长青吐了吐嘴里的碎石灰尘,因为裹着血,看上去猩红吓人。 他咳嗽了一声,浑身如同散架,毫无力气,他苦笑了一声,这次觉得有些疼了,那次与映月逃亡,被人刺了一刺不觉得很疼,再上一次在船上,被人一掌拍的骨折也不怎么疼。 这次真的很疼,兴许是体内气机真的太少了的缘故。 长青闭上了眼睛,缓缓运转功法,吸纳着一丝丝游离气机,来修补身体。 结果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 夜间,繁星点点,热气下沉,唤醒了许多沉睡在沙石深处的海蟹,他们纷纷钻出沙地,来到月光下,吐着泡泡,然后被时不时的海浪打翻身子。 长青依然在昏迷,甚至当一双粗壮的手臂将他从山底扯出来的时候,他也在沉睡。 不是他不想醒来,而是做不到,他的身体陷入某种境界。 这种境界似乎在保护着他的生机,除非他缓缓吸纳那些游离的细碎气机修补好自身。 否则绝对醒不过来。 月光下,野人披头散发。 在沙滩上燃着一堆篝火。 火上架着一块巨大的海兽肉,此时正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野人蹲下身子,撕开长青如布条的上衣。 一双大手贴在长青胸口。 野人缓缓低伏。 刹那间,一股澎湃的气机通过那双手臂,涌入长青体内……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五章 阳光与沙滩的美好岁月 一棵椰树迎风招展,因为夜间水汽极重,树梢上除了硕大的椰子外,还挂着许多露水。 露水自枝头滑下,滴落在长青脸上,昏迷中,长青觉得有些口渴,却浑身无力,怎么也醒不过来,仿佛睡梦中遇到了梦魇一般。 突然大地震动,一只巨大的海鱼飞出水面落在了海滩上,而之前那只可怜的海兽,终于在野人的大发慈悲之下,送回了海里放生。 一枚成熟的椰子终于受不住海风的鼓动,被震荡的落下枝头,砸在长青胸口。 砰一声~ 椰子滚到一边,仿佛沉睡中被人狠狠拍醒,长青缓缓睁开眼睛。 阳光刺目。 长青缓缓坐起,头疼欲裂,感知体内气机,竟然如江水奔腾,浑身伤势也好了七七八八,境界还有了提升。 长青茫然站起,环顾四周。 注意到身边有一个椰子。 还有椰树叶包着的一块海鱼肉。 只是那前辈不知去了哪里,长青皱了皱眉,记得昏迷前,那前辈自称: 天下第一? 吃了那块略微烤焦的海鱼肉,长青重新来到那座淡红色的岩石山,在半山腰,他再次看到那些简陋的坟墓,想来这些人曾经登岛的人。 而这些人,估计无一例外,都被那前辈玩死了…… 长青缓步来到山顶,看到那古怪的前辈正坐在地上。 长青走到近前,但是这次他还发现了一些东西,地面上镂刻的画卷。 那些被深厚内力深深镂刻入山巅的画卷。 长青脚下是一篇剑术拆解心得。 长青不禁在想,莫非这是前辈写在这里的? 长青抬头问道: “敢问前辈可姓黄?” 似乎是长青的一句话,将正在小憩的他惊醒,他伸了伸手,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答道: “没错,天下还有第二个姓黄的天下第一么?” 长青依然无动于衷,可内心却是无比震惊。 他就是那个占据高手榜第一,一甲子的黄老头,世人皆知黄老头自二十年前消失于江湖,许多老一辈江湖人都心存唏嘘。 只因在那个时代,黄老头给他们的影响太过深刻。 出生平凡的黄老头,最初只是三流小宗派的弟子,却硬生生凭借过人的天赋,打出了一个天下第一,黄老头自十九岁开始,挑战天下十人,一年战一人,到他二十九岁,已经是天下第一人。 而他霸占了天下第一一甲子,也就是说,他如今已经八十有九了? 人人皆说他已退隐江湖,没想到却在这里。 长青故作淡然地道: “原来是江湖第一人,怪不得一拳那么重” 黄老头闻言呵呵一笑,也不生气,笑道: “你昨天问我这神仙果为什么不能吃,我现在告诉你,这玩意,的确是不错的大补之物,可奇就奇在这东西若是直接吃了,便会上瘾,只要吃过,便再也离不了。” 长青蹙眉问道: “也就是说你是吃了这神仙果,才被困在这里,只因上瘾?” 黄老头重重哼了一声: “没错,不然以老夫的实力,怎会天天呆坐此,多年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长青摇了摇头道: “你不可能是一个人,半山腰那么多小坟墓,可不就是这些年登岛的人?” 黄老头再次摇头道: “那些人啊的确是登岛的人,可有什么用,我是想留下他们性命,有个伴也好嘛,谁知,每次我吞下神仙果,受药力影响失去理智后,那些人一拳都挨不住,说死就死了。” 长青顿时嘴角一抽,那些人果然是被你玩死的。 随即又想到,原来直接服用神仙果,还有致人失控的效果,那我一天不离开此地,岂不是随时都有被打死的可能? 看来还是要逃啊。 黄老头看了一眼长青,桀桀笑道: “怎么,想跑?” 长青却突然坐下了,将刺龙剑横放膝头,郑重地道: “老前辈,您是天下第一人,而我只是个身体不好的无名小卒,想取枚神仙果,回去救命的。” 长青顿了顿,想着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一点,接着说道: “我举目无亲,还被奸人所害,看在相逢即是缘的份上,您老就放过我吧” 黄老头伸手掏了掏耳朵,砸吧着嘴说道: “本来也不是不可以,放了也就放了,但是经过昨日那一拳,我想过了,不能放你走。” 长青一愣再愣,倒吸一口凉气,喝道:“这是为何?” 随即又想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嗓门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又小声地问了一遍: “前辈你说我这,你留我在岛上能干什么,两个大男人的,还不如放我走,到时候给你找两个丫鬟送来啊。” 黄老头摆摆手道: “不成不成,再好的丫鬟也是一拳的事,你不一样啊,你小子身怀奇功,体质特殊,这么多年来,在这岛上接我不死的你是第二个。” 长青立马问道: “那第一个呢” “接了二拳,死了……” 长青险些拔剑。 “那人也是个高手了,练的功法也奇特,说是个叫海上宫的世外门派,记不清了” 长青咽了一口口水。 黄老头接着道: “所以我昨天渡了些气机给你,看你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打赢我,神仙果你带走,老夫亲自送你走。” 长青两眼一翻,四仰八幡地往地上一趟,日头渐渐毒辣了起来,将山顶的岩石晒的有些发烫。 长青转过头,刚好看到那篇剑术心得,顿时心里有了计较。 …… 神仙岛上出现神奇的一幕,每隔几日便会有一只古怪的海兽破开水面,飞出海水数丈。 然后精准的落在沙滩,海兽上往往站着一个穿兽皮的野人,他是当今天下第一人。 而沙滩边会有一个年轻男子,赤裸着上身,原本还穿着一条廉价长袴,此时这条袴裤除了关键部位还保留着,其他地方早就步了上衣的前程。 这名男子会小心翼翼地在海兽身上划下两块肉,然后倒霉的海兽才会被获准离开。 黄老头对神仙果的瘾头导致每天他都要服用一枚,令长青佩服的是,神仙果长的速度是真快,一颗被摘下,片刻功夫又会长出一枚,长青数了一下,神仙树上神仙果共36枚,而且一直保持36枚。 长青对这神仙果树提出过疑问,你黄老头既然离不开这果子,为何不挖了带回去种。 黄老头摇了摇头,因为他已经试过截下一一枚神仙果树枝,但是一旦离开山顶,那树枝便会化为飞灰。 而长青每天在黄老头的蹂躏之下,剑术可以说一日千里也不为过。 而山顶的武学秘籍乃是黄老头毕生所学。 长青这几日已经从剑术心得看到了刀法纲领。 …… 某个下着雷雨的午后,一枚拳头穿过雨帘,长青拔剑取势,剑势凌厉无匹,准确地落在那每拳头上。 然而,刺龙剑毫无意外地被磕飞,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只是简单的碰撞,然而脱手,如果不是这样,长青一条胳膊可就废了。 那一拳磕飞刺龙剑,瞬息间划破几丈空间,眼看要落在长青面前,长青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一手前探,如游龙般缠绕那枚拳头,一边后退,一边双手交替,以圆势,卸去一拳力道。 这是长青昨日在黄老头刻下的心得里看到的一招,游龙势,本来用在剑法中的,但是此时没有剑,长青便用在了掌法里。 卸去一掌,长青得意一笑,但是下一瞬间,长青便再次坠落山崖。 …… 几日后的傍晚,海鸟掠过小岛,这一次,长青接下三拳…… 一旬后的一次清晨,长青向黄老头递出六剑。 一剑记为千重浪。 二剑唤作游子归。 三剑便是曲中人。 …… 但是后来黄老头说只有第六剑有点意思。 第六剑叫情人杀。 …… 海风阵阵,夜已稀,一老一少蹲在沙滩上,黄老头捡了几块碎石,随手抛到海里,每一抛,都能激起千层浪。 长青不禁在想,我那时候遇到的海浪,不会是您老丢出来的吧。 长青也捡了块石头,随手抛进海里,噗通一声,捡起水花朵朵。 “小子,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父母都没了,就我一个。” “那也好,陪陪我也好啊” “呸,我陪你,我媳妇都没娶呢。” “我好歹也是个天下第一,以前要给我鞍前马后的年轻俊彦,都排到北幽皇宫去了。” “那你现在让那些人来啊。” …… “小子。” “嗯?” “你睡过娘们不?” “……” “看来是个雏” “你才是雏,干嘛,你眼神不要那么奇怪好不好。” 长青拔出刺龙剑,夜空下,一剑挥向远方。 海面上闪过一道剑光,一时间海水激荡。 黄老头摇了摇头,接过剑,漆黑的刺龙剑在老头手里震颤不已,老头抬手一剑,海面迸发出耀眼的白光,一道恢宏的剑意破海三百里,仿佛在海中开出了一条走廊。 长青暗暗咂舌,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他不想让这个老头太过得意。 黄老头没有等到想看的反应,悻悻一笑。 长青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道: “老头,你本名叫什么?” “关你屁事!”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六章 起风了 凉州的夏天格外炎热,热浪滚滚而来,落在街道上,街道上便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几枚落叶孤寂地打着转。 老陈头早早关了铺子躲进院里,取出前年藏在地窖里的黄酒,准备解解酒瘾。 空旷的街道上,林子清蹙着眉头,其实这眉头她已经蹙了月余了。 一身淡青色长衫的林子清,握着法剑,令人困惑的是,她一个月不离开此地,不洗澡也不洗衣,她不脏么,她不累么。 有几次洛府里的李剑子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主动去问这位神仙姐姐。 林子清只说了三个字 “不妨事。” …… 但是现在林子清很生气,因为那个妖孽很有可能逃了,她第一次下山,第一次除魔卫道,她没有想到,那个男人,如此的……嗯……贪生怕死。 莫非所有的男人都和师傅很像? 远在青云山炖竹笋的老道打了个喷嚏,用比抹布还脏的宽袖擦了擦脸,咧嘴一笑,心想肯定是下山的徒弟想我咯。 一阵暖暖的热风吹过,就仿佛冬季被窝里抖出的那种暖风。 暖风带起了几枚落叶,落叶打着旋,眼看要撞上这位身着青衫,容貌冰冷如初雪的女子,却仿佛撞上了溪流里的顽石,颓然换了个方向,飘去了远方。 林子清的目光顺着落叶飘荡了一瞬,又立刻收回,因为她感受一丝隐晦不明的气息,这气息在离凉州很远的地方,果然,他已经不在凉州,果然他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可那个家伙气息比此前要弱了许多,所以我这才没有感应到他的离去? 这天,那个站在老陈头铺子前的清冷姑娘离开了。 来时不在红尘,去时不沾红尘,好似一朵天边的云彩。 …… 神仙岛上,暴雨如农妇打翻了装黄豆的簸箕,一条条闪电在天空画着巨龙,狂风好似花街柳巷的女子不断地压弯一棵棵椰树,在蔚蓝的海上吹起千层浪。 一枚拳头穿过雨帘,重重砸在那个疯狂的老人身上,只是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身上滑落的雨水连同那个拳头一起被磅礴的气机震向远方。 长青飞出十余丈,双脚再次落在混了雨水的沙地上,长青淡然的望着眼前这个自我封印大半修为的老人,心中生出骇然之情。 黄老头每次服用神仙果之前,都会拼尽全力封印大半气机修为,因为陷入疯狂的他,很担心自己会一掌拍碎这个小岛,而据他所说,神仙岛原本没那么小…… 天字境武者与天地共鸣,取一种或者数种天地之力为己用,一身气机源源不断,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悟得天地至理,一掌开山,一指断海,都不是传说,显然,黄老头是其中的佼佼者,即使封印自己大半神通,依然不是长青可以承受的。 无数雨帘自天空落下,肆意而逍遥,可到了两人近前,便被如飓风般乱涌的气机打的东倒西歪,最后变成细碎的水雾,飞到了远处。 此时黄老头挥出一拳,这一拳很慢,仿佛乡下年迈老人清晨打的养生把式。 长青却分外凝重,他试着躲开,可一躲便发现自己已经被禁锢在这三步距离内,跑不了,躲不开,因此他很干脆,他知道老头现在行动近乎本能,自己越是能抗,这老头打的就越兴奋,所以,他觉得这一拳自己扛不住,那便不抗。 因此,这一天,电闪雷鸣,长青飞出小岛,坠入海中,撞碎了一路雨帘。 …… 暴雨终有消停的一刻,阳光穿过云幕,变成一道道光柱,落在海上,一尾尾海鱼飞出海面,高高跃向那些光柱,鱼跃此时海。 长青蹲在沙滩边,一只手无力地垂在一边,另一只手捧着个椰子,往嘴里灌着淡白色的椰汁,汁水顺着嘴角,滑到沙滩上。 一旁的老人同样蹲着,双手捧着椰子,酣畅地饮着椰汁,溢出嘴角的椰子将斑白的胡须拧了几个结。 长青因为昨日那一拳,一条胳膊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自然对老头没什么好脸色。 老头似乎有些歉意,因此时不时拿眼神瞄着他眼里不中用的小子。 好笑的是当年黄老头闯荡江湖的时候,一眼不合就开打,何曾看过别人脸色,当他还是一个小门派记名弟子的时候就爱和人干架,有时候只是别人说了句,喂小黄啊,有没有闻过女儿香,你这个没出息的,一辈子光棍咯。 谁知道天下第一的黄老头就是为了打架打出名堂,赢个媳妇给那几个师兄看看,就这么一路打出了天下第一,而自己如今被困在这里,怪她吗,不怪啊。 他转头再看了一眼长青,这娃娃是不错,若是当年的你会不会也感叹一声,这小生好俊啊。 长青没有注意到黄老头那缅怀往昔的神情,不然一定会吐槽你这样子真酸。 “小子,山顶上的东西学的七七八八了吧?” 长青从没了椰汁的空椰子里掏出一大块白肉,塞进嘴里含糊地道: “为什么是七七八八,就不能是九九十十?” 老头洒然一笑道: “老夫一生所学,写画出来能写出来的就是七七八八,剩下二三两,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长青哦了一声,看也没看老头一眼。 岛上风,老头一头华发再次被风扯成了杂草,显得有些落寞。 长青随手将吃空的椰子扣在老头头顶,笑着道: “你看,多俊的老头” 老头竟也没生气,哈哈一笑,一拍长青肩膀道: “多俊的小生。” 一老一少蹲在沙滩边,互相吹捧的厉害。 “老头啊,你怎么没娶媳妇呢?” “年轻时喜欢老夫的小娘太多,挑花了眼。” “吹吧你” “嘿,我天下第一,那些女人跟苍蝇见臭蛋似的” “这比喻好啊,你就是臭蛋。” “小子找打?” “但是后来呢,你咋没娶个。” “眼光挑剔呗,看中一个,死盯着一个,一生就过去了。” “扯什么酸文,不就是没成么。” “你个小兔崽子,和你说这些懂个啥你不也没有!” 长青指了指胸口的疤,随意说道: “以前以为自己有,后来知道不是,现在记住了。” 老头看了看少年的眼睛,郁闷的说不出话来,果然是天涯沦落人啊,活该一起蹲岛上。 “老头,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吃鳖!” …… 于是,夕阳仿佛美人羞红的脸,而岛上,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在弄一头巨大的海鳖。 像极了一对喜欢无事弄鳖的无良爷孙。 老头将一块烤熟的海鳖大腿递给长青,长青看了看海鳖腿,低头闻了闻,再次感慨海岛上没有好的香料,不然这块海鳖腿会更好吃。 一口下去,长青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带着淡淡海盐味的烤海鳖腿真的挺好吃的,虽然味道依旧很淡,但是很香。 就在长青品尝这块陆地上难以品尝到的美味时,黄老头突然说了一句话。 “回去吧。” 长青抬头看了老头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半晌,静的只余下呼呼的海浪摩擦海风的声音。 “老头,没啥要求么,要不下次来给你带点啥” 黄老头笑了笑,笑起来很难看,一脸皱纹都堆在了一起,长青抬头一看,险些笑出声,这老头,在害羞? 只见老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赧然地道: “年轻时有个姓吕的姑娘,挺俊的……” 长青不等老头说完,一拍大腿,故作痛心疾首地道: “你让我给你抢人可以,但是能不能不抢老奶奶” 长青四周沙滩上无数沙砾开始震动,缓缓漂浮,长青顿时挤出一个笑脸道: “您说,您接着说……” 沙砾落地,长青心中一松,老头接着道: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年轻,我其实已经不年轻了,咳,有些事也不是讲年纪点嘛,可是我那时候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而她呢也有未婚夫,所以,唉,那时候我答应带她去江湖走走,可是没多久她就成婚了,而我也来了这破地方……” 长青算是听明白了,这老头骗了个小姑娘,但是人家是豪门士族,而老头觉得自己只是个武夫,这也是小事,关键人家还有个门当户对未婚夫,老头撬墙角,还撬的是个小姑娘,结果老头又端着高手的面子,一来二去,也就没成。 “所以你想让我给你把她抢过来?” “抢啥抢,二十多年的事了,你就去帮我看看,然后给我传个信,跟她说是我不好,没守住诺言,还有你要是有心,下次带点酒,再顺道跟我说说,就行了。” “真不抢?” “不抢!” …… 次日,日头懒懒地爬上天穹,长青再次检查了一遍渔船,好在没什么大问题,不然自己还得造一艘船么。 此时长青坐在船头,老头站在沙滩上,阳光把猛烈,看上去他的华发更白了,简直比枯草还不如。 长青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背对着老头挥了挥手。 老头朗声道:“臭小子,老头我送你一程。” 长青倒是没听明白这句话,只是他又不愿转身去问,怕眼眶里今天特别足的水花涌出眼眶。 他缓缓收了船锚,准备乘着风好,早点出发。 却突然发现眼前海水在震颤,他隐隐觉得整个天地气机都在躁动,骇然转身。 只见老头朗声一笑,双手直直探出,一股无形的气机疯狂涌出,仿佛有一只巨龙抓住了渔船,渔船往海岛方向倒退了两分,仿佛巨龙拖拽一只猎物一般,只不过那巨龙是老头两手上迸发的气机罢了。 不等长青有任何反应,不等他眼眶的水花落下,不等两只无故经过的海鸟啼叫。 一股汹涌澎湃的气机便将渔船瞬间推出,仿佛离弦的箭,小小渔船,刺入蔚蓝的海洋,在老头的眼里,眨眼变成一个小点。 不知何时,老头眼眶,水花险些溢了出来。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七章 上岸,夹州的当可当分号 不渔村位于东海之滨,是个在地图上怎么也找不到小村落,村子极小,五十来户人家,家家以渔业为生,因此不渔村这个名显得分外滑稽。 海生是个皮肤黝黑的海边姑娘,有着海边姑娘特有的质朴醇厚。此时她正走在那处沙滩上,为什么是那处沙滩,因为她是在那处沙滩遇见那个人,她第一个村子外的朋友。 一只穴居蟹悄悄爬出洞窟,一点点地横行到姑娘面前,海生伸出一只手,将这个横行霸道的家伙拎了起来,随手丢到了海里。 她没有想象那只可怜的穴居蟹还能不能找到家,此时她心里想着的是那个脸色苍白的朋友能不能挺过风浪,能不能适应枯燥的远航,能不能找到那个小岛,而那个小岛上会不会有吃人的妖怪。 “唉,应该跟父亲学会出海的。” 海生暗自嘀咕一声,她对那个笨蛋的航海技术一点不放心,初次遇见的时候,便是因为那艘渔船一直在浅海打转,令她觉得十分有趣。 此时她伸手用指腹捋了捋发梢,突然眼睛被某个黑点吸引。 …… 海风习习,海浪阵阵,小船晃悠悠的,离开神仙岛已有三日,如今陆地已经在望,之所以这么快的速度回到陆地,也要归功于老头那一掌三百里的功劳。 只是如今大陆在望,长青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靠着罗盘与海图大致方向不会错,可也担心自己会开错航向,介时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该如何是好。 渔船慢悠悠地在海上划出一道白线,长青将船锚抛下,跃下渔船,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自己此时,几乎半裸着,之前在岛上,两个大男人,一座岛,天为被,地为床的,自然不在乎这些细节。 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行的,想了想,记得海生的村子在这附近,顿时有了主意。 提了提腰间破碎的仿佛短裤的裤衩,在原地转了两圈,总算认出了方向,一脚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往不渔村的方向走去。 …… 那个黑点在海生眼中缓缓放大,她心中生出些许希冀,希望那个渔船上跳下来那个笨蛋,然后憨笑着问自己这次带了啥吃的。 可惜的是那船上跳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三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男人,航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场飓风,一场海啸,一只对小船有兴趣的巨兽,都有可能打翻航海人的梦想。 此时跳下小船的三人,明显经历了恐怖的磨难,他们三人晃着身子缓缓向海生靠近,仿佛三个下过地狱的恶鬼。 海生自幼在海边长大,见过不少遇了海难的渔夫,因此并未害怕,反而担心地问道: ”你们没事吧,是遇了海难吗,我们村子离这里不远,我带你们去村里,村长会给你们食物和休息的地方。” 但是三个落难渔夫显然没有听懂海生在说什么,依然是缓步向海生走去,海生作为女子,便本能地有一丝感应,这种感应让女子在遇见危险时能更快的反应过来。 海生不知道这种感应是什么,但还是后退了一步,一只手紧张地握住了灰黑色的左襟长衫衣角。 她看清这些面容枯槁的男子双目隐隐有些赤红,脸色泛青,口中喃喃低语,海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但是心中恐惧仿佛如涨潮的海水。 她也因此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村子里曾经有几户人家出海捕鱼,后来遇上了海难,三艘船只剩下一艘,大海辽阔无际,一旦被海浪卷入某些未知海域,根本找不到方向和海岛,也因此一艘船在救起了多个别船同伴后,淡水很快就不够了,偏偏又无处补充。 最后,不知是谁,杀死了一名渔夫,众人饮其血,失去了人性,最后那艘船回来,只剩下一人,那人回村时的样子,和这些人真的很像。 海生此时想跑,却发现三人散开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三个失去人性的渔夫,此时海生才注意到他们身上破烂到看不出原样的衣服上,挂着很多猩红的碎肉。 海生顿时一阵作呕。 夏日的海风本身带着一股咸腥味,此时一股股海风吹过那些人的衣袂,顿时带来一股股腐臭味。 海生蹙眉倒退。 那些人从三个方向扑向猎物,失去人性的人早就不是人了,与那些三五一群的饿狼没有区别。 可这些饿狼运气实在不好。 “哟,海生,今天给我带什么吃的了。” 以前海生到不觉得那笨蛋声音有多好听,但是今日真的觉得如同天籁了。 如果长青知道自己随便一嗓子,也能被一个姑娘引为天籁,一定觉得三生有幸。 海生只觉得突然有人站在自己面前,而离她最近的那个人便发出一阵惨嚎,仿佛被踩了脚趾的土狗发出的呜咽。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还有第三个。 柔软的沙滩上倒下三只饿狼。 他们全都折了一条胳膊,后脑挨了一下,晕了过去。 长青这才转身,笑道: “怎么样,是不是爱上我英雄救海生的英姿了。” 海生黝黑的小脸浮现一抹红晕: “呸,不害臊,就你最会说,出海怎么样,东西找到啦?” 长青点了点头,揉了揉这个比自己矮两分的海边姑娘,他是打心底喜欢这姑娘的朴素性子,只是长青很确定,这种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很纯粹的喜欢,就像他喜欢杜青松的玩笑话,喜欢三角城的黄沙漫天,喜欢神仙岛那的椰子,这便是他此时的喜欢。 似乎是擦觉到海生脸上的红晕和自己衣不蔽体的不雅,尴尬笑了笑,便随海生去了村子。 在村长热情而好奇的打量中,长青穿上了一件普通的深蓝色短衫,只是上面有两个破洞,但被急需脸皮的长青无视了。 另一方面村长联络了村里的民兵,南诏一般只在各小镇设立镇长以及简单的衙门,各乡村则由村长与民兵处理大部分紧急事务。 民兵多是村里的青壮年,他们将会把这些人送到镇中,交给那里的捕头。 长青则与海生告别,并且将那艘随他乘风破浪的小渔船交给海生暂为保管。 …… 整个夹州都沐浴在暖洋洋的海风中,长青通过号称夹州走廊的宽阔官道进入与之相邻的惠州,再由惠州进入北幽国,这是长青心中的盘算。 但是在他离开惠州前还得做一件事,因此他去了“当可当”当铺在惠州州城的分号,依然是一间不起眼的铺子。 主管当铺一切事物的老朝奉是一个看上去双目囧囧有神的妇人,这倒是十分少见都奇怪事,毕竟在南诏这样的国家,男女的地位依然存在明显的差异,许多人心中依然存在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出深闺的想法。 虽然在大楚鼎盛年间,这些想法随着大楚美人的才学而变的销声匿迹,大楚女子地位并不比男子低,甚至大楚的美人更有天下一甲之称,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大楚有三甲,美人当一甲”的“美人甲”,与当时的楚词并列为三甲之一。 大楚的美人何德何能当得一甲呢,如今经历大楚曾经辉煌的南诏老人们会十分感慨地告诉那些年轻人,真正的大楚美人都死完咯。 那些大楚美人说的不是容貌是否上佳,也不是能歌善舞,而是这些美人有不下士大夫的文思气魄,甚至有许多男儿都不具备的铮铮铁骨。 当年大楚的奉天书院里有多少女学士啊,又有谁知,这些大楚美人亡国那日,人人登高台,或舞,或唱,或吟诗,或望月。 最后坠下高楼,又或者自刎殉国,巾帼何须让须眉,那一条条鲜活生命,就像一个个巴掌拍在那些大楚一亡便纷纷攀附新主的楚国遗老脸上,那些自诩清流文豪的楚国读书人! 这些事长青也是道听途说而来,楚国忘时,他并未出生,也不知当年的楚美人们是否真的比男儿膝还要硬实。 当他见到“当可当”的女朝奉时,还算彬彬有礼的,不过好笑的是,堂堂黑鸦接头暗号居然有些令人难以启齿 “我想当三两黄豆二两米,实在不行就当家中婆娘。” 长青说完便等那老朝奉回答,等了半晌,也没见老朝奉有何表示,甚至对出下一句的样子,而是白了长青一眼,这让长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又是个雏?随我进来吧” 老朝奉走下高高在上的当台,往里屋走去,长青一脸困惑,我就说了句暗号如此守规矩,就说我是雏,欺负老实人啊。 走在老朝奉身后,长青才观察到这位年长妇人个子实在是不高,跟在她身后,经过两间屋子,一直走到最深处,最深处有一扇厚实的铁门。 一般当铺都有这样的屋子,存在着珍贵物件。 老朝奉从脖子上取出两把钥匙,分别插入门上两处孔洞中,同时一拧,一阵机括转动声,咔咔咔。 铁门缓缓打开,一阵阴寒的冷风吹来。 长青眯起了眼睛,浑身舒畅,顿时消减了二三分暑意。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八章 出发前的任务 铁门之后,是个四四方方的昏暗小屋,小屋四面墙壁密不透风,简直就是标准的小黑屋。 屋内有一张长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枚小小的珠子,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案台后的一人。 那是个面容枯槁的男子,就像连去十几天青楼,遇上花魁大酬宾,不收银子,连续劳累了十数天的模样估计也就如此了。 长青站在案台前,十分怀疑此人是不是已经咽气,因为他觉得此人的气息十分之缓慢,莫非与我的体质一般? 长青伸出一只手,十分小心地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突然,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双目有了几丝神采,随即这一双眼睛,便在长青脸上,身上,脚上来回游弋,仿佛要将长青看个底朝天似的。 长青尴尬地问道: “这位先生,我要去北幽国,需要一个身份通关。” 只见那人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一手颤巍巍地案上提起那支笔,浓稠的墨汁仿佛有些干了,他胡乱沾了一笔浓墨,怔了半天也不落笔,接着他抬头问道: “你刚刚说什么?” 长青耐着性子道: “我说,我要去北幽” 那人点了点头,再次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伸手,从案台下面拿出一张纸。 接着喃喃道: “长青,不入流的黑鸦,功勋为负,这纸上的委托你完成一下,我给你办通关所需一切手续,否则请回。” 长青皱着眉头缓缓接过那卷纸,展开来扫着上面的文字,心里想着,那个城主还真小气,再者,这家“当可当”分部主事也太惫懒了。 长青开始阅读那纸上的文字…… …… 惠州与与北幽边境离的极近,南诏人说起惠州,那么首先想到的便是惠州多富商,表明惠州人是极富生意头脑的。 那么惠州州城内,用一词形容最确切不过了,“遍地金黄”,这么形容倒不是真的满街都是黄金了,而是说这惠州州城内,富商比那贩夫走卒还多,朱门豪阀林立。 这些在司徒逐风到惠州前就是知道的,可司徒逐风来惠州可不是为了到这黄金之地做生意的,而是另有因由。 此时司徒逐风站在惠州州城最富饶的北区孔雀街,一双绿豆小眼骨碌碌地转,抬头看了看那“喜福楼”,一抖灰色的连帽罩衣,这种北幽流传进来的宽大罩衣十分符合司徒逐风的心意,一来连帽可以遮挡他的面容,二来宽大的罩衣可以稍稍遮挡他肥硕的身材。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随意寻了个没人的小桌,坐了下来,司徒逐风眉眼微蹙,想起了这一路经历,最奇怪的是从凉州渡口到河州境内,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小村庄叫什么。 只是当时自己内伤发作,昏倒在稻田旁,醒来时便见一穿着坎肩的老头,那老头满头华发随意扎了个球,一双油腻腻的手正在自己身上摸索。 他司徒逐风是个正常的男人好不好,险些大叫非礼,那老头也识趣,开口道: “年轻人莫慌,老夫没有恶意” 只是话音刚落,他便将手伸进了裤裆,接着在司徒逐风目瞪口呆之中掏出了一个黑色药丸。 笑眯眯地道: “吃吧,吃了就好了” …… 司徒逐风喝了一口小二递来的茶水,廉价的茶叶在大炉子里连续沸腾几天,这种茶水当然算不上好喝,甚至有股涩味。 可也要比司徒逐风当日强行咽下的那颗丹药要好很多。 你问为什么要吃? 当日司徒逐风挣扎着爬起来,转身便走,谁走刚走两步,便怎么也提不起脚,两只脚仿佛在地里扎根,或者说突然绑上了石块似的。 真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吃不吃有区别么。 抱着怎么死都是死的心态,司徒逐风接过丹药,一口吞下,吞完丹药,司徒逐风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两腿一松,恢复自由。 转身再找那老头,竟发现除了几只乡下常见的土狗追逐撕咬以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可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那丹药当真是神奇,不出两日,司徒逐风一身内伤便好了七七八八,神奇的是一身气机修为似乎隐隐之间有了提升。 可令司徒逐风感到纳闷的是,虽然身体是好了,可有些东西就仿佛火上浇油似的,愈发难以忍受。 比如当时最冲动那会,在路边看到姑娘,不说年轻貌美,就算是人老珠不黄的大妈大婶,他都有些冲动。 在与一名暗妓苟合以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甚至寻常女子已经无法满足自己,比如那些暗妓也好明妓也罢,吃过以后就不想去吃第二次,总觉得就像一块看似色泽诱人的糕点,吃过以后却腻的慌,因此司徒逐风仗着一身修为铤而走险。 一次是在河州裹马郡,那个小家碧玉,虽算不上美艳动人,却有着别样的青涩,当司徒逐风将她一掌拍晕,丈着轻功行至一处无人树林,那感觉,无法形容啊,当那女子睁开眼眸,绝望的仿佛一株被野牛一口扯下的含苞牡丹。 司徒逐风事后还有些愧疚,在原地留了些银钱,只是当他离开裹马郡,便听闻那女子自尽的消息,本以为自己会无比愧疚的司徒逐风,却只是微微叹息一声,在进入河州州城以后,些许情绪早已荡然无存。 第二次是一对刚结连理的新婚夫妇,住在河州州城寻常百姓聚集的西区,当他完事以后,一剑抹了那女子的脖子,而那女子竟坦然接受。 这令初学作恶的司徒逐风,体会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挫败感。 于是他又将目光盯上那些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 终于,司徒逐风登上了朝廷最新的恶人榜,虽然排名不靠前,却也是妥妥的恶人了。 两根肥胖的手指轻轻敲打在酒楼的桌上,一双绿豆眼,四处观望周围的环境。 原本对酒店提供的茶水十分不满的司徒逐风,在吃了一筷子招牌炒猪肝儿后顿时心情舒畅起来。 因为喜福楼分为两层,一层大多是些算不上富裕的寻常百姓,故而弄些陈年老茶滚在热锅里,可二楼便要讲究许多,光是崭新的装潢,讲究的布局,每一张桌椅都比一楼那些珍贵许多。 此时临窗的席面坐着两人,一男一女,女子长的温婉动人,就是有些瘦弱了,仿佛一阵风过去,都能把她带走,不过五官温婉,自带书香气息,想来家境不俗。 另一男子,穿着南诏常见的书生长衫,这长衫看着十分干净,可若走的近,便能看见那衣衫上的隐隐约约的同色布丁 一个是气质温婉的富家小姐,一个是明显破落穷酸书生。 此时这桌席面,明显不是这位书生承担的起的,因此书生面色似有愁云。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有时候穷书生不是非得靠满腹才气,相貌气度一样十分重要的,比如这个惠州城南区书生温有玉便是其中佼佼者了。 别看他此时正为了一桌富人眼里上不了台面的吃食愁眉苦脸,可落在对面那个千金小姐眼里,竟成了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的外在体现了。 本名陆雪歆,闺名雪雪的女子夹起一片黄牛肉放在温有玉碗里,温有玉见心仪姑娘一双玉手给自己夹菜,只是动作有些笨拙。 温有玉眉头舒展,对面这位千金小姐可是惠州别架陆大人的千金,竟给自己夹菜,男人的那点优越感油然而生,温和道: “雪歆,你多吃点,几日不见,又清减了啊。” 说完也替陆雪歆夹起一片牛肉,放到对方碗里。 陆雪歆笑容浅淡,声音轻柔,轻轻地道: “你才多吃点,会试就快开始了,今日之后,你我便少见面,你也能专心准备。” 温有玉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的事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些官家小姐一旦说出这种话,必然是其父母已经知晓,顶不住父母那边的压力,才会说这样的话。 温有玉深吸一口气,心里暗骂一声,脸面上更显温柔和煦,他低声道: “雪妹,此番会试,我定能通过,他日殿试金榜题名日,便是我迎娶雪妹时。”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陆雪歆听了心中也略微欢喜,笑容多了几分,又悄悄给温有玉夹菜。 一番碗筷交错,用过午饭。 二人下楼,谁知下楼途中,遇到一座肉山,那肉山正在跟小二商量着什么,恰好挡住了二楼入口处。 “这位客官,本店真的没有这种规矩啊,三两六钱就是三两六钱,怎么能算成三两五钱呢。” 司徒逐风搂着小二肩膀,低声道: “我这不出来的急,身上少带了一钱吗,行走江湖不容易,给个面子。” 司徒逐风刻意抖了抖灰黑罩衣里的长剑。 小二何等眼里,自然知道这位穷酸胖子是个江湖人,可是别说江湖人了,就算是惠州第一高手号称一朵梨花压海棠的庄老先生,也断没有如此还价的道理,何况你也不是庄老不是。 谁知恰好这时,温有玉实在等的有些不耐,便故作和煦地道: “麻烦这位兄台让让。” 司徒逐风闻言转身一看,竟是容貌英俊的书生,刚欲说两句下流话,却注意到那书生身边容貌婉约身子纤弱的千金小姐,顿时一堆污言,被他压了回去。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四十九章 黑夜里的采花高手 司徒逐风略微拱手作揖,只是这揖做的实在不伦不类,有些滑稽,两只肥厚的手抱在一起,仿佛两个面团。 “叨扰两位了,在下司徒逐风,师承梁家剑府,敢问小姐芳名?” 梁家剑府在南诏是数一数二的剑道宗门,名声远播,温有玉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肥猪竟然是梁家剑府的高徒,虽然不喜他对雪妹的态度,以及对自己的无视,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冷着脸,希望对方赶紧让开。 陆雪歆显然也知道梁家剑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听说惠州刺史家的那个傻儿子整体天就想着拜入梁家剑府,做个剑侠呢。 因此陆雪歆微微一笑道: “原来是剑府高徒,小女子陆雪歆,久闻剑府大名” 说完微微欠身。 司徒逐风再次作揖,随即极有风度地让开楼道,做了一个请字。 温有玉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此地,谁知陆雪歆从衣袖中取出十两银子,递到小二手上,温声道: “我们那桌加上这位公子这座,应该够了。” 小二接过银子,赶忙笑道够了够了,何止够了,还有的多呢,这些多下的银子自然进了小二的口袋,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人开心的。 温有玉暗自脸红,一言不发地走出喜福楼,陆雪歆缓缓跟上。 司徒逐风看着那女子背影,嘀咕道: “真是个好姑娘啊。” 那小二得了不少银子,心情大好,直言道: “可不么,那可是惠州别架的千金小姐,别架陆大人可是咱们惠州的二当家啊,这陆小姐相当有才华,又大方,谁娶她真是有福。” 司徒逐风暗自嘀咕,好大的官啊,好美的姑娘,要是压在身下,不知是什么感觉。 …… 夜色如水,没有放过惠州每一个地方,比如喜福楼,比如孔雀街,又比如惠州别架大人的府邸,陆府。 陆府在惠州北区,离孔雀街其实不远,但也隔着两条街。 否则陆大小姐也不敢来私会情人不是。 夜色笼罩的陆府十分静怡,陆雪歆的房间在陆府最深处,一处皆是假山怪石花草熠熠的人造小林园内。 足以体现陆大人对女儿的宠爱。 此时陆雪歆正靠在阁楼的一处檐柱上,心思穿过不远处的假山,穿过那座小小的观景亭,穿过一排排的北幽针叶木,最终想着温有玉那个英俊书生。 轻轻叹了一口气,父亲已经是为她的亲自物色青年才俊,而像温有玉这样尚无功名在身的书生自然不在其列,天下书生千千万,又有几人跃龙门。 虽然陆雪歆对温有玉有信心,可她陆雪歆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因为父亲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陆雪歆知道那是丫鬟红香,红香年纪比她略小一岁,如今不过十五岁,长的小家碧玉,性子颇为活泼。 红香穿着红绿丝绸长衫,在夜风里猎猎翻飞,红香手里端着一碟干果,俱是陆雪歆爱吃的。 陆雪歆一把将红香扯到面前,抱在怀里,一张婉约的脸难得的面露娇嗔,嘟囔道: “香香啊,我该怎么办啊,玉郎如今二十有四了,还没过会试,今年再不过,肯定就没希望了。” 那红香的丫鬟自小与陆雪歆一块长大,感情自然不一般,她将干果放在一旁的木几上,拍了拍小姐的后背嗔怒道: “小姐啊,老爷一定会给小姐找个好姑爷的,容貌,家世,品性都不会差,肯定比那个温.公子好一百倍,那个温.公子也就长还行。” 陆雪歆一拍红香翘臀,打趣道: “哦,你红香真懂哦,你怎么知道什么男人好,什么男人不好,你见过很多么。” 红香被小姐怎么一打趣,俏脸微红道: “小姐啊,你怎么这么说,红香是看那些话本子里,许多穷酸公子贪图荣华富贵勾引小姐这些的无知千金小姐的桥段太多了,我看那温.公子对小姐就不是真心的,就知道跟小姐保证这保证那,也不见他跪在老爷面前拍胸脯,拼上性命呀。” 陆雪歆再也忍不了这小妮子的僭越了,一只玉手爬上了红香的耳垂上,用力拧成麻花。 佯怒道: “好你个红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知道看话本子,看的人云里雾里,惫懒活计,连小姐的房间近来也收拾不好了,这也就罢了,还插手小姐婚事,怎么你有相中的公子了?想把小姐卖给人家,你好做个通房丫头,然后后来居上,欺辱主母?” 红香推开小姐佯装惊慌失措,计谋败露,笑意吟吟地道: “哈哈哈,你知道便好,小姐还不乖乖就范么,到时候我就欺负小姐,不给小姐肉吃。” 陆雪歆佯装惊恐连道怕了怕了。 红香噗嗤一笑,连退数步也学着小姐样子连道错了错了。 两人嬉笑成一团。 殊不知一团硕大的黑影翻进院墙,隐入假山,移过景亭,悄无声息地靠近阁楼。 如壁虎般攀爬至红香身后的木墙之后。 司徒逐风一双绿豆眼在暗中放着绿光,今日酒楼一别,他难以忍耐,多方打听之下,得知别架府邸。 如今仗着剑府轻功一路躲过两队护院,进了后院,来到这处景观林,运气不错,一来便看见两女嬉闹的样子,借着嬉闹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阁楼。 别架府邸护卫大多不会离这阁楼太近,免得惊扰别架爱女,府中也不是没有江湖人出身的供奉,可身手最好的几人皆陪着别架陆大人前往刺史府赴宴,而留守府中供奉显然没有发现司徒逐风行踪。 毕竟司徒逐风如今有着玄字一品的实力,又本着小心使得万年妞的宗旨,静气凝神,似乎没有外泄气机,除非是沟通天地的天字境高手,否则谁也不好说能轻易察觉一个处心积虑的江湖高手。 而惠州别架大人待人谦逊温和,深受百姓爱戴,同僚拥护,因此也就没有大肆招收江湖人做护院,这才令司徒逐风轻易潜入。 此时司徒逐风在等,在等一个机会,比如那叫红香的丫头再近一些,他就能轻易制住。 再快速出手制住那个陆小姐,他司徒逐风今晚就能尝到官家姑娘咯,一念至此,司徒逐风一双绿豆眼兴奋地变成了黄豆眼,瞪的大了许多。 红香并不知道自己身后不远潜伏着一个色中厉鬼,尤不自知地不断后退,与小姐说着俏皮话。 此时月光被一片厚实的云彩遮去了光辉。 司徒逐风眼睛一亮,暗道好机会,肥如扇面的打手,闪电探出,一连串气机点在那红香几处大穴上,少女身子骤然僵直,司徒逐风趁机一扯她的裙带。 将红香扯的连连倒退,却说不出话来。 陆雪歆略微察觉红香动作有些怪异,刚欲出言询问,便见一片黑色大山滚了过来。 圆滚滚的黑色大山,连滚带爬,但是十分迅速。 陆雪歆一声尖叫刚欲涌出喉咙,便被一张大手捂住嘴巴,声音顿时无法出口。 陆雪歆一脸惊骇,双目圆瞪,但是却出奇镇定,并没有吓晕或者痛哭流涕。 司徒逐风一击得手,双手在陆雪歆身上连点,同样封住几处大穴。 司徒逐风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遮挡面貌的罩衣,他有个古怪的癖好,喜欢做那事时,让那些女子看见自己的丑陋,对方愈是厌恶,他就越是兴奋。 此时他一双肥厚大手不断来回搓着,看着陆雪歆一双如水眼眸,因为恐惧还白无血色的俏脸,兴奋地险些叫出声。 他退开两步,绕着陆雪歆一圈,身材当真纤弱宛如无骨。 司徒逐风居然学着白日的模样做了个揖,笑着道: “白天与姑娘匆匆一别,一颗心肝便被姑娘偷走了,其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下师承剑府是不错,可是命运让我做不成剑侠,倒是做成了采!花!大!盗!” 司徒逐风刻意在采花大盗四个字上,说的分外缓慢,当然这一切他都是压着声音,但是保证能让这主仆二人听清。 随着他一番自荐,陆雪歆一双美目终于蒙上了一层水雾。 夜风清清,司徒逐风很兴奋,因此他并没有发现在阁楼最顶,有一个身穿黑衣,手持黑剑的男子,这男子好似九幽的鬼魅,无声无息,明明相隔不远,司徒逐风竟毫无察觉。 长青看着这个胖子,没由来地觉得很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但是自己怎么可能认识采花大盗呢。 心中再次诽谤了一下黑鸦的制度,因为自己的功勋为负数,很多东西享受不了也就罢了,如今需要黑鸦的时候,一定要自己完成一项任务,将负数的功勋补上一补。 比如这个任务便是,捉拿最近活跃在江湖的采花大盗,根据线索这个大盗已经入了惠州,再根据已有的线索,得知是一个贼眉鼠眼,体态肥硕的胖子,一身修为不错。 长青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结果当铺大朝奉很快就收到一份举报,有个在酒店做小二的人用一条线索换走了二十两银子。 长青不禁感叹,黑鸦的钱真好赚啊。 此时遮挡月光的那片阴云悄然退走。 身体僵直的陆雪歆突然忘记了绝望,因为她看到一个人,从自己的阁楼上轻飘飘落下,手持长剑,夜风扯着他的一身黑衣,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陆雪歆美眸中异彩连连。 这轮到司徒逐风纳闷了,咋了,这姑娘看上我了?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章 那年陆府,那个采花的人儿 司徒逐风疑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没想到采个花也会遇到同行? 长青上下打量了一下任务目标,他没有丝毫怀疑自己会认错人,因为那卷轴内写着,眼若绿豆,身如肉山,肥硕! 只是这人的样子长青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 司徒逐风见这同行未发难,心想,莫非采花内也有什么行规不成,看此人形迹鬼祟,修为看不出深浅,还是不要先出手的好。 司徒逐风缓缓放下握着剑柄的右手,抱了抱拳,出言试探道: “在下司徒逐风,初来乍到,也不知你们惠州这的规矩,可这两人是我先到的,不如这样,小弟我将另一位姑娘送给大哥,大家交个朋友。” 这下长青倒真是怔住了,交个朋友?姑娘?什么姑娘? 好在司徒逐风说完,伸手指了指那靠墙而立的红香丫鬟。 长青这才转过弯来,感情是将我当成同行了。 长青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夜行衣,早知道就谢绝那老朝奉的好意了,自己明明是光明磊落,偏生弄成这幅德行。 略微顿了顿,长青开口道: “姑娘,就算了,你跟我去官府走一趟吧。” 司徒逐风眨巴着绿豆小眼,陪笑道: “你是捕快?” “不是” “那是监察寺的?” “也不是。” “那管你屁事,你要是不让开,别怪小爷我不客气。” 长青苦笑不得,有求与人,就得干活,否则自己也不是那多管闲事之人。 他干咳了一声,一只手落在刺龙剑上。 司徒逐风自服下那老头丹药后,修为进展颇为神速,如今已是玄字一品,可他也吃不准眼前这人是何境界,若是地字境高手么,到时候他再跪下求原谅,不知来不来得及。 长青自然不知道司徒逐风的心理活动,只是静静看着那座肉山。 毕竟在神仙岛上,受尽那老头的虐待,正愁没地方发泄下情绪,这肉山目测二百来斤吧,应该够发泄了。 司徒逐风借着月光看见长青星目中似乎流淌着某种火焰,顿时身体某处一凉,心想这人莫不是看上自己了。 晃了晃自己的肥头大耳,司徒逐风缓缓拔出那柄三两银子买来的粗糙长剑。 长剑上映着月光,竟也有三尺寒凉之感。 “我要上了,兄弟,是你不给自己机会,别怪我不给大家机会。” 长青原本淡然地望着这个胖子,月下凉风徐徐的,想扮下高人风范,谁知这胖子太搞笑了,自己一时间没绷住,笑骂道: “你到底上不上,不上我上了。” 司徒逐风低喝一声,人随剑走,长剑泛起淡淡剑芒,看着竟有些摄人。 司徒逐风想的便是先展露点修为,让那人知难而退,他今晚是来行乐的,可不想与人搏命。 长青遥遥站定,不为所动,剑气? 有黄老头的一气三百里霸道吗。 你这点就像风中的烛火,仿佛一吹就会没了似的,又仿佛一个青楼姑娘见惯了猛男凶悍的资本,骤然换了个阳.痿的,提不起劲啊。 长青依然站立不动。 司徒逐风见那人没有退缩的意思,一咬牙,一剑下劈,当头斩落。 长青依然没有拔剑,身体反而前冲,仿佛蓄力已久的猎豹。 一瞬间冲进司徒逐风怀中,仿佛热恋的男女,冲向彼此。 司徒逐风一个怔神,手中长剑自然劈了个空。 长青深吸一口气,一气入体,气力骤然暴增。 简简单单一拳,朴实无华,长青在神仙岛上月余时间,看完了黄老头的剑术心得,刀法纲领,自然将那些拳术体术之类的全部读了个遍,只是后来黄老头说,那些都是上岛后不久写的,后来自己看,就觉得是个屁,但是写多了,又不舍得毁了,也就放着了。 长青当然呵呵一笑,心想我不信,肯定都是极有用的,你这天下第一的金字招牌在那摆着呢。 后来离岛前夜,一老一少还有一番密谈,长青的意思那山顶的东西总得起个名吧。 老头思前想后,一头华发被他拔掉几把,才敲定,就叫《天下一屁》,长青摇了摇头给他改成了《天下一气》符合老头一气三百里的绝技。 那老头抠了抠一口黄牙,笑着接受了。 反正长青也算是登高望远过的人了,虽然不一定能理解那的风景,却倒是有几分眼力,只待何时自己真的走到老头的高度,到时候将那些风景实实在在地看进眼里,变成自己的。 不过司徒逐风到底不比黄老头,自然无法看出长青随意一冲,再一拳的玄妙,当初被老头这一冲一拳不知打断多少肋骨。 而长青今日就是想借着司徒逐风的二百斤肥肉,发泄一番。 因此就是一拳。 司徒逐风倒退数步,口吐胃中苦水,手中长剑颤抖不已,含糊不清地道: “且慢,刚刚那一拳叫什么” 长青怔了怔,心情突然格外舒适,想了想道: “黄拳” 司徒逐风一听,脸色一阵青白,黄泉? 这么狠毒的吗! 深吸一口气,提起全身气机,这人明显还没用全力,剑都没拔,小看我司徒逐风?小看梁家剑府? 长青没有小看人的意思,他纯粹就是想试试黄老头的感觉,关键司徒逐风肉够厚,他可以放心出拳。 司徒逐风人随剑走,再劈。 长青再一拳! “且慢!” 司徒逐风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 再提剑前冲。 长青再一拳! “且慢!” …… 阁楼一时间很安静,只有偶尔发出的一声重物落在沙袋上的沉闷声响,和一声声“且慢” 司徒逐风真的很崩溃! 他已经放下了剑,他跪下了! “高高手,你就放过我吧……” 司徒逐风说话有些漏风,最后一拳下去,司徒逐风摔倒在地,磕到了嘴。 长青揉了揉依然握拳的右手,突然心中一软,还是直接把这家伙丢到衙门去吧,委托便算完成了。 长青走到司徒逐风面前,笑着道: “那你肯跟我走了么?” 司徒逐风连连点头,长青十分满意这个采花贼的态度。 心情舒适。 谁知司徒逐风突然抓起丢在地上的长剑,一手梁家剑府的撩云月,斜斜上撩,欲把长青劈成两半。 长青在那胖子触到长剑时便欲拔剑将这小子右手切下来,谁知他看到了自己十分熟悉的剑法。 他曾挥出无数次的剑法之一。 因此改变了主意。 左腿向后画出半圆,身子略微弯曲,左手闪电般挥出,击打在司徒逐风用剑右手手肘内侧。 同时右手直直探出,握住司徒逐风肥厚的脖颈,只是长青力道惊人,只要长青愿意,再用力几分便能透过肥肉掐断对方喉结。 长青一双眼眸冷若寒霜,冷然问道: “你怎么会梁家剑府剑法!” 司徒逐风心猛然一沉,自己偷袭失败也就罢了,结果对方还对剑府有仇? 长情见司徒逐风不搭话,手中力道又大了几分。 司徒逐风赶忙道: “小弟本就是梁家剑府弟子” 长青皱了皱眉。 司徒逐风见状,赶忙道: “在下是剑府弟子不假,可早已离开剑府,自从那梁海将我推下山崖起,我司徒逐风就发誓,只要剑府有他梁海,我便不回剑府。” 长青眼中的寒霜在听见梁海二字时,迅速化为火焰,随即却消隐不见。 司徒逐风吃不准这高手到底想怎么样,一时间喉结微动,咽下一口口水,心想如果下一刻被这人掐死,那自己刚刚是这辈子咽下的最后一口口水么。 长青似乎陷入某种回忆,半晌才恢复神采,他看着司徒逐风淡然问道: “你师傅是谁?” “梁天承” 长青一怔,他的确记得天承师叔有个徒弟异常肥胖,还听闻那人十分好色,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为何认不出来,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想起来自己当年一直追着师妹跑,对于其他人其他事当真是不关心,偶尔远远地看了一眼,也只有一个满身横肉的映像。 长青叹息一声,心里没想到对方也认不出自己,自己变化有那么大吗。 他再次看了一眼司徒逐风,松了手,司徒逐风长舒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面色苍白的魔头,此时离这魔头极近,突然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长青声音再次冰寒,淡淡说道: “切莫再用剑府剑术行恶事,从今日起我不想在江湖上再看到或者听到你作恶的消息,我是黑鸦一员,我有无数种办法知道你的所在,更有无数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当司徒逐风听到黑鸦二字时身体一个哆嗦,原来是黑鸦,怪不得这么诡异。 司徒逐风缩了缩脖子,赶忙保证道: “感谢黑鸦老爷不杀之恩,我这就离开这江湖,再也不惹事了,若是下次再犯我司徒逐风一颗脑袋就是您的,随便您怎么取。” 长青挥了挥手,司徒逐风连滚带爬,融入黑夜里,消失不见。 长青转身看着这两女子,虽然刚刚一幕都落在他们眼里,可长青相信,这两个女子,对江湖人江湖事不会有多上心,而且采花大盗毕竟是丑事,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见人就宣扬吧。 长青走到那温婉女子面前,因为周身大穴被封,她动弹不得,一双美目,隐隐有泪花闪现。 长青叹息一声,看来今夜还得再吓一吓人啊。 “你也知道,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你呢,运气好,我没有接到杀你们的委托,我不会杀你们,可若是你将我的事说与他人听,那么无论你在何处,我要杀你,那便杀你,明白吗,明白眨一眨眼睛。” 陆雪歆眼中雾气更重了,但还是乖乖眨了眨眼。 长青点了点头,心情还是比较舒畅的。 没想到抓个采花贼,也能看到梁家剑法。 随即又想到这样委托岂不是失败了! 亏大了啊。 心中恨恨不平的长青,在陆府内护卫发现倪端之前就离开了陆府,至于发现被人点穴的陆雪歆小姐后,陆府上下如何鸡飞狗跳,就不是长青该管的事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一章 陷骑关 长青一路潜回临时居住的客栈,躺下后,又是好一阵后悔,正在想明天该如何跟当铺大朝奉解释。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一个南诏人,无故前往北幽,肯定是过不了关隘的。 这边长青发着愁。 与此同时司徒逐风拖着被蹂躏的身心,在南区一条小巷跌跌撞撞。 心情郁闷到极点的司徒逐风,发现夜空中全是细碎的绒毛飞舞,弄的他打了个喷嚏,于是他抬头看看是什么情况,只见前头不远一处屋顶上站着一人。 准确说是一个穿着华贵皮裘的中年男子,而那些飞绒,则是男子顺手从貂裘上扯下的皮毛,心中略感不妙的司徒逐风心想,还是换条路吧,那人一看就不正常啊,此时暑意尚浓,穿皮裘!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高手中的高手,已经达到了可以自行调整天地共鸣,以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如果这人真是那种人。 打个喷嚏都要自己命咯。 司徒逐风一转身,心就凉了,只见那穿貂裘的中年大叔,竟是一瞬间出现在自己来时的巷口,那诡异似妖的大叔缓缓开口,声音中正平和。 “在下黑鸦第三,梅三里,要送阁下至惠州刑狱司。” 司徒逐风哭了…… …… 惠州离北幽最后一道关隘名为陷骑关,关隘大小将卒八千人,背靠军镇耀光,与惠州的陷阵关、陷军关共同组成惠州防线。 此时长青抬头望着饱经风霜的陷骑关三字,心神微微摇曳,接着随大队人马向关内走去。 如今长青又有新的身份,惠州本地帮派,无极帮的一名外门弟子。 本来长青找到老朝奉,告知她委托不小心被玩坏了,结果老朝奉只是看了他一眼,告知他去城西找到无极帮帮主贺朝南,而且这个人是黑鸦的人,自会安排长青进入北幽。 于是长青才明白黑鸦的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长,不仅仅只是一间当铺,一群刺客那么简单。 不过长青赶到无极帮的时候并未见到自己所谓的挂名师傅贺朝南,而是与副帮主秦淮滨接洽,而此次前往北幽也是由副帮主秦淮滨带队,秦副帮主是个气质沉稳从容的中年男子,平日穿着藏青色长衫,略微有些书卷气。 长青了解到,无极帮有官府通牒,经常往返幽诏两国,将南诏精致瓷器丝绸运往北幽,换取大量钱财,无极帮之所以能拿到如此肥差,自然与当地官员有不可告人的合作。 当然这些就不是长青应该管的事了。 车队共三十人,皆是无极帮帮众,人人都是青壮好手,精光内敛,想来应该是帮派中身手不错的人物。 其中副帮主据说已经迈入地境三品境界,而随队的大供奉也是成名已久的地境高手,只是年纪大了许久没有出手,没人知道其真实实力。 长青转身看了一眼牵马而行的大供奉,这人身穿一件麻布坎肩,虽然光着头,却并无凶煞之意,反而很温和,见长青望来,对长青和善一笑。 长青明面身份是帮主在外收的记名弟子,之前一直流落在外,此番回帮派,正好随大队一起去北幽见识见识。 有个年轻弟子离长青不远,长青知道对方叫张小龙,和长青一样也是帮主的记名弟子,因此一路上,这个张小龙对长青颇为亲热。 “长青兄弟,前面便是陷骑关,我们会在那里修整一日,明日一早就会正式踏入北幽地界。” 长青笑了笑,问道: “小龙大哥,你们一年要去很多次北幽么。” 张小龙挠了挠头道: “帮里一年要去个五六趟,不过往年都轮不上我去,我这次也是第一次,这还是多亏有几名弟子上次那一趟出了岔子,死了几个人,这才空出位置了。” 长青故作惊讶地道: “听你这么说,那往来北幽做生意,也很有风险啊。” 张小龙压低声音道: “可不是么,主要是离开这陷骑关,关外有一段长廊,那里地势开阔,以往有战事时,那里经常爆发骑战,而现在没有战事,则经常有小股马贼打劫商旅。” 张小龙抬头见没人注意这里,笑着道: “甚至有人怀疑,这些马贼啊都是咱们关和对面北幽那边的人假扮的,双方都很有默契,马贼不会超过三十人,而且遇上咱们帮派一一般也就远远看一下也就放过了,为啥,还不是咱们帮派给两边孝敬。” 此时陷骑关已经在望,张小龙不再说话。 长青心中微微感叹,江湖果然不简单啊。 …… 原本长青以为边关的关隘内,应该是铁甲森森的景象,谁知入了关隘后才知道,大小商铺林立,各类贩夫走卒络绎不绝,还有在街巷角落里等着接活的江湖人,这些江湖散人都举着木板,上面明码标价,护送前往北幽,一趟多少银子。 还有人是组成团体,类似一个小镖,有些则是单干,有些雇佣兵的性质。 长青随大队人马到了一处客栈,显然客栈老板与帮众很是熟稔。 “哟,无极帮的各位爷,里边请里边请” 老板亲自领着副帮主与大供奉往二楼上去。 自然有客栈小厮牵走帮众的马匹到后院吃草,至于贵重的马车货物,则由帮众轮流看管。 长青与张小龙分了一间屋子,两人同时还被分配了购买补给的任务。 张小龙一进屋子,便躺在床榻上来回翻滚,感慨道: “长青,我们运气真好,这真是肥差啊” 长青在房间中间的桌子边坐下,开始打量四周,闻言也笑道: “怎么就是肥差了。” “你还是没有经验啊,知不知道,咱们去买补给的时候,一定要多砍价,到时候多下来的银两可不就是你我的了。” 他一晃手中的钱袋,听着里面人银两声,眼神陶醉。 长青莞尔一笑。 张小龙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接着又道: “长青啊,你怎么被帮主看上,收为弟子的” 长青一怔,这个事先他还真没想过,略微思量便道: “我老爹和帮主有点交情,老爹过世后,便让我投靠帮主,帮主便收我为弟子,传了些内家心法,让我替父守孝过后,再来无极帮。” 张小龙一听,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轻轻道了声节哀。 此时长青敏锐的听觉已经听到门外有人靠近,三个人,是无极帮的帮众,通过他们细微的交谈声,长青知道这些人也是盯上了他和张小龙的肥差。 长青趁着他们还未推门而入,便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后,一股股热风拂面,好在长青感受不到太多的灼热,因为他身体内始终有淡淡的寒意释放,张小龙则浑身大汗,走到桌子旁,倒了碗茶水,刚刚豪饮一半。 便有三人推门而入,张小龙看着三个不速之客,心中暗叹一声,嘴上老老实实地道: “三位师兄,不知有何贵干。” 为首的那位师兄长得十分干瘦,就像一根挂着衣服的杆子,他走近拍了拍张小龙的肩膀笑着道: “知道师弟负责采办物资,这样吧,师兄们也不为难你,晚点采办完了,若是多了银子,给我们师兄三人一人二两喝个小酒不过分吧” 张小龙一听,心中一股怒意勃而不发,不过分个鬼,这袋钱卖完物资最多剩下二三两,给你们每人二两,这摆明坑我银子呢。 远处靠着窗户的长青觉得有些好笑。 张小龙毕竟只是记名弟子,万万不敢与这些亲传弟子起冲突,就算起了又如何,被人家按在地上好好一顿收拾,还不如破财免灾,张小龙只得答应下来。 长青依然靠在窗边,不去搭理,没想到这些边城小帮派也来这套啊,长青对这种师门内的欺压见怪不怪了,当年若不是自己与青松交好,自己估计也如这般吧,被其他弟子任意拿捏,毕竟青松可是家里底子颇深。 待那几人离开。 张小龙转身冲长青憨然一笑道: “他们其实只是开个玩笑。” 长青点了点头,真是玩笑吗。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二章 黑夜与光头 (第二更求收藏) 长青与张小龙在各商铺买了水与肉干等物资,一直忙到深夜,两人刚回客栈。 便在门口被人拦下。 依然是下午进客栈的那三人,他们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小龙与长青二人。 张小龙看到他们后强行挤出一丝微笑。 “张小龙,快把银钱给我们吧,你可是跟咱们几位师兄弟说好了。” 张小龙连忙点头,略微上前一步,挡在长青面前,这一细节令长青略微心暖。 张小龙微微蹙眉,却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钱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 缓缓递了过去。 那三人互相看一眼,眼中带着笑意,接过张小龙的钱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客栈,朝一家酒肆走去。 长青上前拍了拍张小龙的肩膀,后者对长青微微一笑。 没有多言,有些事该懂的都懂。 长青就算这次帮了他,那么下次呢,除非长青杀了这些人,可有必要么。 许多宗门都会有师兄欺负修为尚弱的师弟,和军队里老卒欺负新卒一般,往往到最后这样反而能更快融入这个群体。 若是有人介入,那么这个人可能一辈子都融入不了。 …… 次日清晨,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陷骑关。 长青回头望着那城头上一列列披甲佩刀的军士,再看了看茫茫前路。 顿时心胸中生出二两豪气。 自己如今真算是走南闯北了。 煌煌天地间,一列三十人左右护着的七八辆大车,行走在平原上,北幽位北,气候偏凉,这才踏入北地。 便有清风送来阵阵凉爽,平原上时常有各种野兽站在远处环伺,看着这一群人类。 长青与张小龙与其他人一样,都分到了一匹骏马。 这也是长青第一次骑马,好在这种马匹十分温顺,长青坐上以后也未有什么反抗。 西凉矮脚马野性最是难驯,北幽大马相对性格温顺。 南诏没有自己的马场,马匹大多购于北幽与西凉。 可购置最多的还是北幽大马,因为这种大马体型较大,符合南诏贵族的审美,西凉矮脚马虽然体质与耐力均略强于北幽大马。 可南诏朝廷就是不喜欢啊,说那矮脚马不配君子…… 车队离开陷马关半日。 长青一行已经远远看到数拨马贼,可大多远远望一眼便退去。 并没有什么危险。 张小龙也一脸轻松,吹着迎面的凉风。 两个少年说着天南地北的玩笑话。 “长青,雨林的姑娘真的那么黑吗” 长青想起了那个身材高挑面若初雪的小姑娘,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不过,性子都比许多南诏的男人还男人。” 张小龙一下子来了劲头: “怎么,你小子还玩过不成。” 长青挠了挠头发,微微一笑,想起来凤青鸳那一手箭术,哈哈一笑道: “我可不敢,你小心啊,以后万一见了雨林部落姑娘,小心人家分分钟把你撂倒。” 张小龙本就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一听更来兴趣: “照你这么说,谁要是能娶个雨林部落姑娘,岂不是很厉害了。” 长青点了点头。 张小龙拍了拍胸脯 “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 …… 深夜,无极帮一行便直接在这荒郊野外原地搭起了帐篷,长青没有经验,张小龙同样没有。 于是二人在不懈努力下终于撑起了两顶帐篷。 而此时大部分人已经在帐篷中入睡了。 长青因为体质特殊,其实并不需要如何睡觉,又因为处于陌生环境,即便有守夜人警戒,可长青还是有些不放心,因此一直处于半醒半寐状态。 深夜,万籁俱寂,长青心神微动,刚刚好像有人离开了营地。 他悄悄从帐篷爬了出来。 身体悄无声息地,追寻着那离营之人的方向追去。 长青收敛了气息,犹如黑夜里的鬼魅。 远离了营地,长青略微加快了速度。 很快便遥遥地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正是大供奉,毕竟那星光中微微发亮的光头是骗不了人的。 长青就这么远远地吊着,继续收敛气息。 很快,大供奉停下了身子,长青立刻爬伏在一处小土坡后。 此时远处有烟尘四起。 一队马贼装扮的人在远处停了下来。 为首几名马贼翻身下马。 与那光头大供奉互相寒暄几句。 夜间风声极大,长青为了听清楚些。 悄无声息地向前挪了挪身子。 …… “刘大供奉,你那时候可是说好三七分的,事到如今可反不了悔,我们在北幽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若是这趟收入不高,你知道我们会怎么做的吧。” 大供奉抬头看了看这为首的几名马贼,或者并不能称他们为马贼,这些人本是北幽境内一家名为地龙帮的小帮派,为首与大供奉说话之人,绰号“鬼手”马山六,是这个小帮派的帮主,其余几个则是几名副帮主与几名长老。 北幽江湖上这样的小帮派多如牛毛,实力难以与那些大宗门相提并论,不过世间万物,存在即是正义,许多大宗门不愿意做的勾当,这些小帮派则十分乐意。 其中一名容消瘦的的男子笑道: “马帮主不必多虑,我看大供奉不止武艺高强,为人想必也不会让兄弟们失望,只是我们地龙帮人手并不是很多,你确定能吃下你们无极帮吗。” 大供奉认得这人是地龙帮的长老,可以说深蕴诡计之道,而且为人狠辣非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大供奉笑着道: “我刘庸在南诏本身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会食言,况且你们人多势众人,还怕我赖账不成,而且欺骗你们,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啊。” 几名地龙帮长老轰然大笑。 刘庸看着心中好笑,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啊,你们帮主马山六也不过是区区玄字一品实力,这样的帮派,若是在南诏早就被人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你们也就在北幽,还能蹦跳。 “介时,我会先重伤秦淮滨,到时候他无极帮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夺走所有货物。” 地龙帮众人点了点头。 ....... 只是没有人发现,在一处土坡后方,正有人匍匐在地,明明相隔数十丈距离,却依然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 一阵大风起,从远处的平原缓缓席卷到那处土坡。 只是土坡后那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三章 长衫里的一尺刀光 无极帮青壮弟子大多面露愁容,一个个蹙眉看着远处骑队马匪奔驰扬起的一道道烟尘, 此地已经远离南诏,离北幽边境尚有一段距离,属于一段三不管地段。 长青冷眼看着这些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假“马匪” 想着昨晚看到的画面,心中冷笑不已,没想到这无极帮的大供奉竟然生出反骨,不过也不难理解,黑鸦的真实产业错综复杂,既然这无极帮帮主是黑鸦安排在江湖上的人物,那么也不可能指望这无极帮内部都是一条心,可能这些帮众本身都不知道他们的帮主竟与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鸦有关。 此时那些马匪由两翼开始环绕着车队开始打转,隐隐呈现包围之势。 而大供奉也离二当家秦淮滨越来越近。 平原干燥,风沙极多,张小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角余光注意到长青气度从容地看着那些马贼,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不禁啧啧称奇,不禁将这位兄弟又高看了两分。 长青当然不是真的不动如山了,只是他觉得那些马匪并非都是实力超群的江湖武夫,许多都是只学过些拳脚的普通人,真正的武夫也就那领头的地龙帮帮主与几个长老罢了。 长青算了算,算上自己这个不俗的战力,再加上秦淮滨这样的绝对战力,不见得会输,而且那大供奉的信心主要是来自于,自以为可以偷袭成功的妄想吧。 大供奉刘庸,少时居于北幽,本是孤儿孤苦无依,后得一无名拳谱,得以以拳术闻名江湖,后无极帮来返北幽,因为与当年还未坐上帮主之位的贺朝南结下了一段不小的情分,这才有了后来,拳师南下入无极的故事。 这段小故事与无极帮这种小帮派一样,在南诏没有击起任何风浪,甚至连一丝丝涟漪都欠俸,只在帮派内部,引为佳话罢了。 因此刘庸朴实无华的一拳从背后挥向秦淮滨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当然这个所有人不包括长青,以及一直跟在长青身旁的张小龙,张小龙是没有多想,见长青突然拔剑。 他也跟着拔剑。 见长青挥剑,他也跟着挥剑。 于是那几个平日里没事便欺负欺负张小龙的弟子眼见他挺剑刺向大供奉。 顿时目瞪口呆。 张小龙哪来那么大胆子? 而且咱们大供奉为什么要袭击副帮主? 秦淮滨有着“狼毫书生”的江湖称号,只因他一副书生打扮,擅使一柄短刀,平日里短刀藏在青衫里,一旦出刀,便有狼毫落笔书狂文的姿态。 秦淮滨本身已是地字境的高手,寻常江湖帮派,若有地字境高手坐镇,便已经能在一州之地说上话,若是有数名地字高手,那在一郡之地横着走,也不是不可以,当然若是太横,被朝廷盯上,那就只能只求多福了。 毕竟世间宗门数以万计,又有几个梁剑剑府,几个六艺书院。而那敢立碑“见山卸剑”的不剑山,更是横到了极点,上山便卸剑,无论帝王或庶人。 而今日狼毫书生秦淮滨,虽不是任何豪横大宗弟子,可狼毫落笔霸气非常,他在那铁拳落下之前,蓦然转身,一道豪光,破衫而出。 大供奉刘庸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里应外合,早已被人通风报信。 眼见一道霸气无匹的刀意直冲面门而来,略微震惊片刻后。 便再次镇定下来,在这两息之间,他铁掌猛然拍向刀芒。 外人只见两人之间,刀光耀眼之极,刀光一闪之后,便收回藏青长衫。 此时刘庸已经后退数步,暂避凌厉刀芒。 此时大供奉脸色铁青,苦练的右手铁掌,挂着一道淡淡的血痕,一丝丝殷红血珠,从血痕中渗出。 “狼毫书生,好一个狼毫书生,我一直觉得副帮主这样的书生,就应该好好做书生的事,写写字,考考状元,怎么就不拿笔,反而拿刀呢,没成想书生的刀,竟是如此之利。” 秦淮滨的衣袖有些破损,此时短刀不知被他藏在了哪里,他负手而立,淡淡地道: ”从来都是书生最会杀人,相比我这刀算不上锋利,所以我很少杀人。” 而此时刘庸脸色一变,猛然转身,一双铁掌拍出,拍碎了一柄做工不怎讲究粗糙铁剑,就像拍碎那种深秋还会咬人的烦人蚊子。 蚊子一拍即死,长剑也一拍即碎,可蚊子里总有一些特别灵活强健的,被咬一口也是极疼的,因此刘庸没有注意到那只黑色的蚊子。 于是胸口绽开了一道血花。 此时所有人虽已散开准备抵御这些马匪,可这边的动静依然惊到了所有人,不过众人和秦淮滨一样,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大供奉会突然这么做。 比如昨夜长青出现在秦淮滨面前,将自己所见和盘托出,出于某些原因,他秦淮滨自然是相信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黑鸦。 可是,为什么,你是我无极帮大供奉,权柄之大,地位之尊仅此于帮主而已。 想不通便不去想,他眯眼看着那个一剑刺伤刘庸的年轻男子,刚刚那一剑,精彩至极,年纪轻轻剑道便又有如此造诣,的确难得。 此时刘庸十分狼狈,麻布坎肩随着那一剑被划出一道大口子,剑伤不致命,只是在前胸划了一道不深的剑伤。 此时血液被充沛的气机强行镇压。 秦淮滨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无极帮,供奉刘庸,叛帮当诛!” 无极帮帮众大多有些面面相觑的意味。 可长青已经刺出一剑。 张小龙一剑虽未建功,却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大供奉在无极帮积威极深。 若没有这两剑,谁人敢向大供奉刀剑相向。 此时三十余名帮众剑指大供奉刘庸。 刘庸朗声一笑,一脚原地一蹬,腾飞而起,在一名帮众肩头轻点,借力向远处飘去十几丈。 长青走到秦淮滨身侧,张小龙战战兢兢地跟在两人身后,握着断剑怔神。 自己刚刚向大供奉挥剑了? 啥情况啊。 带着满腹疑问,看着远处的沙尘漫漫,缓缓举起手中断剑。 遥遥指向马贼。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四章 北幽的些许阴谋(二更求收) 马山六望着几个起落便来到近前的无极帮前供奉,看着一个地字境的高手竟然在几个年轻弟子手里吃瘪,心中多少有些平衡,自己这帮兄弟,拼命练功习武,境界进展大多还在黄境逗留。 你们这些地字境的眼里永远都看不起我们这种小帮派,如今看来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是对的,怎么样就算你如此强大,还不是被人赶成丧家犬,什么高手风范皆无啊。 内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说,马山六缓缓套上指虎,感受着指节上的金属触感,拱手道: “无级帮也就这三十多人,刘师傅与我等联手,别说一个秦淮滨,便是来他三个,我们也一并斩了。” 刘庸已经走到近前,一扯残破坎肩,露出一身古铜色的可怖肌肉,沉默不语。 马山六眉头微蹙,心中虽有不满,却淡然道: “给刘师傅牵一匹好马。” 刘庸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摆了摆手,拒绝了马帮主的好意,接着竟突然笑了起来,道: “我刘庸在那无级帮待了十余年,到头来连一个无名小卒都能伤了自己,一会你们注意,那个拿着把黑剑的小儿是我的。” …… 北幽人喜欢称这里为葬马长廊,因为这里的马匪与商队每天都在死人死马,那些死去的人与马,很多时候就那么随意地倒在荒野。 倒是一些云游的僧人时常到这来诵经念佛积攒功德。 不过北幽信奉明王教,也就是世人眼中的魔教,对这些异教大肆打压,那些普通的僧侣道人也就只敢在这葬马长廊,动动嘴皮子了。 不过可笑的是,曾经明王教只是一方小教,于先周时初现倪端,兴于楚末,后于北幽建国后一举成为国教,且愈演愈烈。 …… 长青用手中的剑舞了个剑花,便又有一人一骑倒在了血泊中,那人是个黑脸的汉子,连人带马冲来时,看起来没什么章法,显然只是粗练把式的江湖人,因此被长青轻易找到破绽,刺龙剑斩断了骏马的两条前腿,顺势抹过那汉子的下腹,倒下后,那骏马尚未断气,拼命嘶吼着,将主人的尸体搅的稀烂。 此时车队四周,到处是马匹的尸体,当然更多的是人的,这些马匪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人,没有有效的军阵,和犀利的弩箭,甚至乱起来还不如下马而战。 这对无级帮来说是最大的幸事。 秦淮滨已经浑身浴血,他的青衫藏刀,早已经练出了刀意,这在地境里是十分难得的,因为意气二字往往比修为更难得,长青看那长衫身影出刀收刀,好似看到了凛冬的一次次飞雪,一次出刀便是一场风雪,美的有些耀眼。 又是一刀将一个持长枪的地龙帮帮众劈成两半,青衫变血衣的秦淮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庸,对方同样一身猩红,只是眼神中的嗜血与凶残怎么也藏不住,仿佛要溢出双目似的。 秦淮滨深吸一口气,缓缓朗声道: “刘庸,无极对你不薄,何以如此。” 刘庸好似松了口气,因为他能看出这个书生已经是强弩之末,方才这个青衫书生在中了自己一掌后,依然一刀劈死地龙的两个玄字境的长老,又一掌将那偷袭的地龙帮帮主马山六劈成重伤,如此气力已足以自傲。 此时那位马大帮主已经在几名亲信的护卫下,退到了稍后的位置。 美名其曰,指挥督战。 刘庸只是沉默,是不薄啊,可那又如何。 刘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境界极为扎实,虽然一开始被长青一剑所伤,可终究未伤及根本,反而激起了他的血性,年轻时在北幽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股子韧劲,令其得以在武道一途获益匪浅。 一双铁掌,可断金,可开甲,死在这双铁掌之下的敌人不知有多少,而今天势必要再多一个书生。 有书生诗剑风流,有书生意气无双,谁曾想,更有书生刀走龙蛇,霸道无双。 刘庸铁掌再次欺身而上,好似秋日的暴雨打在青绿的芭蕉之上,芭蕉在风雨中激荡而不倒,渐渐变红。 银亮的刀芒自青衣中划出,带着几丝猩红。 一匹烈马载着一个身形彪悍的壮汉,趁那青衫气机转弱之时,连人带马冲撞过去。 谁知眼看就要撞上青衫时,人马便已分离。 一柄黑剑划破了马,刺破了人,切断了马骨与人的脊梁。 长青从那破碎的尸体里战了起来。 浑身浴血。 双目赤红。 不知砍杀了多少马匪的长青漠然地望着刘庸。 黑剑垂地,殷红化成一滴滴的水珠,悄然坠向大地。 而长青的气势却在这之间缓缓提升。 那些破碎的尸体,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与马,都有着一丝丝的气机游离于天地间,又被长青的身体吸引,缓缓融入他体内那弯曲诡异的经脉之中。 再也不分彼此。 青衫书生皱了皱眉头,想起了某种可能。 刘庸皱了皱眉头,心中微惘,觉得有些可笑。 朗声道: “你既是我明王教中人,怎可助纣为虐” 他指了指那青衫书生道: “你可知,无极帮是南诏影卫的暗营,是南诏的谍子,而我的身份乃是明王教的一名护教执事如今更是为北幽陛下办事,多年潜伏南诏,就是要替陛下除尽这帮南诏爪牙,我不知你是教中哪位人物的弟子,可今日之后,我定要让你承受明王的怒火!” 青衫书生秦淮滨咳嗽了两声,笑了笑,原来如此,明王教的执事吗,接着他抬头看着那个年轻人,你是黑鸦还是魔教中人? 或者说两者都是,黑鸦中本就有魔教中人,毕竟黑鸦吸纳天下武者,不分国家与宗派。 可刘庸说我是影卫?笑话! 我无极帮根本不是那人口中的南诏影卫,不过,我等行事隐秘,为何会被北幽误认为是南诏影卫。 而且刘庸潜伏我帮多年,没可能是蠢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我帮中有真正的影卫,只有如此,方有可能骗过魔教中人,令这个魔教护教执事相信我们是影卫,从而对我等下手。 因为影卫知道,无极帮真正的身份是黑鸦的产业,于是设局令北幽的势力与我黑鸦不死不休,进而令黑鸦报复北幽,那么最终得利的必定是南诏! 至于刘庸,北幽的魔教,自失去教主以来,越来越多的教众,完全偏向于朝廷,那么这个刘庸,为何会替北幽朝廷潜伏在我无极帮也就说的通了。 关键影卫是如何得知我们是黑鸦的产业,又如何让这魔教执事相信无极帮是影卫的暗营呢。 突然秦淮滨神情骤变,想到某种可能。 而接下来的一幕,则证实了他一切猜想。 秦淮滨猛然转身,刀光自血衣中喷薄而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十分突兀地出现在场中。 原本秦淮滨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缓缓出自现一道身影,一柄短刀,一张原本青涩此时带着深深阴邪笑意的年轻人。 张小龙!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五章 天虹大轮 秦淮滨长衫内藏的短刀名为“狼毫”,这把刀并非出自名炉,可自从他因刀法而声名鹊起,这刀也在一次次展露狰狞,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记住。 只是今日,“狼毫刀”寸寸皲裂,仿佛被烈日暴晒了一个夏天的贝壳,被一阵风吹成了碎片。 秦淮滨看了看手中只剩下刀柄的“狼毫”,眼中尽是惋惜之色。 “我没想到竟然是你,既然如此,想必帮主也是影卫的人,难怪这些年,无极帮行事总有许多纰漏,原来骨子里已经烂透了。” 张小龙缓缓显现出全部身影,南诏监察寺的影卫,以“无我之术”独步天下,世间无我,我便无形,要说隐匿之法,的确首屈一指。 秦淮滨嘴角的猩红之色渐渐变的显眼,最终顺着颌下滴落,绽成大地上的梅。 张小龙缓缓收敛笑容,正色道: “监察寺影十四,送书生上路” 秦淮滨笑着道: “你们影卫一向与我黑鸦井水不犯河水,或者说三国皆与我黑鸦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这次是脑袋被门夹了吗,还是说……” 秦淮河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比如人老了以后,总会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人觉得他是不是心性大变,可或许是这位老人心急呢,急于在生命的尽头再做点什么,而在南诏,只有一个老人能在垂垂老矣时做出这样的动静。 也就是当今的南诏皇帝陛下。 曾经的张小龙也就是现在的影十四目光渐渐阴寒,刚欲调动气机,却惊讶地发现,气机骤然不畅,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身影连退数步,惊讶地道: “秦淮滨,黑鸦第三十七,我看这个数字有些低了。” 秦淮滨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道: “可能因为我很少打架,更难得杀人。” “另外,今日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们不妨把话说明白,南诏的影卫,想要的是我们黑鸦与魔教两败俱伤,借着今日之事为契机,让黑鸦与魔教甚至整个北幽杠上,南诏自然能获利。 而黑鸦代表三角城,代表着某种三国君王都不喜的自由,虽然大家平日相安无事,可三角城依然是根肉中刺,西凉不愿先啃我们这块硬骨头,南诏同样不愿,唯独北幽,有这个胆子也有更锋利的牙口,所以南诏……便急着促成这桩美事,于是安排影卫暗中行事,而且就算失败了,南诏也没有损失,因为按计划,你们影卫根本不会暴露,按计划今日只是北幽魔教向无极帮发难,而这个计划中我此时应该已经死了,对不对?” 影十四心中暗暗震惊,这个狼毫书生,早已闻名江湖,可不过是小有名气罢了,谁又知道他会如此心思缜密,至于那个与他一路同行的年轻人,监察寺并未放在心上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身怀魔教功法,却相助南诏人。不过,如果长青是黑鸦,那么倒可以解释一切。 而他那诡异的剑法,强横的体质总令人觉得很不对劲,明明气机并不强大,却愈战愈勇。 就因为这个小子,全盘计划便被破坏的七七八八。 不过结局并没有区别,我会让秦淮滨与那个刘庸都死在这条葬马长廊上…… 刘庸听着秦淮滨缓缓道来一切因果,眼中惊疑不定,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成了南诏影卫的走狗,秦淮滨根本不是影卫,无极帮竟然是黑鸦的。 刘庸暗自苦笑,可事已至此,全杀了吧,否则他如何能重回北幽,如何能获得那荣华富贵。 自幼在北幽底层摸爬滚打,在暗中拜入魔教后修为突飞猛进,可他想要的更多,于是当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朝廷建议,成功变成一名忠君爱国的明王教徒! 刘庸双手运气,一道道风浪自其周身而起,搅动了脚下的枯藤落叶,被风浪压成了碎末再随风而起。 仿佛平地生出两条风龙,朝那青衫书生飞去。 青衫已无刀可用,却依然出刀,但那无刀之刀柄斩向的不是两条风龙,而是那罪魁祸首的影卫第十四。 无刀之刀仿佛一道艳阳,刀意自血衫中蓬勃而出。 此时影十四才真正展露全部实力。 只见他双手十指舞动,一丝丝气机内力在面前画出一道道波纹,那些如水的波纹缓缓组成一道符字,竟是道门的“术” 符字呈现淡淡的光泽,就像冬天你从河水里捞出一块浮冰,摆在胸前似的。 明亮的刀意冲撞在那浮冰之上,浮冰在不断融化,刀意也在不断消退,可是浮冰率先出现无数裂纹,影十四闷哼一声,身体上骤然喷涌出无数血箭。 青衫秦淮滨身后的两条风龙已经扑到近前,血色青衣上不断出现一道道白痕。 那是疯狂的气机划过他的衣衫留下的证据。 此时却有一人从天而降。 一人却有六剑,一剑千层浪。 二剑曲中人。 三剑痴情往。 四剑游子归。 五剑月下盟。 六剑情人杀。 长青的衣衫仿佛有无数刀片划过,长青手中黑剑,一剑递一剑,不断劈碎风龙的爪牙,最终斩碎风龙的脊梁。 最后一剑情人杀,情人杀人最无情。 没有磅礴的剑意,只有那剑尖上的一点,凝聚的微弱剑意,无视那风龙临死的反扑。 点在刘庸胸口,剑意仿佛箭矢,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箭,飞向远方。 世间武者境界或有相同,可人却是不同的,地境三品的秦淮滨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意气,刀意之胜,世间罕见。 影十四的地字境最擅长隐匿,一身绝学在于一个巧字。 刘庸最扎实,论修为是最强的。 长青若是没有在岛上接下过黄老头的三拳,今日即使他体魄异于常人,也必定被轰杀当场。 可是他没有,他能看透那条风龙的每一处杀机,然后恰到好处的以皮外伤躲过这样的杀机。 最终用那令黄老头眼前一亮的第六剑重创刘庸。 看似十分简单,实则长青在这六剑里,用出了当初在神仙岛上,从黄老头身上学到的一切。 《天地一气》里重重经验,重重招式,黄老头的质朴一拳,拳拳皆有意。 最重要的是他被黄老头的一气三百里无数次轰落山底。 可以说,他被这个江湖最强的武夫当了一个月的沙包。 又或者说他曾站在那山巅,看过无数风景。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能令他的思维远超一般武者。 那两条风龙内有多少气机流转,刘庸在这之后挥出了几掌,每一处玄妙之处,如何躲过,这些细节仿佛一副画卷,一瞬间在长青面前展开,令他找到了其中隐藏的破绽。 于是,情人杀能一剑见功。 这一切令他心生涟漪,仿佛一副灰白的山水画突然滴入一滴七彩的水墨。 瞬间有了生命。 在岛上曾经看到的风景,渐渐鲜活起来。 此时刘庸身受重创,却并没有倒下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长青道: “我不知你是哪位祭司的人,可你明明是我明王教中人,一身剑意却又如此一往无前,好似出自那些剑宗名门。” 刘庸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笑道: “不过你或许不知道,我明王教的神功虹吸之术乃是世间最上乘的内功功法,如今的你还年轻,能修至第五重,可以吸纳游离于周身的无主气机补充自身,是不错,但是我已经是第六重,我还从来没有试过,吸取同门的滋味呢。” 长青闻言,微微皱眉,虹吸之术? 自己身怀的奇功便是虹吸之术吗,虽然已有预料,可年幼时听人谈论北幽魔教,那时候便觉得虹吸之术真是天下最恶毒的功夫,没想到,没成想,自己竟成了儿时恐惧的魔头。 刘庸伸出一掌,五指成勾。 长青与刘庸间隔三丈,这段空间仿佛塌陷,可以想象那疯狂的气劲。 长青被迫向那刘庸连人带剑飞去。 另一边,影十四受了重创,身形拼命倒退,一个强弩之末的用刀书生,是什么支撑他挥出刚刚那样一刀。 秦淮滨左脚气机在地上炸出一个坑,甩出漫天血花,可以想象他是流了多少血。 一瞬间已至那影十四身前,刀柄指在那影十四面门,一往无前地刀意穿过影十四的身躯,飞向远方。 一时间影十四体内响起来阵阵噼里啪啦的经脉破碎之声。 片刻后,直直向后倒去。 而那边长青已被吸到刘庸身前,被疯狂向内挤压的气机逼迫着凝滞在半空中。 刘庸另一只手向前探出,就那么对着凌空凝滞的长青,如龙汲水一般,一丝丝长青的气机缓缓自体内四肢百骸数百道穴窍中缓缓溢出。 长青试图吸气,可浑身气力随着这气机锁定而变的荡然无存,于是长青只能被迫拼命回想记忆中神秘功法的运行线路。 拽回一丝丝气机,一气连一气,拽回周身大穴,如同点亮天灯,体内气机缓缓相连,仿佛唤醒一只沉睡大蟒…… 脱胎于天虹大轮的虹吸之术共有九重,据说练至极致可以气吞山河,刘庸自然知道,这虹吸之术终究不是明王教教皇才能修习的天虹大轮,神通玄妙全部有限。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长青说道: “杀了你,再杀了那个书生,剩下的都不值一提,我就是很好奇,你这一身气力明明不过玄字境界却与地字境的我打了个七七八八,咦……” 长青没有说话,因为他喉咙压着一口气,害怕一说话,一身气机又跑了出去,但他还是想多了,因为他此时体内气机气气归穴窍,如同黑夜里万家灯火缓缓点亮。 刘庸惊讶的发现,起初自己是咬着这小子体内气机,并且实实在在地将那股气机缓缓拽了出来。 就像乡下用食饵钓那些黄鳝,谁知那黄鳝突然缩了回去,并且带走了食饵。 接下来刘庸便发现自身体内以虹吸之术巧取豪夺来的修为正在缓缓脱离自己控制。 刘庸不禁想起了一个明王教内部的秘闻,明王教众,人人修习虹吸之术,夺取他人内力,其实啊,这一切不过是在为教皇做嫁衣,教皇修习的天虹大轮才是真正的神术,若是遇上不知好歹的教众忤逆教皇,教皇以天虹大轮这种神功,轻而易举便能夺走那人一身修为。 明王教中,无论你是何种修为,都断然不敢忤逆教皇,因为哪有补品忤逆主人的道理。 于是发现了真相的刘庸,从最初的惊骇,到渐渐释然,在这种功法之下,他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 此时长青双目赤红,他能感受到对方那源源不断灌输到自己体内的气机,无比雄浑地填充着他的身体,甚至比曾经吸取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舒服,都能令他放松,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长青看着刘庸,刘庸缓缓闭上眼眸,跪坐在地,气息断绝前,用细不可闻的语气道: “属下恭迎圣皇。”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六章 幽幽我心话幽凉 葬马长廊上 风沙中淡淡的血腥久久不曾散去。 “无极帮这次出来的都是青壮里最好的弟子,损失有些重了。” 秦淮滨一边给自己裹上布条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本该令人无比愤怒的话题。 长青浑身的伤口最深的深可见骨。 好在他的恢复能力十分惊人,这也得益于刚刚从刘谦那得来的气力。 看着手上一道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长青略显疑惑的问道: “我不明白无极帮为什么一定要行走北幽南诏两地,真的是为了这些值钱的货物吗。” 秦淮滨脸色苍白更显儒雅,一身青衫变血衫,他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笑道: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来自然是因为利润大,二来,黑鸦生意遍布天下,各国之间的消息往来,除了一些黑鸦传向各地之外,还有我们这明面上的生意人,维系起来,世间万事不是那么简单,明里暗里都在使劲,方能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长青摇了摇头,依然不懂,笑着道: “我没读过什么书,以前有过一个先生,学的东西不多,但先生教我们最多的便是凡事量力而行,我总觉得黑鸦是一个奇怪的存在,甚至三角城也是,你们是不应该存在的事物,终有一天会消失。” 秦淮滨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受着随着呼吸而灼烈的巨疼,思绪却更清晰了一些,朗声道: “你不应该存在,终有一天会消失,可那些存在即是正义的事物,也一样会有消逝的一天,长青,你可知先周之前天下逐鹿的年代,人比路边的野草都不如,先周之后,大楚兴盛百年,天下一片欣欣向荣,可好景不长,天下再次分崩离析,各地军阀占地佣兵自重,那些年,人命再次一文不值,大楚兵士雄甲天下,可也挡不住气数二字,楚武帝打光了最好的甲士,到了楚献帝,更是将江山拱手相让,天下再无正统,北幽,西凉,南诏三分天下。可是这三分天下没有人偏安一隅,都想再次一统天下。这是君王想要的,可这些是百姓想要的吗,是天下万万人想要的吗,我三角城也好,黑鸦也罢,最初只因那三角城是一片荒芜之地,是各方都没放在眼里的黄土疙瘩,而最初我们也只是一个想法……” 说到这,秦淮滨眼中神采奕奕,长青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神采,从教他认字的老书生上没有看过,从父亲身上不曾看过。 这是陌生的,是摄人心魄的,是一种被称为理想的东西。 秦淮滨顿了顿,继续讲到: “你可知以武止战,这才是真正的黑鸦,真正的三角城……” 那一日,风吹过葬马长廊,风声发出低低的呼声,吹过高高露头的枯黄野草,吹过血泊中余温尚在的各色兵器。 吹过那叫影十四的影卫谍子尸体,吹过跪坐而亡的刘庸,穿过刘庸胸口的细小剑洞。 长廊上响起阵阵呜咽之声。 …… …… 车队重新启程,人数已不足最初的一半,那些马贼在见刘谦被杀以后就在马山六的带领之下迅速逃离。 而众人在经历一番血战之后终于抵达北幽临海州所属的边关雄城无畏城。 无畏城外有大大小小堡寨百于座,这些孤零零屹立于无畏城外的小型堡垒每个堡垒驻军不过百余人。 就像平原长廊立起的一根根钉子,将无畏城牢牢地钉在北幽的版图上。 西凉尚武南诏尚文,北幽则两者皆备,再加上相对来说,北幽有十三州之地人口较多,军力雄厚,只是相对于南诏所在的中原之地,土地较为贫瘠,资源较少,这才阻碍了北幽的发展,否则以北幽的军力,早已一统天下。 无畏城下,长青望着高耸的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甲士,北人大多体型高大,身材魁梧,从下往上望去,可以透过铁甲看到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不过比起南诏人的清秀,略微多了一丝粗狂。 入城免不了严格的搜查。 负责搜查的是北幽的一名校尉,似乎认得秦淮滨,饶有兴致的看着秦淮滨一身的伤,笑道: “老秦,怎么,遇上马贼了。” 秦淮滨在这校尉面前顿时收敛了书生气息,笑骂道: “他奶奶的,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次损失最重,那伙马贼功夫不错,你们也不管管。” 那校尉生的壮硕甚至有些臃肿,但是因为个子极高,看上去只是雄壮,算不得胖。 闻言只是摇头,放行后还不忘叮嘱秦淮滨。 “最近不怎么太平,你们入城要小心点。“ 秦淮滨点了点头,顺手塞了包银子道: “怎么,又出什么事了。” 那校尉,一边熟练地不着痕迹收银子,一边小呵呵道: “事可不小,咱们北幽盛产俊男美女的天海阁里边有个年轻弟子,美的不得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反正最后国教里边死了个大祭司,你也知道,咱们北幽皇帝对国教的态度了,现在国教到处抓人呢,甚至有大祭司带了护教执事到了咱们这,说那女子可能藏在咱们城里。” 秦淮滨故作讶然,表现的饶有兴致地道: “那不得了啊,大祭司在你们国教里边也是老大的官了。” “可不是么,总管一郡教务呢。” 秦淮滨点了点,故意咳嗽两声,那校尉赶紧挥了挥手叫这位财神爷赶紧找个地休息休息。 …… 从清晨至正午,无极帮帮众们经历了无比沉重的一天,因此入城后,除了马蹄重重落地与石板发生的剧烈摩擦外,便是车轴转动时的摩擦声。 与来时的热闹相比,显得有些颓废。 秦淮滨在这里还算轻车熟路,很快会有相熟的客栈来人接引。 长青跟在秦淮滨身后,深怕这个流了半天血的书生会突然倒下,然后被某个无名小辈收去了头颅。 不同于秦淮滨长青在吸纳了刘谦一身气机后,修为再次登上高峰,若论气机雄浑已经勉强站在了地字二品的行列。 放在任何一方江湖,都算是一只肥大的锦鲤了。 客栈里,长青因为优异的表现,得以单独住一间房。 四下无人,长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北幽的这种茶,长青没有喝出来是什么茶品,只感觉苦涩中带着些香甜,与自己在南诏喝过的任何一种茶水味道都不相同,莫非放了某种香料么。 长青换上一身小二送来的短褂,这种左襟斜扣的短服是北幽常见的平民装束,是入住以后秦淮滨吩咐客栈掌柜帮忙采买的。 一来在北幽行走,难免得入乡随俗,总不能穿着南诏的衣服,拖着南诏人的口音,深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外来人,做生意必定被宰,出事必定没地说理去,这种麻烦自然能避免就避免。 二来自然是一行人个个拼杀的衣衫褴褛,总不能穿着血衣和人谈生意。 不过此时长青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身体,离岛前黄老头客气地主动送了一把气机,把长青的境界暂时推到了玄字境,虽然境界一说对长青来说有点可笑了,就好像一个漏水的篮子,打着水,慢慢漏。 如今得了刘谦的气机,长青竟然吃惊的发现,这气机泄露的速度,似乎慢一些了。 长青蹙眉躺在床上,已经许久不知困意为何物的他出奇的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一只漆黑的蛟龙向天空飞去,越飞越高,他估摸着怎么也得飞了有七八千仗吧。 接着天地突然沸腾了起来。 一道接一道的天雷直接从天上砸落下来,砸的蛟龙不断震颤,仿佛天地真的要打杀这个灵物。 长青在梦里试图去救一救那条大虫,谁知刚刚迈出一脚,那大虫居然在天地中间幻化成一个人,那人闪着淡淡的金光,一剑向天斩去…… 当长青想睁眼看个清楚,却猛然醒了过来。 此时天已是蒙蒙亮,长青缓慢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客栈楼下的小街上,许多卖早点的小贩已经在摆摊。 其中有对年纪不大的夫妇,男的标准的北方人,长的高大憨厚,女的却长的有些娇小,两人一人盛粥,放在木头台面上冷着,一人在搓麻球,那是一种北方的小吃,用糯米和麦粉做成丸子,在油锅里一滾,看上去金黄金黄,像一个个小太阳似的。 俗常的清晨,俗常的画面,长青突然有些羡慕画中人。 这时有人推开房门,秦淮滨自顾自坐下,倒了碗隔夜茶,一饮而尽。 “楼下的白粥配麻球,以前是一对老夫妇,现在是他们儿媳妇和儿子在做,以前我劝过老夫妻,租一间铺子,挣的银钱更多,更好提价格,谁知老夫妻说我人不好,哈哈哈,说着麻球白粥,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为什么要做成寻常百姓吃不起的样子,他们说那就变味了。” 长青依然没有回头,看着那对年轻夫妇,没由来地笑的灿烂起来。 “秦大哥,咱们去买碗尝尝?” “哈哈哈,有何不可……” ps:(感谢大家的支持,剑尔从北幽开始,渐渐进入状态,等到了高潮便是这第一卷完结之时,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啊。)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七章 小乞丐的馈赠(二更) 吃过东西后,长青随着秦淮滨去了这城里的“当可当”分号。 长青没想到这城内居然有这么大一家当铺,当长青随着秦淮滨来到这无畏城当可当分号时,竟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仿佛这里是那个漫天风沙的三角城,这里有那个喜穿黑衣手捧胡琴的绝美女子。 甩去了脑海中里的物是人非,长青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看了看那墙上挂着的几张书画。 这时候当铺外蹲着个小乞丐,长青随意瞥了一眼,便没有再留意。 只是长青转头后,那小乞丐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长青,转回去后,一头油腻腻沾了些枯叶的青丝下,一张当世独一份的美貌俏脸上荡漾起一丝狡黠。 待秦淮滨将这里的消息通过当铺传递出去后,便领着长青去明王教位于城中的神庙。 一路上长青对北幽的人与事十分好奇,只见来往商贩众多,时常看到体型彪悍的北方武者沿街与人较技,长青看的出神,原本想来南诏人口中的北幽妖人,应该是人人穿黑衣,走路细无声才对,谁知到了地方也就是另一番热闹人间。 不过不同的是北地女子身材大多高挑,并且十人里八人极爱穿那暴露的绑服子,并且行事与男儿无异,长青就看到有女子沿街嚷着要与男人较技的。 秦淮滨一直在前方不紧不慢的带路,似乎有意让长青多看看这些异国风情。 而且自己也能悠哉地趁这点时间调息内伤,二人走出狭隘的街巷,来到一处豁然开朗之地。 秦淮滨放慢了脚步笑道: “前面那个圆顶白砖的就是明王教的神庙了。” 长青顺着秦淮滨的目光遥遥望去。 前方一处黄顶白砖的建筑,不似中原道观建立在山上,更不似佛门寺庙那样宝相庄严。 而是有一种热闹喜庆的感觉,来来往往的信徒与身穿白衣的教徒各自闲聊一片,因此时常有远来的马车,见神庙前人太多,老远停在对街,车里的主人下车与仆人一起走向神庙,沿途又与相熟的人员打成一片。 此时那对街口停的马车没有百辆也有数十辆,看的长青有些怔神。 秦淮滨笑着介绍道: “在北幽,这只是一个祭司神庙,若是在郡城还有更大的神庙,这明王教在北幽啊,真的是地位尊崇无比,而且平日里百姓都称这明王教为国教,你说这得多大的恩宠才能以国教为名啊。” 长青摇了摇头道:“总感觉这个什么明王教太不像一个教了,怎么也得找个名山宝地,怎么就在这市井之中呢。一点不高深莫测。” 秦淮滨抚了抚额笑道: “可人家比你说的那种教尊崇的多了去了,你可曾见过哪个教的人物,可上朝入宫不拜帝王甚至帝王也要以礼待之的,听说那北幽女帝见那明王教大长老,都是以平礼相间的,甚至封了那位长老为国师呢。” 长青闻言不禁再次摇了摇头,本来女人当皇帝他就无法想象了,这个皇帝还要向神棍行礼,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唉,还是当神棍好啊。 长青心中如此感叹,千里之外某位神棍重重打了个喷嚏。 此时长青与秦淮滨穿过重重人海,来到了明王教神庙的一处侧门。 这扇侧门专门是为来神庙办事的群众开放。 秦淮滨解释道: “北幽国的路引有两道手续,首先是官府方面会将审核通过的路引送到明王教这,而这些路引要在明王的祭坛下待上一夜,也就算是开过光,有诛邪退避的意思,也就是说这路引被明王他老人家掌过眼了,不会有什么宵小利用路引为恶了,说到底是走个形式,咱们到这之前,官府方面已经将路引都报了上去,所以咱们直接去拿就行。” 此时有白衣教徒引着二人继续往里,秦淮滨也就不再多说,双手卷在袖筒里,跟着教众往里面走去。 穿过一条长廊,可以看到廊外进进出出的那些白衣教众,有男有女而且大多年纪不大,还有许多袖口镶着一圈黑色花纹,想必代表着某种职位。 本以为外表富丽堂皇的暴发户气派的神庙,入内应该也是这般作风,没成想竟出奇的普通,假山出奇的小,花草出奇的平凡,长青甚至看出来那些假山用的是最普通的山石,花草除了杜鹃和雏菊也就没有其他的了,一路上的地板门楼,也都是最普通的样式,甚至许多掉了漆。 二人随着那位教徒到了一处侧殿,侧殿中空间不大,除了正中一座高大石象外,没有太多其他的摆件。 那位白衣教众直接走到雕像下方一名身穿白衣金边教服的年迈老者身边低语了几声。 很快那位年迈祭司便缓缓转过身子,好像转快些就会失了身份似的。 那教众在一旁介绍道: “这位是本庙的祭司王晏先生。” 秦淮滨点了点头,正色地缓缓作揖,那年迈的王晏做了个明王教教众独有的抬手礼,手臂与胸平齐,缓缓置于胸前。 这会长青站在离那两人稍远处,因此被场中人理解为这一身书生气秦淮滨身边仆从。 王晏老祭司微微一笑道: “秦先生大善,明王必会降福” 秦淮滨微微一笑,他们无极帮每年都会捐出不少银钱与这边城的明王庙,否则以这座明王庙所处的位置,哪有人会捐这种大额的香火钱呢。 这也是无极帮为了能在北幽方便行事不得不做的打点。 长青看着那边秦淮滨与老祭司相互寒暄。 自己则有兴致地看着那明王法相,那明王雕像看不出男女,有女性的温柔与男性的英气,法相高三丈,头顶挂有祥云,两手呈托举状,右手里有一颗微微发亮的明珠,左手里则是一枚雕刻而成的月牙形玉器,想来寓意手举日月,脚下踏着一只五爪金龙,金龙怒目睥睨,栩栩如生。 此时秦淮滨正从那祭司手里接过一叠路引,秦淮滨再次道谢,之后祭司和煦地亲自引路走在前。 长青跟在秦淮滨身后 远处的长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白衣的教众匆匆跑至王晏祭司面前,附耳低语了两声。 王晏祭司略微一惊,转身向秦淮滨与长青告罪称急事需要去处理。 秦淮滨笑着点了点头,带着长青往另一处甬道走去,长青转身向那边长廊一看,看到王晏祭司正冲着另一名白衣金边的祭司行礼,那位祭司略微年轻,胸口绣着金色的半月,可能是明王教内的大人物。 这边长青与秦淮滨离开神庙。 那边王晏放下明王教的抬手礼。 略微恭谦地道: “不知大祭司何以到我们这边陲小城。” 那中年大祭司叹了口气道: “还不是月初那件事。” 王晏祭司点了点头,一脸紧张地道: “莫非那贼人……” 大祭司点了点头 …… 无畏城是北幽边城,可到底也算是地处北方,传说夏天的热力来自盘踞在至南之地的真龙,真龙在夏天吐出龙息,随着无垢之海的海风来到这片大陆,先是吹过南诏,再缓缓达到西凉与北幽,因此南诏的夏天最热,西凉次之,北幽的夏天因为那龙后劲不足,如同男人某些时候,只能草草了事。 传说终归只是传说,恰好是正午十分,神庙外大部分信众与白衣教徒都没了身影,长青一个人站在神庙外,感受着正午日头落在皮肤上的烧灼感,不过长青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因此除了热意外并不会有很热的感觉。 神庙外相对早上来时的确空旷许多,可也不能说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长青看见一个小乞丐在对街跟两个路人讨要铜板,可那两个路人正顶着正午的日头,明显不愿被这乞丐挡下脚步,匆匆推开那小乞丐,嘴里骂骂咧咧的,脚步一刻不停,逃似的离开那对街。 长青对乞丐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若是天下太平谁会做乞丐啊,不过以前天楚山脚下倒是有许多乞丐,是那一片的泼皮扮的,经常欺骗一些外地来的观景客,有些观景客事后发现问题,也不太愿意与那种泼皮多说些什么。 长青微微蹙起眉头,因为许多人刻意避开这片区域,不想被那脏兮兮的小乞丐盯上,于是从对街到神庙下,就只有长青一个人,傻怔怔站着,于是小乞丐自然凑了过来。 长青看着那油光发亮的长发,上面还挂着不知何树的落叶,心中叹了口气,手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碎银子,缓缓递到那乞丐面前。 小乞丐披头散发,看不出性别,但是想来年纪不大。 长青见小乞丐迟迟不接银子,眉头蹙的更厉害,笑道: “怎么,不够么。” 小乞丐被头发遮住的小脸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突然伸手抓走了银子,好像是怕人反悔似的。 长青莞尔,心想原来是自己给多了,这孩子反而有些害怕。 谁知拿了银子的小乞丐并没有离开,而是低着头,一只手伸进了怀里…… 长青不知道这孩子在做什么,心里有些不耐。 正想说点什么打发他走,那孩子突然凑到长青面前,伸手递上一件东西。 长青看了看小乞丐的手心,脏兮兮的手里,拿着一团缎带,缎带呈现粉色,看上去十分干净。 长青怔了怔,问道: “这是给我的?” 那乞丐点了点头,依然看不到脸也看不到表情。 长青略微犹豫,是因为收了我银子,心里过意不去吗。 “没事的,我只是身上刚好没有铜钱。” 长青话还没说完,那孩子已经将缎带塞到了长青手里。 然后那孩子转身一溜烟跑了。 长青顶着大大的问号,看着手里那根粉色的缎带,感受着上面的余温,心想这或许是那孩子的心爱之物吧。 此时秦淮滨已经与相熟的教徒说完了话,走出来刚好见长青举着根缎带发呆,略微询问以后,笑而不语。 长青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惹了什么麻烦。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八章 北幽的那些事儿 回客栈的一路长青都在想方才一事,即使正午之后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也丝毫没有转移长青的注意力,最终实在按捺不住,便出言问道: “秦大哥,以你对北幽的了解,肯定知道些什么,不如和我说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负手走在前边的秦淮滨闻言笑道: “长青啊,我只能说那姑娘给你的东西叫香带,至于有什么寓意,你之后应该会知道的,反正是喜事。” 长青边走边怔,怎么都没想明白,嘀咕道: “你怎么知道是个姑娘。” 秦淮滨走在前边,以他地境高手的实力,自然听到了长青的嘀咕,脸上挂着笑意,心情甚好。 回了客栈,秦淮滨将路引分发众人。 长青带着疑问回了房间,由于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无畏城,赶往临海州州城。 因此长青夜里一边修行一边思考白日的问题,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月光透过客栈的窗户落进房间,长青缓缓引导着自身气机熟悉着自己逆转的筋脉,如今长青的经脉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团乱麻,按照当初神秘人留给自己的功法运转方式缓缓调动体内气机时,那些如江如河的气机缓缓流动,长青将这些气机缓缓引导至双手某处穴位,可以清晰感觉到那种澎湃的力量,这就是气机化为内力了,地境的气机真的如同大江大河,源源不断,只是长青发现这些气机流淌之中,总有丝丝缕缕的气机会从经脉中那些细微的裂缝中流失,消失不见,长青很困惑。 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走向窗边,此时月光已经从窗口挪了出去,天边隐隐有一抹亮白。 长青站在客栈的四方小窗畔,突然眼见余光中似乎有什么阴影一闪而过。 长青微微蹙眉,他对自己的感知很有信心,按理不会有人可以逃过他的感知。 因此他摇了摇头,窗外空无一人的小街上,只有一棵常青的松针树孤零零站在夜色里。 兴许是错觉吧。 …… 次日一早,长青缓缓下楼,此时还是辰时,天色尚早,除了急着做生意的摊贩外,道路上行人不多,客栈门口,许多无极帮帮众包括秦淮滨在内的十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看着什么。 长青走到近前,拍了拍秦淮滨,秦淮滨转身后发现正主来了,一脸古怪的一把拽过长青,将长青推到前面。 长青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小乞丐,心想困扰了自己一夜的问题,刚好可以得到解释。 谁知秦淮滨只是问道: “姑娘,收了你香带的人,是不是他” 小乞丐点头。 帮中众人大多都是年轻人,随着一日修整,在长廊上遭遇的挫折渐渐淡去,慢慢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此时个个脸上带着坏笑。 其中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冲长青举起大拇指道: “可以啊,兄弟不止功夫好,其他方面简直棒棒棒。” “没错,长青兄弟可以的” “简直威武!” 长青看着这些人,心想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谁知那小乞丐突然上前两步,走到长青身边,捏着长青衣角,不走了。 长青一脸困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便道: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么,我昨日给你的银子,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也不用这样的。” 小乞丐只是拉着长青的衣角,众人看不清小乞丐的样子与表情,只是一味地调侃长青,因为在众人看来,街边的小乞丐能有什么姿色,只是觉得此事十分有趣,而且似长青这种第一次来北幽的菜鸟,做出这么好笑的举动毕竟难得,因为他们每一个第一次来北幽前,一定会了解一些事情,风土人情,或者是应该注意些什么。 比如有一条就是,到了北幽若是女子给你香带,如果对方不漂亮的话千万不要收,如果不想娶对方,也千万不要收,因为香带谐音(相待)在北幽,女子送香带就如同问你,愿意娶我吗? 若是你接受了,便得娶对方,否则你就是坏人名节,是要出事的。 长青自然不知道这些,不是说他粗心大意之类的,而是从来没有想过来北幽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来之前从黑鸦当铺里边换取了一份《北幽地理图志》以及一本《蛟龙志》,所谓有备无患,至于风土人情,长青觉得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问题,谁知偏偏就栽在风土人情上。 此时秦淮滨已经附耳在长青耳边交待了两句。 长青叹了口气,没想到真会是这样,昨晚长青便想过这种可能,当时他想着或许这女孩到自己离开无畏城都不会再出现呢。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出现了。 这女孩个子不高只在长青胸口,想着对方可能年纪不大,一时兴起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摇了摇头道: “这样吧,我把香带还给你,你把银子给我,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小乞丐或者应该称之为小姑娘的她,低着头,抬起左手轻轻揉着眼睛,似乎在擦拭眼泪。 长青顿时有些惊慌,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与你还存在着风土人情上的差异。 此时周围帮众看长青的眼神都开始变了,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虽然长青算是自己人,可这小姑娘如此柔弱,或许只是想找个靠山,你何必这样对人家呢,收下当个丫鬟也好啊,万一以后出落的不错,娶了也就娶了。 长青顶着压力,实在无奈,心想先稳住吧,说不定过几日便好了呢。 长青蹲下轻轻摘下女孩头上的枯叶,略微和煦道: “不如你先跟着我们,以后若是有好的人家,我们可以出面介绍你去做工,总好过流落外面当小乞丐。” 那女孩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长青知道她的意思。 转身无奈地看了一眼秦淮滨。 秦淮滨脸色依然苍白,冲长青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压着马车缓缓向北城门走去。 只是谁都没有看到,跟在长青身后的小乞丐女孩,满是油污与破洞的宽松长衣内,一把晶银锑透的短剑被紧紧绑在腰身上。 …… 寅时众人离开无名客栈,这是长青发现北幽较之南诏的又一点不同,北幽客栈少有名讳的,一般是在客栈外挂一杆锦布,上面写着客栈二字,偶有老板在锦布上加上自己姓氏,算是有个店名了。 此时已经到了北城门,秦淮滨走在最前,十余名帮众约莫每两人护着一辆马车,众人牵马而行。 队伍中间的马车上扬起一面旗帜,旗帜是明王教颁发的通路旗,上面有明王教的字样,又有小字标注的商旅字样,算是经过明王教认证了通商资格。 但是因为一些事情,他们依然在北城门处被士卒拦下,领头的北幽都尉标准北方人的身材,身形高大,一身铁甲漆黑如墨,腰佩幽地标准的制式弯刀。 见了秦淮滨微微抱拳道: “原来是秦先生,这次又是去哪里发财。” 秦淮滨轻笑一声,悄悄递上一小袋银钱,笑道: “讨个生活罢了,要说滋润哪有你们滋润。这次又得去州城,谁不知道你们州城的商人最会磨价,这一趟也就求个不亏。 长青站在秦淮滨身后不远,静听着这推磨般的攀谈功夫,只觉得江湖没那么容易走啊,不知道那时候与杜青松说好练剑练成高手后行走江湖,实则是两个江湖菜鸟的初生牛犊会不会被人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长青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起,突有所觉,转身看去,只见小乞丐幽幽的目光透过长发落在自己身上,好似饿狼遇到了猎物似。 长青不禁再次感叹,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那边话题已经结束,年轻都尉目光在一众帮众身上微微扫过,落在那一箱箱货物,与迎风招展的明王教旗上,挥了挥手便准备放行。 货物上插着明王教的旗帜,那么明王教的那些祭司大人肯定插了一手,不然那些人怎么会好心给这些货物专门插上通路旗,而自己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都尉,哪愿意去惹那些明王教的大人物。 秦淮滨笑着点头致意后,便准备带着众人出城。 “且慢......” 一声略微尖锐的嗓音突兀的出现。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的街道有一家卖玉器的铺子,此时铺中走出两人,这两人身穿白色教服衣袖上绣着黑边。 红光满面地走到长青一行人面前,对那守城的都尉颐指气使地道: “你个守城都尉做事如此草率的吗,要不是我们看见了,岂不是被你们坏了大祭司的大事。” 那年轻都尉一见竟是昨日跟着那位身份尊贵的大祭司一同进城的两位执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秦淮滨见那都尉为难,赶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在下无极帮秦淮滨,是往返南北做正经生意的,若有不周之处,还望两位祭司海涵。” 秦海滨自然知道这两人并非明王教的祭司,而是比普通教众略微多一些职务的执事。 明王教在北幽可以说十户之中八户都是明王信徒,可要成为明王教内部教众便要自幼通过明学堂学习明王教典,再择优吸纳为明王教教众,这些自幼学习明王教典籍的教徒对明王教的忠诚度是最高的,比那些以高深的修为半途入教的武夫要忠诚的多。 这两人年纪已经不小却仍然只是两名执事,显然在明王教中未得重用,此时被人叫成祭司,心中欢喜,脸色稍稍缓和了两分。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五十九章 两朵雪莲一起喝茶 杨圣明只是明王教中最底层的执事,做最多的事拿最少的好处,因此一有机会,怎能不多捞些银钱呢,原本教中有贵人出事,杨圣明与几个同样位卑言轻的执事一同被分到了这趟毫无油水的苦差事时,心里叫苦不迭。 没成想在这边城之地,竟能有些意外收入。 他抬头看了看自己那位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的老朋友,美滋滋地掂量了两下手里的钱贷。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不过有些事他们还是有分寸的,之所以捞些好处便痛快放行也是有缘由的。 迎风招展的明王教通路旗证明这伙生意人定然和教中一些祭司有些关系。 自己没必要硬生生上去得罪人不是么。 能在这些肥羊身上拔些羊毛出来就不错了。 至于那伙人中有个略显突兀的小乞丐,估计是哪个口味独特的家伙有所偏爱吧。 至于传闻中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据说她的容颜倾城,又怎会是一个小乞丐呢 …… 无畏城外的驿路上,长长的车队缓缓而行,虽然夏季已末,可对“一入秋来便是冬”的北幽来说,这已经是凌冬前的最好光景了。 驿路两侧栾树上开满灯笼般的花朵。 一枚花瓣被风轻轻采下。 眼看就要落在车队中不起眼的小乞丐肩上。 花瓣突然打了个转,落进了泥地,被踩成了碎末。 距离这枚花朵破碎处五十里外的一座无名山坡,满山的杨树、栾树、青松木等,尽数化为了齑粉。 一名中年男子身穿白衣,即便此刻面沉似水,也挡不住面容里的英俊,都说男人是酒,越陈越有味,只怕说的便是这种人。 仿佛他一人便将青年人独有的英俊到中年人特有的英伟都占了个遍,也就是俗话说的靠脸就能吃饭,但这样一名男子偏偏不靠脸,那就很招人妒了。 因为他手中驭着一柄柳叶般的弯刀,刀长一尺,通体泛着金属光泽,却又透着诡异的绿色。 弯刀轻盈地绕着男子旋转,好似一只飞舞的青鸳鸟,灵气逼人。 满山花木尽化作了齑粉,他便只能站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坡上。 站在他对面那人,面色蜡黄,骨瘦嶙峋,双颊凹陷,偏偏抱着一柄巨剑,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 若将他形容成翩然若仙那么他的对手便是鬼怪妖人了吧…… 白衣男子蹙了蹙眉道: “伽月公,谁都知道这件事谁对谁错,你的徒弟……嗯,或者说你的儿子,到底做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徒弟断然不会无故杀人。” 那被称为伽月公的抱剑之人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桀桀笑道: “流少府主,你也知道那是我儿子,小孩子再怎么不对,也罪不至死,何况我明王教的大祭司就算犯错也自有耀日司审理,你徒弟私下杀了一名大祭司,自然要严惩。” 山风扯了扯英伟男子的白色衣袂,他负手而立,淡然道: “不死不休?” 抱剑男子实际年岁算不上大,也就四十开外,只是那过于消瘦的身体与气度给人一种暮气皑皑的感觉。 此时抱剑男子洒然一笑道: “久闻天海阁少府主五岁习武十四岁已是地境巅峰,十六岁入天境,天才!何其天才,池某人在明王教苦修四十寒暑,多亏明王垂怜才勉强破入天境。” 自称池某人的明王教伽月公一横重剑,然后双手抽离,看上去机沉的重剑竟缓缓漂浮在他面前。 “但是今日,池某人斗胆领教天海阁绝学。” …… 车队缓缓驶离驿道,众人在一处茶摊上修整,没有人知道数十里外一处山坡上有绝世高手拼死相搏。 长青端着劣质茶叶滚出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粗茶自有粗茶的韵味,粗茶可以痛饮,半烫的茶水滚滚入喉,令人精神一震,再入腹,疲惫顿减。 茶摊不大,车队一到,顿时有一种客满的喧嚣感。秦淮滨与长青坐一桌,那小乞丐自然站在长青身侧,在长青的强硬要求下,坐在另一张凳子上。 长青放下杯子。 小乞丐端起面前的茶水,望着茶杯上冉冉升起的雾气怔怔出神。 仿佛风吹开了帘子,小乞丐微微打开了遮脸的长发。 长青下意识地望去,茶水的雾气遮挡了视线,却依然留下一种奇特的美感。 这种美感很别捏,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乞丐身上。 不应该出现,那就不应该出现,如果出现了,那便是不合理。 此时驿道尽头缓缓走来两人,一身穿白衣的英俊中年人,只是此人白衣上尽是划痕与血渍,长袖已经碎成了布条。 另一人同样狼狈不堪,背着一柄巨剑,骨瘦如柴的身子有些佝偻,凹陷的双颊泛着青色,时不时咳嗽一声,看见他的人不禁都在想这病篓子不会以为自己是西凉武士吧,搞不好下一刻就会被那巨剑压死。 两人离长青这桌越来越近。 小乞丐已经缓缓起身,站在长青身后。 长青放下手中杯子,淡淡问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能带你出那座城的,想必是我们去取路引的时候吧,或许更早。” 站在长青身后的小乞丐突然开口了,语气中丝毫没有一个乞丐应有的怯懦,反而充满了底气: “我叫宋菁。” 长青背对着宋菁点了点头。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会杀人吗” 长青摇了摇头道:“那是你的事。” 宋菁微微一笑地道:“有道理。” 长青皱了皱眉:“现在的问题是,因为你的事,我们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宋菁伸手搭在长青肩上,叹了口气道: “对不起,不过就算待会所有人都会死,我也会求师傅保你一命。” 长青悻悻然道: “别说了,我觉得你师父连你都未必保得住,更别说我这种不想干的人。” 乞丐宋菁再次点了点头道: “有道理。” 秦淮滨一只手摸着杯沿,听着年轻人之间的对话,心中盘算着如何破局。 很明显路口走来的两人,境界高的可怕,自己这十几号兄弟加起来也不是对手,更别说现在都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好在那两人看起来状态并不好。 秦淮滨抬手对两位一来便自顾自落坐的二人拱手道: “南诏无极帮秦淮滨。” 白衣中年人微微一笑很和煦道: “天海阁流漫天。” 秦淮滨心中微微一动。 那边瘦骨嶙峋的背剑男子淡淡答道: “明王教池某人。” 秦淮滨心中巨震,天海阁是北幽地位超然的大宗门,门中高手无数,论规模甚至比不剑山犹有过之。 而那背剑人竟是北幽明王教四大公之一的伽月公池某人。 明王教四大公地位仅此于教皇与大长老,教皇已经悬空十几年,大长老又神出鬼没,那么明王教实际上的掌权人便是这四位大公了。 区区无极帮副帮主,这身份怎么都不够看啊,秦淮滨心中震惊之余,不禁在想若是自己伤愈全盛能在这种高手撑多久,一刻还是两刻。 摊主见又来了两个客人,虽然古怪了一点,但是想来喝茶的钱还是有的。 赶忙热情地奉上两杯新茶。 流漫天闻了闻茶香,好像这劣茶与那最顶尖的红螺观音一样芳香似的。 池某人直接抱起茶碗干了整碗半烫的茶水。 还有些不过瘾,抬头看见流漫天这般姿态,便打趣道: “流大姑娘,你不喝就别闻了,老子渴的紧,不如给我了。” 流漫天抬起头,盯着他的脸道: “你本来就不美,就别想的美。” 池某人悻悻然。 秦淮滨摇了摇头。 池某人继续瓮声瓮气地道: “刚刚与这厮打了一场,原本准备决出生死,结果也就打了个五五开,当然若是拼死也不是不行,可姓流的说若是拼个鱼死网破,到死也没见到正主,没问个究竟,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我想想也有道理,你接下来好好说话,因为这决定你师父和我的生死。” 宋菁笑着说道: “为什么不是我死,而是你和我师傅死。” 池某人没好气的说: “呵呵,北幽江湖都盛传天海阁一门双雪莲,老雪莲养个小雪莲,不止美的不似人,还聪明过人,可我今天看看,不止不美,还不聪明。” 流漫天端起茶,缓缓抿了一口道: “他杀你,我不同意,而我跟他只能两败俱伤,所以他杀不了你,而我跟他一旦拼命,只会两个人一起死。” 小乞丐突然伸手将遮挡在眼前的头发捋起。 坐在对向的秦淮滨下意识微微失神,要知道作为一名地境高手在这样的环境按理绝对不会有失神的可能性。 可是还是略微失神,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长青因好奇而转身。 眉眼间除了精致还有些春水缓缓荡漾一般,可一张俏脸明显有七分清纯,当真如同天上顶的雪莲,即使此时依旧是乞丐发装束,可仿佛雪莲生长的土壤,没有人会觉得那土壤肮脏,因此没有人觉得此时此刻这一身乞丐装束还有它原本的意义。 因为那容颜过分耀目。 就连伽月公池某人都有片刻的怔神,于是流漫天一手抓去。 这一手没有任何气机波动,纯粹是一只普通的手而已。 可同样不会有人怀疑这一抓若是抓在那池某人身上,对方必定丧命在此。 可那一抓最终落在池某人背后的剑鞘上。发出一声金石碰撞之声。 偷袭无果后,流漫天缓缓收手,再次咳嗽一声。 但是两人都默契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宋菁的声音却突然轻松了几分: “你们伤这么重,就别想着打架了。” 秦淮滨眯起了眼睛,这两个绝顶高手此时明显都是重伤之躯。 若是自己出手有几分胜算呢,他再次摇了摇头,就算可以,自己也必定丧命。 天境到底是天境。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章 喂 我的那个 香吗 于是宋菁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在这座小茶摊前,云淡风轻地说起了这件令天海阁与明王教险些开战的事件全部经过。 那得从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说起。 北幽的都城夜幽城,飘荡着满城柳絮。 北方气候偏寒,这种柳树比南方的柳树要耐寒一些,枝干也更为粗犷。 位于北幽都城的明王圣殿前永远有最忠实的信众在外朝圣,一步一步五体投地向建有九百九十九阶天梯的明王圣殿爬去,偶尔也有极为幸运的信众在朝圣中途便能遇到身穿洁白圣袍,双袖鎏金的高贵祭司前来赐予明王恩典, 得了恩典的信众大多热泪盈眶,转身回乡,免不了一路传播明王教义。 至于在这样的朝圣地,也有一些年轻的王公贵族子弟前来游玩。 虽说这些年在女帝的英明领导下,都城一带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并不是很多,因为女帝手下的两卫,鹰卫与犬卫可不在乎你是哪位大官几房的子弟,直接给你往天牢一丢,就算能出去也要脱一层皮的鬼地方,可不是这些纨绔愿意去的,因此在北幽年轻贵族心中,这个女帝可能与明王教典里狠辣歹毒的修罗差不多了。 至于宋菁,作为超一流宗门天海阁的当代翘楚,心中自有骄傲,恰逢宗门允许年轻弟子外出游历,以宋菁为首的天海阁当代弟子几乎游遍了大半个北幽,甚至已经在商量,离开夜幽城后南下南诏,去天楚山泡泡温泉,去六艺书院寻寻那些书生晦气。 于是这些青春怒放的年轻天海阁弟子终于惹上了麻烦。 就在这九百九十九阶天梯上,这群天海阁不可一世的年轻弟子遇上了几名享誉幽都的剑堂弟子,也就是那个与天海阁,不剑山齐名的北幽大宗春秋剑堂。 春秋剑堂始于先周,默默发展,到如今的北幽已是北幽国超一流宗门,再加上剑堂位于帝都夜幽城,因此底蕴隐隐为三宗之首,天海阁胜在年轻弟子众多,春秋剑堂,则在于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当然剑堂能经久不败,也在于剑堂剑法堪称当世绝顶又于西凉甲子剑场互相竞争剑道第一宗。 至于南诏的梁家剑府,到底还是稍逊了一线。 春秋草堂在这北幽帝国中枢的关系可以这么说,北幽中枢官员中,十人便有五人曾出入剑堂学剑,而剩下五人必定有族中子侄在剑堂学剑。 三国中西凉最尚武,北幽次之,却只是相对来说,北幽人幼时除了识文辨字外,哪个蒙学不学武。 穷苦民众自然有江湖武夫负责教几招把式,而帝都的官宦子弟,自然要学最好的,没去过草堂的,都不好意思跟同龄人打交道。 这也算是北幽帝都的风气。 而那些草堂弟子,气势比之天海阁只高不低,于是两拨自诩不凡的年轻人便在这朝圣之地大打出手,结果当然是宋菁所在的天海阁弟子更胜一筹,毕竟宋菁稳稳的地字境实力,所带领的弟子又都是门中佼佼者。 而那帮剑堂弟子就参差不齐了,顿时倒了一片,中间偶尔夹着一丝丝痛苦呻吟。 结果好死不死,北幽帝都掌管京都治安的刑狱司主官之子也在其中,这下可捅了幽都的马蜂窝了。 一队队衣甲鲜亮的刑狱捕快,将这些初出茅庐的天海阁弟子团团围住,可很快领头的捕头也犯难了。 自家主官之子被人打了若搁在以前办起来倒也简单,可今天这帮崽子的背景可不一般啊,超一流宗门天海阁,虽说在幽都背景不如那春秋草堂,可到底是天海阁,而且看起来又不算什么大事。 这边僵持着,那边天海阁的弟子可不在乎对方刑狱司是个什么衙门,他们背后有师门,便如同背靠大山,可不在乎你们头上那顶小小官帽。 眼看就要上演一场名动全北幽的闹剧,结果便出现一道声音。 这声音清冽如幽泉,夹杂着淡淡的威严。 “两大宗门年轻弟子间的切磋交流罢了,我明王教前多有朝圣者,却极少出现年轻人较技的,明王教典有气力无双,天地任之的典故,想来明王也是希望他的子民人人气力无双,人人无愧于天地,而这些年轻人不正是气盛力勇的时候么,刑狱司的各位大人,不如给在下一个薄面,明王教前事明王教前了。” …… 长青放下手中陶土制作的茶杯,看了一眼身旁云淡风轻好似与她无关的宋菁笑着道 :“我猜猜,那人毕竟相貌英俊风采照人,完全戏本子里的主角登场。” 宋菁笑而不语,而那坐在长青左侧的背剑人则重重哼了一声。 长青面色尴尬,自然猜到许多,原来是老爹给儿子寻仇来了,至于爹长这样,儿子会好到哪去。 宋菁接着说道: “他最后的确是死在我手上,可我天海阁弟子,死在他手里可也不少。” 那背剑的池某人怒哼一声: “放屁,我那儿子是明王教的大祭司地位尊崇怎会与你们这些小辈为难。” 宋菁却阴阳怪气地道: “我在你面前算小辈,在他面前可不是,而且你明王教功法那么歹毒,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菁话音刚落,池某人已经捏碎了手中陶土茶杯,并将碎杯震成了齑粉。: “明王教顶天立地,天给予岂有不夺之理,我等修行之法可夺天地之力也好,可夺众生之气也罢,那是我们的能耐!” 宋菁美眸一瞪道: “明王教的功法我不去说了,可陛下早就说了,明王教不得以北幽江湖人为炉鼎,你们那个大祭司竟然残害我天海阁弟子!” 长青发现听了这话的明教池某人明显已经是强忍怒气,可是依然隐而不发,这又是为什么? 天境高手,即使初入三品,只是初窥天地,那也算是一气与天地相引,可借一口天地气力,按理,这样的人一怒伏尸百步完全是拍落肩膀的尘埃一般简单,那么答案可能很简单。 浑身伤痕的白衣流漫天与这背剑池某人伤势极重,已经难以做出一怒尸百万的壮举了。 长青抬头看了看对坐的秦淮滨,脸色依然有些许苍白的狼毫书生点了点头,显然有同样的意思。 只不过了解归了解,不代表长青就会为了一个半路相遇都算不上相熟的陌路人和天境高手拼命的爱好,何况那半路相熟之人明显有算计自己的意思。 “所以我觉得,这事情从长计议比较好。” 一直在旁闭眼调息的流漫天突然说道。 池某人一根手指在桌上的陶杯碎末上轻轻一点,碎末顺着他的手指缓缓而起,形成一长串的样子,然后缓缓凝结成珠子,只是这被气机挤压而成的珠子谈不上好看。 “老流啊,别看你调息了半天,我可是有把握在你出手前,拍死你这被你疼爱过头的徒弟,再和你来个同归于尽。” 流漫天微微蹙眉。 这时候秦淮滨轻咳一声,苦笑道: “既然是二位的家务事,我无极帮众人是不是可以走了。” 池某人把玩着几枚自己凝成的珠子笑着道: “你觉得,在一旁听了那么多,还是局外人吗” 流漫天再次蹙眉,带血衣袍无风自动,仿佛白里透红的桃花花瓣。 “伽月公!你到底想怎么样,闹到陛下那里去,还是真的为了一个私生子跟我们天海阁鱼死网破?” 池某人停下了手中的珠子,缓缓道: “的确是那么回事,说到底我孩子也不止一个,为了那个不争气的把自己老命搭上,的确不太值得,这件事我可以算了,可你老流也得赔我一件东西。” 流漫天到现在才知道这家伙的意图。 一旁重新用长发遮住面容的宋菁摆了摆手,一副我就知道的态度。 长青略微有些无语,秦淮滨感受着有些汗湿的后背心想这两个大人物差点拼命结果就这么结束了? 不打上一场,来个你死我活? 还有到底什么东西能令明王教四大公之一的伽月公如此惦记? …… 茶摊老板正在收拾桌子,对于桌上少了一副茶杯多了几个珠子的事情,令他十分费解。 看着那随着车马而行的众人心里郁闷到了极点。 宋菁在临走前撩开脏兮兮的头发看了长青一眼。 长青仿佛看到一抹艳阳,美的刺目,可以说是长青见过的女人里最美的那个。 只是这女子十分令长青不喜,因为长青总觉得她太聪明,太聪明的女人总会给你一种感觉,她就是一条鱼儿,你抓不住,但是你有饵的时候,她就会在你身边,没有的时候自然游去了别人那里。 这尾鱼儿在临走前,附在长青耳畔,轻轻说道: “喂,那个,香么。” 说完便在她那个师傅不善的目光中悄然离去。 留下风中凌乱的长青独自苦恼。 等长青反应过来掏出怀中香带时,对方已经走远。 下次给她? 对于自己冒出这种想法,长青没由来打了一个寒颤。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一章 北幽之幽都 众人离开茶摊,秦淮滨恢复了那副不紧不慢的从容神态。 长青还是蹙着眉,总觉得那个叫宋菁的女子是个大麻烦,自己不小心挨上了,不知道会不会脱一层皮。 秦淮滨突然笑了笑道: “没想到这次来北幽竟然能碰到明王教四大公之一的伽月公和那个号称天海阁百年奇才的少府主。” 长青闻言微微一愣道: “明王教四大公我知道一些,但是那个少府主是什么意思。” 秦淮滨微微一笑,眼神望向远方笑道: “天海阁有阁主和两位府主,这少府主虽然在这三人中排最末位,可是流漫天可是不得了的人物,上一代阁主的关门弟子,并且年少时就是北幽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是比之美貌更具盛名的乃是其所拥有的实力,区区弱冠之年便是天境高手,都快赶上年轻时的黄老头了。” 长青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起黄老头,虽然常听人说起那老头天下第一的名头,可详细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便由衷好奇地问道: “那个黄老头,当真那么厉害。” 秦淮滨自然知道年轻人对于这些江湖排名上的武者好奇程度,也不卖关子,娓娓道来: “黄老头可以说是传奇中的传奇,当年他只是一个小宗门的弟子,那个宗门太小,以至于如今都没有记得那个宗门叫什么了,反正啊,黄老头在那样的宗门里硬是以不怎么样的心法练成了一个天下第一,估计黄老头的境界,他那个宗门祖师都没有达到过吧。” 长青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不过黄老头这人在江湖上好像并没有太多的事迹。” 秦淮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 “江湖那么大,你才去过哪些地方,黄老头最出名的便是一年战一人,一路战成第一人,还有另一件事,就是关于女人的,据说那时候黄老头喜欢一个有婚约的士族女子,不知怎么的那女子后来嫁给了别人,黄老头是成名一甲子的高手,以前帮中有一些老人家,就喜欢聊这些陈年往事,说一说以前的江湖风流,而且黄老头最神秘的还有他的名字,他自出现起便对外自称黄老头,可那时候他还年轻呢。” 长青哑然,心想这个黄老头还真古怪啊,哪里有人会这样的。 “那他就没有什么青衫仗剑,踏江高歌的英雄壮举吗” 秦淮滨古怪地看了一眼长青笑道: “你以为他是那个诗酒剑仙啊,喜欢没事对着月亮吟诗,或者跑到人多的地方登高王月,写几句酸诗,黄老头不是那种人。” 长青揉了揉头笑道: “那他是哪种人。” 秦淮滨想了想道: “据说他是那种喜欢穿着坎肩,没事到处跑跑,江湖上有什么新出现的高手,就去打的别人连爹妈都不认识。” 长青哑然,还真有点像啊。 …… 临海州州城外十里处。 长青向秦淮滨略微拱手告别,由于长青要一路穿过北幽国都,前往极北未知之地寻药,从而与秦淮滨约定三个月后在临海州城会合,当然若是三个月后无极帮还是没有等到长青的话,自然会自行离开,介时再将长青死在极北未知之地的消息传到最近的黑鸦当铺,介时所有的分号都会知道,又有一只年轻的黑鸦夭折。 长青在与秦淮滨互相讨论这些事的时候两个人都表情古怪,长青古怪是死过一次后再次谈到死亡总觉得别捏,而秦淮滨则是因为和一个相处这么久的年轻人说这种话题有些不得劲。 待无极帮的车队缓缓驶向临海城,长青看着宽阔道路上的泥泞和两边茂盛的树木,以及道路尽头那座巍峨的雄城,转身朝另一条道路上走去。 不知道那条道路会有什么的遭遇,可是我既然被命运推到了这里,自然要去闯一闯,难道有人说我不该活着,那我就得躺在那等死,难道有人说我不配得到,那我便真的觉得自己什么也不配了吗? 向北每迈出一步,长青心中都再次坚定一件事。 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谁,凭什么我要被这么对待! …… …… 夜幽城又被北幽百姓称为幽都,是北幽一国之都,背靠北幽最具盛名的龙腾山脉,若从高空俯瞰,整个幽都仿佛枕靠在龙腾山龙角之上,这在擅长风水堪舆的大师眼中自有一番玄机。 北幽建国六十五载,在大楚尚有一息之时,那位雄踞北方的军阀蓝氏一族,终于按捺不住那颗不臣之心。迫不及待地在大楚北方大地烧起一把火,有人说北方蓝氏的叛乱直接导致大楚楚献帝迅速退位让贤,要人没人,要兵没兵的楚献帝明白,大楚国祚气数已尽。 不过蓝氏在获取北方政权时出奇的没有遇到什么大反抗,除了那个儒将岳楼英死守一城,独立抵抗数月,最后做绝命诗以身殉国外,蓝氏称帝根本没有花什么大功夫。 这也导致当年北方人被南方的大楚士大夫们称北方人为“养不家的野狗”可见那时候的南方士大夫们是有多么气愤,气愤到连用华丽的辞藻都懒得用了。 其实大楚的根基在肥沃的南方中原,中原人许多老人到现在都忘不了昔日的大楚,许多百姓内里还是以楚人自居,大楚文气之盛,连继承了大楚大部分家底的南诏都望尘莫及。大楚三甲中,两甲都与文化二字挂钩,可见一般。 而到北方,大楚的影响便日渐颓弱,特别大楚末期国力贫弱,北方资源较少,百姓食不果腹,还谈什么空泛理想。 而对北地更加熟悉的蓝氏便很快的笼络民心,通过加大四方贸易,以军队之力开垦荒山荒田,寻一切可种之地种植粮食,于是乎,北幽政权十分快速地获得了百姓拥戴。 长青自然不懂什么王朝更替,当他看着远处的巍峨雄城,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以往觉得以魔教为国教的北幽一定是些奇奇怪怪的妖人,他们的王朝又会对自己所在的中原有什么影响,可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是极有道理的。 入城时守卒十分谨慎地检查了长青的路引,然后这个来自南诏的少年便随着一对对入城的百姓缓缓涌入这个城墙高耸,气质凛然的巨大城池。 于此同时,北幽幽都的夏末,也迎来一场盛世,相传夏末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立秋的前一天明王降世,为原本黑暗的世界送来太阳与月亮,在明王教典内原文有这样一段话: “这个世界原本是上天囚禁凡人的囚笼,万万年来凡人在黑暗中摸索,而我在上天的手中夺来她的两个子女,明月与艳阳,我要为这个世界带去光明,天不给予,我便夺取。” 而因巧合碰巧赶上这场热闹的南诏少年,正迷茫地站在幽都城中可供三驾马车并排奔驰的宽阔街道上怔怔出神。 ...... 我只是南诏牛黄村无名小子。 我只是梁家剑府籍籍无名的年轻剑客。 我有一个牛逼哄哄的老爹,却半招招式都没有教我。 我曾没想过与谁争夺什么。 只想守住自己身前那身粉衣。 我从没奢望过什么。 却被一剑穿心。 我是来自南诏的无名小子。 我觉得的老天欠我一个解释。 我觉得老天欠我一条小命 ....... 长青突然觉得脚下的步子似乎沉重了许多,咧了咧嘴,抛开了纷乱的情绪,看着形形色色的北幽人,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幽都的北幽人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自己心中的骄傲与资本,一个个即是穿着普通褂子的百姓也尽量将胸挺的直一些,而那些年轻女子,则更是穿着紧身的绑服子,将纤细的腰身与胸前的宏伟挺的更明显一些。 初来乍到的长青自然需要找一间客栈,原本他只是打算在这北幽都城稍稍准备一番,便离开此地,一路北上,可到了这繁华幽都,他便觉得何不再留两日。 回头向城门望去,眼见各色衣着的北幽江湖人如潮水般涌入幽都,长青不自觉地开始倾听四周北幽人的交谈声,一边寻着客栈。 “明天的寿诞,得向那些祭司多求一张护符才行。” “听说明天陛下也会与往年一般亲自主持仪式。” 长青摇了摇头,隔绝了感知到的声音,原来是有大人物要过生辰了。 此时他正在一间客栈前驻足。 抬头望去“望龙客栈”四字鎏金,在淡淡的阳光里闪烁着银钱的意味,一看就知道肯定不便宜,可是,现在不花钱何时花钱,此次北上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况且这种有着独特招牌,十分具有南方意味的客栈看起来要亲切很多,长青对北幽那些挂着简陋字样的客栈和里面糟糕的环境已经有着十分深刻的感触了。 于是他学着北人挺了挺胸脯走了进去。 同一时间,那被他忽略的客栈对街,一座占地辽阔的园林,大门缓缓开启,一辆不起眼的车辕缓缓驶了进去。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二章 幽夜之寂寥 一进客栈,精致的朱红柜台后站着精神抖擞的掌柜,掌柜姓年,祖上三代经商,爷爷那辈从南方搬迁至北幽,便在这落地生根了,老板娘是地地道道北幽人,个子高挑风韵犹存,肤白貌美,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免不了是个勾人的主。 长青略微环顾四周,看着热闹非凡的一楼大堂,几个跑堂小厮忙的热火朝天,长青甚至在食牌上看到许多南诏名菜,比如惠州文昌鸡、御品血色官燕、金玉百鸟朝凤等等。 果然是银钱的味道啊。 他向姓年的掌柜要了一间上房,很快就有一个得空的小厮领着他往楼上去,长青看了看前面引路的小厮,这小厮俨然一副北人模样,却三步一回首,偶尔攀谈两句,一听是南诏来的少侠,立刻说咱们掌柜也算半个南诏人,长青不禁感叹,这家客栈的水准的确很高,连最底层的伙计都深蕴经商之道,所谓熟客,可不就是聊着聊着就熟了。 那小厮靠近长青悄悄说道: “原本掌柜的意思是带公子到这二楼厢房入住,可我觉得公子气质尊贵,怎么也得上三楼雅间才是。” 长青一听蹙了蹙眉,那小厮一间立马道: “公子有所不知,咱们小店的厢房啊,那是越往上越精致,不知您知不知道对面有座皇家园林,那园林可不得了,那可是咱们北幽皇家独享的园林,您上了三楼往那一俯瞰啊,绝美的景色净收眼底,光那景色就值了房钱了。” 长青微蹙的眉头舒展,微微笑道: “既然这样,那就去三楼吧,房价是不是得贵上几倍。“ 那小厮面色一喜道: “公子您上了三楼便知,到了咱们幽都,就算哪也不去,光住我们望龙客栈三楼,已经算不虚此行了,知道咱们客栈为啥叫望龙客栈吗,嗨,您住下就知道咯,许多外地客人,住过咱们这啊,下次来,准还是咱们这。” 长青一愣,突然笑的极开心。 小厮一时间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两声,随即引着长青到了三楼。 长青只是想起一路行来,就数这间客栈里的商人味最浓,生意做的最好,他也就在南诏见过嘴巴这么厉害的商人,没想到在这幽都里也能见到,顿时心情好了许多。 三楼的确超出长青想象的华贵,一间一间厢房外铺着毛毡,走在道上,便有些华贵之感,而且确如小厮所说,三楼的廊道可以眺望京景,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那皇家园林,的确称的上是巧夺天工,景色别致,有林海如波,更有繁花似锦,乱石嶙峋间小桥流水婉转,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园林中段有双龙戏珠的水法台子,可能是园林内无人的缘故,水法并未开启,想来这园林已经许久未曾开启,成了那北幽皇族遗忘之物了吧。 再远些,长青甚至能看到宫殿轮廓,按小厮此时的介绍,那便是北幽的皇宫,大明德宫。 在大明德宫之后的龙腾山上有一座直直高耸入天际的建筑,而那便是明王教幽都圣坛。 ...... 月光总是会穿过重重云雾的遮挡,缓缓降临整个人间,落在明王教圣坛的那九百九十九阶的天梯上时,不时会有一名虔诚的信徒跪倒在地高呼明王光辉。 在这天梯的尽头便是北幽当年耗资巨大修建的幽都明王教圣坛,此时在明王教圣坛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身形高大,形体如山的人,由于脸上堆满了肥肉,因此看不出情绪,看不出性别。 在这小山一般的身影旁站着一名骨瘦如柴,面如土灰的中年男子,偏偏消瘦的仿佛风吹便倒的模样,却背着一柄宽厚巨剑。看上去就像一根竹竿扛着把剑,令人难以想象的滑稽,偏偏这两人俱穿着象征无上荣光的金边日月袍,白底的袍子迎风招展,只是瘦子的长袍飘荡的有些剧烈,因此猎猎作响,而那小山般的身影,长袍只是微微抖着。 “池池啊,你伤的有点重。”如山般的身影开口了,声音十分有磁性,有着别样的魔力。 背着巨剑的池某人轻轻咳嗽一声,笑着道: “我没事,和天海阁那个自命风流的家伙打了一架,伤的也不冤。” 如山般的身影伸手轻轻戳了戳池某人,池某人险些站立不稳,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那如山般的身影,后者只是憨憨一笑,池某人可没那好心思,甩了甩手接着说道: “明天就是明王诞,据说那个老头子也会回来。” 如山般的身影只是恩了一声,这一声,透着些许无趣的情绪。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为两人笼上一层圣洁的光辉,远处有一名信徒遥遥地冲着两人跪拜神情激动。 对那名信徒来说,这两位可是大公啊,明王教中地位最尊崇的两人之一。 但是没有谁知道,这两位大公已经无趣了很多年,当他们在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成为大公时,便一直有这种感觉,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圣城实在是空的太久了,你没觉得吗,耀日公。”身体消瘦的池某人说道。 耀日公抬头,因为太胖,看起来没有脖子,但是这阻止不了他看月光的心。 “青龙公在那里,所以也不算空着吧。”耀日公缓缓地说道,仿佛依然提不起劲。 池某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你们就这么懒散度日吧,我这次一定要向大长老问个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继承人,难道我们四大公里面就没有一个配的吗,还是说他老人家想霸着明王教第一人的头衔,就算是这样,他也霸的太久了吧。” 见那团肥肉迟迟没有动静,池某人有些恼怒,他不明白当年为什么大长老要找这样一个没有上进心的肥肉坐大公的位置。 心生怒意的池某人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身后传来耀日公的声音: “对大长老不敬,你会死的。” 磁性的声音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说明早会有太阳,夜宵吃刀削面一般。 池某人没有停步的意思,缓缓经过那名朝拜信徒身边时,叹了口气道: “愿明王护佑你。” 后者痛哭流涕。 ...... 幽都北城门 一条流浪狗刚刚结束一天的劳苦生活,好在今天总算是捡到了一块肉,虽然为了一块肉被人揣了无数脚,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此时它正躲在城墙角下准备享用那块有些腐烂的猪肉。 可谁又能想到这好端端的城墙里会冒出一个人来,而这个人会将它辛苦得来的美味踩的稀烂。 而那如一缕青烟般从城墙中冒出来的可恶人类,还冲着自己傻笑,作为一条混迹北幽都城数年的资深流浪狗,自然知道该认怂时认怂,冲那可恶的人龇牙咧嘴一番,接着果断转身逃入深巷。 穿着坎肩的老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感慨道: “幽都啊,好久没回来咯” ...... 长青突然有一种穷小子骤然暴富的奢华感,带他进入厢房的小厮面带得意之色,显然不止一次遇到如长青这般青涩的仿佛雏儿面对极品花魁的精彩表情。 那小厮面带得意之色地道: “小店这三楼厢房有南诏江南的优雅也有咱们北方的神秘,更有西凉的粗狂。” 长青点了点头,他看到了一套南诏十分有名的紫砂茶具,细节处还点缀着不少翡翠玉石,屏风是一副临摹自南诏贺于翔的雪燕千山图,房内还有能工巧匠静心雕琢的黄花梨桌椅,由于夏末夜间的幽都寒意渐盛,那看起来同样是黄花梨的床榻上放着一床不知是何野兽皮毛制成的薄被。 桌上的檀香无形地弥散在整个房内,长青略微怔了片刻后,收起了那副穷小子的震惊模样,转身掏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那小厮。 小厮本还在担心这位客人付了房钱后不知可还有钱给些打赏,此时顾虑烟消云散,顿时越发热情。 长青挥手打发了小厮,坐在黄花梨木的软凳上,随手倒了一杯桌上的茶水,茶水带着余温,不烫也不凉,不禁感慨银子花的多果然是不一样。 时辰尚早,长青已经觉得在前往北地寻龙之前,在此地逗留几日,而且方才进城人来人往如此热闹,显然有大事发生。 不过刚刚那小厮在时,自己倒忘记详询了。 长青推开房门,过廊道,靠在廊道边,远处的园林有淡淡的光华,稀稀朗朗的倒更显静怡了,想来是女帝留下打扫园林的佣人。 他抬头看了看比之南方显得更高远的天空,突然心生一个想法,有时候人的想法总是那么突然,而且一旦生出便想去做。 此时夜色是最好的遮掩,他缓缓吸气,压下心中生出的些许燥意,收敛自身气息。 望了望廊道两侧,此时夜尚且不深,住在三楼的身份非富即贵,怎会这么早就回这客栈歇息呢,大多房间内并无人息。 只有最深处的一间厢房内,偶尔有些许暧昧的声音透过门缝缓缓飘出,若是常人并不会听到这些声音,可惜长青的耳朵敏锐的总是会听到这种不该听的恼人声音。 收敛心神,他跃上廊道的护栏。 片刻后,望龙客栈外刮起了一阵风,随着这阵风,有一片阴影,悄无声息地落入那处奢华而珍贵的园林。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三章 剑神之桃李(求收藏) 长青离开后不久,那此前令长青十分苦恼的的厢房缓缓打开,一名衣着华贵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此时正在整理衣襟,显然刚刚的活动并没有让他失去自理能力,这对他这样年纪的男人来说十分难得。 突然他身后伸出四只小手,两个年纪可以做他孙女的俏丽婢女各自从一侧缓缓伸出脑袋,显得十分俏皮,老人微微一笑,转身搂住两位美婢。 “与老爷一起赴死,真是委屈你们了。” …… 与此同时,这座隶属于北幽皇家的华贵园林,传来火光与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 长青本是想既然来一趟北幽都城,皇宫去不得,那么皇家园林逛一逛那也算不虚此行了,谁知道他前脚进园林没有多久,便到处都是火光,出现了一队队不知是何阵营的士兵,这令他十分郁闷,原来自己的敛气功法真的不到家啊。 前脚刚迈进去,人家后脚连甲士都搬出来了。 园林内有一处景观是用龙腾山上采下的巨石雕琢而成,再以能工巧匠与石龙中铺设管道,最终以地下水流引之做成水法。 此时的双龙戏珠水池四周没有水法,只有浓稠的鲜血顺着那些精致的皇家甲胄的细缝缓缓流淌到脚下的池水中。 一名身穿黑色皮甲的女子站在池水中央。 作为那个人身边最隐秘的侍卫,她如今也不得不出手护主。 她手持一柄短刀,孤零零地站在水池当中,那些身穿皇家甲胄的叛军三人一组缓缓围绕着她,却不敢向前。 她精致的黑色鎏金面具外裸露的双眸中并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有些无奈,如果没有办法瞬间摆脱这些叛军,那么她就没有办法快速找到那个人,若是那个人死了,对方曾经许诺的那些东西,岂不是都成了泡影? 想到这些,她便有些恼怒,手中短刀化作一道流星,划破夜幕,划破一名叛军的铠甲,划破那倒霉之人的皮肤,刺穿了他的肌肉与胸骨,刺破了一颗激烈跳动的心脏…… “该死的……” 戴着面具的女子暗自骂了一声,在那名甲士倒地的途中,刺在他身上的短刀仿佛连着一根无形的细线,收回的同时带出一道好看的血线。 可能是因为天真的很黑,以致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女子只是那位身边一名普通的护龙人。 没有人注意这个女子较普通人略微尖翘的双耳,以及淡紫色的双眸。 …… 离这双龙戏水的大水法不远处有一片竹林, 长青漆黑如墨的长剑随手了结了一名袭击他的甲士,默默收回刺龙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这片园林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因为他亲眼看见刚刚这队穿着精致甲胄的甲士互相拔刀相向,更是亲眼看见那个女官模样的女子险些被一名甲士砍死,如果不是他果断出手相助的话。 此时那女官模样的女子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血水,那是长青挥刀斩杀那名甲士时,不慎飞溅而出的血水。 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猩红血痕的女官,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恐惧的情绪,而是看着长青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问道: “你,可是柳叶的部下。” 长青被她问的一愣,刚刚因为这个女人临危不惧的态度而产生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我长青又不是你的下属,这是个什么语气。 于是他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转身欲走。 长青的冷漠态度令她有些不适应,既然不是柳叶的部下,也不可能是龙侍卫,那莫非是两卫的人? 可今日一事两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看着也不像是这园里本来的那些护卫,莫非…… “等一下。” 长青闻言停下了步子,他今天是来观景的,结果演变成了杀人,他便心情有些不好,反正自己只是个外人,既然主人家有事,我走便是了。 但他还是转过身,蹙了蹙眉问道。 “什么事。” 那女子似乎被长青的一句话问住了,长青略微有些不耐,叫我又不说什么事,这女人有些烦。 长期身居高位的她可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因此她再次坚信了一些事,于是问道: “你不是这个园子的人,也与朝廷无关?” 长青闻言,很随意的点了点头。 而那女子竟然深深吐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向长青走来。 待她走的近了,长青直直地望着她,于是看到一双非常好看的眸子,这双眸子中仿佛有无数的烟云自湖面升起,湖边有一棵棵杨柳轻轻摇摆着枝叶。 她的俏脸微红,心想这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若是在平日,他这样的眼神,已经是一个人头落地的好理由了。 但是今天,显然不是平日,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于是她淡淡说道: “请你保护我,这个园子里有很多人想杀我。” 请你保护我,这是一种请求,可落在长青耳朵里,便有些古怪,好像对方是在命令,而这种命令还带着施舍。 就像请你保护我,这是你的荣幸,你应该立刻跑到我面前,替我挡刀子。 于是他再次摇头,他并没有替别人挡刀子的兴趣。 那女子蹙起了眉,突然想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些外面的人是逐利的,你要请他们做事,得给足够的好处,但是这个贪婪的家伙,本……我都已经说了请了。 她强压心中的怒气,淡淡地道: “我会给你你想象不到的财富。” 长青再次贪婪地看着她的眸子,突然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道: “我,身子不好,接下来要去很危险的地方采药,可能要死在那里,所以你说的财富,我并不需要。” 那女子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险些笑出声,但是有极好素养的她决定不跟这种乡下人见识,便道: “我的财富自然包括全天下最好的药材,无论什么药材我都能给你。” 长青点了点头道: “那这样,你给我一条龙吧,我要的药材就是这个。” 这是今天她第二次动怒想要杀了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但是她再次忍住了,谁让她的计划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两卫里面竟然有一家彻底反了。 自己身边的龙侍卫也有三分之一成了对方的人。 而自己所有的安排都被打乱,不过不要紧,只要自己坚持到拱卫幽都的神卫营到来,那么一切便尘埃落定,可是在那之前,她身边需要一个人。 需要一个绝对干净毫无污染,却愿意为自己出刀的人,很明显长青有些符合,当然这是她主观的想法,万一这个小子突然一剑杀了自己再去邀功呢。 不过他到现在都没有动手,看来果然不是局中人,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有才有这样的语气。 于是她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便道: “我没有时间说玩笑话,你告诉我如何可以雇佣你。” 长青依然只是看着她那双浩瀚如星辰的双眸,嘴角微微扯动,说了一句令对方第三次想杀了他的话语。 “你的眼睛很美,若是我帮你,结束后让我亲一下你的眼睛可好。” 长青眼中的这位年纪不大的女官一双手紧紧得揣着衣袂,双手颤抖,眼神冰寒,她直勾勾地瞪着长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长青现在已经是一堆碎肉,但是好在,这双眼睛很美,美的仿佛静怡的湖面上倒影着的明月,因此这种目光最终柔和了下来。 她缓缓走到长青身前。 淡淡道: “好,我答应你。” …… 幽都城外,一队队轻骑快速奔驰,为首的将领穿着墨色的甲胄,呼啸而过的烈风将他鲜红的披风扯的笔直。 身后一名副将扛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硕大的“神卫”二字。 这是离幽都最近的神卫营骑军,而一马当先的自然是尚未到而立之年便被女帝委以重任的“风神将军“肖有川。 肖家是当今北幽官家蓝氏一族的附庸,当年肖氏祖先便随着蓝雄天在北地搅动风云,进而登基为帝,说肖家有扶龙之功并不为过。 而当年女帝蓝潇潇争夺皇权,也是这位肖家长子第一个站在女帝身前,为其挡下数支暗箭,因此女帝才将这重之又重的神卫营交与尚且年轻的他来执掌。 因为女帝知道,一旦有事,他必会再次站到她面前。 身边一名副将顶着烈风喊道: “将军!前面便是北城门了。” 肖有川如刀削般的脸庞上此时满是寒霜。 “吹响我营号角,冲城门!” 一时间,幽都城外响起雄浑的号角声,北城门守将连滚带爬地命令手下速速打开城门。 谁不知道神卫营那位年轻将军与女帝的关系,挡他的路不是早死么。 这名懂得见风使舵的城门守将将在不久的将来得到他应得的赏赐。 …… 当披星戴月赶到离园林不远的宽阔主街时,肖有川却脸色凝重的勒住前冲的骏马,训练有素的神卫营部将全部一同停下马匹,没有一丝混乱,军纪森严可见一般。 而肖有川之所以停下,便是因为狂阔主道上站在三个人,一个衣着富贵的老人带着两名身材娇俏的女婢拦在路中。 肖有川的副将张骏是纯粹的军伍出生,不懂江湖人的气机感应,急性子的喊道: “神卫营办事,闲杂人速速退开!” 那老人似乎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冲两边的捧剑婢女笑道: “你看这些人让我让开,你们说我让不让呢。” “让不让当然是老爷说了算咯!” 那老者闻言哈哈一笑,在肖有川无比凝重的神色里,一指右边婢女道: “她叫红桃,手中捧剑名亦为红桃。” 再指左边婢女道: “她叫青李,手中捧剑亦名为青李” 老者抬头,眼中精光四射。 原本无风的宽阔主道,顿时风气云涌。 “红桃,青李,随老爷我最后走一遭如何。” 顿时,两柄长剑冲天而起,一柄略长,剑身淡淡如红霞。 一柄略短,剑身幽幽透青芒…… (ps:这一章写的很开心,很喜欢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四章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奇迹! 轻轻的夜风吹拂着美人发梢,发梢微微浮动,长青此时离那美人很近,近的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中透漏着些许紧张。 长青收敛气息以后,悄无声息的仿佛一块黑夜里的顽石,或者草甸上那些倒挂在野草上的露水。 即使是近在咫尺,也仿佛远在天边,这是长青给她的感觉。 于是她转头疑惑地看了看他,因为当她视线移开那一刻,身边这人仿佛就消失了,她见识过许多奇人异事,见识过许多年轻高手,知道这或许是这个年轻剑客的功法的神妙,想到这里,她内心竟稍稍平静了许多。 远处有数条青石铺就的小道,将一片片花田分割成无数方块,月光轻柔地落下,每一朵花都折射着玄奇的光芒。 但是再玄奇的光芒也不如长青身边这位的光彩夺目,特别是她双眸散发的光芒。 对于长青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无礼目光,她已经有些习惯。 此时那些花田与青石道上,闪过几道黑影,这也是为什么长青带着这女人躲在这座假山后面的缘故。 那些人穿着夜行衣,一动一静之间十分轻盈,那些人确认四周无人以后,两两一组各自认定一个方向快速移动而去。 长青确定了四周的确已无其他人,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女儿香,不由生出几分恶作剧的想法,轻轻靠近她的耳边,悄悄吹了口气。 感觉到耳边的酥麻,她愤而转身,盯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可是看着长青单纯恶作剧的表情和清澈的眸子,她顿时火气消减了几分。 “走吧,应该没事了。” 她说完便不等长青,自顾自向一条青石道上走去。 长青只能快速跟上,走在她身后。 夜风吹过一株野草,拍落了几枚夜露,夜风吹过一棵高大的珍品杉树,光线出现丝丝褶皱,渐渐褶皱褪去,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衣袍里的人影缓缓出现。 看着长青与那个人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 身为神卫营的副将张骏自然有他自傲的资本,一把重达百余斤的精铁长戟在他手里轻若无物,可是靠着这样的重量也无法完全卸去那一剑的力道。 他连人带马倒飞撞入路边的一处店铺,这是一家卖果脯的铺子,当他顾不得自己满手是血的狼狈模样,准备举戟再战时,手中精铁长戟已经断为数截。 两把长剑在夜空中仿佛一道火光和一道青芒,每当有骑士要冲过这条街,便会被这两剑斩成碎片,神卫营的轻甲根本无法阻挡长剑片刻。 此时神卫营骑卒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马上不断发射弓弩,飞蝗一般的羽箭插满那老人周身一丈外的地板。 却无法近他一丈之内,如此充沛的气机只有一个可能性,肖有川身为一军统帅知道这老人是谁,那个被发配至北麓州,革去郡王身份的蓝毅的蒙学先生,有着桃李剑神之称的陆之礼。 肖有川知道眼前这人的实力,他八百神卫营骑军未必是对方的对手,可是今晚他必须过去,必须到那个人身边,就像当年一样,因此,就算十个桃李剑神,又如何! 肖有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流从喉腔里压缩后变成低吼而出的几个字。 “神卫营!” “死战!” …… 幽都外十余里,深夜的宽阔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向北城移动,驾车的是个年迈车夫,一手甩着鞭子,一手拎着酒壶猛灌。 车里传来细微的咳嗽声,一道清冽的声音透过不严实的帘布传了出来。 “酒鬼啊,你这样喝酒,我怕我到不了幽都啊。” 那车夫打了个饱嗝,抽了抽被冻的有些生疼的酒糟鼻,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躺里面,我在外边,半夜又冷,不喝点酒我不凉嘛我。” “哎哟,您老可真不是一点酒,我估摸着你那壶里都没几口了,前面镇里刚给你满上一壶的吧。” 车夫闻言,晃了晃酒壶,呵呵一笑道: “现在不喝,嘛时候喝,难道等你当了皇帝再喝吗。” 马车内半晌没有回音,寂静的夜里,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那人突然道: “所以不是让你快点赶路么。” 车夫没有回话,但是手里的鞭子明显急了一些。 …… 长青已经不想骂这个笨女人了,既然你在逃命,那么你就好好逃命,何必要为了救一个宫女险些把命搭上。 此时那宫女已经被一箭穿心,死的不能再死了,猩红的血液缓缓漫过几株野草,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已经将长青与那女人围成一个半圆。 长青有些凝重地看着眼前那些人,十几个黑衣穿着特质的黑色劲装,一半手中持有短弩,另一半人人腰间佩有一柄短剑。 此时那个笨女人好心提醒道: “这些人是我北幽两卫之一的犬卫,他们专门负责北幽内部事务的稽查与追踪……” 长青缓缓抽出刺龙剑不耐地道: “你闭嘴,我不管他们是狗还是狼,但是挡道的都不是好狗。” 原本因为长青的无礼再次生气的某人,突然微微一笑,他不知道长青究竟有多少本事,可是她突然不怕了,哪怕今天死在这里。 嗖嗖的破空声此起彼伏,这种北幽犬卫的特质的短弩有着近距离杀伤力大,换箭快速方便,并且声音低沉的特点,特别适合他们行走在黑暗里的时候偶尔放出冷箭,杀死那些被他们盯上的目标。 长青的剑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每当那些人以为这次肯定能射中那个女人,结果无一例外,短弩射出的羽箭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只是这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编织的,他就像一只蜘蛛,在那个女人身前织出一道蛛网,而羽箭则是苍蝇。 七八名黑衣人在弩箭的掩护下,抽出腰间短剑,身影几个起落,已经离长青不足一丈距离。 而在长青身后一丈处,便是那个神态沉稳的女人。 长青要在这两丈间的距离内与人搏杀,并且保住那个女人。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自嘲地笑了笑,就当那双眸子太迷人了吧,就当我疯了吧。 于是长青侧身躲过胸前刺来的短剑,手中长剑顺势一撩,划过那人的咽喉,他能感受到手中长剑切开喉咙时的触感,更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液体喷洒在手背上的灼热。 长青没有时间多做思考,以气机牵引长剑,长剑在黑夜中仿佛一条鞭子,随着他手腕抖动飞速掠出,在身前刚好一丈的空间内仿佛一条灵蛇,吐着蛇信,那些黑衣人不时有人断了手臂,没了脚腕,有人倒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沉默的响声,也有人倒在同伴的血泊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八个黑衣人就那么躺在地上,整个过程这些人都没有吭过一声,哪怕被长剑斩断腿脚,他们便以身躯前冲,以剩下的手作为武器,最终被长青的剑峰划去头颅,这些人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死士。 剩下的七人丢下手中短弩,同样拔出短剑,向长青掠来。 长青向前迈出两步,随手一剑将冲在最前的一人连手带剑斩落,那人连犹豫都没有,任由鲜血飘洒,整个人冲撞上来。 长青单手握剑改双手,体内气机疯狂滚动,一道磅礴的气机自剑锋倾泻而出,一剑千层浪。 冲到近前的三人顿时被剑浪拍打在身上,令他们前冲的身形一顿,剑浪过后,三人身体飚出无数血箭,没有人知道那道剑浪里有多少狂暴剑气,又有多少剑气将他们的身体的刺穿。 而最后的三名犬卫依然没有退却的意思,他们就像荒原上发现猎物的狼群,前仆后继要将眼前的猎物撕碎,同伴的死亡只会令他们更加无惧。 三人转瞬已至长青身前,同样是转瞬之间,这些犬卫便倒在同伴的血泊中,失去了呼吸。 长青抬头抹了抹脸上的血水,虽然这些血水并不是自己的,可被模糊的眼睛总是有些不舒服。 就在长青以为可以略微休息一阵的时候,远处传来凄厉的破空声,那是一种锐器,以超出常理的速度刺穿空气时爆发的响声。 他下意识一剑劈向空空如也的胸前,然后胸前二尺不到的位置便迸发出一串火星和令人牙齿发酸的金属摩擦声。 那是一柄墨绿色的小剑,没有剑柄只有剑身,说它是剑,只是因为他还有些剑的模样。 小剑一击无果,果断倒飞而回。 十丈外的地方,原本只有草甸与青石路,此时却有一名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的男人缓缓出现。 而他出现时,周身的空间仿佛有一种别捏的错位。 北幽多异士,长青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但是真特么太对了。 那柄墨绿小剑准确落入那人手中。 仿佛抚摸爱人的身体般,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剑身,另一只手轻柔爱抚。 那浑身在黑袍中的男人缓缓说道: “你呀,有些本事,杀了我这么多幼犬,如果你肯入我犬舍,那么我就当没看见你做的事,只要你现在转身杀了你身后那个女人。” 长青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人的脑子看来也不好使啊。 “我呢,虽然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但是总好过做你那个什么牛逼轰轰的犬啊鹰啊的,再怎么牛,也就是个畜生,我何必不做人跟你做畜生呢。” 原本站在长青身后的那位女官一听嗤笑一声道: “对,你说的没错,只不过是一条咬主人的疯狗罢了,竟还有脸让别人跟他做狗。” 那浑身躲在黑袍的人竟也不生气,两根手指夹着那枚碧绿的小剑,淡淡地道: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你所有的仰仗都有人去盯着,包括那个风神将军,至于那个小子,你虽然有些本事,但要在我的飞剑下活下去,你只能等奇迹发生。” 长青淡然答道: “我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所以我人生的每一刻,都会是奇迹!”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五章 桃李之凋零 宽阔的街道上,到处躺着骑军的尸体,有些连人带马被剑气劈成数段,有些则是没了双腿,但是身体还是挣扎着向前,直到剑气将他的头颅拍成碎块。更多的则是被削去了头颅,死的毫无痛苦。 副将张骏早就丢了长戟,手里握着一根不知哪位阵亡袍泽的骑枪。 他身上铁甲全是孔洞,血水不断从这些孔洞里往外流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依然坐在一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上等待下一次冲锋。 刚刚五轮冲锋,阵亡四百多名骑兵,他是五轮冲锋里极少数活着回来并准备进行下一次冲锋的人。 肖有川纵马缓缓经过他的战马,策马走到最前。 “将军?”张骏蹙眉道,只是脸上的血水与眉毛拧在了一起,看上去有些恐怖。 肖有川参与了第一次冲锋,被亲兵舍命救了回来,而那亲兵在扶回将军后,便倒下咽气了,张骏扶起亲兵时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剑气搅烂,早已分不清内脏与血肉。 肖有川随手脱去了铠甲,在这样的拼杀里,铠甲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没了铠甲只余一身血衣的肖有川面色苍白。 他笑了笑道: “肖某有负陛下所托,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出现在她面前,让我打头阵吧。” 张骏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自家将军称陛下为她是不是有些大逆不道。 因此这时候根本不是注意这些的时候,张骏原本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血色,怒吼道: “神卫营,列阵!” 喊声如浪,队伍中有人吹响了号角,许多原本熟睡的幽都人家,纷纷打开窗户,即便是那些几条街外的住户,虽然什么都没能看见,却依然能感受到夜色里的血色肃杀。 至于战场所在的街道,那些百姓本能地躲在家中不敢露头。 却依然有许多人死在了老剑神纵横睥睨的剑气里。 号角声尽,四百余神卫营官兵人人提枪列阵,准备赴死! 突然有一道人影缓缓落在西边的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仿佛秋天那些跌落枝头的枯叶,可越是如此越是令人觉得别捏,只因这人实在太胖了些。 神卫营的许多士兵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那人,除了对方的鎏金白色祭服给他们带来无比震撼外。 这些士兵不禁在想,不知道军中最好的头等战马能不能驮动这个人。 这个人说话了。 声音不急不慢,毫无波澜。 “神卫营的各位不用死了,你们都很年轻,死了,挺浪费的。” 这波澜不惊的语气如同在说“今晚的菜很好吃,倒了挺浪费。” 肖有川怔了怔疑惑道: “可是明王教的祭司。” 那个巨大的肉山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冲那位桃李剑神说道: “老剑神修为不易,为什么要参与这样的事,我怎么想都觉得划不来。” 老剑神坐在红桃飞剑上,另一把青李被他当做拐杖柱在地上。 至于他的两位婢女,红桃倒在了血泊里,脖子上插着一根羽箭,如果羽箭再短一些,倒有几分像发簪。 青李面色苍白如宣纸,身子摇摇欲坠,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剑神脸色同样有些苍白。 “来的可是明王教的耀日公。” 看不出表情的耀日公回道: “正是在下” “失敬,由耀日公送老夫,此生不虚。” “老剑神何必如此。” “年轻时在燕王府当过清贵客卿,才能衣食无忧地练剑,这次还人情罢了。” “您这人情还的太大了。” 老剑神抬头,看了看房顶上的耀日公,又看了看远处的大明德宫,突然叹息了一声。 “不大,知遇之恩,唯涌泉而已” 夜风萧萧中,青李化作一道幽芒,凄厉地掠向那座肉山。 剑未至,剑意已至,几枚枯叶被剑意划成了碎片。 耀日公所在的屋顶,百余枚瓦片尽数化为齑粉。 眼看这一剑将要贯穿那个巨大的身体。 可偏偏幽绿的青李,悬停在耀日公身前一尺处,再无法寸进。 可是青李似乎并非受到阻挡,因为那人身前一尺实在太远,青李依然在飞速向前,甚至尖锐的破空声依然不断传来,可偏偏在耀日公身前一尺处不得寸进。 老剑神苦涩一笑道: “身前一尺既天涯,领教了。” 耀日公依然是淡淡的语气道: “实在是老剑神初入天境,境界有些不稳,不然我未必这么好接这一剑。” 说完,他缓缓伸出宽大且肥胖的手掌,点了点夜空中的某处,仿佛那里有些什么东西。 “我替你掐断了天地间的联系,你不必再强撑一口气了。” 随着耀日公这一点,老剑神面色猛然一白。 接着缓缓闭上眼眸,红桃剑哐当落地。 失去气机补充的青李剑缓缓变慢,耀日公收手,顺便伸出两指,别捏地捏住青李,微微用力,青李尽碎,碎片被夜风吹起,不知去了何方。 老剑神躺在面无人色的婢女怀里已经失去了气息。 一骑从婢女身边急掠而过。 刀锋悄然划过…… 江湖再无青李。 …… 砍下婢女头颅的肖有川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四百余骑。 直奔园林而去。 …… 深深的夜色仿佛墨汁被人兑了水,渐渐的变的有些淡,但是月光依然骄傲地俯瞰大地,不舍离去。 一柄墨绿的小剑欢快的仿佛一只灵巧的蝶儿,绕着那黑袍人欢快舞动。 长青突然想起了一座小岛,想起了那岛上无人问津的天下第一人。 想起他曾经碎碎念时说的一句话。 “我最羡慕那些装神弄鬼的道门中人,也羡慕没事念叨两句慈悲的秃驴,这些人一旦入道便能沟通天地伟力,即便是日后突破那种境界也比我们这种武夫容易很多,小子,如今的你可千万不要招惹他们。” “听你这么说,这世间高人都是很危险的人物了?” “危险啊,以后你就明白了,不止他们,这世间有许多奇人异士,比如那个被我两拳捶死的海上宫传人,他们修行的第一天就踏在天境的边缘,他们所学根本上与我们是不同的路子。”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六章 箭落之肃杀(二更) 长青望着那柄墨绿飞剑。 心思微动。 那么你到底是哪一种呢,听说过天境高手以气御物,地境高手勉强可以做一些粗浅的御物。 两教高手更是能借天地之力驾驭事物。 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天境高手,我今日必死无疑,如果你是借一丝天地伟力,进而驾驭飞剑的,那么我倒还有几分胜算,两教中人若是没有进入天境,借的只是一丝微弱气力罢了,并不能持久,按黄老头说的,两教中人境界不够是可以借力,但是借了多少天都记着呢,不到万不得已,那些神棍也不舍得借力。 而眼前那人,长青并未感知任何气机牵引,就仿佛那飞剑本身就是活物。 “他是犬卫三名犬头之一,不过如今应该是唯一的一名犬头了,其余两名在今晚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我北幽朝廷的犬卫,在大犬主未回来以前,至少在今晚,北幽三千犬卫他是权利最大的那个,论武道实力,已是地境一品,麻烦的是他手里的“盛夏”,出自我北幽冷火剑灶,即使在剑灶的四百年历史里这柄盛夏也能排进前十,生而有灵,你要小心。” 女官的讲诉沉稳而且淡然,这无疑中也给长青带来一些信心。 “怪不得没有气机牵引的痕迹。“ 长青横剑于胸,他在神仙岛时将黄老头的武学经验囫囵吞枣看了个大概,仿佛站在山巅,看着远处迷雾茫茫的风景,可在那些风景中好像并没有如何破敌飞剑的方法。 他抿了抿嘴,自从苏醒后就一直有些苍白的嘴唇此时越发灰白了,体内经脉中源源不断的气机仿佛江水,因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骤然剧烈奔腾起来。 于是有淡淡的风旋转着,以长青为中心缓缓而起,带动了几枚脚边的青叶。 围绕着黑袍犬头的墨绿小剑突然停顿,微微颤抖,仿佛阵前的将领,停顿下来提气冲锋似的,下一瞬,长青的视野失去了墨绿小剑的踪影,只余一道细微的绿影围绕着黑袍旋转一圈,然后骤然提速消失在黑夜里。 消失在黑夜里不代表它是真正的消失,而是因为在得到了黑袍给予的气机补充后,骤然加速杀敌罢了。 长青并没有天真的认为对方会放过自己和那个女人,此时他才觉得以亲一口为报酬,自己是不是亏大了。 因为一旦失败,自己付出的是生命。 但他对那个女官总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就比如那浩瀚如星辰的眸子,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比如在某个遥远的时光里,但他却想不起来,但是这个原因却是让他愿意留在此地挡剑的根本原因。 长剑斩向他身体右侧的空间,一道火花迸现,隐隐可以看见火花闪烁,墨绿的剑影略微一顿,再次失去踪影。 站在青石路上的长青第一次如此凝重,因为他实在太被动了,他不可以离开那女官身前一丈处,因为没有他挡在身前,那墨绿小剑一定会瞬间刺破那女子的身体,就像刺破一个羊皮气球一般。 一团团火花在黑夜里被点燃,再熄灭,长青在黑幕下不断挥出一剑又一剑,仿佛一个舞剑的皇家近侍,只是他的舞姿实在不堪入目。 远处的黑袍脸上滴落了一滴汗水,虽然这把飞剑灵气逼人,御剑不需要耗费太多气机,可控制飞剑杀人,极为损耗精神,毕竟他没有真正破入天境,还没有能与天地沟通的神识,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 墨绿的小剑躲入了一棵一人多高的玉橘树梢之间,这种观赏用的橘树长着许多小小的橘子,淡黄色的橘子仿佛一个个小灯笼十分好看,墨绿小剑仿佛一只躲在树梢的竹叶青毒蛇。 正盯着自己的猎物,找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于是墨绿小剑沿着树干缓缓移动, 落入了草甸里,墨绿的小剑与草甸完美融为一体,它要绕到后面,将那个女子刺穿,如此一来,那个黑剑少年也就没什么用了。 仿佛草地里蹿出的毒蛇,猛然激射向站在长青身后的女官。 察觉到毒蛇的长青眉头一挑,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刻。 长青双腿微微弯曲,全身的气机在这一刻迸发,身体在那墨绿小剑激射的前一刻已经向那女官所在的位置弹射而去。 与此同时握剑的右手果断地掷出手中刺龙剑,墨黑色的刺龙剑化作夜空中的一头凶恶魔龙,朝那个黑袍扑去。 黑袍在愕然之下精神激荡,那墨绿小剑的剑势略微一顿,有些不稳。 长青趁机双手合十,仿佛大云寺内的那些虔诚僧人,将墨绿小剑夹在双掌之间。 黑袍来不及闪躲,即便有气机护体,依然被刺龙剑刺穿了左肩,强大的力道带着他连退了十余步,痛苦令他单膝跪地,血水从他的嘴角缓缓淌下,滴落在草甸里。 但是他的嘴角却微微扬起,出生自冷火剑灶的“盛夏”。岂是你这区区二品地境都勉强的小子可以随意接下的。 而长青的确没有料到这墨绿飞剑锋锐程度,只一接触,锋锐的剑气便将他双手凝聚的气机搅碎,进而令他手心的伤口深可见骨。可他却依然死死地合着手掌,墨绿小剑极为愤怒地在他手中颤抖,撕裂了他更多血肉。 长青的血液红的发黑,流淌的速度也很慢,可就算是这样,依然滴落在了青石路上。 而那些丝丝缕缕的剑气甚至钻入了他的体内,顺着长青的经脉肆意破坏他的身体。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那么此时他就会因过重的内伤而失去性命。 若有人内观他体内状态,便能看到无数小刀在他经脉上切割,再被快速的愈合能力所治愈,如此一来便如同在你身上划出无数口子,又迅速给你治好,然后再继续划,反复如此。 可想而知长青承受的莫大痛苦,嘴里不停地将涌出喉咙的鲜血吞咽回去。 但他仿佛一个倔强的孩子死死抱着自己的玩具。 可女官清楚的看到他背后,血水已经打湿了衣衫,令他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你放下这把剑,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长青已经没有多少余力来说话,可还是蹦出了几个字 “闭嘴!男人打架,女人别说话。” 随着这一开口,他终于憋不住喷出了一口血雾,在月光下,分外好看。 而那黑袍人缓缓抽出插在自己肩上的长剑,因为漆黑的面罩,没有人知道他的表情,但从他不断颤抖的身体可以看出,他真的很疼。 可是此刻他更多的是震惊,那小子是怎么撑下来的。 竟然接住了飞剑“盛夏” 但是没关系,大不了我再去替你补上一剑。 黑袍提着长青的刺龙剑,缓缓向前挪去,长青投掷的一剑裹挟着不少气机,所以黑袍体内的伤势同样很重。 但是他还能提剑,那么他就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将一切的错误重新归于原位。 可有时候意外总是会到来,被黎明驱散的黑夜还剩下些许余韵,在这样的夜幕中,军弩发出的铿锵机括分外肃杀。 就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些落在草甸上的羽箭微微颤抖着。 身为地境的高手,即便身受极重的内伤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于是草甸上多了许多被剑扫断的羽箭,可依然有漏网之渔,深深刺入黑袍体内。 然后他便看见,从园林入口一路急驶而来的四百余骑军。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七章 幽夜里的血色糖霜 北幽的这个夜晚有无数人倒在了血泊中,比如某个御史在自家后院,被一支羽箭贯穿了胸膛,倒下时手里还握着半壶南诏的佳人酿。 当然论死人死的最多最惨烈的地方还数那个平日里以阴森恐怖著称的“犬舍” 人人都知道北幽有两卫,鹰卫主外,犬卫主内,然而今夜朝中的那些大人物,并不知道,因明日的“明王诞”涌入幽都的万余外来民众内,混入了千余从边境各城赶赴幽都的精锐鹰卫。 于是犬舍内集结的八百犬卫便与这些鹰卫来了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 ....... 刘小方穿着北幽民众最常见的短褂,衣袖中暗暗握着一柄匕首,这把匕首花了他三两银子,是他到幽都后临时购得,北幽民风彪悍,各地并不禁止武器的售卖,可作为一名潜伏边境多年的鹰卫谍子,他并不喜欢那些太长的兵器,因为那些兵器真的太显眼了些,还记得刚入行时,带领自己的那个“小鹰头”就嚷着说,他最满意的一次任务,不是成功刺杀了某个南诏边关大员,而是潜伏在南诏某个州城十年,没有任何人对他有提防与察觉,靠的是什么,靠的便是他如何不入眼的本事,不入眼也是一种本事啊,小鹰头每次感叹时,都喜欢眯起眼睛。‘ 且不说小鹰头说的东西有几分真几分假,便说这些年刘小方之所以能在一次又一次任务里活下来,靠的还真是不入眼三个字。 入城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他这个面黄肌瘦,衣着普通的年轻人,也没有人注意这个年轻人在北幽地摊上被人忽悠买了把瑕疵匕首,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人在犬舍附近的一处车马行前蹲下。 并且蹲到了深夜。 蹲到了无数穿着形形色色衣着的鹰卫们涌入犬舍。 他看到了白天卖自己匕首的无良商人,也看到了一起进城时的一个肥胖富商。 然而依旧没有人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车马行门口,而是出现在了犬舍内,将那把不怎么名贵的匕首送入了一名犬舍“小犬头”腰侧,那时候这名小犬头正与自家的一个小鹰头斗的十分激烈。 刘小方不知道犬卫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原本应该是自己人的犬卫突然成了敌人,他只知道这个夜晚,北幽的鹰犬二卫会死很多人。 ...... .......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幽都各处,许多鼻子灵敏的朝中大臣都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这些在朝中根基深厚的墙头草,并不会走出府邸,相反,他们让家丁护院都打起精神,这个夜晚谁也不要开门,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开门。 ....... 北幽的大明德宫,御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有一些是普通宫女,也有一些太监,但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穿着金色甲胄的龙侍卫竟然互相拔刀相向。 ....... ....... 就在幽都各个地方都在流血的时候,就在长青以双手硬抗那墨绿色飞剑的时候。 一架普通的马车到了北城门下,被值守的北城士卒们拦下,在为首的伍长略微询问缘由后,便急匆匆跑到岗亭内,将那个大腹便便的北城守将司马博远从床榻上拽了起来。 正梦中抱美婢的司马博远险些气的拔刀,直到伍长靠在他耳边,将那两个字报了出来,司马博远顿时一个激灵,浑身睡意醒了大半。 ........ “我是谁?我是那个女人雇佣的临时护卫,就算你没看见我鲜血淋淋的双手,那你也应该看到我刚刚站在她身前的英姿了吧,所以我们现在怎么也算自己人,快让你的人把弩箭收起来.......” 长青说完再次擦了擦不断溢出嘴角的血液,长青眼中的女官已经走到他身前,认出她身份的肖有川本欲行礼,却被她暗中示意制止,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 至于肖有川身后的一众部将,根本没有面见她的机会,因此并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既然她主动走到了长青身前,肖有川也的确看到长青曾为她挡剑,因此挥了挥手示意部众放下军弩。 可是肖有川内心隐隐有些作痛,这种痛楚不是来自肉体上的伤痛,而是内心某种不能为人道的东西。 因为,在她面前挡剑的本来应该是自己,而不是这个人。 女官转身看着长青,不是俯瞰,不是蔑视,而是罕见的平视: “你刚刚其实可以退开,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这步。” 长青再次咳出一口血,收起手中失去主人而灵犀全无的墨绿小剑,故作骄傲的道: “我说了,男人打架,女人别吵,我架还没有打完,怎么能退开。” 女官摇了摇头,似乎对长青的粗鄙话语感到无奈,接着问道: “你既然身体不好,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如留下几日,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请来这里最好的大夫,给你看看?” 竟然是问询,肖有川十分震惊,因为这种态度,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长青到底有些少年心性,在女官面前忍不住流露男子都有的秉性,笑着道: “没事了,南诏最好的神医都拿我没办法,至于留几日那更不必了,我此行本就是为了去更北的地方,况且我受伤受惯了,这点根本不碍事。” 说完险些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那女官的关切再次多了几分: “你还在吐血?” 长青摇了摇头道: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 晨曦渐渐洒在了远处的草甸上,那些鲜血凝结的仿佛一朵朵糖霜,但是不久之后便会在某一场秋雨里化成草甸的养分,因此这些草甸一年更比一年茂盛。 长青一步一步走到黑袍人之前所在的位置,那人的尸体已经被肖有川的部将抬去了别处。 长青捡起躺在地上的漆黑长剑,抱着长剑,孤零零往园外走去。 那边的女官视线依然在长青身上,看到这一幕,心头莫名一软,突然想起了一个承诺。 “你......喂,你要的报酬......” 在晨曦中有些鲜明起来的少年身影,挥了挥手道: “等我活着回来,自然会找你要。” 女官的俏脸微微一红,心想,今日之后,你走你的江湖路。 我走我的....... 哪有还有再见的可能。 ......... 北城门守将司马博远骑着一匹上等战马,缓缓领着一辆马车行在宽阔的主街上,马车后面是北城门今日值守的半数士兵。 幽都四城门,有四名守将,虽说官阶不高,可职责之重,犹胜一些空有虚衔的武官。 按北幽皇律,四城门守将不得轻易擅离职守,可向来胆小的司马博远依然选择亲自护送马车里那人,可见车内那人是有多么重要。 紧握缰绳的司马博远手心里全是汗水。 “我虽然胆小,可今晚各方明显不对,希望这次赌的没错,将这人直接送到宫里由陛下发落,最是稳妥啊。” 胆小心细的司马博远看着前方不远的御道,心中缓缓安定了一些。 此时却有一骑自御道而来。 来骑骑的是北幽皇室专用的金鬃宝马,再看那骑士身上的金色甲胄,可不正是北幽女帝御下的龙侍卫。 司马博远正了正神色,理了理之前慌忙穿上的甲胄。 “北城门守将司马博远,十万火急,求见陛下。” 那迎面而来的龙侍卫抬了抬下颌,粗糙的胡须挂着些血沫子,身上金色甲胄多处破损,最恐怖的一处离心口不到三寸,司马博远不知此人是怎么活下来的,而陛下身边的龙侍卫怎会受如此严重的伤,今晚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名龙侍卫点了点头,调转方向向园林行去。 “陛下今夜不在宫中,将军请随我来。” 司马博远一听,提缰绳手轻颤一下,一双与五官不符的大眼珠子转了一下,轻夹马腹,跟上了那名侍卫。 身后的马车在四周北城门甲士的拱卫下,缓缓向园林行去。 …… 园林深处有一处竹园,竹子的生命力最是旺盛,无论南北皆长的很好,林中有一座略显江南风情的凉亭。 随着晨曦醒来的还有比昨夜更大的风,风由北往南,吹下片片竹叶,这些竹叶在林海中随意飘荡,大多数落进泥里,也有一些落进了停中。 停中有一名穿着朴素宫装的年轻女子,正小口小口吃着一碟酸糕,这是一种将山楂捣碎成泥,再用糯米粉混着清水做成的糕点,当然不同的师傅也有不同的独门佐料,因此她还是最喜欢御膳丙房的那位陈姓御厨做的,即便她也说不出来,区别到底在哪,反正就是喜欢。 她身后站着一名年轻将领,换了身衣衫的肖有川笔直地站在她身后仿佛一尊雕塑,又仿佛一道墙,可以让她随时依靠的墙。 但正因为这样,司马博远一到这凉亭,便五体投地,向那凉亭爬去。 “北城门守将,司马博远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凉亭里只有两人,但是司马博远知道,这片林子,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 就像猎狗盯着猎物,也像雄鹰望着肥兔。 在这死寂的等待之中,司马博远汗湿了脊背,不禁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往事。 蓝家无一是男儿,便是出自凉亭那人之口。 因为她就是那位,北幽至高无上的存在,踩在无数蓝家人尸体上一步一步走上王位的女帝。 蓝萧萧……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八章 凉亭中的酸糕软糯 竹海下的凉亭,终于迎来了第三个人,那辆停在凉亭不远处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位俊逸非凡的男子,只是眉宇间透着些懒散,他缓缓走过跪伏在地的司马博远。 司马博远能听见他鞋底与地上枯败竹叶摩擦时的沙沙声。 这名男子直接走到了亭中,在肖有川不善的目光里施施然坐在蓝萧萧对面。 马车上的车夫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起身钻进了后面的车厢,嫣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那名男子坐下后,蓝萧萧依旧没有开口,甚至看也没有看对方一眼,仿佛对方并不存在。 那俊逸男子自顾自取了一个小碟子,自顾自舀了一碟酸糕。 接着笑道: “记得小时候去你府上,就看你在吃这酸糕,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没有变。” 蓝潇潇没有抬头看他,却一字一字冷冷地说道: “只有死人才不会变,不是么。” 听了这话,男子的手微微一顿。 但是很快恢复从容说道: “蓝家没几个人了,能活着我觉得还是都好好活着吧。” “所以你想杀死我?看来在你眼里我并不是蓝家人。”蓝潇潇淡然地道。 “可惜你失败了,就像你父亲,你伯伯,还有我们的那些堂哥。” “哦,我差点忘了,你也是我的堂哥,蓝毅,而你,今天也失败了。” 被唤作蓝毅的俊逸男子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蓝潇潇,我没想到能让伟大的女帝陛下,认我这个堂哥,不过我能想到的是,一会你身后那位用长剑把我刺穿时,你应该不会看在我是你堂哥的份上给我收尸。” 蓝潇潇抬头,突然看了一眼这位记忆有些许模糊的堂哥,笑道: “你放心,我杀的每一位蓝家人,我都会收拾好,不过,最让我奇怪的是,你既然做了这么多事,你不该千里迢迢把自己送到我手里,还是说你自负的认为自己今晚一定能赢?” 蓝毅吃了很大一口酸糕,险些噎住了,不断拍着自己胸脯,一边道: “赢?为什么一定是赢呢,输我也能接受,今晚之后无论输赢我其实都要来这里,赢了我可以来继承那个位置,输了我就来送上自己的人头,我不认为失败后能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所以你自己送上门来,就是想省些麻烦?” 蓝毅点了点头道: “没错,就是这样,你知道我一向很懒,怕麻烦,一局定胜负,那么我身后的那些人,也就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而且他们也算尽力而为,既报答了我祖上的恩情了,也于己无憾,比如那位剑神,又比如那给我出谋划策,现在已经饮下毒酒的年轻谋士,所以,我现在可以死了。” “蓝家人果然没有出息,虽然你算是个男人。” 蓝潇潇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看着那些明暗相交的云层,心中突然涌出一丝疲惫。 …… 一桶桶清水泼洒在园林四处,那些碎肉,血块,浓稠地与草甸黏在一块的血液,随着这些清水缓缓淡化。 同样的事情自然会发生在犬舍,发生在大明德宫,发生在许多官员的家里。 北幽的这个清晨,无数人挥洒着汗水,用手里的工具,将昨夜的动荡缓缓淡化。 百姓依然推开窗户迎接新的朝阳,一些知道了些什么的百姓则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不敢说话。 失去了绝大部分幼犬的犬舍终于放弃了抵抗,这座曾经热闹非凡的犬舍关押着无数眼神迷茫的犬卫,而看管他们的则是一向被他们视之为竞争对手的鹰卫。 至于这座城中,今日的明王诞之后,又有多少人头落地则没人知道。 许多官员战战兢兢地穿好官服,准备前往那个他们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大明德宫。 而满城的百姓则在自家门前张贴明王法身像,虽然一些人并不算明王教的信徒。 明王诞大庆将在今日下午如期举行。 对这一切后知后觉的长青眼神有些迷茫,他正坐在一家卖辣糊的摊位前,看着眼前这碗混合了很多素菜与肉沫而变的色彩绚烂的辣糊。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他的呼吸比平时更加微弱,他拿起靠在桌边的刺龙长剑。 缓缓向北城门走去。 而北城门处,一名面若冠玉的中年男人正带着徒弟进城,两人俱是身穿白衣,只不过那名徒弟带着遮挡容貌的帷帽。 三人相对而行,但是长青碍于体内伤势,心神并未注意到这对师徒。 而那头戴帷帽的女子显然没有放过招惹长青的意思。 “喂,那边提黑剑的家伙,当没看见我是吧” 长青抬头后有些疑惑地望着那女子。 中年男子已经蹙起了眉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就是不喜欢这个年轻人,即便他帮过自己徒弟。 看到那个中年人,长青想起了那场驿道茶摊上的对话,想起了那个初次见面便要强定终身的小乞丐,顿时有些头疼,昨晚因为一个女人引发了一场意外,弄的自己遍体鳞伤,他可不想一大早便掉进另一场意外里。 但是意外总是意料之中地到来。 那换了一身白衣的宋菁俏皮地拦在长青身前。 长青则盯着地面,看不见,没看见,那便没事。 “嚯,你居然是那种始乱终弃的薄情汉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要被浸猪笼的。” 长青蹙眉。 流漫天蹙眉,面若冠玉的流漫天,心中滋生出许多不悦,他是天海阁的少府主,只比阁主与大府主矮半头,可他流漫天从未觉得自己比他们矮多少,因为他是流漫天,他有骄傲的资格,而你又是谁,凭什么与我的徒儿纠缠不清。 流漫天两肩垂下的发丝轻轻舞动,这一刻他似乎成了世界的中心。 许多人向这里望过来,发出阵阵惊叹。 因为这个男子,当真很美。 长青暗叹一口气,知道无法再回避。 “首先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没有始乱终弃这种说法,当日只是你的权宜之计,我只是被动,既然今日再次得见,那个东西,我便还你。” 长青缓缓将手伸进衣兜,却脸色微变。 不见了? 这事如何是好。 园林中的那片竹海,一根淡粉色的丝带在风中飞舞,最终淹没在了竹海某处…… …… “你难得来北幽一趟,竟然选在明王诞当天离去,你说你是不是傻子。” “你可知明王诞是我北幽一年一度的盛事,是明王教的那个大明天王寿诞,对,你们南诏人是不喜欢明王教,觉得那和你们信的佛道有极大的冲突,你们觉得是魔教,但是到底有入乡随俗这个说法嘛,去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是不是。” “而且如今是你欠我,对对对,你帮过我,可是嘛,那个东西可是我们北幽女儿家最贴身,最珍贵的东西了,你居然给丢了,你说你是不是应该陪我去看看。” “而且明王诞的登天梯,对我们这种年轻人来说有莫大好处……” 听着宋菁仿佛蹦豆子似的一番说辞,略微理亏的他决定,随他去见识见识这个明王诞。 不是说他觉得这个宋菁说的有多么对,既然可能是自己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北幽国都,那便赶个巧,看看也就看看了。 …… 大明德宫背靠龙腾山脉,因此有一条人工修葺的宽阔御道直通明王教的幽都圣坛,虽然按理,明王诞应该在帝国西北的圣城内举行,可是谁都知道,明王教自从上代教皇无故失踪,圣城内已经很多年没有主事之人了,随着时间发展,北幽的信徒更愿意来位于幽都的圣坛参加明王诞,因为幽都圣坛有九百九十九阶天梯,每年的明王诞,都有爬天梯的活动,吸引无数跃跃欲试的江湖人来爬天梯。 这是圣城内也没有的,因此,明王诞渐渐演变成了一场北幽明王教信徒与江湖人较技的盛会。 至于朝廷与明王教对于这种其乐融融的盛况也乐见其成,再加上北幽朝廷还能趁机笼络许多江湖高手,何乐而不为。 此时已是午后,今日的阳光并不浓烈,龙腾山山脚,一条条山道崎岖而上,但是最终都指向一个地方,那便是明王教圣坛。 长青跟在宋菁身后,看着形形色色北幽人,北幽的江湖没有南诏江湖精致,却多了些豪迈与随意,大多三三两两,穿着朴素,很少出现像南诏江湖那样,剑士必须青衫负手,刀客必须斗笠黑袍的滑稽现象。 沿着山道往上行去,身为北幽超然大宗的天海阁少府主,流漫天也没有丝毫架子,甚至偶尔会与相熟的江湖人攀谈一二。 一些江湖人会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宋菁的帷帽上,一个个目光如炬,眼神灼热,恨不得火眼金睛,看穿帷帽。 长青觉得有些好笑。 将目光随意落在稍远的山涧,山间云雾缭绕,即使阳光也无法驱散,此时从山道往下望去, 能看到那座巍峨不输南诏皇宫的大明德宫,以及那道宽阔的御道。 此时御道上渐渐有人影出现,想来是那位女帝的仪仗。 流漫天又在前面遇到熟人。 宋菁可能觉得有些无趣,便走到长青身前,悄悄撩起帷帽一角。 俏皮地问道: “给你看看,我是不是很好看。” 长青随意瞄了一眼,心里赞叹一声,嘴上说道: “还行还行,比我家乡牛嫂好看多了。” “牛嫂是谁啊” “哦,村里一个懒汉的老婆,脸上有颗大痣。” 长青说完还用手在宋菁脸上点了一下。 宋菁怒了,气呼呼向山道跑出十几步。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六十九章 蒲公英 修建在龙腾山山巅的明王教圣坛,仿佛一朵盛开在山峰之巅的雪莲,迎风招展,媚而不骄。 此时圣坛外的大坪上,站着许多鎏金白服的明王教祭司,而在这些祭司的最前方,一座稍高的高台上,正站着许多大人物。 如同一尊大佛,总是看不出表情的四大公之一的耀日公,以及那个背着巨剑,骨瘦如柴,仿佛有些站立不稳的伽月公池某人。 而这两人面前,则矗立着一位身穿象征皇权的淡金龙袍女子,她戴着一副银制面具,只露出一双浩瀚如星海的眸子,而离她最近的则是面若冠玉的流漫天,和一位手手腕挂着银镯的年迈妇人。 穿着龙袍的女子自然便是北幽国的女帝陛下,她转身望着面无表情的耀日公,疑惑地道: “你们都说国师今日会回来,可到这个时辰了,依然还未见到国师,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耀日公依然是毫无情绪的语气道: “大长老他的确说过今天会回来。” “不过那是去年说的,我也拿不准他会不会回来。” 伽月公直接扭过头去,不理会这个白痴说的废话。 隔着面具也知道女帝在微微蹙眉,那个戴着银镯的老妪打起了圆场。 “大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或许我们这聊着,大长老一会就来了呢。” 流漫天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个来自春秋剑堂的老妪所言。 女帝不再多言,而是望向远处的天梯,因为身份之别,女帝不需要如那些人一般一阶一阶走到此处,皇家自然有专门的密道,至于身边两位,一位是天海阁的少府主,一位是春秋剑堂四堂主之一,这以龙腾山气运为基础设立的明王大蘸自然还是拦不住他们的。 …… 此时所有来参会的信徒,以及那些江湖中人,俱都相聚在天梯之下,每年的明王诞,明王教便会开启这里的明王大蘸。 令这条天梯之路寸步难行,若想快速走到山顶的明王教圣坛,除了不俗的修为,还得有不错的心性,否则很容易迷失在幻境之中。 江湖武夫自然是想通过这样的磨砺精进修为,若是在这京都入一些贵人眼,更能某一份锦绣前程。 长青看了一眼身边的宋菁,疑惑地问道: “以你的实力,有必要和这些人一起走?” 宋菁转身微微一笑道: “我去年走过一次,成绩并不好,其实这条路很诡异,心性比修为更重要。” “不过你如果不行的话,还是不要勉强了,这条路按师傅说的,便是连接着天地之力,强行闯山,于修为无益,师傅当时还挺严肃的。” 长青摇了摇头,解下腰间刺龙长剑,便向前迈去。 此时山道下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与信徒越来越多,早已有许多人迈入这笼着薄雾的天梯。 长青不是北幽人,不知道这天梯是什么名堂,对明王教也只是一知半解,因此,初生牛犊不怕虎,脑子一热,大步向前。 宋菁摘下帷帽紧紧跟了过去,毕竟天梯浓雾弥漫,根本不用担心别人看了自己容颜会如何迷恋。 …… 随着人群向天梯涌去,又有更多的人自天梯退下。 此时山道上,人群中有一个不起眼的老头看见长青上山以后,笑了笑,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向裤裆伸去,心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悻悻一笑,迈着大步,同样迈向那天梯。 …… 长青能感觉到宋菁离自己不远,笑着道: “感觉除了雾浓一点,身子更沉一点,并没有什么问题嘛,你何必大惊小怪。” 原本以为宋菁会有回应的长青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疑惑地转身,愕然发现,之前还能看见许多上山与下山之人。 此时自己面前似乎只剩下一阶一阶的梯道,除此之外,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 长青蹙眉向前,雾气渐重,渐渐原本轻快的步子变的沉重起来。 仿佛有千斤巨石缓缓压在他身上。 他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必上不可的理由,可也没道理因为这些重量便停下脚步。 这个世界,我有什么地方是不可以去的,我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我是野草,是枯枝,是野风,是烈火,我不是谁的夫君,不是谁的父亲,我的父母在土里安眠,我长青,如今是一个人,自然不会为谁停下脚步,所以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向前。 突然长青身体骤然一轻,眼前一片开阔,青青的草甸,一群一群牛羊,牛羊身边站着一个孩童,长青怔了怔,转身四顾,他看到王猛子站在王嫂面前,乖巧地像个偷了铜板的孩子。 他再转身,看到父亲坐在田埂上,用手擦着汗水。 他木然地走到父亲面前。 父亲冲他微微一笑: “喲,长这么大了?” 长青点了点头,有些木讷,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凤林冲他摆摆手。 长青能猜到他是假的,猜到这方世界是假的,可是他却很想留在这里。 “小春?” 长青闻言,身子一颤,缓缓转过身子。 那是个长相清美,眉目柔和的女子,穿着寻常的农家布衣,扎着头巾。 她缓缓走到长青面前,伸手整了整长青的衣衫,再抬手拂去长青眼角流淌而出的晶莹液体。 在长青的记忆里,她真的很模糊,但是现在,她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知道这真的是她,记忆中最深处的她。 长青抬头看着她的脸,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眸子,和一个人很像,同样的浩瀚如星辰。 他颤抖着伸手,穿过时光,穿过风雨,落在她脸上,哽咽道: “娘?” 那妇人笑了,很和煦,仿佛春日里最温暖的一道阳光。 她有些嗔怪地揉了揉长青脑袋,然后手掌下移,揉了揉他的胸口。 “还疼吗。” 长青摇了摇头。 她转身愤怒地瞪了一眼李凤林,后者悻悻然走到对方身边。 两人就这么笑着看着长青。 长青突然退后一步,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 “是孩儿不孝……” 妇人已经将他扶了起来,有些骄傲地说道: “小春,你要记住,你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不配,记住了,你是我蓝莹的儿子,是这个天下最特别的人。” 长青怔怔地看着自己娘亲。 突然她伸手将长青一推,仿佛吹走了一枚树梢的青叶,又仿佛抖落了一株蒲公英种子。 那种子缓缓飘向远方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章 登山而上(二更) 长青的眼角依然挂着泪花,抬手将泪花抹去后,嘴角微微一笑,继续迈步向前,他缓缓放出感知,虽然视线被浓雾所阻,可声音不会,他能听到那些向上攀爬与向下退去的脚步声,可是偏偏看不到摸不着这些人。 这就像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绘声绘色讲的那些鬼怪故事,更有老人信誓旦旦地说,那些妖精最擅长做这样的事,明明就在你眼前,你却看不到,但是能听到妖精的呼吸声,能闻到妖精牙齿缓缓靠近你脖子时对方嘴里的味。 长青自然不会真的相信这样的故事,虽然这个世界的确很神奇,有许多自己从没见过的事,心里想着,脚下仍一刻不停。 一层又一层的浓雾层次不一,在里面走的久了,难免两鬓微湿,连衣衫都因为水汽,紧紧地贴在身上,突然之间,前方一片开阔,长青来到了一片白砖堆砌而成的宽阔大坪上,坪上空无一人,显然自己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原本长青想着,这里怎么也得有无数明王教祭司,还有那些北幽国的大人物才对。 谁知竟是空无一人,这样的盛会,是不是有点清淡啊,就像原本指望着喝上一碗酸辣汤,结果是一碗盐水上面飘着两粒葱花。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明,这两粒葱花还是馊的。 只见宽阔的大坪尽头,缓缓出现两人,一人神色看起来温和有礼,配合一身白衣仗剑,说不出的写意风流,另一人身穿粉衣,俏皮地捧着精致的长剑,两人一路冲长青行来,女子微微依靠在那男子身上,甜蜜的意味如同有人打翻了霉豆腐的坛子,臭气熏天。 长青心中略微叹息一声,出事之后,自己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师门,师傅也好,眼前这两人也罢,估计都以为自己死了吧,也对,按那个林子清的说法,自己早就应该死了。 可自己之所以选择不回剑府,不去那两人面前指证他们,让师傅做主,心中未尝没有一点自己的心思,已经发生了,自己事后找师傅像个女子一般哭诉又有什么用呢,仇恨,说真的,心底里的仇恨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清楚,那件事更多的仿佛一个耳光,打醒了犯痴的人, 只是这耳光着实重了一些罢了,对于这两个举起手掌重重扇耳光的人,他恨,却恨的不深,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恼怒。 那两人终于到了自己面前。 “常春,我和师兄马上要成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去喝喜酒吗。” 看着小师妹的笑语连连,长青淡然一笑,微微道了一声恭喜。 大师兄梁海原本温和如玉的气度荡然无存,紧紧地将师妹梁玉研搂在怀里。 一手缓缓拔出腰间名剑“君子”,笑着道: “长青,你说你痴心妄想什么,你那么喜欢的女子,对我还不是千依百顺,他马上就会是我的妻子,马上就会给我生儿育女,很快师傅的位置也会是我的,而你不过是一滩烂泥罢了。” 长青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幻象说话,他明白,这两个人不可能出现在北幽,那么,眼前的一切就都是假的,脚下的大坪是假的,天上那静止不动的云彩也是假的。 虽然是假的,但是看起来很真,因为这些画面偶尔出现过,在长青的潜意识里,长青笑着看着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以前认识的她和现在真实的她完全不同,那么我其实没什么好遗憾的,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挥剑的是你,骗我的是她,既然我无愧,你们又怎能影响到我。” 长青说完,便向两人走去,无视那把因恼怒而劈下的长剑,无视小师妹惊愕的目光,直直穿过两人,两人随即变成两团浓雾散去,眼前大坪同样消失。 只是脚下的阶梯隐隐只剩下最后一阶,长青看也没看便迈了上去。 迈上最后一阶后,眼前的浓雾突然消失,画面顿时一清,只见庄严的圣坛下站着许多人,离自己最近的是一排排地位不低的明王教祭司,俱都鎏金白色祭服,偶尔还能看到胸口纹了明月的大祭司。 而在神坛大坪尽头,有一处高台,上面坐着数人,长青认识其中一个是那天海阁的少府主,也就是宋菁的师傅,那个对自己隐隐有敌意的男人。 但是他的眼神最终落在那个穿着帝王长袍的女子身上。 他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而且还是个女皇帝,心想自己还真不枉来北幽一趟。 长青是第一个走出浓雾的人,高台上立刻有一名公公小步走到女帝耳边,接着再迈着小碎步退到一旁,这种小细节长青自然没有注意到,因为现在他只想多看一眼这种难得一见的人物。 自己也是见过大人物的人了。 殊不知那女帝此时心里暗自嘀咕,怎么是他,他是来要报酬的? 他要在这种日子众目睽睽之下吻朕?成何体统! ...... 云雾微动,一个年轻男子扛着把柴刀走了过来,看到长青后脸色一变,径直走到长青面前,一脸疑惑地道: “你比我先上来?” 长青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道: “刚上来不久。” 那男子指了指自己的柴刀道: “没想到竟然有人比我还快,我叫烈天金,在山凉州一带练刀,本以为年轻人里面没几个能比我强的,你比我快,看来很强,有机会打一架。” 长青看了看这个脸上有一道长疤,身上只围了一条兽皮的年轻男子,错愕的点了点头: “不是不行,我最近没空,如果有机会再讨教。” 这个叫烈天金的男子似乎有些缺心眼,居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我在山凉州老爷山里练刀,你可以去找我,我请你吃野猪。” 长青心中微微一叹,他看来当真了,婉拒懂不懂,婉拒啊。 此时阶梯雾霭又是一颤,一身白衣重新戴上帷帽的宋菁窜了出来。 看着长青正和一个猎户打交道,赶忙跑了过去,站在长青身后,扯了扯长青衣袂,道: “你这么快,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里面,我生气了。” 烈天金咧嘴一笑,拍了拍长青肩膀,指着宋菁说: “兄弟,你媳妇啊?” 长青摇了摇头,有些嫌弃地道: “我跟她不熟” 烈天金目光在宋菁身上扫了一圈,道: “也是,太瘦了,我养在山上的两头母猪被野猪拱了,一只瘦弱的只生了一个崽,另一头肥的生了不少。” 宋菁闻言冲烈天金一瞪,嚷道: “谁是母猪,你把我跟母猪比,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明显没有和女人吵架经验的烈天金悻悻然挠了挠头。 此时阶梯浓雾中陆陆续续已经走出了十个人,大多是江湖武者,也有纯粹的明王教信徒,只是这些人比较少,大部分的人还在天梯上。 随着十人登顶,山间浓雾散去,明王诞最盛大的一场活动正式落幕,天梯上的民众散至两边,一列列士兵开始护着朝中官员登阶梯上山。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一章 我是明灯 明王教圣坛大坪,女帝身边的那位公公举着木托,上面放着一些物件,施施然来到最快登顶的十人面前,解释道: “你们很好,陛下说了,能这么快登上山顶,足以证明你们的毅力,我这里有我们北幽朝廷的青云玉,你们速速取了去,凭这玉石啊在北幽任何一个衙门都按月领一份银钱,这是咱们陛下惜才啊,你们可要把握机会才是。”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取了玉石,面朝女帝所在高台行礼。 对于那些登天梯,指望以此平步青云的人来说,自然是达到了目的,不过能通过这种方法接近中枢的江湖人,大多在这江湖中连条小鱼都算不上,朝廷此举无非是结一份情谊,若是日后这些人愿意为朝廷效力,也是一桩不赔本的买卖,若是肉包子打狗,对北幽一国来说,又算不了什么。 此时女帝稳坐高台,看似随意地说着话: “流府主,那身穿白衣的,便是有那天海小雪莲之称的宋菁,你门下高徒了吧” 流漫天点了点头,摇头笑道: “陛下谬赞,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莽撞丫头,当不得陛下如此称赞。” 嘴上说的淡然,心里却是极为开心,谁家师傅不想有个被人各种夸赞的徒弟。 只是女帝陛下接着再次出言问道: “不知高徒身边那位是何人。” 女帝语气浅淡,却又带着些不容置疑,女帝昨夜已经命鹰卫调查过,那个小子是南诏一个不起眼的小帮派帮主的记名弟子,叫长青,本是随着无极帮商队前来做生意,却与队伍分开,没人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想起那晚,他有些讨人嫌的荒唐要求,还有那盯着自己看的色胚模样,女帝暗暗咬了咬唇齿,关键他还和那天海阁美名在外的女子如此亲近,当真是个色中饿鬼? 可随即想起那晚,墨绿的飞剑一次次飞来,对方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前,他不知我是女帝,他亦没有要什么真正的报酬,难道真的只是为了...... 面具下心乱如麻的女帝,面色泛着桃红。 坐在女帝右手侧,说是前来观礼,实则是知道一些昨夜内情的剑堂老妪微微睁开眯着的眼睛,因为她能感受到女帝的心跳正在加速,莫非是陛下昨夜还受了什么暗伤? 听见陛下询问那个令自己不喜的小子,流漫天还是如实回答,称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片刻后,剑堂的那位堂主感觉到陛下的心率平稳了下来,想来没什么大碍吧。 ...... 长青自然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进了北幽权利最大,手段最狠的女帝眼里,他觉得自己一届无名小卒,根本不会有谁会多看自己一眼。 此时看着眼前这位头发有些花白的公公托着木托在自己面前,他有些为难。 宋菁则爽快地取下一枚挂在了腰边,在阳光下翠绿的玉石一晃一晃的分外好看。 长青抬头冲那公公笑了笑,微微欠了欠身,道: “我不是北幽人,就不拿了。” 那公公点了点头,笑了笑,似乎对这年轻人的实诚感到满意,接着拖着沙哑的声腔和煦地道: “无妨。” 长青依然摇了摇头。 一旁的烈火金揉了揉鼻子,同样摇了摇头。 公公不再强求,转身离去。 一旁宋菁见那公公走远了,便出言问道: “喂喂,大块头,长青不是北幽人,不要这青云玉,你为什么不要。” 烈火金似乎有些生气,嚷道: “一块破石头,给我保管第二天就没了,还不如给我快肉呢。” 长青笑了笑道: “那你可以收下那块玉,然后跟别人换肉啊,我看这玉质地不错,相信很多人愿意用一千斤肉和你换。” 烈天金闻言,一怔,随即一拍大腿,哭丧着脸纠缠宋菁要她身上那块玉去了。 ....... 那公公缓缓回到了高台上,俯身将经过说了一遍,当听说长青果断拒绝的玉石后,银纹面具后的女帝蓝萧萧蹙了蹙眉,随即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 ......... 明王寿诞,祭司的流程相当繁琐,比如需要两位大公沐浴更衣,带着三十六名祭司,一人举一枚火把,来跳明王教传承千年的光明舞。 长青看着那些身穿白色祭服的祭司,在黄昏的余韵中飘飘起舞,如果全都是女祭司的话倒也有些意思,可这明王教幽都圣坛却是男祭司多过女祭司,所以他看的有些昏昏欲睡。 圣坛下的大坪真的很大,除了来观礼的信徒百姓,以及北幽零零散散的江湖人,还有当朝文武百官以及数千宫廷甲士。 长青忍不住瞄了瞄那些胸绣鹤虎的北幽高官,特别是几个两鬓花白的,长青心里忍不住想着,这些老头不会扛不住一头栽倒吧。 宋菁将半截身子轻轻依靠在长青背上,虽说已是夏末秋初,再加上北地的天然凉意,因此早就没了暑意,可耐不住宋菁的年轻浮躁啊,不是和烈天金胡乱斗嘴,就是东转西转,再加上看着如此烦闷的舞蹈,心燥自然热,突然发觉长青的身体自然带着些凉意,这般靠着心情竟也好了许多。 因此这便黏上了长青。 无论是高官还是百姓,无论是长青还是对明王毫无敬意的江湖人,就在众人心生倦意的时候。 远处的天边,昏沉的夕阳下一道明亮的光影自西而来,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那光影直奔明王教圣坛而来,一时之间宫廷甲士快速结阵,护住满朝文武。 高台上观礼的女帝身旁,流漫天与剑堂老妪一左一右护住女帝。 女帝身后,一道灰黑的倩影缓缓浮现,那是一个浑身穿着黑色皮甲劲装的女子,脸上蒙着黑色面罩,头发随意挽起一个髻,显然是暗中保护女帝的侍卫。 不过此时没有人去注意这侍卫一双尖尖的耳朵。 原本混混欲睡的北幽一干重臣也顿时精神一震,纷纷欲推开身前宫廷甲士,欲冲到陛下面前来个肝脑涂地舍身护驾的姿态,可不说这用作护卫臣子的宫廷甲士本就是为了护卫这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臣子,便是女帝身边明摆的几位高手,说能挡千军,只怕也绰绰有余。 哪里需要你们这帮老骨头。 至于场中的江湖人更是眼中迸发出渴望之色,不说那来人究竟是谁,便是这御空而行,非天境不可为,只从这便能看出,来人的实力之强不是他们这些想在帝国中枢附近露脸谋前程的人可以睥睨的,但是人活着总有念想才行,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长青便是那条咸鱼,他眯着眼睛看着那道光芒越来越近,从一粒萤火,变成一团金光耀眼的光头和尚,长青心里想着,好大一盏灯啊。 烈天金握了握背后柴刀的刀柄,眼中一幅色中饿鬼见了头牌姑娘的神色,宋菁聊起帷帽,惊喜地道: “厉害厉害,长青有好戏看了,我看肯定来者不善。”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时,那已经清晰可见的人影就那么飞过头了。 然后又缓缓飘了回来,施施然落在了圣坛大坪上,他一身光芒如同初生的朝阳一般有些令人刺眼。 片刻后他略微收敛了一身光芒,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是一个和尚,准确来说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只是眉宇间,过于悲悯,过于平淡,也过于世故,就仿佛一个走过千山万水,活过岁月悠长的年迈老僧。 而他的外表看上去,显然不像。 小和尚揉了揉脑袋,咧了咧嘴,指了指人群,又指了指高台。 “何为高,何为低。” “低如山脚顽石,高若山巅青松。” “人,皆是皮囊。” “阿弥陀佛,敢问,此处可那是明王道场?” 不顾议论声嗡嗡的场间百姓,他转身望着高台上的耀日公,笑而不语。 耀日公缓缓转动自己不太明显的脖子,语气依然平淡道: “此处是明王教幽都圣坛,而您可是出自西凉大云寺。”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摇了摇头: “我越过高山,我去过天涯,我见过雨露落下前的荒原,我曾是谁,现在是谁,这都不重要,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台正烈,很亮,却亮不过我,于是,我叫明灯,照亮万物之明灯。” 站在场中,夕阳西下,只余下沉沉的暮色,那小和尚身上的光芒却愈发明盛。 坐于高台上的剑堂老妪,声音有些嘶哑: “久闻佛道两教,有顿悟者,一朝顿悟,明前程往事,大师既然已是超然之人,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顿悟,超然,场间能听明白其意所指的,不超过五人。 长青微微蹙眉,他这辈子遇到最超然的自然是岛上那个人,可似乎那家伙对于自己的修为评价相对奇怪,此时没由来地,长青想起那家伙说的一句话。 “我不过只是这个江湖中大一些,肥一些的锦鲤罢了……” 那么,如果你这个天下第一只是锦鲤,这片江湖里可有蛟龙……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二章 身前天涯 一剑知春 自称明灯的小和尚,蹙了蹙眉,喃喃道: “超凡?” 随即他抬头看着耀日公,眼神十分明亮,即使他的身体正微微散发着光芒,也无法淹没这种明亮,他向前一步,笑道: “明灯,的确超凡,超脱此凡俗人间,为万事照亮前路,而这一点,明王他做不到,手托日月只是一个笑话。” 此言一出,在场的信徒大多哗然,而那些离这和尚比较近的祭司们则面露怒容。 两个离的近的祭司,齐掠向前,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紧紧握住和尚一臂,运转玄功,如龙汲水,无论你这个和尚有何古怪,我明王教神功自能夺取你一生功力。 明灯淡淡看了两位祭司,淡淡笑道: “贼就是贼,能拿就拿去吧” 他浑身的光芒迅速向那两位明王教祭司身上流淌而去,两位祭司随即感受到一种辽阔而庞大的气机源源不断地向体内经脉流淌而去。 仿佛有人打破了太阳,太阳内流淌出无线的夕阳。 人若扑向太阳会如何? 飞蛾扑向大火又会如何? 一瞬间,两名祭司化成了火团,缓缓倒在了场间。 宽阔的大坪上,再无嘈杂议论之声。 只余下明灯一人之声。 “我来自上天,所以慈悲,我来自星空,所以无畏,我是那盏照亮万世的灯火。” 蓦然间高台上有一人缓缓开口打断了僧人的自白。 “即便你是那盏灯,我要让你灭,你便得灭,因为你是灯,灯不可能永远亮下去,因为会有白天,在白天没有人需要灯,朕便是那白天” 朱红的红色长裙上一只只凤凰簇拥着金龙,头顶未戴龙冠而别龙簪,暮色间,她的身影是那么明亮,因为她是北幽的主人,是脚下这片土地的王。 “所以,疯和尚,我北幽不需要你的假慈悲。” 少年模样的僧人怔怔地看着那个身穿龙凤袍别龙簪的年轻女帝,一脸惊愕地道: “也许你是对的,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女人能当皇帝的。” 女帝蓝潇潇并未开口,站在她身侧的剑堂老妪已是怒不可遏: “久闻佛门高僧佛法玄奇,最是慈悲,今日老身便以剑堂知春剑会会你的妙法。” 说完,老妪已经一步迈入,原本年迈而布满褶皱的脸上突然涌出片片桃红,仿佛一步迈出便已入春,春秋剑堂一剑可知春,一剑可入秋。 …… 春秋剑堂的真正历史必然得追溯到那个遥远的先周,相传剑堂的祖师有两把名剑,一剑为知春,一剑为入秋,可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春秋剑堂的确有这两把剑,可剑终究只是兵器,起码对于春秋剑堂来说,这两把剑远远比不上祖师传下来的两道剑意。 知春意。 以及 秋凉意 世间剑招千万,却离不开劈刺斩挑挂。 世间剑势万千,却抵不过剑客心中的真意,我有一剑,是做什么的,是为谁而出剑的,甚至归根究底,剑是什么。 知真意,而有剑,手持桃花也罢,持木棍也好,或者持着晒干的咸鱼,我说它们是剑,那便是剑。 因此,春秋剑堂四位堂主之一的莫春颜,如今的剑堂老妪,她一剑而知春意。 春者,万物生发,生机勃勃,便在于一个醒字。 老妪手中银色镂空手镯,脱离了她的手腕,化作一道银色的小剑,围绕着她的手腕,随剑意而起,化成千千万万桃花,又变成万万千千春笋。 她一剑递出,便有千万剑意如春日的雨后,竹园一根根向天的春笋,她一剑递出,便有春桃的桃花朵朵,一夜之间,万朵桃花,千根春笋,以一种决然的方式落向那散发着万丈金光的太阳。 明灯和尚双手合十,双眼低垂,周身光芒大盛,仿佛烈日出现在了人间,他于光芒中伸出一只金光灿烂犹如琉璃的手掌,于万千桃花中穿行,与千百春笋同行。 忽然如一只金色的雄鹰捉住一只银色的云雀。 银色的小剑在明灯手中颤抖,渐渐变的金黄而温顺。 老妪看似只是踏出一步,看似只是出了一剑,场间能看出这一剑之凶险的人不多。 长青却是一个,他的眼眸很明亮,仿佛高山上的那些风景更清晰了一些,浓浓的云雾也退散了几分。 老妪吐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许,连退数步,身后的耀日公,稍稍向前,老妪撞上耀日公,如同撞上一张软垫。 耀日公扶下剑堂老妪之后,缓缓挪出身子,他于高台上望着年轻僧人。 他没有多言,而是缓缓挪至半空,又缓缓来到那明灯和尚身前,伸出一只肥大的手掌。 “把剑给我,那不是你的。” 明灯和尚看着眼前无悲无喜的肉山,笑道: “你这样子,不入我佛门真是可惜了,” 耀日公笑了笑道: “你佛门的几两慈悲,还不如我的体重。” 明灯和尚突然温和一笑道: “我给你,你接的住么,你若接不住,想来这里也没人接的住。” 于是他手中变的有些金黄的小剑以比来时快很多的速度激射而去。 可是耀日公和明灯真的很近,两人相聚不过一丈不到的距离。 小剑发出阵阵撕裂空气的可怕声响,又因为空气的摩擦而发出恐怖的高温与火花。 这一切只因为耀日公身前一尺距离实在太远,即使这小剑的速度真的很快,却依然停在耀日公身前缓缓推进。 明灯却如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惊叹道: “你身前一尺真的很远。” “可惜啊,还不够远,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最远的距离,因为光线依然会落在你的胸口,对于别人来说,你真的很远,可对我来说,我光芒所在既为眼前。” 明灯和尚仿佛一块燃烧了许久的木炭,被大风一吹,变的更加明亮起来。 木炭的火光映照在耀日公胸膛,于是他开始缓缓后退,因为他的胸膛开始一点点凹陷,耀日公无悲无喜的面庞上,双目流出的血水与嘴角上溢出的混在一块。 “你还坚持要拿吗,你再不走,会死。” 耀日公仿佛在笑,因为没有人能读懂他的表情,他抬手,缓缓擦去嘴角的血,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要拿,因为那不是你的。” 因为不是你的,所以你不能拿,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明灯不可能不明白,他要的也不是一把剑,耀日公想追回的更不是那把剑堂的名剑。 此时沉默而紧张的人群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这人不是长青,也不是宋菁,因为这样的战斗不是他们能干预的。 当然长青生怕身边的热血猎户会拿着柴刀去找那个和尚讨教,然后被对方轻松化作一堆飞灰。 好在烈天金还是有几分理智的,并没有出手。 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坎肩,留着几根稀疏山羊胡的古怪老头,满头华发被他用一根稻草栓着,一副快要挣脱束缚的样子。 老头缓缓走到场间。 直到他伸出两根手指接下那根小剑后,所有人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老头接下小剑,被明灯和尚一握之后变的有些金黄的小剑缓缓恢复了本来面貌。 那老头就那么站在场间两根手指夹着小剑看了好一会。 “春秋剑堂的知春剑啊,好些年没见了,莫春颜,年轻的时候你宝贝的紧,怎么年纪大了,人不凶了?剑被人夺了去,竟然不骂人。” 那在高台上暗自疗伤的剑堂老妪闻言,定睛一看来人,脸上虽是隔着重重叠叠的岁月褶皱,却依然飞出几抹红晕,仿佛老树上,刮过一阵春风,开了几朵桃花。 接下来老头一句话,气的老妪险些下来拼命。 “当年让你跟我过你不肯,天天就知道抱着破剑,哎哟,这剑也不怎么粗嘛。” 直到这时场间众人才真正注意到这个古怪老头,一时间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耀日公无悲无喜的面孔上,竟是出奇的多了一抹愉悦之色,他温言道:“张板板见过大长老。” 谁人能受得起明王教四大公如此尊称,明王教四大公侍奉明王,眼中除了教皇,与大长老之外,再无他人,就连北幽女帝与四大公之间虽有尊卑之别,却无上下从属之分。 毕竟明王教中人自入教的那天起,便是明王的仆人。 此时场间身份赫然的诸位公卿大臣面面相觑,这位便是我北幽国师韩章子? 自女帝登基设立国师一职,以取缔以往的宰执一位,国事内政以国政司一干文官主办,当初女帝推行此改革,不知惹恼了多少老臣,结果女帝甩下一句,你们不要跟我这个女人讲什么祖宗规矩,如果要讲当初你们就应该撞死在殿外的柱子上,而不是现在跟我废话。 此事自然掀起无数风波。 此时在场的官员,许多见风使舵的高手心里想着晚点是不是与这位国师好好亲热亲热。 而对于普通百姓与明王教的信徒来说,那位便是明王教的大长老,果然很有高人风范。 夜幕总算笼罩了圣坛,只是明灯和尚散发的淡淡佛光驱散了一些黑暗。 于是人们看见那位大长老,伸手,掏了掏裤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三章 心思萌动的幽冥花 夜风吹过圣坛长廊的甬道,甬道经过特殊设计,那些风穿过甬道里预留好的孔洞时会发出极好听的乐声,许多信徒看着圣坛,脸上露出崇敬之色。 自这位古怪老头出现开始,长青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未曾见过,却有些熟悉。 宋菁推了推长青,问道: “你有没有看见那个怪老头是怎么出现的。” 长青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脸,想了想道: “其实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个世界的顶尖高手竟然是这么顶尖。” 宋菁心想你这个小子自然是没见过世面啦,估计你师傅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吧,不像我出生在天海阁这种高门大宗。 便解释道: “天境有三品,初入天境既第三品可引动天地之力补充自身,或伤敌无形,按师傅说的,若是二品高手甚至可以悟得一丝天地玄机为己用,而再往上的一品嘛,师傅也是语焉不详。” 长青点了点了头。 看着在夜幕下依然绽放光明的明灯和尚,今日之后,只怕佛门真的能在北幽人心中留下些影子。 这时万丈光芒自那明灯周身绽放而出,明王教大长老北幽国的国师韩章子,依然只是笑着,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和尚,万丈光芒穿过韩章子,韩章子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不留下一丝痕迹。 光芒过后,明灯和尚有些疑惑。 “虚无?自成一方天地?” 明灯摇了摇头,稚嫩的小脸满是疑惑。 “虚无当如何解呢?” 接着竟是不管不顾,独自下山而去,耀日公似乎想说什么。 韩章子摇了摇头。 天梯上,一道带着佛光的身影缓缓下山。 此时伽月公池某人也来到了韩章子身侧,略微行礼后问道: “大长老为何不留下此人?” 韩章子揉了揉鼻子,嘟囔道: “留下来干嘛,吃饭啊?一个刚刚顿悟的和尚,留下他,到时候渡厄禅师来了,还得再加双筷子,太烦,走了好啊。” …… 月光从云层里滴落下来,洒遍整个人间,龙腾山上,明王教圣坛有一处独立花园,这里种满了北幽幽冥花,绛紫色的花朵仿佛黎明前的夜空。 蓝潇潇伸手触了触一枚幽冥花的花瓣,指腹传来凉凉的触感,令她觉的很好。 韩章子离她不远,两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漫天星辰,突然开口道: “这个位置不好坐,男人都做不好,何况你这个姑娘家。” 蓝潇潇闻言微微一笑: “小时候韩爷爷不是跟我说过,有时候女人也该很能干吗。” 韩章子老脸一红,心想你小时候我和你爷爷聊天说的话你怎么能记到现在,我说的能干和你说的是一回事吗。 蓝潇潇收回了手,轻轻甩去了露水,温言道: “韩爷爷这么多年在外为北幽奔走,这次回来要不要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那边韩章子闻言,悻悻然笑了笑道: “还好还好,我在外面习惯了,你让我在这里休息,我反而不习惯,北幽这些年你打理的不错,以后还得麻烦你,你要小心的事依然还有很多,比如那些打心底看不起女人的人,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倒也罢了,可你偏偏是他们的主人。” 蓝潇潇似乎不以为意: “可是那些男人到头来,不还是得听一个女人的,我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我将机会放在他们眼前,他们也不敢孤注一掷,昨天晚上,是一个完美的机会,但是大多数人依然选择沉默。” 韩章子转身,挑了挑眉道: “危险,太危险了,你故意摆出破绽,的确很多人会上当,比如那个蓝毅,比如蓝毅背后的那些人,可是潇潇啊,你要记住那些大族之人最是有耐心,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一个破绽而孤注一掷,他们没有必要,他们可以等,用其他的办法,你毕竟是一个女子,你明白吗,你的婚姻,你的子嗣,都能成为你的弱点,有时候兵不血刃才是最可怕的。” 蓝潇潇听了韩章子的话,突然展颜一笑,眼中的浩瀚星河缓缓流动,她笑道: “韩爷爷其实你也是在催婚了,是不是,我还小呢,而且哪有男人配的上我啊。” 韩章子闻言,嘿嘿一笑,揉了揉脸,一脸宠溺地看着蓝潇潇道: “你还真是老大不小了喲,其实要说婚事嘛,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 …… 韩章子离开了花园,独自来到了圣坛下,天梯最高的那阶,那里已经有人在等他,背着巨剑的池某人站在夜风里,他的脸色依然不好,此时夜风拂过,他轻咳了两声。 “牛鞭子,花信,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碗,对你有好处。” 池某人转身看着这个卖弄医理的大长老,愤愤一哼道: “别以为学过几天医术就能装神医了,当年你承诺过,教皇之位你会觅得传人,可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圣城里的那张椅子依然空着,群龙无首,你知道有多少人心散了,又有多少人在为朝廷做着见不得光的事,以明王的名义做着里面那女人的打手,大长老你……” 韩章子突然抬了抬手,接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那么横躺在天梯之上,这才慢悠悠地道: “历来掌握皇权之人,无一不希望能将天下掌握在手中,我明王教当年强盛,那是说好听的,其实是强势,以前的北幽皇帝,都希望能掌控我明王教,到了上一代教皇,她其实很为难,估计她之所以离开,也是被逼的急了,一方面是族人希望将我教纳入皇权范围,另一方面我教宗旨便不似那佛道两教,天不给予我便夺之,我教信奉的是光明,而明王是天下唯一之光明,她作为教皇又怎能将我教变成她蓝家的私产呢。” 池某人有些不耐地道: “你说的这些陈芝麻的事谁不知道,可当下的问题是应该尽快选出教皇,上一任教皇离世并未有所交待,此责任本就落在你身上了。” 韩章子从石阶上坐了起来,抬头看了看那从一朵阴云里露头的明月,突然咧了咧嘴道: “谁说我没有物色,新教皇今天就在这里。” 池某人闻言,倒退了两步,想到了某种可能。 “那他现在……” 韩章子摇了摇头道: “成为我明王教的教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现在还欠缺了些火候,等着吧,三年内,我自然会给你们交待。” 池某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脸色阴晴不定,只是他重伤未愈,心情激荡后,本就枯槁面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一阵风来,他晃了晃,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圣坛内走去。 许久之后。 韩章子露出淡淡的笑意,轻声嘀咕道: “如果教皇与北幽陛下成了一家人,那么是不是有可能神权与皇权同时落在下一代身上,而你们也不会再有什么芥蒂,即是明王的代言人,又是我北幽帝王,介时我北幽定能空前团结,荡平寰宇,逐鹿中原。” …… 圣坛的独立花园中,蓝潇潇身前出现一道如水荡漾的波纹,接着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出现在原地,那从劲装皮甲间隐隐浮现的春光可以令任何男子为她疯狂。 蓝潇潇径直从她身旁走过,仿佛并没有看见她一般。 “他还在吗。” 蓝潇潇的声音透着些不曾有过的情绪,一种叫做焦虑的情绪。 那个女子闻言后,神色略微怔了怔,接着平静地道: “他早就走了。” 蓝潇潇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 “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或者说他是和那个宋菁一起走的吗。” 劲装女子答道:“和一个猎户一起走的,好像叫烈天金。” 女帝点了点头,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嗯,问你个问题。” “你们族里,有没有女人主动去找男人,我的意思是……” 黑衣劲装女子突然出声打断女帝的问话,自顾自说道: “陛下是想和那个男子繁衍吗” …… …… 幽都东城外,一条与北城官道想比,算不上宽阔的小道上,一个围着兽皮的猎户和一个相貌俊俏但是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走在一块。 猎户扛着柴刀。 男子挎着黑剑。 月光落在官道两旁的榆木枝上,再稀稀朗朗地掉在地上。 “长青啊,那个叫宋菁的女人不行,我仔细看过,之前高台上那衣服上绣着龙的女人,肯定比她好,论身材那个女人看起来就好生养。” 长青笑着说道: “那你敢不敢下次当面这样去跟那个绣着龙的女人说这种话” 烈天金揉了揉脸上的疤痕,疑惑地问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夸人嘛,又不是骂人。” 长青拍了拍烈天金的肩膀笑道: “你行,你真行,下次你不说你就是野猪。” 烈天金一甩长青的手,不悦地道: “我是好心,你怎么还骂上我了,这样吧,我心情好不跟你见识,到了下一个城里,你买点酒给我。” 长青笑着点了点头: “行啊。” …… “多买两坛,不用太好,烧刀子就成。”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四章 极北之风雪 北幽圣安五年秋,沉寂了五年的朝野再次变的喧闹起来,在关于如何处置叛乱的北幽犬卫一事上,国政司一众主官提议将参与叛乱的犬卫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以大学士贾忠良为首的清贵学士则认为此举不妥,犬卫历来以履行上峰指令为最高使命,该死的不是这些忠于职务的犬卫,而是那些拥有权力的乱臣贼子,这一项议题在喧闹吵杂的争辩中,变成了老学士一派与国政司那些年轻主官们的骂战。 最终在女帝蓝潇潇的一声怒喝声中结束,犬舍再次赢来了一次血洗,那些在犬卫中拥有部分权力的小犬头尽数处死,以女帝的观点就是,底层的犬卫或许只以命令行事,可你既然有了官职,自然便应有相应的眼界,如果你说你没有,我是不是应该仍为你是个毫无能力的废物,或者只是为了活命故意扯皮,因此该死。 于是犬卫内部,除去三位已死的大犬头,其余幸存的几十位小犬头,亦全部死于这场风雨。 圣安五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如血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一些市井愚民抱着染血的馒头吃的津津有味,在他们看来,常年行走在阴暗边缘的北幽犬卫,没有什么能比他们的鲜血更能辟邪的了,于是越来越多愚民涌向行刑台,或用馒头,或用布匹,或用馍馍....... 人人都以为北幽的风雨就这么结束了,却在立秋后不久,女帝突然发布御令,封曾经被贬为庶人的燕王蓝毅为安居王,设王府于幽都北城安乐街。 这次满朝文武不禁在想,手染那么多蓝家人鲜血的女帝怎么突然转性了,因此许多人猜测,或许是她终于动了妇人之仁,可是立马就有人反驳,笑话,所有的男人都变成妇人,陛下也不可能有妇人之仁。 那是陛下在做给全天下人看,要让乱臣贼子看那行刑台燃血的馒头,再看看安乐街上的安乐王,暗示天下人安居乐业不好吗。 至于曾经在这些风波内出现过的长青,渐渐被无数人遗忘在了记忆深处,当然记住他的人本来就不多,可终究是有人记住了他,比如那个眼眸浩瀚如星辰的女帝陛下。 不知是北幽的多事之秋最终影响了南诏还是如何,南诏阳平四十年秋天的某一日早朝,官拜刑部侍郎的谢必温悄然递上了一份奏章,奏章内诠释了南诏江湖脱离朝廷掌控的各大弊端,其中以凉州刺史张有才与河州青台校尉刘虎豹之死为开篇。 这两桩牵涉到朝廷命官的江湖仇杀,直接将江湖武夫与朝廷的关系推到了明面上,过往的南诏朝廷对江湖武者的态度一直是笼络为主,更有许多江湖高手凭借武力在朝中平步青云,而朝廷监察寺更是颁布江湖高手榜来彰显江湖高手的地位,只是对于以武枉法的武夫再颁布了一道恶人榜罢了。 在谢必温上呈的奏章中罗列了江湖人士对朝廷的种种好处与种种坏处,对于该情况,他提议朝廷应对江湖进行更大的管制,将这条江湖真正变成朝廷的鱼塘,武夫应该为国所用等等犀利言辞。 至于张有才与刘虎豹背后是不是隐藏着旧党的踪影,谢必温只口不提,而许多心思玲珑之人,已经猜想到那刘虎豹是昔日张家旧党出生,而张有才在升任刺史之前曾任刑部刑狱从事,在调查张家与那个倒霉的马将军一案里十分活跃,谁敢说他和安福王灭门一案毫无关联,那么如今这两人接二连三毙命,其中的耐人寻味又当如何呢。 就在所有人以为谢必温这个愣头秀才必然又得吃一回闭门羹的时候,南诏皇帝居然破天荒接下了奏章。 所有的南诏官员心中没由来渗出些许凉意。 ....... ....... 这一切对于正在北幽山凉州吃肉喝酒的长青自然很遥远,他先是点了一桌酱肘子,又要了些碳烤牛羊肉,令他没想到的是北幽的肉食真的很大块,而且味道也全然不似中原人嘲讽的那样,“天下美食只在中原”。 这话略微有些偏颇了,以长青土生土长的南诏人的角度来说,北幽的肉食会用大量的珍奇香料,当初在三角城,长青就对这些香料炮制而成的肉食赞不绝口,就拿此时的炭烤牛羊肉来说,一块块切割整齐的羊腿肉,通过木炭炙烤成熟,边缘的略微焦糊,内里却十分柔软,像极了一个外表凶悍内心却温情的姑娘,这样的姑娘远观或许并不出彩,可一口下去,外焦里嫩的独特口感,令你的舌尖都跳起了舞儿,再配合北幽独有的几味香料,便能体会到与南诏的那些云锦烧肉,红糖炖肉不一样的滋味。 长青嘴里叼着一块羊腿肉,一边眼睛斜瞟盆里的几块牛五花,嘟囔地道: “烈天金,你们北幽吃肉都拿盆的吗,这些肉要是给南诏的大酒楼,怎么也能做成几十碟。” 烈天金哪里有空回长青的蠢话,他腰间的兽皮随意地打了个结,一手抓着牛肉,一手抓着羊肉,微微发黄的长发随着他啃食的动作一起一伏,十分像个进食的猪仔。 吞下两块肉,又灌下一大口劣质烧刀子,这才嚷嚷道: “这才哪跟哪,平日在山上练刀,饿了就打一头羊,然后捞一条很肥的大鲶鱼,一起放在锅里一炖,那叫一个鲜美。” 长青一口闷了一杯北幽最出名最廉价的烈酒,想象着一个裹着兽皮的男人独自在深山里生活,奇怪地问道: “你说你在深山里修炼刀法,那你父母呢。” 烈天金突然有些沉默,眼神略微有些黯然。 长青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应该是戳疼了某些人的伤心事,谁知此人突然眼神一亮,答道: “他们老了,但是真的很厉害,他们同样一直住在山里,每天都要切磋,我还记得最后一次,他们打成了平手,却笑的特别开心,我娘说她终于和父亲一样厉害了,父亲笑着说,你追赶了一辈子,总算追上了。” 长青一听,有些怔神,心想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夫妻? 长青伸手挑了一块羊腿肉,无意地问道: “所以你就一直喜欢找人切磋?。” 烈天金点了点头,理所应当地道: “对啊,我父母的感情就是切磋出来的,我觉得人与人就应该不断切磋。” 长青看着烈天金天真的模样,突然有些羡慕烈天金父母,或许他父亲是故意和他母亲打成平手,这样的感情,真的很好。 .......... ...... 南诏人觉得陷骑关所在就是北方,北幽人觉得最北的山凉州就是北方,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着真正的北方,那是这个世界的北方,鹅毛大的雪花被风舞成刀子,将这个世界与那些南方的世界隔开,而这个极北之地,是这个世界上许多未知之地之一。 所以这里没有人族,也很少有生命,当然但凡能在这里生存的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命,比如那个在风雪中如一团糯米团子一般挪动的生命,这团生命不断顶着风雪前行,终于来到了一处高高的雪坡。 她站在雪坡上,渐渐安静下来的风雪中,迎来了一缕缕淡淡的阳光,阳光真的很淡,但是被无数枚雪花不断折射后,依然令整个世界变的分外明亮。 因为明亮所以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个肤色晶莹雪白的女孩,她穿着一身雪白的毛皮大衣,大衣太大了,将她整个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憨实可爱的小脸,而银白色的眉毛令她看起来多了一丝清冷与神秘。 她伸手在空中抓住一枚雪花,接着小嘴嘟了嘟,四处张望了一番后。 “哎呀,她到底去了呀。” 接着胡乱认定了一个方向,跑了过去,这次她没有一步一步去走,而是滑行起来,脚尖在雪地里,仿佛一枚落在溪流中的新鲜落叶,被风一吹就滑向远边。 当她滑过一处低洼时,突然低洼的雪坑中弹出一只硕大的雪怪,那是一种奇怪的生物,长着雪白的绒毛,有着极长的五根触须,张牙舞爪地向女孩扑去,女孩见那雪怪扑来,非但不惊恐,反而微微一笑,双手在胸前随意结成一个印,接着形成繁复的符文,一丝 丝玄奥的力量在空中凝聚,最终化作一道无形的气流,气流冲击着那只雪怪,瞬息之间,诞生于极北之地的雪怪成了冰雕。女孩缓缓靠近,在冰雕上轻轻一点,哗啦一声,粉碎成无数晶莹的碎块。 这可是适应了冰天雪地的雪怪,竟然无法抵挡女孩放出的寒流,可想而知这是有多么寒冷。 看着变成碎块的雪怪,她可爱的小脸上突然涌出些许烦闷。 她决定不找了,只见她站在原地,甩开身上碍事的大衣,里面是一套粉色的连衣小裙。 头发扎成了小冲天揪,只是这头发依然是雪花一样的颜色,透着些许晶莹。 她张开了小嘴,对着天空,猛然吸气,原本有些安静下来的风雪骤然变的凌乱起来。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五章 极北之行 天地间骤然一静后突然变成了无比狂暴的画面,无数鹅毛般的大雪片片飞舞,仿佛一柄柄锋利的柳叶飞刀,划过一座座冰山,刺穿一只只来不及躲避的雪怪。 不远处平原上一头头冰原狼纷纷惊恐四散。 很难想象这只是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造成的。 无数风雪狂暴,无数的天地之力混乱冲突。 她脚下的冰原随着她疯狂的汲取而开始皲裂。 终于她的两颊脸蛋鼓的像塞了两个鸡蛋在嘴里的贪吃孩子。 她很认真地抬起头,对着充斥着风雪的天空张开了嘴,发出一道道无声的尖啸。 为何是无声的尖啸,因为当尖啸开始,这片天地里的风雪突然由疯狂变的平静悠闲,仿佛一颗古树上,悠哉哉落下的叶子。 她脚下的冰原也停止了皲裂,而那些已经流淌的地下泉水开始流淌到冰原之上,被寒风一吹,填补了这些皲裂的细缝。 可是远处几只冰原狼突然匍匐在地,四肢软软地趴在冰原上,不复曾经的孤傲身姿,随着这道无声的声浪远去,越来越多的极地生物相继匍匐在地,当然,有些雪地里隐藏的强大生物在听到尖啸以后依然保持着高傲,可这些生命并不是她要找的。 因为她要找的是更为强大的存在。 这样的尖啸显然极其耗费她的精神,她的眉眼之间开始露出些许疲惫,随着自身气力与两颊的配合,终于完整发出这一阵尖啸后,她缓缓放松自己的身体。 因为尖啸而挺起的胸膛缓缓收回原状。 突然脚下的冰原开始缓缓震动,她面露喜色地抬起头,看着远方的白色天地之间。 一道绿色的光影在风雪与阳光交织成的白色世界里沉浮。 那些随着尖啸停止而泼命奔跑的冰原狼再次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灰白的绒毛吓的根根炸起。 那些躲藏在这片雪地里的强大生命,总算放下高傲的头颅,并小心地收敛自己的气息。 生怕惊扰到那绿色的光影。 女孩已经听到冰原破碎的声音与随着冰原破碎而暴露的汪洋大海奔涌的水声。 她突然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 “喂!小青青,我是小白白。” “我瞒着师傅过来,是要告诉你,我要闭关了,可能十年也可能百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乱跑哦!” 那白色天地里的鹅毛大雪突然被震碎成了冰粉,漫漫冰粉之中,一只硕大的头颅破雾而出,恰好有一缕阳光照射过来,化作了一道七彩的虹光。 照亮了一颗青色的蛟龙头颅,它青色的鳞片铺满整张面孔,几根硕大的龙须不断晃动,搅起一阵阵风浪,而青色龙头的顶端,长着一对小小的金黄龙角,只是与这巨大龙首相比,实在是太不协调。 它闪烁着蓝宝石一般的瞳孔,绕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女孩,接着缓缓点了点龙头…… …… …… “你是怎么跟它成为朋友的。”长青望着眼前那只对自己明显有无穷敌意的灰黑土狼。 烈天金一甩围在身上的兽皮自豪地道: “我跟它是因为缘分走在了一起。” 长青嘴角微微翘起,笑道: “这么说,你们两个还爱上了?” 烈天金摆明听不懂别人的讽刺与玩笑,一本正经地道: “它虽然是条狼,但是却是一条有性格的狼,三年前我们山凉州大旱,漫山遍野都是枯花死草,山里的动物就更不多了,能跑的早就跑了,我在这山里练刀,饿了自然是要吃东西的,有一次追着一只瘦弱的獾,以我的本事当然费不了什么功夫,只是眼看得手了,便不知从哪窜出来这只土狼,和我夺獾,那哪成啊,自然就打了起来,当时我看它都快饿晕了,明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还是不肯撒嘴,最后我把它打晕了。” 长青笑了笑道: “后来你们就看对眼了?” 烈天金呵呵一笑,用柴刀切下一只刚烤好的野猪腿,整个递给了长青,长青无奈地接过猪腿,洒了一把盐在腿上,一口下去,味道虽然依然觉得很是寡淡,但是浓郁的香味也是一种享受。 一路行至山凉州,受不了烈天金的盛情邀请,长青只能跟着他来到这座同样名为山凉的山里,到了烈天金的住处,原本还想着抓紧时间去北地寻龙的长青,抱着猪腿,突然觉得,万事也得等自己啃完了腿再说。 一旁的灰黑土狼见烈天金竟然第一时间分了腿给长青,看着长青的眼神更加不善了,嘴里的獠牙微微龇起,浓浓的口涎流出嘴角,不知是愤怒还是嘴馋长青的猪腿。 好在烈天金并没有忘记自己这个朋友,切了好大一块后腿肉丢给了土狼,接着憨憨一笑道: “那时候打晕它以后,我吃了大半个獾子,留下了小半只给它,后来不知它是怎么找到我的,就这么跟我了。” 长青吞了口猪腿肉,点点头道: “是不错,是想知恩图报吗” 烈天金笑道: “我看是想蹭吃蹭喝。” 土狼正啃着猪腿,突然抬头冲着两人龇了龇嘴,仿佛在表达心中的不满。 这座山间小屋在安静地迎接着月光的洗礼,安静啃着野猪肉的二人一狼,暂时沉默不言。 直到月光越过了屋外堆砌的碎石堆,烈天金突然抬头问道: “你明天就要去北地?” 他用沾满油脂的手胡乱指了指北边接着道: “听说妖族都在北边,会吃人。” 长青啃完了一根猪腿,随意地躺在林地间,接着说道: “我不信北边的妖族比人类还厉害。” 烈天金疑惑地问道: “那是为什么。” 长青指了指烈天金手里的烤猪肉笑道: “你看,你都知道越南边,日子越好过,吃的东西也越多,可是北边呢,什么也没有吧,如果妖族真比人类厉害,为什么不南下赶走人类呢。” 烈天金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恍然的表情,随即又低下头啃起了猪腿。 看着拼命啃腿的一人一狼,长青突然觉得,他们还真挺像的。 …… 许多人都看过长剑破空的潇洒英姿,可是谁人见过一把丑陋到极点的普通柴刀破空是什么样子的。 长青没有想到,烈天金的修为还真是不俗,并且一招一式同样玄妙非常,就好像你觉得高山流水只能是那些高雅的琴客用最好的乐器方能弹奏,可谁知道有人在路边花几个铜钱买了根最次的牧笛,随随便便就吹出了旷世名曲,这令那些手捧名器的雅人无地自容。 当然长青不至于无地自容,他只是觉得很欣赏,他欣赏柴刀破空的优美弧度,也欣赏烈天金气机的运转方式,他更相信了烈天金说的那个故事,看来他的父母真的是很厉害的人。 月光照耀着山凉山,一条小溪缓缓在山涧流淌,两个人隔岸站立,长青突然想学着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文人雅士,长剑归鞘负手而立。 月光之下,临河望天。 烈天金自然不知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的这么神经兮兮。 心中的担心顿时又深了几分,想着自己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别被北地的怪物吞了才好。 于是担忧地道: “你在北地小心,可别死在那了。” 长青闻言,心情一阵烦闷: “我说烈天金,咱还能说点吉利的吗。” 烈天金挠了挠头,心想这个朋友武功的确不差,用上了父母教的全部功夫都没把他打败,看来他在北地也没那么容易就死了吧。 长青摇了摇头,对着烈天金抱了抱拳,本想来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之类的。 结果瞧见那人一脸憨傻,于是没了兴致,只是丢下一句: “下次一起把你狼炖咯。” 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行去。 只听烈天金在身后嚷道:“你别乱说话,它听得懂,我怕它以后见你一次咬你一次。” …… …… 离开山凉州的长青不会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因为他觉得自己重生并不是上天给予的机会,而是某种碰巧,必然是有一个明王教高手无意中发现了自己,又出于某种原因传授了自己一身功法,那么既然如此,自己就应该好好珍惜所有的机会,所有的浪费都是可耻的。 毕竟自己并不希望某一天,突然变成一个天天抓人吸取内力生机的绝世魔头,所以北地之行对他来说,应该是今生最重要的一次考验。 而他首先遇到的考验就是要穿过北幽山凉州的天穹荒原。 天穹荒原,已经是北幽最北,这里的天空很矮,一望无际的褐色荒地,给人一种生命绝迹的感觉。 因为远离城镇,到了这座荒原以后,便代表着,长青将很长时间远离人烟,一切都将靠自己,至于前路茫茫,则交给上天,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以后,长青不禁在思考,上天是否偶尔也希望自己活着的问题。 可当他踏入荒原的那一刻,灰暗的天空,与不断汇聚的雷云似乎在说明着什么。 但他还是毅然迈向了前方,因为他从没有做错什么,他觉得上天欠了自己一些好运,欠了,就得给我,不是么。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六章 北行路上的山匪 山凉州最北的一条官道上,一对衣着褴褛的爷孙缓缓走着,几只秋雁在天空上打了两个转。 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女孩指着天上的秋雁惊喜地叫个不停,爷爷有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脸蛋,此处官道离天穹荒原已经不远,没有人知道这对形同乞丐的爷孙为什么要去荒原。 爷爷有些警惕地向身后官道瞄了一眼,一个穿着北幽常服挎着黑剑的英俊少年在后面远远地走着,或许只是同路吧,那个少年想来并不是什么坏人,可越远离州城,北幽朝廷的规矩就越不管用,谁知道人心在这种地方会是个什么样子。 爷爷叹了一口气,不禁感叹,北幽今年的秋天实在是太妖了一些。 …… 前方的官道两侧有一片矮矮的山坡,山势不高,但是因为远离了山凉州地界,官府懒得管辖,时日渐久后,此处聚集了一群悍匪。 正值正午,秋日的阳光温暖和煦,落在人的脸上,有一种少女的小手轻轻拂面的感觉。 满脸刀疤的于强深深打了一个哈欠,他蹲在土坡上,旁边有棵半人高的小针叶木,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兄弟,大多无精打采地或蹲或躺在泥草地上。 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 “你……你们就不能精神点,这个熊样子谁会怕我们。” 离于强不远有个独眼壮汉,手里捏着把小刀,削着一截树枝,他咧了咧嘴嚷道: “强哥,咱们这条道,不知多久没人来了,十里八乡的,谁不知咱们在这条阳关道讨生活,再说了,这边再过去就是荒原,鬼才会去那鬼地方。” 横七竖八的一群汉子顿时哄笑起来。 于强一个翻身爬了起来,蹿到独眼汉子身边作势就是一脚,不过自家兄弟,闹归闹他根本没用上劲。 那汉子也不躲,甚至故意撅起屁股,任由于强一脚踹在屁股蛋上。 他故意学着姑娘家哎哟一声。 幽怨地道: “强哥踢人家……” 场间这帮兄弟顿时笑的更大声,于强听独眼汉子的妩媚声音,顿时心里一阵恶心,骂骂咧咧地找了一处干净地坐下。 才坐下,便看见负责盯梢的小饿狼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于强心里一惊,冲上前去,一把拽住这个年纪不大,黝黑精干的少年郎,问道: “怎么了,官兵终于来了?” “多少人?是山凉的驻军还是朝廷专门派来的剿匪队?” 少年郎跑的急,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 这会终于缓过神,看着大当家的这幅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才笑道: “不是啊,强哥,有肥羊,还有姑娘。” 于强一听,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小饿狼脸上,笑骂道: “那你一副逃命的样子做什么,好像后边有几百个官兵追你似的。” 外号小饿狼的少年腼腆地抚了抚脸,嘟囔道: “那不是个把月没遇到肥羊了么,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激动的不是。” 于强使劲捏了捏这小子脸上的二两肉,转身冲那些正缓缓爬起身子的兄弟嚷道: “今日开荤咯!” …… …… 离那条阳关道尚有些距离,此处长着一棵古树,古树上的树皮仿佛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铠甲,厚实,却有无数裂纹。 树下,老人解下腰间的羊皮水壶,喂着孙女喝水。 女孩的嘴唇干裂,翘起的干皮仿佛后边的古树树皮一般,女孩低头喝着水,小心翼翼不漏下一滴,可她并没有注意到,爷爷的嘴唇更干,干皮更厚。 老人握着水壶的手因为疲惫与虚弱还有些颤抖,他们是第一次离开山凉州,到这么远的地方,可像他们这样的大逆之人,不逃,迟早是死路而已。 突然老人神情紧张了起来,女孩察觉到爷爷细微的变化,抬头向一旁望去,原来是那个拿剑的人也来到了树下,女孩毕竟孩子心性, 好奇地看着这个算是同行了一路的人。 这个人皮肤很白,样子很好看,女孩没读过什么书,心里面没有太多赞美之词,左右不过是真白,真好看之类的浅白想法。 但是她爷爷想的就多了些,荒郊野外,他一个老人带着孙女逃难,一旦遇上歹人,自己无非一条老命,可孙女是个女娃娃,要是…… 树下之人自然是一路北上的长青,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这对爷孙会有这么多心理反应,此时他正用手感受着揣在兜里的那把墨绿小剑。 自从那夜被这小剑伤的不轻以后,长青便对这种诡异的飞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问题是这几日,他天天揣着这把墨绿小剑,也没摸索出个所以然来,此时他的指腹来回在这柄左右不过九寸的小巧剑脊上来回游弋,仿佛这不是一柄剑而是二八年华的青涩女子。 感受到投向自己的目光,长青这才缓缓抬头,对上一双再过几年便会婉转勾人的年轻眸子,那是扎着一对马尾的年轻女孩,约摸十二三岁。 长青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继续感受着怀中的墨绿小剑,突然觉得口中略微有些干渴,顺手便解下腰间葫芦。 抬手便倒,没有想象中的甘甜清凉,葫芦空空如也。 他这才想起来,早在几里路前,便已喝干了水。 他微微蹙起了眉。 这时那女孩的爷爷突然收回了羊皮袋,在女孩诧异的目光里,将水袋递给了长青。 长青微微怔了怔,看了看那老人干裂的嘴唇,微微笑了笑道: “我没事,谢过老人家。” 老人再次示意,长青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老人只得收回了羊皮袋,悻悻然拉着女孩往阳关道走去。 长青依然坐在树下,取出那柄“盛夏”小剑,对着阳光看着剑上古朴的花纹微微怔神。 …… …… “爷爷啊,我们的水已经不多了,也不知道,到了荒原,能不能找到水,你怎么就随便给一个路人呢。” 爷爷一只手拉着孙女,解释道: “爷爷是觉得,不会有普通人在这里没事溜达,能出现在这的要么是坏人,要么就是很厉害的人。” 喝过水的女孩心情好了许多,眨巴眨巴着一双眸子问道: “那他是坏人,还是厉害的人?” 老人微微一笑,他干裂的双唇实在笑不出什么声音,心里嘀咕道: “要么他是看不上这点水,想要的更多,要么是我想多了,所以我才拉着你这丫头赶紧走呀。” 爷孙二人不知不觉一脚踏在了阳关道上,惊动了那些躲在暗处的人。 首先已经月余没有生意的一众“悍匪”表现的有些激动,大当家于强是窜出来的,仿佛一只饿了许多天的野狼,终于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白兔。 虽然知道这种兔子没有几两肉,就算咬到嘴里也只是吃了个寂寞,但是,总比画饼充饥要好。 但是俗话说的好,一狼更比一狼饿,一山更比一山高,于强是窜着出来。 小饿狼是冲着出来,结果被石子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独眼汉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众歪七扭八的悍匪就那么在阳关道上一字排开。 这些“悍匪”个个衣衫褴褛,除了于强有一把卖相不错的九环大刀以外,其余有拿棍棒的,有拎着铁铲的,还有几人拿着砍柴的柴刀。 一个个眼冒绿光的盯着那对爷孙。 于强毕竟是大当家,入行最久,最会耍道上的规矩,只见他一手九环大刀舞了个虎虎生风,哐当一声拄刀在地,深吸一口气,喝道: “此地乃我兄弟开,此树此花皆如是,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老人见此情形,两腿一软,整日的疲惫加上心中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险些昏死过去。 他头贴在坚硬的泥土上,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 女孩见爷爷如此,顿时有些急了,便冲到爷爷身前,怒道: “你们这些大人,欺负老人小孩算什么本事,要杀就杀好了……” 女孩刚撩下两句狠话,便被他爷爷一把拽住扯到地上半跪在地,她从没有见爷爷这么凶过,顿时眼中泪水便涌了出来。 对面一众悍匪见了,脸上多少都有些火辣,北地男儿多少有些血性,于强当年落草为寇,背后多少是无奈使然,后来心里也有劫富济贫的想法,只是随着年纪大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跟着淡了,可有些东西淡了不代表消失了,此时被半大的女孩如此一激,心中的那点东西顿时涌了出来。 其实他们这一帮悍匪之所以混的如此下场,只敢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界混日子,实在是因为混不下去了。 毕竟有哪家山匪不祸害他人性命,抢财只抢七分留三分的,似他们这样坏规矩的山匪自然被其他同行排挤,个中辛酸于强心里清楚。 今日见肥羊只是一对衣衫褴褛的爷孙,本就没有抱什么想法,无非是觉得一众兄弟颓废的太久,总得拉出去溜溜才行,好马还得常溜呢不是。 于强身旁的独眼捅了捅当家的,示意于强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小饿狼也冷静下来了,看着那对爷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办错了什么事。 突然一众悍匪眼前一亮,只见一个挎着黑剑的年轻人缓缓绕过众人,眼看便要走远了。 于强心想,正好不知道怎么下台呢,你倒好,送上门的台阶让我踩,行吧,就抢你吧,找个借口放了那对哭哭啼啼的爷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于是出声嚷道: “那边那个小子,对,就你,看什么看,过来。”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七章 北行路上救人杀人 长青原本只是想做个无辜路过的普通人,因此眼见那拦路打劫的情形,却并不愿意为此耽误自己的行程,可是凡事总有例外,这种例外就像戏书里那种主人公,无论走到哪里,好的坏的总会被他碰上,长青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人生是一个主人公,如果是的话,那么作者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于是当那拦路匪徒叫他停下时,他略微停下脚步,浓眉蹙成了一座山。 但他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 长青对于行侠仗义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抵触,可也谈不上有多喜欢,他从拿剑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一些年轻人那种仗剑扫不平的宏伟理想,起初,对他来说,手中剑,是为了一个人而舞。 而现在,他的剑更多的是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能在这个世界活的更久,走的更远,有时候自己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能让对方听得进去自己说的话,就够了。 而这次长青从拔剑到出剑再到收剑并没有花很久的时间。 望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匪头于强,长青没好气的说道: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的......” 于强的脸上隆起一个硕大的肿块,因此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大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长青看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山匪,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似乎并不是真实意义上的坏人,所以他刚刚留手并未伤他们性命。 此时他突然想到一事,便走上前,从于强的腰间取走了水囊与一袋肉干。 随着长青这一动作,十来个匪徒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主动解下腰间的水囊与随身带的干粮,献媚似的递给长青。 看的远处一对爷孙瞠目结舌。 长青随手取了几个水囊与装着干粮的布袋,抬头示意为首的于强可以带人走了。 一众山匪来时气势汹汹好似饿了几个月的汉子见到了丰韵的妇人,走时个个垂头丧气好似脱了裤子发现某些东西不行了似的。 待这些人离去,长青这才转身将两个水袋与一袋干粮丢给那老人。 老人接过东西,也不客气,痛痛快快原地灌了大半贷水,一双浑浊的眼睛这才有了些神采。 然后又从袋里掏出块干硬的馍馍,递给孙女,这才缓缓走到长青身前,抬手作揖道: “感谢侠士出手相助,今日若不是侠士,老夫命丢了事小,那孩子落入虎口,我真不知,到了泉下怎么跟她父母交代。” 长青看了看这个曾经向自己赠水的老人,倒不是说因为那点送水之情才出手相助,因为以长青如今不再是出生牛犊的眼力看来,这伙山匪估计不会把这对爷孙怎么样。 长青笑了笑道: “老人家这是要带孩子去哪。” 老人擦了擦满头汗水,汗水混着脸上的灰尘,令他的衣袖更黑了。 他转身冲两小辫的孙女招了招手,小姑娘两手拽着衣角,缓缓走了过来。 老人介绍道: “老夫北麓州季有夫,这是我孙女季月蓉,此番举家落难,这才铤而走险,想要去那荒原躲避仇家。” 长青点了点头,落难?仇家?长青总觉得这人所说不尽不实。 但是在外行走,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妥。 “你们要去荒原?可知那里并不适合普通人的生存。” 季有夫点了点头,看了看尚且年幼的孙女季有蓉,面露难色地道: “我也知道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可是不走的话,唉,难啊。” “不说老夫的糊涂事了,倒是公子要去何方,这前方已无城寨啊。” 长青微微一笑道,“我准备去北方。” 老人疑惑地道: “我北幽已是最北之地,少侠要去北方,这......” 长青笑了笑将从山匪手中夺来的水与食物挂在腰间,便准备继续北上。只是他眼角余光瞥见季有蓉似乎有话要说,小女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在斟酌着那道嘴边的语言,长青索性转身望着她,只是如此一来,女孩黝黑的脸上涂上了一抹粉红朝霞。 季有夫察觉孙女异样,笑了笑拍了拍女孩后背,她这才鼓起勇气,伸出一只小拳头。 长青疑惑地看着她,女孩的五指仿佛骤然盛放的昙花。 那是一块褐色的黑糖块,估计是女孩揣在手里太久,糖块稍稍有些融化,随着手指打开的瞬间,拉出了几根糖丝,女孩脸更红了。 半融的黑糖在淡淡的阳光下闪烁着些许光泽。 而半融的黑糖当然比不上那沧州名铺的橘子糖。 黝黑的女孩也比不上一袭粉衣的小师妹。 但是显然这黑糖要更接地气一些,毕竟这枚黑糖或许是这个孩子身上最珍贵之物。 长青温和地笑了笑,接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辫。 女孩将头埋的更低了。 …… 远处响起了阵阵马蹄之声,一种沉重而铿锵的声音仿佛铜锤落在鼓布上,带着骑军特有的韵律,从这种韵律中可以听出军纪森严与铁血肃杀,其实早在那棵无名老树下,长青便听到了这极富有节奏的响声,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这队骑兵是冲谁而来,不知道所以不关心,后来他接了一碗水,再后来他没有去接那颗糖,但是心领了比什么都重要。 长青突然开口道: “老人家,如果愿意的话,你们随我同行一段路吧,荒原毕竟危险。” 长青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老人原本面露喜色,可越来越近的骑军队伍终究是来的太快,快到老人来不及做出回答,便发现了那队骑兵。 他面色刷的便白了,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道: “实不相瞒,那些骑军皆是冲我爷孙二人而来,个中原因,此时难以一一道来。可老夫知道少侠是好人,因此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少侠可以带走老夫孙女,老夫今日死而无憾了。” 季月蓉紧紧揣着爷爷的手,只顾着摇头,老人却甩开了孙女的手,漆黑的长衫挂满了破洞,他一步步向前,迎着风沙,迎着那虎狼骑军,朗声道: “老夫一生教书育人,自认桃李无数,虽然幽地的百姓对圣贤诗文并不如何在意,老夫的那些桃李大多是只学了姓名的屠夫贩夫,可老夫我到底是个读书人,男儿膝下有黄金,今天老夫已经没有风骨的跪过一次了,不愿也不想再跪第二次。少侠快走,我自会拖延片刻。” 远处的骑军已经到了近处,长青缓缓走到老人身边,笑道: “季先生既然是读书人,那么便更应该活下去,多教些人识字总是好的。” 长青话音刚落,不等老人开口,人已向那些骑军迎面走去。 …… 山凉州的虎贲营,北幽骑军的老字营,军纪森严严谨,领头一骑年岁不过三十出头,是虎贲营的一员都尉,当日虎贲营接到密令时,他也在场,老校尉那天面沉似水,亲手打杀了三员都尉,因为他们都参与了那件事,或暗中提供方便,或明里来往走动,而山凉虎贲营得到的消息是星夜赶往邻州北麓州,将乱党一网打尽,年轻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乱党怎么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连远在山凉州的他们都会被渗透,于是虎贲营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对那些乱党牵连的人下手毫无怜悯。 可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比如这个季有夫,便是他在那个藩王落魄为庶民时提供相助,甚至在他的私塾里任用那个藩王当教书先生,全天下都不敢做的事,你做了,全天下都不该做的事,也是你做了,便是你帮助那个藩王在最困难的时候活了下去,这才有今年秋天的一切。 所以当他见长青迎着骑兵而来,自然将长青归为乱党一类。 长期的配合不需要主将多言,左右两侧各分出四骑,气势沉稳地一夹马腹,加速出阵,冲向长青,这些长期刻苦训练的骑军每一个动作都配合的恰到好处,激烈奔跑的北幽大马,结实的肌肉富有韵律的仿佛湖面的波纹,深棕色的鬃毛被风紧紧按在马背上。 最前方的两骑率先出刀,这种用作骑军马上劈砍的长刀叫满月,意思是北幽的长刀在夜空下能挥出大大的刀芒,形似满月而得名, 两柄长刀分左右两侧大开大合地劈下,靠着胯下骏马的冲击力,两名骑卒都有信心在刀锋接触的那一刹那,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白面小子必定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碎肉。 原本缓步向前的长青气机自脚下喷涌而出,地上骤然出现一个大坑,身体在这巨大的推力之下,从两刀之间的缝隙中灵巧的穿入,身体在半空中猛然一拧,腰间长剑仿佛一道漆黑的墨蛇,猛然刺入左边骑卒腹部,身体借力撞向身后那骑士,身形硕大的北幽大马四蹄腾空,腾空之时身体犹然试图向前奔驰,只是空气是不会给他提供任何助力的。 于是巨大的马匹带着马山之人向后翻滚数圈,庞大的马身将马上的骑卒碾压成了一堆碎末。 那只被长青捅伤的马匹在向前迈出数米后软倒在地,马上的骑卒,迅速腾出,连滚数圈,卸去力道后,丢掉骑刀满月,拔出腰间弯刀,一个箭步冲向长青。 长青落地后,再次腾空而起躲过后面接踵而至的两骑,手腕搭住其中一骑的长刀刀柄,将马上骑卒拽下马背,待那骑卒落马后,刺龙剑落地补上一剑夺去性命。 而那失去战马的骑卒持着弯刀冲到近前时,长青一剑激起千层浪,以剑气将那骑卒搅的血肉模糊。 剩下一骑并未就此退去,看着同僚的死,反而激起了自身血性,一夹马腹倒转而回,再次冲刺。 长青抖了抖剑上的血花,身体前冲,迎向那一骑,轰然巨响中,长青一剑挡开长刀,接着以极为霸道的方式左手一拳轰击在马颈上,按理一匹北幽大马全力冲刺之下,寻常的地境高手都会选择暂避锋芒,而不会选择以力相抗。 但是他在这样的威胁下,依然选择使出一记黄拳,马颈迅速下凹,狂暴的气力,令四周的血肉迸体而出,四散飞溅。 落地的骑卒,重重摔倒在地,清脆的碎裂声从他的脖颈之间传出,长青缓缓走过去,在他痛苦的目光中,剑锋划过脖颈。 做完这一切,长青缓缓转身,看着那队剩下十五人的骑军。 阳关道上,一时间针落可闻。 季有夫已经将季月蓉拉进了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殊不知同样被眼前一幕震撼的季有夫双手微微颤抖,指缝之间,一双灵动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手握黑剑的年轻男子,眼神中有一种狂热的东西在酝酿。 ....... 那为首的都尉缓缓吐出一口气,放下脸上的面罩,长青看到一个沉稳的面孔,只是显得过于冷峻,那人缓缓开口道: “我承认你是一个强大的武者,不知你出自哪个宗门,这些我并不在乎,但是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会选择站在乱党一边,但是我要警告你,前面只有寸草不生的天穹荒原,你们去那里 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你们现在投降,那两个乱党我不好说,但是你,年轻人,北幽军中十分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长青微微有些错愕,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你居然原地做起了交易,长青摇了摇头,笑着道: “我选择进荒原,而且我会一路向北。” 那名骑卒惋惜地摇了摇头道: “我可以放你们进荒原,你们只会死在那里,如果你们在那里活不下去折返北幽,届时我山凉州虎贲营必定会在你们踏上山凉地界时割去你们的头颅。” 那骑军说完话,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等着。 长青缓缓收剑,走到那爷孙面前,轻轻道了声走了。 这才回神的两人,木讷地跟在长青身后,三人缓缓向北而去。 虎贲营这边,有一骑卒愤愤不平地道: “将军,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我们可是死了四个兄弟。” 那都尉一扬马鞭,森冷地道: “那人武艺奇高,若是力敌,只怕我们折损过重,更何况,他们绝对活不过天穹荒原,就算他们侥幸存活下来,也绝对无法活着走出北幽,这样一来,他们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八章 我必将横剑前行 白雪皑皑的极北未知之地某处,一座座雪峰拔地而起,这里的雪花比北幽深冬的大雪更大,更冷。 在这样的世界里,普通人哪怕待上片刻也会因为极致的寒冷而失去生命,若是侥幸活下来,也会因阳光与白色雪花之间的某种折射而闪瞎眼睛。 在这里,一座远高于其他雪峰的奇特山峰峰顶,却意外地有一片充满绿意的世界,一棵棵南方特有的唐桂树盛开着一朵朵桂花,若是让南方的那些酒客看见,一定给采下来酿成最香甜的桂花酒。 唐桂树边长着一株株南诏特有的深红牡丹,娇艳欲滴的花色令人心神陶醉。 便在这不该存在的花草之间,有一女子独坐牡丹与桂花之间。 她的两鬓如雪般银白,满头青丝亦如雪花冰晶。 她缓缓睁开一双清澈的眸子。 望着重重雪峰之间的一个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小青青啊,不知我何时才能出关啊,师傅说我要何时站稳天境,再往前跨出个二三步才能出去,可师傅一大把年纪了,不也就跨了个小半步么,破天啊,这种千万年来没有人做得到的事情, 为何一定让我来做呢,听说中原有山楂糕,有桂花酿,听说离咱们这最近的北幽国有那美味的木炭烤肉,而且中原有吟诗作对的貌美男人,我倒好,一辈子都没出过这冰原,什么也没吃过,什么也没见过。 现在连小青青都见不到。” 女孩身高不过半棵唐桂,女孩声音清澈如同一条小溪流淌。 女孩正在抱怨,周身玄妙的气机时起时伏,带动着地上的无数破碎桂花,围绕着她不断转圈。 “心绪不宁,便如漫天大雪被狂风激荡,虽说好看,可最是凶险,那些雪花与雪花之间的无端碰撞,便是你此时体内气机的冲突,我让你闭关,便是让你静心,若你无法静心,留你在这又有何用,你既生而玄冰之体,若不在这极北之地,你只会慢慢泯然众人,如何有如今一步天境,步步攀天的大气运。” 这道声音恍若天上来,声音中自带飘渺之意,宛如仙人。 女孩闻言顿时一囧,破天荒地乖乖起身,对着雪峰之上的一团凝聚不散的云雾缓缓拜倒: “师傅教训的是。” 对那云雾行完礼后,女孩乖乖坐回树下。 只是她背朝天上的云彩后,憨憨地吐了吐舌头。 雪峰之上的云雾之中,层层叠叠的云雾深处,一名女子斜斜地靠在一片云上,她的长发长过腰身,她的长衫白过天上的白云,一双长袖随风飘向远边。 只是此刻她嘴角挂满了笑意,为她的一身仙气平添了一抹人间的意味。 ...... ...... 这里的日落很早,早到刚刚褪去正午的火辣不久,行走在荒原中的三人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便被突如其来的黑夜笼罩。 季有夫年岁较大,本就剩余不多的体力早已在初入荒原时耗尽,此时他直接躺坐在地,眼眶凹陷,面泛青色,呆滞着望着远处几只灰狼,笑着冲长青道: “长青小子,这些灰皮狗真是怎么杀也杀不完,以前在北幽山凉州那个地方,也有这种灰狼,不过那里的灰狼个头大,但却没这里的凶狠啊。” 长青皮肤依然白皙,好在特殊的体质令他的身体,对荒原白日的炎热与夜间的极寒有着一定的免疫,但是终究无法完全隔绝滚滚的热流与夜间极度的森冷。 这些天下来,多少变的有些躁郁。 随手一剑将一只扑到近前的灰狼劈去了头颅,剩下的几只迅速散开,但是并非四散而逃,而是吊在远处,等待时机,比如等待年迈的季有夫耗尽体力。 长青有些佩服这种生物的韧性,抬头看了看只余下一丝光晕的天空,心中生出几许烦闷,神秘人给他的功夫不能为他平心静气,反而会激发他心中的戾气,相反曾经在剑府学过的“剑息”之法更能平心静气,这种意在令用剑之人保持剑心清明的内功心法本就是剑府的底蕴所在,但又并不是真正的内力修炼法门,而是作为内力法门的辅助存在。 长青转身看了看季月蓉,自从前几天长青给了她一把从战死的虎贲营骑卒身上取下的幽凉弯刀,又教给她雨林部族的呼吸法后,这个孩子这两天便一直抱着弯刀,并时不时练习呼吸法,如今已经算是摸到了呼吸法的门槛。 起初老人对长青的做法抱有一些质疑,在之后的一次与灰狼的遭遇战中,长青无暇顾及他们两人,一只灰狼从后迂回险些要了这对爷孙的命,季月蓉慌乱之间用出了呼吸法,瞬间提起的力量令她拔刀捅死了那头恶狼,之后老人便对长青的做法没有了异议。 长青指了指一头狼尸,女孩便迅速跑了过去,拔出弯刀,娴熟地拨着兽皮,切着兽肉,兽皮可以保暖,兽肉可以果腹,可以说每一次遭遇狼群,也是一种祸兮福所依吧。 “您是不是依然觉得我的做法不对。” 长青收回目光,转身冲身边的老人说道。 季有夫摇了摇头道: “是不对,放在任何一个地方我都觉得不对,她毕竟是孩子,但是在这里,我觉得再对不过了。” 躺坐在地上的季有夫随意地冲长青拱手抱拳,长青点头示意,老夫子也不在意。 “天又黑了。” 长青点了点头,这里最可怕的不是狼群,而是黑夜。 ...... ...... 季有夫身上披着四五层毛皮,却依然被骤降的温度冻的嘴唇发紫,浑身颤抖,季月蓉同样披着厚厚的毛皮,这些从土狼身上剥下来的毛皮通过火堆的炙烤,虽然没了水汽,可一股血肉的腥臭味是怎么也去不掉的,可女孩在第一次批上狼皮时便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长青递给她一块烤熟的狼肉,女孩伸手接过后,放到了爷爷怀里。 “你们想在荒原找一处可以隐居的地方,我觉得不可行。” 长青一边咬着狼肉一边说道。 季有夫感受着嘴里温烫的狼肉,精神稍微好了一些,闻言微微点头道: “可北幽那边,也回不去了。” 长青点了点头道: “所以我的建议是,你们穿过荒原,先入西凉,再通过西凉进入三角城。” 季有夫接着说道: “三角城?就是那个三不管地带?可我听说那里都是恶人啊。” 长青笑了笑道: “有些地方不亲眼去看看,是不准确的,三角城是最讲规矩的地方,我曾在那里呆过,也认识一些朋友,你们若是去那里,得一份安居乐业并不难。” 老人沉思良久,看了看自己的孙女,望着长青道: “所以你教月蓉功夫,给她武器,就是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 长青看着老人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女孩偏头看着长青,紧了紧手里的弯刀。 这晚,长青教了少女很多,如果到了三角城,让她去找一个叫映月的女人,或者去一间当铺,这所有的细节,他都只和女孩说,只对女孩交代。 清晨时,女孩强忍着泪水远远地冲长青深深鞠了一躬。 微风中,季有夫最后一次冲长青拱手,长青还了一礼。 前路漫漫,长青无法陪他们一起,做到这一步,于情于理已是仁至义尽,甚至对那女孩来说已是大恩。 可是长青知道,如果自己可以护送他们去,他们能轻松很多,或许季老夫子不会死在路上,或者女孩不会在西凉被那些蛮人抓走,可是这一切的可能性终究是别人的人生,他已经给了那女孩一把刀和挥刀的力气,其他的便交予命运二字。 虽然长青自己的命运向来不好。 因此他只能一路北上。 ...... ...... 一路北上的长青踩在坚硬如石的土壤上,这种特殊的土壤中奇怪的含有大量水分,每天夜里这些土壤会被冻成冰块,到了正午又会被灼热的阳光融成泥泞。 这也是之前带着那爷孙两人时,一行人走的特别缓慢的原因,此时长青与他们分开,自然要快上许多。 脚尖点在前方的一块青石上,气机微微激荡,长青便落在前方几丈远的一块褐色的巨石上,眯着眼睛看了看越来越暗沉的天空。 ...... 几天后,狼群渐渐变少,天空的夜间越来越寒冷,路上偶尔会出现的针叶灌木是彻底失去了踪影。 天空渐渐挥洒着小雪,之后小雪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 整个世界正在渐渐便白。 当长青一脚踏入一堆雪白的柔软雪地时,感受着天地间的寒冷意味。 他知道自己终于到了极北冰原,这个世界的未知之地之一。 随时翻开一卷黄色的书册,看着上面简单的几行文字,寥寥数句话中,讲述这个雪白的世界。 “冰原下暗藏着湍急的暗河,其间的诡异之物甚多,相传有雪妖出没,有蛟龙纵横,非人力所能及.....” 合上这卷来自黑鸦当铺的关于极北冰原的信息,长青缓缓抽出腰间长剑。 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向前的脚印。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七十九章 与风雪斗其乐无穷 长青随手抓起面前一座矮小雪峰上的积雪吞下,如细小刀锋般的雪花在口中融化,变成冰凉的液体,他的北幽短褂已经满是血污与破损。 方才那几只冰原狼远比荒原上的灰狼凶狠地多,厚实的毛皮远不是灰狼可以比拟的,即便是出自杜家剑炉的长剑在划过狼皮时,都能感受到沉重的阻尼感,就仿佛一剑劈在光滑非常的皮甲上。 突然长青神色微动,脚下厚实的冰原骤然破碎,一只有着八枚触须的雪怪窜了出来。 雪花飞洒,冰晶四散。 长青横剑挡下迎面刺来的几枚触须,长剑上竟是迸发出一连串火花,巨大的力量令他双脚离地撞入身后的一座雪峰之中,雪峰塌陷的积雪瞬间淹没了痕迹。 片刻后,雪怪尚来不及洋洋得意时,一道黑影破峰而出,带起漫天风雪,洒下漫天剑影,剑气森然如浪,雪怪的触须有八根,剑气不止八道,于是触须破碎成无数段,它那布满毛皮,如同一个毛茸茸的羊皮球的本体,更是被剁成了碎块。 长青走近以后,看着那丝毫没有一丝热气流出的古怪尸体,随时甩去剑尖上蓝色的血液,他微微蹙眉,茫茫冰原,毫无方向,放眼四顾全是大雪,此时此景,长青只想放声吟诗。 冰原啊,全是雪 原下啊,全是鬼。 可无论如何他只有向前这一条路。 将漆黑长剑抗在肩上,他咧了咧嘴,嚷道: “此地是我家,不怕死的东西尽管来。” ...... ...... 一开始踏上冰原的人或许会被这雪国美景所惊叹,忍不住生出一番波澜壮阔的诗情,可无论是雪景也好,还是吃食也罢,如果让你看半旬的雪景吃上月余的狼肉,你还会如开始那般豪情壮志吗。 半旬后,长青早已不负一开始的豪情壮志。 他随意躺在一处雪峰之上,一身短卦早已碎成了布条,于是他穿上了一件自制冰原狼毛裘,他没有针线,细微处便用短卦上的布条打结连接。 此时他望着自己随意堆成的小雪人。 笑着道: “媳妇啊,不知道有没有人说,你又白又俊,今后肯定好生养。” 一阵风过,两个雪球叠成的雪人被风吹落了下来。 他随手按住那滚落下来的雪人头,笑着看着雪人模糊的五官。 “你知不知道你像谁,以前在凉州有个姑娘嚷着要杀我,她啊,和你一般冷冰冰的,不过嘛,长的没你白。” 说完他又把雪人按了回去,突然觉得雪人媳妇还有些不美的地方,于是随手抓了两团雪,按在雪人胸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更像了。” 在这冰天雪地的荒芜之地,长青怀恋起了那个觊觎自己肉体的红狐儿,怀恋起那个要杀自己的林子清,还有那个眼神浩瀚如星河的女官,三角城的映月,雨林的两姐妹,以及自己没有见过却对自己有恩的小尼姑。 无数天的独自一人在风雪中前行,令他的心中生出一丝迷茫,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是为了报父母之恩情,那么自己活着。之后呢,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小时候听过故事,大楚有一位痴人,亡国以后,带着自己的侍女四处奔走,见人便说自己是楚人,写下无数诗文,走了无数道路,所谓心中有所道,有所信,便是如此,他是真正喜欢大楚,或者真正喜欢大楚的精神,那么他的存在便是为大楚延续生命。 那么自己呢,自己真正喜欢,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少年郎总会为自己的未来而思考,长青也逃不过,不过按理这些想法不会来的那么快,可这冰天雪地,漫漫无归期,没由来令他想到了这些。 次日,他打碎雪人,挎上黑剑,继续向前而行。 不知道,便不去想,而是带着疑问,继续前行。 毕竟此时此刻他要先活下去。 穿过一处处雪丘,绕过一个个冰窟,躲过一群群冰原狼。 然而最终还是遇上了诡异之物。 那是一个硕大的雪人,长青楞神望着这个通体晶莹雪白的古怪雪人,说他是雪人,因为这个东西有一个尖尖的脑袋,仿佛一根冰锥,但是身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更有冰雪形成的胳膊和腿,在孤身行走了无数日子后,突然遇到这么个雪人,他没由来地觉得十分亲切,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奇特感觉。 虽然觉得这东西可能只是个冰雪组成的死物,长青依然开心地与对方攀谈起来。 “雪人兄弟,恩,不对,万一是姑娘呢,罢了,分不清,你别见怪,我也没有恶意,我在这里找一条蛟龙,你有没有见过。” 雪人兄弟依然呆滞地站在原地,长青心生失望。 “莫非是哪个和我一样的人,闲来无事做成的雪人,那么那个人手艺也太了不起了。” 遇上怀着崇敬的心情,走近雪人。 “这得多寂寞才能有这样的手艺” 想起自己做的粗劣雪人,不禁有些汗颜。 寒风吹起长青的两鬓,将他冰原狼毛皮做成的兽裘吹的猎猎作响。 长青出于好奇,准备摸一摸这这个雪人,指尖带着人类的体温轻轻点在雪人身上,一种刺骨的冰冷透过指尖传来。 长青迅速收回手指,望着手指上的冻伤,眼神微惘。 谁知雪人突然抬起双臂,向他挥出,若说气机感应,他自信不输于地境巅峰的高手,可雪人无声无息,如同死物,骤然发难之下,长青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胸口便迅速凹下去两处,人已飞到半空,结结实实摔在冰原上,他疼的脸色发青。 “见鬼了,真的是,这力道太大了些吧。” 急忙调转气机平复伤势,长青深吸一口气,呼吸法带来的力量感,配合气机的迸发,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许多来不及躲避的雪花被长青撞成了碎片。 而远处的雪人兄依然只是木讷地一动不动,长青全力灌注一剑,狠狠斩下,这一月以来全部火气,尽数发泄于这一剑之中。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雪人突然半蹲着身体,任由长青一剑斩在他身上,没有刺眼的火花,只有冰雪四溅,雪人的身上出现一条不深不浅的剑痕,之后便再难前进一步,他不断将气机涌入手中之剑,剑气吞吐,却只是令雪人的身体微微震颤。 令长青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刺龙剑剑刃与雪人接触之地,竞是被缓缓冻结,越来越多的细小冰晶缓缓爬上刺龙剑,冰晶每爬上一丝,长青灌注在刺龙剑内的气机便后撤一分,竞是有将此剑同化的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惊骇之下,长青双腿借力,猛蹬冰面,整个人飞速后撤,长剑震开那些冰晶,整个人连退十余丈。 接着右腿在后止住身形,气力再次流转,以腰带剑,用上全身力气,以当初在岛上以剑对黄老头时的经验,运剑,一剑在空中划出半圆,在雪人身上划出一大片划痕后,一剑千层浪,体内气机浪花翻腾,一浪接一浪,无数剑气砸在雪人身上,雪人连退数步,千层浪罢。 游子归!长剑脱手而出,点在那雪人如尖锥般的头颅上,雪人头颅被打的猛然向后仰。 一剑点中迅速回归,长青握剑,欺身而上,冲至近前,气机凝聚一点,骤然爆发,一剑情人杀,一道细如箭矢的剑气,以极快的速度轰击在那雪人兄口,雪人胸口顿时被炸出一个冰洞。 这一连串的剑势消耗了长青太多气力,他微微喘息,望着几丈外的雪人。 它正以十分诡异的姿势站立着,整个身体向后仰倒,以这种别捏不正常的姿势纹丝不动。 长青这次注意到,它的双脚竟是连接着冰原,此时冰原之下源源不断的流水不断向上游动,填补着那些剑痕与胸口的可怕洞窟。 雪人缓缓直立起身子,望着长青,明明雪人没有眼睛,但却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 再加上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心中寒意骤升。 长青两脚踏在雪地里,气机流转下沉,双脚原地借力,人已掠向远处,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大坑。 感受着周遭因快速前掠而迎面刺骨的寒风,他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不知为何依然十分明显。 落在一处宏伟的雪峰上,望着雪峰下的冰湖,那是在四周环伺的雪峰之中存在的一方大湖,淡淡的雾霭荡漾在湖面,这这种景象在冰原十分反常。 事出反常既为妖,他已经见过打不死的雪人,再来个湖妖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他没有冲到湖边痛饮湖水或者来个湖中戏水的想法。 只是往往事与愿违,当他注视着冰湖时,身侧的雪地上,雪花缓缓蠕动,最终组成一个雪人,而这个雪人直接一拳挥出,将观湖之神奇的长青直接拍到了湖里。 水花四溅,落水后的长青,因为不会游泳,身体直直沉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想到,雪人还有这一手。 此时湖里的长青正手舞足蹈试图在水中稳住身体。 体内气机随着胡乱翻腾而在水流中制造着无数汹涌。 最后他索性不再动弹,而是放松身体,任由水的浮力,将自己缓缓托举浮起,正在缓缓浮起的长青,看见水底两个巨大的灯笼迅速向自己靠近。 于是他再次在水中胡乱拍打翻腾。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章 天地有灵,化龙为尊 待那灯笼近了,长青渐渐看清,那是一个通体泛着幽幽绿意的庞大身躯,此时那身躯只是露了个头,谁知道后面是不是还有一大截,他本能地拼命向上划水,这时候他才知道作为一个旱鸭子,是如何的不明智,决定了逃出生天后一定要好好学学水中之术。 那巨大的生物上升的极快,好像水流根本无法阻止它哪怕一瞬。 眼看那灯笼一般的双眼已经近在咫尺,长青觉得如果下面这个水怪张开嘴巴,便能轻易地将自己吞下去,然后在第二天,把自己变成一坨水怪屎漂浮在这片美丽的雪中湖上,但是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 手中长剑剑气迸发,对着身下的巨大生物劈去,长剑在水中划开一个很好看的波纹,然后落在那生物的头上,手中传来巨大的反震告诉长青,他这一剑打中了。 但是他没有高兴,因为根本没有高兴的时间,便被顶出了水面,不得不说,这通体青绿之色的怪物速度真的很快,从他被顶住,到破开水面,不过瞬息之间。 被顶出水面的长青试图爬起来,脚下却十分滑腻,再被突然狂暴的寒风一吹,顿时站立不稳,好在身旁有一根柱子,那是一根通体金黄之色的柱子,他挣扎着,勉强靠在柱子上,这才定睛看脚下这只巨大的生物。 长青不知它究竟有多长,半空中向下回望,只见青绿色如同蟒蛇之躯,只是比起蟒蛇要大上无数倍。 青绿色的水怪仰头望着那站在峰顶的雪人,对于在它头顶的渺小人类,它似乎毫不在意,如灯笼般的双眼只是望着那通体雪白的雪人,似乎只是将长青当成依附在它身上的蚂蚁。 那雪人不似面对长青时的毫无生气,而是高高地扬起头颅,十分人性化的模样,似乎觉得这个青绿的水怪,在冒犯自己的威严。 长青静静地靠在那根柱子上,心神紧张,看来那雪人不是一般的雪怪,而这脚下的巨大水怪,似乎和雪人有什么不对付啊。 他顺手抚摸着巨大的金黄柱子,发现这金黄的柱子上有许多古怪的花纹,想起来北幽前,在那本《蛟龙志》上了解这世间天地灵物化龙的历史,世间万物,除了人类生而为灵长以外,若要开智慧,得证道果,那么化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而其中又以蛇类为翘楚,化龙最是容易。 以《蛟龙志》中文字所述之龙又与世间常理中的龙并非同一种说法,实则远古之前,天地尚未诞生人灵,远古大地,龙腾凤舞,麒麟朱雀等灵物皆可称之为龙,化龙只是一种说法,属于天地灵物的境界说法。 而对于传统意义上的龙,其形态以金色鳞甲,巨大的金黄龙角为化龙成功的标志。 冷静下来的长青,心情顿时激荡起来,莫非脚下的这只水怪,便是自己苦寻不获的蛟龙,蛟龙与真正的化龙之龙仅差一线,在如今人族大兴的时代,天地气数尽在人族,其他生灵想要化龙难上加难,因此长青此行所寻的药引,也只是一枚蛟龙鳞片而已,饶是如此,依旧难如登天。 即便是遍布天下的黑鸦,拥有着当世独一份的优秀情报,得知在极北之地曾有蛟龙出没,长青便是循着这一条消息而来,这本身也是孤注一掷的做法。 没有人知道极北之地的蛟龙是否还活着,也没有人知道极北之地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危机等着他,再者他难道还能指望着,自己能跑到蛟龙面前,笑着来一句,蛟龙兄,可否借我鳞片一用,待我神功大成,收你当坐骑? 然后蛟龙被自己的王者气息感染,乖乖交出龙鳞? 估计这种情节只有戏本子里才有,就算有,凉州的那些街头艺人都不好意思演吧。 呼啸的寒风刺骨,半空中的长青,感受格外明显,揉了揉脸颊,他有些颓然地道: “蛟龙兄,你真的是蛟龙兄吗,这样吧,一会你送我一枚鳞片如何。” 虽然他知道,这样跟近乎化龙的天地灵物说话,简直就是找死,可是他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刚刚在水中,对这龙头一剑也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连一丝划痕都不曾留下。 不过,幸运的是忙着与雪人对峙的蛟龙,暂时连将头上的蚂蚁摔下去的心情都没有,它的一双龙目森冷地望着那个雪人,雪人也以某种方式回望着蛟龙,因为雪人无目,说是望,也是有点匪夷所思了。 阵阵寒风从天而降,落在蛟龙四周的雪峰之上,当一阵阵寒风刮过每一座雪峰后,那座雪峰上便缓缓站起一个雪人。 寒风吹过一周后,十八座雪峰之上站着十八个雪人,每一个雪人和第一个雪人都长的一般无二。 长青站在龙首之上,心中惊讶这雪人还有这样的手段。 “莫非这雪人想屠龙?” 眼见雪人的挑衅,蛟龙青黄相间的眼眸十分人性化地闪过一丝恼怒,仿佛在它的眼中,雪人虽然强大,可也不过只是一只能烦人的苍蝇,苍蝇这种东西,多几只,它也丝毫没有觉得能将它怎么样。 就在蛟龙高傲愤怒时,长青心思急转时。 十八座雪峰上的雪人整整齐齐地向前迈了一步,又整整齐齐木讷地同时举起双臂,整齐的令人发指,按照长青这些年看街边戏的感觉就是,这十八个雪人简直比最会跳舞的旦角们还要整齐的多,十八个雪人,十八双雪手,天空便在此刻忽然一静。 那些飘荡的雪花突然停止了飘荡,那些呼啸的寒风突然不再呼啸,一枚枚雪花向那些雪人汇聚,在汇聚的途中又分裂出无数的雪花。 因此天空中又出现了神奇的一幕,漫天雪花飞向十八处地方,在飞舞的途中不断自我分裂。 然后在雪人的手中汇聚成一根根冰雪长矛。 十八雪人,十八长矛,隐隐呈现一种壮烈辽阔之感,看到这十八根长矛后,蛟龙的眼中,依然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凝重。 直到这些雪人们抬起长矛,以一个古怪的投掷姿势,遥遥指向蛟龙,十八雪人皆是如此,静止的寒风随着这一举动突然凌冽了起来,那些远处的雪花再次飞舞,开始填补这片失去所有雪花的空间。 一根根长矛突然产生了某种联系,一根长矛上迸发出一团雷霆,接着雪人身边的另一名雪人同样如此,随着一阵整齐的砰砰之声,十八雪人全部沐浴在了雷霆之中。 看的出这些雪人被雷霆笼罩后很痛苦,不时有雷电产生的火花在雪人身上留下一片片焦黑的痕迹。 但是雪人们依然不愿意停止自己的动作,开始遥遥锁定蛟龙。 蛟龙终于爆发出愤怒的龙吼,天地之间随着这声龙吼而微微震颤,冰原下无数游鱼四散而逃,千里之外的一群冰原狼匍匐在地表示臣服。 但是雪人不会服,十八雪人,十八长矛隐隐结成大阵。 长青脸色很白,在那些长矛裹着雷霆飞来的时候更白,因为气机的锁定,他还没有办法跳进湖里躲避,如果自己跳开,引动了气机,搞不好会牵引着这些长矛指向自己,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道理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于是握紧手中长剑,无数长矛飞天的画面十分惊人,带起滚滚雷霆更是惊人。 或者说,不止惊人还惊龙。 千钧一发之际,湖中的水探出无数水柱冲天而起。 一根又一根的雷矛被水柱击中,而在击中的一刹那,雷矛炸裂,轰然巨响,牵引水柱的气机溃散,水柱与雷矛同时消失。 水柱不可能密不透风,依然有七八根漏网之鱼向蛟龙飞来。 临近蛟龙时,龙目怒瞪,张嘴突出一道水柱,将临近的三根雷矛击溃。 但是爆炸余波险些令长青飞下龙首,他紧靠在金色的龙角上。 一根雷矛,穿过爆炸产生的云雾,直直冲向龙首。 或许是下意识的反应,长青手中长剑甩出,一招游子归,长剑点在雷矛之上,不待长青召回长剑,便被引发的爆炸轰的长剑倒飞而回。 余下依然有三根雷矛,落在蛟龙巨大的龙躯上,蓝色的火焰与如小蛇的雷电丝线以及恐怖的寒意,冲突的力量汇聚在一处爆发,蛟龙发出一声声怒吼,坚硬的龙鳞上原本青绿如同宝石的灵片,已经有许多焦黑,更有数枚略微翻起,虽不至于被打的脱落,但也算受伤了。 那些雪人见自己雷矛似乎见功不大,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事先便准备如此,十八个雪人齐齐地跳下雪峰,落在龙躯上。 蛟龙再次怒吼一声,长长的躯体冲天而起,不时有雪人掉落,长青紧紧地抱着龙角,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寒风,转身看着身后蜿蜒的龙身,心中无比震撼。 自己这是骑龙了? 只是青绿的龙躯上,攀附着十来个雪白的小点,这些雪人双脚双手,全部粘连在龙躯之上,不断释放的丝丝寒气令原本碧绿的龙鳞蒙上了一层冰晶,并且迅速蔓延,从一枚龙鳞到另一枚龙鳞。 这雪人竟是在试图同化蛟龙!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一章 我有一条小青龙 这一年 人族极少踏足的极北冰原上,有一少年骑龙过雪峰,蛟龙在天空盘旋不断,天地气力被搅的一团乱,青绿龙躯之上出现一片又一片雪白,那是一个又一个雪人在作怪,蛟龙是这片未知之地的霸主,可它却并非诞生在此地,因为它来自南方的一座山。 所以它是侵略者,雪人才是曾经的霸主,而今天,雪人终于有了击败它的可能性。 蛟龙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悍然冲天而起,十几个雪人抬头向天穹望去。 穹顶上雷云滚滚,电龙在阴云中不断闪耀。 雪人没有面孔,因此没人能看出它的表情,但是它们很愤怒,因为蛟龙竟然选择破境召唤天劫。 长青抱着龙角,看着天上的滚滚雷霆,蹙眉道: “好像要打雷了……” ...... 极北之地的某处雪峰之巅,那常年青绿簇拥的奇妙之地,整个极北的生灵应该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白色的世界会有这么抹不寻常的绿色,许多出于好奇的极北生灵试图靠近那个地方,最后都会被死亡打消所有的好奇。 青绿簇拥的山巅上,唐桂依然静静伸展着腰肢,散发迷人的芬芳,牡丹依然艳丽地仿佛穿着大红袍的姑娘。 只是原本盘膝而坐的女孩已经冲天而起,她满头银发四散而开,仿佛无数雪花在盛开,她双手凝拳,眼眸中透着深深的执着,当她冲到半空中,突然停下身子,就那么静静悬浮在山巅的上空。 接着吸气,凝神,双拳仿佛白色的玉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通透,最后她的双拳重重落在她身前的空间上。 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的响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令人牙齿发麻。 那是一个半圆形的球罩,笼罩着整个山巅,随着女孩的全力一击而变得摇摇欲坠,晃动的仿佛空中飞舞的鼻涕泡。 半空中,比女孩所在位置更高一些的地方,那朵常年不散的云雾之中,传出一道声音: “你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你只能在这里等待结果,即便你担心你的朋友,那又能如何,你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即使你去了,也只能干看着。” 女孩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尊师重道,倔强地道: “小青青她还小,绝对不会这时候召唤天劫,她一定是出事了。” 那片云雾微微颤抖,语气不以为然地道: “你朋友乃天地灵物,既已成蛟,化龙便是她生命的最高意义,从某种意义来说,与我等,属于同道,或许是她心中急切呢。” 女孩再次砸出一拳,此间结界,是她师傅所设,绝不是现在的她能轻易打破的。 她雪白晶莹的脸上满是急迫而产生的潮红,她扭头倔强地道: “小青青不是你这样的胆小鬼。” 云雾开始剧烈波动,里面的声音突然变的愤怒而威严: “你说什么。” 她再次倔强地说道: “师傅是胆小鬼,是个只想长生的胆小鬼!” ..... 沉默半响后的青翠山巅半空的云雾里落下一根玉箫,女孩被这根玉箫砸落在地,她却依然倔强地抿着嘴唇,一双眸子紧紧望着天空某处。 那里有一片又一片的阴云汇聚,带着某种寂灭之意。 渐渐的阴云仿佛一个漏斗,底部是粗大的青紫色光团。 仿佛有人用手拍了拍这巨大的漏斗,随着一阵晃动之后,巨大的雷电如同一道光柱,从天空狠狠砸下 ...... 不说天空那轮大如柱的巨大天雷,便是蛟龙身上攀爬着的十几个雪人就够蛟龙受的了,连带着长青也心如死灰,万丈高空坠下,他不觉得自己的身体能扛得住这种冲击,至于雪人的诡异寒气,连蛟龙都扛不住更何况自己。 此时再加上凑热闹的天雷。 绝了,他仰天望着那道天雷,心中没由来生出强烈的愤怒。 “你这是一次又一次把我逼上绝路,上一次我中剑不死,怎么,这次直接给我来个天打雷劈!” 天雷无言地落下,闪耀着夺目的白光,长青眯起了眼睛,抽出手中长剑,便欲跟那道雷来个鸡蛋碰石头,谁知龙首突然一阵摇晃,长青脚下一滑动,摔倒在龙首上。 之后长青只觉得天旋地转。 …… 如果此时有人抬头看向天空,便能看到一只青绿色的蛟龙在天空盘旋着身体,将自己千丈龙身卷成一团。 青紫色的光很快吞没了蛟龙,那些粘附在蛟龙上的雪人瞬间被蒸发,没有任何至寒之物,能在天雷之下存活片刻。 蛟龙的身躯已经十分接近真龙之身,可哪怕还差万分之一那也不是真龙,更无法只凭借身体与天雷硬撼。 青紫色的雷电闪耀着幽蓝色的光斑,原本悬浮于半空的蛟龙重重坠落在在了冰原上,瞬间,蛟龙身下的冰原消失,冰原下暗流汹涌的海水消失,四周较近的雪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可天空的那片阴云并没有放过蛟龙的意思。 雷鸣阵阵,天威森严,随着冰原的消失,产生了及其恐怖的塌陷,巨大的龙躯以及被龙躯缠绕着的长青,随着穷追不舍的天雷,一起坠入了冰原深处。 ...... 云散,雪出,阳光格外妖媚,那些飘舞在空中的雪花,仿佛一只只迎风而舞的奇特蝴蝶。 冰原各处,无数生物涌出洞穴,摇头晃脑,看着那片天空,和消失在天空的那道巨大身影。 无数冰原狼发出阵阵咆哮...... 毁灭往往代表着新生,野火过后的草原必将被春风唤醒,被砍断的树梢,必会探出无数新枝。 被天雷溶解的冰原消失的雪峰,在天雷消失的那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冰原之下除了昼夜不断流淌的海水,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溶洞,有些溶洞存在了千年,有些溶洞则刚刚诞生。 在这些刚刚诞生的奇怪溶洞内,那些支撑着整个溶洞的古怪石柱与晶莹如琉璃的石壁许多地方还冒着徐徐青烟,这是一个新生的溶洞,被天雷恐怖的温度溶化,又在北地的极寒中迅速凝固成一方天地。 溶洞空间极大,中间有潺潺流水,形成一条不过丈许宽的小溪,溪水中的那些石块不知是什么材质,在缓缓的水流中散发着奇异的光,光芒隐隐约约之中映照着周围的景象,一团漆黑的物体静静躺在溪边,随着微光的照耀,这团漆黑的东西开始蠕动,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对方,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溪水缓缓流淌其中不乏一些奇怪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那是一条小巧的鱼儿,当它跃出水面,期待新鲜的空气能让它一会游的更远。 谁知当它跃出水面后,便那么浮在半空,硕大的鱼目不断转动,显得有些无辜。 最终它被一只灰烬中伸出的小手紧紧握住,小手之后是一张灵动的面孔,这张面孔非常稚嫩,但是很好看,不是那种美的惊人,而是很有灵气的好看。 从她精致的鼻梁到锁骨之处,都能预见待她长大了,必定又是一个美若山泉与冰雪的女子。 这时候她只是紧紧盯着手里的鱼,看的出神。 接着她从漆黑的灰烬中站了起来,溪水里的宝石散发着微光,照耀着她同样散发着光芒的胴体。 她抖了抖左手握着的一件狼毛裘衣,随意地披在了身上,遮住了所有的春光,也遮住了她肩膀上的一块青绿色胎记,这件裘衣的连接处十分粗劣地用了一些布条,而且这件裘衣上还有许多黑色的烧灼痕迹....... 她迈起轻快的步子,右手提着那只可怜的小鱼,哼着古怪的曲调,不知要去哪里。 。。。。。。 长青扭了扭脖子,身体疼的仿佛裂开了一般,他的记忆在那样的冲击里变的混乱不堪。 当他终于睁开眼睛,入眼所及便是一个开阔的空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缓慢恢复,只是体内的气机不知为何流失了许多,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微凉的地上摸索,指腹传来的触感告诉自己,这里依然是那个寒冷的世界。 只是不知这里是何处,而那只蛟龙又去了哪里,莫非死在了天雷之中?而它卷缩起身体,正好将自己卷在了最中央,难道是有意为之? 带着这些疑问,长青摸索到一块突出的岩石,终于借力坐了起来。 他的身上依然有一些焦黑的痕迹,显然那只蛟龙并不能将天雷的威力全部抵挡,接着溶洞内散乱的奇异宝石散发着柔和光芒,长青发现了自己不远处的那柄长剑。 他咳嗽一声,身上有些凉,原来自己那件狼皮裘不知去了何处,好在当初在北幽买的这件短袴,虽然破损严重,但是总算令他不至于成了那衣不蔽体的野人。 因为这番境遇,他突然笑的有些大声,整个溶洞回荡着他有些萧索的声音。 “长青啊长青,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活着到北幽,活着到冰原,再拿着蛟龙鳞片活着回去,天真啊天真,早知如此还不如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天下那么多习武之人,每隔几天吸一个也不错啊,当时候还能当个采花贼,多潇洒啊。” 四周寂静,自然无人回应,以长青如今所剩不多的气机,不说如何走出这里,便是走了出去,面对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 无尽冰原狼,那么相信不用多久,自己就会变成东一块西一块的骸骨,最终沦为幼狼的玩具。 对于自己的悲惨未来,他仿佛看到了尽头,突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顺着眼前的微弱光华,他看到了一团焦黑的物件,因为离他不远,也就顺手够了过来。 打开后,竟是当初在山凉州进入荒原前买的几块糕饼,他不知道这些糕饼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只是包裹它们的黄油纸已经面目全非,但是这些糕饼似乎经过雷电余波的炙烤变的有些焦糊,既然这或许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餐,没理由不尝尝天雷烤饼的味道。 正当他准备将糕饼放入口中的时候,却意外地在眼前看到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此时正紧紧盯着长青手中的糕饼,她的眼睛分外明亮。 但她明亮的眼眸之中只有那两块半焦不糊的糕饼,长青本能地想去拔剑,可是重伤未愈的他不说根本没什么力气,便是有力气,他的剑也不在身边。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想着眼前这个女孩可能和雪人一样,是某种神奇的冰原生物,可能下一秒便会死在对方手里。 谁知对方一直盯着糕饼,时而皱眉,时而欣喜。 长青终于忍不住问道: “如果你想吃,你可以告诉我,我就会给你。” 他本能地仔细看了看这个女孩,毕竟他半躺着靠在岩壁上,这个女便趴在他身上盯着那块糕饼。 而且长青看到了一件很熟悉的东西,这个女孩穿着一件焦糊的狼毛裘衣。 通过上面链接处那些熟悉的布条,他看出,那就是自己的衣服,至于怎么变成了人家的,他觉得这个问题不是此时应该讨论的。 而且这个女孩看起来有些不正常,因为她的右手正死死地抓着一条小鱼,那条鱼的眼珠瞪的老大,嘴巴一张一合之间吗,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长青突然有些同情这个鱼儿的遭遇,并且想到自己或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觉得你可以换一个姿势,这个糕饼我也可以给你。” ....... 女孩只是盯着糕饼似乎并没有听懂长青在说什么。 于是他将糕饼往前一送,准备主动给这个孩子,谁知她竟直接伸出了舌头,晶莹的小舌舔了舔糕饼,一双大大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一口叼住糕饼,左手猛然地夺过糕饼,然后快速退到一旁,将两块糕饼贪婪地咽进肚子。 长青看着这个明显不太正常的孩子,这时候鼓着两腮,不知是吃的太急,噎住了喉咙,还是怎么。 眼看女孩涨红了脸,长青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撑着身体,缓缓走到女孩身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 望着躺在怀里酣睡的陌生女孩,长青微微蹙眉,从刚刚给她吃了糕饼,到给她拍后背顺气,长青都觉得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孩。 “这样的姑娘是怎么在这里活下去的呢,莫非她的父母也在这里生活?” 长青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他是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可模糊的记忆中,儿时曾有那么一个人,如此对自己。 他微微一笑,因为睡的深沉,女孩的右手松开了那条可怜的小鱼,小鱼落地,一起落地的还有一枚青翠如玉的鳞片。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二章 南归之始 当极北之地的那道耀眼的光芒落下,整个大陆许多目光穿越重重山峦,穿过天空上的那些云层与飞鸟,落在那被天雷破坏的面目全非的冰原上..... 有人唏嘘,有人惋惜,有人嘲笑,有人感叹。 而在冰原深处,那座无名的高耸雪峰之上的翠绿世界,银发音眉的女孩正跟一根玉箫斗气。 “哝,我知道你是师傅最心爱的宝贝,可是你今天若是放我出去,我下次一定会带一根特别好看的玉笛和你作伴的。” 她话音刚落,玉箫便带着响亮的破风声向她打来。 她当然知道师傅不会真的对她下狠手,只是刚刚天雷落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师傅的沉默令她更是焦心,那是她在冰原里唯一的朋友,在以往的无数时光里,她总会骑在小青青头上,一人一龙纵横整个冰原。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问道: “师傅,小青青是不是没有挺过去。” 她焦虑地摘下一枚娇艳的牡丹,体内气息悄然流出,牡丹结了一层冰霜,化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片。 许久之后,云雾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可以说她挺过去了,也可以说她没有,不过对你来说好消息是,她还活着,但是对她来说,恐怕一辈子都不能成功化龙了。” 听着师傅的声音里难得透露着一丝惋惜之情,要知道师傅可是个只想长生的自私鬼,怎么会为别人动情呢。 她疑惑地问道: “师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云雾缓缓波动摇曳,仿佛湖边的那种杨柳枝一般。 “因为它算计了不该算计的。” “师傅,那到底算计了什么。” “天机.....” ...... 茫茫冰原上,长青披着一件新做的狼毛裘衣,令他郁闷的是,自那天在溶洞中找到了出口,重回冰原后,不知为何,所有的冰原狼似乎全都消失了,莫非是被那天雷吓的不敢横行霸道了还是怎么,反正一连数日都没有再看到一只冰原狼,自己现在身上这件狼毛衣,还是从一只奄奄一息等死的老狼身上夺得。 而这两日里,长青已经放弃最初寻找女孩父母的想法,可能女孩的父母根本不在这里。 又或许她的父母已经丧生在冰原某处。 感受着手里一团淡淡温暖,长青总算松了一口气,那一天她一睡便是好几天,起初长青生怕这孩子身体会出现什么问题,毕竟他不是一个大夫,更没有什么为人父母的经验,不过通过几日的相处,长青渐渐体会到了世间父母的不容易。 何况他带的孩子,是在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 每晚,这个女孩都会钻进他的怀里,待她睡着以后,长青想给她换一个姿势或者位置,她都能瞬间醒过来。 然后再次钻进自己怀里,要知道,这女孩虽说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可到底长的粉雕玉琢,天天往长青怀里钻,苍天在上,他真的对小孩子没有什么想法,可问题是,这孩子熟睡的时候睡姿并不好,时不时在他怀里拱几下,有时候,总会有些不便...... 不过这终究只是小问题,接下来还有更多问题,比如长青一个人的时候,因为体质的特殊,对食物倒是可以很长时间不吃,可现在身边有个孩子,按照很多人的说法,这样的孩子是要长身体的,而在这样的地方,食物根本就是奢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个女孩的父母一定曾经生活在这个冰原,因为女孩对于如何在冰原生存,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 此时差不多又到了正午十分,女孩随手指着冰原的雪地上,长青会意地跑过去,一剑蕴含着些许气机,如同切豆腐一般,在冰面切出一个很大的豁口。 完成了自己工作的长青老实地退到一边,然后女孩便会得意洋洋地走到豁口边,将半截身子埋进豁口里,捞鱼! 长青在第一次发现女孩这种能力时,吓得不轻,生怕她掉进了冰窟里,成了某条鱼的晚餐。 谁知每次女孩都只花了片刻功夫,就能从冰原下的海水里捞出一只肥美的鱼儿。 这次也不例外。 在鱼儿绝望的目光中,长青拍了拍女孩的脑袋,为她拂去鬓角的雪花。 女孩的头发并不是很长,只是勉强齐肩,令长青奇怪的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头发是如何做到这么柔顺亮丽,要知道即使南诏那些富家小姐每日用着上等的发皂,似乎也极少有这么柔亮的头发,甚至长青很少看见这发丝上沾染风雪。 漫漫风雪中,长青用长剑将这条海鱼切成无数小片,直接放在一块切成四方的冰块上,漫天的风雪很快洒在了鱼片上,仿佛在为此菜撒盐。 女孩看着鱼片,两眼放光。 长青微微笑了笑道: “以后你就叫李鱼鱼吧” 长青知道她听不懂自己说话,但是当她抬起头时,对长青笑的很灿烂。 ....... 天穹荒原的黄昏来的特别快,黄昏之后便是长夜,而天穹荒原的长夜又特别长,与北幽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夜间的寒冷常常与死亡挂钩。 但是这一切对于刚刚重新踏入荒原的长青来说,却并不真实,真实的感受是,荒原的阳光格外温暖,夜间骤然冰封的大地虽然寒冷却没有第一次踏入荒原时那么难以忍受,毕竟冰原的冷更吓人。 至于远处那些此起彼伏的灰狼咆哮声,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动听的丝竹之乐。 ...... 在长青与李渔踏出冰原的范围时。 因为与荒原交界而有些泾渭分明的地界上,一个雪人仿佛雨后的春笋一般,从雪地里缓缓冒了出现,他如冰锥般的头颅似乎望着荒原的某处,荒原的大地因为堆满了褐色的岩石而显得有些暗沉,与极北冰原的雪亮之色相去甚远。 此时雪人突然拢起双手,仿佛在思考什么东西。 ...... 北幽境内山凉州通往天穹荒原的阳关道上,一伙山匪在匪头于强的带领下再次逮到一两只肥羊。 只是他们的运气十分不好,俗话说人不应该两次都走进同一条河流。 但是于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进入荒原月余的人竟然还能活着回来,特别是回来以后竟然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真的于强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小孩子可以这么好看,即使只是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狼毛裘衣。 一众悍匪再次送上了各种干粮与饮水以后,突然觉得或许回乡种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这个应该只是田鼠肉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到不如吃些干粮。” 看着李鱼鱼狼吞虎咽一袋从山匪那打劫来的肉干,长青微微蹙眉,殊不知这一切落在别人眼里,则成了善良穷酸父亲担心女儿吃坏肚子的形象。 穿着北幽绑服子的年轻女子腰间挎着一把幽刀,她看长青说那孩子正在啃田鼠肉干,急忙命下人拿来一袋精致点心,和一袋北幽十分有名的烟熏肉干,递给那个让她喜欢到骨子里的小女孩。 看着眼前这名女子,长青本想拒绝别人好意,但是李鱼鱼可不管他怎么想,粉嫩的小鼻子抽了抽,一把抓过两袋食物,长青见状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这孩子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长青说完,抬头望着这群自称雁回堡的北幽江湖人,冲为首那位女子微微一笑。 名叫俞北燕的妩媚女子笑颜如花地道: “小孩子嘛,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你说你们遇到山匪慌乱之下逃入荒原,竟然能活着回来,真是十分幸运啊。” 长青闻言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他带着李鱼鱼离开阳关路后便碰上这么一伙人,本来他是抱着避开这些麻烦的想法,谁知这个女人主动上前搭讪,得知他们的情况后,更是命人让出一匹马给长青和李鱼鱼。 这边长青与俞北燕交谈,一旁有个身材魁梧的北方汉子突然插嘴道: “什么被山匪追赶入荒原,二妹,我看,他们很有可能是前些日子朝廷大肆追捕的那些乱党,我觉得咱们不如拿下这两人,到了城里换点赏钱也挺好啊。” 长青闻言,悄悄紧了紧右手长剑,李鱼鱼被他用左手揽在马背上,不过她依然只顾着捧着熏肉干咀嚼,兴许时吃的太快,嘴里的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有新的肉干被她塞进嘴里,因此腮帮子鼓鼓的越发可爱了。 这一幕 看的俞北燕两眼放光,笑骂道: “瞧大哥说的,我雁回堡是缺这点钱的吗,再说了,这么俊的小哥,这么美的丫头,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俞北燕说完扭头冲着长青妩媚一笑,又挺了挺胸脯。 长青只是温和一笑,殊不知那俞北燕在挺胸脯时,李鱼鱼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不屑。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三章 雁南飞 雁回堡位于北幽山凉州的葫芦郡。 郡内有座雁居山,雁居山的山势奇险,沿着山势向上走半里路,便能遥遥望见那依山而建的雄浑堡垒。 当代堡主俞兴北以一手玄奇刀法“雁南飞”成名北幽江湖。 日暮西斜,雁回堡下,长青带着李鱼鱼在俞北燕的盛情邀请之下,骑着北幽大马,缓缓进堡。 “我雁回堡在北幽江湖独树一帜,因为祖上曾与官家有些香火情,所以我们俞家的雁回堡有八百雁回骑兵,算是私军,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官家对我们俞家的确不薄。” 长青看着将家中隐秘毫不遮掩抖搂给自己的俞北燕,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李鱼鱼的脑袋。 小姑娘转身冲长青翻了一个白眼。 走进偌大的雁回堡,以出生梁家剑府的长青看来,的确与江湖宗门大不一样,雁回堡内的大型校武台上,一群群的年轻男子正在角力。 到处可以看见,比划着骑枪与马刀的年轻男子。 俞北燕说到了兴头上。 “我们俞氏一族的儿郎大多痴迷成为雁回骑军的一员,倒是对家族武学越来越不上心了。” 长青点了点头道: “对于年轻人来说,披甲驰骋沙场可比十年练一功有吸引力多了。” 俞北燕微微一笑,在前引路,按照来时俞北燕的说法,之所以请长青入堡,一来是看在长青风餐露宿又带着孩子的份上,二来则是她雁回堡本就有着广交天下英雄豪杰的风气,借此机会希望能与长青结交一番。 三来嘛,俞北燕是真心喜欢那个粉嘟嘟的李鱼鱼,如今北幽举国戒严,长青如今模样,不被那些犬卫抓去犬舍严刑拷打,她俞北燕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这也是令长青头疼的地方,以往若是自己一个人,大不了收敛气息,夹着尾巴来一次千里奔逃,可如今带着李鱼鱼,若要安全返回临海州与秦大哥等人会合实在有些难度。 原来自己的路引也早就在极北冰原被一只冰原狼撕成了碎块。 那么结交一些北幽江湖势力,便成了一条出路,毕竟无论哪座江湖,多认识些人,总能让你在这座江湖里游的更顺畅些。 …… 夜间雁回堡有一场盛大的宴席,这场宴席自然与长青无关,他只不过是雁回堡堡主女儿随意捡回来的一个江湖人,这种江湖人他们雁回堡每年没捡一千也有八百了。 之所以有如此盛宴,是因为俞堡主的小妾又为其添了一个带把的,也就是说俞北燕又多了一个弟弟。 再赶上刚好山凉州几个新帮派前来拜访这个山凉州的老牌霸主,于是俞堡主一高兴,便宴请在雁回堡的所有江湖人。 长青这才在当晚的宴会中,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在最末席,不过他也不在意,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在外面威风八面的雁回堡二小姐,竟然席位离他不远,两人恰好遥遥相对,原来你这个二小姐,地位也不怎么样嘛。 李鱼鱼仿佛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一入席便抱着一块猪腿肉,啃个不停。 长青一边听着席面上众人的寒暄客套,一边摩搓着藏在新衣服里的那枚碧绿鳞片,关于这枚鳞片怎么到李鱼鱼手里的,他擅自做了猜测,应该是把蛟龙被天雷打杀了以后遗落的,后来被这孩子当成了玩具了吧。 那边俞北燕时不时向长青这边望过来,在她特意挑选后,总算给李鱼鱼选了一套北幽左襟淡青长裙给李鱼鱼换上,如今的李鱼鱼不止容貌如粉如玉,配合一身转为小孩子设计的精致长裙,更显可爱动人。 席面上不时有女子笑着向李鱼鱼望去,见长青一直在旁照顾,顿时这些人对长青也多了许多善意。 长青不禁觉得,这种感觉也挺好啊。 …… “俞老堡主当真是老当益壮啊,我等佩服佩服。” 敬酒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一脸的邋遢胡子,偏偏背后背了一把长剑,丝毫没有仗剑风流,倒是满满的背剑下流。 俞兴南是五十岁开外的模样,长长的胡须挽成一个结,有点像西凉的那些武士,举杯冲那人点头致意: “哈哈哈,矮脚西,你这话说的我很老似的,找抽呢。” 被人叫这近乎讽刺的外号,那人似乎也不生气,呵呵笑道: “俞堡主啊,叫了这么多年的矮脚西,其实我叫西门无剑啊。” 随着西门无剑这一声不冷不热的回答,原本热闹的场面顿时便的有些针落可闻,不知是谁先唐突地笑了一声,那人衣着有些怪异,明明是男子偏偏穿着一身绑服子,而且年岁极大,一脸浓妆艳抹,似乎在场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这人一边笑一边朗声道:“俞堡主啊,你真是老糊涂了,西门无剑,我看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咱们这些年跟堡主的交情,也该到此为止了。” 随着这一声话落,场面顿时失控,背后有剑的西门无剑,气机翻腾之下,利剑出鞘,穿着邦服子的妖艳老人一拍桌子,整个人腾空而起,直扑俞老堡主。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可是在场众人除了长青与俞北燕有些惊讶之外,其余人似乎早在预料之中,当然最惊讶的还是俞堡主本人。 …… 长青扯了扯李鱼鱼的袖子,替她扎了一个结,免得被肉汤弄脏了衣服。 他敏锐的听觉已经听到大厅外那些刀斧入肉的声,于是抬头看了看俞北燕。 后者已经悄悄来到长青身侧,有些焦急地道: “席面上的这些江湖人最强的也就西门无剑与钱红妆,一会趁乱我带着你和鱼鱼出堡。” 长青摇了摇头笑道: “可我觉得今天我们很难就这么出去,你们家似乎惹上了朝廷,此时外面的机括声,是你们北幽军方的。” 俞北燕闻言有些惊骇地望着长青,她突然想到大哥曾经说长青有可能是乱党,如此一来她还真有点信了。 长青知道她在想什么,将李鱼鱼抱回怀里,拍掉她身上的点心碎屑,然后冲俞北燕说道: “我只是曾经恰好听过你们军方军弩声,至于我是不是乱党,其实根本不重要了吧。” 俞北燕闻言笑了笑。 幸运的是长青本就在席面的角落里,而俞北燕同样如此,西门无剑与钱红妆合力对付堡主俞兴北,的确如俞北燕所说,俞兴北已经是稳稳的地境巅峰,而西门无剑与钱红妆只是初入地境三品。 至于俞北燕的大哥则扛着一把宽刃大刀,在一旁压阵,防止其余实力稍弱的江湖人偷袭。 俞兴北一掌拍开西门无剑的长剑怒道: “矮脚西钱红妆,你们是疯了吗,我俞兴北何时对不起过你们。” 钱红妆一手掌法阴柔至极,从不正面硬抗俞兴北,此时柔媚地笑道: “俞堡主,雁回堡的确待我们不薄,可是如今我们是在救你雁回堡啊,毕竟暗中为那个落魄王爷做事的只有你俞兴北一人而已,今日你雁回堡已经被急于戴罪立功的北幽犬卫围的水泄不通,如果你不想俞氏一族就此绝后的话,我劝你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俞兴北闻言,脸上浮现一抹盛怒的红晕,竟是不在多言,直接抽出腰间一柄粗犷短刀,短刀出鞘,钱红妆与西门无剑俱是脸色凝重。 俞兴北的雁南飞,成名已久,他们多少都有些忌惮。 俞兴北原本单手持刀,此时却松开刀柄,左手猛拍刀柄,短刀化为一道白虹,掠向西门无剑,一刀飞出后人却不看结果,反身一掌震开偷袭的钱红妆。 远处飞刀被西门无剑一剑挑开,飞刀虽然一击无果,却并未落地,而是绕了一个大圆,重新回到了俞兴北面前,仿佛心有灵犀,他看也未看短刀,一指点出,再次点在刀柄上,随着这一点,短刀以比第一次更凶猛的气势飞向西门无剑。 而钱红妆五指成勾,气机覆于双手,一次次险些划过俞兴北面门,可每次都只差一点。 人人都以为俞兴北只练刀法,其实其拳脚功夫并不弱于那些浸淫拳法的高手。 左手点在钱红妆手腕上,右手成掌重重拍在钱红妆胸口,即便是地境气机充沛,钱红妆也是身形骤退,咳出一口鲜血,那边西门无剑再次一剑劈飞短刀,短刀再次飞回俞兴北身侧,他再次轻轻一点刀柄,短刀以比前两次更猛烈的姿态飞出,带起一阵破风声。 长青即使在见过那么多高人近神的手段,依然被这俞兴北的一手所惊叹,赞叹道: “没想到你爹竟然以力接力,这刀每受挫一次,力道便却比之前强上许多。” 俞北燕一边盯着战局,一边想着如何带长青脱身。 那边西门无剑脸色凝重地怒吼道: “还不动手,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随着这一声怒吼,有人骤然拔刀冲入战局。 正是俞北燕的那位大哥。 他身材高大,实力也是不弱,已经一脚迈入地境,一刀劈出却不是劈向袭击自己父亲的两人,而是自己的父亲俞兴北。 俞兴北探出一只手,以手握住刀柄,充沛的气机包裹着他的手掌,令他短时间不至于被刀锋所伤。 “幼熊,你这是做什么。” 俞幼熊望着自己父亲,淡然地道: “父亲,是你糊涂,如果我不这么做,我雁回堡必定就从此不复存在,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我和妹妹.” “混账,为父早就想好了退路,你无非是嫉妒,你......” 话音截然而止,因为一柄匕首刺破了俞兴北的肚皮,穿过他的护体气机,刺破他的血管,不断地消耗他的生机。 俞幼熊轻轻转动左手,那柄偷袭刺出的匕首瞬间在俞老堡主体内搅动一圈。 “幼熊你.....” “父亲,雁回堡一定会在我的手中再次绽放光彩的,你安心去吧。”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四章 她在深宫托香腮 寨门被无端打开后,迅速冲进来无数甲士。八百雁回骑兵,大多还未披甲上马,便被突如其来的战斗冲击的人仰马翻, 这些年轻的骑军从未被硝烟洗礼过,又怎会是北幽犬卫与驻扎在葫芦郡的千余守军对手,顿时成了被人随意收割的战功,当然俞氏一族毕竟算是武林世家,族内不乏江湖好手,可是这些好手同样也是第一批被军弩钉成刺猬的人。 长青一手夹着李鱼鱼,一手扯着俞北燕,在对方挣扎前,他先开口道: “你父亲已经死在了你哥哥的手里,你现在,除非愿意做一个乖巧的好妹妹,不然我觉得你哥哥一定不介意再杀你一个,而且你冲上去又能干什么呢。” 俞北燕身材高挑,有着北方女子特有的妖娆与英气,再加上现在眼角挂着泪花,更显得分外柔弱,令长青还有几句狠话都憋回了肚子。 “我没有想到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就算父亲有什么不对,也不应该这样。” 长青对别人的遭遇没有办法去感同身受,此时雁回堡寨正门,涌入越来越多的甲士,他注意到这些甲士与当初在幽都看到的甲士有很大区别,行军之间的配合没有那么娴熟默契,或许这就是地方军与中央军的区别吧,北幽十三州,不能指望每个州的甲士都有幽都驻军那么精锐。 三人缓缓穿过几处尚未被山凉军占领的建筑,有了俞北燕做向导,他们得以用极快的速度,绕到后门,不知俞北燕在哪里牵来了两匹骏马,原本守卫后门的俞家族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因此三人目前为止都没遇到什么麻烦。 当两人策马闯出后门时,顿时迎来了一阵箭雨。 长青漆黑如墨刺龙剑出鞘,挽出一个又一个剑花,好在这些堵在后门准备收拾漏网之鱼的山凉军并不是很多。 军弩力道虽大,若是没有形成规模,依然对江湖武夫的杀伤力不大。 二人策马而逃,中途长青用气机裹衔着几支羽箭,将几名躲在两侧山道之间的甲士洞穿。 三人二骑奔赴数十里才停下休息片刻,期间俞北燕终于痛哭出声,这个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兄长的可怜女子,终于爆发出了全部的柔弱。 …… 幽幽古道始于山凉,终于怀英,说的是北幽著名的香料古道,无论是山凉还是怀英,这两州城内盛产的火天香,扁芝麻,黑孜然等香料是北幽许多肉类名菜的根本秘诀,无论是遥远的先周还是曾经富饶的大楚,这条香料古道贯穿北幽四州之地,将这些珍奇香料通过一辆辆车辕运送到临海州,商扬州等地,再销往各地。 此时长青抱着李鱼鱼坐在一辆运送香料的车辕上,俞北燕正在远处与领头的锦衣老者说着家常。 长青抓着一把黑孜然在教李鱼鱼说话。 “这是一,这样是二。” 长青先拿出一枚孜然接着拿出两枚。 驾车的是一个朴素的中年大婶,她看了看车后的长青与李鱼鱼笑着道: “小伙子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真以为你们是父女呢。” 长青扭头笑道: “王大婶别打趣我了,过完年我也不过十七,怎么就做人爹了,莫不是我从小就有媳妇?” “嗨,童养媳不是很常见嘛,说起这个,你这妹妹是你亲的么。” 长青闻言一怔,然后笑着打趣道: “怎么,你还想让我把鱼鱼卖了不成,当然亲,可亲了。” “你这臭小子,大婶不是看你妹妹不错,若不是亲的,娶了也就娶了呗,如今世道艰难,不是富家子,娶亲都是个麻烦事。” “谢谢王婶替我操心啊,不过鱼鱼真是我妹妹。” 李鱼鱼指了指长青,又指了指自己,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长青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心想你这丫头莫不是听懂了什么。 …… “叔叔带着我们,就不怕出事吗。” 老人转头看了看俞北燕,笑道: “叔叔一把年纪了,还在乎什么呀,况且老头子我走了一辈子的古道,卖了一辈子的香料,什么风雨没有见过,这次的风雨还不算大,早几年那场才大呢,不过老大哥运气背了一点,被烧到了,年轻时候让他跟我一起做生意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么,唉。” 俞北燕的眼神有些黯然,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套朴素寻常的常服,头发随意盘起,暗示自己已经为人妇,当然那个幸运成为丈夫的自然是带着李鱼鱼的长青了,谁让他本来就带着个孩子。 而现在他们也有了新的身份,是古道香料商莫纪酒的侄子一家,来跟他学跑香料生意的,加上老人没有子嗣,这一切自然说的过去。 俞北燕缓缓走到长青身侧,淡然地道:“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三峡关,过了关隘,很快就能到临海州,我们便在那里分别。” 长青点了点头,温和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和声道: “谢谢了。” 俞北燕微微笑道: “我也是不希望鱼鱼出事,你既然是南诏人,就赶紧回去吧,北幽最近可不太平。” 长青点了点头,见俞北燕神色还有些黯然,便沉声问道: “今后有何打算。” 俞北燕微微一笑道: “我还有个弟弟在不剑山学艺,大哥之所以那么做,也有父亲想等弟弟学艺归来时,欲传堡主之位有关。” 长青点了点头,别人的家事,毕竟是别人的事,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保重。 …… 北幽的大明德宫,寒露之后,夜间寒意渐浓。 位于皇宫正中心的未央宫内,一盏盏琉璃灯盏闪烁朦胧的光辉,产自西凉的琉璃盏灯托用的乃是纯金材质,上面镶着齐平的龙凤图案。 宫女楼兰小心地迈着细碎步子,精致的锦鞋小巧别致,这些打小进宫的宫女应对严谨生活已经成了生命中的本能。 她的工作是要确保未央宫长廊内的这些琉璃灯盏灯火不灭,虽然经过工匠特意改造的灯盏按理是不容易熄灭的,可入秋后的北幽夜间极为寒冷,哈气成雾,关键是那些时而呼啸的北风穿堂而过,胆小的她生怕灭了一盏,灯到时候陛下会叫人打她板子。 正垫着脚尖查看琉璃灯的她自然没有注意到,长廊内走过一团漆黑的阴影。 只是人类的本能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转身探着小脑袋四处张望了一番,见什么也没有,这才心里踏实了几分,主要是长廊内的这些琉璃灯盏驱散了夜里大部分的黑暗,她这才没有因为怕黑而惊慌失措。 ....... 未央宫是北幽女帝的寝宫,在穿过两道长廊,再走过铺着金丝地毯的御道,便能到女帝的寝宫内,只是这么多年除了贴身服侍的宫女按时进来服侍她之外,似乎这个房间永远只有女帝一人。 寝宫内点了一盏手提的灯笼,提着灯笼的那人坐在床畔,看着一晃一晃的灯笼,听着黑暗中那人的谍报。 “他当时消失在荒原,我们的人没有跟进去,不知道后来他经历了什么,不过他杀了四名虎贲营的骑卒,这是大罪。” 微微的灯火映照着她浩瀚如繁星的双眸,听到这里,她突然打断了黑暗中的那个人,不急不缓地道: “柳叶,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最北边,你也说了,即便是那些世间最强的强者,在那种地方也施展不开,而且听说那地方有很多怪物。” 黑暗中名叫柳叶的人轻轻答道: “那里的确有很多奇怪而强大的生命,我族当年也只是隐匿在荒原与极北之地之间,那里....真的很艰难....” 提着灯笼的女帝陛下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撑着香腮,看似随意地道: “或许已经死了吧,那我就不用还债啦。” 隐藏在寝宫黑暗里的柳叶,微微皱了皱眉,她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如此神态,以她对人族的了解,这恐怕是...... 她摇了摇头,甩去这点胡思乱想,接着汇报道: “最近的消息是,有犬卫在葫芦郡的雁回山看到十分相似的人,只不过当时犬卫有其他任务在身,无法确定消息的准确。” 听到这里,那盏灯笼微微晃了晃。 柳叶接着道: “再之后是三峡关隘那边的消息,只是那人据说是一个老商人的侄儿,已经成婚,并且有一个女儿。” 灯笼再次晃了晃,随即传来一串忍俊不禁的笑声: “他这种人怎么会这么早成婚,还有个女儿,而且他是南诏的江湖人,怎么会在北幽有家庭。” 柳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根据谍报里说,那人脸色有些苍白,露出的长剑剑柄漆黑如墨,而他的夫人,极为貌美,女儿也很好看。” 啪嗒一声,灯笼掉在地上,里面的火烛略微挣扎了片刻后熄灭。 黑暗的寝宫内响起了一道威严而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 “我看那些犬卫心思还是浮躁了些,写个谍报就知道写别人的夫人女儿长的怎么样云云,真是岂有此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五章 北幽莫然 北幽临海州城外,三十里处,开阔的平地上尘土飞扬,十几名骑士围绕着中间两人打转,这十几名骑士为首一人是一名身穿南诏华贵裘衣的男子,策马飞奔时看上去颇为娴熟,只是他的面色蜡黄,看上去就像年岁久远的宣纸。 他身后策马跟随着十几名孔武仆从,一看便知道身份富贵。 他一勒缰绳,一扬手中的马鞭,发出一声极为好听的扬鞭声,或许是对自己这一手技艺十分得意,他揉了揉鼻子盛气凌人地嚷道: “小子,你身边那个小丫头我看还行,不如这样,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把小丫头给我。” 长青淡然仰头看着这人,如同在看一个白痴。 淡淡地道: “你是临海州人?” 类似这样的人,身边总有一些比起主子自己,更喜欢炫耀主子身份的狗腿子,无数戏本子里如是,无数的现实亦如是。 只见他身边有一名即使骑着高头大马,也挡不住一身的谄媚卑微之意的仆从,一边扯着自己的八字胡一边阴阳怪气地道: “这位乃是临海州州牧大人的二公子,莫然风雪。” 长青微微蹙眉问道: “那他到底是姓莫呢还是姓莫然。” 那仆从八字胡猛然一抖,怒道: “临海莫然氏你都不知,哪里来的乡下小子。” 长青温和一笑道: “听起来你们是临海州的大户人家,那么带我进城的事就麻烦诸位了。” ...... ....... 东海上有无数雪白的海燕飞翔盘旋,无数波涛从东海的深处咆哮着冲向岸边,那些仿佛亘古存在的礁石在日复一日的海浪声中被消磨的越来越瘦小,但是这个过程很慢,起码以人的生命来说,这种过程真的是太慢了。 在这块被海水冲刷了无数岁月的巨大礁石上坐着两人,一人穿着一件长衫,迎着寒风,看上去脸色略微苍白,另一人则穿着临海军中常见的铁甲,头发随意耷拉在两鬓,看上去痞气十足。 几只冬种海鸟落进远处海里,仿佛一支射向海面的箭矢,片刻后海鸟会从水里飞出,嘴里叼着几条海鱼。 穿着长衫的男子笑着说道: “怪不得这么多年你一直呆在这里,面朝大海,不问世事,的确惬意。” 穿着制式铁甲的男子,揉了揉满脸的胡渣子,笑道: “我在这里带着那么多兵,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根本就是难得,其实不如你走南闯北自由啊,话说你这一身伤呢,怎么整的。” 长衫男子轻轻咳了一声,笑道: “来的路上,你们北幽陛下安插在我们帮里的人和南诏监察寺那些影子们闹出来的,说实在的,是真的烦。” “哦?也有我们秦大才子累的时候?” “对对对,说笑了,在我们莫然大人面前拽酸气,是小人的不是。” 海风阵阵,两人的笑声被海浪的涛声淹没,海浪越来越大,层层叠叠,仿佛要将这块岩石吞没。 正在此时,浪花突然停止了翻腾,跃出水面的浪花就那么悬浮在空中,还未跃出的浪花正在海面上酝酿,却也是那么静止着仿佛时间停顿。 秦淮滨意味深长地转身看了一眼这个老朋友,笑了笑道: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 “恭喜” “客气了。” ........... 临海州州城相对于北幽其他州城来说,其规模直指都城夜幽城,这种略微逾制的行为若是在南诏,必定会每日被那些言官清流渲染挑拨,好在这里是北幽,是那个被中原人称妖国的国度,毕竟在南诏眼中,以女人为帝已是不伦不类,何况当年北幽在大楚尚存时便拥兵称帝,这在极其重视中原正统的南诏朝廷眼中,无论是西凉还是北幽都是不可理喻的蛮子、妖人。 在入临海州州城时,长青再次体会到了这种纨绔子弟的优厚待遇,进城时的守城小校十分献媚地亲自为这位莫然家的公子牵马,对于骑马跟在这位公子身后的长青与李鱼鱼自然也未有任何阻拦。 起初这位临海莫然家的公子,自然没有那么好说话,在长青拒绝卖出李鱼鱼后,便放出恶仆,想将纨绔这个人设做的再立体丰满一点。 谁知十几个健壮的仆从都奈何不了对方一个,他终于知道,这个看似羸弱的年轻人并不是一个软柿子,而是一个有本事的乡下人,于是他觉得好好拉拢一番,至于这个乡下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莫然风雪会怕惹事吗,当然是不怕,他相信在自己的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之下,这个高手最终一定会成为自己的门客。 至于像自己哥哥那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是万万做不到的,反正自己有权有钱,习武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去做。 ..... .... “高手兄,我临海州可以说是整个北幽最富饶的一州了,数不清的渔船每年春秋两季都会下海捕鱼,再加上各地的特产都会到我临海州周转贩卖,这里面的银钱流转啊,可是个天文数字,至于我莫然家更是全北幽最顶上的大族。” 长青听着这个一有机会便显摆家世的纨绔,依然一副不动于衷的样子,因为他此时在默默留意,留意一间小小的当铺,这也是他不太喜欢黑鸦的地方,有时候实在太隐蔽,这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特别是他很久没有领过月俸,并且现在还多了一个孩子要养。 好在纨绔有纨绔的好处,在那些被长青打的鼻青脸肿的仆从哀怨的目光中,长青被莫然风雪公子请上了州城内有名的“观海一食” 这是州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就耸立在州城的中心,以珍贵汉白玉为墙砖,走进内部,竟是以塔的形式建设的建筑,整体晚宴向上,又分很多层,按照盛情的莫然公子介绍,每高一层同样的菜式便会贵上许多,相应的也更能彰显身份,这就惹得许多人打肿脸充胖子,为了多攀高一层,有些人宁愿接下来每天咸菜拌清粥。 长青一直觉得北幽人不是很会做生意,特别是从无畏城到幽都前的那一段路上,但是随着幽都的“望龙客栈”与临海州的这间“观海一食”都令他觉得北幽人的生意人都集中在这几个地方了。 随着往上攀登,原本热闹鼎沸的酒楼便的越来越清净,此楼高一十八层,而现在他们已经随着慕容风雪迈上了第十七层。 “这里的第十八层,每年开启的时间不等,但是每次开启,都只有这城里身份最顶尖的豪阀才会被邀请入席面。” 长青点了点头。 莫然风雪接着道: “其实十七层已经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地方了,不说这里的菜品价格,我也是顶着莫然子弟的名头才能上来,这里的菜吃的不止是贵,更是身份。” 长青笑了笑,随着莫然风雪入席。 脸色蜡黄的莫然风雪,指着桌上一道道精美菜式如数家珍地道: “我们北幽的木炭烤肉,这间酒楼选用的上等梨花炭,这种木炭温度高于普通木炭许多,再用上最头等的牛羊肉,炙烤后,木香久久不散,口感因为这温度的猛烈,而变的外皮酥脆,内里柔嫩,至于牛羊肉也有讲究,牛肉必须是脊背上的雪花肉,羊肉必须是后腿肉,这里的菜吃的就是个讲究。” 长青闻言微微咋舌,心想当纨绔也要有学问啊。 “今日多亏莫然公子请客,改明公子要是去南诏,我请客。” “为什么是南诏。” “因为我是南诏人。” 这下轮到莫然风雪目瞪口呆,但是略微一怔后便道: “无妨无妨,英雄不问出处,就算你不是北幽人,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完他便准备俯身去逗弄李鱼鱼,正坐在长青怀里抱着羊腿肉的李鱼鱼一口羊肉喷出,后者一脸羊肉碎末,满脸油脂。 令长青佩服的是,莫然风雪竟然不生气,只是随手抚去了脸上的羊肉碎,悻悻一笑。 如此做派顿时令长青对其刮目相看,觉得面目可憎的纨绔,也有可爱的一面。 趁着小丫头啃羊肉的功夫,他仔细打量了四周,十七层的客人的确只有寥寥数桌,与最底层的那些人声鼎沸,相去甚远。 或许是高处不胜寒的缘故,十七层上每桌客人桌边都摆着精致的暖炉,暖炉内不知放了什么香薰,除了散发温暖还有阵阵淡淡的芬芳。 至于十七层厅堂尽头则是一面面价值不菲的透明琉璃墙,天气晴朗,长青可以透过那些透明琉璃,远远眺望到那波涛起伏的蔚蓝,难怪叫“观海一食” ........ 整桌席面,长青与莫然风雪真的没有吃多少,无论是木炭烤肉,还是极品官燕,又或者是味道极其浓烈的临海鱼头,都没有阻碍到李鱼鱼的风卷残云。 在莫然风雪目瞪口呆的目光里,鱼鱼正在喝临海鱼头的汤。 “我真觉得这个孩子你不卖给我是我的幸运。” 莫然风雪感叹道。 长青摇了摇头道: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这么能吃。” “顺便问一下,你现在还买吗。”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六章 海上之宫殿 东海深处,有一片漂浮着的云雾,云雾静静漂浮在海上,雾中有一座座宏伟宫殿,组成了气势磅礴的宫殿群,若是让迷航的渔夫见了,一定高呼见鬼了,海上如何起高楼?海上如何起宫殿? 离这宫殿群不远的海面上,站着两名少年,一少年唇红齿白,一少年面容黑瘦,俱都静静立于海浪之上。 唇红齿白的少年摇头晃脑地道: “师兄可知,天有烈日,日初出时大如盘,到了正午却越发小了,可清晨凉快正午却热,何以明昊日之远近呢。” 黑瘦少年木然转身望着对方,淡淡道: “师弟啊师弟,待你我破天之日去看个究竟如何。” “善。” 这一日东海深处,两小儿辨日无果,后双双踏浪而行,惊扰了无数海鱼海兽。 …… 临海州州城商户林立,那么五湖四海的各类吃食也是极多,刚刚离开观海一食的长青一行,便再次陷入糖饼、干果、山楂糖串的无尽循环。 “长青,这次你掏钱吧,不是你妹妹么。” “妹妹是我妹妹,可你要尽地主之谊,在我们南诏,都是这样的。” “我感觉你们兄妹在玩我。” “玩你?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被人玩?” …… 临海州城迎来了一场风暴,风暴起于东海,没人知道最终会去哪里,整个临海州城的百姓纷纷回家躲避,硕大的州城瞬间变的无比安静。 暂住在临海州州牧府的长青除了震惊州牧府第的辽阔与庞大外,还震惊于莫然风雨竟然有七个妻子,如此一来他对于莫然风雨永远一副蜡黄苍白的脸色,便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另一件事则是本以为暂住临海州州牧府以后,接下来便是要在州城中找到无极帮秦淮滨一行,谁知无巧不成书。 暂住州牧府第二日,长青便在安置府中清客的宅院中遇到了依旧长衫打扮的秦淮斌。 秦淮滨笑着上前,拍了拍长青的肩膀,一时之间除了由衷的开心,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恰好莫然风雪拎着精巧的食盒推门而入,不明所以的莫然二公子一脸疑惑地问道: “这是演哪出啊。” 于是准备与长青二人对饮的莫然风雪,便拉着秦淮滨来了个煮酒三人行。 窗外的寒风呼啸,莫然风雪煮酒的器具用的是一套仿制先周的青铜小鼎,临海州的名酒“寡妇俏”没过多久便在鼎中翻腾了起来。 莫然风雪便又成了嘴不停歇的主: “不知原来长青认识哥哥的朋友,闹来闹去,都是自己人。” 他一边念叨一边伸手碰了碰青铜小鼎,结果不慎烫了手指,慌忙捏了捏耳朵,眼角余光瞥到正在吃着糕饼的李鱼鱼在冲着自己做鬼脸。 于是便有些负气,嚷道: “天天买给你吃,从来不给我好脸色,你这个样子,以后我可不给你买吃的。” 如同吃美玉长大的小丫头,给了莫然风雪一个白眼,便自顾自地吃的更快,更香了。 在小丫头手里吃瘪的莫然风雪讪讪一笑,取出几个精致酒樽,准备给众人分酒。 秦淮滨看了看李鱼鱼又看了看长青,笑着道: “上次你一道北幽,就惹了个姑娘,这次怎么,是惹了姑娘还是.....” 长青悻悻一笑,忙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三人举樽对饮而尽,温热的酒,有一股特殊的魔力,入口后甘甜醇厚,入腹升起腾腾热流。 “好酒。”秦淮滨自是善饮,在饮酒这方便长青与这两人相比只能算个雏。 一酒入腹,莫然风雪是个酒桌助兴暖场的好手,自不会令酒桌冷下去,笑着道: “知道二位来自南诏,酸溜溜的诗文咱就不献丑了,不过二位可知,为何这酒叫寡妇俏啊。” 莫然风雪略微卖弄关子急忙补充道: “相传北幽有寡妇,只因长的不尽如人意而始终没有再嫁,家中没有男人,生活拮据并且常年无所事事,便学起了酿酒做起了贩酒的生意,这日饮酒之后,当天脸上飞红晕,摇摇晃晃,走出家门,全无平日拘谨,只剩下成熟女子风情,嗨,可不就遇到个不错的汉子,当晚就成了。” 秦淮滨笑而不语。 长青是少年心性,对这些荤段子以前跟杜青松一起时,常听对方说,倒也不陌生,不过他觉得秦大哥算半个长辈,便有些不好意思。 秦淮滨却主动接口道: “那如果是个年轻姑娘喝了,岂不是成了少女俏,如果大婶喝了,莫非便叫婶婶俏了吗。” 莫然风雪,闻言,笑的合不拢嘴。 “可不是吗,小时候和我哥偷酒喝,哥小时候还有个相好的姑娘,我便当着那姑娘的面这么说,你猜怎么着,那姑娘平日一直以为我们这种大户人家的男子不似市井草民,必定是有文化的,谁让那时候街上常有戏班子演那南诏的戏曲,正是年轻姑娘私募才子的年代。 最后那女子发现我们家的人也如此粗鄙,自然就黄了。“ “为这事,我哥没少捶我。” 三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就连一旁的李鱼鱼也眉开眼笑起来。 洽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佯怒道: “我说眼皮怎么一直跳呢,原来是府里有人说我坏话,你哥我自小疼你,什么时候舍得打你了。” 来人一头长发随意且散乱,穿着普通的军中铁甲,步履之间全是匪气。 他入了院子,直奔众人所在,不理会脸色骤变的莫然风雪,而是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一樽酒,撩开嘴边长发,自顾自一饮而尽。 他不说话,莫然风雪更是心里没地。 “哥,你今天不是说要去操练军士吗,回来的这么早。” 那男子扯下一块桌上牛肉,在李鱼鱼不善的目光中放进了嘴里咀嚼。 “操什么练,这么大的风,早早结束了。” 秦淮滨接口道: “莫然风雷,你这大马金刀的样子,别吓着了孩子。” 莫然风雷斜眼看了看一旁的李鱼鱼,摇了摇头: “哪那么容易被吓到。” 又抬头看了看长青,问道: “你是?” 长青直视对方,淡然地道: “长青。” 莫然风雷点了点头,突然窗外刮来一阵大风,吹的窗户嗤嗤地响。 莫然风雷再次猛灌了一杯,淡然地道: “喝点酒暖暖身子,万一打输了就当给自己送行。” 众人面面相觑。 ...... 北幽诸城街道宽阔,即便是最窄的街道也能供三马并行,临海州城的街道上,风卷满地枯叶,缓缓而行。 大风中有一间果脯铺子的招牌被大风扯下,远远地砸在一间铁匠铺门面上。 里面的老铁匠骂骂咧咧地将那招牌推到路边,接着封上大门。 而在大风之中,却有两个少年缓缓而行。 “师兄,风从虎,虎啸而风生,如此说来,这大风背后的那只老虎一定很大咯。” 长相黝黑的师兄摇头道: “风来自海上,海上有海牛,海豹,但是没有海虎。” “但是这里却有龙气。” 面色白里透红的师弟连忙点头 “是啊,幸运的是,它现在还很虚弱,若是给它些时间,不说世间很难再有人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介时即便它就在你面前,你还得思量思量能不能活下去。” 面色黝黑的师兄摇了摇头道: “活不了,那时候,我们遇到了只能跑,所以现在我们要快。” “可是师兄,这样的天气真是不美,铺子都关门了,去哪买师妹喜欢的糖糕去?” “师弟啊,北幽的糖糕哪里有南诏的精致,办完了事我们去南诏。” “好嘞” ...... 临海州州牧的府邸有着许多南诏深宅的物件,比如门口的一对汉白玉大狮子,还有即使大风天也站在门口如同门神的两名军中甲士,无不彰显着富贵。 当师兄弟二人出现在州牧府邸前的时候,二人突然面面相觑起来。 “师兄,我们怎么说呢,去你家里抓条龙,这话是不是有点别扭。” “师弟,你说的对,没有人会这么说话。” “要不我们就说你府邸有妖邪?” “善!” 于是二人缓缓走到二名持刀而立的甲士前,师弟上前一步道: “我是海上宫弟子,夏冰” 指了指自己那位师兄道: “这是我师兄,谢江。” “我们发现这屋子里有邪祟,希望二位能放我们进去,否则必定家宅不宁。” 这两人是临海州州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士卒,自然没有傻子,任谁看到这两个孩子说着这种胡话,都不会当回事吧。 个子魁梧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出言道: “哪来的傻小子,这里可是州牧府邸,闲杂人等滚开。” 夏冰粉嫩的小脸看了看自己师兄,有些恼怒地道: “师兄啊,这些人好生粗鲁。” 谢江摇了摇头,老气横声地道: “那就不能怪我们无礼了” ....... 这天,州牧府邸外的汉白玉狮子被人削掉了脑袋,一起削掉的还有两名甲士的头颅。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七章 院子里的潮汐声 寡妇俏里面没有寡妇,老婆饼里面没有老婆,这本就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莫然风雷随手放下手里的酒樽,手肘捅了捅比他矮半个头的长青,笑道: “老秦跟我说他新认识了一个小兄弟,有女人缘,一进北幽便被天海阁小雪莲看上了,险些做了天海阁女婿,起初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他再伸手指了指李鱼鱼道: “能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你,这不是有女人缘,简直就是有缘到爆了。” 莫然风雨并没有听兄长说的下一句,因为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天海雪莲几个字,如果说北幽男子,成人后梦中情人排名最高的,且不说那个不能说出口的女帝陛下,那么能道出口的天海阁小雪莲,必定是首屈一指的北幽第一人。 莫然风雪突然抬头盯着长青看了好一会,在长青郁闷的目光里一字一字地问道: “如果我哥哥说的是真的,那我真的不知道天海雪莲究竟看中你哪里,莫非她有什么特殊癖好?” 原本不想提这个话题的长青,面对莫然风雪如此挑衅,自然不会放过继续打击对方的机会,笑着道: “为什么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但是能确定的是,她送了我一条香带。” 莫然风雪手中的酒樽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尚且温热的酒水洒了一地,嘴里喃喃道: “这不可能,不可能啊,她不可能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的。” 长青摇了摇头道: “你都有七个老婆了,却还在乎这一个吗。” 莫然风雪愤怒地指着长青道: “你肯定是在骗人,除非你能将香带拿出来看看。” 长青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对莫然风雪道: “巧了,被我扔了。” 莫然风雪猛地一拍面前的黄花梨木桌,怒道: “那可是天海小雪莲的香带,不说多少人想想都能高潮,若是我能得到,定然天天抱在怀里,甚至可以连七个老婆都不要了,你这吹牛的,居然说扔了,哈,是了,你定是在吹牛。” 长青叹息了一声,道: “我看那女的为人也不怎么样,怎么你们却如此喜欢。” 莫然风雪闻言,怒道: “见过装的,没见过你这么装的。” 场间众人大多笑而不语,李鱼鱼捧着一块糖饼,斜眼暗暗鄙视莫然风雪。 原本这院子飞檐边装了一些帘珠,只是如今大风,下人已经将这些帘珠取了下来。 随着大风离临海州越来越近,天色越发暗沉,风暴携起了无数碎石与枯叶,不时打在园中的那方水塘上,溅起无数涟漪。 只是随着两名少年迈入这间院落,原本令人心生燥意的天气突然平静了,大风消失,纷乱的枯叶与落石也失去了踪影,远处的天空,黑云依然密布,狂风在远处发出一阵阵咆哮。 整个院落如同被人从这整一副画卷中抠出,无论画中的世界如何狂风暴雨,此间院落,却是平静如水。 两个少年一边向院里走,一边激烈讨论着什么。 “师兄,我说了,人不会每次都踏进同一条河流。” “师弟,若是如此的话,你我也不是永恒的你我,那么今天的你我将与明日的你我无关?” “师兄,听你这么说,似乎这句话又有了些问题。” “师弟,待你我破天之后,或许才会知道一切缘由。” “好的,师兄” 院里的众人已经来到了院外,除了李鱼鱼正在啃着刚刚婢女端上的牛腿。 长青蹙眉望着院落中的两人,转身冲莫然风雷道; “你知道他们会来。” 莫然风雷略微向前踏出一步,披散的长发微微浮动,显得越发张扬,他笑着道: “从他们踏上临海州时,我便知道了,他们的气机隐匿的很好,可一步踏上天境,彼此之间多少有些共鸣,这很难解释。” 长青微微凌然,莫然风雷自称已经迈入天境也就罢了,可那两个孩子竟然也是天境高手? 秦淮滨望着那两个孩子,略显疑惑的道: “就算这两个孩子是某些人物转世,依然是太年轻了些。” 这已经不是长青第一次见识这种强大到诡异的人物,比如在幽都所见的明灯和尚,当时有人说那和尚已经超凡。 他很苦恼,自己明明已经离那个世界很近,却仿佛一个幼童一般,只能无言地望着,暗自揣测着,根本无法理解那个世界的奥秘。 莫然风雷微微一笑道: “我不管他们是谁,可这里是我莫然家的地方,断然不会不顾客人的道理,长青,照顾好你的那个妹妹,剩下的交给我。” 长青心神微动,总觉得看起来与自己无关,却又为何有一种自己身在局中的感觉。 此时那两个少年已经走到近前。 两人同时自报身份。 “夏冰” “谢江” “我们来自海上宫。” 秦淮滨蹙眉,显然并不知道世间有这么一个门派,而且两个如此年轻的天境高手,想来不可能是寂寂无名的宗门。 莫然风雷飒然一笑道: “我不管你们来自哪里,到我家,如果不是来做客的,那么就请回。” 相貌十分白净的夏冰有些别扭地道: “是这样的,这里有些邪祟之物,我们海上宫乃是世外宗门,等我们捉了那邪祟之物。” “你们自然就明白了。” 长青心里微微震惊,莫非这些人是为了自己,他心中想起一个清冷的女子。 刚欲开口,那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江指着院内正在啃食牛腿的少女说道: “我一眼就看出那个女孩不是人。” 李鱼鱼感受到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一脸无辜地抬起头,看着谢江,眨巴眨巴眼睛。 油汁顺着她的嘴角,滴在长青给她新买的淡粉长裙上,顿时染了一大块黑黄。 场间寂静无声,长青有些烦躁,转身看了看李鱼鱼,示意她接着吃,然后抬头,看了看有些诡异的天空,天空那边的世界乌云密布,显然暴风正疯狂地撕扯整个临海州城。 而他眼前的这片小院出奇的安静,就仿佛整个小院都被一扇门关在了屋里。 这是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一直躲在众人身后的莫然风雨突然笑出了声道: “两个小娃娃,我看你们就是没有睡醒,你要是说我是邪祟可能还有些人会信,但是你们见过像李鱼鱼这么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吗,我看你们啊,就是太闲了,是不是家里边大人不给银子花啊,待会我给你们一点碎银子,你们拿去买点糖块吃吃啊,别在这烦人。” 夏冰与谢江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反应。 可是秦淮滨面色显得十分凝重,他虽未跻身天境,可冥冥之中有些燥意,与紧张,于是一只手滑进长衫,悄悄握住那只有刀柄的狼豪刀。 长青右手指腹轻轻摸着剑柄。 夏冰与谢江依然是齐齐出声地道: “我们真的只是想带走她,真的不想杀了你们。” 莫然风雷摇了摇头,笑着道: “我不管你们是谁,因为我是临海军的主将,这里是我的地方,他们是我的朋友,没道理听你们的。” 夏冰与谢江互相对望了一眼,两人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无奈。 “那好吧” 听了两个少年言语中对自己的轻视,莫然风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一柄漆黑的弯刀从莫然风雷腰间滑出,十分灵活地飞向两个少年。 弯刀在空中飞舞,带出一片好看的刀光,当飞刀划过那两个少年的身体,就仿佛一幅画卷被稚童随手撕碎,两个少年的身影缓缓破碎成无数纸片。 莫然风雷脸色凝重地道: “一品幻境?” 长青闻言,并不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什么。 而一直脚踏实地往天境攀爬的秦淮滨自然知道,毕竟这是所有武者最高追求,三品知天意,二品明天规,三品小世界。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孩子竟能达到天境一品, 两个少年缓缓在水塘边显现身影,夏冰居然有些害羞地道: “并非一品,而是我们二人联手琢磨出来的小手段,算是伪一品吧。” “师弟,你话太多了。” “咳咳,师兄,我只是不习惯被人误会。” .... 莫然风雷微微一笑,经过最初的震惊以后,他也能发现,虽然这片小天地看似隔绝了天地气力,可若他细细感悟,便发现,依然有丝丝缕缕的天地之力,缓缓渗透进来,比如那几棵墙角的野草,又或者是水塘中几条耐寒的观赏鱼游弋之间,皆有丝丝缕缕的气机渗出,那么便说明这片小天地,只不过是纸糊的窗户,稍微有点风雨,就会被打碎。 他笑了笑道: “我曾观海入天境,所悟的规矩便与那潮起潮落一般,不知你这方世界能不能撑住我的规矩。” 莫然风雷弯刀归鞘,之后弯腰,踏步,双手行云流水,如烟云流转。 刹那间,庭院内,潮汐声阵阵,满院的枯叶随着潮汐的韵律缓缓滚动着。 此间无风。 却起浪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八章 一大碗海 北幽除了幽都的官员算是实实在在的京官外,其余十二州城,俱采用州牧统领地方军政的格局,这种最初源自先周的“分封制”的权力架构,除了那些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弊端外,倒也的确有许多好处,这些州牧大多属于世代豪阀的本土家族,于是这些地方的官员又被称为地方官。 可事实证明这种方法的确有他的可取之处。 临海城州牧莫然鹤轩眼神阴翳地望着眼前诡异一幕,无论他派出多少府内私兵冲进这座庭院,都会在片刻后,从另一个角度茫然地跑出来。 年过花甲的莫然老州牧,拄着一柄七星长刀,身旁站着两人,一人穿着一件青灰色左襟长衫,另一人穿着件明晃晃的铠甲。 身穿铠甲的男子,向前一步,转身瓮声瓮气地道: “义父!风雷在里边,想必没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说完,另一旁的长衫男子沉吟道: “宏量,虽然风雷已是二品天境,可我看这座庭院,很有可能是被某个一品境界的高手纳入了自身小世界。” 虎背熊腰的常宏量乃是莫然鹤轩的义子,虽有百战之勇,可到底境界比不得莫然风雷,见识又不如军师松成文,此时一时语塞,面红耳赤,抓耳挠腮。 莫然鹤轩微微抬了抬手,常宏量立刻退到他身后,眼睛时不时瞄向庭院。 莫然鹤轩双手有些颤抖,却故作淡然地问道: “成文啊,既然是一品宗师断没有突然为难两个小辈的道理。” 身穿长衫的中年文士,收了收略微发福的肚腩,摇了摇头道: “按理是不会,不过世间一品高手虽然不多,可听说大多是一些怪人,或许这位高人想试试风雷的本事呢。” “不过家主不必太过担心,风雷已经是我们军中第一高手,未必就会不敌,南诏评出的十大高手里那个刀王阿九,不就擅长杀一品么。” 莫然鹤轩摇了摇头。 雷儿终究不是刀王。 ...... 长青觉得十分神奇的时,原本风平浪静的庭院突然响起了阵阵潮汐之声。 便在所有人都关注弄潮的莫然风雷以及那两个少年时,长青暗自退到了庭院的角落,和几棵院墙冒出的杂草站在了一起。 他目光炯炯望着那两个少年,虽然那两个少年与林子清不同,没有认为自己是妖孽,可这两个人却觉得李鱼鱼是邪祟。 自从自己从极北冰原带回李鱼鱼后,他渐渐觉得护着这个贪吃的小丫头是自己的责任,虽然这个丫头每天晚上睡觉总喜欢爬进自己被褥里闹腾的不好好睡觉,但是有这么一个依赖自己,全身心信任自己的孩子,他的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 于是这两个身份不明的少年,自然被他归为比林子清更疯的疯子。 如果这个疯子惹的是他自己,那么他能睁一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两个疯子是要带走李鱼鱼,天知道他们会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这是长青忍受不了的,于是他要等,等这两个境界奇高的诡异少年露出破绽。 至少现在莫然风雷在前,长青可以有很多时间观察,就像当初与映月一起刺杀刘虎豹,观察永远是成功的基础。 无形的潮汐压迫着地面铺就的碎石,这些从海边收集来的碎石曾经无数个夜晚紧紧躺在海边,被无数潮汐海浪蹂躏过,今晚却难以承受这无形潮汐的压力,纷纷化作了齑粉。 哪怕隔得很远,哪怕不在这浪潮的中心,长青都能感受到不断涌至胸前的无穷压力。 那些碎石变成了齑粉,那些枯叶纠缠上满院的枯叶,扭动着化成一片片锋利的石质尖刀。 随着潮汐之力指引,极富韵律地向那两名少年扑去。 就像海浪拍打礁石。 一枚枚锋锐的刀锋布满整个庭院,随着潮汐高高扬起,再猛然向那两个少年的方向拍落。 面红齿白的夏冰突然一掌落在身边师兄肩上,随着这一掌落下,师兄谢江黝黑的小脸顿时浮现一抹红色,红色越来越深,仿佛这张黝黑的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就在这红色鲜艳如血之际,谢江缓缓抬头,以他身体为核心,一团团火焰从他脚下的土地里挣扎着冒出,当然更多的火焰来自他的身体。 这些火焰在半空中汇聚成无数火线,一层又一层的火线,以某种规律旋转着,将随着潮汐落下的漫天石刀格挡在火焰之外。 莫然风雨擦了擦脸颊的汗水,躲在桌下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夏天来了,可是我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这么热的夏天。” 因为好奇外面的情况,他悄悄探出脑袋,抬头时便看到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可不就是正在啃鸭腿的李鱼鱼。 莫然风雨揉了揉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双非人的双眸,有点像戏班子里驯养的那些大蟒。 只是揉了揉眼睛后,一切又那么正常。 看来太热了会产生幻觉。 ....... 北幽的大明德宫中,两名太监拎着四个精致的食盒,缓缓退出未央宫,一直候在门口的宫女楼兰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 “陛下吃了么。” 两名年轻的掌膳太监抬头看了一眼同样年轻的宫女,俱都神情黯然地道: “陛下只是轻轻用筷子点了点几样小菜,那些横菜根本连碰都未碰,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只是每日偶尔吃些酸糕。” 楼兰凝重地自言自语道: “御医来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可如何是好。” 两名掌膳太监俱都面露愁容,再次叹息一声,双双迈着碎步离去。 未央宫前是一片开阔的大坪,当有一人缓缓走在大坪上,远远看就像一只蚂蚁。 来人楼兰认得那是内廷司总领大人,也就是这个皇宫内除了陛下外实权最重的人,而楼兰不知的是,此时总领大人,正亲自护着一个犬卫送来的紧急劄子,他蹙眉想着,莫不是又有人想造反了? ........ 通过院墙角落的野草,池塘里的游鱼缓慢渗出的天地伟力实在太少,即使迈入天境二品后,对于向天借力这事已经轻松了许多,比如莫然风雷这一手无风气浪,便是领悟的一丝天地规则,以此规则去对付这片接近一品幻境的小天地,还是有些吃力。 他的面色苍白,漫天的火线最终吞噬了那些潮汐与飞刀,火线化成无数火雨,向在场的众人倾泻而来。 莫然风雷腰间短刀再次出鞘,灭去了一半火雨,秦淮滨站在原地不动,长衫中迸发出一片明亮的刀光,削去了又一半火雨。 剩下一小半穿破众人的封锁,眨眼便到了后方的那张桌子前,眼看便要落在李鱼鱼与莫然风雨身上。 长青的长剑已经出鞘,却终归是晚了一步,天境的规则之力令他极难捕捉这些火雨的轨迹。 就在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之时。 李鱼鱼却突然站起来,对着天空那些火雨猛然吸气,场间产生了一阵气流,那一小片火雨竟被她吸进了肚子。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莫然风雨眼珠子瞪出来一半。 长青已经冲到了近前,将李鱼鱼拽入怀中,一手扒开小丫头的嘴巴,看了良久,又揉了揉她的肚子,有些担忧地问: “有没有吃坏肚子?疼不疼啊?” 李鱼鱼无辜地站在原地,抬头冲长青摇了摇头,然后憨憨一笑。 揉了揉自己肚子,表示自己还能吃。 长青松了一口气,十分严肃地道: “以后不要什么都吃,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莫然风雨眼珠瞪出来四分之三,心想这是重点么,这特么是重点吗,谁家孩子没事吞天境高手放的火啊? 此地隔绝天地伟力,可是这些对那两个孩子却不是问题,莫然风雷已经明白,这两个孩子从一开始就紧紧站在一起,之后夏冰的举动更是暴露了一个问题,这两人用的是某种合击的法子,以世间罕见的默契配合,再配合他们诡异的功法,的确是一种伪境。 莫然风雷笑了笑道: “你们的合击之术的确厉害,可是呢,我们自然也不差。” “老秦,走一个?” 秦淮滨长衫突然浮动,一丝丝气机翻滚如雷,眼眸中的战意从未如此旺盛过,这可是天境,即便是伪境。 长衫后扬,人已至那两少年身前,但是有一道刀光比秦淮斌更快, 两名少年面色凝重,夏冰在原地以地上的凝土凝结了一面土盾。 刀光却破盾而出,谢江迅速出现在刀光一侧,手中凝聚的火焰化为一道长鞭,改变了刀光的轨迹。 那是莫然风雷扔出的短刀。 秦淮滨肆意一笑,书生长衫刀意长,一道更猛烈的刀光出现在谢江身前。 面色黝黑的谢江猛然后退,露出身后的夏冰,夏冰手中正握着一团紫雷,雷光倾泻之间。 夏冰后腿两步,嘴角溢血。 书生长衫倒飞而回,连退十数步,握刀之手不住颤抖,唇角微启。 “书生的刀,可还快否?” 莫然风雷在半空接住自己的那柄短刀,直直劈向身前,这一刀下去,刀锋边缘微微扭曲。 仿佛盛夏道路上徐徐上升的涟漪。 若是这一刀劈实了,神仙都难活命。 谢江微微叹息一声道: “师弟,是时候拿碗了。” “可是师兄,现在用碗,一会她怎么办。” “你我二人施展大封印,有几成把握。” “五成” “那便够了。” 这番对话发生在电石火花之间,发生着这对师兄弟心念之间。 因此并没有耗费任何时间。 在莫然风雷的眼中,只见那夏冰果断丢出了一个白瓷碗,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碗上的公鸡图案。 只是那碗中似乎盛着一片大海,碧波荡漾,并且这片大海离他越来越近。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八十九章 百年前的剑光 北幽的大明德宫 未央宫内,上完早朝的蓝潇潇望着寝宫头顶精致的龙腾凤飞图看的出神。 每日只是吃一些酸糕,的确令她憔悴了许多,长如瀑布倾泻的秀发随意披散在两肩,令她双肩显得有些瘦弱,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子的双肩扛的是整个北幽十三州。 但是谁又能想到她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头,不是为了秋后的那场风雨,不是为了风雨中滚落的叛党头颅,更不是为了那个安乐王蓝毅最近为自己写的诗篇。 而是为了一个萍水相逢,此生或许都不再见的穷酸南诏剑客。 “不可能的事,总是令人心生向往,道理我懂,不然那些戏本子里面,怎么有那么多不要前程,对抗家族也要为情爱私奔的痴男怨女,虽然现实中这些东西并不存在,去年张左司的长子不就闹了这么一出,那小家族的姑娘也确实有心计,将一个饱读诗书的才俊迷的神魂颠倒,一定要纳为正妻,闹的张左司与范右司的联姻差点夭折。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张左司将内政司 下辖的礼司主官一职放在他面前,问他要这职务还是要那女人,三天,三天后他便休了那个姑娘。” “世间哪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化蝶飞啊,你说他还能飞进这深宫院墙,拉着我走遍天涯海角么?” “我既是这北幽的帝王却也是这深宫的囚徒,柳叶你说是不是。” 未央宫一处放着一人多高盆景的位置,一道身影缓缓显出身形,依然是一身黑衣劲装的打扮,黑色鎏金的面具后,清冷的声音传出: “陛下何必苦恼,这么说吧,我族为了提高生育概率,往往一个女子会有许多男人,而且我族的女子往往比男子强大,喜欢便去占有繁衍,一样的道理.....” 蓝潇潇听了柳叶这话,猛然嗤笑出声道: “什么道理,你的道理我很强大,看上什么男人,抢来,按你说的,繁衍便是。” “柳叶啊柳叶,你知道为什么全天下都没有你们一席之地的了么?” 柳叶微微一怔道: “因为我族繁衍缓慢?” 蓝潇潇摇了摇头道: “因为你们太简单。” 未央宫外传来一道尖锐的男子声音。 “陛下,一个小犬头交上来一份卷轴,说是陛下您要的东西。” 蓝潇潇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别样的神采,沉声道: “放在地上吧,另外去御膳丙房,让他们做点酸糕,恩,再煮碗面。” ........... 镶着公鸡图案的白碗内。 有一片很蓝的大海,海上有一座岛屿,一只只海鸟落在岛上,啄食着海滩边的小虫。 莫然风雷坐在海滩边,望着远处的大海,摸了摸近处的砂石。 收敛心神,缓缓进入某种奇之又奇的境界。 ...... 庭院中变的有些安静,只余下那两少年的声音。 “第一次用蓝天碗装人,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师兄。” “师弟,你看碗里那个人是不是坐在沙滩边上,看起来应该没事,无论如何,如今我们总算能安心做事了,至于他的话,到时候交给师傅定夺。” 两位少年一边对话,一边绕过坐在地上调息的秦淮滨,夏冰随手拍飞了秦淮滨划出的一道淡薄刀意。 夏冰沉声道: “你是读书人,我们不杀你,因为我们师傅也是读书人。” 秦淮滨苦笑着摇了摇头。 庭院里没有了呼啸的潮汐,只余下一片片焦黑的火焰灼烧痕迹,谢江仿佛一个成功退烧的病人,浑身火焰褪去后,脸色有些苍白。 他轻轻咳了两声,对着捧着鸭腿的李鱼鱼说道: “你既然不是人,就不要装的像人一样,和我们走,师傅或许会留你一命。” 对于这两个人看也没看自己一眼,长青并不如何生气,因为以他目前的实力,的确无法走进这些人的眼里。 但是他依然发出了声音,以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 “我觉得为难一个啃鸭腿的女孩子,你们才不是人。” “而且就算她不是人,又能怎么样,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因为她姓李,有姓的都是人....” 墙角的那些枯草微微点头,表示认同,河里的几尾游鱼不断地吐着泡泡,或许也在认同,可两名少年不认同,那么便没有意义,因为这两个少年是海上宫的夏冰谢江。 “你不是读书人?”夏冰望着长青说道。 在长青尚未来得及回答时,便被一根枯叶打中了胸口,枯叶打断了他几根肋骨,他能清晰听到肋间传来的清脆破裂声。 弯腰躬身,长青吐出摔倒时,啃到嘴里的泥土,顾不得破损的眼角流淌出的血液遮住视线。 倔强地抬头看着两名少年,再次一字一句地道: “她姓李,李鱼鱼的李,是不是人关你们屁事。” 他的身体这次被一根枯枝洞穿,血液洒在了满是泥灰的地上,与泥土混成了一块又一块土团。 躲在桌下的莫然风雨吓得瑟瑟发抖,却忍不住伸手缓缓抓住一块地上的碎石。 李鱼鱼一双大眼睛看着倒地的长青,不知在想什么。 长青再次爬起说道: “他是我长青的妹妹,既然姓李便是我李家人。” ......... 二百年前 一座青翠的山岗上,一名面容柔和而俊美的男子抬头看了看远处天边的夕阳,感受着落在身上的淡淡余晖,一柄三寸长的晶莹小剑缓缓悬浮在他身前。 身后突然传来沙沙声。 男子并未回头,而是略带笑意地道: “小青,你可知万物皆有所归,人归于土,土归于尘,至于你么,还有很多时间。” 一条通体碧绿的灵蛇缓缓爬至男子身前,朝他微微吐着蛇信。 “哈哈哈,你是说你归于我?” “小青啊,你这么说,可是会被江湖上迷恋我的那些女子抓回去泡酒的” “好好好,你归我,那从今以后,你便跟我姓李吧” ......... 不知何时,捧着鸭腿的李鱼鱼眼角渗出了泪水。 半截鸭腿也掉落在地,扬起了几粒灰尘。 下一瞬她已消失在原地。 一道明亮的剑光突然出现,剑光不知来自何处,却最终凝聚在李鱼鱼右手两指之间,一指指向夏冰,一时之间,地上出现无数裂纹,天空亦然。 夏冰惊讶地喊道: “师兄师兄,你看这一剑,可有办法破去。” 谢江已经在身前划出无数道符文,黝黑的脸色愈发苍白,所有的符文之间开始燃烧起无数火花,火花与火花之间又存在着无数的链接。 这片符文试图挡住那片剑光。 却支离破碎,谢江冲到夏冰身前,喷出一口血雾,血雾迅速凝结成一道虚影。 那虚影竟是一名男子的模样,此时明明是虚影的男子轻咦一声道: “怪了,这剑意好生熟悉。” 随后虚影化作一只大手,缓缓握住那剑光,剑光大盛,血雾沸腾。 当血雾散去去时,剑光依然有一丝光明,这一丝剑光果断刺入谢江体内,少年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师兄!” 无数枯叶从地面浮起,化作刀刃,刀刃飘然而起,带起无数烟尘。 激射而出的刀刃划开了女孩的衣裳,划破了她的皮肤,将她击飞数丈,直到被一双手捧住。 余下的刀刃遇到了一柄黑剑,黑剑是那么决然,无数火花之后,枯叶化成的刀刃已经消失。 夏冰看着萎靡在地的师兄,眼中满是怒火。 “你们,你们,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长青沉吟道: “小孩子打架之前才大声地吼,我觉得你们就是没长大的小孩,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长青放下李鱼鱼,缓缓向前,身上无数细微的伤口在这一瞬间愈合,那道被枯枝洞穿的伤口停止了渗血。 他迈出了三步,墙角的枯草终于化成了齑粉,池塘里的游鱼突然停止了游弋。 天空上原本细微的裂纹蔓延到了整个空间,长青的双目渐渐变红。 这些破碎的一切都缓缓向他汇聚,枯草向他汇聚,游鱼向他汇聚,天空上碎裂的云朵,破碎的地板,纷纷向他汇聚。 因为这一切都是被凝固的天地气力,而这一切全部汇聚到长青的体内,凝聚在手中一剑里。 这一剑缓缓挥下,破碎了天空,惊醒了游鱼,驱散了风云。 临海州的大风缓缓散去,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州牧府的庭院内。 落在那个面无人色的少年脸上,落在那柄悬停在他面前的长剑上。 握剑那人淡淡地道: “小孩子,快回家去。” ........ 惠州与临海州之间有一条葬马长廊。 长廊是开阔的平原,常年都是大风卷黄沙的景象,对于生活在这里的马贼来说,这里是他们的乐园,他们最喜欢追逐那些武力不够并且没有交付过路费的商旅,对于这些半兵半匪的马贼来说,突然在这黄沙漫天之地看到一个独行的绝美女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当这份可能出现时。 这伙马贼惊呆了,他们丝毫不顾忌自己是南诏边军的身份,毕竟这样的买卖,那些北幽边军也做,两边的马贼遭遇后,自然是一场厮杀,可如今划分了地域的两边边军基本上,抱着互不侵犯的态度,各自都有自己的领地。 如果这些领地内出现了肥羊,又恰好被他们撞见,那么便没有理由放过了吧。 当这伙十五人的马贼小队,以整齐的步伐冲向那名绝美的女子时。 对方却抬头看着远处的某一片天空,喃喃自语道: “找到你了,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下一刻,葬马长廊上,这个女子便失去了踪影。 这让扑了个空的马贼们面面相觑。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章 雪飞时 幻境破碎后的庭院依然别致,几尾北方常见的观赏鱼在水中转着圈,真实天空里的满天阴云正在散去,风吹过墙角,除了少了几株枯黄的野草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缺失。 庭院内进进出出,来了许多大夫,李鱼鱼躺在长青怀里,睡的十分香甜。 可他却有些担忧,因为这孩子自从被夏冰打伤后就一直在酣睡,而临海州牧请来的大夫,看过诊后,只得出个惊吓过度的诊断,至于李鱼鱼受的伤,这些大夫全都表示伤在体表无大碍。 桌上的“寡妇俏”还有些余温,莫然风雨身体有些颤抖,抬头看了看长青说道: “早知道小时候好好学武了,没想到功夫练得好了可以恐怖到这种地步。” “长青,你说现在学还来的及吗。” 长青坐在桌子另一头,怀里抱着李鱼鱼,他身上的伤愈合了大半,不过在那些大夫都对李鱼鱼的病症毫无办法的时候,他便拒绝了那些大夫帮他看伤的建议。 一边拍着李鱼鱼的肩膀,一边回答道: “要像你哥哥这样,飞天遁地是做不到了,图个强身健体倒还行。” 莫然风雨摇了摇头,悻悻然道: “那算了,哎呀,武到用时方恨少啊。” “不过鱼鱼这孩子,的确下了我一跳,居然会那么厉害的功夫,是你教的吗。” 长青闻言蹙眉,摇了摇头。 ....... 秦淮滨缓缓饮下一碗汤药,放下碗后再次咳嗽一声,对于长青为什么放走那个叫夏冰的少年,他自然是明白的。 那一剑或许可以重伤对方但绝对伤不了对方性命,而且对方背靠师门,即便真的能杀了对方,可对整个临海州而言,都是一个大麻烦。 ...... 这天夜里,临海州所属水师,派出了潜龙,在渊,南定三艘主战舰船,缓缓驶向东海,不知去往何处。 这种不寻常的调动很快惊动了州城内的一些小小鸟和小蜘蛛,很快临海州州牧擅自派遣战舰出海的事情,一定会被人摆到女帝的面前。 ..... 不知这些风雨之声的长青,在州牧府待了两日,最后与秦淮滨一起决定辞行,老州牧自然不会出来相送,只有莫然风雨站在没头的白玉狮子面前。 冲秦淮滨与长青挥了挥手,笑嘻嘻地道: “那事也不怪你们,再说了,像我哥那样的高手,应该没那么容易出事。” ...... 虽然消息封锁的很快,但是北幽这个秋天的风雨还是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那个临海州州牧之子,北幽非常出名的年轻高手莫然风雷失踪的事情。 据说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南诏那个年迈的皇帝陛下,拿起许久不曾触碰的御用狼豪笔,洋洋洒洒写下“天意难测”四字。 笔意辉煌大气,无尽开怀。 那几日,南诏皇宫应天城内,时常能听到老皇帝春风得意的笑声。 ..... 北幽大马最出色的地方便在于他宽阔的脊背,以及相对于西凉矮马来说较为修长的四肢,虽然说四肢修长往往力量不足,可这并不代表,北幽大马的四肢当真纤细无力。 结实的肌肉覆盖在北幽大马的四肢上,随着马匹的行走产生极富有美感的律动。 这也是南诏的官老爷们为什么喜欢北幽大马的原因之一,另外对于那些纨绔子弟来说,带上一个甚至两个红颜知己都不会太挤。 离开临海州的无极帮一行,迈上了漫漫归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惠州,众人离开州城后便在官道上一直赶路。 无极帮的帮众对于长青匆匆离队再到归队时带回一个唇红齿白的年幼姑娘,难免想入非非,因此人人都以古怪的目光看待他,毕竟以男人的角度来看,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小了一些,估计除了一些对孩子有特殊怪癖的变态以外,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下得去手。 秦淮滨策马与长青行在一路,换上一身崭新灰色布衫的秦淮滨看起来比以往多了一丝神秘感。 “现在帮中弟子都觉得你是一个对小女孩有奇怪想法的怪人。” 长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鱼鱼长的很美,对很多男人来说,这样女孩却天天跟我这样的单身汉在一起,难免会有什么误会。” 长衫飘飘的秦淮滨突然玩味一笑道: “你当真没什么想法?” 长青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秦淮滨道: “我是正经人好不好,请秦大哥拿出读书人的风采,怎么能和那些俗人一样呢。” 秦淮滨哈哈一笑道: “谁和你说读书人不是俗人了,难道读书人就都是圣人了?大多读书人很多连俗人都不如呢。” 长青闻言悻悻然一笑。 秦淮滨接着道: “你应该知道,她并不普通,你带着她未必是福。” 马蹄踩在尚且平实的官道上,传来有节奏的马蹄声,一些拦路的石块被健壮的马腿踢到远处,被其他的马匹再次踢飞。 “或许她不是人,或许在很多人眼中她是异类,就像我一样,一个异类孤独地存在,的确是异类,可若是两个异类在一起呢,会不会好一些。” “而且她根本没做错什么。” 秦淮滨微微笑着,抬头看了看算不上浓烈的阳光,温言道: “你说的都对,可你的做法未必能在这个世界上讨到什么好处,甚至会暴露自己在危险中。” “可是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才有趣,不是么,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粉身碎骨,却义无反顾,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秦淮滨说完,蹙眉看着前方道路。 长长的官道前,有白衣飘飘,如仙似幻。 无极帮众人如临大敌,长青牵了一头备用的北幽大马,缓缓行至众人最前。 冲不速之客朗声道: “虽然我知道你要杀我,可我却不知道你会追到这里来,但是,这个孩子病了,我又是唯一照顾她的人,不如你与我同行几日,等这孩子醒了,再杀我也不迟,好吗?” 一路追至北幽的林子清,微微抬头,接着蹙眉,看了看那个人怀里两颊泛红的李鱼鱼,她无言地牵过缰绳,轻盈翻身上马。 淡青色的翠烟衫随风而动,骏马向前,淡青向后,影影绰绰,长青见状,纵马向前,与她并行。 林子清薄唇轻吐道: “你既然有违天道,我便替天而行,这本是我等本分,可我既然是人间正道,断没有不顾其余生灵生死的道理,既然这个孩子病了,那便再留你些时日。” 长青微微一笑道: “现在总算有一些仙女的样子了。” 林子清蹙眉回望,只见这个家伙,冲她吐着舌头做着鬼脸。 ....... 东海之上,海风习习,海鸟一群群飞过,时不时俯瞰大海上漂浮的一块木板。 那块木板上,坐着两个少年,一少年唇红齿白,一少年面色黝黑。 夏冰看着师兄谢江,后者黝黑的皮肤里透着些许病态的苍白。 “师兄,那条龙的气息感应不到了。” 谢江的声音已经不负最初的气力,缓缓地道: “没想到我们这次反而助她适应了那具身体,以后再想找到它可不容易,即便以后面对面,我们都不一定能感应道她与普通人之间的那点区别。” 夏冰摇了摇头: “师兄啊,你说在碗里那人,怎么那么平静呢,好像很喜欢里面似,以前那些灵兽吧,多少还会闹腾几天,这个好歹也是个高手咯。” 谢江摇了摇头,看着远处探出水面呼吸空气的海兽,感叹了一声: “可能他觉得里面很有意思吧。” ...... 一个月后。 北幽的幽都迎来了深秋的第一场雪,这种在南诏只有凛冬方能出现的场景对北幽人来说则再熟悉不过。 北城门的营房里,司马博远蹲在火炉前,不断地搓着一双大手,肥厚的脸庞上,一双极不合适的大眼睛盯着燃烧的木炭,脑子里飞快地盘算入秋以来发生的一切。 原本以为自己当晚的举动是一个错误,擅离职守可是一项重罪啊,可等了月余,既没有责罚,也没有任何嘉奖,莫非陛下是把我忘了么。 蹲在北城门营房的司马博远抬头望向远处的大明德宫,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幽怨。 大明德宫内 北幽的女帝陛下蓝潇潇正专心听着一段密报。 神色从最初的欣喜,缓缓变成了蹙眉,最后竟然罕见的平静。 柳叶收起了密信,看了看蓝潇潇的样子,心中叹息一声,心想你可是这个国家的帝王,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若你一开始就按照我的方法,何至于如此。 在人族的这些年,柳叶也学会了有时候需要保持沉默,至于这位皇帝的心结,想必也不是自己能解的。 “柳叶,以后不需要再追踪那个人了,他既然一路回南诏,根本没有来幽都的意思,想来是不在乎的。” 柳叶闻言,抬头看着这个有些令自己陌生的女人。 点了点头道: “遵命,陛下。” 蓝潇潇独自走到大明德宫外,将正在长廊打着瞌睡的楼兰吓了一跳。 但是蓝潇潇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失职的小宫女。 而是独自靠着檐柱。 望着那些纷纷的飘雪: “下吧,下完了就好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一章 皇城夜话 应天城的历史要追溯到大楚立国之时,相传大楚高祖皇帝梦白龙腾空,后于青云山脚斩白蛇,与那一代的青云真人结下一份仙缘,在道门中人的辅佐之下,越来越多的义军加入起义步伐,最终在如今的安京城,也就是先周时的永安城,打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城战。 据说那一战,安京城的护城河被鲜血染成红色,而那条最终源头或许在东海的护城河,被血水与尸身堵塞不通,之后有东海畔的渔民看到东海之水变成了血红色。 当然后世有人出来辟谣说那东海之水怎会被鲜血染红,多半是一种红色藻类,由于那段历史无从考证,对那些研究先贤历史的学者来说,又是一番无穷的辩难。 至于最终破城的楚高祖,自然第一时间,将那个先周百姓心目中遥不可及的先周皇城占为己有,并以“应天时得地利”为名,称之为应天城,这座安京城内的城中城,在跟随大楚三百载后,随着楚献帝的退位而改姓了宋。 深夜的应天城内,树影被风扯的摇曳不止,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在黑色的幕布上,灯火明暗之间分外好看。 南德宗宋珏,站在一处飞檐极为夸张的大殿前,看着远处宫殿下那些忙碌的太监宫女,他的头发花白,皮肤松垮,暮气沉沉的南诏皇帝以他人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叹息一声。 身后传来玉石碰撞的轻灵声,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从四十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到现在,这个声音依然很好听,只是初闻时他是意气风发的南诏太子,而她也不过是王老祭酒的女儿罢了。 “陛下,夜凉,何故徒惹风寒呢。” 玉石声轻灵,妇人的声音温婉含蓄,一件精致的凤纹裘衣缓缓披上南德宗稍稍有些佝偻的肩膀。 “皇后啊,朕的肩膀是不是矮了又窄了?” 这位南诏的皇后青丝早已染霜,闻言后,从宋珏身后绕了出来,探出一个比宋珏矮上许多的脑袋。 虽已染霜,却依然有着二分少女时便一直存在的俏皮。 她从背后环抱住自己丈夫,笑着道: “与我们初见的时候一般无二。” “好嘛,皇后又哄朕。” 宋珏转身回抱住这个令他爱怜了一生的女子,温言道; “这些年苦了你了,好在衍儿,总算不负众望,不说学富五车,也算是学有所成,而且对习武之事也比我强多了。” 皇后王媛伸手抚了抚宋珏的下颌,笑着道: “对啊,哪像你,当年气跑了多少宗师。” 宋珏悻悻然一笑道: “我实在是没有那方面的天赋,不像衍儿。” 感受着怀中人缓缓低落的心情,相处四十余载,彼此之间自是无需多言。 “媛儿,都是朕不好,是朕无能,惹恼了先祖,所以才....” 王媛尚未等宋珏说完,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宋珏的嘴巴,天下敢这么做,能这么做的只有她王媛一人。 “陛下,你要知道若是祖先因此便怪罪,我媛儿第一个不服,天底下没有哪个皇帝,能像你这么好了,就算媛儿天打雷劈也要这么说。” 宋珏看着这个仿佛永远也长不大的皇后,无奈地说: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媛儿可还记得,当年你我第一次在王老祭酒家遇见时的场景。” 王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 “哪有远远瞄见人家一眼,就横冲直撞地来和我表明心意的,依我看啊,也不知你究竟对多少狐媚子做过这种事。” 宋珏无奈道: “当年我就说了,真的只对你做过,父皇当年对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的管束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媛闻言,突然皎洁一笑,跳开两步指着宋珏道: “何方小贼,可是想窃玉偷香。” 年迈的宋珏脸上浮现一抹潮红,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太子殿下。 故作惊慌道: “窃玉偷香从不曾想,小生只想知道姑娘芳名。” ..... “呸,下流胚子。” ....... 这年深秋,南诏皇帝签下一道谕令,江湖武人以武乱禁,需予以管束,由监察寺为主办,刑部协理。 此令一出,南诏江湖沸如开水,必定会烫死无数鱼虾。 ...... 夜深人静的应天城有一处荒废已久的偏宫,今夜驻守此处的侍卫不知去了何处,尘封的巨大宫门伴随着微微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一个身穿华贵裘衣的少年,大步迈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年岁稍大的男子和一名姑娘,男子长的贼眉鼠眼,虽然衣着尚算华贵,可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某种阴柔气质。 姑娘长的薄薄的柳叶眉,一双秋水眼眸看上去楚楚可怜,三人离开偏殿后匆匆向着夜幕行去,如果有人远远看了,一定能看到那为首年轻人腰间挂着一串静音剔透的小巧飞刀,随着他大步前迈,那些飞刀微微摇晃,就像挂在空中的风铃。 年轻姑娘似乎与阴柔男子的心情完全不同,姑娘边走边哼着小曲,阴柔男子则边行边回头,似乎对黑夜里的某些东西十分畏惧。 “李永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胆小,你这样呆在殿下身边,只会堕了我们殿下的威风。” 李永禄闻言,拼命摇着他那颗有点尖的脑袋,唯唯诺诺地道: “殿下才不需要永禄来涨威风,我们殿下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文物双全......” 李永禄的连环马屁尚未拍完,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已经出言打断了永禄。 “李永禄,废话少说,你是不是担心万一父皇怪罪,我不会有事,而你永禄必定人头落地。” 跟在那少年身后的永禄赔笑道: “永禄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至于砍头的事,只要殿下有需要随时都能砍了下来,我永禄敢说一个不字就天打雷劈。” 那姑娘悄悄绕到永禄身后,突然俯在对方耳边,学着打雷的声音喊了一嗓子。 “轰隆...” 李永禄被吓得一颤,转身恼怒地看着柳眉姑娘怒道: “柳儿!别以为我李永禄不敢打你。” 名如其人的柳儿姑娘横眉皆竖地道: “你打啊,我看你敢不敢,李永禄胆儿肥了是不是。” 李永禄一张尖脸憋的通红,一只手高高扬起。 一阵夜风呼呼而过,李永禄扬起的手落在了自己脑袋上,抓了抓头,突然献媚地道: “柳儿姐,瞧你说的,就是我李永禄吃几个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动手啊,您可是殿下的心头肉啊。” 原本被这一献媚更想发火的柳儿听到心头肉几个字,那点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算你识相。” ...... “柳儿,永禄别吵了,我们还得想想怎么混出城去,至于你们的脑袋,本殿下会一力护着。” ....... 南诏阳平四十年,秋末,应天城内少了一个殿下,整个安京城暗中迎来了一场风雨,随后又迅速归于平静,甚至整个朝野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年轻的太子殿下,已经不在京中,若是让那些铮骨文臣知晓此事,免不了上演一出出铁血文臣以死进谏的戏码,不知是否出于这样的考虑,这场风雨才很快被人平息下来。 ....... 远在惠州的长青自然对此事一无所知,可问题是他如今抱着一个李鱼鱼,身边跟了一个林子清,这日子就不怎么好过了。 离开惠州进入凉州,直到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洛府。 熟悉的江南风格宅邸,出自名家的“洛府”二字。 站在洛府前,长青甚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此时他更怕见到一个人,而且是个男人,一个叫红狐儿的男人。 好在他并没有看到那个人,当他迈入洛府,最先见到的便是李剑子,当她看到长青和林子清在一起,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震惊地道: “喂,几个月不见,你可以啊,竟然能和这个神仙姐姐相安无事。”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童有刀笑嘻嘻地道: “那个红狐儿走了以后,李剑子就无聊多了,除了没事折腾我还有那个张大王二。” 长青微微一笑问道: “神医现在在哪里。” 众人这才注意到,长青正抱着个小姑娘,看上去正在酣睡,看起来也并不似生病,只是李剑子已经跟着洛淮南学了几个月的医术,多少能看出点倪端,于是走到近前,问道: “她睡多久了。” 长青蹙了蹙眉,“在北幽陷入沉睡,一路行来得有半旬了。” 李剑子闻言,探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李鱼鱼手腕上,用以探脉。 “怪了,按理人有五行之气,五气藏于腑,相生相克循环不息,可这丫头心火之气与肾水之力相冲的厉害,其他三气近乎没有,这是何故,怪了载。” 李剑子再次抬头看了看长青,一脸狐疑地道: “来,先去我那,你跟我说说这孩子究竟怎么了,至于淮南老头好色的很,这孩子放他那边我还真不放心,不过我会请他来一起会诊。” 长青听的云里雾里,一脸震惊的道: “李剑子,上次遇见你的时候,你还不会医术,这才多久没见,怎么感觉你比洛淮南不差多少了。” 李剑子闻言,转头,一脸理所应当的道: “洛老头的医术能有什么难学的,他现在无非是年纪大,遇到的病症多些,经验胜过我罢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二章 小巷里的吻 夜晚裹上了一层星幕,繁星点点的微光洒落在整个世界,也落在了最南边的海上,只是若是继续往南,在南海的最南边,那里有一片人类从不踏足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星光被隔绝在外,海浪铸造起了无数漩涡,阻挡着这个世界的人类踏足。 在这片奇异的没有星光的海域里,海水沸腾着,冒着可怕的热气,这里的温度即使是一些生而有灵的灵兽也无法存活,因为这里便是无垢之海,相传的真龙陨落之地,而在这无垢之海的海底,那个恐怖的散发着金银之色的骸骨上,坐着一个人,这人同样是身体的颜色一半金色,一半银色。 他与这里的骸骨一样,一动不动,仿佛亘古就存在一般。 ....... “所以你的意思是,任由她沉睡,你的意思是,她的沉睡并不是坏事。” 凉州的深秋庭院里深黄的落叶随风而洒,长青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上许多的李剑子,笑着道: “这是我和洛老头一起研究的结果,洛老头挺高兴的,说是没有白帮你,知道给他带回一个奇人研究。” 长青闻言微微蹙眉。 李剑子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自然不会让那个老头子研究你妹妹,你可要知道,这个洛府,我才是实际上的掌权人,有我在,洛老头就算想看她也要经过我同意。” 听到她这么说,长青想起了洛淮南在这个女孩面前的模样,心中略微安稳了许多。 “麻烦 你了,可是他接下来要沉睡很久吗。” 李剑子闻言微微点头: “可能一年 ,也可能十年。” 长青有些愕然。 轻轻依靠着栏杆,他转身以手肘撑着栏杆面,笑着道: “这孩子,要么不睡,一睡就睡这么久,以前还老埋怨她半夜不好好睡,老是钻我被窝。” 长青一时有感而发,其中丝毫没有邪念。 可是跟洛淮南学了几个月医术的李剑子,可就没有那么纯洁了,脑袋里瞬间出现无数画面,半晌后,李剑子幽幽叹了口气。 “禽兽......” “不过之后你怎么办,那个林子清,你要怎么办。” 长青转头看着她笑道: “故技重施呗。” …… 说道离开凉州,这是长青不得不做的事情,虽然对李鱼鱼心有挂念,可首先自己不是大夫,有李剑子这样的女大夫在身边,长青没由来的有些放心,或许是因为李剑子也姓李的缘故。 当他再次从洛府后门溜走,再次遇见上次那个老门房,看着长青快速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老头摇了摇头道: “拐来姑娘,又跑的贼快,真不知道什么人。” …… 深秋的南诏处处可以看到微黄的枯叶在树梢上晃荡,无论是水杉、朴树亦或是桃树和白玉兰。 这些景象看的多了一样难免心生疲倦,因此好不容易回到南诏,长青并没有多少欣赏秋景的意思,直接行至凉州最北的凉州渡口,准备以水路入河州,再直入三角城。 傍晚的凉州渡口,岸边船只依然林立,此时时辰尚早,自然不会出现上一次渡船时发生的那一幕。 在岸边寻了个私渡,船老大姓因一口黄牙被相熟的渡客称为老黄牙,船上有一名勤快的学徒,手里拎着块抹布,四处擦着船上的污渍,可是这涛涛江水翻来覆去,是怎么也避免不了被混满泥沙的江水泼在船上的,再被江风一吹,便成了泥点子。 即使深秋,老黄牙依然赤裸着脊背。 兴许是此时江面波涛滚滚,两岸青山如茵,兴之所至,老黄牙扯起嗓门,唱起了荒凉而浑厚的民歌。 天下哟 龙江九十九道弯, 亲不过我这水来, 爱不过我这山, 厚不过这黄土, 高不过这垣, 坡坡上那犁哟, 河滩上那个纤, 拽出那个口头千千万, 热辣辣的个婆姨、火爆爆的汉, ...... 滚滚黄龙江上,波涛之声混着老黄牙粗糙的歌喉,却有着独特的辽阔之感。 长青饶有兴致地看着渡船上这些普通民众,有来返两岸的贩夫,正靠在渡船角落里打着瞌睡,有面色匆匆的年轻男女,不知是否是那传说中私奔的人物。 长青摇了摇头,听江声而入定凝神,体内所存不多的内力缓缓流淌,渐渐的与江水的波涛声相合,进入某种奇妙的状态。 ...... 三角城依然是一幅黄沙漫天的景象,马流儿依然没事捧着木剑,到处乱跑,于是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曾经请他吃饼的男人悄然入城。 他也没有注意到那个男人进了一间当铺,随即独自离开,去了城中一处略显静逸的小院。 长青看着有些熟悉的小院落,缓缓推门而入。 枣树下的那张躺椅还在远处,深秋的三角城枣树已经没有了绿叶,只有满树萧索,走到树下,看了看六坛泡菜。 长青微微一笑,心想你这般常年不在这里,这些泡菜什么时候能吃完呐。 ....... 深夜的三角城城主府内,城主白云将三味珍贵的药材交给了一个妇人,妇人年岁看起来不大,只是她伸出手时,却能看到明显的皮肤褶皱,这与她略显年轻精致的脸庞不同。 身材高大的白云对那妇人微微蹙眉道: “以这三味药入引炼丹,真的能治好那小子?” 美貌却有些诡异的妇人缓缓开口,模样虽只是少妇的模样,却有着年迈老妪的嗓音。 她桀桀笑道: “能不能治好就看那小子自己的造化了,不过你为什么肯花那么大的力气,只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子?” 白云摇了摇头道: “或许在你眼里,他还很不起眼,可是我却很看好他,所以我想给他机会,活下去。” 那个妇人不再说话,而说淡淡吐出几个字: “三个时辰。” 这让本以为炼制丹药需要花费许多时日的白云略微愕然。 “这么快?” “不然呢,你以为练个药就一定得像青云山那些牛鼻子老道一样,炼他个七七四十九天?” 白云摇了摇头,端起一杯初秋时琥珀从镜子湖弄来的镜湖茶。 依然是牛嚼牡丹一般的一饮而尽。 一阵风后,白云微微侧身,那个古怪的妇人已经消失。 穿着江南长裙的白琥珀,美的仿佛平静的湖面,她缓缓来到白云身后,一只纤手轻轻按在师傅肩上,略微揉了揉道: “师傅,深秋了,你不该吹风。” 白云转身看着自己的弟子,宽厚的五官挤出一个绚烂的笑容: “你这话说的我仿佛已经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似的” 他略微沉默后,淡然道: “至少现在不是” 没有人知道三角城白云城主与自己的弟子有过这样对话,因为这是无法想象的,毕竟白云是天下第三。 ...... 长青从靠椅上起来,天空灰蒙蒙地有些亮了,他起身,推门准备离开,这间小院外便是一条小巷。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条巷子尽头会有这间小院,令小院的主人能在这座热闹的城市中寻得一丝静怡。 巷子中,光线依然十分昏暗,一丝丝的凉风从巷子的一头穿过,到另一头。 微微的晨曦阳光之中,有一个长相紧致的年轻妇人缓缓而行。 她有一张异常妖异的脸,可是若是走近了看,便能看到这张脸的僵硬与古怪。 长青一只手悄然落在剑柄上,微微摩着剑柄的纹路。 小巷不大,刚好可以容纳两人并行。 那妇人行至长青身前一丈处,空气突然变的无比凝重。 搭着长剑上的手微微一颤,刺龙剑出鞘。 那妇人仿佛随风而起的落叶,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刺龙剑的剑尖。 长剑脱手而飞。 下一刻那妇人已经在他面前,她就那么近距离看着长青。 一张绝美的脸蛋诡异地望着他,面无表情。 突然她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和白云也不怎么像嘛。” 长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又被这女人的实力所威慑,随即那女子一只手轻轻落在他胸膛。 一股暖暖的气机不断从贴合处涌入长青体内。 不知为何,随着这暖流一般的气机涌入,长青双目越来越困倦,自从苏醒以后,他很少困倦,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刻。 就在长青意识模糊之时。 那张面孔凑了上来,接着嘴唇上传来微弱的酥麻滑腻之感,不知何物撑开了长青的双唇,将一枚温热的珠子递了过来。 就在长青试图抵触的时候,入口的珠子已经化成了暖流,涌入了腹间。 然后他便看到那张绝美的脸庞缓缓离开了自己。 ........ 少年总会对许多事存在许多憧憬,比如第一次牵女孩的手,第一次爱上的感觉,甚至是那个第一次与自己亲密接触的女孩是谁,这种憧憬是每个人都会有的,长青自然也想过,偶尔的睡梦中,或者偶尔看着一枚树叶飘落而发呆时。 可是他绝对没有想过,自己的第一次初吻会被一个素未蒙面的古怪妇人夺走。 虽然他觉得那可能只是一个梦,自己依然在映月的小院沉睡,在柔软的躺椅上做了奇怪的梦。 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时。 眼前的确没有出现那个妇人的身影,却也不在映月的院中。 而是在一间十分精致的厢房内,房内有很好闻的味道,视线略微清晰后。 长青挣扎着起身。 不远处的桌边,坐着一个身穿南方长裙的年轻女子。 “还好不是那个女人,想来我一定是在做梦。” 长青心里默默想着,出言问道: “不知姑娘,这是何处,你又是何人。” 长裙女子,依然专注手中的茶壶,晶莹的茶水从长长的壶口流淌而出,落入一盏精致的小杯中。 待小杯中的茶水满上七分,她缓缓放下茶壶。 淡然道: “白琥珀,这是我房间。”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三章 夕阳起山花郡 三角城仿佛孤零零落在黄土坡上的松枝,整个城池终年被风沙洗礼,渐渐这里的人们也习惯了这样的景象,就像江南的百姓习惯了细雨如酥。 因为与三国接壤,便有了三角城这个名字,要知道在大楚时这里有着另一个名字,叫昏黄城,因为这里的黄沙漫漫,也因为这里的夕阳格外美丽。 ..... “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这里还有这么美的夕阳。” 长青有些慵懒地靠在观星楼边缘的围栏上,用着少见的慵懒语气,望着不远处用铜漆陶炉煮茶的柔美女子,一席江南长裙拖在地上,却看不出如何脏。 而在这女子面前坐着一位虎背熊腰但是气态不凡的中年男子,他用手划着瓷杯上的青釉花纹,笑道: “估计你眼里只有那轮月亮,夕阳怎么进的了你的眼呢。” 正专心烹茶的白琥珀闻言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动。 长青叹了口气: “谁知道名震天下的白城主竟然会算计我这个冰清玉洁的小少年,你知不知道,这对我影响很大的。” 白云略微尴尬地笑了笑道: “那个女人,听说她年轻的时候艳名远扬,而且,她现在长的也不差嘛,这个么,你就算了吧,大男人的,何必这么幽怨。” 长青跳起来指着自己嘴唇,怒道: “那个女人,你说你年轻的时候,她就那个样子,想必起码能当我奶奶,你想想,被一个奶奶.....简直就是,那太什么了吧。” 白云似乎被他这个样子逗乐了,连着烹茶的白琥珀也笑出了声。 “你看,你们还笑我。” “虽然你老白算是我的雇主,对我多少有些救命之恩,但是....总之....我很生气。” 一直话少的白琥珀破天荒地插了一嘴。 “怎么,所以你要亲回来吗?” 长青先是一怔,接着转身,猛拍围栏,愤然望着天空,表示不再说话。 白云缓缓端起一杯白琥珀方沏上的香茗,正准备牛嚼牡丹,感受到面前一道不善的目光时,顿时吓得改成了小口啜饮。 半晌饮完一杯后,这才放下瓷杯,看着对面那道满意的目光,白云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道: “其实那个千年墓的左房主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好的炼丹师了,除非你带着我这药方赶回凉州找那个洛淮南,可是如此一来又要耽误太多时日,你的这些药材,药性就流失的更厉害。” 长青闻言,蹙眉道: “你把那个什么千年墓左房主说的那么厉害,可还不是没治好不是么。” “的确与预想的有些出入,按照那个女人说的,你的病情,比想象中还要难解决。” 长青摇了摇头道: “按照某个人的说法,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如今这药能再让我多活两年,我觉得已经是赚来的,再说了实在不行,我就去杀人,多杀几个高手,吸干他们的气机补充自身就行了。” 白云脸色凝重地道: “这终归不是办法,你越是如此,到后面你体内气机只会流失的更快,相当于竹篮上的孔洞不断变大,不断被你运功撕扯,这样下去,你终归是一死,而且明王教的功法本就剑走偏锋,看似境界提升很快,可你这么做,有违天理,这也是明王教众难入天境的缘故,就算迈入天境,大多便难以再进一步,而且那些迈入天境的明王教众,许多人从来没有用过虹吸之术,比如那个耀日公,或者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大长老。” 长青闻言,微微一动道: “那如我这般呢。” 白云摇了摇头“虽然不知你的功法究竟是不是虹吸之术,但想来八九不离十。” “所以你每吸一次他人内力,届时你突破天境便越难。” 长青摇了摇头道“我就是个只剩几年命的病老鬼,哪里还能想那么远” ....... 南诏凉州下了一场大雨,第二日清晨,地面结满了薄薄的寒霜,张大与王二便拿着些草木灰洒在地面上,以防止哪位来求医的财神爷摔断了气。 “张大啊,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王二揉了揉肥硕的肚子,叹了口气,实际上他心里惦记着一个人,一个不好为外人道的人。 经历洛仙仙这个小毒仙的蹂躏后越发瘦小的张大 摇了摇头道: “傻大个啊,还回去干什么,咱们寨子成了废墟,回去能做什么,靠我们两个在山上喝西北风?” “再说了,洛老爷到底是一代神医,咱们在他手底下办事并不丢人。” “而且这个月还给咱们发了三两银子呢,这就不错了。” 王二穿着不怎么合身的护院服,嘟囔着道: “当初不知道是谁说的等自己学武有成,一定要把那个疯婆子怎么样怎么样的,现在倒好,干活干上瘾,不想走了。” 张大闻言转身对王二恼怒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心里还惦记那个小尼姑嘛,可是你看看,都这么久了,也没见她来救我们,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王二闻言,憨厚的脸上浮现一抹抹怒容,突然上前一拳打在张大脸上,只是虽然愤怒却还留着些理智,最后落拳时,收了七八分力。 可饶是如此,张大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瞬间炸毛,怒道: “好你个傻大个,当初为了个女人,害我们吃了多少苦,如今还想着人家,这也就罢了,我无非说了两句,你就打我。” “晓晓师傅是好人,你.....你不能这么说,她一定是被师傅关起来了。” 张大一甩手中装着草木灰的簸箕,指着王二怒道: “你再提一句晓晓试试!” “晓晓师傅是好人!为什么不能提?” 张大猛然冲到王二身前,便是一拳打在对方肚皮上,只感觉是打在了一堆软垫上。 就在他准备再动手时。 便听见远处有人怒喝道: “助手!” 张大与王二这才转身看到来人,两人连忙整了整衣裳道: “见过周统领。” 周生才脸上布满了好几条疤痕,这些疤痕来自一个曾经闯府的红衣人之手。 他淡淡看着张大与王二,有些无奈的道: “都消停些,好不容易开始拿月钱,这么快就不想干了。” ...... 俗话说看风景的人总会在更高处看你,洛府一处极高的屋顶上,李剑子拉着林子清的衣袂,腆着脸道: “我的好姐姐,你这么好看,简直是人间仙女,就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而且长青真的身体不好,他急着去炼丹药所以才偷偷走的。” 林子清依然面若寒霜,看不出悲喜,只是淡淡地道: “他本就是该死之人,而且必定会死在我手里,他做的事,根本没有必要。” “对对对,就算姐姐说的都对,他的确有违天道,按理该死,可他既然能活下来,是不是代表上天也在给他机会呢,有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天衍四十九而人遁其一,又有那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神仙姐姐,你就放过他吧。” “李剑子,第一句话的意思不是你认为的那样,至于第二句不是我们道门的。” 李剑子悻悻然道: “那我不是没文化嘛。” “嗨,姐姐,你看,那个张大与王二又要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 ....... 玉州境内。 山花郡外的官道上,几匹卖相极好的北幽大马快速呼啸而过,马背上的几名骑手全部面露惊恐之色。 其中一名华服男子神色透漏着深深的惊恐,马匹四蹄不断在地面上扬起阵阵灰尘,马臀上隆起的肌肉仿佛一个个小土包。 六人总共有五匹马,其中那位华服男子抱着一名身穿素色棉衣的年轻女子,与男子的锦衣华服完全不同,想来是地位卑微的丫鬟佣人。 驮着两人的马匹到底脚力不足,渐渐这匹马缓缓落后。 其余四骑也跟着慢了下来,这四骑皆穿着不合时令的单薄短褐,个个气息浑厚绵长,想来都是精通内家功夫的人,其中一人年岁稍大,相貌端正稳重,策马至那年轻男子身侧,温言道: “知道少爷体恤下人,可你这般带着袭儿,只会拖累少爷,不如少爷将袭儿交予在下,在下以性命担保,只要我单豫还有一口气,就绝不抛下袭儿姑娘。” 那华服少年毅然道: “单大哥虽然武艺高强,可那个魔头实在太厉害,若是袭儿交予单大哥,其余人必定会拱卫我一人逃命,届时不过是留下单大哥与袭儿等死断后罢了。” 单羽闻言默然。 恰在这时,男子怀中少女,幽幽醒转,轻咳一声,泫然泪泣道: “都是奴婢不好,连累了少爷,请少爷你留下奴婢,奴婢为大家争取时间。” 一旁单豫闻言,心中暗暗叹息,若不是你平日里持宠生骄,出门在外也不知收敛,不然也不会惹上这种麻烦,可是老成持重的单豫毕竟是在这种高门大户做了小半辈子的客卿,城府修养自然也不差,断然不会在林家这个有望继承家主的少爷面前流露半分不满,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众人要能活过今天才行。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四章 恶人榜第九 葛梦花 “九月九登高望,摘茱萸,炖好汤。 娘在家儿,爹不在儿,儿啊,儿啊,好好睡,别怕,别怕,娘会疼....” 这是一处被当地人称为高斗更的宽阔土坡,土坡上站着一名妇人,望着远处官道上的尘土飞扬,她如罗纱般的长衫随风飘荡,青红相间的纱衣再配上头戴的粉色头花,一看便不太正常,偏偏罗纱长衫后背着一个背篓,背篓用精致的棉被垫在篓底,红色的小棉被盖在篓上,想来是个孩子。 看着那队人马渐渐远去,她缓缓解下身后背篓,一只手好似最温柔的柳枝,轻轻抚摸着红色的小棉被,低声道: “那个小丫头,说我们宝宝有味,她才有味呢,一会我去把她脑袋拧下来,给宝宝当球踢。” “娘在旁,宝宝,宝宝,永如宝。 娘不在,宝宝,宝宝,饿成草。” 妇人哼着怪异的童谣,缓缓走下高斗更...... ....... 玉州州如其名,玉州内的海天石窟,东王水榭都是南诏盛产美玉之所,这也导致这两个风景绝美的地方从最初的风景胜地,变成了如今玉州官府的摇钱树,整个玉州的财力都因为这两个地方稳居南诏八州之首,当然玉州除了盛产宝石美玉外,姑娘同样出名的水灵。 林甫是玉州山花郡里的丁字士族当代长房嫡子,此番离开山花郡一则是为玉州州城吕家的吕老太爷祝寿,二么则是林甫已是弱冠之年,是时候担负起联络家族关系的重任了,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此行,会因为一个小婢女多了一嘴而变的分外坎坷。 若是寻常世家子,这种情形,送上婢女赔罪多半也能息事宁人,可林甫是个温吞性子,对下人向来温和可亲,这也是那婢女跟着主人出去却依然敢口无遮拦的缘由。 林甫等人沿着官道狂暴了十余里,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放缓马速道: “单大哥,我看那个恶人应该不会再追来了,前面有个茶摊,不如休整一下,好让马匹也休息休息。” 单豫蹙了蹙眉,感受着胯下马匹在呼吸节奏上开始紊乱,这一点北幽大马的确逊色于西凉矮种马。 点了点头后,林甫松了一口气,当先策马往茶摊而去。 单豫转身示意另外三人散至四周警戒。 温热的粗茶入腹,林甫精神微震,随即蹙眉望着受伤的袭儿,此时少女半依着他,面色惨白,显然受伤不轻。 “袭儿,可感觉好些了。” “少...爷” 林甫将少女搂入怀中,望着对方紧蹙的眉眼,他的双目微微泛红。 “袭儿别担心,单大哥说了,你已经服了治内伤的丹药,性命没有大碍,不会有事的。” 少女的眉眼俊秀,只是身子看上十分单薄,在南诏女子当中算是中上姿色,她伸手握住林甫的手,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牵强笑着道: “都是袭儿自己不好。” 林甫摇了摇头,另一边单豫安排好了手下,走到桌边,端起一碗烫茶一饮而尽。 玉州虽处于南诏偏北,可各类吃食却不比南方茶摊差,粗茶渣煮成的茶叶蛋,简单的米糕上点缀着红枣。 林甫夹起一枚酸糕递给袭儿,后者摇了摇头,林甫有些担忧,瞬间也没了食欲,只想着马匹略微休整后赶紧启程,到了州城后找个大夫给这丫头看看。 单豫警惕地环顾四周,将茶摊的食客全部打量了一遍,几个气息紊乱的年迈贩夫他略微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来回看了两眼,因为这个男子桌边放着一把用灰布包裹的长剑。 按理来说这个年轻人应该是习武之人,可以单豫的眼光看,这个年轻人气机流淌实在糟糕到了极点,普通人体内气机的外在表现应该是细柔如小溪的,修习内家功夫的武者气息则深厚绵长如江河。 而这个年轻人的气息起起伏伏没个定数,就好比,七老八十的病重老者,五脏六腑内的气机互相不在流淌,只靠着断断续续的游离气息苟活,可这个年轻人却依然能坐在这里喝茶。 事出诡异必有妖,于是单豫便多关注了长青几眼。 长青心中微微叹息,他的气机已经在之前的战斗里损失的七七八八,后来服用了丹药,也只是暂缓了病情,按照白云的意思是,如果他再吸取他人功法,只能做到饮鸩止渴的地步,反而会加快病情,到时候死的更快更早。 如果不吸取他人内力,长青剩余的气机依然缓缓流逝,只不过慢了许多,而他到了玉州境内之后,体内气机更显枯竭,当然那枚丹药还是有些奇异效力的,便是源源不断地为长青提供些许气力,这才令他不至于枯竭而死。 长青现在不禁在想,如果不服那药,是不是情况甚至会更好些。 .......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的一处宽阔草甸上,原本绿油油的草色随着秋冬席卷大地而变的焦黄枯败。 这里有五位名动当今南诏江湖的年轻高手,为首之人白衣飘飘,长剑轻轻挎在腰畔,身后跟着四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人背负巨大宽刃重剑,眉宇间神态倨傲的年轻男子,正是那霸剑山庄少庄主庄思贤,而为首那白衣之人,自然便是当今南诏剑道执牛耳者梁家剑府当代首徒 人称“白衣剑仙”的梁海了。 梁海面容英俊,长发挽着精制的发结随意梳在脑后,神态从容淡然,气质非凡。 这也是如今南诏女子时常将白衣剑仙与诗酒剑仙摆在一起讨论的缘由,可毕竟诗酒剑仙成名已久,且已稳居天下第十的席位,这就令那些比之武艺更欣赏其才华的南诏文人对这个年轻白衣剑仙诸多讽刺,甚至不少写诗讽刺道:“闺阁不识真风流,只把皮囊当圣贤。” 而在这些年轻女子眼里,这些酸腐文人自不需理会。 梁海转身冲身后这些南诏江湖新秀说道: “那个妇人想来应该不会走的太远,不过到底是一个成名已久的高手,我们追踪的时候最多只能分两组。” 庄思羽摸了摸鼻子笑道: “梁海,不要以为最近当了剑府首徒便成了年轻一代领袖了,我跟你说,我一个人走一道,你们随意。” 梁海温和地冲他笑了笑,缓缓走近庄思羽,快走过他身侧时,淡淡地道: “那庄兄弟一定要注意安全,毕竟那个老妇人出名的心狠手辣。” 庄思羽微微侧目,这个所谓的白衣剑仙越是如此作态,他便越觉得抵触,可是说实在的梁海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温和守礼的样子,自己为何如此抵触这个人呢。 摇了摇头,庄思羽独自走向远处。 梁海冲其他人歉意地笑了笑道: “他脾气就是这个样子。” 身后那个来自玉州本地门派玉峰门的年轻弟子有些愤然地道: “那个庄思羽一直这幅生人勿近的模样,他这个样子,谁愿意与他一起行走江湖。” 来自南机阁的少女闻言道: “依我看,那个庄思羽根本无心与我等一起响应朝廷号令,多半还是处于朝廷压力才与我等同行。” 五人中站在最后的一名年轻男子自称乃是慕容世家偏房子弟,似乎因为常年的不自信,有些唯唯诺诺地道: “朝廷整肃江湖,命各门派出弟子出力抓捕为非作歹的江湖高手,若是不配合自然会被监察寺按上一个藐视朝廷的罪名,而且如今我们南诏江湖人但凡习武者都要在朝廷记录入册,否则一旦用武生事,被官府拿住后,便是以武乱禁,是重罪。以后的南诏江湖没有那么容易了,估计庄思羽这样自傲的人心里肯定不痛快,大家还是快些找到那个老妇人吧。” 众人闻言微微点头,只有梁海转身后微微蹙眉,这个慕容水土不止名字古怪,按理以他的性格不应该能在关键时刻说出如此令人信服的话,想来这个人并不是如他表面那么普通。 跟在众人身后的慕容水土,腰间挎着一把不起眼的黑刀,没人注意到他那普通而木讷的脸庞上,双眼异常明亮。 ....... 妇人年轻时也曾艳绝江南。 安京城的葛梦花,又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因为这个江湖本来就是男人的天下,出彩的女人不是没有,却太少了,年少考入六艺会馆的葛梦花按理已经是无数人仰望的对象,六艺书院并非普通的书院,而是二百年前四位超凡之人,后世称之为“四上仙”之一的儒仙所创,自六艺书院存在以来,以女儿身考入其中的一双手便能数的过来,而这些女人大多集中在大楚时期,可见大楚三甲之一的“美人甲”名不虚传。 至于当年的葛梦花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并且排在恶人榜第九,想必又是一个凄婉的故事。 这个故事长青是不知道的,茶摊的气氛无比凝重,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和他的那些随从。 单豫的嘴角溢出丝丝鲜血,望着对面冲自己笑的花枝乱颤的葛梦花,愤怒地道: “葛梦花,你好歹也曾是六艺书院弟子,如今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何对的你们张圣先师!” 葛梦花一只手轻轻拍着抱在身前背篓上的小红袄。一边晃着头顶的粉红花朵,笑着道: “哎哟,书院啊,我是书院的嘛,哦哦,是的,六艺书院,君子当意气,君子当高歌,君子行当正,君子言当理。” “可是呢,说这些话的人,可没有做到啊,所以我不读书了。” “哈哈哈,没有我,你当如何。” 葛梦花冲着茶摊众人愤怒吼道: “没有我,你当如何,我不再是葛梦花了,再也不是。” 深秋寒风吹的茶摊迎客旗猎猎作响。 葛梦花将手放在唇间,作出一个嘘的动作,轻轻拍打红棉袄。 “都别说话了,宝宝要睡了。” 茶摊的客人大多在葛梦花打死那几个境界稍逊的护卫时便四散而逃,只除了长青依然自顾自喝茶。 林甫抱着面无人色的婢女袭儿,出于恐惧与愤怒,他的一张清秀的脸庞此时十分拧巴。 单豫见那个妇人似乎又开始犯病,小心走至林甫身侧轻声道: “少爷,此地不宜久留。” 林甫点了点头,颤巍巍地扶起婢女袭儿。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五章 落叶枯藤白衣仗剑来 一时间整个茶摊真的很安静,这也要归功于葛梦花出现时的血腥手段,直接将茶摊的摊主吓晕了过去。 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林甫真的被吓的不轻,扶起袭儿的过程中一条腿轻轻撞上了桌角。 有时候细节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如果袭儿没有多说那一句话,他们不会被这个妇人盯上,如果这个时候林甫没有因恐惧而撞到桌角,那么单豫就不会死。 葛梦花突然停止了拍打,抬头望着林甫三人,脸上的表情因扭曲,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微笑。 “你们都该死,你们吵醒了我的孩子!” 林甫怀里的婢女突然笑了起来,脸色苍白,且歇斯底里地道: “他本来就已经死了,他根本就不会哭。” 世间的许多事是不能随意撕开那一层纸的,因为很多时候,撕开了疮疤,血一定会流出来,打破砂锅,未必会有你要的答案,所以.... 这个恶人榜排名第九的魔头,将怀中背篓放回身后,面无表情地抬头,身体已经划破空气,她的长衫被风扯的笔直,下一瞬间已经出现在林甫身前一丈之外。 而那个位置正是单豫所在。 与林家相交颇深的单豫,在玉州一带成名之前,便受林家资助,因此当他拜师学艺有成,自然成了林家的门客。 他双腿如弓,稳稳地将身体固定在地上,两只手牢牢护在身前,浑身气机奔走全身,他所学与西凉国宗御甲宗十分类似,是以内家功法辅助外家的法子,这种功法能令他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坚若磐石。 当葛梦花轻柔的一掌落在他身上时,他的身上便荡漾出无数好看的透明波纹,波纹模糊了单豫周围的世界,从林甫的角度来看,单豫的身体此时化作了一道高墙,这道高墙是透明的,正泛着无数涟漪,并且涟漪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就在林甫以为,单大哥这次必定会像以前那般将一切挡在身体之外,待敌人气衰之时,暴起反击。 谁知道那道透明的墙壁开始皲裂,单豫身上的短褐透出丝丝鲜血,作为墙的主体。 单豫从内到外,都在皲裂,都在渗血,却依然朗声道: “林少爷,你宅心仁厚,可你记住,我单豫之死与你无关,无他人无忧,武者战死,也算死得其所,就是以后记得给你单大哥带点酒水,不用经常,一年一次就行,两坛就成,多了我也喝不下。” 茶摊外,单豫浑身沐浴在鲜血里,最后轰然倒地。 ....... 以长青的眼力看来,这个单豫以自身气机铸成城墙,而此人又有地境三品的水平,应该没那么容易被轰杀才对,虽说江湖武者以天地玄黄四境划分实力,可不论那玄之又玄的天字境界,便是地字境不说称霸一方,却也算是一方宗师,就拿这山花郡来说,以单豫的实力,或许可以稳稳排进前三,当然这可不算那些隐世的强者,毕竟江湖的水很深,水下的泥沼更深,说不定什么小地方也有潜龙在渊呢。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境高手,竟然被同为地境的对手轻易轰杀致死,长青眉头轻挑,略微思量后,再次看了看那个古怪妇人,气机流转却并无外泄,想来是一个擅长以暗劲伤敌的高手,如那个擅长开山掌的李山,但是这妇人显然要高明很多,无论是气机内力的浑厚程度还是其他方面。 “哈哈...血儿红红如嫁衣,小姑娘,你刚刚说什么。” 葛梦花居高临下望着这对因恐惧而重新做回板凳的可怜主仆。 袭儿本就因伤势而苍白的面容,现在因为恐惧而更显灰白,唇齿微微颤抖,但是眸子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忘记了哭泣,只是木然地望着这个如同阴魂的可怕妇人。 “你别问那个小姑娘,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去的事就应该过去,怎么能一味执着,不说那个小姑娘怎么说,便是我也能告诉你,你的背篓里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道突然闯入的声音,自然来自长青,不是因为他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是觉得这个为了婢女不离不弃的男人很好,令他心生了一丝不忍,这样的人还是少死一些比较好,不然这个世界不就太苍白了吗。 所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搭起桌边长剑,心中些许烦闷荡然而去,抬头看了看并不算明亮的天空,因为天空中有些许阴云遮挡了阳光。 在这样的天气里,心情便不会太好,所以总要做些让自己心情好的事。 比如多管闲事。 林甫并没有让长青失望,也没愧对那个单豫的评论,的确是富家子弟里难得一见的宅心仁厚,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依然颤巍巍地发言道: “这位....公子,好意,心领了....与你无关,还是不要插手。” 长青缓缓解开灰布包,抖出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长剑在半空中翻滚数圈,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突然想起小时候和杜青松一起的时候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常春,咱们以后行侠仗义前是不是应该想个开场名头,我看一些戏本子里有写,比如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这魔头放肆。” “青松啊,我觉得吧,咱们要是这么说,肯定会被别人笑死,打架就是打架,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你看那些多嘴的,无论大侠还是恶人,肯定就要吃亏了。” 茶摊外,长青嘴角微微翘起,朗声道: “嗨!好你个魔头,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放肆。” 原本脸色苍白面如土色的婢女袭儿闻言,脸色突然变的有些古怪。 凝重的气氛顿时一松。 林甫轻轻叹息想着,罢了罢了,没一个正常的。 ...... 可是行侠仗义是需要本钱的,失去了大部分气机的长青还有什么,超出常人的力量与耐力,以及超出常人的敏锐感官。 当那个妇人一掌拍向长青天灵盖时,他便双膝跪地而滑,在铺满枯叶的官道上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 身体仿佛一枚落叶,轻飘飘滑到对方身下,一剑上挑,这一剑自然而然用出了昔日剑府里学的撩云月,只是在这些岁月的冒险与看了黄老头山崖上的《天地一气》之后,他这一招便不再拘泥于形式,于是便有些下流。 葛梦花微愠道: “哪里来的野小子,哪里来的野路子。” 长青在对方躲过这一剑后,就地一个打滚,翻身而起,笑道: “我的确是野小子,不知婶婶可还喜欢。” 昔日的书院之花,名动安京城的传奇魔头,被无数人称赞过美貌,也被无数人唾骂过疯子,这些言语她都能接受,因为她承认,自己很美,自己更是疯子,但是她内心从没承认过,自己是一个婶婶,或许在许多女人心中都一样。 于是她从愠怒变成了盛怒,吼道: “小子,我要让你死无全尸。” 气机从她的双脚蔓延入地面,地面上无数枯叶被气机震荡而起。 她一掌拍出,气机以手掌为核心迸发而出,数十落叶化作飞刀。 刺龙剑被长青舞成剑花,当落叶飞至眼前时,右手离开剑柄,长剑被其气机牵引,在半空旋转不停,长青双指连点在剑身之上,数息之间,已点出十数下,长剑飞快旋转。 落叶飞至面前时被长剑尽数搅碎。 那妇人对于长青这一手并未有丝毫意外,动作更没有丝毫停顿,落叶尽碎之后,她身体前掠向长青。 后者再点长剑剑柄,旋转的长剑划出一个半圆,冲那直线飞来的妇人飞去。 直线最终被半圆拦截,但是毫无意外,仿佛一颗砸向石头的鸡蛋,发出一声悲鸣后,刺龙长剑被对方一掌拍飞。 而此时,长青已经反冲向妇人,提气,呼吸,气流被他吸入肺腔,下沉至丹田,化为丝丝气力。 这些气力会同体内不多的气机,凝聚右手,下一刻,他挥出一道笔直的拳影。 当妇人看到长青此举时,脸上写满了残忍的意味,一个气机如此微弱,靠着灵巧招式的取巧之人,你的拳头能有什么稀奇。 于是她随意提起几分气力。 可却并未如她想象中的落叶与洪流相撞,而是令她诧异万分。 拳掌相交,气力迸发,她却退了两步,直到后续气机不断发出暗劲,才卸掉对方的力道。 她不经诧异地问道: “这是什么拳法?” 近在咫尺的长青微微笑道: “这是黄拳,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那妇人竟是破天荒妩媚一笑道: “现在小孩子真是越来越顽皮了。” 长青嘴角微微勾弧。 左手再次握拳,拳落生风,妇人余光捕捉到这一拳,在两人面面相对的狭小空间里,拳掌再次相交。 三次 六次 血滴在满地枯叶上,被风吹成了胭脂。 九次 十次 灰色头发的少年眼神十分明亮,嘴角满是笑意,但他很难再挥出第十一拳。 对面的妇人也没有继续落掌,而是眼神难得地明亮。 “你的拳头里有剑意的雏形,有意气二字,只是可惜.....” 妇人的话尚未说完,眼神再次被浑浊与迷茫替代。 只是她的目光却不在长青身上,右手随意起势,满地枯叶如龙卷,顺着她的手缓缓盘旋,然后包裹着她的右手。 因为远处有一道破空声。 长青笑了笑,心想,看来她是没时间说完了。 随意捡起长剑,退到茶摊,将一张倒地的板凳扶起。 疲惫地坐下,重新用灰布裹好长剑,背负在后。 他摘下一枚被凝固的鲜血黏在手背上的枯叶,抬头便见那个林姓男子冲他歉意一笑。 长青随意摆了摆手,看着不远处一柄长剑破空如雷霆。 巨剑插入地面,溅起无数烟尘和枯枝败叶。 随后一个男子从巨剑之后缓缓站了起来,年轻男子淡漠地望着妇人说道: “大婶,你就是葛梦花?” 今天葛梦花的精神崩溃了两次,一次是长青的那句婶婶,一句是庄思贤的一句大婶。 于是那被枯叶裹挟的拳头向庄思贤飞去。 枯叶纷纷脱离拳头,仿佛真龙身上层层展开的鳞片。 巨剑翻转,区区枯叶自然不能拿这把名剑枯藤如何。 但是枯叶之后有一掌,重重拍在宽刃巨剑的剑侧。 庄思贤左脚后挪,整个左小腿全部陷入地面。 他却淡定地一拍剑身,巨剑得到了外力相助,长剑上挑,震开了这一掌。 巨剑毫无花哨地斜斜一劈。 就在巨剑要将这个葛梦花拦腰斩断时,她却突然伸出一手,气机骤然迸发不再内敛。 然后这只裹满气机的右手轻轻捏住了枯藤巨剑的剑刃。 庄思贤面色凝重,双手握剑,体内气机如江水倾泻,疯狂从巨剑上传递而去。 远处悠哉观战的长青摇了摇头,他自然是认识这个老熟人的,可惜庄思贤依然只会这种蛮横的路子。 那个葛梦花明显要老辣很多,气机进退有序,若是将高手体内的气机比作士兵的话,葛梦花本就兵多将广,即便是经历了单豫、长青两人,依然与庄思贤此时的气机相差无几,以长青的眼光看的话,庄思贤显然只是初入地境,空有无数兵将,偏偏在调兵遣将上一塌糊涂。 果然,葛梦花略显邪魅的双眸微微一动,就在庄思贤全力调动气机与之拼斗的时候,后者突然气机一收。 巨剑失去气机后猛然一松,在庄思贤愕然的目光里,巨剑化为一道宏光,脱手飞出,直向那主仆二人飞去。 庄思贤脸色浮现一抹潮红,那是气机错力后造成的暗伤,可他此时只想如何救回那对主仆,毕竟如今他代表霸剑山庄,他不能令霸剑山庄名声受辱。 可下一刻,他的身体却倒飞而出。 半空中,他看到自己鲜血从口中喷出,在空气扬起无数血花。 数息后,他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被一个人接住,他认出,这是那个玉峰门的弟子,叫什么来着。 他来不及多想,余光挣扎着望向那对因自己大意而要丧命的可怜主仆。 却看到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剑客,一剑挑飞的枯藤巨剑。 然后他微微叹息了一声,失去了意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六章 那年的少年是小贼 南诏以西,翻过一座座崇山峻岭,越过层层堡寨要塞,便是一望无际的西凉草原,春秋两季,雨水滋润之后,这里野草茂盛如毡,是天下最好的马场,在过往的无数岁月里孕育出的西凉矮脚马和原产于北幽的大马都曾在历史无数的大型战役里,呼啸奔腾,留下无数令人震撼的身影。 冬意渐浓的草原,鲜艳的草毡被风吹成了淡黄之色,而在这草原上的某处,一匹被利器化为两半的西凉矮马,早已失去了呼吸,从它英俊的鬃毛可以看出这匹马曾经的神俊,一只只喜食腐肉的秃鹰落在马首上,又匆匆扇着翅膀逃离,因为马尸突然缓缓动了,在那些血浆与碎肉交错之处,有一人缓缓爬了起来。 随着他的起身,身上的血肉片片脱落,他随手抖了抖手中长剑,血污脱落后,露出一柄明黄色的长剑。 抬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不算英俊,却还算沉稳的面孔,只是个头却稍微矮了一点。 他揉了揉肩膀,望着远处夕阳下,横七竖八躺着的骑兵尸体,微微怔神后,自言自语道: “原来骑兵比一般的江湖人都难杀,一剑下去,巨大的冲劲险些把手给折了。“ “再等等,再等等,我一定会回去替你讨个公道。” ..... 天楚山下镜子湖。 湖中有一座湖心岛, 小岛面积不大,却盛名在外,其名却不因镜湖风光而显,只因岛中长有无数大叶种茶,清明前后的镜湖春茶,被南诏文人称之为镜湖春萌,说来好笑,茶道自先周便已盛行,大楚时已相当发达,形成茶艺一说,可茶道一途终归小艺,而近来,南诏文人隐隐有将茶艺捧为君子第七艺的苗头。 说到镜湖大叶茶,除了春萌还有夏萌一说,只是按好茶道的清贵雅士的说法,镜湖春萌远胜夏萌。于是每年顶尖的春萌便成了南诏皇室的特供,之后再流入清贵官员手中,最后流出的所谓春萌皆是夏萌甚至其他滥竽充数的末品。 毕竟镜湖湖心岛不大,所产茶叶能有多少? 南诏寒门诗人宋仲谦曾以诗讽之。 “岁岁年年镜湖月,春萌报晓人心驰,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若把夏梦当春梦,诸公笑你是猪公。” 可见春萌茶在南诏文人心中的地位。 深秋的湖心岛上,地上原本柔软的草甸已经被秋意染黄,只剩下远处茶田的棵棵茶树绿的倔强。 梁天支随意地望着一棵茶树,秋风吹乱了几缕白发,转身望着那座隐隐直入云雾的天楚山,自言自语着,不知是说与谁听。 “今后的江湖终究是他们的,只是不知道这一代会不会比我们更风流,三尺青锋,意气长,可别长不过那儿女情长哦。” ...... 玉州山花郡通往州城的官道上有一间不大的茶摊,老板王有鱼晃悠悠从茶炉后的泥地上爬起来,有些迷糊的他,揉了揉脑袋,一张微胖而富态的脸上,依然挂着一副惊惧的表情。 那个妇人太凶残了,他老王不是没见过世面,什么山花郡斗笠刀客,绿花仙子这样的江湖人,他也远远见过,甚至还看过斗笠刀客约战绿花仙子的惊天大战,不过身为外行人的老王也只是觉得剑来刀去的十分有趣,有几招刀法剑法连老王都觉得那动作真难,给自己几年功夫也练不出那把式,当时那么多人喝彩,他老王也跟着起哄还丢了几枚铜板,事后想起来,肉疼的紧,于是他估摸着那便是所谓的江湖了。 谁知道,今天总算是开眼了,那个红绿衣裳的婆娘可不得了,几个起落,那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汉子便被分了尸,鲜血跟喷泉似的,这画面要是说给别人听,定要被人说成扯谎子。 谁知今天的老王运气是真好,不止看到了魔头般的人物,还看到了传说中的剑仙。 一袭白衣的剑客先是一剑挑飞了一把可以当大刀的巨剑,接着便与那婆娘战在了一处,开始的时候,老王还能看清个大概,左右不过是那白衣剑仙,左一劈,右一刺,他可不懂,哪招是撩云月,哪招是点山海,但是好看,比斗笠刀客他们的好看多了,外行可不就是看个热闹么。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不热闹了,那剑仙的长剑不断冒出一道道气浪,他老王活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坐倒在地,学着和尚的模样双手合十,念叨着仙人别杀我,仙人别杀我。 与此同时,那位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男子提着黑剑,悄悄离开了茶摊。 ....... 梁海的境界比庄思贤更扎实,而且梁家剑府的剑法,又是以灵活多变著称,因此其始终与对方拉开距离,并不愿意与葛梦花硬碰硬,其实早在他出手之前,便远远看过葛梦花与庄思贤的拼斗,可以很明显看出葛梦花在气机使用上的经验远胜于自己等人, 梁海淡淡地看着眼前的葛梦花,淡然道: “可惜。” 葛梦花气息有了些许紊乱,无论她如何精通气机流转,在众人接连的车轮战之下,也捉襟见肘。 葛梦花解下身后的背篓,放在胸前,拍着背篓面,淡然道: “可惜有什么用呢,能改变一切吗。” 梁海摇了摇头,暗中制止了那两位准备偷袭的名门俊彦。 接着道: “你若愿意回头是岸,我可以替你向监察寺求情。至于我的可惜,是以前辈的资质,若是一直在六艺书院,如今的我们又怎会是你对手,你的气机无论如何浑厚,也免不了时时刻刻的气机冲突,你何必忍受这样的痛苦。“ 葛梦花眼神越来越清明,笑地有些凄凉: ”六艺,君子意气,我所学与所怨自然是有冲突,可我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保护这孩子。“ “阳平三十年年,葛家小女儿考上六艺书院咯,阳平三十六年,葛家女儿疯魔咯,哈哈哈。” “小子,你们几个今天最好能了结我的性命,否则他日我顶要你们不得好死!” 梁海微微蹙眉: “梁海,无意取前辈性命。” ....... 热闹这种事情从来不是拿来凑的,或许凑着凑着就会变成自己的事情,而且在这个热闹里有你最不想看到的人,不是说长青要逃避,而是对于这样的再见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能做什么,经过方才的短暂观察,他已经看出对方至少已经稳居地境,自己如今的身体若是让对方看见,免不了再补上一剑,到时候自己能怎么办。 于是长青按照既定的旅程前往玉州州城。 玉州的州城很大,论规模比沧州的州城大五成有余,长青在傍晚勉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一进城便匆匆寻了个客栈住下,天一黑便悄悄摸出了客栈。 夜间的玉州州城,因一个时辰前刚好下了一场短暂的秋雨,整个州城都透着些许凉意, 几个夜间狎妓的鬼祟男子,在一条小巷口四处张望,想来是手头紧张没钱去官府所属的妓坊与背景深厚的民间红楼,于是只能走这些不被官府保护承认的阴暗场所。 以长青的相貌打扮,像极了一个穿着兜帽大衣,行走在夜色里的飞贼,因此当长青在夜色中走走停停四处张望时,无论是狎妓的汉子,还是匆匆跑过街道的郎中,亦或是一些寻常的寻街捕快,都对长青敬而远之。 南诏城内的普通寻街捕快,一般二人一组,这些人大多不是官府内的正式捕快,而是当地招录的年轻青壮,用以寻街威慑宵小,当然,威慑普通人还行,对上江湖人,这些捕快大多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不想立刻招惹麻烦的长青收敛气息,攀上一栋栋不高的民居楼顶,心中感慨北幽的民风到底是彪悍许多,即便是穿着兜帽大衣,配着兵器,也不会惹起任何人的瞩目。 略微叹息一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飞檐走壁鼠窃狗偷的勾当,联想自己到玉州的本来目的,心中微微感叹,是不是还得再加一条窃玉偷香才行。 ....... 玉州州城格局与寻常南诏州城相仿,分为东南西北四城,其中东城地段房价最高,因为南诏文人有着紫气东来的念头,于是有不少士族便在东城定居,连带着整个东城的书香气息最浓,沿街顾盼,能见到许多字画文玩等雅店。 夜间飞檐走壁的长青自然不是为了这些字画古玩而来,而是为了东城最清贵的一处人家,南诏乙等士族严家,严家是玉州第一大族,甚至在整个南诏来说,都是随便跺跺脚,皇帝都能头疼的角色。 而这个夜晚,玉州最豪横的严家迎来了一个小贼,他轻飘飘落在最高的一处庑殿顶上,寻个舒服的位置望着灯火通明的严家。 整个严家明里暗里的高手,却没有人发现这个不速之客。 长青一边张望,一边凝听大半个严府的声音。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七章 关于采花这件事 “今天是老太爷的寿辰,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一会大人物到齐了,大家干活可别再手抖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春丽那样水灵的,去年府里办事,手抖了抖打翻了茶盏却被刺史家的二公子看上,给纳了去。你们这些庸脂俗粉,如果不想被卖到妓坊,就都给我打起精神了。” ..... 看着那位管事模样的男子颐气指使地指挥一群婢女干活,长青便觉得有些好笑。 突然他神情微动,身体已经悄悄离开了原地。 严府有一处幽静偏僻院落,几个丫鬟随意站在院外,脸上大多带着些不满,眼神时常瞟向热闹的前厅。 其中一名清秀的丫鬟笑着道: “各位姐姐,我看小姐这里也不需要人,想来前厅这会是最忙的,不如你们去前边帮帮张嬷嬷他们。” 那几名临时被抽调至后院的的丫鬟闻言,眼中神采一闪而过,其中一名年岁稍大的心思略多一些,沉吟道: “妹妹说的不错,如今前边才是最忙的时候,小姐这也用不上那么多人,小琳啊,一会姐姐们去前厅帮忙,你替姐姐们和小姐说一声。” 被唤作小琳的清秀丫鬟微微一笑应了一声。 待这些丫鬟们走远了,小琳这才走到房前,轻轻叩了叩窗菲,温言道: “小姐,他们都去前厅了。” 随后房内传出轻灵悦耳的声音: “我都听到了,他们说的那么大声,可不是说给我的听的么。” 小琳暗暗叹了一口气,打抱不平道: “小姐啊,现在府里面的人对小姐越来越不敬了,虽然往年多少也有一点,可如今实在是,实在是……” “小琳,这话以后不许说,你的意思是父亲不该续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背后议论严家族长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是要出大事的。” 听着自家小姐不容置疑的声音,小琳嘴上说着明白,嘴巴却嘟了老高。 半晌后屋内传出一声叹息,里面那女子温婉地道: “你我终究只是女人,这个世界上女人一句话不妥便有可能失去性命,甚至是更宝贵的东西。” “可是小姐,小姐当然不同了。” 里面突然传出一阵笑声,那女子笑着道: “怎么不一样了,小姐就不是女人了?” “不不不,小姐当然是女人,是这个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但是小姐终归是不同的。” “只要我是女人,大家便没有什么不同,小琳,以后你就明白了。” 突然屋外十分安静,安静的只剩下秋风拍打窗扉与那棵光秃秃桃树的哗哗声。 屋内,一张清丽婉约的俏脸微微蹙眉,,她放下手中的书本。随手拿起桌上一盏油灯,施施然走到了房外,一推房门,便感受到一阵凉风,迎面而来。 一起出现在眼前的,还有一名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而他正站在廊中,一只手仿佛拎小鸡似的将小琳拎着,而小琳看上去已经昏迷,见到这一景象,无论如何也能理解,这名不似恶人的年轻男子便是恶人。 长青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 “抱歉,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免有些生疏,吓到你的话,千万不要多想,我只是来问件事。” 清秀婉约的女子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十分镇定地道: “那就进来吧。” 他随着女子来到那张桌子前,将小琳交给了对方,悻悻然道: “突然觉得第一次做这种恶行,一点成就感也没有,我觉得似我这般出现,姑娘应该立刻将我当成坏人,呼唤护卫才是。” 那婉约女子沉默着将小琳扶到床榻上,随后伸手探了探小琳的鼻息,谁知后者竟然打起了呼噜,有点令她哭笑不得,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淡然道: “严灵雨” 长青再次被对方的反应错愕,怔然道: “长青。” 严灵雨点了点头道: “你是求色还是求财。” 长青摇了摇头道: “都不对,况且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来问一件事。” “何事” “姑娘可认识吕兰笤。” “正是家母。” 长青突然咧开了嘴笑道: “那正好了,我是受你母亲故友所托,特来传几句话。” 严灵雨闻言,眉目低敛,淡然道: “看来你所说的这位故友,真的是很多年没有联系过家母了,家母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长青微微愕然,随即有些尴尬地道了声歉意,接着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屋子真的很不像一个大族女子的闺房,反到有些像书生的书房,屋内的摆设除了床榻用的是南诏的南梨木,并用着最好的丝绸软被外,便只剩下各种书架上的书籍。 长青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微微笑道: “看来你很爱看书。” 严灵雨微微点头道: “只不过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长青摇了摇头,目光看着严灵雨如葱玉般的十指为自己沏上了一杯茶,不知这茶是什么时候的,长青抚摸着杯盏,感受着上面淡淡凉意,再次失礼地道: “看来你在这府里过的并不好.” 此言一出,他便有些后悔,谁知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依然淡然地道: “看来你都能看出来,那么我应该的确过的不好。” 长青再次蹙眉。 似乎是对陌生人的倾述,从某种角度来说,也丝毫没有负担,严灵雨接着道: “因为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父亲了,那些下人们是最懂的趋炎附势的,以前母亲在的时候,我们倒是见的多些。 只是在那些记忆里,只有父亲与母亲争吵的样子,当然,父亲没有动过手,他毕竟是严家的长子,但是对我们母女的疏远最终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长青抬头看着这个年轻女子,突然心中生出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于是出于这种荒谬的好奇,他出言问道: “我想问问姑娘,今年年芳几何。” 原本有些交浅言深的嫌疑,可眨眼之间又仿佛变成了某种年轻男子与年轻女子的某种沟通,只见严灵雨已经有了些许慌乱,双颊微微泛红地道: “你,公子你如此,十分不合礼数,况且我觉得,以严家的家世,即便你想,父亲也不会同意,不不不,我也没有同意。” 长青再次愕然,心想这又是哪跟哪,于是突然严肃地道: “你先不要误会,虽然很荒谬,但是我有一件事需要证实,所以我需要知道你的年纪。” 经过一瞬的慌乱,看着对方如此认真的眼神,严灵雨也严肃了起来,恢复了婉约从容的神色道: “刚好二十。” 长青闻言,心中微微一凝,双目微蹙起,一个画面缓缓酝酿。 老黄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和那个叫吕兰笤的年轻女子情投意合,一时之间没把持住,也是有可能的,而且老黄刚好是二十年前离开中原,去的东海孤岛。 那么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所有的一切遭遇都说的通了,因为按照常理,一个大家族的子弟即便再不被父亲喜爱,也不会如此落魄,再者她以前曾见自己母亲与父亲时常争吵,一切的一切全都通了。 而黄老头如果知道自己在中原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相信即便是得知老相好去世的消息,也没那么难过了吧。 只是有一个问题,黄老头长的那副模样,这个女儿也太..…… 于是长青说出了一句,令严灵雨终生难忘的一句话,也因此,令她记住了这么一个人。 “严灵雨,其实,你的父亲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生父亲姓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带你去见他。” ......... 南诏玉州州城,这个夜晚月黑风高,身为南诏八大豪侠之一的玉州阮惊蛰,转身将金刀交给一名随侍弟子,然后缓缓走进严家大门。 门房小厮上前略微询问,迅速告知在远处忙碌的管事,中年管事急忙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笑着引着这位与自家老爷相熟的豪侠进屋。 …… 就在这位玉州豪侠迈入严家之时。 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化身采花贼的长青十分无奈地道: “原本我是打算拐走你,实在不行便抢走你,结果,你如此主动,这令我很没有成就感。” 缓缓走在小巷前的严灵雨居然哼起了轻快的曲调,然后突然转身,原本的婉约端庄之色被一种少女的俏皮活泼冲淡了几分。 “你可以这么理解,你是一个强大的武者,而我,严灵雨只是养在深闺的芊芊弱女子,若是不从你,岂不是要惨遭毒手。况且我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自我记事以来,母亲与父亲似乎便没停止过争吵,而且我隐隐觉得,这其中隐藏着什么事。” 长青将刺龙剑背负在后接着道: “而且你觉得我人善可欺是不是?” 严灵雨捂了捂嘴道: “当然不是,一看你便不是好人,怎么善,怎么欺,我只是被迫罢了,若是能问个究竟也是好事。” 长青摇了摇头: “你只是想逃离那里,你觉得你是笼子里的鸟儿,活的压抑,是不是。” 严灵雨突然站定,转身看着长青,眼睛十分明亮地道: “严家是这个城里最大的豪族,我是严家长女,严家不是我的笼子。” 长青摇了摇头。 严灵雨接着道: “以后我的夫家才是。”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出去走走” 长青直直看着她: “哪怕是被我这样的恶人劫走?” 女孩噗嗤一笑道: “不,你是人善可欺!”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八章 风雪北来 冬圆团圆 极北冰原的某个绿意盎然的神奇山峰上,满头银发的少女缓缓飘浮在半空,她的双手如同拖着莲花,不断有神奇的气流形成淡淡的涟漪,她的眉头紧紧蹙在一块,仿佛被人打上了结。 一旁的桂树再也不能保持平静,被纷乱的气流击打落下无数花瓣。 骄傲的牡丹也再不能保持优雅的姿态,被气流吹成了一团乱麻。 而在这些无比纷乱的气流中,有一张白里透着些粉红的小脸蛋,因为痛苦而紧紧蹙着眉头。 半空中那在无数岁月里一直保持平静的白色浓雾缓缓起了波动,渐渐淡化的雾霭中,出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绝美之中透着深深的古意。 每一次嘴角的扯动,都带着些许天然都魅意,可以说美的近妖。 只是此刻,风雪在外,这片绿意盎然的世外之地,正发生着一件大事。 许久不曾流露情绪的她,脸上缓缓出现一丝担忧。 因为那个孩子气息强盛,却有些紊乱,如此破镜,实属冒险,当然她也知道这孩子是为了什么,于是,这样绝美的脸上,出现一丝不喜,即便是这样的情绪,出现这张脸上,也透着娇媚艳丽。 此间紊乱的气机最终引发了爆炸,唐桂被炸成了碎片,无数桂花随着结界破碎而飞到了外面的风雪中。 几枚牡丹被气流撕扯成了碎片,落下了山峰,在某处山涧,落在雪地,如同鲜血。 而山峰上的那个姑娘呢? 一张洁白的手从雾里落下,一条云袖从手腕处飘向远方,云袖真的很长,长的一眼看不到头。 洁白的手最终落在女孩身后,贴在她背上。 紊乱的气流变的安静,狂暴的风雪回复平静,山巅的结界恢复平稳。 女孩雪白的眉头缓缓舒展。 “师傅.....” “不要说话,初入天境,境界不稳,稳定心神” ...... 这里是极北的未知之地,一个女孩在这里破镜,引发一场风暴。 这一天,恰好立冬,整个人间从北幽开始,到南诏结束。 迎来了一场百年难见的大雪。 ..... 在南诏绝大多数地方,立冬是吃冬圆的,这是一种雪白的点心,主要的材料是糯米和豆沙,豆沙在内,味甜,糯米包裹在外,味香且浓。 长青很久没有吃过冬圆,即便是以前在剑府练剑,江湖宗门并不是太讲究这些,那时候,若是杜青松回家月休,那么回来时,必定会用食盒为长青带上一些。 大雪覆盖了原本宽阔的街道,这场大雪十分反常,因为以南诏往年来说,即便是年关前后,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大雪,而现在只是立冬,便有如此风雪。 卖冬圆的铺子老板是个年岁不大的妇人,听说丈夫曾经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刀客,后来一次外出与人比武,受了伤,烙下病根,前几年去世了。 留下了孤儿寡母,为了生计,妇人便做起了点心生意,又不知是因为她的点心做的极好,还是人长的特别水灵的缘故,生意不差,且越来越好。 两碗冬圆,漂浮在清淡的葱花汤里,长青看着一人在店铺内忙碌的妇人,微微笑了笑。 对坐的严灵雨翻了一个白眼,道: “真不明白,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俏寡妇。我以前闲着没事,就读过许多话本子,里面也有很多,俏寡妇和英俊书生不得不说的故事。” 长青摇了摇头,用白瓷勺子舀起一枚冬圆,放入口中,感受着冬圆的暖意,在口中化开,随着牙齿的轻轻一咬,外皮破碎,流出了里面的豆沙,味道瞬间由米香转变为浓烈的香甜。 冬日里一碗冬圆的确能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虽然长青的味觉令这种感觉淡了无数倍,咽下冬圆后,他抬头看着眼前,七分婉约,三分俏皮的士族女子,突然想起了当年从凉州到河州路上遇见的士族姑娘,微微笑了笑道: “我以为你躲在深闺,看的都是些诗词歌赋,圣贤至理。怎么也看起这种禁书了。” 严灵雨抬头看着店里忙碌的妇人,因为他们坐在铺子外,离里面那些吃点心是假,调戏寡妇是真的男人们极远。 她伸出葱玉般的手指指了指里面,嘴巴微微努了努道: “禁书为什么要禁,还不是过于真实,不信你看里面。” 长青闻言抬头,看着里面忙着下冬圆,又忙着收钱的妇人,一个容貌尚且俊俏,从衣着可以看出家境殷实的年轻书生,在递上银两时,几根手指悄然划过妇人的手指。 长青笑了笑道: “你说的在理,这个世道还的确是这样。” “可是如果这个妇人不出来开铺子,不给这些熟客占几两肉的便宜,恐怕她孩子根本念不起私塾,更没有机会考取郡城的蒙试,也就没有机会进一步考取功名。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伟大。” 严灵雨点了点头。 “大家都明白,可是这些男人里,真的没有一个真心的吗,为何不娶她回去。” 长青笑了笑道,举起两根手指 “伤风败俗,还有个儿子。” 严灵雨叹息了一声,突然没了吃冬圆的兴趣,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碎银子,放在桌子,便抬头看着长青,暗示可以走了。 长青囫囵吃了剩下的冬圆,喝干了汤,一边起身一边感叹道: “真不知道,是我抓走了你,还是你讹上了我,吃穿用度,都是我在供着你,原本我们这顿还能吃的更好,谁让你硬要买貂裘。” 严灵雨眼中带着笑意: “天气冷啊,谁知道你这么穷。” 长青叹息了一声,连连感叹,世间唯女子难养,毕竟这个女人,几日功夫已经花光了他的积蓄。 二人起身离开,正巧有几位穿着单薄短褐的江湖武夫在街上狂奔而过,想来是轻功过人的江湖人,见长青等吃冬圆的食客向这边望来,为首一人长相粗狂,样子豪迈地朗声道: “夹州柴桑郡五虎借道咯!” 豪迈的声音和五人好看的轻功惹的许多食客喝彩。 待这些人呼啸而过,街道两侧房屋楼顶之上,传来稀稀疏疏的细碎声响。 许多人好奇走出铺子,向上望去,只见许多黑影轻飘飘掠过: “监察寺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点心铺的食客许多发出倒彩,可大多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低头安静吃冬圆,没有人愿意跟监察寺过意不去,这些躲在阴影中的怪物可不是所有人都惹得起的。 长青搂过严灵雨,十分亲昵地在她耳边嘀咕道: “这些人可真是到处都有,不知南诏有多少江湖人会被逼走。” 严灵雨一只玉手扯开长青搭在她肩膀的爪子笑道: “但这好像不是你抱我的理由吧” 长青摇了摇头,一副正人君子地模样,严肃道: “说起来我也同样没有去官府留名入册,万一被刚刚那些影卫盯上,麻烦可就大了,所以我们假扮一下夫妇,蒙混过去。” 严灵雨再次问道: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长青抚了抚额,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 待长青走后不久,五个年轻的江湖人缓缓走近铺子,而这五人隐隐围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妇人,妇人穿着红绿色的长衫,后背背着竹篓,一共六人随意坐在方才长青与严灵雨坐的位置。 为首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腰间挎着一柄精致长剑。 “老板娘,六碗冬圆” 老板娘自这六人落座便一直注意着这边,毕竟最近南诏江湖可不太平,可这个白衣小哥也实在俊了一些,关键还有一种淡然温和之感。 她急忙数了六人份的冬圆,放进锅里翻滚。 六人中打扮最古怪的妇人,一只手抱着竹篓,一只手拍着木桌。 “立冬立冬吃冬圆,吃了冬圆,好过年,过了年,就团员,地里阴间来团圆咯” “哈哈哈,来团圆咯” ......... 南诏内廷,几位御厨将最好的江东糯米粉用冷水和成团,在醒面的功夫,切好肉丁,备好特制的豆沙。 一会这些冬圆便会被做成两种口味,陛下爱吃肉馅,娘娘爱吃豆沙,这是整个御膳处都明白的规矩。 因此今年他们也像往年一般这么做着。 翻滚的冬圆最终被掌膳太监撩起,两枚,一枚豆沙,一枚肉馅,年轻的掌膳太监稍稍吹了口气便将两个丸子快速放入口中吃了下去。 几名御厨笑道: “小和子公公这般着急做什么,小心烫了嘴。” 被称为小和子的年轻太监腼腆一笑道: “今个陛下和娘娘心情不错,陛下批阅了几份奏章,这会也饿了,我这不急着送去么,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毕竟反正都是到肚子里,快些吃也没事,当然我不是信不过几位师傅,只是规矩如此。” 几位御厨忙道哪敢,哪敢。 自有帮衬的小太监,端上精致的食盒,食盒内有隔层,可以很好的保温,两碗冬圆被银碗乘好,放入食盒中。 小和子匆匆拎着食盒,穿过重重殿宇长廊,来到皇后娘娘的永寿宫外,眼尖的宫女急忙走上前。 “小和子,怎么耽搁这般久。” “这不是做也要时间,尝食也要时间么” “饿坏了陛下,看你怎么办。” 年轻宫女边说边拎着食盒往永寿宫内走去。 小和子挠了挠头,在宫外站了好久,然后缓缓转身离去,约莫走了三步。 永寿宫内传来哐当一声闷响,这种响声小和子再清楚不过,那是御用银碗落地的响声,随着这声响声,小和子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宫女柔雨的声音真正吓飞了小太监的魂。 “太医,快传太医......” ...... 安京城内一处府邸,官拜尚书省左仆射的刘坦之轻抚着自己的山羊须,望着暖锅里翻腾的几枚冬圆,抬头看着对面用筷子涮着羊肉片的门下省侍郎左仲谦,笑着道: “你这老匹夫,怎么知道我在府里搞暖锅。” 左仲谦头发微白,因为肚满肠肥显得他那只涮肉的手特别短小,他呵呵笑道: “这不是闻着刘大人府里的味了么,老小子我循着味就过来了” 刘坦之指着左仲谦没好气地说: “那还真是饿不着你左大人,不过,你们门下省最近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左仲谦摇了摇肥大的耳朵,接着道: “老刘啊,咱们吃肉,品冬圆,不 扯别的好吧,再说了,我上头还顶着个侍中大人,他都没话说,我去插什么嘴” “老左啊,我说你怎么这么蠢,你那个侍中大人都多大年纪了,以后他告老还乡,门下侍中的位置给谁,你想过没有。” 左仲谦将手中的牛肉片囫囵放入口中,微微笑道: “咱们那位门下侍中大人,去年还娶了个十六岁的小妾,哪那么容易告老啊。” 刘坦之笑着望着这个与自己臭味相投的老伙计,笑着道: “话虽如此,可你要知道落叶终究要归根,老花终究要凋零,到时候可又是一番春天新气象。” 左仲谦突然抬头,用绿豆大的眼睛望着对面因暖锅水雾而变的有些模糊起来的老友。 “你是说。” 刘坦之脸色一肃道: “嘘,老左慎言。” 这话说的左仲谦脸色一僵。 恰在这时,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管家的声音在外传来。 “老爷,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让老爷和左大人速速进宫”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只余下冬圆在暖锅里翻腾触碰金属炉壁时发出的噗噗声。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九十九章 海畔夜话 三角城或许是这场大雪唯一没有席卷的地方,北城门处,穿着薄棉袄的马流儿捧着一块炸油饼,坐在石墩上,双膝平放着一把木剑,望着北城门比往年热闹了许多的景象,以往入冬以后,由于来返三角城的商队减少,整个城市多多少少有些冷清。 而今年却有所不同。 他啃了一口油饼,一双眼睛在那些进城的江湖人身上来回游曳,眼中闪着别样的神采。 “别看了,麻溜儿,你就算把一双眼珠子瞪出来,也成不了那些大侠。” 马流儿闻言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同样蹲着的黑壮少年说道: “谁说我一定要做大侠了,就不能当恶人了?” “就你,别逗了,麻溜儿,好好拜你的剑吧。” 马流儿笑了笑,不远处跑来一群小孩,年纪都不大,待他们跑到墙墩边时,大多喘的十分厉害,一个扎着一根斜辫的女孩指着三角城内某处,对两个少年道: “流儿哥哥,铁头哥哥,玄武台那边又要打起来了。” 黑壮少年揉了揉脸颊说道: “有什么好看的,南方跑来的这些江湖人,一个个行头大的吓人,不是什么剑仙,就是什么刀神,结果前天咱们东泥巴巷王鞋匠那个只会煮汤菜的媳妇,就一巴掌拍飞了一个什么刀神。” 扎着斜辫的小女孩,急的满脸通红道: “才不是才不是,那个姐姐很厉害,也很好看,耍的一手鸳鸯刀,好看极了,咱们这有几个大人上去挑战,已经被打下来了。” 黑黑壮壮的铁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马流儿随手摸了摸满是补丁的长裤,擦去了满手油脂,指了指丫头的斜辫道: “嘟嘟啊,你那头发又是你老爹喝醉了扎的吧。” “怪好看的。” ........ 夹州的东海畔,渔船在海水里荡漾着波纹,夹州的风雪与南诏其他地方比起来温和了许多,薄薄的积雪被风一吹,早就化作了水。 长青将几袋清水随手搁在甲板上,又将沉在水底的铁锚扯到船上,一旁帮着长青安装乌蓬的海生一双贼兮兮的眼睛不断瞄着坐在船尾抬头欣赏海鸟的严灵雨。 然后无比神秘地压低嗓音道: “长青,你在哪骗回来的姑娘,她长的真好看。” 长青放下手头的工作,冲海生道: “海生,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么,怎么能说是骗呢。” 海生追问道: “那人家为什么要跟你出海。” 长青腆着脸道: “那是她死活要跟着我,估计是我的模样过于俊俏,人品过于优秀所至。” 海生吐了吐舌头,在自己黝黑的小脸上,连续刮了两下道: “呸,你可真不害臊。” ...... 阳光从云端落下,令蓝色的海水更蓝,长青回望岸边,就快变成小黑点的海生依然在用力挥手,长青嘴角扯了扯,他喜欢海生的无邪,就像喜欢程静而蔚蓝的大海,因此海生如她的名字更适合小渔村与这片大海。 长青握了握手中长剑,随意画着船桨,渔船在海中仿佛一只渺小的游鱼。 一直孤身坐在船尾的严灵雨有些沉默。 长青突然有些愧疚,温言道: “喂,到了这里你反而怕了?你放心,总的来说,老头还是不错的,就是一辈子不能离开神仙岛,反正到时候我先上岸,他要是没犯病,我再让你们两见见。” 严灵雨望着幽蓝的海面,淡然地道: “虽然家父家母经常争吵,可我觉得,他的确是我的亲身父亲,至于父亲不喜欢我,估计是因为母亲爱的人不是他,而且母亲也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母亲去世以后,估计他很难面对我吧,毕竟所有人都说,我与母亲很像。” 一时之间,长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时灵光一闪,再加上她说的话,这才认定这个女子是黄老头的孩子 ,如今对方这么说,他还真有点怀疑事情的真相了。 “所以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只是想一个人出来,到处走走,在你还有机会的时候,而你的机会便是我这个恶人。” 长青苦笑着说道。 严灵雨突然死死盯着长青,长发随风而动,美的很干净。 “我说过,我是严家长女,总有一天我会扛起责任,听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但是我不能行万里路,那么只能读万卷书了,而突然有一天,一个傻兮兮的好人自称是贼,闯进我的闺房,于是,我便有了行万里路的可能。” 长青笑了笑道: “你们这些大家族的人可真累,想的可真多,不过既然来了,便去看看,万一是你想错了呢。” 严灵雨低着头,貂裘的绒毛被风吹的贴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不圆,肉不多,甚至显得有些消瘦。 这一刻,长青心软了又软。 ....... 神仙岛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先周,先周有王名牝吉,其在位期间荒淫无度,且对权柄之迷恋堪称世间罕见,在其年迈时下令无数精锐武者为其四处寻找仙药,这些人中有一名武者发现了神仙岛,据说这名武者所带随从皆神秘消失,只余下其一人复命,就在其带回了神仙岛的消息时。 公子启星为民请命弑父夺位,不过后世人对那段历史最关心的不是神仙岛,不是公子弑父,而是牝吉的王后班师怡的下落。 夜已至,些许繁星点缀在海面,严灵雨望的出神。 长青抛下船锚,下船踏入冰凉的海水里,刺骨的凉意渐渐变成一种酥麻,以至于他眯起了眼睛。 缓缓向岸上走去。 借着月光望着熟悉的场景,只是不知黄老头去了哪里。 严灵雨好奇地望着长青的背影。 恰在此时,一只通体墨黑的海兽翻出水面,在半空中洒下无数水滴。 长青抬头望向海兽,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 当漆黑的夜与明亮的星完整地倒影在海上时,三人围着火堆聊的极为欢畅。 “哈哈哈,长青小子,你怎么想出来的,看来在你眼中,老夫我相当的玉树临风啊。” 一根树枝串了一大块海兽肉,椰壳燃烧的火焰将肉烤的不断冒着油脂。 这种晒干的椰壳燃烧之后,有一股淡淡的木香,用来烤肉是最好不过。 长青随手用木棍拨着火堆,沮丧道: “我也早就怀疑了,但是我也想过了,或许在你年轻的时候,也曾风流倜傥过呢。” 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黄老头将满头杂乱的头发扎的十分整齐。 他直直望着对面的年轻女子,温言道: “你和她真像。” 严灵雨坐在一根巨大的椰树桩上,那里原本有一棵椰树,现在已经被黄老头的剑气切成了椅子。 她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黄老头用长青的刺龙剑轻轻戳了戳海兽肉。 “这肉还没熟,这种海兽啊,我到现在还不知学名叫什么,不过烤老一些好吃。” 严灵雨突然抬头看着黄老头道: “她很难过,一辈子,都很难过,你知道吗。” 海风带来阵阵海浪声,却无法冲淡这里的安静。 长青轻轻咳了一声。 黄老头才缓缓说道: “我当时只是一个江湖人,你母亲是士族女子,并且有婚约,她有她的责任,我那时候也年轻,也有我的高傲。” 严灵雨神色突然便的黯然,微微一笑道: “本来我会以为你只是一个无情的江湖高手,遇到美丽的士族姑娘,有些许情意罢了,没想会是这么无趣的结果,连戏本子都不如。” 黄老头微微一笑,看着严灵雨道: “你们都很像,连遭遇都意外的相似,不是么,不然你会被长青三言两语说动?,当年她也是如此,一条养在深闺的金鱼,想游到外面的江湖,见识风雨,说起来我和你母亲也是这么认识的,一场人祸,年轻的江湖高手与落难的士族小姐,我带她去凉州喝桂花酿,带她去青云山访仙,去了夹州吃了那年秋天的泥蟹,她说她羡慕女侠,我说不要羡慕,女侠也要吃饭拉屎,她就说我俗气,我说那些女侠常年行走江湖,手上是老茧,屁股蛋子骑马骑的全是硬块,因为常年行走江湖,大多面黄肌瘦的。她又说我是不是有过很多女侠,女人讲起歪理来,我们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长青与严灵雨静静听着黄老头讲诉。 “不过那时候脸皮是真薄,我若是说一句别回去了,反正你家里人也以为你落难了,估计她也就留下了,哪还会有那么多遗憾。” 严灵雨摇了摇头道: “可惜没有如果,也没有但是。” 话题开始走向无趣,长青打了个哈欠,用剑削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黄老头突然扯开话题冲长青问道: “我感觉你的气息平稳了些,怎么,身体治好了?” 长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感觉被坑了,这样折腾下来,也就多活个两三年。” 黄老头闻言,揉了揉鼻子。 严灵雨抬头望着长青,鼻子突然也有些痒。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章 破天之境 由于神仙岛远离大陆,再加上海洋上的气温比大陆更暖,因此神仙岛上彻夜长谈的三人,并没有因夜间的寒冷而染上风寒,清晨的海风因为淡淡的朝阳而变的和煦,浅滩处的海浪打着漂亮的旋。 可严灵雨因为一夜未眠而无心这些美景,独自趴在椰树墩上沉沉睡去。 长青沿着沙滩,踩出一个个脚印,不时有躲藏在泥沙里的海蟹推开泥沙爬出沙滩,横着冲向大海。 他看到黄老头正在不远处的海滩上,一只手托着那只可怜海兽的尾巴,缓缓拽向海边。 他微微一笑,转身面朝大海。 不知何时严灵雨走到他身边,一起望着那片湛蓝的海面,沉默不语。 海风吹起姑娘的长发。 长青突然转身,抬起一只手,递到她面前。 严灵雨微微一怔。 长青松开手,将一根用椰树枯萎的藤曼揉成的长绳递给她。 她莞尔一笑道: “发带不知道被风吹去了哪里。” 长青笑了笑,温言说道: “没事,都很美。” 噗通一声,海面飞起了无数浪花,那只海兽终于被黄老头丢进了海里。 ....... 玉州青云山,常年云雾缭绕的青云七十二峰是这个世间最有灵气的地方,这是每一个南诏百姓心中认定的事实,于是每年南诏天南地北会有无数百姓跋山涉水,寻仙问缘,但是实际上,青云山并不是单独的一座山,而是连绵起伏的无限山峦,在这些山峦云雾间若隐若现的七十二峰才是青云山真正所在。 这天青云山北麓山道上,一辆牛车缓缓而行,宽大的车辕在地上拖着长长痕迹。 这辆连顶棚都没有的牛车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尖嘴猴腮的车夫,稍稍靠后一些的车板上端坐着一名身穿裘衣的年轻人,只是这木板牛车显然并不是那种令人舒适的华贵马车,锦衣年轻人只能坐在一顿稻草上,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年级不大的女婢,正用一双小手揉着他的手腕。 婢女有些生气地埋怨道: “都怪李得禄,出宫前竟然忘记带银子,要不是我身上还有些首饰,难不成你准备让殿下露宿街头吗。” 牛车走的很慢,原本昏昏欲睡的车夫瞬间来了精神,怒道: “柳儿,你这是污蔑,我明明带了银子,交给你保管,明明是你给弄丢了。” “李得禄,你含血喷人!” “够了,你们两个。” 身穿裘衣的年轻男子蹙着眉头继续道: “马上就要上青云山了,这些只是小事罢了。” ....... 神仙岛上,长青与严灵雨依然坐在椰树砍成的木墩上,黄老头随意地坐在沙滩上,长青微微蹙眉,疑惑地问道: “你今天不需要吃神仙果么” 黄老头摇了摇头: “我想到了办法,从今以后都不用再被一个果子困在岛上了。” 黄老头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长青笑道: “我并不觉得当日放了你后,你会愿意为我做这么多事,毕竟我永远困在这座岛上,就算你不守承诺,我又能如何呢。” 长青缓缓走到黄老头身旁,和他一起坐在沙地上: “你不吃果子真的没关系?” 黄老头笑着道: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似我们这样的武夫达到天境,只能算是摸到了通往某个世界的门槛,而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入门便是天境。” 长青蹙眉问道: “你说的可是两教中人?” 黄老头突然笑着道: “那些神棍哪有这本事,他们无非更注重内家法子,和我们一样,一步一步走,只不过在关键时刻,可以向天地接力而已。” 长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见识过了,在北幽的时候遇到一个叫明灯的和尚,身体沐浴在佛光之中,很是神奇。” 黄老头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境界。” 长青微微一怔,心想你好歹也江湖尊为第一人,虽然有些过气了,但想来境界不低。 “一品?” 黄老头抬了抬手,笑着道: “就是一品,那你可知一品在这个世界上,算什么。” 长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都一品了,还能是什么,当然在江湖横着走啊。” “其实就像我们昨晚吃的海兽,的确是在海里横着走,可这些海兽或许一生都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陆地,还有天空,在那里他们什么都不是。” 长青觉得自己从黄老头的话语中听出了点什么,只是这种想法有些令自己都震惊且怀疑。 “难道一品之上,还有境界?” 一旁原本对这番谈话毫无兴趣的严灵雨不知不觉向这边稍微挪了挪。 黄老头不可置否地继续道: “三品之境界,乃是初窥,既是你窥天,也是天窥你,这时候你可向天地借力,这也是天境高手之间的争斗往往要持续很长的时间,可借力之后如何偿还,这事关天机气数,很难说。” 黄老头说到这里,天地之间突然便的极静,远处的海水缓缓便的平静,被海风吹拂的椰树停止了摆动。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海面,突然海面剧烈晃动了起来,这些晃动最终变成了一个大漩涡,但当他展开五指一张一收之后,海面再次恢复了平静,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人力的范畴,想来便是所谓的借力。 他接着说道: “至于二品之境,便是领悟规则,一项天地规则,长青,你可知道天地万物,潮起潮落,缘起缘灭,都离不开规则,火焰永远往上燃烧,物体永远向下坠落。” 他说完一拳挥向面前空处,十丈外的一棵椰树化作了齑粉。 “我年轻时候觉得什么事都是一拳解决,后来发现那些人躲来躲去累得慌,所以二品以后我领悟的便是这个,无论你在哪里都得堂堂正正接我一拳。” 长青用手在沙地上捏了一个假人,然后轻轻拍碎。 “老头,你也太懒了吧。” “嗨,等你到了一定的境界,遇见那些身法玄奇的,不头疼才怪,男人嘛就该拳拳到肉。” “那你去西凉啊,听说那里的武士硬气,喜欢硬碰硬,你可以和他们做朋友。” 黄老头突然有些烦闷地道: “那些武士硬个屁,我早打过了,后来见了我不是跑就是求饶。” 黄老头接着道: “至于一品嘛,才总算是有了一定的高度,在这个天地间,有了跟天地讨价还价的底气,这时候,你可以在天地中拥有一方小世界。” 长青闻言微微一怔,跟天地讨价还价,这么厉害的事情,你居然说你的境界并不算什么? 似乎知道长青的疑惑,黄老头继续道: “这种所谓的小世界,其实只是对天地规则的深层领悟罢了,算不上真正的天地,况且你生在这片天地中,指望着真正拥有一方世界,这个天地如何允许。” 长青摆了摆手,示意老头停下来,他问道: “为什么听你说,这片天地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似的” 黄老头摇了摇头解释道: “你这么说也对,可从古至今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答案,不过从那些超脱天境的先人口中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说明,天地的确有自己的想法,因此,天境之上,便有从天境,平天境,以及从未有人达到过的破天境。” “所谓的从天,指的是两教中人迈过一品之境,正式迈入他们所向往的长生境界,毕竟两教中人不说道门的道法自然,便是秃驴们的佛法无边,说到底都是亲近天地的东西,所以他们破入从天境要更容易一些。” 长青被这样的信息震撼地有些发蒙,问道: “那么按你所说,既然是长生境,可自古以来可没有任何一个道人和尚能长生不死啊。” 黄老头摇了摇头笑道: “你说的那个明灯小和尚可不就是个例子,“从天境”的永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生,而是转世顿悟,明悟前程往事,也算是一种长生的形式,只不过和真正的永生还是有区别。” 长青摇了摇头道: “这样的永生根本不是真正的永生。” 黄老头笑着道: “永生这种事吧,只有那些神棍比较喜欢,反而我们混江湖的倒没什么执念,不过江湖武夫即便突破一品,达到“平天境”,能转世重生那也会忘记前尘往事,说到底也就是死了。” 长青摇了摇头道: “这不公平。” 黄老头嘿嘿一笑道: “就拿明王教那个明王来说,他也是以武入道,到了平天境,可现在呢,他转生成了谁,都没有人知道,所以说,上天对我们这些江湖人小气的很,连长生也弄个假长生。” 长青摇了摇头道: “那你说的破天境是怎么回事。” 黄老头接着道: “这里就要说到那些未知之地了,传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未知之地,这些地方的传人,在修行之法上,与我们这些武夫不同,我们内练五腑之气,引动气机,最后以自身气机影响天地,而这些人则疯狂到直接引动天地之力,纳天地气力于体内,进而强化己身,最终破天而去。这么说吧,我们正常武者等于是个老实人辛辛苦苦修炼一辈子,最后以自己的资本被天地看上,而那些人则一开始就强行抢夺天地气力强大自己,这些人很厉害,入天境很简单,可后面想破天,简直痴心妄想。” 长青心想,天下武者大部分连到天境都很难,而这些人竟然入门便是天境起步。你居然还看不起别人。 黄老头继续说道: “或许你在想,这些未知之地的传人,入门便是天境,即便一辈子境界没有丝毫进展,那也起码是个天境高手是吧,嘿嘿,你知不知道,这些未知之地的传承越来越少,不断地消逝,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为什么天底下绝大多数人依然是选择老实人的路子。” “因为,没有人能入门,曾经有一个未知之地的传人离开自古以来的宗门所在地,因为他是宗门内最后一个传人,祖宗传承即将断绝,他赶在大限之前,来到中原广收门徒,结果怎么着,三百多个徒弟,没有一个能入门的,最后这个可怜的家伙,只能眼睁睁看着宗门传承断绝,你说好不好笑,而这一切就是天赋二字,江湖武术大多数人都能修行,哪怕天赋极差,也能图个强身健体,但是他们却不行,只要没天赋,便是入门都难,” 长青闻言愕然,如果真如黄老头所说,这些隐藏在世外的宗门,他们所追求的破天境,或许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一章 一品风流 “每个一品高手的世界都不同,比如当年青蛇剑仙的万象剑域,戟仙的无剑之域。” 此时的海水呈现淡淡的黄色,因为无数黄沙漂浮在海面上,黄老头一只手遥遥指天,又有无数云朵以其手指为轴心,缓缓围绕着旋转,并且离海岛越来越近。 黄老头不顾长青与严灵雨的骇然之色,继续说道: “这是我的一品世界,万物皆可控之。” 长青闻言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按江湖所说,二百年前江湖上的那被称为四上仙的前辈,莫非突破了一品之境。” 黄老头微微点了点头道: “不错,他们的确突破了江湖武夫所能达到的极致,也就是平天之境,有着与天平齐之意,可这种平天境,最是遭天嫉,与那些从天境转世后拥有顿悟的机缘不同,平天之人没有顿悟的机会。” 长青摇了摇头道: “那这是什么平天。” 黄老头指了指天空道: “所以后来的越来越多人高手皈依佛道两门,以求长生,不过这些人,天地可看不上。” 原本严灵雨是坐在黄老头身后的椰树桩上,而现在在这方小世界里,严灵雨的椰树桩出现在黄老头身前。 黄老头笑了笑道: “长青小子,老夫必生所学,其实你已经囫囵看了个七七八八,终究也算我半个徒弟,所以在老夫还能看的时候,希望你能成家立室,有些东西,指望你们年轻人自己去捅破窗户纸,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千万别像老夫当年那般,过于高傲,过于无知” 女儿家的心思到底比男子更为玲珑,在长青尚未有所反应时,严灵雨已经羞红了脸。 长青揉了揉脑袋,有些木讷地问道: “老头,装高人装上瘾了是不是,好好话能不能说明白点。” 黄老头有些恼怒地一指面前的沙地,长青整个人便从盘坐变成了五体头地,软软地趴在沙地上。 然后他接着说道: “小丫头,老夫是过来人,知道你们年轻人脸皮薄,而且你心里面装着士族人心中的那些责任与骄傲,但是老夫要告诉你,那都是放屁,什么家族责任,让你老子自己去抗,他想搞什么联姻让他自己去连,你自己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人难道就不能自私一回,而且还是自己的事。” 严灵雨刚欲说话,却发现无论唇齿如何张合,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青小子你听着,老夫当年的遗憾,你莫要重蹈,否则老夫泉下有知,定削掉你的脑袋,老夫一生所学所悟,这悟出来的境界是没法传给你了,不过老头我当年的内功实在不入流,后来从别人那偷学了不少内功法门,择众家所长,对自己所学心法进行改良,后来到了天境二品,除了领悟了一个打人不累的规则外,其中还有一道规则,而这规则被我尽数融入这功法之中,所谓周而复始,是为周天,长青小子,老夫这大周天神功,便传于你了。” 长青闻言,原本苍白的脸上,布满血丝,一丝丝气力被他吸纳入体内,总算被他挣脱了一丝束缚,用手指在沙地上写了三个字。 黄老头笑了笑道: “老夫没有疯,老夫没有后人,在这岛上困着,迟早是要死的,何不死之前,救一人呢,小子你可知你身怀功法与明王教的大虹天轮有莫大关系,可你当日所受之伤,身体所亏,已经上升到气运所亏,也就是说你早已是该死之人,老夫今日便用大周天填补你身体所亏,再将老夫剩下这点气运转与你。” “嗨,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死在这岛上,才叫浪费。” 至于你们两个,我擅自做个主,你们便在我这一方小世界里,拜个天地吧。 长青只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似乎与自己无关,想起小时候跟杜青松去看皮影戏,而自己就是被人用线绳牵着的皮影似的。 眼睁睁看着面红耳赤的严灵雨与自己互相对拜。 ....... 海风吹拂着长青的满头黑发,他看见严灵雨远远蹲在沙滩便看着一只海蟹吐着泡泡,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刚刚发生的一切对方是怎么想的,说起来她应该是一个好妻子。 身上的酸麻感,将他拉回了现实,望着自己被沙子掩埋之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的可怜形象,再没好气地看着盘溪坐在自己身上的黄老头怒道: “我去你的大周天,我说我要了吗,而你这传功姿势太奇葩了吧” 长青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反抗都是没有效果的,即便他扯开喉咙拼命吼叫,像一个被野汉子玷污的良家女子一般,这里除了茫茫大海,便是那些对这座岛敬而远之的无辜海兽。 而且现在他正处于一个很奇怪的状态,仿佛有无数蚂蚁,通过身上的这些沙石,缓缓钻入自己体内,这些丝丝缕缕的气机进入身体各个经脉之后,与自己原本剩余不多的气机并未有什么冲突,而是十分温顺的凝聚在几处大穴之中,最后消失不见,这就令长青很纳闷了, 因为他原本还在想着,黄老头的一身气机入体之后,自己身体会不会被撑爆,结果便是这么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的是,自己那些凌乱的静脉依然凌乱,但是曾经不断吞噬自己气机的细小伤口似乎正在愈合,就仿佛原本有无数皲裂的瓷器,突然被人用某种方式修补了,而这些修补自己经脉的便是那些流入大穴中的奇特气机,也就是黄老头的大周天神功,这些气机盘踞在身体各个关节穴窍,然后远远不断释放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如同春回大地,无论什么的裂纹都会被这种力量抚平,抚平后的静脉里源源不断流淌着气机也变的越来越欢快起来,仿佛一条条充满活力的溪流。 对,没错,他并没有体会到传说中,天境高手传功后,自己一日之间神功大成,从此逍遥江湖,快活自在,他甚至发现自己的体内的气机竟然还有些许减少。 人人都知道江湖武夫,修炼内家法门,无非内练五腑气息,最终汇聚形成气机内力,可长青曾经靠着吸纳他人气力的方式,不断攀升境界,而如今,这些攀升出来的境界,似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一些可怜的气机在流淌。 长青粗略估计了一下,竟然只是玄境三品。 而黄老头渡进来的气机根本指望不上他们,完全一幅与己无关的样子,隐藏在体内各个穴窍内安度晚年。 日落,月出,黎明归。 次日,当阳光从地平线爬上头顶之时。 黄老头离开了掩埋长青的这块沙丘。 来到了那座住了二十载的山洞前,一头枯如草絮的长发随风飘动。 他咧嘴笑了笑,来到山脚前,缓缓而上,当他迈出几步时,严灵雨走了过来。 他缓缓转头,望着眼前这个仿佛曾经的那个人,温言道: “陪我走走?” 她点了点头,上前搀扶起黄老头,二人缓缓上山。 “长青小子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修为要慢慢修炼,等他醒来,记得告诉他,不要轻易去用明王教的功法,修为提升太快并不是好事,除非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而且他本来就已经不被这天地所喜欢了,如今我又替他强行改命,唉,这可把天地得罪的死死的哦。” 严灵雨安慰道: “他这么聪明的人,又遇到了你,还需要天地照拂么,我看啊,他可没那么容易死。” 黄老头欣慰地点了点头,二人来到了半山腰,黄老头原本沧桑但是十分有神的眼眸暗淡了许多,枯叶般的头发随风飘落了几许。 严灵雨蹙了蹙眉。 黄老头似乎并不以为意。 “你怪不怪老头子之前发疯,其实无论你怪不怪我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长青那孩子其实还年轻,曾经被情感二字伤过,可依然年轻,年轻就容易被点着,怎么说来着,干柴烈火,所以你应该明白,你很冷静,他也以为自己是,但我知道,你是真冷静,他并不是,所以,你们到时候回去的一路,你好好想清楚,也和他说清楚,唉,指不定老头子我最后做一件事,又做了不该做的了。” 严灵雨微微笑道: “灵雨不怪前辈,您是母亲的故人,自然也是长辈,相信无论如何长辈总是在为我们好,有时候只是我们不理解。” 黄老头点了点头笑道: “所以我说你很冷静,你们这些从小在朱门大户长大的孩子啊,就是这样,好了,我也不多说了。” 半山腰的山风渐涨,黄老头似乎有些疲惫,曾经消瘦但挺立的身体弯了许多,他微微咳嗽一声道: “长青这小子,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叫黄老头,其实他猜的很对,我的名字并不叫黄老头,这个名字是我小时候村口一个算命师傅的,那个老家伙,一辈子坑蒙拐骗,但是对我却是极好,他年轻时也学过许多把式,都教给了我,我十岁的时候,老家伙说我骨骼精奇,日后必定名动天下,我那时候只知道成为村里最能打的就是不得了了,哪里想过什么天下第一,我就开玩笑说,以后我要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跟你一个名字,我们黄家村的人都姓黄,所以只是跟他一个名字,我自己想想也不算坏了祖宗规矩,谁知道一辈子插科打诨的老骗子,还真算对了一回,于是我就自称黄老头。” 严灵雨听的出神,笑着道: “那老前辈,到底叫什么名字。” 黄老头呵呵一笑道: “你都叫我老前辈了,黄老头这个名字根本就是实至名归的嘛。” 严灵雨扶着黄老头来到了山顶,这时候,黄老头一头枯黄的头发已经尽数花白。 他笑着指着那棵闪耀着光芒的小树,和树上的果子道: “你看看,就是那个东西,让我蹉跎了无数岁月,还辜负了人,你说我值不值。” 黄老头挣扎着推开严灵雨,缓缓走到神仙果树边,盘膝而坐。 不远处长青已经爬上了山顶,他远远地望着黄老头,双手微微颤抖,眼眶十分酸涩。 黄老头笑了笑道: “小子,可别哭啊,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死的也没什么痛苦,有句说法,我这叫喜丧,对吧。一会就把我和那棵破树葬在一起,省的以后再害人。” 长青想张口骂一句,你放屁。 却怎么也说不出这三个字。 远处的神仙树下,黄老头目渐渐涣散,他吃力地抬起头,看着跪在一旁的年轻女子,颤巍巍伸手到半空: “兰苕?” 严灵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黄老头微微一笑 “来了。” .......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二章 大雪覆盖安京城 南诏阳平四十年冬,大雪覆盖了安京城,如同给这个雄伟的城池蒙上了一层白沙。 再加上老皇帝数日没有上朝,整个京都弥漫着某种诡异的气氛,在这样的日子里,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官员门的门槛险些被无数达官显贵,豪阀大族们踏成了碎片。 可无论这些对政治无比敏锐的人是如何削尖了脑袋,三省官员依然闭门谢客,唯有尚书令李建安的府邸每日还会接待几人,于是这位尚书令大人门前便出现了空前热闹的景象,可是每日接待的宾客有着严格人员限制,于是便有无数人半夜三更就来这侯着,希望靠着这点诚意可以打动这位尚书令大人。 这日李建安却少见的闭门谢客。 东偏厅内。 一套南诏十分常见的紫砂茶具,安静地摆在小案上,一旁一名年纪不大的仕女缓缓拖着茶焙供茶。 李建安于阳平七年状元及地,三年前升任尚书令,在朝中又有李定国的雅称,可以看出其在南诏朝堂中威望之盛,恩宠之隆。 如今尚未达知命之年的李建安两鬓已有微微的斑白,伸手将七分满的陶杯举到唇边,缓缓饮尽,温言道: “今年入冬特别快,我府里过冬用的木炭还没送来,用的还是去年的陈炭,这炭火受了潮气,烧起来有点烟,韦寺卿不要见怪。” 南诏朝堂有个受人敬仰的李定国,那么相对的自然有一个令所有人都厌恶畏惧的韦寺卿,此人便是统领南诏影卫的监察寺卿韦耿,而以尚书令的官品来论,足足高出这个监察寺卿三品,可这个一身灰布棉衣的监察寺卿丝毫没有因对坐的乃是当朝最具权柄的尚书令而有丝毫怯弱,只是淡淡地道: “李大人廉洁,我那里都有记录。” 这话说的十分生硬。 李建安却笑了起来: “你这人,朝中人人说你是根乱打人的木槌,我看这话一点没错,你就一点不怕得罪人?” 韦耿摇了摇头,消瘦的脸庞上挤出一丝微笑: “本就是招人厌的差事,若人人不讨厌我,估计我也活不到现在。” 一旁的仕女听到这些言语,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然沉稳地供茶,当她给韦耿添茶的时候,韦耿点头示意感谢。 李建安点了点头道: “你这话说的实在,如今朝堂上的官员越是没人敢跟你结交,你这个差事干的就越久。” “不过,今天请你过来,并不是与你品茶,说闲的。” 韦耿笑了笑道: “如果李大人请我来只是品茶说闲的话,韦某也不会来。” 李建安摇头笑道: “你这个韦大棒槌哦。” “今日叫你来,依然还是那件事。” 韦耿点了点头: “已经有眉目的,殿下这会应该还在青云山。” 李建安点了点头。 韦耿突然蹙眉问道: “还有几天?” 李建安抬头看了一眼仕女,却直言道: “少则三日,多则七日。” 韦耿叹了口气,起身缓缓走到屋外,安京城大雪已停,雪景仍在。 灰布棉衣的监察寺卿一人缓缓走进雪地。 屋内茶焙被重新放上炉火上,仕女缓缓坐到韦耿的位置温言道: “素闻监察寺卿韦大人性格耿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李建安闻言笑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这个韦耿走的路子,是天底下独一份的。” 仕女摇了摇头,捏了捏衣角道: “这样很累。” 李建安摇了摇头道: “接下来会更累。” ...... 风抚过静逸的海湾,一阵阵海浪上漂泊着一艘渔船,船首坐着一个男子,船尾坐着一个姑娘。 仅仅依靠着海风与船桨的小渔船,已经在海上缓缓蠕动了数日。 终于有声音打破了沉默,那是一道响雷,明明已是冬日,却响起了那种夏日才有的雷霆,海上的天空被阴云涂抹地泛着乌黑。 随着第一缕风落到海面,惊起了一道海浪,便有无数缕风吹了过来,海面起了无数波澜,海面上的渔船不断地发出痛苦得咿呀声。 长青不断用双桨稳定船身,慌乱中回头看这些日子一直坐在靠近船尾乌棚的严灵雨,有些担心地道: “抓紧了。” 严灵雨紧紧抓着安装乌蓬用的那些竹竿,当大风打来时,整个乌蓬不断摇晃,仿佛下一刻便会被风吹到天上似的。 但是这艘渔船上的两人 不知道的是,海天一线之间,一道高约数丈的海浪正在形成,而这艘小渔船则恰好在它的前方。 ....... 遮天蔽日的巨浪仿佛一只数米长的巨兽,巨兽缓缓立于天地之间,又向那渔船疯狂扑去,当蓝色的巨浪与海面接触的一刹那,天地间响起了一声巨响,那是海浪与海面之间的碰撞声。 渔船在这样的碰撞中,乌蓬率先破碎化为无数竹片,在海浪的冲击中,仿佛无数竹箭四散而去。 接着船桨发出痛苦的呻吟,齐齐折断,长青松开船桨飞身扑向严灵雨,巨浪翻滚,渔船顿时倾覆。 …… 次日,咆哮了整夜的风浪暴雨总算恢复了平静,蔚蓝的海面上,漂浮着许多破碎的木块,在其中一块特别大的木板上,那是渔船的船梁,作为渔船最坚固的部位,被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梁木上躺着两个人,女子的裘衣因为被海水浸,而紧紧贴在身上,从某种光线角度上,可以看到蜿蜒起伏的美好曲线。 长青缓缓从梁木上爬起来,看着天空上浓烈的日头,感受着身体与衣服接触的冰凉,微微蹙眉,转身望着一旁还在昏迷的严灵雨,随即想起严灵雨从未习武,现在浑身湿漉漉的,而且此时已是冬季。 伸手探了探严灵雨的鼻息,他缓缓松了口气,接着一双手缓缓滑到她的衣襟上,褪下她的外衣。 再将她翻身楼入怀中,一只手放在其丹田,也就是小腹上,体内气机缓缓流淌,这是接纳了黄老头大周天后,长青第一次运转气机,蜿蜒的经脉仿佛一条条宽阔的河道,河道中细如溪流般的气机缓缓流淌至女子的丹田之中,化为一股股暖流。 严灵雨青绿色内杉冒着丝丝白色烟雾,那是蒸腾而出的海水。 随着气机的运转,长青也闭上眼睛,恢复精神。 不知何时,天色已近黄昏,长青迷糊地醒来,却对上一双羞恼的眸子。 “你的手要放到什么时候。” 长青恬不知耻地道: “你的衣服都湿了,我习武之人对冷热倒还好些,可你不同,一个弱姑娘,我总得渡点气机给你维持温度嘛。” 严灵雨眼神略微柔和了下来,依然躺在这人怀中接着问道: “为什么是弱姑娘,不是弱女子。” 长青笑道: “总觉得弱女子这几个字有些老气。” 严灵雨噗嗤一笑道: “哦,是么,那就姑娘好了。” 长青点了点头。 有些心虚地挠了挠鼻子,放在严灵雨小腹上的右手,气机依然源源不绝,按理这么长时间,以长青玄境三品的气机不可能支撑他的挥霍。 但这气机却源源不断并未断绝,想来这也是黄老头大周天的神妙所在。 趁着这段时间,长青已经发现这大周天共隐藏在体内十八处穴窍之中,自己之所以以玄境的水准支撑这么长时间的气机传渡,恐怕也与这十八处大穴有关。 只是目前这个情况并不是一个能因此而高兴的时候,因为这是荒无人烟的大海,即便自己能靠着大周天的生生不息支撑长时间不吃不喝,可严灵雨呢。 虽然自己能帮助她不至于被寒冷所侵,可食物与饮水依然是很大的问题,毕竟自己也不能寄希望于立刻被人所救。 当繁星洒下光辉,严灵雨再次醒来。 一双恬淡的眸子就这么注视着长青。 “知道么,你的眼睛总给人一种很悲伤的感觉。”长青笑着说道。 严灵雨伸手摸了摸长青的眉毛,笑了笑道: “你也好不到哪去啊。” 长青怔怔地道: “我觉得船没了也挺好啊。” 夜空下严灵雨的俏脸上飞出几抹红晕。 “怎么个好法?” “就是很好,你看天上的星星也很亮,你的眼睛也很亮。” “哦” “长青,要是我们回不去了,怎么办。” 长青低头看着严灵雨脸上的两抹绯红,笑着道: “那也挺好的。” ...... 次日清晨,长青在船梁的边缘发现几个长的十分古怪的海螺,螺壳上有一圈圈的花纹,他随手掰下一个海螺,用长剑削去外壳,切下一片螺肉,放进口中,蹙着眉头缓缓咽了下去。 不知何时严灵雨已经醒来看着长青这一幕。 “好吃么。” 长青伸手将剩下的螺肉放在一边,笑道: “感觉吧,就是在吃生的田螺,要是有辣椒啥的爆炒一下肯定味道不差。” 严灵雨似乎已经习惯自己躺在长青怀里这件事,身体微微拱了拱,寻了个舒服些的位置,眼睛望着螺肉道: “那你就想象,它已经是被辣椒炒过了。” 他低头看着这个女孩笑了笑道: “也是哦。” 长青用长剑将螺肉切成小块,严灵雨将生的海螺肉,放进嘴里,缓缓咽下。 只是令长青担忧的是,严灵雨的肤色过于潮红,他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头,一双剑眉紧紧蹙起。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三章 卧龙湖畔 长青用沾着海水的毛巾敷在严灵雨额头,这所谓的毛巾用的是他自己衣服上的布料,虽然有源源不断的气机为她驱寒,可因为她的身体依然在发热,这两日严灵雨大多时间都在沉睡。 长青虽然因为李鱼鱼算是有过照顾人的经历,可却不是一个大夫,面对这种情况,难免心生焦躁。 当傍晚再次来临,他切开一枚海螺,将肉片喂到严灵雨嘴里。 后者缓缓睁开眼睛,冲他笑了笑道: “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长青摇了摇头道: “你需要多吃点东西,这样才能好的快。” 严灵雨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道:“我们回不去了,对么,长青。” 他笑了笑道: “怎么会,总是会有出路的,只要你敢相信。” 严灵雨微微笑了笑,脸上的潮红褪去,脸色有些苍白。 片刻后再次昏沉沉睡了过去。 长青一脸忧虑地抬头看着远处的海面,渐渐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些灯火很远,却正在变近。 ..... 严灵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不是自己的柔软床垫,却已经是不错了,她现在的要求并不高。 朦胧之中,她看到有人在给自己喂药,不得不说这药真的很苦。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思维清楚了些,令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十分粗陋的小土房,傍晚的阳光从木头造的门框上滑落下来,落在一个满头灰发的男人身上,对方正蹲在门槛上捧着一个大白碗拼命扒饭,仿佛碗里有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似的。 当长青听到身后的动静,自然而然地回头张望,笑了笑道: “你醒了?” 严灵雨点了点头道: “我饿了。” 长青伸手抹去嘴角的饭粒撒开腿跑去了屋外,一会功夫便端进来一碗白粥,粥里面有些瘦肉,和几片白菜的叶子,看上去极为清淡。 “为什么给我喝粥?你却吃白饭,是不是你的更好吃。” “哪能啊,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只能喝粥。” 严灵雨接过碗筷,缓缓喝着肉粥,嘴角有些许汤汁溢出,被长青悄悄擦去。 她正喝着粥,屋外走进一个妇人,看着两人笑道: “长青,你媳妇醒了啊?” 长青点了点头,冲那妇人笑着道: “谢过张姨。” 那妇人四十开外,见长青这么说,笑眯眯地出了屋合上门。 “谁是你媳妇了,而且,这到底怎么回事。” 长青将她昏迷后的事情与她讲了一遍。 严灵雨点了点头,却问了一个问题: “既然到了惠州,离玉州已经不远,你有什么打算。” 长青闻言,喜悦的心情被某种奇怪的情绪替代,他坐在床畔沉默了一会道: “我送你回去。” 严灵雨缓缓放下白碗嗯了一声。 ...... 玉州毛雨郡离青云山不远,被当朝那些清贵文人称之“闻仙聚宝之地”,也是南诏文人士子走青云寻风流时必经之所,隆冬的毛雨郡没有迎来毛毛细雨,反而迎来了一场盛大的风雪,在这场风雪之中,毛雨郡迎来了一辆牛车一个翩翩公子一个丑陋的车夫和一个俏丽的丫鬟。 毛雨郡郡守姓陈名先泽,寒门出生的陈郡守得知上头的一条密令,这条密令便是迎接一个公子到自己府上,由于惠州州牧派来的人并没有详细解说各中玄机,可即便是如此,身为一个寒门出生,在宦海中沉浮多年的老人,自然明白这种时刻,自己这个郡守应该做什么。 隆冬的郡守府温暖如春,特别是客人居住的东厅雪庐,每日都有南诏上等的梨花炭源源不断地供应,以保证屋子的温暖,再加上南诏富贵人家的厅堂并不会在隆冬全部关死,因为要讲究个活水气运,在这样的冬日里能做到温暖如春足以见每日得燃烧多少珍贵的梨花炭。 “殿下,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啊,虽说这郡守的地方是不错,可到底还是宫里好啊。” 南诏只有一个殿下,那便是太子宋衍,此时相貌文弱的宋衍正凝神望着桌上的棋局,上好的紫檀木雕刻的棋盘散发着深邃的光泽。 “柳儿,你说一个郡守一个月有多少俸禄,你再说说看,这幅紫檀棋盘值多少钱。” 穿着一身淡绿长衫,披着深绿衣罩的柳儿完全没有一个宫女佣人的气质,反而有些许尊贵的意味。 她缓缓渡到宋衍身边,美目流转盯着棋盘看了一会,笑着道: “前天我在锦绣轩买的胭脂要三十两,那么这个怎么也得要个300两银子吧。” 宋衍缓缓起身,拎起身后的加厚裘衣笑着道: “随我出去走走吧,你这个傻丫头。” 袭儿嘻嘻一笑,跟在殿下身后,心想只要殿下聪明,我傻也就傻吧。 二人缓步走出东厅雪庐,走到屋外,寒风吹的袭儿缩了缩脖子,离雪庐不远,有一个气度轩昂的捧剑侍卫。 那侍卫朗声道: “郡守大人说了,无论客人您去哪,叶晟都要紧随客人左右。” 宋衍点了点头随意地道: “既然先生有命在身,那就跟着吧” 宋衍带着袭儿缓缓向郡守府外走去,十丈外,叶晟缓缓跟随。 ...... 毛雨郡内有名湖“卧龙”相传先周开国贤者墨公在这里直钩垂钓三载寒暑,后被先周伯昌奉为宰执,于是无数江南清流文人,喜欢到这卧龙湖畔一游,以期沾染扶摇气运。 隆冬的卧龙湖畔,依然人影绰绰,宽阔的湖面上青雾升腾,湖边每隔数十丈便有凉亭一座,此时不是盛夏乘凉的季节,一座座凉亭内,却依然有三五成群的文人士子,有青衫名玉招摇碰撞,有破旧长衫上满是补丁,显然这些临湖而坐的文人学子家境各不相同。 宋衍寻了个人数相对较少的凉亭,亭中有二人正在对弈,一旁却各自站在两人观望棋局,可奇怪的是,下棋的两人其中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正蹙眉悬棋,身后站在一名婢女,正往一边火炉里添着炭火。 而他的对手却是一名女子,女子身后则站着一个头发有些黑灰的年轻男子,想来是她的侍从,南诏贵族女子,无论是官宦家或者是底蕴深厚的士族,对女子的家教一般极严,这些女子出门,无论去哪里必须有专门拜帖交予对方手里,由主人家安排好见面事宜,方可出门,当然,那些躲避着家里人私自外出的自然例外。 宋衍顿时来了兴趣,走近一看,棋局正是焦灼阶段,以宋衍的眼光看来,这局棋竟然是这姑娘棋胜一招。 一旁柳儿已经为其搬来一张从郡守府里带出来的精致折叠木凳,据说这张木凳是老郡守专门吩咐郡城内巧匠特制的,承重能力不佳,却胜在方便携带,但是复杂的做工暗示着这东西并不便宜,一般人家自然用不起这种华而不实的木凳,但是居住郡守府的袭儿自然看出这东西十分适合自家殿下,毕竟每日天下都喜欢离开郡守府,独自外出四处闲逛,有了这张凳子,自然要方便许多,无论殿下看到什么新鲜有趣的事儿,都能有凳子看戏,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叶晟远远看着众人,感受着长青的气机波动并不如何高深,也便没有出手阻止。 至于站在凉亭内给严灵雨充当护卫的工作,他并不如何在意,毕竟此前陪着严灵雨沿湖闲逛的时候,便碰到一波又一波的登徒浪子,长青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读书人极难高中状元了,如果他们能把脑子都用在读书上,估计早就高中了。 长青看着身旁这两个自来熟,一看便是富贵公子,你看看,这会他那婢女连食盒都拿出来了。 宋衍此时看的兴起,忍不住出言道: “这位公子,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左上14格,按照《笔墨论棋》里的坤字篇来破局。” 那年轻书生原本蹙眉不展,闻言微微一怔,面色一喜,落下一字。 严灵雨见状,愠怒道: “你这么厉害,要不你来,什么叫观棋不语,你不知道么。” 宋衍闻言看了看严灵雨,摇头道: “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实在抱歉。” 宋衍身后的柳儿闻言大怒,便要上前说点什么,被宋衍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我只是看此局精彩至极罢了,所以一时技痒。” 严灵雨并没有要继续理会他的意思,宋衍悻悻然一笑,便沉默不语。 远处的湖水水波荡漾,时而有游鱼划过水面。 长青有些昏昏欲睡,便想跟柳儿讨点果脯,结果被对方一个眼神怼了回来。 两个男人都有些悻悻然。 而那个与严灵雨下棋的本地书生终于因三子之差,落败严灵雨。 对方倒也干脆,起身行礼后带着自家侍女离开了凉亭。 严灵雨这才转头冲宋衍道: “你不是很会说棋么,要不来试试。” 一旁长青出言道: “差不多了吧。” 严灵雨头也不回地冷淡道: “再来一局。” 长青摸了摸脑袋,不明白这女人的脾气怎么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四章 少年当读书 不知何时,卧龙湖畔飘起了淡淡的白雪,因为雪色极淡,仿佛绒毛,雪花落进凉亭,被火炉的温热化成了细雨。 些许雨水落在纵横的棋盘上,严灵雨蹙眉望着棋子。 缓缓放下未落的白子,说道: “是我输了。” 宋衍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说,我毕竟是黑子,贴子之后,若是下到最后多半也是和局。” 严灵雨摇了摇头道: “输了就是输了,在我看来,最后我定会输你半子。” 宋衍蹙了蹙眉道: “以我看,你的棋力比之寻常棋手已胜去太多,即便是跟目前的几位国手相比,差的或许也只是经验。” 严灵雨并没有继续给人夸赞下去的意思,笑道: “其实你这是在夸赞自己罢了,我输你半子,你却说我输那些国手不过一线,也就是说,你与寻常国手无异了。” 宋衍摇了摇头道: “我南诏并无女国手,因此这并不是在夸赞我自己,你是女子,已经是不容易的事了。” 严灵雨眉头一挑道: “你的意思是女子便不如你们男子了,你可知当年的大楚女子学文,不比你们男子差,听说当年的承天书院内的女学士风流尤胜男子。” 宋衍略微有些不悦,生冷地道: “大楚终究是灭亡了,如今我南诏兵强马壮,是当年的大楚也比拟不了的。” 严灵雨笑了笑道: “观你棋路,似乎是一个有识之士,原来只是一介井底之蛙。” 宋衍双手扶着棋盘,微微颤抖,足以见之心中愤怒。 宋衍不开口,不代表他身后的柳儿能忍得住这口气。 “你这女人好不讲理,我家公子已经纡尊降贵与你下棋,你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你可知我家公子是.....” “柳儿!你住嘴!” “公子,她...” 宋衍挥手打断了柳儿后面的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 “既然棋局已定,在下告辞,只是姑娘棋力不俗,在下十分好奇,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严灵雨笑了笑道: “不敢当啊,我只是自己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野路子罢了。” 宋衍笑了笑道: “姑娘大才,可否告知小生,姑娘芳名。” 严灵雨淡淡地道: “不可。” 宋衍竟也不生气,缓缓离开凉亭,柳儿急忙捧着食盒跟上。 离开了凉亭,离开了卧龙湖畔,宋衍边走边笑,竟是笑出了声。 “有趣,实在有趣的很。” 柳儿闻言小声问道: “殿下,究竟什么事这么有趣。” 宋衍摇了摇头道: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你说那女子比之当年的楚美人们如何。” 柳儿有些不悦,并未搭腔。 宋衍便自顾自地自言自语,在走过一棵掉完了枝叶的柏树时,突然低语道: “你去查一查,刚刚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说完,宋衍便自顾自向前走去。 长着柏树的墙角,有一抹阴影晃了晃后消失不见。 ....... 当宋衍回到郡守府前,只见郡守陈大人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道旁,他身前有一名身披银色铠甲的年迈军官,只是从陈先泽对年迈军官毕恭毕敬的态度上来看,这位军官地位不低。 当宋衍与柳儿走到近前时,年迈军官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道: “下官玉州州牧尉迟峰拜见太子殿下。” 一旁年纪不比玉州州牧小的郡守陈先泽吓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宋衍冲两人摆了摆手问道: “尉迟将军,虽然你如今是玉州州牧,但我还是喜欢叫你尉迟将军,不要见怪。” 尉迟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 “当年护送陛下去莽山狩猎,那时候殿下还小,竟然还记得末将,末将感激涕零,感激涕零啊。” 宋衍微微笑了笑道: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尉迟峰起身抱拳道: “玉州三千骑兵,护送殿下归京。” ...... 长青看了看严灵雨,他实在不明白,这女人怎么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叹了口气道: “刚刚那个公子,看上你了。” 严灵雨没有说话。 这是一辆长青花了二十辆银子买的二手马车,当初严灵雨病了,康复以后,长青便咬着牙,买了这辆马车,可是不知是严灵雨从小坐的马车太好了还是怎么,竟是为了马车的事与长青吵了一架,本着好男不跟婆娘斗的宗旨,长青自认已经做了很多退让了。 “严灵雨,很快就到玉州州城了,你就真的不再跟我说话了?” 破旧帘布后,严灵雨淡然地道: “说也好,不说也好,以后再难相见了,不如不说,这样最好。” 长青心中微动,想起了一起在岛上的事,于是问道: “当时我们在岛上的事?” 帘布后的严灵雨淡然一笑道: “那都是老前辈的玩笑,当不得真,如今我们已经不在海上,我是严家长女,没有父母之命,我能决定什么呢。” 寒风吹着这匹老马的鬃毛,起起伏伏,好似那些日子里的海浪。 马蹄踩着地上的冻土,发出好听的飒飒声。 长青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带着她到她父亲面前么,那么就有父母之命了,可是这父母之命自己要得来么。 他突然想起了山巅之上的阴云与雷鸣,想起了那句原本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你若是我夫君,我当如何与人介绍你。” 是啊,你是高门大族,我只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无名小子。 竟在奢望这些,起码现在,自己还不能奢望。 帘布微动,一只葱玉的素手挑开帘布,望着那个背影。 哪怕你说你要带我远走高飞, 哪怕你说你要与我面见父亲, 哪怕你..... 玉州州城在这黄昏中仿佛一只安静等待入眠的野兽。 一辆略微沉重的马车缓缓靠近。 “严灵雨,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有能力站在你面前。” “到时候,我带你去江湖走走。” 淡淡的余晖中,少年转身看着姑娘,笑的很天真。 她也笑了,点了点头。 ....... 玉州城内的黑鸦当铺,老朝奉领着长青来到一间密室。 他在这里看到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人,三角城城主白云,密室十分昏暗,只有几枚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白云仿佛一个邻家大叔,穿着厚实的棉衣,静静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长青,温言道: “有一个任务.......” 长青摇了摇头道:“有没有一个让我一夜暴富,或者权倾天下的任务。” 白云突然笑了起来,笑着道: “你上岸之后,就有人将一份密报放在我面前,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你这一身伤又是如何治好的,莫非是洛淮南那个老匹夫,可是千年墓那位论医术并不比洛淮南这个神医差啊。” 长青摇了摇头道: “我宁愿没有被治好,你也别猜了,到底什么任务。” 白云笑着道: “事情是这样的,南诏的皇帝老了,不行了,也就这几天的事了,然后老皇帝的儿子并不听话,远离京城,虽然有老将尉迟峰护送,却还是遇到了江湖人士的截杀,至于是哪家的势力,我们还在查,但是多半是北幽,西凉也有可能,一些好战分子试图令南诏大乱,趁机挑起战事,而我们黑鸦,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虽然这次太子并没有出事,可是之后新帝登基,那些人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你要去安京。” 长青一只手在桌上画着圆圈,突然问道: “我要去安京,暗中保护这个新皇帝?” 白云点了点头,道: “可以这么说,可是你也不必像有些黑鸦一样,完全潜伏,我能给你安排一个身份。” 长青疑惑地问道: “什么身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要坑我。” 白云摇了摇头道: “怎么会,我给你安排了一个美差。” “什么美差?” “读书....” 长青:“.......” ..... 按照黑鸦组织头号头目的介绍,长青这次行动除了能赚取大量功勋外,还能获得很多其他好处,比如当初长青的身体吸取了太多外来的气机,对根基有不良的影响,而六艺书院可不得了,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什么学了六艺书院的内家心法,以后习武便能一帆风顺,入天境不是梦了等等。 长青闻言深感江湖套路之深,眼前这个憨厚的江湖强者,突然有一种拿着糖果哄骗邻家姑娘的感觉。 ....... 当南诏人家家户户挂上春联的时候,长青坐在一辆马车上缓缓驶入安京城,为了迎合身份,他换上了一件南诏书生冬天常穿的过膝棉衣。 当他通过马车的窗帘,望向比北幽的那个幽都壮阔有余却更显厚重的庞然大物,这个曾经叫做永安城的地方,演绎过太多传奇,以至于当长青的马车驶进城内时,他便示意车夫停车,实则是黑鸦的精瘦男子微微蹙眉,却依然满足了长青的要求,长青缓缓走下马车,过膝的书生长衫,腰间挎着一柄黑剑,为了不被人认出,长青在剑柄上涂上了些许银色的涂料,希望有心人别通过黑色剑柄,认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五章 天机不可泄露 早在大楚年间,现在的安京也就是曾经的永安城便经历过数次改建,改建的内容除了扩充城池外,主要还是将偌大的永安城划分为四个街区,以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命名四大区域,已至于到了南诏年间,依然采用这些称呼,至于皇城则以应天为名,受四大区域拱卫。 长青是从朱雀大门入的安京城,很快他便被街道两侧精致的店铺所吸引,比如买果脯的铺子叫“绝味轩”,卖各色布匹的叫“彩云流苏”最令长青纳闷的是一间卖笔墨纸砚的取名叫“状元来” 整条街都洋溢着热闹与喜庆,而这些铺子门廊上也都贴着各色春联,即便长青不懂琴棋书画也能看出这些红底春联上的笔力雄浑,自有气概。 他转身冲一旁的车夫说道: “来安京城前,已经想象过这里的繁华,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啊。” 那车夫落后长青半步,淡淡地道: “安京自然繁华,不过你莫要忘了城主交代的事,年后便是安京六艺书院招收新生的时候,虽然他们院内有我们黑鸦的人,但你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这些,自己有时间,也要多学点东西,毕竟六艺书院所考究的本就保罗万象。” 长青点了点头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即便我的任务是调查安京城内的不稳定事件,可为什么一定要进六艺书院呢。” 车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我只知道,六艺书院是二百年前江湖人称四上仙的儒仙所创立,并且二百年来,招收的学生极少,每年不过两只手数过来的数量,但是从这家书院走出来的人,每一个都是自己领域的大家。” 长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安京也有我们黑鸦的产业吗,如果有,能否告诉我是哪些?” 车夫摇了摇头道: “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另外我们给你在安京的安排了住处,房租已经付到了年后,等你入学以后,自然也就不需要了。” 长青点了点头昂首迈向整个充斥着浓厚历史气息的宏伟城池深处,不知为何,他心中有面对未知的淡淡恐惧,也有对全新生活的无比向往,小时候父亲希望自己好好读书,虽然他觉得父亲说的不一定对,但当他踏上这座城市第一块地砖之时,心中倒真萌生出了几分好好念书的荒唐想法。 当长青向朱雀区的深处走去时, 车夫牵着马车走进一条小巷,东拐西拐以后,在某处偏僻的车马行将马车交还了出去,不理会那些与自己笑闹的昔日工友,独自一人走进了东骡子巷,当他走出巷子时,消瘦平凡的车夫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手提鸟笼,样貌英俊衣着华丽的外地贵公子,吹着不成曲的调子,缓缓融入了安京城的人流之中。 同一时间,安京城内最繁华的朱雀区内,有一座闻名遐迩的妓院,院名“金戈”。令许多人费解的是,这令无数外地风流清客魂牵梦绕的烟花之地,却有着如此铿锵有力的名讳,即便是金戈院对面,那位胭脂铺“若水三千”的东家也想不明白。 就像当年安京城所有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柔弱女子能将胭脂这项生意做成家喻户晓的奢侈品。 她抬手揉了揉眼角处冥顽不灵的几枚鱼尾纹,冲身前席面前 的年轻女子笑着道: “前些日子朱雀营的副统领到我这买了最新的“青水”胭脂,说要送予你,不知妹妹有没有收到。” 淡黄的灯光笼罩着雅间,令这里显得无比温馨,年轻女子长着俏丽的脸庞,却自然三分冰冷,精致的双眸里闪烁着青涩女子所不具备的妩媚意味 她缓缓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论财富绝对可以在安京城内名列前茅的女人微笑道: “玉树姐姐是收了小姚将军多少好处,尽帮着他说话了。” 本名梁玉树的雍容女人笑道: “紫月妹妹这说的什么话,以姐姐在这城里的产业,需要收一个年轻将军的东西么,不过他拿来的那株极品血燕的确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不过姐姐可不是看在血燕的份上,而是实实在在看中他的人品和本事,而且他父亲大姚将军是朱雀营统领,又被陛下封赐了“凤息将军”的称号,而且姚家祖上与官家颇有渊源,所以姚家真的是不错的。” 最近在京城风头无量的金戈艺妓紫月摇了摇头: “姐姐说的是不错啊,可是妹妹现在真的没这些心思。” 梁玉树叹了口气道: “看来我的这位妹妹,心高气傲呀,这一般的勋贵之家是看不上了,可姐姐作为过来人还是要告诉你。 女人最值钱的时候,便是你现在的风华正茂,待价而沽是好事,可是若再过几年,妹妹找不到一个好去处,介时妹妹或许连姚家这样的人家也再难寻到了。 不过若是妹妹只是不喜欢武将之家,想嫁入底子深厚的南诏士族,姐姐倒也认识些人,只不过这种士族人家嘛,妹妹去了免不了要受些嫌弃,冷嘲热讽,想必不会少。 而且那些士族中人脾气倔的很,在他们眼里无论是我这个商女,还是妹妹这样的艺伶,都不过是下三滥罢了,姐姐倒真不希望妹妹嫁入这样的人家。” 梁玉树说完伸出白皙的玉手,拎起席面上的淡青色的琉璃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紫月知道对方又想起了某些伤心事,微微一笑道: “姐姐说笑了,妹妹并没有这种心思,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对象。” 梁玉树一张小巧可爱的脸上飞上两抹红霞,除了眼角几处细微的鱼尾纹,很难想象她是一位年过四十的女子。 芊芊玉指,缓缓伸向紫月,在离她脸袋还剩下几寸距离的时候,指尖微微摇晃,不断画着圆,略显娇憨地道: “你呀,你呀,竟然还想着这些东西,你在金戈院内还没看明白么,什么竖子情深,美人相依,那些自命风流的才子们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毒瞎我们女人的眼睛,让我们做那痴心情长的呆傻女子,妹妹你千万不要相信男人说的话。” 紫月笑着点了点头 “都听姐姐的。” 安京的月光比许多地方都要淡上许多,因为安京的人多,万家灯火齐齐照耀之下,月色反倒不如山林里的那样纯粹,这里的月色与人间烟火连成了一片。 靠近窗户,伸手推窗,南诏的夜晚处处闹市,她依在窗畔看着风景,冬日里最好卖的要数金丝糖画,麦芽糖制成的糖丝,在白色的纸上画出无数风景,有少年骑牛,有仙人指路,有高山峻岭,有斜风细雨俏佳人,最多的还数那些各地有名的侠士图画。 一个个孩子捧着糖图,一口吞掉日月,一口吃掉大侠,笑的好不开心。 紫月微微笑了,难得觅得一丝空闲,远离金戈院的喧嚣吵闹,望着安京的夜景,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已经渐渐有些淡化的人影,灰白的头发,欠揍的眼神,古怪的黑剑,那时候她还抱着胡琴,她还只是映月,正回忆着,她那比过去妩媚了无数倍的俏脸突然微微一凝。 只见远处的大街上,一个头发有些灰白的男子,从摊贩手里接过一张糖画,从紫月的角度能看出,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仕女群美图,只见那个可恶的家伙,丝毫没有男子风范地将糖画凑到面前,缓缓舔到嘴里。 紫月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转身拍了拍脸颊,再次回转过身子,哪里还有那家伙的身影。 莫非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见? 呸,谁日有所思了。 ....... 安京城被划分为四大区域拱卫着皇城应天城,如果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相对比较热闹的南边朱雀区,各类游人络绎不绝,北边的玄武区,建筑风格相对更有规矩,整个玄武区居住着大量朝中重臣,上至秉持中正的尚书省的尚书令李建安,下至四五品的三省从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爱吃暖锅的尚书省左仆射便住在东边的青龙区。 以四神兽命名的四区域隐隐拱卫皇城。 黎明在天空吞吐青白,应天城内的浣衣局内却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三五一群的宫女将从各宫各局送来的衣服床被等物件,分门别类,再有相应的宫女负责清洗,至于晾晒,又有专门的宫女负责,而每一个环节都有资历较深的女官负责督工。 但是今天浣衣局内所有的宫女,甚至那些女官都时不时往入口处的拱门望去,因为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权力很大,年纪却很小的女人。 宫内的女人都知道那个女人叫金晶,是去年突然上任的钦天监,以这些宫女的记忆来看,这位金晶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据说老钦天监去世前指名点姓一定要这个入门不过半年的姑娘做钦天鉴,当时这个决定令老钦天鉴的其余的弟子十分不满,后来甚至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不过这些宫女并不知道,之后的风波是怎么风平浪静的,只知道渐渐的宫里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个年纪不过十六的小姑娘是皇帝陛下的钦天鉴这一事实。 而在这里所有人好奇的是,这些日子来,钦天鉴大人一次次跑来浣衣局,一个人蹲在衣局的门槛边究竟是要看什么,有这时间不应该去看那大大的罗盘和奇怪的仪器么。 即便是在浣衣局权利最大的女官们也没有办法得知,这位大人物到底是要干什么,更没有人敢招惹这位奇怪的大人物,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之所以能经常出入禁宫,可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据说是因为,皇后娘娘十分喜欢这个钦天监,至于为什么,听说皇后娘娘和这位新任钦天鉴大人十分投契,以至于这个年纪轻轻的钦天鉴常年居住在皇后娘娘的永寿宫内。 日上三杆,年纪尚小的宫女们经过长时间的劳作已经有些吃力,只是在女官们的注视下,没有人敢偷懒罢了。 而这些小宫女中有一个名叫木芝的女孩,原本应该是粉嫩的脸蛋上全是冻疮留下的深红疤印,双手颤巍巍地在宫女服上擦了擦,做完了自己工作的她决定趁着所有人注视着那个大人物时,自己找个角落稍稍休息一下,真的,她真的只是打算稍稍休息一下。 可她刚刚将身子依靠在院墙的时候,便被领头的姑姑看到了。 这位姑姑可是出了名的严谨认真的,被那姑姑看到的那一刻,木芝便觉得自己的日子到头了。 当姑姑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在她惊骇的目光里扬起小细鞭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大人物会突然站在自己面前。 年过三十的姑姑是浣衣局的一位女官,当她看见钦天鉴大人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竟十分不敬地举着鞭子,下一刻她果断丢下鞭子,噗通跪在了地上。 可钦天监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而是转身对着木芝伸出一只手,笑着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木芝。” “那你愿意跟姐姐走吗?” 木芝点了点头,缓缓跟着钦天鉴大人走出了浣衣局。 于是第二天全应天城的人都知道,新任钦天鉴,收了个徒弟,是浣衣局根红苗正的普通宫女。 而这些人对于这一切的不合理,全都归结于天机不可泄露。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六章 我是鹌鹑 对于一直留宿永寿宫的皇帝陛下,越来越多的宫人开始习以为常,那些起初因各种擅自揣测并且嘴巴较大的宫人们在挨了几顿板子后,也明白什么是明哲保身的道理。 夜里的寒风越发大了,导致那些负责守灯的宫人们随着那些摇晃的灯火一齐左摇右摆。 而永寿宫宫女素轩正拎着两个精致的食盒整个人缩在了罩衣内,迈着紧凑的碎步走进了永寿宫。 将食盒放在皇后娘娘时常用餐的桌面上,走到坐在床边的娘娘身畔,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娘娘自然知晓她的意思。 不过半旬功夫,皇后娘娘原本斑白的头发已经有了成片的趋势,她微微抬首,冲跪在地上的男子说道: “衍儿,吃饭了。” 跪在地上之人便是那个私自逃出皇宫的南诏太子殿下。 当他抬头看着自己母后,眼眶中尚带着些湿润,轻声说道: “孩儿不饿。” 皇后看着他,原本疲惫的眼眸突然便的凌厉起来,低沉地说道: “宋衍,你要记住,你并不是在为自己吃饭,以后你的每一顿饭将是为南诏百姓而吃,你吃的每一粒米饭,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如此,南诏的储君,怎能如此柔弱,你父亲如今口不能言,若他能说话,一定会比我更大声的训斥你。” 宋衍闻言,莫然起身,缓步走到桌面上,素轩已经替他打开食盒,端出食盒内的食物,几碟精致的小菜,还冒着热气,一碗当归炖的雪燕汤。 宋衍只是端着米饭,一点一点将这些米饭送进嘴里,稍微咀嚼便咽下腹中。 素轩在一旁服侍,将小菜不断夹入宋衍碗里。 宋衍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依然面无表情地将食物送进肚子。 皇后隔着床畔的帷幔,看着宋衍,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望着床榻上,面如枯槁,每日只靠着参汤吊着气息的丈夫,眼中全是忧愁。 ....... 原本想着安京城再大也是有限的,可这种想法很快便被他发现是错误的,当他从朱雀区走到白虎区,天色已经从黄昏变成了深夜,空无一人的街巷上,很少有人出现,当他拦下一位本地人,问明了地方,最终来到这个被车夫大肆吹捧闹中取静的优雅小院。 长青围绕着小院四周晃荡了几圈,的确是挺优雅的,因为背靠护城河的缘故,想必从小院里也能看到河景。 可是这小院也太破落了些,不说院墙上脱落的砖头和泥块,便是这小院附近的一切建筑都远远与整个安京城极为不搭,不大的长街上,除了长青这间破落的小院,便是两旁两排还算整齐的铺面,这就让长青很奇怪,为什么这里除了自己这间小院,便都是铺面呢,想来当初这里也是有过整齐规划的,只不过不知为何,小院原先的主人并没有参与这样的规划,而是选择了特立独行。 就在他站在院门前思索时,离小院最近的一间铺面突然有人打开了铺门,只见一男子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系着衣带,而里面还传来一个软糯动人的声音。 “谢谢公子咯。” 那男人呵呵一笑,整好衣容,便大步远去。 不知是里面的人听到了长青发出的动静,还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只见一个只穿了肚兜的年轻妇人探出半截身子,另半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躲在门后,见了长青后,眼睛顿时一亮,道: “书生弟弟,这么晚了,外面怪冷的,不如到姐姐房里,姐姐给你暖暖身子呀。” 绕是长青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风浪,却何时近距离受到过这样的威胁。 顿时老脸一红,忙道: “我住这里,初来乍到,就不叨扰姐姐了。” 见长青经受不了撩拨,那女子反而更有兴趣,后面半截身子,竟有越过木门,来到屋外的冲动。 嘴上继续调笑道: “哟,原来这破院子的新租户,就是弟弟你啊,这样吧,姐姐给你个好处,只要你一直住在这,姐姐每晚就去你房里给你暖床如何。” 在这种挑拨之下,长青没由来的想起自己的来安京的根本任务,摇了摇头道: “不了不了,姐姐来了,我就不能好好读书了。” 说完转身一头扎进院子,推开如同虚设的院门,掏出车夫走之前给自己的钥匙,打开院子中独一间的小屋,躲了进去。 感受着小屋里的霉味他的心里才舒服些,真不知道黑鸦那些人怎么办事的,将地方选在这样的地方,就算是让我混入那个什么书院读书,起码也给我找一个能安静读书的地方吧。 怀着无比郁闷的心情,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后又想起安京其实离凉州不远,得空去看看鱼鱼的身体怎么样了才是正事啊,至于这个黑鸦给自己安排的活,目前来看除了每个月月俸多了十两以外,好像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好处啊。 可就在他身子躺下后,随意打了个哈欠,身子随意往床内翻滚,然后便碰到了一个身体,和一柄迎面刺来的短刀。 短刀后面是一双阴寒的眼眸。 长青顺势搭手,对方握刀的那只手被他死死按在墙上。 一只手制住,对方左手迅速握拳而下,他随即一掌包住有些小巧的拳头,将对方整个人按在墙上。 淡然问道: “你是什么人?想杀我?但你也太弱了一些。” 对方阴沉的眸子,突然从森冷阴寒渐渐变的柔弱起来,竟然如女儿家一般。 难道? 长青发现屋里有人,却绝对没想到这个躲在床上的家伙竟然是个姑娘,这下轮到他心神不定了。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点,舌尖轻轻一卷,事先藏在嘴里的刀片被她推到嘴边,然后脑袋便像长青砸去。 可是他并不想被人用嘴巴上的刀片割喉而死,何况曾经在三角城的遭遇令他对这种以嘴为先的女人有了很多阴影。 他迅速松开禁锢对方的双手。 整个人往后翻滚,同时抽出长剑,翻身下床,眼神漠然地望着那个人。 后者吐出嘴上叼着的刀片,就在长青冷漠的注视里缓缓坐下。 她笑了笑,捋了捋耳边的短发,这样的发饰在南诏并不多见。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毕竟我最擅长的就是悄无声息,即便是那些排行靠前的黑鸦也不见得每次都能轻易发现我。” 长青心中微微一凌,这人似乎知道自己是谁,并且事先埋伏好了,若不是自己的感知过分的敏锐的话,现在可能已经被短刀刺入了胸膛。 他淡然地道: “我听见的,呼吸很微弱,却并非完全没有。” “如果你真能完全无声无息,那么我估计真会死在你手里,而且你知道我是谁,莫非你和黑鸦有关?” 那女子坐在了散发霉味的床榻上,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白了长青一眼才说道: “这是你到安京的第一天,而我却等了你半旬,上头的那些人对你很重视啊,生怕你这个小黑鸦在安京出什么乱子,所以这才有了我,给你做策应。” 长青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他认识的黑鸦里,最有文人风骨的秦淮斌,最有杀手气质的映月,强大却朴素的白云,而现在,又有一位,至于这位的映像么,他目前还不好说,毕竟这样的女子真的不多见。 他默默凝视着这个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的短发女子,似乎在等待对方继续开口说下去。 短发女子将身体挪到床边,一双小腿垂到床外不断摇晃,继续说道: “我的确是黑鸦,黑鸦第三千七百六十四。” 长青出言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黑鸦这么多,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记住自己的排位的。” 那女子笑着道:“每个月去当铺,那的老朝俸会告诉你,每个月都会有所不同。” 长青点了点头,那女子接着道: “安京城内的黑鸦并不多,特别是排名靠前的,那些前辈无论如何都太过扎眼,监察寺内关于他们的秘档有些甚至能精准到他们吃饭拿筷子拿几寸,当然黑鸦的前辈们大多有自己一套隐匿方法,所以影卫们也很是头疼。” “不过无论如何,黑鸦并不愿意过多的干预南诏朝堂的事,因为我们的目的不在于任何一个朝堂,我们这些黑鸦啊,可以理解为谁要惹事我们就咬谁。” “而你这次来,因为我在安京潜伏的时间长,所以就派我接应你咯。” 长青点了点头问道: “那么这次刺杀太子的事件,究竟是谁干的,那些人真的能影响到这里吗,听说太子已经回宫。” 短发女子摇了摇头道: “北幽对南诏的渗透没有那么简单,他们除了鹰卫外,还有魔教,毕竟对江湖人来说,他们的功法真的很诱人,不是么。” 说完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长青。 长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我忘记了一件事,我是长青你应该知道,你叫什么呢?” 短发女子摇了摇头,笑着道: “鹌鹑,我叫鹌鹑。”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七章 安京城的命案 鹌鹑并没有在屋里待太长时间,在她离开后,长青也失去了所有睡意,这座依靠着护城河,与一条略显破落的小街连成一片的小屋便是他在安京暂时的住处了,推开木制的房门,来到屋子外,被透出云层的些许月光照亮了小院。 他拿起倒在泥地上有些残破的扫帚,借着月光扫了起来。 扫起了几枚枯叶,扫走了陈年的灰尘,扫走了一身疲惫。 鹌鹑离开院子后,快速离开了这条临河街,一路小跑来到白虎区深处,这里有一座幽深的宅院,因为院门与地上的鹅卵石小道将宅院的格局拉的很长,她一路走到了鹅卵石道的尽头,走上廊道,廊道上悬挂着几枚风铃,微风过廊时发出极其好听的声音。 远离了这些声音,她来到了宅院深处的一处偏厅。 鹌鹑毕恭毕敬地站在屋外,小声地向里面的人汇报: “启禀阁老,您的那座院子已经成功租了出去。”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 “好,不过这次的客人人品你觉得怎么样。” 鹌鹑笑着回禀道: “是个年轻读书人,想必会好好对待阁老的旧宅。” 片刻后有人推门而出,一个气态沉稳,面色红润的老者走出来道: “那里毕竟是我年轻时住的地方,本就应该留给其他读书人居住才对,安京城里那些迂腐的老头子,总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住过的地方不能让外人居住,可能会气运外泄,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事,至于之前的那些客人,租了我的房子,不好好读书就知道胡天胡地的,这种读书人,就应该剁了喂狗。” 声音无比威严的老者,从鹌鹑身边走过,拍了拍后者肩膀。 鹌鹑松了口气,这个看似和蔼的老人心思最是难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官拜中书令兼任太学院上祭酒的老人为何会那么在意那个破落的院子。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那里曾是他寒窗苦读的地方? 但是鹌鹑表面上没有流露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潜伏南诏都城这么多年,从一个路边乞丐,再到被这座老人府上管事婆婆收养为女儿,她学会了太多,也明白了太多。 安京城太深,人若掉进去,大多连骨头都找不到。 ...... 这一夜,金戈院的灯火与幽幽丝竹之声彻夜未停,与金戈院坐落在同一街的“若水三千”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那些清流文人近年来也有了不入若水难风流的雅病,若是去金戈院寻找相好的佳人不带些若水三千的精致胭脂水粉,那就是诗人写诗不带笔墨,厨子做饭没有炊具了。 在这好一片歌舞升平的繁华世界里,却有一名腰悬名玉的中年男子,从金戈院的三楼肆意张扬,手握酒壶,一路摇摇晃晃,来到三楼外挂满轻纱的长廊上,长廊上有夜风呼啸而过,似乎吹散了他些许酒意,又似乎将他吹入了某一段不堪的回忆之中。 他突然捂住脸庞,五指深深用力,锋利的指甲划破皮肤,丝丝血痕布满脸庞。 他突然丢下酒壶,爬上长廊的护栏高声呼喊道: “贼贼贼,委身于贼,枉为读书人啊,死吧!都死吧!” 男子纵身跳下高楼,惹起了阵阵惊呼之声。 …… 这晚,太学院祭酒之一的章旭晟坠楼而亡。 朱雀营官兵被惊动,两姚将军深夜带兵围住金戈院。 安京府尹连夜带人调查此案。 …… 若水三千东家专属的厢房内。 紫月姑娘将玉树姐姐扶上床榻,伸手捏了捏这位年过四十却意外娇憨可爱的奇女子的脸袋。 嘴里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姐姐说的对,其实女人说到底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 来安京城的第一次早餐是葱花酱拌面,拌面铺子离自己的小院隔了三间铺子,分别是卖猪肉的、卖柴米油盐的,以及卖廉价字画的。 经营拌面铺子的是一个年迈的大婶和她老汉,大婶姓沈,这溜老街上的人都叫她沈娘,老汉是白虎营的老卒,退伍后给自家媳妇打下手,喜欢喝酒和打桥牌,没事便混在字画店里,几个邻居温一壶好酒,一打就是一天,整条街生意本就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老板过分懈怠的缘故。 已是深冬的安京城热腾腾的面条不断冒着热气,面色和蔼的沈大娘端上一碗热汤,长青端起尝了一口,浓浓的肉香,十分香醇,想来是猪骨头炖的热汤,上面还飘着几粒葱花。 简易的木桌被沈大娘擦的油光发亮,显然这些小桌有点岁数了,半碗肉汤半碗面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自当初从鬼门关回来后,长青便一直食不知味,自从得了黄老头的大周天神功后,不说味觉与昔日完全一样,但也恢复了七八分,于是这肉汤和拌面,令长青吃的十分陶醉。 身后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接着闻到一股淡淡的胭脂粉味,长青侧目望去,邻桌坐下一个妇人,可不正是昨夜那躲在门后勾引长青的妖娆女子么。 不知是夜间过于劳累还是怎么,她坐下后一直打着哈欠,一双杏眼柳眉顾盼生波,懒洋洋地说道: “沈娘啊,给我一份葱儿拌面,一碟生煎饺子。” 沈大娘端着碗明显葱花不足的拌面放在她面前,生硬地道: “饺子没了。” 那女子也不生气,声音酥软地道: “我的大娘哟,你怎么就是不待见我呢,我可从没吃饭不付钱呢。” 沈大娘转身并未理睬她,她便突然偏过头,笑着冲长青道: “小俊哥,昨晚有没有想姐姐啊。” 长青嘴里塞满拌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碗里面。 沈大娘的老汉从里屋走了出来,冲那女子笑骂道: “苏梅梅,你自己心里没得数吗,我婆娘不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你也别去祸害新来的年轻人,我看这年轻人是个读书人,这也算给我们老街涨了脸面,马上过完年,便是六艺书院的春招,若是这娃娃参加了,那不是给我们老街长脸长上天去了么。” 苏梅梅眼眸烟波流转笑道:“秦老说的不错呢,我还没仔细看,原来这俊哥还真是个读书人。” 长青身穿南诏书生常穿的冬服棉袄,再加上稍显苍白的面色,还真有几分柔弱书生的样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那老人行礼道: “借秦老吉言。” 那老头笑着摆摆手,冲长青道: “你这小伙子,既然是要读书的,怎么想着租房租到我们老街了,你可知你那院子曾经是一个大官飞黄腾达前读书的地方,所以租金可不便宜。” 长青摇了摇头道: “家里人安排的。” 这时有人推开字画铺的大门,一个眼袋极深身子消瘦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笑着道:“大娘,老规矩,面条,肉汤,一勺麻椒。” 然后他两眼放光地看着苏梅梅调笑道: “梅梅啊,你看我至今尚未娶妻,不如我们凑一块生活得了。” 苏梅梅捋了捋耳边长发,笑道: “行啊,待你高中状元之日,便是我委身下嫁之时。” 那人啐了一口道: “我要是有那本事,还能看上你吗。” 秦老一瘸一拐走到近前与那人凑一桌笑道: “你这半个书生,说这话不害臊嘛。”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长青道: “不提了不提了,这人面生的紧啊,梅梅不会是你私生子吧。” 苏梅梅用筷子挑了两根面条往那人身上甩去。 秦老摇了摇头介绍道: “小哥是新租了那院子的读书人。” 然后转头冲长青解释道: “这位是字画铺的贾先生,我们也叫他贾文人。” 那字画铺的贾先生跳起来怒道: “什么假文人,真文人的,我贾景轩也是读过书,上过学的。” 老秦一把将贾先生扯了下来,笑道: “得了得了,我们的贾大才子,一会来两局么?” 贾先生顿时书生气质全无,手肘捅了捅老秦笑道: “必须,必须。” ..... 鞭炮声中辞旧岁,安京城的新年无比热闹,只是年前金戈院的那场命案,令安京城内许多机构忙的焦头烂额,毕竟太学院的一位祭酒死在了妓院内,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当今陛下已经许久不曾上朝,三省主官又都三遮其口,如此一来对于主班案件与案发地所属的朱雀营一众官员,都开始忐忑起来,于是这个年对他们来说并不如何好过。 安京府尹是一位年纪不大的新晋官员,去年中了殿试第三,因为族中势力庞大,于是只在户部做了半年从事,便升任为安京府尹,可是说到底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本着为官的热诚,做事总还算细致,没出过什么大纰漏。 安京府尹坐落在玄武区,以坐北朝南的形式建造着一片风格严谨的建筑群,正门入内便是府尹衙门,衙门后有后堂,此时年轻而沉稳的年轻府尹正在听下属们对这件案子的报告. “大人,这几日仵作验尸,再加上我等的现场勘验,种种迹象来看,这桩案子都只是一起,狎妓醉酒失足坠楼的意外事件罢了。” 安京府尹徐生望是安京本土士族,其父官拜大理寺卿,其祖父官拜兵部尚书,与当朝尚书令李建安关系密切,于是徐家又被有心之人称之为李党。 徐生望看着眼前同样年纪不大的属官笑着道: “那章旭晟终归是太学院祭酒,身份清贵,又在文坛颇具威望,听说他在咏物诗上的造诣时常被上祭酒夸赞,而且文坛中又将此人称为南诏小诗圣。所以我们衙门不给出一个好的交待,若是敷衍了事,不作出姿态来,恐怕用不了几日,弹劾我的奏章就会漫天飞。“ 那属官笑道: “徐大人说的是,不过如今我们衙门如此细心调查,可事实如此,旁人也再不能说什么,再说了,南诏文坛少了一个小诗圣,不还有一个李子京么,那人虽然清高自傲了些,不过那些清流文人不就喜欢这样的人么,而且最近那个文武双全的伯衣了,论名望也不比李子京低。” 徐生望不可置否地轻轻一笑道: “反正这事后面还得劳烦你们写个好听的告示,至于南诏文坛之争,那个伯衣了在自命清高的那些人中,估计是入不了眼的,虽然君子六艺不排斥武道,却也只是视作末途,而那伯衣了又是在武道一途胜过自身文采半分的人物,如今无非是他的诗篇画像在各个闺房内流传罢了。” 那属官点了点头,忙称大人英明。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八章 年 安京的年时的习俗与南诏各地并无太大区别,长青因为有着读书人的身份,在整条临河老街上都很受优待,知道他是一个人离乡背井来安京只为来年考取六艺书院。 沈大娘便对他特别亲热,他从卖廉价字画的贾先生口中了解到,沈大娘以前有个孩子,大约十年前死在了席卷安京城瘟疫里,算起年纪只怕比长青还要大上一些。 本就老来得子的夫妇二人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没有能力,再生一个了。 长青有些唏嘘,年夜饭便摆在两老的面摊上,因为贾先生至今孤身一人,因此也腆着脸来凑热闹,老夫妻两个准备的年夜饭算不上丰盛,常见的盐水鸡,红糖炖肉,切成一片片的凉拌猪耳,精致的酸菜炖汤,还有安京年夜里必备的“皇帝笑”,据说当年大楚有位皇帝,因为连连的天灾,决定吃斋守念佛一个月,以祈求国泰民安,可是那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帝在熬过了最初的几日后,渐渐对美味的肉食充满了渴望,后来甚至病了。 有位御厨突发奇想,用豆皮和豆腐做成一种食物,两边煎炸的焦黄,用各类香料酱汁勾芡,做成了这道皇帝笑。 民间传说,那位大楚皇帝吃过后,以为是久违的肉食,高兴之余又捶胸顿足,直到一旁有位内侍小声嘀咕道,这其实是豆腐。 后来惹的皇帝哈哈大笑,这才有了这道名菜,并且做法流传到民间,深受百姓喜爱,特别对于一些穷苦百姓来说,很难吃到美味的肉食,但是吃这个有肉味,连皇帝都说好,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不过令长青奇怪的是,众人落座后,一向不被沈大娘待见的苏梅梅竟施施然走了过来,在长桌的角落里坐下,众人竟也没说什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秦老举起粗陶酒杯道: “难得今年我们这这么热闹,大家一起干一杯。” 长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廉价而辛辣,他却立刻又跟老秦要了一杯,因为这味挺好的。 ...... 北幽的大明德宫内有一片辽阔的人工湖,据说这座湖开凿了成功以后,在擅长堪舆之术的望气士指引之下,将无数地下暗河引入湖中,形成源头,据说这些来自极北未知之地的暗河自带气运,汇聚此湖,必能保住北幽江山万年稳固。 于是这湖也叫聚星湖。 湖畔有小楼,为观星楼,楼有三层,每层临湖一侧皆有圆窗,可供登楼者眺望湖景。 蓝潇潇身披紫金裘衣,颈部有珍贵的貂毛簇拥着她的脸庞和一双深邃的眸子。 “聚星湖聚集天下气运入北幽,你说那些南诏的堪舆大师会不会也有相似的应对,那么这天下气运最终去了哪里,总觉得这些人说话云里雾里,难以真诚待人,我说的对么,尚大人。” 蓝潇潇身后二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深蓝色锦缎常服的年轻男子,他闻言微微一笑给人一种十分温和的感觉: “陛下,多虑了,我北幽当年负责建都勘验的人乃是风云楼的楼主,风云楼素来是以奇门遁甲风水堪舆冠绝天下,又怎么会是那些江湖骗子呢。” 蓝潇潇面对远处的聚星湖笑了笑道: “我们的尚大人这么说, 我就放心了,不过尚大人在南诏的动作是不是太大了些,现在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是我北幽在做那些事,特别对南诏接下来那个新皇帝来说,只怕心里得多惦记我们。” 这位鹰卫之主,乃是北幽对外情报暗谍的幕后操手,谁又能想到,他是如此年轻之人,蓝潇潇转身望着这位年少的鹰卫之主,问道: “是不是我北幽真的要挑起这场战事?” 尚峰看着自己这位年轻的女帝陛下,心中略微有些失望,却依然淡笑着道: “陛下,北幽还是太北了。” “我明白了。” 蓝潇潇转身继续观湖,冬日的聚星湖没有丝毫冰封的意思,依然时不时泛着涟漪。 ....... 当葬马长廊上的寒风可以在一夜之间收割掉那些迷途之人的性命时,北幽无畏城守卒们的警惕心也降到了最低,当然这种警惕心只是建立在心理上的。 胡刺儿是原本生活在临海州的穷苦孩子,从小就没吃过几次饱饭的他并没有其他人那种高高的个子,看上去也没有别人那么强壮,不过他并没有气馁,也没有什么不满,毕竟参军后有饱饭吃,每个月还有一份可观的收入,这些钱对一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十分丰厚的收入了。 北幽的天气真的很冷,即便是他们的皮甲内还有一层厚厚的棉衣,可依然无法抵御这些刺骨的寒风如刀子般刮着他的身体。 今夜正好是胡刺儿所在小队值守,按照以往,夜间值守每一伍士卒,必须得有二人清醒,可如今已是深冬,人心懈怠,又非战时,自然便松懈了起来。 以至于谁都没有发现,在凌冽的寒风中,在陡峭的城墙下,有一人,穿过重重堡寨,十分神奇且幸运地摸到了无畏城下。 胡刺儿看了看远处躲在瓮城箭垛或者城楼内小憩的袍泽,微微叹了口气。 当胡刺儿转过身,准备面向茫茫葬马长廊时,身体却突然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狠狠摔倒在地,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脑袋便磕在城垛上,他昏迷前,隐隐看见一个身材肥胖臃肿的人,对方的衣服真的很残破,而那人的眼睛真的很小。 …… 南诏的天气比以往的年份里要冷上许多,可越是这样,人的鲜血便越是滚烫,应天城最西边,一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小太监走到一个相熟的侍卫面前,在谈笑声中突然从袖口中拔刀发难。 年轻的侍卫倒在血泊中,满眼的不可置信,他可是去年才考上宫廷御林军的,怎么能死在这里,可他就是死在了这里,很快他的袍泽发现了他的尸体,拉响了警报,应天城各处的侍卫都分出一部分去了西边。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东城有个穿着大红衣袍的美人缓缓走进了皇城,对于上前询问的侍卫,他直接将他们拧成了数块碎肉。 浣衣局里有一个宫女被女官逼成了疯子,用锦缎将女官活活锤死后扬长而去。 而原本赶赴西城的御林军侍卫里突然有一名高手拔刀砍死几名袍泽后消失在原地。 当应天城渐渐因一些小事而变的无比混乱之时,一个美的近妖的绝美女子,落在永寿宫的飞檐上而无人注意。 更没有人注意到,老临湖街那个读书人的家里翻身进来一个年级不大,一头短发的精瘦女子。 长青意外地看着鹌鹑,笑道: “哟,大过年的,你这是来我家拜年吗。” 鹌鹑看起来有些着急,声音有些急促地道: “刚刚受到消息,北幽潜伏安京多年的暗线全部出现了。” 长青捧着从老秦那带回来的陶土杯,疑惑地道: “什么暗线,到底出什么事了。” 鹌鹑似乎对长青的愚蠢十分生气,她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北幽的谍子们这会应该在应天城了。我们现在不去,难道待会去给皇帝一家收尸吗。” 长青摇了摇头笑道: “鹌鹑啊,你是不是傻,我们什么实力,什么排名,现在去这种地方,不是找死吗。” 鹌鹑闻言,一双大眼睛瞪的老圆地道: “这个世界很多人不能死,但是我们黑鸦可以死,甚至死的悄无声息,因为我们是黑鸦。” 长青摇了摇头道: “因为我们是黑鸦,所以就可以死,这是什么道理。” 鹌鹑跺了跺脚怒道: “你不去,我一个人去,真不知明白,上面为什么要我照顾这么没血性的人。” 眼看鹌鹑如一只消失在黑夜的小鸟,悄无声息离开了小屋,长青叹了口气,拎起长剑,往应天城的方向走去。 拱卫应天城的四大区有四大护卫营,如今这些营地内灯火通明,无数的甲士正在集结。 安京府尹徐生望走出衙门,看着应天城的方向,眉头紧蹙。 应天城内无数的厮杀已经展开,浣衣局的那位宫女,离开不久便遇上了一个人,那是与她相熟的另一名浣衣局宫女,两人遥遥相望,她们曾一起被女官们打手印,一起在冰天雪地里罚站,一起妄想以后成了女官后,要对那些小宫女好一些。 而现在她们只是沉默地向彼此冲去,两条随手带出来的毯子被气机绷直如剑,两人在狭小的廊道里挥出无数剑,毯上无数水滴,同样被气机牵引成最锋利的暗器。 那位杀死数位袍泽的御林军侍卫同样遇到了对手,那是一位背负三柄长枪的男子,他认得,因为那是御林侍卫统领。 只有那名年纪不大的小太监,一路畅通无阻,一些不知内情的宫女太监们还会和他打些招呼,而这个小太监也终于到了永寿宫外。 小太监长的很普通,没有任何特点,属于丢进人海找不回来的那种。 他淡淡看着永寿宫外那个与楼顶女子对视的老人,他缓缓走上前去,先是深深鞠了个躬,冲那老人道: “我有负于你。” 那老人穿着大红色蟒袍,满头银发飞舞,闻言,目光不再注视那站在檐角的年轻妖媚女子,而是冲那小太监问道: “南诏可曾负你?” 小太监摇了摇头。 老人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道: “明白了。” “北幽明王教十二法王专注于外,没成想今个能在这座活了一辈子的城里碰见一个。” 那妖媚女子笑道: “素闻南诏应天城内藏龙卧虎,没成想,一个老掉牙的老太监竟然是这么高的高手。” 老太监并未动怒,而是温和地笑道: “老夫在这宫里活了一辈子,按理早就不问世事了,可这毕竟是我的地方,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妖娆女子伸出一只灵巧的小舌,笑道: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呢。” 老太监笑了笑道: “在下,金常侍。” ...... 应天城外四区人马已经集结完毕,不过四大营驻扎城外,一旦出事,四大营要赶赴勤王护驾,便需要些时间。 至于南诏影卫布置在应天城内的高手除了已经死了的,剩下的依然还在酣战之中。 至于千余御林军则四散在皇城各地,各自为战。 红狐儿依然是穿着一身红袍,将一名御林军校尉的尸体推到一边,缓步继续向前。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零九章 辞旧迎新 大年三十安京城流行吃过年夜饭后,串门探亲访友,一起寻个热闹好玩的去处逛逛,渴了累了寻个地方喝杯年茶,所谓年茶是用红枣山楂,红糖枸杞等红艳艳的食材烹煮成的甜茶,寓意来年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白虎区论热闹不及朱雀区,论华贵不如玄武与青龙两区,可胜在人多热闹,有穿着短袄的少年少女结伴耍闹,有青春正浓的年轻男女沿街同游,有穿着大红褂子的贩夫走卒,卖着红彤彤的山楂糖串,也有两鬓花白的年迈老友在路边唠起了曾经。 于是穿行在人群中的两人看起来似乎与常人无异。 长青有些无奈,于是走的很快,可身手不俗的鹌鹑,总能与他保持几丈距离。 到最后,他不得不运气提升速度,当他与对方同行的时候,忍不住出言道: “你是不是把南诏的皇帝想的太简单了,即便北幽有人能潜入这座皇城埋伏多年,甚至成为十分亲近的红人,可这样就真的能杀死一位一国之君了么,连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富贵之人都很怕死,皇帝是天下最富贵的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样的人,怎么会对让自己的小命暴露在危险中呢?” 鹌鹑沉默不言,眉头紧紧蹙着,显然还是很生气,不过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长青摇了摇头准备继续添一把火,以防这个女孩将自己二人带到险境。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黑鸦的那些真正的高手,肯定也会来凑热闹,我们这样的小虾米,去不去又有什么分别,可能连皇城都没有进去,便被埋伏在皇城四处的人给解决了。” 鹌鹑突然转身盯着这个年轻的黑鸦,一双大眼睛不断转圈,心想我才是你的前辈好不好,不需要你给我灌输基本的常识。 她气呼呼地冲长青道: “我说我要去送死了吗,我只是想吃元宝了。” 长青有些愕然,他自然知道元宝是一种在面皮里面加入各种馅料,外形做成元宝形状的面食,只是这女人的态度变化也太快了些,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鹌鹑转身朝路边一间铺子走去,热闹的铺面只余下角落一张小木桌暂时还没有人落座,老板甚至连收拾碗筷都还没来得及。 见鹌鹑领着长青落座,小二急忙跑了过来,这个年轻却手脚麻利的小二连道了两声抱歉,将小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 鹌鹑有些生气地冲小二道: “三碗元宝,要很多辣椒。” 那小二听了一时好奇多了嘴,问道: “这位姑娘,小店的元宝馅多料足,一般姑娘家一碗都吃不完呢,你们这是还有朋友吗。” 鹌鹑冲那小二瞪了一眼道: “本姑娘胃口大,是不是不行。” 那小二连连告罪,心里嘀咕着,没见过头发这么短的姑娘,脾气还这么臭,那小哥可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 与安京城四大区域的百姓尽情享受节日的气氛不同,应天城内却处处隐藏着杀机。 御林军大多五人一伍,有弩手,有枪兵,有剑盾手,分工明确,且都是各地军中抽调晋升来的好手。 因为应天城内各处皆有叛乱,这些御林军便采用五人一伍的形式四处奔走。 此时收到消息的四大营尚无法支援皇城,那么这些御林军便是皇城内最强的武力,可这些无法形成规模的精锐部队,并不能正面抗衡江湖高手。 可以用死伤惨重来形容,而皇城内隐藏的高手一时之间都被突然冒出的北幽鹰卫拖住。 因此当一个长衫仗剑的青年男子进入皇城时,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可若是让一些闺中思春的年轻女子见了,一定能惹得这些女子尖叫数声。 而在这人进入不久,一个身穿厚重裘衣的中年男子,也缓步走了进去。 ...... 当长青与鹌鹑吃完了汤元宝时,皇城内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 千余御林军伤亡过半,永寿宫前陨落了数名高手,而在这场宫变之中作为主人公的南诏皇帝依然还在昏迷,太子宋衍相伴身侧。 而在这些乱党中险些冲入殿内的只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太监,据事后皇城内的宫人们回忆,这个小太监是老司礼监最疼爱的徒弟,按理来说日后前途无量才对。 而老司礼监一直坐在永寿宫的殿门口,直到永远闭上了眼睛。 至于魔教的那位女法王,则被另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带走了,而江湖上的人们也终于知道一个叫红炮儿的年轻高手。 至于其他诡异的事情比如曾经在浣衣局里情同姐妹的两个宫女,双双倒在了血泊中,彼此都嘴角含着笑意。 而御林军统领也亲手砍死了一名曾经的袍泽。 这场明明发生在这座城里,却对普通民众似乎毫不相干的战斗就这样悄然开始又悄然结束了。 次日一早,经历了一夜喧嚣热闹的安京又苏醒了过来,各类早点茶肆忙碌的热火朝天。 鹌鹑早就回了当铺等待消息,据她后来所说,黑鸦的确有高手参与了,是一个叫梅三里的高手。 甚至连最近名声大燥的诗酒剑仙伯衣了都出现了。 当她向长青描述这些的时候,后者正在屋里煮面,虽然他可以去沈大娘那里买着吃,可是来到安京城,过上了相对稳定的生活后,他还从没试过自己做点什么。 一大早将发霉的锅碗厨具好生清洗了一番,用掉了几个皂角。 之后将水煮开,下入细长的面条,他静静听着鹌鹑唠叨,看着锅里沸腾的水和翻滚的面,心里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三角城那个老白也算是个好人了,对自己也算是栽培,毕竟自己如今武学境界低微,身份也只是个无名小卒,可最近在安京城里了解到,若是能进这个六艺书院读书,往后无论在哪里,都算是有了个响亮的名头。 毕竟这个地方每年招收的弟子极少,可以说不亚于高中状元。 可听老秦等人谈论,六艺书院的弟子虽然受人尊敬,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领域里取得一番成就,可似乎这个书院过于清高无畏,因此若要走仕途,最好还是进太学院。 也就是说六艺书院并不是单纯读书的地方,听说书院里有人专门练剑,也有人专门养花,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有,有些过于放纵自己的弟子,无限纵容他人的兴趣,有人觉得好,也有人认为六艺书院的做法有些过了,可无论外界怎么想,六艺书院并不在意,毕竟乃是儒圣亲自创办,无论是文坛或是江湖,都有着相当不错的威望。 从这些地方长青得出结论,六艺书院与其说是书院不如说是门派,想来若是要走仕途的话,太学院这种专门读书考取功名的地方要合适很多,不过听说每年太学院招收的学生同样不多,除掉官生,也就是各地五品官员以上家族直系子弟所占名额外,还要除去,各地郡县州城推荐的贡生,最后余下的名额少之又少,这些名额往往是留给各地名声鹊起的少年才俊,这些又称之为名生。 只不过随着六艺书院采用天下学生无论名望着身世,皆可入我书院读书的消息放出后。 每年进京考取书院的年轻人不计其数,而太学院也会派人在这场盛会中择选优异者录取太学院,如此一来,越来越多具有真才实学的年轻才俊也想着通过此盛会进一步提升名望,不过听说这六艺书院择选学生的方法十分古怪,因此许多才俊最后都会选择相对严谨的太学院,以谋未来仕途。 长青到没有什么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的想法,只是觉得能趁这个机会给自己博一些名声,日后无论做什么,也都会容易些,而且若是真能考进六艺书院,似乎并不是一个不好的选择,如若真如太学院那般,每日研究学问变成一代鸿儒,以少年心性的长青来说未免太枯燥了些,而六艺书院则听起来更对胃口,毕竟那句学问不问出生,就令长青生出许多好感。 “所以后来,哗啦一下,咱们梅三里前辈就将那个魔教妖女打飞,救了诗酒剑仙。喂喂喂,长青,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 长青面无表情地拿出两个大陶碗,将面条撩出,滴上香油,撒上葱花和盐巴,然后将面递到鹌鹑面前。 笑着道: “从你那句梅前辈一剑砍伤魔教妖女,一脚踢飞诗酒剑仙,吓的老司礼监嚎啕大哭开始,我就没在听了,你讲的也太偏颇了。” 鹌鹑啊了一声,脸色有些拉胯,结果低头看到有面吃,一捧面前大碗面,抓过筷子就往嘴里塞。 长青摇了摇头道: “怎么样,香么。” “恩,真香!” ...... 年后的第一天,天空再次洒下片片雪花,大雪很快覆盖了应天城内的残留血红。 当太子宋衍双目通红,身披素衣,从永寿殿缓缓走出时。 跪满永寿宫前的南诏满朝文武,齐齐痛哭。 这一日,南诏辞旧迎新。 天下震动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章 文采的味道 夜幽城也就是北幽百姓口中的幽都,位于龙腾山的明王教北幽圣坛,离千阶只差一阶的圣坛天梯,在最上的一层,离圣坛最近,据说也是最靠近明王的地方。有人无比虔诚地跪着,不知是为了向明王祈求什么。 只是他的身影有些宽,有些臃肿,不时路过的明王教祭祀们时不时有人侧目,因为这个身影实在太像一个人,那个同样以宽厚著称的耀日公张板板。 所以当耀日公出现时,这个阶梯便出现了神奇的一幕,两座庞大的身躯一个跪着,一个坐着,画面有些有趣。 耀日公无悲无喜地问道: “你为何要入我明王教。” 台阶上,跪伏地上的男子缓缓抬头,看着耀日公道: “在下司徒逐风,本是南诏梁家剑府弟子,后被人所害,险些丧命,如今只望能拜入圣教,修行神功,以期他日能报仇雪恨。” 耀日公的目光越过他的身体,看着远处的苍茫山脉,继续道: “我明王教的教义便在于一个争字,佛者所言善与空,道家所言逍遥,皆与我教教义大相径庭,你虽能争一时之意气,可能争一世之长短?” 司徒逐风缓缓从石阶上站起来道: “我司徒逐风要争一时意气,也要争一世富贵,更要与天争,练最好的功夫,睡最好的女人。” 耀日公无悲无喜的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容,这笑容很淡。 ....... …… 圣坛内的露天花园内,耀日公望着眼前花开遍地的幽冥花,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个骨瘦如柴背负长剑的男子站在他身后。 “张板板啊,你说你明明这么佛系的一个人,却跟那小子说什么争与不争,你这不是在忽悠人么。” 张板板也就是耀日公依然望着幽冥花,淡淡道: “我是按照教义里的典故来说的,而且这个人已经被大长老看上了,我同意他入教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池某人微微叹了口气,背后长剑缓缓出鞘,横在他面前,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上去,有些慵懒地道: “不管了,我池某人已经一把年纪了,咱们明王教这么多年连个教皇也没有,这还像话么。” “小池池,其实我们明王教在传入北幽之前,便是异教,被佛道所不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境界这么多年来,都难以迈入一品的缘故,说起来我们本就是异类,不被天地所容,所以我们所争的,不过是一个公平的资格,至于家国皇朝的那些人,我觉得尽量别参合的好。” “张板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教没有教皇,大长老闲云野鹤,暗中却也因私情帮了女帝不少,那其他人呢,我教本就宽松,又没教皇约束,十二法王里面大多都在给女帝办事,我们能怎么办,他们要争富贵,也是正常啊。” 耀日公伸出一只肥厚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离他最近的那株幽冥花,紫黑色的花瓣微微颤抖,流出几滴露水。 “小池池,如今我们只能等,等我们的新教皇出现。” 池某人在长剑上翻了个身,嘀咕道: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哦,对了,你知不知道南诏的皇帝死了。” “死了老的,还有小的,听说那个小妖精在那里受了极重的伤。”耀日公淡然地道。 池某人不再说话,长剑托着他的身体不知去了何处, 花园中只留下孤身赏花的耀日公一人。 ..... 对整个天下来说,南诏没了一个老皇帝,必然会有新皇帝上任,年后第八天,南诏应天城内,新帝宋衍登基,帝号永嘉,并且宋衍决定将帝号与国号统一,群臣并无异议。 南诏新帝登基,便在一场冬雨后,缓慢进行着。 在这期间,居住在白虎区临河老街的长青开始在鹌鹑的帮助下进行知识上的恶补,自小在当朝阁老家中长大的鹌鹑竟然对一般的诗书文化了如指掌,并且写的一手好字,而长青这个半吊子书生,要在之后的院考里博一番成绩,那么第一个问题便是最基本的识字,因为长青在武道一途上的确因为黄老头都馈赠而有些底气,那么在文化一途上,便只能摸瞎了。 以至于长青的新师傅鹌鹑,十分无奈。 “你小时候就没上过各县设立的蒙学堂吗。” 长青摇了摇头道: “蒙学堂你以为很好上啊,要钱的好不好,而且那时候想的只是先跟村里的先生把字认全了,在去县里读,谁知家里出了事。” 鹌鹑叹息了一声,指着路边买的《中正刀法》道: “那你说说,为什么这刀谱的内容你都能看明白,可让你写出来吧,就这么难呢。” 长青笑着道: “我大部分字都能念,可你让我自己写出来,我又有点为难,就好像一个姑娘,看着她认得,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背后你问我她叫什么名字,我却叫不出来了。” 鹌鹑猛地一拍桌子道: “我在教你写字,你跟我扯什么姑娘!” 长青有些悻悻然,突然肚子发出一阵阵咕噜声,显然某些人书没读多少,肚子倒是饿得快。 “鹌鹑,你看我们不如去沈大娘那边吃点拌面再学?” 鹌鹑叹了口气。 长青突然想起自己托鹌鹑办的一件事,便问道: “凉州那边回信了么?” 鹌鹑摇了摇头道: “算着日子,这两天便应该到了。” 安京城的物价的确很贵,以目前长青的黑鸦身份,在当铺每月可以领取二十五两银子,这些银子已经够底层百姓一年的开销,毕竟地方郡县的七品主簿也就差不多这点月俸,而在安京,即便是以实惠著称的沈大娘铺子,一碗葱酱拌面也要三十铜板,若再加些炖肉,卤蛋等吃食,那么一顿早餐的价格可以达到五十铜板的地步。 因为南诏的货币依然沿用大楚的制式,只是铜板上镂刻的字号从大楚的国号改成了南诏的阳平,而很快,新的铜板上会刻上永嘉二字。 因为老皇帝薨了,整个安京城都挂上了素色帷幔,以示哀悼,就连繁华的朱雀区金戈院也暂时休业,这让无处可去的清流才子们,都躲在家中悄悄饮酒自娱自乐,好在有钱人家并不缺姬妾,这些年轻男子不至于无处宣泄。 长青在贾先生的铺子买了些笔墨纸砚,准备跟鹌鹑埋头苦读,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读书也是个很耗钱的事。 即便是最普通的熟宣一张也要一个铜板,再加上每天都要用的墨石,这些东西加起来,一天大概要花掉几十个铜板,以前他只听说练武拜师费用贵,不曾想对于穷苦家庭来说,读书也是一件极为耗钱的事。 贾先生穿了件颜色有些藏青色的书生长袄,拖着根烟枪坐在铺子最里面,那里用木柜做成了一个台子,脚边烧着个小火炉。 铺子生意冷清的只有长青一人翻找熟宣的哗哗声。 对于他的行为,贾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了,嘟囔道: “长青小子,你这是买熟宣呢,还是毁熟宣呀,你以为你在菜市挑白菜呢。” 长青挠了挠头道: “不是啊,贾先生你看你这宣纸,成色不行了,底下这些都有杂色了,一看就是放了十七八年的陈年宣纸。” “那你可以选成色好的呀,上面这些,都不错,你干什么要去翻下面的嘛。”贾先生无奈地道。 “不如这样吧,贾先生你这些有杂色的,给我一个铜板两张成不成。” 贾先生将烟杆放在桌上,右手食指在桌上敲着曲子,笑了笑道: “看在都是读书人的份上。”贾先生顿了顿继续道:“两个铜板三张。” 长青微微叹息一声,选了六十张宣纸,一块墨石,付了一辆银子,贾先生找了四十枚铜板给长青。 准备离开字画铺子时,却迎面看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手托鸟笼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左右看最多也就弱冠的年纪,看模样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他神情倨傲的看着长青,见对方捧着一堆发霉变色的宣纸,蹙了蹙眉,一只手捂着鼻子。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想读书啊,我看你们这种穷酸书生,就不要读书了,读了也是浪费光阴,找个活,养家糊口才是正路。” 长青眉头微蹙,里面的贾先生见有富贵公子进店,急忙起身拉了拉身上因为久坐而产生的折痕,大步迎上,献媚地道: “公子这样的一表人才,才是读书人的典范,不知公子想买些什么。” 长青嘴角微微一笑,将手中熟宣一抖,深深吸了口气道: “闻闻,这就是文采的味道。” 对于给自己拆台的长青,贾先生自然没有好脸色。 当长青跨出门槛的时候,那个富家子弟转身看着长青离开的方向,轻佻的眉眼之间,洋溢着淡淡的笑意,然后转身冲贾先生笑道: “老板,你们这最贵的字画,是哪些。” .......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定个小目标 长青离开字画铺,隔壁便是卖肉的屠户,屠户姓张,大家都叫他老张,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平日里不爱与人说话,在这条街上与人来往极少,不过他家的肉质量不错,猪肉新鲜,价格厚道,为人又老实,因此也收获了很多老顾客,不过是个单身汉,至今没有婆娘。 长青经过他的肉摊时,看肉摊角落里有些边角肉,这是许多部位的猪肉卖剩下的杂肉,对于许久没有好好吃肉的长青来说,突然很怀恋当初在北幽大块吃肉的日子,也是那次出于各种理由花光了此前存下的所有积蓄,又在归程时遇上了李鱼鱼这个吞金兽,目前的条件自然不该去大酒楼挥霍银两。 于是他来到铺子前,指了指角落的那些碎肉道: “这些人我要了,给我算便宜些。” 面相憨厚,身材高大的张屠户看了看长青,嘴角略微动了动,算是打过招呼了,声音有些像他多肉时候砧板的呻吟声: “边角肉,算你八十铜板。” 长青点了点头,从衣服夹层口袋里再次掏出一枚一两的碎银子,屠夫面无表情地找了铜板。 又扯过一张油纸,行云流水地一抖一包,在长青眨眼的功夫,一袋猪肉已经到了面前。 他无言地接过猪肉,撇了一眼对方挎在腰间的杀猪刀。 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经过粮油铺时用买肉剩下的银子买了大米、盐巴等必需品。 到了院子里,鹌鹑正在翻看一本《周楚记事》,记得鹌鹑和他说过,这是前朝史学家涂九观耗尽一生所记,最后一笔完成于楚献帝献出玉玺那一天,涂先生一生精研史学,更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据说当年楚献帝,曾让他修改书中一二项关乎皇家体面的小事,老人家直接为了这事与皇帝吹胡子瞪眼,大骂竖子无知。 而在禅让当天,他完成最后一笔:“楚亡于开元八年。” 之后老先生便独自出宫,身披丧服,一路行至护城河,有与其走的近的年迈官员问涂老这是要去哪啊? 他只说了句书写完了,老头子没用了,便纵身跳河殉国。 长青想了想,决定趁着鹌鹑还在看书,先用清水焯一下碎猪肉,他干活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前来给他补课的鹌鹑,鹌鹑抬着一只手拄着脑袋,显得有些无趣。 直到叮叮咚咚好一阵的长青终于将一碗红彤彤的猪肉放在鹌鹑面前,后者眼神才缓缓亮了起来。 “你竟然这么会做菜?” 长青笑了笑道: “如果院考有做菜这一项,那么我应该更会做才对。” 鹌鹑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红彤彤的肉块,放进嘴里,脸上因为味觉的刺激,表现出一个极为享受的笑容。 “不过,长青,你这名字有点怪,报名六艺书院,是要姓氏的,你总不能姓长吧。” 长青停下筷子,略微思量道: “当初因为一些事,决定暂时隐姓埋名,现在想想,或许并没有这个必要。” 鹌鹑抬头看着这个明明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男孩,并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事,竟严重到要改名,虽然她自己从小被人叫做鹌鹑,但她心里知道自己姓什么,更何况她很喜欢这个名字,毕竟鹌鹑是母亲给她起的小名。 “我明天替你去报名,总得给个姓。” 长青点了点头: “姓李,李长青。” 午餐鹌鹑吃了两大碗饭,为了运动运动,她准备替李长青解决另一个麻烦,毕竟现在练过武,有修为的人必须在衙门登记,否则在公开场合展露武艺,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然若你是天境高手,自然可以不理会,朝廷也不会因为这点事便说某某某,你虽然很强,但是请跟我们走一趟,吃吃牢饭,无论在哪个朝代,强者多多少少是有特权的。 最起码以后在这座安京城内要用上姓氏的李长青,只能独自练字,好在小时候的底子并没有完全荒废。 随着这几日的练习,虽然远远谈不上什么笔走龙蛇,但也算是工工整整。 这间屋子只有一扇纸糊的圆窗,李长青走到窗前,随手打开窗户,看着熙熙攘攘的老街上的各色行人。 在小院的篱笆旁有一棵瘦弱的柳生槐树,因为天寒,枯萎了所有的叶子。 想起这两日跟鹌鹑读的《周楚记事》,令他对历史多少有了些了解,若说从先周到大楚的这千年历史里面,他最佩服的是谁,不是那一人之力守国门的剑府前辈,也不是北幽蓝家造反时一人一城不归降的那位将军,当然涂老先生的以身殉国,虽悲壮,却还不是最佩服。 李长青奇怪的是自己最佩服的是那位先周奕公子,在史料上记载的寥寥数语,讲诉了少年剑客周游列国,劝解诸侯的举动,采用诸侯分封制的先周在他存在的那段岁月里,真正赢来了一段和平发展的岁月。 当年先周十七公原本连连混战,民不聊生,人命贱如草,若是谁家的女孩能从王公手里换半只羊,那么这个女孩已经是上上姿色了,因此那个时代又有“两只羊可倾城。”的说法。 毕竟姿色上等只值半只,两只羊当然是倾国倾城之色了,从里可以看出在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而可贵的是,有一个出生高贵的士族少年,孤身周游列国,为天下黎民发声,进而止兵戈,停战事,让遥远的先周大地,黎民得以休养生息。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物最终却因其兄长惊惧于其日渐积厚的威望,进而借家宴将其毒杀。 不得不令人唏嘘,而听鹌鹑所说,这位公子奕便是第一位黑鸦。 他转身看着墙角静静放着的灰布包裹的长剑,心中生出几许悲怆之意。 “不知我这把剑,能为天下鸣几次不平呢。” 便在这时,他的腰后命门穴,突然涌出一股股热流,如同冰封的雪山被朝阳瞬间融化,无数的气机以某种奇特的规律自行在其体内游走。 这种冲击令他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当他再次站起身时,便听见有人推开院门,原本以为是鹌鹑去而复返,却不曾想,竟是方才在字画铺遇见富贵公子。 他径直来到小屋前,饶有兴致地望着李长青道: “那个,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李长青怔了怔道: “可是,我们以前认识过么?” 对方晃了晃手中的鸟笼,笑着道: “你看这鸟,多黑,像不像黑鸦。” ...... 李长青带着他到了屋里,屋子里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摆设,只有一张小圆桌。 锦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陶杯,和里装着的廉价茶水,从李长青的角度看过去,连他自己这个东道主都觉得这杯茶,这方木桌,甚至那张木凳都有些寒酸,与对方身上那件一看就是手工刺绣的锦衣毛裘完全不符。 李长青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略微尴尬。 “怎么,安京城的黑鸦很多吗,鹌鹑是的,你也是,而且都能找到我。” 锦衣男子笑着道: “喂,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是谁你难道没看出来,哈,倒也是,我可是百变之王。” 锦衣男子笑着解释道: “好了,好了,你还记得那个带你入城的车夫么,可不就是我。” 李长青捧着茶水,望着对方,左看右看,摇了摇头道: “不是说不像,我知道脸上可以易容,可那份气质,实在是太大相径庭了。” 锦衣男子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甩了甩道: “寻常那种换个脸皮的易容,只是些旁门左道,我这种呢,就是艺术,和琴棋书画那种艺术差不了多少。” 易容以及占卜之说,自古以来便被归纳在旁门左道一路之中,李长青不知对方是怎么将这些跟琴棋书画归为一说的。 但来者毕竟是客,总不能当面指摘,笑着道: “你就这么有信心?” 那人笑着道: “信心是有的,而且我要告诉你的事,院试那一天,我也会参加,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并不是你的对手,毕竟说到底我们都是自己人。” 他伸手抚了抚粗糙的粗陶瓷杯,笑着继续道: “另外,我的名字叫燕小生。” 李长青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道: “很有趣的名字,就是和你有点不搭。” 燕小生笑了笑道: “经常要取名字,我也觉得很麻烦,所以这次随意取了一个。” 看着对方大大咧咧走出小院,李长青独自走到院中。左边的泥地上,有明显翻过的痕迹,只是这院子很长时间没有主人,这种小菜地也失去了他原本的肥沃,显得有些干硬。 院子右边是一排木头支架,用着晾晒衣服之用,稍远处的地方,那棵挨着篱笆独自生长的槐树光秃秃站在远处。 “正月初十了呀,定个小目标,考入六艺书院。” ....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二章 皇家事 应天城勤政殿后,南方人爱水,喜欢在家中铸造莲花池或是游鱼池,这种习惯在应天城中有了更多的体现,即便是供皇帝临时休憩批阅奏章的场所,在这殿宇的后方也由汉白玉做围栏,造了一方浅浅的池塘。 池塘中有供人观赏的名种“大金袍”这种观赏鱼,从出生开始便通体金黄,成年后金色的鱼身上,有点点红色花纹,更显高贵神秘,如今无论是皇家观赏鱼,还是各官员府邸内的鱼池,皆以饲养此鱼为主,也因此“大金袍”的价格水涨船高,往往一尾健康的大金袍可值千金,根本不是寻常人家饲养的起的。 近年饲养大金袍的官宦之家愈多,竟有专门学习此鱼饲养之法的人,而这些人也成了南诏各官宦府邸的抢手货,甚至有许多官员府中一尾大金袍,会配上两人以上专门养鱼的下人。 年轻的宋衍眼神有些疲惫,自登基以来的这几日,不说心中悲伤,便是继位前后的这些繁琐的规矩,都令他对这个位置产生无数怀疑,曾经远远看着父皇,觉得皇位无比耀眼,甚至觉得这个位置一定十分舒适,不过随着年岁渐长,越发觉得一国之君是十分沉重的四个字。 他看着水里即便是冬日也依旧无所畏惧的“大金袍”自言自语道: “父皇,或许衍儿真的没有准备好。” 李得禄迈着讲究的小碎步,缓缓走了过来,这种小碎步也是极为有讲究的,一来彰显对天子的敬意,二来天子操劳国事,往往心神被牵绊,若是身边的宫人悄无声息的出现,恐惊扰圣驾,所以以这种细碎的步子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提醒皇帝便十分有必要。 向来谨慎的李得禄在这方面自然无可挑剔,他小声地启禀道: “陛下,方才永寿宫那边来人了,说太后娘娘今日来勤政殿用膳。” 宋衍点了点头道: “既然太后要来,得禄你速去御膳房,令御厨做点娘娘爱吃的菜。” “好嘞,小人这就去。”李得禄抬头看了看宋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衍没好气地说道: “你如今是越发矫情了,在朕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得禄笑了笑,身子越发低了,却依然硬着头皮道: “上回娘娘怪罪柳儿,说她魅惑圣上,给她罚去了浣衣局,我寻思着,这都年后了,该受的罚也都罚了,这才冒着触怒圣上的危险,进言给柳儿说说好话。” 宋衍微微笑了笑道: “她呀,在太后娘娘面前也不知收敛,我自然知道你们二人都是忠心的,太后自然也知道,只不过是让柳儿吃点苦,做给其他后宫中人看罢了。” 李得禄点了点头道: “陛下圣明,可是.....” 宋衍挥了挥手,道: “好了好了,去御膳房吧,她的事我自然放在心上的。” 李得禄迈着小碎步,缓缓退出勤政殿。 “柳儿姐啊柳儿姐,得禄只能帮你到这了,今后你可别忘记我这份心思啊。” 自然没有人知道皇帝身边的太监红人心里在想什么。 .... 此时却有一人在李得禄离开时,独自前往勤政殿觐见。 由于李得禄不在,自然由其他内官张罗一应事宜,宋衍对这些事情尚没有什么经验,便由着那些内官张罗准备,自己也乐的清闲。 南诏皇帝私下接见臣子时,也是有讲究的,比如对方是多大的官,便配什么样的椅子,以彰显天威森严,却不失宽宏,私下依然给予臣子不得了的体面。 至于面前这位令宋衍记忆深刻的中书令黄九江,当年他还只是孩子时,便曾被这位向来严肃的臣子训斥过,那时本是初秋,先帝召见一众重臣摆了一场迎秋宴。 宋衍年纪尚小,便坐在父皇怀里,毕竟当时算是家宴,不是隆重的场合,因此先帝此举并无不妥,可年幼的宋衍,竟是用桌上的新鲜果子,咬碎后吐在先帝身上,场间大多人不过是一笑而过,偏偏时任中书侍郎的黄九江,竟是当面指责小太子的不妥之处。 惹的宋衍嚎啕大哭,而先帝对黄九江也并无不喜之处,反而颇有重用之意,时过境迁,不再是太子的宋衍反而有些能体会到父亲当年的意思,因此对如今年迈的黄九江,亦有几分敬重之意。 “不知阁老独自来觐见朕是有何急事么。” 黄九江,起身向皇帝深深行了一礼,南诏官员,不重跪拜之礼,而奉行君子之礼亦为君臣之礼,只是有一点不同,寻常友人拱手行礼身子最多微微前倾,面对君王时,当视线低垂于地,左手在外右手抱拳,拱手微微朝天,意为天地之尊。 见黄九江突然行礼,宋衍无比慎重起身回礼。 按理君王无需对臣子行礼,可见宋衍对黄九江的尊敬。 毕竟对方是两朝元老,而他只是初登帝位的新帝,他此举并非没有收买人心的意思。 礼罢,黄九江这才幽幽道了一声陛下。 内官端来暖炉,放置在黄九江身侧。 待内官退去后,黄九江这才缓缓开口道: “老臣有一事,藏于心中多年,以往陛下年幼,老臣只能藏于心中,如今陛下已是南诏天子,无论什么样的事情想必都能有自己的一番判断,老夫接下来所言,说好听点说的是真相,可说难听点,是诛心之言。” 宋衍闻言,神色微动,抬手屏退殿内其余宫人。 ..... 当黄九江离开勤政殿时,御膳房的掌膳太监已经缓缓带着各色食盒来到勤政殿。 李得禄则随着几位掌膳太监,缓缓入了勤政殿,远远看见宋衍面色阴沉,他心里便犯了嘀咕,也不知何处出了问题。 .... 午膳用的大部分都是李得禄从永寿宫那边要过来的菜谱,因此太后王媛有些怪罪地道: “李得禄,我知道你会办事,可你的主子毕竟是皇帝,这些菜式虽然都是我喜欢的,可其中有几样,比如这咸肉冬笋,便不是皇帝爱吃的,你若真想讨好我,光顾着让我吃好,可还是不够的。” 李得禄闻言连连告罪,不过他自然知道太后娘娘并未真心怪罪,心里也并未如何惶恐。 低头盯着碗筷的宋衍突然开口道: “得禄你带着其余人下去吃些东西,太后我自会照料,你也得给我略尽孝心的机会才是啊。” 李得禄闻言,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宋衍待众人退下以后,用筷子夹了一块冬笋片,放到太后碗里,微微笑道: “时间真快,后天便是我生母忌日了。” 原本因为这一筷子冬笋而面露欣慰的太后脸色微微一僵,接着道: “还像往年一样吧,妹妹病的早,没那个福气享福。” 宋衍点了点头道: “是啊,听说当年母亲得了天花是么。” 太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宋衍嘴角的笑容却是一僵,似有几分怒意上涌,当涌到嘴边时变成了和煦的微笑。 ..... 安京城白虎区,阁老缓缓躺倒一张躺椅上,有婢女上前,为阁老揉捏肩膀没,阁老没有抬头,而是淡淡问道: “你说,咱们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若是种下一份猜忌,一份怨恨呢。最后会得到什么。” 那年轻婢女将头埋的极深,用细不可闻的话语表示自己不知。 年迈的黄九江嘴角荡漾出一丝笑意,将手伸进婢女的棉衣内,在某个温暖柔嫩的地方停下。 不顾少女娇羞的神色,自顾自道: “天儿可真冷啊。” ...... 天越冷,太阳跑的也就越快,当夜幕早早降临时,永寿宫内,最得太后信任的宫女柔雨,为太后卸下头顶的朱钗凤冠,太后显得忧心忡忡,柔雨有些担心地问道: “娘娘今天不开心吗,陛下啊,亲自给娘娘夹菜呐,民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母慈子孝,说的不正是陛下与娘娘啦。” 太后闻言,紧绷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可是雨儿,我总觉他有些事藏在了心里,衍儿这孩子,有时候心思太重,他越是不说,埋在心里,我就越觉得不是个事,他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生在帝王家,如今又是南诏的皇帝,日后若是心有瘀结,可如何是好,正所谓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有时帝王比那些和尚道士还需要清心寡欲。” 玉儿捏了捏娘娘的肩膀,笑着道: “娘娘这是多虑啦。” 太后王媛点了点头。 “但愿吧。” ..... 南诏永嘉元年初春,南诏新帝宋衍大赦天下,同时颁布第一条御令,着令尚书省统筹,为天下登基在册的武者根据修为层次发放银钱,武者可每月至地方衙门领取。 此条令一出,原本因朝廷加大对武者管束而心生怨愤的江湖人大多顺了些气,甚至有传言此前北迁的部分南诏江湖人,渐渐也有了重返中原的意思。 所谓千人栽树,后人乘凉。 以前的越是得罪人,现在的越好收人心。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三 六艺 安京城外十里地的六艺山,便是南诏最传奇的六艺书院所在,南诏皇室为彰显对当年张圣先师的敬重,便在六艺山至安京城的这段路建造了六座凉亭,分别为“吉礼”,“棋九”,“雅乐”,“白矢”,“御军”,“书齐”,“数道”。 暗示着书院所教授的君子之道。 道路上,清晨的薄雾在空中碰撞着汇聚成了水滴落在道路上,令原本便有些泥泞的道路更加惹人心焦,冬日的夜长,即便已过了卯时,依然有些许黑夜尚未被这晨曦驱散,于是青烟薄雾之间,便有淡淡的火光缓缓移动着,一个接一个,从吉礼亭至数道亭之间,这些灯火仿佛星河。 鹌鹑穿着件黑色的棉袄,难得将短至耳垂的头发扎了个小辫,手里提着个纸糊的灯笼,沉默不语地走在前边。 李长青跟在她身后,有些好笑地道: “我的鹌鹑妹妹啊,我这个马上要参加院试的半吊子书生都不紧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想起一早就守在他屋子门口的鹌鹑,他便有些好笑。 鹌鹑没有转身,故作镇定地道: “你是不知道这院试在安京城的风头可与春闱差不了多少。” 李长青闻言,疑惑地道: “既然这个院试这么万众瞩目,黑鸦真的能让我进去读书,真的有那么容易?” 鹌鹑叹了口气道: “所以说你是有多少气运在身上,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进去,毕竟这种机会对应的是黑鸦多年的筹划,所以你要认真对待。” 李长青微微叹了口气,一边小心躲避着道路上因几场风雨而形成的一处处泥沼,一边心里回响起当初葬马长廊上,秦淮滨说的那句话:“起初,我们只是一个想法,一种精神的传承。” 心有所动的鹌鹑转身看了看李长青,后者的脸上,在某一瞬间,洋溢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 三角城外。 漫天的黄沙之间,无数黄沙和硅石构成了深深浅浅的花纹,若是从高空俯瞰的话,那是大地上一个个盆地一一条条山脉,在这些缺乏雨水滋润的盆地与山脉之间,只有少数耐干旱的植物顽强生长着。 在一处较高的山脉,半遮阴的背阳面,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脊背宽厚的温和男子,如同寻常富家翁的打扮显得有些臃肿,因为他的女弟子又为他做了一件新棉袄。 离他不远处坐着一个不修边幅的老者,老者穿着破旧的坎肩,干燥的寒风将他的坎肩扯的无比张扬。 他用手轻轻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笑眯眯道: “老白啊,你也不年轻了,我看你那个女徒弟不错,这种事在这年代也不算什么丑事,别一天天拉不下脸,到头苦的还不是你自己,就好比我吧,年轻时一次次的机会都没有把握,说到底,男人的面子真是不值钱的玩意,舒坦才最重要啊。” 穿的有些臃肿的富家瓮笑着道: “韩章子,你真是越老越爱管闲事了,管人家南诏新皇帝登基还不够,还要管我娶不娶媳妇,如果按你说的,到时候第一个指责我是老不羞的估计就是你吧,过河拆桥的本事你向来高超的很。” 韩章子却难得严肃了起来,接着说道: “老白啊,说真的,我们这一代人,活着的可没几位了,相信你也感应到了。” 白云点了点头接着道: “不过很快会有年轻人出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韩章子嘴角微微扯了扯道: “老白,等以后,北幽南下的时候,我希望你们不要插手。” 白云抬了抬头,他听见无数寒风穿过硅石的细缝,发出无数呜呜之声,闻言只是摇了摇头道: “不是不可以,你们南下,可能做到不伤一位平民,可能做到没有一户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能做到天下归心,不战而胜吗?” 韩章子耸肩道: “打仗都会死人,你不要这么死脑筋,说到底天下一统方能真正实现你们心中的天下齐平,人人安居,再无纷乱。” 白云笑着道: “先周以为自己做到了,大楚也以为自己做到了,你们北幽还幻想自己能做到,凭什么,凭你,还是凭那个女皇帝,在我看来,你们那个皇帝,现在连自己的龙椅都没有坐稳。” 韩章子摇了摇头道: “有我在,有明王教在,北幽乱不了。” “你终有一天会死,明王教也未必能永远稳固。” 韩章子叹息一声,突然笑了起来道: “我觉得你们黑鸦很伟大,哪怕明知不可为,还要去做,当年的奕公子如果知道自己的精神得到了这么好的传承,一定十分欣慰。可是连他也做不到的事情,白云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做到。” 白云微微一笑道: “就是因为做不到,才要去做,你就当我们都疯了吧。” 韩章子点了点头道: “行了行了,我管不了你们,不过我们这查到,你把李长青那个小子给勾搭去了安京城了?” 白云突然揉了揉鼻子,笑道: “年轻人多读书总是好的,” 韩章子突然做直了身板,无数的黄沙离开他们攀附已久 的硅石,稀稀疏疏地随着某种韵律波动着。 “老白,大家这么多年的交情,立场不同没关系,拼命之前还能喝壶酒呢,可是你知道那个小子是谁,你也知道我就他一个亲人了,而且你也知道未来我对他的期望,祸不及妻儿,你这事办的可不厚道。” 白云歪了歪头,不知是站的有些累了,还是单纯地想坐下好好探讨这个问题,当他坐下,周身一圈原本躁动不安的黄沙变的突然安静,他接着道: “我只是在给他一个选择,给他读书的时间与机会,读书方能明志,等他读了书,有了自己的想法立场,我会告诉他一切,到时候,他怎么选择,我都不在乎,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契机,你们明王教在北幽辅佐幽帝南下,我黑鸦坐镇三角城权衡天下战事,这便是冲突,一个永远无法调和的冲突,所以有这个一个人,即是你北幽明王教的教皇,又是我黑鸦之主,更是.....” 说到这,白云突然笑了笑,接着道: “届时,天下的命运就交给他了。” 韩章子摇了摇头道: “你这么相信一个孩子?” 白云笑着道: “所以我让他去读书。” 韩章子摇了摇头道: “我真不知道你们黑鸦的脑壳是怎么长的,都是疯子。” 白云接着道: “老韩啊,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的黑鸦,在这个世界暗中努力着,而我就想着做一件真的有可能改变大局的事情,比如这件事,比如这件事做成以后,之后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 韩章子笑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富家翁呢,这么会打算盘。” “富家翁算不上,操劳命倒是真的。” ...... 对于考取六艺书院的许多学子来说,依然会参加今年之后的春闱,因为六艺书院并不限制地弟子的行为,而对于这些年轻学子来说,若是有幸考入六艺书院,再通过春闱考取功名,便说是如虎添翼,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六艺书院始建于二百年前大楚中期,当年大楚国力尚且雄厚,以儒入圣,通达武道之途的张天明来到了当时的大楚国都永安城,与当时国力强盛而气势非凡的楚武帝有了一番对话,半旬后,六艺山开始施工,这才有了依山而建的六艺术书院。 六艺山山势并不如何险峻,若是从远处望去,清秀的山体仿佛醉卧的美人,清晨的雾霭,迷蒙了美人的身躯。 山脚下已经停满了马车,许多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女在对自己孩子做最后的叮嘱,这些马车已经将宽阔的山脚变的有些拥堵。 似乎六艺书院也并没有派人前来指引的意思。 于是出现了一对对衣甲鲜明的甲士维持着秩序。 对于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的李长青来说,突然变的有些紧张起来。 鹌鹑提着灯笼站在他身旁,李长青笑着道: “鹌鹑,听说你在一个大官家里当差,这种场面你经常见么。” 鹌鹑摇了摇头道:“即便是阁老门前也从没有这么多人同时存在过。” 李长青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 便在这时,原本躁动的人群渐渐分开一条长道,处于人群中的李长青自然只能随波逐流。 只见遥远的人群尽头,金黄与大红相间的仪仗,黄甲红色披风的御林军甲士,可见来人是如何的身份尊贵。 仪仗仿佛一道金红相间的尊贵洪流,缓缓通过人海,惊鸿一瞥之间,李长青看到凤辇上坐着一个神态雍容的妇人,从周围的纷纷议论声之间,他知道这是南诏的太后,也就是如今新皇帝的母亲。 可能是因为没有特别好的地方供这些贵人休息,仪仗便停在不远处的六亭之一的“数道”亭中,亭中原先便有许多大人物早早在那等候。 鹌鹑指着那边亭子讲道: “那个妇人便是太后娘娘了,至于亭子里另外几位,我只知道一位是礼部尚书,一位是太学院的祭酒,原本阁老也会来但是天凉了,阁老染了风寒,至于最里面的那个鸿儒老者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长青点了点头道: “没想到排场这么大,不过这六艺书院招收学生,是不是只有南诏人才能入学。” 鹌鹑摇了摇头道:“张圣人开的学堂自然不会有家国之分,只是因为远在南诏都城,西凉那边呢与我们向来不合,倒很少有人来,不过北幽那边就不一定了,时常有自持甚高的北幽学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来我们这求学,大多灰头土脸,不过偶尔也有厉害的人物。” 李长青眯起了眼睛,看见山脚下的人们开始登山。 “开始了?” 鹌鹑点了点头,指了指山顶道:“其实六艺山并不是一座很高的山,可是要登顶也是很难的,整座六艺书院分为六层,登顶的人里按成绩排名先后,前十名便代表通过了院测。” 长青点了点头,说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六艺书院,一定是以君子六艺来划分每一层的吧。” 鹌鹑点了点头道: “不过却并没有先后的意思的,六艺排名无先后。” 李长青笑了笑,将长剑背在身后,缓缓向山脚行去。 六艺山的山脚是一条窄窄的墨青色石阶山道,山道笔直向上,即便是冬日也依然有着无数绿意盎然的树木,清晨的淡淡清雾将山道隐去了大部分容貌,只有不断上山的学子们,将整个山道上的云雾搅动的微微抖动。 李长青沿着山道缓缓向上,当他迈上石阶的那一刻,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座 山不再是一座山,而是一只散发着各种古怪味道的远古灵兽,而这只灵兽有无数双眼睛,齐齐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摇了摇头,甩去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坚定地向山上行去。 没由来地想起,自己曾经在另一个地方也如这般上过山,只是不同的是,这次他更紧张。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院试开始 六艺山有六部分别对应君子六艺,山上的建筑不似皇家宫殿的奢华,也不似佛道两教的庄严神圣,而是一种平凡,每一部所在的地方,都有两根巨大的柱子组成横门,横门上会写明此处为何部,而在这横门之后,便是寻常的书堂,与藏书楼。 此时离山脚最近的数部有一座藏书楼,藏书楼并不高,却围着很多人,都是一些年轻的学生,不时有人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听说大师兄要在里面用天算之法,算尽踏入石阶所有考生的气数,你们说这可能吗。” “这位师弟,我六艺书院,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既然是数部的大师兄,自然应是天下最能算之人,算出一帮年轻人的气数,有什么难的。” “这位师兄说的对,不过每年应考的人里,总有那么一些锲而不舍之人,年纪可不小了。” “那这些人就更好算了,气数这种东西自然是年纪越大就越少咯。” 藏书楼外的七嘴八舌,自然影响不到里面。 数部的藏书阁内,却只有寥寥数本藏书安静放置在书架上,透过丝丝淡然的光线,能看出上面的灰尘,应该是许久无人翻阅了。 最奇怪的是藏书楼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古怪算盘,算盘高三丈左右,宽一丈五尺,一根粗壮的钢丝将算盘悬挂在藏书楼中央。 此时一名身穿寻常的六艺书院冬天服的男子,正站在巨大的算盘下,不知在想着什么,他清秀的面容上挂着淡然从容的神态,一头长发垂在两侧胸口,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出来他的头发上打着无数小结,有点像远古的人类用绳结计数似的。 突然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整个人轻轻跃起,腾飞至半空之中,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算盘其中一枚算珠上,一时间不知何材质制成的巨大算盘上,无数算珠自行碰撞起来,仿佛有了灵性。 年轻男子缓缓落下,一甩两边的发结,笑着道: “还好还好,不难不难。” ..... 同一时间,山道上的白雾越发浓稠起来,李长青拍了拍衣袖上淡淡的水汽,微微笑了笑,怎么都喜欢来这一套,你登山,我便给你来一场大雾。 他摇了摇头环顾四周,除了面前的石阶外,并无其他的人,连这一点都很相似啊,不过好在这里并没有那种莫名的压力,令你难以迈动双腿。 当他穿过浓雾,迈上最后一道石阶,终于到了某一个地方,他并不是很确定这里是哪里,直到看到高大的横门上写着“数部”二字。 ...... 在这座山更高一些的地方,一个无名的半山腰,一棵硕大的老杏树下,站着一群衣着各异的人,有老者白衣长须,貌若仙人,有女子粉黛轻施,模样温婉,有男子拄剑而立。 其中老者白衣长须笑着道: “今年的娃娃们想必都是不错的,就是咱们那位师弟性格乖张,恐怕被他一番胡闹,会刷下来不少俊彦啊。” 拄剑而立的男子,身材壮硕,样貌却是有些俊秀,腰间别着一本泛黄的古籍,也不知是什么书籍,闻言后淡然地道: “他既然是数部的大师兄,便不能真的任性行事,即便是真的淘汰很多人,想必也是有原因的。” 一旁穿着单薄流苏长裙的年轻女子长发简单挽在头上,仿佛一朵斜飞的流云,她点了点头道: “娄啸师兄说的对,刘云云师弟虽然奇怪了一些,但是...应该没有大问题。” ...... 数部下的那场大雾,将大部分考生拦在了外面,李长青走过横门,迈入青色石砖铺就的小路,来到藏书楼外,这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考生,大多十分好奇地四处打量,相对于涌入的数百名考生,数部这边看热闹的学生相对来说有点势单力薄。 几十个穿着六艺书院冬服的学子远远望着这些新鲜的面孔,而这些考生中不断有人发出惊呼,似乎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里发现了曾经名动一时的年轻俊彦,而这些曾经的天之骄子,也只不过是六艺书院里普通的学生而已。 李长青很快在考生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那个来院中与之相见的年轻黑鸦,但是不知为何,即便对方表现的很诚恳,似乎将一切全部说透了,可越是如此,他越发心生警惕。 后者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如何,回头看了李长青一眼,李长青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 这时候站在他身侧的一名年纪很小的少年,故作深沉地道: “那些学生以前在外面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全都聚集在这里,看来这个书院我是必须进了。” 李长青不禁有些好笑地问道: “怎么,你认识很多人么,而且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你就真的能考进去。” 那少年 抬头瞟了一眼李长青,似乎对这个无名小卒的话感到有些愤慨,毕竟他可是京城里最年轻的天才。 于是拱手道: “安京杨源,阁下是。” 李长青愣了愣道: “在下,沧州李长青。” 杨源皱了皱眉道: “李长青?没听说过啊。” 李长青挠了挠头道: “我这个人呢,比较低调。” 杨源摇了摇头道: “非也非也,虽然常言财不外露,可此财非彼才,若是有才不露,估计是才能不够吧,像我这样的天才,就应该一路高歌猛进下去,争取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李长青笑了笑,不再理会这个少年,而这一会功夫,从藏书楼内走出十几个年轻学子,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竹篓,待这些人靠近考生时,便从竹篓里取出一幅卷轴交给考生,整个过程中,无论这些考生怎么与他们套近乎,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长青接过卷轴,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一旁的少年杨源已经迫不及待地解开卷轴,扫了一眼,笑着道: “我以为能有多难,竟然只是寻常数课论题而已,这个不难,无非花些时间,唉,沧州李长青,你的和我一样吗。:” 不等他回答,杨源便凑到长青身旁,因为他个子尚有些矮,因此踮着脚尖才看到李长青的试题,他的眼睛一亮,用着少年郎特有的公鸭嗓嚷道: “哈,你就倒霉了,你这个家伙竟然抽到了最难的奇数论题。”听了这话,周围许多考生,转身往向这边,眼神大多透着戏谑或者同情的神色。 李长青疑惑地道: “那什么是奇数论题。” 杨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匪夷所思地道: “兄弟,你连什么是奇数论题,都不知道就来考六艺书院?我就行行好告诉你把,这奇数便是无理之数,根本不是人力可以计算出来的,而我们的论题虽然难,但是在无数的先辈探索里,大多有迹可循,无非是将落叶换成顽石,将花草换成走兽,换汤不换药,万变不离其宗。” 李长青蹙了蹙眉头,实际上他本就对这种学问一窍不通,即便是对方眼中简单的数科论题,他也完全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因为他本来就是对这一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最寄希望的无非是射御二科。 只要综合成绩还不错,那就行了,而且老白这家伙都说了,放心考,内部有人,所以,怕什么呢。 他微微一笑,这笑容落在杨源眼里,便成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很快这只牛犊便会被这数部里面那位老虎吃掉,连渣子都不剩。 他叹息了一声,便不再关注李长青,而是对着自己的题目,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他根本不担心有人会通过他的题目抄去什么,因为他已经明白,每一个人拿到的都不相同。 一时之间,满院考生有就地而坐一心解题的,有用石子木棍在地上摆弄的,也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木凳,坐在凳上,优雅地看着试题。 藏书楼内,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从一扇木纹圆窗的位置看着外面,嘴角洋溢着微笑: “加油吧孩子们,若是看不透我题目里的变数,你们就都等着不合格吧,想在我这拿分可不容易。” 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影,修长的身体眉目之间有些许忧郁的男子,从他身后书架上取下一本与数科毫无关系的书籍,他自言自语地道: “这本《名园春华》不错啊,还是珍藏孤本啊,刘云云你可以啊,没少看吧。” 那边靠在窗边的数部大师兄闻言,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怒道: “李子京,你不在你那边准备论题,到我这乱翻我东西干什么。” 那叫李子京的男子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得意地道: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但是你得请我去金戈院,否则我就把这书大肆宣扬一番。” 明显不善言辞的刘云云,一时气结,半晌后,颓然地点了点头。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断攀登的诸学子们 正蹲在地上解着数科论题的杨源突然咦了一声,顿时吸引了周围数道目光,随即他又低下头去,嘴里喃喃道: “好难呀,好难,唉,怎么这么难呢。” 于是众人只以为是这小儿解不开题发起了牢骚罢了。 可众人却没有注意到,杨源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这微笑有点兴灾乐祸。 “这陷阱这么隐晦,这出题的人看来不是什么善茬啊。”杨源心里想着,抬头看了看从一旁监考者手中讨要过纸笔的李长青,心里没由来冒出一个古怪想法,莫非此人乃是传说中那种夹起尾巴装孙子,甩出尾巴便是狼的藏拙高手。 于是他再次好奇地凑了过去。 “刘云云为了向张圣先师拜师,为了表示诚意,先去了一趟极北冰原捧来五枚雪花,再去无垢之海,抓获一只极品热海鱼,回来后用冰原的五枚雪花和一只热海鱼炖汤,接着刘云云将汤炖了六份,问:刘云云总归花了几个时辰?” “可怜可怜,可怜的人居然抽到这种无理的论题,可你居然这样答题,我觉得你离死已经不远了。” 李长青挠了挠头笑着道: “看不懂就是看不懂,极北冰原我知道有多远,不说这雪花会融化,便是那无垢之海又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还不许人说么。” 刘云云笑着道: “估计出题的那个人故意刁难吧,但是你直接写看不懂这三个字,会不会太敷衍了。” ...... 能走到数部参与到数部的论题当中,对一些年轻考生来说已经是十分幸运并值得夸耀了,只是起初上山的千余学子中,只有三四百人到了数部,其余的人都被困在了迷雾之中,当数部的学子陆续交出答卷开始攀登更高一层的时候,山间的大雾总算散去,迎接这些学子的自然是无情的结果,年轻的学子们自然不会服气,有人坐在半山腰唉声叹气,有人结伴要找数部的话事人理论,渐渐形成一股洪流,却被身穿清一色书院冬服的学生拦在了数部外。 “你们六艺书院这不是欺负人吗,论题都没看到,就让我们下山,这不是你们书院看中什么人,就能放行,还要我们这么幸苦考院试干嘛。” 起初声音还有些薄弱,渐渐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其中,渐渐人声鼎沸。 便在数部几位学子就要出言与这些人理论时,有一人推开众人,缓缓走到最前,只见他悠哉游哉地甩了甩辫子,笑着道: “一会我便将今年数部最难的题目挂出来,你们要是能解出来,我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有年轻考生不服地道: “凭什么呀,你们数部凭什么认为我们不行。” 那人笑着道: “凭什么?就凭我算出来你们这些人,气数不够,难成大器。” 人群哗然,吵闹道: “凭什么啊,人的气数是这么好算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丫的神仙啊。” 那人两手叉腰,点了点头: “我没有以为自己是谁,我是刘云云,数部的大师兄,六艺书院弟子。” …… 当通过数部的考生们继续向上攀登时,那些在数部前喧闹的人流也在不断退却,一些数部弟子窃窃私语,对横门下悬挂着的论题议论纷纷。 而刘云云则是自己进了藏数楼,几名鬼灵精的数部弟子,也跟着他们的大师兄进了藏书楼,一个个跃跃欲动地道: “大师兄,那题目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啊。” 在青白两色的冬服外套着一件红色衣罩的少女格外显眼,她笑着道: “我看啊,那题目就是大师兄随便写的,根本就没有答案吧,我们数科的论题无论如何,都会在题目里写明一些实际的数据,不然我们该怎么答题呢,若真是要用上天算之法,那也不可能给那些考生答嘛,毕竟连我们都不会。” 只是抬头望着中央悬挂的大算盘的刘云云,略微沉默了一会,突然转身笑着道: “其实我们学数科的,题目不懂没关系,你们看外面那些考生,明明一点都看不懂非要硬撑着,还不如这个考生,直接在纸上写上了看不懂三个字,这样的答案我也能接受,只不过拿不到好的分数罢了,毕竟学数科,直言不讳也是一种品质。” ...... 就在无数考生向上一层的书宫攀登时,皇宫应天城内的正明宫内,年轻的皇帝宋衍正与尚书令李建安喝茶,茶过三旬,有宫人送上果干肉脯。 李建安笑着道: “今日是六艺书院招收弟子的日子,陛下怎么不去看看。” 宋衍温和笑道: “太后已经代表我过去了,再过几日就是春闱,朕打算去春闱的考场看看,就不去六艺书院了,说到底,春闱为国择取良才才是正途。” 李建安摇了摇头道: “陛下,六艺书院既是书院,又是江湖宗门,其门下弟子文涛武略皆是人中翘楚,我南诏西北边军的葛存意,刘中兴,沈卢以及北地边境的霍军、段宁等青壮将领都是六艺书院出生,便是我朝各处机要文官,中书舍人江南钦、太学院祭酒张楠枫,这还不算初入官场的新人,以及与我等同一辈的老人,比如一直镇守北方的镇北将军许北安,老将军当年也在六艺书院学艺,如此说来,这六艺书院为我南诏输送的国之栋梁,可以说是文武贤才遍地开花。” 宋衍略微有些尴尬,巧妙地端起面前香茗打岔道: “春天时送进宫的镜湖春萌,以前朕不懂品茶,现在喝起来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过李大人所言,朕心领受了,六艺书院自然不是寻常江湖宗门,张圣先师所创立的六艺术书院,无论文武皆是天下人心中向往之所,朕自然是敬重万分,不然也不会同意太后娘娘前去观礼,只是朕想着一碗水端平,皆时太学院主办的春闱,太后娘娘总不好接连操劳,所以朕得做出表率。” 李建安点了点头,端起茶盏,陪着皇帝饮了一口这南诏文人倍为推崇的镜湖春萌,春萌茶香以清新绵长为本,极品的还带有浓郁的甘甜,因此又有唇齿余香有余味的说法,只是李建安向来简朴惯了,对这些奢侈的东西不懂品鉴,只觉得这茶香不过如此,还不如自己家里三两一斤的金骏眉好喝,他抬头向沉默不语的皇帝告罪离开。 其独自大步走在前方,身后自然有年轻的宫人跟着。 就在快出宣华门时只见迎面而来那人,可不就是左仆射刘坦之,那刘坦之也老远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急忙走上前拱手道: “李大人也来了?” 李建安蹙眉道: “怎么,陛下也宣你进宫了?” 刘坦之点了点头道:“可不是,昨日里整个门下省官员都被皇帝召见了个遍,就连告病在家的贾侍中都来了,你说我这一大早就提心吊胆的,不知李大人陛下召见究竟所谓何事。” 李建安觉得有些好笑,说道: “陛下估计是刚继承大统想挨个见见我们这些老臣吧,看看我们有没有倚老卖老。” “似我等老臣只有为皇家鞠躬尽瘁的份,哪敢啊,哪敢啊,刘坦之便不打搅李大人,这就告辞了,告辞。” 李建安转身望着刘坦之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 “只听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成想这皇帝也一样,不知这次会烧死谁。” ....... 六艺山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随着那些连数部都没进的人退下人后更是如此,鹌鹑惦着脚四处张望,到处询问,直到没有发现李长青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她好奇地望着那骤然腾起浓浓山雾的半山腰,想来那就是书房的所在位置了,她摇了摇头不知六艺书院的人为什么要将教授六艺的各处取名为部,一点不文雅。 离人群稍远的“数道”亭内,几个宫人将点燃的火炉摆在亭中,前后左右各摆上一个,黄铜制成的暖炉散发着热流,令整个亭子温暖如春。 太后命人在凉亭石桌上摆上各类吃食,笑着冲在场众人道: “只第一个数部,便让这么多考生败下阵来?” 礼部尚书郭前赛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只是却生的面色红润,看不出年岁,他点了点头道: “娘娘有所不知,这六艺书院啊,每年的论题都不一样,每年的方式也都有变化,所以考生不知道该如何准备,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太后点了点头,一旁满头须发的鸿儒老者笑着道: “是啊,当年我们考六艺书院那会,少年心中意风发,哪里知道会是这么难的,不过好在先师垂怜,总算让我进了书院,这才有老朽今日成就。” 太后娘娘,见老者发话,赶忙温和道: “寒翁乃是南诏文坛泰斗,若是连寒翁都考不出来,那我都不知道谁能考上了。” 寒翁摆了摆手道:“什么泰斗啊,当年那时候我成绩是最末的,至于后来出世实在是因为院中的师哥们只想在山中做学问,不愿出罢了,我当时年幼受了几个师兄鼓动,也就出山了,唉,现在想想,还是当年在山中的日子最惬意啊。” 寒翁说罢,转身看着半山腰出,那里的雾散了。 ...... 穿过书房的横门,便能看见“杏坛”在半山腰的斜坡上,杏坛之所以为称为杏坛,原因在于,用作教授弟子的房舍旁生长着一棵数百年历史的杏树,杏坛的造型扁平而斜长,穿过门廊,便是一张张简单的书桌,举目望去,可容纳数百人。 杏坛外的草甸上,厚厚的野草早已泛黄,只等春风再将绿意唤醒。 李长青等考生站在横门前,盯着一张长约丈许的宣纸,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大的宣纸,而且山风吹拂之下,宣纸只会变成碎纸。 杨源最是沉不住气,老远看着“宣纸”道: “不知道又在故弄什么玄虚,挂着张羊皮纸在上头又是为了什么。” 李长青微微蹙眉,笑着摇了摇头道: “只要不是数部那样的答题就行。” 杨源笑着道: “我看没那么简单,而且你看这书房的学生两个来凑热闹的都没有,莫非要我们这几百人对着这张白纸,自己研究个所以然来。” 似乎印证了杨源的担忧,考生中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喧闹声,甚至有人提议将羊皮纸解下来,仔细看个究竟,是不是在白纸中隐藏了什么线索。 不知何时,山风越发大了,不断吹拂着羊皮纸,整个羊皮纸被风鼓吹的仿佛鼙鼓的鼓面似的。 接踵而来的是一道清冷的声音,声音很明亮,如同春日清晨的阳光,明亮却不暖。 “横门之下,羊皮纸上马上会有一片《意气赋》,你们能记下多少,便能得多少成绩。” 包括李长青在内的众人能听到那声音来自杏坛。 ”明明只是一间书堂,却十分嚣张地挂着“杏坛”二字,现在还装神弄鬼。” 说话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考生,不过很快就有人嘲讽他。 “这位仁兄,既然如此,不如转身下山呀。” 那高大考生竟突然眼观鼻口观心,直接不理睬了,引的一行人哄然大笑。 杨源笑着道: “原来这一科只是背书,背书简单啊,我可是过目不忘啊。” 李长青笑了笑,背书这种事,他虽然不差,但是离杨源所说的过目不忘还是有点差距。 一时间众人纷纷等待着羊皮纸上什么时候会出现文字。 李长青没有理会聒噪的众人,而是静静看着那羊皮纸,渐渐的他发现黄白的巨型羊皮纸上似乎有许多淡淡的痕迹,他微微蹙眉。 下意识拍了拍杨源的肩膀,指了指羊皮纸道: “你看那纸上,是不是有淡淡的痕迹,很像有字……”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风起 大风起兮,羊皮纸翻腾,随着李长青这一句话落,仿佛冰雪落入沸油,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地抬头望着那张大的离谱的羊皮纸,在山间光线明暗的映照下,一条条浅淡的线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再缓缓组成一个个令人熟悉的文字。 只是这样很费眼睛,杨源揉了揉眼睛,擦去酸涩而流出的眼泪。 “李长青,你有没有觉得眼睛特酸,有点难以直视那羊皮纸。” 李长青与杨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到羊皮纸的侧方,希望能从光线的折射里读到更多东西,山道旁有一块略高的岩石,刚好可以够二人坐下,李长青笑了笑道: “我只看到,天道以长,人以心力阀之,后面的便看不清了。” 杨源摇了摇头道: “我看这六艺书院是想制造一群瞎子。” 就在二人闲聊,众人万分苦恼之时,有两名身穿青白常服的书房弟子,缓缓行至横门下,一人手捧香炉,上有一根青香燃烧着释放徐徐灰烟,另一人则手捧宣纸,两人上前一步,捧香着朗声道: “诸位考生,在我手中青香燃尽之前,若连一个字都看不到的,那么请你下山,反之则将记住的字,写在宣纸上。”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喧闹起来,有人嚷道: “在这么大的羊皮纸上书写透明的字迹也就罢了,还是用着最难辨认的六艺草书,这不是在折腾人吗。” 那二人宛如没有听到这些争吵声,宛如两尊木头,一动不动任由山风吹拂衣襟。 李长青与杨源没有参与这样的争辩之中。 杨源笑着道: “世间草书种类繁多,几乎每一位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套草书风格,这几百年来,只有书院的六艺草书在世间流传最广,可又因为他过于随心意的特点,因此也是世界上最难辨认的草书,这事在文坛依然有着很多争论,毕竟南诏军中的一些密信都用这种草书来加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这么多字的,毕竟像我这般的天才也只是看懂天道以长,四个字罢了。” 李长青揉了揉头笑着道: “我练武练的好,所以眼力会好些吧。” 杨源偏过头道: “练武罢了,我也会啊,看不清就是看不清。” 李长青笑了笑,心想,难道我要和你说,你得先去找个不得了的灵丹吃下去,再被人一剑刺穿,最后侥幸不死,有可能五官所感会得到增强。 山风拂过山道,拂过那年读书的一群少年们。 ...... 杏坛内,一张张书桌构成的小世界里,最前面最上首的桌案前,坐着一人,这人长的清秀而温和,一袭冬天少见的丝绸长衫,头发被随意地梳到脑后,如瀑布飞流。 他温和地看了一眼身边围绕的诸位师弟师妹,手中狼毫依然行云流水,不见半分拖沓。 一名年少的弟子显然入六艺书院不久,眼中满是惊艳羡慕,他自言自语道: “少时我便是郡城里数一数二的书法神童,不曾想那时候的那份骄傲在大师兄面前简直就是可笑的儿戏。” 身边几名年岁稍大的弟子大多抱着善意的微笑。 已经完成书法的李子京闻言抬头道: “莫九师弟,你要保持那份骄傲,因为自你考入我六艺书院开始,你原来的那份骄傲才真正是实实在在的,毕竟书院没有庸才只有天才,天才与天才之间差的只有时间而已。” 那叫莫九的年轻师弟,闻言脸色微红,一旁便有其他弟子打岔道: “师兄以那篇意气赋为题,虽说是考校背书,可若是寻常书生怕是很难看清羊皮纸上的字都难,除非修炼过内家心法,有一定武学基础。” 李子京笑着道: “我六艺书院招人当然不止是招收文弱书生,天下文采风流之人不止凡几,有几人能征战沙场,有几人能笑傲武林,又有几人能千万人在前,亦往已?” 杏坛内众人大多笑而不语,大多心想师兄又开始了。 ...... 六艺书院有六科,六科又名六部,此时站在书部外的众学子自然不知道这张羊皮纸除了考究他们在书法上的能力外,还考究他们的武学修为,毕竟如果只有武学修为没有书法造诣,就算看的到字与字之间的线条,也难轻易辨识出这种六艺草书的文字真相。 一名学生在将双目瞪的通红流泪之后,愤然甩袖下山,这一人开头,便有无数人跟着下山,许多人还要留下一句“六艺书院如此胡闹,我还要参加几天后的春闱呢。” 李长青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杨源,他不知看了开篇的两句,甚至在刻意调动气机之下,他能看到整张羊皮纸上的大小脉络,这些脉络组成文字的精气神,最终构成一幅幅文字的山川大河,只是他现在还不能理解这些文字的具体意思,但即便如此,他也慢慢读懂了前面几句,而随着时间推移,那香炉里 的青香已经越发短了,时间变的越来越急迫,也有越来越多的考生颓然转身下山。 原本与几名弟子呆在杏坛的李子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横门不远处的一处草甸上,冬日里褐黄与淡青相交的草甸,承托着李子京本就不同的长衫越发灵气。 远处始终仰着头流着泪的年轻考生们出奇的没有注意到这样 的人物,不知是发觉到考生的专注还是怎么,李子京嘴角微微翘起,缓缓转身离开。 当正午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落在书部外的横门上时,剩下的三百余人全部上交了宣纸,众人缓缓绕过杏坛,向更高的地方攀登而去。 不知何时,杏坛响起了朗朗读书声: “天道以长,人以心力阀之,铺以赤诚,方引天地,以人心丈量天地之长短,荡六合之鬼祟,青衿在前........” 许多向上攀登的考生一脸恍然,转身往下杏树下的那方学堂,一时之间无数学子遥遥拱手执礼。 ...... 射部所在并无横门,而是一块奇石,上镂刻有射部二字,射部的弟子也不像其余弟子那样穿着寻常的青白色冬季常服,而是穿着简单的短揭,六部本就以环形的方式环山而建,射部的占地面积更大,行过射部的那块造型尖尖如箭矢的奇石后便能看到辽阔的的大坪,大坪上摆放着各式箭靶。 而射部的测试也最简单最直接,宽阔的大坪上,众考生一字排开,射部的大师兄也最不神秘,令人奇怪的是了,这位大师兄身上似乎也并没有其他书院弟子身上那种书卷气质,满脸的胡须,一头精悍的短发,手臂与双腿上充满力量感的古铜色肌肉,腰间一柄短刀,背后一张普通的黄杨木弓,给人一种走错地方的感觉,这里不是六艺书院,反而是南诏军方的训练场,至于这位样貌惊人的大师兄则是某个脾气暴躁的军队都尉。 此时众考生已经人手一张黄杨木弓。 “我六艺书院,虽不强求每个人习武,可既然武道也算是六艺的一部分,那么总不能太寒碜了,我杨劲是射部的大师兄,但是也不想难为各位,就拿这普通的黄杨木弓,规则也简单,谁的准,劲够大,谁的分数便更高。” 意外地语气温和好说话的射部大师兄杨劲笑着说完,便缓缓离开大坪,示意众人可以自行开始。 杨源有些沮丧,特别是在看见长青轻松将木弓拉成满月之后,他有些泄气,以来在书部的羊皮纸上,从收笔速度来看,李长青明显记住的更多,再看这射部的考核,从架势上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就不是好惹的。 不过在李长青射出有力的一箭却射了个空后 ,他便渐渐释怀的,将李长青的臂力归纳为,其年龄比自己大,力气也更大。 这样的情况时不时地发生,无数考生好不容易拉出了弓弦了,却在射箭时毫无准头。 可场间突然有一处地方爆发了一片惊呼声,原来有人连射三箭,箭箭射中靶心。 李长青与杨源也偏头去看,杨源有些无法忍受万众瞩目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嘟囔道: “不就是会射箭么,怎么不参军去,考什么六艺书院啊。” 长青摇了摇头道: “我看他不止会射箭。” 杨源有些诧异,但是自顾无暇的他只是转身默默对着自己的木弓发力。 可李长青却微微蹙眉,刚刚三箭连中的那个人便是那日闯入自己院中,一幅贵公子打扮的燕小生。 他摇了摇头 ,驱赶了脑海中多余的思绪,将木弓再次拉成满月,右手搭箭上弦,缓缓呼吸,双目盯着那箭靶上的一点红心。 右手轻轻松箭,羽箭发出清脆的破空声,这次没有脱靶,总算是落在了箭靶上,只是离红心有点远罢了。 但是巨大的力道射的箭靶震颤不已,许多被李长青一箭力道震慑的考生,见这一箭不过只如此,大多有些失望地挪开目光。 然而这些人并没有注意到,这支羽箭在没入箭靶后,依然向前前进了一段距离。 一旁的杨源在鼓足了力气后,总算射出一箭,来不及看这一箭的成绩,其整张脸因用力而变的面色通红喘息不已,整个人蹲在地上。 拍着李长青大腿,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 李长青笑着道: “离红心不远。” 杨源笑着爬起来。 “真的吗,我看看,咦,箭呢?” 李长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自己的箭靶道: “可不在我的箭靶上么,的确离红心不远啊。” 当李长青搭起第三根箭矢时,杨源只能哭丧着脸继续准备下一箭,毕竟六艺书院也考虑过这些考生的水准,特别贴心地准备了三支羽箭。 而李长青这一箭毫无意外地依然没有射中靶心,但是好在离靶心近了许多。 没有丝毫沮丧的情绪,毕竟对他来说,自己真真正正地第一次射箭,有这样的成绩,他已经十分满意了。 总不能指望着自己天才到对一个第一次使用的东西可以气运泼天地直接变成此中高手吧。 而众人也很快开始攀登更上一层。 御部的又再次出现了横门,只不过这里的横门真的很高。 站在横门下抬头看着高高的横门上,那令人窒息的苍劲御部二字。 众人迈入横门,便看见一个个穿着常服的学子三三两两的席地而坐,面前放着围棋棋盘,这些人在众考生到来时,大多只是淡淡抬头看一眼,便迅速低头参悟棋局。 而再远些的一幢殿宇内,传出一系列的兵器碰撞声,仿佛有人正在里面切磋。 感受着御部的诡异气愤,众人大多面面相觑。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空腹上阵 杨源摇头道: “说这里是棋馆吧,那远处的殿宇里又传来各色兵器的碰撞之声,可说他是书院的一部分,又实在匪夷所思。” 李长青笑了笑道: “这里奇怪的事还少吗,其实我觉得射部已经是最普通不过了,既然是射部肯定与挽弓射箭有关,但是这里,御部,我听说以前有人说,御为驾车的意思,可是这里的空间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驾车的地方。” 暗自揣测其实是一件很愚蠢的事,而李长青将御这个字按照老的方式去理解,并且说了出来则是一件更愚蠢的事了。 杨源再次怀疑能一步步走到这里的李长青是一个愚蠢的家伙,可是他能看懂羊皮纸上的字,并且将他们默写下来比自己还多,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令他整个人突然就感觉很不舒服。 摇了摇头道: “我此前觉得你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虽然比不上我这样的天才,但是多多少少也算是高手了,可是现在你竟然连六艺书院的御科代表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李长青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自己在某些知识上实在是匮乏的厉害。 杨源只能无奈解释道: “原本君子六艺中的御字,的确指代着驾车,可随着当年张圣先师提出,君子所御当不止如此,君子所御当为国而御,因为御字又为护字,君子为国所御外敌是御,君子所学谋略是为御,因此这六艺书院御科所学乃是卫国治国,抵御之道。” 李长青点了点头,那些专注棋局的众学生中有人站了起来,那人缓缓向众考生行来,他的身体很高大壮硕,但是容貌却十分温和清秀,他身后背着一柄长剑,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笑着道: “大家第一次来我御部,想必十分震惊吧,可君子学艺,最起码要学御者之道,我知道在这里的很多人,有人家境殷实,有人家境贫寒,可若是有一天需要你们抵御敌人,无论是让你们用剑,抵御少数敌人,或者是带兵抵御千军万马,那么你们将再没有任何区别,接下来,你们随我入止戈殿,参加御部的考核。” 杨源小声嘀咕道: “不知道这位御部的大师兄,为什么说这么一番话。”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每个人说话,都是基于自身经历的,至于他说的话,其中的根本意思,可能只是我们现在无法体会罢了。” 杨源点了点头。 李长青突然问道: “不过,为什么各部都是这些大师兄接待,没有师长么。” 杨源再次为李长青的无知感到深深的无奈,摇头道: “这里的师长只有张圣先师,其他弟子,无论哪一代的,都是以师兄弟相称,简单,随意,六艺书院在有些地方,真是随意的令人难以置信,而在某些地方嘛,又古板的可爱。” 李长青微微错愕,因为自小成长在梁家剑府的他,一时之间很难理解一个地方没有师傅师叔,只有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这种关系,简单的令人发指。 他不禁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更浓重的好奇。 止戈殿外的石阶是一层一层的结实青石所造,并没有选用时下南诏富人家较为流行的霜花岩石,那种经过打磨后光滑如镜面的奇特岩石,因为内部岩石结构的特殊,会产生许多其他的天然花纹,近来南诏权贵喜欢在新造的殿宇外铺设这样的霜花石阶,以彰显身份之富贵。 众人迈上石阶,缓缓向止戈殿内走去,走过褐色的牌匾,来到止戈殿内,没有寻常人家的迎客大堂,也没有桌椅等摆设,而是自边缘向内倾斜的一个巨大凹洞,洞底则是一张精密出奇的三国地理图,李长青甚至可以在图上清晰地看到梁家剑府的天楚山,北幽皇城幽都,以及大大小小或熟悉,或陌生的城池。 御部的大师兄娄啸笑着道: “天下三国,尽在此处,诸生熟记地理,而御部的论题则是,三国再次混战,南诏因土地肥沃被北幽与西凉联合进攻,诸位一会将破敌之法写下,便能离开此处,去更上面的地方。” 宽阔的止戈殿恰好可以容纳这二百余位考生,杨源站在李长青身边笑着道: “本天才早就知道六艺书院会考究这些,所以各类兵书我可没少看,这种事自然难不倒我。“ 李长青对这个时常陷入自我骄傲的孩子并无恶感,因此笑着道: “我并没有读过什么兵书,有点头疼啊。” 杨源笑着道: “没事,你只要记住,西北防线,有慕容军神,北边又有老将军,即便不敌也不会输的很惨,大不了不要外围的堡寨,我南诏资源丰厚,大可以缩小防线,打持久战,所以啊,你将我说的这些东西详细写下来,加一点细节上的吹捧,估计,分数肯定不低就是了。”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我去过北幽,当时穿过南诏堡寨时,那里的士兵并没有给我一种很震撼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气势上面,天然便不及北人,当然我不是不相信慕容军神,也不是不相信老将军,可打仗并不是有他们两个就可以的,若是北人举国之力南下中原,届时即便有老将军坐镇指挥,可我并不认为就万无一失,南诏必定会大举增兵北方,若是这个时候西北防线受到西凉全力打击,那么南诏并不是一退再一守就能万无一失的,气势这种东西一旦输了就没了,当然我也只是一家之言。” 杨源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李长青道: “你的这番话,你跟我说不懂军事,没看过兵书,谁信啊,你不要唬我好不好,莫非你是那种喜欢各种藏拙的人嘛。” 李长青有些好些地伸手揉了揉这个比自己小上很多的稚嫩少年,后者愤怒地甩掉李长青的手怒道: “不要乱摸头,会长不大,而且还会变笨。” 李长青哈哈一笑,却突然严肃地道: “我说如果,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战争,到时候我们真的考入书院,难道我们都会走上前线参战吗?” 杨源摇了摇头道: “我看过太多的天之骄子,他们所谓的骄傲不过是有一份好前程,有一堆眼睛冒星星的红颜知己,根本没有家国,但是我杨源不会,我祖上可是大楚的将军,虽然近来几代人都弃武从商了,但是我们骨子里还是热血的。” 李长青点了点头,笑着道: “我以前出了一点事,活下来后也一直内心恍惚,没有一个方向,可是又因为受了极大的恩惠,所以绝对不能浪费自己的生命,所以我最终来了这里,而现在我突然觉得无论我能不能考上六艺书院,我都能在不久之后找到自己的心中意气。” 杨源突然转头看了看这个高个子,心想你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李长青并没有理会他疑惑的目光,而是将目光凝聚在大殿底下那巨大的千山万水,至于其他考生大多沿着圆形的圆坑,坐在两边在熟宣上写着自己的答案,至于这座大殿,书写的用品安静地放置在两边,除了止戈殿的出口有几名弟子等待众人上交试卷以外,并没有任何人会帮助众考生什么,因此大家全程只能靠自己。 李长青没有长时间盯着巨大的沙盘去研究地理形势,而是直接取了纸笔,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哗哗书写了起来,当他察觉到有人靠近时,抬头看了看,原本以为是在那边看沙盘的杨源,谁知竟然不是,而是那个叫燕小生的神秘黑鸦少年,他依然是一副精致的贵公子打扮。 他笑着冲李长青道: “你真的走到了这里,我很高兴,接下来还剩下两关,我希望到时候大家一起考入六艺书院,一起扶持。” 李长青缓缓折起卷子,抬头看着这人笑着道: “你这么执着进入六艺书院是为了什么,莫非你也是上头派来潜伏的。” 他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本来就准备潜伏在安京,反正也需要一个身份,又正好赶上了,就来试试。” 李长青点了点,他没有从这些话里听出什么破绽,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二三灰尘,笑着道: “行吧,我现在去交卷子,一会山顶见。” 燕小生点了点头,笑的十分温和,在李长青走后,他以十分微弱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白先生,为什么你要选择这样一个人来安京,我明明准备了那么久,好,即便没有黑鸦中人暗中相助,我也能靠自己考入六艺书院,然后你会知道,谁更优秀。” 有时候对手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 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李长青将卷子交给一名守候在大殿门口的年轻弟子。 抬头看着天空那轮大了许多的冬日骄阳,突然感觉到腹中十分饥饿。 转身问那站在大殿外的弟子道: “这位师兄,这会早已过了正午,不知六艺书院管饭吗” 那位年轻的弟子错愕地摇了摇头,他转身看到包括杨源在内的考生竟有许多人从随身的衣兜内掏出各色干粮。 顿时觉得有些苦涩了起来。 鹌鹑啊,你不是说一切包在你身上吗。 山脚下,当鹌鹑从衣兜里取出两份准备好的干粮时,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最基本的小事,而这件小事这会正让某人有些抓狂。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十八章 乐部袁晴儿 杨源的干粮是京城”绝味轩”的云丝肉饼,这是一种将精肉打成肉绒,糅合进小麦粉中,通过烘培制成的糕饼,别说这是精致的糕饼即便是普通的馒头,以他现在的状态也能吃出个特别的香甜出来。 俗话说吃人嘴短,在继续登山的时光里,李长青对杨源这个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的孩子态度好了许多,毕竟对方也只是带了一人份的口粮,结果被他霍霍去了一半,但是这件事令李长青对这个六艺书院的印象有了些不好的地方,既然有这么多考生参加,你们多少应该表示表示,准备些吃食才是嘛。 李长青一边想着六艺书院的不美之处,一边随着众人沿着斜斜的山道,绕过那些因为深冬而不再妖艳的各种花树,李长青只认识一棵栀子花树,其余的只能相见不如不见了。 当众人耳边开始响起丝丝缕缕地丝竹之声时,大多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六艺学院中便数乐部女弟子最多,而这些参加考核的学子基本都是男子,那么众人心中自然而然产生了许多曼妙的画面。 杨源笑着对李长青道: “想来是乐部的师姐们知道我们要来,特地合演的一曲青云颂。” 李长青挠了挠头,自己心中那半量墨汁还是靠着最近这些日子恶补来的,哪里听说过什么青云颂,白云颂的。 …… 山间隐隐有白色的纱幔随风而动,就像那些热恋的少年不断用手抚弄爱人的长发似的。 白色的纱幔沿着长廊蔓延,狭长的长廊之间一个个高亭如同被长线串联的珠子。 而在这些珠子里有佳人抚琴,有少年吹箫。 于是这所有的柔美景色落在在场的诸位考生眼中时,便深深的受到了感染,特别是诸多乐器声丝丝缕缕串联成的绝美乐曲,即便是李长青这样不懂音律的粗鄙之人,也能被这乐声撩拨无数心弦。 当众人行走在淡淡的山雾之中,随着山风与乐声的指引来到那些蜿蜒的长廊与长亭附近时,无数帷幔缓缓飘起,令这些考生能更明确地看到帷幔内的世界,里面的乐部弟子大多穿着单薄的长衫,成了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代表。 有少年执长萧站立,有少女环抱古筝单脚着地,古筝静静放在曲抬的膝盖上,微微抬头笑意盈盈地望着众人,她的神情温婉,她的发饰如云,她笑看应考诸生。 应考诸生亦望着这位如同众星拱月的年轻女子,说不上多么精致的容颜,却美的动人心魄,无论是她身边弹着胡琴的少女,还是那位长衫伴萧的英俊少年,亦或者伴随女子身侧的那些年轻学生们,都无法掩盖她的美丽哪怕半分。 乐曲尚未完成,帷幔后的人们依然专注着自己的乐器,除了为首的那个年轻女子,因为游刃有余而时常抬头扫视应考诸生。 杨源因为个子稍显矮小而随着众人如痴如醉地木讷向前而被挤的东倒西歪,只能靠着李长青而没被人推倒在地。 李长青感叹乐曲的迷人时不禁感慨果然人美,弹什么都美。 当曼妙的乐曲落幕时,沿着山腰修建的奇特长廊,白色的纱幔猛然上扬至廊顶,整个廊道内豁然开朗,所有原本弹奏的弟子们抬头看着廊道外,站立的应考诸生,大多面露笑意以及深深的好奇。 为首的年轻女子收起古筝,缓缓走到廊道前边,看着众人笑着道: “诸位考生,欢迎来到这里,我是乐部的大师姐袁晴儿。” 一时之间山间极为安静,二百多名考生竟然无一人发出多余的响声,全都聚精会神地听袁晴儿温和的嗓音。 直到接下来袁晴儿的一句话,唤醒了众人的如痴如醉。 “方才诸位上山之时,我等便演奏起了这曲青云颂,除了意在祝愿各位平步青云以外,这首青云颂在演奏的过程中,我等故意制造了几处错误,而我乐部的考核便是,你们将这些错误写下来,错误发现的越多,成绩自然也就约好。” 此话一出,在场诸生个个心惊胆战,毕竟方才过于陶醉,即便平日里能发现的错误,也随着那些沙幔消失没了踪影,何处去找错误啊,而且总不能跟这个大师姐说,你们人美,弹的更美,美的忘记发现错误了。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时间应考诸生窃窃私语起来。 杨源挨着李长青,郁闷地道: “本天才的确发现了一些不妥,可想在既然是六艺书院的师姐师兄们弹奏,必定是不错的,结果我便没有记下这些错误,果然六艺书院没有省油的灯啊,竟然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我就没什么好可惜的了,反正我对音律是一窍不通的,错与不错在我耳朵里都很好听,而且我觉得曲子好听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形成定式,又不是数科的题目。” 杨源摇了摇头,一脸看无知俗人的眼光看着李长青道: “高山流水之所以是高山流水,是因为曲子自然又他的节奏与脉络,你擅自更改了以后,即便你说是高山流水,那也断然不是同一个曲子了,若果按你这么说,我们都不需要学乐曲了,随便弹奏,只要好听就行了。” 李长青微微蹙眉,他对这些东西真的不太懂, 因为对这场考核的没有自信,在诸位考生忙着上前领取作答的宣纸时,他独自一人悄悄沿着廊道,向稍微安静一些的地方走去,毕竟这一天从亥时开始,就一直在紧锣密鼓中进行,过于吵闹,过于喧嚣。 说来令人奇怪的是,沿着廊道一直往山涧深处行去,便能看到一处处雅致的小院,各个小院的门廊上张贴着字迹娟秀的楚风小楷,内容大多是些诗词歌赋,与民间常见的春联有些不同,少了些家长里短的美好憧憬,多了些世外之地的飘渺之意。 李长青从被一座小院门廊上的清秀小字吸引,忍不住走上前去,这里的字迹明显与别处不同,无论是气质还是骨架,透漏的意境都更为高远,虽然他自己的字写的很不堪,只能算是普通而已,却在此处十分意外地被这些小字吸引,并非是这些字真的令他在书法一途一下子生出无限的品鉴水平。 而是这朴素小院上的朴素小楷透漏出奇特的味道,这种味道与当初他在岛上,读黄老头写下的《天地一气》里便曾感受到过,这是一种十分玄奇的感觉,无论是那刻在山石上的一招一式,还是这凝于笔墨之间的一笔一划,皆有一种扑面而来跃然眼前的感觉,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李长青,在观看天地一气时基本是将这些一招一式囫囵咽了下去,不说会积食,但是如今他能真正领悟哪怕一成都有些奢望。 至于眼前这寥寥数字的楚风小楷,则给了他更清晰的感觉,这证明写下这数字的人一定比黄老头更年轻,修为更低,可若能将武学融入书法,想来也是不简单的人,李长青深感六艺书院内诸生的实力不容小觑。 于是他更加仔细地观看这门廊上的楚风小楷,这一次他刻意运转体内并不算充沛的内力气机,运气诸穴,气通百骸。 眼前的楚风小楷在这个过程中,不再是娟秀的楚风小楷,而是化为无数清丽的剑光,若是寻常人出剑,只怕得用剑如狂龙,气势如虹这些词语,方能形容,而这门廊上的小楷化 为的剑影则有许多不同,就像一个朝阳初升的清晨,小院内一个秀美的姑娘,用最普通的毛笔,沾染最普通的墨水,在面前有些泛黄的宣纸上,挥洒着心中意气。 这些意气既是笔墨,又是剑光,当笔落尽,窗外下起一场骤雨,于是这门廊上的笔墨形成了文字,这几个字念做“空山骤雨风不停” 当剑势随笔画而变的无比凌厉时,李长青倒退了两步,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惊叹道: “没想到写字写好了,和剑意有几分相似。” ..... 就在李长青因楚风小楷而陷入某种状态时,他的身后悄然走来一个人,她的长衫随风而动,可能是因为极为喜爱素色,白色的长衫拖在地上,腰间用但绿的丝绸点缀了一丝色彩,令整个人的衣着看起来没那么单调,当李长青开口后,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后淡淡说道:“没错,世间万物本就是相似的,而你真的很有天赋。” 后知后觉的李长青暮然回首,竟是乐部的大师姐袁晴儿,不知是被六艺书院的气氛感染,还是对面这人过分美丽,李长青表现出了少年人遇见美丽姑娘时的局促感,略微停顿后,他拱手,学着那些文人的样子,微微执礼。 说完这句话后,袁晴儿似乎并不想再说什么,山风落在她的发上,发饰一动不动,于是山风只能落在她的长衫上,长衫微微晃动。 李长青的目光被她吸引着跟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突然开口道:“这些字,是您写的吗。” 袁晴儿并未转身,只是淡淡地道: “那日读着李师兄的空山风雨,突然心有所触,便写了这字,又刚巧赶上过年,也就应了个景,但是你却能看到字里行间之外的东西,这点很好。” 李长青望着袁晴儿走入院中的身影,略微笑了笑,再次拱手执礼,之后转身离开。 傍晚来临时,整个六艺山笼罩在如火的光芒中,当李长青踏在泛黄的草甸上,重新回到乐部的长廊外围时,大多数考生已经离开了乐部,开始向山顶攀登。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最后一科 杨源在廊道的台阶上坐着,盯着面前的宣纸发呆,显然这次他的天才之能并没有迅速帮他解决难题。 而李长青跟廊道内的年轻弟子要了一份宣纸,也跟着坐在台阶上。 杨源的脸色有些难看,甚至白净的脸上长出了许多胡渣。 “李长青,我以为你觉得题目太过为难人,放弃了呢。” 李长青看着白色的宣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落笔,闻言点了点头道: “差点就放弃了,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杨源突然咧了咧嘴道: “哈哈,要是你逃了,我也跟着逃,这样我也不算丢人,而你现在这样, 我又怎么好意思退缩呢,毕竟我是天才,你只是庸才。” 李长青伸出沾了些墨渍的右手,在对方的脑袋上重重地抓了一把道: “虽然我是庸才,可你这个天才还不是要被我抓脑袋。” 杨源甩开李长青的爪子,转头愤怒地瞪着他道: “你不要乱抓我的头,不然你的愚蠢会传染给我的。” 李长青用嘴咬着毛笔的末端,丝毫没有理会在一旁龇牙咧嘴的孩子,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凝神望着“空山骤雨风不停”时遇见的一切。 “不止看字里行间,意思是事物往往不止有外在,还有内在,只有内在才是真正的,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即便那几个字不是空山骤雨风不停,只要意境是,那么他就是空山骤雨风不停,若是一首曲子是一套剑法,是一张笔墨,无论剑法有了什么样的变化,笔墨是不是换了几个字,他笔意不变,剑意仍旧,那就不能用错误这种粗浅的文字去理解,所以在我看来,这首曲子没错,即便有一些细微的不同。“ 长青在心里想着,笔上便写着,他将这段话完完整整的写了下来,在杨源目瞪口呆的目光里,只见这个人落笔如飞,片刻后,收起宣纸,大步交卷。 杨源不禁再次陷入沉思,莫非这个人真的一直在藏拙,可是他的确是一个连应考都不记得带干粮的菜鸟,的确看起来是一个连基本的写字都写不美的半吊子读书人。 这个想法在杨源匆匆忙忙将自己所认为错误写在纸上,上交之后,依然在心中无比困惑,以至于接下来上山的过程中,他都没有再理会这个令人感到难受的伪君子。 对于某人的突然沉默,李长青有些不适应,在试图寻了几个话题,发现这孩子似乎陷入了某种莫名 的情绪里后,他也同样不再理会对方,不过孩子终究是沉不住气的,就在二人离山顶不远,隐隐可以看见山顶上一些白色建筑时,杨源终于转身,冲李长青道: “你快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藏拙,你此前的种种表现,都是为了让本天才松懈心中的防线,进而...进而……” 一时语塞往往代表着自身道理的不明确,比如杨源此时,李长青饶有兴致地道: “进而什么,进而吃了你的干粮,令你饿着肚子应考么。” 杨源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站不住脚,有些理亏地硬撑道: “就是,就是想让我饿着肚子,到时候考不出好成绩。” 有人陆陆续续来到了位于山顶的礼部,礼部相对于其他五部要显然地庄严一些,各类建筑也更加严谨,包括用来祭礼的大殿,大殿门廊上挂有圣庙二字,殿宇并不算大,以李长青看来,大小规模上比不了御部的那座大殿,想来是因为御部的止戈殿有着容纳世界的巨大沙盘。 而圣庙内自然没有这些,由近到远是无数蒲团,整齐地摆在两边,最远处,也就是圣庙的深处,这里没有像佛道两教那样供奉张圣先师的神像,而是简简单单的摆放了一本书,一把短剑,和一枚玉佩。 诸考生在礼部弟子的指引下涌入圣庙,待所有人进入圣庙之后,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从人群里缓缓走出,来到那些物品之前,转身笑望众人。 这位老人的衣服很干净,头发也很干净,干净地给人一种特别的好感,这是一种出尘的气质,他笑着开口道: “诸位考生,既然坚持走到这里,想必都是有决心拜入圣人门下的,既然如此,老夫我也不难为各位了,你们各自寻个蒲团坐下,礼部的考核最简单,最直接,大家不用太紧张。” 老人说完便直接在坐了下来,众人闻言同样各自寻了个蒲团坐下。 杨源笑着对李长青道: “这个老头好生会安稳人,他这么一说,我更紧张了。” 李长青还未说话,一旁有个正襟危坐的少年开口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紧张的,你这么紧张又能得到什么成绩。” 杨源被人这么一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压着声音怒道: “在下安京杨源,不知阁下是何人,说自己一点不紧张未免太过虚伪。” 那少年竟是骄傲比杨源还尤胜三分,闻言眉头皆竖,淡淡地道: “在下惠州柴悻,久闻安京有人,五岁背遍楚辞周歌,十岁时已能书经纶,画山河,音律谋略无一不知,可是今日一见果然闻名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否则注定大失所望。” 杨源闻言怒不可遏,谁知一旁的李长青用力拍了拍杨源的脑袋,总算把他提到嗓子眼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便在年轻学生互相打闹之时,圣庙的大门缓缓关闭。 李长青双手缓缓搭在剑柄上,圣庙内骤然一暗。 四周暗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李长青无论如何向四周张望,都没有看到任何人,任何出路,即便他试图喊了两声,依然是寂静一片,他缓缓抽出刺龙剑,无尽的黑暗里,他喊着杨源的名字。 于是他决定走到远处,看看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 直到黑暗中的某一处出现了一轮淡淡的月光,那道月光真的很淡,淡的他如果不是周围实在太黑,他就会忽略。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还有那件衣服,以及那把长剑,不同的是,他的身体在这片黑暗里渐渐被侵蚀,无数黑暗仿佛最浓郁的墨水。 这些墨水粘连着他的身体,他的衣服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他开始发了疯似的奔跑,因为他决定跑出这片天地,如果这是一品高手的幻境,那么它定然是有范围的,比如当初在临海州的莫然家,那个幻境便只局限于那个院子,如果他能跑到这个幻境的边缘,那么他便有可能打破这个环境。 于是他不断地奔跑,他不知自己跑去了哪里,他只能凭借感觉,知道有时候自己经过了高山,有时候淌过河流,甚至因为太黑而撞上岩石,但是他究竟在哪里,他根本无法想象,这就是视觉消失后的可怕吗。 他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这里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心中的执念告诉他自己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于是这片黑暗的世界中,有那么一个人,咬紧牙关,向前狂奔。 ...... 精致的黄花梨木床上,年过三十的杨源缓缓起身,这一动作便惊动了身旁两侧的娇憨美人,美人们年纪都不大,见主人醒了,双双甜腻地喊了一声老爷。 杨源笑着在她们各自饱满的酥肉上抓了一大把,接着缓缓穿上外衣,独自来到落地的黄铜镜前,看着镜子中无论看了多久,都有几分奇异陌生的自己,他笑了笑,两名在床上娇憨如猫 的美人双双来到他身侧,院中自然有有下人立刻端着洗漱的热水进来,两位美人自然地为其洗漱洁面,之后再为其缓缓套上官服。 而他紫色的官服上,优雅神秘的白鹤栩栩如生,他有些陶醉地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仙鹤图,笑着对身边两位美貌丫鬟道: “梨儿,霜儿,老爷我是不是升官升的太快了,入仕不过区区二十载,便从昔日的状元郎,做到了如今的一品尚书令,你们说,这算不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两位丫鬟都是聪明伶俐之人,自然明白该怎么讨老爷欢心,一齐嗲声嗲气地道: “自然是算的,老爷是这个天下最有才华之人。” 恰在此时,管家在院外低声通传道: “老爷,方才四大区的富商们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找老爷商量。” 杨源点了点头沉声道: “他们怎么来这么早,还赶在我上朝之前,行吧,让他们在东厅候着。” ....... 圣庙外,须发皆白的老者双手拢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紧紧关闭的圣庙,拄剑而立的娄啸同样淡然地望着圣庙,袁晴儿站在一边。 其余三人,李子京,刘云云,杨劲也都在场。 袁晴儿有些担忧地道:“周师兄,这考核是不是太严重了一点,毕竟他们还只是孩子,你的环境若是沉迷过久,恐怕会对他们留下什么不好的后遗症。” 周子夫微微一笑道: “无妨,我下手自然有分寸的,这些孩子估计,礼这个字的理解,便是书上看的老生常谈的一些,殊不知所谓礼既是敬,敬什么,在家敬父母,出门敬天地,可是有一点人们往往不记得了,敬意首先得敬自己,所以真正了解自己,掌握自己,才能正视自己,也就能达到敬自己的目的了。” 袁晴儿摇了摇头,笑着道: “师兄想的东西,是晴儿所不能及的。” 周子夫笑着摇了摇头道: “晴儿你最会哄师兄,就你们乐部的那道题,在我看来,便是深不可测的了,谁能知道你们的题根本没有答案,乐是天地间众生共鸣所产生的声音,说他有规律,的确是有规律,说他 没有规律呢,因为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规律的便是人心了,同样的曲子,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心境之下,其所演奏的东西,还是曾经演奏的那个吗,在我看来曲子根本没有定式,只有意之所及,能引人共鸣,便是好曲子,便是对的。” 袁晴儿笑着道: “师兄所言,与一个弟子所答之论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这下不止周子夫侧目,其余众人也纷纷侧目。 可是袁晴儿却笑而不语。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章 落幕 黑暗的世界里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李长青不知自己跑过多少地方,气机用尽便坐下休息,气机恢复便起身奔跑,他所能见的只有渐渐被黑暗模糊的自己,在这样的压迫之下,他只能不断奔跑,试图甩开黑暗,以至于他忘记了一件事,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没有吃东西,他没有过饥饿,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却又被忽略的很彻底,直到某一天,天上亮起了无数星光,可是这些星光微弱的连曾经的那轮月光都不如,可是渐渐适应了黑暗的他,已经能在这极其微弱的光芒中,看清自己的身体,黑暗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他不禁在想,每当自己奔跑的时候,这些黑暗是不是被他扯着,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如果这些黑暗是活物的话,他的双眼突然亮起,异常的明亮,仿佛天上的那些星星,他缓缓伸出被黑暗包裹的双手,接着用长剑划着黑暗的边缘,试图将这些黑暗割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些粘连着他身体的黑暗,竟然真的缓缓被剥落,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听到一个声音。 “黑暗本就是天地的一部分,如果你彻底拥抱他们,天地会给你一次新生,你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他听到了声音,却并没有打算回应,因为他只想摆脱这些,他笑着道: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是我姓李,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记得我还有一个妹妹,也姓李,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挺好,你说的强大我并不需要。” 那个声音在少年倔强地声音中开口道: “你会需要的,当然不是现在,你还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令你彻底投降黑暗的理由,这个理由,比如你珍视的那些人,他们终将离你而去。” 黑暗中的那个少年觉得这些黑暗实在烦人,一把长剑切的不够快,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险些被他遗忘的绿色小剑,于是整个黑暗的世界响起了刺耳的切割摩擦声。 ..... 杨源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无数的官兵涌入宅邸时,他还在床上与美人温存,当无数铁链将他绑缚时,他渐渐想起当年考六艺书院时的场景,自己是多么的骄傲,而现在,自己是多么地令自己唾弃,他笑着跟随那个曾经对他百般阿谀奉承的安京府尹,对方当年有多么卑微,现在就有多么盛气凌人。 “杨大人,你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天。” ........ 李长青并不是第一个离开幻境 的 人,当他离开圣庙时,那个与杨源斗嘴的少年已经在外面了,见李长青在他之后走出幻境 ,他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依然有些骄傲,可是李长青可以看出,他到底是有些不同了,浑身的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而他自己,则在看到圣庙外淡淡的夕阳时,他有一种恍惚地不真实感,那种黑暗与孤寂 ,已经深深刻印在了他的灵魂里,因此他出圣庙的第一时间,便是抬起一只手,遮挡淡淡的夕阳。 袁晴儿站在远处,有些担忧的蹙了蹙眉。 “一个人在幻境里待久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 袁晴儿说完,抚琴而立,轻轻拨动琴弦。 李子京摇了摇头道: “当年师姐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而且如果一个幻境就能将一个人折磨成另一个人,那么这个幻境未免过于真实。” 一向嬉笑没个正形的刘云云突然正色道: “在我看来,一定是受了莫大的打击,毕竟所有的幻境若要真正扰动他人的心思,必然是以真实扰动虚幻,当然在我看来,有些人就是气数少了。” 刘云云说完,抬头便见袁晴儿怒目瞪着自己,莫名的有些心虚,转身低头,蹲下身子,数起了地上的碎石,装傻充愣了起来。 淡淡的琴音,极为柔缓,丝丝缕缕地飘进李长青的脑海,不断环绕回旋,将幻境里无尽的黑暗岁月遗留下来的折磨渐渐抚平,待心情略微平静以后,他不禁在想,为什么六艺书院会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将众人放进这样的幻境里。 而自己在这种近乎真实的折磨里又有着怎样的得失,不过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幻境折磨的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本心,若一个人面对折磨便会迷失自己,那么这样的人,显然不具备六艺书院所看中的某种品质。 至于李长青与最先走出那个幻境的柴悻是不是在这一关算是表现极佳,他并不知道,因此他抬头看了看站在远处旁观的书院六部的师兄师姐们,有些迷惘地摇了摇头。 陆陆续续有更多的考生走出了圣庙,这些人的神情大多有些相似,迷茫,看到圣庙外的阳光时,甚至有人痛哭出声,因此袁晴儿的琴声更轻柔了一些。 杨源在最后走出圣庙的人里,他的双目布满血丝,双眼无神地望着脚下的山道,摇摇晃晃的步伐有些飘忽,精神恢复了很多的李长青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缓缓走到他身侧后,由衷地道: “出来晚一点也不算什么,毕竟那里面实在太真实,既然是考验就不能放在心里太久,否则对自己没有好处。” 杨源木然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人,他的记忆里那是十分久远的事情,记得很久以前自己成功通过六艺书院的考核,当时有一个年轻人与自己一起上山,不过遗憾的是,那个年轻人没有被六艺书院选中,而自己则在通过书院考核后,又考上了随后举办在太学院的春闱,真可谓人生意气风发时,而现在,竟然告诉我,我的记忆都是假的? “我是尚书令,是当场权柄最大的人,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说那些不是真的。” 杨源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接着道: “我在那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对,那里都是真的。” 随着这些话语出现,杨源脸上的恍惚之色越发明显,他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楚风建筑风格明显的圣庙,突然疼哭出声。 李长青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但是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书院六部的几位已经离开,只留下几名年轻弟子,告知诸位考生回去等待结果。 当李长青陪着杨源下山的时候,那一副富贵公子打扮的年轻黑鸦在半山腰等着二人,他笑着道: “我以为你会很晚出来,没想到我竟然在你之后出来,李长青,看来你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李长青并不知道黑鸦内部到底有什么安排,为什么还有这么一个人参加考核,因此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运气好。 对于李长青的冷漠态度,他似乎没有放在心中,依然如最初那样,笑着道: “不过你身边这个小兄弟就惨了,不说他迷恋幻境这件事,对最终成绩的影响,以他现在的状态,什么时候恢复都不知道。”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他会恢复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李长青说完便不再理会,因为杨源已经径直向前走去,对于一个没有走出幻境的孩子,他觉得有义务不让他出什么意外。 虽然自己的精神在这会并没有好转,六艺山的浓雾已经淡去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深冬的缘故,即便已经没有了浓雾,依然会有迎面而来的淡淡寒雾,甚至些薄雾中还有被冻成霜花的水汽。 这些寒冷一刺激,即便原本有些浑浑噩噩的李长青顿时也思绪清晰了起来,幻境对他的影响淡去了很多。 跟在杨源身后来到山脚下时,这里已经不负清晨的盛况,简单的碎石铺就的山道已经被各种车辕碾压的有些破损,几名六艺书院的年轻弟子,正在路面上洒着碎石,大部分陪着孩子来应考的家人以及仆从都已经离开,因为考核已经结束,六艺书院将在几日后公布入选人员。 当杨源走下山道,向远处行去时,便有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带着几名仆从迎上前来,看到杨源的样子,妇人当场便是痛哭,嘴里嚷着六艺书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之类的言语。 想来是他的母亲,等杨源上了马车以后,李长青便准备离开,当靠近数道亭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头短发不似女子的鹌鹑紧紧捂着单薄的棉衣,靠着亭柱打着瞌睡。 英气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李长青心中微微一暖,鹌鹑的年纪也不大,却从清晨等到了现在,曾经自己认为黑鸦这样的杀手组织一定是冷冰冰的,现在才越发觉得,世界很大,自己懂的太少。 他上前坐到鹌鹑身边,也不说话,抬头看着夕阳中的六艺山,从这个角度看,六艺山真的不高,这样一座放在整个世界来说,都有些普通的山峦,谁知道竟有那么多人,想攀登却无法攀登。 李长青看着天边的淡金色光晕时,有一人缓缓下了山,朴素的妆容淡色的棉衣,比寻常妇人多出许多温暖从容的神色,或许是六艺山上隐居的弟子吗,李长青如是想着,恰好鹌鹑幽幽醒转过来,冲鹌鹑微微一笑,再下意识地抬头往山脚望去,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鹌鹑摇了摇脑袋,以至于一头短发有些凌乱,她抬头看着李长青,希冀地问道: “考完了?怎么说,结果怎么样,有没有考过去,那个乐部的大师姐,是不是很漂亮,娄啸是不是很帅?” 李长青被一连串的问句闹的有些迷糊,拍了拍她的脑袋道: “首先考完了,其他的我全都不知道,而且我现在很累,也很饿。” 鹌鹑有些窘迫,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份冷掉的干粮道: “早上太急,忘记给你,你看这....” 李长青突然靠近她笑着道: “我要吃朱雀街上生意最好的那家酸汤面。” 鹌鹑点了点头道: “好呀,那就去吃!” “你请客!” “啊!李长青你怎么能让女子请客呢” “而且我要吃三碗!” “啊!”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事后三碗面 已经来到酸汤面铺子的李长青与鹌鹑两人坐在这间小铺子的最角落,因为已经过了饭点,铺子的生意显的没那么好,可是从脚下地面因洒落的汤汁而变的油腻的石板路上可以看出,此前这里的生意是多么火爆。 鹌鹑的一双英气十足的眸子正紧紧地盯着眼前那个人。 可无论鹌鹑的眼神是不是可以杀人,都不能阻止李长青吃三碗酸汤面,这种用高汤搭配酸菜的面条,要么不吃,一吃就能令人食指大动,而当放下第三张空碗时,李长青像极了一个奢侈的乡下富绅,吃饱了山珍海味时的满足感。 鹌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对方欢畅地吃面,有时候看人吃饭是比自己吃饭还要香的一件事情,但是当对方的香甜是建立在自己付银子的时候,便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是是是,是我忘了给你干粮了,可你怎么像几天没吃过一样。” 李长青抬手抹去嘴角的汤汁,摇了摇头: “幸好当时在山上,我还跟别人讨了一半干粮,否则,你现在估计只能上山抬走一个因饥饿而失去意识的可怜人。” 鹌鹑笑着道: “有那么夸张么,一顿不吃饿不死人的。”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并不是一顿的事情,跟你说不明白,反正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比如朱雀区的这些行人,那些灯火,我手里的面条,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有一种亲切感。” 鹌鹑狐疑地道: “我现在真的好奇了,六艺书院的考核到底是什么样的,竟然能将一个好好的少年,变成你这样的疯子,怎么好像一会不见,你的时间却过了一甲子似的。” 李长青有些开心地道: “没错没错,鹌鹑,你的文采真不错,你真的应该也去考一考,万一中了呢,而且我还真的在那里遇到了其他黑鸦。” 鹌鹑顿时来了精神,疑惑道: “据我所知,你考六艺书院是上面的指令,但是并没有说有黑鸦会与你一同考核,你说你碰到了黑鸦,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当时那人假扮了我的车夫,随我一同来到安京,不过当时对方易容了,因此我认识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后来再见时,他已经换了容貌和名字,因此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字是不是他真实的名字,也不知该怎么和你描述,但我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 鹌鹑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毕竟在黑鸦中排名极低,没有太多的情报来掌握面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因此即便觉得其中有点蹊跷,却也不知该如何了解情况,毕竟许多黑鸦独来独往,有一些个人行为也是完全正常。 可当她将视线移到面前的碗碟时顿时一阵头大,因为李长青又跟掌柜了点了两份冻肉糕。 ......... 朱雀区的李长青正在大快朵颐的时候,玄武区的一条长街上,有一个穿着华贵锦衣的年轻男子缓步而行,在这条幽深的长街,时常有路人望着这位富贵公子,毕竟在这条街上,很少出现这样的富贵之人。 年轻人拐过几道弯,来到一户寻常人家门前,轻轻推门而入。 普通的南方院子,自然有几棵观赏的树木,只是这些不知什么树种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 年轻人微微一笑继续往里走去,正厅内有一张木桌,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这人穿着普通的灰布棉袄,安静地用筷子夹着桌上几样菜,一叠萝卜干,一叠大蒜炒肉,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但是年轻人知道吃饭的那位并不简单。 他上前两步,微微鞠躬致意道: “见过韦寺卿。” 韦耿没有理会,甚至没有抬头,只是自言自语道: “大蒜炒肉,冬天吃最好,暖胃,这肉嘛,最好是五花肉,不过年后的猪肉都涨价了,买了三两五花肉,总觉得没以前香了,你说奇不奇怪,所以人就是这样,心里有了疙瘩,那就是不香了。” 锦衣男子笑而不语。 韦耿继续说道: “不过你这个小黑鸦,胆子还蛮大,明明不该来的地方,明明不该跟我说话,怎么你以为你能轻易走出这扇门吗。” 锦衣男子笑了笑道: “我只是想和您这位大影卫谈个生意,至于我能不能走,您听过后再决定吧。” ...... 临湖老街的夜晚热闹非常,这块不知什么原因而没有被纳入白虎区改造规划的旧街,原本因格格不入而有些冷清。 如今却因为一个人而焕发了别样的青春,张大娘和秦老的铺子与他们居住的小院连在一起,明显有违法扩建的情况,却无人管理无人问津。 而今天这里飘散着各类食物的香味,因为老街有人做了一件大事,并不知道秦老们所说的大事是什么事的李长青被众人推到主位上,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办了大事的大人物,便是自己。 卖假字画的贾先生,猪肉铺子的张屠户,以及浓妆艳抹的苏梅梅。 再加上秦老跟张大娘,鹌鹑也被李长青留下来凑个热闹,一场比年夜饭更丰盛的宴席就这么拉开了帷幕。 贾先生喝了半壶烈酒,已经有些浑浑噩噩,眯着眼道: “别人都说我是假文人,姓贾,真的假,可你小子不错,年纪轻轻便去考六艺书院,跟那些享誉安京的青年才子们同聚一堂,我羡慕啊,羡慕。” 秦老毫不客气地在贾先生脑袋上锤了一下,调侃道: “你羡慕个屁,是你自己蹉跎岁月,我是听说你小子当年风流的很啊,可没见你把时间花在读书上,现在羡慕人家长青小子了。” 贾先生是真的喝醉了,嘀嘀咕咕说着几句便栽倒在席面上,险些将张大娘呈给他的醒酒汤打翻,惹的众人哄然大笑,即便是不苟言笑的张屠户都在黝黑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 安京城的凌晨是美丽的,因为淡淡的水雾沿着护城河的河水缓缓飘荡,当然不时有微风飘来将这些雾气打散,露出几尾不怕寒冷的游鱼。 夜宿在外的男子们三三两两嬉笑穿过各条大街,更有无数寒窗苦读的文人闻鸡而起床早读。 至于李长青这个半桶水的读书人则在经历了快乐与内心的温暖后,缓缓推开自己的小院,虽说一开始他对这座小院有些许不满,可随后知道在安京这样的地方,寸土寸金便体现在这样的房屋租用上。 比如一间单进单出,只有简陋卧室的屋子便要八两银子一个月,条件稍微好一些的合租房甚至更贵,不到安京城真的感受不到这些,毕竟这里随便一份工都能达到月入十两银子,这在其他地方是无法想象的事,毕竟乡下人家许多家庭一年的开销都达不到二两银子。 或许是物品价格的不同,安京人即便有着这么高的收入,可大部分在安京讨生活的人甚至没有那些穷苦地方的人生活的快乐,毕竟花花世界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世外宗门有遁世得自在的说法。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艺术书院。”李长青翻来覆去,直到日上三竿才陷入沉睡。 自从得了大周天以后,除了味觉在一点点恢复以外,其次便是睡眠的需求,以往他并不如何需要睡眠,偶尔打盹片刻,便能恢复精神,而如今显然是不行了。 好在一些感官上的好处,并没有消失,不然他可就要以为是入土的黄老头在害他,而不是帮他了。 当傍晚的夕阳透过窗户爬上被窝时,他才缓缓苏醒,不知是因为夜间没有睡的缘故,白天的这番补觉并没有太大的效果,依然有些昏沉沉的。 他翻身而起,久违地进行内息吐纳,如果说他曾经身体是一条条破碎的河流和一团团狂暴的气机,那么如今他的身体则是宽阔的河床和游曳在河床中浅浅的溪流,至于自己的经脉为什么会呈现这样的状态,想来与自己曾经吸纳太多气机导致的,经脉不断被撑大,之后又被修复,造成了体内经脉宽阔如江河的河床,而那些被封印在这个穴道的大周天气机,则静静等待着江湖决堤之时。 大周天的神妙之处很多,比李长青所听过见过的所有内功法门都不同,个中神妙之处,还有待探索,毕竟黄老头给的很仓促,令他根本没有与之探讨的时间。 略微吐纳了片刻,他突然想起一件东西,将藏在棉衣夹层内的墨绿色小剑取出,对着淡淡的夕阳观看,虽然他在北幽获取了这把小剑,可总感觉这小剑与自己有着很大的隔阂似的, 毕竟他是见过,这小剑,在别人手里时的威力是如何的,所以多多少少有些郁闷地随手将小剑甩向一边。 可当小剑在半空翻转了几圈后,竟是稳稳地悬浮在房间内.....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宫内 随着应天城的夜晚降临,皇宫内各大宫殿的宫人开始忙碌起来,除了那些清冷幽静的地方,比如冷宫,比如没有人在意的浣衣局等地方依然黑灯瞎火外,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宫中亮起,从勤政殿到永寿宫,甚至是皇帝常去的御花园,都已经被点上烛火,挂起灯笼,又为了预防走水,这些有明火的地方,必然也有相应的宫人值守。 这些宫人要到亥时后方能吹灭各种灯盏,回自己的地方休息。 木芝本就只是浣衣局里一个普通的小宫女,因此十分不适应如今待遇,人们看她的那种目光,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她看来那种目光比曾经自己仰望管事姑姑们的目光还要灼热,年幼的她并不知道,这种目光便是嫉妒和羡慕。 跟随在钦天监金晶身后的她时不时抬头看那些在各个角落里护灯的宫人,想起自己曾经也是如此,这种宫中各司轮流护灯的传统并不会忘记浣衣局,其他各司的人才不会考虑浣衣局的宫女们一大早还要清洗各处送来的脏衣服。 在夜里护灯,一旦染了风寒,也没见人考虑过她们的感受,因此木芝望向这些人的目光,多少有些善意与同情,可那些人并不敢与她直视。 随着钦天监金晶缓缓走在各处宫殿的廊道上,这些地方是木芝以前从来不敢踏足的地方,毕竟一个浣衣局的宫女,在这座皇城地位和一块绿豆饼差不多。 因此当木芝站在那座辽阔恢弘的宫殿外时,自然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无与伦比,金晶则随意很多,她转身笑着冲自己的徒弟说道: “木芝啊,你要记住这个地方,以后你会常来的。” 木芝依然处于被“永寿宫”三个字震惊的状态之中,因此她没有深思,自己为什么会常来太后的寝宫,更没有那个头脑思考背后隐藏的意思。 殿门外的太监宫女都极为善意地冲金晶师徒二人点头,更令木芝惊讶的是,那位曾经在自己眼中地位无比尊崇的永寿宫的总管刘喜竟是极其献媚地冲至金晶面前。 “我的金大姑娘诶,几日不见,可想死老奴啦。” 能做到永寿宫的总管,地位自然不低,阅历与年纪也相应的不会少,只是这刘喜却并不怎么显老,看上去依然红光满面,实际年纪却已经五十有余。 金晶笑着道: “我的刘大总管,刘老是怎么个想法啊。” 刘喜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互相调侃,笑着道: “我的小姑奶奶,整个宫里边,也就你叫我刘老,叫不得哟,再叫我就真老了。” 金晶笑着道: “行吧,行吧,以后就叫你小刘总管。” 金晶这话拖着长长的尾音,调侃的意思更加明显,便在这时,刘喜注意到了金晶身后的小姑娘,眼睛顿时一亮,笑着道: “金姑娘,这就是你近日收的徒弟?” 金晶点了点头道: “正要带去给娘娘看看。” 刘喜笑着道: “最近金姑娘没有来永寿宫,娘娘已经在问啦,现在刚好,你赶紧进去看看娘娘。” 金晶点了点头,拉着木芝,缓缓往里走去,边走边对木芝嘱咐道: “木芝呀,一会你见了娘娘不要害怕,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只是可惜.....” 木芝抬头疑惑地看着师傅,心想师傅可惜的究竟是什么呢,不过想到自己马上要见到南诏的太后娘娘,小姑娘多少有些紧张。 大通体采用梨花木打造的庞大木门缓缓开启时,木芝整个人紧张到了极点。 直到师傅扯了扯她的小手,她才缓缓跟着师傅来到了木门后的世界。 ........ 在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与恐惧以后,木芝很快就发现了,太后娘娘真的如师傅所说的那样,的确是很温柔很和蔼的人。 太后王媛拉着金晶的手笑着道: “你这孩子,最近也不见你进宫了,是不是钦天监那边很忙啊,要不我和陛下说说,给你多寻几个帮手。” 金晶笑着道: “姐姐不用担心啦,这不是最近收了个徒弟嘛,可不得稍微教她一点东西,才敢带来给娘娘看看不是么。” 王媛有些嗔怪道: “你既然一口一个姐姐的,那我就直说了,你这般年纪就教徒弟,听说民间有不过三十不收徒弟的讲究,你这样我觉得不怎么好。” 金晶反手握着王媛的手道: “娘娘,姐姐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才是钦天监吧,民间的许多说法都带着迷信的意思,而且这孩子不止根骨好,气运更好,我自然要赶紧收了当徒弟啦,万一被别人抢了去,可怎么办,再说刚刚那孩子在身边的时候,那模样姐姐不喜欢吗,又乖又老实,你让她拿两个糕饼去一边玩,她便真的只拿两块,这么实诚的徒弟我觉得可不亏。” 太后王媛摇了摇头道: “好好好,你是钦天监,我说不过你,孩子嘛的确是很好,既然这样,你就带着吧,不过还是要常来我这,你是不知道,他走了以后,连个能开怀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就你这孩子,从第一次见我不知道我身份到后来知道我身份,依然能保持这份真挚,这在深宫中,比什么都可贵。” 金晶笑着起身,绕到太后身后,一双柔嫩的小手落在肩上,轻轻揉捏着。 太后王媛叹息了一声道: “按理说啊,他刚走,不该提这些事情,可是近来朝中大臣有忧虑,衍儿年轻,之前给他纳太子妃,他也不愿意,这个不愿意,那个不喜欢,其实也是我们太放纵了,毕竟他的那些哥哥姐姐大多夭折了,即便活下来的也是那几个丫头,我们也就哄着,惯着,现在惯出问题了,对那些大臣来说,陛下已经弱冠,却还未成婚,没有子嗣,一个个拿着天下大义来压我,让我尽快督促太子,先纳一些妃子,各类仪式从简,便不会被先帝怪罪。” 金晶的眼睛分外明亮,嘴角微微笑着道: “其实这也是有道理的,不过若是姐姐不愿意,理他们作甚。” 王媛笑着道: “你以为我这个太后真能像你说的那样,为所欲为么,我呀,也知道他们说的不错,可是衍儿这个孩子,却又自己的想法。” 金晶笑着道: “怎么,陛下莫非有看上的姑娘?” 王媛突然转身抓着金晶的小手笑着道: “难怪你能做钦天监呢,的确有些本事,陛下呀,不知从哪里认识了江北玉州严家的长女,那次我提起这事,陛下竟有纳那女子为妃的想法,若不是我拦着他估计连纳她为后的想法都有了。” 王媛说道皇后二字时,金晶的眼角微微一跳,继而不着痕迹的消失无踪,变成了平日里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摇了摇头道: “所以娘娘是觉得陛下如此,有些草率了。” 王媛伸手拉平了眼角的皱纹笑着道: “对啊,一国之后那能那么儿戏,不过他这一点到和他爸爸很像。” 想到了年轻时的青葱岁月,王媛笑了笑继续道: “不过,还是要慎重,我已经准许招那个女子进宫,至于以后的事,还得看那个女子有没有能力担起这个天下再说。” 金晶点了点头伸手挽着王媛银黑相间的青丝笑着道: “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如太后娘娘这般,漂亮,睿智,有担当的。” 王媛摇了摇头道: “我也没那么好,一开始陛下还经常说我有些野蛮了,那时候宫里其他女人也排挤我,所以我何来的睿智呀,你呀就会胡乱夸我。” 金晶笑了笑道: “所以,你就让陛下先招女子入宫,给你这个婆婆看看,对么?” 王媛笑了笑道: “你呀,心思太玲珑了,有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哦,不过你对咱们衍儿以后的皇后有什么想法。” 金晶微微一笑道: “咱们陛下是身沾气运的人,至于皇后自然也得要的,只有这样,我南诏国祚才能蒸蒸日上,更进一步。” 金晶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那在远处与几名宫女在一起的木芝。 王媛并没有看到这个细节,而是若有所思的低着头,满头华发滑在两边,被烛火的灯光映上一层淡淡的金黄,甚是好看。 ....... 江北玉州州城,作为江北士族中首屈一指的严家,自然所有的事都是大事,比如严家长女失踪的事便是大事中的大事,即便名门望族为了颜面,暗中寻找,依然有无数的风声走漏,整个玉州的官府,上至州牧府,下至各郡县衙门,年前的那段时光里,没有一个人能安稳的当差的。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个年不好过的时候,那个神秘失踪的严家长女竟然自己回来了,从那之后,玉州便没有人能再听说这个千金小姐的后续消息了。 但是许多人暗自揣测,这个严家大千金,是不是遇到了贼人,那么这些日子里,这个姑娘还是完好的姑娘嘛,甚至有地痞流氓玩笑道,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个严家大小姐便在家中生下贼人的胖娃娃呢。 这天午后,阳光已经没有年前的那种如刀锋般的生冷了,反而有一些和煦的味道。 严灵雨靠在小院的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手里揣着一个手炉。 惬意地眯起眼睛,甚至哼出了声音,一旁的小琳担忧道: “亏小姐你还能这么舒服惬意,你可知这些日子,外面那些人怎么说你吗,现在啊,表姥爷,表小姐他们,你知道他们说的多难听嘛。” 严灵雨俏皮地眯起眼睛,笑着道: “恩,我猜猜,我们小琳生那么大的气,想来是说一些关于野男人啊,肚子大了呀,什么时候安排产婆啊。”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严家闹剧 小琳看着自家小姐这不争气的样子,气的直跺脚道: “既然小姐你都知道,怎么不去找老爷解释,你可是他的女儿啊,小姐受了委屈,老爷竟然一次都没来。” 严灵雨抚摸着温热的暖炉,笑着道: “你不懂,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啊,名声重过一切,与名声相比,我这个女儿算得了什么,甚至啊,爹爹他肯定在盼着,我若回不了多好。” 小琳再次跺脚道: “怎么会呢,小姐啊。” 严灵雨摇了摇头道: “其实是我愚蠢,还不如跟一个傻瓜浪迹天涯呢,至于我父亲的这个想法,一开始我也不信的,现在开始信了,毕竟这么些日子,他是真的没有来,估计是在想怎么处理我这个麻烦吧。” 说到这里,小琳眼眶已经全是泪水,冲到自家小姐身前,抱着严灵雨道: “小姐,无论以后怎么样,我都会和小姐在一起,小姐在那,我便在哪。” 远处的林荫小道上,传来脚步声,严灵雨能从那沉稳的脚步声中分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她笑着拍了拍小琳,后者会意起身擦干了眼泪。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多,严灵雨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微微欣喜变的拉垮了起来,走在最前的自然是严家当代家主,严有儒,而在严老爷子身后跟着的便是严灵雨能不见便少见的表舅一家。 严有儒人如其名,即便已是中年,依然能从面容上看出昔年的英俊儒雅,他来到近前,看着躺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严灵雨,眉头微微一蹙。 小琳吓的站在一边,微微抽泣着。 站在严有儒身旁的表舅脸色有些古怪,微微咳嗽了一声道: “灵雨啊,你父亲来了,怎么躺在那呢,怎么可以一点礼数都不讲。” 严灵玉闻言道: “灵雨染了风寒,因为不便起身,表舅见谅。” 严有儒冷哼一声道: “你这个丫头,真是越大越没个礼数,以前你娘在的时候,就是太宠着你了。” 严灵雨嘴角抿了抿,突然抬头看着自己父亲道: “怎么,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教训我这些么,以前娘在的时候,你便不怎么管教我,现在娘走了,我长大了,就像一棵树已经长大了,你再去修剪,能修成你想要的样子么。” 严有儒身子颤了颤,脸色青了又红,竟是一时气急不知该说什么。 一名年纪不大的女子笑着道: “哟,半年不见,妹妹胆子是越发肥了,不知平日里吃的什么呀。” 严灵雨淡淡地道: “不牢表姐费心。” 谁知那女子继续道: “怎么不费心啊,你即将嫁给我那个傻弟弟,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我倒是不想费心,可你知道,你平章哥哥嘛,恩,你懂的。” 一旁站立的小琳眼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表小姐口中的平章哥哥,她自然知道是谁,那根本是一个傻子。 但是她相信老爷不会将小姐嫁给这样一个人,于是主仆二人齐齐望着严有儒,严有儒的目光有些闪躲,但是很快变的坚定,他点了点头道: “你表姐说的没错,平章虽然.....是懂事慢一点,可我相信你表舅一家会好好照顾你,而且亲上加亲,也不失一桩美事。” 严灵雨惨然一笑道: “父亲,这就是你的方法,这就是你解决这一切的手段,将我嫁给一个傻子!” 一旁的表舅听了冷哼一声道: “以前我一直觉得灵雨是一个挺懂事的孩子,没想到出去一趟,便成了如此模样,或许真如外人说的那样,到时候岂不是我平章吃亏。” 严有儒伸手抚了抚额,怒道: “都够了,叶北,我跟你的事情,早就谈好了,即便是真的,那也是我严有儒的女儿,是我严家人,光这一点对你来说不就够了么,至于你严灵雨,我说让你嫁你就得嫁,你就当是为我严家留一点颜面。” 众人被严有儒的气势所摄,一时之间都没再说什么,场间之余下小琳微微的抽泣声,严灵雨的眼角有泪水在打转,却倔强地没留下一滴眼泪。 突然她凄然笑着道: “是啊,没错,你们想的都对,我严灵雨不止把身子给了别人,连心也给了,姓叶的,你们当真还愿意要我!父亲!你当真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的颜面?” 啪! 一道清亮的耳光声,怒不可遏的严有儒已经冲到严灵雨面前,严家的当代家主,堂堂乙等士族的族长双目中除了怒火,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比如悔恨,比如痛心。 这一刻,严灵雨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真的说错话了。 名叫叶北的表舅本就是玉州的富商,靠着与严家的关系,可以说在玉州也算如鱼得水,他的一切都来自严家,别说让自己儿子娶一个破鞋,便是娶了全玉州的破鞋和寡妇都没有问题,而且这个严灵雨姿色上乘,又年纪轻轻,虽然名声不好听,可对他叶北来说,娶的只是对方的姓氏罢了,至于自己那个傻儿子,哪里能消受这样的美貌姑娘,到时候...... 想到这,叶北反而柔声道: “大哥啊,毕竟还是孩子,而且我儿子也不争气,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吧。” 到底是严家的族长,原本在眼眶里的所有情绪,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转身看着那些贪得无厌的叶家人,点了点头道: “选个日子,办了吧。” 叶北的脸上顿时挂满了喜色,立刻一口一个亲家公叫的亲热。 院子里的风突然变的格外寒冷,即便是暖手小炉还在,也无法驱散这种寒冷。 小院里,有佳人凄婉地说道: “小琳啊,扶我进去吧,这天还是太冷。” 小琳再次扑到严灵雨面前,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 沿着来路返回的众人,严有儒面色阴沉,而叶北一家都面露喜色,直到严有儒冷森森地说道: “叶北,即便灵雨再怎么不对,她始终是我严家人,若是他日你敢怠慢半分,我定要你叶家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如霹雳的叶北一个哆嗦,急忙献媚道: “怎么会呢,大家祖上都是亲戚,这灵雨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敢怠慢呢,我一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严有儒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有人从廊道尽头飞速跑了过来,严有儒认出那是自己府上的管家,管家平日里接人处事情向来稳重,怎么今日如此毛躁。 他有些愠怒道: “何管家,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管家竟有些惊疑不定,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叶家众人,严有儒摇了摇头道: “但说无妨。” 管家吞了两口口水,惊疑地道: “老爷,外面来了很多 官兵啊。” 严有儒叹了口气道: “想必是州牧府的人,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何管家喘着气道: “老爷你听我说完,那些人不是州牧府的,他们的衣甲都镶着金呢,甚至有传旨太监,说是从宫里来的。” 严有儒惊奇地摇了摇头道: “宫里?不可能啊,虽然我严家族人,有在朝为官之人,可也远远没有达到惊动圣驾的地步,何管家,你可知道究竟什么事情。” 何管家一拍大腿诧异地道: “具体的没有听说,只是说让大小姐接旨。” 严有儒眉头一挑道: “什么!灵雨接旨?你确定吗。” 何管家一拍大腿: “老爷啊,我老何能骗您吗,这可是杀头的事儿,我还专门问了两遍呢。” 一旁的叶家人已经在听到圣旨时惊疑不定起来,当听到要严灵雨接旨时,个个心中没由来一颤,有一种不是很好的感觉。 ...... 当严灵雨随着众人来到前厅时,心中已经处于极度恍惚的阶段,当她跪下,看那传旨太监缓缓展开明黄的圣旨时,才稍稍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圣旨?对于这样的东西怎么会找上自己,严灵雨心中并没有这方面的任何头绪,没有谁会将临湖下棋的富家公子和曾经的太子当今的圣上联系在一起,即便这个人有着极深的棋艺,因为没有哪个棋子能预知自己的命运。 当这个命运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她彻底蒙了。 一起蒙的,还有所有的严家人,以及那除了蒙还有恐惧的叶家人。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降临玉州时,严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是以严肃著称的严有儒也几次挂着笑脸去那座小小的后院吃了几次闭门羹。 为什么? 因为当今的陛下下诏令,封严家长女为淑仪,即刻进宫,即便是那安京城的达官显贵们也不知道皇帝怎么就突然开始封妃了,而且还是一个远在玉州的士族女子。 至于玉州本地,那些擅长在风中捕捉消息的人们不禁将此前严家长女的失踪和当时擅自离京的年轻太子联系到了一起,那么一切便都说的过去了,于是不知是谁先说了出来,比如某天早上,一个普通的茶摊,一个穷酸的秀才,在听了所有的传闻后,灵光一闪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一阵阵早春的寒风将消息吹遍了全城,甚至缓缓向外蔓延,毕竟平民百姓总是欢迎各类茶闲饭后的各类谈资的。 于是严家接连数日上门报喜的人络绎不绝,其中又数那个表舅叶氏一家最为热情。 早上吃了几碗玉州的龙须面后,严灵雨便安安静静地躺在院子的阳光里,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望着天边的那些蓝白的云彩。 小琳拖着自己的下巴,看着自家小姐,越发觉得小姐深不可测。 “小琳啊,你要是再盯着我看,可就成了痴人了。” 不顾自家小姐说的话,小琳依然看着她,疑惑地问道: “小姐啊,你是不是真的认识新皇帝啊,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啊,说小姐当初便是与太子私奔。” 看着小琳的样子,严灵雨有些好笑地道: “皇帝我自然是不认识的,至于为什么会选我,或许还是跟我们严家的名声有关,而且我想,皇帝不是傻子,在知道玉州的这些风言风语后,又怎么会接受我这样的女子呢。” 小琳哭丧着脸道: “可是小姐,与其嫁给那个叶家傻子,肯定是嫁给皇帝陛下好啊,而且日后说不定小姐就做了皇后娘娘呢。” 严灵雨皱了皱眉,抬起一只手,挡了挡阳光,有些刺目。 可安京城的仪仗却如期而至,玉州的骑兵与护送仪仗的三百御林军一齐,浩浩荡荡地将严灵雨送往安京城,即便她的内心有无数疑问,即便她觉得此事断然不会成功,可当她坐上仪仗时,内心突然生出无数恐惧。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诏皇室的仪仗有着严格的讲究,比如初入宫的淑仪的仪仗是没有象征高贵与天命的龙凤图案的,因此严灵雨的仪仗上只有象征雍容华贵的鎏金牡丹,统领三百御林军的是一名年轻的御林军都尉,严灵雨只知道他姓唐,虽说穿着华贵的铠甲,却有一股书卷气。 从玉州至安京途径两州,好在南诏继承了大楚许多优良传统,比如在官道与驿道的维护上,南诏的投入便远超其余诸国,当然这些对严灵雨来说,并不在她此时的焦虑之内。 宽大的仪仗在舒适度上远超一般的车辕,甚至比皇宫内简易的仪仗还要考究许多,毕竟这种远途的车辕是要经历跋山涉水与恶劣天气的考验的,这种特制的车辕是用上等的黄花梨木,外层用镶金的铁皮包裹,既华贵又足够安全,毕竟这样的镶金铁皮在抵御箭矢有着很好的效果,而内部柔软的坐垫装饰,透着淡淡的柔和香味,令人心境平和舒畅。 小琳捧着食盒,有些担忧地道: “小姐,我觉得安京的那位肯定不在意那些流言的,而且如今小姐的身份,谁还敢多言啊,所以啊小姐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用嫁给那位傻里傻气的表少爷了,这若是小姐以后成了皇后,我岂不是成了皇后跟前的人了!” 严灵雨摇了摇头道: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无论是叶家那个表哥,还是安京城的皇上,我都不想嫁。” 小琳一双杏目瞪得老大,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姐,你不会......” ...... 六艺书院张榜的时间在春闱的前一天,如今距离张榜的日子同样只剩下一天时间,这令原本悠闲度日的李长青内心多了一丝焦躁。 在这样焦躁的日子里,除了鹌鹑偶尔的探望还能通过调笑转移一下注意力外,便是去字画店看秦老与贾老板们打桥牌,不过李长青并不懂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当终于知道怎么赢怎么输了以后,却因为即将到来的答案而失去了心情。 今日从床上起身后,李长青便开始尝试着一种新的吐纳方法,虽然黄老头没有亲身指点过内功心法的修炼方法,不过从当初看了那刻在山顶上的心得,到之后得到大周天,以及他在剑府学的剑息之法,可以说他真的不缺内家心法的路数,现在问题是如何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剑府的剑息胜在令人心思空明,剑心澄澈,可问题是曾经学习的内里运转方式并不是十分适合自己的经脉状况。 至于明王教的那一套神秘心法,黄老头又叮嘱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可自己的修为若要提升,必须得有一套每日可以使用的心法。 其实这也是令李长青无比焦躁的原因之一,随手从衣兜里掏出那柄墨绿小剑,将小剑放在眼前,李长青皱了皱眉,随即想起上次神奇的一幕,于是将小剑往身前的空旷之处抛了出去。 当小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接着哐当落地,墨绿的小剑安静地躺在地上不住地轻颤,似乎在嘲笑眼前这个人的愚蠢行为。 他起身走到小剑面前,躬身将小剑拾起。 “既然在别人手里有如此不同的效果,想必是自己不得其门而入的原因吧。” 再次将小剑放入衣服夹层内,转身回到床畔,突然四肢百骸中那些潜藏在体内的大周天气机在各处穴窍内颤抖起来,就仿佛原本蛰伏的野兽突然苏醒咆哮,十八处大穴,除了命门穴蛰伏的气机不知何原因主动融入李长青体内外,其余十七处大穴这么久以来,便一直一副与他们无关的姿态,他并不明白怎么今日突然全部沸腾了起来。 十七处大穴的气机原本各自为营,此时竟然每一处穴窍内都分出一缕,如一枚纤细的小针,在经脉内缓缓游曳,最终相互串联,彼此汇聚。 李长青面色凝重,端坐床盘,闭目凝神。 ....... 时间流淌的比预想的要快,当他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时,夜色已经降临,天色已暗,他起身来到屋外,走上老街,去了沈娘的铺子,叫了一碗面,狼吞虎咽地吃完面,看着面碗发起了呆。 沈娘走了过来,和煦地道: “怎么,担心六艺书院的考核么。”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也不是,就是在想一些心事。” 华发已深的沈娘笑道: “年纪小小的娃娃,怎么就那么多烦心事呢。” 沈娘走了过来,用已经洗不干净的抹布擦了擦邻桌上的油渍,接着道: “不过你一个娃娃孤身到这么大的城里,也是难免的,你家里的人呢,就没人陪你来么。” 李长青摇了摇头: “父母已经不在了,也就族里还有些亲戚,这次也是他们资助,自己才能来这里。” 虽然这些是黑鸦内部提前给他安排好的说辞。 沈娘闻言,转身看了看李长青,叹息了一声,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 李长青放下饭钱,独自离开了面摊回了院子,鉴于下午的发现,他决定继续入定,那些丝丝缕缕的气机如今已经平复,但他发现,那些气机并不是因为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而是类似于一种指引,十七处穴窍内的气机不断互相汇聚,最终在他逆转位置的经脉里,完成了一次圆满的循环。 毕竟内家心法练就的是人体内五脏的五腑之气,说白了经脉只是一处处通道,当人的经脉逆转,首先这个人要承受极大 的痛苦,其次,你身体内的各处通道被巨大的外力逆转,维持自身生命的基本气息便不通畅,严重的甚至会因此丧生。 若是如李长青这般侥幸存活下来,首先得确保自己不会因巨大的痛苦而发疯,至于当日李长青完全是因为濒临死亡而逃过了这样的痛苦,之后又因为神秘功法的缘故没有再次因为痛苦而产生精神上的问题。 其次另一种可能则是有可能成为一个废人,毕竟世间大部分的修行之法皆是以正常人的经脉进行钻研的,至于明王教的心法为什么可以不用顾忌这些,即便是李长青自己都不得而知。 至于现在,李长青第一次体会到了,黄老头的厉害之处,以及大周天神功的神妙,就仿佛这些气机是被故意封存在各个大穴之中,通过长时间的隔岸观火,他们最终发现了李长青的身体适合什么样的气机运转方式,然后再指引他,就如同这些气机并非死物,而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 虽然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可通过一个下午的论证,最终相信了这样的结论。 当月光翻墙入院,并且得寸进尺地爬进窗户,照亮了他入定冥想时,微微翘起的嘴角。 ....... 次日清晨,入定了整夜的李长青缓缓睁开眼睛,身体丝毫没有一夜不休息而产生的疲惫感,相反,他觉得自身的精力变的格外旺盛,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因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而无比开心的李长青也算是给了今天一个不错的开始,毕竟许多人相信一个人气运最好的时候,便是清晨起来的第一眼,你是开心还是烦闷。 虽然李长青昨夜并没有休息,但是,心情与精神都比平日里还要亢奋几分,而神奇的是,人的心情总是会传染的,当鹌鹑有些焦虑地赶到临河老街的时候,便因为李长青脸上的笑容而变的安心了许多。 “怎么,某些人昨晚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么,感觉你心情很好嘛。” 听着鹌鹑的调侃,李长青笑着道: “倒是和做梦没有什么关系,确切的说,昨晚我根本没有睡。” 鹌鹑摇了摇头道: “怎么,一夜没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而且你这一夜没睡,精神会不会太好了些。 李长青靠着椅子冲不远处张罗生意的沈娘道: “沈娘,两碗葱油拌面,放点辣椒面。” 接着冲鹌鹑道: “练了一夜的心法,收获不错。” 鹌鹑摇了摇头道: “练功有什么开心的,若不是小时候父母逼着我练,我才不会练呢。” 李长青并不知道鹌鹑的父母是谁,也不打算多问,毕竟这关系到一个人内心深处的隐私,如果对方愿意诉说,自然会说。 于是他笑着道: “难怪你的功夫那么差呢。” 鹌鹑笑着道: “呸,我的功夫可是院里最好的了。” “我现在有点担心雇佣你做事的那个阁老府邸里是不是都是混吃混喝的了。” 鹌鹑捞了一筷子面,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我看啊,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吧,今天六艺书院揭榜,你要知道,不入前十就没希望了。” 李长青点了点头,有些烦闷地将整碗葱油面倒进了嘴里,看的一旁鹌鹑心想,你这是化悲伤为食量吗。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中了 六艺山巅,也就是礼部所在,一栋小楼内,六位书院领军人物齐聚一堂,众人大多紧蹙眉头。 娄啸开头道: “前九都好说,可是这第十的,竟有两位分数一样的人,你们看。” 娄啸指着桌案上的套答卷说道。 其余众人也都点头复议,袁晴儿今天换了一个发饰,不再是如云般的仙女梳,而是换成了简约的样式,承托的越发委婉,她摇了摇头道: “陶远在乐曲的造诣很是厉害,七个细微之处的诧异,都被他完完整整写了出来。至于那个李长青所答,文中所思的确不能说错,而且其中曲由心生也的确是我所主张的,可是他的方法也有些取巧的嫌疑,因此李长青是乙等,陶远是甲等。” 批了件长衫的杨劲爽朗地道: “可是在我这,陶远只拿了丙,李长青则是乙等。” 六艺书院现存年纪最长,却始终未曾选择离开或是归隐的周子夫捋着胡须道: “我这边,当日李长青走出幻境的时间很快,证明其心中有着十分坚定的信念,至于那个陶远则差了许多,可陶远在书数乐皆是甲等,礼御为乙,射为丙等。李长青在则是在礼御为甲,其余皆是乙等,综合来说,不相上下。” 一直坐在一旁的李子京笑着道: “我给他乙等其实还是给的少了,如他所见之文字,在现场是最多的,可是他对书法的理解十分浅薄,写错了不少字,所以给了乙等,不过刘云云对于等同白卷的李长青给予乙等是不是太胡闹了。“ 一直蹲在一边鼓捣一个精致的宣花铁壶的刘云云闻言,甩了甩扎满小结的长发,摇了摇头道: “我那本就是一个无理题,所有即便他答不出来也没关系,他实实在在的写了自己不会,我觉得挺好啊,比那些故作高深,卖弄学问,最后依然答不出的人要实在很多,不过啊,就当我有胡闹的成分好了。” 李子京摇了摇头,袁晴儿接着道:“虽然刘云云这么说,可是我觉得他必定不会这样的场合胡闹,莫非是刘师弟的天算之术,觉得这两人气数有长短?” 袁晴儿试探性地问道。 刘云云抬头耸了耸肩道: “算尽不可算之事,师姐,这样我会短寿的。” 袁晴儿抿嘴笑道: “还有我们刘师弟摆不平的事么。” 刘云云无奈地道: “陶远的气运是不错,不过此人守成有余,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透漏着但求无过的心态,我是不喜欢的,至于那个李长青嘛,有意思的是,上山的所有人中,只有他的气运是算无可算。” 此话一出,众人微微蹙眉,书院弟子多多少少对于数科中的气数二字有一些理解,即便自己主修的并不是数课,可并不代表一无所知。 一直旁听的周子夫也忍不住问道: “如此说来,此子莫非无气运?” 刘云云摇头道: “非也,不可算代表着他的气数不可计算,并非没有,不过究竟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只比平凡之人多了一丝,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气运泼天之人。” 杨越抚了抚额道: “所以师弟就给了他一个好成绩?我依然觉得气运之说过于飘渺了,我喜欢实在一些的,比如李长青的臂力惊人,即便算上他的内家修为,依然是过于惊人,我觉得他会是我射部的人。” 李子京摇了摇头道: “问题依然存在,两个人,不知如何择取。” 刘云云突然插嘴道: “不过我记得我们六艺书院的标准是择优录取排名前十的人,没说不能录取11人啊。” 此言一出,众人眼眸一亮。 ....... 当李长青与一众学子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六艺书院时,这里早已人满为患,原以为这样的传奇书院,会在颁布名单时做出十分有排场的事,比如立起巨大的石碑, 上面用金色的字写着各位入选者的名字,可令他失望的是,这会他正与鹌鹑在人群里东倒西歪地缓慢蠕动,并且这些心中急切的学子大多带着几名友人,如果遇上富贵人家的,还会带上几名小厮,因此本就不见多么开阔的山脚顿时人满为患。 场间不乏抱怨的声音。 “真不知道,每年那么多人抢着来这个地方,可你看看,简直有辱斯文。” “没错啊,六艺书院不像春闱必须是各地过了会试的学子才能参加,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能不挤吗。” “这位兄台说的是,不然怎么有那么多寒门学子想着靠这个六艺书院积累名气呢,万一表现出色,被地方官员推荐入太学院,那也是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啊。” ...... 李长青微微蹙眉道: “鹌鹑,听他们说的那话,安京还有比六艺学院更好的书院吗。” 原本被拥挤的人群推攘的一肚子火气的她没好气地道: “你不会吧,这也不知道。”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我还真不知道,你要是说江湖事,我还能知道一些。” 鹌鹑一脸看傻子的表情道: “南诏郡城以上的地方除了蒙学堂之外,不能办私学,但是各地也没有那个能力与心思去办私学,而且私学一般价格极其昂贵,不过如果是那些官老爷府上的就另说了,反正穷苦人读书大多靠的是自己寒窗苦读,而太学院则是我们南诏唯一的官办学堂,里面的学生一些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侄,这种叫官生。一些是地方名声在外的才子受地方官员举荐,这种叫名生,比较少,而且大多数依然属于官宦子弟,毕竟没钱没势拿什么成名,第三种则是过了会试,尚未殿试的读书人,自愿入太学院的学生,这些叫贡生,不过这类贡生大部分是抱着入太学结识各位祭酒,多结一份香火情,毕竟历来春闱主官大多出自太学院,即便这些祭酒不是主官,却也是副官,提前得到这些人的好感,终归是不错的。” 李长青点了点头,随手挡下一个暗中探来的手,并狠狠扭了一下,笑道: “我知道了,反正跟朝堂有点关系的事情,都简单不起来。” 鹌鹑扭头笑道: “你刚刚让那个胆大的家伙过来啊,我定然让他留下一只手。” 李长青笑了笑道: “女孩子,不要总是打打杀杀,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鹌鹑扭头嘀咕了一句安京地方骂人的话,李长青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了靠前的位置,人满为患的山脚下便再也挤不进去了。 以李长青现在的角度看来,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从周围吵杂的议论声中,他大概听到了几个名字。 似乎杨源也在这些名字里。 当然李长青要弄清楚的事情不是这些,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榜上有名。 鹌鹑终于无法再忍受拥挤的人群,原地运气腾空而起,在一些文人的惊呼声中,脚尖连续点在几人肩上,越过众人,落在了山脚下张贴布告的木台上,整个人倒垂而下,正好挡住告示,也看清了告示。 当然这个举动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谁家的野丫头啊,怎么这样啊。” “对啊,你看她那一头短发,谁家姑娘会像她这么打扮。” 旁若无人的鹌鹑,此时心里自然没有外界的声音,她正一心在榜单上寻找着,有些简陋的榜单上,以清丽的楚风小楷写着一个个令人羡慕的名字。 她的视线离开第一个,又离开了第二个,不断往下。 终于在最末尾,有两个名字并列的存在,她兴奋地抬头冲远处发愣的李长青嚷道: “长青,考上了,李长青你考上了。” 山脚下所有人都回转过身子,寻找着这道声音所指的对象,李长青有些尴尬,视线悄悄挪开,尽量不与那个闹出大动静的鹌鹑对视。 与此同时山脚众人也开始议论起了那个能与陶远并列的李长青。 ”李长青是谁?不知道啊。” “李家?南诏的大士族里李家好像并不多。” “莫非是小士族的子弟?”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李长青已沿着来路,快速返回,毕竟已经知道了答案,再耗在这里不知道鹌鹑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李长青挤出了人流,鹌鹑才从后面追上。 “喂,李长青,怎么,有什么不高兴的么。”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不高兴,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 因为他除了与鹌鹑分享外,似乎没什么人是可以分享的,至少在这个偌大的安京城是这样,夕阳落在他的肩上,令他的身影看上有些萧索,鹌鹑偏了偏头,并不是很理解李长青刚刚说的话,不过她很高兴,因为总算没有白费自己的一番心血。 成功完成潜伏任务第一个阶段的两人显然心情十分高兴,李长青破天荒带鹌鹑去了朱雀区,寻了一间装潢不俗的酒楼,两个人十分豪气地点了三个菜,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吃了晚饭,鹌鹑决定回去,李长青也要回去准备接下来入六艺书院的各项准备。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六章 琐事 从鹌鹑那里得知,一旦有了主修的方向,自己便能在六艺书院内有一栋住处,当然也可以选择继续住在外面,不过按照鹌鹑的意思,那个房子很快就会到期,到时候每个月便要由李长青亲自支付八两银子。 这对于越来越觉得安京物价高的离谱的他来说,不得不再次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一些恶感。 从朱雀区返回位于白虎区的临湖老街,路途有些遥远,好在今天的李长青心情很不错,并没有因这较长的路途,而产生太多不好的情绪,看着夜间出游的安京城百姓,毕竟时下气温已经没有冬日那么冷了,甚至路边有戏曲伶人出来卖艺,以前在梁家剑府学艺时,一旦逢年过节,师兄弟们可以下山的时候,他便喜欢拉着杜青松小师妹等人一起去沧州州城看这些路边卖艺的戏伶人。 现在也一样,因为一个人再怎么变,一些根本上的喜好是不会变的。 今夜的安京城,正在上演一出“十里凉亭”的故事,故事讲诉了上京赴考的仕子,功成名就后将曾经的爱人遗忘在乡里的故事,妇人每日走十里路,到凉亭等待丈夫归来,而那个丈夫终于在年迈时想起了曾经记忆中的那个人,当他回乡的那一刻,竟然在凉亭中遇到一个老妪,两人相视,热泪盈眶,男子悔恨年轻时所作所为,辞官回乡。 看到了戏曲的后半段,李长青微微笑了笑,这样的故事是在告诉人什么呢,莫负他人?莫弃糟糠?可是那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荣归故里,也挽回了弃糟糠的恶名。 小时候看这些路边戏曲只觉得精彩二字,如今却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离开了朱雀区,回到白虎区的临河老街,老远便看见老街的人远远站在自己院前。 秦老、沈娘、贾老板、苏梅梅、张屠户。 众人看见李长青的时候全都莫名的有些拘谨,即便是平日里时常调笑他的苏梅梅也变的端庄了起来,这令李长青有些不适应,笑着道: “各位,怎么了,一天不见,都不认识我了么。” 秦老毕竟年长,以前在军中也见过许多大人物,所以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笑着上前,拍了拍李长青的肩膀道: “好小子,那时候看你是个书生模样,没想到你竟真的考入六艺书院了。” 一旁的沈娘笑着点了点头道: “为了祝贺你考入书院,我们准备了些吃的。” 李长青可以拒绝这些人,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吃过了,可是他并没有,而是笑着入席喝了一些酒,与众人聊了些体几话,酒过三巡后,众人已经没了最初因为李长青身份转变而出现的生疏感,特别贾先生,拉着李长青对酒,说了一大堆酸腐之言。 一直到深夜他才得以推开院们,爬上床榻休息,躺下后思绪旋转,毕竟自己考上了六艺书院,这似乎真的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直到这所有的事情渐渐熄灭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他才终于陷入沉睡之中。 ....... 次日是安京城的又一个盛况,这天来自南诏各地的学子将聚集在太学院进行一年一次的春闱,这不但是南诏一年一次为国选拔栋梁的时候,更是整个安京城百姓的盛世,各类早餐铺子。 早已提前一个时辰开业,将香甜诱人的馒头摆在最诱人的位置,买葱油面的铺子一定会用上最新鲜的葱花,最好吃的面条,因为无数的学子会涌出大街小巷,无数学子身边的仆从亲朋也会早早的相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要吃饭的。 一对夫妻推着推车,推车上都是从各家铺子便宜买来的馒头与干粮,因为太学院附近都是安京府尹的官兵,他们做生意不好走的太近,只得在外围游走,绕是如此,生意也是十分红火,而且他们卖 的价格要比一般铺子里的还要贵上两分,可对一些需要这份方便的学子来说,这一两分并不算什么,无论是早点还是随身的干粮这里都能买到,不得不让人佩服夫妻二人的商业头脑。 太学院位于东边的青龙区,占地极大曾经是大楚的承天书院,后被南诏改为太学院,整个太学院的建筑风格是典型的南诏殿堂的格局风格,太学院中有一座矮山,整个太学院围绕矮山而建,根据矮山的四处方位,同样分为四个区域,而入京的考生也被分开安排在四个区域中。 天下书生何止百万,即便这些人里考中会试的人不多,可当所有人都汇聚在一城中,那便多如蝗虫了,因此大部分书生倒也收敛起在家乡时的傲气,逢人便客套上几句,互相联络着关系,也许今日的一句寒暄,他人同朝为官时便会多上许多亲近。 在这样热闹的日子,李长青却睡到了正午,直到鹌鹑敲门,他才慢悠悠醒来。 想起今日约了鹌鹑一齐购置接下来去六艺书院需要的物件。 ....... 就在整个南诏都在享受这件盛世的之时,远在西凉的甲子剑场有一老者执剑下山,而在更早些的时候,一名南诏的剑客在西凉草原上与一名西凉的武士打了一场。 杜青松躺在泛着黄的草原上,感觉就像靠在柔软的毛毯上,梁家剑府并不过分限制弟子下山历练,一般只要达到玄境的实力,便可以下山。 只是许多弟子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下山历练罢了,毕竟玄境虽然有了一定实力,可留在山上甚至可以学的更多更扎实,但是杜青松等不及了,他有必须快速练剑的理由,因为那个人已经进入了地境,他很怕自己没有办法追赶上他,而渐渐的将自己好兄弟的事情忘在了自己的无力之中。 来西凉的几个月里,他杀了无数的草原蛮子,境界也得到了极快的提升,甚至隐隐有突破地境的征兆,可是这天他遇上了一个人,一个令自己感到无力的人,他的头发长长的拖在地上,显然是草原部落的人,他的长剑有些微微的弯曲,并且极厚极重,看上去根本没有剑刃。 以杜青松对这些草原武士的经验,大多便是这种只有蛮力的法子,他靠着自己灵活的剑法身法甚至打败过许多境界高于自己的草原高手。 可是这一次,当他出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输了。 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顺着脸颊低落在草尖,夕阳落下,令草更黄,血更红。 斜长的阴影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艰难地看着那个逐渐清晰起来的高大身影,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凄凉,他摇了摇头道: “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不能杀我。” 那高大的身影瓮声瓮气地道: “你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南诏人,不过你杀了那么多草原的勇士,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杜青松咳出一口血道: “因为我杀的是你们的勇士,他们都是在与我正面交手的时候死的,所以,这里不存在什么仇恨,而你强大太多,我很弱小,你不应该杀我,等我有一天与你一样强大,自然会再与你一决高下。” 那高大的身影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十分爽朗地道: “有意思的南诏人,我越发想去南诏看看了,好,我留下你的性命,期待与你公平的较量。” 杜青松有些愣神,等对方转身的时候他才出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声音浑厚的有些好听,笑了笑道: “霸剑王莫。” 草原的风凌冽地吹在杜青松脸上,有一种被人拍打的感觉,他笑了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而在不远处的草原上,一名衣着不似寻常草原人的女子向这边纵马而来,而她身后跟着二十余名精锐骑兵。 ...... 六艺书院的告示公布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十一位书院新人进入六艺山学习的日子,李长青背着行囊,远远看着更像一个游学的落魄书生,对于这些年轻的学生,六艺书院将他们全部安排在山顶礼部所在的学堂,每日卯时开始学习礼部的相关课程,期间也会夹杂其余各部的课程,到了酉时学生可以自行安排时间,比如下山回家吃饭睡觉都随自己安排。 对于头一次在六艺书院学习的李长青来说,还处于好奇的阶段,本以为礼部的授课会是那位礼部大师兄亲自教授,谁知走进学堂的是一名不过弱冠之年的年轻学生,李长青只知道他姓王名酉,同样是礼部的学生,不过已经在六艺术书院待了三年,论基本的学识,教授新入院的弟子也算是绰绰有余。 共十一人的学生一共来了十人,山上的阳光比外边的要明媚一些,李长青转身看了看,果然是杨源没有来,除了杨源外,包括燕小生在内的十人全部安静地听王酉师兄介绍六艺书院的近况。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七 食为天 “我们六艺书院不比别的地方,首先我们没有教习讲师,只有师兄师姐,在这里的师兄师姐会根据自己擅长的领域传授知识。” 一名长的略微偏胖的男子抬了抬手,王酉笑着点了点头,前者问道: “王酉师兄,为什么我们书院没有教习呢,师兄师姐们真都能教我们吗。” 王酉时笑了笑道: “因为我们的师傅只有一人,那就是儒圣张先师,至于你们担心的,不说有着诗圣之称的李子京师兄,其余几位无论哪一个都是各自领域近乎无敌的人。” 十一人中一名身穿淡青色长衫的年轻女子笑着道: “王酉师兄,这么说来,六艺书院都是同辈的人咯,那么是不是就没人管束了呀。” 王酉笑着道: “非也,日后各位选择了自己的方向入各部学习,各部的大师兄会管束你们,比你年长的师兄师姐们也会管束你们。” 听着王酉说的话,燕小生突然抬了抬手道: “我有一个疑问,既然六艺书院没有师长,也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学院下山,那么以前的师兄师姐们都去了哪里?” 王酉穿着一件好看的左襟棉服,笑着道: “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规定弟子必须学业有成才能下山,每一个人只要觉得自己有资格,那么就能下山了,至于下山的师兄师姐们的去向,一些去了天涯海角,追逐自己心中的自在,一些人如朝报效国家,还有一些留在了书院比如周子夫师兄,另有一些人则隐居在我们六艺山或者别的名山大川,反正啊,大家的未来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李长青突然想起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于是抬手问道: “不知道这里包吃包住吗?” 此言一出满堂哄笑,除了少数家庭贫寒的学生深有同感之外,其余人并不理解,毕竟大部分的学生家境殷实。 王酉微微一笑道: “你问的很有道理,我们六艺书院在礼部圣庙后面,有一位年长的师兄开了一间茶楼,里面的吃食比外面便宜不少,至于住宿方面,六艺书院每个月都有补贴,如果不需要补贴可以在确定了自己发展方向后,选择一个屋子住在山上。” 众人点了点头,之后那名淡青色衣装女子再次问道: “师兄,听说进了六艺书院能学习独门内家心法君子意气决,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啊。” 王酉温和地笑了笑道: “其实从你们踏入六艺书院的时候就在学了。” 不顾众人的面面相觑,王酉笑着解释道: “外界传我六艺书院有一套意气决是天下最好的内功之一,可是实际上我六意书院的确收藏了许多内功心法的典籍,但是这个意气决却不是一门内力修炼法门。” 看着迷茫的众人他笑了笑道: “大家应该知道剑意的说法,每个人出剑的理由不同,剑意就不同,意这个字来自每个人的内心所思所想,是一种精神引动外在的表现,意气决也同样如此,只不过,剑意所修之意为剑,这君子意气所修的乃是人,无论是浩然,还是为国为民的大义,都是一种君子意气,而和剑意一样,一旦拥有这种意气,无论是武道,或是六艺里任何一个方面,都能达成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此前发言过的微胖少年再次发言道: “可是王酉师兄,世间武学都有其修习的方法,比如剑诀有固定剑势与随着出剑时气机引动的具体脉络流向,而内家心法又有固定的养气方法,那么这个意气决,听起来是一种内家心法,可是按照师兄所说似乎又不是,他没有固定的修炼方法,这究竟要如何才能学会呢。” 王酉点了点头,笑着道: “用心感受。” 上午半日的课程在轻松的氛围里结束,这间小学堂内,开始了自我互相介绍, 一身青衫,父亲官拜礼部从事的孙墨儿,有些微胖来自江北的苏北书,燕小生李长青本来就认识,柴悻也在此前见过,至于其他的大家也互相互报了姓名,算是认识了。 因为恰好也到了午饭的时间,一行十人便决定前去六艺山上唯一的茶楼吃点点心,穿过古色古香的回廊,绕过圣庙,到了那幢两层高的雅致楼前,笔力雄浑的“食为天”三字挂在门廊上,迎面走来许多六艺书院的师兄师姐,众人一一见礼,对方大多报以友善与好奇。 孙墨儿是一个开朗的性子,话也比较多,笑着道: “食为天,民以食为天,这间茶楼的名字挺有趣的啊,而且写这牌匾的人笔力雄浑不俗,显然是一位书法大家。” 一直以来给人一种性子冷漠的柴悻摇了摇头道: “六艺书院随便哪一位师兄师姐在各自的领域都当得起大家二字,所以这并不稀奇。” 对于冷冰冰的柴悻天然给人一种不可亲近感,这样的人要么惹人讨厌,要么惹人敬畏,孙墨儿吐了吐舌头。 燕小生温暖而和煦地道: “墨儿说的不错,笔力雄浑苍劲,的确当得起大家二字,柴悻说的也不错,我们六艺书院内,任何一人都不容小觑。” 有些微胖的苏北书退开站在最前面的柴悻道: “各位同窗啊,我都快饿死了,咱们就不要讨论书法了好不好,我现在只想讨论里面有什么吃的。” 众人被苏北书逗的莞尔一笑,氛围顿时融洽了许多。 食为天的第一层没有单独的隔间,大量采用竹子与梨木的装潢,对应的是一张张雅致的小桌,食客也是零散的六艺书院同窗,众人人员较多,因此直接到了二楼,二楼则要清幽很 多,因为大多是单独隔间,并且装潢用料更是讲究,想来每个隔间内的隔音效果相当不错。 孙墨儿走在最前,很快便有一名穿着书院冬季棉服的年长弟子笑着上前道: “各位师弟师妹是要寻个雅间吗,在下纪无名。” 孙墨儿十分乖巧有礼地道: “原来是无名师兄,我们是刚入书院的弟子,听闻有师兄们开设的茶楼,这不独自饿了么。” 纪无名闻言莞尔一笑,没有人会不喜欢率直可爱的姑娘,这一点无论在哪里都适用,纪无名笑着为众人指引了一处单间。 众人鱼贯而入,李长青跟在最后,转头看了一眼那位纪无名,后者冲李长青微微一笑。 进入单间后,孙墨儿靠在精致的木椅上,舒服地呻吟出声,呼。 “这些椅子都是楠木的,而且还是上等楠木,看得出来那位师兄很有钱啊。” 柴悻淡淡地道: “羊毛出在羊身上,食物贵一些,六艺山又仅此一间茶楼,想要挣钱也很简单。” 孙墨儿本就不喜柴悻的冷漠语气,有些不满地道: “柴悻你不要这么俗行不行,这里是六艺书院,那些师兄怎么会只是为了赚钱呢。” 柴悻摇了摇头,显然没有与女子争论的兴趣,而只对食物有兴趣的苏北书突然捧着食单一脸惊奇地道: “柴悻,你错过那些师兄了,我看这里不止不赚钱,反而在亏钱啊。” “你们看,云丝桂花糕一块不过三个铜钱,我们江北名菜红云笋丝也只要十个铜钱,即便是奢侈的镜湖春萌也只要三两银子一杯,夏萌竟只要一两。” 燕小生在一旁搭话道: “能在六艺书院开设茶楼的师兄们背景怎么会差,或许根本就是为了方便我们这些师弟师妹们呢。” 孙墨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道: “其实若是贫寒子弟,哪有那么精力与金钱学东西啊,六艺书院虽然不限身份,无论出生都能考取,可我小时候父母给我请的蒙学老师,一个月不知要花去多少银子,君子六艺所涵盖的范围又极其广泛,而且又要有一定的武道修为,这些可都是钱,一些贫寒子弟考取功名反而要更实在一些。” 苏北书突然点了点头道: “我们家虽然不是豪阀士族,却也是商贾之家,家境殷实,无论学什么都能请到不错的师傅。”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赞同,柴悻却微微蹙眉,摇了摇头道: “谁人说贫寒子弟就差人一等了,张圣先师幼时也放过牛,后来成就可没见那些豪门子弟哪个能超过他。” 原本想说点什么的李长青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柴悻接着道: “我的武道蒙师只是市井里的贫寒游侠,蒙学是我自己买的旧书,追着那些书生们一个字一个字的去问,所以,一个人的出生只能给他一些捷径,并不能决定未来的结果。” 对于再次把天聊死的柴悻总人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出于对考核第一名的些许敬意众人虽有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燕小生再次出言打起了圆场道: “我们六艺书院本就无论出生,富贵之家也有为国为民的忠义之人,贫寒之家也有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过苏北书你确定要吃什么了么。” 苏北书笑了笑道: “各色点心一样来一份是必须的,几样天南地北的名菜,不过我好奇的是既然是六艺书院,那么必定不会请外面的厨子,这些菜品都是哪里来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长青想了想到: “莫不是有专门研究做菜的师兄?”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众人突然想着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六艺书院向来不约束弟子学习钻研的方向。 恰好纪无名推门而入,苏北书交上食单,笑着问道: “无名师兄,我们很好奇,食为天这么大的茶楼究竟是从哪里请来的师傅。” 无名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但是气质十分儒雅,他笑着道: “其实与你们现在所想的一样,六艺书院并不局限大家的喜好,无论什么知识都是学问,包括厨艺也是,有几位师兄便对厨艺特别有喜欢,因此我与他们一道开了这间茶楼。” 纪无名显然十分习惯新入门弟子们的震惊表情,笑着退出单间。 苏北书摇了摇头道: “六艺书院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厨艺自古以来便不被文人所看重,觉得不过是市井之人才学的东西,没想到在六艺书院竟然有师兄专门研究这些。” 孙墨儿笑着道:“千辛万苦来到六艺书院,儒圣亲自创办的传奇学院,竟然研究这些细枝末途。” 她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些旁门左道十分不屑。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无论对方的选择是什么,我觉得都不应该去如此看待,以前的那些师兄一定都是惊才艳艳的人,他们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 孙墨儿嘴角抿了抿,显然不可置否。 苏北书笑了笑道: “不过我点的几道菜,都是极难烹饪的,如果师傅水准不够的话,很难做出正宗的来,我很好奇,喜欢研究厨艺的师兄能不能做出来。”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久,很快纪无名师兄,便捧着极大的菜碟走了进来,将各色精致的点心,缓缓放在桌上。 苏北书所说的几道名菜也很快被端了上来,其中就有李长青十分熟悉和怀恋的北幽烤肉。 读了半天书,腹中饥饿的众人很快就各自上手,孙墨儿拿了一块精致的点心,上面点缀着玫瑰花瓣,她轻轻一口咬下,芳香顿时于口中弥漫,并迅速蔓延七窍。 李长青拿了一块北幽烤肉,一口下去,外焦里嫩的口感,伴随的独特的香料,与在北幽时吃的并无二致。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各同窗同样如此。 孙墨儿惊呼一声道: “这个玫瑰花酥按理只是十分平常的点心,我小时候经常让家里的仆人去绝味轩给我买来吃,可是这里的玫瑰花酥说不上来的特别,如果要形容的话,只能说真的特别好吃.” 苏北书一口北幽烤肉,一口红糖炖肉,含糊地道: “正宗,都太正宗了,我承认,厨艺真的是一种艺术。” 即便是冷冰冰的柴悻也点了点头,小口地吃着一块点心。 李长青看着这些同窗的画面,心里有着自己的计较,除了柴悻与自己,其余人的家境都是殷实的厉害,所以柴悻吃的十分克制,可以很好理解的是,即便这顿饭由那些富家子结账,可是似柴悻这样的穷苦人骨子里最是傲气,一定不愿意一直欠同窗的人情,即便这些同窗很有钱,当苏北书惊叹于一杯春萌茶只要三两银子的时候,他蹙眉的同时也注意到柴悻的表情变化,令他莫名的对穷苦出生的柴悻多了一些好感,不过事实再次证明即便是六艺书院这样的地方,不同世界的人依然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沟壑。 ...... 六艺山顶有藏书阁,虽然各部都有自己藏书的地方,可论规模还是要数位于山顶的藏书阁,沿着铺满山石的小路往上行去,午后的阳光铺满山顶的每一个角落,一些耐不住寒冷的树木被风吹落了无数叶子,飞舞在半空中被阳光照耀的仿佛蝴蝶。 李长青的心情难得的沉寂下来,走到碎石小路的尽头,藏书阁的台阶已经有些老旧,切的十分整齐的山石台阶表面可以看到许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缓步走上了藏书楼,缓缓推门而入,藏书阁内有许多窗户,因此光线尚好,不时有年轻的弟子从不远处的木质阶梯上下来。 在靠近出口的地方坐着一名书院的师兄,他抬头瞄了李长青一眼,便再次低下头盯着手里的一卷书。 这位师兄身旁立着一块木牌,写着藏书不得外带。 李长青走到木梯旁,缓缓而上,木梯的质量想来是不错的,李长青踩在上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书籍大多摆放在藏书阁的第二层,到了而层可以看到许多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眼里只有书本的六艺书院弟子。 李长青在暗褐色的木质格栅上轻轻抚过,看着因年代久远而变的昏暗发黄的书籍,这一溜的格栅上上陈列的都是有关于南诏礼仪规范的书籍,继续往前,则是一系列有园林造景有关的书籍,果然六艺书院的藏书阁,所收藏的书籍并无局限性,无论什么样的书籍都能找到,于是李长青内心有了一个特别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一些坊间流传的禁书呢。 当他几乎将整个二层逛了个遍后发现,并没有自己想看的东西。 于是来到了三层,总算在西北角落的格栅书架上,发现许多自己想看的东西,各类与剑法相关的典籍,出奇的是,竟然还有一本《刘勇青论剑府剑术》李长青笑着翻开此书,大多是根据梁家剑府剑法固定剑式的破解之法,与这个刘勇青自己的想法,可是李长青摇了摇头 这本书若是给地境以下的人看,的确是获益匪浅,可任何一家剑法剑式的目的并不是让弟子永远遵循固定的剑招,而是将剑招融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在必要的时候以各种的姿态展现出来,则就是对剑法领悟达到一定地步变成不定式。 只有将一套剑法练成不定式才能说自己正在学会了这套剑法,比如书中对撩云月这一式作出了许多破解的设想,可也只是假设,用此剑招的人还局限于固定的剑式,并没有在剑式的基础上作出自己的理解与改变。 归根到底所有的用剑者对同一种剑法练到极致,那么到最后,依然会演化出无数无数的剑术风格,这便是同一个宗门的高手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的原因。 李长青随手放下这本典籍,继续往里走随手翻起一本本剑术典籍,靠在格栅书架上,开始翻阅起来。 几缕夕阳落在书架上,黄的深邃,淡黄的夕阳继续移动,直到触碰到了一袭淡淡的紫衣,李长青下意识抬头,看到如云的发饰和一张清秀的脸庞,隐约记得她是乐部的大师姐,当初从圣庙出来的时候,便对她有很不错的映像。 似乎是感受到了被注视的目光,袁晴儿缓缓抬头,两人便安静地注视着,许久之后,李长青微微点了点头,双方便继续低头看书。 在这安静与平和之中袁晴儿突然开口道: “你当时的答案,我觉得有些取巧,所以给了你一个乙等,不过你所说的我心为何,曲便为何的观点是我喜欢的。” 李长青低头看着一本《甲子正剑录》摇了摇头道: “你说的不知为何我听的不是很懂,感觉不像我说的话。” 袁晴儿突然换了一本略微泛黄缺页的书一边翻一边说道: “我给你做了总结,大概的意思是一样的。” 李长青点了点头道: “好吧,你懂的多,说的肯定对,不过你是乐部的大师姐,为什么书法里演化着剑意。” 袁晴儿抬头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师弟,说道: “谁说乐部的大师姐不能练书法,不能学剑了,都是一样的,当我发现乐曲与剑法很像,剑法与书法很像的时候,这三门世间极难掌握的东西,我便掌握的七七八八了。” 李长青微微蹙眉道: “若是师姐这样的人都只能掌握七七八八,那么世界上一定很难有掌握全完的。” 袁晴儿微微抿嘴一笑道: “这个世界是不断变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新的东西出现,你又怎么能说完全掌握呢。” 他不想跟这个乐部的大师姐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想确认,比如当时说六艺书院内部有黑鸦的人,莫非便是这位师姐,否则她对自己的关心,和明明对乐曲一窍不通的自己竟也能得到一个乙等的评价? 可是自己要如何确定,总不能直接开口问,以这些人的智慧,很快便能想到问题背后的真相,到时候若是这位师姐泄露了消息,可能自己就成了京城影卫大营里的阶下囚了。 因为思绪上的紊乱,他只是礼貌地微笑,眼睛盯着书本,没有袁晴儿的话。 不知是否因此,袁晴儿缓缓走近,瞄了一眼这本《甲子正剑录》淡然道: “这本书的作者是当年从甲子剑场逃出来的人,对于甲子剑场可以说又爱又恨,爱的是甲子剑场里那些痴迷剑道的人,恨的是当他自己自知此生剑术再难前进的时候,却无法下山,因为他没有办法击败那里的所有人,所以在他逃离前的时光里便想着如何破解甲子剑场的所有剑法剑式,可就像我之前说的,他无论怎么破解,那么精彩艳艳的剑痴们总能悟出更加高深的剑法出来。”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李长青闻言,便被勾起了兴趣,问道: “甲子剑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袁晴儿说道: “甲子剑场与我们还是有些渊源的,当年的江湖四位上仙,其中张圣先师被称为儒仙,而被称为青蛇剑仙的李星河前辈开创了甲子剑场,他认为人间的纷纷扰扰会干扰剑心的澄明,所以封谷练剑,这便是甲子剑场的由来,只有剑术大成,击败了谷中所有人才能离开甲子剑场。”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那实在是太不自由了,初听青蛇剑仙几个字,觉得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袁晴儿微微笑着道: “的确,李星河前辈在当时的江湖可以说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不过在他成就青蛇剑仙以前,曾经卷入一场情感的纠葛,令他的剑心受挫,估计出于这个原因,这才在他晚年的时候,有了甲子剑场的存在。” 李长青放下这本《甲子正剑录》摇了摇头道: “还是有些不值当,不过这些书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书,就这样放在藏书阁里,不怕出问题吗。” 袁晴儿摇了摇头道: “这些书的确难得,不过六艺书院隐居着那么多前辈师兄,有他们在这些书很安全。” 李长青闻言笑了笑,突然觉得六艺书院的人都很可爱,白云这家伙把自己放到这样的地方来能查到什么呢,不过反正能学到很多东西,对于个人来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下山时天色已经昏暗,在半山腰碰到了下山回家的孙墨儿,笑着打过招呼后,李长青能感觉到这些富家子弟出生的同窗对自己与柴悻这样的穷苦出生,说不上看不起,但是略微有一种优越感存在,这令他很不舒服,毕竟这里是六艺书院,这样的感觉按理不应该存在,而六艺书院内那些略微年长的师兄师姐之间似乎没有这些感觉,应该是他们这些新弟子之间还没有真正融入的缘故。 这些并不是困扰李长青的事情,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因家世与这些人互相较劲的心情,他只想趁这样的机会多学一些东西,日后说话做事可以更有分量。 比如此前对于严灵雨,若说爱的话,则有些过了,自己的确想将她从那样的家族牢笼里解救出来,并且也想完成带他浪迹天涯的承诺,可爱情这种东西,自从那天在一线崖上,他的心被戳出一个窟窿以后,或许便再难在生命中去正视爱情这种东西,小时候只羡慕戏本子里的侠义走天涯,羡慕里面的郎才女貌,或许这种喜欢只因现实中难以拥有而已,若日后自己有能力站在严灵雨面前,能将他带出那个家族,他不介意对一个女子负责,而他也相信对方会是一个好妻子,如果那个时候她的心还没有变的话。 其实当日他之所以无法说出带你远走天涯之类的言语,或许在他心中觉得女子是善变的,指不定日后便后悔了,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先让她回去,若是日后再见时,她的心不变,那么他才敢再次相信,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人再遭遇巨变挺下来后,自然而本能的反应,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样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说到底对于情感二字,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李长青,只 不过和一般人不同的是他的初出茅庐就遭逢巨大的失败,并且这失败的影响,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他的判断。 从丝丝的寒风中,已经能明显地感受到淡淡的初春气息,只是这些气息还很微弱,无法于冬日的严寒正面相抗。 临河老街上,李长青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沈娘笑眯眯地看着他吃饭的样子,他抬头冲沈娘道: “沈娘你再盯着我看,秦老会吃醋的。” 沈娘甩了一下抹布笑骂道: “小兔崽子,沈娘多大年纪了,看你是看晚辈的欣慰,胡说什么呢。” 李长青呵呵一笑,突然身后飘来一阵香风,他摇了摇头,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转身冲那朝自己扑来的美妙妇人朗声道: “梅梅姐,看在我还在吃饭的份上,就不要闹了吧。” 苏梅梅咯咯一笑转身来到邻桌笑着道: “长青弟弟实在是太坏了,来了这么久,晚上一次也不来找姐姐玩。” 不知从哪冒出的贾先生幽幽地道: “梅梅,你要是寂寞冷,我晚上去陪你啊。” “陪陪陪,陪你个大头鬼啊。” 李长青赶快吃完了面,在桌上放上饭钱,落荒而逃回了院子。 ..... 而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夕阳的完全消失前,有一行人缓缓入城,金色的甲胄红色的披风,威风凛凛的三百御林军护送着一名尚未公开的淑仪缓缓入了那座庞大的仿佛可以吃人的应天城。 清晨的阳光总是特别和煦的,李长青早早起来洗漱完毕,便独自一人走着去了六艺山,原本也想过租用马车,可是租用马车的费用比较昂贵,况且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点辛苦根本不算什么,毕竟以他的脚力,这点强度就当锻炼体力了。 上午的时间依然是在学堂中度过,不过今日数科的刘云云亲自来教授数科的一些知识,而对于李长青这样的门外汉来说,便如同听着天书,打着瞌睡,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这次李长青没有随孙墨儿等人去食为天吃饭,还是吃了些自己带的干粮,当然在啃干粮的过程中,碰到了同样啃干粮的柴悻,两人十分默契地各啃各的干粮,互相没有过多的交际,不过令他有些担忧的是,杨源那个孩子依旧没有,李长青觉得明日下午去杨源家中看看。 午后继续踩着灿烂的阳光缓缓走去了藏书阁,依然是桌日那个位置,依然是那本书。 当夕阳缓缓爬上书架的时候,李长青下意识地抬头,却没看到那个人,放下《甲子正剑录》 开始读下一本,下一本并不是剑谱,而是一本讲诉如何用剑破十八般兵器的理论心得,翻了几页突然有人靠近,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传来: “你对剑术的造诣应该不错,你觉得是剑术重要还是剑意重要。” 李长青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笑着道: “我只知道人在学会走路之前,学不了奔跑,剑术与剑意应该是一样的关系,我从小开始练剑,也不敢说自己已经有了剑意,但是你将笔下之意用成了剑意,你只需再多学一些剑术,估计就是一个用剑的高手了,不过你用过剑么?” 袁晴儿摇了摇头笑着道:“我除了弹奏乐曲,便是写写书法,还真的没有自己的剑。” 李长青突然想起一些事,好奇地问道: “不知师姐几岁上山的。” 袁晴儿揉了揉脑袋: “14岁那年,也有六七年了。”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师姐真的是天才,那这几年可曾下过山。” 袁晴儿略微沉默了一会继续道: “当年考入六艺书院其实是为了避难,家里已经没有人,因此也没有下山。” 李长青愣了愣,他并不是很擅长用言语安慰人,因此这个时候便显得这里特别安静,好在这里是藏书阁,安静是必须的,袁晴儿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好的情绪,淡淡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书,缓缓离开了藏书阁。 ...... 应天城的德桂殿是一座位置偏西的偏殿,已经常年无人居住了,这几天却热热闹闹来了许多宫人将整座殿打扫的干干净净,因为这里来了一个人,据那些消息灵通的宫人说,这位贵人可不得了,这可是当今陛下点名接进宫里来的。 因此被选中来这德桂院的宫人们心情都很不错,皇族有母凭子贵的说法,这些宫人何尝不是,只要是跟着得宠的主子,即便身上没有任何职位品级,其余的内官见了不得一样对你和声和气的。 但是住进了德桂殿的严灵雨并没有开心过,原本以为来了这里,一定会很快面见皇上,到 时候自己说出全部原委,求的谅解,估计即便是怪罪,也是怪罪她一人而已。 这几日无论怎么跟那些前来教授宫廷礼仪的婆婆询问面见皇上的事,就是得不到任何答复,就连小琳也没了昔日的神采,似乎是知道自己小姐真的不开心,她没有太多的兴趣了,倒是宫中那些宫人对她阿谀奉承的厉害,不过几天的功夫,她竟已经吃腻了外头难得一见的精美点心吃食,而严灵雨的胃口又不好,以至于各类菜食又都是她吃最多,来应天城不久,整个人也胖了许多。 小琳缓缓走到严灵雨身边,小声地道: “小姐,其实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大东西又好吃。” 严灵雨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小琳的脸蛋,没好气地道: “你当然好了,都已经吃成小肥猪了。” 小琳摇了摇头道: “不好不好,小姐不好,我怎么会好呢。” 严灵雨望着远处无论怎么华贵却有些压抑的宫墙,笑着道: “我们现在是笼子里 的金丝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飞到那片江湖。”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章 霸剑山庄 钦天监衙门在玄武区,是一个看上去普通但是森严的衙门,只不过若是有人走进这个衙门,便能看到这里没有威武的衙役,没有升堂的大厅,不过却有各种古怪的仪器,和高耸的阁楼。 阁楼的最高处,年轻的钦天监金晶,带着自己的徒弟木芝站在阁楼的一扇窗前,看着远处热闹的街市,身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她缓缓开口道: “你此前查到那个女子在玉州有不好的传闻,那么现在你又查到了什么。” 一名穿着黑色紧身夜行衣的男子,因为罩衣的缘故根本看不清表情,淡然地回复道: “有一件有趣的事,那个女子曾经跟随一个男子去过很多地方,而更巧的事是,这个男子如今也在安京,并且考入了六艺书院。” 金晶揉了揉自己徒弟的小手,木芝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师傅。 金晶继续道: “看来有趣的事情正在发生着,我倒要看看,这件事最终会流向哪里,不过总归是会变的越来越有趣,你继续调查一下那个年轻的男子,至于现在呆在宫里的那位,先让她好好呆着吧。” 迎面而来的寒风吹拂着金晶的发梢,令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她自言自语道: “当一切都汇聚到一块的时候,真的很期待啊。” ...... 就在严灵雨难以忍受的时候,一个宫人来到了德桂殿,这是一个严灵雨从来没有见过的太监,他一直低着头,以至于严灵雨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从他从容的声音开始说话以来,严灵雨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本就是一件顶好的机会,对姑娘还是姑娘背后的家庭都是如此,奴家不知道姑娘在担心什么,但是还是要奉劝一句,有时候皇家的颜面比什么都重要,有些不该说的事情,陛下只是不在乎罢了,若是姑娘去说了什么,反而会弄巧成拙,你猜猜到时候对你,对严家来说会迎来什么,你只能安安心心做了这个淑仪,日后荣华富贵不说,他日指不定能成为一国之母,这可是他人想要都得不到的天大机缘,奴家劝姑娘尽快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当此人说到不切实际的梦时,严灵雨猛然抬头,可眼前哪里还有那太监的身影,恰好小琳从门廊那边端着食盒走了过来,严灵雨急忙问道: “小琳,你有没有看到,方才有一个古怪的小太监。” 小琳摇了摇头道: “未曾啊,方才我一路走来,便看见小姐一人独自坐在这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何曾有宫人进来过。” 严灵雨蹙眉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暗自想到,莫非那小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特地来警告要挟自己。 严灵雨原本以为南诏的皇帝必然像那些戏本子里写的那样,大多温文尔雅,不同于北幽与西凉的蛮子国度。 此时幻想破灭的严灵雨,脸色越发苍白。 ...... 南诏武林每年都有一场盛会,大多是一些南诏境内的一流门派主办,比如梁家剑府五年一次的剑会,慕容家族的演武会,虽然慕容家族举办的有一些军方性质,可每年依然有大量江湖人参加,渐渐成了江湖人士与南诏军方高手之间的较技盛会。 而今年举办盛会的并非这两家,而是论规模与实力略微逊色的霸剑山庄。 霸剑山庄的聚剑堂内,虽说用了堂字,可却是在山庄一处无比开阔的巨大石台上,此时这里聚集了很多人,一眼望去,五花八门的兵器,各种衣裙飘飘的女侠,还有许多戴着帷帽的男侠,好生热闹。 霸剑山庄位于西岭山,山势不如天楚山,亦没有风景如画的镜湖,不过其风光不在于奇伟,而在于俊秀。 山脚下,一对年轻男女缓缓而行,女的看不清面容,戴着一张面具,男的则符合绝大多数南诏闺中女子对风流侠士的想象,深冬中一袭白衣飘飘,说不出的飘逸俊美。 男子回头淡淡看了一眼女子道: “真是从年头就开始忙碌,我便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山风微微吹拂着女子脸上的面具,面具微微晃动竟是用纸裁剪成的,她的声音更加清冷。 “去年肃清江湖,今年陛下颁布新令后,这个江湖又多了几分生机,我们自然就闲不下来了。” 男子摇了摇头道: “我们这样假扮夫妻是不是太假了,彼此这么冷清,就算说是相敬如宾别人也不信啊。”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 “我第一次在江湖亮相就是一个怪人,对我来说应该没什么不妥,倒是你,有个玉面狐的外号,却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 “倒是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其实那么多影卫里,就数我们这些混在江湖的最不容易了,无论做什么都要惹出点动静,要博名声,要广交友,哦,你这样的怪人是不需要的,早知道当年我也选一个怪一点的身分,弄个什么冷面大侠的称号就挺好。” 女子漠然无言。 只是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朝山下望去。 那里有一个身高两米的高个汉子,缓缓向山上而来。 她微微蹙眉。 江湖上有些薄名的玉面狐笑着道: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口味蛮特别啊。” 对于玉面狐的调侃,戴着面具的女子,并不理睬,只是转身之后,继续沉默上山,这令性格乖张的玉面狐悻悻然地直呼人生无趣。 对于这些脚力优秀的江湖人来说,西岭山的山势算不上险峻,不过走到山顶若是不用轻功的话还是需要个把时辰的。 当这对影卫安排在江湖的江湖夫妻登上山顶时,却正好赶上了热闹的时候,霸剑山庄庄主位列南诏监察寺发出的高手榜第八,虽然听上去第八并不算靠前,可只要能上高手榜,便代表着天境以上,这样的高手除非搏命,否则谁又敢说他们没有什么底牌呢,因此但凡在高手榜上有一席之地,这样的人没有人会轻视,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高手榜只能说是那些已经浮出水面的鱼虾中较大的一些,至于水底泥沼中有没有地龙盘伏,又有谁知道呢。 不过江湖人江湖事,大多人还是抱着和气二字的,互相吹捧一番,你和我好大家好,真正的仇杀还是比较少的,类似霸剑山庄这些大宗门举办的盛会,对许多江湖人来说是露两手的好机会,无论输赢,下场的时候都能得到其他江湖人的一句夸赞,热热闹闹红火红火。 演武堂高台手几对互相比划的高手们大多打的又来有无,下六分力,留四分面,不过饶恕如此,台下的江湖人们依然鼓足了劲喝彩,为什么,对这些人来说,江湖便是要这股热闹劲。 玉面狐不愧交友广泛四个字,从廊道外走到靠近演武堂这段距离,与其互报名号打招呼的江湖人便有几十人之多,以至于跟在一旁被南诏江湖人称为纸美人的妻子都得到了不少关注,毕竟玉面狐与纸美人能走到一起,这件事当事被江湖人得知时,几乎所有的男人都对带着纸糊面具的这位女侠产生极其浓厚的兴趣,浓厚的兴趣又最终变成了无限的猜测,毕竟无论男人或是女人好奇心一旦出现便很难平复,再加上玉面狐因为俊朗的外观自行走江湖来,便情事不断,谁又能想到最后会与性情古怪孤僻的纸美人在一起呢。 二人沿着廊道最终走到了略高的演武堂前,玉面狐笑着对一旁的妻子说道: “霸剑山庄的演武堂也太省事了,不过将光秃秃的大坪略微增高了几分,插上一块石碑便是演武堂了。” 纸美人淡然地道: “霸剑山庄本就是一群粗犷的老爷们,从剑法到建筑都是简单粗暴的不行,这演武堂很符合他们风格,没什么不好。” 玉面狐挠了挠头,有些疼痛,一方面因为这个妻子,另一方面对于此事在台上互相捉对比试 的江湖人,这些江湖人大多抱着和和气气露个脸,炫两手绝活的想法,因此玉面狐觉得好生无趣。 似乎是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丈夫心中想着什么,纸美人笑着道: “这些江湖人本就抱着在这样的盛会里搏点名声,可从没想过拿名去搏,不过往年都是霸剑山庄的弟子后期压阵,对那些霸剑山庄的人来说,比斗永远是全力以赴的,所以这些人能不珍惜时间么。” 玉面狐点了点头,笑了笑道: “一会要不咱们也上去试试。” 纸美人依然淡淡地道: “现在大多是一些玄境的江湖人在表演,我们去有点欺负人,这不好。” 玉面狐笑了笑,决定先看看,台上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便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处高耸的塔楼上,两名背负宽刃巨剑的弟子飘然落至演武堂上。 演武堂上的六位江湖人十分有默契地停下了比斗,其中一名有着些许书生气的男子抬头冲那二人道: “原来是霸剑山庄的吴家兄弟,不知有何见教。” 那两名年轻的霸剑山庄弟子,并未回礼,而是齐齐跺脚,背后的宽仁剑随即出鞘,两人动作 出奇的一致,右手握剑,重剑向前,一个前刺,一个横扫,那书生反应不俗,整个人原地后退,身法飘逸。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一章 霸剑 无论是谁此时都会生出几分火气,那书生一扬手中铁扇,与其余六名江湖人飞身而上。 一时间战成一团。 台下江湖人大多是爱热闹的,见这场面个个出声鼓动,再加上绝大多数江湖人都是一些江湖散人,对名门大宗虽有敬畏,可若说内心真实想法还是希望看到这些大宗弟子输在他们这些小人物身上。 玉面狐对一旁的妻子说道: “霸剑山庄的吴氏兄弟,年纪轻轻,剑法极为扎实,又或许是兄弟之间的默契,同境界的人一旦对上他们两个联手,便会十分棘手。” 纸美人点了点头道: “即便是这些对手的人数更多,可不说他们的功法大多是一些江湖人最普通的,便是配合互相也有诸多问题。” 玉面狐再次点评道: “没错,有时候这种情况还不如人少一点,现在这六个人落败是迟早的事。”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超出这对夫妻的预料,六人不止败了甚至败的很快。 塔楼上,霸剑山庄庄主庄左秋,与几名长老静静看着台上的情况,一名高瘦的长老笑着道: “即便是同样的境界,也要看人,吴家两兄弟的剑法娴熟,配合精妙,那些江湖散人杂而不精,来再多也只是丢人现眼。” 庄左秋穿着是一件黑金相间的长衫,身为南诏的天境高手之一,气度自然非凡,他摇了摇头道: “江湖的水.很深,高手不计其数,江湖散人中也不乏高手。” 另一名身穿长老服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闻言点了点头道; “庄主说的不错。” 便在这时,庄左秋突然转头看着人群中的某一处,那个人身材过于高大,即便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也无法淹没。 几名长老也注意到了那人,高瘦的长老疑惑道: “这人的气息似已到达了神华内敛的地步,莫非已经是地境巅峰?” ...... 以南诏人的身高来说,身高超过两名的男子,说是鹤立鸡群都不为过。 一时间花花绿绿的江湖人自然而然让开一条路,那男子神情悠闲而淡然,仿佛在走马观花,他缓缓走到高台上,转身看着在场江湖人,有些失望地道: “我从西凉一路走来,有些失望,南诏江湖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此言一出,台下的南诏江湖人自然群情激愤,不过大多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说彼此武道实力如何,便是对方如小山般的身体就已经望而生畏了。 在他身后不远的吴家两位兄弟对视一眼,手中宽剑便欲出鞘。 却有一人从塔楼上来,落在吴家两位兄弟身前,两兄弟低声唤了一声师傅,来的是霸剑山庄那位高瘦长老。 他笑着道: “这位朋友,即便你是西凉人,可既然来了我霸剑山庄,那便是客,何必出言激怒众人呢。” 那男子转身看着高瘦的霸剑山庄长老,笑着道: “这是实话,你们的高手太少,其他人则个个跟小丑似的。” 人群中有一身穿白色裘衣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根银白色长枪,纵身跃至高台上,那男子算不上英俊,却英气逼人,沉声道: “银龙枪邵风,讨教阁下高招。” 高个男子笑了笑道: “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 他转身看了看高瘦 的霸剑山庄长老笑着道: “但是我今天来是想看看霸剑山庄的剑是不是真的霸道,不如你们一起上,那两个少年郎也可以出剑,我可以保证留你们一命。” 霸剑山庄从剑法到相应的内功心法,都讲究霸道二字,被人如此小觑,即便是上了年纪的高瘦长老也浮现一抹怒气,他缓缓解下背负身后的长剑,抬头道: “霸剑山庄罗仲浮,请赐教。” 长剑震开外层的布匹,露出一柄有些狰狞的长剑,就仿佛在铸造过程中,因火候问题而导致剑胚融化,因此上面有一层层的古怪花纹和凸起的疙瘩。 他以手带剑,地境的气机疯狂涌动,毫无技巧与花哨的当头一剑劈下。 远处上台的银龙枪邵风似乎不屑与人合击一人,退至一旁压阵。 模样古怪的长剑爆发出狂暴的力量,扰动周围狂风飘摇,当那长剑携带着地境高手全部气力抵达那人身前时,后者只是轻轻伸出一只宽厚巨大的手掌,两根粗壮的手指,精准地握在长剑上,长剑顿时因突然受阻而发出一阵嗡鸣之声,狂暴的气机顿时宣泄,却丝毫不敢靠近那高大男子的身体。 塔楼上的庄左秋,眉头一挑。 眼看形式不对。 台上银龙出鞘,一道明亮的枪影仿佛拖着无数电光。 台下玉面狐笑着道: “高个的家伙看不出深浅,但是没想到能看到邵家的银龙枪,也算不虚此行了。” 纸美人摇了摇头道: “邵家的银龙枪的确是上乘的枪法,可是最近几代传人都没有天境的高手。” 玉面狐不太同意地道: “银龙枪世代征战沙场,传人都是将才,这才是最难的的。” 台上的银龙枪在翻转之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并且速度之快,许多江湖人甚至都没看到这一枪的轨迹。 以及接下来邵风跌下高台的景象。 银龙枪在台上静静地躺着,高大的男子似乎笑了笑,松开了霸剑山庄长老的长剑,道: “太轻了,再来。” 台下有人顺势扶起软倒在地的邵风,后者嘴角溢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高大男子,身旁有好友出言问道: “你伤的怎么样,那人究竟是怎么将你打下来的。” 邵风想起自己出枪后,在银色电光之中,突然出现一道疯狂的剑意,剑意切开了银色的电光,在银龙枪上轻轻一点,他便飞了出去。 “这人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 一旁的江湖人惊疑道: “你的境界已经是我们之中最高的了,莫非那人。” 邵风沉默不语,显然并不想多言。 台上再次爆发了一阵又一阵的剑光,霸剑山庄的剑法在于气力二字,根本不给对方以及自己喘息的时间 。 一剑接着一剑,皆是实打实的招式。 甚至在台下这些人眼中看来,霸剑山庄的剑法根本是毫无美感可言,可却没人敢轻松,就是那一开一合的剑招,多年来一直占据高手榜一席之地。 高个男人似乎有些无趣了,突然上前一步,高个长老一剑再次劈下,只见那男子同样毫无花哨地抬起一臂,接着重重挥下。 随着这一臂落下,高台上出现无数裂纹,一道霸道无匹地剑气席卷而出,高瘦长老猛然一惊,顾不过临时收剑导致的气力冲突,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一剑的对手。 可他身后还有两名得意弟子,若自己退开,他们定无法生还,后退数丈后,长剑被他插入地面,浑身气机疯狂涌出,竟是想以自身身躯为墙。 眼看狂暴的的剑气就要将这名长老切成两段,却有一把巨大的宽刃剑从天而将,将那剑气化解于无形。 庄左秋飘然落在场间,霸剑山庄庄主庄,淡然地道: “霸剑山庄庄,特来请阁下赐教,阁下既已是天境,何必为难这些人呢。” 高个男子笑着道: “我是霸剑王漠,你的剑很不错,这个山庄总算有个像样的高手出来了,一会我若是杀了你,你的剑给我如何。” 庄左秋微微蹙眉道: “若阁下真有这样的本事,此剑我也再用不着了。” 高个男子点了点头,庄伸出一手,指了指西邻山的某一处山头道: “这里放不开手脚。” 高个男子,点了点头,往那个方向迈出一步,人已消失在原地。 庄左秋紧随其后,古朴的巨剑随着他离开紧紧跟随。 西邻山的某一处山坡上,庄有些疑惑地问道: “阁下既然叫霸剑王漠,那阁下的剑呢。” 王漠摇了摇头道: “没有剑配得上我,所以我练剑但是不用剑。” 庄左秋,笑了笑,身后宽刃巨剑紧紧跟随在后,笑着道: “此剑名为霸道。” 王漠点了点头道: “是不错。” ....... 聚集在霸剑山庄的江湖人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竟然要霸剑山庄的庄主亲自出手, 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多在猜测庄主打赢那个西凉人要多少时间,直到太阳变的暗沉散发着淡淡的红晕时,一道身影缓缓落在高台上,来人自然是庄主,可是众人却没有看到那个西凉人的身影。 霸剑山庄的长老见庄主回来了,欣喜地上前,高瘦长老最先发现异常,庄主的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 当他来到庄主面前时,庄主急切地道: “叫贤儿速速回来接替庄主之位。” 随后赶到的几名长老闻言,一脸惊骇地道: “庄主,这是为何啊。” 夕阳下的霸剑山庄庄主缓缓转身,一丝丝血雾从他的身体缓缓喷洒而出。 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里缓缓软倒。 玉面狐对身旁的妻子道: “得快点传讯出去了,霸剑山庄庄主死了。”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访友 北幽的大明德宫内的女帝寝宫未央宫内,楼兰小心地为女帝蓝潇潇摘卸龙冠霞披,身为一个后宫的宫女,楼兰并不知道女帝是因为什么在生气,身为女子,自然有她的敏感之处,从蓝潇潇的表情举止之中,便能看懂许多东西,莫非是今日上朝,那些大官们又给陛下受气了? 本着不多言不惹事的宗旨,楼兰小心翼翼地坐着手上工作,谁知蓝潇潇突然开口问道: “楼兰,你说女子是不是必须得嫁人。” 楼兰双手微微一颤道: “陛下,楼兰年纪还小,还没到嫁人的年纪,还想留在宫中侍奉陛下。” 蓝潇潇闻言笑着道: “我看你呀,年纪其实不小了,真不想早点出宫,觅得如意郎君?。” 楼兰小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蓝潇潇从铜镜里看的有趣,一身烦闷顿时消减了许多。 “楼兰不比其他人,家里已经没人了,而且在宫里住了一辈子,真不知道出宫已经怎么生活,即便是嫁人,可是像我这样的,能有夫家要么。” 蓝潇潇闻言温和道: “从我这未央宫里走出去的人,怎么可能没人要呢,即便是那些朝中大臣娶你为妻,你都不算高攀,毕竟你曾经是伺候我的人。” 蓝潇潇随即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摇了摇头,可若是真的公之于众,岂不是利用了死者么。 想起了韩章子对她说的话,原来自己小时候就有婚约的,没想到派出鹰卫调查后,竟说那人已经失踪了,而且多半已经遭遇了不幸,当然她并没有草率地相信,而是命人继续调查更多细节,只是如今朝中对于自己应该早寻亲王的事情催促的厉害,若是实在不行,只能搬出这个婚约拖延时间了。 未央宫里的琉璃灯盏散发着美丽动人的光线,映衬着蓝潇潇一双动人心魄的眸子越发动人。 ,,,,,,, 安京城逐渐出现了一些传闻,传闻皇帝陛下还是太子时曾经擅自出游,后在玉州邂逅了美丽的士族女子,现在登上帝位的年轻皇帝陛下要招这个女子为妃。 正在沈娘铺子上吃面的李长青,听着那些吃面的人谈论着这些事,摇了摇头,一旁的鹌鹑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嘟囔道: “这段时间,京城里都在聊这些,有人说那女子美若天仙仙女下凡,也有人说认识那女子,长的也就一般,甚至有传言说那女子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曾经跟男人私奔过。”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聊这样的事情,其实皇帝娶什么样的女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鹌鹑将几粒葱花吐到桌子上,不愿苟同地道: “那不是这么说,一个皇帝勤不勤政肯定还跟娶的女子妖媚不妖媚有很多关系,不是有那种说法么,娶了妖妃,君王从此不早朝。” 李长青突然笑了笑道: “娶了妖妃之后,为什么不早朝了?” 鹌鹑笑了笑道: “被窝里舒服呗,想抱着美人一直睡大觉呗。” 邻桌正在喝一碗肉汤的贾先生险些将汤喷了出来。 鹌鹑摇了摇头道: “不过你最近在六艺书院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李长青点了点头道: “有什么习不习惯的,现在的课业也不多,师兄师姐们也没怎么给我们压力。” 鹌鹑点了点头接着道: “六艺书院本就不会给弟子压力,但是你要多学多问,毕竟底子差。”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怎么你跟我母亲一样,不过我今天请了假,准备去杨源家看看。” 鹌鹑疑惑地转头道: “就是那个在山上分你一般干粮的那个,我记得他们家在青龙区,几乎半个京城的酒铺都跟他们家有关,是个商贾之家。” 李长青点了点头,他也听那家伙说过,家里是做生意的。 只是不知道生意做的这么大,吃了面,与沈娘打过招呼,便和鹌鹑一起去了青龙区。 毕竟鹌鹑对安京城更熟悉,若是靠他自己,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了。 青龙区的建筑与其余的地方区别并不大,两侧林立的店铺有着长长的雨帘,符合南方建筑的特点。 有了鹌鹑带路后,李长青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两侧店铺上,相对于其他主城的繁华却多少有些林乱的布局,安京城在这方面做的很好,不过沿街推着推车贩卖物品的小贩还是存在的,虽然多年前就已经颁布过禁止以流动的方式兜售物品的禁令,可一些穷苦百姓还是愿意偷偷的推着推车贩卖一些小玩意,当然若是被安京府尹的捕快们抓了,大多塞点银两基本也能解 决,毕竟对那些捕快来说,也并不太想管这种油水少,又麻烦的事,毕竟这种小贩大多年纪比较大,动不动一哭二闹三上吊,何必惹这样的麻烦。 不过终究是天子脚下,越来越多的摊贩渐渐转行或者是租了铺子。 李长青在一处卖红豆糕饼的铺子前停了下来,这种红豆糕饼是将红豆灌入面饼内,再做出各种形状,他包了几个红豆糕饼,用油纸带装好。 跟着鹌鹑来到一座意料之中的朱门大户前,与一相貌清秀的门房小厮表明了来意。 后者立刻前去禀报,并未等待多久,便有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走了过来,拱手与李长青见礼道: “听闻是少爷在六艺书院的同窗,老爷夫人不在府内,小人就做主带两位入府一叙。” 李长青到现在还无法完全适应这种高度文明的客套,毕竟此前那么长时间自己在穿过北幽,跨过荒原和极北之地,见识过荒芜与生命的凋零。 因此他时常有错位感,一种很别捏的感觉。 笑着跟随礼仪讲究的管家走进杨府,门廊两侧许多佣人来来回回。 据说杨源的屋子在东厅,有一座独立的厅堂。 院中有一方水池,几株冬莲在水中飘荡着,几名婢女端着簸箕,里面盛着烧透的木炭灰,婢女们将木炭灰缓缓倒至院边的几株冬梅下面。 见有陌生人进来,一个个抬头好奇地看着两人,走在前边的管家,有些严肃地冲这些年轻婢女瞪了一眼,一个个婢女立刻底下头,开始做自己手头的工作。 迈入正厅,杨源独自坐在正厅左侧的案台上,上面有用锦缎棉被做成的棉毯。 一旁还有暖炉放着,不过杨源的精神看起来不好,从李长青的角度看,他有些萎靡,不负初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不知为什么想起那时候,动不动以天才自夸的杨源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一旁的管家一脸忧虑地道: “也不知道六艺书院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爷夫人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大夫开的养神汤也喝了好几副了,不过一直不见好,夫人老爷还请了法师,那些法师说少爷是出门在外被吓失了魂,所以才一直不见好,可是少爷自己又说不是,劝老爷和夫人不要再乱费心,但少爷的 精神头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天不如一天,不知老爷夫人,就是小人看了也辛酸的厉害啊。” 李长青略微安慰了管家几句,说可能是院试的时候伤了神,所以才会如此,管家摇了摇头叹息连连,后被李长青厚着脸请出了厅堂。 从李长青与鹌鹑进屋到与管家对话,整个过程,杨源都没有说话。 目光聚散无度,不知在看向哪里,李长青走近案台笑着道: “像你这样的天才,怎么会走不出一段幻境,幻境终究只是幻境,你面前的一切才是真的,只要不去回想,安心于眼前人,眼前事,就不会再有困扰。” 杨源缓缓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人,嘴角微微扯动,说道: “你这家伙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安慰人,在我的记忆里,你可是很久以前就死了。” 李长青笑了笑道: “所以我说你呀,眼前的才是真的,不过我没想到在你的潜意识里面,我竟然如此不堪,竟然没有活到最后。” 杨源笑着道: “而且你是因为一个女人死的。” 说完杨源指了指胸口接着道: “一剑刺在这里。” 李长青微微一怔,心中有些惊诧,莫非只是巧合,他十分确定自己以前并不认识杨源,莫非自己在别人的梦里也十分巧合的发生了同样的事?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所以你能分清哪些是幻境,哪些是真实?” 杨源摇了摇头道: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这里才是幻境或者说是人死后的世界,那里才是真实的,不过我在那里已经死了,所以我在这里醒来,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李长青坐到杨源身侧,笑着道: “看来你在幻境的时间真的太久了,不过如果两边都是真实的呢,那边已经结束了,你不必在苦恼过去,走好现在的路便是了。” 杨源抬头看着李长青笑道: “你说的倒轻巧,只是那些记忆实在过于真实,以至于到现在都萦绕不去。”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莫非里面有什么美人么,所以你一直萦绕不去。” 杨源微微笑了笑,拨开桌上的风干桂圆放进嘴里,笑着道: “在那里我是官拜一品的尚书令,那些贿赂我的人知道我爱吃桂圆,便用纯金打造桂圆,一 盒一盒地送到我富上,其实现在想想我那种桂圆吃也不能吃,死了也带不走,真是得不偿失。” 李长青点了点头道: “而且你家本来就什么也不缺。” 杨源点了点头道: “你说的对,既然如此,就当自己可以重新再活一次,以前的事或许真的像你说的,随他去吧。” 离开杨府的时候,李长青拒绝留下吃饭的说法。 这样的朱门大户,李长青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宁愿跟鹌鹑去吃十个铜板一碗的葱油拌面。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次日清晨,李长青像往常一样登上六艺山山顶,杨源依然没有来,上午课程结束后,他便有些无趣,继续来到藏书阁内,再次来到三楼,这次袁晴儿已经在了,李长青十分自然地站在她身旁,拿一起一本典籍看了起来,丝毫没有对方是乐部的大师姐而有任何生分或是紧张,一时间只有手掌翻动书页时的哗哗声。 许多人都觉得这种大量书籍汇集在一起的地方有一种和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对喜欢它的人来说,可以起到安神静心的作用,而李长青恰恰发现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而这些令人凝神静心的气味里,还夹杂着淡淡的芬芳,这芬芳来自于他身侧那人的缓慢翻书动作,来自于微弱的风拂过她发梢时的留恋。 因此每日来这里看书,这种香味也是令他留恋这里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种留恋并不是一种不雅,毕竟只是觉得很安心罢了。 在这样的幻境下,时间往往过的很快。 ...... 而皇宫内也传出消息,年轻的皇帝陛下要在后宫举办简单的仪式,正式册封一个女子为后宫 妃嫔中品级最低的淑仪,但是许多人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淑仪而已,一个淑仪皇帝还要亲自为其册封? 那些喜好这些风月雅事又对政治拥有一定敏感性的南诏闲杂人等便从中嗅到不少味道。 而这一切最大的反应并不在安京城,而是在离安京城不算近的玉州州城内。 据说严府的门槛真的被踏破了好几次,以至于严府的工匠特地针对门槛就行了加固处理。 应天城德桂院内,严灵雨靠在躺椅上,望着远处的宫墙。 “小琳,他们有没有说定在哪个日子了。”她神色黯然地道。 “听那些女官说,便定在了后天,小姐,其实宫里也还好啦,每天有吃不完的美食点心。”小琳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自己小姐。 严灵雨笑了笑说道: “小琳,有一种东西比所有的糖果点心都要美味。” 小琳摇了摇头道: “小姐,你不要老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来吓唬我,我知道小姐在外面的时候,一定遇见了什么人,可是小姐啊,我们现在是身不由己,这么大的地方,到处都是侍卫,就算小琳想陪着小姐远走高飞,也没那么本事啊。” 严灵雨转头看着这个丫头,突然觉得这个丫头是不是被宫里 的人洗脑了。 毕竟以往的她可是说不出这么道理的。 “怎么了,小琳,我看不如你嫁给陛下吧,我看你挺合适的。” 小琳摇了摇头,有些着急地说道: “小姐啊,你不要乱开玩笑了。” 严灵雨笑了笑伸手捏了捏这小琳的小手。 ..... 钦天监衙门内,金晶独自一人坐在偏厅内,听着眼前黑衣人的汇报,她点了点头道: “有趣啊,有趣,你说为什么你们影卫内部都没有的消息,你却都能查到。” 那黑衣摇了摇头道: “并不是没有,而是影卫内部的消息何其多,大部分的情报都被归为没有价值,比如这件事,如果不是您需要的话,这件情报就依然是没有价值的。” 金晶点了点头一只素手搭在嘴角,笑了笑道: “接下来就是通知一声了,不知道这件事最终会演变成怎样。” ...... 当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时,李长青依然沉浸在书籍里,即便是袁晴儿已经离开了藏书阁,当黑夜缓缓降临,余下的光线不足以支撑阅读时,他才离开了藏书阁,缓缓下山。 这个时辰的的六艺山,淡淡的白雾自林间升腾,令山道宛如仙境。 或许是因为道路上的白雾,又或者是他并不急于回去,因此渐渐偏离了原来的山道,走入密林之中。 六艺山除了书院本体外,大多数山谷山涧之间都是供给那些隐居的前辈们。 因此毫无意外地李长青在山涧中看到一处平房,一位相貌婉约的女子坐在门栏上,屋内有轻盈飘渺而来。 他不知不觉便被吸引到了院门附近,那名妇人温和地看了看李长青,也不说话,依然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他看得出对方正在缝补衣服。 他不知道屋子里有谁,于是并没有入内,只是远远鞠了一个躬,妇人抬头冲他回礼。 谁知屋内却传来一道十分温和的嗓音: “既然是六艺书院的弟子,能走到我这,也是有缘,不如喝杯茶再走。” 按理应该拒绝的李长青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却收拾的特别干净,简单的木屋结构,布局却极为雅致。 坐在窗边的中年男子面前放着一张古筝,他看着李长青笑了笑道:“今年新来的? ”李长青点了点头道: ”来这里没有几天,前辈莫非也是六艺书院的学生?” 那中年男子穿着与当今流行的长衫略微不同的长款棉衣,长相俊雅且温和,他笑着道: “我穿的这是大楚时流行的楚裹,算是那时候书生们比较喜欢穿的,冬天不失风度,又能保暖。” 李长青闻言,略微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是我无意中闯入了这里,打扰了先生雅兴。” 那男子再次笑了笑,那温婉的女子端着两杯竹筒茶杯过来,李长青小心地接过茶水。 那男子笑着道: “在下朝青丝,那位是内人穆成雪。” 李长青学这那些文人的样子,拱手道: “李长青。” 那男子端起一杯竹筒茶,点了点头道: “恩,长青当为春,名字不错。” 李长青点了点头,端起竹筒茶,淡淡的茶香中带着些竹子特有的清香,萦绕唇齿之间。 朝青丝,放下竹筒杯,不知是不是突然来了兴致,双手抚琴,很快轻灵的乐曲再次响起在这座小院。 李长青微微笑了笑,放下茶杯听曲,不过没人知道的是,他的微笑透着几分尴尬,靠着取巧考了乐部的论题,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先生这时候弹奏的曲子,他自然听得出来,先生的技艺是极好的,可是要说能不能听出个中滋味的全部,那真是有点难为他了。 茶温渐去,琴音稍缓,朝青思轻按琴弦,抬头看了看李长青,温言道: “学生是用剑的?” 李长青点了点头道: “前辈怎知学生用剑。” 朝青思笑了笑道: “学生可知,每个人自有气象,而你所具备的让我如此觉得。” 李长青点了点头,觉得不再叨扰两位隐居的前辈,告罪后,缓缓退出茅舍。 待李长青走后,院舍的乐曲再次响起。 片刻后,李长青回望山涧,山雾迷蒙之间,难以再见那山中小院。 山涧小路曲曲折折,最终找回了原路,离开了六艺山。 回去的一路上李长青心中所想乃是过两日院中分科的事情,分科后,在六艺书院中所学便会有所偏重。 当然,即便分科,却也并没有规定不能学习其他科目了。 六艺山并不乏挂着数科的名头在其余几科大放光彩的例子。 李长青微微笑了笑,放下茶杯听曲,不过没人知道的是,他的微笑透着几分尴尬,靠着取巧考了乐部的论题,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先生这时候弹奏的曲子,他自然听得出来,先生的技艺是极好的,可是要说能不能听出个中滋味的全部,那真是有点难为他了。 茶温渐去,琴音稍缓,朝青思轻按琴弦,抬头看了看李长青,温言道: “学生是用剑的?” 李长青点了点头道: “前辈怎知学生用剑。” 朝青思笑了笑道: “学生可知,每个人自有气象,而你所具备的让我如此觉得。” 李长青点了点头,觉得不再叨扰两位隐居的前辈,告罪后,缓缓退出茅舍。 待李长青走后,院舍的乐曲再次响起。 片刻后,李长青回望山涧,山雾迷蒙之间,难以再见那山中小院。 山涧小路曲曲折折,最终找回了原路,离开了六艺山。 回去的一路上李长青心中所想乃是过两日院中分科的事情,分科后,在六艺书院中所学便会有所偏重。 当然,即便分科,却也并没有规定不能学习其他科目了。 六艺山并不乏挂着数科的名头在其余几科大放光彩的例子。 入夜后安京下起了小雨,这种小雨不似冬日的冷雨,已经有了些润如酥的迹象。 可到底冬意尚在,小雨一下,热闹的夜景冷清了许多。 李长青灰黑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随意耷在脸颊上。 右手依然拎着此前在官道上捡起来准备代替长剑的树枝,漫天雨水在眼前画出无数线条。 这让他想起无数画面,比如六艺山上那张羊皮纸,比如天楚山上的致命一剑,又比如六艺山乐部小院上的楚风小楷。 右手抖出一个圆,树枝拍飞沿途的雨滴,在雨帘中画出一道虚幻的圆,树枝绕圆而行,顺着雨势打出一个又一个剑花。 引得无数路人撑伞围观。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临河老街时,小雨正巧停了下来。 站在院中,他抬头看着应天城的方向,有些愣神。 恰巧苏梅梅推开房门,便见李长青独自站在院中发呆。 “长青弟弟,你这是怎么了,浑身湿透了,要不要到姐姐这擦擦。” 院中的年轻人缓缓转身道: “梅梅姐,你说男人是不是应该遵守承诺。” 苏梅梅并不知这个年轻的读书人出了什么事,点了点头道: “你们读书人不是一天天把君子两个字挂在嘴边么,不过我觉得男人都不守承诺的话,让我们女人怎么办。”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那也要看女人是不是想让我们守承诺。” 苏梅梅笑了笑道: “既然你这么问我,想必你也没去问过她吧。” 李长青抬头看了看苏梅梅,微微笑了笑。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剑尔》第一卷 长夜当空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剑尔》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准备入宫 当夜晚缓慢降临的时候,应天城的各司宫人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因为除了每日的工作的外,今夜无论是御膳司还是内务司,都得为明日的淑仪册封仪式做一些准备,按理淑仪的标准可以及低,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仪式,可即便皇帝同意降低规格,依然列出一些祖制要求完成。 小琳早已换上了普通宫女的装束,只不过在德桂殿内,并没有任何一位内官会对其有半分管束,毕竟谁不知道其与淑仪娘娘情同姐妹的关系。 一名年纪不大的小太监远远叫住了小琳,腼腆地道: “小琳姐姐。” 小琳驻足问道: “什么事呀。” 那小和尚摇了摇头道: “方才娘娘四处寻你呢。” 小琳闻言,快速往寝宫走去。 ...... 德桂宫寝殿内,严灵雨拿起一柄红漆小剪,缓缓藏入红艳艳的凤衣长袍内。 “小姐,你找我。” 严灵雨闻言,缓缓抬头看着站在殿门处的小琳,只是突然觉得小琳也变的陌生起来。 “小琳,怎么半日不见你。” 小琳穿着宫装的样子有些俏生生,严灵雨摸了摸手心里的铜剪。 接着说道: “方才嬷嬷说了一遍明天的规矩,可是我一个也没记住,一会你再帮我去问问。” 小琳站在不远处,盈盈行了个礼,是最正宗的宫廷礼仪,以严灵雨的角度看来真的无可挑剔,心中不由地想着若是小琳代替自己,她会很开心吧。 缓步走到殿门外,看着小雨后有些干净的天空, 既然无法再离开这里,那就不离开了, 毕竟这样对谁都好。 .... 经过一阵小雨洗刷后的安京城显得格外干净,这种干净在次日人们推开门窗时,才得以发现。 因为宫里有喜,因此今天飞早朝格外简单。 门下省几名年轻从事出言弹劾了几名地方官吏,之后有陆续有人汇报几起地方上的灾害隐患,当然这些从地方呈上来的书简大多已经滞后了半旬,即便这些隐患是真的,估计这会也早已发生。 而明显心不在焉的皇帝宋衍,意兴阑珊。 早朝来的早去的快,一众文臣武将迈着整齐的步子腰间玉佩扣环之间偶尔发出好听的轻灵碰撞声,显然极为好听。 尚书令李建安第一个跨出大殿,身后跟着尚书省一众主官,中书门下二省一样微微呈现抱团之状。 尚书省左仲谦小心翼翼地凑到李建安身旁,掩声道: “这陛下当日说,一切从简,不过是个淑仪而已,这如今我感觉陛下是要食言啊。” 李建安微微偏过头,淡然地道: “虽说是皇帝,毕竟还年轻,少年不行风花雪夜,那什么时候做,陛下是人,更是年轻。” 李建安说完大步向御道行去。 身后一众官员紧紧相随。 清尘时分,一少年背负长剑,离开了临河小院,去了六艺山。 六艺山上,雾霭缭绕,李长青穿着件春款书院常服,有点像南诏常见的书生长衫,只是细节上有一些改进。 意外地在山脚下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告病的杨源。 他的家人将他送至山脚,李长青与其并肩而行。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杨源挤出一丝微笑道: “似我这般的天才,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修养几日,现在好多了。” 看着杨源挤出嘴角的微笑,李长青能看出,这个人与当初一起登山的那个人要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倒是你,李长青,来六艺山,你背着剑,不累么,即便要练剑,山上也有许多好剑。” 李长青点了点头,依然看着前方。 山顶的礼部大坪已经聚集了许多弟子,因为今年新入门的弟子要挑选自己要去的地方,周子夫的礼部,袁晴儿的乐部,杨劲的射部,娄啸的御部,李子京的书部,以及刘云云的数部,而新近的学子将可以自己决定去哪一部,不过若是各部的首席觉得你不适合,那便只能选择其他地方。 李长青站在所有人最后,与杨源站在一块。 杨源抬头看了看李长青,笑着道: “李长青,你准备选什么。” “可能御部,也可能射部。” 李长青摇了摇头,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道: “当然也有可能一个都不选。” 杨源摇了摇头道: “一个都不选也可以,但是许多东西你就享受不到,比如安排屋舍的时候,或者是跟随在首席师兄师姐们身边学习的机会,都会少很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陶远进了御部,孙墨儿毫无意外地入了乐部,其余的人也大多选择了自己的去处,令李长青意外的是,燕小生竟然入了礼部。 杨源回头看了一眼李长青,走向了数部的刘云云。 不远处的圣庙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辉,六位首席师兄师姐,站在各自的地方齐齐看着李长青。 “选择一个方向,对你有好处,学若太杂,并不是好事。” 袁晴儿微微蹙眉说道: “虽然我知道你在乐曲的造诣较差,可是万法皆通。” 李长青抖了抖被风左右拉扯的长衫,冲六位师兄师姐遥遥拱手,接着默默转身下山。 ...... 自从永寿宫行刺事件后,整个应天城内的防范不知加强了多少,原本的一千羽林卫增加到了两千,据说暗中鉴查寺内派遣了大量高手分散入应天城内,更有传言有从江湖请来的供奉居住在皇宫外,一旦有天境高手闯宫,便会出手。 而负责布局京机防御的监察寺主官韦耿穿着单薄的秋季儒生长衫,站在一处景色衰颓的小院中,静静望着院角的几颗因为倔强而弹出脑袋的野草,只是那倔强已经随着冬日的肃杀而远去了。 他有些迷茫地望了望天上某一朵形状有些古怪的云彩,那云彩仿佛正被一个巨人拽住了一角,斜斜的向某个方向拉扯。 同样的云彩还有三四朵,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伸出手,感受着空气里某些奇妙的流动。 “你说今天皇城里会出什么事。”韦耿放下手,摸了摸腰间的青白玉佩淡然地道: “最近我们这里还真是不太平,是不是觉得我监察寺没人了。” 在离韦耿不远的一处长着几株野草的地面上,悄悄冒出了几根黑色的触须,接着触须继续生长。 这些触须最终顶开了泥土,缓缓升起,最终露出一张枯败的脸。 枯败的面孔仿佛被夏日烈阳晒干的鱼皮,随着鱼皮般面容的双目缓慢转动之后,定睛在韦耿身上。 “天亮了?老耿啊,天地间的气息怎么这么乱。” 他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无时无刻不在漏风。 韦耿斜眼望了望他,摇了摇头道: “要不你去看看吧,似乎有人强行夺天地之力。” 就仿佛水田里拔地而起的秧苗,已经从地里冒出了半截身子,那人淡淡地道: “如果那人用这种方法强行破镜,真的是不知好歹,不过我很好奇,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功法这么霸道” “我倒是想起一种,只是......”韦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双根手指在腰间的玉佩上来回游曳,接着缓缓转身。 微风拂过小院,场间剩下韦耿一人,而原本那人已经在原地消失,可地上的泥土却出奇的平整。 “皇城不太平啊。” 小院内无人回应韦耿的感慨。 ..... 安京城青龙区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小院种着一棵梧桐树,原先这座小院是无人居住的,只是近来搬来一位外来的老人,据说是江北一带的老人,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在安京买了这 座小院,用来养病之用,老人姓莫,许多人猜想这老人是不是与江北习武世家莫家有什么关联。 可是联想到对方老态龙钟的样子,和和蔼可亲的模样,渐渐也没有人将他和江北莫家联系在一起。 今天的小院里老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躲在屋里取暖,而是站在梧桐树下,眼睛眯成不起眼的缝,一丝丝微弱的风在他身边流动。 如果有年少的孩子在他身边一定能非常开心,因为一只银票折成的小鸟正绕着老人缓缓扑腾。 .突然之间老人猛然睁开眼睛,望向京城的某个方向,眼中的精光犹如实质。 同一时间,白虎朱雀玄武三区内,也有三个人默契地抬头看着天空。 ...... 李长青来到了沈娘的摊位前,与秦老打了个招呼,告诉他们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沈娘看了看李长青,点了点头道: “你这是要去六艺山么。” “不是的,有个妹妹在凉州养病,我要去凉州一趟。”李长青说完,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几间铺子,猪肉铺的张大叔正剁着猪肉,贾先生在铺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笑了笑冲秦老和沈娘弯腰行了一礼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有想跟你们说一声,我来这么久承蒙你们的照顾,而且你们是长辈,若是其他人问起来,帮我转达一声,我就不一一去说了。” 沈娘毕竟是女子,心思细腻一些,有些担忧地说道: “长青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有事跟你沈娘说,是不是六艺书院有什么事了。” 李长青摇了摇头。 离开了临河老街,一路往东走去,脚步轻轻地点在白虎区的石板道上,一丝丝风起,一阵阵风落,落叶随着风,在他周身略微盘旋,天空飞过几只南归的大雁 ,在经过李长青头顶的天空时,齐齐地盘旋了两圈,才不舍的离开,一片片云朵在天空缓缓移动,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拉扯。 这神奇的一幕,整个安京除了少数感知到了以外,对于百姓来说,与他们并无太大关联。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同一日的凉州城,风平浪静,天朗气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朴素的长袍,拎着一柄古朴的长剑,缓缓走入州城,负责城防的几名年轻士卒,在城门处本欲拦下老人,谁知光影虚晃之间,老人早已消失在原地。 则令几个年轻士卒如同白日见了鬼似的。 凉州的洛府,每日前来求医问诊的病人依然络绎不绝,世间号称神医的很多,但是很少有像洛淮南这样居于闹市,并且收取天价酬金,一点与神医高深莫测的形象不符,可越是如此,越是有更多的人愿意相信他的医术,再加上多年来,他治好的疑难杂症的确是难以计算的。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王二与张大今日负责在府前守卫,或许是因为春困的缘故,两人都有些没精打采。 因此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道模糊的白影缓缓飘了进去。 李剑子与童有刀最近日子过的很不错,不止逃离了甲子剑场,还遇到洛淮南这个倒贴师傅,在后者的百般哀求之下,李剑子的医术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以至于跟在一旁学习的童有刀也多少一只脚迈入了医术的门槛。 洛府内,风景雅致的诊堂前,站满了来求医的病人,当然对于一些病情较重的,则有专门的座椅可供休息。 而在诊堂内,居于守卫的不是那些年岁较大的神医弟子,而是一个年岁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少女子。 按理这个时代行医的女大夫本就十分稀少,并且大多不容易得到病人的认可,可李剑子的情况却并不适用。 在这些大多来自凉州本地的病人进入诊堂后,一个个都望着居于首位的李剑子,后者正聚精会神地写着一张药方,而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锦衣少年,显然家境不俗,不知是什么病症。 只见那少年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块胭脂,放在李剑子面前,笑着道: “安京城若水三千的胭脂,还望李姑娘不弃。” “请叫我大夫,另外你给我胭脂,是觉得我的面色不够红润吗。”李剑子头也没抬地答道: “而且你现在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 看见对方的表情缓缓凝固,李剑子故作神秘地道: “肾水不足,阳气亏虚,阴阳双损,你是怎么做到的,别人肾亏不是阴亏就是阳亏,怎么到你这,成了阴阳双亏。” 看着拔腿捂面而逃的锦衣少年,李剑子嘴角微微翘起。 “小剑子,过的挺惬意,都当上神医了啊。” 这声音从极近的身边传来,起初李剑子只以为是其余的同门,又突然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于是回头看了一眼,顿时一张脸变的极为精彩,其中惊讶与害怕占据了大部分,她有些颤巍巍地道: “剑酒叔,你怎么下山了,莫非你也逃出来了?” 李剑子吐着舌头,缩着脑袋,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诊堂内的年长大夫对这位突然出现的老者有些奇怪,毕竟李剑子师妹在他们眼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甚至敢揪断师傅的胡须,可是不得了的存在。 白发老者脸色一肃道: “李剑子,还不快随我回去。” 童有刀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老远便喊道: “李剑子,你快逃,我来拖住他。” 不知从拿找到一根磨杵,张牙舞爪地冲向白发老者,半道上,却有一丝无形的气流冲撞而来,童有刀整个人被气流冲撞地飞起。 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却不肯放下手中断成两截的磨杵。 一旁的李剑子惊呼一声,抓住白衣老者的手。 “我知道了,我会跟酒叔回去。”她有些低落地道。 白衣白发的剑酒转头有些宠溺地摸了摸李剑子的脑袋,突然白眉之下的双目猛然一凝,转身向着诊堂外的天空望去。 一时之间,诊堂内仿佛有千万把利剑齐齐出鞘。 ...... 李长青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又随手丢到了一边,他从一早开始便觉得去一个地方,而要去那一个地方,靠他目前的可怜修为明显是不足的,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若是用神秘功法为引,来解开十七处大穴的封印,会变成怎么样呢。 涌泉、天都等穴相继破除封印,无数疯狂的气机在他体内流窜,因此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很难,嘴角有无数辛甜的味道,被他笑着咽下。 东华门,应天城的入口之一,李长青停在这里,看着皇城上的天空不断飘摇的云朵。 笑着向前走去,戎守东华门的御林军们早已严阵以待,毕竟自从北幽在南诏皇城内引起的一战令这些御林军的士卒心有余悸,再加上,禁宫早就下达过皇命,对于突然靠近皇城的江湖人,可以根据判断进行格杀。 于是当李长青就这么走向东华门时,士卒们挺枪,拔剑,搭弓。 李长青缓缓解下身后背负的长剑,在东华门前,拖着长剑,长剑在地上扬起无数火花。 ....... 安京城的黑鸦大多境界不高,毕竟黑鸦中的高手们实在是太醒目了,再加上安京本就是影卫的老巢,若是说黑鸦肆无忌惮的地在这里横行,那很明显是在打皇帝的脸,即便是黑鸦这样的组织也不愿意如此得罪一个帝王,虽然他们奉行的事在这漫长的时光得罪了一个又一个君王。 而在白虎区卖着白菜萝卜的刘青石便是一个排名靠后的无名黑鸦,他的人生没有那么多崇高理想,只是觉得黑鸦真的是不错的组织,只要体现在每个月的月俸禄上,即便他甚至在黑鸦的排名上占着倒数的位置,却没有影响到他的月俸领取,因此当他看到那个年轻人独自走向皇城的时候,便知道要出事了,毕竟一个月前,他们这些安京的黑鸦,便收到了消息,与应天城相关的一切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知到当铺,这可以说是他们在黑鸦唯一的工作了,便是眼线。 几位熟客远远向刘青石打着招呼道: “老刘啊,打包点新鲜的萝卜,越新鲜越好,我家那个儿子啊,就爱吃你铺子买的新鲜萝卜。” 刘青石随手打包了几样蔬菜,快速交到这些主顾手里,接着火急火燎地跑向某条街道。 “你们帮我看下铺子,这些菜就免费给你们了。”刘青石慌忙向远处跑去,一边远远地喊道: “记住了,萝卜一个铜板一个,白菜一个铜板两棵。” 当白虎区的黑鸦当铺因为刘青石 的议论而沸腾的时候。 李长青已经拍晕了戎守东华门的诸位守卒。 开始向着应天城内走去。 御林军自南高祖建国以来便一直存在,起初必须是经过武考的贵族子弟才能成为御林军,只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起初还多少有些尚武的南诏贵族们,渐渐将曾经的勇武遗忘的一干二净,于是南诏便从各个边军中择取身家清白的年轻军卒填充御林军,可这也并非表示御林军的战力弱,如果在同样的人数下,御林军可以说是南诏最精锐的军队,可是收到人数限制,导致御林军难以在正面战场上如何建树。 况且拱卫应天城的御林军,也渐渐将对军之能改成了以应对小股江湖高手的战斗模式。 此时一队衣甲鲜明的御林军小队,缓缓向东门而行,为首的男子气度沉稳,背负三柄短枪,军靴与特制的青石地板发出好听的响声。 身后一名年轻的士卒,模样青涩,紧紧跟随在后。 “听说你此前在镇北军中跟随老将军,是他的亲兵?”气度沉默的御林军军官随意地问道: “老将军一身戎马,有很多东西值得你学,原先你母亲求我的时候,我是不打算调你回来的。” 那年轻士卒摇头笑道: “北地的风景与南方大有不同,按我自己的想法我应该会选择继续留在北地,不过儿行千里,母亲总担忧,所以还是麻烦舅舅了。” 御林军军官点了点头,下一刻却突然抬起了一只手,示意身后的子侄停下。 “舅舅,有什么事么。”年轻的御林军士卒问道。 御林军一只手搭上身后短枪,沉声道: “东门那帮崽子的呼吸声很浅,这不正常。” ..... 李长青拖剑而行,他自己闯入禁宫的后果是什么,他也考虑过自己或许会因此被六艺书院除名,而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与黑鸦的初衷相悖,或许今日之后,自己会成为整个南诏的敌人。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六艺所谓御者,不正是守护心中所坚守的正义么。 或许她是被逼的,我总要有当面询问的机会,而且当初有一个诺言,总要当面再问一次。 于是他打量着面前的那两位御林军,后者军官模样的男子抬头看了一眼李长青,笑着道: “看来阁下是个江湖人,莫非是觉得我应天禁城风景宜人广阔,想来看看不成。” 因为涂了颜料而变成银白色剑柄的长剑轻轻点在地上,发出一声好听的悠扬声。 “我是来找人的。”李长青淡然地道。 “这里是皇家禁城,只有南诏的天子在这里,莫非你认识陛下?” 脸色缓慢阴沉的御林军统领自然不是真的认为对方能认识陛下,所以只是想试探虚实,若是能引得附近的御林军前来相助自然更好,不过眼前对方这年纪,身为统领的他因为担心是真正的江湖高手而存在的忌惮,也越来越淡。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李长青微微蹙眉,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御林军的军官给他的压迫感,明显是地境之上的水平。 “我不认识什么陛下,我是来找一个朋友的,你最好让开。”长剑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的嘴角突然渗出一丝血痕,那是强行突破又一个大穴所引起的问题。 但是这也帮他瞬间攀升到了地境的境界。 不过他的境界就象是强行拔高的秧苗,十分不稳定。 李长青猛然停住脚步,这就是地境的感觉?虽然当日自己死而复生后境界有过一次地境的伪境,可是当初自己并没有和强烈的感觉,莫非是与黄老头给自己的大周天有关,所以这次强行破镜,才有明显感觉。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既然经而走险,用神秘功法强行吸纳封印的大周天内力,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长久的事情,但是目前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要穿越禁宫,穿越皇帝的老家,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明显是不行的。 说实在的他并不想真的死在这里,总得想个办法,万一做完这件事,自己还能活下去呢。 漆黑如墨的长剑出鞘,准确的在半空中被一柄短枪架住,因为距离拉近,他看清了对方的眸子,那双眸子透着坚定的神色。 短枪不长,挡开李长青的一剑后,顺势丢出。 李长青因惯性飞至半空之中,短枪随后破风而至。 长剑在前画圆,卸去短枪大部分力道, 可是地境的力量并非那么好化解,他双脚之下的青砖发出刺耳的咔咔声,青砖破裂,短枪刺入身后的青砖。 御林军统领顺手拔出第二杆短枪,笑着道: “年轻人这个年纪有这一身本事已是不易,只要你现在悬崖勒马,我肖剑饶你一名,让你师门来京请罪。” “我没有师门,我只想找一个朋友,你不要拦我。”无数血丝出现在他的体表,李长青的声音充满了嘶哑,却依然一字一句地道: “再崩一个,再来。” 空气中没由来地产生了爆炸声,那是李长青的长衫,长衫出现了无数破口,却神奇的没有彻底四分五裂。 这也超出了李长青自己的意料,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衣衫。 突然的爆炸令御林军统领肖剑猛然后退了数步,因为眼前这一幕有些奇怪,奇怪的事情 总是会伴随意外,他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一身修为更是如此,所以很不理解,一个初入地境的年轻男子,竟在下一刻破入地境二品。 “你身为习武之人,难道不知道,利用旁门左道强心突破境界,对你的未来有多少影响吗。” 他用左手取下了另一根短枪,双枪齐齐遥指李长青,身为一名离天境不远的地境高手,当李长青运转功法破境的时候,他竟然无比心悸,这并不是一个好事。 所以这种预感之下,他再没有了解对方背后师门的心情。 浑身气机将两柄短枪御起,枪随人动,悬浮在两手之间,两柄短枪竟在气机的牵引之下,隐隐有雷光闪动。 李长青看到雷光之时,便想起了当初在极北冰原遇见了那个雪人和那条青龙。 啊~一声怒吼的李长青,双目血丝充盈,血丝以他的双目为核心,四散而去。 长剑化作青虹脱手而去,气机贯通双脚,整个身子如同飞鸟,飞速向前,两人相向而遇,右手短枪轻点长剑,发出一声闷响,这是双方气机外泄的碰撞,李长青右手反手握剑,长剑 化为月华,轰击向肖剑,出生自梁家剑府的长剑,弯曲成一个恐怖的弧度,可见李长青在内力气机上,与对方有着本质的却别。 因此李长青本就知道,通过硬碰硬,自然不是对方的对手,可他只是借力而已,经脉中湍急雄厚的气机在某一时刻全部以一种玄妙的规律旋转,产生一种奇妙的吸扯之力,因此某一处穴窍中被封印的气机开始松动,他的手臂上渗出血水。 但是气机猛然增强,挑飞了那柄短枪。 短枪在半空旋转了数圈,又因为短枪上的气机与肖剑相连,因此短枪并没有失去控制,而是在半空中试图掉头重来。 而在这之前,右手短枪已经接踵而至。 李长青长剑挡开左边短枪后,身体半空中强行扭曲,手中长剑激射而出,攻敌人必救。 右手短枪划过一道歪曲的弧,与李长青的身体边缘擦过,对方如一颗激射的羽箭,倒退而回,右手短枪抬手击飞了长剑。 肖剑看着明明没有受伤却一身鲜血的李长青,笑着道: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秘法提升了实力,可是如同两军交战时,统帅对自己的士兵不熟悉一般,即便你拥有了地境二品巅峰的实力,可要我说,你连一些稳步提升至地境的武者都未必打的过。” “那如果我不止于地境二品呢。”浑身浴血的李长青嘴角微微勾起,有些邪魅地道: “那不止于地境呢!我是不是就能找人了!” 随着这一声呐喊,他体内如同翻江倒海,无数海水从经脉的细微伤口之间倾泻而出,无数激荡的气机四处奔走,能令常人晕厥的痛苦,反而令他十分清醒,无数气机疯狂流转,十七处大穴内的封印当然无存。 无数血丝迸发成泉水,顺着脸颊,顺着眼角,从长剑上,从长衫下,丝丝低落,尽情挥洒。 地境一品巅峰! “舅舅,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境界竟然一路攀升。”肖剑的外甥站在远处问道。 肖剑沉稳的脸上,难得有了浓厚的战意: “这小子用秘法强行提升境界,看他的样子是用命换来的,既然这么想打,我没道理不奉陪。” 肖剑将两柄长枪御回身侧,双枪遥遥指着李长青道: “小子,我不知你到底要找谁,我职责所在,只能全力与你一战,若是我没有拦住你,可我也劝你不要再走进去了,到时候你会遇到更多更可怕的高手。” 他朴实地前冲,双枪同时向前,如同一个第一次用枪的门外汉,丝毫没有一个枪道高手的痕迹。 李长青也笑了笑,刚刚得到一身大周天的他,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一身修为猛然蹿升到地境一品巅峰,考虑到这一个过程被他浪费的无数气机来说,想来是黄老头希望他能一步步消化大周天,直接将他送到天境,可是黄老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 长剑再次相撞,双方十分默契的没有使用任何招式,而是硬碰硬。 轰然巨响两人分开,肖剑的右手短枪破损,他抬头笑了笑道: “我说过即便 我输了,你也不应该进去了。” 李长青笑了笑道: “都到这地步了,我能不去吗。” 肖剑让开了一条道。 他身后的年轻御林军士卒出言道: “舅舅,就这么放他进去了,难道陛下不会怪罪。” 肖剑摇了摇头道: “我即便能拦住他,肯定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若是他还有其他后手,到时候不说我,即便是你都有危险。” “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他绝对到不了陛下那里,况且后面的高手,他也一定打不过。” ...... 李长青现在脑海中只是想着如何进一步提升实力,若是要找到那个人的话,以目前自己实力,依然很难,对方说的很对,禁宫内藏龙卧虎,一个御林军的军官放在任何地方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那么也就是说,要找到严灵雨,自己必须更迈进一步,甚至达到天境的地步。 可是用什么办法,大周天的神妙已经在发挥作用,即便他的外表看上去依然是浑身浴血,可体内的经脉与激荡的气机,大多归于平静。 灵光一闪之间,想起了曾经有人说过,明王教的功法不止于夺取他人内力气机,想必还有其他神妙,以前自己修为太低,许多神妙之处,明显不显,但是如今呢,想到这里,回忆起当年神秘功法在体内的流转方式,李长青缓慢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运转功法。 突然李长青听了禁宫深处的声音,抬头,目光穿透重重云雾,向着远处的天边望去,看清了一只雨燕的翎羽。 这样的感官体验,令他险些失身,可似乎没有其他神妙之处了,就在此时他却看见那雨燕周身有一团白茫茫的雾霭,而在这虚无的天空之间同样有无数的雾霭,只是围绕着雨燕的雾霭要略微浓郁一些。 于是他的意念微动,意识轻轻触碰了那只雨燕,雨燕轻轻摇晃,摇摆不定,接着竟然一头栽倒,而那一团雾气便脱离了雨燕的身体,从云霄之上,缓缓下降,下降的过程中,如同滚雪球一般,无数的白雾加入了这一团雾气,最终飘落到皇城上空,没入李长青的体内。 这有些像气机,但是比人体五腑内诞生的内力要轻柔许多,人体内的就像河流江水,而这些就像天空上的雪花,雪花落入江水,的确不会给人任何感觉,可若是这雪花源源不断呢。 发现了新事物的李长青,沉浸在收刮“雪花”的举动当中,殊不知这一切惊动了无数人。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李长青微微蹙眉,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御林军的军官给他的压迫感,明显是地境之上的水平。 “我不认识什么陛下,我是来找一个朋友的,你最好让开。”长剑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的嘴角突然渗出一丝血痕,那是强行突破又一个大穴所引起的问题。 但是这也帮他瞬间攀升到了地境的境界。 不过他的境界就象是强行拔高的秧苗,十分不稳定。 李长青猛然停住脚步,这就是地境的感觉?虽然当日自己死而复生后境界有过一次地境的伪境,可是当初自己并没有和强烈的感觉,莫非是与黄老头给自己的大周天有关,所以这次强行破镜,才有明显感觉。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既然经而走险,用神秘功法强行吸纳封印的大周天内力,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长久的事情,但是目前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要穿越禁宫,穿越皇帝的老家,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明显是不行的。 说实在的他并不想真的死在这里,总得想个办法,万一做完这件事,自己还能活下去呢。 漆黑如墨的长剑出鞘,准确的在半空中被一柄短枪架住,因为距离拉近,他看清了对方的眸子,那双眸子透着坚定的神色。 短枪不长,挡开李长青的一剑后,顺势丢出。 李长青因惯性飞至半空之中,短枪随后破风而至。 长剑在前画圆,卸去短枪大部分力道, 可是地境的力量并非那么好化解,他双脚之下的青砖发出刺耳的咔咔声,青砖破裂,短枪刺入身后的青砖。 御林军统领顺手拔出第二杆短枪,笑着道: “年轻人这个年纪有这一身本事已是不易,只要你现在悬崖勒马,我肖剑饶你一名,让你师门来京请罪。” “我没有师门,我只想找一个朋友,你不要拦我。”无数血丝出现在他的体表,李长青的声音充满了嘶哑,却依然一字一句地道: “再崩一个,再来。” 空气中没由来地产生了爆炸声,那是李长青的长衫,长衫出现了无数破口,却神奇的没有彻底四分五裂。 这也超出了李长青自己的意料,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衣衫。 突然的爆炸令御林军统领肖剑猛然后退了数步,因为眼前这一幕有些奇怪,奇怪的事情 总是会伴随意外,他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一身修为更是如此,所以很不理解,一个初入地境的年轻男子,竟在下一刻破入地境二品。 “你身为习武之人,难道不知道,利用旁门左道强心突破境界,对你的未来有多少影响吗。” 他用左手取下了另一根短枪,双枪齐齐遥指李长青,身为一名离天境不远的地境高手,当李长青运转功法破境的时候,他竟然无比心悸,这并不是一个好事。 所以这种预感之下,他再没有了解对方背后师门的心情。 浑身气机将两柄短枪御起,枪随人动,悬浮在两手之间,两柄短枪竟在气机的牵引之下,隐隐有雷光闪动。 李长青看到雷光之时,便想起了当初在极北冰原遇见了那个雪人和那条青龙。 啊~一声怒吼的李长青,双目血丝充盈,血丝以他的双目为核心,四散而去。 长剑化作青虹脱手而去,气机贯通双脚,整个身子如同飞鸟,飞速向前,两人相向而遇,右手短枪轻点长剑,发出一声闷响,这是双方气机外泄的碰撞,李长青右手反手握剑,长剑 化为月华,轰击向肖剑,出生自梁家剑府的长剑,弯曲成一个恐怖的弧度,可见李长青在内力气机上,与对方有着本质的却别。 因此李长青本就知道,通过硬碰硬,自然不是对方的对手,可他只是借力而已,经脉中湍急雄厚的气机在某一时刻全部以一种玄妙的规律旋转,产生一种奇妙的吸扯之力,因此某一处穴窍中被封印的气机开始松动,他的手臂上渗出血水。 但是气机猛然增强,挑飞了那柄短枪。 短枪在半空旋转了数圈,又因为短枪上的气机与肖剑相连,因此短枪并没有失去控制,而是在半空中试图掉头重来。 而在这之前,右手短枪已经接踵而至。 李长青长剑挡开左边短枪后,身体半空中强行扭曲,手中长剑激射而出,攻敌人必救。 右手短枪划过一道歪曲的弧,与李长青的身体边缘擦过,对方如一颗激射的羽箭,倒退而回,右手短枪抬手击飞了长剑。 肖剑看着明明没有受伤却一身鲜血的李长青,笑着道: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秘法提升了实力,可是如同两军交战时,统帅对自己的士兵不熟悉一般,即便你拥有了地境二品巅峰的实力,可要我说,你连一些稳步提升至地境的武者都未必打的过。” “那如果我不止于地境二品呢。”浑身浴血的李长青嘴角微微勾起,有些邪魅地道: “那不止于地境呢!我是不是就能找人了!” 随着这一声呐喊,他体内如同翻江倒海,无数海水从经脉的细微伤口之间倾泻而出,无数激荡的气机四处奔走,能令常人晕厥的痛苦,反而令他十分清醒,无数气机疯狂流转,十七处大穴内的封印当然无存。 无数血丝迸发成泉水,顺着脸颊,顺着眼角,从长剑上,从长衫下,丝丝低落,尽情挥洒。 地境一品巅峰! “舅舅,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境界竟然一路攀升。”肖剑的外甥站在远处问道。 肖剑沉稳的脸上,难得有了浓厚的战意: “这小子用秘法强行提升境界,看他的样子是用命换来的,既然这么想打,我没道理不奉陪。” 肖剑将两柄长枪御回身侧,双枪遥遥指着李长青道: “小子,我不知你到底要找谁,我职责所在,只能全力与你一战,若是我没有拦住你,可我也劝你不要再走进去了,到时候你会遇到更多更可怕的高手。” 他朴实地前冲,双枪同时向前,如同一个第一次用枪的门外汉,丝毫没有一个枪道高手的痕迹。 李长青也笑了笑,刚刚得到一身大周天的他,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一身修为猛然蹿升到地境一品巅峰,考虑到这一个过程被他浪费的无数气机来说,想来是黄老头希望他能一步步消化大周天,直接将他送到天境,可是黄老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 长剑再次相撞,双方十分默契的没有使用任何招式,而是硬碰硬。 轰然巨响两人分开,肖剑的右手短枪破损,他抬头笑了笑道: “我说过即便 我输了,你也不应该进去了。” 李长青笑了笑道: “都到这地步了,我能不去吗。” 肖剑让开了一条道。 他身后的年轻御林军士卒出言道: “舅舅,就这么放他进去了,难道陛下不会怪罪。” 肖剑摇了摇头道: “我即便能拦住他,肯定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若是他还有其他后手,到时候不说我,即便是你都有危险。” “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他绝对到不了陛下那里,况且后面的高手,他也一定打不过。” ...... 李长青现在脑海中只是想着如何进一步提升实力,若是要找到那个人的话,以目前自己实力,依然很难,对方说的很对,禁宫内藏龙卧虎,一个御林军的军官放在任何地方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那么也就是说,要找到严灵雨,自己必须更迈进一步,甚至达到天境的地步。 可是用什么办法,大周天的神妙已经在发挥作用,即便他的外表看上去依然是浑身浴血,可体内的经脉与激荡的气机,大多归于平静。 灵光一闪之间,想起了曾经有人说过,明王教的功法不止于夺取他人内力气机,想必还有其他神妙,以前自己修为太低,许多神妙之处,明显不显,但是如今呢,想到这里,回忆起当年神秘功法在体内的流转方式,李长青缓慢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运转功法。 突然李长青听了禁宫深处的声音,抬头,目光穿透重重云雾,向着远处的天边望去,看清了一只雨燕的翎羽。 这样的感官体验,令他险些失身,可似乎没有其他神妙之处了,就在此时他却看见那雨燕周身有一团白茫茫的雾霭,而在这虚无的天空之间同样有无数的雾霭,只是围绕着雨燕的雾霭要略微浓郁一些。 于是他的意念微动,意识轻轻触碰了那只雨燕,雨燕轻轻摇晃,摇摆不定,接着竟然一头栽倒,而那一团雾气便脱离了雨燕的身体,从云霄之上,缓缓下降,下降的过程中,如同滚雪球一般,无数的白雾加入了这一团雾气,最终飘落到皇城上空,没入李长青的体内。 这有些像气机,但是比人体五腑内诞生的内力要轻柔许多,人体内的就像河流江水,而这些就像天空上的雪花,雪花落入江水,的确不会给人任何感觉,可若是这雪花源源不断呢。 发现了新事物的李长青,沉浸在收刮“雪花”的举动当中,殊不知这一切惊动了无数人。 ..........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位于白虎区的黑鸦当铺十分隐蔽,在当地人的眼中,这只手一间最普通不过的小当铺,价格不厚道,并且老朝俸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这位老朝俸,姓陆名秀,原先是个一心考取功名 的秀才,可后来不知为什么从父亲手上继承了当铺,此时当铺紧闭,深处的一间密室内。 鹌鹑焦急地望着年轻的老朝俸。 “陆大哥,这李长青一个人闯入皇城,我们若是不救他的话,真的没有人会帮他了。” 陆爵穿着厚厚的棉衣,两手交叉,望着面前的几日,急的如热锅蚂蚁的鹌鹑,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的燕小生,以及卖青菜萝卜的刘老。 陆爵抬头看了一眼鹌鹑,无奈地道: “你以为我不想么,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无非是一些老弱病残幼。” “哪什么去跟御林军斗,这还不算隐藏在暗中的高手,莫非我们都是天境?” “没错,李长青此举根本就是不合规矩,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背离了我们黑鸦的初衷,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难道他要刺杀南诏皇帝,我们也帮他么,万一他根本就是北幽的谍子 呢,毕竟有消息证明,他曾经去过北幽很长时间。” 燕小生一开口,便将李长青推上了另一种风口,不了解李长青的众人全都摇了摇头。 鹌鹑气的直跺脚,怒道: “燕小生,你们好歹也是同窗,竟然说这样的话,你居心何在。” 陆爵摇了摇头道: “目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今天这里所有人说的话,我都会报上去,一切看上边怎么说吧。” 刘老应和道: “是啊,不看看我们的水平,就我们几个,随便几个御林军都够我们吃一壶的,还救人呢。” 鹌鹑猛地向外冲去,陆爵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姑娘要干什么,随即便听到砰的一声,鹌鹑应声倒地。 燕小生抚着晕厥的鹌鹑笑着道: “唉,还挺沉的。” ...... 凉州的天气说变就变,从正午的晴朗到午后的小雨,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剑酒是这一代甲子剑场,唯一一个行走江湖的剑首,甲子剑场有着悟剑一甲子才能出山的传统,当然并没有绝对,若你是不世出的天才,年轻时便能打败所有的悟剑人,那么你出山自然没有人拦住 你,然而这一代的甲子剑场,剑酒并不是那种精才艳艳的天才,因此如今他已经不年轻了,可是不年轻不代表,他可以被人轻视,甲子剑场的剑首从没有弱者,当第一代剑首下山时,人们便知道了这一点。 因此僵持在洛府诊堂内的剑酒与李剑子,很快以后者的退缩而告终。 当童有剑与李剑子准备跟随突然出现的剑酒回甲子剑场时,包括洛淮南在内的洛府高手一拥而上时,众人很快发现,那逼人的剑气,将这天地直接划开,导致这些高手只能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直到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洛府的某一处房间飞出来,大咧咧穿过了剑酒的剑气,然后在天边划过一道清丽的弧线扬长而去。 留下洛府满院呆滞的人和一个怀疑自我的甲子剑场剑首。 应天城内除了明面上的一千羽林卫外,还有相当数量的影卫躲藏在暗中,这些这些擅长隐匿的影卫大多是女性,毕竟皇宫的特殊性导致男影卫的局限性,一些影卫化妆成宫女的模样,另一些则 可能是一棵皇宫内无人问津的小树,也可能是老旧的冷宫屋檐下的一抹阴影,毕竟没有人知道这些擅长隐匿的可怕女子究竟会以什么样的身份与姿态向你杀来。 于是当一把把短剑,一只只藏着暗器的秀鞋向他飞来时,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根本也没花去多少时间,当最终来到应天城深处时,通过覆盖整个应天城的感官,总算发现了严灵雨的所在,而他这种夺取天地之力的行为,终究惹来了这座皇城内真正的高手,那是一个披着深灰色罩衣的老人,两只纸鹤围绕着旋转。 李长青没有说话,一脸严肃地往老人走去。 “江北莫家,莫东元,原本想来安京养老,结果没成想还真的得给人当打手,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你竟然这么年轻,是不是因为年轻所以无惧呢,你的境界只是地境巅峰,原本以为你跨入了天境,缺只是昙花一现的取巧法子而已。” 那老人自顾自侃侃而谈道: “不过如此年纪如此境界胆识,或许你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可我记得南诏武林并没有 你这号人物啊,莫非是幽人?” 李长青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便欲继续向前,似乎根本没有将眼前的老人放在眼里。 一只纸鹤偏偏飞舞,缓缓饶到李长青头顶上空,轻薄的纸鹤上有无数符文,冒着电花,洒下一片雷光。 李长青身形爆退。 气机包裹着长剑,发出一道剑气,将临近的几片雷光斩碎。 “小子,我看你剑术与修为都不俗,不如就此退去,以老夫的面子拦下这事,并不算什么。” 老人另一只手抓住漂浮在身边的另一只纸鹤,轻轻抚摸,笑着道: “不过若是老夫再放出手中这只灵鹤,那时候即便你后悔,我也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从这个老人出现开始,李长青便发现,田地间许多白色的雾气如同凝结的实线,灌注到对方体内,令对方的实力无时无刻不在巅峰状态,这就是天境的借力? 若是如此,将这些丝线掐断又如何,于是在关注那纸鹤动向的时候,他分出一缕意识,飘向那些细线。 当意识最终触碰到那细线的时,在李长青的意识之中,响起了一串轰鸣。 轰然巨响之中,李长青身体摇摆不定,面容痛苦,纸鹤老人同样面露苦色,神情一阵恍惚。 片刻后,纸鹤老人睁开了双眼,眼神便的无比阴沉,因为他认定了一件事:这小子竟然会夺天之法,相传夺天之法可夺天地之力增强己身,与佛道两教的借力不同,夺天之法是实实在在地夺走天地之力,纳于自身五腑,相传那些掌握夺天之法的世外修士,便是靠着这种秘法,一步迈入天境,再看这小子的年纪,很有可能是那些世外宗门的弟子。 很快老人心中便有了计较,他是莫家的老太爷,虽然莫家在江北一带算是出名的武学世家,可在江湖这片大江大湖里,真的不算什么,这也是为什么在看见族人不争气以后,老爷子选择依附于朝廷的缘故,可眼前却有一份机缘,若是这夺天之法为我族所用,修炼出几个天境的高手,那么在整个南诏,将没有比我们莫家更强的家族了。 可是他没有想过 的问题是,夺天之法对天赋的要求,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他可以随意对待与处置的。 便在这时,一把长剑拉回了他的思绪,长剑刺向他的面门,他冷哼一声,原地后退。 长剑紧随其后,李长青以气机牵引长剑,长剑在身前一丈的位置反转腾挪,从梁家剑府的绕梁式到点山海,以一种飘逸灵动的方式演绎地淋漓尽致,更为令老人惊讶的是,这个年轻人除了使出了梁家剑法之外,竟还有许多自己未曾见过的古怪招式,灵动之间,突如奔雷,骤然如雪崩。 老人的纸鹤雷法,是一种取巧的方式,这也是莫家即便有天境强者,依然在整个南诏江湖,难有一席之地的缘故。 莫家的这代家主, 便算是一种以武入道法子,以遇见地境瓶颈时,学习道法,以道家法门沟通天地,步入天境,算是一种十分取巧的境界,通常如此得来的境界会许多不稳定的地方。 可即便是如此天境与地境的差距依然十分明显的,人身打开天地桥梁,肉体与天地相沟通,气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几乎就是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的。 在一团耀眼的雷花中,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碎裂声,那是最初的那只纸鹤,此时闪着耀眼的雷光,仿佛是对生命的突然终结所进行的控诉。 老人清晰的看见那将纸鹤劈成两半的漆黑长剑,向自己迎面飞来,他抬起双手,原地起势,天地之间的那些丝线开始变的无比明亮,只是这份明亮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这其中的所有人并不包括李长青,他依然处于一种玄妙未明的感觉里,当那些丝线骤然明亮之时,就仿佛那个老人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气势猛然提升。 灰黑色的长袍随风而动,无数银色的雷丝缓缓萦绕着老人周身旋转。 异变便在此时发生,原因是天地之间那些洁白的丝线突然被一阵风吹的一荡,老人只觉得的心神再次激荡,一身气力顿时消散了许多。 境界也不稳了,他嘴角扬起一丝丝苦笑道: “老夫虽然知道自己这一身本事有水分,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水法,一个少年郎轻易就能打破的天境,还真没什么意思。” 不远处夺了无数根天地丝线,得以与天地形成共鸣的李长青同样摇头苦笑道: “我强行夺了前辈的境界,可是我却并不觉得光彩,天地气力,感觉也不过如此。” 老人笑了笑,原来自己这些人追求了一辈子的天字一境,到了你们这些人眼里,也就只是不过如此。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三十九 算是初入天境的李长青有苦自知,虽说将那玄而又玄的天地之力引入身体,与自己相连,可不知是老天爷真的不喜欢自己还是怎么,那些天地气力在自己体内与黄老头留下的气机互相冲突,对他造成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仿佛两股敌对的士兵,彼此冲突,在他的经脉里开战,于是他的面容潮红,不断有紊乱的气机外泄。 这落在那老人的眼里便成了李长青夺走其境界,并且在短时间内初入天境的假象。 “苦修武道六十寒暑,竟被一小儿破去修为。”站在明黄色宫墙下的老人有些萧索,失去气机牵引的道门纸鹤落在地上。 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 灰色的衣袍寂静地低垂在老人身侧,他笑了笑道: “小儿,此处继续向前,变会遇上影卫的人,那些阴森的家伙,可不会讲江湖道义,你走吧。” 境界大跌的老人说完便仿佛李长青并不存在一般,看都不看一眼,缓步向宫外走去。 而李长青则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反复整理体内乱成一团的气机,如同抽丝剥茧,首先将自身与天地相连的那些丝线缓缓剥离。 但是他并没有放走那些丝线的意思,以他的理解,或许这些丝线有着许多不同寻常的奥秘。 当他把这些丝线抽离自己身体时,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些画面,有那个老人的,也有许多其他难以理解的,那是一团巨大的火光,火光中有一些穿着奇怪的人,他们没有这个世间常见的衣容装束,每个人都在鼓捣着手中奇怪的物品。 画面闪烁,各种光华闪现,一张张巨大的如水波纹出现,展现了一个又一个奇异的画面,无法理解这些信息的李长青,将这些都定义为彼方的世界,也就是仙神的世界。 当他再次清醒,体内的冲突已经渐渐归于平静。 而他缓缓将那些天地丝线置于体内与各个经脉接触,这一次没有此前的问题,这些经脉与体内的气机相互贯通,虽然起初也有排斥的迹象,但在自己意识的压制下,渐渐互相融合。 当他意识完全归于身体,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六识再次得到了加强,眼前的一切都变的更加清晰,而天地间的那些丝线也越发明朗,黑灰色甚至青紫色的丝线在整个天地间不断环绕纠缠,十分神奇。 而与李长青相连的丝线与此前老人身上的线条相同,属于灰白色的丝线。 当他将目光放向前方的皇城深处,便能看到一条条奇异的丝线,想来,那就是皇家养在深宫内真正的高手。 放李长青与天地相连之时,便有许多人抬头望向天空。 青云山深处,一个身穿深黑色道袍的年轻道人缓缓睁开眼睛,瞳孔之中满是笑意地看着天空中突然变的有些纷乱的天地气力。 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同一时间,几个混迹南诏江湖的新晋青年高手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垮刀姓慕容的子弟向身前的河流丢下一块石头,用低不可闻的语气说道: “有意思,一个此间的人,竟然能撼动这个世间的根本。” …… 李长青自然是不知道自己一个举动会引发多少人的瞩目,他初入天境,并不明白各种丝线代表着一个个天境的高手,而这些高手之间自然是有感应的。 他现在只想继续往皇宫深处去,去找到那个人,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可无论变成什么样,他都能接受,因为他并不想有任何遗憾的活着,或许是黑鸦所谓的大义,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觉悟。 他通过敏锐的感官,锁定了严灵雨的位置,而在通往德桂院的路上,已经有无数的阴影汇聚。 那些阴影都是精锐的影卫死士。 一些穿着普通宫女与太监的装束,也有 也有穿着精致铠甲的御林军侍卫,而这些人清一色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气息沉稳,举止投足之间都有高手风范,想来是影卫潜藏在宫廷内的高手。 李长青却不退反进,迎着那些人,悍然冲了过去,天地间的那根丝线以人类看不见的方式闪烁了一下,接着他双脚落在宫墙上,整个人斜着冲向那些人,当即将冲到那些人面前时,身子在半空中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光华骤闪,一道如黎明地平线一般的光芒从黑色的长剑上迸发而出,这是李长青步入天境后第一次展露如此修为。 而应对这一剑的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御林军甲士,他的气息如同一只魁梧的雄狮,浑身的内力翻滚在周身布下一道淡淡的气浪,显然是一名地境三品巅峰的高手,离天境只差一线,当那明亮的剑芒到他身前时,他怒吼了一声。 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劈斩而下,轰然巨响之后,剑芒消失,他也同样倒飞而去,撞向一处宫墙,半截身体嵌入了墙壁,生死不知。 接下来是一名宫女与一名太监,李长青剑势再起,他没有选择寻常天境高手所追求的御 剑杀敌,而是身随剑走,以充沛的气力腾空飞向那两人,显然影卫的十几名高手,中以方才那名甲士与这两人的修为最高,因此李长青并不打算在这里停下,他想着速战速决。 一道道剑气从他周身迸发出来,脱离了他的长剑,以其身体为风暴的核心,无数剑气仿佛被风暴吹起来的浪花一般,在某一刻骤然前冲,将眼前的两人笼罩在其中。 当李长青收剑从他们身旁绕过时,伤势才骤然爆发,宫女与太监变成了两个血人,倒在了血泊中。 其余的影卫自然而然地让开一条路,似乎不愿意去招惹这个可怕的人。 谁知下一刻李长青却原地腾空而起,因为地上突然出现一支锋利的尖刺,原本整齐的地砖,瞬间皲裂。 人在半空的李长青,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刺向地面,地底同样飞出一柄尖刺,与李长青的长剑撞击在一起。 嗡 的声音在这个狭小的廊道内回响,那是一柄匕首,因为外形过于诡异而被李长青误认为 尖刺。 地底那人此时已经从地底窜出,一张枯槁发白的脸庞,出现在了阳光下,显得病态更为病态。 但是李长青分明从他身上的细线上看出,这人是一名天境高手,一入皇宫,便遇见两个天境,他不得不感叹,皇室的手笔是真的很大。 如同枯草的黄发,苍白的面容,灰色的长袍,不知是因为待在地下太久的缘故,长袍有无数的破洞。 即便是人尚未到近前,他依然闻到了一股尸体腐臭的味道。 脱手的长剑已经重新被气机牵引到了面前,李长青长剑剑芒再次闪烁,天地间一道耀眼的光芒飞速冲向这个怪人。 而这道光芒出现后,无数人注意到了宫廷内的变化。 不知是经历 过此前的骚动,皇帝宋衍并未有丝毫紧张的神色,而是望着眼前这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出声问道: “韦大人在这个位置上坐了那么久,就从来没有想过动一动么。” 韦爵站在勤政殿的圆窗前,丝毫没有身边这人是皇帝而有任何情绪流露。 “陛下,人挪活树挪死,而我韦爵本就是个看不懂人情世故的木头棒子,你若是给我挪了位置,保管不出几日便横死街头。” 韦爵头也不回地道: “况且我也习惯了。” “我不让你死,谁又能杀你。” 宋衍笑着道: “再说了,你韦爵就那么容易死么。” 韦爵眯起了眼睛看着天空那道耀眼的光芒笑着道: “老鬼那家伙,碰上硬茬了呀,我说小皇帝,你就不担心么。” 宋衍伸手揉了揉耳朵,显然对这样的称呼感到极为不习惯,可却并未有明显的动怒,而是摇了摇头道: “有韦寺卿在,有什么可担心。” 韦爵转身看了看这位登基不久却在各方面都展现老到的年轻皇帝,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意。 .... 即便是李长青全力的一剑也未能建功,对方仿佛一块漂浮在剑影内的浮木似的,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生存的空间。 而对方简陋的匕首却有好几次,勘勘贴着李长青的身体划过。 几次甚至被划破了衣袂,乃至于李长青不得不在调整战略,拉开了双方的距离,漆黑的长 剑绕着李长青的身体旋转一周,左手黏在剑柄上,接着气力爆发,长剑化作幽龙,直直刺向那个苍白的病态男子。 可当长剑落在那人面前时,便如同落入了泥沼之中,与李长青气机相连的长剑不断反馈着巨大的反震之力。 那如鬼魅的般的男子便站在远处,阴森森望着李长青。 “即便是我,对上你这样的菜鸟,都有些吃力,若不是你初入天境,对自己的境界不熟悉,恐怕,我会更加吃力。” 他落在宫墙上,笑着望着有些吃力的李长青道。 后者却淡然一笑道: “但是很遗憾,你依然会输给我。” 眼中充斥着淡淡血红的李长青阴森地说道。 即便是被人称作老鬼的影卫高手,依然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寒战。 有些无语地想到,莫非是自己年纪大了,连个初入天境的后生也降不住了? 反手将匕首收回手中,眼中精光闪耀,谁知那原本陷入他气机漩涡的长剑,竟缓缓颤抖,一丝丝撕扯之力从面前传来。 第一卷 长夜当空 第一百四十章 终章 怒吼一声道: “你这小儿竟然是魔教之人。” “我是不是魔教,与你何干。”李长青笑着道: “既然你送上门来,那别怪我不客气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平日不一样的李长青,疯狂驱动神秘功法。 那老鬼惊叫一声,迅速后退,却不知身前那长剑离他极近,待他破绽一出,长剑趁机激射而出。 长剑穿过那老鬼的胸膛,再回到李长青手中。 望着倒在地上的老鬼,李长青心中狐疑不定,当长剑欲再次对那尸体出剑时,却发现那尸体已经消失只留下一件破袍子。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却被不远处的破空声惊到。 “你是何人,竟擅闯皇城禁地!.” “黄毛小儿,你的天赋不俗,不要想不开啊。” 来的是三个人,首先开口的是一名年迈的道人,之后开口的则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女子,只不过,穿着过于花哨妖娆,而最后一位则是一名一言不发的僧人,三人模样有些怪异,李长青长剑指着三人道: “莫非你们三人也要阻止我?” 那和尚唱了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不占理,为何不速速离去呢,何必在这里自讨没趣。” 那妖娆的女子咯咯笑道: “我看他是想去皇宫里面,看看美艳的宫女,妃嫔,是不是呀,跟姐姐说说吧。” 李长青摇了摇头道: “其实你说的也不错,我的确是要找一个女人。” 那女子笑道: “你这人倒也有趣,实在是有趣的厉害。” “那么一会我可能会留你一条全尸。” 李长青微微笑了笑,闭上眼睛,他的神识蔓延到了天地间更高的地方,那些薄薄的雾气,甚至许多雾气化作了冰晶,以及更多的天地气力,那些气力被他凝聚在一起,变成了绳锁,缓缓他的身体汇聚。 而在其他人眼里,李长青似乎在这一刻变的不同,天上的云层也因为某种未知的力量而缓缓下探,漫天阴云,仿佛一个巨大的漏斗,而李长青便是漏斗嘴,灌输的地方。 灌输..... 这是怪异三人组此时的想法,因为画面实在过于震撼,不知该用何言语表达。 至于李长青,他同样很震惊,震惊于自己能弄出这样的动静,震惊于那个神秘人对自己的慷 慨,这样的功法也能随意传给自己这样的人? 是不是太不稳健了。 德桂殿的许多宫人都被天上的异像吸引。 唯独严灵雨与小琳主仆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小姐,你根本不顾大家的死活,你只想着你自己,即便老爷再怎么不好,严家也是你的族人,而你现在做的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严灵雨摇了摇头,有些震惊于小琳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担忧地道:“小琳,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小琳摇了摇头道: “小姐,不瞒你说,那天我曾经远远看过陛下一眼,当真可以说是玉树临风,人中龙凤,我不知道小姐究竟还想要什么。” 严灵雨有些愧疚地道: “小琳啊,我拿着剪刀,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呀。” .... 三人组与李长青战成一团,无数剑光与流光轰作一块,无数气浪将许多宏伟建筑刮的遍体鳞伤,漠然出剑的李长青,心中不住想道 天境强者,恐怖如斯..... 不说无数宫人四处奔逃,李长青只觉得自身有用不完的气力,那妖娆女子娇.喘吁吁得道: “小弟弟,咱们要不别打了,怪累的。” 李长青依然漠然挥剑,以天境施展千层浪,情人杀,这些剑技自然有非凡的效果。 从黄老头那学到的东西,也终于得到了发挥,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而另一边,丝毫没有将李长青放在心上的皇帝宋衍,依然不顾一些人的阻拦,坚持要立刻去德桂殿,走完仪式,抱得美人归,当然作为主心骨的韦爵自然与他在一起。 而德桂殿中,在小琳等人帮助下,严灵雨也穿上了华服,准备妥当。 因此当皇帝一行抵达德桂殿时,李长青那边的战斗也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当然他并没有时间去寻找严灵雨的位置,只是在重伤道人,并打退僧人的时候,自己也被那不知来路的女子重伤坠入德桂殿。 轰然巨响,烟尘退去后。 李长青缓缓爬出地上的深坑,而只剩半条命的道人与僧人互相搀扶着,看着李长青有些怒气地道; “年轻人不讲武德啊,竟然偷袭。” 李长青一边咳血一边道: “小弟弟,咱们要不别打了,怪累的。” 李长青依然漠然挥剑,以天境施展千层浪,情人杀,这些剑技自然有非凡的效果。 从黄老头那学到的东西,也终于得到了发挥,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而另一边,丝毫没有将李长青放在心上的皇帝宋衍,依然不顾一些人的阻拦,坚持要立刻去德桂殿,走完仪式,抱得美人归,当然作为主心骨的韦爵自然与他在一起。 而德桂殿中,在小琳等人帮助下,严灵雨也穿上了华服,准备妥当。 因此当皇帝一行抵达德桂殿时,李长青那边的战斗也到了如火如荼的时候,当然他并没有时间去寻找严灵雨的位置,只是在重伤道人,并打退僧人的时候,自己也被那不知来路的女子重伤坠入德桂殿。 轰然巨响,烟尘退去后。 李长青缓缓爬出地上的深坑,而只剩半条命的道人与僧人互相搀扶着,看着李长青有些怒气地道; “年轻人不讲武德啊,竟然偷袭。” 李长青一边咳血一边道: “严灵雨,你真的不顾你严家上下了么,你这是欺君罔上,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严家没有一人能活下去。” 他随手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剑,剑指严灵雨笑着道: “你既然入了这宫,你的命运便只能你自己去接受。” 李长青向严灵雨迈出一步,天地间那些丝线闪耀了起来,他的身体却再次咳出一丝鲜血。 即便有大周天不断修复他的身体,可这样持续承受与自己本身修为不符的力量,他的身体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韦爵却轻轻挥了挥手手,一道淡淡的光华闪耀在了场间,他笑着道: “以前我只是天牢里小小的狱卒时便觉得给犯人戴上枷锁是很烦的事情,现在就方便多了,只要我不许你动,你便动弹不得。” 李长青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随即又想到这人起码已经是天境二品的修为,竟然如此龌蹉,什么叫我不让你动,你便动弹不得! 好在,李长青嘴巴还能动,有些怒气地道: “我看你不如去当采花贼,一定十分适合你。” 这些年来,很少出手的韦爵不禁嘴角抽了抽,他倒的确没有对敌机会,如此说来,莫非自己辛苦领悟的规则,的确有些龌蹉? 但是他身为影卫之主,这点小事自然不会被他过于惦记,毕竟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本目的。 当然李长青也并不会轻易地坐以待毙,神识不断地牵扯着天地间的那些丝线,试图将更多的天地气力纳入己身。 不远处的韦爵微微一笑道: “你尚未迈入天境二品,没有领悟天地之规,如何能突破我的枷锁。” 说完,丝丝缕缕的波纹在李长青周身快速出现,李长青只觉得周身游离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力量,感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压破之中,就仿佛海水挤压着自己的身体一般。 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十分令人无语。 但是李长青一时语塞不要紧,但是有些人不会语塞,原本李长青的意思是,寻找机会与严灵雨搭上话,运气好的话,再将她带走,因为他心底不认为严灵雨是一个愿意待在这繁华牢笼的女子。 但是严灵雨看到李长青此时处境,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神情顿时激荡,大声喊道: “陛下,你放过他吧,我严灵雨不会离开这里。” “严灵雨,你便这么想护住那人?” 宋衍说的云淡风轻,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南诏皇帝是真的动了火气。 这一点对于韦爵这样的人来说,尤为明显,毕竟他是一国之君,无论看起来如何年轻温和,可是这样的皇帝比任何一位表面火爆的皇帝更可怕。 当韦爵的手缓缓落在李长青背上,后者吐出一口血的时候。 严灵雨已经梨花带泪,转身决然望着皇帝道: “当日棋局,是我不好,赢了你,今日就当是我输了,我严灵雨此生不出皇城,希望陛下能给我严家一条活路。”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柄剪刀,在众人的愕然中,刺向了自己心口。 “不可,来人啊!” 韦爵,猛然转身一挥手,一股气力击打在严灵雨身上,暂时封住了她的心脉,他眉头微皱,冲皇帝说道: “她伤势破重,即便我此刻护住一时心脉。” 韦爵摇了摇头。 而此时天地已经变色。 天地间的万千气数尽数凝结成一股浑厚的绳索,最后缓缓降落在李长青身上,这些在普通人无法看到的画面,全部落在韦爵眼中。 吞噬天地气运,他想起一个传说。 此时在安京的一些高中都看到了这一幕,全都想到了北幽的那个明王教。 而李长青已经双目血红。 他听到了来自天外幽冥般的低语,听到了云层之上的风声。 天空中那些云朵全部拧巴成了一块,缓缓在李长青的头顶汇聚,无数闪电在其中闪耀。 韦爵再次出手,无数气力的波纹却在一瞬间溃散,毫无意外。 李长青淡然向前迈出一步。 韦爵体内的气力爆发出雷霆般的声音。 他挡在了李长青身前。 一拳凝聚了毕生气力,哄然落在李长青胸膛。 就像波涛拍打在坚实的堤岸上,哄然巨响之后,波涛溃散。 李长青推出一掌,韦爵倒飞而去,长衫粉碎,长发披散。 禁中再次飞出几名隐藏高手,长发飘飘的老者,气度沉稳身穿铠甲的将军。 一个天境三品,一个天境二品。 李长青右手长剑斩向二品的将军,将军的规则直接破碎,以至于李长青根本不知道对方领悟的是什么。 而那三品的老者李长青只是抬起左手与之对掌。 后者口吐鲜血软倒在地。 将军的铠甲破碎成无数碎块。 便在这时,一袭青衫长剑,自远处而来,一齐来的,还有那缥缈的歌声 “我自远方踏浪来,人间若有才人顾,我把长衫换常山。” 一道凌厉的剑意随之而来。 李长青转身,双手在胸前合十,那里明明空无一物,此时却扭曲了起来。 李长青血红的双目微微波动了一下。 远处的青衫落在皇帝身前不远处。 青衫长的星目剑眉,只是满脸的胡渣子有些不羁。 “你这个皇帝可真不安稳啊。” 宋衍转身望着伯衣了,在这位当世有数的高手面前,他略微收起了君王傲气。 “又要劳烦剑仙了。” “剑仙不敢当,在下不过区区天境二品,何敢剑仙二字。” “剑仙过谦。” 远处从一堆废墟中缓慢爬起的韦爵心中苦笑,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他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伯衣了,即便同是天境二品,可实力却大不相同,同样的人给他同样的武器,只要用武器的人不同,那么爆发出的力量也是不同的。 同位天境二品的韦爵明白,论打架,在这些真正的高手面前。 自己还欠缺很多。 便是刚刚伯衣了那天外一剑,自己就不知怎么化解。 因此他此时看向李长青的目光,也透漏着微弱的敬佩,毕竟这个年轻人,实实在在地接住了这一剑,并且可能还有余力。 光这一点便超越了天下许多人。 而李长青现在,着实不好受。 诗酒剑仙的一剑,天下也没有几日能轻易接下。 以李长青强行夺来的天地之力来说,即便能短时间之内给予他超出一般人理解范畴的力量,可是这一剑依然给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他的身体已经被剑意暗伤。 不过,天地气力的庞大,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复了这些暗伤。 并且将事酒剑仙的一剑尽数化去。 因此伯衣了皱眉,宋衍皱眉。 在安京的某一处,穿着大厚貂裘的男子同样皱眉,这人自然是黑鸦第三的梅三里,他受到黑鸦规矩的约束,不能出手相助李长青,因此只能远远看着。 “黑鸦的破规矩,真是窝囊啊。” “不过你这孩子,为了个女人值得么。” 他粗狂的脸上透着些许笑容,显然对于李长青的所做所为,他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 化解了那一剑的气力之后,李长青手中长剑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向伯衣了,伯衣了青衫后背负的长剑出鞘而去。 与李长青的长剑战成一团。 与此同时他的衣袍中飞出一柄墨绿的短剑,闪着摄人的光芒。 这柄出自冷火剑灶的“盛夏”在李长青拥有了天境实力时,自然归服。 在李长青看来,这剑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墨绿的短剑在空中化为一道绿芒,飞速向前。 穿过几名宫廷侍卫,贴着宫墙,刺向伯衣了。 后者右手在胸前捏了一个剑指。 与李长青捉对厮杀的配剑微微一震,无数剑影离开了剑身,在李长青身前布下一个又一个剑阵。 “小子,你若能破我剑阵,今日只要你不杀皇帝,我伯衣了便不拦你。” 伯衣了说完,抬手拍飞了偷袭的墨绿小剑,仿佛那只是枚落叶。 哄然巨响中,被困在剑阵中的李长青,倒飞破阵而出。 剑阵如影随形,瞬间再渡跟上,将李长青整个人牢牢钉在原地。 他想起了那个被困在海上的老头,估计如果是那个老头的话,肯定不会像自己这么狼狈,他犯了许多错误。 既然夺了天地气力勉强破入天境。 无论气力再怎么多,也无非只是个天境三品罢了,二品之境需要更多的领悟。 而被这天道厌恶的他,根本无法从天地之间感悟些什么。 也就是说,天道看他不顺眼,这天地之间,冥冥之中的一切玄机,他都无法感知。 也就是说空有用不完的力气,却没有类似韦爵与伯衣了所领悟技能。 可剑阵同样有结束的时候。 当他终于缓慢走到严灵雨身前时,身体如同在血中沐浴过。 放下手中长剑,对她缓缓抱入怀中,温言道: “走,带你去江湖走走。”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