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都吟》 第一章 抢劫 远处的队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俯身在斜坡上,晒得黝黑的汉子向旁边一位少年悄声耳语到:“少当家,差不多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应该就能动手了,你看要不要还是给寨主和小姐说一下……” “用不着,等会儿得手了他们自然就知道了,那车队带的人又不多,我们对付起来绰绰有余,一会儿爹赏赐我的东西我都分给兄弟们,你先去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我们速战速决。”少年脸上还残留着稚气,说话的语气倒是掷地有声。 黑皮肤汉子脸露难色,但没有再说话,默默退下了。 约莫半柱香之后,车队已经走到了斜坡的下方,队伍最中间是一辆三匹马车,马车四周都用绣满了牡丹的红绸装饰着,车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楠丝喜鹊。后面跟着的是用板车和马匹装载的各种货物,只不过货物都用粗棉布包裹了起来,看不清是什么。最前面是两个骑马的男子,衣着不凡,脸上已经显露出十分疲惫的神情,剩下的就是些随队伍而行的仆人。 埋伏在斜坡上的少年向左右在前的同伙使了个眼色,便带领着十几个人冲下了山坡。 车队立马惊慌失措,人群四散开来,中间马车的马儿受了惊,蹄子一撒,快速向前方跑去,少年连忙对黑皮肤汉子嘱咐道:“我带虎哥去拦住那辆马车,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说完还没等汉子回话,便骑上了车队其中一匹马,招呼了一位腰系虎皮带子的汉子,向受惊的马车奔去。 一路扬尘四溅,少年看着前方疯跑的马车心里暗自一惊,不远处就是悬崖,如果马车再不停下来,恐怕要连人带马坠毁到悬崖下面了。少年一咬牙,双腿夹紧马腹,使出大力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拍,身下的马吃痛,愤力向前奔去,终于超越了马车,眼看前方就要到悬崖了,少年使命拉紧缰绳,那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横在马车前。三匹疯马如梦初醒,紧急减速,车身向前滑了一段距离,终于停住。 少年下马,刚想查看马车里的情况,只见车帘掀开,一位扎着两个小髻的少女走了下来,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少年。 少年看了看旁边刚刚下马的虎哥,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来到了我青云山就要遵循我青云山的规矩,身上值钱的东西恐怕是再也带不走了,不过要是表现好,小爷还能留你一条小命。” “这蜀中的山匪何时这么猖狂了?”话音刚落,从马车里走下来一位红衣少女,神情憔悴,眼睛红肿,但依然难掩俏丽的容貌。“要是我爹爹在,把你们一个个收拾的跪地求饶。” 少年气结,粗声反驳道:“你可真不知天高地厚,看来你是没有打听过,被我们青云寨看上的生意,可没有一个做不成的。像你这种硬骨头,我看是要人财两失了。” “不要啊。”旁边丫鬟模样的少女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我家小姐已经够命苦了,求求你行行好,不要杀小姐。” “言儿,”被称作小姐的少女轻呵道,“我们李家人不可以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人。” “可是,小姐……” “好了好了,”少年打断了对话,“念在那个小姑娘苦苦哀求的份上我就不要你的性命了,不过……” 少年突然转向虎哥:“虎哥,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个小姐恶是恶了点,但样貌也还将就,要不,就给你做媳妇儿吧。” 被叫做虎哥的汉子立马接道:“我看要得,让我把这个婆娘带回去好好调教下,不出三天,肯定让她比猫儿还温顺。” 红衣少女对少年怒目而视,铮铮说道:“我堂堂李家小姐怎可受你们这群贼人侮辱,可惜你年纪轻轻,竟做起了这种肮脏勾当,到底是时运不济啊。”转而面向身旁的丫鬟,脸上的表情却哀婉了起来:“言儿,从知道要嫁进王府开始我的心就已经冷了,如今遇到这种劫数,也许是天意,你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去,让他们饶你一命,告诉爹爹和娘亲,女儿不孝,来世再报答他们。”说完,只见红光一闪,那少女竟奔向悬崖,跳了下去。 “小姐,小姐……”丫鬟伸手向前,想要把少女抓住,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少年愣在了原地,虎哥跑到悬崖边,不知所措地看向少年,“这……少当家,我们就开个玩笑而已,这女子也太当真了吧。哎呀,这丫鬟囊个(怎么)还晕了呢?” 一大早,青云寨的当家陆正杰便感到心神不宁,先是黑子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被自己的儿子陆连飞叫住后神神秘秘地说了些什么话,随后在晨练的时候两人也眉来眼去,心不在焉的。自己本来想上前去询问的,却突然有个手下说寨子里进了野猪,自己不得不带着几个手下去外面猎杀野猪,找了半天,却连个野猪影儿都没看到。等到回来的时候,连飞和寨子里大部分的好手都出去了,也没说出去干嘛,这都过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回来,陆正杰不禁开始有点着急。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突然吵吵嚷嚷起来,陆正杰赶忙跑出正堂,只见出去的手下们都带着马匹和各种货物进了大院。 “寨主,你看,这可是少当家带领兄弟们干的第一票啊,收获还不小呢。”黑子冲到陆正杰身边,兴高采烈地说道。 “啥子,他带你们去抢劫了?”陆正杰吼道,“格老子的,他人呢,去哪里了?” “咦,刚才还在这里啊……” “好像往大小姐那边去了……” 陆正杰大步流星朝女儿陆连玉房间走去。 进到房间客堂,只见连飞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陆正杰进来,立马朝里屋跑去。 “陆连飞,你个龟儿子,还敢躲!你给我出来!” “你别打我我就出来。” “好,我保证不打你。” 门框出慢慢伸出了连飞的头,看到陆正杰坐到了椅子上,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里屋,来到了厅堂,“其实我今天……” 陆正杰一下站了起来,“你硬是翅膀长开了,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好。” “唉,你不是说不打了吗?哎哟……姐姐救我……” “好了,爹,先说清楚再打也不迟。”门框处突然出现一位少女,皓齿红唇,一双明亮的眼眸,肤色是月光下的象牙白,菱角分明的浓眉为稍显稚嫩的容貌平添了几分英气。 “我也是想学爹一样劫富济贫,做一个利于百姓的大侠而已,怎么就错了呢?”连飞不甘心地说道。 “我可没让你干这强抢的勾当,我从镇上请了最好的私塾先生来教你,可不是让你去抢劫的。”陆正杰气结。 “嘘……,客人好像醒了,你们也进来吧。”说完,连玉进了里屋。 陆正杰一脸疑惑,“客人,什么客人?” 陆连飞做了个鬼脸,跟着姐姐进了里屋。 言儿缓缓睁开眼睛,一双陌生而清澈的眸子正仔细得看着自己,不由立马坐起来身,向四周扫了扫,看到了陆连飞,想起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不由悲从中来,留下了泪水。 连玉将一方干净手帕递给言儿,轻声安慰道:“我弟弟年少气盛,一时做了错事,但他只想劫人钱财,不会伤人性命,你不用害怕,我已经派人去把车队里的其他人都找回来,你们的东西也悉数退回,等你觉得好些了,就可以继续上路了。” 一听连玉说完,言儿哭的更大声了:“找到……有什么用,还回来……又有什么……用,小姐人……都……没有了,老爷……家也完了……” “什么没有了?什么完了?你慢慢说,我能帮一定帮你。”连玉温柔地看着言儿。 言儿闭上了眼睛,无奈地说道:“我们家小姐本来是李君武大将军的千金,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关,抗击异族的入侵,小姐在关内虽然条件艰苦,和老爷聚少离多,但是有夫人的陪伴,日子倒也过得去,可是不久前,府上突然收到圣上的赐婚诏令,要将小姐指配给秦王做秦王妃,小姐才十六岁啊,那紫都城离关中何其远,小姐只身一人前往,以后再也无法与老爷和夫人团聚,而那秦王,不仅是庶出,而且母妃早亡,在圣上那里也不得宠。可是圣命难违,老爷又远在边关,夫人便只好独自将小姐送出了门,一路上,小姐一直在哭,没有一天开心过。老爷本来就清廉无私,得到的赏赐全都分给了下属,家中并不富有。小姐随嫁的物品也并不值钱,可偏偏这个人,这个人将小姐逼得……逼得跳崖自尽……”言儿举起颤抖的手,指向连飞。 “什么?”连玉看向连飞,“你害死了李将军的女儿?” “我没有,我是为了救她们,要不是我骑马挡在马车前,连她现在都躺在悬崖下呢?对了,你可以问虎哥,他也在。”连飞急忙辩解。 “住嘴,要不是你擅自去路上抢劫,怎么会出这种事!”陆正杰举起手,又要朝连飞打去。 连飞立马躲到连玉身后,陆连杰气得连连跺脚,“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账东西。” 连玉轻声对陆正杰说:“爹,我们先出去吧,让这位小姑娘也好好休息下。”转头安慰言儿:“你先养好精神,我会让人给你送上吃的……连飞,你也出来吧。” 三人来到了连玉的书房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良久,陆正杰缓缓开口道:“李将军是位好将军啊……” “爹,李小姐不能死。”连玉抬起了头。 “不能死,为什么不能死?”连飞问道。 “要不是因为你……”陆正杰又想发火,但终于抑制住了自己,“可现在错已酿成,也无法挽回了……哎,算了,你和飞儿先歇着吧,我和几个叔叔再商量下对策。” “可是……” “别说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说完,陆正杰便拽着连飞,快步走出了房间。 连玉起身目送陆正杰和连飞走远的身影,眉头紧促,心神不宁。 第二章 决定 连玉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书房里满屋的书。从记事以来,娘亲就爱给自己讲故事,教自己识字读诗,凡是镇上的书,几乎都被娘买了遍,这还不算完,娘亲总是托人从其他地方带来各地风俗见解,民土人情,从上古的礼仪诗乐到当朝的民闻政要,沉浸在书本中的连玉也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小玩童变成了一位满腹才气的妙龄少女。 可惜,几年前娘亲却染疾离去。 连玉有时候也想不到,为什么娘亲会出现在青云寨这样的江湖练家子中,蜀地崇山峻岭,山中民众的性子耿直豪爽,说话也直接粗犷,但绝无恶意,而娘亲来自外地,性格内敛温顺,为人处事礼仪周全,处处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如。不过也是奇怪,一向性格暴躁的爹爹,在娘亲面前却像熟过头的柿子—任她捏。 连玉不禁又想起娘亲看自己的眼睛,里面有怜爱,有欢喜,有欣慰,可更多的是……愧疚,对,就是愧疚,年龄越大,这种愧疚之情就越深,连玉自己也不太明白,从小娘亲都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愧疚之情呢?以至于娘亲在临终前,还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看牢自己,嘴里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从此这青云寨仿佛失去了一半的乐趣,连飞还小,无法体会失去的痛楚,而爹爹却像是老了上十岁,时常一人在娘亲最爱的物品前发呆,连玉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万没想到,连飞今日却闯下了如此大祸,这青云寨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不过,连玉站起身,还没到绝人之路,只要她……连玉下定决心,走出了书房。 青云寨的库房里此时可谓是热闹非凡,被抓住的车队人员全被关在此处,有的人大喊大叫,有的人鬼哭狼嚎,有的人吓得全身发抖,有的人已经开始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了。而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年轻男子却显得安安静静,仿佛对之后的命运并没有太大的担心。 不一会儿,便有位身形矮胖的人来到门前开了门,扯着嗓子向里喊道:“声音都小一点,哪个是张,张……”,来人赶紧看了下手上的纸条,“张……张见?” 库房里的声音顿时小了很多,角落里的年轻男子愣了一下,却没有起身。 门外的胖汉子见无人应答,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哪位是从紫都城来的传令史张见大人?” 角落的年轻男子这才缓缓起身,来到门前,回答道:“在下就是。” 胖汉子把年轻人打量了一番,不耐烦地说道:“咋这么磨叽?走吧,我们当家的找你呢。” 年轻男子跟着胖汉子走出门外,刚走了几步便又停下来,胖汉子疑惑地看着他,刚想开口问,年轻男子便开了口:“这位……兄弟,在下想纠正一下,本人姓张,单名一个‘觅’字,并不是见。” 胖汉子瞪大眼睛看着年轻男子,大声说道:“你说啥子?咋囊个难懂,算了,你去给当家的说吧。”说完,转身在前面大步流星走去。 “诶,等等在下。”年轻男子小跑起来,奋起直追。 没多久,年轻男子便被胖汉子领到一间雅致的客厅里,厅内摆放着各种字画和名贵绿植,让年轻男子吃惊不小。 等了没多一会儿,厅门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不好意思,让张大人久等了。”只见连飞带着言儿一起出现在了客厅中。 “怎么是位小姑娘?”张觅一惊,脱口问道。 “你这人怎么老一惊一乍的,这是我们家小姐。”胖汉子对张觅怒目而视。 “咳,咳。”连玉向胖汉子使了个眼色,胖汉子知趣地退下。 见言儿与连玉在一起,张觅投去疑惑的目光,言儿并未解释,将脸侧到一边。 连玉坐到张觅对面,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个圈,开口说道:“张大人还挺年轻的嘛。” 张觅脸一红,哪敢对视,唯唯诺诺道:“不知小姐何时能放我们离开?” 连玉奇道:“你倒不害怕?” 张觅老实回答:“青云寨的名声在下还是听说过的,做的都是劫富济贫的好勾当,从不劫杀无辜之人,不知道今天是哪里生出了误会,不过我想此时应该都已经澄清了,况且今天的队伍可不是寻常人家,若真出了什么后果,恐怕陆大当家也担待不起啊,还望能及早放行,让在下能准时交了差事才好。”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情,那李家小姐的马车受了惊,冲到了悬崖边,而李家小姐也不慎跌落进了悬崖……” “什么?”张觅看向言儿:“是真的吗?” 言儿眼圈立马红了:“是的,小姐已经掉进了悬崖,而我半途被青云寨的少当家所救,拣回了一条性命。” “这可如何是好!”张觅急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这可是圣上亲自下的诏令,如果没有将李家小姐安全送到都城,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连玉一直盯着张觅,直到他无力地坐回椅子才开口:“其实,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张觅看向连玉,待她开口。 “我已经问过言儿了,今日车队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临时雇来护送物资的,之前也从来未见过李小姐,而李小姐整天在马车上,即使出来也会披上面纱,以防他人窥见。若到秦王府后,更是不会有人认得她。如果她们的李小姐就是我这副模样呢……”连玉不再说下去。 张觅立刻明白了连玉的意思,说道:“这方法倒是可以冒险一试,不过我不太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李小姐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代替她去千里迢迢的紫都?” 连玉莞尔,反问道:“张大人,你说圣上为何要秦王娶李家小姐为妻?” 张觅略一思索,回答道:“因为李将军远驻边关,手握重兵,在士兵们眼中威望太高,圣上怕……所以想用联姻的方式巩固自己的统治。” “那如果圣上得知李将军爱女半路失踪,没能抵达秦王府,圣上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张觅额头渐渐冒出冷汗,答道:“圣上可能会认为是李氏违令不遵,故意拒绝了这门亲事,恐怕会恼羞成怒,下诏讨伐。” “这是于公,李将军誓死守卫边关,也保得蜀地民生太平,如果真如你所说,恐怕不仅是国内民不聊生,边关也会告急。而于私,李家的送亲队伍在山下已四处逃散,李家小姐半路被抢的消息必定会传出,若圣上相信了事实,也定会将青云寨赶尽杀绝。若我不这么做,才真是不义不孝之人。”连玉抬头,闭上了眼睛。 张觅沉默,不管怎样,他都是失责之罪,自身小命倒不重要,但是家里还有娘和哥哥一家…… “张大人。”一旁的言儿开了口,“我不懂什么孝义,但是小姐说过,她这一辈子的唯一遗憾就是没能孝顺老爷和夫人,如果李家会因此蒙祸,那小姐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啊。” “好了,我知道了。”张觅好似下定了决心,“我只知这次抢劫有惊无险,李小姐还在送亲的马车中,而我,一定会将她安全送到秦王府。” 连玉睁开眼睛,看向张觅:“那还烦请张大人帮我安抚下送亲队伍里的其他人,我会让厨房为他们备好饭菜,待我了却最后一桩事,便和你们一起启程。” 午夜,青云堂里依旧明火敞亮。 陆正杰召集了最得力的几个部下,正在商讨如何处理今天的烂摊子。 “大哥,依我看,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干脆把库房里面的人全都杀了,那谁还晓得这档子事儿嘛。”说话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 陆正杰抬起手就是一巴掌,直打得刀疤汉子满地找牙。“这话你都说的出口?我可是对着我老婆发过誓的,以后绝不滥杀一人。” 刀疤汉子捂着脸,委屈地说道:“这寨主娘娘都走了这么久了……” “你再说一遍!” 黑子拦住陆正杰,劝慰道:“算了大哥,他也是随便说说,就他那猪脑子能想出啥子好办法来嘛。” 众人再次愁眉不展,这都讨论了大半天了,没一点头绪,这要是寨主娘娘在就好了,以前有啥事都是她给出主意,想的办法既周全又妥当。青云寨在那段时间可谓是名声大噪,不再是因为打砸抢劫,而是因为方圆百里的百姓都知道,有什么不公之事,只要找到青云寨,青云寨一定为百姓出头鸣不平,比地方官府都还好使,一时之间,远到青云县都不再有恶霸恃凌欺弱的事情发生,连官府办事都收敛了几分。而在寨主娘娘病逝之后,虽然没以前风头那么盛,但到底还秉持着之前的做事原则,百姓对青云寨还是没有说不好的。 商讨一时陷入了僵局,黑子突然朝门口喊道:“呀,大小姐来了,这么晚还没睡呢?” 众人将目光集中到门口,果然见连玉已经进到了大堂。 连玉开口:“真是难为各位叔叔了,为了我弟弟的事操心到这个时辰。” “应该的,少当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儿嘛。”一旁的虎哥说道。 “不过现在已经不劳烦各位叔叔了,小女已经想到了好的方法,不过,要先请各位叔叔退下,我得和爹商量一下。” “那可太好了,还是大小姐聪明。”黑子转向陆正杰:“大哥,你看……” 陆正杰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歇着吧。” 众人得到指令,立马退出青云堂。 陆正杰看着连玉,烛光下的连玉更显得稚气未脱,这明明还是个小娃儿嘛,能想出什么办法。 连玉上前一步,突然跪倒在地,陆正杰大惊,立马起身要将连玉扶起,“你这娃娃,这是要干啥子,还没说话怎么就跪下了呢?” 连玉却轻轻推开陆正杰的手,正经说道:“爹爹一定要听我说完,我再起来。” “这是什么事儿嘛……”陆正杰想用力把女儿扶起来,却看到女儿坚定有力的双眼,只得作罢。 “那你快点说吧。” “虽然我不是爹的亲身女儿……” “你说这个干啥?” “爹爹,你让我先说完!” 陆正杰噤声。 “虽然我不是爹的亲身女儿,但女儿知道,爹待我比亲身的都好……这话可别让连飞知道。只是这世上福祸相依,青云寨一直宁静安好,却不料突生今日这种变故。我知道爹爹心里其实很难抉择,爹爹不想负李将军家,也不想让青云寨毁于一旦,更不愿任何人有性命之忧。女儿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不管爹怎么想,女儿都一定会这么做。我要去替李小姐享受秦王妃的荣华富贵。” “你……”陆正杰气愤难当,“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做这种事情,华儿将你托付于我,我就要好生保护你,这么大的事岂是你一个女娃娃能解决的。” “那请爹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把车队里的人都杀光吗?怕即使是这样,也解决不了吧。” “我们可以离开青云寨,离开蜀地……”陆正杰的声音低了下去。 “爹是想让青云寨的所有人都当逃犯吗?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真的能逃掉吗?” “玉儿啊……”陆正杰悲痛难当。 “爹也用不着这么伤心,从小爹就带着我习武,不是您自己说的吗,玉儿在学武方面天赋异禀,祖传的蜀山剑法没有一人能学会,连玉在十三岁就能烂熟于心,耍得流畅自如,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学武奇才,这样的奇才,就算是出了蜀地,进了秦王府,也是无人能敌呢。” “我不同意,我……” “连玉明天一大早就随队伍出发,在我心中,爹不是土匪,是知道大是大非的英雄,连玉不能在家里陪着爹了,只有让连飞替我来弥补这天伦之乐,也许我命中注定不属于这里,望爹多多保重。”说完,连玉行了三个大礼,起身向门外退去。 “玉儿,玉儿……”陆正杰走下厅堂,却只能停在门口,眼看着连玉毫不犹豫地离去。 夜色如墨,安静如平日。 是日,天刚微微亮,青云寨依然一片沉寂,送亲队伍已经在大道上重新整顿了一番,连玉带着面纱,和言儿在大门口等候着,却再也没有人出来,连玉叹了口气,和言儿一同离开了青云寨。 来到马车边,张觅近身询问是否一切都准备妥当,连玉点点头,最后再看了眼青云寨,转头掀帘入内。 “出发!”最前面的张觅大喊一声,拉紧手中的缰绳,骑着马向前摇摇晃晃地走去。 原来队伍所在地只剩一片混混绰绰的扬尘,待那扬尘稍稍落定后,只见路边有个高大的身影,在那里站了许久也不曾离开。 第三章 进府 车队已经出发了一段时间,连玉知道,再过不了多久便要离开蜀地了,想到从此再也不能见到爹爹和弟弟,不禁心生惆怅。 突然,车外有人唱起了当地的民歌,连玉心里一惊,车队人怎么会有当地人呢? 待车队到达邻省巴渝境内,天已经快黑了,张觅找到一家郊区的客栈,让大家先歇歇脚,明早再出发,吩咐下去后,众人便散了。不一会儿,言儿便找到张觅,说是小姐有请,张觅跟着言儿,进了一间上房。 连玉见张觅来了,微笑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张大人,只是我想知道车队里有来自蜀地的人吗? 张觅想了想,回答道:“在下可以肯定没有,所有受雇的人我都一一检查过,不可能有蜀地的人。” 连玉略一思索,对张觅说:“我想麻烦大人一件事,能不能帮我找一下车队里有谁会唱蜀地的民歌?” 张觅不解,但依然答道:“好,我这就去办。”说完,退出房间。 待张觅走后,言儿疑惑地问连玉:“小姐,你为何要找会民歌的人?” 连玉莞尔:“队伍里怕是混进了小土匪,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没过多久,门外出现了脚步声,张觅的声音复又响起:“小姐,队伍里确实有一位会唱蜀歌的人,在下已经将他带到门外。” “麻烦张大人了,让他进来吧。” 门开了,一位身形俊秀的少年低着头走了进来。 连玉却一拍桌子,生气地喝到:“谁让你来的?” 少年抬起来,言儿看清来人长相,惊讶呼道:“是你!少当家。” 少年正是连飞。 只见他嬉皮笑脸地凑到连玉面前说:“我的好小姐,你先别生气,此次出行可不是我擅作主张,是当家的发话了,要我跟随着你,保证你的安全。” 连玉伸手拧住连飞的耳朵,说道:“要你保护?你可省点儿心吧,你别到处闯祸就行了。” 连飞吃痛,不得已跪倒在地,顺势抱住连玉大腿,委屈巴巴地回道:“以娘的在天之灵发誓,真的是爹让我跟着队伍来的。” 听到连飞提到娘,连玉才松手,神情由气愤转为忧虑:“我们都走了,谁陪着爹啊?” 连飞见连玉不再生气,赶紧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水果,噗嗤噗嗤啃起来,一边还不忘说话:“姐,我看你也不用担心,爹还年轻呢,寨子里还有那么多拜把子的兄弟在一起,倒是你,一个正当年华的女子,只身前往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人帮你出头,怕是要吃亏的。再说了,等我们在那边出人头地了,再把爹接过来就行了。” 连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一趟去了是福是祸还弄不清楚呢。” “姐,我看是你想的太复杂了……哎,那个啥……言儿是吧,帮我倒杯茶呗,赶了这么久的路,都没喝一口水。”连飞说着还不忘使唤丫鬟。 言儿翻了一个白眼,假装没有听见,自顾整理床铺。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 “连飞!”连玉郑重看着他,“出了寨子你可就不再是少当家了,既然你跟着我去帝都,我就当你是家里的保卫,后面这一路,你随时跟在我身边,不能到处闯祸,知道吗?” “是,是,是,姐……不,小姐说的极是,以后我一定听小姐的吩咐,保护好小姐的安全。” “好了,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继续赶路呢。” 连飞退出房间,不忘顺手拿走几个梨。一开房门,只听连飞惊讶的声音:“张大人,你还在这里呢?这么说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连玉听闻,来到房门前,看着张觅。 门外的张觅双手抱拳,温言道:“在下是怕小姐还有其他的吩咐,便一直候在门外,至于里面说了什么,在下一句也没听到。” 连玉笑着柔声说道:“这位少年是我寨子里的好手,我把他带在身边,也是以防再有不测发生,张大人可有异议?” 张觅再次抱拳躬身:“眼下去帝都的路还长着,多一个会武之人也多一份安全,在下没有异议。” “那就好,”连玉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那还望张大人一路上多多关照下才是。” “职责所在。”说完,张觅便领着连飞退下了。 待重新回到屋里,言儿不禁问道:“张大人会替我们保守秘密吗?” 连玉回答道:“我看他是个明大义的人,何况拆穿我们对他也没有好处,现在他已经和我们上了一条船,应该不会再出卖我们。” 言儿叹了口气,“还有那少当家,性子太散漫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到了帝都怕是要吃亏的。” “嗯,只有在去秦王府之前多拘拘他性子了。” 窗外已是明月高悬,客栈内为数不多还点着蜡烛的房间也相继熄灭了烛火。 转眼间,车队在路上已经行了大半个月。一路上,连玉从言儿的口中了解到了李小姐的种种爱好和习惯,听闻了之前从没听说过的各种礼仪规矩,也让她庆幸自己从小便生活在寨子上,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但如今,她决定忘掉过去的一切,完成李将军之女——李乘风的使命。 “言儿,我还想问一下,你知道秦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连玉将头靠在马车窗边,好奇地问道。 “以前将军家还在紫都城的时候,夫人还常去宫中给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嫔妃请安。听夫人说,秦王的母妃——淑妃娘娘可是一位一等一的美人呢,不光长相好,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可惜出身不太好,纵使这样也得到了圣上不少的宠爱,不过,自从秦王出生后,淑妃娘娘突然性情大变,对秦王不管不顾,也很少对身边亲密的人说话,整天在宫中郁郁寡欢,圣上让各路名医来给淑妃娘娘诊治过,都瞧不出毛病,后来有一位民间圣手说娘娘是在生产时被宫中其他难产而死的妃子附了身,才性情突变。要做法事祛除娘娘身上的恶鬼,具体怎么做的夫人也不知道,只是没过多久,娘娘就死了。” “什么?宫中还这么迷信?”连玉不可思议地看着言儿。 “宫中离奇的事儿可多了去了,可惜秦王年纪那么小就没了母亲,圣上子女多,对秦王也没有多加重视,还好有之前和淑妃娘娘关系颇好的贤妃娘娘一直在帮着照顾秦王,才让秦王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说来也怪,贤妃娘娘品行贤淑,待人温和,帮着两位已故的妃子照顾留下的孩子,自己这么多年来却没有诞下子嗣,上天实在是不公。” “两位已故的妃子?还有一位是谁?”连玉疑惑道。 “另一位是圣上迎娶的燕夏国公主——昭妃娘娘,昭妃娘娘鼻高眼深,是一位异国美人,性子也十分的直爽讨喜,深受圣上喜爱。燕夏国只是一个小国,百姓并不好战,圣上承诺只要燕夏国安分守己,绝不攻打。可是皇后的哥哥——骠骑大将军独孤永却在外征战时擅自做主一举灭了燕夏国,昭妃娘娘正怀有身孕,得知消息后悲愤交加,使得怀中的胎儿早产,自己也因为产后大出血再也没有醒来,还好早产的小公主在贤妃娘娘悉心照料下活了下来,也就是现在的碧离公主,但公主自小体弱多病,也不怎么出来见人。”言儿继续说道。 “这么说来,贤妃娘娘倒是十分心地善良。”连玉喃喃道。 突然,车帘被一把掀起,连飞兴奋的脸出现在眼前:“快看,我们到紫都城了!” 紫都城,也是当朝皇城所在地,城中心正是辉煌华丽的皇宫,往外一周是各皇亲贵族的府邸,再往外便是达官显贵的住所,而在城市的边缘才是百姓的居住地。城内道路平坦,商铺林立,白天里,大道两边的摊贩吆喝声从未停歇过,各色琳琅满目的商品让连玉看得眼花缭乱,路上各色行人的奇装异服连玉更是见也未见过。 以前连玉也听娘亲说过帝都里的各种民俗风情,不过那时只在连玉心里留下了些影影绰绰的映像,今日一见,依然让人连连称奇。连玉暗想,待以后有空了,一定要带连飞出来逛逛,正想着,便看到连飞左手拿一串殷红的圆珠子似的糖串,右手的油纸里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羊肉包子直往嘴里送,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眼睛还在贪婪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连玉扶额叹气,这小子何时才有少当家的气派? 又过了一会儿,喧闹声远了,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只听到马蹄声咔哒咔哒地在地面敲击,充满了疲惫之感。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帘外想起张觅的声音:“小姐,到了。” 言儿替连玉带好面纱,掀开帘子,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大门最上方的三个大字——秦王府。 第四章 初见 秦王府中得到消息的仆从们,有关的没关的人全都凑到门口来,想一睹今后府中女主人的尊容,门口顿时黑压压全是人。 张觅扫了一圈,皱起了眉头,黑压压的人群里并没有秦王本人,自己要迎娶的人都不来接一下吗? 这时,府中走出来一位老者,上前向连玉和张觅鞠了一躬,缓缓开口:“请问是李将军家的小姐到了吗?” 张觅回躬了一下身,回答道:“正是,请问秦王殿下……” 老者打断张觅的话:“秦王殿下已经为小姐备好了房间,请小姐跟我来。”说完便准备在前带路。 “等等!”有人突然喝止住了老者,众人向声音看去,只见一位少年正怒气冲冲地奔到了前面。“我家小姐不辞辛苦,大老远的从关外来到这里,你们那什么秦王怎么连个面都不露一下,随随便便就将人打发了?” 老者看到少年,并不恼怒,缓缓回答道:“秦王殿下近几日身体稍有不适,不便接客,便让我代为安排,还望少侠谅解。” 少年还与争辩,被连玉用眼神制止,想起之前在客栈里的交代,硬生生地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连玉面向老者,微微一笑:“秦王殿下若是抱恙在身,自是不方便出来见客,待乘风收拾一番,还望阿翁能引路,小女亲自去看望下秦王殿下。另外,车队里的其他人风尘仆仆地一路护送我走来已经十分疲劳,还望阿翁能安排仆从带他们下去歇歇脚,准备下用膳。” 老者稍愣,意识到自己是小瞧了李家人,对方短短几句话,便反客为主,倒显得自己失了礼数。回过神了,老者连忙答道:“是,在下安排不周,这就让其他人带领车队的随从到偏房休息。”说完便向旁边的仆从吩咐了下去。 随后,向连玉施礼,恭恭敬敬地在前方带路,连玉向张觅点点头,便和言儿跟着老者向前走去。 连玉一边走一边不忘四处打量,秦王府内地势广阔,房屋修得高大厚重,房檐翼角向上飞出,衔接着一只只展翅欲飞的小鸟塑像,十分精巧雅致。不多一会儿,老者便带连玉进了一间小院子,院子里打扫得干净整洁,墙上的蔷薇开得正好,院里的各色花朵交相辉映,衬得整个屋子明艳艳地敞亮。 待进了屋,各色用品已备齐整,屋里铜盆盛着半晃子清水,还在微微冒着热气,老者开口道:“李小姐,这便是主屋了,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让丫鬟吩咐给下人便是了。” 连玉问道:“辛苦老翁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老者一笑:“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介绍自己了,叫我刘管事就好了。” 连玉道了谢,便让言儿送刘管事出了院门。 待言儿再回到屋中,连玉也不管什么教养了,伸直了四肢瘫倒在床上,语气痛苦万分:“这一遭走的路比我这十几年来走的路都多,在马车里活动不开筋骨,又不能下车走走,可憋死我了。”说完,斜眼看着言儿,继续说道:“要是有哪位好心的神仙妹妹能帮我揉揉这身子骨就好了。” 言儿闻言,忍住笑,坐到连玉身边,边帮连玉揉捏背部,边感叹道:“有些小姐,可真是人前一面,人后一脸,在外面说话那可是正正经经,滴水不漏,可私下里完全没个大小姐的样子……”言儿正说着,却不料连玉将双手一撑,迅速朝言儿两边的胳肢窝伸去,趁其不备挠她痒痒。言儿受不住,一边往外跑一边求饶,两人嘻嘻哈哈打闹着出了屋外。 刚走到外面,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打闹的声音,两人循声赶去,只见两团人影正打得不可开交,连玉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竟是连飞。没有多想,连玉从旁边折了一根树枝,便欲上前帮忙。言儿一看暗叫不好,赶紧上前用双臂抱住连玉,压低声音提醒连玉:“小姐,不可随便动武。”连玉如梦初醒,这可怎么办? 连玉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不远处有个赤色的小藤球,赶紧过去抓起藤球,看准了揪打在一起的两人,大叫一声“看球”,便把球向两人中间扔去。两人听到声音,齐齐看过去,只见一团黑乎乎地物什快速飞过来,都本能地向后一跃,这才分开。连玉走到连飞身前,这才看清对方是一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那少年星目剑眉,身着蓝色锦衣,一脸傲气。 连飞还欲还手,被连玉拦住,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连飞斜眼瞅着对面的少年,忿忿不平地说道:“我正说来找你呢,旁边突然蹿出来一只藤球砸到我身上,然后对面那龟儿子就跑过来,不但不道歉,还让我给他把球捡过去,小爷我当然不受这个气了,便想教训教训他……” 对面那少年听到连飞的话,双眼一瞪,大声呵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说我的粗话,让你捡球是给你脸了,信不信我马上让你滚出秦王府。” “你……”连飞向前抬起的手被连玉一把抓住,缓缓放下。 只见连玉笑脸盈盈地看着那少年,开口说道:“原来就是为了一个球啊,有什么好争的,我替你捡来就是。”说完,连玉捡起那藤球,向少年走去,待只有一步的距离便把球举到身前,柔声说道:“你可要接好了才是。” 少年傲慢地伸出双手,还没碰到球,连玉突然抓紧球,向少年胸口砸去,少年毫无防备,被球砸到胸口,吃痛地向后连退几步才稳住了身体。 连玉假意轻呼一声:“哎呀,都提醒你了要接好。” 连飞和言儿在一旁看到少年狼狈样,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少年恼怒地盯着连玉,再次趋身前来,欲夺过连玉手中的球。连玉一个转身轻巧避过,拿着球便向前跑开,少年紧随其后,两人便在空地上一前一后绕着院子转起了圈。 眼看迟迟追不上连玉,那少年略有着急,在下一个拐弯处时,斜身向前飞出,手指触到一硬物,还没来得及看仔细便用力拽回,连玉只觉发间玉簪滑落,满头黑发随风扬起,那少年见连玉回过头来,白皙的脸庞在散落的黑发中更显得晶莹剔透,肤色如雪,一时看呆,完全没注意到再次袭上胸前的双拳。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少年向后跌坐在地上,喉中一阵痛痒,忍不住连连咳嗽,又牵扯到胸前,更是疼痛难忍,一时连话也说不出。 连飞见姐姐为自己出了口恶气,满脸都是得意的表情,正欲再奚落那少年一番,只听连玉开口说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早点回去吧。”说完,将球放在地上,略有歉意地看了那少年一眼,拽住连飞,匆匆离开。 少年恼怒地站起身,还想叫住他们,可是一开口只听见一连串咳嗽声自口中发出,连忙捂住还在发痛的胸口。拿着玉簪的拳头握紧,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今天遇到的这一男一女。 待进了连玉的主屋,连飞和言儿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连飞开心地说道:“今天太解气了,看那小子前一秒还趾高气扬的,后一秒就只能捂着胸口嗷嗷叫了。” 连玉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嘱咐道:“我看你以后还是收敛点儿吧,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地盘,那少年要是上报到管事处,秦王府的人怕是要对我们另眼相待了。” 连飞一脸不屑:“这秦王府这么多人,那少年怕是再难遇到了,况且你是秦王妃,他能奈你何?再说了,明明就是他挑的事儿,哪还有脸恶人先告状呢?” “好了,”连玉起身看向言儿和连飞,“该是时候去拜见下秦王殿下了。” 刘掌事带领着连玉一路人来到一座气派的院门内,让连玉稍等一下,待自己前去通报后再入内。 等待的间隙,连玉看向院内,种的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兰花,不禁想到自己的娘亲也偏爱兰花,只要是她常在的地方,总会放上一些。在这逐渐入冬的气候中,正是墨兰盛开的好时节,大片大片的紫褐色将房屋衬得庄严华贵。 不一会儿,刘管事便和一位紫衣圆脸的小丫鬟一同出现,那紫衣丫鬟恭敬地对连玉说道:“请小姐随我来。” 紫衣丫鬟将连玉一行带领到会客厅,为连玉泡好茶水,便退到门外,静候在一边。 连飞见厅内再无其他人,担忧地看着连玉说道:“这秦王不知道多大年纪了,要是个腰肥膀圆的而立之人,今天夜里我们就翻墙逃婚。” 言儿白了连飞一眼,说道:“秦王母妃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这秦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别老在一旁说些晦气话,这府里全是秦王的人,要是隔墙有耳被听到,日子不好过的可是小姐。” 连玉正在仔细欣赏挂在厅中的一幅画,画中一位妇人正在屋内为小儿做鞋,赤脚的稚童在园中忙着抓蝴蝶,脸颊通红,而屋中的妇人正好抬头留意稚童的安全,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与祥和。 门外突然响起紫衣丫鬟的声音:“秦王殿下安。” 连玉回头,门口的余晖中站立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头戴珠冠,气宇轩昂,连玉瞪大双眼瞧仔细了,这不是……刚刚还自己交过手的那位蓝衣少年吗? 那少年也大吃一惊,再看向其他两人,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询问地看向身边的紫衣丫鬟。 紫衣丫鬟会意,赶紧回答道:“秦王,这就是李将军家的千金……将来的秦王妃——李乘风小姐。” 连玉心中暗暗叫苦,这运气也太不济了,惹谁不好,偏偏一来就招惹上了秦王,以后注定没好果子吃了。随后,不忘狠狠瞪了连飞一眼。只见连飞也脸色煞白,血色全无。 倒是言儿立马反应过来,殷勤向秦王施礼:“秦王殿下安。” 秦王冷冷地坐在椅子上,紫衣丫鬟立马为秦王端上热茶。 连玉也不安地坐下,看着秦王,细声细语地问道:“听说秦王殿下身体抱恙……” 一听到连玉的话,秦王立觉胸口一阵痛痒,“咳咳咳……”不禁捂住胸口连连咳嗽了起来。 连玉立马说道:“这天气逐渐转凉了,秦王要多注重身体才是啊,可千万别因为一些小事气坏了身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说完还不忘向秦王投去关切的眼神。 秦王火上心头,奈何身体不争气,刚想开口,一连串地咳嗽声又自胸口发出。紫衣丫鬟不明真相,还道是秦王真因为天气转凉的缘故身体不适,对秦王细声劝慰道:“若主上身体不适,要不要先去屋内休息一下,待奴婢将府内医师请来为主上看看?” 还没等秦王回答,连玉接话道:“是啊,先给秦王请医瞧瞧吧,我等先就不打扰了,等秦王身体转好了再来探访吧,告辞了。”说完,向连飞和言儿使了个眼色,匆匆向屋外走去。 “等等!”身后响起秦王冷冰冰的声音。 连玉停住脚步,但并未转身,等着秦王的发话。 “本王刚才在屋外拾到一支玉簪,不知道是不是李小姐所丢?” 连玉这才想起刚才打闹时被秦王拽走的玉簪,下意识地回答:“是……哦……不是……嗯……” “李小姐的记性还真是不怎么好呢。”秦王已站起身,缓缓走到连玉的身边,贴近连玉的耳边轻声说道;“没关系,等会儿本王会亲自送到你房里。” 连玉不敢看秦王,唯唯诺诺道:“那便有劳秦王了,先告辞,先告辞。”说完便向外几乎奔去。 连飞勉强向秦王挤出一个笑容,便和言儿紧随连玉其后向外逃也似地离开。 秦王看着连玉一行人狼狈逃离,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嘴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这秦王妃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第五章 对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连玉匆匆用了两口膳便再也没了胃口,这里的饭菜口味以清淡、咸鲜为主,不比蜀地重麻重辣,让连玉吃得索然无味。想到才来府中一日便与主人结下了梁子,更是让连玉胃口全无。 这时,言儿走进来,看见连玉一脸苦相,好声劝道:“我的大小姐,看你这眉头都快挤成一条线了。这可不是我看到的青云寨小姐的做派。” 听言儿这么一说,连玉也立马坐直身体,给自己打气:“也对,这么多事我们都扛过来了,还怕他一个秦王不成吗?明天!明天我就去……给他道歉,一次不成,我就去两次,两次不成我就去三次,到时候我就在他门口长跪不起,三天三夜不进米水,最好再来一场瓢泼大雨,让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看看我的惨相,他秦王纵使是铜铁心肠,也不怕不心软。” “是是是,不过你要再不去沐浴,就只能在这寒冷的夜里泡冷水澡了。”言儿微笑看着连玉。 “哇……”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浴桶中的连玉舒服地不禁叫出了声。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过分担忧的心情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缓解。她将眼睛闭上,头靠在桶沿上,放下长发,轻轻地哼起了小曲儿。冷不丁地,却听到似乎有人轻笑了一声,睁开眼,看到房间门口倚靠着一个人,待看仔细了,差点儿把头埋到水里去,这不是……秦王吗? “言儿!”连玉大声叫道。 “别叫了,我让丫鬟看住了她,不会进来的。”秦王挑衅地看着连玉,“这可真巧了,我都说了晚上要过来,你就偏偏在这个时候沐浴,是等不及做秦王妃了吗?” 连玉心里一巴掌已经拍在秦王脸上了,然而嘴上还是柔声细语地回答道:“秦王殿下能不能先到外面稍等一下,待乘风穿戴好之后再进来?” “当然不成问题,”秦王转过身去:“我数十声之后再进来。” 说完迈步向外走去,口中已经喊出了十。 连玉赶紧起身胡乱擦了下水,抓起衣裳快速地套上,头发还没来得及盘上便赶紧移步到外面厅堂中。只见秦王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 看到连玉慌乱的样子,假意吃惊地说道:“动作倒是挺快,本王还没数完呢。” 连玉瞪着秦王,喘着气问道:“秦王找我有什么事吗?” “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秦王手扶着额头,一脸懊恼:“本王原本是想把玉簪还给小姐的,可是到了屋里才发现,忘了带了。” “既然这样,”连玉侧身,作出送客的姿态:“那玉簪不值什么钱,秦王殿下扔掉就是,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乘风就不送了。” 秦王面有愠色,突然上前抓起连玉的手。 连玉想用力挣脱,奈何秦王抓得太紧,连玉气恼地看向秦王,却正对上一双冷冷的眸子。 “你到底是谁?”秦王开口问道。 连玉心里一惊,反问道:“秦王……何出此问?” 秦王眼光转到连玉的手上,“抢藤球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为何会有如此好的身手,能起步如飞,还能伤到我,没有深厚的功力绝对做不到。看你这手,上面全是茧子和细微的伤口,一定是平时经常耍弄武器。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连玉的眼圈开始泛红,秦王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抓住连玉的手。继而将头侧向一边:“我不想欺负女流之辈,你从实招来,我不会为难你。” 连玉缓缓开口:“秦王是觉得每一位大小姐都如紫都城里的王公贵族一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吧?待在深闺里学习女红刺绣,学习礼仪教养,学习相夫教子之道,等到了年龄就嫁入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中,继续过衣食无忧的生活。的确,大部分的小姐是这样的。” 连玉顿了顿,继续说道:“可秦王不要忘了,我是李君武大将军的女儿,从小便随父母迁居到远离帝都的关内之地,身边没有人教我一个大小姐应该做的事情,而是如何可以随时拿起武器抗击外敌,保家卫国。李府离战场也不过区区十几里,今日将领们还在府中把酒言笑,酒杯刚刚端起,战马的嘶鸣声便已到门口,出门而去的人,往往是再也不会回来饮完杯中的剩酒了。乘风无数次端起一杯杯剩酒,洒将在一抔抔黄土中,只愿将士们在九泉之下能继续把酒言欢。如果这样的乘风无法令秦王满意,还请秦王恕乘风之罪。” 秦王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我……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是听说李家的送亲队伍在蜀境被抢劫过,所以才……若是真有此事,本王一定出兵惩治那帮贼人。” “不用了!” 秦王转头看定连玉。 连玉赶紧解释道:“秦王并未了解事情真相,那群山匪的确是准备抢劫车队,但却情有可原,当地百姓本来就生活穷苦,大部分男丁只得去边关应征入伍,剩下老弱病孺在家。那群山匪便想着劫富济贫,用劫到的财物帮助孤弱的百姓维持生计。况且他们知道我们是李将军家的队伍后也没有为难我们,若秦王抓住了他们,反而将那些无辜的百姓逼上了绝路。” “是吗?”秦王不可置信地看着连玉,“蜀地的百姓当真生活如此困苦?” “秦王是没有走出过繁华的紫都城,才会觉得这些事情难以想象,就算见到了在路边饿死的人恐怕也只会问一句‘何不食肉糜’。” 秦王将眼神移开,语气僵硬地说道:“我的确自幼生长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从未离开过紫都城,但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转而语气稍和,“今日或许是我错怪你了,但是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那种高高在上,不体谅他人的王公贵族。时间也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说完,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对了,”快出门口的时候,秦王驻足,“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三日之后便是你我成婚之日。”说完,不等连玉反应,便大步离去。 只留下连玉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第六章 大婚 一大早,宫里派来的掌事宫女便来到了连玉的房间,教导连玉成婚当日要遵守的各种规矩以及要避免的各种忌讳,一直絮絮叨叨到午时才结束,待送走掌事宫女,连玉让言儿去管事处拿了此次要来的宾客名单,和她认认真真研究了起来。 等差不多把名单看过了一遍,连玉开口道:“言儿,这名单中可有最近才见过李小姐的人?” 言儿答道:“小姐很小就随老爷夫人去了关内,跑这么远来老爷府上拜访的人着实不多,而且老爷的亲朋好友大多也都征战在外,能来的都是家里较年轻的一辈,更不可能认出小姐来了。” “嗯,那就好。”连玉略一思索,又嘱咐言儿把来参加大婚的几个重要大臣列出来一下。 言儿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连玉答道:“圣上并不重视秦王,李将军一代武将,常年在外,也没有巴结的必要,这些能来参加秦王大婚的重要谋臣定是正直不阿的人,至少不趋炎附势,所以我想要留意一下。” 言儿听闻连连点头,把那些身居要职的大臣都一一用笔划了出来。 “咦,太子殿下也要来啊。” “太子殿下是谁?”连玉问道。 “太子殿下当然是圣上与皇后的儿子,听闻太子殿下性情温和,文武双全,颇有帝王之风,不过可惜了,太子三年前就娶了中书令赵大人家的千金为太子妃。” “可惜了?”连玉偏头看着言儿,“看来有人对太子的这门亲事不太满意啊。” “哎,可惜我没有太子妃那么好的转世运,能投胎到中书令大人的府上。” 连玉不怀好意地看着言儿:“言儿,你若是怕自己以后老了没人要,这么急切地想要把自己嫁出去,我马上给你说门好亲事。” 言儿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管事处送来的衣裳和首饰你都试好了吗?掌事姑姑教你的礼仪可都还记得?还有闲工夫戏弄我。” 连玉叹气道:“没想到成个亲还这么繁琐,我原以为成亲就是两情相悦之人共饮合卺酒,在月下发生死不离的誓言,然后击掌为约便成,没想到还有如此多讲究。” 言儿笑道:“这感情的事情哪是小姐你这样的纯良少女能懂的,但凡家境殷实的人家,最初娶妻时不也是信誓凿凿,过不了几年便对家中的妻子烦腻,又想着物色新的妾室。而且,依照现行法令‘亲王可有孺人二人,媵十人’,秦王殿下除了王妃还可以再纳妾十二人,小姐你可要加油,别给秦王这个机会啊。” “我看这法令还真是陈腐之极,不过是借着女子在产育上劳苦功高之机趁机压迫和欺辱女子罢了,用此等法令将贤妻良母变为贤奴良隶,依附于所嫁之人,施行愈久必积怨愈深,国之隐患大矣。”连玉煞有介事地说道。 言儿听得愣住了,追问道:“这种话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听到,那依小姐所言,该如何是好呢?” 连玉起身看着窗外,冬日里清清亮亮的日光打在她脸上,晕出一层淡淡的光芒。 “世上的男女都是国家运转不可或缺的一环,若女子在产育方面付出良多,那男子理应在其他方面多尽绵力,若哪天女子不再精通于针织刺绣,而是将其才智用于国之建设上,世人皆有天下为公的意愿,何愁没有昌盛太平。” 言儿听毕,不禁轻声叹息:“若小姐是那制定法令之人该多好。” 连玉微笑,不再说话,让言儿拿来那件蹙金孔雀的嫁衣,试穿了起来。 大婚之日终于在一个寒风瑟瑟的清早到来。 言儿一大早便替连玉梳妆打扮起来,胭脂香粉,金簪玉饰,在桌上摆的玲琅满目,铜镜中明艳动人的少女却无一丝欢颜。 连玉想陆正杰曾说过,后院的玉桂树和金桔树是自己刚来到青云寨时栽下的,蜀地有个风俗,大户人家里若有新生的千金,定要在院中种下这两种树,取金玉满堂的美意,爹爹同时也在树下埋下了几坛当地最出名泸州大曲,总是笑呵呵地取笑连玉,说等连玉长大了,就把这几坛老窖挖出来,当作陪嫁的物什,这女婿可一定要酒量好才行,不然,可受不了这陈年老酒的厉害。 如今连玉是要嫁人了,可那酒不知道还要埋多久。 正想着,镜中突然出现连飞的脸,连玉转头望去,只见连飞正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桌上的金银玉器。 “你怎么来了?” “这姐姐都嫁人,娘家人还不来送送?” “你这几日都忙活啥了?” “没啥,东转转西瞧瞧,刚才还从秦王的院子那边过来呢,里面到处张灯结彩,喜庆地不得了,你今天晚上恐怕就要过去了吧。不过,这秦王府的地势我可是了解清楚了,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哪里有可进出的地方。你要是不想嫁了或者是嫁了不满意。我随时带你逃出去。”说完还不忘看看言儿,“当然,言儿肯定是带着一起走的。” “贫嘴倒是熟练的很,等这事完了,我让管事处给你安排点差事做。”连玉说着,将一支碧云簪插在了头上。 “那姐姐可要给我安排点有意思的事情做了,最好能耍枪弄武的,这都好久没有练功了,爹爹教我的那些盖世武功可马上要失传了。” 连玉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注意别让秦王看到你才好,上次的教训秦王说不定还记在心上,若是真心难为你,我可再也帮不了你了。” “知道了,我的好姐姐。”说完,神神秘秘地凑近连玉:“我混进车队之前,爹爹把树下那几大坛陈年老酒都挖出来让我带上了,现在还在我房里呢,今儿要不要拿出来亮亮?” 连玉心里一动,靠近连飞耳边,轻声细语地嘱咐了一番,连飞听后连连点头,方才离开。 不一会儿,吉时便到了,院门口热热闹地涌出了一批迎亲的人,簇拥着八台大花轿,在外等着连玉。 言儿替连玉将喜帕覆在头上,扶着她上了轿。 一路喜乐相伴,便来到了前堂主婚现场。 待连玉下了轿,便被搀扶着从铺在地上的绒毯向上走去,四周觥筹交错的声音减弱,司仪向众宾客大声宣读婚契,然后主持新人拜礼,待最后交拜起身,只听一声“礼成”,座下便又人声鼎沸,恭贺的声音此起彼伏。 连玉已在喜帕下晕头转向,只能在低头叩拜时看到自己裙裾上面那只镶着墨玉的孔雀眼睛静静地盯着自己,不对,连玉闭上眼睛,不是孔雀眼睛,是有另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连玉心里苦笑,是那位以后自己称为夫君的人吗? 待礼成,连玉随轿被抬进了秦王的院中,又被慢慢搀扶进了寝屋,刚坐定,便听到掌事宫女的声音:“请秦王妃稍事歇息一下,待秦王殿下回来再行合卺之礼。” 说完,便领着众人退出了房间。 等屋内再没有其他声响,连玉轻轻掀起了喜帕,只见屋内通红明亮,门窗和床檐上都贴上了镀金的喜字,桌上摆着各种杯瓢,几根大红烛在静静等待着夜色的到临。 连玉起身打开房间里最大的柜子,里面果然放了两坛从蜀地带来的泸州大曲和几个大碗,正是之前连玉悄悄嘱咐连飞所办。 连玉舒了一口气,重又坐回床上,突觉被下有硬物硌得人难受,掀开被子一看,被下竟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等物,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竟擅自把床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床下去了。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连玉感到倦意渐起,看到外面还大亮,想着时间还早,便索性脱掉鞋,将枕头向上拉了拉,靠在枕头上休息,原想着稍稍躺会儿就行了,没想到眼皮子上似挂了秤砣般地往下坠,终于支持不住,闭上了双眼。 “小姐,小姐……” 迷迷糊糊中,连玉似乎听到言儿的声音。 “小姐……快睁开眼睛了。” 连玉突然回过神来,猛地睁开双眼,正好对上言儿焦急的面孔,赶紧撑起自己歪倒的身子,只见言儿身后的掌事姑姑和丫鬟们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 连玉迅速穿好绣鞋,强作镇定地说道:“掌事姑姑,那个什么……合卺礼,可以开始了吧。” 掌事姑姑看着连玉头上,为难地说道:“王妃,你这凤冠……” 连玉下意识地向头上摸去,原来凤冠已经不知道何时被自己蹭地歪歪倒倒了,连玉索性取下了凤冠,一边说道:“那就不要凤冠了吧,反正也没有规定说行合卺礼非要戴凤冠,是吧。” 掌事姑姑面色稍差,继续问道:“那还请王妃把喜帕戴上吧。” 连玉一呆,往床上看了看,努力回忆自己拿掉喜帕后放在哪里,却完全没有印象。 突然一块红色的东西从天而降,连玉眼疾手快地接住,发现正是之前自己所戴的喜帕。 连玉欣喜地向所抛之人看去,却见身着绛色鎏金麒麟袍的秦王正襟危坐在一边,目含怒气地看着她,开口道:“王妃休息够了吗?若再这样下去,是想误了吉时吗?” 连玉赶紧把喜帕盖在头上,端坐好不再说话。 秦王来到床边,却故意和连玉隔着一段距离坐下,掌事姑姑连忙上来打圆场,将一杆新秤交到秦王手上,“请秦王挑起王妃的喜帕,愿以后事事称心如意。” 秦王将秤杆举起,呼拉一下扯起连玉的喜帕,连玉只觉一阵疾风飞过,本来就稍显凌乱的头发更是到处飞舞起来,在旁伺候的丫鬟们纷纷忍不住捂嘴偷笑。 连玉回看秦王,只见秦王正得意地看着自己,暗暗咬牙。 掌事姑姑不满地瞟了眼那几个偷笑的丫鬟,方才让那些人安静了下来。接下来,掌事姑姑用托盘端上两杯酒,说道:“请秦王和王妃共饮合卺酒,愿以后荣华与共,永结同心。” 连玉拿起酒杯,却发现和秦王距离太远,无法交杯。那边秦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连玉无奈,只得起身,挨着秦王坐下,喝完了这杯合卺酒。 待将酒杯置于托盘后,掌事姑姑说道:“恭喜秦王和王妃结为夫妻,愿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说完便示意众人退下。言儿见连玉朝自己点了点头,便也退出了房间。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见红色的烛光闪耀,将屋内衬得时明时暗。 秦王站起来开始宽衣,连玉慌忙起身,退到一边,开口道:“你在干什么?” 秦王看着连玉,不慌不忙地说道:“该干什么掌事姑姑应该教过你了吧,况且刚才姑姑不是才说了吗,愿我们早生贵子。”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连玉看着秦王,诚恳地说道,“乘风自知,这几日对秦王多有得罪,惹得秦王十分不满,所以请秦王给乘风一个机会,向你赔罪。” “赔罪?”秦王不解地看着连玉,“怎么赔罪?” 连玉转身打开柜子,抱起酒和大碗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这可是好东西啊,”连玉吹嘘道,“这是我家珍藏了三十年的泸州大曲,泸州大曲秦王应该听说过吧,那可是百金难求的好酒啊,只能用蜀地集天地之灵气的黄龙溪溪水酿得,但凡闻过此酒的人无不为之倾倒,而尝过此酒的人更是感叹‘此酒只应天上有’。” “可是你这酒怎么在我的……” 连玉不等秦王说完,快速打开酒盖,抱着酒坛来到秦王面前,一股浓浓的酒香立马扑鼻而来。 秦王情不自禁赞叹道:“果然名不虚传。” 连玉见状,将酒倒在桌上的两个大碗中,端起其中一碗,对秦王说道:“请秦王品尝。” 秦王看着大碗,皱了皱眉头,还是用双手接住,送到了嘴边。 “嗯,此酒入口很醇厚,带有春泥的味道,待吞下去之后竟有一丝丝桂花的清香,确是好酒。” 连玉一拍桌子,大有一副酒逢知己之态,随后端起桌上的另一碗酒,对秦王说道:“能遇到秦王如此懂酒的知己,乘风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只有先干为敬。”说完,头一扬,将手中的酒干了个底朝天。随后,又为秦王和自己斟满了酒碗。 秦王万没料到连玉竟有如此好酒量,一时竟逞起了英雄之气,嘴上说着哪里哪里,碗中的酒也尽数倒入口中。 他哪知蜀地本就盛产各种好酒,当地人嗜酒成性,即使是妇孺也可喝上几壶,连玉自小在寨中便与一群江湖好汉在一起,可谓是日日闻着酒香入睡,待娘亲走后,身边一众汉子也再无人约束她,造就了她一身好酒量,而秦王平日里本来就难有机会饮酒,加上白日里已应酬过一轮,此时一来二去几碗酒下肚,竟渐渐感到不胜酒力,但见连玉依然谈笑风生,未有醉意,便硬撑着将连玉不断斟满的酒灌入腹中。 终于,秦王支撑不住,双手一摊,趴在了桌子上,连玉见状,靠近秦王,唤了秦王几次也未见答应,自知诡计得逞,便用力将醉得不省人事的秦王抬到床上躺下。之前她特意嘱咐过言儿,今晚不留任何人来伺候他们,为了就是让秦王酒后安心睡下。再次起身,连玉才发觉自己也喝了不少,脑子晕晕乎乎的。便换上了便装,披上了外套,想去屋外清醒清醒。 冬日的夜里格外的冷,连玉怕遇到外面还没离府的宾客,便从后院出去,捡安静的小路走。 突然,连玉感觉很多凉凉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脸上,她抬头望去,只见无数的雪花从天而降,在明亮的月色中闪着荧光。虽然听娘亲说过北方的冬日会下雪,但是当真正第一次看到雪花簌簌落下时,连玉被这凛冽的美感深深震撼。 她感到身上热血滚烫,恰到好处的醉意让自己豪情骤起,索性脱掉了外套,折下一段枯枝,在雪里耍起了家传剑法,这套剑法是连玉的爹娘共同创立,将楚辞的韵律揉合在剑法之中,施展起来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连玉略一思索,便开口念了起来: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抓住枯枝的右手向前伸出,手腕挽花似地快速抖动,空中的雪花也被挟带进剑气,随剑而舞。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连玉突然加速,飞旋转身,当剑快落到地面时,便挑起地上的落雪,一时之见雪雾连连,再难寻到连玉的身影。 留灵修兮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连玉动作开始放缓,手中枯枝似乎幻化成翩翩绸带,在风啸声中缓缓摇摆。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徙离忧。 连玉将左腿登向空中,同时向后弯腰,右手中枯枝向后轻轻点地。就在这倒立的一霎间,连玉看到角落里的松石之间似有一团人影,立即起身将手中的枯枝朝那人影仍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枯枝触到石头上,段成两截,掉落在地,再无其他动静。 连玉走进查看,并无其他东西,料想是自己还带有醉意,错将影子看成人。此时酒已醒了大半,便披上外套,匆匆回到房中。 屋中烛光摇曳,连玉褪下外套侧躺在床上,正好对着秦王双目紧闭的脸,突然心生一计,将方才在外面耍剑时冻得冰凉的手轻轻放在秦王热乎乎的脸上,见秦王毫无发应,又假装问道:“喂,大傻蛋,你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你很惹人讨厌,希望以后你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秦王突然抓住连玉的手,连玉一惊,刚想反击,却见秦王将连玉的手缓缓放在自己滚烫的胸口,紧紧捂住。 一阵阵暖意自手心传来,连玉紧紧盯住秦王的脸,却再无异样。隐约间,却听到秦王在喃喃低语,连玉好奇凑近,只听秦王轻轻吐露道:“元其焕,我叫元其焕……” 注:1、“亲王可有孺人二人,媵十人”。出自《唐书·百官志》 2、本章中连玉舞剑时的楚辞摘自屈原《楚辞东君》和《楚辞山鬼》 第七章 入宫 清早,窗外吵闹的鸟叫声此起彼伏,连玉揉揉眼坐起身,只见屋内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自己,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言儿过来开口解了围:“王妃,天已大早了,你看要不把秦王也叫起来吧,丫鬟们已经候着准备好伺候了,等用完早膳还要进宫请安呢。” 连玉立刻清醒,看向身边,秦王还在呼呼大睡,正准备拿手把他拍醒,突然意识到还有旁人看着,立刻温言细语地说道:“那我先去洗漱吧,秦王殿下昨日劳累了一天,你们可要好好帮我伺候他起床。”为首的几个小丫鬟相视一笑,仿佛心领神会,立马应承了下来。 待连玉梳妆打扮好坐定在早膳的桌前,秦王也进了屋,看了一眼连玉,并未说话,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用完了早膳。 依规定,两人在成亲后的第二天需进宫给圣上、皇后一众请安。于是,秦王身着紫色团花绫罗,连玉身着钿钗礼衣,乘坐着盛辇进了皇宫。 进了皇宫大门,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眼望去,高低起伏的宫墙内不知有几千个院落。 不久,辇车便在一座华丽的宫门前落座,门前一位侍从上前给秦王和连玉请安,恭敬地说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在屋内等候,请随在下入内。”说完,便在前引导入宫。 路上秦王靠近连玉,低声说道:“等会儿进去不用太害怕,少说话就行。” 连玉点头,回道:“知道了,等会儿要是问话我就回答‘是’和‘不是’,绝对不多说一句废话。” 秦王不再搭理连玉。两人很快便被领进屋中。 连玉记得当时正值永定26年,魏朝元高祖在位,陪伴其侧的是风光无限的独孤皇后—独孤九,高祖正是在独孤家族的支持下平定内乱,称帝为王,而朝堂中不论是武官还是文将,凡是重要的官位,也必有独孤氏族的身影,更别说独孤皇后为高祖诞下两位皇子,其地位更是不可动摇。 座上的独孤皇后不怒自威,一脸傲气。奇怪的是看到连玉后竟露出微微诧异的神情,连玉不解,待圣上赐座后便颔首静坐在一旁。但总感觉到独孤皇后一直在看向自己,便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没有合其心意,顿感浑身不自在。 圣上以皇帝惯有的口吻嘱咐了秦王几句,无非是成家后也不要荒废学业,勤练武功,多为皇室添加子嗣。秦王都一一承允。 最后,圣上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向秦王问道:“焕儿今年多大了?” “回禀父王,儿臣今年十八有余。” 圣上面露惊讶,“都这么大了,哎,为父平日对你太疏忽了。既然你年龄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参与朝政了……” “陛下。”旁边的独孤皇后突然开了口,“秦王不像其他皇子,自小有宫中最好的太师太傅们悉心教导,况且现在才刚刚成亲,哪有太多的精力放在朝政之上,我看不用太着急,让他们先好好地享受下夫妻之乐不是更好吗?说完,不忘善解人意地看了秦王一眼。 圣上没有回独孤皇后,而是继续向秦王问道:“焕儿觉得呢?你可有心分担一点为父的政务?”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连玉感觉到了四周微妙的气氛。 只见秦王缓缓开口:“儿臣自是愿意替父王分担任何繁杂之事,不过朝政之事前有太子操持,后有各位大臣辅助,父王已无任何后顾之忧,若父王想找人谈诗论画,下棋品酒,儿臣倒还可以替父王分担一些。” 秦王此言一出,气氛似是又缓和了一些。 这时,侍从进屋通报,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欲进屋请安,独孤皇后露出笑颜,让赶紧传唤。 不多时,只见风采奕奕的太子和清丽可人的太子妃进到屋内。连玉见两人男才女貌,暗道真是一对璧人。 太子和太子妃向圣上和皇后请了安便在连玉和秦王对面坐下,那太子一看到连玉,突然轻呼道:“是你?” 众人听到声音,齐齐望向太子,连玉则不解地问道:“我?太子是在哪里见过乘风吗?” 太子眨眨眼,笑着说:“当然,你不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洛神吗?” 连玉愣住,座上的圣上却哈哈大笑,“想不到真儿还有如此才能,我以前可没看出来啊。” “真儿,不得无礼。”独孤皇后轻声呵斥道,“那是秦王妃,第一次进宫请安。” “皇兄真是谬赞了,”秦王淡淡答道,“论才论貌比起太子妃都差得远呢。” 听闻此言,一旁的太子妃脸微微一红,连玉却不服气地瞪了一眼秦王,却被秦王又硬生生地瞪了回来。 “时辰也不早了,儿臣还要去贤妃娘娘处请安,就先行退下了。”秦王见圣上点头默许,便告辞退下。连玉也行了退安礼,随秦王而出。 出了门,只见秦王在前走得极快,连玉只好小跑跟上,却见秦王突然停住,连玉来不急驻足,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秦王背上。 秦王转身,连玉捂着额头,不满地说道:“刚才还走那么快,为何突然停下?这样很容易撞伤人啊,要不是冬日你衣服穿得厚……” “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说话吗?”秦王大声质问道,声音盖过了连玉。 连玉莫名其妙,反驳道:“我哪里有说话了?……只有太子问我的时候我才开口了。” “他哪里有问你?你是故意配合着让他夸你吗?”秦王怒气冲冲地说道。 “真是不可理喻。” “是啊,我是不可理喻,不像太子殿下,待人谦和,又讨人喜欢。”秦王反唇相讥。 连玉气结,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个阎王爷,干脆不再理他,甩手向前走去。 秦王见她擅自离开,在后大声询问道:“你去哪里?” 连玉没有理他,自顾自向前走。 秦王见连玉不理他,大步向前用力抓住连玉的手腕,不让她向前走。 连玉气恼地抬头,正对上秦王那双快要喷火的眸子。只感到手腕被箍得越来越紧,似是要等着她开口认错才会放开。 连玉的倔脾气却一下便上来了,她死死盯着秦王的眼睛,却不开口求饶一声。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直到连玉实在忍不住手腕处传来的疼痛,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 秦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松了手,只见连玉被抓过的手腕处被勒出了几道深色的印记。秦王皱了皱眉,一时手足无措。 连玉抚摸着自己的伤处,瞪了秦王一眼,又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留下秦王一个人在原地,满脸懊恼的表情。 秦王府中,言儿已为连玉在受伤的手腕处仔细地涂抹了金创药膏,嘴上却还在怪连玉这么不小心摔坏了腕子。 连玉只觉心中有苦说不出,正闷闷不乐,门口响起了丫鬟的声音:“秦王妃,秦王已从宫中回来了,说是有东西要给你。” 这狼豺虎豹能给自己送什么好东西,连玉心里想着,嘴上却让丫鬟送了进来。 只见那丫鬟捧着一个精美的漆盒走进来,将漆盒放在桌上后,笑着说道:“刚在宫里秦王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找碧离公主讨了些胡国特有的哈密瓜,据说是用秘制的保鲜工艺,快马加鞭送到宫里的,新鲜的不得了,奴婢已将瓜切好装盘了,请王妃品尝一下吧。” 连玉慢悠悠回道:“你去告诉秦王我晚上吃得有点多了,现在还不饿,没有胃口享用这异国珍品。” 言儿插话道:“不对啊,王妃,你刚才不是还让我给你准备水果吗?” 连玉感觉一口气没缓过来,索性对那丫鬟说道:“你就告诉秦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怕无福消受,让尊贵的秦王殿下自己享用吧。”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言儿使劲地朝连玉使眼色,示意她看门口。连玉不解地望去,只见秦王正脸色很差地站在那里。秦王示意两位丫鬟退下,待屋内只有自己和连玉,默默走到桌前,打开漆盒端出盘子送到连玉面前。 “这哈密瓜在中原很难品尝到,我长这么大也没吃过几回,你要是不尝尝还真可惜了。” 连玉不理他,故意把受伤的手腕也放在桌上。 秦王看着那发紫的伤痕,轻声说道:“没想到伤得这么重。” “这个样子怕是好久都不能恢复了,用一盘哈密瓜就能补偿吗?”连玉语带薄怒。 “那……你说该如何补偿,我一定尽量办到。” “真的吗?”连玉怀疑地看着秦王。 “当真,绝不骗你。” 连玉假意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这样吧,以后我睡寝屋,你就睡书房,没有我的同意,你晚上不能进来。” 秦王直直地盯着连玉,让连玉感到心里不安,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你自己说的,尽量办到……” 终于,秦王不再盯着连玉,开口答应:“好。” “那我叫人去给你准备一下。” “不用了。” 说完,秦王便起身欲离开,连玉赶紧起身相送。 走到门口,秦王回头说道:“我看以你这身手,过不了两天手上的伤就能恢复吧。” 仿佛被看破了阴谋,连玉红着脸没有回答。 秦王继续说道:“其实就算你昨天没有给我灌酒,我也不会勉强你,之前我已经差人把书房那边都打点好了,反正我也经常在书房看书到半夜,也免得打扰到你。” 说完,便出门离去。 连玉细细品味着秦王的话,刚好看到桌上盘中清甜可人的哈密瓜,忍不住用细箸夹起一块,送入口中,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第八章 烟花(上) 年后不久便是上元节了,每逢此节,街上定是热热闹闹的一片。特别是到了晚上,各种传统节目轮番上演,什么赏花灯、耍狮子、踩高跷、猜灯谜、划旱船、放烟花等。其他节目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放烟花连玉还从来没有见过。 “这烟花怎么能飞到天上去?”连玉好奇地问言儿。 “这……奴婢也不清楚,反正‘咻’地一声,那火花就窜到天上去了,然后就像开花了一般,红的、黄的、紫的就这么在天空中绽放了,越变越大,把整个天空都照得明晃晃的,漂亮极了。” 连玉眼中闪着光,羡慕地听着言儿的描述。 “王妃那里没有烟花吗?” 连玉摇摇头:“没有,这烟花哪是寻常人家玩得了的,不过倒是有摔炮,爬地鼠,窜天猴,对了,还有‘母鸡下蛋’,不过都没有你说的那么高那么大。” “那小姐今天晚上可一定要去护城河边观赏观赏了,”言儿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听说秦王已经在望月楼订好了位置,那可是城里最好的酒楼,每到这个时候,只有王公大臣们才能谋到一席之位呢。” “啊?”连玉立马感到索然无味,“要在那楼里坐一整晚吗?是不是还要腆着笑脸去应付各种达官贵人们啊?那可真够无趣的。” “小姐,”言儿郑重地看着连玉,“你现在可是秦王妃了,以前那些寻常百姓家的事已经与你无缘了,所以,你要好好适应做秦王妃的日子,安心享受这人人艳羡的荣华富贵吧。” 说完,言儿指着床上五颜六色的衣裳说道:“既然是第一次正式在众人面前亮相,这穿戴一定要艳压四座,今天那些夫人小姐们肯定也会精心打扮,我们可一定不能输了气势。小姐你看穿哪件好?戴哪种饰品合适?” “嗯,有道理,”连玉附和着说道。“不如就‘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夏裙,紫绮为上襦’,然后手抱琵琶续续弹:奴家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王妃,”言儿无奈苦笑,“我都要急死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好言儿,我错了,”连玉陪笑道,“不过就是出去看看烟花,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这几套衣裳好看是好看,可是又重又繁琐,你把我那件牙白水波文袄和绾色披风拿来就行了。” “可是……这也太素了一点吧。”言儿看着连玉坚持的眼神,无奈妥协。 “好了,我还有点事处理,你就不用跟着我了。”说完,连玉向言儿挥挥手,走出了房间。 来到书房门口,连玉悄声靠近门口,确定房内无人,便蹑手蹑脚地进了书房。 只见书房内宽敞明亮,外屋为练笔写字之地,里屋则整整齐齐地放满了各种书籍,俨然一个小书库。 连玉不禁在内心感叹,寻常人家若想得到一本书,只有借或者是买回来,自己老老实实手抄后再还回去,可这生在帝王家,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也不知道这么多书那阎王爷有没有认真读过。 边想着边在书架上到处翻看,转念一想,反正这么多书,要是少了几本肯定也不会被发现,自己拿几本走,等看完再还回来应该也不算偷吧。拿定主意,连玉便拿了几本自己感兴趣的书,藏在怀中,又悄悄溜回了自己房间。 转眼天就暗了下来,连玉随着秦王来到了望月楼,只见楼下早已停满了各种华贵的马车,七层楼的琉璃瓦被通亮的灯火照得熠熠生辉,而楼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连玉随秦王直接来到了七楼,上面已经摆好酒菜,生好暖炉,在窗边的位置也置好了舒适的躺椅和瓜果小点。 此处已不如刚才那么热闹,连玉脱下披风,来到窗前,只见楼下街道两旁的商铺和小摊卖着各种稀奇的物什,位置稍宽的地方便有人进行杂耍、舞狮等各项有趣的活动,路上比肩接踵,欢笑声不断。 连玉心生羡慕,回头看看秦王,见他脸色不错,便开口道:“那个,我想……” “不行。”秦王斩钉截铁地回道。 “我都还没说想干什么呢!” 秦王喝着茶,轻轻瞟了连玉一眼:“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今晚哪里都不许去,在这里乖乖当好秦王妃就行了。”顿了一下,不忘补充一句:“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等会儿其他人过来看到了,还以为我秦王府欺负你李家人,不给秦王妃好衣裳穿。” 连玉泄气,她今天本来和连飞约好,待快放烟花之时便下楼和连飞去河边看烟花,然后去完成刚来紫都城时未了的心愿——吃喝玩乐,所以刻意穿了一套便装,没想到身边这阎王爷这么不开窍,只好等会儿再想想其他的法子了。 正想着,连玉发觉肚子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于是拿起筷子便准备大快朵颐。 这时,门口侍从通报,说是中州长史吴大人及其夫人求见,连玉只得放下刚拿起的筷子,看着满桌的菜咽了下口水。 那吴大人不过是按惯例前来拜见,例行说了些官场上的客套话,拍了拍马屁便走了。送走了吴大人,连玉正准备开动,门外侍从又来通报,说是羽林中郎将周大人一家求见,连玉硬是把筷子重又放下,那周大人也是进来说了一大堆废话,更要命的是那周夫人也是个爱絮叨的人,自以为好心地告知连玉哪里的玉器品质最好,买衣裳一般哪里去得多,自己刚刚买了最新款的金镯子,听说是之前给皇宫里做金器的人打造的。 连玉毫无兴趣,却不得不假装听得很认真,脸上还要挂着礼貌的微笑,心中暗暗叫苦,好不容易周大人终于退出了房间,只见侍从又从门外走了进来,这次是朝中的御史大夫文大人。 文大人不仅带来了夫人,还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那文小姐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费心的打扮,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落座时,文大人向女儿使了个眼色,那文小姐便心领神会地坐在了秦王的身边。 秦王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和文大人客气地交谈了起来。 一阵寒暄后,文大人便开始向秦王介绍起自己的女儿。说小女从小便熟读各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 “只是,”文大人说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小女已经芳龄十六了,还待字闺中,不知道何时才能托付于他人。” 秦王笑笑,温柔地看着文小姐说道:“我看文小姐长相秀美,才德兼备,这紫都城的男子们自是求之不得,又何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托付终身呢?” 文小姐脸微微一红,答道:“紫都城的男子纵多,可像秦王殿下这样英姿洒脱,文武双全的人可太少了。” 说到这份上了,纵是傻子也听得出来文大人一家的意图。 连玉猛地一拍桌子,众人一惊,皆看向她。 “来人,去把望月楼的掌柜叫来。” 很快,望月楼的掌柜便来到连玉面前,陪着笑脸说道:“不知道是哪里招待不周,若有让秦王妃不满意的地方,还望王妃指点一二。” 连玉指着桌上的菜说道:“这一盘盘菜不是青的就是白的,甜甜咸咸,吃起来寡淡无味,你们这里就没有麻辣的菜品吗?” 掌柜赶紧回道:“赶着巧了,店里前段时间刚好聘了一位蜀城的师傅掌勺,王妃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小的马上让厨子给王妃做。” “我要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水煮鱼、泡椒兔丁、毛血旺、干烧蹄筋,都给我多放点辣。” “好嘞,请各位稍等,马上就好。”那掌柜领了命便退出去了。 连玉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文大人说道:“大人可吃得辣?我刚点的那几道菜可都是蜀地的特色菜,味道极好,等会儿来了,一定要让夫人和小姐都尝尝。 文大人脸色稍白,嘴上却恭敬地答道:“吃得惯吃得惯,王妃推荐的定是味道极好的。” 连玉迅速瞄了眼秦王,只见他正气定神闲地喝着酒。 不多时,店小二便把几道菜端了上来,连玉笑着对文小姐说:“这兔子肉吃了美容养颜,对女子很好,文小姐可一定要尝尝。” 文小姐看着那红红的泡椒,皱了皱眉头,可又不敢违背连玉的指令,只好用筷子夹起一小块兔丁,勉强喂进口中。顿时从舌头到嗓子一片刺痛,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连玉见那文小姐双颊通红,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细汗,眼睛里更是快要流出泪水来。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文小姐声音颤抖地回道:“好吃……果然很有……蜀地的特色。” “那再尝尝这水煮鱼。” “哎呀,老夫当真老糊涂了,刚才周大人还说要找我有要事商议,那秦王和秦王妃就先慢慢享用吧,老夫就先退下了。”待秦王同意后,便赶紧带着夫人和女儿离开了房间。 秦王见连玉吃着那几盘刚上的菜津津有味,慢条斯理地问道:“人家文小姐纯良无邪,你干嘛要人家难堪。” 连玉朝秦王翻了个白眼,继续夹着桌上的菜:“你这么心疼人家,便去找那文小姐安抚一下呗,这么纯良无邪的少女,毫不计较你已娶妻,甘心委身于你实属难得。” 这时,门口侍从又进来通报,都尉钱大人求见。 钱大人只身一人进了房间,刚刚坐定,连玉便问道:“大人为何一人前来,家里眷属在何处?” 钱大人一头雾水,恭敬回道:“夫人还在楼下伺候老祖祖,所以不太方便前来拜见,还请秦王和王妃见谅。” “那敢情好。”连玉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秦王和钱大人都不解地看着她。 “我是说钱夫人有这份孝心实属难得,既然钱夫人不方便前来拜见,那我去拜见一下钱夫人就是。”连玉赶紧解释道。 “多谢王妃夸奖,末将夫人实在是三生有幸,能得到王妃的……” “大人无需多言,只管陪好秦王便是。” 说完不忘向秦王施礼:“秦王慢慢享用,臣妾去去就来。”不等秦王回话,便飞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钱大人呆呆地看着连玉离开了房间,回过头对秦王说道:“末将好像还没有告诉王妃在哪一楼哪个房间。” 秦王冷哼了一声:“她本事那么大,自然找得到。” 注:1、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夏裙,紫绮为上襦。—出自汉乐府《陌上桑》 2、“奴家本是京城女……血色罗裙翻酒污。”—摘自白居易《琵琶行》,原诗第一句为“自言本是京城女”。 第八章 烟花(下) 连飞感觉紫都城内所有的人都来到了长平街上。往低看去,小娃儿们都穿得胖墩墩,手里拿着奇奇怪怪的各种有趣玩意儿,往高看去,踩着高跷的艺人正卖力地表演着各种炫目的杂耍。 连买串糖葫芦都是排着队等了半天才买上,不过这玩意虽然对连飞来说比较稀奇,但是这几日早就吃腻了。要不是连玉那馋猴想尝尝,才不会费这么大劲儿呢。 周围人群突然都向一个方向跑去,连飞不明所以,抓住正从自己身旁跑过的一个半大小孩,询问他原因,那小孩喘着气告诉连飞,河上的烟花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都急着赶过去占个好位置。 连飞放开那小孩,心中略感着急,这么多人,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到望月楼下,就算赶过去了也不知道连玉能不能顺利脱身,想到这里,便择了一条人迹不多的小路。正走着,突然看到前方一位身材瘦弱的黑衣男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位公子后面,手上却正偷偷地解取公子腰间的钱袋,连飞立刻明白,是遇上了“三只手”。 连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大喝一声,迅速出手扭住了小偷的手腕,只见那小偷吃痛地一叫,撒开手,刚到手的钱袋“铛”一下掉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连飞怒斥道:“天子脚下还干这种下作勾当。” 黑衣男子跪地求饶:“好汉饶命,小的也是为生活所迫,家里有瘫痪在床的老母要养,这才不得已作贱了自己,小的保证,下次绝对不敢了。” 听闻男子家境窘迫,连飞心一软,说道:“这次便饶了你,以后好好做人,不可再犯。” 黑衣男子连连点头,连飞便放了手,男子一骨碌站起来,立马跑掉。 连飞捡起钱袋向前看去,只见一位肤白眼深的翩翩少年正站立在前,旁边还有一位侍从模样的人陪伴在侧。 连飞走过去,将钱袋举到少年身前。 “喏,这是你的钱袋,好好收着吧。” 少年并没有接过钱袋,却反问连飞:“你为何要放走那小偷?” 连飞答道:“他家里有困难,还有个瘫痪的娘亲要养,若是真将他交给官府,那他娘亲可就没人照顾了。” 少年盯着连飞继续问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连飞一愣,没想到少年会问出这个问题,不解地回道:“他为何要骗我呢?” 少年慢慢开口:“你太轻信于人,那黑衣男子腰系金丝白玉绸带,手上还戴着个真金戒指,一看就不是家境清寒之人,刚才你将他左手扭住的时候,他右手袖子藏有一把小刀,你如果不放手饶他,他定会出手伤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人你还帮他说话。” 连飞心里顿感窝火,自己帮这少年拿回了钱袋,不感谢自己就算了,还在这里挖苦讽刺。便不耐烦的说道:“这钱袋你要不要,我手都举累了。” 没想到那少年转身离去,边走边说:“贼人碰过的脏东西不要也罢。” 这可完全出乎了连飞的意料,这袋子沉甸甸的,有不少钱财,拿在自己手上倒成了烫手山芋。 连飞快速追上那少年,非要还给他。 少年说道:“你这么同情贫苦百姓,拿去给他们不就好了。” “那可不一样,这钱不是我的,要给也是你给。” “你……”那少年无语,但连飞依然坚持要还给他,两人互不相让,僵持在原地。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你们还在这里。”街边突然冲出来五六个黑衣人,为首的正是刚刚跑掉的“三只手”。 “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敢在我白虎帮的头上动土,今天让你们领教领教本大爷的厉害。”说完,一挥手,几个黑衣人便一拥而上。 连飞示意那少年和侍从靠在墙边,自己徒手上前和那几个黑衣人打做一团。 少年旁边的侍从见状,伏身在少年耳边轻声问道:“公子,要不要……” 少年低声回道:“不忙,先看看再说。” 连飞自幼便得陆正杰亲授,习得一身好功夫,他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像爹一样行侠仗义,扶弱济贫,可惜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现如今这群贼人倒主动来招惹自己,心中只觉热血沸腾,下决心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几个黑衣男子只是爱惹是生非的闲人,远不是连飞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都被打得狼狈不堪。为首的黑衣男子见势不妙,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冲着朝自己扑将过来的连飞手一挥,一团粉状的东西扑面而来,连飞本能用手挡住眼睛,连连后退。待回过头来,那几个黑衣男子已经消失不见。 连飞四处寻找,一旁的少年开了口:“不用追了,他们已经得手,你再跟着前去怕是要吃亏。” 得手?连飞一愣,突然意识到刚随手放怀里的钱袋不知在何时消失不见了,顿时懊恼不已,气愤地骂道:“这群贼娃子太狡诈了。” 转身不好意思地看着那少年:“那个……钱没拿回来,要不我送你们回家吧,万一他们不死心,又回来找你们麻烦……” 少年饶有趣味地盯着连飞,开口道:“好啊,那就有劳少侠了。” 三人继续向前走着,越走越偏,不多时竟来到了河边。 连飞不解地问道:“为何来此处?” 少年回答;“我又没说要回家。” 正说着,只见前方岸边停着一只双层舫船,少年上了船,径直去了二楼,连飞紧随其后,见楼上地板铺着波斯地毯,暖炉烧得正旺,桌上摆着几个精致小菜。少年招呼连飞坐下后,向侍从点点头,那侍从便去了楼下,很快,船便向河心开去。 少年拿起一提精巧的玉壶,在连飞的夜光杯里斟满酒,只见那酒竟是深红色,一股浓浓的果香味。 “这是西域特产的葡萄酒,请少侠尝尝。” 连飞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只觉那酒酸酸苦苦,并无甚特别。 少年眨眨眼睛,“你和我素不相识,就不怕上了我的贼船,被我用下了药的酒迷晕吗?” 连飞哈哈一笑,“你们中原人惯爱开玩笑,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害我。” “这么说来,你不是中原人?但听口音却和中原无甚差别。” “我打小不住在这里,不过我娘亲好像是中原人,她在幼时便教我和姐姐念诗读书,我们自然也学会了中原这边的说话方式。” 少年仿佛被触动了心事,一口气干完杯中的葡萄酒,开口道:“我娘亲不是中原人,但我自小便生活在这里。我知道她最爱看中原的烟花,因为她生长的地方没有这么美丽的东西。” “哦,”连飞疑惑地问道:“那你为何不带上她一起来看。” 少年眼眶一红,又喝尽了手中刚斟满的酒,缓缓开口:“我娘亲在我出身的时候就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连飞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那少年:“你也不用太难过,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去世了,我姐说,娘亲只是变成天上的星星陪着我们,这样无论我们在哪里,她都能看着我们,保护我们。” 少年端起酒杯说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他们只会说我娘亲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已经没有娘亲了,你姐姐说的是对的,我们……要为你姐姐干杯。”说完,便和连飞碰了杯,又是一仰而尽。 “还有,”那少年脸上已泛红,似有醉意,“我早就看到了,你胸前的衣服上……粘粘乎乎的是什么东西啊?” 听少年一问,连飞心里暗叫糟糕,他拿出放在怀里的糖葫芦,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串早在之前打斗时被挤压得不成样子。 少年一把夺过连飞手中的糖葫芦,闻了闻,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连飞答道:“亏你在这里还呆了这么久,连糖葫芦串都不认识。” 少年不服气地反驳道:“那也是因为娘……姨娘教导我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但是!今天例外。”说完,便扯掉油纸,吃了起来,边吃边赞不绝口。 连飞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心想,对不住了连玉,只好下次再给你买了。 终于在此时,连飞想起来还和连玉约好在望月楼下相见,暗叫不好,只听“嘭嘭”几声,外面的夜空里明晃晃地亮了起来。 “是烟花!”少年拉着连飞来到室外,只见天上绽放了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花团,把整个天空照得如白昼一般。 “看水里!”少年指着河面,连飞看去,倒映在水里的烟花像是在水面撒了一个又一个亮晶晶的大渔网,和天上交相辉映,煞是美丽。 连飞看的入迷,突然觉得肩头一沉,那少年竟不胜酒力,醉倒了过去。连飞苦笑,刚才还故作厉害要把别人迷晕,现在倒自己先醉了过去。便抱起少年,来到了屋内,见里面有张床,便把他放在床上,脱了鞋,摘了毡帽,一头深棕微曲的长发便掉落了下来。 连飞仔细一看,惊道,这不是是个女孩儿吗? 连玉在望月楼不远处站着,观察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连飞在楼下出现。 眼看着人都跑向了岸边,街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连玉心里暗骂了一句,便匆匆朝岸边走去。然而岸边已是人山人海,连玉向上跳了两跳,依然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突然,连玉的手腕被抓住,回头一看,眼前出现了秦王阴沉着的臭脸。暗叫不妙,便欲挣脱离开,但周围人实在太多,只得被强行拽了出去。 待来到人比较少的街上,连玉干脆蹲在地上叫唤:“好痛好痛!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秦王闻言冷笑,一把撩开连玉手上的袖子,只见手腕部白白嫩嫩。 连玉站起身,理直气壮地说道:“内伤!懂吗?外面是看不见的。” 秦王再次抓起另一只手,低声说道:“跟我来。” “去哪里啊?喂,喂……” 连玉初来乍到,对紫都城里的街道并不熟悉,只感觉被领着七拐八拐穿过了无数的巷道,再出来时竟来到了河边的一座寺庙里,周围安安静静,不见一人。 只听秦王问道:“你怕高吗?” “不怕。” 话音刚落,便感到脚下一空向上腾飞而去,待站稳后,竟来到了钟楼的屋檐上。秦王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连玉向前望去,正对河面,一片开阔。 “你是……带我来看烟花?”连玉疑惑道。 “嘭”。天空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连玉循声望去,只见无数彩色的线条连在一起,将黑色的夜空划出花一般的缝隙,泄漏出各种颜色的亮光,绚丽无比。 “哇,快看,烟花!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连玉大声惊叹,一脸兴奋的看向秦王,却见秦王一脸平静,毫无波澜。 无趣,连玉心里暗道了一声,便自顾自地欣赏起来。 这时,屋顶的冷风阵阵吹来,正值寒冬,连玉离开时又忘了穿披风,竟不自觉打了几个寒战。 秦王见状,问道:“冷么?” “不冷不冷,我们练武之人,身体好得很。”刚说完,寒风又起,连玉终于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秦王解下了披在身上的大氅,盖在连玉的身上。 连玉惊奇道:“想不到你还会……” 秦王却一把将连玉抱紧,拉到自己胸前,用嘴堵住了连玉还没说出的话。 连玉突然听不见烟花在天空噼里啪啦盛开的声音,只看到烟花的光芒落在秦王的眼中渐渐微小,越沉越深,终不见底。 第九章 刺客 言儿深感奇怪,自从上元节回来后,连玉和秦王就没再说过话了,有时候路上明明遇见了,也要刻意绕着弯儿走。私下里问过连玉,连玉也不回答,总是绕到其他的话题上。言儿只有在心里默默叹气,真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日,连玉正在院中摆弄着兰花,秦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连玉正准备离开,秦王却抢先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你准备以后都这样避着我吗?” 连玉挤出一个笑容,“哪有的事,我刚好想起这兰花还没浇水呢,想去拿水壶来浇一浇。” “好,不过浇花之前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秦王盯着连玉:“你上次拿走的我的那几本书该还了吧。” 连玉心中一惊,假装不知:“什么书啊,我没有拿你什么书。” “哦?那为何我的书架上第一排第三本书,第三排第七本书,以及第四排第十一本书会不见了?” “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连玉一开口便知失言,怏怏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除了你,府中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那些书感兴趣。”秦王回瞪着连玉不服气的眼睛,继续说道:“不然为何这些书躺在那里这么久都无人问津,你一来就消失不见?” 连玉妥协,“好吧,不过有本书我没太看懂,所以一直没有还给你。” “你说的是《帝家易经解要》吗?” “对对对,《易经》我倒是看过,但是这本解要和《易经》所写的背道而驰,很多地方也不知所云,看起来甚是费解。” “那本书原本是皇家禁书,只有皇城中极少部分人能看到,我手中的这本是对部分没涉及到禁忌内容的手抄本,别说是你,我也看不懂。” “哦,”连玉若有所思,“那原本在哪里?” “皇家所有的重要书籍及记录都在宫中东北角的藏书阁中,呈圆塔状,共八层,越往上存放的东西越机密,但是没有皇帝的特令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你问这么多干嘛,赶紧把书还给我。”秦王不耐烦道。 “知道了,这就去拿。”连飞转身进屋,脑海里却突然灵光一闪。 晚膳后。 “什么?王妃这个时候去拜访太子妃?”言儿看着窗外,“可是天都快黑了。” “上次进宫的时候太子妃特意嘱咐了我,说下次一定要去陪她聊聊,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宫里甚是无聊。”说完,连玉便准备出门。 “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去。” 连玉一把拦住言儿,“不行,这次不能带着你。” 言儿不解问道:“为何?” “嗯……是这样的,太子妃上次给我说了,下次要和我聊聊宫里的一些秘密,所以最好不要有其他人在场。” 言儿不放心地看着连玉,“王妃一个人可以吗?” 连玉大笑,拍拍言儿肩膀,“有什么不行的,就去聊聊天,有府里的马车接送,我去去就回。” “那,要给秦王通报一下吗?”言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千万不要!”连玉赶紧说道,“哎,好言儿,你知道我和他最近在闹矛盾,我现在干什么他都要与我为难,万一他等会儿来了,你就说我在外面散步,可千万别暴露的行踪,知道吗?” 言儿勉强点点头,不忘嘱咐道:“那你可要早点回府。” 连玉连连答应,便转身离去。 皇城中,连玉坐着秦王府的马车已经顺利来到了宫中,她嘱咐车夫停在宫中东面的位置等候,说是和太子妃约好了一起在后花园赏花,等会儿便会返回。 待离马车远了些距离,连玉找到僻静处脱掉了外袍,露出了里面便于活动的贴身便装。她今天非要看看,这皇家的禁书到底有何特别,还藏在深闺中不让任何人窥见。 往前走了不久,便看见了不远处一座圆塔似的高阁,数了数正好有八层,看来就是这里了。 连玉悄声靠近,确认四周无人后,便来到藏书阁门口,果然不出意料地上了锁,看来要施展出真本事才行了。 连玉退后几步,双足轻轻起跳点地,运气上行便来到了二楼的窗户外面,试着用手推搡了几下,运气算好,没有上锁,便蹑手蹑脚从窗户爬了进去,一进屋,借着窗外的月光,只见房内全部整整齐齐摆放着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书籍,一时傻眼,这可从何开始找啊。不过那阎王爷说过最重要的在最上层,估摸着这《帝家易经解要》关系着皇家命脉和运势,应该也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就暂且从最顶层开始找起吧。 于是,连玉小心翼翼来到第八层。 这藏书阁上小下大,到了第八层,书籍存放的数量比起第二层要少得多,连玉拿出之前藏在怀中的烛灯,点亮后靠近书架,快速翻找着。 很快,连玉便发现,这层楼存放的好像都是高祖皇帝建国以来,从永定元年到现今为止的后宫要事,看来在当权者心中,这皇家的血统就是国家最重要的事情。 突然,连玉看到其中一本折录的封面上写着淑妃—太史丞之女林氏,回忆起言儿好像曾经说过,秦王的母妃也叫淑妃,难道就是这个淑妃? 好奇打开折子,上面介绍了淑妃的生平,上面记载淑妃起初很受圣上的宠爱,但不久宫中又纳入新的女子,恩宠愈减,直至喜怀龙子诞下秦王后,性情大变,沉默寡言,不再与人亲近。同时还记录了一件怪事,在淑妃生产后,其最贴身的婢女也突然消失,皇宫没有留下任何出宫记录,也未在其他地方发现其尸首。 连玉见附表中还记录有淑妃婢女的名氏,便看将过去,见其中一等婢女中有一个被红叉划了名,但依然可认出名字叫——连华。 连华!连玉突然想起,自己的娘亲不也叫连华吗?连玉再次去看淑妃生产的时间——永定八年,正是爹遇到娘亲的那一年。连玉突然感到心中隐隐不安。正欲继续看下去,外面突然想起了吵闹声,只听有人高声呼喊着:“藏书阁有刺客,快抓拿刺客。” 不好,连玉心想一定是点亮的烛灯被看到了,立马吹熄烛灯,原路返回到二楼,正欲夺窗而走,便听到“嗖嗖”的声音迎面而来,连玉侧身闪躲,背后突感一紧,传来一阵疼痛感。 连玉没想到皇宫戒备如此森严,宫中侍卫下手如此之狠,若不赶紧逃走,恐怕要命丧于此,忍着痛,施展起轻功,低着身子在宫内屋檐上穿行。 原本料想皇宫内房屋层叠,巷道交错,以自己的身手应该能在宫内禁军到达之前赶到马车处,哪想身上竟渐渐感到麻木,手脚亦使不上力,心里暗道糟糕,那箭上定是抹了麻药,难道今天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耳边吵闹声更甚,眼前的事物却开始模糊,连玉再也支撑不住,从屋檐上滚了下来,摔落在一间院子里,只见一间亮着光的房间打开了门,自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 等连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柔软的床垫上,盖着一床轻盈暖和的绒被,背上的伤好像已经没那么痛了。她慢慢撑起身体坐起来,却见床头正坐着一个人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太……太子殿下。”连玉简直快惊掉了下巴,对面坐着的人正是太子。 “好些了吗?你背上有两处伤口,已经上了些特制的药膏,是专门用来对付淬过麻药的箭伤。”太子看着连玉,倒一点也不显得吃惊。 “那实在是……太感谢太子殿下了。”等等,连玉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件襦衣,但并不是之前自己穿在里面的那一件。若是太子换的药,那岂不是…… 连玉瞪着太子,僵硬地问道:“没有劳烦太子殿下亲自动手吧。” 太子盯着连玉,开口道:“是婢女给你上的药。” 连玉舒了一口气。 “不过我不太放心,在旁边看着她们做的。” 连玉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太子不慌不忙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挺疑惑的,这都深夜了,秦王妃为何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呢?刚才禁军首领还来我东宫询问是否有看到刺客。我知道秦王妃当然不是刺客了,所以回答他没有。” “其实,是这么回事儿,”连玉信口胡诌,“本来我今天晚上是想来拜访太子妃的,但是宫里太大了,我走啊走,走啊走,就迷路了。我想着吧,在地上看不清方向,去房顶上不就看得清楚了吗,所以我就爬到房檐上,果然看到了太子妃的寝宫,所以我就往太子妃这边走。没想到!突然听到有人说抓刺客,还朝我射箭,我心里一慌,就中了箭,就骨碌碌滚下来了。” “哦,这么说来还是宫中的巡夜侍卫失了职,误伤了王妃,那明天我可要找他们帮王妃讨个公道。” “不用,不用。”连玉连连摆手,却不小心牵动背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太子见状不再逗她,轻声细语道:“你先歇着吧,禁军那边我自会处理,不会提及你的。” 说完起身,待连玉伏在床上后替她掖好被子方才离开。 连玉只觉头中昏昏沉沉,不再多想,复又睡去。 第十章 鞭刑 一大早,太子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一位婢女小跑进来通报。 “太子殿下,秦王刚急急忙忙地闯入东宫,说是有要事找殿下。” ”知道了,让他稍等片刻,我等会儿就去。” “是。”婢女领命退下。 太子重新拿起手上的书,待把一页看完了,这才起身不慌不忙地向外走去。 还没走到正殿,那秦王看到太子过来,便立马从殿中冲了出来。 “王兄安。” “王弟这么早来我东宫,不知所为何事?” 秦王靠近太子,低声问道:“昨日晚上秦王妃说是进宫拜见太子妃娘娘,王兄可知道?” “是吗?”太子略一思索,回道:“我并没有见到秦王妃,也没有听说她来了东宫,不过昨晚倒是听说宫里进了刺客,秦王莫不是记错了?” 秦王看了一眼身旁的言儿,随后哈哈大笑,“那定是府上丫鬟信息传递有误。不过,王弟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臣弟这不刚娶亲吗,那秦王妃刚来府上老嫌弃家里装修得不好,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我便想着重新修葺一下。要说这装修,可没有哪里能比东宫更好了,所以想烦请王兄派人带臣弟四处逛逛,好参考参考,王兄可否成全了我这美意?” 太子淡淡一笑,“自然没意见,正好我也闲着,就由我带着王弟随处逛逛吧。” “那怎么好麻烦王兄,吩咐其他人带我们看看就行了。” “王弟能对我东宫有如此高的赞誉,实在是受宠若惊,今天我必须亲自带你看看。” 秦王见拗不过,和旁边的言儿对望了一眼,只得同意。 转眼间,大半个东宫都被秦王逛得差不多了。东宫的侍从们却是领教了秦王独特的参观方式,每进一间房,秦王总是第一个冲进去,不看雕刻玉饰,不理案几摆位,里里外外走马观花了一遍后,便打开衣柜和箱子瞅瞅,连床底下都不放过,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太子将一切尽收眼底,但并未说破。 不过看秦王表情,大半个东宫逛完后好像并没有什么收获。这时,侍从上前告知,主要的厅殿已经走完,剩下的就是些不常去的地方了。秦王并不气馁,依然坚持继续看看。 正在这时,婢女通报,太子妃回来了。秦王看过去,只见连玉正同太子妃一道进屋。 言儿率先冲上去,给连玉请安,秦王紧随其后来到连玉身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连玉抬头,正好对上秦王关切的目光,立马避开,轻声回答道:“没事,昨日来见太子妃后,相聊甚欢,便忘了时间,没有来得及回去。” 这时,太子走到太子妃身边,语露惊讶:“秦王妃竟真和在你一起?” 太子妃温婉地回道:“回殿下,昨日秦王妃来到宫中后一直陪着我,今早见天气甚好,我们便去后花园里逛了逛。” “那就好,”太子转身,对秦王略带歉意地说道,“看来是我疏忽了,还望王弟见谅。” “不碍事,”秦王回道,“既然王妃也回来了,那就不再打扰太子和太子妃了,臣弟和王妃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便欲带着连玉一同退下。 门口突然涌进来了一批宫女,为首的正是长期伺候在独孤皇后身边的张掌宫。 张掌宫径直来到了连玉的身边,说是皇后要召见秦王妃,要连玉随宫女们去一趟承安宫。 连玉面露不解,心想这皇后莫不是派了眼线在东宫,看这阵势倒是像有备而来。还未等连玉回话,秦王便上前说道:“臣领命,烦请掌宫在前面带路,本王陪王妃一起去。” 说完,秦王一行人便随掌宫离开了东宫。 太子看着秦王一行人离开,心中感到隐隐忧虑,那太子妃在后面小心翼翼问道:“刚才臣妾演得可还行?” 太子并没有回头,只淡淡说一句:“多谢。”眼睛却看向了身边的一位婢女,那婢女心领神会,也跟着出了东宫。 来到承安宫,秦王和连玉向皇后请过安,连玉仿佛又感觉到了上一次独孤皇后打量自己的那种不自在感。 皇后看着连玉,漫不经心地问道:“听闻昨天晚上秦王妃没有回府?” 连玉看着皇后,答道:“是的。” “哦,为何?” “昨晚臣妾留宿在其他地方。” 皇后瞟了一眼张掌宫,张掌宫上前开口道:“依照宫规,宫中的女子不可留宿他处。” “回皇后,臣妾不知道有此条例,况且……”连玉迎向皇后的目光,“臣妾并不是宫中的女子。” 皇后冷笑一声,说道:“你即是亲王的妃子,自然要遵守宫中的规矩,张掌宫,违反此条宫规该如何惩戒?” 张掌宫恭敬回道:“依宫中的规矩,要接受鞭刑。” 秦王眉头一皱,向前一步,替连玉求情道:“皇后赎罪,王妃初来乍到,对宫中的礼规知之甚少,望皇后念在其初犯的份上,能饶恕她,臣回去后定当好好管教。” 皇后笑笑,“秦王不用这么着急着替她求情,王妃不是说了吗,她不知道有这条宫规,自然是不知者无罪。”说完,收敛起笑容,冰冷地命令道:“来人,把王妃身边的丫鬟拖出去,鞭刑伺候。” 旁边快速走出来两位公公,将言儿双臂架住,迅速拖了出去。 连玉一看,焦急万分,赶紧转身跟了出去,只见两位公公已把言儿按压跪地,身后一位彪壮大汉已经拿起藤鞭,就要抽打下去。 连玉见那鞭子上还镶着密集的刺铁,知道这大汉一鞭子下去恐怕言儿半条命都没有了。顾不得太多,立马冲到大汉身边,用肘部对着其拿鞭的腋下用力一顶,大汉吃痛松手,鞭子被连玉硬生生夺了过来。 秦王和皇后也随之跟了出来,见鞭子已在连玉的手上。 “大胆!”皇后怒吼一身,“本宫的命令也敢违抗!来人,将秦王妃拿下。” 殿外的侍卫听令,迅速过来,将连玉包围。 连玉不服气,对着皇后大声顶撞道:“我犯的错自然应该惩罚我,你让丫鬟替我受罪,又是哪一条宫规所定?” “李乘风!”秦王朝连玉怒吼道:“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跪下谢罪。” 连玉倔强地看着秦王,秦王并没有理会她,转而面向皇后,双手抱拳跪下:“臣有罪,没有好好管教好自己的妻子,放纵王妃以下犯上,请皇后允臣亲自对王妃执行鞭刑。” 连玉愣住,周围的侍卫已经靠拢,正欲拿下连玉,连玉用力挥动手中藤鞭,众人不得不向后退去。 连玉看牢秦王,大声说道:“既然秦王要亲自动手,臣妾甘愿受罚,不用其他人再来帮忙。” 说完,便直直跪在地上,双手朝着秦王,将藤鞭举过头顶。 秦王起身,没有回看连玉的眼睛,快速走过来拿了藤鞭便来到连玉身后。 旁边的言儿已经泣不成声,奈何双臂还被人按着,周围突然一片安静,只有言儿嘶哑的声音在喊着“不要”。 秦王举起藤鞭,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他赶紧用另一只手也握住鞭子。 身前连玉跪倒在地的背影看起来脆弱又坚强,但没有丝毫的动摇。 秦王拿定主意,用力将藤鞭抽在了连玉的背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啪,啪,啪…… 连玉只感到背上被抽过的地方钻心地疼,比昨天被箭射伤要痛一千倍,一万倍。但她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只是牢牢看向对面皇后的脸,那张美丽而冷漠的脸,不自觉地带着笑意,欣赏着她用权力和威严导演的这一幕残酷戏剧。 明明还是寒风瑟瑟的冬日,连玉只感到热,汗水从身上渗出,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裳。她闻到混杂着铁腥味道的血腥味了,但是她不知道混杂的是鞭子抽出来的血还是昨天的箭伤渗出的血。她突然很想恶作剧的回头看看秦王的表情,也许他早就盼望这样抽自己了,不知道……他现在表情是开心……还是难过……连玉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但一直清醒地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痛苦泄露半分。 “住手!”秦王拿着鞭子的手突然被用力抓住,只见太子正面如冷霜地看着他,“不要打了,我去和母后解释清楚。” 太子携太子妃来到皇后面前,躬身施礼后,开口说道:“儿臣已听说了事情来龙去脉,想必其中是有些误会。昨日是太子妃传唤秦王妃进宫留宿,她嫌这几日无聊,想让王妃进宫陪她聊聊天。” 皇后慈爱地看着太子,略带怀疑地道:“真儿,你这话我就不太懂了,太子妃无聊不是还有你陪着她吗,再说了,她可以找其他的公主或者妃子聊天解闷,为何要找素不相识的秦王妃呢?” 太子笑着看了一眼太子妃,回道:“玲儿常跟我说,她久在宫中,听来听去,都是些宫里的陈年旧闻,上次见过秦王妃后,又听说秦王妃是从外地刚入紫都城,便想着她一定知道宫外的许多有趣见闻,便邀了她进宫一叙,没想到就忘了宫门关闭的时间。今日之事实在不能只怪罪于秦王妃一人身上,母后若执意要罚,那就请连我和太子妃也一并惩罚了吧。” 皇后半信半疑地看向太子妃,太子妃连忙回道:“是……是的,正如……太子所说。” 皇后微微一笑,开口道:“秦王妃夜未归府是事实,不过我想她应该已经吸取教训了,折腾了这么久本宫也累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们都退下吧。”说完,便由众宫女簇拥着,转身回了宫内。 秦王扔掉鞭子,扶住连玉查看她的伤情,只见连玉已昏昏迷迷,全身滚烫,赶紧把她了抱起来。 太子前来查看,温言道:“先去东宫诊治一下吧。” “不用,”秦王冷冷回复,叫上了言儿,便向外走去。 太子立在原地朝秦王的方向看了许久,直到太子妃在一旁唤他:“其真,我们也回东宫吧。”方才徐徐转身,冷冷回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直唤我的名字,太子妃可要长点记性才行。” 太子妃惶恐地看着太子,只见他不再说话,自顾自地离去。 秦王府内。 秦王焦急地在寝屋外等候,医师已经进去大半天了,还没出来。 终于,寝屋门开了,秦王立马冲上去询问:“怎么样,没事吧。” “回秦王,王妃背部本来就有旧伤未愈,今日又被藤鞭抽打,伤到了筋骨,加上流血过多,身体邪热骤起,本来伤情较严重,但幸好王妃自己身体素质较好,喝过汤药,抹了药膏,现已无大碍,但是她热气未退,现在还在昏睡中。” 秦王谢过医师,便直奔寝屋。 屋内只剩言儿还在照看着连玉,见秦王进来,便主动退下。 连玉趴在床上,背后皮开肉绽,为防止粘连,涂上药膏后,便没有再覆盖任何东西,看上去触目惊心。 秦王心疼地看着连玉,轻轻抓起她的手,小声说道:“对不起,把你打得这么难看。那皇后明明就是针对我,却害你受这么大的罪。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加倍补偿你,你想要干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喜欢吃糖葫芦,我就把街上所有的糖葫芦都买来给你吃。你喜欢看书,我书房里所有的书都是你的,你想拿走几本就拿走几本。你喜欢看烟花,我就把紫都城所有的烟花都买来,天天晚上给你放。但是答应我,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好得还像以前一样,天天跟我吵架,惹我生气……其实,我也不太懂得怎么做一个好夫君,但现在我明白了,为夫必先为权,以后我一定竭力保你周全。“ 门突然被推来了,言儿走了进来。 秦王放下连玉的手,问道:“有什么事吗?” “秦王,太子殿下从宫中命人带来了一瓶药膏,说是对治疗外伤有奇效。”说完,便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瓶。 秦王一挥手,说道:“不要,拿去扔了吧。” “啊?” “你去回那人说‘谢谢太子殿下好意,奴婢收下了’,然后把它扔掉就行了。” ”哦。“言儿依然一脸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退下了。 秦王又盯着连玉看了好一会儿,柔声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还没迈出步子,手腕突然一紧,低头一看,见连玉正抓着自己的手腕,用虚弱的声音问道:“元其焕,那么好的药,你为何要扔掉?”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秦王大惊。 “嗯,我想想,应该是从你说对不起的时候吧。” “这么说,我进来的时候你就已经醒了?” 连玉笑笑,轻声回道:“谢秦王手下留情,连玉才恢复得这么快。” 秦王愧疚地看着连玉:“我把你伤得这么重,你倒还不怪我。” “被你伤总比被其他人伤好。乘风身子骨硬朗,定会很快好起来。” 秦王松了一口气,知道她已无大碍。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秦王开口道。 “什么?” 秦王脸色一沉,“你为何去藏书阁?” 连玉用手扶住自己额头,面露痛苦之状。“我的头好晕,秦王还是先退下让乘风好生休息下吧。”言毕便头一歪,竟似睡去。 秦王无奈看着连玉,悄声退去。 第十一章 画展 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上的伤已大好,连玉心中却一直想着在藏书阁看到的折录,她知道,要想弄清真相,必须先向皇宫靠拢。 这日,连玉陪同着秦王备上厚礼,坐上马车,准备去拜访门下侍郎王奎大人。 车上,秦王问连玉:“你觉得王大人会见我们吗?” 连玉摇摇头:“多半不会。” 秦王苦笑:“那我们前去岂不是多此一举。” “秦王不用这么泄气,就算今天王大人不见我们,至少他也知道了我们的心意,也不是全无作用。” 见秦王依然眉头紧锁,连玉安慰道:“那王大人能来参加我们的大婚,定然是不畏惧闲言碎语的,只是如若真的见了我们,然后在圣上跟前举荐秦王,难免会落人口实,说是受了秦王的威逼利诱,万一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恐怕更是后患无穷,此次就当去探个虚实,不用太在意。” 秦王心中又何尝不知,只是没想到这李将军家的女儿竟有这般见解,加上上次在承安殿中的事件,对连玉更加刮目相看。 两人正说着,马车已经到王奎府邸了,府上侍从听闻是秦王,便恭敬将两人迎到厅中,让秦王和王妃稍等片刻,说是马上去叫老爷出来。 连玉见厅中挂了不少名画,便问其中一位婢女,王大人是否喜欢字画?那婢女回道,王大人最大的喜好就是收藏名画,特别是东晋画家顾恺之的真迹,便是千方百计要收入囊中。 连玉微笑,正好站在一幅顾恺之的名画前,此画所绘场景正是西晋初年大臣李密在祖母刘氏跟前尽孝的场景,只见刘氏坐在床上,佝偻着身子,正在用袖子拭泪,眼中充满了不舍之情,而李密则跪拜在床下痛哭流涕。人物表情描画得惟妙惟肖,实属精品。 这时,侍从已经来到厅内,面露难色,对秦王躬身致歉道:“回秦王殿下,老爷这几日偶然风寒,身体不适,不便前来相见,还望秦王殿下见谅。” 秦王和连玉相视一笑,嘱咐王大人多注意,便知趣告退。 回到府中,连玉正替秦王忧愁如何才能再见王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在屋内响起。 “我说秦王妃,你都多久没来关心下你的贴身侍卫了?” 不用想,一定是连飞。 连玉冷眼一横,不去理会他。 连飞凑上前,笑道:“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糖葫芦是给你买了的,可是被一个女扮男装的胡人给抢了,不,也不能算是胡人。总之,我那天说的可都是真的,你就别再生气了。” “什么女扮男装的胡人,你可编的真像,既然你都和人家喝酒看烟花了,那你告诉我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有没有再约你相见?”连玉一连串发问,连飞却只愣在一旁。 “这……她确实什么都没有说,我看她喝多了就走了,也没有再问她。” 连玉拍拍他的胸脯,“那你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 这时,言儿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对连玉说道:“小姐,刚才有个人来到门外说是有样东西要交给王妃。” 连玉疑惑地接过锦盒,边打开边问言儿:“他可有交待是谁送的?” “没有,那人把东西交到侍从手中后就转身走了,没有多说一个字。” 连玉心里暗暗称奇,已经打开的锦盒里是一幅画,连玉缓缓展开,竟出自顾恺之之手,连玉大喜,见盒内还有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投其所好。 这人和自己想的竟然不谋而合,还把最关键的东西送到自己的手中,会是谁呢?先不想这么多了,要赶紧实施计划。 连玉拉近言儿和连飞,如此这番地交代了下去。 没过几日,城中便盛传,秦王妃将在三日后于凌云阁举办名画拍卖,其中包含绝世的珍品。 拍卖这日,凌云阁人头攒动,各路名士达人都争先到场想一睹名画风采。 听闻此消息的王奎自然是不想错过此次机会,带着一位侍从便也来到了凌云阁,刚进门,便被领到了二楼一间雅致的小包间,正面对着楼下的拍卖现场,视野极佳。 不一会儿,拍卖便正式开始,拍卖师先对画作进行介绍,并请城中最知名的几位鉴定师进行甄别,待鉴定师确认是真品后,众人便可出价竞争,最后价高者得。 王奎并不着急,正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楼下正展出的一幅仕女图。 身边的侍从进来通报,说是有位李大人求见,王奎思索了一下,好像并不认识什么李大人。外面那位李大人却自己走了进来,坐在了空位上。还命人上了茶水。 “王大人对今天的画展可还满意?”身旁那李大人问道。 王奎看过去,李大人年纪轻轻,长相俊秀,十分眼生。客气问道:“老夫好像没有见过这位大人。” “嗯,你自然没有见过我,不过这场画展是我办的。”李大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王奎释然一笑:“我早就该料到秦王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没想到是王妃前来。” 那李大人正是着男装的连玉。 连玉喝了一口茶,回应道:“今天是来品茶看画的,王大人快尝尝,我特意从剑南雅州弄来的蒙顶茶。” 王奎拿起茶杯,只见其汤色碧清微黄,清澈明亮。待入口中,滋味鲜爽,浓郁回甜,不愧有仙茶之雅称。 “不过王大人,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连玉小心翼翼问道。 “王妃但说无妨。” 连玉开口道:“上次我与秦王去王大人府上拜访,见府中厅堂上有一幅顾恺之的《尽孝图》。” 王奎得意回道:“王妃好眼力,那是老夫最爱的一张画,当初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得到呢。” “嗯,此画确实不凡,不过我可能要给王大人泼冷水了。那幅画并不是顾恺之的真迹。”连玉略带遗憾地看着王奎。 “什么?”王奎吃惊地看着连玉,追问道:“何以见得?” 连玉不慌不忙地开口:“众所周知,《尽孝图》讲的是西晋大臣李密推辞晋武帝的官命诏书,一力侍奉九十六岁祖母刘氏的故事,李密本人更是亲作《陈情表》以‘尽节于陛下之日长,而报刘之日短’的情真意切让人为之动容。可是王大人府中的那幅画中,李密却跪地哭泣,祖母刘氏面露不舍,身旁还有婢女立于旁侧,更像是一幅别离的场景。我猜想的话,这作画之人其实是不赞成李密亲伺刘氏的,故将刘氏托付于他人,让李密领诏入朝为官,似乎暗含了个人愿以国家为重,为民效力的强烈意愿。又怎会是顾恺之这等洒脱浪漫之人所为。” 王奎本欲据理力争,但听完连玉的话后竟一时哑口无言。 连玉向旁边的言儿使了个眼色,言儿立马呈上锦盒。 连玉继续开口道:“王大人不用太灰心,我可不会做在人心尖上剜肉的事情,既然不小心把王大人的至宝糟践了,便用这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来补偿,不知可行否? 听到连玉要将如此珍宝赠予自己,王奎连连摆手,表示不能接受。 连玉大气一笑:“王大人也不用太拘礼,我既然送你这份大礼,自然也是有事相求于你。” “王妃请讲。” 连玉将手放在茶杯上,开口说道:“既然茶也喝了,画也赏了,我就直说了,希望大人可以向圣上举荐秦王入仕。” ”王妃这是说笑了,秦王是圣上的龙子,哪需要老夫来举荐呢?” 连玉把手从茶杯上拿开,“的确,秦王是圣上的龙子,可是秦王现今十八有余,圣上却没有任命秦王任何官职,王大人说奇怪不奇怪呢?” 王奎盯着连玉,没有说话。 连玉继续说道:“秦王自是比不过太子和梁王为皇后所亲生,只是凡事都讲制衡之道,若独孤一氏独强,想必陛下也不希望这样吧。” 王奎终于开口:“既然王妃要老夫举荐秦王,老夫斗胆相问,秦王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连玉不慌不忙站起身,反问王奎:“我听闻陛下最近为治理黄河水患的事情所扰,不知所为何故?” 王奎回道:“黄河水患乃陈年旧疾,近日又有官员上报,说汴州恐遇暴雨时节水位攀升,希望圣上拨款提前加筑河堤。现在朝内分为两个阵营,一拨主张提前加固,一拨认为国库紧张,不应太杞人忧天。” “大人的意见呢?” “老夫自是认为人命关天,即使是有万一可能性,也应当提前准备,以防不测。” 连玉赞许点点头,“可是连玉有个疑问?为何汴州有这么大的决堤隐患,百姓却似乎并不在意?” “这,老夫还未曾想过。” 连玉继续说道:“秦王和我曾派人调查过,百姓不愿意离开,是因为无法保证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即使知道黄河可能随时要决堤,也只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过日子,其实汴州的黄河离都城的淮安河并不远,为何圣上不直接用筑堤的钱款用来开通两地之间的运河了呢?雇佣汴州的当地百姓,解决他们的生活,同时用开凿的运河疏通黄河河道,降低黄河水位,待运河开通后,帝都和汴州更可以来往经贸,使百姓生活的更好。当然,这只是一点拙见,只是提出给大人参考参考罢了。” 王奎起身,恭敬地向连玉施了一礼:“秦王竟然有如此之远见,我朝真是错失良才,老夫回去,定当向陛下鼎力举荐,王妃请放心。” 连玉回礼,“那就有劳王大人了。”说完让言儿将锦盒递给王奎。 王奎没有接,只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连玉忍不住劝慰道:“王大人还在为家中那幅画烦心吗?其实依乘风看来,画是不是真的倒不重要,王大人喜欢那幅画,不就是欣赏李密大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一心为民的初心吗?若此画能如一盏明灯般将大人的仕途照得坦坦荡荡,何必拘泥于他到底出自谁人之手呢?” 王奎哈哈大笑:“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还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活得明白,实在有愧。今日听得王妃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啊。” 连玉也坦然将锦盒交到王奎侍从手上,诚然道:“能和王大人交谈,乘风也十分荣幸。这幅画于乘风来说就是一张纸而已,只有在大人这种知画懂画的人手中才是名品,大人就收下了吧,别让一件好东西流失于世了。” 王奎不再推辞,收下了画。见时间已不早,便向连玉告辞离开,临走前不忘回头再看一眼,又摇头只叹:可惜啊可惜。随后又点头:还好啊还好。 待王奎走远,言儿凑近连玉问道:“小姐,我看那大人怎么怪怪的,一会儿又摇头说可惜,一会儿又点头说还好,是什么意思啊?” 连玉悠然自得地喝着茶,“他说可惜,是惋惜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可惜了我这满腹的治国之才;随后又说还好,是说还好我也是天子的臣民,要为天子卖力,而不是效力于敌国。” “哦,”言儿若有所思,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怎么听都好像是你在夸自己啊。” “信不信由你了。” 第十二章 并州都督 春季总是有那么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待下过之后天气就回暖了。 此时雨还不算大,但下得急,一滴紧跟着一滴,追着檐牙下来,连成一缕缕丝丝的细线,跟将着流泻到地面。屋中倒还暖和,书桌上是一盏明前龙井,热气袅袅升起,再一哄而散。 桌前的男子心思全在手中的书卷上,已过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了,也不曾抿一口茶。 由远及近的急急脚步声立刻打破了这种安宁。 男子抬起头,见太子詹事陈虔立于身前,似有事通报。 放下书,男子终于喝了一口茶,詹事陈虔开了口: “禀太子殿下,圣上已下诏令,任命秦王为并州都督。” 太子放下茶杯,只淡淡问道:“是谁举荐的?” “门下侍郎王奎大人。” 太子微微一笑,转而问道:“王奎大人这几日可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回太子,王奎大人前几日去了凌云阁看画展,还见了……”陈虔顿了一下,“还见了秦王妃。” “哦?”太子微微一惊,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看来秦王又多了一位好帮手。” 陈虔回道:“太子无需担心,那秦王妃只不过是一介女流,此次只不过是巧合,陛下早就有心提拔秦王,不过借了王奎之手而已。那秦王毫无可取之处,陛下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 是吗?太子回忆起小时候,秦王还在宫中时,虽然年龄偏小,骑射武艺总是学得又快又好。每次皇子们之间起哄比试,秦王总是能傲视群雄,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只是有一次比试结束,众皇子垂头丧气又败给秦王时,正好被贤妃娘娘看见了,贤妃娘娘立马把秦王叫到一边,严厉呵斥了一通。后来秦王便再也不和其他皇子比试了。再后来,秦王未及束发便出了宫,去了秦王府。很少再和宫里的其他皇子联系了。 如果他真如陈虔所说一无是处,为何父皇偏偏要选中他? 眼前突然又出现了那张略显稚气而坚毅的脸,那双眼睛真是亮啊,比夏日夜空中的星辰都亮,偏偏眉毛又黑又浓,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也睡得那般沉,绵长均匀的呼吸,还带有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哨音。 还有,那一场雪……太子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 陈虔在一旁见太子不再说话,开口提醒道:“太子可有什么计划?” 太子望向窗外,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房内空空荡荡,越显得寂寥安静。 “詹事不用这么着急,父皇既然给了他官职,自然会安排他事做,做不做得好还不好说,况且,父皇身边的人恐怕会比东宫更急吧,且等等再看。” 陈虔领命,拜过太子后便退出了房间。 桌上的明前龙井已不再冒出丝丝热气,太子重新拿起手上的书,却发现没了窗外的雨声倒更不容易看进去了。 不得不放下书,走到窗前,见外面过雨天晴,又是一个好时节。 朝堂上,各路大臣正为北部少数民族狄历的进犯吵得不可开交。有大臣主张议和,有大臣主张进攻。 圣上终于忍不住开口让众臣都消停一下,朝堂上复又恢复了安静。 只见圣上指着王奎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王奎之前还未发表任何意见,见陛下指定自己,才开口回答:“以老臣之见,狄历乃突厥一小分部,便敢屡屡侵犯我北部边界,若陛下不以武力反击,而以金银良匹安抚,恐突厥其他部族也一一效仿,更不利北部边境的稳定。” “嗯,”圣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进而问道:“以爱卿之见,此次该派何人领兵前往?” 王奎答道:“臣以为,可从最近的并州调兵,自然该由并州都督秦王殿下领兵前往。” 语音刚落,朝堂上一片哗然。 骠骑大将军独孤永首当其冲表示反对:“陛下,秦王年幼,从未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若派他去,实在不妥。” “独孤将军这话可就好笑了,不让秦王带兵打仗,他又怎会领兵的经验,依将军的意思,秦王恐怕是永远没有领兵作战的机会了。”王奎不客气地反击道。 “你!”独孤永瞪大眼睛看着王奎:“那要说给机会,也应该先给太子殿下,哪轮到他秦王。” “太子殿下除了领兵打仗,更重要的是学习治国治民之道。现国家太平,太子理当先学习内政,这等小打小闹还不用太子殿下亲自出征。”王奎言之凿凿。 独孤永不禁提高了声音:“王大人忘了我朝的江山是怎么得来的吗?王大人若忘了,我独孤氏可没忘,若不是陛下骁勇善战,亲领千军万马推翻前朝暴君统治,王大人现在恐怕也做不到这个位置吧。” “好了,”圣上不耐烦地看着争吵的两人,“此次便封太子为左武侯大将军,秦王为副将,由太子和秦王共同领兵前往,平南都护府文将军协助作战。” 众臣这才领了命,不再争吵。 秦王府中。 连飞正得意地耍弄着一弯新弓,他得知秦王即将带兵去北边征战,便苦苦央求了连玉,让自己也加入征战的军队中,连玉拗不过他,便替他向秦王求了个弓手的位置。 连飞自然是高兴坏了,他原本以为能像陆正杰一样扶贫济弱便是此生最大梦想,没想到现在还能进入军队中为国杀敌,完全超出了原有预期,每天都盼望着快点进入战场,而终于,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明日,连玉料想他今天恐怕是要寝室难安了。 闹腾了半天,连飞终于退下。天色也已经转黑。 连玉正命言儿收拾着东西,只听言儿通报秦王来了。 进了屋坐下,秦王问道:“你家那小爷可还满意?” 连玉知道问的正是连飞,回道:“他本是我爹爹一个好友的儿子,我们从小便在一起长大,亲如姐弟,可惜他爹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战死沙场了,我爹就收了他为义子。关内长大的孩子,比不得帝都的公子,虽然书读的不多,但是他从小便有练武的天赋,人也率直。这次还有劳秦王给他安排了这么好的位置,不然真让他上战场打仗,我也不放心。” “怪不得你对他这么上心,放心吧,真到了战场,我让他在后方呆着就行,不会让他去冲锋陷阵的。”末了又认真看向连玉,“其实你不用也跟着我去北方,毕竟那边是狼虎之地,条件也差,我怕你会不习惯。” “秦王恐怕是自作多情了吧,我可不是想跟着你才去的,我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我那涉世未深的弟弟,再说了,李家人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命,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乘风定不会怪罪秦王。”连玉认真地答道。 秦王无奈一笑,“我算是领教了王妃的厉害,凡是你决定要做的事情,九头驴也拉不回来了,不过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秦王请讲。” 秦王凝视着连玉:“以后不要再叫我秦王了,叫我的名字可好?” 连玉脸上微微发热,伸手去拿茶杯,却手一偏,不小心将茶水打翻在桌,慌忙去扶起茶杯。秦王却上前一把抓住连玉的手,柔声问道:“你先回答我,好不好?” 连玉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落寞,一刹那间,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陆连玉还是李乘风,而秦王想要的那个人,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呆了一晌,只得低头轻声回道:“秦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赶好久的路呢。” 秦王握着连玉的手稍稍松了松,最后终于放开了,“王妃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连玉来到门口,只觉月光皎皎,洒在身上却冷冷清清。 第十三章 草原 连玉从没见过这么低的天空,当她坐在马背上仰面向上时,会感觉天上的云也离自己忽近忽远,偶尔有几只鹰飞过,她还要赶紧闭上眼睛,生怕掉落在自己的身上。 有时候她就骑着马一直向前走,风呼呼吹过来,仿佛都带着歌声,若是能一直走下来,会不会走到天边的尽头呢?不过这恐怕会成为困扰自己一生的问题了,因为身边的连飞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一直走到头的。 才来到草原时,连玉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他人都骑在马背上悠然自得地前行,便下定决心要尽快学会骑马。哪想这中原冗繁复杂的衣裳倒成了第一道拦路虎,索性私下带着言儿去边境的贸易市场淘来了几件胡装,身着翻领窄袖紫罗衫,脚蹬云纹红锦靴,少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倒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 没消几日,连玉便已掌握了执缰策马的要领,身边的言儿却如不开窍般连马背都还没上得去,最后只能央求了连玉留自己在家中便好,别再勉强自己,连玉见言儿实在痛苦万分,只得应承。平时只有等连飞练兵休整的空隙再结伴出行。只是战事在即,连飞能陪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这日天气甚好,秦王一早便领着众人去了平南都护府商讨战事,连玉明白,秦王资历尚浅,又是第一次参战,只能以勤补拙,多加学习,自从来到了这里,秦王几乎都是早出晚归,时常一连几天面都见不着。 不过,连玉从圣诏传到秦王府的时候便知道,既然是由太子殿下做主将,朝堂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赢此战。倒是没有料到这王奎大人行动力如此之强,不仅为秦王谋得实职,还能让他立马居功,看来她料得也没错,陛下一定也有心扶持新势力。 想到此处,连玉觉得心情舒畅,不愿辜负了这大好天气,便去取了自己的坐骑,悠悠漫步在草原之上。这时,旁边突然哒哒声起,窜出来几位骑马的好手,贴着马背从连玉身边奔驰而过。连玉好胜心起,给马儿说了几句好话,便双腿一夹,策马向前。 前面的几位好手立马看出连玉的意图,不甘示弱地加快了速度。连玉虽然学得骑马不久,但身下的坐骑可是万里挑一的良种,再加上之前被连玉好言相劝,此时潜力爆发,奋起直追,竟超越了那一众好手,并渐渐拉开了距离,连玉没有掉以轻心,直到回身再看不到那几个黑点才握缰把马停驻。心里正洋洋得意,不远处却传来了一片嘈杂声,还夹杂着尖叫,连玉好奇,便循着声音而去。 翻过一个缓坡,见前方不远处的平地上搭着三两个毡帐,毡帐前十几个骑马的汉子正围成一圈,圈内跪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其中的孩童似乎还在哭泣。 连玉吆喝了一声,便从那坡上冲了下去。 十几个骑着马的人听到后面的动静都纷纷让出了道,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连玉走近了才看见,围成一圈的十几个汉子竟都是外族人打扮,胳膊赤裸在外,皮肤黝黑,身材壮硕。 见连玉只身一人,为首的一个长发壮汉对着连玉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可是连玉一句也没听懂,倒是其中一个跪在圈中的男子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对着连玉哭喊道:“姑娘救命啊,这几位高车的大爷要将我妻子和财物掳走,还威胁要杀了我孩子,小的平时老实做人,一点坏事都没做啊。” 连玉见地上说话的男子是汉人模样,身边的女子却是外族人的长相,料想这夫妇有可能是异族通婚,那这男子应该懂得刚才那壮汉说的话。便问道: “刚才那黑大汉说的啥,你给我翻译一下。” 地上男子看了一眼长发壮汉,畏畏缩缩地说道:“那位大爷问你是什么人,别多管闲事。” 连玉听罢,骑着马走到长发壮汉面前,举起右手使劲摆了摆,然后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人。长发壮汉和另外几个汉子对视了一下,轰然大笑起来,笑罢又眯着眼睛叽里咕噜对连玉说了一通话,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连玉示意了一下那汉人男子,只见男子脸色惨白,结结巴巴道:“他……他说要将你也一起掳了回去……当,当他的小老婆。” 连玉气急,将就着手中的马鞭便抽向那长发壮汉,长发壮汉没料到连玉会直接出手,来不及躲避,左边脸庞竟硬生生承受了这一鞭子,只听“啪”的一声,那壮汉一声惨叫,捂着脸滚下了马背。 旁边的人见连玉出手如此之快,立马围上来,抽出腰间的弯刀便向连玉砍去。连玉不甘示弱,从马背上取出长剑,便和那几个壮汉对打了起来。 虽然连玉自幼身手过人,但那都是在平地上,现在在马背上和人过招,剑法灵巧的优势难以施展出来,况且对方都是彪形大汉,人数又多,十几招应付下来,竟颇感吃力。 这时,其中一人举着刀朝连玉身下的马砍去,连玉唯恐马儿受伤,便从马身上腾空而起,双腿使劲朝那人踢去,那人翻滚下马,连玉也不得不顺势翻了个跟头,立在地上。 几个壮汉见连玉下了马,立马将她围困在中间,越逼越紧。 突然,一声呼啸,马上的一个壮汉跌了下去,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接连七八个人都跌下了马,顿时惨叫一片。 众人慌忙四处张望,只见缓坡上不知在何时出现了四五个骑马的人,其中几人手上还拿着弓箭瞄准着坡下的一行壮汉,几个外族人见势不妙,将被弓箭射伤的人,和脸上被抽了一鞭子的长发壮汉扶上马背,迅速朝另一个方向落荒而逃。 坡上几个人策马而来,连玉这才发现为首的正是秦王和连飞。 秦王一下马便立刻跑到连玉身前,见她毫发无损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而瞪着她,怒斥道:“胡闹!这草原上到处都是异族士兵,你竟然一个人到处乱跑。” 连玉狡辩道:“我不是乱跑,就出来透透气,而且我已经伤了他们一人,你不来我也能把他们打跑。” 秦王还欲斥责,连飞赶紧上来打圆场:“王妃出来这么久也玩够了吧,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万一那帮蛮人不服气,跑回去搬救兵可就不好了。” 连玉赶紧答应,转身去牵自己的马。 这时,之前跪在地上的那男子携着妻儿走到连玉跟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感激道:“谢谢女侠相救,今日若不是女侠出手,我恐怕就要家破人忙了。” 连玉赶紧把他们都扶起来,不解问道:“那些人是谁,为何要为难你们?” 男子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我本是中原的商人,一直在边境做些小生意,后来遇到了我狄历的妻子,两情相悦,于是我便归于了狄历,随我妻子过上了游牧生活。这两年北边的高车国力日盛,凭借着自己兵强马壮老是屡屡冒犯狄历,手下的散兵更是四处强抢狄历的人财,闹得人心惶惶,我便和妻子商量来中原这边避一避,没想到在此处扎营歇息的时候遇到了高车的人,幸好有女侠相救,小的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好了好了,你赶紧收拾行李回中原吧,再往前就有中原的士兵巡逻了,料想高车的人也不敢随便过去。” 那男子又谢了一番才回毡帐去。 回程的路上,天色已向晚,远处的朝霞层层叠叠压在草原上,已经分不清在天上还是地上了,连玉正欣赏着远处的美景,身前突然一黑,秦王纵马来到了她身旁。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刚才你是为了救那家人才出手,看来我错怪你了。” 连玉笑笑,“秦王是在跟我道歉吗?那是不是应该说那三个字呢?” 秦王瞟了她一样,加速走向前去。 没诚意,连玉忿忿想道。 这时,连飞也悄悄来到了连玉身边,得意地说道:“刚才那几箭射得还挺准的吧,又快又狠,直击身上又不中要害,这可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箭术,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飞式连环惊魂弓’,怎么样,霸气吧。” 连玉拍了拍连飞的肩,附和道:“嗯,真心不错,就你这天赋,我看干到平南大都督是指日可待啊。”转而又问:“不过,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连飞神秘一笑,“想知道啊?你追上了我再告诉你。”话音刚落,便如弦上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连玉一拍马背,奋起直追,马蹄卷起阵阵扬土,迷糊了草原上的落落霞光。 第十四章 恶疾 回到府中,连玉试探着问秦王,可有好的对策。 秦王皱皱眉,叹气道:“狄历属于游牧民族,部族的人时常迁徙,探子去打探了好几次,其兵力分散,又游离不定,目前还没有想出很好的法子。” 连玉点点头,说道:“今日听草原上那男子说,高车近年屡屡侵犯狄历,想来狄历的日子也不好过,恐怕近来敢越界骚扰中原也与此有关。” “嗯,”秦王点头道,“狄历刚好位于中原与其他北方少数民族之间,夹在中间确实不好生存,其实对中原来讲,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高车,父皇为了招抚高车,曾不止一次向其提出过和亲建议,但每次都被高车拒绝,让父皇脸上很是无光。” 两人正说着,一位侍从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禀告秦王殿下,军中士兵突然染了恶疾,相继死去,太子殿下下令召开紧急会议,让各军统领速速去都护府集合。” 秦王听完,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跟着侍从出了门。 连玉担忧地看着秦王的背影,战前染病乃兵家大忌,不知道太子和秦王能否从容应对。 直到深夜,秦王才从都护府中回来,连玉赶紧迎上去,询问情况如何。 秦王面色忧虑地说道:“目前看来,好像是军中的一个士兵几日前在外执勤时捕捉了一只从没见过的野兽,带回兵营和其他几人架火分食了,后面几日那几人便开始相继全身发热,呼吸困难,直至昏迷不醒。更糟糕的是,凡是和这几个人有过接触的士兵也相继被感染,请了军中的医师来看也诊断不出是什么病,现在军中人心惶惶,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发作。某些心有不轨之人还散布谣言说是因为那几个士兵杀了草原的神兽才会令灾难降临。” “可有和太子殿下商议对策?” “太子已经下令先封锁军中士兵染恶疾的消息,把和那几个人有接触的士兵名册都拟了出来,暂且关押在牢中观察,已经犯病的士兵隔离在境外空地的营帐中,由专人伺候汤药先治疗着……可是……”,秦王的神色愈加忧虑,“已经有多名犯病的士兵死去,境外的营帐也快要不够用了。” “如果军中医师治不好怎么办?”连玉问道。 秦王没有回答。 连玉走到秦王身前,盯着秦王说道:“两日后若还没好转,就应从犯病的人和有接触的士兵中分别选出五人,送到皇城让御医会诊,若能治好,便按方子给现在的士兵分发汤药,若是治不好……”连玉没有再说下去。 秦王看着连玉的眼睛,他已别无他法,只能赌一把了。 两日后,去皇城的人选已经确定,十名士兵自愿请命,用一张张薄纸立下生死状,即将在夜里出发。 连玉看着十名士兵的名册时却突然愣住,上面竟赫然写着“陆连飞”的名字。 为了掩人耳目,拉着病人的车都是一前一后隔一段时间才出发。每辆车上都绑着一个用材质疏松的湿木做成的箱子,夹层中放着能杀菌灭毒的特制草药,护送的士兵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最后一辆车在走出城门不远后,护送的士兵便发现前面有一人骑马而来,待走近后,那人亮出令牌,说道:“我要和车上的人说几句,你们在旁边稍等一下。” 两人看清令牌,为难地回道:“回王妃,车上的人患有恶疾,若近身与他交谈,恐会被其传染。” “放心,我不会离他太近。”说完便自顾自朝车走去,两位士兵只好退到一边。 来者正是连玉。 走到离车还有两三步的距离,连玉翻身下马,开口说道:“我知道是你,你为何要这样做?” 箱子里没有动静,连玉继续说道:“你这次实在是玩得太过头了,现在跟我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箱子里依然没有回应,连玉忍不住大步走到车旁,用力狠踢那箱子,大声吼道:“连飞,你个臭小子,你死在里面了吗?” 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只听连飞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好了好了,你先退后五步,我再和你说话,记住,必须五步,我可是能看到你的。” 连玉只得应允,后退数到五。 连飞的声音又懒懒地传出来:“你说你也真有本事,我都睡着了,你还追着我到这里来把我吵醒。” “你别跟我贫嘴,我问你,你为何要请愿去皇城?你以为去皇城就可以逃避打仗吗?去了皇城,那些御医只会给你灌无数难以下咽的汤药,在你身上扎无数的窟窿,把你弄的半死不活的。还有,这箱子里蹲着舒服吗?一路上快马颠簸可还好受?”连玉连珠炮似地问道。 “我没有逃避打仗,”箱子里安静了半响,才传来连飞的声音。 “那些染病死去的士兵是我亲手埋的……” 连玉觉得眼中一热,泪水便在里面骨碌碌地打着转。 连飞继续说道:“其他士兵都不愿意去给他们收尸,都是天天在一起练兵的兄弟,还没开始打仗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总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吧。”连飞的声音低了下去,“万一我没回来得了……“ “不要胡说!陆连飞,你不是说过你要为国效力,驱除异敌吗?那你就争气挺到皇城,把病治好,再给我风风光光地回来,到时候你至少都是个千夫长,把你的‘飞式惊魂弓’给我好好交给士兵们,带领着士兵把那些欺负平民百姓的黑脸鞑子们赶回草原深处去,听到没有……” “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姐姐!” 凉风习习,将连玉的话吹得摇来晃去,像是隔着层板子一样听得不甚清楚,连飞突然反应过来,中间本来就隔着一层板子。这个连玉,老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以前是,现在还是,真是令人……头痛啊。 连飞从缝隙中看着连玉,那张在月光下白乎乎的脸上挂着亮莹莹的泪珠儿,明明都难过得想哭,还要尽力克制着自己,说出那么气势汹汹的话,拿姐姐的威严压制自己,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尽心尽力地对她好呢? 连飞突然感到一阵深深地难过,他怎么会不怕死呢?他本来还想着奋勇杀敌,多建些功业,把位置做得高一点,这样的话万一以后有人想欺负连玉,也会有所忌惮,就算以后秦王不要她了,他还可以养着姐姐,不让人说她闲话。可是,可是如果他走了,连玉该有多苦啊。 少年目光炽热,冲着外面大声喊道:“我答应你,就算一口气,我也要撑过来,绝不让老天收了我这条贱命,你不让我死,我就绝对不敢死。” 听到连飞的回答,连玉的心中似乎略微宽慰了些。 这时,护送的士兵已经上前委婉催促,连玉又细心叮嘱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让到一边。 目送着车辆远去,连玉在心中默默祈祷:草原的长生天啊,请你一定要将他再次带到我的身边。 第十五章 会诊 晨昏暮古,日落月起,连飞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时而,他感到全身滚烫,时而,又感到寒冷刺骨。直到某天上方突然大亮,他赶紧闭上双眼,只感到轻飘飘地被人抬到,又被人放下,从室外移到了室内,终于躺在了床上,再也支持不住,昏昏睡去。 宫内太医署,各路御医已经聚集在一起讨论了良久,从边境送来的士兵已经死了一大半了,如果再不试出有效的药方,这恶疾恐怕就无以为治了。 胡太医缓缓起身,脸色凝重地说道:“现今能试药的人仅余三四,留给我们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我建议加大药方中生草乌的剂量再试试。” “胡太医是急糊涂了吧,”另一位刘太医立马反对,“生草乌含有大毒,若是再加大剂量,莫说治不治的好,药一下去,心肝肾脾已经损伤大半,人恐怕也废了吧。” “那你说,还要什么好办法。”胡太医不服气地说道。 刘太医看向太医令徐淼,说道:“依老夫之见,可以试试用针灸的疗法逼出内毒,再试以汤药。” 胡太医冷笑一声:“刘太医可别忘了,我们这次可不是光治好送来的那几个人就行了,边境战事在即,军中还有大量患有恶疾的人等着救治呢,用针灸不知道要治疗到猴年马月去。” “好了,不要再吵了。”太医令徐淼终于发了话,只见他脸色铁青地训斥道:“你们这一群人,吃着圣上的皇粮,天天呆在太医署混日子,待真用到你们的时候,尽出些馊主意,一个都指望不上。” 众人不语,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徐医令见众人都不说话,语气稍稍缓了一些:“今天会诊之前,我收到了一张密信,上面说民间有家郎中曾在外游历时遇到一家猎户,也是在食用过野味后发生了类似的症状,那位郎中便在猎户打猎的林子中找到了一种草药,再辅以连翘等其他中草药,治好了那猎户的病,信中还附上了详细的配方,你们觉得可以一试否?” “这……,”胡太医开了口,“可知此信是何人所送?” 徐医令摇摇头:“会诊之前就放在我书桌上,也没有其他人看到是谁送的。” “老夫倒觉得,值得一试,万物相生相克,药毒制衡,以信上所言,在病源附近寻得解药也不无道理。”刘大人赞同道。 其他医官窃窃私语了一番,最后都一致同意尝试一下。 “好,既然大家都认为可行,那即刻就让那个叫陆连飞的兵士试试吧。” 连飞刚走过奈何桥,前方孟婆端起了一碗汤递到他手上,笑吟吟地说道:“喝吧,喝了之后今尘往事尽数皆忘,今世债缘也一笔勾销。原少侠转世之后能投得一户好人家。” 什么,喝了这碗汤就啥都不记得了?连飞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答应了还要回去找我姐呢,再说,我好不容易能入伍打仗了,这都还没一展身手呢。”说完便要往回走。 那孟婆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恶狠狠地说道:“过了这奈何桥哪还有往回走的道理,快把他给我按住。” 周围冲出来几只长相丑陋的恶鬼,一下把连飞按到在地。连飞用力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孟婆端着那碗汤,施施然走过来,凑到连飞眼前。连飞闻着汤味又臭又苦,闭紧了嘴巴翘着头。 孟婆嘿嘿一笑,伸出手使劲拧转着连飞的耳朵,连飞不禁大叫:“痛!痛!痛……”又苦又涩的汤汁立马从嘴里和咽喉里流了下去。 只听见孟婆在一旁得意地大笑,连飞知道轮回已成定局,禁不住悲从中来,哇哇大哭起来。 身边的事物全都旋转了起来,越来越快,连飞赶紧集中注意力,想尽力留下今世的记忆,脑中只闪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深棕微曲的秀发,红扑扑的脸蛋儿,嘴里还吃着糖葫芦,这是?连飞只觉头昏眼花,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努力将双眼打开一条缝,明亮的阳光立刻进入眼中,这是哪里?连飞努力回忆着,自己喝了孟婆汤,按理说现在应该投胎转世了,想到这里,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只见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完了完了,看这光景,这投胎后的命也不太好啊,连飞心灰意冷地重新躺下,觉得肚饿难忍,便提起一口气,使劲大叫起来:“啊……” 不对啊,不应该是一声明亮稚嫩的婴啼吗?为何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晦涩嘶哑? 还没等连飞想明白,门突然被撞开,几个全身裹着白布的人跑了进来围在床边,只看得见露在外面的一双双眼睛,正欣喜而激动地看着他。 连飞疑惑地看着他们,只见其中一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边跑边喊:“醒了醒了,那个兵士活过来了。” 那个兵士?难道自己没死? 连飞用手摸摸自己,果然还好好的,心中一喜,看来自己是被治好了,边境的将士们有救了。 锦兰苑内。 吃饱墨汁的狼豪正在宣纸上挥洒自如,随着每一笔的起落转承,都伴着微微的清脆铃响,必须要走近了才能发现得了,原来是握笔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小巧的金铃子。 待最后一笔提起,书写的人微微皱了皱眉,问旁边立着的婢女:“怎么样,有没有比上次写得好一些?” 那婢女自然而然地夸道:“公主蕙质兰心,学什么像什么,这行书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新手写的呢?” 被唤作公主的女子抬起头,鼻高眼深,正是碧离公主。 “公主,”旁边的婢女柔声说道:“刚左侍卫来了,说有事情要禀告公主,奴婢见公主刚才在专心练字,便没有告知,现在要让他进来吗?” 碧离的眼中亮光一闪:“快快有请。” 不一会儿,婢女便领着左侍卫来到了屋中,碧离屏退了所有婢女,才轻声问道:“怎么样,那方子可有效?” 左侍卫回道:“禀公主,那方子十分有效,试过药的兵士已经转醒,据说醒来后胃口大开,已经吃了三只鸡,两条鱼,半斤米饭。” 碧离“噗嗤”一声,情不自禁地笑道:“那就好,也不白费了我一片苦心。” 左侍卫附和道:“公主英明,早早便安排属下在民间重金悬赏药方,不然等太医署那帮老姜研讨出法子,我军战败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帝都了。” “太医署那群人我还不知道吗?没病的时候硬把你治出个病来,等真有病了又束手无策,指望他们,那陆连飞可能奈何桥都过了吧。” 左侍卫心里暗笑,嘴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似乎对那个叫陆连飞的人格外上心呢。自从上元节后便命属下打听到他为秦王府效力,上次为秦王妃送去了名贵字画,这次听说送过来的士兵中有他,赶紧命属下去民间寻找药方……” “我可不是为了他!”碧离打断左侍卫的话,“让你调查他,是怕别有用心的人安排他接近我。为王妃送字画,是为了帮助其焕哥哥早立功业,至于这次,更是为了边境那千千万万将士的生命着想。你可千万别误会。” 左侍卫回应:“哦,看来是属下误会公主了,属下给公主道歉。” “好了,”碧离又拿起了笔,“我还要练字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其他的情况再告诉我。” “是。”左侍卫领了命,便退出了房间。 走出锦兰苑时,左侍卫不禁站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自从昭妃娘娘过世之后,这座为她而建的锦兰苑就一直没有人住过,直到后来碧离公主长大了,便央求贤妃娘娘让自己住了进来。公主从小就不喜和人打交道,偏居一隅,如同兰花般傲然盛开。别人都说碧离公主体弱多病,性格冷清,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公主冰雪聪明,大智若愚,才能在这险恶的皇宫中生存下去。 可自从遇见了那个叫陆连飞的臭小子,公主好像变了很多,更加愿意向别人吐露一二心声,也更加多了些少女的天真烂漫,只是她自己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 想到这里,左侍卫又开始担忧,那陆连飞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又怎能奢望与公主并肩呢?突然心中一动,回忆起刚才公主写的行书,释然一笑,是啊,那少年未来的路还长得很呢,万不能早早下定论。复又抬起头,昂首阔步而去。 碧离舒了一口气,搁下了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见几行飘逸俊秀的字跃然于纸上: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十六章 七日之约 三日前,平南都护府的一小支巡逻兵趁着夜黑刺探狄历部落的消息,没想到却刚好入了狄历的主帐,被狄历的精兵重重包围,十几个士兵竟全部主动投降,投入敌方帐营。太子殿下听闻大怒,将所有兵力集结到边界处,并命人向狄历的安揭可汗下达战书,将于七日后血洗狄历王帐。安揭可汗收到战书后,立马传令将散余部落的军队全部集结在王帐处,等着七日后的草原一战。 如今过了三日,城中却似乎并没有将要开战的紧张气息,百姓依然如往日般安居乐业,城中的巡逻兵也说说笑笑,没有丝毫紧张感。只是上面突然下令,暂且切断边境一切交易,境外的人不可进城,城中的人也不可出境外。一时城中滞留了大批做边境贸易的商人,各个驿馆的房间都供不应求。 连玉在家里闷了三日,实在是受不了了,便喊了言儿,去城门楼上透气。 上了城门楼,只见楼外的不远处也扎满了毡帐,想来多半都是原本准备进城的生意人。 几日前,连玉已经收到紫都城连飞的来信,得知连飞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药方也已经加急发到了前线,所需的稀缺药材,圣上已下诏就近采买,军中的恶疾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只是为防扩散,城楼和出去巡逻的卫兵都围上了面罩,贸易也暂停进行。 望着城楼外星罗棋布的毡帐,连玉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隐隐感到不安,便叫了言儿回了家。 回到家中,连玉见秦王还在研究与狄历的作战计划,便上前问道:“秦王这几日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忙了?” 秦王的眼睛还在地图上,“该部署的都已经部署好了,万事俱备,就等着开战了。” 连玉继续问道:“最近巡逻的士兵回来有说什么吗?” “自从上次出了被俘事件后,太子便下令所有巡逻兵带回的信息都必须亲自向他汇报。”说完,秦王在地图上用小旗做了标记,又开口对连玉说道:“对了,后面几日我有可能不会回来,这段时间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去。” 连玉看着秦王,“秦王明日是要去进言太子殿下吗?” 秦王拿着小旗的手顿住,抬头看向连玉,沉默半响,终于开口:“你认为呢?” “势在必行。” 秦王释然一笑:“那就等我好消息吧。” 连玉和秦王道了安退下,走出门口,又回头望去,见绰绰影影的烛光中,秦王的轮廓越显得棱角分明,那对俊眉却时时皱在一起。连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意,当初自己不得已而嫁的人,竟然也与自己心意相通,虽然有时候对自己凶巴巴的,但大抵也是为了自己好,念及此处,忍不住大声喊道: “元其焕!” 秦王抬起头看向她,眼中有被揉得细碎的柔光。 连玉慌忙解释:“你的名字是叫元其焕,对吗?” 秦王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似月牙,回敬道:“对啊,你的名字是李乘风,对吧?” 不对,我的名字是陆连玉。 连玉心里默默念道。却只是点了点,转身离开。 次日,连玉晃悠到秦王的书房,却见桌上有一块玉牌,拿起一看,竟是秦王的麒麟令,连玉知道,这令牌只有亲王才有,持有者可以随意进出各个城门,紧急情况下还可以调动万兵,秦王平时都随身携带,今日为何遗落在了房内? 念及此物的重要性,连玉吩咐下人备马,欲亲自送往都护府。 到了平南都护府,府中侍卫听说连玉要找秦王,神色微变,随后又说带连玉到偏厅里稍等一会儿,自己立刻去通报。 连玉随着侍卫来到偏厅,见一路上府内异常安宁,丝毫不见战前的紧张气氛。 等了一会儿,都护文将军走了进来,似乎对连玉的到来颇感惊讶,上前回道:“禀王妃,秦王今日不曾来过都护府。” “哦?”连玉盯紧文将军,语气柔和地问道:“依将军之见,秦王殿下除了都护府还会去哪里呢?” “这……”文将军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也有可能出城了吧……” “文将军!”连玉收敛起温柔,不怒自威道:“城内的封锁令可是你亲自下发的,你如此欺瞒我,究竟有何用意?” 文将军双手抱拳,回应道:“末将不敢,还请王妃先行回府,静候秦王殿下的消……” “不敢,不敢,不敢!”连玉不耐烦地打断他,“你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我问你,要是你老婆失踪了,你怎么办?别人让你回家等,你坐得住吗?” 文将军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门口有人轻声笑了起来,连玉循声望去,只见太子殿下正站在门口看热闹,见连玉看过来,笑着对她说:“秦王妃何必了难为文将军呢?他和你无冤无仇,又何必欺瞒你?” 像是见到了大救星,文将军立刻接话道:“是啊,王妃,我这才第一次见到你呢,干嘛要骗你?” 连玉没好气地看着太子:“他是不想骗我,但如果上面有人指示他,他怕也不得不奉令行事吧。你说呢?元其真!” 听到连玉直呼太子名讳,文将军大惊,抬头看向太子,只见太子依然从容淡定,毫不吃惊,只是吩咐道:“文将军先下去吧。” 文将军得令赶紧退出了房间。 厅内只剩太子和连玉了,太子不慌不忙坐下,很自然地说道:“你如果想要问我什么问题的话,先帮我倒上茶再说吧。” 连玉看不出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得乖乖地斟满了茶,放在太子身前。 太子悠然喝了一口茶,才开口:“你若乖乖回去,等和狄历的七日之约过了,秦王自然就会回来了。” 连玉上前,扶了椅子坐在太子正对面,看着太子问道:“你是不是把秦王关起来了?” 太子端茶的手一停,继而又放在桌上,回看着连玉:“你为何如此问?” “我猜的话,你其实就没准备和狄历打仗吧。” 太子微笑颔首,示意连玉继续说下去。 “那十几个巡逻兵是你故意安排被俘的吧,他们是不是都感染了恶疾?所以你把他们当成武器送到狄历王帐去,又放出消息要集全力攻打王帐,安揭可汗慌忙召集余部,不正好让他们都有机会更快地染病吗?”连玉盯着太子,一口气说完,眼睛都不眨一下。 “嗯,王妃想法倒是很特别,不过这和秦王有什么关系呢?”太子笑得更开心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饶有趣味地看着连玉。 连玉见太子的茶杯空了,便起身为太子重新倒满了茶,才继续说道:“秦王呢,平时性子是有点急,可能想的也没有太子周全,他觉得把药方给了狄历,狄历感激咱们,说不定就不会再来入侵中原了……” 茶杯上方雾气袅袅升起,在太子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连玉等着太子发话,却见太子喝完茶依旧不开口。 连玉终于忍不住,“嚯”地一下站起来,提高了音量:“太子若是不同意秦王的提议,也不用将秦王关押起来吧,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况秦王还是太子的弟弟,难道仅仅因为提出的意见与自己相左就把人扣下吗?况且太子可是储君人选,以后是要做一国之君的,难道这点容忍不同意见的气量都没有吗?” “那王妃觉得本王是否应该采纳秦王的建议呢?”太子抬头看向连玉。 连玉转过身去,背对着太子,语气激昂地说道:“太子用这种方式的确可以为我们赢得胜算,但是殿下想过没,如果真的打败了狄历,我们就算赢了吗?高车虎视眈眈在侧,我们纵使打败了狄历,却难以守住狄历的疆土,就怕是帮高车消灭了一个入侵中原的障碍而已。倒不如帮他们治好病,让他们成为我们抵御高车的一条防线,不是更好吗?” “王妃所言极是,和本王的想法不谋而合。”身后传来太子赞许的声音。 连玉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既然太子也觉得可行,那是不是可以放了秦王呢?” 太子无奈地说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把秦王关押起来,他只不过带着药方去了狄历王帐那里,我想的话七日之约前应该能回来。” 连玉不相信地看着太子:“是吗?那为何文将军……”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此事是我私自吩咐秦王做的。” 连玉如同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勉强朝太子挤出来一个笑容:“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回家等秦王了。” “等等,”太子漫不经心地站起来,刚好挡在连玉的身前,“刚才你也说了,本王以后是一国之君,可是有人却直呼储君的名讳,你说该当何罪?” 连玉赶紧向后退一步,语带歉意地说道:“刚才,刚才乘风实在是太心急了,才不小心冒犯到太子,若太子想惩罚我,我甘愿受罚就是。” 太子笑了笑,继而柔声说道:“好啊,那我就罚你……以后都叫我的名字。” 连玉颇感惊奇,抬头看着太子的脸,才发现他竟然也有和秦王一样的俊眉,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眼睛里也有……被揉得细碎的柔光。 连玉回过神,向太子道了安,便慌忙退下。 远去的连玉自然也没有听到太子在她身后的低喃:李乘风啊李乘风…… 第十七章 庆功宴 永定26年冬,太子和秦王班师回朝,未舍一兵一卒便让狄历俯首称臣,和魏朝立下永结同好的誓约,魏朝答应将在农业、文化、商贸等方面做出更利于两国发展和交流的政策,而狄历也答应不再侵犯魏朝边境,并将帮助魏军共同抗击高车的侵扰。 圣上大喜,不仅赏赐了太子和秦王大量财宝,并宣诏将在三日后于宫内玉液池旁设庆功宴。 这日傍晚,宫门大开,各路王公显贵携其家眷,络绎不绝涌入皇宫中,一时宝马雕车香满路。 而皇宫内的玉液池边,早已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宫娥粉黛竞争妍,笑语盈盈暗香去。 和连玉一起入宫的连飞可谓是春风得意,他因试药有功,被特封为折冲校尉,这次庆功宴,吵吵嚷嚷着非要让连玉带上自己,说是自己今日不同往昔,要多去见见大场面,连玉拗不过他,对其千叮万嘱道皇宫非一般之地,千万不可闯祸,连飞将头点得跟啄米鸡似的,保证一定紧跟着连玉不乱跑,连玉这才带上了他。 只是到了皇宫后,连飞一直不停地用手去揉鼻子,连玉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询问,连飞不好意思地回答:“从到了宫门口,便到处都是浓浓的香味,闻着有点头闷。” 连玉笑了起来,若是稍稍风流,肚子里有点墨水的男子,置身于这撩人的香气中,定会忍不住吟上几句诗歌,也只有像连飞这种傻小子才会嫌弃味道恼人,这么不解风情,以后不知道哪位姑娘能看上他。 连玉正想着,秦王走了过来,皱了皱眉道:“这里闻着实在闷的慌,我们换个地儿吧。” 连玉听闻逐渐收敛了笑容,看来不解风情的也不止连飞一人。 来到宴会主场,众人已有序落座,这次难得龙颜大悦,开设的庆功宴倒更偏家宴,大家在席间交谈甚欢,并没有什么拘束。 宦官将秦王和连玉恭引到离圣上最近的位置,而对面正是太子和太子妃。 连玉刚坐定便看到对面太子看着自己,想到上次在都护府的闹剧,赶紧拿起案上的茶杯,装作若无其事地喝起茶来。 看圣上安排的座位便知,这次对秦王作战的表现非常满意,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见秦王受到如此偏爱,都纷纷来给秦王请安,歌颂秦王的智勇无双,让旁边的连玉听得十分不自在。 这时,只听见宦官扯着尖细的声音喊道:“陛下到,皇后娘娘到。” 嘈杂的人群突然噤了声,众人皆恭敬地起身俯首迎接圣上和皇后,直到圣上和皇后落了座,宣告宴会开始,众人才又坐下。 圣上举起酒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朕未曾料想,太子和秦王第一次带兵出征便遇上了军队感染恶疾的麻烦,更未曾料想,竟能利用这恶疾,反败为胜,不仅让朕的士兵免受流血之灾,也让百姓免受流离之苦。今日大家纵情高歌,不必有丝毫拘束,也许愿天佑我大魏,国祚绵长。” 众人举杯欢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见原先停靠在玉液池边的画舫竟缓缓启动,驶入到池中,突然荧光四起,舫顶上衣袂翩跹,几位舞姬如仙女下凡般轻盈下落到玉液池上,画舫中仙乐奏起,舞姬们蜻蜓点水,在池上翩翩起舞。 众人看呆,倏尔喝彩声四起,赞叹声不断。 连玉回头寻找连飞,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心中暗自后悔不该带着他前来。 这时,身后的言儿上前俯在连玉耳边道:“小姐,刚才贤妃娘娘的婢女传话,说贤妃娘娘想见你,在后面的迎春亭等小姐。还说,小姐只身前往即可,不必告诉秦王殿下。” 连玉稍感疑惑,但知道机不可失,便向秦王找了个借口,带着言儿去了迎春亭。 走到迎春亭,果然见到亭中伺候着瓜果茶点,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坐在中间,几位婢女候在一侧。 连玉走到亭中,向那妇人施礼道:“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 贤妃看向她,双眼竟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笑着对连玉说:“秦王妃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待连玉落座,又开了口:“本宫听闻,自从秦王娶亲之后便一改之前的自由散漫,开始奋发图强,不仅主动参与朝政,更是在前不久的战事中展露了自己的将帅之才,使得圣上龙颜大悦,想来王妃应该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便忍不住想看看,是位怎样的可人儿,今日一见,果然是才貌兼备,秦王真是好福气。” 连玉谦虚道:“娘娘哪里的话,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秦王本来就智勇双全,能得到圣上和朝堂的认可是迟早的事儿,臣妾也只是刚好赶上了好时运,这应该是臣妾的福气呢。” 贤妃见连玉伶牙俐齿,回答得体,十分高兴,命了身边的婢女拿来一个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玉镯,将其递到连玉手中,说道:“秦王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一直将他视为己出,现今他成家立业,娶到李家这么好的千金,本宫也十分高兴,这只玉镯是我亲自拿着去红螺寺祈了福的,现在赠予你,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连玉见那玉镯通体晶莹无暇,不粘指纹,知是极为名贵的品种,但贤妃说得情真意切,知道若是推迟倒是拂了对方好意,便诚恳道谢后收下了这个礼物。 此番前来,连玉原本就是想打听一下秦王生母淑妃娘娘以及其婢女失踪的事情,见贤妃娘娘对自己印象颇好,便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臣妾初到秦王府时,便听秦王提到过,贤妃娘娘虽然不是其生母,但对秦王比生母还好,皆是因为贤妃娘娘和秦王生母淑妃娘娘是很要好的姐妹,不知道秦王的性子及长相和淑妃娘娘相比又如何呢?” 贤妃脸上的笑意突然止住,身边伺候的婢女也纷纷将头低了下去,似乎听到连玉的话后变得异常紧张。 这时,贤妃的一位贴身婢女上前对连玉不冷不热地说道:“王妃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懂宫中的规矩,有些话是宫里的忌讳,便是提也不能提的,淑妃娘娘的事儿已经过去好久了,就算是陛下也是不想听到有关娘娘的任何闲话。奴婢还是提醒王妃要注意了才是。” 连玉心中更是好奇,按理说贤妃和淑妃关系这么好,若是提及好姐妹,至少也应该闲话几句,为何一提到淑妃,更像是避之不及呢? 连玉来不及多想,向贤妃赔罪道:“臣妾确实不太懂宫中的规矩,若是哪些地方有冒犯,还望娘娘能多多指出,臣妾以后绝不再犯。” 贤妃见她语气诚恳,态度便缓和了下来,拉起连玉的手叮嘱道:“这宫中不像你以前居住的李府,这里人心险恶,趋利避害,你若是爬得高了,众人便盼着你跌下来,你若是跌下来了,众人又使足了劲儿把你踩到深渊里。”贤妃声音低了下来,“上次你在承安宫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那独孤氏权倾朝野,你和秦王以后尽量避着点他们,做事也不可太高调。” 连玉点点头,表示自己以后一定谨遵教诲。 贤妃这才又展露出笑容,让连玉先回宴会上去,别让秦王等着急了。 第十八章 偶遇 连玉在路上时还在回想淑妃娘娘的事,若贤妃不愿意开口,又该找谁了解当年的事情呢? “哟,这不是秦王妃吗?怎么没有在玉液池那边欣赏歌舞呢?现在可正是唱到好戏处呢。” 连玉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太子妃赵铃正缓缓走来,两颊绯红,似是喝了不少酒。 “……太子妃可是在等我?”连玉看看周围,才问道。 “等你?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太子妃解释道。 “哦,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退了。”连玉抬脚欲走。 “等等!”太子妃喝住她。 连玉看向她,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太子妃凤眼一挑,问道:“我听说在都护府时你直呼太子的名讳了?”连玉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子妃:“不会吧,你竟然时刻监视着太子殿下?连去边境打仗都还安排了眼线在他身边。” “你别管这么多,你就说是还是不是。”太子妃语含薄怒。 连玉不自然地笑了笑,回答道:“我和太子当时只是有点误会罢了,而且太子殿下已经狠狠地训斥了我,我也保证以后不会随便叫他名字了。” “哼!”太子妃冷笑一声,“你可真是不知廉耻,明明已经是秦王妃了,还去撩拨太子殿下,竟然还怂恿太子帮着你向皇后娘娘撒谎,连在外作战也不闲着,还主动去勾引太子殿下。” 连玉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太子妃,竟用如此不堪的语气侮辱自己,她岂是等闲之辈,立马反击回去:“太子妃这样说恐怕也有失大体吧,作为东宫之主,以后要做皇后的人,如此善妒,还对人恶语相向,哪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气魄,我劝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太子,何必把心思放在我等这种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呢?” 太子妃仿佛被戳到了痛处,说话的语气中竟带了些许悲戚之意:“我又何尝不是尽心尽力对太子好呢?他要我做什么我都帮他做,一心想讨好他,哪怕是多看我几眼也好啊,可是,从成亲到现在,四年来,如果不是朝堂的事需要我爹爹,他从来不主动找我说话,就算我去找他,都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从来不肯多说半个字,东宫里我们都各居一处,只有每次圣上和皇后来时,他才和我待在一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连玉见太子妃语带哽咽,顿时心生怜意,轻声安慰道:“太子妃今天是太贪杯了吧,你长相出众,才艺高超,有出生名门,太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作为以后的一国之母,如果你能多花些心思在其他方面,做一些对自己,对国家更有帮助的事,不是更好吗?” “闭嘴,”太子妃充满恨意地看着连玉:“我知道那天的刺客就是你,你故意受伤跑到太子的床上去,我从没见过太子那样在意一个人,连你睡觉的时候都守在你身边。而你被鞭刑后,太子还常常命宫女去打探你的消息,知道你伤好了之后才如释重负。而从边境回来后,他更是常常一个人望着远处出神,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连玉看着太子妃醉醺醺地说着胡话,感到阵阵头痛,朝着四周大喊:“来人,太子妃晕倒了。” 话音刚落,从旁边的树林里窜出来两个婢女,见太子妃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赶紧把她扶起。 连玉对那两个婢女说道:“辛苦两位姑娘在旁边把风了这么久,太子妃说的胡话我一句也没听懂,两位赶紧把太子妃扶回去休息吧。” 两人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便扶着太子妃迅速离开了。 等太子妃一行走远了,言儿忍不住问道:“小姐,刚才太子妃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连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言儿,回问道:“你指的是哪部分?” 言儿赶紧解释:“当然是太子妃说的太子对你念念不忘的那部分啊。” 连玉无可奈何地说道:“这种话你都信,那赵铃是中书令大人的女儿,她嫁给太子恐怕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看她如此善妒,居然还派人监视太子,太子能不知道吗?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成亲四年还未有子嗣便可说明一切。不过也可以理解,都成亲这么久了,若太子妃还不为太子诞下一子半女的,皇后娘娘估计又该为太子物色新人选了。” 连玉说完看向言儿,见她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便问道:“怎么啦,我说的话什么问题吗?” “我的小姐啊,你还有闲心替太子妃操心这些问题,我倒想提醒下你,你和秦王成亲已经一年了,准备什么时候诞下子嗣呢?” 连玉脸一红,赶紧把头转向一边向前走。 言儿跟在身后继续叨叨:“不是我说啊,小姐你想想,为何贤妃娘娘今天召你见面……” “等等,”连玉回过身,“你是说贤妃娘娘找我还有其他的意思?” 言儿没好气地看着连玉:“小姐对别人的事情倒是看得蛮透的,自己的事却稀里糊涂的,谁不知道红螺寺是求子最灵的寺庙啊,贤妃娘娘这是在暗示你赶紧和秦王生个孩子。” 连玉呆住,没想到竟然被别人挂念着这个事儿,那自己收下了这个玉镯,岂不是代表了自己默默答应了? 连玉又感到阵阵头痛,从大婚以来,自己都是和秦王分房而睡,自己都还没搞清楚怎么生孩子呢。何况自己又不是真的李家小姐,若是将错就错岂不是更难收场。 哎,不管了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连玉想着,便垂头丧气地往玉液池走去。 回到座位,秦王见她闷闷不乐,便询问道:“怎么了,又有人让你受委屈了?” 连玉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回道:“没有没有。”见桌上放着的酒杯,便端起来一饮而尽,想到今日进一趟宫又被人催,又被人侮辱,想问的事情也没问出来,只好借酒消愁,聊以慰藉。 秦王轻声对她说道:“等会儿玉液池边可以放宫灯许愿,你不是一向喜欢这些玩意儿吗?先想想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写在纸上放入宫灯中。” 连玉欢喜地看着秦王,又试探着问他:“秦王想许什么心愿呢?” 秦王一脸平静地回道:“我不信这个,没有什么想许的愿。” 还是不解风情,连玉看着秦王道貌岸然的脸,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十九章 灯火阑珊处 在灯火阑珊的后花园,碧离正好遇到了一点麻烦,她原本不想参加此次庆功宴,只是得知今晚有放宫灯的活动,便合计着时辰差不多了再移步过去。没想到刚走到后花园就遇到了梁王和他的两个小跟班,一个是吴王的儿子元焦,一个是靖国公的儿子元牧蓁。 这梁王元其恺是皇后娘娘的小儿子,从小便受尽了宠爱。太子纵是嫡长子,但因为是储君,从小便在太师太傅的正统管教中长大。而这梁王本来是十有五志于学的年纪,却总是仗着皇后娘娘的骄纵在宫中横行霸道,一个不如意便杖责宫人,要不就调戏婢女,宫里人平时见着他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到了这个混世魔王。 而今日,梁王和两位世子在宴会上喝了点酒,嫌呆得无聊,便跑到后花园里闲逛,正好遇到了一位过路的婢女,见那婢女秀色可餐,便围着她动手动脚起来,那婢女哪见过这种架势,一直跪在地上求饶,可梁王见她越惊慌,自己便越开心,两位不学无术的世子也在旁边跟着起哄。 碧离实在看不下去,便上前制止。 梁王见到碧离,微微一愣,姗姗走到碧离身前,低头看着她,语气柔媚地说道:“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连我的混血小美人也肯出来见人了,有没有想本王呢?”说完就上前去揽碧离的肩。 碧离侧身一闪,冷冷地说道:“今晚是父皇设宴款待王公大臣的好日子,你要是在这里闯了什么祸,让大家都知道了,不怕丢父皇的面子吗?” 梁王看着碧离,挑衅地走到还在轻声啜泣的婢女身前,俯下身,用手指勾起那婢女的下巴,轻蔑地说道:“我要是责罚她,是因为她办事不利,碍着我的眼了,那是她自作自受,应当受罚,我若是宠幸她,那更是她的福气,怕她自己都求之不得呢?小美人又为何说我是在闯祸呢?” 碧离上前一把推开梁王,扶起那位婢女,让她赶紧走。 元焦和元牧蓁欲上前阻拦,碧离伸出双臂挡在他们身前,对他们怒目而视,碍于其公主的身份,两人只得作罢,回头看向梁王。 只听“啪,啪,啪”的清脆响声,梁王一边拍着手一边走过来,赞许地说道:“好一个美人救美啊,本王快要被感动了呢。” 说完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眸既邪恶又轻浮,他看着碧离,略带撒娇地说道:“可是,你把那个婢女放走了,就没人陪我玩儿了呢,这漫漫长夜该如何打发呢?我可是会很伤心的哟……”梁王盯紧碧离,眼里泛出点点可怕的亮光,“诶,我想到个办法,要不这样吧,我听说胡姬都舞姿曼妙,最会勾人摄魄,你身上有胡人血统,一定也擅长歌舞,要不你给我跳一段胡舞,代替她来哄我开心怎么样?” 身边的两位世子立马跟着起哄,直夸梁王的点子好,然后不怀好意地看向碧离。 碧离心里微微一惊,才想起来今日自己已遣了左侍卫去玉液池保护贤妃,出来的时候也是瞒着几个贴身的婢女,现在自己孤身一人,若那混世魔王耍起浑来,还真不好应付。转念灵机一动,强装镇定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左侍卫就在我附近,我喊到三声他就会出来保护我,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吧。” 那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元焦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求饶道:“糟了,牧蓁,她的左侍卫要来收拾我们了,怎么办呢?我心好慌啊。” 旁边的元牧蓁配合着他的表演,淡定地拍拍他的肩说道:“不要怕,我刚才还看见左侍卫在玉液池边保护圣上的安全呢,数三声的话,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赶过来啊。” 梁王用手制止住两人,看向碧离认真地说道:“小美人当然是不会说谎的,我们等着你把左侍卫叫出来教训我们吧。” 碧离心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对着三人大声喊道:“好,你们等着,我开始数了……一……” 三人并不惊慌,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二……” 碧离心里打定主意,喊完三就赶紧往后跑。 “三!” 碧离正欲抬腿逃走,突然听见“唰唰唰”三下,梁王和两位世子头上的毡帽竟然全部不翼而飞。 事发突然,三人全部呆立在原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元焦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周围大叫:“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吗?” 元牧蓁扫视四周,只见三人的毡帽掉落在不远处,便上前查看,见毡帽周围还有几颗碎石子,便立刻回到梁王身边向其禀报。 梁王目光一寒,知道是有人暗中捣鬼,四周望去,却不见一人,便对着空气说道:“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隐士,竟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出手暗算,我是当今圣上和皇后的龙子,身边这两位也是亲王的世子,若真伤了我们半分,阁下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皇帝竟然还生出了这么混账的儿子,那也真是挺不幸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坐着一位面色如玉的少平,正低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 是他,碧离心理咯噔一下,那个叫连飞的少年。 世间万般便是这么巧合。 连飞在这诺大的皇宫中逛了半天,便想着坐在这棵大树上歇息片刻,没想到刚上来不久,便坐观了这一出大戏。 他并不知道碧离身份,听到她说有侍卫在附近保护他,便没有急着下去,直到看到她数数时,眼神开始往后瞟,右脚也悄悄往后挪,便料想这是她的权宜之计,干脆配合她给那几个小子一点教训,没想到几个臭小子都大有来头,不过都已经出手了,只好硬着头皮从树上跃了下来。 梁王见连飞跳下来,赶忙往后退了一步,谨慎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地?” 连飞捋了捋头发,昂然答道:“本人是效力于秦王的折冲都尉陆连飞,专爱打抱不平,行侠仗义。” 梁王轻蔑一笑,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元其焕的一条狗啊,秦王贴着我哥哥立了点战功就这么狂妄了,养的狗都会咬人了。” 话刚说完,梁王感到双膝一软,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反扣在身后,被连飞死死地拽住。梁王气急败坏地大喊:“元焦、牧蓁!” 身边两人欲上前相助,被碧离大声喝止:“站住!” 两人顿住脚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碧离转身看着跪在地上忿忿不平的梁王,缓缓开口:“梁王若不服气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玉液池找圣上评判,如何?” 梁王自知理亏,现在去找父皇不仅打扰了父皇的雅兴,而且自己有错在先,只会让自己更难堪,这口气只有先咽下去再说。 便抬起头对碧离笑了笑:“今日只是和妹妹开个玩笑而已,妹妹何必当真了,这点小事用不着去打扰父皇,你让那条……让那位勇士松了我的手,我保证既往不咎。” 碧离朝连飞使了个眼色,连飞便放开了手。 梁王立马站起来,恶狠狠地对连飞说道:“你给我等着,本王以后再收拾你。”说完,也不等连飞回话,便转身离去。两位世子见梁王走开,也赶紧跟着灰溜溜地逃走了。 连飞看着三人背影只觉的好笑,回头看碧离,却见她不满地看着自己。不禁问道:“怎么了,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不说谢谢也罢了,还摆脸色干嘛呀。” 碧离质问他:“你惹了那梁王就算了,干嘛还自曝家门,说是秦王的人?” “我……”连飞不服气地回道:“我本来就是秦王的人啊。” “你怎么这么笨!” “诶,你怎么还骂人?” 碧离无奈看着他,解释道:“皇后娘娘本来就看不惯秦王,现在秦王的人又和她亲儿子接下了梁子,她肯定又要使坏为难秦王和秦王妃了。” 连飞硬气道:“她要是敢为难秦王府的人,我就把她儿子拖出来揍一顿。” 碧离气结,知道说不过他,便转身离开。 连飞见她走开,急忙追问道:“喂,你去哪里?” “放宫灯。” “等等啊,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要用的,万一又有人欺负你咋办?” “……” 第二十章 宫灯 玉液池边等着放灯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那宫灯其实就是民间的孔明灯,只不过寻常人家用草纸做的灯罩,宫里的灯是用薄薄的笼纱做的灯罩,上面由宫里的画匠画上各种图案,烛光从笼纱中透露出来更加柔和有质感。 案几上提供了许愿用的小笺和笔墨,写好后用红绳系在宫灯里,点上蜡烛放飞即可。 连玉正在选宫灯,看到一个有兰花图案的甚是喜欢,正欲选中,却见那宫灯被被人拿起,看过去,是一位和连飞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华服佩玉,打扮得很是考究。那人似乎知道连玉中意手中的宫灯,笑着问道:“秦王妃可是喜欢这个兰花宫灯?” 连玉回道:“的确心仪,不过既然被你先选中,我便再看看有无其他的兰花图案吧。” “本王已经看过一圈了,这个宫灯好像是唯一一个有兰花图案的。” 连玉笑着答道:“无妨,我选其他的也可以。” 说完便欲离开。 只听那少年慢悠悠地开口:“王妃可有带其他的亲信来宫中?” 连玉看向他,今日除了言儿便只带了连飞,难道是连飞又闯祸了?便回道:“今日确实还带了一位府中亲卫,敢为阁下是谁,又为何如此发问?”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仍是笑吟吟说道:“我是太子的亲弟弟梁王,刚才本王路过后花园时看见一侍卫正胆大包天地调戏碧离公主,便上去制止了他,没想到他还很猖狂地叫嚣自己是秦王府的折冲都尉,谁敢惹他便叫那人好看。所以才来跟秦王妃确认下,以免有些暴徒打着秦王府的旗号行卑鄙之事。” 连玉怀疑地看着他,追问道:“梁王可看清楚了?调戏公主可是大罪,万一怪错了人可就不好了。” “本王看得清清楚楚,那少年武功了得,着荼白束袍,我也是叫了宫中侍卫才合力将他捉拿住。” 听到连飞被捕,连玉心里立刻着急起来,对梁王说道:“听起来的确是他,但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那亲卫虽然年轻气盛,但是为人坦荡,绝不会做出调戏公主这种龌龊之事。” “这……”梁王露出为难的表情,“那还烦请王妃能移步后花园和那名亲卫对质一下,不然就只能秉公处理了。” “好,我跟你去……”说完又止住脚步,“梁王还请稍等一下,我让丫鬟给秦王带个口信。” 梁王为难地看着连玉:“王妃,这件事关乎公主的名誉,知道得人越少越好,况且若是秦王知道了,宫中的侍卫也不好秉公处理了。” 连玉沉吟片刻,料想这梁王和自己无冤无仇,没必要打什么主意,便点头同他一起去了后花园。 越往前走,前方越黑,渐渐只能凭借月光看清周围的景象,连玉心中渐渐起疑,周围安安静静,完全不像有发生了争执的样子,正欲开口相问。突然口鼻被紧紧捂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昏了过去。 梁王满意地看着元焦,吩咐道:“后面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想想若是秦王妃在庆功宴时被发现衣衫凌乱地躺在后花园,不知道以后大家都怎么看秦王府。” “梁王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妥当。” 梁王瞟了一眼晕倒的秦王妃,摇摇头说道:“可惜了这么个可人儿,多好的前途啊,白白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说完便心满意足地离开。 待梁王走远后,那元焦便将连玉移到旁边的草丛中,见她肤如凝脂,黑发如瀑。情不自禁叹道:“元其焕那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这等佳品也让我来享用享用吧。”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去解连玉的衣裙。哪知刚刚碰到衣带便感到手腕被用力地抓住,低头一看,竟是秦王妃的手正狠狠地抓着自己,心里一惊,连玉已经坐起来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眸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冷冷地问道:“你和梁王为何要加害于我?” 元焦见事情败露,顿时起了杀心,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便向连玉刺去,没想到被连玉轻巧避过,那元焦也学过些功夫,便又使上几成功力,竟被连玉一一化解,忍不住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你为何会武功?” 连玉心里暗叫不好,若被人发现自己会功夫,调查下去,恐怕会牵连到更多人。心思恍惚间,元焦又持刀刺过来,连玉赶紧扭转他的手腕,没想到他这次用尽全力,眼见匕首倒转,却来不及刹住,胸口直接扑在了刀刃上,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连玉还没回过神来,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心翼翼走近查看,只见鲜血从他胸口汩汩流出,再一探鼻下,竟气息全无。虽然连玉在青云寨时也见过死人,但这次却是自己亲手误杀的,一时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小姐……”不远处言儿正在寻找连玉,在玉液池边她只是驻足看了下宫灯,再一回头,便不见了小姐,她一路问着人才找过来,却发现越走越偏,正感焦虑时,见前方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一个人,走过去一看,正是连玉,只见她正呆呆地看着一块大石头后面,便顺着她眼光走过去,见一男子仰面在地,胸前插着一把匕首,不知死去多久。 “啊……”言儿轻呼一声,赶紧来到连玉身旁,边查看她全身边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连玉这才如梦初醒,她用颤抖的声音对言儿说道:“快,快去叫秦王殿下来。” 言儿听闻,正欲起身前去,连玉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改口道:“不,别叫秦王,你帮我把太子殿下叫来,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玉液池边越来越热闹,大部分女眷都已经选上了自己心仪的宫灯,等着其他人挑好了再一起放飞。 太子妃因为喝醉已经回东宫了,太子正微笑着听大臣们讨论国事,身后的婢女突然匆匆前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子抬头看看对面的秦王,便起身走出了宴会。 太子跟着言儿来到了一片偏僻的草地上,果然见连玉在那里等他,但见她衣衫凌乱,头发都披散了下来。 连玉一见到太子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如珠子般从脸庞滚落,太子拿出绢帕递给她,温柔地问道:“怎么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秦王妃?” 连玉拭干泪水,将梁王带自己来到此地,元焦欲对自己行不轨,自己失手杀了元焦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太子。 太子听完连玉的诉说,紧张地问道:“你可有受伤?” 连玉摇摇头,太子似乎松了口气,笑着安慰连玉:“他犯错在先,死有余辜,即使你不误杀他,他也会被判死罪,你不用放在心上。至于梁王,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不再让他靠近你半步。玉液池边快要开始放宫灯了,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连玉盯着太子,让自己十分惶恐不安的一条人命,在太子的口中说出来却轻飘飘的如鸿毛一般,可明明是如此冷血的一个人,为何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又如此温柔。 连玉不再说什么,谢过太子正准备离开,却又被太子叫住。 只见太子踱步到她身前,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头发都拂到耳后,轻声叮嘱道:“记得把头发和衣服都整理一下。” 连玉只觉被太子拂过的头发如火灼般炽热,赶紧低下头,转身离去。 路上,言儿终于忍不住问连玉:“小姐,你为何让太子殿下来而不是秦王殿下呢?” 连玉的脚步缓了下来,回道:“梁王作恶,一定是针对秦王,若我叫来秦王,便是把他也拖下水了。但是如果是太子殿下知道了,梁王即使知道我杀了人,也不宜再追究下去。” “原来如此,小姐真是考虑周全。” “言儿”,连玉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是不是很坏,虽然那人是我误杀的,但他已经知道我会武功,我那时便有了杀意。杀人后我还利用太子替我脱罪,我感到很愧疚,可是,除了这么做,我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言儿看着连玉自责的样子心中十分难受,劝慰道:“奴婢知道小姐很痛苦,可是宫中人人都是狼豺虎豹,你若不反击,今天躺在石头后面的人就是小姐你啊。小姐又做错了什么呢?皇后那么恨你,梁王更是初次见面便想置小姐于死地。这是小姐自己选的路,是回不了头的。” 连玉愣在原地,却突然看到前方的天空上缓缓升起越来越多的宫灯,各种图案的宫灯将原本单调的夜空点缀得如诗如画,异常壮观。哎,连玉心里叹道,还是晚了一步。 待连玉来到玉液池边时,众人放过宫灯已相继离去,却见池边仍有一人拿着宫灯未放,连玉走过去一看,竟是秦王殿下,手中拿的正是自己喜欢的兰花图案。 秦王见连玉走过来,开心地说道:“你去哪里了,宫灯都放完了,幸好我给你挑了一个,不过愿已经许了,系在里面了,你只能放了。” “是吗?”连玉欲去揭那小笺,“许的什么愿?” 秦王赶紧把宫灯拿开,解释道:“已经系上了就不能再看了,不然就不灵验了。” “是吗?”连玉半信半疑地看着秦王。 “好了,你快放吧,”说完,秦王便把手中的宫灯递到连玉手上。 连玉看着秦王的脸,在宫灯的映照下如此天真纯良,想到自己的双手却刚刚还沾满了鲜血,心里一惊,赶紧松了手,便见那宫灯随着风悠悠然向上飘去,越来越高,直至化作一个小亮点。 远处的夜空中繁灯密布,如星如雨。 第二十一章 胡姬 紫都城的天仙阙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里面的美人不仅长相上乘,才艺精绝,更难得的是,这里汇集的不光是中原的绝色佳人,更有西域、北境、高丽、南缅等各个国家的佳丽,自然,也不是一般人去得了的地方。与其说是一间妓院,倒不如说是城中达官显贵的后院。 这天晚上,一辆马车刚停在天仙阙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史伶人便笑容满面地将车中走出来的贵客引领到楼中,绕开前面喧闹的主楼,直接去了后园。 园中的角落里有一座颇具异域风情的角楼,四周墙面皆覆盖着蓝绿琉璃,窗户上部呈桃尖状,又嵌上镂空的桃木。檐角悬吊着大肚圆口的垂舌铃铛,微风拂过,叮咚声声入耳,只教人心猿意马。 史伶人将贵客送到楼下便知趣退去,那贵客踩着柔软的地毯来到了二楼,房间里灯火通明,案上焚炉正飘出阵阵撩人的香气。 楼上安安静静,但来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撩开层层珠帘,直到走到最里面却仍不见佳人的身影。 “你又来找那胡姬?” 身后传来一阵冷冷的声音,转过头,茶案旁坐着一位脸若冰霜的男子,竟是当朝太子殿下,来人立马兴致全无,索然无味地走到屋中的软榻前,懒懒地靠了上去,不满地开口:“命里就这点快活事了,还被你给打扰。” “你还有心思来这里快活,我问你,庆功宴上你是不是准备陷害秦王妃?”太子看着他,语气里透露出威严。 那贵客正是梁王。 梁王闭上眼,轻蔑一笑:“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值得哥哥还为了她来审问我吗?” 太子见他毫不在意,语气中有多了些怒意:“你平时胡作非为就算了,但这次玩得太过了,她是秦王妃,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父皇追究下来,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梁王遗憾地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道:“只能怪元焦办事太不给力了,这么好的差事给了他,没想到便宜没见着,还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过,太子哥哥,弟弟我还是有点疑问啊,元焦身手不差,竟然命丧一个女人之手,这事又如何跟吴王交代呢?” “这你不用操心,吴王子嗣众多,看他不顺眼的人多得是。”太子停顿了一下,转而用更加冰冷的声音对梁王说道:“但是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去招惹秦王妃,也不许再打她主意。” “哟,”梁王侧过身,看着太子,眯着眼睛回道:“弟弟还从未见哥哥如此在意一个人呢,难道是对那秦王妃上了心?这可不好吧,太子妃端庄贤淑,对哥哥又掏心掏肺地好,要是知道哥哥对别人用了心,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的泪人儿呢?” 太子冷笑一声。 “不让你去招惹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一向自负,觉得什么事情都做得天衣无缝,但别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那若是弟弟不答应呢?”梁王转向太子,用少年特有的无辜眼神看着他。 太子已经起身往外走去,直到用手撩起最后一层珠帘时才轻声吐露: “那你就别想再见到那个胡姬了。” 梁王没有说话,楼中又平静如初,他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才又起身,慢慢向上踱步到三楼。 三楼的灯光比二楼稍微暗了些,地上铺着色彩艳丽的绒毯,脚踩上去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楼中间放置着一个六角莲花形的床榻,床中躺着一位容颜俏丽的胡人女子,闭着眼睛似在熟睡,长长的睫毛如两把小扇子般投影在眼底。身上花钿罗衫半脱肩,慢束罗裙半露胸。 梁王坐在床边,目光如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床上的美人,伸手轻轻抚摸那胡姬的脸庞,胡姬慢慢睁开了双眼,一双碧色的眸子看着梁王,脸一红,抿唇微笑,坐起身来,用娇嗔的眼光看着他。 梁王牵起胡姬的右手摇了摇,手腕处的一串金铃子发出悦耳的声响。胡姬立即会意,赤着脚下了床,来到床前的空地上,向梁王鞠了一躬,便开始扭动腰肢,跳起了胡舞…… 夜已深了,即使是热闹如天仙阙,人潮声也已经褪去。 角楼里,喝得大醉的梁王披散着头发,脸上已是绯红如潮,他仰面躺在莲花塌中,将头枕在胡姬的双腿上,看着上方胡姬隐隐约约,笑眼盈盈的脸,开心地说道:“碧落,这个名字好,我当初就是喜欢上了你的这个名字。” 梁王伸出手指,勾住胡姬散落在胸前的一缕栗色秀发,柔声说道:“你知道吗?她的名字里也有个碧字。是不是胡人女子都爱姓碧呢?但是她更漂亮,越来越美,上次我在后花园遇见她,已经不是以前瘦瘦的小女孩的样子了。可是她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跟我说话的语气冰冰冷冷的。” 梁王眼色一凛,手指用力,胡姬不禁娇呻一声,梁王松了手,继续说道:“那个秦王的走狗,仗着秦王现在得宠,竟然敢出手坏了我的好事,真是讨厌至极。” 见胡姬还在拨弄着自己的秀发,梁王拉过胡姬的右手,放在唇上轻柔地亲吻,低喃道:“还有我最敬爱的太子殿下,我那个无情而又冷血的好哥哥,居然帮一个女人隐瞒实情,他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秦王妃在利用他吗?还是说,他真的看上了那个女人呢?可惜啊可惜,身在帝王家又怎么能左右自己的感情呢?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他一个一个铲除掉秦王府的人,我的好哥哥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说完,梁王用迷恋的眼神看向胡姬,笑着说道:“还是你最好,你既听不见任何不该听的话,也说不了任何你不该说的事,总是一直对着我笑,一直跳舞哄我开心,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永远……”梁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双眼合在一起,沉沉睡去。 胡姬见他睡熟了,便起身将屋内的灯全部熄灭,才又回到床上,将梁王重新枕在自己的腿上。 楼下,史伶人见角楼的灯已经熄灭,心里松了一口气。 每次梁王来,自己都胆战心惊的。一年前,梁王第一次来到天仙阙,在一众胡姬中看中了这个叫碧落的胡人女子,便命人将后园的角楼收拾出来只供那胡姬用,可惜那胡姬刚被选中没多久,便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了三天三夜,之后便又聋又哑。幸运的是梁王并没有嫌弃她,依然时常来看望她,对她百般宠爱。 想到这里,史伶人全身开始发抖,旁人都道梁王情深意重,只有他知道,当初正是梁王手下人吩咐自己给那胡姬的饮食中掺了药,才让她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可怜那胡姬一直以为梁王专情于自己,每次都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又怎么会想到…… 史伶人抬头看着门匾上的几个字,当初梁王坚持将此楼改成这个名字,倒显得和这角楼风格格格不入,这帝王家的想法还真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哎,罢了罢了,帝王家的心思又岂是他能揣摩得了的。 史伶人转身离开,恰逢明月当空,将角楼门匾上“锦兰阁”几个字照得清晰透亮。 第二十二章 碧玉归去离上草 傍晚的云霞中,小男孩的脚步开始有点慌乱,心里暗暗后悔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今日宫中进行大祭,大部分人都去了太安殿,只留下一个老嬷嬷看着自己,趁着老嬷嬷在一旁打盹儿的功夫,自己便偷溜出了房屋,在宫中到处瞎逛。 这还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能自由自在地在外面玩耍,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小男孩故意往偏僻的地方走,一会儿采采花,一会儿抓抓蝴蝶,一会儿爬到树上摘摘果子,时间一晃就过了。当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发现,已是傍晚时分。小男孩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回走,却发现越走周围的景物便越陌生,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小男孩心中也渐渐害怕了起来。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院门,小男孩还不太能识字,第一字不认识,只认得后面“兰苑”二字,想来也许里面有宫人,便走了进去。穿过一个小花园,只见二楼一间房中果然有影影绰绰的烛光,便兴奋地从楼梯爬了上去,来到亮着光的门口,小男孩举起手使劲用力拍门,屋中的烛火却突然熄灭了。 顿时,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太阳已不知在何时完全沉了下去。 小男孩感觉心跳得非常快,快得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鼓起勇气,小声问道:“有……有人在……里面吗?”只听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在此时却显得格外大声。屋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小男孩顿时失了主意,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到底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啪嗒声,声音很小,但是在这又黑又安静的环境中显得特别突出,只听那啪嗒声从楼梯间传来,越来越近,仿佛正朝自己走来。 小男孩突然想起来,宫里的婢女们闲话时曾说过,后宫里有个叫锦兰苑的地方住着一位异族的娘娘,能歌善舞,深受父皇喜爱。只是后来在生小孩的时候难产死去,锦兰苑便再也没有人住了,但是经常有宫人晚上路过锦兰苑时会看到一些怪事,有人说看到楼上有亮光,有人说听到里面有人唱歌,还有人说有女人的笑声传出来,但每次进去都没有人。总之越传越邪乎,宫人们都说,是那位异族的娘娘怨气未消,死后变成了厉鬼游荡在屋中。 想到这里,小男孩背后渗出了阵阵冷汗,他把心一横,一把推开了前面的门,连滚带爬跑了进去,又赶紧把门合上。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小男孩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的微弱亮光,见房中空间颇大,中间有一张床,但是不像自己平时睡的床那么方方正正,正想着,右肩突然一沉,一只手搭在了上面,联想起宫人们说的传言,小男孩再也控制不住了,“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喂,你小声一点,别哭了。”身后传来稚嫩的女声。 小男孩边抽泣着便转过头,见面前站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人,瘦瘦弱弱,长发披肩,眼睛却凹陷进去,样子十分可怖,小男孩以为真的见到了鬼,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身前那“鬼”立马闪开,还没等小男孩反应过来,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只见那“鬼”正在把房内的宫灯点亮。 那“鬼”转过头来,小男孩这才看清,原来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只不过长得和宫里其他人不太一样,眼睛大而有神,但没有一般人那么黑,发色较常人也更浅,接近于栗色。 “你,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小男孩大着胆子问道。 那小女孩像是在自己家一样随意,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小男孩,开口道:“我还没问你是谁呢?怎么会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 “我是父皇的儿子,不小心迷路了,就走到了这里。”小男孩充满警惕地看着小女孩。 “这么巧,我也是父皇的女儿,只不过这里是我母妃住过的地方,所以也是我的家。” 小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这么说,那些人说的什么楼上有亮光,还有人唱歌就是你了?” “也许吧,我也不经常唱歌。”小女孩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要去开门。 小男孩赶紧跑过去堵住了们,着急地对小女孩说道:“不要开门,外面有怪物。”好像是故意配合他一样,门上传来了尖锐的刮擦声。 “你听!”小男孩吓得跳到一边,“怪物在用爪子抓门!” “哈哈哈,”小女孩笑了起来,一把拉开门,只见地上趴着三只小猫,见门开了,立刻窜了进来。 原来是猫,小男孩心里这才放下心来。 小女孩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些残羹剩饭,盛在一个大碗中,放到地上,那几只小猫便围了过去,埋头吃了起来。 “原来你在这里来喂小猫?” “是啊,宫里的东西吃不完倒掉也浪费了,倒不如拿来给这些小猫吃。” 小男孩看到小猫,想到自己出来这么久了,母后找不到自己肯定很着急,鼻子一酸,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小女孩见他又哭了,知道他肯定是想家了,便问道:“别哭了,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带你回去。” “在……在永乐……宫。” 小女孩瞪大眼睛想了一会儿,回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永乐宫在哪里。” 听她这么一说,小男孩更伤心了,哭得更加厉害。 小女孩灵机一动,举起自己的右手在小男孩眼前晃了晃,只听一阵“叮叮叮”的响声,十分悦耳,小男孩止住了哭声,好奇地看过去,见小女孩的右手腕上挂着一串奇特的小物什,金缕丝上穿着几个蟾蜍造型的金铃,蟾蜍嘴巴里好像还含了什么东西,只要一摇动它,里面的东西就叮叮作响,煞是好听。 小女孩见他止住了哭,便哄他道:“你如果不哭的话,我就用我的金铃子给你跳一段胡舞,这可是一般人都没有见过的舞哦。” 小男孩擦干泪水,点点头。 小女孩嫣然一笑,让他坐到中间的床上去,随后来到他的面前,双手放在肩上,向他俯身鞠了一躬,抬起头朝他眨眨眼睛,便开始跳起了舞。 小男孩在许多地方都见过别人跳舞,但从来没见过这样……怪异的舞蹈。 他其实不知道那小女孩也只是对胡舞一知半解,从来没有认真学过,加上她人太瘦小,动作也很不到位,所以才会看起来有些奇怪。等好不容易跳完了,那小女孩还洋洋得意地问他:“怎么样,我跳得好吗?” 小男孩哪看得出来好还是不好,但他心里觉得这个小女孩与他认识的其他人都很不一样,心中对她产生了异样的好感,听到她问自己,便赶紧点点头。 小女孩开心地爬到床上,坐在他身边,柔声安慰道:“你放心,以前我每次点灯,不一会儿便会有巡逻的侍卫过来查看,等他们来了,自然就会护送你回家的。” 小男孩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今日在外面玩了大半天,方才又折腾了一会儿,十分想睡觉,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那小女孩看出他的疲惫,对他说道:“你如果困了,就先在床上睡会儿吧,等会儿来人了我再把你叫醒。” 小男孩摇摇头,硬撑着眼皮说道:“以前都是母后看着我睡着的,我不要一个人睡。” 小女孩想了想,对他说:“这样吧,你把头放在我腿上,这样你睡着了我就看着你,你睁眼了就能看到我。” 小男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而且自己实在太困了,便答应了。他枕在小女孩的腿上,见小女孩正对着他温柔地笑着,便安心地睡去,朦胧中,只觉得那栗色的头发在他上方扫来扫去,空气里都是香香的味道。 没多久,小女孩便将他推醒,轻声对他说道:“有人来了,我要先走了。”说完便翻身下了床朝一扇窗户走去。 小男孩跟着她下了床,追到床边,急急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回头一笑,说道:“碧离。”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碧玉归去离上草。”说完便攀着一根绳子爬了下去,只听见“叮叮叮”的声音逐渐远去。 后来,小男孩记得自己安全回到了永乐宫,看到了母后转悲为喜的脸,宫中所有的宫人都受到了责罚。从那以后,那些宫人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再也没有机会独自出去见他想见的人。 再后来,小男孩逐渐长大了,他只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宫宴上见过那位叫碧离的小女孩,但也只是隔着人山人海远远地看着她,而她,竟没有一次看过来。 小男孩长成了少年,被圣上封为了梁王,再没人监视他了。他听说她搬到了锦兰苑,满心欢喜地去看她,却发现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了,只是用冷漠而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称他为:梁王。 于是,他开始变得嚣张乖戾,蛮横无理,他想这样的话她应该会注意到自己吧。直到上次在后花园她看向她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梁王突然从梦中惊醒,一双碧眼正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己,是梦吗?他重新闭上眼睛,用手抚摸那栗色的头发,亲吻枕边人的脸庞。一只玉手温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只听耳边“叮叮”作响,悦耳如歌,他不禁轻声唤道:碧玉归去离上草…… 第二十三章 噩耗 春光明媚,铜镜相望,佳人巧梳妆。 镜中的女子已不再年轻,或者称为妇人更合适。但在精心保养和打扮下依然艳丽动人,只是一双眼睛早已失掉了年轻女子才有的天真明亮,更多了一层威仪和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一双巧手正用浸过熏香的木梳轻柔地梳理着妇人的头发,只见那头发乌黑亮丽,光泽动人。梳发的婢女忍不住赞叹道:“娘娘的头发是真好啊,奴婢还从没见过这个年岁的女子还能拥着这么黑而顺的长发。” “哦?”妇人似不经意地问道:“其他女子的头发是什么样子的?” 那婢女笑着说道:“奴婢的娘亲也和娘娘年龄相仿,她早就生出不少白发了,而且又干又没有光泽,前几日才去剪短了些。” “原来本宫跟你娘亲一样老了呀。”妇人的语气流露着丝丝的寒意。 梳发的婢女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拿着梳子的手也开始有些颤抖,待再将木梳放在熏香上浸烤时竟一时没拿捏住,梳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梳头的婢女没有去捡梳子,而是直接朝妇人跪了下去,害怕地求饶道:“奴婢不小心失言,望皇后娘娘赎罪。” 镜中的妇人启唇轻笑:“你的罪不是失言,而是失职,一件梳头的小小差事,竟然连梳子都拿不稳,还有什么脸呆在这里呢?” 末了转过来严厉吩咐道:“张掌宫,她既然连梳头都不会,便送去静心庵吧,以后便省了这桩事儿。” 一旁的张掌宫领了命,不顾那婢女哭哭求饶,便让人将那婢女拖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在外伺候的婢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又惹怒了皇后娘娘。 这时,一声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母后,儿臣来看你了。” 原来是梁王殿下来了,皇后娘娘转过身,看着梁王走过来,笑着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都还没梳妆好呢。” 梁王俯身拾起地上的木梳,用袖口拭了拭,替皇后梳起了头发,开口道:“母后什么时候都好看,和儿臣小时候看着的模样一样美,一点儿都没变。” 皇后宠溺地看了梁王一眼,说道:“你也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嘴甜,一点儿都没变。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看看母后吗?” “现在还想得起我这个母后,再过两年恐怕也和你那个哥哥一样,都快忘了我这个人了。” “这是哪里的话?”梁王调皮地看着皇后:“太子哥哥以后是要君临天下的人,自然每天都是操心着国家大事,母后难道还跟大魏的百姓争宠不成?” 皇后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到皇后的笑声,外面的婢女们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这梁王最会哄皇后开心,每次一来,不管皇后还在生多大的气都能立马被他逗笑,也怪不得皇后娘娘如此偏爱梁王殿下。 “哎,”皇后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是太子,但是都成亲这么久了,和太子妃还没有诞下个一子半女的,不知道是何用意?” “这……”梁王一副预言又止的样子。 皇后察觉出了异样,问道:“怎么?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梁王停下了梳头的手,坐在了皇后的身边,犹犹豫豫地说道:“儿臣倒是听到有些传闻……” “哦?说来听听。” 梁王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儿臣听闻那秦王妃出生在武将之家,不似一般贵族小姐一样恪守礼教,虽然嫁入秦王府,但是行为很不检点。上次出征狄历的时候,她趁着秦王去狄历王帐议和,主动去……勾引太子哥哥……” “什么?”皇后听闻大怒,“此事可当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母后别急,听儿臣细细道来。” 皇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梁王说道:“你继续说。” 梁王复又开口:“儿臣自然也是不信的,直到上次宫中举办庆功宴,儿臣嫌宴会无聊,便和元焦去后花园闲逛,结果……竟看到太子和秦王妃在偷偷幽会,我和元焦大吃一惊,便商议着让元焦在原处守着,我去偷偷告知母后您来处理。但后来我又觉得这样做不妥,便想着先提醒一下太子哥哥,可之后便得知元焦在后花园身故的消息,儿臣细思极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过得胆战心惊,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完,梁王无助地看向皇后。 皇后眼睛里怒气横生,开口斥道:“这秦王妃好大的胆子,怪不得在庆功宴上真儿老是看向她,你放心,对付她,我自有主张。” 梁王试探地问道:“母后可有什么好主意?” 皇后拿过梁王手中的木梳,又对着铜镜梳妆起来,镜中妇人的脸愈发显得艳丽而狠毒。 “他们李家不是教不好自家小姐礼义廉耻吗,那就不用留着他们了,我来替他们教。” 那双无比狰狞、死不瞑目的眼睛又瞪大着看紧自己,胸口深深的窟窿里不断涌出红色的鲜血,连玉看向自己的手,一把匕首被自己紧紧地握在手中,是自己杀了他吗? 连玉睁开眼,背上已是一层密密的细汗。外面依然是一片明朗,偶尔有鸟啼的声音。不过是午睡了一会儿,便又做噩梦了。 连玉起身来到院中,天气已经逐渐转热了,院里的建兰也都长出了不少的花苞,只等着再过些日子一展英姿。 连玉正看着兰花出神,言儿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什么东西,对连玉喊道:“小姐小姐,老爷府上来信了。” 连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言儿。言儿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连玉,提醒道:“李将军府上来信了。” 连玉这才反应过来,接过信拆开来。 言儿见连玉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不禁问道:“小姐,怎么样?信上说什么了?” 连玉抬起头看向言儿,眼中流露出悲愤之情,缓缓说道:“信上说李将军在出战时不幸被敌方暗箭射中,重伤不治而亡,李夫人听闻噩耗悲痛难忍,一病不起,也……跟着去了。” “什么?”言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连玉,“为何突然……” 言儿不再说下去,想到从此以后,除了秦王妃的头衔,小姐就真的无依无靠,一无所有了。自己表现得太悲伤,也只是给她徒增烦恼而已。看着连玉咬得发白的嘴唇,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脑中实在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言儿,”连玉开了口,“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 言儿突然领会到了连玉的意思,惊讶地回道:“小姐是说,李将军死得有点蹊跷?” 连玉拿着信,对言儿说道:“信中还说李府因李将军及夫人双双去世,又无其他的亲属承继,已将府内各人打发去了别处,府邸移交为公用。李将军尸骨未寒,为何这么着急就擅作主张将所有事情都处置完毕?倒像是一点后路都不想给李乘风留。” 言儿睁大眼睛看着连玉:“小姐的意思是,有人要对付你?” 连玉叹了口气,当初为了保全李将军一家,自己才走上这条顶替之路,没想到,命运弄人,最后李府还是没有逃过劫数。 只是她不明白,那人暗算李家到底是因为李乘风还是她陆连玉。 第二十四章 心意 望月楼。 秦王看着连玉的筷子在一盘盘红殷殷的菜肴上来来去去就没停过。 本来想着知道自己双亲过世,也许会太过悲痛吃不下饭,便说今日来望月楼点几样她喜欢吃的蜀菜,没想到她胃口这么好,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没酒了,让店家再上点酒来。”连玉着实不客气,酒也喝了不少,脸上已经有了些醉意。 秦王制止了她,开口道:“你已经喝得不少了,再这样下去会喝醉的。” “醉?我怎么会喝醉?秦王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吗?”连玉看着秦王,眼神里竟有哀求之意。 秦王一愣,便不再制止她。 酒足饭饱,连玉在上马车前却突然变卦,朝秦王说道:“我不要坐车,我要走回去!” 秦王无奈,吩咐车夫先回去,自己便跟在连玉旁边,陪着她往秦王府走。一路上两人无话,直到进了府,连玉突然问道:“你很开心吧?” 秦王没有明白,反问道:“开心?为何要开心?” “李将军已经不在了,你也不用再听从陛下的旨意,刻意和我交好了。” 秦王心中一凛,站在连玉身前,挡住她的路。 连玉抬头看着他,不屑地一笑:“怎么?被我说中了,有点恼羞成怒吗?” “你若是收回刚才的话,我就不再追究。” 连玉眯着眼睛看着他,懒懒答道:“都这个时候了,秦王还在忌惮什么呢?” 秦王质问连玉:“你觉得李将军不在了,我就会对你不好了吗?” “难道不会吗?当初你娶李乘风不就是因为她是将才之后吗?陛下给了你一枚棋子,现在这枚棋子没有用了,留着干嘛呢?”连玉垂下头,无力地回道。 秦王抓住连玉的双肩,着急解释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觉得没有了李府你便失去了靠山,但是你别忘了,你还是我的秦王妃,我元其焕这一辈子都只有一位秦王妃。” “哈哈哈哈……”连玉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肚子,笑得泪水都流了出来。秦王突然将她抱了起来,朝前大步走去。 “元其焕,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连玉挣扎着想下来,但却感觉手脚都使不上力,她看着秦王的脸,那表情像极了上元节看烟花的时候。 待她再反应过来时,秦王已经抱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将她放了下来。连玉气急,正欲对他发火,秦王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李乘风,我喜欢你。” 连玉突然僵住,眼神里充满了悲痛,她小声回道:“对不起,我不是李乘风……” “我不管,我不管你是谁,我就是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你把我打伤开始,你就要永远对我负责,不要再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了,好不好?”秦王说话时的气息撩得连玉耳朵阵阵发痒。 连玉看着秦王的脸,这么近地看这张脸,还真好看呢。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还有……连玉用指腹去轻碰秦王的嘴唇……柔软的朱唇。连玉只感到那张脸轻轻地贴向自己,碰得自己嘴唇上也湿湿润润的。周围一片天旋地转,连玉眼一闭,失去了知觉。 前面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连玉走过去想看清是谁,却发现越走离那人越远,心下着急,便干脆跑了起来,哪知脚下一绊,竟摔了出去,前方那名男子像是听到了声音,回过头来,连玉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是谁,哪知…… “你醒啦。”眼前出现了秦王的脸。 “是你?”连玉看看四周,天已经大亮,而自己正躺在床上,秦王……躺在自己身边。 连玉努力地回想着昨晚的事情,向秦王怒目而视,问道:“你昨天对我做了什么?” “我对你做了什么?”秦王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你猜猜呢?” 连玉瞪着双眼,用手指着秦王,愤怒地说道:“好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竟然趁人之危。” “喂,不要血口喷人啊,”秦王拿开她的手指,不满地说道:“昨天晚上我正说着话你就突然……亲上来了,趁人之危的人可是你啊。” “是吗?,”连玉怀疑地看着他,“那你为何在这里?” “你亲完我就睡过去了,我看你喝了那么多酒,就……陪着你了。” “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连玉让开身,作出送客的姿势。 “走就走,不识好人心。”秦王嘟囔着下了床,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着连玉。 “昨天晚上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话?”连玉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算了。”秦王转身出了门。 不就是说你喜欢我吗?连玉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第二十五章 谋反 嗖。 利箭破空,眨眼之间便已正中靶心。 “好!”穿着妃色长袍的圣上大喝一声,笑着走向秦王。身后的宦官正欲跟上,被长袖一挥,屏退在侧。 “今日天气甚好,陪我走走如何?” “儿臣领命。”秦王恭敬应答。 两人并肩向前,圣上感慨道:“小时候你在众多皇子中便已十分突出,骑马射箭都堪称佼佼,如今倒是一点儿也没退步。” “是宫中师傅教的好。” 圣上看着秦王,眼中竟有一丝愧疚。 “你母妃走得早,这么多年我也因一些原因没有好好照顾到你,苦了你了。” 秦王有刹那失神,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从圣上口中听到这种话。 “我知道,这些年来,贤妃时时教导你为人处事要极其低调,就是怕引起独孤氏一族的注意。” 秦王不语,今日圣上突然密诏自己入宫,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的事情,秦王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圣上继续说:“你现在长大了,若仍一味地逃避,不仅这满腹的才华施展不出,只怕对手也不会善罢甘休。” 秦王停住脚步,躬身握拳道:“儿臣愚钝,还望父皇明示。” 圣上转过身面对着秦王,眼神一沉:“吴王在江南起兵造反,我要你领兵前去平乱。” 秦王一震,此事关系事大,若圣上未跟任何朝臣商议便下令,只怕会有人不服。 “儿臣斗胆请问父皇,要儿臣领兵平反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朝堂的意思?” 圣上紧盯着他,开口道:“你是顾忌会有人阻挠吗?” “儿臣只是怕有人会借此非议父皇,让父皇为难。” 圣上仰头大笑,对秦王说道:“你别忘了,大魏姓元,我是大魏的皇帝,要是谁敢越界,以下犯上,便留他不得。你尽管放手去做,早日出发即可。”圣上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又说道:“吴王一直在江南休养生息,兵马都养得很壮,这次你去我不能派大将相助,你务必小心,还有,这次平反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是,儿臣领命。” “好了,我们再去练两把箭吧,这次我要用活靶来试试。” 承安宫内。 啪。 茶杯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张掌宫急忙命人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怒气未消的皇后娘娘问道:“你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张掌宫俯首答道:“陛下屏退了所有宫人才和秦王去了别处密谈,奴婢未有打探到谈话内容。” 皇后冷冷一笑,开口说道:“这么多年来陛下对那个人不闻不问,我只当他真将其视为弃子,未将他放在眼里,没想到如今对他又是赐婚又是封官,倒是有意要重用他了。” “娘娘可有什么计谋?” 皇后沉吟片刻,开口说道:“现今哥哥不在朝内,你多留意着朝堂上的事儿,陛下那里若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尽快给我通报。” 想了一下,又说道:“不行,我不能再等了,马上备辇,我要去陛下那里。” “诺。”张掌宫领了命,退了下去。 御书房。 周公公还未来得及通报,皇后众人便直接进了房内。 圣上从奏章中抬起头,瞟了一眼皇后,开口问道:“何事?” 前来的婢女从锦盒中拿出几样精致小店摆于桌上,皇后笑吟吟地说道:“臣妾知道陛下日理万机,便命御厨做了些陛下爱吃的小点,陛下还是要记得歇息歇息,别累坏了身子。” 说完又对着众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伺候着陛下就够了。” 宫人得了命令都依次退下。 圣上放下奏章,对皇后说道:“皇后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皇后来到圣上桌前,拿起小壶往砚台里加了少许清水,用墨碇缓缓研起了磨。开口道:“以前陛下还没有做皇帝的时候,总是唤臣妾九儿,什么事都爱跟臣妾说,后来陛下终于得偿所愿,君临天下了,给了九儿天下女人都想要的名号,却也不再跟九儿推心置腹了。” 圣上像是在回想着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现在的皇后早就不是那个时候的九儿了。” 皇后研磨的手顿住了,看向圣上,眼里像是有一层迷迷蒙蒙的水雾。 “是啊,陛下当上皇帝后在后宫里纳入了这么多新人,臣妾一天要忙着处理那些莺莺燕燕之间的琐事,怕是时常怠慢了陛下。” 圣上冷眼看向她,开口道:“若皇后只把心思放在那些莺莺燕燕身上倒也罢了,只是有时候手伸得恐怕太长了点。” “陛下!”皇后放下墨碇,来到圣上身前,哀婉地说道:“陛下是对臣妾有误会啊,臣妾一心为陛下着想,绝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陛下是不是听信了某些小人的谗言,臣妾知道,最近秦王和陛下走得很近,他……” “啪”。 圣上把手上的奏章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后到底是为了我着想,还是为了独孤氏着想?你别以为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再不出手,你连朕的亲生儿子也不会放过?”圣上对皇后怒目而视。 皇后看着圣上,眼中流露出震惊:“陛下就将臣妾想得这么不堪吗?臣妾出生名门望族,帮着陛下打下这江山,又贵为一国之母,为陛下诞下嫡子,又怎么会做如此卑劣的事情?” 圣上看着皇后,凛然道:“你做没做自己心里最清楚,朕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次我让秦王率兵去平吴王之乱,若有人横加阻拦,或是想暗害于他,朕一定饶不了他。” 皇后听闻圣上要让秦王去平反,微微一笑,施施然说道:“秦王是长大了,陛下让他去历练历练本是极好的,只是让他带兵去讨伐吴王……臣妾只能许愿能尽早听到他得胜回朝的消息了。” 说完,便向圣上道了安,袅袅退去。 圣上望着皇后渐渐远去的身影,对外吩咐道:“来人,将这些点心都撤下去扔掉。” 皇后回到承安宫,见梁王正在房内等候,展开了笑颜:“你最近怎么老往我这里跑?” 梁王欢快地迎上去,回道:“昨天牧蓁给我端了好几盆名贵的蓝雪丹,刚开了花煞是好看,我便想着给母后送来,好花配美人,也只有母后能压得住它的美了。” 皇后朝桌上看去,那蓝雪丹亦紫亦蓝,花色淡雅,看着果然令人赏心悦目。 “正好,这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看着这花儿心情也跟着凉爽了不少,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吧。” 说完,便命人将那几盆花安置了下去。 梁王开口问道:“听说母后才从父皇那儿回来,不知父皇找母后有何要事?” 皇后倚在软榻上,闭上眼睛说道:“今天陛下密诏秦王入宫,下令让秦王领兵南下平息吴王的叛乱。” “什么?”梁王大吃一惊,“这么重要的事父皇都未跟朝中大臣商议,便私自做了决定。”说着,也坐在了软榻上,替皇后揉捏着肩膀,追问道:“那母后可有向父皇提出反对?” 皇后不屑一笑,说道:“若是其他的事情便也罢了,但这吴王可不是个好惹的主,他虽偏居江南,但那里物资丰富,养的府兵质量上乘,手下也尽是些猛将,这秦王初出茅庐,想要打胜战还真是不容易呢。” “既然不容易,为何陛下还要让秦王前去?”梁王不解地问道。 皇后睁开双眼,盯着刚刚放在花架上的蓝雪丹,语气微沉:“陛下是在豪赌呢,只是我没料到他竟然会选中秦王,一个连亲生母亲都已不在的人,胜算几何呢?” 若不是自己派人告诉吴王元焦的死另有隐情,恐怕吴王也不会突然起兵造反吧。梁王心里默默念叨。不过也没有关系了,他只想上坐,静观这一出好戏。 第二十六章 西市风波 这日天气尚好,连玉带着言儿去城西花市挑了几支兰花,准备回家植于小院中,两人挑挑选选,走走停停,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打发过去了。 连玉觉得肚中饥饿,又馋市口闻酥斋的小点,便遣言儿去买些蝴蝶酥、一口脆之类的糕点带回,自己抱着兰花,在黄桷树下等她。 言儿没走多久,连玉便发现路旁一茶肆中一男子立于桌前,老是不停看向自己,回看过去,那男子又低头似在纸上写着什么。 连玉心下疑惑,言儿一路跟随,并未发现自己身上有何异样,为何那人总时不时看向自己呢?不多时,渐渐有多人围在那人身边,竟也纷纷向自己看来,还笑着和那人说着什么。 连玉沉不住气了,抱着兰花便急急走到那人桌前,向桌上一看,只见桌上的宣纸上一位身着黛色衣裳的美丽女子手捧兰花,立于黄桷树下,楚目波动,脸上的期盼之意显露无疑。这不是自己吗? “你干嘛画我?”连玉问那男子。 男子不急不躁回道:“笔在我手,我想画谁就画谁。” 连玉欲伸手将画抢过来,没想到男子比她更快一步将画拿了起来,装入轴中,挂在腰上,转身就要走。 连玉心想自己本来就是冒名顶替,这人留下自己的画像怕是别有用心,便大步跨过桌面要去抢他腰间的画轴。 男子万没想到连玉会直接向自己腰间伸手过来,急忙向后一退,大声说道:“你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光天化日之下竟公然非礼别人,也太不自重了。” 连玉一愣,自己哪里有非礼他? 只听旁边围观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到: “这姑娘胆子还真大,这么多人还敢去撩汉子。” “是啊,刚才你看到了没,她差一点儿就碰到那人的……” 说话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作画之人趁着连玉愣在原地,竟转身跑了出去。连玉回过神,推开人群朝那人追了过去。 那人跑了一会儿,回头已不见连玉,料想已经甩掉她,便悠悠闲闲地朝前走去,直到来到一间画坊门前,进了店中,才将刚才的画从画轴中拿了出来,走到画柜后面,蹲下身将画放入了其中一个画屉中。 那人起身后,见眼前一袭黛色,立刻僵直在原地,这不就是画上的那位姑娘吗? 那人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连玉也不客气,将兰花放在画柜上,边仔细打量着画坊边说道:“还能怎么,跟着你来的啊。” 那人脸一沉,说道:“我平时经常去集市里作画写生,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姑娘何必紧追着我不放?” 连玉打量着他,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故作淡泊之态,眼睛又大又圆,瞳色略浅,隐隐含着一股无辜之相。连玉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好像没有看到过你。” “本人爱游历四海,不常居于一处,回来紫都城也不过两月有余。” “所以……”连玉歪着头看着他,“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人不屑一笑,“姑娘爱叫啥叫啥,反正以后你我也不会再有交集,没必要打探得这么清楚。” 连玉没想到这人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语气便放缓了下来,“我知道你们这儿生意也不好,每次路过都没人进来,不如这样吧,你把刚才那幅画卖给我吧?”说完伸出两个指头,笑眯眯地说道:“我绝不亏待你,二两银子怎么样?” 那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卖不卖,姑娘不用白费口舌了。” 连玉见他越是不卖感觉他越是有鬼,干脆耍起赖来,白眼一翻,说道:“不给我我就不走,谁进来我就把谁撵出去,看你怎么做生意?” 那人把手一摊,无所谓地开口道:“姑娘请便,反正这店也不是我开的,鄙人只是在此处打杂而已,倒劳烦姑娘替我省了和客人周旋的力气。” 连玉气急,没想到这人比自己更会耍无赖,一拍柜台,大声说道:“那你直接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把画给我!” 那人用手忖在下巴上,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才开口说道:“要我把画给你,除非秦王能顺利平息吴王之乱。” 连玉心里咯噔一下,秦王南下讨伐吴王之事刚在紫都城传开,众人皆盼着他凯旋归来,为何听这人语气倒像是笃定了秦王必败呢? 当下小心问道:“秦王率领十万兵马南下,吴王手下不过六万兵马,难道还会输了不成?” 那人微微一笑,开口回道:“自古打仗,人数寡众向来不是决定战争成败的关键,如霸王破釜沉舟赢得巨鹿之战,曹公奇袭粮草赢得官渡之战,孔明草船借箭赢得赤壁之战,哪个不是以少胜多的典范呢?” “哦?”连玉对那人说的话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你为何觉得秦王就一定会败呢?” “我没说他一定会败,只是打赢这场战争确实很难。” “何以见得?” 那人耐心解释道:“考量双方情况,预测战争走向可以从五个方面出发,即道、天、地、将、法。论道,即战争是否得民心。大魏是从政变中打下的江山,经过了长期的战火洗礼,现在局势刚稳,但国中兵力不充实,必在民间大量征兵,兵力整体素质必然不高,而吴王一直在江南沃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官素质便已高了一筹,况且吴王之子在宫内横死,是我方未尽待客之道,吴王自是师出有名。论天,即不确定的气候因素,正逢酷暑,南边多雨,我方军备大多不曾考虑过防水措施,和吴王又是不能相比的。论地,即作战地势,江南多丘陵,地形复杂,多是易守难攻,对于我军更是不利。论将,吴王手下皆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老将,而秦王,初出茅庐,基本没有过实地作战经验,身边无人可用,又逊一筹。至于法嘛,就要看军中是否法令完备,人人是否行事有规矩了。” 连玉心中对此人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来没想到这闹市之中还隐藏着绝世高手,心下便有了主意。 语气一转,笑着对那人说道:“那幅画你喜欢便留着吧,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头也不回,径直出了门。 那人见连玉不再纠缠,突然潇洒离开倒显得有点怅然若失,待再回过神来时见画柜上还放着几束兰花,急忙拿在手中追出去,只是哪还见得到穿黛色衣服的人影。 次日,西市已是人声鼎沸,市中唯一的一家画坊此时才姗姗打开铺门。刚开门,门外等候多时的连玉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开门的人见是连玉,禁不住问道:“怎么又是你?” 连玉伸出双手,拍了拍掌,从门外涌进来一群人,忙活着把挂在墙上的画都拆了下来,换了装裱更精美的各种美人图。 店内那人看得目瞪口呆,拦下了众人,对连玉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朗朗乾坤下,公然拆店吗?” 连玉不慌不忙拿出一张纸,慢慢走到那人身前,得意开口道:“薛弥子,此店主已将画坊卖给了我,一同卖给我的,还有你十年的卖身契,所以从现在开始,这间画坊就是我的呢,而我,就是你的老板。”说完,放低了声音对那人说道:“没想到啊,你为了几十两的花酒钱就把自己给卖了。” 那人万万没想到连玉会来这一手,一时瞠目结舌,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将画坊重新布置了一番,只见之前挂在四周的花鸟画和部分人像全部被撤了下来,换上的全是各种美人图。坊中后室放上各式舒适的美人榻和软椅,又挂上了珠帘和窗纱,前厅画柜上置着淡淡的熏香,柜台中展示着各种精美而有异域风情的女式配饰。 众人布置完后,连玉巡视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便打发那些人走了。又转头看着薛弥子问道:“整个西市唯此一间画坊,可生意却差得一塌糊涂,你知道为何吗?” 薛弥子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未曾想过。” 连玉指着撤下来的那些画,开口说道:“你看看你之前卖的这些画,不是花鸟就是风景,又不是出于名家之手,普通人家买来做什么?” 而后又指着那些人像说道:“还有这个,这个应该是给人家画的画像吧。你这样人家还来找你画才怪。让你给画像的大多都是女子,她们让你做画像,不是看你画得像不像,而是看你画得美不美,你还真是写实,脸上几个麻子都给人家点得清清楚楚,我要是这女子,画都摔你脸上了,一文钱都不会给。” 薛弥子半信半疑地看着连玉,问道:“女孩子可都是这个心事?” 连玉叹了一口气,回道:“你连来客想要的东西都不知道,如何做生意?你画人像的功底也不差,以后你多选几个好看的美人像模版出来,就按那几个好看的画。还有,凡是来画像的,都先请到后屋,弄几个好看的背景,好茶好水地伺候着,别忘了,给她们挑几件前厅的配饰戴上,一高兴这额外的生意也做成了。” 薛弥子听着觉得很是有道理,点头称道:“没想到姑娘还是经商奇才。” 连玉无奈一笑,回道:“并非我是奇才,而是你实在不适合做这行当,我倒挺疑惑的,你既有治世之才,为何要隐藏于闹市之中,岂不可惜了。” 薛弥子淡淡一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没那入仕之心,也不想受制于人,不如在民间自由自由得随意。” “哦,还不如卖身于此?” “区区一张契纸能奈我何,我薛弥子若真想走,谁拦的住我?” “可是你不会走。”连玉盯着他,俏皮一笑。 薛弥子微怔,立即强颜道:“姑娘何出此言?” 连玉看向角落处的花瓶,开心地说道:“你既然帮我把兰花养于瓶中,是知道我还会回来的。” “我只是不忍这花中君子就这样被人随意丢弃。” 连玉走向兰花,充满爱怜地说道:“若不是知道薛先生也是爱兰之人,我又怎放心将心爱之物置于此处呢?” 薛弥子正色道:“既然姑娘已经是店主,可有什么吩咐?” 连玉看向他,开口道:“明日我要出门远行,会雇其他人前来看店,你要打点好行李,随我一起走,午时我会在店门口等你,不要拖延。” “去哪里?” “江南。”说完,便起身离店。 薛弥子追问道:“姑娘可否告知此行目的?” 连玉停住脚步,莞尔回道:“我叫李乘风。”语毕,便扬长而去。 薛弥子盯着连玉的背影,脸上的无辜之相已荡然无存,只身站立在西市人来人往的嘈杂中,竟微微显得有些寂寥。 第二十七章 南下 薛弥子没有想到,来接自己的竟是秦王府的军队。 连玉已换上一身便装,长发束高,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马缓缓上前,笑吟吟地问他:“你可会骑马?”与她并肩同行的正是此次的将帅秦王元其焕,白衣纶巾,意气风华。 他点点头,便上了一匹牵来的灰马,复才向秦王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秦王看向他,礼貌地说道:“听王妃说,先生很懂用兵之术,此次还多仰仗先生了。” 薛弥子微笑回应,队伍缓缓出发。 这日,队伍已经行至阳江边,过了阳江,才算真正进入了江南地区。 天色已晚,秦王命军队驻扎在平地上,主军帐中已点起灯火,秦王打开地图,和军中其他将领研究起进入江南之后的作战计划。 连玉行至薛弥子帐外,假意咳嗽了几声,听到帐内唤自己进去,才撩开帐帘走了进去。 案前,薛弥子正执笔作画,连玉近身前看,竟是各位将领的千姿百态,边翻看着画边打趣道:“想不到你一路走来也不忘自己主业,我倒是雇了个好店员。” 手下一顿,见后面好多张竟都是画的自己,御马涉水的自己,在马背上打盹儿的自己,洗完头在石头边发呆的自己,张弓满月仍未射中飞鸟的自己。 薛弥子见她再不说话,看过去,赶紧要将那些画抢回来。却被连玉先一步攥在手中。 连玉退后几步,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为何全画军中要将?” 薛弥子将笔一搁,正色道:“我第一次随军出行,军中将领所识不多,将他们一一画下来再标注上名字,便于早点熟悉。” 连玉低头看去,果然每幅画像旁边都标注了名字和对应的官职。“那……为何画这么多我的画像?” 薛弥子以手抚额,悲切地说道:“我老板要我找美女模版,可这军中实在难以找出第二个女子,只好勉强拿画中这位姿色平平的女子先练练手。”。 连玉双手抓紧画像,说道:“既然薛画师不满意,那我就替你撕掉了。” “别别别,”薛弥子神色紧张,赶紧摆手制止,恨恨看向连玉:“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连玉换上笑脸,说道:“既然薛画师这么有空,是不是已经有了进入江南后的作战计划呢?” “当然有啊。” 连玉的眼睛闪闪发光,上前靠近薛弥子,在他身前拍起了小手,赞扬道:“我就知道先生料事如神、神机妙算,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见秦王,进献妙计吧。” “还不是时候。” “打仗不就是要占尽先机吗,这马上都要开战了,还等什么?”连玉不解。 “等其他将领都退下,只有秦王一人的时候。” 连玉恍然大悟道:“先生是怕军中有……”薛弥子向连玉一瞪眼,后面的话被连玉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连玉向薛弥子笃定地点点头,说道:“那乘风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先告退。” “画……”薛弥子抬眼看向连玉,双眼尽是无奈。 连玉不好意思地将手中的画重新放回案上,这才悄然离去。 午夜,除了在外守卫的士兵,主帐中仅剩秦王紧锁眉头地看着地图发愁。 帐帘被突然撩起,露出了连玉的脸,见已无他人,连玉这才携薛弥子进入帐中。 秦王见是他们二人,表情轻松了不少,笑问道:“怎么,王妃是要来给我献妙计了吗?” 连玉谦虚回道:“乘风不太懂行军打仗之道,但军师薛弥子先生却说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乘风想要不让先生说说看吧。” 薛弥子瞟了一眼连玉,心中暗想价格都没谈呢,自己怎么就成军师了? 秦王满心欢喜地开口道;“先生既有高招,不妨直说。” 薛弥子走向地图,仔细看了看,拿起图杖,指向过河不久的一片低山说道:“秦王,过河后不久,低山增多,我军人众,要想快速通过,只有走这条最宽的山谷,若明日一早便出发,将士渡过河,待进到山谷腹地时差不多刚好是正午,正是众兵饥饿困乏之时,薛某认为于此地来讲,这里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埋伏点。” 秦王一惊,问道:“先生意思是,这里会有伏兵?” 薛弥子点点头:“薛某建议,明日天未亮时便派探子前去打探,若真有伏兵,必在低山两侧埋伏,明日我军按兵不动,仍在此处休养生息,敌军未按时等到我军不会立刻撤退,待后日一早只需派一半的兵力动身前往,不过不从大路走,而是分成两个部队,绕过敌军埋伏的山头,候在山下。然后,便是等。等到敌军按耐不住,两侧的兵力全部汇集到山下大道时,我军再从两侧伏击敌军,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好计谋!”秦王不禁夸赞道,“先生果然用兵入神,我这就吩咐下去。” “薛某还有一事想提醒下秦王。” “先生请讲。” “秦王少年英才,首次带兵出战,军中难免有人会不服气,甚至也不排除军中有其他人的耳目,望秦王在行军初期一定要严明军规并严厉执行,以树立军威。” 秦王向薛弥子握拳一拜,慎重说道:“承蒙先生教诲,本王一定练军布阵前亲自言明军令,绝不徇私。望军师以后能在此战中常伴本王左右,加以督促和指点。” “这……”薛弥子看向连玉,“王妃出行之前并没有说还有军师的活儿要干。” 连玉立刻明白薛弥子的意思,来到薛弥子跟前,笑着开口道:“若薛先生能答应秦王,乘风可以给先生十两银子的月给,如何?” “这……”薛弥子露出为难的表情。 连玉压低声音说道:“卖身契也还给你。” 薛弥子听闻立刻拜谢:“薛某荣幸至极,愿为秦王效犬马之劳。” 次日,派出的探子回报,山谷两侧果然有敌军埋伏,秦王遵循薛弥子的妙计,将计就计,将对方打得个措手不急,大败敌方先遣部队,军心受到极大鼓舞,军中各个将领亦对秦王刮目相看。 吴王宫内。 吴王正与其心腹聚在一起商讨应对之法。 原本听闻秦王出战,众人皆不将其放于心上,只感叹魏宫内竟无人可用,派出这么个黄毛小儿来应付。本想在过江后便将其一举击溃,没想到却被对方算计,损失惨重,在自己的地盘上首战失败,众人皆失了锐气,吴王眉头紧锁,房内也无人说话。 一颧骨突出,似谋士模样的男子见房内太过安静,便谨慎开口道:“吴王也无需多虑,兴是那小儿运气好,侥幸胜了一战而已,不过这好运气也不会一直跟着他。” 旁边一满脸髭须的大汉也紧跟着说道:“吴王请放心,末将已经后面的战事布置妥当了,我军为此战已精心筹划了这么久,绝不会再有任何闪失。” 座上的吴王终于忍不住了,拂袖而起,大声呵斥道:“就是因为我军已经精心准备了如此久,本王才更想不过为何首战就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打败了?” 说完,怒气冲冲地看向众人,只有一片鸦雀无声。 “本王把所有的筹码都赌在了这一次交战中,如果我们输了,便再也无出头之日,各位的小命恐怕都难保了,更别说现在享有的这些荣华富贵,我现在只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保下次对战中一定能取胜?”吴王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发问道。 座下依然一片沉默,无人应答。 这时门口急急走进一位侍卫,大声喊道:“报!有密信呈。” 吴王赶紧上前,从侍卫手中接过信,揭开查看,脸上的表情渐渐转忧为喜,最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又看向众人,得意地说道:“西羌已经联合东突秘密行军至秦州了,现在紫都城守卫空虚,大军南下,周围援军驰援不及,我们就坐看大魏的灭亡吧。” 众人心中暗喜,之前秘密派人和西羌及东突商讨合力攻城之策,现在起兵伐都倒正是时候。 第二十八章 皇城危机(上) 锦兰苑。 碧离看向窗外,烈日当头,已经是酷暑时节,皇城中隐隐弥漫着一丝紧张气氛。 圣上已经连下七道诏书,速令各州都督调兵回朝,但是碧离知道,想在短时间内将众多兵士调回紫都城根本来不及办到,异族的大军如空降般突然出现在秦州,连日朝皇城逼近,让紫都城命悬一线。 听左侍卫说,独孤永不在,陛下已令太子将城内城郊的禁军全部整合,集中在城门内外,宫内守备空虚,一些朝中大臣借口生病已经几日不来上朝,其实是在忙着偷偷转移家中资产,更有些显贵,已经悄悄投奔于吴王,在未封城之前便已携家眷连夜南下,果然是危难时刻见人心。 昨日皇后也给后宫下了令,让众嫔妃及公主们简单收拾行装,今日由亲王及家令护送前往毓秀山庄,名为避暑,实则避难。 婢女采晴已经进来催过几次了,提醒碧离可以出发。碧离只是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柄匕首,这枚匕首平平无奇,用料不精,也没有繁复的纹饰和宝配,但握手处较一般的匕首更细,还用心地仿刻上指凹,即使力气小也便于拿捏不易脱落,非常适合女子使用。她这般拖延,不过是在等,等一个人的回信。 上次庆功宴分别时,连飞对她承诺,会送她一件防身的武器,免得又有人来欺负她,她只当是连飞顺口一句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哪知几日后,连飞便趁左侍卫出宫巡逻之际托他将这把匕首带给自己,这把匕首虽然看起来粗粗糙糙,但是拿在手中却十分顺手,但真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仔细一看,柄端还画了一串糖葫芦。 碧离不禁脸一红,从小到大,宫里赏赐和送来过各种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却从来没有人亲自做过一件东西送给自己,那个秦王府的愣头小子外表看着迟钝轻狂,没想到还如此心灵手巧。想到自己托左侍卫去打听秦王府的情况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复,心下不免有点着急。 采晴进了屋,见碧离仍然一副不准备离开的样子,着急地说道:“公主,后宫里大部分女眷都已经出发了,若再不走恐怕就要落单了。” “落单就落单,大不了不走了。” 采晴一听更急了,回道:“公主可别说气话呀,这战若真打起来,陛下哪还顾得了公主你啊,还是先撤到山庄去稳妥些。” 碧离不再说话,大门口突然响起了左侍卫的声音,碧离赶紧出门相迎。 刚一见到左侍卫,碧离便开口问道:“怎么样?” 左侍卫为难地看了公主一眼,回道:“禀公主,秦王府中王妃随秦王出战,早已离开,至于那个少年,并没有随军出征,但是在秦王军队离开不久后便也出了门,不知去向,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他也出了门?碧离心下疑惑,他能去哪里呢? 左侍卫见碧离沉吟不语,又说道:“依属下之见,公主还是尽早离开皇宫好,免得战事在即,若有人知道公主还在皇宫,更要担忧了。” 碧离勉力一笑:“左侍卫说的是,我这就出发。” 载着公主的马车缓缓启动,来到宫门口碧离才发觉,后宫中大部分女眷早就离开,自己已是最后几个才离宫的。 前面突然出现一支护卫,为首的是一名少年,骑在马背上,正悠悠然看向碧离。 碧离心中一惊,这不是梁王吗? 马车驶到队伍前停下,采晴下了车,向梁王施礼道:“敢问梁王有何吩咐?” 梁王一笑,声音清亮地说道:“奉诏护送公主去毓秀山庄。” 碧离在车上略感不安,只觉得实在太过巧合,自己上次刚刚得罪过他,他哪有什么好心护送自己,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又反对不得,只能小心行事了。便招呼采晴上了车,任梁王的人马护卫在左右。 去毓秀山庄还需要几日的路程,行至晚间,周围没有住宿的地方,队伍便在空地外临时搭起了营帐,做片刻休息。 碧离已经很久没有在宫外逗留这么久了,想到上次出宫正是遇到连飞的那一日,心中升起一阵惆怅,便拿出羌笛,朝着夜空吹奏起来。 待一曲终了,身后竟有人鼓起了掌,碧离回头,见梁王正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 碧离没好气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梁王调侃地说道:“说起来,公主还是我的姐姐呢,为何见到弟弟一点儿开心的样子也没有?” “不敢,你是尊贵的梁王殿下,碧离可受不起这份福气。”说完便欲离开。 梁王伸手将碧离挡住,看着她忿忿地说道:“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漠?其他人从来不敢这样对我。” “是吗?”碧离抬头看向梁王,淡然回道:“碧离只是宫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异族公主而已,梁王又何必如此在意碧离的态度呢?” “是啊,我也不想这么在意别人的想法,你就像关外大漠上的月亮,独悬于空,高傲清冷,却连半分光都不愿照到我身上,到底为什么?”梁王的眼神隐隐透露出恨意。 “碧离不知道梁王在说些什么,还请梁王让开一下。” 梁王突然一把抓起碧离的右手,腕上的金铃子也随之“叮叮”作响。梁王将碧离拉近自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忘了吗,你曾经对我那么好,还哄我开心……” 碧离想挣脱梁王,右手却被死死钳住,情急之下,碧离掏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向梁王抓住自己的手臂刺去。 “啊。”梁王吃痛一叫,松开了手,附近的卫兵听到声音赶紧过来,询问发生何事。 碧离把匕首藏在身后,盯着那些卫兵,心里却已经一团乱麻。 梁王赶紧侧身,将受伤的手臂藏在内侧,故作镇定地对那些卫兵说道:“没事,刚才以为看到了蛇,你们都退下吧。” 待那些士兵走远,只见梁王脸色惨白,汗水从额头上不停渗出,他看向碧离,忍痛说道:“我营帐中有药,你帮我包扎一下。” 碧离自知别无选择,便跟着梁王来到了营帐中。 昏暗的灯光下,碧离检查了下伤口,幸好并不深,便在上面涂了膏药,用纱布将伤口缠了起来。待处理好伤口后抬头看向梁王,见他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自己。 梁王见她抬起头,轻声说道:“这事我就当没有发生,你也不用告诉任何人。” 碧离瞪她一眼,回道:“你若不来惹我,也不用吃这个亏。” 梁王却笑了:“还是我的不对了。”眼睛却看向她放回腰间的匕首,淡淡问道:“宫中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你为何会有把匕首?” 碧玉一愣,复又平静回道:“大战在即,我让左侍卫替我要了把带在身上,或许后面用得上。” 梁王低头细语:“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梁王殿下,”碧离毫无表情地看着梁王,“你该休息了。” 说完,不等了梁王回话便赶紧离开了营帐。 梁王闭眼,明明已是盛夏,帐中却依然有丝丝寒意。 东宫。 深夜,太子回到东宫,见太子妃仍在宫中等他。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太子妃上前,凛然说道:“太子不走,我也不走。” 太子看了她许久,才说道:“你知道我是走不了的,将你安置在毓秀山庄,也是为了作战时不使我分心,若将你留在这里,只不过多一个隐患而已。” 太子妃急切回道:“铃儿不怕死,铃儿只是不想和太子分开,我知道这一战只怕是凶多吉少,若真分开……还不知道能否再见面,倒不如陪在殿下身边更加安心些。” “太子妃多虑了,紫都城是皇城所在,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攻下来的,只要坚持几日,援军一到,危机自然就可以化解,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凶险。”太子平静说道。“你让婢女简单收拾一下,我马上派辆车送你出去。” 太子妃神色犹豫:“就不能等明天再走吗……” “敌军恐怕不到一日便要逼近城门,今夜城门将封闭,明天想走也走不了了。” 太子妃咬住嘴唇,点点头:“好,铃儿遵从太子的意思便是。”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替太子挂在腰间,柔声道:“这香囊是我亲手缝制的,里面是铃儿为太子求的平安符,望太子一定要小心才是。” 见太子对自己点点头,太子妃才安心退下。 太子没有看那个香囊,大战在即,他还要再想想有什么好的对策。 第二十九章 皇城危机(下) 次日,紫都城戒严,所有商铺歇业一日,百姓只准在家中,不准出门,街道上来来去去全是皇城禁军。而在城门口,形势更加严峻,城楼外全是身着明光铠,整齐划一,严以待命的士兵,城楼上各弓箭手、弩手已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远处,盾手也静候在侧。此时虽然人数众多,却鸦雀无声,安静得可怕。 城楼中间,太子正目视着远处的地平线,隔一阵便有人上前来报时,太阳已经渐渐往山头那边偏去,身后的人刚刚报出“酉时”。 太子略微有点诧异,按之前的探子来报,在午时敌军应该就到了城外,为何现在过了这么久还没见到敌军的身影呢?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正想着,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一个黑点,太子心中一紧,趋身望去,那黑点是一位骑着马的士兵,再近了些才看清是自己派出去刺探军情的探子。那探子正拼尽全力往城门赶,城门外的士兵一看是自己人,纷纷往两边退去,给此人留出一条直通城门的过道。那人顺着过道来到城楼下,大声喊道:“报!前方有重要情报呈。” 城门缓缓打开,那人赶紧朝里面跑去,一路不停地上了城楼,直奔到太子跟前才单膝下跪,喘着气说道:“禀……禀告太子陛下,前……前方急报……” 太子微笑着对他说:“你先起来,不急这一时,慢慢说。” 那人起身,又赶紧换了两口气,这才开口:“禀太子,敌军刚过梁州没多久,突然被埋伏在周围的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士兵将领是个非常年轻的少年,但异常勇猛,亲自带领着士兵上阵杀敌,西羌军和东突军见渐渐落于劣势,就只顾着保全各自的兵力,军心涣散,很快就被打散了,那少年一马当先,冲到东突军主帅身前,手起刀落,便将其头给斩了下来,众军见败局已定,便纷纷投降。皇城危机已经解除了!” 城楼上众人听说皇城危机已经解除,立刻都松了一口,互相奔走相告。太子沉思片刻,继续问道:“我记忆中朝堂之上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位少年郎,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那人一愣,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用手使劲拍了自己脑门几下,回道:“属下……属下愚钝,明明问了那人姓名,现在这么一折腾又给忘了,只记得好像叫什么,什么飞。” 太子轻声劝慰道:“无妨,待他们回朝领功之时便可知晓。” 太安殿。 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殿中这个少年郎身上,难以想象,这个看起来青稚仍存的少年竟能带领千军万马击溃敌军,更能勇取剽悍的东突主帅首级,活抓西羌将领。 陛下赞许地看着那少年,开口问道:“好,好得很,谁说只有北境的男儿勇猛剽悍,我大魏的少年郎便已是如此锋芒毕露,大有上天揽月之豪气啊。” “恭喜陛下,得此良将。” “大魏能有此少年,实在是我朝之福气啊。” “有此人在野,必能早日实现我大魏的疆域大统。” 朝堂下一片此起彼伏的赞美之声,圣上哈哈一笑,又看向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谁做事?想要什么赏赐?” 少年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圣上,真诚地回道:“禀圣上,属下叫陆连飞,只是秦王手下的一个小小折冲校尉,此次能大胜,是秦王及王妃在南下之前便告知我吴王有可能趁着大军南下时勾结其他外敌进犯皇城,将手下的士兵留下了部分给我,又从并州提前调了士兵前来支援,所以才可以出奇制胜。至于赏赐,属下并无任何所求,只因我姐姐对我说过,若此战不胜,紫都城内的百姓将流离失所,为娼为奴,属下不忍,才抱定必胜的决心,全力克敌。” 他这一番话完全发自肺腑,句句情真意切,朝堂上众人无不为之所动,圣上更是感念到自己和这少年一般大时也有如此初心,只觉得这少年所言十分受用,便也恳切地对那少年说道:“你如此年龄便能念及百姓之苦,这份心十分可贵,朕希望以后你也能助朕一臂之力,让百姓都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转而对着中书令赵贤友说道:“传朕指令,命陆连飞为上府折冲都尉,赐名骁勇大将军。” 毓秀山庄。 得知皇城危机已经解除,各嫔妃和公主们提着的心终于都放下了,同时,宫里也发来了特令,众人可以在毓秀山庄中过了这炎炎夏日再回紫都城。 可是有一人却心急如焚,只想早点回去。 采晴已经劝了半晌了,碧离却依然牵了马要回紫都城。 “公主,从这里回去紫都城起码要三日,你一个人骑着马太不安全了。”采晴愁眉苦脸地看着碧离。 “没事,我快马加鞭,中途在驿站休息,很快就能到皇城。” 采晴见劝不动她,又说道:“那……要不让梁王护送你回去?” “别!”碧离瞪大眼睛看着她,“千万不能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若有人问起我的行踪,你就说不知道。” “可是……” 碧离已经翻身上马,对着采晴说道:“我先走一步,你到时候和贤妃娘娘他们一起回来吧。”说完,便双腿一夹,驰马而去。 走了差不多两柱香的功夫,碧离突然听见身后马蹄声哒哒,驾马之人从旁边超越了过去,竟直接横在自己身前,碧离赶紧握住缰绳,那马儿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碧离看向前方,竟又是梁王。 “骑马的技术还不赖啊。”梁王看着他,语气中略含讽刺。 碧离对着他大声喝道:“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让开。” 梁王不急不恼,眯着眼对她说道:“好啊,只要你回去,我自然会让开。” “你,”碧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是公主,你没有权力管我。” “我奉陛下诏令保护你安全,当然不能让你自己回去。” “元其恺,你别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所生就欺人太甚,除了父皇,就没人可以对我发号施令。”碧离气急,握紧缰绳就冲了过去。 哪想梁王在侧身闪避时竟伸手拦住她的腰,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身前。碧离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儿向前冲了出去。 梁王在她身后不怀好意地说道:“现在你的马也没了,你准备怎么去紫都城呢?” 碧离侧头,看准梁王手臂受伤的位置用手肘狠狠打过去,却被梁王按住手腕,另一只手也快速被梁王抓住,一时动弹不得。 梁王靠近她耳边,柔声说道:“我的小美人除了现在跟我乖乖回去,好像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碧离正欲反击,只见座下的马突然站立不稳,向前趋身,梁王和碧离立刻失去重心,向下滚去。碧离闭上眼,却感有人扶着自己,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待睁开眼,身边竟站立着连飞。 “你怎么来了?”碧离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来接你呗。”连飞笑盈盈回道。 碧离见他比上次看见时黑了不少,但也长高长壮了很多,心下很是高兴。 梁王好不容易站稳,见又是连飞,身后不远处还带着一对人马,脸色阴沉地对连飞喝到:“好大的胆子,一个王府家卫竟敢袭击本王的坐骑。” 连飞假意朝四周瞧了瞧,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梁王身上,开口惊呼到:“呀,原来那是梁王殿下啊,我还以为是哪个无赖在劫持公主呢,情急之下就出手相救了,看来是场误会,梁王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说完,又紧接着补充道:“对了,我也不再是什么王府家卫了,圣上刚刚下了诏,说封我为什么上府折冲都尉,还赐名什么大将军,听起来和之前的折冲校尉有点像,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梁王一下,免得又生些误会。” 转而恭敬地对公主说道:“连飞知道公主归心似箭,特意带了一对人马护送公主回宫,请公主随我上车。” 碧离嫣然一笑,夸赞道:“嗯,干得漂亮,回去本公主重重有赏。”说着便跟着连飞向前走去。 “站住!”梁王喝住他们,扬声说道:“本王是奉了圣上的诏令保护公主。公主只能和本王在一起。” “这样吗?”连飞为难地挠挠头,充满歉意地看向梁王,“那就只好麻烦梁王自己去陛下那里谢罪了。”说完便和碧离继续向前走去。 “父皇竟然封你为上府折冲都尉,很了不起啊!” “是吗,很厉害吗?我也还不太清楚具体是干什么的。” “没事,路上我慢慢告诉你……” 见两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梁王目光阴厉,默默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第三十章 比舞大赛 永定27年夏,吴王勾结外军窃取皇城的计划破败后,秦王率领魏军一路南下,连战连捷。三个月后,吴王彻底投降,被圣上下诏其九族皆贬为庶人,发配关外,终生不得进入中原及江南地区。 战事已平,眼下正是中秋节,连玉听说江南的风光与中原大不相同,心生向往,这晚便邀了秦王和薛弥子去最热闹的云州城闲逛。 与紫都城不同,云州的建筑小巧而敦实,因雨季较长,多以石砌为主,屋檐高飞,青砖黛瓦,江河穿城而过,沿着河边走来,五步一亭,十步一桥,倒别有一番风味。 连玉为了出行方便,换上了赤色方领窄袖的短袍,下着小口裤,长发束成高髻,用垂铃锦带绾出个花结,她这一装扮,更显得浓眉粉面,英气而俏皮。 待和其余两人汇合,见秦王依然是一身月白的束腰长袍,一副谦谦公子的装扮,而那薛弥子衣裳上彩纹云团,手上还拿着一把娟扇,整一位浪荡公子的形象。 连玉怪异地看着薛弥子,正欲开口,被薛弥子用扇子制止,幽声长叹:“跟着一路南下吃了这么些日子的苦,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快活一回,望李生切勿扫兴。” 秦王在一旁颔首偷笑,被连玉毫不留情地瞪了一眼,便对着薛弥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听闻这云州遍地都是烟花柳巷,今日薛先生可真是有福了。” “好了好了,各位登徒子们,可以出发了。”连玉说完便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因正赶上中秋节的灯会,城中道路两边的商铺皆张灯结彩,楼上酒肆花楼更是倚满了娇艳盛妆的姑娘,嘤嘤语语地招揽着过往的客人,甚是热闹。 走在路上,见当地人情风俗果然与中原大不相同,售卖的小吃也是从来没见的样式,什么双酿团、青叶粑、梅花糕、油酥饼,冰湖藕粉,只教人目不暇接。 三人一路走来,已吃到肚圆。前方突闻一阵清冽的鼓声,连玉循声看去,原来是一个小姑娘正斜背着一面小鼓在卖艺。那小姑娘不过八九岁,衣衫褴褛,正卖力地敲着鼓,在一众锦衣华服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连玉上前,笑着问道:“今日中秋节,为何不和家人一起?” 那小女孩停下表演,用脆生生的声音回道:“阿爹说了,要赚得两百文才能回家。” “哦?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除了阿爹阿娘还有一位五岁的弟弟,还有……”那小女孩撇了撇嘴,“还有一位十六岁的哥哥尚在外出战未回。” 连玉心中一紧,又看着那小女孩的花鼓说道:“这是什么?你刚才表演的又是什么?” 小女孩天真一笑:“姐姐是外地来的吧,这是江南最出名的云州花鼓,用两只纤细的鼓槌击打两边鼓面即可,云州的女孩子从小便会。” 连玉看向她身前放置的一个陶碗:“你今日赚了多少钱?” 那小女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今日大家都忙着赏灯过节,我只赚得二十文。” 连玉从钱袋中拿出五两银子,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云州花鼓,觉得很是喜欢,想用五两银子买你身上这个花鼓可好?” 小女孩一听笑开了花,将身上的鼓取下来给了连玉,又简单教了下连玉如何使用,便拿着银子开心地离开了。 秦王正在四处寻找连玉,见连玉姗姗而来,腰上还多了小鼓,不禁奇道:“这是什么?” “云州花鼓。” 旁边的薛弥子不屑说道:“这不是小孩子玩的吗?” 连玉斜眼看着薛弥子:“有哪条法令规定只能给小孩子玩吗?” 薛弥子双手相握,一副不慎打扰的样子。 前方突然锣鼓喧天,周围的人群都齐齐涌了过去,薛弥子好奇询问旁人,那人回应前方悦乐坊在进行比舞大赛,赢者会有大奖。 “比武大赛?”连玉瞬间来了兴趣,拉着两人便向前走去。 进入悦乐坊,只见楼上楼下全是人,一楼最中间是搭高的一个大型舞台,舞台旁一位小厮正在发序帖,连玉走上前,问道:“请问这里是要举行比武大赛吗?” 小厮看向连玉,笑着点点头:“今日拔得头筹的人将会获得花船夜游潇江的奖赏。” 连玉指指秦王,又指指薛弥子,对那小厮说道:“我们三人参加。” “唉,我可没说要参加。”薛弥子立刻反对。 “怎么,你怕了?”连玉向薛弥子投去轻蔑的目光。 薛弥子双眉一挑:“谁说的?我薛弥子行走江湖十年,还就没怕过什么。” “那就给他报上。” 连玉又转向秦王,挑衅地说道:“你呢,如果觉得自己学艺不精我也不勉强。” 秦王双手插腰,下巴上扬:“上战场都不怕,这点比赛算什么?” 连玉朝秦王竖起大拇指,又鼓励似地拍拍他的肩,转而对小厮说道:“三个,都要参加。” 那小厮略微差异地看着他们,再次确认:“三位是一起的吗?都要参加?” 连玉狠狠点了点头。 小厮便不再多问,拿出一张序帖交到连玉手上,又吩咐另一位女婢将他们带下去先等着。 女婢将他们带入后面一间房屋中,嘱咐道:“到时候会根据序帖上的顺序进行比舞大赛,三位先准备一下,待快要轮到你们时,我会再带你们出去。”说完,又看了看三人,便从房间退了出去。 薛弥子无精打采地往椅子上一躺,不满嘟囔道:“这都打了几个月的仗了,还要来比什么武,可怜了我这一把骨头,没有享福的命啊。” 连玉清了清嗓子,语气温顺地说道:“本来是想好好让你快活快活的,但是我买这个鼓花了五两银子……。” “什么?”薛弥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连玉还挎在身上的鼓,吃惊道:“你这个破鼓花了五两银子?我的娘娘哟,骄奢淫逸也不是这么花钱的吧?” “哈哈哈……”连玉勉强笑了几声,给他们打气:“没事啦,不是说拔得头筹就会有奖赏吗,我和元公子武功高强,就算你不会武功,在一旁给我们加油助威,也一定能拿下头奖!” “李公子的如意算盘还真是打得响呢。”秦王靠在门边,盯着连玉:“云州人才济济,你就这么确定我们能赢?这次比赛,又没说限定人数,万一人家一个镖局都来了,你也要上吗?” 连玉跨步到秦王身前,仰头望着秦王,昂然道:“你这是什么话?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吴王的六万精锐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区区一个比武大赛你还赢不了了? 秦王作出投降的姿势:“是是是,李公子说的极有道理,我等遵命就是。” 第三十一章 花船夜游 不一会儿,那女婢又来到了房间,领着三人去舞台边候着,说是下一个就轮到连玉他们了。 三人等在一旁,却发现有点不对劲儿,台上皆是几名女子,正在台上翩跹起舞,不是比武大赛吗? 连玉转头问旁边的女婢:“他们在干嘛?” 女婢答道:“哦,他们跳的是楚舞,这次比舞大赛不分舞种,任何舞蹈都可以的。” “什么?” 三人呆住,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将比舞大赛误会成了比武大赛。 连玉懊恼,又问那女婢:“现在可以退出吗?” 女婢为难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公子可看了序帖,凡是临时退出的要赔偿五十两银子。” 连玉倒吸一口气,这也太狠了。三人面面相觑,薛弥子先反应了过来,竟从腰间取下一根笛子,抢先说道:“这样吧,我负责用笛子伴奏,你们两个跳舞。” 连玉也立刻会意,拍拍腰间的花鼓道:“我可以拍鼓,那就元公子跳舞吧。” 秦王见他们两人如此无赖,双手一摊:“我不会跳舞。” “怎么会,”连玉压低声音,“元公子在宫中应该见过不少舞姬跳舞吧。” 秦王立即反驳:“没有,我只见过别人跳胡旋舞。” “那就这个了!”连玉笑看秦王,“这个好,等会儿上台你就跳这个。” “嗯嗯,那就这么说定了。”薛弥子在一旁点头附和。 秦王来不及再开口,女婢提醒他们可以上场表演了。 只见薛弥子和连玉赶紧上台,攥笛拿槌,摆好了架势。秦王只好也硬着头皮站在了舞台中央。 一阵悠悠的笛声骤起,不似中原的旷达,也不似江南的柔情,更像是大漠的苍凉。连玉找准时机,也随着笛声敲起了花鼓,清脆的鼓声准确地打在每一次笛声的转音处,让歌曲徒增了几分豪迈气魄。连玉向秦王示意,台中的白袍少年抬腿起手,随曲而舞,动作行云流水,竟是江南百姓很少见的胡舞。 连玉看着秦王,沙场上的种种情景历历在目,情不自禁,引吭高歌: 瑶台月下花想容,庭前芙蓉露华浓。 凤凰山上拟相望,一片春水暗千红。 回想征战当年事,将军抚须言又止。 云幕收尽狼烟寒,且盼万里紫都安。 …… 笛声逐渐变得高亢嘹亮,鼓声紧紧相逼,铿锵有力,白袍少年点地回旋,越转越快,最后一击鼓槌落下,笛声也戛然而止,白袍少年即时站定,面向台下的人微微躬身,便和其他两位同伴退下台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地叫好声,掌声经久不息。 三人来到台下,相互对望,继而哈哈大笑,想不到第一次合作竟如天衣无缝般地默契。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舞蹈都已经表演结束,旁边相对应的序帖前立着一个竹筒,观看的百姓手中都执有一签,将签投入中意的序帖前竹筒里即可。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坊中小厮已经将所有签数统计好,由一位圆脸大耳的人上台公布最终结果。只见那人悠悠然走到台上,大声说道:“最后拔得头筹,赢得花船夜游的是……第十七策李公子。” 连玉一看,正是自己的序帖,高兴地跳了起来,辛苦一番,终于没有白折腾。 所谓花船,就是将船内布置地如同房间一般的宽体船,若天气适宜,船外也会在外置上矮桌和软垫,供客人喝酒娱乐。在潇江上,每到夜晚,便会有很多花船在江上来回慢慢巡游,船上一般会有两两三三浓妆艳抹的女子倚在船头招揽客人,若是岸边有客人相中某条花船上的女子,便可挥手让船靠岸,而后上船,由船中女子陪酒吟诗,弹琴作乐。当然,根据女子的姿色和才艺高低,每条花船的价格都不一样,需要在上船之前谈妥。 不过此时潇江上的某条花船上,连玉正和两位公子喝得尽兴。从紫都城出发开始,三人便一路相随,患难与共,俨然成了生死之交。 秦王已经有点醉意了,仍然端起酒杯,敬佩地对薛弥子说道:“薛……弥子!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啊,能算到吴王的诡计,还能算到吴王勾结外敌,佩服,我实在是佩服!” 薛弥子的衣襟已经向外翻出,从脸到脖子都红成了一片,他摆摆手:“让秦……元公子见笑了,区区才能,不……不足提。我对公子……真是一见如故啊,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先生说的正是我想说的!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连玉看着两个大男人已经将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薛弥子突然凑近秦王耳边,神秘说道:“光喝着酒有点乏味,我给公子安排点节目如何?” 秦王点点头:“但听先生安排。” 薛弥子把手伸向连玉,连玉不解问道:“干嘛?” “银子。” 连玉从腰间钱袋中拿出些碎银子,递到薛弥子手中。 只见薛弥子邪邪一笑,起身朝不远处的一条花船招了招手,那条花船便快速靠近过来。薛弥子朝船上两位女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只惹得两人笑得花枝乱颤。随后,薛弥子便带着两位女子坐到矮桌旁。 两位女子一位着青衣,身材窈窕,楚目动人,另一位着黄衣,体态丰满,身上香气扑鼻。 青衣女子性格外向,一坐下便打趣个不停,身子却像没有骨头似地靠在薛弥子身上,薛弥子倒也不拒绝,拿起酒杯就朝那青衣女子嘴里喂,青衣女子娇嗔了一声,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秀眉一皱,便把杯中剩下的酒尽数倒入了薛弥子口中。 那薛弥子喝下了酒,手已经搭在了青衣女子的腰上,嘻嘻哈哈地威胁要去解她的衣带,两人打着情骂着俏。旁边黄衣女子看得直咯咯笑,转头望向其他两位客官,却发现两人早已将头偏向了另一侧,故意不去理会薛弥子的轻浮行为。 黄衣女子一眼便看出连玉是女扮男装,便故意将身子朝秦王靠了靠,在秦王耳边呵气如兰道:“小女陪公子喝两杯吧?” 秦王瞟了眼连玉,却见她也正没好气地瞟了自己一眼,立刻正色道:“你还是陪那位薛公子吧,我自己喝就好了。” 黄衣女子见他无动于衷,抿嘴一笑,竟直接伸手去解秦王的衣襟。 秦王措手不及,急忙抓住黄衣女子的手制止她。哪想那黄衣女子直接耍起了赖,将头靠在秦王胸口,撒娇道:“公子将小女的手抓得好紧啊。” 秦王又赶紧松开手,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时,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秦王快速低下头,换到了位置另一方坐下。 那青衣女子甚是机灵,立刻笑着解围道:“今日难得聚在一起,我便给大家讲个笑话如何?” 说完便自顾自讲了起来:一女初嫁,哭问嫂曰:“此礼何人所制?”嫂曰:“周公。”女将周公大骂不已。及满月归宁,问嫂曰:“周公何在?”嫂云:“他是古人,寻他做甚?”女曰:“我要制双鞋谢他。” 黄衣女子和薛弥子听完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却见秦王和连玉正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们。 薛弥子突然明白了过来,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不会吧,难道你们成亲以来一直都没有……”转而颇有意味地看着秦王:“看来今日某些人是无福消受了。” 说完,又立刻换上一幅笑脸,唤了那两个女子,左拥右抱地上了她们的花船。 船上复又恢复了平静,连玉和秦王一时无话。 终于,秦王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说道:“跳舞的时候你唱的那首词还挺好听的……” “哦,”连玉挺直背部,“那是我自己临时编的。” “有名字吗?” “嗯……就叫《紫都吟》吧……其实,你跳得也不错……” 秦王看向连玉:“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连玉没有明白秦王的意思。 “我不是故意去抓那女子的手。”秦王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 “好,我知道了。”连玉想了一下,又开口,“你知道,刚才那个笑话是什么意思吗?” 秦王一怔,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真,很尽兴。 天上一轮明月又圆又大,可惜船上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看它。 注:青衣女子所讲笑话摘自于《笑林广记》。 第三十二章 玉风画坊 秋寒料峭,太子妃吩咐婢女端上的这碗莲子羹倒是再适合不过的补品。 但是太子却无意品尝,他在等詹事陈虔。 无人通报,陈虔自行进入太子的书房。向太子行了礼后直接进入了正题:“禀太子,臣已查明,秦王在南下前并没有什么异样,倒是秦王妃突然买下了西市的一间画坊,还携了画坊中的一名画师随秦王出征。” 太子微微颔首:“那名画师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臣命下属在四周打探了一下,听说这画师本来就是紫都城的人,只是经常游历在外不常回来,几个月前喝花酒欠了债,便卖身在画坊做事,但画坊生意一直惨淡,那画师闲时便爱在城中到处写生。不过自从秦王妃买下那间画坊后生意突然变得异常火爆,经常是一画难求。据说想要找画坊画像的人已经排到下个月去了。” 太子抖了下眉毛,这秦王妃一天还真不闲着,那哪儿都有她忙活的身影。 抬起头对陈虔说道:“明日你陪我出宫一趟,我倒想看看这画坊有什么特别之处。” 西市里依旧热闹喧腾,但是玉风画坊的小厮却在前厅忙得焦头烂额。 这边姑娘还没挑好饰品,那边小姐又在找他换图册,一会儿又有夫人拿着名牌抱怨道都等了大半天了,还没轮到给自己画像。 小厮无奈让前厅众人稍等一下,抡着腿快速跑到后屋,准备去催促下薛画师。一进屋,见榻上一位小姐正斜倚在靠垫上,袒领薄衫,眼中秋波粼粼,正和薛画师眉来眼去。而薛画师手中的画像墨迹都已干透,可见早已作好。 小厮苦笑一下,提醒道:“画师,后面的人都在催促了,还请画师抓紧点时间呐。” 薛画师慢悠悠地回道:“知道了,只是这位小姐长相太过精致,薛某自然是要画仔细一点。” 那小厮只好退出去,心里却不满嘟囔,每次给夫人们和寻常女子作画倒挺快,一遇到稍有姿色的,却总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 待又来到前厅,却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原本嘈杂的店内安静了许多,小姐和姑娘们都在窃窃思语着什么,小厮顺着她们关注的目光看去,见厅内突然多了两位公子,一位着碧衣,相貌英俊,温润如玉,另一位着黑衣,目光深邃,颇有心思的样子。不过,看这两位公子的打扮和气度不像是寻常人家。 小厮赶紧笑脸相迎:“两位公子亲临画坊是想买画还是画像呢?” 碧衣男子礼貌回道:“我听闻贵坊有位薛画师,画艺超群,想见识一下。” “这……”小厮为难地看着碧衣男子,“本店现在都需要持名牌等位,店里的这些人都是早些日子便拿上了牌子,今日才轮到他们,公子若是现在想见画师,恐怕……” 黑衣上前问道:“下一位是谁?” 小厮指指坐在椅子上的一位夫人。只见黑衣男子走过去向那位夫人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位夫人便将手中的名牌交给了黑衣男子。 碧衣男子笑着说道:“现在可以了吧?” 小厮不敢怠慢,让两位公子稍等片刻,自己马上去安排,便又跑到了后屋。薛弥子听说有两位器宇不凡的公子想要作画,微觉诧异,便哄了榻上的小姐先离开,让小厮将他们带了进来。 碧衣公子进了后屋中挑了把椅子坐下,听见薛弥子问道:“公子对画像可有什么要求?” 碧衣公子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为何此店取名为玉风画坊?” 薛弥子漫不经心回道:“全凭店主一时兴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听闻先生之前几个月都不在画坊?” “家里发生了点儿私事。” 碧衣男子抬头看着薛弥子,隐隐有点调侃的味道:“是私事还是公事?” 薛弥子脸色一变,细细打量起碧衣男子,搁下手中还拿着的笔,问道:“公子今日是来谈心的还是画像的呢? “怎么,作画的时候不能说话吗?” “可是可以,不过通常来求画的都是谈论关于自己的事情多些,公子倒更像对薛某颇感兴趣?” 碧衣公子起身,诚恳地说道:“在下十分仰慕薛画师的卓越画技,想雇佣画师去我府上,只为我用。良田美宅,通通为先生置齐,金银珠宝,先生想要多少只管开口。” 薛弥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犹疑着问道:“此话……能当真?” “绝无戏言。” 薛弥子想了一会儿又摆摆手:“不行不行,我老板不会同意的。” 碧衣公子笑笑:“据我所知,先生现在已是自由之身。” “诶,你这人怎么啥都知道,是不是……” 还没等薛弥子说完,屋外突然想起一阵呵斥声:“薛弥子!你这大半天的竟然就画了一个人?再这样下去……”只见连玉怒气冲冲进了房间,看到椅子上的碧衣公子却突然住了口,呆在原地。 薛弥子没有注意到连玉表情的变化,讪讪回道:“这不是已经在画第二个人了吗?” 随后冲进房间的是原本在外面等候的黑衣男子,他一进房间赶紧向碧衣男子谢罪:“属下失职,秦……这女子跑得实在太快,没来得及拦住。” 碧衣男子笑着走到连玉身前,柔声说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看着连玉在门口与碧衣男子相谈甚欢,薛弥子凑到黑衣男子跟前,试探地问道:“你家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感觉连秦王妃都要敬他三分啊。” 黑衣男子斜眼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回道:“你既然知道我家公子有来头,便尽快答应了我家公子的要求最好,不然到时候免不了要吃苦头。” “切,”薛弥子不屑地说道:“别说你家公子了,就是当今圣上要招我为御前画师,我都不一定答应呢。” “你!”黑衣男子对他怒目而视,这时碧衣男子正好回头招呼他过去,便只狠狠丢下一句话:“不知好歹。” 看着两个人上了马车离开,连玉心事重重地走到薛弥子身前问道:“他来找你干嘛?有说什么事吗?” 薛弥子得意抬起头:“自然是久仰我薛弥子的大名,倾慕我的满腹才华,想要招募我到他府中做私家画师。” 连玉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追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啊,”薛弥子瞟了一眼连玉,“我说再考虑考虑。” “现在考虑好了吗?” 薛弥子见连玉一脸严肃,叹气道:“哎哟,我的大老板,你就别忧心了,我是那种金钱就能收买的人吗?到时候我就以‘才疏学浅’的理由拒绝他就是了,依然安心当我玉风画坊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薛画师。” 连玉抬头看向他,眼中的忧虑却丝毫未减:“怕就怕你根本拒绝不了他。” “为何?” “因为他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国君。” 第三十三章 冬园秘事 每到秋季,各州县便会挑选出当地最漂亮的菊花进贡到紫都城内的皇宫,而宫内也会进行赏菊游会,由皇后娘娘主持,邀请宫内各嫔妃、公主以及城中王公家的女眷前往参加。 今年的赏菊游会设在冬园,也是皇宫中最大的几个花园之一。连玉一路看过去,只见园中已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每种菊花下面都用小楷写明了菊花的种类名称。玉伶观、胭脂点雪、仙灵芝、泥金香、龙吐珠、点绛唇……若不是今日一见,竟不知世上还有这么多各具特色的菊花,真叫人大开眼界。 连玉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乘风姐姐。” 还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叫过自己呢。 抬头看去,一位长相明艳,棕发褐眼的少女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连玉立刻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连飞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碧离公主吧。 碧离走到连玉面前,开心地说道:“早就听说其焕哥哥娶了位仙子一般的美人,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了。” 连玉哈哈一笑,不客气地回敬道:“我也总听家里那位折冲都尉提到碧离公主美丽可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碧离听到她提起连飞,耳朵发烫,急忙转移话题:“姐姐在这园中可还有认识的其他人?” 连玉四处看了看,说道:“除了皇后和贤妃娘娘,其他人都不认识,不过,我也不准备去招惹这两位娘娘了。” “那正好,姐姐就陪着我一起赏菊吧。”说完,俏皮一笑,挽起了连玉的手。 两人一边赏菊一边聊着天,越说越感觉投缘,齐齐感叹相见恨晚。连玉告诉公主,连飞是李家收养的义子,也算是自己的弟弟,不过不久前,李将军阵亡,李夫人也撒手人寰,现在连飞也只剩下自己这个姐姐了。 碧离听后心中顿感难受,想到连飞平时嘻嘻哈哈,却已经遭受了两次失去双亲的打击,从来没有向别人透露过半分痛苦,便又对他多了几分钦佩之感。 连玉开口问道:“公主知道秦王的生母淑妃娘娘吗?” 碧离想了一下,回道:“很小的时候倒是听人说过,但时间一久大家好像就不怎么提了。姐姐为何会想到她?” 连玉略显感伤地说道:“刚才我见你听说连飞从小失去娘亲,神色悲痛,便想到秦王也是自幼丧母,不过他很幸运,有淑妃娘娘的密友将他视如己出。” 碧离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其实有些事情并不是人人所想的那样好。” 连玉疑惑地看着她:“公主这话好像还有其他的意思?” 碧离思考了片刻,对连玉说道:“我知道姐姐是真的对秦王好,其实他从小到大也过得并不容易,淑妃娘娘过世后,父皇便不愿再提此事,每年忌日连祭拜她的人都没有。后来其焕哥哥长大了,知道了自己的生母其实是淑妃娘娘,便在那年淑妃娘娘忌日时,拉着我跑到她曾经住过的宫殿中,却无意中发现,有一位之前伺候过淑妃的宫女,在那里悄悄给娘娘烧纸钱。一边哭一边说贤妃娘娘的不是,说……是贤妃娘娘害死了她……” 连玉瞪大了眼睛看着碧离,听她继续说了下去:“其焕哥哥听闻大惊,跑过去质问那位宫女,那宫女开始不愿意说,后来经不住哥哥的苦苦哀求,告诉他淑妃娘娘在生完秦王后便和贤妃断了交往,每次贤妃去找娘娘,淑妃都对她很冷淡,后来直接闭门不见。对秦王,淑妃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从来不愿意亲手去抱他。后来皇后在民间请了位医术高明的医师给淑妃治病,那医师说淑妃被鬼附了身,要做法驱鬼,便……” 碧离的眼神暗了下去:“……便将淑妃四肢都绑在了床上,不让她吃东西,每天只喝一碗汤药,说要将鬼饿死。淑妃终于撑不下去了,临终前嘱咐那宫女不要让秦王亲近贤妃娘娘,只是没想到淑妃一走,贤妃就立马向父皇请求抚养秦王,父皇便准了她。” “哥哥刚开始还不相信,那宫女看到我,指着我对秦王发誓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当时只有小公主的母妃,昭妃娘娘去请求陛下不要对淑妃行驱鬼之术,还被皇后责罚了,而贤妃一直借口生病,根本就不管淑妃娘娘死活,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昭妃娘娘之前的近身侍卫——左侍卫。没想到第二天,那位宫女就横死在宫中了。秦王后来也与贤妃娘娘渐渐疏远了。” “那你们有去问过左侍卫吗?”连玉追问道。 碧离低下头:“秦王问过他,只是他……一直保持沉默。” 连玉正欲追问淑妃身边婢女消失一事,却见贤妃娘娘正朝她们走了过来,赶紧和碧离上前请安。 贤妃娘娘对她们笑了笑,转而对碧离说道:“你先去旁边玩一会儿,我有点儿事要跟秦王妃说。” 碧离看了眼连玉,便知趣走开。 连玉恭敬问道:“不知贤妃娘娘找我有何要事?” 贤妃娘娘看着旁边几盆争奇斗艳的菊花,赞叹道:“这花儿啊,果然是要不一样的品种多些在一起才更好看呢。” 连玉立马感到头痛,她知道贤妃娘娘每次说话都云里雾里的,不会直接说明。便小心翼翼地回道:“乘风愚钝,若娘娘有何吩咐还望明示。” 贤妃收敛起了笑容:“王妃说话倒蛮直接。” 连玉没有接话,她知道贤妃要说正事了。 “刚才皇后娘娘给我说,秦王府的人丁有点太单薄了,成亲这么久也没有再添一人,便要我再给秦王物色名夫人。”贤妃不动声色地看着连玉。 “什么?”连玉不服气地回道:“皇后娘娘的儿子不也是成亲几年了都没有所出吗?她为何不先关心下自己儿子,倒来掺合别人的家事。” “王妃!这里是宫里,说话要注意分寸。”贤妃不满地提醒道。 连玉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双眼看着贤妃:“娘娘……是怎么回皇后话的呢?” “我说,会再派宫中的掌事宫女去秦王府调教调教,希望皇后娘娘再给点时间。王妃可要再抓紧点儿了。” 连玉只觉得有苦难言,只得勉强挤出笑脸,算是应承了。 贤妃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连玉,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哼,”连玉忿忿不平地嚷嚷道:“愿太子和太子妃也能早生贵子!” “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在乱叫?”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连玉僵住,慢慢转过身,看到太子妃的脸,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经历过,愣愣地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仰头道:“我当是哪个宫人不知好歹,敢在宫中直呼我和太子殿下,原来……” 连玉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赶紧打断她:“太子妃娘娘,我正在到处找你呢!” 太子妃停住话头,不解地看着连玉:“你找我干嘛?” 连玉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她身前:“请转交给太子殿下。” 太子妃听说是给太子殿下的,立刻发火了:“好你个秦王妃,给太子殿下的情书还好意思让我去转交,你还要不要脸了?” 连玉神色自如地看着太子妃:“太子妃误会了,这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帮一位对太子殿下很重要的人传信而已……对了,那人是男的。” 太子妃并没有去接,傲然道:“凭什么要我去送?” “这封信对太子非常重要,若是太子妃去送的话,太子一定会对你感激不尽的,”连玉语气一转,“说不定就能跟你生孩子了。” “说什么胡话,”太子妃低声斥道,“不是感激就可以生孩子的。” “若太子妃不愿意,乘风之好叫其他人代劳了。”说完便欲离开。 “等等,”太子妃叫住她,从她手上拿过信,“我正好要去东宫一趟,就不麻烦别人了。” “太子妃别忘了告诉太子是玉风画坊的信。” “知道了。” “那就不打扰太子妃了。”说完连玉便转身离去。 太子妃见连玉走远了,赶紧打开信检查,见信中白纸上只写了三个字:和氏璧。 第三十四章 东宫夜 “和氏璧?” 陈虔不解地看着太子。 太子略一沉吟,说道:“我在画坊时曾许诺过薛先生,只要他来我府中,想要什么金银珠宝都可以。” 陈虔面露难色:“可是这和氏璧在历朝的战乱中早就不知所踪,又如何寻得?”眼中又亮光一闪,“想来他也不知和氏璧到底为何样,我们选一块美玉让能工巧匠再修饰一番不就行了吗?” 太子看着陈虔,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生向我索求和氏璧却又不是向我索求和氏璧。” 陈虔被太子一番话彻底搞糊涂了:“那人究竟何意?” “你可知和氏璧的来由?”太子慢慢道来,“相传楚国人和氏在楚山发现一块外裹岩石的美玉,将此玉献给当地的君主楚厉王,而王室玉匠声称和氏贡献的只是一块石头,欺骗了君王。于是楚厉王下令将和氏左脚砍去。 “厉王死后楚武王即位,和氏再次将该玉献给他,武王命令玉工鉴定这块玉石,鉴定的结果仍是一块石头,结果和氏右脚被砍掉。” “和氏带着玉石回到楚山,在那里恸哭三天三夜,新即位的楚文王派人询问事情的缘由,和氏说‘我并非因被砍去脚而感到伤心,只是宝玉被认定为顽石、忠臣却被认为是骗子,这才是我所伤心的’。楚文王派工匠除去裹在玉石上的岩石,才看到了这块玉,于是楚文王将该玉璧命名为‘和氏璧’。” 陈虔认真地听太子讲完故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太子看着他,无情揭穿道:“好了好了,我不为难你猜了,薛先生是自比和氏,以此表明自己的忠贞之心,他是不想归于我幕下。” 陈虔忿满道:“这个浮游浪子竟还有这等心思,不敢明着拒绝太子,便绕着弯地推辞,既然这么不识好歹,太子是否需要我去……” 陈虔竖耳等着太子的吩咐。 太子没有说话,他有点想不明白,这秦王妃到底有何魅力,与薛弥子不过认识数月,竟能让这般风流散漫之人忠心于自己,即使开出如此诱惑的条件也不为所动,看他贪图享乐的样子并不像能长侍于主的人,若是薛弥子有所图,还有比跟着自己更好的选择吗? 过了半晌,太子才开口:“既然他不愿意,勉强也没意义,先不要把动静搞大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再想想。” 陈虔领了命便退下,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侍立在外的太子妃,惊讶地喊道:“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微微有点尴尬,却听到里面传出太子叫自己进去的声音,怔了一怔,便赶紧走了进去。 和太子成亲以来,这间书房自己还从来没有踏进过,太子在里面不是读书便是召见其他人,倒成了在东宫里呆得最久的地方。 此时太子正倚在窗边思考着什么,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太子妃唤道:“太子殿下。” 太子忽才回过神来,笑着看向太子妃:“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是……”太子妃转念一想,“是一位婢女。” 太子看定她,让她心中略微不安,又补充道:“是秦王府的一位婢女送过来的。” “那……真是麻烦太子妃了,今晚便让御厨多做两道太子妃爱吃的小菜吧,我等会儿过去陪你一起用膳。”太子语气极其温和。 一阵无法抑制的喜悦涌向太子妃,这么多年来,太子很少主动提出和自己一起用膳,而且还特意吩咐做自己爱吃的菜,回想起连玉将信交给自己时所说的话,竟当真没有骗自己。当下便喜滋滋地应承了。 等到用膳时,太子妃没有让御厨做自己爱吃的菜,倒是仔细吩咐了多做几道太子爱吃的菜,温了好酒,换上了现下最时兴的装容,挑了风景最好的栖霞亭二层,和太子对坐而食。 还没怎么动筷,太子妃便已喝了几杯酒,太子见她双颊绯红,已隐隐有醉意,才知她酒量不好,便将酒壶挪到自己这一边。 太子妃却不领情,伸手又将酒壶提了回来,将自己的酒杯满上,嘴上嘟囔道:“太子为何要夺人所爱?” 对面的人儿没有坚持,只淡淡答道:“何必勉强自己喝这么多?” 太子妃看着太子已经有点模糊不清的脸,突然笑了:“都说,酒能壮胆,也能消愁,没有酒,怕有些话憋得太久了,心里会难受。”说完,突然站起身,来到太子身边,将他的酒杯也倒满,痴痴地对着他的眼:“今日铃儿真的很开心,太子能不能成全铃儿,陪着铃儿尽兴一次?” 刚满的酒静置了片刻,便被太子端起送进了口中,太子莞尔:“未曾料到,太子妃在我这东宫里过得如此不开心。” 太子妃在杯中又斟满了酒,轻启朱唇道:“臣妾没有不开心,能在东宫中远远看上太子一眼已是莫大的荣幸,不敢奢求太多。”边说着边将酒杯送到太子手中,看着太子饮尽又替他满上。 太子眉头微皱:“今日这酒倒真有点上头,不可再贪杯。” 夜风初起,吹得亭外的树叶沙沙声一片,太子妃欲起身,却站立不稳,向后倒去,太子起身扶住她,欲传婢女上来,却迟迟无人应答。便揽着太子妃,缓缓向她寝宫走去。 一路寂寂无人,唯有两旁绰约的宫灯熙熙相伴,将太子妃扶上床榻后,太子正欲起身离开,却见两行清泪自太子妃脸上流了下来。 太子妃看着他,嘤嘤哽咽道:“铃儿知道,今日太子找铃儿是想我将爹爹召入宫中商议要事,可惜铃儿不争气,没有等到太子的吩咐便已醉倒,还劳烦太子将自己送了回来。” 太子见她哭得楚楚动人,柔声安慰道:“你多心了,我没有其他意思。” “是吗?”太子妃抬起仍噙着泪水的双眸看着太子,“那太子殿下到底喜欢谁呢?” 喜欢谁?太子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起一位女子的面容,时而脸色苍白却故作镇定,时而咬紧嘴唇却不出一声,时而如小鹿受惊般不知所措,时而朗声大笑似云间霞光。那女子慢慢靠近他,目光羞涩地叫他太子殿下,又伸手揽住他,贴着他脖颈吐露芬芳:“太子可有想我?”缠缠绵绵的气息直撩得人心烦气躁,太子用手蒙住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俯身吻了下去…… 烛光香薰罗帐暖,身边的人儿已经沉沉睡去,赵铃怜爱地看着那张俊美而孤傲的脸,忍不住用指腹去轻抚。无意间瞟到床边,见岸几上的香薰已经冷掉。突然回想起今日在冬园里遇到的那个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第三十五章 舞伎 连玉掐指一算,这应该是贤妃派来的掌宫在外面守值的第二十天了。 不过她和秦王在这二十天里也没有闲着,掷骰子、猜拳、打叶子牌,对弈……各种能想到的娱乐都快耍了个遍,奈何外面的掌宫却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秦王看着连玉在房内走来走去,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打趣道:“要不我们睡觉吧。” 连玉双眼一瞪:“你倒是求之不得,这贤妃娘娘还真是契而不舍,都这么久了还像看囚徒一样看着我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王一脸无所谓,这些天虽然两人同床共眠,但都各在一侧,王妃一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毫无防备之意,一连二十日倒也相安无事。 这时,门窗突然传来被石子砸中的声音,连玉走过去打开窗,见窗栓上挂着一张纸条,取下来一看,上面书写:天仙阙见,错过必悔。连玉认出来,这种纸是玉风画坊特有的纸,便猜到了是谁,将纸条扔给了秦王。 “薛弥子?”秦王看着连玉,“他让我们去天仙阙干嘛?” “恐怕只是喊秦王一人去吧。”连玉嘲讽地看着他,“谁不知道天仙阙是有名的销魂窟啊,历来都只有男子进进出出。” 秦王故意激她:“这么说来,本王还非去不可了。” “那……”连玉走近秦王,犹疑地说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一个人被关在这里也挺没有意思的。” “那还等什么,走吧。” “怎么走?” “翻窗户走啊。” “哦。” 夜晚的天仙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而今晚似乎比平日人气更甚。 连玉刚踏进楼中,便觉眼前如玉风画坊打翻的颜料混在了一起般,各色衣裙争奇斗艳,直教人眼花缭乱。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哟,李公子也来了。” 连玉回过头,果然是薛弥子,依然一副登徒浪子的装扮,笑脸吟吟地看着自己:“倒是该来多学习学习。” 连玉不去理会他的嘲弄:“若无要事,我们现在便离开。” 薛弥子长袖一挥,手中的扇子挡在两人面前,笑意不减:“急什么,先去楼上,等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楼上的房间分外间和内间,外间靠楼中的位置,四周以帷幕相隔,朝楼中的地方敞开,可以召艺伎和优伶相伴,也可观看大厅内的各种表演。内间则更靠里些,客人通常有自己相熟的女伴,私密性也更强。 薛弥子招呼两人在一外间入座,吩咐女婢上了些糕点,那女婢询问是否需要找人作陪,还未等薛弥子开口,连玉赶紧摆摆手,让她退下。回头便见秦王和薛弥子正用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正色道:“贪图酒色怕是会耽误正事。” 四周突然一片骚动,一位女子身着锦缎彩衣,竟从楼上翩跹而下,降落到大厅中,乐声骤起,众人皆屏声看过去。那女子腰肢窈窕,舞姿娇媚,足尖触地又起,如鬼魅般无声无息,长袖一挥,又如云中仙子般亦真亦幻,回眸一笑,疑似画中璧人,急急回旋,身上琳琅配饰相撞而鸣,一曲终了,不知何时口中已含住一朵芙蓉,却不及佳人满面春色如潮。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叫好。 连玉还未回过神来,却听薛弥子问道:“此女今日第一次在天仙阙展露头角,两位觉得资质如何?” 秦王投去欣赏的眼神:“日后必是当红头牌。” 薛弥子又看向连玉:“李公子觉得呢?” 连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薛弥子突然把他们叫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看一名女子跳舞?便反问道:“你认识她?” 薛弥子看着连玉的眼光挪到了一边:“不识,只是听说天仙阙今晚有一位十年难遇的美貌舞伎会登台首演。” “你叫我们来也不只是为了看个舞伎跳舞这么简单吧。”连玉疑惑地看着他。 薛弥子笑笑:“圣上刚刚平定吴王之乱,又成功化解了紫都城的危机,应该很高兴吧。” “自然是高兴。”秦王答道。 “可惜啊……” 秦王不解:“可惜什么?” 薛弥子遗憾地摇摇头:“皇后傲气专断,其他妃嫔又不得宠,这后宫对圣上来说来真是冷冷清清啊。” 秦王接过话头:“你是说,陛下身边缺少知心的女子?” 薛弥子嘴角一钩:“一朵美丽的解语花。” “等等,”连玉终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秦王替陛下物色一名能伴其左右的宠姬……比如说刚才那位舞伎?” 薛弥子斜靠在软垫上,眯起双眼:“二位觉得呢?” “这……”秦王挠挠头,“感觉好像历来只有奸佞小人才会干这种事吧?” 连玉附和道:“我也觉得不妥,这不就等于劝谏陛下耽于美色吗?” 薛弥子斜斜看了他们一眼:“就算你们不这么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还不如安排自己的人在陛下身边,平时也好在宫内有个照应,有你们时时提点陛下身边的这枚棋子,也不会让陛下失了分寸。” 秦王摇摇头:“这种事情我还是做不了……” 薛弥子惋惜地看着秦王,语气沉重起来:“秦王和王妃皆有一颗仁心,这也是我薛弥子敬佩的地方。但是陛下已经将秦王推到了朝堂之上,秦王府战功显赫,却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太子尚可毫不避讳地亲自拜访,想要我归入他幕下,秦王若一味忍让,不仅是你自己,与秦王有关的所有人怕最终都难免于覆巢之祸啊。” 秦王心里一寒,突然想到父皇密诏自己入宫时也说过类似的话,自己生母早逝,少不得宠,如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终于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万不可再像之前一样,任人欺凌。 “嗯……我倒是有一个疑问。”两人齐齐看向开口的连玉,连玉手托着下巴,目光如炬地逼视薛弥子:“你怎么有把握能控制住那名舞伎呢?” “哈哈哈……”薛弥子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两人呆呆看着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歪头邪魅地看向连玉:“薛某目前,还没有遇到过不愿听我话的女子。” 回府的路上,连玉和秦王心中都感到惴惴不安,这个薛弥子的计谋总是和常人不太一样,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两人怀着心事进了府,又悄悄来到寝屋外,却见屋外竟无人值守,不禁大喜过望,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进了房间。 刚一进屋,见昏暗地灯光下,那位掌宫正赫然坐在桌边盯着他俩,连玉见被逮了个正着,心虚地说道:“我们就在府中散了散步。” “私自出府,还望掌宫责罚。”与此同时,秦王也脱口而出。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地不敢去看对面的掌宫。 只见掌宫慢慢站起了身,恭敬地说道:“老奴怎敢随便责罚两位呢。只是贤妃娘娘刚从宫中传了喜讯出来,吩咐老奴一定要亲自带给二位。” “喜讯,什么喜讯?”秦王不解地看着掌宫。 掌宫意味深长地看着连玉:“刚东宫传来信息,说太子妃娘娘有喜了。” 什么,连玉奇道,没想到自己的预言竟然成真了!不过她立刻就泄气了,看来,以后皇后和贤妃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三十六章 有喜 想到刚在承安宫,皇后娘娘殷切嘱咐自己的样子,太子妃脸上又不禁露出了笑容。 自从太医诊断出自己怀有身孕后,东宫便热闹了起来,后宫女眷都纷纷携各种珍奇补品前来贺喜,皇后更是多派了几位承安宫有经验的嬷嬷过来伺候,吃穿用度也是竭尽所能地给到自己最好,这种待遇还真是进了宫之后第一次体验到。 太子妃脸上泛起一片红晕,那一夜之后,自己的肚子果然争气,多年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坐在撵上的太子妃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活,直到看见前方出现的熟悉身影。 听到婢女的通报后,太子妃下了撵,和前面那人走到不远的僻静处,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谨慎问道:“梁王找我有何事?” 对面的梁王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笑着回道:“听闻太子妃姐姐有喜了,弟弟自然是应该来祝贺一下。” 太子妃没有正视他,说话的声音竟有点颤抖:“还要多谢梁王殿下的相助,才让铃儿了却了这个心愿。” 太子妃的心里有些不安,上次见面还是在冬园赏菊时,连玉将信给了她之后。 “看来姐姐是用了本王的好法子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关切地看着太子妃。 好法子?太子妃心中苦笑,压着信等自己胜算最高的那天再给太子,恳求太子陪自己多喝几杯酒,支开所有人让太子送自己回寝殿,拖住太子让他吸入幻香,才终于让自己如愿以偿的好法子吗? “姐姐大可放心,我给的酒和香都没有问题,只有刚好喝了酒又闻了香的人才会……所以没有人会查出有什么不妥。”梁王的声音轻柔体贴,在太子妃听来却感到阵阵寒意。 “你……到底为何要帮我?”太子妃终于抬头直视梁王的眼睛。 那双眼中只有掩不住的笑意:“姐姐这话真是见外,我们都是自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还谈什么帮不帮呢?” 太子妃心里涌起一阵恶心,她不知道是因为听了这番话还是自己怀有身孕的原故,但是她迅速平复了下来,又开口道:“这次就当我赵铃欠梁王一个人情,以后梁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就是。铃儿这段时间身体不适,还望梁王体谅,不能和梁王闲聊太久。” 梁王笑看着太子妃离去,心中涌出一阵莫名的快意,他给太子妃的西域神香会让吸入人的脑中全是自己最想要爱怜的人,他十分确定那个人不是太子妃,若事后太子看到枕边人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一定很有趣吧。 东宫里,陈虔看着太子已显露出倦意的脸,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太子还是先休息下吧,别累坏了身子。” 这几日陛下身体不适,太子一直在忙着帮陛下处理政事,召见朝中百官,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走出过书房了。每天批阅奏章都要到深夜,休息几个时辰后又继续干活,陈虔实在看不下去了。 太子并没有将陈虔的提醒放在心上,依然专心于手上的奏表,陈虔正欲开口,一位婢女突然跑了进来,急急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她又犯恶心了,午间吃的东西方才全都吐了出来。” 太子听闻后并不慌张,吩咐那婢女传宫中太医前来查看。那婢女得了命令,却并没有马上退下,太子见她未动身,不解地看向她,那婢女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说道:“请太子赎罪,奴婢斗胆想替太子妃娘娘说几句话,自从娘娘怀有身孕以来,宫里其他人快把娘娘房中的门槛都踏破了,太子却没有主动来问候过娘娘一次,娘娘自有喜以来身体常感不适,太子也只是让奴婢去宣太医,从来不去看望下娘娘,奴婢经常看到娘娘独坐在床边发呆叹气,奴婢实在不忍心,在此请求太子能移步去娘娘寝宫看一眼娘娘……” “太子妃都是这么教下人说话的吗?”太子的语气让侍立在一侧的陈虔都不禁心中一凛。 那位婢女被太子的威严吓住,直接跪了下去,不敢再开口。 “你下去吧,如果不是生产,不要再来这里。” 婢女忙不迭地起身退下,书房中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偶尔太子翻阅纸张的声响。 一旁的陈虔心中一连串的不解,太子平时待人温和,从未见他发过火,刚才却对一个小小婢女严厉呵斥,况且那个婢女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这几天一直陪着太子,却从来没有见太子去看望过太子妃,连问都没问一下,实在是不像太子的性格。 “……陈虔。”听到太子大声喊自己的名字,陈虔这才反应过来。 太子抬头瞟了他一眼:“发什么呆呢,叫了你几声都没应。” “没有,属下只是觉得……” 太子停住翻阅奏章的手,看向他。 “属下只是觉得太子还是去看望下太子妃吧。”陈虔刚说出口便感觉周围空气一冷,立即向太子单膝下跪道:“属下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上个月太子召见属下,说想借中书令大人之口弹劾韩仟克扣军粮一事,但是至今都未见太子有所动向,若太子还想找中书令大人相助,太子妃那里是不是可以……”陈虔不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太子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没有等到太子的话,却等来太子的一声叹气,陈虔久在太子身边,听得出这声叹息中包含了太多不得己的苦衷,可是常伴君侧,又怎么会没有苦衷呢? 良久,太子终于开了口,语气却十分地疲惫:“陈詹事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一心扑在朝政上,疏忽了对太子妃的关怀,等会儿我便命人备上山楂糕,前去探望太子妃。” 陈虔心中一阵酸楚,小声对太子说道:“太子,娘娘有孕在身,不宜食山楂糕。” “哦,是吗,原来我就要当爹了啊。”太子苦笑,抬头看向窗外,天气渐冷,外面只有枯枝败叶,一片萧瑟之气,明明还没有入冬,却总感觉心中不暖和。 陈虔见太子满身憔悴,望着窗外出神,觉得太子实在太辛苦了,又开口劝慰道:“太子还是先休息下吧,事情留着明天再做也不算迟。” 太子的眼中渐渐泛起一阵雾气,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他柔声回道:“不了,冬日就要来了,还要太多事情等着要做。” 第三十七章 尚书千金 眼看冬至就要到了,按照旧俗,每年冬至日这一天也是为圣上祝寿的日子。各地藩王都携带着大量珍奇异宝纷纷涌入了紫都城,想在冬至日为陛下呈上贺寿礼。 外面已经冷得让人直打哆嗦,连玉在快到玉风画坊时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撩起厚厚的门帘,窜了进去。屋内炉火生得正旺,和外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店内小厮见是连玉,赶紧笑脸相迎,从她手中接了脱下来的披风,见连玉双脸被风刮得没了血色,不禁开玩笑道:“李姑娘怎么又不坐马车?难道是天气冷了,府中马儿也躲懒不愿挪窝?” 连玉看着小厮的机灵样儿,心里一乐:“谁叫薛画师名声在外,难得一见,我要不跑着步来怎么显得我的诚意。”说完见店内还有些挑画等画的人,不禁奇道:“不是说今日早点歇市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店里?” 小厮苦笑:“小的三日前就在门内门外挂上通告了,送客人的时候也再三嘱咐过了,可今日还是有客人恳求说有急用,需再耽误一会儿,我和薛先生便商量再推迟一个时辰。” 连玉心里只有更得意,这玉风画坊到了自己手中后,被经营地风生水起,名声越做越大,薛弥子前段时间还在抱怨每天执笔作画,没有丝毫歇息的时刻,再这样下去手都要废了。不过连玉知道,他这是又馋那几口花酒,怕是有命赚没命花。 正想着,突然听到后室似有争执的声音,便让小厮留在前厅顾客,自己去后面看看情况。 一进后屋,见榻上坐着位年轻的小姐瞪圆了杏眼,旁边的两位丫鬟也正目含薄怒地看着薛弥子。 薛弥子见连玉进来,展颜一笑:“你怎么来了?” 那位小姐见薛弥子对连玉态度甚好,似乎更加生气了,冷嘲热讽道:“薛先生可别忘了,这画儿还没作好呢,怎么就放其他闲人进来了?” 薛弥子看着那位小姐,不客气地回道:“小姐一脸怒容,薛某要是将你这幅面容画在纸上,小姐怕是会当场撕毁画像,薛某又何必白费心思呢?” 不等那位小姐开口,旁边一位圆脸丫鬟便开口训斥道:“你别不知好歹,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小姐可是兵部尚书韩大人的千金,也照顾了你不少生意了,让你上门作画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耀,你竟然敢拒绝。” 连玉听那丫鬟一说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便对那位小姐温言道:“这位小姐也不用生气,玉风画坊的生意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家画师平时日程紧,真是抽不出空去小姐府上作画,还望小姐见谅才是。” 那位小姐从小到大只有别人顺着自己的,哪有这样被连着拒绝两次的,况且她之前时常找薛弥子作画,听多了他的甜言蜜语,对他已渐生出莫名的情愫,这次让他去府上作画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现在见连玉这么维护他,以为两人有什么龌龊,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当下脸一沉,对着连玉威胁道:“好一个你家的画师啊,那你可要看住了,说不定哪一天,这画坊都不再是你家的呢。” 连玉并不生气,朝那小姐微微一笑:“不用小姐替我操心,若小姐无其他事情,后面还有客人等着画像,劳烦小姐移步到前厅再说。” 那位尚书小姐起身死死看着连玉,眼中一片寒冰,带着两位丫鬟怒气冲冲而去。 待她们走远,连玉见薛弥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戏,头疼不已,对着薛弥子恳求道:“我的薛神子,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作画吗?非要去招惹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还要我一个堂堂王妃低声下气地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平日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这么做,难道心不会痛吗?”说着,还不解气地在他胸前狠狠锤上几锤。 薛弥子没有回答,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连玉,连玉看不出那是什么感情,或者说薛弥子给连玉的感觉一直都是这样飘忽不定,捉摸不透,不像秦王,爱恨一目了然,以她的修行,还无法捕捉到这种眼色的含义。 薛弥子很快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笑着问道:“找我何事?不只是来帮我轰走尚书千金这么简单吧。” 连玉这才想起来此地的目的,压低了声音:“那位舞伎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消息也已放出去,想来宫中也应该听闻秦王府里王妃欲精进舞技,召进一绝世舞姬的消息,只等冬至进宫献礼了。你要不要再随我去秦王府看看编排好的舞蹈?” “嗯,很好,不过观舞就算了,我选的人不会有错,若是去秦王府小酌两杯倒是可以。”薛弥子欣然答道。 不过,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万万没料到连玉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竟然步行前往画坊,现在若再想回秦王府,也只能步行返回。 连玉对店中小厮又嘱咐了几句,便围上披风,戴上了毡帽,看了眼薛弥子:“赶紧的吧,我出门前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酒菜了,再晚就没有好口味了。”说完,便大步向前跨去。 薛弥子白眼一翻,也只有无奈跟着她向秦王府走去。 秦王府内,薛弥子刚输在了行酒令上,端起眼前的酒杯就一饮而尽,脸上有了些懊恼之意。连玉得意地看着他,语气中带了丝嘲弄:“我还以为你真的百战百赢呢,原来神算子薛先生也有输的时候嘛。” 听到连玉的话,薛弥子不怒反笑:“是是是,薛某不该一开始就夸下海口,让王妃你见笑了,不过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薛某也该告辞回去了。” 秦王见天色已晚,薛弥子也有几分醉意,便道:“我安排马车送先生回去。” 薛弥子大手一摆:“不用,我还清醒得很,自己回去便是。秦王若派马车相送,反而容易引人注目,现在正是关键时刻,需得步步小心才是。” 秦王听他说话伶俐,料想应该无大碍,便将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待再回来,见连玉已经歪七倒八,无奈摇头,从来到紫都城,在行酒令上她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手,不料今日却遇到克星,在与薛弥子对弈时连战连败,也不知喝了多少,便扶着她去了寝屋。 刚进了屋,那掌宫娘娘像闻着风声一样随后跟了进来,见连玉喝得不省人事,脸色十分不好看,命言儿去熬了碗醒酒汤,给连玉喂下。将她扶到床上躺下,嘱咐了秦王早些休息,又用意味深长地眼神看了看秦王才离开。 秦王坐在床边,还没领会到掌宫的意思,床上的连玉却突然坐了起来,双手揽住他,嘴里喃喃道:“元其焕,我好难受。” 秦王大惊,赶紧问道:“哪里难受了?” 连玉没有回答他,竟开始解开身上的衣带,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件扯掉。秦王呆住,连玉解完自己的衣裳,又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却被他按住手,只听秦王低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连玉抬头看向秦王,一双眼眸娇媚无比,似有春水在流动,双颊早已潮红,朱唇微启,仿佛有什么娇嗔的悄悄话要说,脖颈不知何时被她自己抓出了几道殷红的指痕,更显得肤色似雪。 秦王不敢再看她,赶紧别过头,刚好看到桌上盛过醒酒汤的碗,顿时明白了掌宫娘娘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却微微有些愤怒,宫中这种卑鄙的手段竟然也带到了秦王府中。 正想着,手中一滑,连玉抽出了被他按住的手,搂着他的后背,向后一靠,秦王失去重心,用手撑住两边,却正好和连玉脸对着脸,娇柔的呼吸有节奏地喷在他脸上,让他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 但他知道,此时不能趁人之危,正欲起身,却见连玉用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开口说道:“我也喜欢你。” 秦王心中如有一股清泉不断涌出,连玉继续喃喃:“我知道里面可能有药,但是我感觉冷,元其焕,你能不能让我感到暖和些?” 连玉感到眼前黑影一片,像是有春风拂过,灼热的桃花瓣落在连玉的头发上,她的眼睑上,她的脸上,她的唇上,她的颈上,最后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朵桃花,缓缓开放…… 第三十八章 闯韩府 秦王府中的人发现,贤妃娘娘派来的掌宫在玉风画坊那位画师走后的第二天便离开了秦王府,回到了宫中。 不过众人还没来得猜疑,便接到了一个坏消息:玉风画坊因涉嫌走私珠玉被县丞下令查封,而店中的薛画师则被押送至县衙听候审问。 连玉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喝解酒的浓糖水,她含在嘴里的一口糖水没来得及咽下,全部吐了出来,睁大眼睛再次和言儿确认:“你说什么?玉风画坊被查封了?” 言儿点点头,替她拿走手中的碗,又递给了她一块细绢擦嘴,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再次提醒连玉:“小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薛画师被带走了。” “哦,没事,他死不了。”连玉脑中已在清算今日玉风画坊的生意会损失多少。 言儿看着连玉神色如常,惊讶地问道:“那……就不管他了?” 连玉算完了帐,抬头看着言儿:“你记得昨日我去找他吗?正好碰到兵部尚书的千金和他纠缠,今日出事,定是那位韩小姐想要找他麻烦。他自己风流成性,捅了个大篓子就算了,还搭上了我的画坊,我还救他?” 言儿瞪大眼睛看着连玉:“可是……毕竟是条人命啊,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哎哟,我的菩萨心肠好言儿,”连玉语重心长地看着她,“韩小姐对他有意思,只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不会把他怎么样的,说不定他道了歉之后就放走了。可是我的画坊关着,损失的可都是看得见的,摸得着的,白花花的银子啊,你说我应该更担心哪一个?” 言儿听了连玉一番话竟然觉得也很有道理,便松了一口气。这时,却见另一位丫鬟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王妃,不……不好啦,连飞将军刚才集结了府兵去……去找县丞理论了。” “什么!”连玉一下站了起来,“去了多久了?” ”奴婢劝不住,便跟着他去了县衙,那县丞见了他立马供出是韩大人府上的人指使的,他便又带着兵去了韩大人府上,奴婢怕事情闹大,就赶紧回来禀告了。” 连玉目光一凛,赶紧吩咐下人备马,也顾不得再交待其他人,只想赶在连飞闯入韩府之前拦住他。 一路快马飞奔,快到韩府门口时,见外面已经围了不少探头向里看热闹的人,心中立感不妙。下了马将马栓在一旁便朝里面跑去。 门口并没有侍从来阻拦,连玉径直穿过会客堂朝里走去,到了正院,见中间全是战战兢兢的仆从和被反绑着双手,双膝跪地的侍卫,四周围满了士兵,连玉没有看到连飞,便一边朝里走,一边大喊连飞的名字。 那些士兵没有见过连玉,但见她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还直呼将军的名字,猜测也许是其亲近之人,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去阻拦。 待连玉进了主厅,见连飞正悠闲地喝着茶,旁边一位管事俯首侍立在侧,神色紧张。 连飞看到连玉进来了,立刻起身相迎,开心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种小事我很快就能解决,哪还用劳烦你出马?” 连玉让连飞跟着自己去偏厅再说,刚进了偏厅,连玉气急败坏地训道:“陆连飞,长本事了啊,你知道今天闯入的地方是谁的宅子吗?” 连飞没想到连玉一来就骂上了自己,心中颇为不满,皱着眉回道:“管他谁的宅子呢,敢滥用私权,伤害无辜百姓就应该有人来管管,我只是替陛下行天道而已。” 连玉竖起了大拇指,啧啧叹道:“本事,真本事,连你自己的上级兵部尚书的瓦都敢掀,我实在是佩服。” 连飞抬起头,一腔正气道:“天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一个兵部尚书?” “那请将军告诉我,韩大人犯了何法?” “他陷害无辜百姓,私自查封店铺,还不算犯法吗?” “证据呢?” “这……县丞说的。”连飞底气稍有不足。 “县丞说了是韩大人干的吗?”连玉步步紧逼。 “……没有,但是说了是韩大人府上的人干的。”连飞的语气又弱了一些。 “那你可有上面批准允许进韩府搜捕的公文?”连玉盯着连飞的眼睛。 连飞哑口无言。 连玉叹了一口气,语气缓了缓:“为官做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时候初衷是好的,但是如果方法不当,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冠上各种罪名,无辜丢了性命,你年轻气盛,做什么都沉不住气,以后行事决不可再如此鲁莽。” 连飞自知理亏,低下了头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趁着韩大人上朝未归,先赶紧撤兵,晚些备上厚礼亲自去赔礼道歉。” 连飞不服气地抬起头,却碰上连玉更犀利的目光,只好乖乖应承。 看着连飞带着众兵离去,连玉又和管事解释了一番,说是一场误会,那管事被吓得不轻,一直唯唯诺诺地应着。 这时,后院突然飘出个人来,连玉定睛一眼,不禁愣住,这不是薛弥子吗?他怎么在这里,赶紧上前逮住了他。 薛弥子转身见是连玉,笑嘻嘻地和她问好,连玉见他手中还拿着不少东西,询问他怎么回事。 薛弥子悻悻地告诉她,早上自己酒还没醒,突然被冲进来的人蒙住双眼,挟持上一辆马车,等再拿掉眼上的布时发现自己在一所小姐的闺房里,韩小姐正在一边用杏眼看着自己,便料想肯定是韩小姐记仇,报复自己。还没等自己开口,那韩小姐却立马泪眼汪汪向自己诉说起了相思之苦,还说只要以后他不再违逆自己便把画坊还给他。薛弥子自然是拉住她的双手,向她保证不会再惹她伤心,顺势还说了些好听的话,那韩小姐马上破涕为笑,缠着他玩了半会儿,还赏赐了他不少好东西。 连飞一听差点气背过去,自己和连飞差点为了他酿成大错,这个登徒子竟然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和韩小姐谈情说爱,便拽了他回秦王府。 到了秦王府,言儿立刻围了上来,见连玉无恙,一颗心才落了下来。薛弥子把怀中的赏赐一股脑儿全放在桌上,便找旁边的言儿要茶喝,言儿正欲去倒茶,突然看到那堆赏赐,冲过去拿起其中一把金簪,对着薛弥子大声质问是哪里来的。 薛弥子见她情绪激动,不解地看向连玉,连玉走到言儿身边,询问有何不妥。 只见言儿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哽咽道:“这个金簪是李夫人的。” 连玉心中一惊,开口询问:“你怎么确定?” 言儿拿起金簪,将吊坠上的第二朵海棠花翻过来,见其中一片花瓣下刻着一个小小的“李”字,言儿继续说道:“这是李将军祖上传下来的簪子,只有长子娶亲时,才传给长媳,之前一直在夫人那里,为何会落到薛画师手中?” 薛弥子一脸无辜:“这个也是别人刚刚赏赐给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连玉拿过簪子,回想起之前信上说李府财产都充了公,这只簪子价值不菲,却落入了韩大人府中,难道韩大人与李将军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当下拿定主意,对薛弥子说道:“你之前不是抱怨作画实在太劳累了吗?以后你不用再去画坊作画了。” “什么?”薛弥子一脸惊愕,“你这是要解雇我?” “不,是给你安排另外的活儿干。” 薛弥子警惕地看着连玉:“什么活儿?” 连玉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最擅长的,去陪韩小姐。” 薛弥子哭笑不得,这个活儿还不如在画坊作画呢。 第三十九章 飞天舞 冬至日很快便到了。 这一日,圣上在太安殿接受了来自各州各地藩王使者的贺寿,待日落时分,便在玉液池边设宴招待,尽地主之谊。 虽已是傍晚时分,但玉液池边万灯高悬,亮如白昼,宫中的乐匠鼓瑟吹笙,和乐且湛,席间觥筹交错,笑语不断,一片其乐融融的大好景象。 秦王和连玉对视了一眼,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起身向圣上说道:“今日父皇大寿,各地都进献了奇珍异宝,儿臣亦有一份特别的礼物献给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 圣上见从来不爱在众人前出风头的秦王要送自己一份大礼,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朕年年生辰,收到过无数的的贺礼,却从来没有人敢说送朕一份特别的礼物,不知秦王今日要送朕什么礼物呢?” 还未等秦王开口,一旁的梁王却突然插话:“哥哥先不忙说,让臣弟来猜一下如何?” 听到梁王出声,连玉看向他那张略带邪魅的脸,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秦王自如一笑:“当然可以。” “臣弟在前段时间便已听说,秦王府中召了位舞艺卓绝的老师教秦王妃跳舞,莫不是就为了今日,欲让秦王妃在此献舞一曲?”梁王有意无意地瞟了连玉一眼。 “哦,竟然有这种事?”圣上旁边的皇后娘娘似乎很感兴趣,笑着开了金口,“看来秦王为了准备这次寿礼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本宫倒也十分想见识一下秦王妃的舞姿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正好今日也让各藩都瞧瞧我们大魏的王妃是何等的才艺卓绝。” “是吗?王妃竟还有这等本事?那还等什么,便赶紧开始吧。”圣上笑着吩咐道。 秦王心里一沉,按计划,应该让那位舞伎在御前献艺,这个王妃平时只会玩乐,哪会跳什么舞啊?可是皇后和父皇都已经吩咐了下来,又无法再拒绝,一时进退两难。 正当秦王犹疑不决时,连玉施施然起身,温和言道:“承蒙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殷切期盼,那臣妾就先失陪一会儿,下去准备一下了。”说完向上座施了个礼,离席而去。 秦王担忧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回头却正撞见梁王投过来得意的眼光,心中便又明白了几分。 连玉快步来到玉液池边的一处厢房内,里面的舞伎已经换好了衣裳,等着上场。 连玉将席间的发生的事情简单告知了她,舞伎略有点惶恐不安:“这么说来,王妃不得不亲自上场表演了……可是,这支舞的难度极大,不知道王妃……有何打算?” 连玉攥紧了拳头,为了今日的计划,所有人已经辛辛苦苦准备了良久,若只因为皇后和梁王的一两句话,就要毁于一旦,她实在不甘心。思虑了一会儿,连玉眼中又有了光彩,她俯在舞伎耳边低语了一番,那舞伎点点头,便把备用的舞服给了她。 玉液池边,一面齐腰的大鼓出现在了空地上,鼓边围了十来个壮汉,手握鼓槌,蓄势待发。而在鼓的最中间,连玉已经换上了一袭舞衫,亭亭玉立在上。 众人皆感惊奇,那鼓皮薄薄一层,面积又广,站立在上面既要提放着踩坏鼓皮,又要小心着保持身体平衡不倒,若还要在上面跳舞,那可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旁边还有人在打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倒,直教人看得胆战心惊。 连玉向众人朗声说道:“一支飞天舞,望大家看仔细了,千万别眨眼。” 说完,其中一位大汉高举鼓槌,在身前的鼓皮上慢慢敲响了声音。 随着鼓点的韵律,连玉手脚并行,或起或落,如一团泼溅而出的朱墨,在鼓上挥洒自如。周围的鼓声逐渐密集了起来,声势浩大,气势磅礴,连玉的动作也毫不示弱,出袖收手,干净利落,不似一位舞者,倒更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让人看得心潮澎湃。不少人为了看得更加真切,情不自禁从座位中站了起来,离大鼓靠近了几分。 打鼓的几位大汉突然同时收了手,一同举高再缓缓落下,节奏骤然变慢,但每敲一下,都震耳欲聋,随着每一次鼓声响起,连玉便借着鼓皮上震动的弹力向上跃起,越跳越高,如同要飞入云端之中,最后一次腾空而起,众人皆追随着她的身影仰头向上看去,四周灯光一暗,却迟迟不见她再次落下,一阵窃窃私语声充斥四周。忽而又听见空地上的鼓声响了起来,这次鼓点不如之前那么激烈,似乎只微微用了些力道,鼓声听起来更加清脆悦耳。 灯光又亮了起来。只见鼓中又站立着一女子,不过已不是之前的秦王妃,那位女子媚眼如丝,腰肢柔软,动作清缓而柔美,两只长长的云袖向上一挥,竟有点点星光随之纷纷散落,倏尔足尖又快速触地,展袖回旋,云袖丝带轻快转动,如同仙境中的云雾将她缭绕。众人看呆,圣上已从上座起身,踱步靠前,鼓声骤停,鼓上的舞伎最后掩袖回眸,朝圣上看去,那眼神楚水三千,令圣上也不禁心生荡漾。 “好一个飞天舞,”圣上高兴地大喊,“来人,给我重赏秦王!” 连玉已经换回了衣裳,重新到了秦王的身边,秦王好奇地询问她:“刚才那个飞天舞你怎么突然不见了?” 连玉朝他眨眨眼,得意说道:“这是民间法术,之前我在蜀中的时候见一群卖艺人耍过,和他们混熟了才教给我的,都是别人吃饭的本领,不能轻易外传的。” 秦王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追问道:“你何时在蜀中逗留过?” 连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解释:“我有一个朋友是雅州人,他曾经邀请我去住过一段时间。” 秦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时,只见一位婢女匆匆来到皇后身边,俯身低语了一番,皇后朝秦王和连玉看过来,脸色很难看。 秦王看似不经意地对连玉说道:“今日你和那女子跳的舞非常不错,回去我一定重重赏你们二人。” 连玉笑着回答:“赏给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位舞伎恐怕今晚不会回秦王府了。”两人相视而笑,举杯畅饮。 第四十章 意外之吻 一连几日,薛弥子拿着连玉的银子,和韩小姐在外逍遥快活,韩大人那里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这日,连玉实在忍无可忍,叫来了薛弥子,刚想发火,那薛弥子却神神秘秘地告诉她,有进展了。 连玉双眼立刻放光,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变,恭敬地向薛弥子请教,得知今晚韩大人要去天仙阙会见一位要客,但具体是谁韩大人并没有向其他人透露,韩小姐也不知道。连玉心中燃起一股希望,韩大人位居兵部尚书要职,查他并不容易,但若是能知道谁在替他做事,从这些人入手,会好办得多,当下便打定主意,晚上去趟天仙阙。 得知连玉要独自去天仙阙,言儿又不太放心,便问道:“小姐为何不告知秦王,这样有秦王相伴,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也安全一些。” “不妥,现在还只是猜测,而且我冒用李小姐的身份,若他插手李将军的事,总是会露出破绽的。” 言儿见连玉已做好了男儿打扮,只好又千叮万嘱了一番,才让连玉出了门。 连玉来到天仙阙门口,再看向那三个字的招牌时,心中的想法已经与上次大不一样,看来这个天仙阙不仅是男人的销魂窟,也是各种拿不上台面的买卖交易之处。 连玉正欲进去,门口迎客的两位女婢却拦住了她,虽然一般人看不出她女扮男装,但这天仙阙的女婢却见过太多男男女女,一眼便看出她是名女子,按规定,除非是有男子相伴,女子是不可以单独进入天仙阙的。 连玉没想到一来就卡在了门口,好声好气地给两位女婢说了不少好话,但两个人却坚持不让她进去,连玉又拿出了好些银子出来,那两位婢女依然不为所动。正当连玉发愁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声:“这位小姐是和我一起来的。” 连玉转过头,差点惊掉了下巴,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太子见她愣在原地,顺手抓起她的袖子,把她直接拖了进去。 到了二楼的外间坐下,连玉才反应过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向坐在对面,淡定喝茶的太子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她,回道:“和你做一样的事情。” 连玉心一虚,这太子好像能看透自己的心事一样,仍逞强道:“我就是来随便逛逛,不做什么事情。” “嗯,那你真的还挺随便的,一下就逛到妓院来了,到了门口人家拦住了还死活要进来。” 连玉无言以对,只好交待:“我来看一个人。” 太子脸色稍稍严肃了些,对她说道:“前段时间连飞带兵闯入韩大人府上,若我没猜错,你是来看韩大人的吧。” 连玉垂下眼,点了点头。继而又抬头看向太子,不解地问道:“这么说来,你也是听说了韩大人今晚要来此地,那你又是为何打上韩大人的主意呢?” 太子手伏在桌上,向连玉靠近了些,低声说道:“去年我带兵出征狄历的时候就发现他有问题了,但是他实在太狡猾了,从来不亲自出面,我找了中书令大人欲弹劾他,但是中书令大人却说现在没有证据,若是弹劾他只怕会被反咬一口,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我这段时间已经命人盯了他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得知今晚这个消息……”太子看着对面认真倾听的连玉,露出赞许的神情:“没想到有人居然比我快一步来到这里。” 连玉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没看到韩大人,便四下张望起来。 “不用找了,就在旁边的里间。”太子朝不远处的厢房指了指,“他在这里有个固定的房间,现在应该正和那人在里面密谈,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出来后跟上去看清楚是谁就行。” “哦……” 两人不说话时周围全是一片靡靡之音,夹杂着男女打情骂俏的粗口,连玉觉得气氛十分怪异,便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太子妃……现在还好吧。” 太子神情微微一滞,才反应过来连玉是问太子妃有孕的身体如何,淡淡回道:“还好,有最好的太医和嬷嬷伺候着。” “其实这件事也不用太子亲自出马,交给其他人办也可以啊,倒不如多陪陪太子妃……” “怎么,宫里的事你也要管吗?” 连玉听太子语气不太好,就没再说下去。 太子不时瞟了她几眼,见她没有再说话,便开口问道:“你之前来过这里?” “嗯。” “和谁?” 连玉神色有些慌张:“就……玉风画坊的那位画师。” “他带你来干嘛?” 连玉心中越加着急,想起之前来此地时薛弥子的那句玩笑话,急中生智道:“他说要带我来学习学习。” “哦?”太子好像突然来了兴趣,“学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连玉仰起头,挑衅地盯着太子的眼睛:“自然是学习御夫之术。” 太子看着连玉的表情,眼睛眯了起来,继续追问道:“那你学会了吗?” 连玉深吸一口气,恢复了笑容,不急不恼地站起身,来到太子的身边坐下,用手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又歪着头瞪大双眼,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太子,柔声细语道:“太子觉得这样如何,能不能让夫君沉溺在我的温柔乡中?” 太子没有回答,却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俯身贴近她的脸,连玉原本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太子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刚想挣扎,却听太子压低声音说道:“别动,他们往这边来了。”说完微微侧头看过去。 连玉这才明白太子是怕两人被韩大人看到。正想稍稍起身查看下情况,哪里料到太子刚好把头转回来,两人的嘴唇正好碰在了一起,连玉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持了几秒,太子终于起身,两人的脸庞已是一片火烧云。 太子赶紧回头,见那两人已经朝楼梯走去,拉了连玉的手,便向前追去。那楼梯甚宽,中间有一段平台,两人刚追到平台,见前面的韩大人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竟然转身向楼梯上走来,两人大惊,调头向上,前面的太子却突然停住,侧身将连玉逼到了扶栏处,这时连玉也看清了,靖国公之子元牧臻正从楼梯上大摇大摆地走下来,要是让他看到太子和秦王妃在妓院里,告诉了别人,那还得了! 太子没有片刻犹豫,伸手扯掉连玉的帽子,一头乌黑的头发顺势披散了下来,他盯着连玉,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亲我!” “什么……” 连玉趋身想听清太子说什么,却被太子一把紧紧抱住,埋头深深吻上了她的唇,四周好些人都看过来,太子却只将她抱得更紧了。 连玉只觉得这个吻温柔而缠绵,和秦王吻自己时的那种强烈爱意完全不同。而且太子把自己抱得实在太紧了,连玉感到有些难以呼吸,可是嘴上被堵得死死的,只好使劲地吸气,胸口也随之不停起伏。 时间仿佛停滞了很久,连玉看不到那两个人是否已经离开,却蓦然对上太子近在咫尺的双眸正痴迷地看着自己,里面似乎压抑着洪水猛兽般的深情,心中感到一阵慌乱,赶紧用力将太子推开。见楼梯上下已经不见那两人的踪迹。她正想追下去,却被太子一把拉回,对她说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太子眼中的炽热残存,连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扭头问道:“是谁?” “换个地方再说。” 出天仙阙走了一段距离,太子带连玉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后,才对她开口道:”接下来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再管了。” “为何?”连玉不满地仰头看着他,“都到这一步了,我怎么可能不管……那人到底是谁?” “那人你动不了,若查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 连玉不服气,但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反驳。 太子却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你学得倒不错。” “什么?”连玉刚问出口便明白了太子所指,气急败坏道:“你这……这太无赖了吧。” 太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连玉看着太子,一脸正气道:“太子可千万别乱开玩笑,这太……太不成体统了。” 太子听她说完竟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你为何,还抓着我的手不放?” 喂,明明是你一直抓着我的手啊!连玉内心暗骂,赶紧甩掉太子的手。转身便朝府中走去。 “别急啊,我送你回去。” “不敢劳烦。” …… 见太子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连玉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太子,叉着腰瞪着眼。 太子眨眨双眼:“干嘛,要吃人啊?” 不等连玉应答,太子又朝她摆摆手,话锋一转:“好啦好啦,你走吧,我看着你就好了。” 连玉不再理会他,大步向前走去,心中却觉得有些忐忑,这太子今晚奇奇怪怪的,总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自己又说不出来。 哎,连玉轻叹一口气,想到韩大人的线索断了,一切恐怕又要从头开始了。 第四十一章 暗算 自从上次寿宴后,除了上朝,皇后就没有哪一刻看到那位秦王府舞伎不在圣上身侧的。她原本打算若是那舞伎日日留宿圣上寝殿中,或是圣上封赏了她后宫的名位,便联合朝堂的势力,以圣上不可沉溺于美色为由,将她逐出皇宫。哪想到圣上既没有让她留宿过殿中,也没有给她任何名分,这倒让皇后抓不到任何把柄了。 这日,皇后正在园中赏花,张掌宫突然急匆匆地来到了园中,焦急地说道:“禀告皇后,刚御书房那边来的消息,说不知发生了何事,梁王殿下惹恼了陛下,现在陛下正在发大火,在书房里怒斥梁王殿下呢。” “有这种事?”皇后有点不敢相信,这梁王虽然顽劣了些,但从来都乖巧聪明,自己和陛下皆对他百般宠爱,怎么会对他发怒呢?当下便向御书房走去。 还没进书房,便听到圣上大声呵斥的声音,周公公在外面见到皇后娘娘,赶紧迎上前,将皇后众人恭迎至御书房内。 来到书房,只见梁王正跪立在圣上身前,皇后心中更加惊疑,还从来没见梁王在陛下面前下过跪。 梁王回头见皇后来了,立马声泪俱下地向皇后诉苦:“母后,你可千万要给儿臣做主啊。” 皇后看着梁王一脸的委屈,心疼万分,立刻要将他搀扶起来。 “让他跪着!”旁边的圣上大声喝道。 梁王缩回了刚递给皇后的手,垂在了身前。 皇后直起身,看着圣上,语气略有不满地问道:”到底恺儿犯了什么错,让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圣上听到皇后的话更来气了:“什么错?都是你教的好儿子,他平时在宫中胡作非为就算了,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在宫中公然调戏云奴,恐怕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儿臣没有,儿臣冤枉。那云奴长相貌美,心肠却如此歹毒,故意陷害儿臣,还望父皇明察。”梁王着急解释。 皇后听明白了,那云奴就是上次寿宴时和秦王妃一起献舞的舞伎,一朝被选在君王侧,并赐名云奴,如今看来,这舞伎是去陛下那里告了梁王一状。只是,皇后看了一眼梁王,依他的个性,倒还真不一定冤枉了他。 皇后的语气软了下来,为梁王求情道:“陛下,臣妾觉得这中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恺儿还小,也许只是对那舞伎有些好奇罢了,便让云奴生了误解,陛下这次便原谅了他吧,回去我一定更加严厉管教。” 梁王一听,皇后这话倒更像是默认了是自己所为,正欲辩驳,一抬头正对上皇后犀利威严的双眼,便把快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圣上冷哼一声:“严加管教?这话我都听过多少次了,可是只要有皇后在身边替他撑着腰,恐怕他都是有恃无恐吧。” 皇后脸色一变:“陛下,恺儿性格确实顽劣,但是他现在还小,请陛下再相信臣妾一次,若下次他再犯错,臣妾甘愿和他一起领罚。” 圣上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这次便罚梁王在永乐宫禁足一个月,若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谢陛下隆恩。”皇后这才扶起了梁王,领着他匆匆离开了御书房。 回到永乐宫,梁王气愤地骂道:“这个贱婢,竟然敢反咬我一口。”见皇后沉默不语,立刻换上一副无辜的面孔,委屈地说道:“母后要替儿臣做主啊,今日我只是偶然遇见了那个云奴,不满她整日陪伴在父皇左右,便上前询问秦王将她送到父皇身边究竟有何意图,没想到她马上装得可怜巴巴的样子,还跑到父皇跟前说我轻薄她,真是歹毒。” 皇后心烦意乱地坐在榻上,看着梁王说道:“你若不去惹她,她又哪有机会反咬你一口?” “难道连母后也不相信儿臣是冤枉的吗?” 皇后瞟了一眼梁王:“我信,我当然信,可是有何用呢?也不知道那个云奴到底施了什么法术,陛下竟然如此相信她。今天听陛下的语气,倒是有意要赐你封地,让你离开紫都城。” “什么?”梁王来到皇后面前,伏在她的膝头,脸上一副不忍的表情:“儿臣哪儿也不想去,就想留在母后身边陪着母后,若是儿臣走了,太子又忙于国事,就没有人哄母后开心了。” 皇后低头充满爱怜地看着他,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哪放心让你出紫都啊,要是在外面又闯了祸可再没有人替你收拾残局,不过……”皇后突然看着前方,露出了笑意,“让你禁足也不一定是坏事,后面这一个月若再发生什么不测,也不会再怪到你的头上来了。” 深夜,紫都城内大部分百姓已经入睡。 玉风画坊的后室内却依然亮着灯,薛弥子正在给身前榻上的一位女子作画,那女子身姿曼妙,在半暗半明的灯光下,本就美艳的容貌更显得妩媚动人。 薛弥子一边作着画,一边却问着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何擅作主张,陷害梁王?” 那绝色女子微微一笑,露出月牙般的贝齿:“怎么叫陷害呢?云奴又不是分辨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薛弥子手上的笔顿了一下:“招惹的人越多,以后的计划更不好实行。” 榻上的云奴用玉指抚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幽幽开口:“只要陛下站在云奴这边不就行了吗?” “宫中险恶,你在皇帝身边本来就惹眼,现在惹了梁王,怕是又与整个独孤氏为敌了。” 云奴猛地站起来,走到薛弥子的身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你的计划无法如愿实行?” 薛弥子没有看她,仍然专注在他的画上,口中却答道:“计划必须要实行,你也要全身而退。” 云奴感觉像是听到了笑话,戏谑地问道:“全身而退?我又能退到哪里去?从公子看上我,把我从窑子里救出来开始,我的命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公子准备利用完我之后怎么处置这条知道了太多秘密的贱命呢?” 薛弥子终于放下笔,抬头看向她,温柔的说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竭尽全力替你做到,你不是说喜欢江南吗,我把你送到那里,让你重新开始。” 云奴眼中泛起泪光,她上前抱住薛弥子,使劲地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要永远陪着公子,云奴想要的江南,是有公子的江南,没有公子,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薛弥子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这么多年来,他感受得最多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恨意,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么柔情的话,但是他也知道,他背负的使命注定是要辜负这个柔情的人儿了。 他捧起云奴的脸,替她细细擦干眼泪,又哄道:“别哭了,哭肿了眼就不好看了,天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云奴无奈点点头,刚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头,看着薛弥子充满期待地问道:“你会想我吗?” 薛弥子拿起已经完成的画作,向她眨眨眼:“睹画思人。” 云奴露出孩子般开心的笑容,欢快地出了门。 拿着画的薛弥子却突然目光一沉,眼中只有更多的痛苦和寂寥。 第四十二章 击鞠 初春,宫内的马球场上鼓声乍起。 场上共有十来位打球者穿着红色和玄青的窄袖袍,足登黑靴,手持偃月杖,头戴璞巾,身骑骏马,神采奕奕。 而在其中一面有锦缎遮挡的看台上,圣上与后宫妃嫔们则如隔岸观火般,期待着一出好戏。 这马球也叫击鞠,在皇宫贵族间甚为流行,十余人分成两队,骑马制杖只为将一个拳头大的中空木球击入一小门中,在规定时间内哪一队进球多则获胜。 不过今日的马球赛又有点不同,两队分成了皇家队和亲王队,皇家队是由太子带领的皇族成员,而亲王队则是由秦王打头阵的各王公权贵组成,更有意思的是,两队中分别有一位女子队员,皇家队中的女子是秦王妃,而亲王队中的女子则是碧离公主,如此两队既要争输赢,又要顾及到对方阵营中的自家队员,平添了几分趣味。 太子驾着马来到连玉身边,歪着头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她:“我说,你不会故意输给你的那个秦王吧?” 连玉一双妙目坦然看向太子,双眉微蹙,更多了一份英气:“太子可千万别小看了乘风,赛场上可是连亲父子都不分的,我又怎会暗藏私心,不过……”连玉嘴角轻轻一钩,“太子也不用太担心,等会儿乘风一定好好配合太子,不会抢了太子风头的。” 语气倒不小,太子看着她挺拔修长的侧影,只觉心中某个地方又被微微撩动了一下。 对面,秦王正拉长着脸,看着太子和连玉的对话,愤愤不满地问身旁的碧离:“他们在说什么?我看还挺开心的。” 身旁的碧离看了看对面,侧头莫名其妙地看着秦王:“这么远哪里听得到?不过也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啊。” 转而见秦王仍一直盯着连玉,突然明白了他的小心思,噗嗤一笑:“还从来没见过焕哥哥你如此在意一个人呢,你不会是吃太子和姐姐的醋吧?” 秦王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赶紧低下了头,目光闪烁:“哪有?我吃他们的醋干嘛?”说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坚定地说道:“等会儿我们可不能因为他们是皇家队就故意放水,一定要打败他们。” “啊?”碧离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要是真赢了,回家姐姐能给你好脸色看啊?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王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还是不太了解你这个姐姐,要是我们没有尽全力比赛,她脸色只怕更难看。” 这时第二遍鼓声已经响起,双方进入球场中间位置,准备开赛。 看台上,两位女婢各手持一黑一红两个托盘,供众人在两队中押注,若是觉得哪一队胜算更大,则将身边值钱的东西放在托盘上即可,最后压胜的一方可按照自己押注的价值分得相应的回报。 两位婢女将托盘呈在圣上面前时,只见代表皇家队的红色托盘中,各色宝石玉器远远超过了代表亲王队黑色托盘中的物什,圣上笑了笑,询问身边的女子:“云奴觉得哪一队会胜呢?” 云奴看向圣上,美目流转,用娇柔的声音说道:“云奴喜欢风险高,回报高的押注,便更倾向于亲王队。” “好啊,既然我的云奴喜欢亲王队,那朕便替云奴赌亲王队会赢。”说完将腰间一块龙纹玉佩放在黑色托盘中。 其他嫔妃皆一惊,这块龙纹玉佩还是圣上灭掉前朝辽国时在宫中寻得的珍品,据说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自圣上登基一来便一直佩戴在身上,今日竟用来做一个舞伎的押注,可见对那舞伎不是一般的宠爱。 圣上身旁的皇后见圣上此举,抿嘴一笑:“陛下用这么珍贵的玉佩做赌注,也不知道最后是哪位妃嫔好运气,能获得这块珍品。” 圣上不急不恼回道:“皇后这话我可不赞同,压多赢多,云奴尚敢逆众而为,又怎见得最后不会赚得满盆钵满呢?” 皇后无言应对,恰逢此时第三声鼓响,击鞠正式开始,所有人的眼光便聚焦到赛场上去了。 只见球场上一时马蹄奋飞,尘土飞扬,稍有分心,便寻不得那枚小小马球的踪影。 突然,秦王甩手一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马球越过其中一门,撞在了球壁上,亲王队率先击中一球。然而还没等身着玄青队服的亲王队高兴太久,骑着枣红马的女子便一击即中,为皇家队扳回一球。这下不仅马球场的队员,连看台上的众人也感到惊奇,原本以为换上女子只是为了增加点看头,没想到竟也能进球,众人便不自觉向那进球的女子看去,见她策马技术娴熟,运球又快又稳,丝毫不输给其他男子。 而球场上,马背上的人比看台上的更为紧张。连玉看准马球位置,将月杖一挥,欲将球送到离门最近的太子身边,却听一声闷响,在快到达时被秦王伸出的月杖准确拦住,那秦王向连玉投去得意洋洋的表情,却手中一滑,太子用巧力将球夺回,迅速挥杆,马球直起跃入单门中,皇家队又得一分。 秦王懊恼不已,却见连玉正以刚才自己洋洋得意的表情回敬自己,不敢再大意,集中注意力,继续比赛。 两队实力不相上下,比分胶着上升,一时还难以预测出胜负。 这时,又有人将球送到连玉身前,连玉正欲击球入门,身下的马却突然发狂,不再受控制般到处乱窜,连玉拉紧缰绳想让马平静下来,没想到那马却像是更受刺激,撒蹄狂奔。众人纷纷避让,场上一时乱成一团。 突然,那马向用锦缎拦住的看台狂奔过去,场外的侍卫大惊,看台上可都是皇亲贵胄,要是出了什么事,后果可不堪设想,便纷纷往看台涌去。可是人的速度哪有马快,眼看那马就要惊扰到圣驾了。 坐在疯马上的连玉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手上因为太过用力,已经被缰绳勒出了血痕,更糟糕的是那马现在极其暴躁,一直用力想把连玉甩出去,连玉被它颠得头昏眼花,渐渐失去了力气,如果此时从马上跌下,这么快的速度,只怕是凶多吉少,虽然这么想着,身体却开始力不从心,终于手一滑,加紧马肚的腿也同时松开,连玉闭着眼,等着跌落在地上。 然而就在连玉往下坠落的一瞬间,一股大力将她向上拽起,连玉睁开眼睛,正对上太子焦急的双眼,自己已在太子的怀中。连玉万万没想到太子会先救自己,大叫一声“不好”,向那疯马看去,刚好看见秦王从马背上跃起,使出全力双腿踹向马头,那马向旁边重重摔了出去,离看台已不足三步的距离。四周的侍卫这才赶到疯马旁边,将其制服。 这时,看台上的圣上起身,脸色阴沉地看了眼还在马背上的太子和连玉,一眼不发地从看台上离开了。 连玉还来不及细想,却又感觉有人抓住自己的手腕,将自己拽到地上。抬头一看,正是秦王。身后的太子已经下马,秦王上前向太子拱拳道:“多谢太子施手相救。” 太子摇摇头,一双眼睛却还在连玉身上,猛然发现她的手掌还在出血,正欲上前查看,却被秦王一下挡在连玉身前,压低声音说道:“太子今日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还是先去关心下父皇的安危吧。” 太子怔了一怔,表情很快恢复如常:“好的,今日秦王救驾有功,回头父皇一定会重重有赏。”又似无意看了连玉一眼,“照顾好自己。”便转身离开。 此时,碧离也跑到了连玉的身边,看到连玉手上的伤,心疼地说道:“姐姐还是先去我那里包扎下伤口吧。” 连玉呵呵一笑:“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以前练武……舞蹈的时候也时常会受伤。” 连玉看向秦王,生怕他觉出什么不妥,不过还好,秦王好像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沉默地站在一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第四十三章 问责太子 承安宫内,皇后看着太子,悠悠开口:“你知道我找你有何事吗?” 太子气定神闲地回道:“是因为马场上发生的事吗?” “你知道就好,”皇后的目光像利剑一般逼近太子,“那请太子解释一下为何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会先去救秦王妃而不是拦住那疯马呢?” 太子没有看皇后的眼睛,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儿臣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离秦王妃较近,觉得人命要紧。” “人命要紧?”皇后嘲讽一笑,“那是秦王妃的命要紧还是陛下和我的命更要紧呢?” 太子沉默,没有回话。 皇后的语气突然变得尖利:“太子!你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的代价,你自己不清楚吗?你知不知道这偌大的紫都城有多少人盼着你出错,盼着你从现在的位置上跌下去,如今竟然因为一个女子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我独孤氏费心为你所做的一切即将付之东流,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独孤氏?”太子抬头地看着皇后,眼里泛起一层寒意,“母后是糊涂了吧,这大魏可是姓元不是姓独孤。” “你……”皇后伸手指着太子,最后慢慢放下,“是啊,不管我做得再多,这江山还是陛下的江山,是姓元的江山。” “既然母后知道这个道理,儿臣希望母后以后不要擅作主张,做一些自以为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免得最后伤害的是自己。”太子直视皇后的眼睛,大有咄咄逼人之势。 皇后没想到平时温顺听话的太子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皇后脸上显出疲惫之感:“你先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会儿。” 太子没有再说什么,跟皇后告了安便退下了。 看到太子走出门,皇后颓然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平息,一旁的张掌宫实在不忍,便小声劝慰道:“太子只是一时糊涂,被一些假象蒙蔽了眼睛才敢如此冲撞皇后,娘娘切勿放在心上啊。” “一时糊涂?”皇后摇了摇头,声音沉重而缓慢,“他长大了,有本事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我竟从来没发现,他有那么多的心思,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明明是对我有恨意的,从第一次见到那个秦王妃开始,他便藏不住自己了,人人都说太子待人温和,差了点帝王之气,其实他只是在等,耐心也是成就一个帝王不可或缺的品质,不是吗?” 张掌宫听得似懂非懂,不解地问道:“娘娘的意思是不生太子的气了吗?” 皇后叹了口气,目光已经飘向了远方:“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一团娇艳的红色在一阵快速的旋转后软软地靠在了圣上的怀中,胸口仍在不住地起伏,宝石般的眼睛正对上圣上的脸,不禁脸一红,语带歉意的说道:“云奴不慎踩空摔倒,还望陛下责罚。” 圣上用手指点了点她小巧玲珑的鼻尖,爱怜地说道:“我连宠你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责罚你?” 云奴颔首微笑,刚想从圣上怀中起身,却被圣上紧紧搂住,动弹不得,云奴娇嗔地看着圣上,却见他拿出一件物什交到自己手中。 云奴看清那件物什,小声惊呼道:“龙纹玉佩?” 圣上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开口说道:“今日赌马球,说起来,云奴应该是最大赢家了。” 云奴爱不释手地看着那玉佩,一边又略带不解地问道:“今日马球根本就没有分出胜负,哪里能说谁输谁赢呢?” 但见圣上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又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陛下的意思是,今日是秦王胜了?” 圣上又伸手轻轻捏了捏云奴的脸蛋儿,宠溺地说道:“我家云奴果然聪明。” 云奴受到了鼓舞,继续追问下去:“可是因为秦王今日救驾有功?” “有功倒说不上,毕竟这是身为臣子应该做的,”皇上的脸色微微一暗,“是太子错得太离谱了。” 云奴立刻领会了圣上的意思,太子身为储君,又是圣上的嫡长子,在圣上有难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去救驾,而是关心一个王妃的死活,这确实非常有违常理,更讽刺的是,救驾的秦王正是王妃的夫君,两人的职责像是颠倒了一样,臣不臣,夫不夫。 这时,只听圣上又开口问道:“云奴觉得太子此举究竟是何意?” 云奴心里一紧,圣上此时心里分明非常矛盾,他既不满太子所为,又不愿相信太子是故意而为之,自己的回答将非常有可能影响他对太子的看法,倒正是一个可以挑拨两人之间关系的好机会。可是…… 云奴突然想起几日前,自己在后花园散步时被皇后身边的几个掌宫故意刁难,说皇后娘娘立过规矩,入了后宫的女子必须才貌兼得,她已来到宫中多日,也应该熟读了最基本的四书五经,便刻意要检验一番,若是检验不合格,则要领罚。 那几个掌宫咄咄逼人的气势分明就是有人在后面撑腰,故意来羞辱自己,正当此时,太子刚好路过,见那几个掌宫故意让她难堪,便上前冷言反问那几人是否也熟知四书五经,自己也要来检验一下,那几个掌宫见势不妙便灰溜溜地告辞退下了。太子对自己温言道宫中奴才也是狗仗人势,下次若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理会她们。 云奴想起那双温柔的眸子,比起另一个人看自己的眼光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在狠不下心落井下石,便下定了决心,侧头伏在圣上的胸口,轻柔地回道:“陛下只看到结果,云奴却看到了原因,当时太子虽然离那匹疯马更近,但也正是因为距离太近了反而更不好制服那匹疯马,于是便向同时靠近那匹疯马的秦王使了个眼色,示意秦王来对付疯马,自己顺手救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如此两全其美之策,我要是圣上,当场就赏赐太子了,哪像你们男人的心思这么重,老是去猜疑别人。” 圣上眼睛一亮,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奴:“太子当真是这个意思?那还是我冤枉他了。” “陛下,”云奴用手刮擦着圣上的下巴,“云奴倒是很疑惑,秦王妃身下的马为何会突然失控冲向看台?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马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失误,难道不该查一查吗?” “嗯,”圣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爱昵地摸摸她的脸蛋儿,“还是我的云奴看得明白,朕明日就派人暗中调查。” 云奴羞涩一笑,又说道:“天色不早了,陛下也该走了。” 圣上不舍地拉起她的手:“所有后宫的女子都期盼朕留在她们的寝宫中,为何你从来都要将我往外推,难道是不喜欢朕吗?” “陛下又说笑了,”云奴叹了一口气,似乎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云奴自然是希望能常伴陛下左右,可是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云奴只是一介舞伎,若是圣上太过宠幸云奴,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张嘴来叨扰陛下,云奴实在是不想让陛下为难。” 圣上沉吟片刻,眼中多了一丝冷光:“云奴放心,总有一天朕会补偿你,给你所有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说完又和云奴温存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第四十四章 秘密信件 虽然上次太子让自己不要再插手韩大人的事,但是连玉哪是肯轻易罢休的人。 不过现在更让她头疼的,是另一件事。薛弥子已经对自己倒过几次苦水了,说自己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子在一起这么久过,连玉指派的这个任务已经超过自己的忍耐极限了。这不,又到秦王府来诉苦了。 连玉让言儿泡了好茶,对薛弥子好言相劝,但这招已经试过多次,薛弥子早就不吃这套了,直接对连玉拉下了脸:“这活儿我干不了了,明天我就回去继续做我画师的活儿,至于那个娇滴滴的韩小姐,谁爱陪谁就陪去。” 连玉见他一脸的抗拒,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大的进展,只好说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可能强求于你……” 薛弥子见连玉态度松动,正准备长舒一口气,连玉却话锋一转:“不过,你还要帮我办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连玉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你须将韩府里的房间布局图画给我。” 薛弥子眉头一皱,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惊奇地看着连玉:“你不会是想硬闯韩府吧?” “我哪有那么笨,要是最后啥都没搜出来还要落得个擅闯朝廷重臣私宅的罪名,这我可不敢担,不过明的不行,可以先来暗的。过两天,韩大人会携家眷去参加亲戚摆设的晚宴,到时候我便趁着夜色去他府上转两圈,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猫腻。” 薛弥子露出担忧的表情:“你一个人行吗?要是被抓到了,岂不是罪名更大?” 连玉自信满满地摆摆手:“不会的,这韩府又不像皇宫一样守卫森严还暗箭伤人……” 连玉赶紧打住,薛弥子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一脸坏笑:“听你这么一说,应该也不是第一回干这事儿了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事我还真是非做不可。”连玉侧过脸,语气坚定。 “那好,我这就给你画出来……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薛弥子回想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记得有一次韩小姐和我在后园作完画回去时,刚好看到韩大人从韩小姐的闺房中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也不像是刻意去找他女儿,韩小姐当时喊了他,他也只是点点头就离开了,神情很不自然。” “哦?”连玉托着下巴认真思考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如果不是去找人,难道是去找东西?”又向薛弥子问道:“他当时手上可有拿着什么东西?”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拿。” 连玉又陷入了思考:“不是去拿东西,那就是……去放什么东西?”眼睛一亮,拍手说道:“我知道了,他很有可能是把重要的东西藏在他女儿的房间内,谁会想到小姐的闺房中会藏有什么机密呢?你赶紧把韩小姐房间的方位图画给我看看。” 薛弥子被推着去了书房,连玉亲自为他研磨拿纸,催促他作画,没过一会儿,韩府内的各处位置便跃然于纸上,连玉看着还没干透的墨迹,心头一阵狂喜,李将军,等着我给你报仇雪恨吧! 这晚,云多雾浓,连玉暗喜,真是天助我也。 一身便衣的她轻盈地越过靠韩小姐闺房最近的南墙,见四下安静无声,便蹑手捏脚朝里面走去,有了薛弥子画好的地图做指引,连玉很快就来到了韩小姐的房间,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借着从窗户中透进来的灯光,连玉摸索着在箱子和柜子里找了一番,除了衣服首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细细想了一下,如果真是重要的东西也不会随便放在容易翻到的地方,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砖体上,顺着墙面到处敲击了一番,果然没多久便发现在床边的一块墙体后面是空心的,便顺手拿了房中的簪子,插进缝隙中将墙砖慢慢向外撬开,那几块砖很明显有被拿出来过的痕迹,不用太费力便连玉一一取下。 连玉伸出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抓出了一个牛皮袋子,一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写满了字的信,便从怀中掏出了烛灯,点亮查看。随手拿出几封看了一下,不禁大吃一惊,看信的内容,全是让韩仟进行各种龌龊之事的指使。连玉平时在画坊待得久了,对各种纸张都有所了解,见那信纸白而无暇,纸上墨迹敛而不晕,知道是用的尚好的纸品,这种纸产自锦州,由当地特有的一种树木制成,量小而生产程序复杂,每年锦州所有的产出都只会进贡到宫中,为皇室所用,也就是说给韩仟写信的人极有可能是宫里的人。 连玉心想,这韩仟也是颇有心机,留着这些证据,为了防止某一天指使自己的人过河拆桥,便可用这些信作为筹码,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看来这官场的水还真是又黑又深。 连玉匆匆浏览着信件,想快速找到与李将军有关的信息,终于在其中一封信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果然,写信人让韩仟安排最好的弓手在李将军抵抗外敌时将淬了毒药的弓箭射中其要害处,这股一定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狠劲让连玉看得心惊胆战,怒气更盛,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幕后凶手揪出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连玉准备只将这一封信带走,便将信折了起来,无意中发现信的背面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章印,看起来像是为了确认信息传递者身份的一种暗号,连玉仔细看了看,章印虽然小,但是刻纹非常精细,一看就是出自于能工巧匠之手,印章内容是几只首尾相连的飞禽,看样子像是一种连玉从来没见过的神兽,连玉数了数,共有九只,想着等回去了才查查这种神兽的来头,突然发现眼前的印章渐渐模糊了起来,她眨眨眼睛想再次看清,却发现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四十五章 家徽 屋内坐着的碧衣男子双眉微蹙,似乎开始失去了耐心,早就应该前来复命的人,却迟迟没有到来。旁边的黑衣男子想开口安慰一下他,思忖后又觉得自己的安慰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终于也只是在一旁陪着碧衣男子默默地等待。 又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门外黑影一现,响起了快三慢二的敲门声,这是之前商定好的暗号,黑衣男子说了声“进来”。门被推开,一位脸色黝黑的精壮男子走了进来,双手抱拳请安。 “怎么样?黑子男子开口问道。 黝黑男子毕恭毕敬回道:“回太子和陈詹事,属下今日趁夜潜入韩仟家,结果发现竟有人捷足先登,属下见那人仿佛对韩大人家非常熟悉,直接去了南墙的房间,便想莫不是她知道什么秘密,偷偷跟着她,透过窗户,见她好像真寻得了韩大人隐藏的秘密,为免落入她手,便用迷香送入房内,将她迷晕后才进去,果然拿到了韩大人的罪证。” 男子说完双手呈上牛皮袋,碧衣男子正是当朝太子,旁边的黑衣男子便是陈詹事,陈詹事双手取过牛皮袋,拿出袋中的几封信拆开呈给太子,太子读了几封,脸色却只有更凝重。 男子继续说道:“不过奇怪的是今日潜入韩大人家的那人竟是一名女子,她看下了袋中的信后只拿了一封,其他的都按照原样归还了回去,想来是怕打草惊蛇。” “哪封信?”太子看向他。 那人赶紧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属下想来这封信也许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单独收了起来,请太子殿下过目。” 太子接过信,匆匆扫了一眼,此刻脸上像是结了层霜,“那女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属下怕节外生枝,已将那名女子带回,她在隔壁房间中,还未清醒,至于到底该如何处置,还要看太子的意思。” 太子站了起来,吩咐道:“我过去一下,你们在门外看守,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说完,便大步朝隔壁走去。 连玉渐渐恢复了意识,她只记得好不容易将韩大人的信拿到手了,自己却突然晕了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躺在床上,床上?不对啊,她记得最后自己是倒在了韩小姐闺房里冰冷的地板上。 她转头看向房间,见床前站着一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连玉坐起身来,这才看清那人是太子殿下。 又是他?连玉心中充满了疑惑,这人怎么总是频繁出现在自己生活中。 “这么看来的话,我好像又救了你一命。”太子似乎很期待连玉对他的感恩。 连玉歪着头看着他,不客气地回答:“这么看来的话,我好像已经帮你找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太子看着她咧嘴一笑:“真没想到,秦王妃还有这等本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你知道是谁吗?宫中给韩大人写信的人?”连玉直勾勾地盯着太子。 太子眼神忽闪,头别到一边:“我之前就给你说过了,这事你管不了。” 连玉心中一动,对着太子脱口而出:“太子不想我干涉此事,是因为这人和太子有关吗?” 太子没有说话,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连玉起身,走到太子的面前,昂首说道:“在乘风心中,若是觉得对的事情就会坚持做下去,李将军在外杀敌保家卫国,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陷害致死,实在是太令人心寒。太子不仅是皇城中的储君,更是大魏以后的国君,乘风不能左右太子所想,只盼太子能早得民心,做个让万民敬仰,让圣上心悦的太子殿下。”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连玉手中不禁冒出了汗,她不确定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既然能让太子纠结而不愿轻易出手,自然是有很大的势力在,自己故意提到圣上,是希望太子不要忘记可以借助圣上的力量去铲除这块心病,可自己随意揣测太子的心思,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太子看着她,眼神里交织着各种感情,但很快,又明晰如常,他微微一笑:“想必王妃也应该注意到信纸后方的特殊图章了吧。” “乘风猜想是某种神兽?” “嗯,这种飞鸟又叫做苍鸾,为五凤之一,也是……”太子顿了一下,又一字一句说道:“也是独孤氏族的家徽。” 连玉并没有很惊讶,她心里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当朝局势她早就看清,独孤氏位高权重,如同一把利刀悬在圣上头顶。从大魏建国以来,恐怕圣上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特别是独孤九作为一国之母,频频插手朝堂之事,和独孤永里应外合,早就让圣上心生不满。只是前朝后宫牵扯到太多的政党利益,处理得稍有差池就会招来灭国之灾。也正因为如此,太子的态度十分关键,一方是权倾朝野的母族世家,一方是当朝天子,得罪了哪一方都是万劫不复。 连玉想到太子这么多年来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心里暗暗为他捏一把汗,若非才智过人,绝不会至今还稳坐东宫的位置。 太子见连玉在暗自思忖着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若你是我,该如何是好?” 连玉竟认真思考了起来,最后如下定了决心似的,对太子斩钉截铁地说道:“若乘风是太子,会逆风而行,顺水推舟。” 太子顿时来了兴趣,继续问道:“说来听听。” 连玉后退一步,开始了自己的高谈阔论:“圣上现在使用的是制衡之策,即尽力平衡各方力量,以免一方独大,此方法看似不错,但其实有个很大的缺陷,为达到平衡而对各方实施的打压非常容易造成积怨,这种策略对于每一方而言都只会感觉陛下在拔高对方,削弱自己,仇恨也由此产生,极易引起各种报复和暗算,若再积累到一定阶段,某一方也必定忍无可忍,有所行动。所以用不了多久,这种平衡是一定会被打破的,到时候的结果恐怕也不是圣上能够轻易掌控得了的。” 太子静静地听着连玉的分析,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若连玉是太子,首先想到的是哪种选择对大魏和百姓最有利。看似最得意的势力如同狂风一般在大魏肆意而为,圣明的储君不应被表象蒙蔽,所以要逆风而行,而百姓是水,储君要想走得长远,就应像舟一般顺从民意,是为顺水推舟。”连玉缓缓道来,一双明眸越来越有神采。 太子看着她不自觉地嘴角向上,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个已为人妇的女子,却又如此特别,她认真思考的样子,与人对话时的真诚,坚持自己所想时的一往无前,让自己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了解她更多。今日她说出来的话,是自己心中早就有而一直不敢说出来的想法,更是让太子感到如在黑暗中摸索向前的道路上看到一盏明灯,他想要抓住它,他想要永远地抓住她。 “太子,”连玉见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道,“乘风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嗯,是有点多,但是也还能听。” “那太子有什么打算吗?” “我只是还有个疑问。”太子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你为何一直叫自己的父上为李将军呢?” 连玉的笑容僵在脸上,仿佛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第四十六章 两难 “因为……”连玉沉思了片刻,眼眸中蒙上一层淡淡的忧愁,“乘风从小便与爹爹聚少离多,即使是难得一家团聚,也总是有人不断的前来找我爹,要不就是通报战事,要不就是其他的将领与家父商议兵法,所以,我听得最多的反而是‘李将军’的称呼,久而久之‘李将军’深入我心,倒也不怎么叫爹爹的称呼了。” 连玉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内心其实已经千帆过境。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太子会不会相信自己这个拙劣的理由。 她偷偷瞟了一眼太子,见他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看了看自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来应该是信了八九分,提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了些。 “秦王妃一向冰雪聪明,又嫉恶如仇,可曾有想过,若是独孤氏势力不复存在,会有什么不利的后果?”太子面色又恢复如常。 连玉茫然,她之前只一心想要为李将军报仇,又看不惯独孤氏一手遮天,胡作非为,只想着若能除掉独孤氏这个庞大的恶势力,只会大快人心,百利而无一害,哪里有考虑过什么不利的后果。 太子见她一脸不解,轻轻一勾嘴角:“王妃忘了自己当初为何会嫁入秦府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连玉这才联想到,当初圣上赐婚,不光是为了笼络李家,更是为了扶持秦王对抗独孤家族的权势,现在李家已被独孤氏逼得家破人亡,若是独孤氏失势,秦王如今日渐丰满的羽翼对于太子和大魏都会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圣上又岂会置之不理? 想到这里,连玉背上一凉,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就是等于把秦王送上了绝路吗? 不管自己怎么选择,都是不义之举,连玉又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抬头,正对上太子询问的双眼,连玉咬咬嘴唇,将头偏向一侧:“今日是我多言了,还请太子勿怪,就当是我胡言乱语了一通吧。” “怎么?几十年的父母恩情还比不上几年的夫妻之情?”太子的语气里有戏谑。 连玉闭上双眼,面露苦涩:“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重要。” 太子看着她不自觉皱紧的双眉,一股冲动升起,想上前替她抚平眉间的忧愁,想替她承担人世间所有的不幸,哪怕她是在替另一个男子担忧。太子手指动了动,终于又握成了拳。 “既然王妃这么说,我便当做今日的事没有发生过。” 连玉向太子施了个礼:“谢谢太子殿下,那连玉也告退了。” 太子微笑点头,连玉便退出了房间。看着她孤身离去,太子觉得周遭的夜色又深了几分,原本以为她入秦府只是作为圣上的一枚棋子,政治中的一个牺牲品罢了,可这三年来,所有的重大变故似乎都与这个女子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就像拥有着某种神秘的法术,能暗中搅动风雨,也像……一杯陈年美酿,让人越饮越上头。 只是,心中的愁绪如同熏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她竟然可以为了秦王放弃一直坚守的信仰,是真的对他动了真情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太子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又起身回到了之前的厢房中,陈虔和那精壮汉子还在里面等着太子的指示。 太子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信件,对陈虔吩咐道:“我会留几封,你按照原件临摹一下再给韩大人送回去,记得在信封背面相同位置盖上印章。” 陈虔嘴上应承着,心里暗暗佩服太子的先见之明。前段时间,太子给了他一个图印,让他找一位能工巧匠按照图印仿刻出印章,当时自己还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现在看来倒像是一切尽在太子的掌握之中。 连玉回到秦王府,迎接她的便是秦王的一张臭脸。 “你去哪里了?” “嗯……没去哪里,就随便转转。”连玉心虚地答道。 “随便转转?”秦王盯着她,“这大半夜的商铺都打烊了,你去街上转什么?” “我……出去透透气也不行吗?”连玉有些焦躁。 秦王打量了一下她全身,语含讽刺:“穿着这一身出去也不好透气吧。” 连玉有些恼怒,自己今晚本来就够倒霉了,一回来又被秦王逮着问东问西的,亏得自己刚才还在替他细细打算,真是……不知好歹! 刚想发火,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王妃……” 连玉转过头,看到了薛弥子正快步来到自己跟前,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我已经将扩大店铺的所需物资做了初步预算,你要不要先看看?”说着便把用画轴装好的纸卷递给了连玉。 “什么扩大店铺?”秦王在一旁不解问道。 薛弥子看着秦王,笑着答道:“刚才王妃在画坊和我讨论了半天想扩展画坊的计划,王妃想重新寻其他店铺做分店,我倒主张在原有基础上扩大店铺规模,争执了半天也没结果,我想着先把扩大店铺所需物资先做个大概的估算,让王妃再衡量衡量。” 秦王的眼神里有些半信半疑,又转向连玉,语气倒是缓和了很多:“你若是去了画坊早点说不就好了,为何又隐瞒?” “哦……难道王妃还在生我的气?”薛弥子略带歉意地看着秦王,“方才我和王妃争执不下,一生气便说了几句王妃的不是,她便气鼓鼓地冲出了画坊,哎,我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不妥当的地方,还望王妃能见谅。” 连玉看着他为了替自己解围演得还挺入戏,顿时怒气全消,配合着他扬起了头,大气地摆了摆右手:“欸,都是朋友,刚才的话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薛画师平时心高气傲,能主动登门道歉我已经很受宠若惊了,只是……”连玉学着秦王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某些人似乎对我今晚的所作所为意见颇大,不知道薛画师的话是否能让他信服。” 秦王的双颊微微泛红,硬着脖子提高音量给自己壮胆:“下次早点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吗,我还白白替某人操心了半天。” 又转头看向薛弥子,眼神恢复如常:“既然你们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说完不再看连玉的表情,自顾自离开。 连玉看着秦王离去的背影,一直暗暗捏紧的拳头这才放松下来,这个人怎么像头蛮牛一样,即使是关心人,说话的语气也凶巴巴的,谁知道他其实是好心。 第四十七章 旁观者 “我说……”身旁的薛弥子看着连玉,语气暗含深意:“秦王对你不错嘛,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一道如虹的目光看向他,连玉见薛弥子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了然于心,不禁问道:“你什么意思?” “王妃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薛弥子双手抱在胸前,用他惯有的玩世不恭口吻问道。 “莫名其妙,”连玉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遇到的每一个人好像都与平日有些不同,横竖让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连玉朝着薛弥子如秋水般的双眸瞪了回去:“薛画师可要说清楚了,什么叫装不懂?” 薛弥子收敛了几分戏谑,表情里难得的多了几丝认真。 “那日你去天仙阙找韩大人,应该不是一个人吧。”薛弥子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比较自然。 连玉的眼里出现了一瞬间的惊疑,随后是有些不可抑止的愤怒:“薛弥子,你竟然跟踪我?” 不对,连玉转念一想,伸手指向薛弥子:“你派人跟踪我?” 薛弥子把头向一旁微微侧开,真像是在躲避连玉怒不可遏的煞气,嘴上的语气却没有示弱半分:“你和宫里那位一看就不是里面的常客,在里面的一举一动都被各色艺妓伶人密切关注着,哪还需要派人跟踪你?” 连玉一时哑口无言,想到自己和太子在楼梯上的那一个意外之吻,也很有可能被天仙阙里和薛弥子相熟的某位伎人津津乐道了半天,泄气地放下了手指,无力地反驳道:“这里面有误会。” “嗯,我相信王妃。” 连玉生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盯住薛弥子的脸看了半天,见他一改往日的散漫,表情里只有认真严肃。 这下连玉是真的困惑了。 仿佛是看出了连玉的困扰,薛弥子摇摇头,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前额,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沉了些:“你这个脑子,看别人的事倒还利索,怎么自己的事情就糊里糊涂了。我当然信你对秦王的用心专情,也信你从来不想与太子产生任何纠葛,但是,流水无情并不代表落花无意,东宫那人几次三番偶遇你,你真的觉得只是巧合吗?” 像是为了配合薛弥子的话,连玉的眉头揪作了一团,眼里更加茫然。 这下薛弥子不禁用手拍了拍她的头,声音也高了不少:“喂,你在感情方面也太迟钝了吧,东宫那个人摆明了是倾心于你啊,他为人做事沉稳低调,为何和你在一起时却总是做一些激进叛逆的事情,你真的毫无察觉吗?” 什么?连玉觉得像是听到了西方奇谈,她看着薛弥子带着些懊恼的脸色,终于一口气没忍住,一连串肆意畅快的笑声从她口中传了出来。 “薛弥子,这应该是今晚发生的,我觉得最开心的事情了。” 薛弥子看着她笑得眼睛都没了,差点气绝,自己这么认真地提示她,竟换来如此轻视的笑声,他一把扶住连玉的肩膀,朝她喊道:“陆连玉,你笑够了没?” 笑声戛然而止,连玉尽力压抑住所有的感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为何叫我陆连玉?” 薛弥子放开了扶住连玉的手,朝她翻了翻白眼:“普通家的小姐身手怎么会如此好?我看也只有元其焕这种一心扑在你身上的人才会信吧。” 连玉心有不服,自己的演技有这么拙劣吗? 薛弥子见她眼神躲躲闪闪,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你是怕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要昭告于天下吗?” “你敢!”连玉的眼中升起一股杀气,“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便缓缓举起了右手。 这下轮到薛弥子噗嗤一笑了:“就你这演技,还是省省吧,别闹了,赶紧说正事。” 连玉用无趣的眼神回敬了他,拍拍手道:“好吧,我认栽,不过我陆连玉还真没看走眼,薛先生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 薛弥子朝她翻了翻白眼,这个时候也不忘把自己给捎带夸上一夸。 不过又立刻恢复了严肃:“既然我会怀疑你的真实身份,不排除还有人也会怀疑,其他人倒也罢了,我最担心的还是东宫……” “打住,你别忘了,东宫娘娘都快临盆了,他哪里还有心思在其他女子身上。”连玉满脸不在乎。 薛弥子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连玉:“你脑子里少根筋,我可没少,他看你那眼神,我看着都心里发麻。他可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太子,以后的君王,天下没有他想要而又得不到的东西,只是现在碍于形势,他只能做利于自己的选择,可是以后一旦他大权在握,不知道又是一副怎样的面孔……” “他不是那样的人吧。”连玉嘴上替他辩解着,脑中回想起那日在天仙阙中无意中看到太子吻自己时的眼神,那般深情……事后想来,她总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如果是真的呢?连玉想到那个碧衣公子,觉得世间所有形容男子美好的词语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大魏有他这样的人做太子、做国君,不能再幸运。他有雄才谋略,宽广胸襟,又怎么会让他人为难呢? 连玉释然,这回轮到她伸手拍拍薛弥子的肩膀:“薛先生的好意提醒连玉接受了,以后我会尽量避开他,安心做我的秦王妃,可好?” 明亮的月色从薛弥子的背后轻柔地撒了下来,连玉不太能看清对面人的表情,只能听到对面人比月色还轻柔的声音:“连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定是太子才能当大魏未来的国君呢?” 连玉身子一僵,薛弥子说得轻描淡写,如同在说“今晚这月色还真不错”,可是这样一句轻柔的话却如重拳一般捶在连玉的心口上。她想她现在的脸正对着月光,脸上的惨白也一定被薛弥子尽收眼底了吧,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看着眼前的黑影,一时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回他。 “我知道这话无疑是谋反,你机智善思,却对世事人情太过乐观,以为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便是这人所思所想,但人心哪会有这么简单,有时候你以为的敌人不一定是真正的敌人,你以为的朋友也说不定会让你痛心流血。秦王有权势,可是这权势却如地上的一根杂草,说不定哪天有人觉得碍眼,便一把连根拔起,你这样势单力薄,我真的很担心……”薛弥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连玉用手轻轻地捂住了嘴。 一双如宝石般的倔强眼神定定看住薛弥子,声音透露着坚定:“我知道,薛先生是替连玉担心,但我并不认同先生的话,独孤氏暗杀了李将军,便是连玉的敌人,薛先生三番四次地帮助连玉,连玉便将先生看做生死之交,我不揣度人心,只用心分辨善恶。至于刚才先生说的话,连玉从来没有想过,在连玉心中,现在的太子做储君再适合不过,也希望先生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月光黯淡了下去,两人都被吞没在了黑夜中,良久,连玉感到薛弥子与自己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轻声叮嘱:“望王妃以后小心行事。” 第四十八章 解禁 笼里的金丝雀羽翼丰满,皮毛亮滑,一看就是有人好生伺候着。 梁王往食槽里又添了些小米,那小鸟却并没有急着去吃,它在笼里呆惯了,知道不会短粮,便眯着眼睛小憩了起来。 送鸟的人此时就在梁王的身后,从知道梁王被禁足开始,元牧臻便遣人将这金丝雀送进了永乐宫,现在瞧着金丝雀养尊处优的样子,心里甚是欢喜,至少说明自己送的这鸟很得梁王喜爱。 “这些日子一定把梁王憋坏了吧,今日要不要去宫外逍遥快活下?天仙阙的那位小美人可是把梁王想得茶饭不思呢。”元牧臻见梁王心情不错,适时地建议道。 梁王不动声色地逗弄着笼中的鸟儿,元牧臻只觉得惊奇,要是在以前,梁王早就按奈不住要往外跑了,今日却还挺沉得住气,难不成这关了一个月,性子也大变了? “牧臻啊,你可知我被关的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梁王好像终于想起了身后还有一个人。 这一个月?元牧臻想了想,若是说宫中的大事也就是前不久马球场上击鞠时发生的那一件了,圣上当时严令彻查,最后的结果却是疯马在上场前吃坏了肚子,才会导致在场上惊扰了圣驾。可怜了那几个伺候马匹的小厮,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关进了死牢,几个御兽苑的相关官员也被撤销了官职,流放关外。 想到这里,便试探性地问道:“梁王指的可是马球场的那件事?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过好在无人受伤,此事缘由也已查明,算是已有了了断。” 梁王嘴角向上扬起,拿起一支小金勺往笼子的另一个食槽中加了些水,又继续问道:“依牧臻所见,此事是何人所为?” 元牧臻心里一凛,梁王这样问,是暗示这事其中另有隐情,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生疑,御兽苑里每只马匹所食粮草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层层查验,定时定量地进行投喂,更别说要在御前表演球赛的那些马匹,喂养的小厮更是精心照料,容不得有一点差错,实在是太难相信会发生吃坏了肚子这种低级的错误。况且他后来在宫中听在场的宫人说起当时的情景,那疯马到处乱窜,根本不是吃坏肚子后的症状,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这个人势力一定还不小。 只是他自己想不通的是谁这么大胆敢冒犯圣上,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元牧臻脑中飞快地将所有想法转了一转,才装出惊讶的样子问道:“梁王的意思是此事有其他人指使?” “怎么,这个时候了牧臻还不能和我坦诚相对吗?”梁王将目光移到了元牧臻的身上,元牧臻这才发现昔日的那个浮浪少年已悄然长成了翩翩公子,眉宇间已依稀有了些王者风范。 “梁王殿下心思缜密,应该早就有了答案吧。”元牧臻低眉顺眼道。 梁王想起自己那日被云奴陷害后,也是在永乐宫中,皇后最后意有所指的那句话和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恐怕也只有她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吧。只是,她也没想到那匹马最终会朝看台冲过去,更没算到太子会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女子,不正应了那句话吗?人算不如天算。 念及此处,梁王不自觉地笑了笑:“牧臻,你猜圣上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元牧臻猛一抬头,梁王说话一向口无遮拦,但这样公然揣度圣意实在是不妥。梁王见元牧臻没有回话,将还拿在手中的小金勺扔回了水盅中,发出沉闷的水花声。 元牧臻敏锐地捕捉到了梁王的不满,一咬牙,开口道:“想必圣上心中也有不甘心吧。” “不甘心?”梁王挑眉,“牧臻用词也太谨慎了吧,我猜的话父皇现在只想快点拔掉眼中钉才是啊。” 元牧臻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他到底站在哪一方,想要做什么,即使是和他天天厮混在一起,他也看不透对面这人的心思。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梁王的意思是?” “真相总是要浮出水面的,你觉得谁去做这件事最好呢?” 元牧臻顿时会意,这才是梁王找自己的真正目的,即要讨得圣上的欢心,又要将告发之责转嫁给别人,最好是自己的敌人,这一招实在是高明。只是元牧臻拿不准,谁才称得上是梁王的敌人呢? “这……牧臻不才,梁王何不指点一二呢?” 梁王的眼前又出现了两个背对自己,并肩而行的身影,血气方刚的少年遇到世间不平事,还和自己亲近的人有关,真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梁王挥手让元牧臻靠近自己,在他耳边吩咐了一番,元牧臻连连点头,表示会尽快去办。 梁王又拿起一把小巧的毛刷替金丝雀梳理身上的毛发,那鸟儿似乎非常享受,一动不动任由小刷子在自己身上游走。梁王的手一滞,若是人也如同鸟儿这般温顺便好了,可惜,却偏偏有人不明白自己的苦心。 梁王转身放下毛刷,意外发现元牧臻还在自己身后没有走,问道:“牧臻还有什么事吗?” 元牧臻迟疑了片刻,才谨慎开口:“有件事,我还不能确定,不知道该不该讲。” “哦?说来听听。” 元牧臻陷入回想:“前段时间,我在天仙阙里看到了一位男子,身形背影都与太子极其相似。” 梁王的眼中放出光彩,往元牧臻这边走近了些,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你有上前确认吗?他在天仙阙干嘛?” 元牧臻的声音虚了些:“我当时喝了点酒,那位男子正背对着我,和一位女子相拥而吻,实在不便上前辨认,而且我也不太相信太子会去那种地方,便没太放在心上。” “天仙阙里的女子没有你不认识的吧?”梁王眼珠一转,“是哪位?” 元牧臻想了片刻:“应该不是天仙阙里的伎人,那女子一头黑发,身上却着男装,更像是和男子一同前来的。” “那可就更奇怪了,自己带来的人,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除非……”梁王的眼神笑意渐浓。“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要再向别人提起了。” “是。” “在宫里呆了一个月确实闷得慌,不如今晚就去天仙阙见见我的小美人吧。”梁王满意地看着笼中被自己打理过的金丝雀,那鸟儿被好生打理了一番,懒懒地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又悠悠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九章 查无此人 史伶人觉得梁王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平时里他最不喜欢天仙阙大厅里的热闹嘈杂,往往到了此处便直奔后院,而今晚他却并不着急去找角楼里的那位胡姬,和元大人在二楼的外间里点上了小食和酒水,也没有让其他伎人做伴,只留下了自己伺候在一边。 酒过三旬,元大人看似无意地问起了自己:“史郎,这天仙阙除了接待男客,还会接待女客吗?” 史伶人一边替元大人夹着菜,一边挑着柳眉:“元大人这可是说笑了,像我们这种地方,也只有对男客提供服务了,不过我们这里的天仙倒不一定是女子,如果梁王和元大人有兴趣,史郎可以安排……” “单独的女客不行,那若是随同男子一起的女客呢?”元大人并没有对史伶人说的其他话产生兴趣。 史伶人立刻会意,两人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向自己打探些消息。 天仙阙里汇聚了各种达官贵族,酒酣耳热之间,作陪的姑娘们难免会听到一些不可向外人道出的秘密,因此天仙阙有条非常严苛的规定,凡是进了天仙阙的姑娘,其住所和家属需由天仙阙统一安置,这样一来,等于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天仙阙的手中,也无人敢泄露了旁听到的任何消息。 不过这是天仙阙较为极端的一种方式,通常情况下,天仙阙在各位姑娘的吃穿用度上极尽所能地给到最好,更是请了最好的老师精心教导各位姑娘们的才艺,在里面不乏有很多被显贵公子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范例。再不济,以后年老色衰,天仙阙也会提供其他的营生及出路,因此,许多稍有姿色的妙龄女子都是挤破了头想进来,但是天仙阙在姑娘们选拔上非常严格,不光要看长相及天分,还要评判性格及人品,可以说,但凡是进了天仙阙的姑娘,那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史伶人不敢掉以轻心,热心回应道:“若是客人有自己的女伴也是可以带进天仙阙的。” 元大人和梁王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身旁拿出一副画像,指着上面的人问道:“史郎可看仔细了,这两个人前段时间可有来过天仙阙?” 史伶人朝画像上看去,上面一男一女,男子气宇轩昂,长相俊美,女子双目炯炯,俏丽可人,史伶人心里不禁感叹,还真是一对璧人。 前来天仙阙的多半都是熟客,即使是新人,一般都会有熟客带路,领进门来,单独的生脸实在是少之又少,因此第一次伺候的仆从及伎人需将这类客人报备,以免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纠葛,史伶人在画中两人身上观察了不久,伸出手指着画中的男子,肯定地说道:“这个男子确实于不久前来过此地。” 梁王闻言展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趋身向史伶人靠近了些,指着画中的女子说道:“本王没猜错的话,那男子当时是和这位女子一起来的吧。” 史伶人猛然抬头看向梁王,柳眉微蹙,眼中尽是疑惑,:“史郎不知道梁王为何会这么说,但是这个女子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不可能!”梁王喝道,见史伶人和元牧臻皆用惊讶的神情看向自己,方觉得刚才表现略微失态,调整了一下表情,语气温和地对史伶人说道:“你可要看仔细了,与那男子一同进入天仙阙的,是不是这个女扮男装的人?”梁王故意在“女扮男装”上加重了语气。 史伶人惶恐地又看向画中的人,辨认了半晌,为难地开口道:“当晚这名男子确实携带了一名着男装的女子同来,但绝不可能是画上的这个人?” “是吗?”梁王微眯着眼睛看向史伶人,“史郎和我认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一直都当你是自己的知心好友,可从来没有见过你用如此肯定的语气下结论呢?难不成是史郎当晚亲自作陪,才敢这么肯定绝非是画中的女子吗?” “梁王这么说,史郎便觉得委屈了,我之所以敢这么肯定绝不是画中的女子,是因为那晚陪着这名男子前来的人我刚好认识。” “你认识?是谁?”梁王已顾不得太多,急切追问道。 史伶人朝着梁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光我认识,梁王也认识呢……就是天仙阙以前的舞伎,现在伺候在圣上身边的云奴。” 打发走了史伶人,梁王的脸立马拉了下来,嘲讽地看着元牧臻:“怎么,你不认识陛下身前的那个妖女吗?” 元牧臻哭笑不得,自己从来没说过见到了那名女子的正脸,这梁王心里竟笃定了是秦王妃,这两人怎么可能厮混在一起,元牧臻一开始便没抱希望,但是见梁王怒气未消,赶紧赔笑道:“都怪我当晚喝得太多,当时没看清,梁王便饶了牧臻吧。” 梁王阴着脸不再说话,他本来认定了和太子一起的是秦王妃,没想到竟和料想的完全不一样,但是这史伶人也不太可能欺骗他,一来他们本来就有长时间的交情,没必要骗他,二来,这史伶人也不知道自己会前来问太子的事,刚才辨认的过程中神情自然,不像是撒谎。而且,就算是撒谎,他只要说不认识那个女子就行了,干嘛还编一个云奴出来呢,岂不是更容易节外生枝…… 元牧臻见梁王脸色不好,便想着最好能转移个话题,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梁王可知,这云奴为何会与太子在一起?” 梁王冷笑一声:“还会有什么原因,那个妖女不是最擅长勾引男人吗?” 元牧臻眼神闪烁,迟疑地说道:“这……太子殿下可不像是这种人呐,况且太子妃临盆在即,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太子确实不是这种人,梁王心里思忖着,不过他若是能趁机利用好这枚送上门的棋子,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啊。真不愧是太子殿下,不仅在朝堂尽得人心,在情场也春风得意。只可怜了父皇,被最亲近的两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毫不知情。这江山美人怕是没多久就要拱手让给别人了。 梁王眉头舒展,笑着对元牧臻说道:“哎,今晚可不是来找不自在的,既然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 “是是是,梁王看要不要叫几个……” 梁王摆摆手,轻声说道:“不用了,我去后院。” 第五十章 备礼 连飞觉得今日应该已经把紫都城的大部分店铺都进过了,但是眼前的这位碧离公主似乎依然没有挑选到自己满意的礼物。 连飞实在忍不住提醒道:“我觉得宫中奇珍异宝也不少,干脆挑一件你喜欢的不就行了吗?” 碧离白了他一眼:“宫中的宝贝是不少,但是若送那些俗物一看就没有诚意,这可是恭贺小世子出生的第一件礼物,绝不能马虎。” 连飞哑然失笑,宫中随便一件贡品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到了她口中竟成了俗物,这民间的寻常玩意倒还值得她细细挑选了一天。 “就怕你精心挑了半天人家还看不上呢。” 碧离驻足,看着连飞认真说道:“若是其他亲王,确实有可能,但是太子哥哥是绝不会的。记得有一次他的生辰,大家都送了他礼物,但是我那时还小,不懂得要准备礼物,便随手在窗边折了一枝月季送到他跟前,其他人都哈哈大笑,当是一个笑话,可太子哥哥却好开心地收下了这枝花,还亲手把它移植到盆景中,现在都还在他的书房中开得尚好呢。” 连飞听到这里突然来了兴致,问道:“那我倒是很好奇了,在你心中,到底是太子哥哥好一些呢,还是其焕哥哥好一些呢?” 碧离双眼一挑,定在连飞脸上,慢悠悠开口:“那你先告诉我,是你的姐姐好一些呢,还是秦王妃好一些呢? 连飞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眼前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但似乎总能够洞察人心,在语言上和她较劲,自己总是要吃亏的,不过听她这么问,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连飞挠挠头,懒得再细想,将目光移到别处,催促道:“你还想去哪里逛逛吗?” 碧离朝闹市上放眼一望,早已没了初时的精力,丧气道:“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连飞苦笑,这可真是一个难题,眼珠一转,回道:“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碧离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来了兴趣:“哪里?” “玉风画坊。” “啊?”碧离的兴致又去了一半,“这画坊好像和我想要的东西没什么关系吧。” “这倒不见得,”连飞自鸣得意,“实话告诉你吧,这画坊幕后的大老板正是秦王妃,听说里面除了画,还有不少只有在异国才能见到的稀奇玩意儿,你要是去了,说不定也能碰到中意的东西。” 听到画坊是秦王妃开的,碧离稍感惊讶,还很少听说有哪个婚后的女子自己开店做生意的,况且还是堂堂王妃。 “那还等什么,带路吧。” 玉风画坊门口已经搭起了帐子,天气渐热,不少人在帐下喝着凉茶等着作画,端茶的小厮忙得不可开交,见又有人前来,身子已自觉趋近:“两位客人还请先在外面……哟,是陆将军啊。”小厮这才抬头认出其中一个人是连飞。 连飞点点头,并不急着进去,试探着问那小厮:“秦王妃没在里面吧?” 小厮笑笑:“今天不在,前两天还在店里问起将军你呢,说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又在哪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连飞赶紧挥挥手示意小厮打住,又瞟了眼旁边的碧离,见她正微微翘起嘴角,意有所指地看向自己。 连飞正色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秦王妃怎么老这么爱念叨,再这样下去,秦王迟早会受不了她,到时候看她向谁哭去。” “我看啊,是有些人太不让人省心了吧。”碧离在一旁适时插嘴。 连飞不满地撇撇嘴,向小厮吩咐道:“这我朋友,来店里挑点东西就走。” “好勒,两位这边请。”小厮殷勤地将他们迎进门。 碧离好奇地打量着画坊内部,见四周都是挂着各种仕女的画像,或娇嗔,或俏皮,或端庄,或贤淑,不禁连连称奇:“这个画坊倒是挺奇怪,不卖名画,不作静物,竟全是女子画像。” 连飞得意道:“这可是现今最流行的趋势,大户人家都兴在厅堂中挂上自己的画像。”连飞看看四周,又压低声音说道,“特别是家里有小姐待字闺中的府上,都会来要一幅小姐的精美画像,有些还嫌画得不够华丽,硬是要画师在画上描了金才行,挂在会客厅中,再邀请些贵胄公子来家里作客,这样来客看到画中貌美如花的女子,兴许过不了几日就上门来提亲。” “还有这种事情?”碧离觉得新奇,但立马发现了问题,“可这样的话,万一小姐的画像言过其实,到时候岂不是要令人失望。” “哈哈哈……”连飞发出爽快的笑声,“若是这样那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了。” 两人又是一阵欢笑。 连飞灵机一动:“我看你干脆送太子一幅百子图算了。” “百子图?那是什么东西?” 连飞解释道:“我之前生活的地方都很流行在妇人有孕后,家中挂上各种小孩儿的图画,一般都是白白胖胖的男孩子,图个喜得贵子的美好寓意。” 碧离眼中生出了光彩:“这个主意不错,那我就让画师画上一男一女,岂不是就圆满了。” 两人激动地商议了半天,连飞便让碧离和自己一块溜去后屋找薛画师行个方便。 好不容易等到里面的客人珊珊出来,连飞和碧离立刻鱼贯而入,薛弥子抬眼一看,见是连飞,乐道:“陆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么想起来画坊了?” 连飞指了指刚进房间的碧离,一张脸笑作一团:“那个,薛哥哥,我一个朋友想请哥哥给做幅画。” 薛弥子看了看碧离,又把目光转回到连飞身上,眼中多了一层深意:“你的相好?小子还挺有眼光的嘛。” 碧离眉头一皱,这画师说话怎么这么轻浮,不满地瞪了连飞一眼,连飞会意,赶紧走到薛弥子跟前:“薛哥哥你又说笑了,这位是宫中的碧离公主,她想送太子殿下一张百子图,我知道哥哥画艺超群,才领她来的。” “呵,宫中好东西多了去了,这一幅画有什么好稀奇的?”薛弥子口无遮拦地说道,那边碧离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连飞凑近薛弥子耳边,悄声说道:“我也这么劝过了,她说非要送个宫里不常有的东西,我的好哥哥,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薛弥子看着连飞一副急于讨好那位公主的表情,心里直骂他没出息,还是陛下亲封的大将军呢,一个公主就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咦,不对,这小子还从来没有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莫不是对那个什么离公主有意思?薛弥子越看越觉得是什么回事儿。想到君子成人之美,何况还是老板的弟弟,便答应了下来,说画好了就差人送到秦王府上去。 连飞千恩万谢,便拉了碧离离开了画坊。 路上碧离询问连飞:“那个画师当真画得很好吗?我看店里等着作画的人还真不少。” 连飞笑笑:“那当然,紫都城里的小姐夫人们都排到好久以后了,当真一画难求。” “我看不是因为那个画师的画艺超群吧。” 连飞听碧离话中有话,问道:“画艺不好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踏破门槛了来求画呢?” 碧离无奈看了连飞一眼:“你自己都说了,好些姑娘都是待字闺中,好不容易有机会见着个长得好看的男子,自然是乐意找他作画。”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连飞说着心中已是万分舒畅,碧离交给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不过这女孩子的心思还真是有点奇怪,大费周章地折腾了一大圈,最后也只不过寻了一幅画而已。 连飞不禁向碧离看去,柔和的夕阳将她白净的脸庞缀了一层金色,细细的绒毛都能隐约看见,想到初见她时不过是个小公子的模样,现在出落得越来越好看,女孩子的特征也慢慢明显了起来。 想到这里,连飞脸一红,赶紧回过了头,却正好看到两人在阳光下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宛如恋人般相依。 第五十一章 夜间绝色 夏日的凉亭中晚风袭人,云奴倚靠在护栏上,出神地望着池中渐次开出的小荷。她刻意屏退了身边的婢女来到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也可以说是为了一个人。这么多年来,她的心中只装了一个人,一个别人从来不知道,也不了解的人。她想起不久前与那人的相见,脸上一红,更显得娇羞可爱。 几日前。 “为什么?”云奴看向薛弥子,表示对刚才的话有些不明白。 “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做就行了。”薛弥子将收藏在箱中的画都一一拿了出来,有些受了潮,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若是别人怀疑呢?”云奴盯着薛弥子。 “如果有人旁敲侧击地问起,你一定要记得我刚才说的话,那天晚上是你陪太子去的天仙阙。”薛弥子手上不停,将受了潮的画展开,围在了刚燃起的烤炉旁。 云奴想了想,开口追问:“那晚陪太子去天仙阙的原本是谁?” 薛弥子停住了手,看向了云奴,烤炉中的火光刚好映在他的眼中:“云奴今日的问题有点多了。” 云奴察觉出了薛弥子的不满,但并没有如以前一样保持沉默,她轻轻挥动手中的娟扇,语中含有些许娇嗔:“这么大的忙,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帮吧。” “云奴是在宫里待久了吧,真的把自己当做圣上身边的宠姬了吗?” 云奴定定看着薛弥子面无表情的脸,心中一阵凉意,眼前的这个男子并不喜欢自己,至少现在是不喜欢的。可自己在陛下身边忍气吞声受人使唤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算计着下一步棋怎么走?已有的失误该如何弥补? 以前她笃信他是喜欢自己的,因为她并不知道喜欢该是什么样子。但自从进宫后她开始不确定了,陛下对自己……要好千万倍。他关心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眼前的人呢,每次见自己都是交待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不过问她在宫中过得怎么样。就像今日,连一个原因都不愿给。 云奴觉得心口闷得慌,她决意要赌赢这口气,冷言说道:“若薛公子不告诉我是谁,恕云奴难以从命。” 房内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云奴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一支小锤,快速敲打着鼓面。 “是秦王妃。”云奴耳边传来薛弥子淡淡的声音。 是她?她为何会和太子在一起?还是在天仙阙这种烟花之地。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薛弥子重新开始手上的活,把画都展开。 “她为什么会和太子在一起?” “调查兵部尚书韩仟。” “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 虽然心中仍有很多疑问,但是云奴知道若是牵扯到朝堂之事,自己便没有再进一步了解的必要了。她犹豫了片刻,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薛弥子干脆地回绝了她。 云奴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用尽全力仰起头,语气哀婉地说道:“你认识她才多久,何必费尽心思地帮她?” “云奴,”薛弥子生硬地提醒着她,“你今晚已经问得够多了。” 云奴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云奴已经跟了公子数十年了,公子真的可以为了她让我背负这样可笑的谎言吗?”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云奴露出疲惫的笑容:“公子还当云奴是以前那个小女孩吗?用这么拙劣的理由来哄骗我,那个计划里根本就没有秦王妃吧。” 又是一阵沉默,薛弥子轻笑一声:“云奴真的是长大了,竟有了这么多心思。” “公子是不是也忘了,我原本就不是云奴。”一行清泪从云奴的眼中流了出来,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未进宫之前,公子可是一直唤我阿悦,说希望我以后的一生都只有快乐的事情发生。” 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身影,云奴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以为这快乐的事情便是永远和公子相伴。可惜现在阿悦才看清,公子对我从来没有半分情意。” 薛弥子放下手中的画,走到云奴跟前,用手替她细心擦拭泪水,一边柔声说道:“阿悦这般看不起自己吗?如果阿悦不想做,说出来就是了,又何必伤心难过。” 云奴抬头看向他,深邃的双眼中升腾起氤氲的烟波,满是柔情,她终于控制不住,将头埋在薛弥子的怀中,口中呢喃道:“有你这句话,阿悦便是为你赴死也心甘情愿。” 温润的双唇适时地按住云奴,指腹又拂过她的面庞,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挽好,低沉的男声压在她耳边:“不许死,好好完成任务,我带你去江南。” 这句话如同救命稻草般被她牢牢刻在心上,她一定要用尽全力,撑到那一天。 “久等了。” 云奴诧异地转过头,见太子立于夜色之中,正面含笑意地看着自己。原来是他,云奴自嘲一笑,有时候她总是容易把太子和那个人弄混,兴许是因为两个人都爱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只在偶尔才流露出片刻的温柔。 云奴起身行礼,微启朱唇:“云奴也刚到不久。” 太子走进凉亭,见池中夏荷一片,别有一番风味,轻声赞叹道:“没想到夜间的荷池也有这等绝色。” 云奴微觉惊讶,太子明明知道自己找他是有要事相告,但不急着询问自己,还有闲心欣赏着池中的风光,可不太像一个位居东宫的储君该有的样子。但见他屹立在护栏旁,双目出神流连在外,娴静安好,觉得这样的时光对于他也实在是难得,竟不忍心打断他。 “云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太子的清澈的目光终于流转到她身上。 云奴小心应道:“前几日,我在宫中遇到了梁王……”云奴故意停住,观察着太子的表情。 太子面色如常:“他又到处横行霸道了吗?” “倒不是,他只是突然上前问我,是否有和太子去过天仙阙。” 太子的双眉明显皱了一下,语调却没有明显的变化:“云奴是怎么回答的呢?” 云奴的笑有些勉强:“我说……是的,太子有要事在身,需要云奴做牵引进入天仙阙。” 太子将一双好看的眼睛低垂到池面,沉默了良久,轻叹一声:“不管是谁让你这样做,还请替我向他道谢。” 堂堂太子居然也会有沮丧的时候,还有幸被自己收入眼底,云奴心里一阵感慨,又生出几丝趣味,她顺势调侃道:“确实是有人央求我这么做,不过太子也不用太放在心上,那人只是为另一位女子做打算,毕竟那女子娇媚可心,实在让人难以忘怀。” 轻柔的夜风吹起,云奴感到阵阵凉意袭来,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说有些失言,赶紧又开口道:“云奴方才是说的玩笑话,还望太子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太子用比夜色还浓的双眼看着云奴,“我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云奴冒险相告,我和那名女子都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呢。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我也一定会倾力相助。” “太子这么说,让云奴受宠若惊了。”云奴看着太子的笑容赶紧移开了眼,“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云奴就先行离开了。” “好的,不过……” 云奴心中不自觉一紧。 “虽说已到了夏日,但夜间风势大,外出还是要加件幔披比较好。”太子轻声嘱咐。 云奴告退,离去时又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满塘的荷花,果真如太子先前的赞叹,摇曳生姿,绝色无双。 第五十二章 亭中对谈 太子没有马上离开,一个人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他身旁。 “没想到还是被梁王知道了。”开口的正是太子詹事陈虔,“不过有人竟先于我们出手了。” 陈虔的神情转为担忧:“看来秦王应该也知道了我们调查韩仟的事。” “你觉得云奴身后的人是秦王?”太子侧目,双目深不可测。 陈虔愕然,听太子的意思仿佛是另有其人,可是云奴本就是秦王安插在圣上身边的人,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见陈虔一时迷惑不解,太子适当提点:“梁王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秦王能买通云奴,可买通不了天仙阙的人。” “此话……何意?” “若陈詹事是梁王,会怎么想?” “臣会奇怪太子为何去天仙阙?” “会怎么做呢?” “臣……会先去天仙阙问询。”陈虔暗暗佩服太子的心思缜密,“这么说来,那人早就知道太子去过天仙阙,还提前做了部署。这人也太厉害了吧,竟然能让整个天仙阙都听命于自己。” “不过,臣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呢?”陈虔看向太子,见太子的表情非常复杂,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担忧。 “我本来也不明白,多亏云奴有心与我说了玩笑话,才想通了一些。”太子露出微笑,在陈虔看来却有一丝嘲讽的味道,“我想他这么做是不愿让另一个人惹上麻烦吧。” 又是和那个女子有关,陈虔心里咯噔一下。在太子身边跟随良久,陈虔自认为算是最了解太子的人,但自从那个秦王妃出现后,太子的行为却开始有些不可预测。 上次去天仙阙调查韩大人一事,虽然太子没有让自己跟随,但自己还是不放心太子只身一人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便悄悄扮做客人,隐藏在天仙阙中,想着可以暗中保护太子,没想到却意外撞到太子和秦王妃的暧昧举动,若是平常女子还好,可是这秦王妃是秦王的正妻,而秦王又是与太子的敌对一方,两人若是有过多的纠缠怕是会对太子不利。 陈虔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相依而坐,又看着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吻,还看着两人牵手走在路上,又突然觉得那个时候的太子不像是太子,只是一个与人相爱的普通男子。陈虔感到揪心地痛,作为储君,连最普通的幸福都没有权利拥有。当时便下定决心,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任由这件事烂在自己肚中。 “你刚才明明听到了我和云奴的对话,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去的天仙阙,难道不好奇是谁和我一起去的吗?”太子敏锐地问道。 “这……这是太子的私事,臣也不便过问吧。” 太子向陈虔投来信任的眼光:“你我相识多年,告诉你也无妨,和我一起去天仙阙的是秦王妃,她也在调查韩仟的事。” 身边是一片沉默,太子侧过头,见陈虔神情呆滞,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在想什么?” 陈虔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容:“倒也不奇怪,秦王妃上次不也潜入过韩府盗取信件吗?” 太子仔细盯着陈虔看了一番,摇了摇头:“不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秦王妃了?” 陈虔目光闪烁:“臣也是瞎猜猜而已。” “瞎猜?云奴可是还告诉了我,有人告诉她,当晚在天仙阙还看到了你的身影。” 陈虔赶紧半跪在地:“太子赎罪,臣也是担忧太子的安危,才擅自做主也去了天仙阙。”刚说完,陈虔便意识到不对劲,自己刚才一直在不远处旁听,并没有听云奴提及此事,顿时悔恨不已。 一双手将陈虔稳稳扶了起来,太子将手放在陈虔的肩上,:“你这样做并无不妥……所以天仙阙里的事你都看到了吧。” 陈虔一咬牙,生涩地回道:“是的,臣看见了秦王妃和太子……走得很近。” 对面的太子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不忘说道:“若是以前,依你的性格,早就开始骂人了,为何现在能如此隐忍?” “臣以前竟有这么不堪?”陈虔自嘲地说道,“不过若是以前,我定会唾弃秦王妃不守妇道,竟主动勾引太子殿下。但臣性格急躁,却并不是不辨是非之人,这么久以来,臣见识过秦王妃的胆识和魄力,觉得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哦?听这意思,她不是,我是?” “臣不是这个意思!”陈虔慌忙解释,“臣只是觉得太子和秦王妃一定都有自己的原因,并不一定是臣看到的那样。” “你说对了一半,”太子的轻轻合上双眼,“我以前也一直对自己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原因,但后来我却发现,她确实是有自己的原因,而我却不是。” “太子!”陈虔轻呼一声,却又闭了口。该说什么呢?劝太子不要想多了,记住自己的身份地位,这么关键的时候一步都不能走错,还是提醒他太子妃即将诞下小世子,要念及这么多年来夫妻的情分,又或者是为了一个女子不值得?陈虔觉得任何一个理由说出来都有点虚弱无力。只好低着头不再去看他。 待太子再次睁开双眼时,神色竟多了几分淡然自如,他扬起嘴角:“都说生在帝王家,做什么都是不得已,我倒不全信,你放心,在东宫的一天,我都会先做好该做的事,不会再生枝节。” 陈虔听着太子的话,却更加充满了忧虑,若太子是为了向自己表明决心才说这番话,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太子放心,臣一定会尽全力帮助太子。”陈虔诚恳说道。 太子没有再说什么,却突然问道:“你说,若真当上了帝王,是不是做事便不用再束手束脚,想要什么都可以?“ “至少,可以做更多的决定。” 太子不再说话,面对着满池荷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五十三章 画像 虽然现在行动已是十分不便,太子妃还是坚持亲自去书房找太子。 临产的日子就快到了,孩子的乳名却还没取好,太子妃感到肚子被轻轻地踢了一脚,不禁用手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柔声说道:“怎么?你也有意见了,这可不能怪阿娘,谁让你的父王日理万机,忙得连面都难得见一面。” 腹中的孩子似乎是听懂了,竟安安静静,不再捣蛋。 太子妃的心绪却被扰乱了,圣上的身子现今是一日不如一日,时常连朝堂都上不了,可是大臣们可等不了圣上的病好,纷纷将目光盯紧了太子,成堆的奏章如雪花片似的被送进了东宫,书房中进进出出的各种官员从早到晚就没消停过,有时候半夜了,还看到书房中灯光被点得通亮,也不知道这样劳苦,太子吃不吃得消。 太子妃被侍女搀扶着,小心挪动着身子,到了书房门口,一名侍从立马上前,将太子妃迎到了书房中。只见房内只有几名侍立在侧的婢女,甚是安静。 太子妃坐定在榻上,见书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用过的样子,便问那名侍从:“太子去哪里了?” 侍从恭敬回道:“太子去陛下那里汇报政事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太子妃心里一阵失落,好不容易来一趟,却落了个空,想着再等一会儿看看。那侍卫赶紧吩咐婢女拿些软枕垫在太子妃身后。 房中又恢复了安静,无聊之际,太子妃的眼光扫到了书桌上一个精美的锦盒,用绸子打上了结,包装得十分用心,便好奇向一旁的侍女询问是什么东西。 婢女看了一眼锦盒,回道:“回娘娘,好像是从宫外的一个画坊里送来的画,说是太子要的东西。” 太子妃有些疑惑,宫中不乏技艺精湛的花匠,何必花这么大工夫找宫外的画坊作画呢……难道,是不想让宫里其他人知道画中的内容吗? 思忖再三,太子妃还是抵不住好奇心,起身移步到书桌前,伸手解掉绸结,打开了锦盒,里面果然是一副画轴。太子妃将画轴小心地展开,待看清画中内容时,只听“啪”的一声,手中的画卷已跌落在地面。众人抬眼看去,见太子妃怔怔站在原地,咬紧嘴唇,眼中似有泪花在打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宫吧……”终于,太子妃吐出三个字。身边的贴身侍女立即上前扶住她,向书房外走去。 见太子妃离开后,屋内的婢女才碎步来到书桌前,小心翼翼拾起地上的画卷,见画中一位美人着轻薄的蝉衣,正倚靠在凉亭栏边,欣赏着池中的满塘荷色。画中美人玉肤冰肌,媚眼撩人,懒懒斜倚的体态更显得腰身曼妙,婀娜多姿。那婢女觉得画中的美人十分眼熟,又仔细瞧了瞧,这不正是在陛下身边正得圣宠的云奴吗?怪不得刚才太子妃…… 婢女不敢再联想下去,赶紧将画卷起,放入锦盒中,重新用绸带系好。 太子不过和圣上聊了一会儿,圣上便已是满脸疲惫,脸色不太好看。周公公在一旁适时提醒,太医嘱咐过不能太过劳累,太子只好识相地告退。 出了寝殿不久,身后响起云奴的声音:“太子请留步。” 太子回头,见云奴正笑吟吟看着自己,便向旁边的陈虔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这段时间父王疾病缠身,听闻是云奴一直陪在他身边,还真是有劳了。”太子温言道。 云奴微微仰头,一双明媚的眸子看向太子:“哪里的话,伺候陛下本来就是臣妾职责所在。” “听太医说父王是积劳成疾,只要细心调养就好,不知可有透露什么时候能再上朝堂?” “这……”云奴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 “怎么?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吗?”太子露出关切的神情。 云奴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话确实不太好对旁人提起,不过……若是太子的话,想来说于你听也无妨。” 太子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之前云奴见陛下服了药一直没有好转的趋势,便暗中差人拿了药方去外面打听了一下,看是否对症,没想到几个在民间颇有名望的大夫见了药方都直摇头,说若真是用上了方子上的这几味药,怕已是患上了不治之症。即使药方上加入了几味极其珍贵的药材,也只能延缓病症,无法彻底治愈。不过民间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太医,云奴自然是不会信的,陛下万寿无疆,哪会有什么不治之症……”云奴的妙目看向对面的人,“太子觉得呢?” “有医术高明的太医们在,也无需刻意猜测圣上的病情。” 这回答模棱两可,倒也十分妥帖,云奴自觉已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便行礼向太子告辞:“云奴不便离开太久,望太子见谅。” “谢谢云奴。” 云奴抬头,正好对上太子真诚的双眼,顿感欣慰,懂得领情就好。 等到云奴走远,陈虔回到太子身边。太子开口:“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属下已知悉。” “圣上的真实病情先不要告知任何人。” “是。”陈虔越想越不对,忍不住开口问道,“属下能理解太医署那帮人刻意隐瞒病情的行为,但是有点想不通为何云奴如此关注陛下的病情,还……故意将这种事情透露给太子,毕竟也是有很大风险的。” 太子颇有深意地看着陈虔,点醒道:“她是一枚棋子,也是一位女子,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说完,留下还在原地回味的陈虔,飘然而去。 第五十四章 剑拔弩张 太子刚回到东宫,便见张掌宫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张掌宫迎上前:“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请。”听这讳莫如深的语气,并不像是什么好事。 太子微微点头,跟着张掌宫去了承安宫。 刚进了殿中,便见四周的架子上全置满了蓝雪丹,看着倒挺神清气爽。太子记得皇后一向喜欢华美妖艳的花朵,园中盆内种养着的不是牡丹,就是芍药和山茶,什么时候皇后竟喜欢上了这么淡雅的品种? 来到内屋,见太子妃也在,和皇后正低声说着什么。 “儿臣问母后安。”太子双手合在一起。 皇后向太子这边看了一眼,眼光又回到了太子妃身上,面含笑意:“太子知道小皇孙还有多久出世吗?“ 太子回道:“应该快了吧。” 皇后的脸色一变,语气不满:“都快要做父王的人了,连小皇孙的出生日子都搞不清楚吗?” “母后若是找儿臣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今日还有许多奏章需要批阅,实在是不便在外耽误太久。” 皇后向一旁的张掌宫看了一眼,张掌宫立马心领神会,屏退了左右所有的宫人。 “你放心,我不会耽搁你太久,只是我最近听说朝堂上有好几位大臣都上书,说陛下身边有小人作祟,故意诱使圣上沉溺美色,荒废朝政,你看该如何处置呢?” 太子没有马上回答,他知道皇后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种事情,不由向太子妃看去,正好撞上太子妃怔怔看着自己的双眼,见太子向自己看过来,赶紧移开了目光,又不知该看向何处,只得不安地打量着屋内四周,一时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皇后立马察觉到了太子妃的异样,对着太子说道:“你不用猜测我是怎么得知这些消息的,若是连这点消息都不灵通,又怎配做后宫之主呢?” “回母后,父皇近段时间身子一向不太好,皆因年事渐高,往年征战时又埋下了一些隐疾,至于沉溺美色之说实在是无稽之谈,不知道恶意传播此言的人究竟有何用意?” “哼,有那般美艳的云奴伺候在榻边,我看陛下快活得很呐。” 太子沉默,皇后不满云奴良久,但只觉得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宠姬,千万只莺燕之一二,等过了一段时日陛下自然会对她失去兴趣,因此也不值得刻意向她下手,今日却突然却突然在自己面前提到她,不知道有什么深意。 “云奴本来就是奴婢出身,伺候人的事是做惯了的,让她在父皇身边倒比一般的嫔妃省事得多。” “是啊,我都差点忘了,云奴不仅会伺候人,还有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手段呢,这宫中的男子恐怕都难以抗拒这样的美人吧,不知道太子对这样的卑贱女子是什么样的看法呢?” 太子妃紧张地看向太子,今日无意间在他书房内发现了那副画像后,便哭哭啼啼来到了皇后的宫中,皇后见状立马询问发生了何事,自己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没想到一旁的张掌宫听闻了此事立马附和,说之前手下的几位掌宫本来好意去向云奴教授宫规,没想到云奴傲慢无礼,怠慢众人,手下的掌宫便忍不住好言相劝了几句,正好太子路过,云奴便向太子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太子立马呵斥了几位掌宫,对云奴却是柔声安慰。 皇后自然是大怒,原本以为陛下和这个女子玩玩便罢了,可这狐媚坯子还在自己眼皮底下打起了太子的主意,实在是嚣张至极,见太子妃大着肚子,泪眼汪汪,便答应了她一定为她做主,这才召来了太子问话。 太子听到皇后对云奴句句带刺的诋毁心中已是反感,现在听皇后这样问起,生硬地答道:“儿臣觉得云奴心思细腻,舞艺卓绝,又难得能讨父皇欢心,比起只会在背后嚼舌根子的后宫妇人可是要好得多。”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很微妙,张掌宫的神情十分紧张,太子话中有话,分明就是挑明了对皇后娘娘不满,只是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实在是…… “太子教训的是,自打有身孕后,我便整日无所事事,有时候无意间就说起了别人的闲话,以后我注意点就是了,”太子妃忙着帮太子圆场,赶紧接过了话头。红着脸看向了皇后。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般护着他干什么?”皇后站起身,俯视着太子妃,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 转而一双凤目睥睨着太子:“你现在是觉得自己成气候了,所以连我这个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太子将头侧向一边,没有回答。 “好啊,好一个帝王之后,可你别忘了,你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也别忘了,有多少人在眼巴巴地等着把你拖下这个宝座呢。”皇后的眼中竟隐隐有了些笑意,“真儿,你以为自己已经坐稳了这个位置吗?你有没有好好想过,陛下现在身体抱恙,若是没有我独孤氏的扶持,你真的能顺利登上帝位吗?” 房内一时无人应答,只听见风轻轻地刮过,吹得满屋子的蓝雪丹沙沙作响。 太子妃心疼地看着太子,她知道处在权力的漩涡中本来就不易,稍有差池便是连命都得搭上,更别谈母子之间有什么深情,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着在深宫中生存下去,只是,太子只有一个生母,皇后,却不止有一个儿子。现在两人剑拔弩张,太子若是真惹皇后不开心了,以后的日子怕是真不好过。 “母后教训得极是,今日儿臣对母后多有冒犯,是儿臣的不是,望母后能宽宏大量,不与儿臣计较。”太子的头终于低了下去,跟着头一起低下去的,还有他谦逊得体的声音。 皇后似乎很满意太子此时的态度,重新坐了下来,淡淡说道:“你要知道为母的良苦用心,有些时候不要太自作聪明,听听过来人的话,是有好处的。” 太子低着头,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话语中却添了几分生涩:“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至于那云奴,你以后不可再与她见面,也不可再与她说话,”皇后转向太子妃的隆起的腹部,眼里尽是慈爱,“朝政上的事情我会让你舅舅多帮帮你,这段时间你多陪陪太子妃和小皇孙,这可是我们魏朝的第一个嫡皇孙,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给他办场庆生宴。” “多谢皇后娘娘,铃儿也在外面呆了挺久了,身子有些疲累,想回寝宫休息一下。” 皇后点点头,示意张掌宫将太子和太子妃送出房屋。 第五十五章 送礼 太子妃的目光一直落在地板上,阳光从前方照过来,自己刚好被覆盖在太子的影子下。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的身后,忐忑不安地等着太子的数落,心里又抱着一丝侥幸,看在小皇子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对自己太过于苛责吧。 脚下的影子骤然停住,太子妃也立马驻足,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地面上。 “这段时间没有好好照顾到你,是我的不好。”话语温柔慰人。 太子妃猛地抬头,一双睁大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原本想着至少也是不理自己,冷漠相待,没想到竟说出这番自责的话。 太子妃心急地应道:“不不不,哪里能是你的错?是我不对在先,不该去烦扰皇后娘娘,无心多言了几句,才连累了太子被诘问。” 太子笑笑,转而问到:“小世子这段时间可有让你受累?” 听闻太子关心起肚子里的孩子,太子妃的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笑意,话也多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蛮调皮,常惹得臣妾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再过了些日子倒安分了些,跟他说话还会用力踢我回应,但是月份大了后,臣妾身子也重了不少,走动起来也吃力起来,多走几步腰就酸得厉害,所以这段时间也很少来看望太子了……”太子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愣了一会儿,突然又提高了音量,“臣妾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有没有占用到太子太多的时间?” 太子的眸子深了几分,仿佛眼光在这时才终于落在了太子妃身上。 “依例来讲,应该由圣上给小世子取名,只是父皇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还没来得及定,这小家伙是我朝的第一个小皇孙,我看他的乳名就叫朝儿吧,朝朝暮暮终于归。” 太子妃的脸上绽放出了云霞:“好啊,真是取得极好,朝儿,我们的朝儿有小名了,我一会儿就让婢女去告知其他人。” 见太子妃心情如此愉悦,太子流露出了不经意的担忧:“小世子的乳名我已经想了好一段时间,今日在母后唤我去永安宫时便打算告知她,结果不知道为何,母后突然提到云奴,还引发了一场误会,我便将此事给忘了,也不知道母后为何会突然向我发难?” 太子妃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原本看向太子的双眼开始闪烁不定,似乎是经过了好一阵挣扎,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其实这事也是因臣妾而起,若是臣妾如实告知,还望太子能够谅解臣妾的一番苦心。” 太子的手轻柔地揽住太子妃的双肩,身子又向太子妃靠近了几分。 “我相信你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我和小世子好,我怎么会忍心责怪你呢,你若是不想说我绝不勉强你,只是你也看到了,母后今日说的气话倒是有几分真,若我与她之间的误会一直存在,势必会影响朝野的局势。太子的名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但是我却怕再也不能好好保护你和朝儿……”太子一脸感伤,顿住不语。 “太子不用太过于担心,皇后提到云奴皆是因为今早我在太子的书房中发现了……发现了一幅云奴的画像,以为太子被那个狐媚女子迷惑,才向皇后诉说了此事,我这就去找皇后,向她解释清楚,就说是我一时嫉妒心起,才导致了这场误会,一定不会让皇后对你心生嫌隙。”太子妃语气诚恳地解释道,生怕太子不相信自己。 画像?太子的心中一团疑惑,云奴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书房?又刚好在自己外出时被太子妃看到?但是看太子妃的神情不像是胡编的,看来此事还需要回去再做一番调查。 当下只能先稳住太子妃的情绪了。 这么想着太子舒展了眉头,轻声劝慰道:“此事断不该怪到你的头上,我也不知为何书房中会有云奴的画像,这事我自会处理。你放心,我身为东宫太子,又怎么会对父皇身边的宠姬有非分之想,你在外折腾了这么些时候,身子也乏了,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便吩咐跟在后面的侍从和婢女们陪着太子妃回寝宫歇息。 太子妃听太子一说,顿时觉得身子无力,便也不再反对,顺从地由宫人们伺候着先行离开。 回到书房,书桌上果然有一幅包装精美的画轴,太子打开画轴,展开画卷,见画中是一男一女两个小童正在相互打闹,神情俏皮可爱,神态栩栩如生。太子更加疑惑,这幅百子图与云奴的画像毫不相关,绝对不会是太子妃看错了,那为何太子妃却说是画中是云奴呢? 太子抬头询问边上的婢女:“今早太子妃有看过这幅画像吗?” 那婢女躬身答道:“是的,太子妃是有看过画像。” “你看仔细了,她当时看的就是这一幅吗?”太子拿起画像,递到婢女的身前。 “这……”婢女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回道:“回太子,太子妃看的是先前那一幅。” “先前那一幅?你是说有两幅画?” 婢女声音有些胆怯:“之前外面送来过一幅,说是送给太子的礼品,没多久太子妃便来看望太子,便随手打开了这幅画,不过很快就离开了。待太子妃离开后,又有人送来了一幅画,说是之前那副送错了,这幅才是给太子的,奴婢见太子还没瞧过那画,便让那人换成了现在的这一幅……” “是谁送来的画?” 还没等婢女回答,门口突然想起了莺啼般的声音: “是我送给哥哥的,恭喜哥哥即将晋升为人父。” 众人寻声望去,见一身红衣锦服的碧离公主正得意地走过来。 “怎么样,妹妹的礼物哥哥可还满意。” 太子扬起嘴角:“好大一份贺礼,为兄受之不恭了。” 碧离兴冲冲跑上前,将太子手中的画像仔细打量了一番,啧啧赞叹道:“果然画艺超群,这两个稚童画得也太逼真了。” 太子不慌不忙回应道:“以这位画师的见解来看,不像是宫中的画匠。” “当然不是,这可是我悉心找了好久,才看上的一位名师手笔。” “哦,我倒是很好奇,能否透露一二?” 碧离适时卖起了关子:“太子哥哥何必了解得这么清楚,开心收下这份礼物不就好了吗?” 太子继续问道:“是连飞带你去找的吗?” 听到太子提起连飞,碧离感到自己心跳好像快了起来,怕他人看出来,赶紧装作不悦:“问这么多干嘛,好了,既然礼物送到了,我也走了。”说完也不等太子说话,匆匆出了房间。 第五十六章 闲话御药房 近日天气总是闷闷的,守在御药房里熬药的小侍女已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却依然强撑着精神,注意着熬药的火候,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小侍女见火势弱了些,又加重了手中蒲扇的力道,俯身观看火力是否合适。眼前却突然一黑,一双手已紧紧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小侍女一惊,赶紧松开蒲扇,用力掰开眼前的手,回头一看,是一张圆圆的脸庞。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差点吓死我了。”小侍女松了一口气,嘴里埋怨道。 圆脸侍女笑眯眯地挨着她坐了下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蒲扇,继续扇起了风。 “我说,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熬药,其他人呢?” 小侍女见终于得了空,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又锤了锤自己的背,无奈回道:“这天气本来就闷热得很,房内生着火更是难熬,他们都受不住出去了。” “哼,这不就是摆明了躲懒吗?”圆脸侍女有些忿忿不平,“还不是欺负你是新人,这苦差事都撂给了你。” 小侍女用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汗,豁然一笑:“没事,他们呆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反而徒添了些麻烦。” 圆脸侍女白了她一眼:“你倒看得开,他们就不怕熬的药出了问题,到时候伤了龙体看谁脱得了干系。” 小侍女脸一白,慌忙用手捂住圆脸侍女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松开了手:“我的姐姐,你可真敢说,这些话要是别人听到了,那还得了。” 圆脸侍女见她一脸紧张,假装毫不在意地又扇起了火,声音却不自觉压低了几分:“我听说,御医苑都会诊了好几次了,根本没辙,这……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小侍女本来想接话,却突然住了口。 圆脸侍女看她表情,似乎另有隐情,哪里肯罢休,立马追问道:“怎么?你还知道些什么消息?” 小侍女犹疑了片刻,将头向圆脸侍女凑近了些,这才开了口:“前几日半夜我肚子不舒服,便想着偷偷来御药房拿几味药吃吃,反正这么晚也不会有人发现,结果到了御药房外面,见里面竟然亮着灯,我一时好奇心起,悄声来到窗边往里看,竟然有人在里面熬药,那人面孔可生得很,不可能是御医苑的人,这可奇怪了,谁胆子这么大,敢半夜在御医苑里面擅自熬药,我便跟了那人,想抓个现行,结果,你猜那人去了哪里?” 圆脸侍女本来听得入迷,见她突然卖起了关子,急急问道:“哪里?” 小侍女神秘一笑:“那人端着药,进了陛下的寝殿。” “啊?”圆脸侍女轻声叫了出来,这可稀奇了,陛下的用药不是每日里都由御医苑的人送过去吗?为何半夜还有人送药呢? 小侍女似乎很满意圆脸侍女疑惑不解的反应,又凑近她耳边说道:“给那送药的人开门的就是最近陛下身边很得宠的侍姬—云奴。” “这……难不成那云奴想……”圆脸侍女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 小侍女赶忙制止她:“姐姐可千万别说漏了嘴,上面人做的事岂是我们这种普通婢女能插得了手的,万一惹祸上身可就不妙了,今日姐姐就当是听我瞎编了一个故事,出了这门可就别再提了。” 那圆脸侍女灵动的双眼骨碌碌地转动了几圈,脸上又恢复了笑意:“那是,这种事就只能听听罢了……对了,瞧我,光顾着和你闲聊,正经事都差点忘了,皇后娘娘差我来拿药,我可要加紧时间了。” 小侍女应承着,赶紧起身将已经给承安宫配好的药递到圆脸侍女的手中,圆脸侍女接过药,话也不说一句,便急急转身离开。 刚才还挺悠闲的呢,现在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小侍女心里嘟囔着,又重新拿起蒲扇,熬起了药。 第五十七章 书房谒见 能在如此闷热的天气里喝上冰镇的绿豆沙实属人生幸事之一。 但此时,连玉盯着对面已经喝了五大碗绿豆沙的连飞,脸色却不太好看。当看到连飞将空碗又递到言儿手中表示要再来一碗时,连玉终于坐不住了,不满地开口道:“欸,够了啊,今日做的绿豆沙就这么些了,地窖的冰块也所剩不多了,你倒是给别人也留着点儿。” 连飞不屑放下手中的空碗,双眼一翻:“什么别人啊,你就说给秦王留些呗。” 连玉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脸皮厚得可以,陛下赏你那么多良田美宅,你倒好,东西是收了,人是照样赖在这秦王府中白吃白住,眼下这主人的好东西还要尽数都入了你这虎狼之口。” “哎哟哟,我说好姐姐,你现在可是只认自己秦王妃的身份啊,尽为秦王说话,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呐,这不就喝了你家几碗绿豆沙吗,瞧把你给心疼得。来来来,我亲自给你盛一碗以示谢罪咋样。”说完便又拿了空碗要替连玉盛上绿豆沙。 “别别别,”连玉挥手制止他,“我可不想吃那玩意儿,冷冰冰的,怕拉肚子。” 连飞故意装出惊讶的表情:“不对吧,你以前可是吃得比谁都开心,到底是怕拉肚子,还是怕你那位爱郎不够吃啊?” “你……”连玉气不过,举起手就向连飞挥去,连飞迅速起身避让,两人竟围着桌子打闹了起来。 一旁的言儿看得哭笑不得,都这般年龄了,使起性子来,还如顽童一般。 连飞见连玉追着自己有些吃力了起来,回头做了个鬼脸,转身正欲向屋外奔去,却正好和刚进屋的一个丫鬟撞了个满怀,两人重心不稳,同时向地面倒去,摔得龇牙咧嘴。 连飞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胳膊,迅速站了起来,刚想开口抱怨几句,耳朵却被拧了起来,立马服软求饶:“我的好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口不择言,吃里扒外,心术不正,恩将仇报,你菩萨转世,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弟这一回吧。” 只听连玉哼了一声,松开了拧住连飞的手。 被撞倒的丫鬟已被言儿扶起,连玉向她开口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那丫鬟顾不得身上的痛,回道:“回王妃,宫中传令,召连飞将军入宫。” “什么?”连玉不可思议问道,“你没有听错,是召连飞入宫?”说着还不忘将手指向连飞,以便确认。 传令丫鬟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奴婢确信没有听说,确实是召连飞将军入宫。” 这倒奇了,连玉不解,连飞从来没有参与过宫中的任何事情,为何突然要召他入宫,便又问那丫鬟:“你知道是谁的指令吗?” “回王妃,来者说是陛下的口谕,我看传令的人也确实是陛下身边的亲信。” 陛下?连玉更觉得蹊跷了,现在陛下卧病在床,连醒着的时日都寥寥无几,又怎么会召连飞前去商议事情呢? 还没等连玉想明白,旁边的连飞却急不可耐地开了口:“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回那人,我这就跟他回宫中。”说完,就抬起了脚。 “等等!”连玉闪身拦在连飞的面前,死死盯住连飞的眼睛。 连飞眼神闪烁不定,紧忙躲开连玉的逼视。 “我就知道……”连玉的目光瞬间变得威严了起来,“你每次心虚的时候就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说,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连飞回瞪连玉的眼睛,声音却有些虚软:“哪有,我本来就是朝堂官员,参与政事也是很正常的嘛。” “参与政事?”连玉细细一想,“你能参与什么政事?” 连飞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冷峻:“有些人见不得你好,还刻意设局陷害你,这口气我可忍不下去。” “什么陷害我,你在说什么?”连玉还想细问,连飞却趁着她思考的空档一溜烟从她身边窜了出去。 “喂,你站住!”连玉急忙喊道,可是哪里还看得到连飞的身影。 “小姐,连飞将军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旁边的言儿一头雾水。 “有些人……不好”,连玉心中一惊,转而对言儿吩咐道,“你赶紧叫人去训兵场找秦王,告知他连飞被召入宫的事。” 言儿见连玉神情少有的慌张,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了点头,立刻向外奔去。 宫内。 连飞跟着前面带路的太监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陛下的书房外面,那位太监让他在外稍等一下,自己先去里面给陛下通报一声。 等那太监进了屋,连飞候在外面,却感到有些不对劲。按理说,陛下身边应该是有一大群人伺候着才对,可这书房外面竟然连一个侍从都没有,总觉得有些奇怪。 正想着,书房的门开了,之前领路的太监传唤连飞进屋。连飞不再多想,大步向前进了书房。 待进了书房,连飞赫然发现,屋内两边竟都立着身高体壮的侍卫,连飞的眼光在他们身上瞟了一番,发现他们大都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身手不凡,长期在外奔波的将士,何时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都换成了这些粗人? 领路太监将连飞领到了内屋,让他稍等片刻,便急急退去,生怕再多呆片刻。 书桌前并没有陛下的身影,连飞正感疑惑,旁边突然传出洪亮的声音:“真是一个年轻的骁勇大将军啊。” 连飞循着声音看去,见一位中年男子站立在侧,脸上胡髭杂生,身形威武雄壮,一双眼睛傲慢十足,说不出的神气。 中年男子又开了口:“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就是骠骑大将军—独孤永。” 是他,连飞可没少听说过他的英勇事迹,只不过他常年征战在外,很少在朝,今日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连飞向四周望了望,这才把目光定在了独孤永身上:“你怎么在这里,陛下呢?” 独孤永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嘴角一扬,眼中充满了戾气:“今日没有什么陛下,是我独孤永要找你。” 第五十八章 受难 连飞看着独孤永,心中升起一丝不安。独孤氏纵使权力再大,也不至于假传圣上的口谕,这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可是逆君的大罪。他为何敢明目张胆这么做…… “啪!”一份奏章被扔到连飞的脚边,同时传来独孤永讥讽的声音,“这是你上呈的?” 连飞瞟了一眼那份奏章,语气中带着愤怒:“你竟然连呈给陛下的奏章都擅自拦下!” 独孤永眼神带着轻蔑:“我独孤永明人不做暗事,陛下病重,朝中大小事务皆有我辅助打理,你们居然还妄想向陛下告我们独孤氏的状,真是可笑至极。” 连飞胸中一股怒火升起,大声喝道:“你们独孤氏真是不知羞耻,表面上忠心尽职,背地里却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见不得秦王得势,竟然暗中加害秦王妃,害她差点在马场丢掉性命,现在陛下还在呢,就这么迫不及待篡位夺权了,我现在就替陛下收拾你这乱臣贼子。” 话音刚落,连飞便趋身向前,与此同时手握成拳向独孤永胸前击去。独孤永侧身一闪,向外快退几步,两旁的侍卫见状立马来到独孤永身前,将连飞挡在外面。 “好小子,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出手了。敢在我独孤永面前主动出击的人,你可是第一个。”独孤永眼中流露出炯炯亮光,“本将军也是许久没有动过手了,今日便亲手将你拿下,也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说完,便令退了身前的侍卫,横眉一凛,挑衅地看着连飞:“待会儿可别哭鼻子哦。” 连飞哪里还容得他再多说一句话,弹指间,掌风已经刮到了独孤永的耳边。独孤永照旧侧身闪避,哪想这只是一招虚势,下边劲风徒起,连飞的脚已踢至他腰间,幸好他也是武功卓绝的老将,急忙伸出单只手臂,硬生生挡下了这一脚,又急急闪开。被踢到的手臂处却痛得好似骨头都裂开,独孤永不禁咬紧牙关,汗水却一下子从额头上潺潺冒出。 周围的侍卫见独孤永脸色难看,知道他吃了不小的亏,也顾不得之前他的吩咐,一拥而上,齐齐围住连飞。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咚”地被打开,一个身影快速闪了进来。 独孤永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仿佛早有预料,镇定说到:“秦王来得正是时候,也免得我再去找你了。” 秦王见屋内全是与独孤永一起久经沙场的亲近侍卫,将连飞紧紧困在中间,大有恃强凌弱之势,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大声向独孤永喝道:“独孤将军位高权重,名望至盛,又何必和我府中的亲卫过不去?” “老夫也没想通,秦王府中的亲卫哪里来的雄心豹子胆,敢向陛下上奏,诬告皇后娘娘在马场设计谋害秦王妃,给我们独孤氏扣上了好大一顶帽子啊。”独孤永向手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便将奏章呈至秦王跟前。 秦王看向连飞,见他慌忙避让,头垂向地面,早没了刚才的神气,知道眼前的奏章确实出自他之手,心里立刻打定了主意。 “这份奏章是我呈给陛下的,与连飞将军无关。” 连飞惊讶看向秦王,见他镇定开口:“皇后娘娘一向看不惯秦王妃,早前还对她用过鞭刑,我对她一直都怀有不满,上次马场事发蹊跷,我暗中派人去调查过,发现其中另有隐情,这次才以连飞将军之名上奏圣上,希望可以彻查此事。” “一派胡言!秦王诬告皇后,实属罪大恶极,来人,将他押入大牢,再行审问!”独孤永刚说完,几名侍卫便快速来到秦王身边,熟练地将他擒住。 连飞见秦王受难,刚想上前帮忙,另几名侍卫又一起上前,将他压在地上,独孤永略带可惜地看着他:“连飞将军是否助纣为虐还有待调查,但他以下犯上,已经触犯了律法,将他也一并押入牢中吧。” 秦王仰起头,一双冷眼看向独孤永:“独孤将军就这样擅自替圣上下了决断吗?不怕陛下到时候追究起来,拿你是问吗?” 独孤永俯看着秦王,带着肆无忌惮的笑意:“秦王恐怕还不知道吧,陛下……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起来呢。” 说完,便挥手示意将两人带了下去。 连玉在屋内等了半天,没想到却等来了秦王和连飞同时入狱的坏消息。 然而她知道根本没有时间震惊难过,稍稍思虑后,让言儿留在府中负责打理各种事物,自己马不停蹄地只身入了宫。 碧离已在锦兰苑等候多时了,她已探听到事情的缘由,待连玉一进屋,便将早些的变故一一告知了她。 “依姐姐看,现下该如何是好?”碧离语气中尽是焦急。 连玉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却突然问道:“妹妹有多少时日没有见过陛下了?陛下现在病情可有好转?” 碧离叹了一口气:“自从父皇病情恶化后就不怎么能见人了,早些我还能见上几面,多半也是他躺在床上,听我说说话,后来御医说父皇的病情需全心静养,便不再让他人探访。我在听说了此事后第一时间就赶去了父皇那里,但云奴说父皇现在还处在昏睡中,不宜见人。” “那就还请妹妹继续留在陛下那里,等陛下稍有好转便尽快告知此事。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兴许能有一线转机。” “姐姐准备去见谁?” 连玉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皇后。” “什么?”碧离大惊,“你这时去找皇后,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吗?” 连玉语气坚定:“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是独孤氏策划的阴谋,直接找她是最快的方式了。” “可是你现在没有任何筹码,冒冒然去找她又有什么用呢?” “事在人为,我只有赌一赌。” 碧离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人,她有些犹豫地说道:“也许太子哥哥能帮上忙……” 连玉苦笑:“他现在也受制于独孤氏,恐怕比我们也好不了太多……再说,若是独孤氏知道我去找他,只怕事情会更糟。” 碧离没有再坚持,她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太子和皇后的关系有些僵持,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来往,让他去周旋确实有些不妥。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碧离小声问道。 连玉勉强笑笑,起身准备离去,临走时不忘回头叮嘱碧离:“妹妹一定要留意陛下那里,云奴的话,不可全信。” 说完,便快步迈出了锦兰苑。 第五十九章 选择 碧离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心中如一团乱麻。直到今日,她才猛然发觉,自己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了。 在父皇病重倒下后,她的周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前朝的暗流涌动,后宫的诡计阴谋,所有的发生都只在一瞬间,自己的命运也像悬在半空的月亮,由不得自己掌控。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父皇撑腰,除了父皇还有太子和秦王,她从没觉得做任何事有过难处,而如今,眼看秦王和连飞落难,自己却全无法子。想到这里,碧离心中一阵慌乱,如果娘亲还在世,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吗? 眼前渐渐浮现出秦王妃坚毅沉着的脸,碧离才觉得又稍稍好了一些。 这个秦王妃,总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碧离似乎对她有种天然的好感,除了姣好的外貌,过人的智慧,碧离总觉得她还有一种独特的风度,这种风度她也在父皇身上见过,就好像能看见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拥有寻常人没有的见识和豁达,没想到这样的人儿竟被毫不起眼的秦王觅得,真是三生有幸啊。 碧离想得出神,身前突然出现一片黑影,她抬头看去,梁王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碧离公主走得这么急,是赶着去哪里呢?” 若是平时,碧离定会没好气地回敬几句,而今日她实在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想再惹祸上身,于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朝梁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心系父皇,想去看望下他。” 梁王却突然转移了话头:“我听说秦王被押入了大牢,公主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碧离只想尽早脱身,敷衍道:“你去问问其他人就是了,我不打扰你了。”说完,便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梁王的回应:“那我就只好去问母后了。” 碧离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了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紧了梁王:“你要去见皇后吗?” 梁王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碧离。 碧离的语气又柔和了些:“秦王和连飞将军与独孤叔叔定是产生一些误会,现下还没查清楚便被送进刑部大牢,总有点操之过急,相信你和娘娘都是明辨是非的人,你要是能给如实告知她,以皇后娘娘的深明大义,一定会解除误会,放出秦王和连飞将军。” “哦?我什么时候在公主心中成了明辨是非之人呢?公主不是一直都认为我是无耻小人吗?”梁王向碧离走近了几步,等着她的回答。 碧离毫无畏惧地看向梁王,不卑不亢地说道:“以往你我年纪都小,多少都有些顽劣的天性,如今梁王丰神俊茂,想来也更能识得大体。” 梁王似乎对碧离的话很受用,听到对自己的赞美,耳根竟有点微微发热。 但随即,梁王却皱起了眉头,露出为难的表情:“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应该向母后进言几句的,可是,舅舅都已经下了命令了,若是又出尔反尔实在是脸上挂不住,我看最多也只能让母后先放一个出来了,公主觉得哪一个合适呢?” 碧离看着梁王两难的神情,莞尔说道:“梁王说的有道理,那便请先放出连飞将军吧。” 梁王见碧离毫不犹豫地说出连飞的名字,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语气也冷淡了起来:“你不是和秦王亲如手足吗?为何要救一个身份低微的外人?” “梁王不是问我哪一个合适吗,现在我已经回答了,梁王何必问得这么清楚呢?”碧离的话中隐隐有些嘲讽。 “哼,”梁王冷哼一声,“一条贱命不值得我救。” 碧离突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语气变得冷冷冰冰:“你根本就不想救任何一个人,却在这里和我逞口舌之快,可惜我不像梁王殿下这么得闲,恕我不能奉陪。” 碧离趁梁王不注意,伸手用力将他推开,轻盈地从他身边跃了过去。 梁王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身子,再看向碧离时,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影。 他气恼地握紧了拳,如果她再求求他,他也不是不可以帮她的。毕竟,他可是大费周章才排了这一出好戏,不然,连飞那个臭小子怎么会知道马场上的事情另有隐情。只是他本来只想把连飞送入大牢,没想到秦王却也被牵扯进来。不过这一箭双雕的结果倒也不错。 梁王看着碧离消失的方向,回想起刚才她的一颦一笑,这恐怕是初遇后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自己露出笑容吧。梁王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只要没了连飞和秦王的挑拨,她终会发现自己的好,乖乖地成为他喜欢的那个碧离公主。不过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梁王迈开步子,去的方向却不是承安宫,而是东宫。 东宫。 太子妃从今早醒来便感到有些烦躁不安,也许是天气闷热的原因,对任何食物都毫无胃口。只吃了几口刚从西域进贡的葡萄,酸酸甜甜的味道倒还能入口。 外面进来了一位步伐急促的侍女,来到太子妃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刚刚梁王来东宫找太子殿下了。” 听到梁王的名字,太子妃觉得胸中更是烦闷,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了身,吩咐道:“走,去见太子。” 刚到书房门口,门突然开了,太子正准备外出,见太子妃在门外,似乎颇感意外。 “身子这么重了,不在房屋休息,来这里干什么?” 太子妃露出委屈的神情:“臣妾今日一直觉得身体不适,饭也吃不下,便想来找太子陪臣妾说说话。” “若身体不适就传御医来看看,你先回去歇着,我命人传御医苑的人来给你瞧瞧。” 太子妃并没有挪步,朝书房内瞟了一眼,关切地问道:“太子一个人在书房吗?现在是准备去哪里呢?” 太子没有回答她,看向她身边的侍女:“你们尽快将太子妃送回歇息,天气酷热,别让她在外面受累了。”说完便径直朝外走去。 第六十章 雨 座上的皇后娘娘气定神闲地看着连玉,偌大的正屋中就她孤零零地站在中间,不过倒真是勇气可嘉,有了前面几次教训,还敢只身来见自己。 座下的连玉轻扬嘴角,率先问安:“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皇后看向别处:“劳王妃挂念,本宫无恙。” “皇后娘娘无恙便好,今日乘风急急相见,是有事求于娘娘。” 见连玉开门见山说明来意,皇后娘娘朝她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可真是奇了,有什么是秦王妃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呢?” 连玉的心一直悬在半空,脸上却不得不装作轻松自在的样子:“娘娘是后宫之主,向来通情达理,现如今陛下病重,紧要事情自然只能由娘娘做主了。” 皇后是何等人,立刻听出了连玉话中的深意,脸色一冷:“王妃有话直说。” 连玉心一横,抬头看定皇后:“秦王和连飞将军含冤入狱,望娘娘能赦免他们。” 皇后缓缓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向连玉:“王妃好像说错了两件事情,其一,秦王和连飞将军是否含冤,独孤将军已有定论,且已替陛下下达了诏令;其二,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我哪有什么权力赦免他们呢?” “乘风知道皇后不喜欢秦王,但是秦王毕竟是陛下的龙子,现今还身居要职,手握兵权,若皇后在此时做了对秦王不利的事,恐怕不仅难平众怒,还会引发兵变,魏朝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年风和雨顺的日子怕也会因此结束了吧。”连玉双目如炬,毫不示弱地看向皇后。 “秦王妃真是思虑良多啊,我和陛下一同打下的江山何时轮到你来操心了?”皇后目光流转,满脸傲气,“本宫差点忘了,秦王妃现在可是罪臣之妻,见了本宫难道不该跪下吗?” 连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咬紧牙关,弯曲双膝,笔直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知道皇后娘娘对我不满,但凡事分轻重缓急,现下不是公报私仇的时候,皇后娘娘是名门之后,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弊。”连玉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 “不满?本宫对你岂止是不满,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便发现你的一双眼睛,像极了我曾经最讨厌的一个人,你帮助秦王扶摇直上,又将云奴送到陛下的身边,现在用名门之后说辞来压我,这些小伎俩在本宫看来就是雕虫小技,秦王妃,相信你也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皇后见连玉落魄的模样,深感快意。 “皇后难道为了一己私欲便要整个大魏陪葬吗?我从别人口中听说的独孤皇后既能陪着圣上征战沙场,也能帮助圣上励精图治,可亲眼所见,为何独孤皇后只会争宠夺爱,是非不分呢?” 皇后身子一震,仿佛被说中了要害,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屋外突然响起了阵阵雷声,似乎一场暴雨就要降临。 “本宫累了,”皇后冷漠地看着秦王妃,“王妃先去外面跪着吧,等我休息好了再进来。” 连玉痛苦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到殿外,当她再次抬头时,瓢泼大雨在瞬间落了下来,密集地溅落在地上,泛起一层浓浓的水雾,将连玉的身影笼罩其中,再难看清她的表情。 屋门缓缓的关上,将大雨隔在了外面。 连玉已经许久没有淋过雨了,她想起蜀地多雨,小时候每次下雨,连飞总爱拉着她跑进雨中撒欢。每回被娘亲发现,免不了一顿呵斥,也不忘边说边替他们两人换上干净衣裳,被淋得湿漉漉的衣服被娘亲洗过晾晒后,会用加了特别香料的火炭烤上一番,娘亲说这样可以祛湿,所以每次淋过雨的衣服上总会有一种香香的味道,那是连玉最爱的味道。有时候为了让衣服染上那种香味,她甚至会默默向上天祈求多下几场雨,直到娘亲去世,再也没有人会用加了香料的火炭替她烤干衣服,她便开始讨厌下雨了。 朦朦胧胧间,连玉看到贤妃带着一众侍女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刚到门口,就被侍卫拦住,贤妃心急如焚地向侍卫说着什么,那些侍卫却无动于衷地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贤妃突然发力,挣脱了两边的侍卫,扑身到门上,用力敲击着门板,口中大声喊叫着:“求娘娘饶过其焕吧,我一定带着他离开,绝不再踏入紫都城半步……”两位的侍卫已经快步上前将贤妃拉起,紧紧守在门口不再让她靠近一分。 贤妃绝望地在门口叫喊,没喊几句嗓子便已经嘶哑了。 大门依然纹丝不动,贤妃知道无望,蹒跚着起身,却发现了跪在雨中的连玉,她仿佛没有看见还在继续下着的倾盆大雨,径直来到连玉身前,高高举起右手。 “啪!”这一声非常响亮,跪在雨中的秦王妃怔怔地看着盛气凌人的贤妃,只感到右脸阵阵肿胀。 “都是你!”贤妃用手指着连玉,声音异常尖利,“自从你进了秦王府,焕儿就一直不顺,现在你和你那个顽劣弟弟害得我儿被奸人所害,你却还好好地在这里,你怎么不以死谢罪呢?”说完,贤妃似乎还不解气,举起右手又欲故技重施。 连玉伸出手紧紧抓住贤妃的右手腕,一双眸子毫无感情地看向贤妃:“娘娘心系秦王,一时气急才说出这种话,莫要一错再错。”说完,又对着贤妃身后的侍女喝道,“还不快将贤妃娘娘带回宫中歇息。” 一众侍女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将仍处于悲愤中的贤妃搀扶离开。贤妃还欲挣扎,转眼却正对上连玉的眼睛,顿时被她眼中的威严震慑住了,身子一软,任由他人扶着离去。 连玉目送贤妃离开,脸上被打的地方在雨水的冲刷下已渐渐麻木,失去了疼痛感,不对,连玉全身一个激灵,是自己全身已经渐渐麻木,失去了知觉。连玉自嘲一笑,真是没想到,这一巴掌不是来自于皇后,而是贤妃娘娘。连玉想到刚才贤妃在门口大声嘶吼的样子,心中升起一阵苦楚,若是娘亲在世,看到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身上突然冷了起来,连玉这才发现,外面的大雨已经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头,看到了陈虔和他手中的绘着兰花的伞。 第六十一章 求情 “是太子让你来的吗?”连玉想对陈虔挤出一个笑容,奈何脸上却毫无知觉。 “王妃是聪明人。”陈虔微微屈身,眼睛却有些躲闪。 连玉抬头看着伞上的兰花,良久才吐出两个字:“不该。” 陈虔心中腾起一股冲动,她也知道不该?自从太子认识了这个王妃,不该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直至现在母子反目成仇,他还让想来护这个女子的周全,若不是自己拼尽全力拦住太子,告诫太子此举只会适得其反,他怕是早就撞开了皇后娘娘的门,后果又是不堪设想。这还不死心地命人来为这个女子撑伞。 想到这里,陈虔的耳根却不自觉地红了起来,虽然太子没有说一定要让自己来,但鬼使神差地,自己一个堂堂太子詹事却亲自应了这份差事,也不知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位王妃喜爱兰花,还特意挑了这把绘着兰花花式的娟伞。 “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连玉的声音在大雨中细如游丝。 陈虔似如梦初醒:“王妃多虑了。” “我不喜欢下雨,却偏偏要淋雨,我不喜欢皇后,却偏偏要低三下四向她求饶,我不喜欢紫都城,却偏偏要在这里度过我的后半生,娘,我后悔了,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连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陈虔大惊,俯身查看连玉的面庞,见她双颊赤红,眼神涣散,知道她是被雨淋出了病,才开始说胡话。 顾不得太多,陈虔一个箭步冲到皇后内殿门口,急急向门口侍卫喝到:“王妃受了凉,恐染上大疾,你们赶紧去通报皇后,传唤太医。” 门口的侍卫看了一眼还跪在雨中的秦王妃,冷冷回复道:“陈大人,皇后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陈虔的眼睛快要冒出火焰:“好,那我就亲自带王妃去太医署。” 说罢,便欲朝连玉走去。 门口的侍卫听闻立即向四周的其他守卫使了个眼神,那些守卫立即上前,拦在陈虔的身前。 “陈大人,秦王妃是罪臣之妻,皇后娘娘吩咐过了,没有她的命令,王妃不可以离开这里。” “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秦王妃病倒在这里吗?万一惹出了人命,你们担当得起吗?”陈虔愤怒地瞪着说话的侍卫。 那侍卫不紧不慢回道:“还请陈大人赎罪。” “你们……”陈虔气急。 “如果是我的命令,也不行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众人看过去,见太子正站在不远处。 雨已经比才下时小了很多,太子没有撑伞,身上的碧色长衫已被淋湿了不少。 陈虔赶紧朝太子走去,用手中的伞为太子遮雨。 “你去替秦王妃撑着吧,这里我来处理。”太子轻轻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内殿中走去。 门口侍卫为难地看着太子,却不敢再造次,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推开了内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内殿中的侍女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个身影快步奔向了屋内,正伺候着皇后娘娘饮茶的张掌宫见到一身湿漉漉的太子突然出现在跟前,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说啥。 “我不是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吗?门口的侍卫……” “不怪他们,是我硬要闯进来。”没等皇后说完,太子便开了口。 皇后捧着茶杯的手顿住,眼睛看向太子:“真儿找我有何急事?” 太子迎上皇后颇有警告意味的眼神,一字一句说道:“请母后放过秦王妃。” “啪。” 皇后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屋内侍女惊恐地俯身低头,不敢发一言。 皇后起身朝太子走去,在太子面前站定,看了太子良久,突然笑了起来:“可惜啊,可惜啊。” 笑毕,又摇了摇头,开口说道:“真儿,你可知前段时间你舅舅找过我,他对我说你实在太过感情用事,终究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当时我并不相信,只道他是偏爱梁王,所以对你介怀。为此你舅舅还与我大吵了一番,他一直喜欢梁王,总是感叹若梁王出生在你之前就好了,但我知道,你才有帝王之才。” 皇后顿了顿,突然叹了口气:“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他一直忌惮你,因为你实在把自己藏得太深了,让人如此捉摸不透,即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独孤永,也没有把握你不会对自己的亲舅舅下手。如今这天下就快要成为独孤家的囊中之物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现在回到东宫去,以后你依然做你的太子,若你执迷不悟,坚持要帮外面那个女人,那你就再也不用回东宫了。” 身旁的张掌宫大惊,皇后说话一向谨慎,若不是狠下了决心,断不会说这样决绝的话,太子若真是再说出什么忤逆的话,怕是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想到这里,张掌宫不禁替太子捏了一把汗。 正在这时,外屋一个小侍女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张掌宫眉头一皱,这种时候还如此冒失地闯进来,真是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正欲过去低声斥责,小侍女突然跪倒在地,着急地说道:“禀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太,太子妃要临盆了!” “什么,”皇后瞪大双眼,又转而露出惊喜,朝身边的张掌宫吩咐道:“你赶紧过去替我看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张掌宫领了命,立刻退下。 皇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看到还在身前的太子,说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回去陪着太子妃。” 哪想身前的太子并没有挪动身子,他语气冷淡地说道:“儿臣请求母后的事,母后还未答允。” 皇后愣住,她万没想到听闻太子妃即将临盆的消息后,太子竟能做到无动于衷,心中挂记的还是门外的那个女子。她只觉得心中一痛,当初他明明知道赵家与独孤氏一向不和,却执意请求立赵铃为太子妃,自己只当他与赵铃两情相悦,思量再三终是同意了,现在看来,赵铃也只不过是他用来制衡独孤氏的筹码。 皇后心中苦笑,自己花了那么多心血在这个自以为最信任的儿子身上,到头来却处处提防着自己,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第六十二章 生与死 “真儿,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皇后看着太子,似乎不愿相信自己所闻。 太子眼神一凛,没有丝毫迟疑地开了口:“母后对我自小给予厚望,我儿时不明白,为何弟弟可以胡作非为,而我却不得不谨言慎行,不敢有半分逾矩,连自己的喜爱与憎恶也不能随意表露出来,而后我坐上太子之位,终于明白了母后的苦心,不,是明白了独孤一氏的苦心。” 太子的语气沉了下去:“在母后眼中,除了弟弟,任何人都只不过一枚可以操纵的棋子而已吧,若能为自己所用,便留,若不能为自己所用,便弃。就像刚才一样,若是我没有乖乖听母后的话,是不是也会被您弃之如敝履呢?” “你在胡说什么?在你心中,难道为母就如此冷酷无情,谙于算计吗?”皇后的声音略有些颤抖,“这么些年来,你对我就只有这样的看法吗?” “母后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用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手段,儿臣并不在意,但是若想伤害到儿臣在意的人,儿臣是断不会允许的。”太子目光如炬地看向皇后。 皇后倒吸一口冷气,不过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脸上的一双眸子又恢复了昔日的威严。 “看来在你心中,亲人、权势、财富都不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罢了。你今日为了她不惜和我反目成仇,置自己于水火之中,但是我要提醒你,纵使你再为她做出什么牺牲,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母后说这样的话可有问过父皇的意见?” 皇后像是听到了一个无稽的笑话,轻轻一笑:“我倒是想问,可惜陛下恐怕再也做不了这大魏的主了。” “是谁说我再也做不了大魏的主了?” 外屋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喝问,皇后一惊,只见圣上和云奴携着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见圣上脸色红润,气势如虹,皇后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如雕塑般愣在原地不动。 太子却似乎并没有很惊讶,微微趋身,向圣上行了礼。 “皇后,才几天不见,怎么连安都不会请了呢?”圣上看向皇后,眼神里尽是嘲弄。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向圣上施礼:“望陛下恕罪,方才臣妾突然见到陛下太过惊喜,才失了礼数……这些太医署的老秃子,竟敢对臣妾说陛下病情严重,恐……臣妾稍后一定拿他们是问。” “听闻我病重,皇后不应该高兴才是吗?” “陛下!”皇后稳了稳身子,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圣上,“陛下为何会这么想,臣妾这段时间所受的煎熬并没有比陛下少半分。” 圣上的声音突然冷冽起来:“我病重这段时间里,皇后的所作所为,可不像受了一点煎熬的样子啊。” 皇后正欲反驳,圣上身边的云奴却抢先开了口:“陛下病重的这段时间,奴家可是一次也没见皇后娘娘来探视过呢,所以见到圣上病愈才会如此惊讶吧。” “本宫和陛下说话,哪有你一个贱婢插嘴的份儿,来人,给我掌嘴。”皇后怒斥道。 “谁敢?”圣上逼视着皇后,屋内的侍女见状,没有一人敢上前听令。 “云奴,我就是喜欢听你说话,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有我在此,没人敢动你。”圣上的语气又轻柔了一些。 云奴不经意地看了眼一旁的太子,笑嘻嘻地开了口:“陛下莫要忘了,此番前来是有要事告知,可不是来听我说话的。” “瞧我,那你便说来听听罢。” 云奴听令,对着皇后说道:“独孤永谋逆犯上,已被禁军抓获,关入死牢,独孤氏外戚九族以内,凡年满十五岁男子,皆一并关入死牢,择日问斩,其他妇孺孩童发配琼州,不得再入中原境内……” 皇后如感五雷轰顶,不相信地看着圣上,大声喊道:“陛下,这是有人陷害独孤氏,独孤氏一心为国为民,忠心可鉴,陛下千万不要被小人的谗言蛊惑啊!”说罢,又用恶狠狠地眼神看着云奴,质问道:“是谁?是谁指使你这样诬陷我独孤氏族的?”边说边向云奴走去。 云奴如小鹿受惊般向后躲闪,太子见状,大步上前挡在云奴身前。 皇后没想到太子会阻拦,气急败坏地伸出手,却被圣上一把抓住。 “够了!你做过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韩仟已经把什么都召了。” 听到韩仟的名字,皇后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但她很快抬起头,一双倔强的眼睛看向圣上:“臣妾是私下里和韩大人做过些交易,但臣妾这样做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魏的安定,哥哥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谋反,望陛下千万要明察,千万不要听信奸佞小人的一面之词。”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狡辩,就凭你和独孤永背后里做的那些肮脏勾当,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你还有什么脸面让我明察?”圣上一脸怒气,冷冷地说道:“皇后勾结叛臣,罪无可赦,念在其是太子和梁王的生母份上,废为庶人,迁入冷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陛下,陛下……”皇后声嘶力竭,苦苦哀求,圣上却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待走到太子面前时,停住脚步,低声吩咐道:“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说完,便携着云奴和众人离去。 太子正欲离开,后面却传来皇后凄楚的声音:“是你吗,真儿?一切……你其实早就算计好了,是吗?” 太子驻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跪倒在地的皇后:“母后在说什么呢?儿臣刚才得知母后犯过的罪状也是很震惊呢,不过母后放心,儿臣永远都感念母后的养育之恩,即使母后去了冷宫,儿臣今后也定会时时去看望您。” 说完,便毫不留念地向外走去,只剩屋内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 连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可自己却感觉更冷了,不止冷,她觉得全身都如蚀骨般的痛,身子早就无力地倒在旁边陈虔的身上。 连玉突然一个激灵,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陈虔,用尽全身力气问道:“陛下来过了吗?” 陈虔颇感惊讶,她刚才一直昏昏沉沉地靠着自己,怎么知道陛下来了呢? “陛下已经来过了,刚刚才离开。”陈虔回道。 连玉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刚才的那句话仿佛耗费了她大半的体力,她静静地歇了一会儿,终于又开了口:“烦请陈大人帮助我起身。” 陈虔赶紧伸出手,让她抓住自己的手臂慢慢起身。 连玉吃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却突然脚下一软,又向下倒去,陈虔一惊,正欲出手相助,一个人影冲上前,稳稳地将连玉揽进自己怀中。 “太子……”陈虔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 见连玉脸色惨白,又晕了过去,太子皱了皱眉:“也就淋了场雨,依王妃的身体,不应该如此娇弱才对。” 陈虔低头回道:“臣也疑惑,秦王妃好像还病得……”陈虔突然愣住,此时他才看清,连玉的裙襦上全是鲜红的血迹,而她刚才跪倒的地方也已是殷红一片。 而太子也发现了连玉身上还在不断扩大的血迹,毫不迟疑地将连玉抱于怀中,向外奔去。 陈虔呆呆地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留在地上刺目的血迹,正不知所措,身后却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太子还真是在意秦王妃啊。” 陈虔回头,见云奴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太子远去的方向。 “云奴姑娘,人命关天,太子只是为救人。” 云奴笑笑,将目光落在了陈虔身上:“我知道,不过有件事你最好马上去通知一下太子,太子妃难产,陛下已下令让太子立马回东宫。” 陈虔一听,知道事态紧急,顾不得回云奴的话,赶紧朝太子的方向追去。 第六十三章 质问 连玉醒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秦王关切的眼神。 “小姐,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一旁的言儿见连玉醒了,上前柔声问道,语气里却带了几分伤感。 连玉不禁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她道:“只不过是淋了一场雨罢了,我身体好得很,不碍事。” 听她这么一说,言儿却突然流下了泪来。 “怎么了,我这躺在床榻上的病人都还没哭呢,你倒哭了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秦王突然抓住连玉的手,轻声言道:“你身子还没恢复好,多多休息一会儿吧。” 连玉不示弱地甩开秦王的手,反驳道:“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说完,便用双手撑起身子,想要下床。 双臂突然一软,连玉猝不及防地的向下倒去,旁边的秦王见状,赶紧揽住她。 连玉抬头看着秦王,略带懊恼地说道:“竟没想自己身子这么不争气。” “这怎么能怪小姐,小姐可是才小产了啊。”言儿急急替她解释道。 连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看住言儿,眼神转为疑惑。 言儿似乎在强忍着悲痛,低声说道:“是我疏忽,见前段日子小姐身体明明有异常却没有及时叫医师来看看,害得小姐你……” 昔日的一幕幕一下子涌入了连玉的脑中,胃口的大变,身体的乏力,自己只当是天气太热才出现的不适,没想到是有了身孕。 连玉看向秦王,那双曾经少年般炽热的双眼仿佛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更添了几分人世的沧桑和无奈。 “是我……没有好好保护好你。”秦王低语。 曾经某个星月繁天的夜晚,他也这样说过,他说他一定要走上仕途,唯有权力能让他和所爱之人全身而退,可惜,命运往往不尽如人意。连玉再不忍心看着秦王自责的眼神,闭眼说道:“我累了,想再休息下。” 秦王犹豫了片刻,最终将连玉轻轻放倒在床上,不带一点声响的离开。 “今日是秦王送我回来的吗?”待秦王走后,连玉看向一旁的言儿。 言儿上前,让连玉更好听到自己的话。 “今日是陈虔大人将小姐送到府上的,还说太医院的御医都去太子妃那里了,回秦王府反而更容易照顾得周到些。” “太子妃那里?”连玉问道。 言儿的声音又低落了几分:“刚刚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诞下了一位小世子。” 说着话时言儿一直小心着连玉的表情,她知道这个时候提起太子妃的事实在在不合时宜,可是她不想瞒着连玉。 连玉头靠在一侧,似乎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半晌才淡淡吐出几个字:“那真是恭喜太子妃了。” “小姐!”言儿再也克制不住了,她跪在连玉身前哀求道:“若真的伤心,便哭出来罢,哭出了心里便会好受些,你装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看着心里好难受啊……” 一双手抓住言儿的双臂,将她稳稳地扶起,言儿抬头,双眼已是泪眼朦胧。 连玉将一方娟帕递到言儿手中,轻声说道:“坐着好好说,你倒还想着让我来安慰你么?” 言儿这才止住泪水,坐在床边,哽咽这问道:“小姐难道一点也不伤心吗?” 连玉看向自己的腹部,叹息道:“伤心又有何用,我在算计别人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被命运算计。言儿,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杀人后你对我说的话吗?我自己选的路,是回不了头的。” 言儿想再说几句安慰连玉的话,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只得黯然与连玉道安。 出去之前,言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香囊,递到连玉手中。 “这香囊在小姐被送到府中时一直被小姐紧紧攥在手中,可我之前从来没见小姐用过这个香囊。” 连玉接过去看了看,觉得有些眼熟,问道:“你说是陈虔大人送我回来的?” “是的。” “想来是我无意中从他身上扯下来的,过几日我进宫还给他便是了。” 言儿点点头,便退出了房间。 连玉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突然睁开眼,她慢慢直起身,却见床边站着一个人,身着一袭白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可还觉得好些?” 薛弥子?连玉有气无力地问道:“这都大半夜了,跑来做什么?” 薛弥子也不客气,踱步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这才回道:“听说你遭受了重创,便来看看你?” 连玉垂目:“没想到代价这么大。” “可你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吗,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当初圣上病重,薛弥子说自己有秘方可以治圣上的重疾,暗中让云奴替陛下喂了药,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还让自己配合独孤氏演了这出篡权谋位的好戏。所有的人在这出戏中都做了他的棋子,独孤氏终于被扳倒,而自己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连玉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为何想要除掉独孤氏?” 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薛弥子转头莞尔:“不是王妃和秦王想要除掉独孤氏吗?” 连玉自床上缓缓站起,身上竟穿戴整齐,似乎早就准备着见客。 “你我的相遇也是你早就谋划好的吧。” 薛弥子并没有回答连玉的问题,继续说道:“虽说是小产,但还是需要精心调理身子,月内不要随意下床走动,不要动怒,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不要……” 还没说完,连玉已抢先来到薛弥子身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杯。 “我不需要你关心,我只想知道原因,你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和秦王,为什么要除掉独孤氏,为什么要把云奴安插在陛下身边,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连玉的脸凑近薛弥子,直逼他的双眼。 薛弥子看着眼前那双来势汹汹的双眸,无奈地笑笑:“你果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秦王妃了。” 第六十四章 前朝往事 连玉的眼中一片黯然,她侧头自嘲:“我一直当你是至好的朋友,要紧的事都说于你听,你让我做的事也从无犹疑,现在看来,我以为的生死与共也不过是儿戏一场。” 一阵倦意向连玉袭来,连玉感到筋疲力尽,不愿再多说一字,转身向床上走去。 手腕处却突然一紧,让她再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连玉没有挣脱,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这样站定,等着后面的人开口。 “我不想瞒你什么,但有些事情知道了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薛弥子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连玉盯着地上被月光漏掉的人影,冷冷说道:“我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抓住自己的手竟有微微的颤抖,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我本姓金,是前朝咸宗与德妃之子。” 连玉一凛,她只是听说大魏之前是金齐王朝,最后一任君主齐咸宗昏庸无道,早就不得人心。当今的圣上在那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番主,但在手握重兵的独孤氏扶持下发动兵变,势如破竹般节节胜利,最后攻下皇城,而前朝的一众余孽也在破城后被赶尽杀绝,金氏一族至此无后。 “不出所料的话,你听到的应该都是金齐王朝如何失尽民心,大魏元氏和独孤氏如何替天行道,救百姓于水火的英勇史迹吧。” 身后薛弥子的声音带着一股不易觉察的恨意。 “历史从来都是由掌权者书写的,尔尔数十年过去后,又有谁还记得真相呢?当年独孤氏和元氏狼狈为奸,谎报边境异敌入侵,借调皇城精兵十万,咸宗怕百姓遭受战争涂炭,亲自领兵出征,却在半夜的营帐中被暗杀,随其出征的亲兵将领全被下毒惨死。可怜咸宗勤勤恳恳,一心为民,最后却被奸臣算计,还落得如此恶名。” 连玉悄无声息地转过身,薛弥子的脸早已不再是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那双眼睛刻满了人情冷暖和颠沛流离的沧桑。 薛弥子垂下了头:“德妃和宫人们出逃时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此事连咸宗都还不知道,她在颠沛流离的逃命途中诞下了我,随即将我托付给可信之人,然后便故意现身,成为了大魏的刀下冤魂。因为她知道只有她死了才能保我周全。” 没想到,这个平时嘻嘻哈哈的人竟背负着如此大的国仇家恨。连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反握住薛弥子的手,用有些泄气的眼神瞟了瞟他。 “如今独孤氏已经倒了,是不是也该结束了……” 薛弥子仰头,双眸比夜色还黑:“独孤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不过元氏的债还没有还清。” 连玉心里咯噔一下,反问道:“你还要对谁下手?” 适才的悲痛在薛弥子脸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薛弥子又换上了戏谑的口吻:“王妃是在担忧谁吗?” 连玉毫不畏惧,上前一步直视薛弥子的双眼:“什么独孤氏和元氏,我都不在意,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李家大小姐,但是秦王对你有情有义,你不许做忘恩负义之人。” 薛弥子将被连玉握住的手轻巧地抽出,向后退了几步:“你放心,秦王那个傻小子,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可其他人不也是无辜的吗?即使你报了当年之仇又能改变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呢?最后也只有满怀的空虚与失落罢了。你自己的这一生怕是也不好过吧。”连玉轻柔地劝慰道。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任由奸佞小人兴风作浪,颠倒是非黑白,将百姓玩弄于鼓掌之中,那我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呢,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薛弥子看向连玉的目光缓和了些,“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与绝望,也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与执念,今日我同你说的这些,你只当是做了一个梦,明日醒来便忘了吧。” 连玉一时哑口无言,愣在原地。薛弥子微微一笑,正欲向外走去。身前突然人影一闪,已被连玉挡住了去路。 “我知道让你放弃自己的使命很难,但是我陆连玉想告诉你,你的秘密,我会永远替你保守,不管你是姓薛还是姓金,你都是我玉风画坊最好的画师,是我陆连玉最好的朋友,以后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拼尽全力帮你。但你以后务必万事小心,不要伤害到自己。”身前的连玉斩钉截铁地说道。 薛弥子怔了怔,看着连玉认真的脸不禁扬起了嘴角:“你把自己保护好就不错了,还老想着帮别人。” 连玉有些气恼:“我知道你嫌弃我,我没你聪明,没你能算计,但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薛弥子颔首,仿佛思忖了一番,又看向连玉:“……你还记得之前我问过你吗,如果让秦王做天子,也未尝不可。” 连玉一愣,此时此景竟如此熟悉,只不过上次她毫不犹豫的表示了反对,而这次她却突然失神,拿不定主意。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薛弥子扬了扬嘴角,语带戏谑:“嗯,和上次的答案一样。” 连玉皱眉:“即使当朝天子和臣子有错,他们的后代也是无辜的。” “哦?”薛弥子扇动睫毛,在眼下投射出黑影,“你真这么想?他们的后代纯良无邪,断不会使出心狠手辣的手段来治理别人吗?”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觉得还没到那一步。”连玉反驳。 “没到那一步?”薛弥子做出可笑的表情,“那是不是必须得有人因为他们的野心失去了性命才算到了那一步呢?” 不同于上次的急急辩解,连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变了,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变了。一阵烦乱涌上心头,她胡乱答道:“你心思重,总是考虑太多,我说不过你。总之,你不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不该让别人为你以身犯险。” 薛弥子见她露出焦急之相,不想再为难她,便唤上一副关切地口吻:“好,你是老板,说的话我不敢不从,今日已晚,你身子还弱,先去休息吧。” 见薛弥子允诺了自己,连玉这才略感放松,正准备上床休息,忽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还没走出屋外的薛弥子和她对望一眼,拉起她的手急速向床上跑去,将两人的身子裹在了被子里。 第六十五章 烛下心中话 房门被轻轻打开,屋内的烛光瞬间暗了下来。 薛弥子和连玉脸对脸不过两指的距离,若是被人看到横竖都不好解释。 薛弥子见连玉呆若木鸡,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连玉的眼睛这才重生光彩,警惕地问道:“谁?” 进屋的人顿了一顿,又缓缓踱步到茶桌前坐下,轻声问道:“还没入睡?” 秦王?床上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秦王深夜到访有何用意。 “这么晚了本来是不该来打扰你的,只是想告诉你,连飞那小子已经没事了,本来一直嚷嚷着要来见你,我担心他性子急,见你也是徒增伤心,便被我拦在了外面,又陪他喝了好几盅酒才把他打发走。”秦王徐徐道来。 连玉的身体有些僵硬,又不便起身,只得回道:“让你费心了。” “费心倒说不上,只是没想到连飞都这么大的人了,酒过三巡后还哭得跟个小孩儿似的。” 连玉的心一凉:“他……也知道了?” 秦王的语气有些低落:“这种事瞒也瞒不住,他迟早都会知道……他也是真性情,像是比失去了至亲还悲痛。” 一直克制在连玉眼中的泪珠儿终于滑落了下来,无声地浸润了枕襦,他当然难过,他失去的是自己的亲侄儿。连玉想起来紫都城的路上,他时常顽皮地躲在马车上,怎么撵都不下去,后来外出征战,也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她。那个迎风而立的少年,时常挺着胸脯自豪地对她说,一定常伴她左右,护她周全,却没料想不过数日,又生变故。 到底是命运弄人。 莹莹的泪光还未干透便被一只温软的手迅速地拂去,连玉的手被薛弥子紧紧地握住,一阵暖意自指尖传来,让她又恢复了些力气。 秦王见她没说话,起身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连玉回道,“就是乏得很,没有起身来迎你,还望秦王见谅……” “哪里的话,”秦王有些急促,“你本来就该好好歇着,是我不该这么晚来打扰你。” 连玉正欲开口,薛弥子将手指放在她嘴上,向她摇摇头。连玉明白,这个时候不宜再继续说下去,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 屋内一片沉默,只有氤氲在四周的烛光还在绰绰约约地摇曳着。 秦王盯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时出了神,直到受了风的烛光将地上的影子晃乱了形,方又回过神来。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秦王说着向屋外走去。 拉开门,满园的月色一泻而入,凉凉地覆在秦王的身上。真美啊,像极了那晚他问她喜不喜欢自己的场景。 秦王站了一会儿,突然如大梦初醒般跑回到屋内,向着连玉所在的暗处问道:“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觉得你不再像从前那样和我说话,有时候你看着我,心里却好像在想着其他的事。我曾经想着拥有了权势,便拥有了后顾无忧,但每一次离权力中心更近一步,我身边的人反而受到的伤害更大一些,乘风,你说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心中如同承受了重重一锤,连玉只想起身来到秦王的跟前,捧住他的脸,然后将头抵在他的额头,将所有的心事都说与他听,一路磕磕绊绊走来,他们都自以为是为对方好地做了很多对方不知道的事,殊不知嫌隙也从彼此善意的谎言中悄然滋生出来。 这些连玉不是没有发现过,但在纷纷扰扰的俗事中,竟一直没有机会向对方袒露心声,她总觉得往后余生还长,有的是机会,就这样错过了千千万万的机会。 对面的薛弥子用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眼神愈发冷峻。 连玉复又想到方才她答应过薛弥子要替他保守真实身份的秘密,不由感到一阵苦楚袭来,为何偏偏是这时候。 秦王静静看向连玉的方向,那里离厅中的烛光稍远,渐渐隐身在黑夜中,不太看得清楚,但他知道,床上的人始终背对着自己,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样子。 若她转身,就会发现立在亮堂堂烛光中的那名高大男子,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却是如此落寞与孤独。 “今夜……不适宜说这些事情,乘风想早些休息,望秦王体谅。”黑暗处传来清晰又羸弱的声音。 屋内的烛光突然晃动得厉害,忽明忽暗,像是疲乏得想要熄掉。 “那晚,好像也是这样的结果吧。”秦王低语,不知是说与谁听。 这一次离去脚步声十分坚定,不再有一丝犹疑地悄然远去。 连玉迅速起身,追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上面仍有前人留下的余温。可是,说什么呢?即使追上他,又从何说起呢?连玉心乱如麻,比屋内的烛光晃动得更厉害。 “果真是酒后吐真言,若是在平时,他可不会有这么多的话说。”身后传来薛弥子的声音。 连玉正感气恼,见有人说话,自然发泄了过去:“还不是你来得不够凑巧,和我在床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呵,转眼又是另一幅面孔,刚不知谁信誓凿凿说待我最是真心。”薛弥子露出无耻之相。 连玉鼓圆双眼,顺势坐在秦王才歇过的座椅上,望着床上发呆,不知他当时会不会伤心难过。 “你这么在意他,为何不帮他成就一番大业。”薛弥子似是说得漫不经心。 “帮他?你怎知我擅做主张的事情就一定是帮他,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你知道他到底稀罕不稀罕这个王位?你就这么笃定地认为把他推上权力的巅峰就是为他好吗?薛先生,你若真的觉得万人之上是件很享受的事情,何不亲自登上太安殿上的宝座,又何必来为难和考验我?”一口气说出一大段话,连玉竟连眼也不眨。 “你……”薛弥子气到嘴边,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反驳连玉,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突然伸手又捏了捏她的脸,噗嗤一笑:“哈,你生气时两边腮帮子圆鼓鼓,像极了蟾蜍。” “薛弥子!” 连玉气结,双手用力将薛弥子向门外推去:“去去去,我这小庙里容不下你这位大神爷。” “嘭。” 随着房门关闭,屋内又恢复了平静,连玉靠在门上,心中的沉痛感竟轻了一些,不知是因为秦王那番知心的话还是薛弥子适才的逗乐。可见日子一长,再深的伤也会慢慢愈合,虽做不到完好如初,但也足够继续走下去。 连玉会心一笑,走近仍然昏黄明亮的烛灯,拿起灯罩,轻轻吹灭了里面的烛火。 第六十六章 百日宴 谁也没有想到权倾朝野的独孤氏竟在一夜之间迅速落败,传言独孤永不堪刑部审讯时的百般羞辱,含恨自杀,独孤九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独孤一族或被斩首,或被流放,而与独孤氏有密切来往的官员均被削职调查,一时之间,朝堂上近半数的官员都被换上了新鲜的面孔,风雨骤变。 不过皇城内似乎并没有因此受影响,大家更关心的是皇家一位新成员的到来,在小世子百日这天,皇亲贵胄们将在万元殿为其举办百日宴。 “小姐其实也可以推脱身体不适,不用亲自进宫来赴宴的。”趁着众人还没入座的档儿,言儿在连玉耳边轻轻说道。 “这是皇家的喜事,来贺喜是应该的,我又何必编那些有的没有的理由。”连玉神色自如。 言儿心中叹了一口气,太子妃诞下小世子的那天也正是小姐失去腹中胎儿的那日,至今,宫中没有派任何人来慰问过,如今却邀小姐来参加小世子的百日宴,这就如同在小姐还流血的伤口上再狠狠捅上几刀,实在是残忍。 言儿站在一旁,看着连玉对每个人笑脸吟吟,心里只有说不出的难受。 不远处,人声突然躁动起来,言儿抬眼望去,原来是太子妃携着小世子出来了。 只见那些王公小姐纷纷上前道贺,围绕在太子妃和小世子周围的赞美之人一时络绎不绝。 太子妃面色红润,一看便知经过了悉心调养,气色更甚从前。一旁的奶娘环抱着小世子,紧跟在侧。太子妃眼睛一直环顾着四周,最后终于落定在连玉的身上。 “秦王妃,”太子妃一边喊着一边朝连玉走来,嘴角自然上扬,“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连玉微微颔首,并没有急着上前相迎。 太子妃急急走到连玉跟前,双眉一皱,迅速换上一副同情的样子。 “听闻王妃腹中还没成型的孩儿在我生产那日不幸夭折,我极为难过,让宫人请了红螺寺的高僧为亡儿超度,相信他一定会再投世个好人家。” 连玉抬头看着太子妃,像是在听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终于勉强挤出几个字:“谢过太子妃。” 太子妃笑得更欢畅了,从旁边的奶娘手中接过小世子,朝连玉身前趋了趋,说道:“太子说给小世子的乳名叫做朝儿,朝朝暮暮终于归,王妃觉得如何?” 连玉看向小世子,见他仿佛只得两拳大小,全身粉扑扑,闭着眼砸着嘴正睡得香甜,觉得甚是圆润可爱,嘴上不卑不亢地答道:“太子殿下取的名儿自然是好的。” 见连玉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太子妃流露出些许失落,还欲再说上几句刺激的话,秦王却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一把拉住连玉的手,略带嗔责地看着她:“又到处乱逛,害本王找了你好久。”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秦王拉手,连玉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小声回道:“我在看小世子。” “这样啊,”秦王瞟了一眼小世子,随即又盯着太子妃,笑着说道:“你要是喜欢,我们生十个八个不就好了,反正我们还年轻,不像有些人,过好多年才得个一子半女的。” 周围人群窃窃私语,太子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唤了奶娘和一众婢女急匆匆向别处走去。 连玉见太子妃走远,难得展露笑颜:“还是秦王厉害。”边说着边把手从秦王手里抽出,哪像竟被秦王一下子攥紧,动弹不得。 连玉看向秦王,见他颇为自得,无奈道:“还不松手?” “怎么啦,自己夫人的手也不能牵吗?”秦王一脸无赖。 连玉知道他倔脾气又上来了,只得哄道:“好,可以,不过妾身还有件事情要办,能否请夫君体谅一下,放我前去呢?” 秦王假意思索了一番,大手一挥:“去吧,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连玉转身正欲离去,手上突然一股大力,被带到秦王的唇边,一个温润的吻轻巧落在她的手背上,秦王抬头看向她:“速去速回。” 连玉莞尔,庆幸是在黑夜,脸上的火烧云才不至于这么明显。 连玉朝言儿走去,见言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赶紧先发制人地开口问道:“我让你留意的事儿你瞧好了没?” 言儿赶紧回道:“我刚问过了,今日陈大人有事没有来,不过刚才我看到了在东宫经常服侍陈大人的影儿,要不要让她转交给陈大人?” “也好,你把她叫过来一下,我想让她替我带几句话。” 言儿点点头,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位粉衣侍女来到连玉跟前。 连玉自袖中取出一个香囊,对那侍女说:“影儿,这香囊是陈虔大人的物件,前段时间遗落在我府上,我看上面绣工精美绝伦,想来也许对于他来说是珍贵之物,你经常在宫中见到他,便替我还于他吧,他日我定会让人备上重礼,送到他府上以表谢意。” 影儿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嘴里发出“咦”的一声。言儿见她神情古怪,便问道:“怎么了,这香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影儿顺从答道:“这香囊倒没什么不对劲,只是奴婢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陈大人的物件。” 连玉和言儿相互对视一眼,皆感到奇怪,当日除了陈虔并没有其他人在场,除了他还能是谁的呢? 似乎看出了两人的疑惑,影儿继续说道:“回秦王妃和言儿姐姐,这个香囊是太子妃亲自为太子缝制的,里面是太子妃为太子求的平安符,之前太子都会带在身上,只是从太子妃诞下小世子后,我便没见太子再佩戴这个香囊了,奴婢天天见这香囊,错不了。” 连玉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对影儿说道:“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先下去吧,既然是太子的珍爱之物,我定会还于他。” 影儿应声退下,一旁的言儿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当日明明是陈大人驾着马车将小姐送到府上的,怎么会是太子的香囊呢?” “想知道怎么回事儿?”连玉看着远处,“去问问太子不就好了吗?” 第六十七章 香囊 连玉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她在看到这个香囊的时候便觉得眼熟,现在经影儿提醒倒想起来确实见太子佩戴过,但是这么重要的物件怎么会被自己攥在手里? 可即便是自己去问太子,他也未必会说实话吧。连玉犹疑。 “那边这么热闹,王妃为何偏生立在这灯火阑珊之处?”身后响起娇媚的女声。 连玉转头,见云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也知道我一向不爱热闹,过去了又免不了一番寒暄应酬,倒不如在这里落得清静。” 连玉说完不忘反问道:“云奴呢,你是惯爱热闹的人,又为何在这里?” 云奴望向人群鼎沸处,戚戚然说道:“我哪是爱什么热闹,不过是有几分帝王的宠爱,总缺不了来往阿谀奉承的人,日子久了便真的像是被众星捧月般飘在空中,如今圣上江河日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过不了多久,我怕是会狠狠跌在地上,只有被人遗忘唾弃的份儿了。” 连玉闻言不禁对眼前这位可人儿心生敬佩,即使被圣上恩泽,也从未恃宠而骄,更难得将人情世俗看得明白透彻,想来也是有给自己留后路的。 突然想到当年是薛弥子推荐云奴给自己和秦王,莫不是她也知道薛弥子的身世? 连玉试探性地问道:“若我没记错,当年好像是薛画师发现你舞艺卓绝,进而向秦王府举荐,才让你进入宫中,这些年来你帮了我和秦王不少忙,更是帮助我们扳倒了独孤氏族,但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我们?” 云奴一笑:“王妃是想问我和薛画师是什么关系吧?” “云奴是聪明人。” 云奴沉默了一会儿,轻启朱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连玉瞪大眼睛看向她,见她肤如凝脂,明媚动人,即便是满脸刻着落寞,也只是更增添了几分令人心痛的凄美,这样的可人儿,竟也有爱而不得的时候。 “等以后再得自由身,去争取一下如何?”连玉鼓舞她。 云奴抬头大笑,这样的痴言妄语也说得出来,而后又看向连玉纯真不解的双眸,轻叹一声:“王妃这样说,皆因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吧。你喜欢的人喜欢着你,你不在意的人也喜欢着你呢。” 连玉脸上只有更加糊涂。 云奴人忍不住提点她:“你手上的香囊是怎么来的?” “这……我也不太明白。” “你昏迷在地,是太子救了你。” 连玉惊讶地看着她。 云奴不急不慢地说道:“我当时就在那里,他知道太子妃难产,但还是选择了你。王妃,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太子对你的心意吗?” “不会……”连玉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一直当他是好友。”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但怎知他是如何想的呢?”云奴追问道。 “我……太子一向稳重持成,怎么会不知轻重?” 云奴还想再说下去,但看到连玉皱紧的双眉,又感到有些不忍心,只得挥挥手:“罢了罢了,我是风尘里走出来的女子,看惯了这些情情爱爱的伎俩,刚才只是胡乱说说,你也不可全信。” 说完,又从连玉手中拿过香囊,说道:“东西我替你还给他,以后这事就再也别提了。” 连玉知道云奴是怕她为难,立即心生感激,又略带担心地问道:“云奴今后有什么打算?” 云奴撩起颊边的缕发,漫不经心道:“我自小在江湖上游离,早就深谙生存之道,若这里不再有我一席之地,我大可飞出这深宫禁院,过自在洒脱的日子,王妃不必担心。” 既有才又有貌,即便不在深宫中,也应该过得不错,连玉安下心来。 再次回到秦王身边,晚宴已经开始,秦王小声在连玉耳边嘀咕:“去了这么久?” “顺便去避了下风头。”连玉眨眨眼。 秦王拉住她的手。 晚风轻柔,已带入些秋天的丝丝寒意,太子站在亭中,抬头望着天上的皎皎明月。 “太子殿下好雅兴,”云奴和太子并肩而立,目光落入墨墨夜色中,“这么美的月色却独自欣赏。” 太子保持着观月的姿势不变,嘴角不宜觉察地向上翘了翘:“云奴不也是吗?” “不怕有人惦念?” “有人惦念才好呢。” 云奴不语,想到有次与太子相见也是在这样一个微凉的夜晚,那时候满塘的荷花竞相开放,美得像画儿一般,这才不过数月,即使残荷败叶已被宫人捡去,也依然遮掩不住凋敝的气数。 云奴柔荑一伸,抿抿嘴:“你的东西掉了。” 手上正是太子妃亲制的香囊。 太子从容将香囊接住手中,边问道:“她知道了?” 电光火石之间,云奴似乎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你是故意留下香囊的?” 太子转头看向云奴,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你太聪明了。” “为什么?若闹得人尽皆知对殿下也没什么好处吧。”云奴追问道。 云奴觉得今日的太子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以往的太子温柔近人,做事妥帖克制,毫无攻击性,而今日的太子不怒自威,透露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傲气。 “人尽皆知又如何,这天下姓元,有谁敢说我的不是?”太子的身子被覆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更显得亮亮堂堂。 太子微微低头,眼中波光粼粼,轻声念道:“我就是要她感念我的救命之恩,让她觉得有愧于我,对我总是有一份不同于别人的感情。” 云奴心惊,不知太子对王妃用情如此深沉。蓦然间又想到心中那人对她也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一把火窜上心间,嘲讽道:“只怕是太子一厢情愿,刚才我还看到秦王与王妃手拉着手,相拥燕昵,好不恩爱快活。” 夜空突然暗了下来,原来是一片乌云巧不巧地遮挡住了月牙儿。刹那间,云奴便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看不清太子的表情,只得慌忙赔笑道:“云奴适才说笑而已,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月色重现,太子看着云奴,脸上是浅浅笑意:“无妨,我又怎会与你计较。” 云奴唯恐又说错话,对太子说道:“那云奴便不打扰殿下独自赏月的雅兴了。” 说完便对太子请安离开。 “云奴。” 还没走出亭子,云奴突然被太子叫住,只得停步。 身后传来太子突兀的询问:“你喜欢紫都城吗?” 云奴疑惑地转过头,答道:“自然是喜欢的。” “甚好,”太子似乎舒了一口气,“我会让你永远留在这里的。” 第六十八章 角楼 夜深。 天仙阙也已经开始向外赶客,伶人们捂着鼻子,招呼着店内的小厮,将一些醉得像烂泥的客人向外扔去,完了还不忘将白眼翻上几翻。 史伶人已经将笑脸全部合拢,一晚上的惺惺作态让他感到疲惫难忍,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不过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片刻犹疑地加快了脚步,向后院小跑去。 角楼的最上层依然亮着灯光,隐隐能看到女子曼妙的身段还在不停地转着圈。 还没走。史伶人感到有些担忧,梁王已经在这里留宿了几个月了,夜夜都和那胡姬饮酒作乐,实在是有些反常。这小祖宗在这里多留一天,史伶人便感到多一份麻烦。正愁着,腰上一重,身子跟着贴在了某人的胸膛上。 史伶人杏眼怒瞪地看向那人,见元牧臻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双手肆无忌惮地在他上身游走着。 “呸,没脸没皮。”史伶人朝他软弱无力地骂了一句。 “你不就喜欢我这样吗?”元牧臻将嘴凑近史伶人的粉耳,低声说道,“啥时候再给我唱个小曲?” 史伶人冷哼一声:“我哪伺候得了您啊,紫嫣姑娘可比我唱得好听多了,你找她听去罢。” 元牧臻听出了他的醋意,好生哄道:“那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除了会咿咿呀呀哼两句词儿其他啥都不会,我早就听腻了,还是我的史家少爷更解风情,看这粉嫩的小脸蛋儿,让爷来疼爱疼爱吧……”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朝史伶人脸上亲过去。 史伶人闻到一大股子酒味,知道元牧臻又喝了不少。自己虽然反感他,但又不敢得罪他,只好任由他摆布着,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脱身,突然一抬头,见角楼顶层的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梁王和胡姬正倚在窗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俩。 史伶人赶紧朝梁王的方向大喊道:“梁王殿下安。” 元牧臻一听到史伶人喊梁王,抬头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也发现了蹊跷,酒顿时醒了一大半,朝着上面赔笑着:“哟,梁王也在这里啊。” 史伶人趁此机会继续说道:“伶人这便去给梁王准备些瓜果小菜。”说完便从容不迫地转身退下。 见史伶人离开,梁王略带嘲讽地看着元牧臻:“牧臻兄好胃口啊,我记得你刚成婚不久吧,便出来寻野味子了。” 元牧臻双颊醉红,眯着眼说道:“让梁王见笑了。”说完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连正事都差点忘了,今日我就是来找梁王你的。” 梁王似乎早有预料,朝元牧臻点点头,示意他上去。 来到三楼,胡姬已经退下,梁王躺在正中六角莲花的床榻上,手上的墨玉杯中还有半杯酒,斜眼看了看元牧臻:“什么事?” “哦,昨日太子殿下唤我入宫,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宫?”元牧臻向前走近了点儿。 “又是他,”梁王眉头微皱,又舒展开,“这次怎么不亲自来?” “毕竟是太子,怎么好来这种地方。”元牧臻接道。 梁王轻蔑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他为那人来时倒不嫌弃这地方。” 元牧臻不知如何接这话,只好立在一旁看着床上的梁王轻轻转动玉杯。 梁王又喝了几口酒,开口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对了,还说皇后……哦,不,独孤九在思平宫。” 元牧臻偷瞟了一眼梁王,见他无动于衷,再次说道:“听里面的小宫女说独孤九每夜都会叨念梁王的名字……” “你在怪本王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吗?”梁王悠悠问道。 元牧臻慌忙回道:“我哪敢啊,我只是怕你不知道她搬到了哪里。” “那本王还要谢谢你的好意提醒了。”梁王抿了一口酒,“不过你去回我的太子哥哥,让他放一百个心,既然父皇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我一定谨遵圣谕,绝不违背。” 元牧臻倒吸一口冷气,太子当然不是禁止梁王探视皇后,相反,他既然让自己带话,摆明了是希望梁王能去看看皇后,想之前,这梁王可是受尽了皇后的恩宠,没想到物是人非,他竟可以如此绝情。想到这里,元牧臻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那,梁王还没回话,什么时候回宫呢。” 梁王低头,见杯中已空空如也,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就说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 “这……”元牧臻为难地看着梁王,转而又换上笑脸,“太子还说了,若你能马上回去,他允许你将这楼里的胡姬一并接到宫中。” 梁王一愣,突然将手中的空杯向外一扔,只听“啪”的一声,玉杯在地上碎成片。又听梁王哈哈大笑,一边大声说道:“好一个太子啊,父皇都还没走呢,就开始自作主张了,好得很,好得很啊。” 元牧臻慌忙爬到床上,用手捂住梁王的嘴,着急劝道:“我的梁王你可小声点,这天仙阙里可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啊。” 梁王一把拿开元牧臻的手,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你怕什么,太子可是我的亲哥哥,再说了,他还有求与我呢,能把我怎样。你去告诉太子,明日我便回宫。” “好嘞好嘞,”元牧臻转忧为喜,想了想又问道,“那这楼里的胡姬还接回宫中吗?” 梁王笑笑:“你去把史伶人叫来,我自有安排。” 史伶人正准备宽衣上床,房门便被近身伺候的小婢敲响。 “伶人,元牧臻公子在外面候着,说是角楼里那位有请。” 史伶人心中暗叫不好,这两个人找上自己准没好事,只得起身向外走去。 元牧臻此时酒劲已醒了大半,没再对自己动手动脚,规规矩矩地将自己领到了角楼下便自觉离去。 自从梁王将胡姬安置在这角楼之后,自己还是第一次亲自进去,不知这梁王大半夜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待来到了三楼,只见梁王一人倚在床边,屋内只燃了两盏灯,有些昏暗绰约。 “不知梁王殿下急着找我有何事?”史伶人恭敬地问道。 梁王看过来,顾左右而言他:“史伶人在这里有多久了?” “回梁王,小人十三岁便来了天仙阙,算起来也有十二年了。” “嗯,喜欢这里吗?” “谋生罢了。” “在这烟花之地也混得不容易吧。” “都是混了,哪有好过的。” 梁王若有所思:“明日我让殷娘给你置好田地和房宅,再备好足够多的银两,你便不用再在这里赔笑讨生活了。” 史伶人呆住,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支吾着问道:“这……这是何意?” 梁王莞尔:“我来天仙阙这段日子你服侍得很好,嘴也紧得很,我很喜欢,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再受他人的欺负了。” 史伶人听闻,一时喜极而泣,跪倒在梁王面前连连叩谢。 “不过,在你走之前,要替我做最后一件事。” “梁王尽管吩咐。” 梁王目光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招手让史伶人靠近一些。 史伶人乖乖将耳朵凑到梁王跟前,只听梁王低声吐出几个字,脸上一下子变得煞白。 梁王直起身,笑着问他:“史家少爷可记住了?” “是,是……”史伶人心一横,连连应道,“小人一定替梁王办妥此事。” 人静。 除了几个值事的小厮,天仙阙大部分的人都已睡下。 角楼下,史伶人手上端着一壶酒已站了良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壶毒酒。 这是他第二次受人指使,而这一次,他要杀人。 “碧落……”史伶人颤抖着小声念叨,“你千万不要怪我啊,是梁王要我这么做的,我也是被逼的,来世,你不要再遇到他了。” 再抬头时,史伶人的脸上又是热情洋溢的笑容,他稳稳地端着那壶酒,走上了角楼。 第六十九章 请求 院内是秋高气爽的好景色,至少望着窗外的梁王是这么想的。 书房内静悄悄,只有他一个人。进来前门口的侍卫告诉他,太子还和小世子在一起,要等一会儿才过来。 梁王嘴角一翘,初为人父,想来是极开心的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梁王闭目,佯装养神。 “坐吧。”太子的声音传来。 梁王缓缓转过身,问候道:“王兄似乎又瘦了些?” 太子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道:“有什么结果吗?” “诶,不着急,你我久未见面,不该寒暄一下嘛?” 太子微微一笑:“也是,母后入了冷宫后,你就不怎么在宫里呆了。” 梁王面不改色,假意责怪道:“王兄也是太狠心了,竟亲自将母后推入冷宫,一点情分也不念及。” “若论狠心,又有谁比得过你呢?需要时百般讨好,不需要时斩草除根,怪不得舅舅有心让你坐上储君之位。”太子依然一副笑脸。 梁王脸色一变,眼光移到别处:“哥哥不用试探我,我对权力之争没有丝毫兴趣。” “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太子踱步到梁王身前,“你到底想要什么?” 梁王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猜得很对,天仙阙幕后的老板确实是他,云奴与他早就相识。” 太子听罢将手放在梁王的肩上,语重心长道:“真是我的好弟弟,看来后面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为弟一定尽心尽心力帮助王兄完成大业。”梁王向太子表露心意。 太子点点头,转身正欲离开,梁王又叫住了他。 “王兄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嗯?” 梁王语气温和地说道:“我希望碧离妹妹能永远留在宫中,不嫁他人。” 太子的目光如寒剑般看向他。 梁王并不畏惧,继续说道:“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书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能听到两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最终太子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梁王脸上如释重负,他知道太子答应了他的请求。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浅色眸子,只要她不离开,他就可以永远在这里守护她一辈子了。 锦兰阁。 碧离正坐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西域纪要》,这本书是前不久左侍卫给她找来的,她当时可是对左侍卫千恩万谢,喜欢得不得了。可此时,虽然书在手上,心思却一点都静不下来。 按理说连飞给自己的信今日便应该到了,她从早起便一直等着,可眼见这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没有来信的消息,莫不是了连飞那小子又出了什么事? 这么想着,碧离的心里更加不安了。 自从上次宫中事变后,整个皇宫便加强了戒备,宫内的人若没有圣上的手谕,不可随意出宫,自己只得托人将给连飞的信件悄悄带出去,才又从连飞的回信中得知他已无恙。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最后也无非是些宫内宫外的奇事逸闻,可就是这每次收到的薄薄几页纸,已经成了碧离在这宫中唯一的感情寄托。 在这深宫中,还可以与碧离说上两句话的也只有父皇和太子,如今父皇病情恶化,太子政事繁忙,又刚得贵子,更是连人影也见不着。 碧离从来没发现这宫里竟是这么安静,她可以数出来每天窗外的鸟儿啼叫了几声,院内的落叶又多增了几片。最难熬是夜晚,闭上眼全是那个人的样子,哪里入得了睡? “公主,来了来了。”采晴兴高采烈地进了屋中,手中挥舞着信。 碧离从榻上快速站起来,伸手接过采晴手中的信。 采晴不识字,但每次都能从公主读信的神态中猜到几分内容,往常公主看完信便会立马让自己备好纸墨,提笔回执,今日却有些不同,只见公主越看神情越是惊讶,最后竟呆住,又返回到信的开头,似乎是更加认真地读了一遍,最后抬起头似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采晴,缓缓开了口: “采晴,他说等忙完了这一阵,便让秦王替他向父皇提亲,说……要娶我。” “什么?”采晴忍不住咧嘴大笑了起来,“公主,这是好事啊。没想到那愣小子平时看起来呆呆傻傻,不解风情,关键时候倒是挺有胆量。” 碧离似乎依然没有回过神儿来,喃喃道:“我也觉得想不通,他平时什么都不说,也从来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对我的心意,可今日却……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公主,”采晴的脸上又有些忧虑,“圣上会同意吗?” 一提到圣上,碧离的脸色有些难过,虽然上次吃了云奴的奇药好了一段时间,但是没撑多久,父皇的病情便开始恶化,别说是药了,连进食都困难,太医们诊断后都悄悄告诉贤妃娘娘,父皇恐怕不久就要…… 碧离不愿再想下去,她看着手中的信,心中一阵暖意,或许从此以后她也不用再孤身一人了。 碧离脸上换上了笑容:“会的,他是父皇的骁勇大将军,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秦王府。 连玉一步冲到连飞房内,伸手就朝连飞脸颊边飞去。 连飞赶紧侧头,抬头不满嘟囔道:“这大清早的,杀人呢?” “好你个陆连飞,娶公主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给我说。”连玉瞪圆眼睛,愤怒地看着他。 连飞语气弱了下去:“这……不还八字没一撇吗?欸,你怎么知道的?” “啪,”连玉将一封信扣在桌子上,“要不是刚好遇到送信的侍女说漏了嘴,我还被蒙在鼓里。” 连飞脸色一变,喜滋滋拿起那封信:“行啊,她还亲自差晴儿送来了。” 连玉见连飞三下五除二拆开信细细读了起来,忍不住直往他跟前凑,那边连飞却慌忙把信藏在了身后,不满地抗议:“干嘛呢,人家写给我的,你过来凑啥子热闹?” 连玉换上一副温柔姐姐的嘴脸:“这婚姻大事嘛,长姐为母,你不给我说,你怎么去给你说道说道。” 连飞后退三步,摆摆手:“不用了啊,我准备告诉秦王,等秋日新兵都训练好了,让他帮我去向圣上提亲去。” “呵,你这翅膀还真硬了啊,还让那阎王爷帮你张罗终身大事?我可提醒你了,碧离的养母是贤妃,秦王的养母也是贤妃,哪有哥哥替外人给自己家妹妹提亲的道理?”连玉朝他翻翻白眼。 连飞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问道:“有这规矩?” “你若不信随便去问个人,看我说的对不对。” “那……”连飞眼睛咕噜噜转了一转,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儿,“我的好姐姐,你说该如何是好?” 连玉没好气地看着他:“现在知道叫我好姐姐了?” 连飞赶紧双手奉上好茶。 “这个嘛……”连玉脸色转好了些,“那行,我看啊,改天我先去贤妃娘娘那里坐坐,提提这事儿,若顺利的话,就再商量商量细节吧。” 连飞一听,高兴地一把抱起连玉,在房内又跑又跳。两人正闹得起劲,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人声:“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 望过去,见秦王正不解地看着他们俩儿。 “哦,没事没事,闹着玩儿呢。”连飞边说着边将连玉放下。 秦王走到连玉跟前,轻声责怪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 连玉吐吐舌头故意转移话题:“我都好久没见到碧离了,这几日天气正好,明日我便进宫一趟,去和她说说话吧。” 秦王点点头:“也好,她在宫中也一直很寂寞,不过最近皇宫戒备森严,盘问地要仔细些,你早去早回,别拖到宫禁的时间。” 见秦王答应了,连玉啄米鸡似地点点,一旁的连飞也暗自松了口气。 第七十章 说亲 再次见到连玉,贤妃脸上颇有些歉意,一见面便热情地拉住她的手:“上次我真是急糊涂了,才……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哪里的话,我知道娘娘也是护子心切,心中悲痛,不会计较半分的。”连玉细声安慰道。 听到这里贤妃又露出惋惜之情:“我当时不知道你有孕在身,若是我知道,一定不让你跪在那里,可怜了那还未出世的孩子……” 连玉释然一笑:“都是天命,也无需太放在心上了。” “哎,也是……”贤妃这才又换上笑容,“来,坐下来说。” 待两人坐定,闲聊了一会儿,连玉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最近碧离公主可常来看母妃?” “以前小的时候倒是来得勤,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也不怎么往我这儿跑了。” “嗯,公主是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个美人儿。”连玉称赞道。 “可惜性格一直顽劣,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受得住?”贤妃只是无奈。 连玉见是好时机,立即接了下去:“上次我去见碧离的时候,听到她身边的婢女们聊天,说是公主好像已经有心上人了。” “哦?”贤妃一脸吃惊,“是谁?” “还真赶巧,那人就是和我一起来紫都城的秦王府亲卫,现在已是圣上亲封的上府折冲都尉,叫陆连飞。” 贤妃回忆了一下,仿佛是记起了什么,说道:“原来是那人,我记得皇城危机就是他带着士兵们解了围,后面圣上还一直在我面前不住夸过他,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动静,一旁的侍女在窗外瞅了瞅,回报道:“回禀娘娘和王妃,外面突然下起雨来。” 贤妃奇道:“这时节下雨,倒是难得。”又对着旁边的婢女吩咐道:“上点热茶和点心。” 连玉正想再提提刚才的话题,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影,一边还抱怨着突如其来的大雨。 “王妃,你怎么进宫来了?”连玉这才看清,来人正是碧离。 “看这一身,都淋湿了,赶紧脱下来,我这里还有你的衣服,先换上再说。”贤妃皱皱眉,使唤着身边的婢女为碧离拿来干净衣裳。 碧离换上衣裳,三步并做两步坐在了连玉的身边,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姐姐来找母妃做什么?” 连玉小声说道:“还不是为了连飞的那事儿。” 碧离一听脸一红,便不再做声。 贤妃看着碧离说道:“你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刚才我和乘风还商量着哪家的王公贵子适合你呢。” “那……商量出结果了吗?”碧离将头转向别处。 “嗯,我看袁尚书家的公子就很不错,相貌堂堂,又颇具治国之才,你父皇也很看重他。”贤妃一本正经说道。 “母后,”碧离无奈看向贤妃,“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我都没见过人家,就谈婚论嫁也太不合适了吧。” 连玉赶紧解围:“好了,娘娘肯定是和你开玩笑的,不过今日我可是有任务来的。”说完又看向贤妃:“刚才乘风说的那人,娘娘意下如何?” 贤妃但笑不语,碧离却急了:“那人才智双全,又心地纯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连玉和贤妃相识一笑,贤妃开口:“都还没说是谁呢,看把你着急的,放心吧,过几日便是中秋家宴,我会找你父皇商讨这事儿的。” 碧离脸一红,看向连玉:“姐姐难得来一次宫中,要不去我那里叙叙旧?” 连玉看向贤妃,贤妃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旁边侍女吩咐道:“去把给公主烤干的衣裳拿过来。” 那名侍女从里面拿了衣服出来,连玉却愣住,这衣服上的味道,对她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 每次下雨后,娘亲收拾过烤干后的衣服上都会有这种味道。 连玉回过神来,尽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假装随意问道:“这衣服上是什么香料,真好闻。” 碧离抢着回道:“这呀,是母妃宫里才有的一种特制香料,其他地方你可闻不到。” 连玉还想问下去,碧离却已经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去。 路上,连玉心事重重,碧离不禁询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连玉勉强一笑:“没事,只是刚才那种香料的味道和我娘亲自制的香料味道很像,我便又想到了她。” 碧离知道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回道:“没关系,你若喜欢那味道我让母妃宫里的侍女教你调制吧,听说这香料的配方还是好多年前母妃宫中的一位宫女带进来的,那宫女心灵手巧,又聪慧能干,甚得母妃喜爱。” “你说那宫女是贤妃娘娘宫中的人?”连玉不禁有些疑惑,据她之前在藏书阁所看到的,自己的娘亲应该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为何现在又成了贤妃宫中的人呢? 碧离继续回道:“嗯,不过后来那宫女就不在母妃那里伺候了,其他人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那你知道那位宫女叫什么名字吗?” 碧离想了想:“我听其他宫人都叫她柔儿。” 连玉心中一阵失落,看来不是自己的娘亲。 碧离察觉出了连玉的异样,问道:“姐姐好像对那个宫女格外留心?” 连玉笑笑:“听你这么说起,说不定我娘亲认识那位宫女。” 碧离看定连玉,犹疑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这么久相处以来,我已经将姐姐看做了亲人,其实碧离心中一直有些疑问,但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连玉不语,她何尝不知道碧离想问什么,只是她不确定现在是不是时候,让碧离知道究竟是好坏。 “碧离,”连玉吐露真心,“在这紫都城里我没有多少可以交付真心的人,但你和我一同进退,早就是生死之交,如今连飞就要迎娶你,更是亲上加亲,我自然是视你比亲人还亲。有些事情我没有主动告知你是害怕有些人会别有用心地利用,这样反而将你陷入了不义之中。你放心,以后等你和连飞在一起会有时间慢慢了解的。” 碧离握紧连玉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连玉又欢欣地说道:“等到中秋家宴后,要忙的事情才多呢,我让连飞将他自己的府上好好收拾一番,你随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想要添置的,那宅子自从圣上赏赐了之后就一直没去打理过,要做的事儿还多着呢。” 碧离羞涩低下头,小声说道:“就按姐姐说的来吧。” 两人这又手挽着手,一边说着一边朝锦兰阁走去。 第七十一章 岳辉楼 每年的中秋节,照例会在玉液池边举行家宴,届时王室宗族的重要成员都会位列其中,一同欢度中秋佳节。 自从入了紫都城,连玉便时常参加皇宫中的各种宴会,初时还觉得新鲜好玩,宴会中的各种佳酿,歌女吟唱,宫人奏乐,艺伎仙舞无不让人称道。只是时间一长,连玉便开始有了些审美疲劳,加上又要盛装打扮,赔笑陪聊,倒渐渐觉得有点乏味起来。 “瞧你这怏怏的样子,不开心吗?”一旁的秦王终于忍不住问道。 “开心,能不开心吗?又到宫中来好吃好喝,还能欣赏比外面更圆更大的月亮,太让人期待了。”连玉一边说着一边顽皮地向秦王露出笑脸。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等会儿见着别人可不要再哭丧着脸哦。”秦王打趣道。 连玉敷衍地点点头,突然眼光一滞,看着别处惊讶地喊道:“薛弥子?你怎么在这里?” 秦王看过去,不远处一身藕色的男子亭亭而立,正是薛弥子。 薛弥子朝他俩走来,得意地说道:“别忘了,我还是赫赫有名的薛画师呢。圣上特意派人请我来宫中为中秋宴作画,给的报酬可不少呢。” 连玉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你也别忘了,我才是你的老板了,你来这里赚外水经过我同意了吗?” 薛弥子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我的好老板,今天可是中秋节啊,在这个举国同庆,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你就不能让我歇业一天,干干自己的事儿吗?” 连玉俏眉一横:“听你说得好像平时我总亏待了你一样。” 一旁的秦王见两人又拌上了嘴,赶紧出手阻挠,不过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解:“你说是父皇请你入宫作画?” “是的,前几日圣上遣了周公公换了便装,来画坊找我,说是让我今日入宫作画。怎么?秦王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秦王笑着摇摇头,眉头却不自觉皱在一起:“往年中秋家宴父皇从来没有叫过皇宫以外的人来过,更是从来没让人在现场做过画,况且近日父皇身体一直不好,今日不知为何有这么大的雅兴,还特意请你入宫,倒是稀奇。” “嗯,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周公公,”说完,薛弥子神秘一笑,“他说,今年的中秋宴和往年不太一样,是要为圣上冲喜的,所以会特别地热闹隆重,极尽奢华,宫中画师大都被派了任务,我只要负责作画便可。” “这可倒好,”连玉恨不得在一旁拍手称绝,“你正好擅长绘制人像,带时候多画些娘娘妃嫔的画像,指不定就被画像本人看上了,可有得赏赐啊。” 秦王苦笑扶额:“你堂堂秦王妃,怎么净想些发财小道。” 连玉不好意思捋捋头发,赶快转移话题:“好了,别傻站在这里了,我倒想看看,今年的中秋家宴到底是如何极尽奢华。”说完便招呼着秦王和薛弥子朝玉液池走去。 中秋宴举办的地方叫岳辉楼,正对玉液池,楼高三层,楼下可用于宴会,楼上可用于赏月,周围无其他更高的建筑遮挡,是观景的极佳之地。从岳辉楼两侧延伸出两个长长的步廊,在另一侧交汇,刚好将玉液池环抱其中,步廊呈高低起伏之势,每到一个高处便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可以在上面设宴摆酒,一般作为王公贵胄的坐席。 而今日的岳辉楼确实与众不同。 连玉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岳辉楼都披上了一层“花衣”,红的白的黄的牡丹在绿叶间交相辉映,步廊上则装饰着奇花异果,不知名的紫色花团和晶莹剔透的葡萄从廊檐上垂了下来,在步廊上走过的人伸手便可摘到。更绝的是玉液池中的水被引流到房顶上,又顺着房檐潺潺留到池中,形成一幕幕不断绝的水帘,高处的水幕坠落到池上,溅起的水花形成一层朦朦的薄雾,将整个岳辉楼笼罩在仙境之中。 池中的几艘小船上载着明亮的宫灯,再铺上各种香味浓郁的花束,闻之心旷神怡。 “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华美的晚宴。”秦王啧啧称赞。 “这样奢华的场面还是少弄的为好,光是那不应时节盛开的牡丹,就不知道耗损了多少劳力财力。”连玉在一旁直叹气。一转头,见薛弥子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眼神涣散。心中只怕这些盛装场面会引起了他国仇家恨的情绪,赶忙问道:“你等会儿在哪里作画?东西可都备齐了?” 良久薛弥子似乎才回过神来,轻轻说道:“宫里都给备好了,就在岳辉楼中。”说完便自顾自向前走去。 连玉望着他的背影发愁,嘴上却突然一凉,立马本能地侧身,见秦王手中正拿着一串葡萄,另一只手正捏着一颗举在空中。 “你干嘛?” “喂你吃葡萄啊,这葡萄我尝过了,可甜,你快试试。” 见秦王十分享受的样子,连玉将信将疑张开嘴,秦王立马将手中葡萄放入她口中,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嗯!真甜,没想到这还真能吃。”连玉点头称道。 见连玉喜欢,秦王将手中的一串葡萄塞入袖中,伸手又要去摘。 连玉赶紧阻止他:“你堂堂秦王,怎么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呵,你还真会活学活用嘛。”秦王不满地瞪着她。 连玉噗嗤一笑:“好了好了,留点给别人吧。” 两人相对而立,连玉看到对方脸上略有些憨傻的神情不禁心里一动,伸手向前抱住秦王的腰,将下巴抵在秦王的胸上,两眼笑成月牙形般看着他:“但是我好喜欢。” 秦王突然被连玉抱住,竟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回道:“喜……喜欢什么?” 连玉收敛起笑容,认真答道:“喜欢你这个傻狍子。” “好呀,你竟然骂我,我要报仇!” “你要怎么报……” 话还没说完,连玉便感到腰被反抱住,秦王的唇便贴了上来。 这……这么多人来人往,恐怕不太合适吧……。 一阵克制的笑声突然传来,两人赶紧分开,向一旁望去,见太子和太子妃等一众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跟前。 太子妃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开口说道:“秦王和秦王妃伉俪情深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今日一见果然是恩爱有加啊。” 秦王脸一红,不自然地回道:“让太子妃见笑了。” 连玉抬起头,正好碰到太子的眼光,只是……连玉将头转向一旁,那眼光中似乎带了一丝嘲弄。 “晚宴就要开始了,快进去就座吧。”太子说完,便带着太子妃向岳辉楼走去。 秦王这才又来到连玉身旁,恭敬地说道:“夫人请。” 连玉仰起头,大摇大摆地向岳辉楼走去。 第七十二章 女为悦己者容 云奴看着镜中的自己,自从在那个肮脏的屋檐下被他救起,这副倾国之色便再也没能被掩盖住,而今晚,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动人。 镜中的明眸一沉,泛起了层层云雾,美则美矣,却无悦容。 “咚,”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云奴起身来到窗前向外望去,并无异样,正准备回去,眼睛突然瞟到窗户上挂着一朵鲜艳似血的花,顿时全身僵住,一动不动。 是罂粟花。 她当然认得,这是最后一个任务的暗号:如见此花,必以血祭之。谁的血?当然是仇人的血。 云奴抬头看着夜空,皓月被层云遮住,只有朦朦胧胧的光亮洒下。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她这一生都盼着这轮明月能照到自己身上,如同十年前一样。 那时的她连名字都没有,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唯一的映象是被不停地卖给别人。她在街头表演过杂耍,假扮父母双亡在街边讨过饭,也被训练过在拥挤的人流中快速偷走别人的钱袋。饥一顿饱一顿地漂泊在人世中,即使是这样,厄运也并没有放过她。 十二岁的时候,她觉察到了不同,周围的人看她的眼光开始发生了变化,即使是褴褛的衣衫也遮掩不住她愈发俏丽的容颜。没过多久,她就被卖到了一个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地方。 那里只有男子来光顾。肥胖的男子,羸弱的男子,一脸麻子的男子,满口酒气的男子。 双颊涂着厚粉的老妈子瞟了她一眼,尖着嗓子说道:“等你以后学会了伺候男人的本事,有的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从此炼狱般的日子便开始了。细针扎得她再喊不出痛,光着身子浸在寒冬的冰水中,三天水米未进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这些都没有让她低头屈服。她以为咬牙坚持到最后,那些人终会拿她没办法,放她走。 直到那天晚上,她突然感到全身无力,眼睁睁地看着老妈子用志在必得的眼神看着她,让人把自己抬进一间芬芳华美的房间。又眼睁睁地看着三个陌生的男子在她跟前宽衣解带,将手伸进她的衣裙之中…… 那晚的月很圆很亮,她一直盯着窗外的那轮明月,觉得自己都被它照化了。 后来她是被冷醒的,已是半夜,身上却不着一物。 她艰难地起身,把地上凌乱的衣衫捡起重新穿好,然后在床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便迈步向后院走去,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那里临河。 河边并不黑,河上还反射着莹莹月光。她试探性地向河中迈出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凉刺骨。 于是,她慢慢向前走去。 “你在干嘛?”头顶上突然传来人声。她寻声看去,头顶的桥上站着一位玄衣少年,眉头紧蹙,冷峻无双。 她不知怎么回答,就这样半截身子浸在水中,低头不语。 岸边传来嘈杂声,老妈子带着人来找她了。 “死丫头,我花这么多钱把你买来,本都还没回,你竟然还想着寻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说完便使唤身边的下人将她拽回来。 巨大的绝望袭来,她知道回去后只会生不如死,不再有丝毫犹豫,纵身向前跃去。然而还没等意识模糊,一只手便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将她用力向岸边拖去。 回到岸边时她已经浑身湿透,发着抖跪在老妈子的身前。 老妈子俯身捏住她的下巴,一口唾液吐在她脸上,洋洋得意道:“进了我鸾春阁,你这贱命就是我的了,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而且……”老妈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阴阳怪气地说道,“朱公子他们还特意嘱咐了我,你这身子可太香了,他们还没尝够呢。” 心中突然像被一块大石头紧紧地堵实了,跪在地上的她嚎啕大哭起来,像是饿极了的婴儿一般,然而周围的人却像看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姑娘我买了。”嘈杂的笑声中传来一句冷冷的话,但每个人都听到了,不约而同向一旁看去。 正哭着的她也侧头望去,桥上的那位少年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岸边。 老妈子见是一位少年,起初并不在意,但因着职业本性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衣品不凡,气质卓越,知道此人非富即贵,语气便稍微缓和了些:“这位小爷,我在教训自家奴婢呢,让你见笑了,我这便将这贱婢领回去。” “你听不懂人话吗?”少年的目光如一柄冷剑射向老妈子,“我问你要多少钱,我要买了她。” 老妈子见少年当众让自己难堪,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了两下,又尖着嗓子说道:“小爷真是豪气啊,只是我这个奴婢有点贵,要五百两银子,我怕小爷……”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锦袋被扔到老妈子脚下。 少年冷哼一声:“这里面的钱绰绰有余了,拿了快滚吧。” 老妈子忙不地捡起钱袋,打开一看,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小爷真是痛快人,怪我有眼无珠,刚才的话千万别放心上啊。” 说完一把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少女,用袖子替她擦掉了还残留在脸上的唾沫,一边小声嘀咕着:“算你运气好,遇着贵人了。” 又对着少年方向大声嘱咐道:“以后好好伺候小爷,别再想不开了。”这才领着其他人匆匆离开。 岸边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少女低着头,肩膀因刚才用力的哭泣还在耸动着,少年的影子向她靠近了一步,她却本能地退后了些。 影子停住,传来少年低沉轻柔的声音:“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我给你些盘缠,你便回去,如果你没有家的话,我可以把你安排到我朋友府上去做工,绝不会亏待你的。” 她一愣,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她自己做选择,不禁抬起头看向那人。朗朗月色中,玄衣少年脸上是还没褪尽的稚气,眼中却藏着忧郁和疲惫,让她心中一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大声说道:“让我跟着你吧,做什么都行。” 少年怔住,随即一笑:“跟着我会吃很多苦的。” “我不怕吃苦,我什么苦都吃过……”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股子坚决。 少年思忖了片刻,又问道:“你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倒有些不方便。” “可以的话,你帮我取一个吧。” “嗯……”少年侧头,“要不叫阿悦吧。” “阿月?是月亮的月吗?” 少年笑着摇摇头:“不,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悦。” 女为悦己者容。 云奴露出天真的笑容,今日我打扮得这么美丽,他终于能看到了。 回到镜子前,云奴从首饰盒中拿出一个木簪,细心将其拧开,簪中是空心的,装着白色的粉末,又将白色粉末均匀倒在右手的金手镯外侧,那白色粉末一遇到金镯,立刻附着在上面,变得无色无味。 将木簪放回首饰盒,云奴又拿起盒中细长的金珠点翠簪,轻轻插入高髻中,对着镜中人妩媚一笑,轻启朱唇:到时候了。 第七十三章 御酒 明月当空,岳辉楼内已是熙熙攘攘。 连玉不放心地看着薛弥子,他在上座的旁侧,正执笔专心作画。 “你都看了他半天了,这么不放心吗?”秦王将一盘胡麻小饼挪到她面前。 那当然了,他可是前朝余孽,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呢!连玉心里想着,嘴上却似云淡风轻般回道:“这位置安排得有些不妥,画师离得太近了,反而画不出恢弘的气场了。” 秦王附和地点点头:“我也还从没见过有画师能坐到父皇身边去的。” 连玉不禁向上座看去,圣上今日心情颇好,倒看不出有重疾在身。旁边云奴一如既往陪在一侧,不时在圣上耳边低语,引得两人一阵说笑。连玉突然回想起云奴曾经的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这“落花”的目光却一次也没有朝“流水”看去。 这时,尚食掌宫领着一群婢女从门外走来,每人手中还捧着一个牛头长角的盛酒器,在各人食案前站定。尚食掌宫对着上座恭敬说道:“陛下,这是西域伽罗进贡的三勒浆,还请陛下品尝。” “三勒浆?”连玉好奇地看向身旁的碧离,“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碧离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本产自于达摩国,由阉摩勒、毗梨勒、诃梨勒三果制成的果酒,所以叫‘三勒浆’,味道甘醇鲜美,不易醉人,所以很适合在宴会上饮用。那些婢女手上拿着的酒器,也是西域那边特有的来通,和这异域风情的果酒倒甚是般配。” 正说着,旁边侍立的婢女便将手中来通里的酒倒入各人的杯中,一时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云奴从尚食掌宫手里接过来通,为圣上斟满美酒,又笑吟吟地将酒杯送到圣上身前。圣上闻着酒中特有的清冽味道,赞叹道:“这酒果然特别。” 这时,一旁的太子站立起身,对着圣上说道:“父皇,今日中秋家宴,儿臣还擅作主张,请了一位贵客前来。” 圣上一听,微觉诧异,但很快挤出一个笑容:“哦?何方贵客?” 太子的目光落到了旁边正在作画的人身上,开口说道:“正是玉风画坊的画师薛弥子先生。” 猛然听到唤自己的名字,薛弥子正作画的手硬生生顿住,从画布中抬起头,见全场的目光都挪到了自己身上。 “薛画师不仅有神来之笔,在秦王南下讨伐吴氏逆贼时更是作为军师,屡献良策,帮助父皇一举平定叛乱。”太子殷切地看向圣上,“儿臣仰慕薛先生许久,今日便趁着宴会之名,邀请先生前来,还请父皇不要见怪。” 在宴会上折腾了一会儿,圣上的脸上已有了些疲态,听太子这么一说,又强打起精神笑道:“薛先生如此奇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国之大幸,本就该以礼待之,太子做得很对。”说着接过还被端在云奴手中的酒杯,朗声说道:“这第一杯酒,就赐给薛先生吧。” 一旁的尚食掌宫立马用托盘接过圣上手中的酒,转身向薛画师走去。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云奴脸色煞白,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薛弥子从容起身,俯首谢恩,便欲拿起托盘中的酒饮下。 上座中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响起,云奴笑靥如花:“陛下莫急,云奴今晚可是特意为这杯西域奇酒准备了一个好节目呢。” 圣上来了兴致:“还有这等惊喜?是什么好节目?” “陛下忘了吗,云奴可是舞伎出身,这等好酒怎么能没有好的舞曲相伴呢?”云奴提裙来到宴会中间,向乐师轻言吩咐道:“便来一曲《云间花》吧。” 乐师点头会意,大殿中立刻响起了靡靡之音。 许是太久没有跳过舞了,一曲舞罢云奴竟有些微微娇喘,圣上龙颜大悦,下令对云奴大加赏赐。 云奴屈身行礼,施施然说道:“云奴不爱那些珠宝,但想向圣上讨了刚才的第一杯三勒浆作为赏赐。” 圣上不动声色地看向尚食掌宫。 那尚食掌宫立马笑着说道:“回陛下,依照惯例,这第一杯御赐的圣酒一般都会赏给在场献艺之人。” 圣上展颜欢笑,大手一挥:“那就按照传统,将这杯酒赏给云奴吧。” 尚食掌宫满脸应承着,将托盘中的酒递送到云奴面前。 连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总觉得今日云奴的所作所为有些反常,她又将目光转向薛弥子,但见他低着头,表情不甚明朗。 “奇怪,这是唱的哪出?”秦王在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看向连玉。 却见她一脸严肃,表情僵硬,紧张之情不言而喻。不禁去握她的手,一片冰凉。 “你怎么了,手这么凉?”秦王关切问道。 连玉似乎才回过神来,敷衍着答道:“没事,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 秦王看定她,语气里隐隐有些责备:“你从进了这岳辉楼开始便一直心神不宁,平时最爱吃的胡饼更是动也没动,要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一二。” 连玉听秦王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今晚确实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忐忑不安的,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这些没来由的念想,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便伸手去拿了面前案桌上的胡饼,大口吃了起来,又就着酒喝了几口。 “嗯,这才对嘛,天大的事吃饱喝足了再说。”秦王微微放心了些。 这边云奴已经重新回到了上座,脸上却似乎缺了些血色,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杯御赐的酒里被自己下过毒,却如此巧合地被送到了薛弥子的身前,若不是自己以献舞为名讨要了那杯酒,恐怕……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知道那毒酒只要一饮下,绝无再生还的可能,眼下时间不多了,而她的任务还没完成,若必须要走到最难看的一步,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拿定主意,云奴反而释然了,以自己如蝼蚁一般低贱的性命换取万人之上最尊贵的圣命,怎么看也是最换算不过的买卖。 云奴最后再朝宴会中看去,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人人脸上皆是一副快活的表情……除了几个有心事的人儿。她自嘲,哪里轮的到她担心的份儿? 目光最终停留在还在作画的那人身上,他们的之间的命运早在相遇的那晚就注定了,他在桥上意气风华,她在河中泥泞不堪,本来就永无交集的可能,却阴错阳差地纠缠了数十年,于她而言,已是人生奇缘。 能为他略尽绵薄之力,了却一桩心事,亦是她的幸运。 云奴突然笑了起来,在人声鼎沸的宴会,那笑声如同落在河流中的一滴雨露,悄无声息。只是接下来,她迅速地从发髻中摘下一柄金簪,直直插入身旁人的心上。 第七十四章 刺杀 鲜红的血自圣上心口喷涌而出,宴会中的欢声笑语被尖叫声代替,几乎是同时,太子已冲到了圣上身边,手持佩剑,抵住云奴的脖颈处,大声责问道:“你的同谋是谁?” 云奴的嘴唇动了动,只见脖颈处的长剑一抹,云奴已软软倒下。 太子眼中满是杀气,对着才进到殿中的禁军命令道:“逆贼同党还有薛弥子,立刻拿下他。” 连玉听到太子说要捉拿薛弥子,赶紧朝旁边看去,只见画布犹在,薛弥子却不知在何时已经逃走。 太子领着禁军追了出去,太医还没来,秦王和碧离已经去到了圣上身边,宴会已经乱做一团。 连玉跑到上座中云奴的身边,见她全身是血,双目紧密,已无生迹,心中一股凄楚,伸手想替她将额前的乱发拂开,却见云奴突地睁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用嘶哑的声音丢出一句“太子使诈,救他”,便再也不动。 连玉看着她还没合上的双眼,里面还存留着生前的不舍和惊恐之情。一咬牙,也朝殿外冲了出去。 连玉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到处巡查的禁军,一边焦急地寻找着薛弥子,圣上出事后,禁军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倒像是早就等在四周要捉拿要犯一样,要想逃出去,实在是难上加难。连玉正愁着,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拖进了旁边的树林边。 “薛弥子。”连玉轻呼。 只见薛弥子双眉紧皱,额前还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连玉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细声问道:“你还好吗?” 薛弥子双眼半闭,有气无力地说道:“画笔上被人涂了药,我使不上功力,今晚恐怕是逃不出去了。” 即使心中有一连串疑问,但连玉知道,现在都不是提问的好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薛弥子救出去,可是,连玉心里只有焦躁,还有什么法子能救人出去呢? 见连玉认真思考的样子,薛弥子勉力一笑:“你在想怎么救我出去吗?” 连玉点点头。 “别费这个心思了,是我太大意了,本来还想利用这次进宫的机会将云奴带出去,没想到……”薛弥子顿住,身子竟有些微微颤抖。 “不会的,”连玉扶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决地说道,“云奴不会白死的,我一定要救你出去……你跟我来。” 说着,便拉着他的手向外走去,不想刚走了几步,薛弥子竟向地下倒去,失去了知觉。 连玉俯下身,焦急地用手掐他的胳膊,却只感到他的脉搏渐渐变弱。 “逆贼在这里!”身后响起嘈杂的人声,手持武器的禁军很快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陈虔。 见秦王妃和薛弥子在一起,陈虔有些诧异,上前说道:“王妃,我等奉命捉拿逆贼,还请王妃赶紧离开为好。” 连玉护在薛弥子身前,扬声说道:“这里没有什么逆贼,薛弥子是我玉风画坊的画师,你有事便找我罢。” 陈虔脸色有些难看,语气更严肃了些:“薛弥子和云奴联手刺杀圣上,罪无可恕,王妃尽快离开才是,不要牵连到自己。” 连玉不甘示弱:“你口口声声说薛弥子是同党,可有什么证据?” “众人都看见了,太子殿下刚才已经在岳辉楼中向云奴问出同谋。” 连玉讽刺一笑:“笑话,云奴都知道自己要死了,为何要供出自己的同谋?” “秦王妃!”陈虔面带瘟色。 身后的禁军突然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只见太子正疾步走了进来。 陈虔赶紧来到太子身边,伏在他耳边说了通话。 太子点点头,一双柔和的目光移到连玉身上:“薛先生有没有罪,刑部自然会查得明明白白,王妃无需太过担心。” 连玉“嚯”地一下站以来,警惕地看着太子:“你不用骗我,进了刑部的门,白天都能说成黑夜,薛弥子在那里只怕都活不过三天。” 太子朝她走近了一些,又轻声承诺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伤薛先生分毫。” 连玉看着太子温柔儒雅的神情,回想起云奴死不瞑目的样子,冷冷说道:“大魏以法治国,若只是凭太子一面之词便定人死罪实在是有失公允。” “王妃莫要胡言乱语!”陈虔上前喝止道。 太子镇定自若地拦住陈虔,示意他退下。 “既然王妃知道大魏以法治国,想必也应该知道,若是与有谋逆之嫌的人有所牵连的皇亲会被如何治罪。” 连玉握紧了拳头,她当然听出太子这是在用秦王府的生死威胁自己。 太子看出了她的犹疑,继续温言说道:“若王妃此时离开,我可以当做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薛先生也会被好生相待。” 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连玉松开了手,对着太子昂然道:“好,我就相信你这次,你要说到做到。” “一定。” 连玉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薛弥子,便向外走去,待走到陈虔身边时,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抽出陈虔腰间的佩刀,将刀架在了太子的肩上。 “太子!”周围的禁军一片惊呼,纷纷拿出武器,朝里面围紧了些。 “不要动,不然我一紧张,这剑就不小心落在太子殿下的肌肤上了。”连玉向着那些禁军喝道。 “属下失职,属下太大意了!”旁边的陈虔懊悔不已。 太子并不慌张,似一名局外人般看着连玉:“王妃为何要这么做呢?” “我不想和你啰嗦,你权高人众,我敌不过你,才出此下策。” “你可想好了会有什么后果,为了一个逆贼,这么做值不值得。” 连玉嘴角一翘,语气更加坚决:“我不管他是不是逆贼,他是我朋友,我已经答应了他一定要将他救出去。” 太子向她投去赞许的眼光:“嗯,够义气,那你动手吧。” “太子!”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惊呼。 连玉瞪大眼睛看着他,手上的剑又朝他头下靠近了些,语气有些急躁:“我说的可不是玩笑话。” “我知道,王妃做事向来认真。”太子说完看向陈虔,神情瞬间变得冷冽。 “陈詹事听令,现在就将逆贼薛弥子就地处决。” 陈虔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子,见他一脸威严,只得应了命令,朝薛弥子走去。 “喂,等等!”连玉叫住陈虔,又愤怒地看向太子,“你太狠心了!” 太子定定看住连玉:“拜王妃所赐。” 连玉咬紧嘴唇,心中一团乱麻,眼神不自觉朝倒在地上的薛弥子看去。 趁她这分神的空,陈虔一步上前踢掉连玉手中的剑,又抓紧她的双腕,将其制住。 太子略带惋惜地看着连玉恨恨的眼光,对陈虔吩咐道:“将秦王妃带到东宫去,不要节外生枝。” “元其真,元其真……”连玉的声音渐渐走远,太子轻扬嘴角,看向地上的薛弥子。 第七十五章 告白 连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 被陈虔扭送到这个偏房之后,为了防止她逃跑,竟将她双手双脚绑了起来,然后又将绳子绕在床柱上打了个死结,这下她是插翅也难飞了。 “陈詹事,你擅自把我关在此处,就不怕事后我告诉陛下,让他治你的罪吗?”连玉气愤难平地看着他。 陈詹事并不恼,待检查了一遍,确定连玉不可能逃走后才慢悠悠开了口:“王妃不用吓唬我,我也只是奉太子之命行事,况且……”陈虔意味深长地看着连玉,“陛下能不能活过今晚都还不一定呢。” 不对,连玉脑中白光一闪,如果薛弥子是被太子设计陷害的,那么太子一定也知道云奴会行刺圣上了,可是他却并没有阻止,而是等云奴行刺成功后才下令捉拿薛弥子,如果圣上真的就这么不治而去,那他不就顺理成章地…… 连玉背脊一阵寒意,她实在无法把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人和平日里看起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太子联想起来。 陈虔见她不再说话,又经过适才的一阵打闹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心下有些不忍,便拿起床上的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语气缓和了许多:“等太子处理完要事,自然会放王妃走的,眼下,便先委屈一下王妃了。属下就守在门外,有事叫我便是。” 说完,便悄声退出了房间。 屋内一片静谧,连玉靠在床边,抱紧自己的双膝,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可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挽救这一切,也不知道薛弥子被抓到了哪里去,还有秦王,自己跑出岳辉楼的时候太着急,都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不知道那个狠心的太子会不会命人去告诉他一声。 想着想着,连玉酒劲上头,只觉得眼皮异常沉重,坚持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困意,便头一歪,昏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玉感到似乎有人在轻抚自己的脸庞,只不过那指腹的温度比自己脸上还凉,她不禁自嘲一笑,兴许是自己喝得太多,脸上才烧得这么厉害。 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来了自己的处境,努力睁开双眼,一张似笑非笑的熟悉面孔正盯着自己。是太子。 “你把薛弥子关在哪里了?”连玉挺起身逼问道。 太子收敛起笑意,不满地回道:“那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关心他。” “他是……我朋友。”连玉眼神有些闪躲,却被太子尽收眼底。 “你是秦王妃,怎么会和薛弥子这样的登徒浪子做朋友?” 连玉察觉到太子的语气有些薄怒,也不客气地回道:“我想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太子未免管得也太宽了点儿。” 两人都毫不示弱地看着对方,最终是太子败下阵来,目光一柔,伸出手来替她整理已经乱糟糟的头发。 连玉毫不领情,将头偏向一侧。 “那晚庆功宴,我这样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子。”太子无奈道。 连玉看向太子,瞪圆双眼:“太子也说了,我是秦王妃,这样做恐怕也不太好吧。” 太子突然拉住连玉的手向前一拉,连玉毫无防备,重心不稳地向前扑去,刚好跌入了对面人的怀中。 连玉气急败坏抬起头,却发现太子漆黑如墨的双眸已逼近到跟前。 眼前人又俯首靠近她的耳边,细声如蚊语:“你喜欢我吗?” 连玉身子僵住,她只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你……说什么?” 太子没有重复刚才的话,在她耳旁继续窃窃问道:“如果我当上了大魏的国君,你愿意做大魏的皇后吗?” 屋内一片沉寂,只有连玉自己知道,她的心砰砰作响,快要跳出心口了。而她也感觉到抱住她的人身体愈加滚烫。 “太子能不能先帮我把手脚松开?”连玉的声音带了些许祈求。 太子迟疑了一下,放开抱紧她的双手,又替她解开手脚上的绳子,然后在她身前站定,一双隐忍而燥热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连玉迎着他的目光,笑着开了口:“太子以为扫清了所有的阻碍,登上了大魏的宝座,一切东西都如囊入之物般轻易可得吗?我曾经将太子视为不可多得的好友,因你处处帮我,即使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李乘风,也不戳破我。就算你的所作所为带着目的,我也依然感念你替我除掉仇人,在我病倒后及时救治我……” 连玉的眼神柔和了起来:“但这和男女之情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对你,只有像对哥哥一般的感情,而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秦王而已。” 对面人的身子轻微一抖,用有些发苦的声音说道:“陆连玉,你还真是绝情。”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人唤真名,连玉瞬间竟有点失神。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太子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紧紧搂住连玉的双肩,对着她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面对着太子疾风暴雨般的索求,连玉想用力挣脱,却只有被抱得更紧了。 怒不可遏的连玉使上了三成的功力,将太子一把推开,又运气将右掌用力拍在太子胸前。 太子连退数步,用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呻吟一声,一阵甜腥味传到口中,忍不住屈身向前,鲜血顿时从口中流出。 门外的陈虔听到动静,警惕地询问道:“太子殿下可有事?” 太子用发白的指节紧紧按压住心口,强装镇定地回道:“没事,不用进来。” 连玉看着自己的右掌,面带愧色地小声说道:“我……我不知道你不会武功。” 见太子脸色渐渐发白,连玉赶紧上前将他扶到床上,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兰花手绢替他擦拭嘴边的鲜血,眼神却一直闪避,不敢看向他。 “你便是……真的……这么恨我?”太子艰难吐出几个字。 连玉顿住手,侧头悄声回道:“凡事不可强求。” 太子不语,从连玉手中接过手绢,自己又仔细地擦拭了一番,最终正色道:“今日你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等宴会的风头过了,我自会放你走。” 说完,便硬撑着挺直身子,向外走去。 连玉望着地上那摊还没干透的血有些担忧,没想到太子竟一点工夫底子都没有,自己那一掌算是很重了,按照常理,寻常人根本就走不动了,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会落下大疾,连玉起身想出去提醒下太子,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门外陈虔急切地问道:“太子你还好吗?为何脸色这般差?” “没事……咳咳……许是夜凉了,受了点儿风寒。” “那属下去宣太医来看看吧。” “不用,今晚事情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了。” “这……是,属下遵命。” 连玉没有再往前走,她倚在门边,任由外面的月色洒在自己的身上,丝丝银泽竟像是带了些微微的醉意,让眼下的一切都显得如幻境般不真实。她伸手拢起一捧月光,心中阵阵酸涩:月儿啊,你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做? 第七十六章 条件 连玉看着时不时映在窗上的人影,心里叹了一口气,已经是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了,太子却丝毫没有放自己走的意思。 虽然几次都想冲出去,但每次推开门,守卫的禁军便齐刷刷地围了过来,连玉的胆气立刻又减了几分,只得恨恨退了回来。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一个身单力薄的弱女子,还用得着派禁军来看着吗? 连玉感到一阵烦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不知道薛弥子那边怎么样,太子有没有逼问出他的身份,若是真相败露,恐怕也难有生还的机会了。自己身陷囹圄,秦王府也不知是何情况,到底还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呢? 正在这时,门却开了,连玉看过去,心里咯噔一响。 只见梁王神态自若地走了进来,朝屋内环视了一眼,便安然坐定,一双妙目施施然看向连玉:“秦王妃在这里可还习惯?” 连玉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知他此次前来定是不怀好意,冷然回道:“梁王殿下怎知我在此处?” 梁王并不恼,微微扬了扬嘴角:“自然是太子让我来的。” 连玉皱皱眉,言语中多了些急躁:“有何事?” 梁王顾左右而言他:“王妃可知,前几日在宴会上行刺圣上的幕后主使竟是前朝遗腹,他费尽心思进入宫中就是为了复仇,还妄想匡复齐朝。” “这话是他亲口说的?”连玉紧盯梁王。 梁王欠欠身,脸上笑意更增:“王妃何必如此紧张……哦,我差点忘了,那薛弥子和云奴原都是秦王府上的人。” “梁王不妨有话直说,这天下马上就是你和太子的天下了,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王妃说话做事倒一向很直接,”梁王收敛起笑容,眼光中又恢复了平时的阴鸷,“你想救薛弥子吗?” 连玉稍稍一震,迟疑地看着梁王,这人能安什么好心?但依然开口问道:“梁王,难道有什么好法子?” “有是有……”梁王顿住不再说下去,漫不经心地看着连玉,似乎在等着一出好戏。 连玉会意,这天下哪有白吃的晚饭。 “你想要什么?” 梁王露出为难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番终于徐徐开口:“本王的条件倒也不多,只有两个。” 声音徒地一冷: “第一,离开秦王,今后都不能与他相见。” 连玉攥紧了衣袖。 “第二,离开大魏,今后再也不要回来。” 话语一落,屋内突然死一般地沉寂,连玉的眼睛看着地板,在这里住了三日,都不曾发现上面还雕纹着精美的图案。 梁王起身打破沉默:“看来王妃还需要时间考量,没关系,我可以等,只是不知道那位逆贼等不等得了。”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连玉缓缓开了口。 梁王突兀地笑了起来:“这自然是大魏国君的意思。” “好。”连玉应道,话落又感到不像是从自己口中说出。 连玉长长舒了一口气:“明日午时我在城门外等他,但必须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他,任何伤残都不行,日落之时……”连玉在刹那间失了下神,“……这紫都城便不会再有秦王妃了。” 梁王踱步到门前,背对着连玉站定,悠悠叹气:“可惜了,这紫都城又失了几分热闹。” 关门声响起的一瞬间,泪水也从了连玉的脸上滑落,滴在玉石板上,像极了墨色。 她觉得胸口像是扎进了无数的针,痛得连呼吸都困难,不禁伸手将胸口紧紧按住,生怕一松手,自己就会朝地下倒去。 挣扎了半晌,连玉艰难地挪步到床榻上,拿过被子将自己整个身体裹住,连着头一起,埋在其中,她使劲闭上双眼,想要立刻睡去,也许醒来就会发现,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她怎么能离开呢?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秦王自己的真实身份,便要带着这个谎言永远离他而去。还有连飞,自己答应了要替他向圣上求娶碧离,却一声不哼地离开,他会怪自己吗?还有关于自己娘亲的过往,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线索,却从此再也求不到真相。 可是她更不能让他死。 倒是奇怪,和他既没有像秦王一样的夫妻恩情,也没有和连飞一般的骨肉亲情,若非要说出来个一二,也只是来到紫都城最好的朋友罢了,还是个和自己个性格格不入的朋友。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些年来好像只有他才真正的了解自己,他第一个看破她不是李乘风,有很多事,他没说,她却知道是他在身后默默地替她做。 所谓知己,也不过如此吧。 连玉的思绪渐渐没入了黑暗中,长夜漫漫,漫如恒昼。 未时,天朗气清。 城门外的驿站内,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正喝着茶,周围人来人往,都在匆忙地赶路,她却并不着急,从午时便来到此处,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过很快,她的身边便多了一位衣着素雅的男子。 “他们可有为难你?”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可见心事重重。 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才说道:“你明明知道是个坑,还向里面跳?以前也不见你这么愚笨。”语气里尽是指责。 难得的是,女子并不气恼,见他骂人竟更安心了些。 “看来是无恙了。” “值得吗?”男子的语气徒然增高,“从此一无所有。” 女子笑笑:“有什么值不值得,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离开这如牢笼般的壁垒,不是更逍遥快活。” 男子低下头,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道:“也好,以后我们两人便相依为命罢。” 女子看向他,还未开口,男子抢先说道:“你从来没离开过大魏,我可不想你曝尸荒野,你不是想去逍遥快活吗?那我们就去逍遥快活。” 女子抿了抿嘴唇,思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不过我要先去蜀地一趟。” 男子温柔一笑:“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想去哪里都行。” 第七十七章 嫌隙 三个月后,秦王府内。 连飞站在会客厅中,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画,赤脚稚童依然天真烂漫地追逐着蝴蝶,窗内慈母的眼光也还是那样柔和安宁。画中人在,画外人却不知去了何方。 连飞心口泛起一阵苦涩,自从家宴后,连玉便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了,秦王每日每夜都带着府兵在外搜寻她的下落,却没有任何线索。 碧离曾经让宫人带信出来,暗示秦王妃的消失可能与太子有关,不过紧接着,宫中竟也派出大量亲信外出寻找秦王妃的下落,连玉的去处便成了一个谜。 一个月前,宫内传出圣上驾崩的消息,举国哀痛,易市暂停五日,家家户户在门前挂素缟以悼国殇。而就在前几日,太子突然向秦王府传来秘诏,令秦王对外宣称秦王妃已故的消息,秦王抗诏不从,被太子撤去全部官职,禁足府中。 这段时间,连飞自己也没闲着,三教九流都打听过,今日一早,一个乞丐模样的男子突然来找他,说三个月前,在城西外的一个驿站内见过一个纱罗遮面的女子和一位着素色的男子在一起,听他的描述,竟真的和连玉有八、九分相似,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想将此事告知秦王。 “连飞将军。”身后传来言儿的声音。连飞转身,只见一张憔悴的瘦脸。 “这些日子也连累着你一起担惊受怕了。”连飞心生愧意。 言儿眼一红:“我只盼小姐平平安安地回来。上次来这里小姐还和我们一起,没想到转眼间……”言儿再也说不下去。勉强又提起精神说道:“刚才我已经禀报了秦王说你找他,但是他依然不愿见任何人。” 连飞皱皱眉:“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从被太子勒令禁足开始,他便吩咐有了秦王妃的消息再去通报他,其他时间一概不要打扰。每日除了送饭进去,便再也见不到他人了。” “那你去告诉他,我有秦王妃的消息了,让他来这里找我。” 言儿眼中顿时发出了亮光,连连应承,向外快跑而去。 不一会儿,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踏了进来,连飞惊讶地看着秦王,面前的人蓬发暗面,满脸胡髭,哪里还有半分英俊潇洒的秦王样子。 秦王大步向前趋近连飞身前,一双布满血色的眸子焦急地看着连飞:“你找到她了?在哪里,快告诉我!” 连飞正欲开口,心中火光一闪,和连玉在一起的那男子是谁? 他突然想到连玉消失没几日,太子便颁布诏令,刺客薛弥子对谋逆之事供认不讳,已被处决。但是按照律例,谋反这种大罪从来都应该公示处决,此次薛弥子却被匆匆定了罪,且没有任何人看到他被处决的现场,他真的被正法了吗? 心念一起,连飞立刻便知此时告知秦王恐有不妥,还有太多的疑问没有解开,只怕秦王会对他们产生误解。 连飞扶住秦王,平静说道:“我不这么说,你会出来见我吗?” 听连飞说完,秦王的眼睛立刻黯然了下来,他垂下了头,喃喃道:“她从来没有这样过,一言不发就离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连飞心有不忍,安慰道:“王妃一直聪慧机谨,她会保护好自己的,若她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只会更加难受。” “是吗?”秦王突然用嘲弄的眼光看着连飞,“你知道她会回来吗?她难道不是和薛弥子远走高飞了吗?” 连飞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你也知道?”话刚落,便觉自己失言,不安地看向秦王。 秦王脸色阴沉,他看着连飞的眼神十分遥远,语气中又竟带着质问:“你别忘了,这是秦王府,那乞丐明明告诉了你王妃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你为何不说?难不成你早就知道她会离开?宴会上的一切也都是你们刻意安排的吧?” 连飞愣住,他万没想到,秦王竟会这般想他和连玉。待再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怒气未消的人,略有些僵涩地开了口:“王妃和我是怎样的人,这么些年来秦王也应该看得很清楚,我也不想再争辩什么,以后我自然是会尽全力找她的,若秦王有什么消息,希望也可以派人告知我一下。” 说完,不愿再停留片刻,便向外走去。恰在此时,言儿进屋,见连飞这么快便要走,甚是惊讶。 连飞停住脚步,对着言儿说道:“言儿,去收拾下东西,这里已经不再欢迎我们了。” 言儿疑惑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王,见他并未劝阻,知道两人定是发生过争执,只得点点头,和连飞一起出了门。 秦王抬头看看四周,屋内已无他人。 “乘风,乘风……”他轻唤了几句,却无人应答。 至此,和他最亲近的几个人已经全都离他而去。他又成了两年前的那个无人问津,无人在意的秦王了。 为什么?早知结果如此,命运为何要让他遇见这么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人?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她为什么要选择和一个浪荡游子私奔?在她心目中,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秦王用手掩住自己的脸,双肩无声地抽动起来。 言儿看着连飞的一言不发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将军是知道王妃在哪里了吗?” 连飞没有停住脚步,摇摇头,又轻声说道:“她不会做傻事,即使是不辞而别,也一定有她自己的苦衷。” “那……秦王也是这么想的吗?”言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前面的人终于顿住,开口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姐姐不在,我们也没有理由赖在秦王府不走了。”末了又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重了些,又轻声补充道:“我府上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你是我姐姐最信任的人之一,于我们也有莫大的恩情,以后在将军府只当是自己的家,不用拘束太多。” 言儿眼框一红,哽咽道:“我只想王妃没事。” “言儿,”连飞抬起头看向远处,“这世上已经没有秦王妃了,她姓陆,名连玉。” 第七十八章 噩耗 车内香炉烧得正暖。 连玉掀起车帘一角,翠涛碧色扑面而来,纵是寒冬,蜀地的崇山峻岭,也依然雄伟壮丽不减丝毫。 转过头,薛弥子手执笔,正凝神看着自己。 “让我瞧瞧,画技可有退步?”边说着,连玉凑到薛弥子跟前。 画中女子半倚窗前,外面的山色映了进来,照在眼中带着碧色,眉下两弯新月,煞是动人。八分神采,画出了九分妩媚。 “果然是名不虚传,”连玉喝彩,末了不忘加一句,“深得我传授的精髓。” 薛弥子的目光一直停在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上,他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天,会心甘情愿陪着一个人奔赴天涯。 在江山恩仇中流转数年,他时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前半生便抱着复仇的执念运筹帷幄,也没有半分真正快乐过。如今像是死去又重新活过,这自由的滋味当真是好受。 “喂,不会是后悔了吧?”连玉看将回来,眼带笑意。 薛弥子向后倾身:“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倒是你,紫都城里的人,舍得下吗?” 随着连玉的侧头,画中的人似乎都多了些忧愁,阵阵轻叹声直欲从纸上跃出。 “紫都城,真是一个好名字,也不知用了多少人的鲜血,才堆砌出这座繁花似锦的都城。”连玉喃喃,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嗯,回望绣成堆。” “她的尸骨……找到了吗?” 薛弥子噤声了片刻,才又回到:“没有,乱坟中哪分得清谁是谁,我让人把她身前的衣物带去了江南,找个好地方埋起来罢。” 两人一时无言,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车外的人喊道:“夫人,青云寨到了。” 走到了寨子门口,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一个把守的人,连玉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侧头望了一眼薛弥子,这才继续向前走去。到了大堂门口,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屈身擦拭着桌椅,连玉大声叫道:“虎哥!” 被叫做虎哥的人转过身来,看到门口的人一愣,随即大步跑上前,激动地喊道:“大小姐!” 连玉点点头,拉起虎哥的手向厅内走去,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道:“黑子叔和我爹爹他们呢?这寨子现在怎么这么冷清,我上来一路一个人都没见到,大家是又出去做活儿了吗?” 虎哥顿住脚步,连玉回头看他,见他低着头,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连玉握紧了另一只手,脸上却依然笑着问道:“怎么了?若是出了什么事,虎哥不妨直说,我们商量着解决就是了。” 虎哥抬起头,双眼竟压制着泪水,一开口,声音已沙哑:“大小姐,你随我来。” 屋外的虎哥走了数不清的来回,因心挂着里面人的状况,竟不觉外面的丝毫寒意。眼角瞟到不远处的素衣男子,稍稍迟疑了几分,终于上前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素衣男子转身,脸上显出和睦笑意:“叫我薛弥子便好。” “能和我家小姐一同回来,定是关系非常好的挚友……现下小姐刚刚得知噩耗,还请薛先生能多多劝劝小姐才是。” 薛弥子点点头,又问道:“大当家是怎么死的?” 虎哥脸色一变,双眼瞪着薛弥子,支支吾吾道:“刚在屋里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大当家身患重疾,不治身亡……”虎哥的声音弱了下去。 薛弥子温和看着他:“这是大当家临终前让你对小姐编的说辞吧。” 虎哥眼睛又一红,咬紧了牙关,颤颤开了口:“薛先生为啥子这样说?” “若是患病,定要长期医治和服药,但刚才我去询问了几个寨子里的老仆,都说不出请了哪家医师,至于药单更是见也没见过。况且据我所知陆当家身体一向健壮,只是在一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没有再听闻他的事迹,没想到是出了这种事。” 虎哥的头低了下去,再次抬头说话时声音里竟多了些和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感:“薛先生心思细,我也不瞒你了,一年前从西边突然涌进了一批异域模样的强盗匪子,在蜀境内烧杀抢掠,闹得百姓不得安宁,那官府不知怎的竟管也不管,大当家哪忍得下这口气,带着寨子里的兄弟们就杀了出去。一开始,那些外族强盗傲慢轻敌,被我们打得连连求饶,大当家便让他们滚回西边去,别再来蜀地作恶,哪想等我们一走,他们又卷土重来,还变本加厉,大当家自然是又带着众弟兄去出头,只是没想到那些恶毒小人竟用毒镖暗算,大当家不幸中镖……” 虎哥哽住,深吸了一口气方又才开口:“我们去找了附近最好的大夫来,可大夫却说这种毒药自己从没见过,不像是境内的东西,若要研制出解药配方,大当家怕是等不到那一刻了……” 虎哥说完不再话语,若再多说一句,怕是心中的悲痛再也压抑不住,会自喉头喷薄而出。 房门“咚”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一个人影径直向外奔去,一双如浸润了怒火般的眼睛恨不得射穿虎哥的身躯。 “我爹是怎么死了?是被哪个恶人所害?恶人现在何处?”连玉连连逼问,虎哥瞪大了双眼,支支吾吾道:“大……当家是……是病死的,没……没人害……”语气逐渐不足,声音低了下去。 连玉眸子突然紧缩,转而发冷:“这么拙劣的骗法也想糊弄我吗?” 虎哥被戳中了痛处,只觉进退两难,忽而嚎啕大哭起来:“大当家,不是我不听你的嘱托,是实在瞒不住啊。”说完便将陆正杰被暗算致死的经历告知了连玉。 薛弥子在一旁静静看着连玉,那是他在紫都城从没见过的样子,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回到了这里她才找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私心来讲,他并不关心陆正杰的死活,素未谋面之人,何足挂齿。但是他知道陆正杰的死一定深深地撼动了连玉的身心,恐怕她需要很多的时间来平复这次伤痛,想到这里,薛弥子的心不自觉地难受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家传宝剑 “决定了?” 薛弥子看着连玉手中的剑,寒光阵阵,亟待饮血。 剑中人脸俏丽英气,但脸色白如初雪,眼中戾气深重。“这把剑是我家祖传的宝物,曾夺走了无数的人命,我娘不喜欢上面的血腥气,爹便将它束之高阁,多年来沉寂在黑暗中,真是可惜了。” 薛弥子上前,按住连玉握剑的手,连玉手一滑落,宝剑顺势被薛弥子拿住。 连玉抬头,正对上薛弥子漆黑无底的双眼。“你决定要去报仇吗?” 连玉只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她欺身向前,欲从薛弥子手中夺回宝剑。薛弥子侧身,让连玉扑了个空。 “薛弥子!”连玉收紧双眉,眼中泛起一层怒意。 薛弥子低头,抓住连玉的手,将宝剑置于她手中,平静说道:“血债当然要血偿,我陪你去找他。” “不用,”连玉一口回绝,“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啪,”宝剑被薛弥子打落在地,连玉只觉周围空气凝滞了几分,心中一阵苦楚,说这种话,是会伤人心的。 室外的鸟儿正叫得欢快,像是故意要打破室内的沉默般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连玉轻叹一口气:“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不想再欠你。” 一抹嘲讽的笑容浮于薛弥子嘴角,他垂下眼,看着连玉:“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问你,你欠我的,该怎么还?我欠你的,是否已经还清?” 连玉哑口无言,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他们一起经历了生生死死,彼此恩怨纠缠,早已分不清谁欠谁更多。 “罢了,反正这辈子也欠着你数不清的人情,也不怕再多几条,你若想帮我,便要帮我到底,不要半途而逃。” 薛弥子的双肩向下低了几分,像是紧张的身体终于得到了缓解。他俯身拾起地上的宝剑,眼中的光芒只闪动了一下便又恢复了沉寂。 “你有看出什么眉目?”连玉看向薛弥子。 薛弥子从怀中掏出一件用厚布包着的物什,小心打开,一枚精美的飞镖呈现在连玉眼前。 连玉仔细看了看飞镖,镖头处是两条交织的银鳞美人蟒,削尖的镖刃颜色暗沉,似金非金,似铜非铜,不像是中原用的器皿。 “这不像是本地的东西。”连玉抬头看向薛弥子。 薛弥子转过飞镖,说道:“你再看看。” 飞镖的背面是一些奇怪的文字,扭扭曲曲,像是符咒,连玉想起小时候曾在书中读到过,蜀地一直往西走,出了关外便是西域,那里的人信奉歪门邪道,善用暗器,使用的文字便如现在看到的这般。 薛弥子看着她:“这次恐怕要去一趟西域了。” 夜深人静,连玉独自在房内收拾着细软,房间的东西拿起又放下,实在下不了决心是否要带走,这一次出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那座在回忆中逐渐模糊的紫都城是更难再见了。 连玉环顾四周,想起当年也是在这个房间里救下了言儿,爹爹和连飞打闹的情景历历在目,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么唐突地做了决定,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连玉低下头,心里发紧,自己临走时还承诺了连飞为他求娶碧离公主,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危险当中,还有秦王,自己不说一声就走了,他会发怒吗?会不会牵连到连飞和言儿?至于太子,不,现在应该是称为圣上了,他知道自己和梁王的这笔交易吗?是否还在追杀薛弥子? 连玉感到脑袋微微发胀,起身走到隔壁书房中,点亮烛火,见书房中的摆设与自己离开时并无不同,只是时光荏苒,书架已微微蒙尘,回想上一次在这里做的决定仿佛已是非常久远的事情。连玉想将书房重新收拾一下,便四下寻找鸡毛掸子,到处寻了个遍却也没找着,想着莫不是掉到书架下面去了,便俯身朝书架底下看去,却发现底下有个小木盒。 连玉伸手将木盒拿出,拂去灰尘,见小木盒由黑檀木精雕细琢而成,十分精美,仔细想来,自己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个物什,当下便解下搭扣,打开木盒。 木盒里面放着一块玲珑剔透的半块玉珏,连玉只觉这玉珏好生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拿起玉珏,见下面垫着一块红色的软布,打开一看,竟是一块婴儿的肚兜,虽已有些年头,但那肚兜仍然柔软顺滑,可见用料考究,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连玉心生疑惑,这些东西自己从未见过,不知是谁的东西,又何须单独藏在此地? 正想着,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咳嗽声,抬头一看,见薛弥子正倚在门框上。 “还不睡?”薛弥子朝连玉走来,看到木盒里的东西,微微一怔,问道:“这东西是谁的?” “我也正不解呢,”连玉歪着头,“按理说这应该是我娘亲的东西,可她从未向我和连飞提前过这个木盒子……还有这玉珏,我总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既然你娘亲不愿意告诉你,自然是有她的原因。”薛弥子移开双眼,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你娘亲是来自中原地区?” “嗯,”连玉突然想到在藏书阁里看到的内容,喃喃道:“也有可能来自宫中。” “哦?”薛弥子来了兴致,“那你是娘亲来之前所生还是来之后?” 连玉眼露遗憾:“我虽然非我爹亲生,但我爹对我比亲生的还好,即使是连飞,也常常嫉妒我受到的偏爱太多。” “这可倒少见,不过你从来没有想过去见见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连玉摇摇头:“不管什么原因,我娘亲离开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有陆正杰一个爹爹就够了。” 薛弥子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块玉珏,又问道:“这东西终究是你娘亲的遗物,你可要一并带走?” 连玉犹豫了片刻,将东西重新放回了木盒中,关上了搭扣,将木盒放回原处,这才看着薛弥子笑笑说:“不了,既然娘亲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需要带着了。” “那好,天色不早了,你也赶紧休息吧,后面的路可不像之前那么好走了。”说完,薛弥子便转身离去。 连玉吹灭了烛火,并没有马上离开,待到外面的星星点点零碎洒进房中,将她的修长而孤独的身影投影在地面上,连玉终于明白,是真的,要与双亲永远的告别了。 第八十章 西风啸白马 西风起,刮得褐色的大地褪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化作漫天的黄沙,狂呼乱叫。 远处两个人影迅速飞奔向前,身下的骏马浑身雪白,纵使在浑浊的黄沙中也不染丝毫尘埃。天色向晚,两人遥遥看见西边的城门,方才舒了一口气,减缓了前行的步伐,西域的风不比中原,似刀耳般刮去,隐隐带着几分烈性。 马上的两人一前一后,均着白衣,帷帽及胸,看不清相貌。 待走到城门前,守城的卫兵示意两人下马,做例行检查。 两人拍拍身上的灰尘,摘下帷帽,卫兵们看清两人相貌,顿觉惊讶:这一男一女,男子气宇轩昂,英俊洒脱;女子虽满脸疲惫,但也难掩其清丽脱俗的非凡气质。两人同行,若不是有帷帽掩护,实在太过出众。 男子递上通关文牒,眼睛却瞟到了贴在城门上的一则通告,通告上画着一位女子,不难看出画师功力有限,竭尽所能也只把女子的美貌展现出了一二分。男子挑眉一笑,看向旁边的白衣女子,见那女子正看着通告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们看着不像是附近的人,来此地干甚?”卫兵一边看着文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男子瞟了他一眼,回道:“经商。“ “哦?做什么买卖?“ “珠宝。” 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不再说话,却把文牒拿在手中,迟迟不还回。 男子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串玉珠交到卫兵手中,顺手拿回了文牒。 卫兵喜笑颜开,朝其他人挥挥手:“快快放行,别耽误了两位贵人的行程。“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马儿朝城里走去。 来者正是陆连玉和薛弥子。 “刚才你瞧那通告可真入神,可有瞧出几分端倪?”薛弥子打趣道。 陆连玉看向他:“饶是谁看到别人把自己画得这么丑,都是不会开心的。” “呵,你倒是很自信,不过毕竟是看着我中原第一名师的画作出来的人,倒也可以理解。”薛弥子语气很是得意。 连玉斜眼一乜:“薛大画师以前常往来此地吧,看你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倒是了解地很深刻。” “让你见笑了,这两地交界处鱼龙混杂,自然也有不少黑道白道的江湖规矩,摸清了这其中门道,才能在此地谋得一席之地。”薛弥子从容答道。 连玉停下了步伐,定定看向薛弥子:“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以为自己很懂你,但从宫中夜宴那一次后,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你,看似毫不正经,倒也逍遥洒脱,没想到却和天子朝都有着这么大的纠葛与仇恨,你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薛弥子微微一愣,继而别过头去,轻启双唇:“这么久都没有问,为何现在问?” 这次轮到连玉怔住,从离开紫都城到今日,终日想的仍是紫都城中的人和事,对于在夜宴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她竟一次也没有开口问过。 薛弥子没见她说话,转过头来,见她怔怔愣在那里,不禁一笑:“怎么,也有能将你难住的问题?” 连玉回过神,向前迈开步子,镇静答道:“你我之间,哪里需要问东问西,刚才也不过是有感而发,也不用你真正回答我。” 薛弥子附和着点点头:“这倒是,两个深藏秘密的人才能互相扶持逃得更远。” 连玉听出他话中深意,哈哈一笑,伸手拍拍薛弥子肩膀:“以后日子还长着,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对方秘密,不过我身上背负的可不只一两条人命,以前那些在刀口子上舔血的事迹,可别把你可吓着了。” “哦?那还真得多交流交流,让我开开眼界才行。不过,哪能没有酒呢?” 连玉这才发现肚子已饿得咕咕只叫,大声说道:“那还等什么,你路上给我讲的那些珍馐美味,今日可得给我兑现了。” 西域的酒馆不似中原装修地那么考究,但离着门店几里的地方便能闻着浓烈的酒香,滴酒未沾人仿佛已醉了三分。 酒馆里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店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来自各地形形色色不同样貌的来客让连玉好奇又惊讶。 “没想到这外面的世界这么热闹,人的发色还不全是黑的,你看那位忙着上菜的棕发女子,眼睛竟然是灰色,碧离也有着西域的血统,眼睛却也没有这般浅。“ 薛弥子一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表情,将连玉桌前的酒杯满上,一边说道:“西边各国和中原有非常频繁的交易来往,在边关聚集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连玉的眼光立刻被桌上造型奇异的酒杯和深红色的酒吸引了,微微抿了一口,瞪大眼睛说道:“这酒我在碧离那里喝过,在宫中可是十分稀罕的酒种。” 薛弥子笑笑:“那你今日可有口福了,这酒在这边遍地都是,你只管喝开心。” 连玉笑颜逐开,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只觉这酒果香四溢,沁人心脾,赶紧让薛弥子给满上,不知不觉几大杯已下肚。 “啪!”突然一声脆响,众人齐齐看去,见店内的棕发女子正战战兢兢地看着一桌脸色阴沉的汉子,脚下躺着一个已摔得四分五裂的陶碗。 “好……好哥哥们,我真的不会喝酒,还请行行好,放过我吧。”棕发女子颤抖地说道,发音略显别扭。 几位男子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身材粗壮的男子起身,笑眯眯的欺近棕发女子,凑近她耳旁粗声说道:“不会没关系,哥几个教你啊。”说完,将桌上已倒好的一碗酒递到棕发女子的身前,阴阳怪气地说道:“这碗,可不能再摔碎了。” 棕发女子咬紧嘴唇,正不知所措,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突然冲到桌边,满脸赔笑道:“各位客官,小女不懂事,没把各位服务好,是老夫的失职,老夫给各位赔不是,今日这酒钱就算在老夫头上,还请各位好汉吃好喝好,别被扫了雅兴。”边说着边示意棕发女子退下。 哪想一位满脸胡龇的大汉突然伸手将棕发女子拉入怀中,斜眼看着老人训斥道:“这小妞不知好歹,竟敢把大爷几个赏赐的酒摔在地上,你这几句话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今日,这小妞必须把大爷几个酒陪好了才行。”说完,便拿起桌上的酒杯,欲强行灌进怀中女子的口中。 老人赶紧上前拽她,却被大汉一脚踹在地上,棕发女子吓得尖声大叫,欲挣脱大汉,却被锢得更紧,桌上其他人看得饶有趣味,哄笑连连。 大汉见众人起哄,劲头更甚,正欲再次将酒灌入女子口中,突然感觉腰间一酸,胳膊一松,怀中女子竟也跟着飞了出去,一桌人再次看过去,棕发女子身边竟多了一位白衣女子。 那女子面生得很,许是刚饮了不少酒,脸上粉扑扑,为本就俊秀英挺的容貌更增添了几分妩媚。胡髭大汉不恼反而更加兴奋,哈哈大笑起来:“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竟还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白衣女子正是连玉,她哪里看得惯这恃强凌弱的场景,便捡起两颗小石子命中那汉子腋下,这才将棕发女子拉到一边。 见胡髭大汉贼心不死,连玉扬起头讽刺道:“一桌子大男人竟对一个小姑娘发难,不觉羞耻吗?” 胡髭大汉眯起双眼:“这位美人若是想替她解围,我们也不为难,替她饮了这碗酒便可。” 连玉正欲向前,手却被棕发女子拉住,向她直摇头,连玉朝她眨巴眨巴眼睛,便松开手向那桌汉子走去。 第八十一章 酒馆 连玉伸出手,还没碰到酒碗,旁白的粗壮男子却突然说道:“慢着,这女侠一看便酒量不凡,哪能用这一碗酒打发了?”说完,像是早已准备好了般,拿出一个更大的瓷碗,让旁边的人满上酒,又笑嘻嘻地看向连玉。 连玉不慌不恼,面带笑意地回道:“正好,我也嫌刚才的碗小,酒不够呢。”说完便伸手拿起面前的瓷碗,桌上的汉子都仰着脖子看向她,却见她突然手一抖,眨眼之间,一碗酒全泼洒在那桌汉子的头上,随着几声大叫,待众人回过神来时,头上身上全都湿漉漉一片,甚是狼狈。 胡髭汉子大怒,“倏”地站起身,伸手向连玉抓去,连玉侧身一避,顺势将汉子胳膊向身后反扭,那胡髭汉子立马哇哇大叫,跪倒在地。 众人见状,纷纷抽出随身携带的家伙,凶神恶煞地朝连玉扑去,连玉知道他们动真格了,赶紧回身去拿自己的剑,一旁的薛弥子仍淡定自若地喝着酒,不忘关心地问一句:“自己能搞定吗?” 连玉翻了翻白眼,手中寒光一闪,剑已朝前送了出去。霎时间,只见团团光影包裹着白衣女子在一众汉子间快速穿梭,待白衣女子再次站定时,只听一片哀鸿遍野,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恶神们此时都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伤口叫苦不迭。 连玉轻呼一口气,提着剑朝胡髭男子走去,胡髭男子已是脸色惨白,本能地向退去,一边抱着自己的头连连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连玉歪着头,打趣地问道:“酒醒了?还想再喝二两吗?” 胡髭汉子此时已是痛哭流涕:“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女侠,还望女侠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连玉伸手让他打住,又看向另一个粗壮汉子,说道:“事情是你们两人挑起的,去和店家道个歉,把酒钱付了,打闹损害的东西赔了,然后……”说到一半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还要说啥,皱紧了眉头思考了起来。 那胡髭汉子此时已全无酒意,试探性地接道:“女侠是不是想说让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来此店?” “对!”连玉的表情舒展开来,伸手重重拍在胡髭汉子的肩头:“你还不算太笨。” 胡髭汉子强忍着肩上传来的疼痛感,强颜欢笑道:“在……在下立刻去办,请女侠放宽心,以后绝不敢再叨扰此店。”说完便立刻叫上粗壮汉子,向店家老者走去,一边道着歉一边将身上的银两悉数掏出递到老者手上。那老者一脸惊恐地推辞着,来回了几次,终于在汉子瞪圆的眼神下勉强收下。 连玉见他们也算孺子可教,一时兴起,复来到那桌汉子跟前,赞赏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来,把酒满上,咱们喝一个。” 那群汉子见连玉一介女流胆识过人,又如此爽朗,心下已生佩服,赶紧将眼前的酒碗都满上举了起来。 胡髭汉子不好意思地看向连玉:“兄弟们平时也不会这样,今晚买卖做成,大伙儿高兴便都喝多了,竟然做出如此失态的事情,让女侠见笑了。” 连玉莞尔:“不打不相识嘛。”说完便将碗中的酒一仰而尽,见众人都干了手中的酒,打趣说到:“喏,兜来转去,这酒到底还是陪了。” 众人哈哈大笑,一旁粗壮汉子问道:“我们常在这边做生意,看女侠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来此地?” 连玉回道:“听闻西域风情迷人,便来此地观光一游。” 胡髭汉子又追问道:“这地方可不止风情迷人,也处处暗藏危险,女侠一人只身来此,还是小心为好,要不我们帮你找个当地人做向导?” 连玉笑笑,向后一指:“好意心领了,不过我有友人同行,不必劳烦。” 胡髭汉子顺着连玉的手指看过去,一位白衣男子正气定神闲地看着他。那胡髭汉子突然一惊,猛地站立起身,飞奔到薛弥子跟前,“扑通”跪倒,激动地念出一串连玉听不懂的话语,其他人听闻竟也纷纷起身,齐齐朝薛弥子跪拜下去。 连玉醉意渐浓,恍惚间听到那胡髭汉子沙哑地喊道:“国师,你终于回来了……” 路上已人烟稀少,夜空中的繁星像是被碎瓶后泼洒出的盐粒铺散开来,闪闪发亮。胡髭汉子骑着马,恭敬跟在薛弥子身侧,柔声细语地说道:“国师不在的这些年里,夜罗国的子民都很想念您。” 薛弥子颔首微笑,问道:“老国王可还好?” 胡龇汉子脸色转忧,似有些惆怅:“老国王一年前就飞升了,现在是伊连王子继位成了新的国王。” “伊连?那小顽童现在都能统领一方了。” “是啊,也多亏国师走的时候便安排好了小王子的左膀右臂,才让继任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 薛弥子眼前出现了那位褐发深蓝眼的小王子形象,当初自己走的时候,那小子还抱着自己大哭了一场,眼泪鼻涕全蹭自己身上,不知道现在披上冕衣又是一幅什么模样? “东廷那边可还有什么动作?”薛弥子接着问道。 “这几年倒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不过他们一直养精蓄锐着,又和大魏往来十分频繁,还年年主动向紫都进攻西域珍品,似是有意与中原拉拢关系。” “看来他们这几年还是有长进,不像以前只知道用蛮力解决问题。” “那还不是因为国师在的那几年把他们教训得服服帖帖,回想最后一次交手,老巢都差点被掀翻了,哪还敢造次?”胡龇汉子流露出说不出的得意。 “你这经商留下的老病又犯了?张口就来。” “不敢不敢,”胡龇汉子不好意思笑笑,感慨道:“我是由衷敬佩国师,当年我和兄弟们流落夜罗国,因是外地人,总是被欺负,是国师你对夜罗国整治后让我也能带着兄弟们经商致富,这大恩情我是没齿难忘。” 薛弥子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真感谢,就收敛下自己,你也尝过被欺负的滋味,现在倒还反过来欺负别人了。” 胡龇汉子脸一红,羞愧地挠挠头,嘴上忙不迭地应着。 另一边粗壮汉子见状,赶紧上前来解围,往身后马车指了指,好奇又小心地问道:“刚才那位女侠可是国师的……友人? 薛弥子嘴角上扬:“这是我从中原带来的国际友好大使。” “嘿,我就说,这女侠怎么这么行侠仗义呢。”粗壮汉子一拍大腿,似是恍然大悟。 薛弥子不再说话,脸上却笑意更浓。 第八十二章 金童玉女 一众人出了闹市,来到了郊区一处廊桥下。那廊桥另一边便是薛弥子曾经的住所,四周空旷敞亮,桥下一湾泉水潺潺流过,过了廊桥只见葱郁林木间亭阁高耸,颇有点人间仙境的意思。 薛弥子下马来到门前,轻扣门环,不久里面传来急急的一阵脚步声,随着一阵门栓解开的哗啦声,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张稚气的圆脸。一见是薛弥子,那张圆脸立刻笑开了花,拉开大门,朝薛弥子迎了上去。 “老早就收到了国师要来的信儿,怎么今天才到,可把我和金童等得像心尖上有爪子直挠。” 薛弥子笑笑:“信上不是说了今天到么,我可不算迟到。” 圆脸向后瞧去,见乌压压一片人,惊奇道:“国师不是说只有两人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客人前来,我和金童可没收拾好那么多客房。” 胡龇汉子一听赶紧解释道:“小姑娘可别误会,我们只是送国师和友人来此,现已安全到达,这就离开了,无须再麻烦。” 圆脸姑娘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那也好,倒也省了我不少事儿。” 胡龇汉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为难地看向薛弥子:“国师,那马车上女侠……” 薛弥子没再说什么,转身来到马车前,掀帘而入,再出来时,连玉已横卧在他的臂弯中。 庭院内月色姣姣,圆脸姑娘跟在薛弥子身侧,开口问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带女子到这里,要准备两人的浴池吗?” “玉女,”薛弥子语带无奈,“不是每一个和我在一起的姑娘都只会和我行风月之事,这位是我的朋友,等会儿她住东厢房。” 玉女似懂非懂,自言自语道:“这可是第一个……” 厢房内已燃起袅袅香炉,虽长久没人住,却被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玉女用热水仔细替躺在床上的连玉擦拭了身体,又备好了茶,这才退出房间。来到外厅,见薛弥子还在,颇感惊讶:“国师还不回房休息吗?” 薛弥子往里瞟了瞟,问道:“她还好吗?” “不好,似是喝混了酒,脸色不大好。”玉女如实回答。 “好,你先退下吧。” 玉女略感疑惑,问道:“国师不走吗?” 薛弥子瞪她一眼:“你关心地太多。” 玉女突然像是明白了般,惊讶地看向薛弥子:“国师莫不是在担心那位女子?国师居然会担心一名女子!” “玉女!”薛弥子加重了语气。 “玉女明白,玉女这就退下。”说完玉女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朝屋外走去。 厅中只剩薛弥子一人,但见他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朝里屋走去。 来到床前,见连玉眉头紧锁,口中却似在喃喃说着什么,薛弥子俯身凑近连玉面庞,却见连玉又不再开口。 薛弥子索性坐到了地上,将头倚在床边,静静看着连玉的脸。 正此时,连玉突然翻身,面朝薛弥子凑了过来,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脸了,薛弥子一惊,往后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屏息看了连玉好一会儿,见她不再有动静,这才重新来到床边。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顿时觉得可笑,脸上却不自觉地发烫起来,心下直怨今晚的酒实在是后劲十足,渐渐感到困意袭来,眼皮也似乎变得沉重了许多…… 梳着双髻的小童和圆脸的小姑娘正朝着东厢房走去,正是一对金童玉女。已是翌日清晨,玉女凑近金童跟前说道:“昨天国师带回了一位女子。” 金童皱眉:“国师以前不是只留宿在外面温柔乡中吗?怎么把这股脂粉气也带回家中了?” 玉女神秘一笑:“那位女子可不是一般人,我看国师对她上心得很,说不定以后就是这国师府的女主人了。” 金童听闻咧嘴大笑:“这倒是稀罕了,原来国师大人也有芳心暗许的时候,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看看这位女子的样貌了。” “这不一大早就叫你一起来了吗?谁让你昨天一早就呼呼睡去,踹也踹不醒,我看你不应该叫金童,应该叫金猪。” 金童平时没少被玉女调侃过,倒也不急不恼,反而心里隐隐作乐,这国师府自入住以来,从来没超过三个人,国师一走就是几年,留着自己和玉女在这里冷冷清清打发日子,虽然生计不愁,但总希望能多点儿人气,现下若真能带个女主人回来,过不了几年再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这国师府可就热闹多了,国师大人也不会经常远游了。 正美滋滋地想着,却被玉女拍了拍肩头,原来两人已经到了东厢房的外厅。玉女朝他使使眼神,他不解地向内屋看去,却见国师正趴在床边没醒呢。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蹑手蹑脚走进床边,见床上的女子也睡得正熟,金童刚想叫醒薛弥子,却被玉女给制止,只见玉女狡黠一笑,伸手小心翼翼地提起薛弥子的衣袖,再轻轻地将薛弥子的手覆在连玉的手上,这才示意金童叫醒薛弥子。 金童朝薛弥子靠近了些,轻唤”国师“,叫了几声,薛弥子终于醒了过来,见金童玉女都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又看向床上,才发现异样,立刻收回手扶着床沿站起身,一阵酸痛感传来,只好放缓脚步,朝外走去。 金童玉女跟着来到了外厅,玉女笑着说道:“刚去了国师房间,见国师人不在,还想着一大早人去哪里了呢,没想到是一晚都没回去。” 金童立马附和:“我瞧刚那位姐姐真是生得俏丽,和阿悦姑娘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 “金童,”薛弥子打断他,又看了看玉女,“她只是一位客人,一位我很重要的客人,不久后也会离开这里,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金童玉女闻言眼神立刻暗了下去,怏怏地应了,便找借口离开了。 待一出东厢房,金童垂头叹气道:“哎,原来是你乱点鸳鸯谱,白白欢喜一场。” 玉女没有说话,思忖了片刻,突然喊道:“不对!” 一旁的金童不解:“什么不对?“ 玉女看向金童:“刚才国师发现自己抓住那女子的手时脸红了!” “是吗?”金童回忆着,“我可从来没见国师脸红过。” 玉女眼中闪着光彩:“我明白了,他让我们以后别开玩笑了,是害怕我们在那女子面前提起这个话题,也就是说那女子还不知道国师喜欢自己,国师是暗自喜欢着她!” 金童似懂非懂,追问道:“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 玉女胸有成竹地仰起头:“不用刻意做什么,顺水推舟,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第八十三章 梳妆 薛弥子已在床边站了良久,耳边回响的却还是金童刚才的那句“和阿悦姑娘不相上下……” 她们怎么能相比呢,明明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薛弥子心中似被针扎了一下,他没有告诉两人阿悦已死,即使说了也不过是多了几个人悲痛而已,若是再问起,就道她已经去了江南吧,江南好,能不忆江南? “那群贼人呢?”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略带沙哑的喊叫。 薛弥子回过头,连玉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披头散发,余怒未消。 “贼人?你昨晚都快和人家成拜把子兄弟了,现在怎么又翻脸不认人了?”薛弥子只觉得好笑。 连玉困惑地看着薛弥子,似是对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刚想回忆一下,头疼感却接着袭来。 “罢了罢了,就算我放他们一马吧,”说完便解开了长发,欲重新梳理。 薛弥子仔细端详着连玉,说道:“这边的姑娘都会遵循习俗留长辫,你若想尽快融入其中,不妨也先入乡随俗。” 连玉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可马上也为难起来,自己可从来没有梳过辫子,怎么会呢……”想着眼珠子便滴溜溜转到了薛弥子的身上。 “你在这里呆了很久吧?” “嗯。” “那和当地的姑娘也应该混得挺熟吧?” “你问这个干嘛?” “那你肯定会编辫子了。” 薛弥子看着连玉笑成两芽弯月的眼睛,突然转身就要跑开。 连玉早有准备,一个跃身挡在薛弥子跟前,双眼牢牢看住他:“你这算什么待客之道,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应该帮人帮到底吗?” 薛弥子挑眉:“不,我这是送佛送到西。” 连玉换上笑颜,挽住薛弥子胳膊往里推:“你我患难之交,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薛弥子无奈被挟持到梳妆台前,连玉已坐在铜镜前,挑了把梨花木的流纹梳举到薛弥子跟前:“来吧,薛国师,拿出你的看家手艺来。” 接过木梳,薛弥子只得替连玉梳妆起来,一头长发既黑又密,微微卷曲,双鬓的碎发像是总也长不长一般凌乱翘起,不得不细细捋顺。 连玉看着镜中薛弥子认真梳妆的样子,和平时认识的他简直形成巨大反差,不由得托起腮部,静静欣赏起来。 恰此时,金童玉女端着热水进屋,看到这对镜梳妆的一幕,两人顿时目瞪口呆。只见国师白皙突出的指节在漆黑的青丝中时隐时现,缓缓游走,时而拂过身前女子的眼尾处,将碎发撩到脑后,时而俯身看向镜中女子的容貌,两人相对不过寸指之间,看得直教人脸红心跳。 “国师,”金童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暧昧的气氛。 薛弥子转头,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将金童唤道跟前,将手中木梳交给他,说道:“你平时最会梳妆,来替连玉姑娘编辫子吧。” “啊……”金童悄悄地瞟了眼玉女,却见她正没好气地看着自己。 薛弥子朝玉女看过去,吩咐道:“你就不用在这里候着了,去准备吃的吧。” 说完便“挟持”着玉女朝外走去。 金童向着门外欲言又止,心知等会儿又免不了一顿臭骂。 “你叫……金童?”身边传来问候。 金童转头看向连玉,见她正好奇看着自己。 “回连玉姑娘,在下正是金童。” “刚才那位小姑娘叫玉女?”连玉略感诧异,这取名的方式也太奇怪了。 金童恭敬答道:“在下和玉女本是双生子,自出生便被一东廷巫师收养,从小便用特殊药引喂养,可永葆稚子面容,不过是药三分毒,我和玉女最长也活不过二十岁。” “这巫师这么狠毒!小娃娃都能下手!”连玉听闻只感震怒。 “连玉姐姐不用这么生气,我和玉女已被国师解救,那巫师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还算万幸。”金童语气十分平静。 连玉在来西域的路上也听薛弥子说过,西边很多国家都有巫师这一类人的存在,会一些歪门邪术,也会养一些小孩子培养特殊才能为己所用,没想到他自己身边都有活生生的例子。 “姐姐坐好罢,我来替你梳好辫子,不然无法向国师交待。”金童为难地看着连玉。 连玉回过神,乖乖面向铜镜,由着金童为自己梳妆。 不多时,当金童带着连玉再出现在薛弥子面前时,薛弥子已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人就是连玉,但见她两编长辫垂在胸前,间以绢丝银缕,头上冠以鎏金面帘,额间缀一东海蛟珠,移步时,鬓间玉佩环响,极具异域风情。 “嗯,有点儿意思了,你随玉女去挑一件衣服,随我去觐见夜罗国的新国王。”薛弥子满意地点点头。 连玉顿悟:“怪不得你让我打扮成本地人的样子,原来是为了去讨好国王。” “倒也不算讨好,夜罗国不似中原这般开放,对外族人总归是会带些戒备的,你第一次去见国王,自然是着本地装扮会更好些。”薛弥子解释道。 连玉随薛弥子来此地本就是为了追查暗杀爹爹之人,若是能有夜罗国国王的帮助,自然是最好的,当下便也不再反对,随着玉女走了出去。 玉女将连玉带到一座三层小楼前,待开了门,见小楼内装饰考究,四周皆以薄帐覆盖,待玉女将帐子拉开,里面竟全是精美的奇装异服。 “呵,想不到这薛国师竟也如此热爱梳妆打扮?”连玉取笑道。 “连玉姐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些衣饰皆是国师自己设计,用各国的进贡的布料制成,不过这些衣服可不是国师自己穿的,西域各国为了得到国师的一件赐衣可谓是想尽了办法,若是有人拥有一件,那当真是天价。”玉女颇为得意。 连玉上前细看起衣饰,果然精美绝伦,独具匠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忽又担忧起来,转而问玉女:“国师的这些宝贝价值不菲,他说让我来挑衣服,若是弄出个天价来,我可付不起。” 玉女笑笑:“连玉姐姐说笑了,这国师的衣饰从来只送不卖,都是赠与可与之匹配的人,以姐姐的标致来说,这一屋子衣服可都是高攀了。” 连玉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玉女却又说道:“姐姐且慢,既然是挑西域风格的服饰,还请姐姐随我移步到二楼。” 还有讲究?连玉心想着,身子已跟着玉女朝二楼走去。 第八十四章 夜罗国 二楼的装饰色彩更加浓郁鲜明,连玉粗粗看了一下,眼光却被一件米色长裙吸引,长裙最外层附着云纱,被做旧处理,在光线下映射出银色的皱褶,肩臂处收紧,到手肘时却变成阔袖,层层叠加,亦贵亦仙。待到袖口处,又缀以金缕流苏,更显裙裾翩跹。 玉女见她心仪这件,心中暗喜,赶紧取下递于她,又说道:“等会儿姐姐可要说清是自己看上的这件衣服。”连玉只道她为了完成任务,便点点头,换上了长裙。 薛弥子让金童备好了马,在门厅处静候着连玉,眼前突然一暗,抬头看去,见连玉穿着云纱长裙,微微一愣,问道:“你自己选中的这件?” “楼中的衣饰自然华美精巧,但这件却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实在让人挪不开眼睛。”连玉不自觉流露出偏爱。 金童却突然恍然大悟般指着云纱长裙喊道:“我想起来了,这件长裙是国师最耗时耗力的一件衣服,那晚国师喝多了,还说这衣服以后是要送给……” 还没等金童说完,玉女一把捂住金童的嘴,把他后面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连玉却来了兴致,追问道:“要送给谁?” “要送给最了解自己的人。”玉女接话道。 连玉喜上眉梢:“那就是送给知己嘛,不就是我了?”说完还得意地看向薛弥子,却见他快速转身向外走去,丢下一句:“赶紧出发吧。” 连玉来不及细问,跟着走出了门。 见两人走远,玉女才放下捂着金童的手,劈头骂道:“你怎这般愚钝?” 金童委屈地看着玉女,小心翼翼问道:“为何不能说实话?” 玉女朝他翻翻白眼,继续数落道:“金猪大人,求你动动脑子想想,如果连玉姐姐知道了真相,她还会穿那件衣服吗?” 金童茫然摇摇头:“为什么不?” 玉女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摇摇头说道:“算了,我简直是对牛弹琴,总之,你只要记住,以后不要在连玉姐姐面前提这一出。”说罢,便朝府内走去。 金童呆在原地良久,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嘴里自言自语道:“到底哪里有问题?不就是国师说这衣服以后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吗?” 夜罗国距离薛弥子的国师府距离并不远,两人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夜罗国境内。进了夜罗国,薛弥子向连玉讲起了夜罗的概况。这座边境小国原本并不知名,几年前突然得到高人辅佐,以极快的发展势头赶超一众小国,一跃与当时最显赫的东廷不相上下。东廷原根本不将夜罗这种小国放在眼里,在高人的障眼法下,几年来竟未察觉夜罗的扩张,待到发现养虎为患再发起进攻后,几次交手下来也没得到什么便宜,恰遇大魏有意与西边各国交好,便将重心转移到两国交流上去了,这几年下来,双方倒也相安无事,边境一片太平之势…… 连玉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话道:“你口中的高人就是你自己吧。” 薛弥子斜眼一乜:“你就记住了这点?” 连玉笑笑:“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经历倒不少,又是当国师又是当画师,还能设计出一件难求的珍奇服饰,想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好的。” 薛弥子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竟认真回答起来:“若真说有什么做不好的,大概是不会和人做朋友吧,这世间仿佛没有能和我共话巴山夜雨的人,金童玉女老说府中太冷清,怨我不近人气,但实在知己难觅。” 连玉突然想到心中一直存在的一个疑问,便开口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薛弥子用眼光示意她说下去。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西市见面的情景吧,我想知道,你我的相遇到底是巧合还是你刻意为之?”连玉看紧薛弥子的脸,却见他垂眸不再看向自己,心中已有了答案,释然一笑:“即使是你刻意为之也算是天意的一种,你自己恐怕也没想到最后一起亡命天涯的人竟是你想要利用的人吧。” 一声轻笑自薛弥子嘴角滑出,他抬头看向连玉的眼睛中似深不见底的潭水:“那日我原本打算只看你一眼便再做筹谋,但你着一身黛色衣裙,怀抱一盆君子兰,坐在黄角树下翘首期盼,我眼中热闹的西市好像突然安静地没了声响,便不自觉取了笔纸作起了你的画像,脑中只是觉得不可错失良景,再无其他打算。” “若有缘,天涯也咫尺,若无缘,咫尺也天涯。”连玉轻声叹道。 谈话间,两人已来到夜罗国皇宫前。 薛弥子从衣袋中掏出一卷文轴,递给门口的侍卫,侍卫看了下文轴内容,脸色大变,让薛弥子和连玉稍等片刻,自己立马去宫中通传。 没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从宫中疾步走出一位皮肤白皙的稚气少年,身着华服,头戴桂冠,一双幽蓝的眼睛却天真无暇。 “国师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少年上前一把抱住薛弥子,眼圈开始泛红。 薛弥子无奈皱眉:“几年不见,你这欲哭有泪的功力倒日渐长进。” 少年破涕为笑,看到一旁云纱的连玉,忍不住赞道:“国师从哪里带来的美人儿,让我整个夜罗国的姑娘都黯然失色。” 连玉见他说话直爽,语气又真诚,不禁想到与他年龄相仿的连飞,顿时生出一份好感。 “伊连殿下,叫我连玉便好。” 伊连好奇地看着连玉,听她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开心说道:“这么巧,我叫伊连,你叫连玉,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连字,这就是中原那边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连玉见他长相稚嫩,一口汉文倒说得很溜,知道他为学习大魏文化下了不少功夫,心中又对他敬佩了几分,笑着回道:“可不是,没想到我出了大魏认识的第一个西域国王这么精通汉语,我却还没学会本地语言,实在惭愧。” “连玉姐姐不用惭愧,我自小学习汉文一直吃力,还多亏了国师到来后的悉心指导才能勉强卖弄几句,不敢班门弄斧。” 薛弥子忍不住打断他:“好了,再让你说下去,这成语都不够用了。” 伊连调皮一笑,将二人迎入了宫中。 第八十五章 圣女 入了皇宫,只见宫中建筑多以石砌而成,穹顶大多为圆弧形,绘着五彩斑斓的各色人像和花朵,和中原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迥异。 连玉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这边伊连凑到薛弥子跟前,悄声问道:“连玉姑娘是不是已经和你‘私定终身了’?” 薛弥子对伊连乱用汉文的行为感到有些头痛,但仍笑脸以对:“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伊连更觉惊奇,又问道:“你从来没有和姑娘做好朋友啊,以前那些‘五颜六色’的姑娘不都是‘萍水相逢’吗?” 薛弥子连连皱眉,本欲纠正他,但又怕越说越乱,只好顺着他回道:“是的,连玉是我的第一位姑娘朋友。” 伊连听闻十分高兴,国师一向独来独往,要不就流连在各种烟花场所中,如今除了自己又多了位好友,朋友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好朋友的好朋友也应该是自己的好朋友,于是立刻对薛弥子说道:“既然是国师的好友,那我便下令,将连玉姑娘尊为夜罗国圣女。” 薛弥子一听,想着以后若要带着连玉在这边寻杀父仇人,有了夜罗国国王授予的名衔自然是更好办事一些,便替连玉应承了下来。 伊连心情大好,当下便让人准备对外公示的诏令,又让人取了圣女令,递给连玉让她挂在腰间。 连玉一头雾水,不解地看向薛弥子,见薛弥子朝她点点头,便接了过去。 当下周围的侍女和卫兵齐齐单膝跪地,单手搭在肩上,低头祝贺道:“圣女临世,夜罗安康。” 连玉更加疑惑了,看向薛弥子:“什么圣女?为什么把这个奇怪的牌子给我?” 薛弥子从她手中接过圣女令,替她系在腰带上,脸色凝重地说道:“伊连国王已经御赐了你圣女的名号,从今以后你将受到所有夜罗子民的尊崇和优待,我先贺喜你了。” 连玉见周围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知道木已成舟,无法再推辞,只好强颜欢笑地朝众人笑笑。 伊连开心地拉起连玉的手说道:“圣女姐姐,以后你可以随意地进出皇宫,使唤所有人,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倾囊相助’。” 连玉突然明白了薛弥子的用心,朝他看了一眼,又对伊连说道:“承蒙厚爱,连玉一定尽自己所能护佑夜罗安康。” “哈哈哈,今天可太高兴了,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伊连说着,便吩咐侍女去准备宴请。 宴会厅内地毯铺陈,琉璃烛灯交辉相映,造型各异的金银器皿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各色珍食水果轮番上场,好多是连玉见都没见过的品种。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碟橙色胡瓜,连玉想起来了,这是曾经秦王找碧离讨来给自己赔礼道歉的西域蜜瓜,如今蜜瓜犹甜,赔罪之人却已远在千里之外,连玉不禁有些伤感,自己离开紫都城已多时,今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上故人一面。 一阵悠扬的乐声打断了连玉的回忆,只见厅中突然多了几位笼纱罗裙的舞女,头戴羽冠,面覆轻纱,一双双如夜猫般的玻璃眼珠勾魂摄魄,起落间体态轻盈,腰肢曼妙,绝色又绝技。 一曲舞罢,其中一位舞女朝薛弥子走去,如蛇般缠绕在他身上,又斟满美酒,悠悠送到他唇边。薛弥子神色自若地喝完杯中酒,似乎已经见怪不怪,那舞女解下面纱,将嘴靠近他耳边,看不清是在吻他还是在耳语。 连玉虽早知他放荡不羁,但除了在花船夜游那一次,极少见他和其他女子卿卿我我的样子,一时看呆住。 哪知伊连正好看过来,见连玉瞧着旁边调情看得出神,会错了意,朝身边的侍女吩咐了几句,很快几位长相俊美的男侍来到了厅中。 伊连看着连玉,真诚地说道:“圣女初来乍到,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便送你一个贴身男侍如何?” 连玉没有听明白伊连的用意,回道:“国师府中已有侍童,无需再麻烦。” 伊连笑笑:“这几位男侍都是夜罗国百里挑一的人才,对于服侍人非常有经验,是不是哪里不合圣女胃口,圣女倒不如说说喜欢哪种人才,我也好再为你细心挑挑。” 纵使再无知,也听出了伊连话中的深意,连玉没想到夜罗国国风如此开放,对男女之事毫不隐晦,看着周边人群开怀大笑的畅爽,原本坚定地立场竟开始动摇起来,人生得意须尽欢,偶尔放纵一把也不过分吧。 这么想着,当真信步走到一众男侍跟前,认真挑了起来。 一旁谈笑甚欢的薛弥子却笑不出来了,他原本以为连玉肯定会断然拒绝,没想到她竟领了这情,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怒意。开口讥讽道:“圣女好兴致啊,竟真有心思受国王的好礼。” 连玉转头看向薛弥子,嘴角微微一样,反唇相讥道:“怎么?只准官兵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点灯?”伊连好奇询问道:“圣女是想单独和男侍在一起,让我把房间点上灯吗?” 连玉觉得伊连的理解力简直惊为天人,附和着点点头:“国王英明,我正有此意。” “那还不简单,”伊连笑了笑,让旁边的侍女带连玉去宫中的房间里。连玉指了指其中一名高大的男侍,那男侍立刻会意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宴会厅中又恢复了歌舞升平,薛弥子却只感到心烦意乱,心中开始懊悔不该将她带来这民风豪放之地,杯中的酒只觉得如苦药般难以下咽,旁边的绝色舞女也霎时变得姿色平平。 不行,不能放任她这么沉沦下去,薛弥子打定主意,找了个借口便溜出了宴会厅。 一路问着侍从,不久便来到了一间偏僻的屋前,见里面烛火摇曳,在这缠绵的夜色中气氛更是暧昧。 薛弥子在屋前来来去去地踱步,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进屋,正一筹莫展,突然听见屋内传来连玉轻轻的呻吟声:“嗯……就是这里,可以再用点力……对,就是这样……”声音细如蚊呐,似乎极其享受,在安静的夜晚如针刺般扎在薛弥子的心上。 顾不得太多,薛弥子在屋外正色道:“圣女,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屋内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只片刻便传来连玉的回复:“非得今日说不可吗?”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喘息。 薛弥子怒不可遏,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度:“是的,非得现在说!” 第八十六章 线索 “那就请国师进屋再讲吧……” 未等连玉说完,薛弥子已推开了门,急急向里走去。 只见连玉闭眼俯卧在榻上,头靠着软枕,那名高大的男侍跪在一旁,卖力地替她揉捏着后背,榻上之人的表情甚是享受。 薛弥子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不禁问道:“你遣这男侍来此就是为了替你按摩?” 连玉懒洋洋睁开双眼,缓缓回道:“要不然呢,这几日一直在马背上颠来颠去,骨架都快散开了,好不容易伊连国王赏赐名会服侍人的技师,不用一用也对不起这番美意。” 薛弥子对连玉这种物尽其用的方式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心中的怒意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代的是一阵欣慰之情。 “对了,国师找我有什么要事?”连玉抬头看向薛弥子。 薛弥子看向男侍,示意他退下,男侍点点头,起身慢慢退出房间。 连玉直起身,不甘心地看着男侍退出,遗憾地说道:“多好的手艺啊,我都还没有好好享受完。” 转而不满地看向薛弥子:“为何刚才不说,现在这么着急着说。” 薛弥子语重心长地回道:“我是怕你误入歧途,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误入歧途?”连玉不可思议地看着薛弥子,“你和那舞女在众目睽睽之下逍遥快活,还好意思来劝我?” 薛弥子坐到榻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连玉:“你真以为我在和她卿卿我我?我带你来皇宫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 连玉只瞪着他不说话,薛弥子娓娓道来:“我在来夜罗之前就已经飞信给这边的人替我寻找暗镖的线索,我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那位舞女接头,她和三教九流都有深入接触,手中有不少情报。” 连玉一听急忙问道:“那你今天有没有获得什么线索?” “还真有,”薛弥子正色道:“那位舞女告诉我,因为西域金属稀缺,这种飞镖是用铜掺杂了黑玉石做成,因此手感十分特别,而这黑玉石产量最多的便是东廷,巧的是,东廷信仰的是女兹教,女兹教的图腾正是女身蛇尾的美人蟒。” “这么说来,暗镖和东廷脱不了干系,”连玉咬咬牙,“还等什么,明日我们便动身去东廷。” 薛弥子看连玉咬牙切齿地样子,轻叹一口气:“你现在去了又有什么用?人不生地不熟,怎么寻找线索?” 连玉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想个万全的法子。 薛弥子心中早已有了对策,对连玉说道:“东廷现与大魏交好,鼓励两国经贸来往,若我们扮成来自大魏的商人,混入东廷后再仔细打探可事半功倍。” “这倒是个好法子,”连玉愁苦的表情舒展开来,继而又为难道:“经商这事儿我可是个门外汉。” “有什么难,不过是买低卖高,再假以巧言令色罢了……不对……”薛弥子认真打量起连玉,“以前玉风画坊的生意不就是在你的英明指导下客似云来的吗?现在倒还谦逊起来了。” “这怎么能一样,”连玉苦恼地摇摇头,“这边可不比中原,语言不通,货源没有,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别到时候线索没打听到,赔得在街上要饭。” 薛弥子见她说得这般浮夸,有心要开她玩笑,也跟着愁了起来,叹气道:“是啊,若实在不行,只能在街头卖艺,你躺椅子上,我拿大锤,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东廷人惯爱看热闹,说不定也能凑合活下去。” 连玉听出他在取笑自己,拿起塌边的枕头便扔了过去,却见他轻巧躲开,用手顺势接住,竟又掷了回来,连玉坐在榻上没来得及躲闪,被硬生生砸中了脸上,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腾”地起身将坐在塌边的薛弥子推倒,抓起枕头便朝他头上甩去,薛弥子用手挡在脸前,向前胡乱一抓,刚好擒住连玉双臂,便一个翻身,将连玉压倒在了榻上。 连玉只觉得眼前突然暗了下来,薛弥子的人影将自己身体完全罩住,挣扎着反抗,却发现身上的人将自己紧紧箍住,一动不动。连玉不由自主得使上了一点功力,却诧异地发现依然挣脱不了,不禁对上面的人问道:“你会功夫?” 薛弥子没有回答,连玉这才看清,他脸颊潮红一片,眼神有点涣散。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连玉大惊,以为他突发大病。 “没想到……竟中了那舞女的道……”薛弥子艰难开口吐出几个字,同时气喘地厉害。 连玉不解,急急追问道:“什么道?那舞女怎么……”话还没说完,薛弥子竟突然低头咬住连玉的耳垂,轻轻撕咬起来。 连玉一时愣住,脑中一片模糊,同时又敏锐地感觉到一阵酥麻感自耳垂传来,渐渐游走到脸上,脖颈上,最后聚集到腹中,又痒又麻,十分难受。 纤长的玉指抚上她的脸颊,爱怜地摩擦着她的唇瓣,最后被含入温热的口中,轻轻啜吮,如同婴儿般祈求疼惜。 那玉指游过她的颈和肩,又握住她的腰,向上缓缓提起,触碰到一片滚烫,灼灼其华。 连玉的神思有些飘摇,一种似曾相似的欲望氤氲在她的身上,但又较以前更加舒适和受用。她想到少女时期蜀地的下雨天,温柔地冲刷掉大地沉重的外衣,用丝丝缕缕的雨水浸润每一寸土地,让每一颗草木都焕发着动人的生机。 她每次都伸出双手迎接这自然的馈赠,让期望随着雨水流入大地,流入河中,流入远方。 似是感知到了她的回应,骤雨般的亲吻落在她的身体上,像是冲破了禁忌的桎梏,急不可待地将对大地的爱意倾注其中。 衣带渐宽,从连玉的肩头滑落,一阵寒意袭来,连玉突然惊醒,猛地推开身上的人,却见薛弥子蜷缩在一旁,身上直颤抖。 连玉俯身过去查看,见豆大的汗珠自薛弥子脸上滑落,而薛弥子脸色煞白,表情十分痛苦。 连玉伸手去探他额头,却被薛弥子一把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将她重新压在了榻上。 第八十七章 药 薛弥子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样子,他只感到自腹间源源不断地传出一阵阵燥热,如果不将这团燥热发泄出去,他将痛苦万分。 他又俯身去亲吻连玉的唇,想在她冰冷的唇间找到一丝安慰。 “薛弥子!”一声怒斥在耳边响起,薛弥子努力集中精力,终于看清了眼前连玉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趁着薛弥子分神的间隙,连玉再次推开他,快速下榻来到窗边打开窗户,屋外清冷的风蜂拥而至,暧昧湿热的房间也随之凉爽了下来。 薛弥子清醒了几分,但身体的不适感依然强烈,他隐隐约约感到手被紧紧束缚了起来,又有人强力敲击他的背部,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待薛弥子再次悠悠转醒时,只感到头疼地厉害,他想撑起自己的身子,却发现双手被紧紧束缚在榻边,另一边,连玉正靠在榻背上打着瞌睡。 薛弥子刚挪动了下身子,还在睡梦中的连玉立马惊醒,跳起身在一旁警觉地看着他,似乎对他十分防范。 “你怎么了?为何头发乱糟糟的?”薛弥子不解地看着连玉,“还有,为什么趁我睡着把我绑起来?” 连玉瞪大双眼看着他,试探着反问道:“你问我?你不记得刚才的事情了吗?” “刚才的事情?”薛弥子皱着眉回忆着,“我只记得正和你讨论着暗镖的事,不知为何困得厉害就睡过去了。” 连玉神情有些犹疑,片刻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慢慢挪到薛弥子跟前,仔细看了看,见他眼神与日常无异,便替他解开了手上的束缚。 “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何要绑我?”薛弥子揉揉手腕,不满地看着连玉。 “用你的原话说,就是你着了那舞女的道。”连玉说着却也不去看他。 薛弥子似乎被雷击了一般,半晌才又好声细语地问道:“那……刚才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连玉回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就招架不住的攻势,没好气地回道:“也幸好是我,能将你悬崖勒马,若换作是他人,恐怕早就酿成大错。” 薛弥子见她眼神闪躲,嘴唇红肿,耳垂上还有细细的咬痕,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猜到了七、八分。与面对之前的女子不同,他的心中感到强烈的不安,却又觉得怎么解释都显得无力和苍白,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开口对连玉说道:“我欠你的日后一定会还。” “你的我的,早就分不清是谁欠谁更多一些,又谈什么还不还的。”连玉垂下双眸,紧紧盯着地上。 薛弥子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嚷嚷声:“圣女姐姐还在里面吗?是不是选的男侍不满意,没关系,我还有尚好的人选……” 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伊连看到的却是国师的脸。 “国师也在?怎么……”伊连不解地想屋内看去,却像立即明白了什么一般,脸上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看来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薛弥子一把抓住伊连手臂将他拉进房间,没好气地说道:“好诗好词你不学,挖苦讽刺的功夫倒学得挺快。” 没想到伊连却一脸认真地回道:“国师,这你可冤枉我了,你和圣女姐姐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地一对,不在一起真是可惜了。” 连玉知道如果不及时制止这位伊连国王,恐怕是越说越乱了,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伊连国王,连玉倒是有事请教。” “圣女姐姐请讲。” “国王可知邻国东廷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伊连想了想,认真回道:“我只知道最近东廷和大魏交好,贸易往来频繁,而且从东廷皇宫流出一个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连玉来了兴趣,“什么传闻?” “听说东廷正在与大魏联姻,即将迎娶一位大魏的公主。” 大魏的公主? 连玉低头沉思,太子刚即位不久,若论能出阁的公主,定是从一众亲王贵胄中甄选出,不知道是哪一位公主要背负上远离故土的沉重使命…… “对了,”伊连神秘一笑,“我听说那位公主本来就带有西域血统,生得非常漂亮。” 连玉心里咯噔一下,带有西域血统的公主,整个紫都城就只有一位了。 “你是在哪里听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这绝无可能!”连玉不可置信。 伊连见连玉不信,着急地解释道:“一国之主怎么会胡言乱语,前几日我夜罗国使者刚去了东廷,那接待的东廷使臣喝得‘丁丁’大醉,得意洋洋地透露了这个消息,他可是刚从大魏出使归来,绝对不会有错。” 连玉不语,一旁的薛弥子见状,对伊连说道:“今日也不早了,来日再叙,我和圣女就先行离开了。” 伊连挽留了一番,见薛弥子和连玉确实没心思再玩乐,便安排了马车将两人送回居所。 马车里的光影绰绰约约,薛弥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担心那位公主是你旧识?” “不可能,”连玉抬头看向薛弥子,“太子不会这么做……” 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玉立刻改口:“圣上即位前便对碧离呵护有加,怎么会忍心将她远嫁。” 薛弥子眉头一皱,冷笑道:“是啊,圣上英明,哪会使用什么卑鄙阴险的手段来压迫一个毫无价值的公主的呢?” 连玉立马领会到薛弥子的话中深意,欲张口辩驳,却又觉得这个中缘由实在是复杂难道,最后只得低头不语。 两人一路无话,只听得马蹄哒哒,终于停在了府外。 连玉展臂一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薛弥子知道她刚才对自己态度不满,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待经过池上桥石时,连玉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直直向池塘掉落,薛弥子一声轻呼,已纵身向下,伸手揽住连玉腰身,运气向上回到岸边。 待落地,薛弥子正欲轻责,却见连玉的双眼清澈见底,定定盯住自己。 薛弥子隐隐有些不安,转身想离开,却被连玉一把抓住。 第八十八章 过招 “功夫不错啊,薛国师。” 薛弥子无奈回头,“承蒙夸奖。” “这身好功夫,为何隐瞒我?” “你也没问过啊……” “你……”连玉气结,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开口道:“你我出生入死,肝胆相照,好不容易相伴走到今日,我不希望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去揣摩发现,你要真当我是朋友,就应该如实相告。” 薛弥子垂下双眸,避开连玉的直视,轻声说道:“好,我知道了。” 连玉见他态度乖巧,突然玩心大发,笑着说道:“这次我就不深究了,不过,不知道我们俩,谁的功夫更胜一筹呢……”说完,便先发制人,劈手向前。 薛弥子向后一跃,见连玉紧跟上前,知道今日不分个胜负她是不会罢休了,便解下腰间的折扇,朝连玉喊道:“你若能夺走我手中折扇,便算你赢。”话音刚落,一片流光便覆了上来。薛弥子狡黠一笑,侧身一闪,向后退去。 两人奔前赴后,翩跹的衣袂在花园中灵动游走,所到之处花影摇曳,却没有一片花叶掉落。 薛弥子原本以为连玉只是习得些粗浅的三脚猫功夫,以做防身之用,十几招一过,立马发现其出手的速度与精度已非一般习武之人可比,自己还道上次在酒馆中是她运气太好,现在看来确实是有真本事在的。一想到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强盗寨子培养出的这种身手,薛弥子心中不禁对民间的智慧心生敬畏。 连玉瞅准薛弥子分神的刹那,脚尖一挑,一根细长的花枝弹射到薛弥子的手背上,薛弥子吃痛张开握扇的手,手中折扇滑落,转眼已来到了连玉的手中。 “还我折扇,”薛弥子疾呼,欲伸手抢回,可连玉早就眼疾手快地打开了折扇。 扇中一位女子着云纱长裙侧卧在榻上,长辫垂胸,鎏金面帘下一双黑色俏眼顾盼生辉,这装扮连玉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你才画不久的?”连玉美滋滋地拿着扇子左瞧右看,“把我画得真好看。” 薛弥子生怕她再细想,故意拉下脸来:“瞧够了吗?瞧够了就还我。” 连玉得意地转动手腕翻看着折扇,嘴上振振有词道:“既然胜负已分,那就要进行赏罚。” “什么赏罚?”薛弥子有点恼怒,怪自己太过轻敌了,根本没想到她身手如此敏捷,才敢随口说出以抢走扇子作为胜负条件。 连玉的眼睛还在扇子上流连,露出喜爱的神情:“那就把这折扇赠送给我吧。” “不行,”薛弥子一口回绝,脸上泛起了些许红晕,不过幸好天黑,并没有被连玉发现。 “为什么?一把画扇而已,你想画多少就画多少,送一把给我也不行吗?”连玉诧异地看向薛弥子,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拒绝自己。 薛弥子将眼光转到别处,淡淡地回道:“回头我再画一把更漂亮的给你,你先把这把扇子还给我。” 连玉的倔劲儿一下就上来了:“我就喜欢这把,愿赌服输,你画一把更漂亮的留给自己吧。” “你……”薛弥子见连玉铁了心要留下这把扇子,知道再多说也没用,便叹了一口气,“好吧,不过这把扇子上还有个特别之处不知道你发现了没?” “什么特别之处?”连玉把折扇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 薛弥子走近连玉身旁,伸出手指向扇子:“就是这里……” 连玉只关心着扇子,等着薛弥子给他指出一二来,没想到薛弥子的手却突然抓住扇把,用力将扇子朝自己拉扯过去。 连玉本能地往回拽,薛弥子怕扇子损坏,只得松手,哪像连玉用力过猛,拽回的扇子直接从手中飞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在池塘中泛起一阵小水花。 “不好,扇子掉水里了。”连玉惊呼,赶紧跑向池塘边,奈何天黑水深,根本找不到扇子的踪影 薛弥子站在池塘上的石桥上,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见连玉一脸焦急,劝说道:“算了,这池塘最后会汇入河中,找不到的。” 连玉转头看向桥上的薛弥子,心中只觉奇怪,刚才还一副很宝贝折扇的样子,连送自己都不肯,现在折扇掉进池塘中,这厮却好像反而更高兴了。 薛弥子发现了连玉眼中的疑惑,赶紧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歇息吧。”说完,便朝庭院中走去。 连玉失落地看向漆黑一片的水面,也只得遗憾离去。 次日,连玉起床正梳妆,玉女突然急匆匆地来到房内,手中捧着一个木盒子。 “连玉姐姐,”玉女神秘地唤住连玉,“你猜今早我得了件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连玉看向她手中的盒子。 “今早我和金童一起清理池塘中的杂物,结果捞到了一把扇子。”玉女边说边打开手中的木盒子,里面赫然放着昨晚因抢夺不小心掉入水中的折扇。 玉女继续说:“我见扇子上面是姐姐的画像,便想着也许是姐姐不小心掉进池塘的东西,便拿来给姐姐了。” 连玉看向湿漉漉的折扇,画像被水浸透了一晚竟然都未晕开,看来是用了极好的水墨……连玉突然愣住,在画像旁不知为何多出了一首诗,她明明记得昨晚仔细瞧过这折扇是没有诗的。 “连玉姐姐,”一旁的玉女唤醒了出神的连玉,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连玉笑笑:“这把扇子确实是我的,真是多亏你们了,不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扇子丢了,待会儿我把它拿到日光处去晒晒。” 玉女展露出笑容:“那就好,不过这扇子是绢绸做的,不能在日光下晒干,姐姐把它放在阴凉通风处自然晾干就好了。” “哦,这样啊……”连玉心虚地点了点头,“瞧我这记性,把这个都忘了,幸好你提醒了我,不然这把扇子就真没用了。” 玉女将目光转到扇子上,指着那一首诗问连玉:“姐姐,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 连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是我喜欢的一首诗,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玉女会心一笑:“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 说完便与连玉告辞,退出了房间。 第八十九章 扇中玄机 金童在屋外探着头朝里张望着,许久不见动静,终于按耐不住拔腿朝屋内奔去,却正巧撞上刚从屋内走出来的玉女,随着“哎哟”一声疾呼,玉女吃痛地捂住自己的额头,眼前金星四冒。 “你急着投胎呢?”玉女痛得眼泪欲流,嘴上却不饶人。 金童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立在原地,连额头都没有去捂。 玉女见他额头由白转红,渐渐隆起大包,知道他也没占到便宜,但见他呆样,觉得他实在愚钝不可教,狠狠瞪了他一眼,径直朝外走去。 金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悔恨自己刚没有及时给姑奶奶道歉认错,赶紧朝玉女离去的地方跟了上去。 玉女也不理睬他,迈着小碎步朝前走着,由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待走到庭院中,金童终于再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来到了玉女身边,小心翼翼地发问:“连玉姐姐说什么了?” 玉女突然驻足,金童没来得及急刹住步子,一下子冲到了前面去,便赶紧收住脚,哪想后脚撞上前脚,一下子朝前摔了个狗吃屎。 玉女见他出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突然又想到自己还在气头上,不应该发笑,急忙将嘴巴抿紧,可哪里忍得住,一连串爽朗的笑声从口中蹦出,只笑得肚子都隐隐作痛。 金童见玉女发笑,知道她怒气已消了一大半,趁机笑眯眯地凑到玉女眼前跟她道歉:“刚才是我鲁莽,冲撞了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再跟我置气了。” “好商量,那后面十日的庭院清扫你都包了吧。”玉女没好气地说。 “行行行,后面几天就交给我吧,您只管歇着就好。”金童赶紧应承。 玉女满意地点点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换上一副热切的面孔,对金童说:“连玉姐姐已经看到藏在折扇上的诗了。” 金童配合地露出吃惊的表情:“啊?这么说来,她已经察觉到国师大人的心思了?” 玉女的脸色有点犹疑:“这……我倒不能肯定,不过这种我们小儿都能看破的事,连玉姐姐聪慧过人,应该也能明白。” “这可说不好,姐姐可不似那些红尘娘子,对情情爱爱的事甚是敏感,我有几次看到她望着窗外的蜀竹出神,脸上浑不是平时俊朗俏皮的模样,倒像是背负了什么国仇家恨。”金童忧心忡忡地说。 玉女万万没想到,这平时浑浑噩噩过日子的金猪呆子还有这样的洞察力,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三分。 “哎,我看这事情也不是我们能操心得了的,昨晚我们也是赶巧遇上了这两人打闹,又好奇这引得两人争来夺去,最后落入水中的东西是什么,才费力打捞起了那把扇子,没想到那扇子遇水后竟慢慢显露出了诗句,才发现了国师大人的心思,今早上才故意在连玉姐姐面前上演了这么一幕戏,但这结果究竟如何,倒还真不好说。” “凡事都讲缘分吧,无缘之事也不可强求,咱们也只能帮到这里了。”金童轻轻说出这句话,转头却发现玉女正用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这什么眼神,像是看到怪物了一般。”金童不解地问。 玉女的眼中闪烁出少女的迷人光彩:“你今天是怎么了,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和你平时蠢钝迟缓的样子完全不同。” “呵,那是因为你对我了解地太少了,”金童得意洋洋地回道,转念一想,发现不对劲,脸色一沉,“你刚才是在骂我蠢钝迟缓吗?” “没没没,”玉女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像兔子样“咻”地快速跑开。留下金童在原地朝着她的背影气得连连跺脚。 连玉踱步到薛弥子的院中,见院内兰花一簇簇开得正好,心中好不惊奇。这恶旱的西域怎么能滋养出如此娇贵的花儿? “有事么?” 身后传来询问声,连玉转头,见薛弥子倚靠在门廊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这兰花,可是真的?”连玉问。 薛弥子直起身子,走到连玉身边,伸出玉指爱怜地抚摸着兰花的花瓣:“若是喜欢,花再多的心思也值。” “国师好雅兴。” 薛弥子嘴角微微上扬:“圣女找我有何事?” “哦,是这样的,刚刚我读到一首诗,但是有些不解的地方,特地来请教下国师。”连玉恭敬地说。 薛弥子收回摩挲兰花的手,漫不经心地回道:“既然你都不明白,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可说不定……” “你便说来看看。” 连玉不疾不徐地走到斜栏处,刚好面向薛弥子的背影。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泳矣,不可方思……” 薛弥子转过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盯牢连玉。 连玉迎着他的眼光向他缓缓走近,脸上展现出笑意:“国师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 薛弥子不语,目光停留在摇曳生姿的兰花上。 连玉拿出怀中的折扇,缓缓展开,故意举过头顶:“这阳光可真烈。” 薛弥子瞧着她得意洋洋的神情,几步趋近她身前,伸手想要抓住折扇。 连玉早有准备,立刻将折扇收入身后。 “怎么,还想硬抢?” 薛弥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漫不经心起来,抢夺折扇的手揽住连玉的肩,随之将脸凑近连玉眼前。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呢?要不干脆从了我,虽然比起以往和我风流过的西域妖姬美妓,你这相貌和身段是差了些,但我就当是尝个鲜,将就一下也不是不可。” 连玉刚想发火,却发现薛弥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立刻明白了对面人的小心思,不怒反笑,伸手勾住薛弥子的脖颈,用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我呀,就是喜欢国师这没正经的样子,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了,那你倒是说说,想要怎么个尝鲜法呢?” 薛弥子没想到连玉会来这一手,心中已乱了三分,眼看对面人的眉眼就快要贴在自己脸上,那均匀微热的鼻息一阵阵地撩过自己的肌肤,身上竟开始发热起来。 “好了好了,咱们今日就算扯平了,往后你不拿我寻开心我就不会再为难你。”连玉见薛弥子两颊云烧似的红霞,强忍住笑意。 薛弥子心中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也算是久经情场的高手,今日却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尽显窘态,真是难为情。 “喏,”连玉扶起薛弥子的手,将折扇放入他的手心中,“既然你这么在意这把折扇,我便不夺人所爱,物归原主了。” 薛弥子看着连玉转身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院门处。手中的折扇还残留着离去之人微微的余温,他一时竟也恍惚,自己为何这么在意一把扇子。 那夜从宫中回来,他满脑都是一个女子倚靠在榻上的身影,再毒的药也不会让人完全失去意识,他当然记得在药效发作时自己所作所为,以自己的武功修为,抵抗药力并不难,难的是要抵抗住自己内心深处源源涌出的情感。 薛弥子看向手中的折扇,他画过无数拥有倾城之姿的女子,但只有折扇中的这个人让自己牵肠挂肚,忧思犹思。他知道不可拥有,却早就打定主意此后倾尽全力帮她、护她。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院中兰花摇曳,妖艳又哀愁。 第九十章 夺人所爱 御书房内的香薰炉子里不急不缓地飘摇出缕缕香烟,带着丝丝的清甜,但也不至于太过甜腻。书桌前的男子一身鹅黄锦衣,手捧着一卷奏折,眉头紧锁,不怒自威。 桌前站立着的男子双手交叠放于身前,青色衣领上缀着金色虎纹,正是禁军首领的标志。 “陈虔,”御前男子发出低沉的声音,“还是没有找到吗?” “圣上,大魏的每个角落都寻遍了,她应该已经不在境内了……”陈虔的声音低了下去。 一阵沉默。 陈虔用眼角看向当今的圣上,继位不过半载,眉眼间的器宇轩昂已昭示出浓烈的王者风范,只是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却只有疲惫与哀愁,即使见到小皇子,也只是向皇妃过问下近况,再天真浪漫的童颜也没能消融帝王眼中的冰霜。 他没有哪一天不在想她吧,陈虔心中微微颤动了一下,那位已经被“赐死”的前秦王妃像是一个诅咒般降临紫都城,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不是她,圣上不会和自己的母后反目成仇,也不会这么快就坐上王座;如果不是她,秦王早就如同平凡人一样安稳度日,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如果不是他,前朝余孽根本没有机会亲近王孙,也不会到现在还留下隐患。可是……陈虔的心里发出另一个声音,如果不是她,紫都城该是多么地寂寞无情啊。 “叫梁王来见。”圣上抬头看向陈虔。 “是。”陈虔领命,退出了御书房。 刚进梁王府,便见到府中管家正大声地训斥着下人,见到宫中来的陈虔,上一秒还拉着脸的管家赶紧换上了笑脸。 “中郎将来了,这次是又来传唤梁王殿下的吗?” 陈虔点点头,管家行了礼,让陈虔在大厅中稍等片刻,转身朝内走去。 大厅中还留有两名刚刚被训斥过的下人,陈虔走近他们,问道:“刚才他为何训斥你们?” 其中一名体形偏瘦的下人战战兢兢地回道:“禀大人,梁王殿下费尽心思从波斯弄了一只日月眼的狮猫送去了宫中锦兰苑,没想到被公主退了回来,管家便训我们是猫儿没挑好,没能中公主殿下的意。” 陈虔一声冷笑:“这次又送猫了?上次金丝猴的教训还不够吗?” 下人不敢接话,毕恭毕敬地低着头不敢再看陈虔。 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由远及近,只见梁王正懒懒散散地从里屋走来,怀中还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狮猫。管家在一旁唯唯诺诺地跟着,不过看起来像是大松了一口气。 “怎么,圣上又想我了?”梁王漫不经心地问着,手指还逗弄着怀中的小猫。 “圣上请梁王殿下即刻入宫一趟。”陈虔的声音不卑不亢。 “那还等什么?”梁王转头看向身旁的管家,“备车。” 再次回到御书房时,天色已暗,书房中点起了明亮的烛火。 圣上摒退了其他的侍从,只留下陈虔在房中。 梁王的心思还在那只猫上面,他轻柔地抚摸着狮猫光泽的毛发,眼中尽是怜惜的神色。 “你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圣上开口,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梁王没有抬头,懒懒回道:“知道,还不是问同样的事,可是皇兄,我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顿了顿,梁王继续说:“皇兄也真是好耐性,这都多久了,还在追查那个女人的下落,为弟多一句嘴,她都不要脸地和那个前朝逆贼私通逃逸了,干嘛还紧追不舍呢?” 听完梁王的话,陈虔心中一紧,就是自己听到有人说她的坏话也会感到十分不适,更别说圣上了。想着不禁朝书桌的方向看去。 圣上的脸正好在烛光的暗处,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是桌面上拿着奏折的手指却明显地在用力,指节处反射出惨白的光亮。 “我听说你送了碧离一只狮猫,但是被她给退了回去。”暗处传来圣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不不,猫虽然还给了我,但碧离公主对这个小东西可是喜欢得很呢,”梁王手摸到怀中小猫的脖颈处,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看看,碧离给这个小家伙送了个什么好东西。”梁王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欢喜。 “碧玉归去离上草,如今也是时候将她还回去了。”暗处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 梁王猛地抬头,停住抚摸猫身的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几日东廷觐见,有意与大魏交好,带来大量珍稀贡品,还说要助大魏安定西域边土,为表示诚意,我已决定让碧离前去与东廷国王和亲。” “不行!”梁王起身冲到书桌前,怀中的小猫跌落在地,惊慌跑到一边。 “东廷国小军弱,根本不需要我们采用和亲的方式来外交,就算和亲,也还轮不到碧离,况且你曾经答应过我,会让她永远留在宫内。” 梁王的语气咄咄逼人,陈虔正欲上前阻拦,圣上却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俊美的脸庞在烛光的照耀下依然冷若冰霜。 “答应你的是东宫太子,不是当朝圣上。” “你……”梁王还想辩驳,一种压迫感却围绕在他四周,他突然明白,自己的皇兄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兄,此时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子。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不是你最疼爱的妹妹吗?”梁王苦涩地问。 “总要有人为夺人所爱付出代价。”圣上看着梁王,嘴角讽刺地向上扬起。 梁王突然跪倒在圣上跟前,哀求着:“圣上,是我错了,我当初不该擅作主张放走秦王妃,但我全是为了圣上着想,那妖女向我坦言,她早就倾心于那个逆贼,如果不放了他们,她定会教唆秦王谋反,与圣上争夺皇位,我知道她用得好手段迷惑住了圣上,不得已只好舍小求大,答应了她。” 圣上盯着梁王的眼睛,目光如炬。 “陈虔,”圣上缓缓开口,“下诏吧。” 陈虔垂下眼帘,退出了御书房。 梁王迷惑不解地看向圣上:“下什么诏?” “和亲令。” 梁王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圣上。 圣上一脸平静地看向他:“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还是骗我。” “哼,”梁王发出一声冷笑,转而扬天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这就是英明神武的当今圣上,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竟亲手下令将自己的妹妹送到荒凉的边境之地,还不惜羞辱自己的亲弟弟,将自己的亲生母后送进冷宫。我知道你为什么着急坐上这皇位,你以为当上了天子就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吗?我偏偏不让你如意,你不会见到她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来人,将梁王立刻送回府,一个月都不准踏出府中!”圣上大声喝令道。 进入房内的侍卫将神情恍惚的梁王“请”出了御书房,一团毛绒绒的物什突然窜了出来,无助地“喵喵”叫唤着。侍卫们为难地看向圣上,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小东西。 圣上忧心地看着那只小猫:“送到锦兰苑吧,就说是我送她的。” 第九十一章 求情 疾驰的骏马如闪电般朝皇宫中驶去,马上的连飞一脸焦急,他刚得知宫中传来的和亲令,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当朝圣上会亲手将自己的妹妹送去和亲。 然而刚到宫门口,连飞就被羽林军拦在门外,按照规定,没有圣上的传召,即便像连飞官至三品上都护,也不可进宫觐见。 门口侍卫倒是客客气气,但任连飞如何说辞,都不能放他入内。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驶近,羽林军看清来者面貌,立马行礼。连飞转过头,竟是许久未见的秦王。 亲王不需要圣上传唤,可随意进出宫中,羽林军立刻为秦王让出道路。 连飞没有行礼,将脸别转到一边。秦王见他神情焦躁,已猜到他是为了碧离而来,便对守卫说道:“上都护此次是和我一同进宫见圣上,别再难为他了。” 守卫们一听也赶紧为连飞让出了道。 连飞未言一句,将马绳交给了侍卫,便径直朝宫中走去。 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秦王的声音:“你也是为碧离的事来的吗?” 连飞驻足,朝秦王点点头。 “等会儿你就先在书房外候着吧,毕竟这算是帝王的家事,你先不要插手。”秦王嘱咐道。 “家事?”连飞不置可否地看着秦王,“两国以和亲交好,已是国家大事的范畴,让尊贵的公主下嫁西边蛮夷之族,只会让大魏蒙羞,我食皇粮,沐皇恩,自然有义务觐真言。” “连飞,”秦王摇头叹息,“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况且你真正的用意也不在于此吧。” “秦王毋需揣测我的用意,我的确对碧离公主有意,但这次于公于私,我都会劝说陛下改变主意。”连飞坚定地说。 “好了,今日进宫我也是为这事来的,碧离是我妹妹,我不会送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先等我消息吧。” 连飞向着秦王鞠了一躬:“秦王殿下刚新婚不久,本应在府上和秦王妃琴瑟和谐,能为此事进言,属下是在是感激不尽。” 秦王听出了连飞口中的嘲讽之意,知道他对自己曾经怀疑乘风和薛弥子图谋私奔以及另娶新欢耿耿于怀,却不知当初圣上没过问他,便将秦王妃病逝的诏令昭告天下,即位不久更是直接下令赐下这门婚事,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在世人眼中便落下了薄情寡义的坏名声。 他想告诉连飞,其实在他姐姐走后不久他便向圣上替他求娶过碧离,但圣上却推脱碧离还小,不愿让她这么早出嫁,他知道碧离自小便住在宫中,深得后宫妃嫔的喜爱,圣上也一直对她疼爱有加,他只当是圣上舍不得她离宫,想着晚两年再提此事,没想到现在却突然要将她和亲到遥远的西域,这其中必有隐情,便赶紧备马来到宫中想要问个明白。 秦王看着连飞愈发坚毅成熟的脸庞,自从上次因为姐姐的事情在秦王府不欢而散后,他竟真的没有再回来,自己主动去他府上找了几次,都被下人推脱不在家不能相见,其实自己也只是太过悲愤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是没想到他竟这样当真,这样不肯低头,还真是和他姐姐很像啊。 一股难以言语的悲痛再次袭来,这才不过小半年的光景,却物是人非,他心中的无奈与思念又能向谁人诉说呢? 连飞已转身大步向前,秦王轻叹一口气,也追随他而去。 御书房外,秦王和连飞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前去通报的人却迟迟没有回来。 秦王隐隐感到有些不妙,开口对连飞说:“你难得有机会进宫,不如先去见见碧离。” 连飞犹豫了片刻,现在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和秦王比起来实在是人微言轻,况且刚才秦王说得也的确在理,他彼时知道和亲令后想也没想就朝宫中策马而来,若要真的细究起来,还确实轮不到他来替公主说情。 连飞只好朝着秦王双手作揖:“那便有劳姐……有劳秦王了。” 一时口误,连飞脸一红,头也不抬便向外走去。 秦王心中一动,看来他也不是全然绝情。 “秦王,圣上有请。”门口传来通报声。 御书房内香烟袅袅,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味道。秦王来到书房中,见一身银色织锦的熟悉身影正聚精会神地望着窗外。 “皇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秦王轻声说道。 听到好久没人唤过的称呼,圣上感到有些诧异,待看清来人是秦王,笑着对他说:“难得见你入宫来,太妃老是念叨你,这次进宫可有去看望她?” “稍后便去,这次来见圣上,是为更重要的事。” 圣上没有言语,秦王接着说道:“臣弟听闻圣上欲使碧离公主前往东廷和亲,不知是真是假?” 圣上饶有趣味地看着秦王:“若是真的,你怎么看?” “东廷不过是偏居西域的一处小国,于大魏全无威胁,实在没有必要出和亲之策,况且就算为了政治考虑,也可以使她人前往,何须用真公主?”秦王言之凿凿。 “秦王啊,”圣上踱步到书桌前,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桌上的折章,“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和亲诏令已下,天子之言是收不回的。” “可是碧离那么小,甚至连皇宫都没有出过,现在却突然把她送到那民风剽悍,黄沙漫漫的异国他乡,她哪里受得住?”见眼前人无动于衷,秦王的语气焦急了起来。 圣上抬头看向秦王,眼神中隐隐投出一丝冷冽:“若我没记错了话,秦王前几日刚刚大婚吧,若我是你,就好好在秦王府和秦王妃享受新婚之喜,不会跑到宫中来指手画脚。” 秦王见状,立刻对圣上行礼:“臣弟不敢,皇兄不要误会。” “是误会就好,你岳父大人于我有恩,所以我将他唯一的女儿赐婚给你,如今他年事已高,唯一的心愿就是早点抱上亲孙,好享天伦之乐,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尽快有所出为好。”圣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人,声音愈发生硬。 第九十二章 樱花 满眼都是粉色的花海,真美啊。 碧离伏在窗前,望着园中刚种下不久的一大片樱花树。 旁边的侍女却皱起了眉头,自从圣上赏赐了倭国进贡的这一片花树,公主每天便守在窗前,什么也不做,只出神地望着它们。 刚开始侍女们只道是这樱花林太美,让公主爱不释眼,渐渐却觉察出不对劲儿,公主看向樱花林的表情却只是更加忧愁和……不舍。是的,是不舍,从来没有见过公主有那样依依不舍的神情,让人看到也不自觉感到悲痛。 所以当连飞将军来到锦兰阁的时候侍女们都为之一振,正想去通报,却被连飞拦住,他只身悄然来到园中,踏着散落在地上的樱花瓣,来到碧离的窗前。 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儿让碧离不由坐直了身体,柔软的樱花簌簌落下,围绕在英俊少年的身周,如同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 那少年从樱花树上摘下一树开得正好的花串,略带羞涩地举到公主的眼前:“听说女子都喜欢花。” 碧离起身接过花串:“你把它摘下来,它就活不了几时了。” 连飞心中一酸,离开了故土的碧离也能像之前一样快乐吗? “秦王今日已经去面见了圣上,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碧离看着樱花林,眼睛深处如幽暗的湖水:“那日皇兄突然遣人送来这一片樱花树种,连同前来的还有那一纸和亲的诏书,其实又何必送来樱花林呢,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欣赏了。” “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己。”连飞缓缓吐出这句话。 碧离看向连飞,自己喜欢的这个少年好像已经变了,长相依然英俊,但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眼神中多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不太那么容易看透了。 碧离嫣然一笑:“我不怪他,帝王自有帝王的考虑,远嫁西域和独处深宫其实也无差别。” 真的没有差别吗,离开紫都城就再也见不到眼前的这个人儿了。碧离心口堵得慌,可她努力含笑,把心中的千愁万绪都吞进了自己体中。 连飞向前一步,伸手握住碧离的手,一阵粗粝又温暖的感觉向碧离涌来,她有些紧张地看着连飞。 连飞坦然回望着她,略带狡黠地眨眨眼睛:“你真的想去吗?” 难道我还有选择吗?碧离不解,只觉得抓住自己的手更紧了些。 “跟我走吧。”连飞在她耳边轻语道。 “什么?”碧离不可思议地看着连飞。 “公主远嫁总要有人护送,但路途遥远,途中也难免发生意外,如果你相信我,就向圣上举荐我来送亲可好?”连飞的语气有点儿急促。 碧离明白了。连飞是让自己和他在远嫁西域的途中私奔! 这次是她抽出被紧握的手,轻抚上连飞的脸颊:“这么重要的任务我只能交给你了。” 起风了,吹得满园的樱花乱舞,真美啊。 第九十三章 意外的真相 贤太妃站定在思平宫前,心中感慨万千,曾经的独孤九多么风光啊,如今却落败到这样的下场,自己的一个儿子虽继承皇位,却与自己反目成仇,另一个儿子虽百般疼爱却自进冷宫后再没有来看望过自己,昨日听说独孤九身体欠佳,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侍女通报过后,领着太妃来到了殿中独孤九的卧榻旁。一路上冷冷清清,不见第二个伺候的人。 独孤九勉强靠在卧榻上,看得出已是梳妆了一番,但依然难掩病态苍白的面容。 “太后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怠慢,也不多叫几个人来伺候着。”太妃厉声呵斥独孤九身旁唯一的侍女。 独孤九冷笑一声:“你这是对圣上的吩咐有什么不满吗?” “岂敢,”太妃走近独孤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只是一向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怕你住不惯这里。” 独孤九看向身边的侍女,示意她退下,而后鄙夷地说道:“你不用这里阴阳怪气地说这些,当初你用的那些下流手段真以为没人知道吗?” 太妃听后不怒反笑:“看来你独孤九也没有那么笨。当年你独孤家一手遮天,我们这些没有靠山的嫔妃在后宫中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果不是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哪里还活得到今天。” “是啊,谁会想到呢,待人温和谦恭的贤妃娘娘竟会对自己的好姐妹痛下杀手,真是狠心。” 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贤妃的表情立刻变得狠厉起来:“我可没有对她下杀手,她虽然得到先皇宠爱,但若没有皇子傍身,以后日子只会愈来愈难,我只是帮了她一把而已。” “帮了一把?”独孤九仰天笑了起来,“若不是你在她产子的那日擅自掉包襁褓中的婴儿她又怎么会郁郁寡欢?若不是你找到那位民间庸医,编造出鬼附身的谎言,她又何至于活活饿死?哦,我想起来了,你无法生育子嗣,只好害死了你那个一直以为和你情深义重的好姐妹,好夺走她的孩子,保有你的荣华富贵。” “住口!”太妃脸色煞白,冲独孤九吼道:“你自己又有多清白呢?后宫中哪位得宠的妃子没有被你打压过?那位宠冠后宫的昭妃娘娘是怎么死的?如果不是你哥哥灭了燕夏使她受惊难产,她也不会这么早就香消玉殒了。” 独孤九的神情恢复了平静,脸上显露出一丝凄苦:“人人都说我独孤九心肠歹毒,可谁又知道那些厉害手段其实非我所愿,当年先皇知道昭妃有孕,担心她生下混血皇子日后扰乱超纲,便私下吩咐我哥哥灭掉燕夏国一劳永逸,没想到却致使她难产而死,实在非我所愿。伴君如伴虎,有太多事都是我不得已为之。” “原来帝王家都是这些龌龊勾当。”幕帘后突然走出一个较小的身影。 太妃循声望去,不禁大吃一惊,那个身影竟是碧离。 “离儿,你怎么在这里?”太妃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若不是我在这里,怎么能听到这些真相呢?”碧离缓缓走近太妃。 太妃立刻醒悟,原来她早就来到了独孤九的住处,是独孤九让她退到幕帘后,再诱使自己说出这些真相。想到这里太妃转头看向独孤九:“你心肠如此歹毒。” 独孤九神色平静地回道:“她是昭妃的女儿,自然应该知道真相。” “当初被掉包的婴儿是个女婴吗?她被带去了何处?”碧离急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太妃低下了头,“当年我将自己最亲信的宫女送到淑妃身边,那一夜之后,那名宫女就消失不见了,我曾派人到处打听过她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离儿,当初我实在是迫不得己这么做,如果淑妃没有产下皇子,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所以说秦王其实……”碧离没有再说下去,她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如果当今圣上知道了这件事,不知有多少人会被连累。 “离儿,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吧。”太妃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碧离。 碧离沉默不语,就算这件事揭露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只不过是害了身边最亲近的人罢了。想到这里,碧离一阵心寒,自己的娘亲无辜死去,自己最亲的哥哥却不是自己的哥哥,这皇宫里的肮脏阴谋让她只想逃离,也许和亲远嫁也不是什么坏事。 “太妃放心,我只不过是一个即将远嫁的公主,今日听到的只会一并带去西域。”说完,碧离头也不回地离去。 太妃看着碧离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外面,脸色一凛,转向独孤九:“可惜了,她马上就要去西域和亲了,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和亲?我那好儿竟舍得让她远嫁,真是稀罕。” “你在这深宫中自然是不知道,圣上似是对梁王有什么不满,不过最是无情帝王家,竟然因为兄弟反目拿自己的妹妹出气。”太妃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太妃对自己女儿的前程似乎并不关心。” 太妃笑了起来:“当初的局我早就赌赢了,昭妃的女儿只是一个意外收获,无甚影响。” 说罢,太妃坐到独孤九塌前:“实话告诉你吧,就算当年淑妃生的是皇子,我也会实施我的计划,不然我以后能依仗谁呢?” 独孤九正想说什么,一股气流突然涌上喉头,惹得她咳嗽不停,襟前赫然出现点点血渍。 “太医说太后凤体欠安,恐怕时日无多了,你可千万要好好休养着,不然少了一个对手,我该是多么寂寞啊……告辞了。”太妃不顾独孤九脸色惨淡,径直走出了殿外。 徒留独孤九急促的咳嗽声在空空荡荡的冷宫中回声不断…… 第九十四章 神庙相遇 “什么?”连玉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和亲队伍在途中遭遇了沙尘暴,公主不知所踪?” “是的,连玉姐姐,”玉女喘着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后才缓过气来,“我听说后也是十分诧异,你说公主和亲多大的事情啊,结果说没就没了。” 不对,连玉很快回过神来,她继续问道:“那其他人呢?还有哪些人失踪了?” “还有……”玉女想了想,“好像还有一个护卫也不见踪影了,据说官职还挺大,不过具体是什么官职我也没记住。” “就这两个人不见了?” “嗯,你说奇不奇,这沙尘好像是长了眼睛,专挑最重要的人刮。” 连玉没有再追问,她知道碧离古灵精怪,若和亲的真是她,只要她不想去,自然有办法脱身,只是那个护卫不知道能不能保她周全,想到这里,她突然心里一动,难不成这护卫就是自己那…… “国师,你怎么来了?” 连玉寻声看去,薛弥子飘飘然走进了房间。 “你不用瞎猜了,那个人就是连飞。” “我就知道!”连玉大喝一声,“这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公主都敢拐走,你说这重情重义咋就这么像我呢……” 薛弥子听着这味儿有点儿不对劲赶紧打断她:“你就不怕到时候给你李家扣一个欺君之罪?” 连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顶着李将军家的身份进宫的,这连飞也是自己的连襟,若真要怪罪,李家还真脱不了干系。不过看着薛弥子这气定神闲的样子,既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说不定已经有了什么对策,立马笑脸相迎:“国师,你可得救救我娘家人。” 薛弥子朝连玉翻了翻白眼,什么时候娘家人叫得这么顺口了。 “放心吧,那姓元的不会为难李家人的。” “为何?” “元其真偏爱公主,不会真想让她去东廷吃苦,这件事就算明眼人看出了蹊跷,他也不会追究的。”薛弥子淡定说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让公主去和亲呢?”连玉不解。 “世上没有圣人,也许是一时头脑发热吧。” 这回答也太敷衍了吧。 连玉还欲追问,薛弥子已顾左右而言他:“飞镖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连玉双眼放大。 “我的线人说在东廷国的一个巫师处见过这种飞镖,东廷刺客有个习惯,自己的暗器通常要找一位资历深的巫师下过咒才开始使用。” “可有找过那位巫师?” “那位巫师深居简出,不愿意见外人。” “总有办法的,”连玉皱着眉,“我一定要试试。” 薛弥子见她一脸严肃,不忍说道:“我听说那位巫师每月十五会去神庙祭拜佛祖。” “知道了,”连玉朝薛弥子点点头,“这件事我要自己去解决。” 和中原的庙宇不同,西域由于往来民族混杂,神庙中集齐了佛教、袄教、摩尼教、萨满教等各路神仙,其各显神通,满足不同信客的需求,倒也相安无事。 连玉走到要找的那位巫师旁边,正欲开口说话,巫师却抢先开了口:“听闻中原人都相信天命,可要算一卦?”说罢将手中的签盒递到了连玉的眼前。 西域人也会这个?连玉只犹疑了一下,便接过了签盒,神仙算命这种事情她还真没有试过,玩玩也无妨。 在“咣当咣当”摇晃了数下后,一直红签掉落了出来,连玉拾起签子递给巫师,巫师从旁边的柜子中抽出一块竹匾,仔细审视了一下,复又给到了连玉。 只见那竹匾上写着“雄山伟峰寻不见,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师,这作何解?”连玉问巫师。 “阁下似乎有什么执念是非做不可的?” 连玉心中一咯噔,如实回答:“杀父之仇,非报不可。” “令尊也是这样想的吗?” 连玉一时沉默了,爹爹费尽心思不让自己知道死因,也是不希望自己再去寻仇,但自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一路寻到了这里来。 巫师见连玉不语,继续说道:“生死皆是命定,你已尽了自己所能,不需再自责了。” 自责?听到这两个字连玉突然醍醐灌顶,自己一心要找到仇人真的是想杀了对方吗?细细想来,不过是自己当初做出了去紫都城的决定后一直对爹爹心存愧疚,这才在得知爹爹身亡后如此气愤,她气得不过是自己没有陪伴在爹爹身边尽一个女儿的孝道,她气得是自己罢了。 巫师见连玉表情有了变化,微微笑道:“外面天地广阔,你既已走出了第一步,不如走得更远些,去看看其他的风景,别再和自己较真了。” “天地广阔……”连玉心中默念着这句话,一丝苦涩涌上心头,可何处是自己的家呢? 神庙的钟声响起,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第九十五章 通报 “国师国师……”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门被一把打开,衣着华丽的伊连闯入了薛弥子的眼前。 接着进门的是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金童,一边小声嘀咕着:“伊连王也……也太心急了,我还没来得及通报下呢……他自己就跑了进来。” “国师,有重要情报!”伊连满脸通红,兴奋地飞奔到薛弥子跟前。 薛弥子淡定地继续手中的文书工作,他知道伊连为人处世向来夸张,芝麻大点儿的事都能让他惊掉下巴,但碍于他国王的身份自己还是很配合地挤出一个微笑:“哦,是什么事儿?” 伊连兴致勃勃道:“今日我正在勤奋治国,侍从来报说有两个客人求见,我本来以为就是普通的友好领国使者,结果一见面那两人说是来自大魏,对夜罗国的国师尊崇已久,从远方慕名而来,问我能不能安排相见……” 薛弥子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伊连。 伊连见薛弥子难得竟产生了兴趣,越发兴奋道:“他们也不想想我夜罗国王是何许人也,哪能就这么相信人。据我观察,那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英武雄俊,确是大魏人的长相,那女的虽然覆了面纱,但一双眼睛碧波荡漾,一看就有西域血统,而且她的穿着打扮华贵异常,哪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所以我想这两人不会就是前段时间‘消失’的碧离公主和侍卫吧。于是,我赶紧应承了下来,让人看住这两人,然后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了。” 薛弥子挑了挑眉,伊连这小子有长进啊。 “嗯,做得漂亮。” “多谢国师夸奖!”伊连乐开了花,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国师,依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就告诉他们,国师出门远游还未归来。” 伊连皱起了眉,不解地看着薛弥子。 一旁的金童上前打圆场:“王啊,你是有所不知,这碧离公主的亲哥哥就是大魏的圣上,他曾经想要置国师于死地,所以国师并不想见他们。” 伊连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怪不得,这两人也不敢表明身份……”说到这里薛弥子朝金童使了使眼色,金童立马领悟,笑嘻嘻对伊连说道:“今天可是来得巧,玉女刚好做了几屉包子,现在还热乎着呢……” 话还没说完,这伊连像是闻着味儿般一阵烟似得溜了出去。 金童立马收起笑容:“国师,要不要让人去处理一下这两个人?” 薛弥子反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金童脸上换上一副愤恨的神情:“那公主的哥哥差点要了你的命,况且和国师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死一百次都不够解恨。” “那是上一辈的恩怨,和他们两个都没关系。”薛弥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里是西域,就算他们两人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追究。”金童不死心地说道。 “金童,有时候冤冤相报并不是最佳的选择,那个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她身上也流着西域的血,夺取他们的性命没有任何意义。” 金童面露讶异,以前的国师冷酷得有些不近人情,对他人的生死根本无动于衷,可自从这次回来后,总觉得国师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眼里不再是深不可测了,还时常对人嘘寒问暖,现在连国仇家恨也能放下,实在是转变太多了。 “好了,别愣着了,”薛弥子看向金童,“去把门口两位客人请进来吧。” “嗯?什么客人?”金童不知所谓。 “他们肯定已经跟着伊连寻到门口了,咱们不如大方开门迎客吧。”薛弥子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第九十六章 双宿双飞 碧离和连飞走进书房时薛弥子的目光不禁被他们紧握的双手所吸引,如今大势已去,他们毫无顾忌的恩爱样子倒让他有些意外。 “薛哥哥,”连飞高兴地上前一把抱住了薛弥子,仿佛还是和当年一样熟悉,“你果然没事,我就知道你神通广大,定能平安无恙。” 薛弥子微微一笑,望着眼前比自己还高的连飞,不过几年光景,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你小子也挺胆大,连大魏公主都敢拐跑。” 碧离和连飞的脸上都出现了红晕,两人自出逃以来仗着在陌生的国度无人认识,一直以夫妻相称,这会儿看到熟人,才觉得有点羞惭。 连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薛哥哥你可别打趣我,这次我和公主也是赌上了身家性命,若圣上不追究便好,若是圣上追究起来,我们两人也只能亡命天涯了。” 这性格倒和你姐姐很像,薛弥子心中思忖。 “薛国师,我们这次来是想知道当年你得救,传言和一位女子一同离开了紫都城,而秦王妃也正好在那时失踪,不知那位女子是否就是……”碧离一双碧眼看向薛弥子,开口问道。 “对啊对啊,薛哥哥,当年我姐姐失踪,闹得满城风雨,还是太子的圣上出动全城禁军搜查,至今一无所获,你知道我姐姐去哪里了吗?”连飞急切地追问。 “这个嘛……”薛弥子似乎陷入了回忆,“当时我们确实一起离开了紫都城,不过在将她送到蜀地后我们便分开了。” 连飞听闻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 碧离略感疑惑,试探着问道:“若真是如此倒是很遗憾了,不过我们在来国师府的路上听闻不久前国王刚封了一位外来女子为圣女,听长相描述倒挺有几分大魏女子的风采,不知国师可知那名女子的来历?” “哈哈哈……”薛弥子仰头大笑了起来,“这等荒谬的事说来也惭愧,薛某人在离开蜀地前遇到一位遭遇劫难的女子,心生怜悯便将其带回夜罗国,没成想国王自作主张将其封为圣女,我不好多生事端,便应承了下来。” “有这等事?”碧离眉头紧蹙。 连飞失望至极,懊恼地说道:“本来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告知姐姐,看来也是遥遥无期了。” 薛弥子关心问道:“是何要事?” “是关于姐姐身世的,我们听说原来当年秦王母妃……”还没等连飞说完,碧离赶紧打断了他:“既然这里没有结果,我们便不打扰国师了。” 薛弥子抬头看向碧离,他心中一直存在的疑虑终于要解开了。 一改往日嬉笑的模样,薛弥子眼神一沉:“我和连玉共同经历生死已是患难之交,她也告诉过我她本非李将军之女,只不过形势所迫才冒名顶替,紫都城的风风雨雨已让她身心俱疲,你们自以为是地要将所谓的真相告知她,可曾想过她得知的后果,是否对她有利?” 碧离和连飞面面相觑,两人一心要找到她,却实在没有想到她得知真相是利是弊。 连飞似乎下定了决心,对薛弥子说道:“薛哥哥,我知道姐姐在都城中一直视你为挚友,不瞒你说,碧离离开都城时无意中得知,当年秦王母妃所生实为一女,其贴身宫女却用一男婴将其调包,而这名女婴被贴身宫女带到了蜀地,也许就是我姐姐。” 薛弥子略一思忖,向碧离询问道:“你在秦王府可见半块玉珏?” “半块玉珏?”碧离思考了起来,“我记得小时候有次去秦王府,秦王曾给我看过半块非常精美的玉珏,说是他的娘亲留给他的,但是贤妃娘娘却不允许他佩戴,他只好把玉珏藏起来,有空的时候才偷偷拿出来看一眼。” “那便对了,”薛弥子说道,“我和连玉到达蜀地时她也给我看过半块玉珏,想来就是当年她母妃留给她的吧。” 世事流转,沧海桑田,想到两人不同的人生际遇,机缘巧合下复杂的命运交织,结局又是如此的无可奈何,三人不禁陷入一阵沉默。 “你们今后作何打算?”薛弥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原本我想先找到姐姐再做其他计划……”连飞声音低落,“如今却不确定是否应该将真相如实告知,万一她过得很好,知道了也许不是一件好事。” 薛弥子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件事牵连太多,如果当今的圣上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连飞心中咯噔一下,现如今新帝继位不久,大魏刚显露出国泰民安的繁荣迹象,如果此时被有心人利用,恐怕又要天下大乱。 碧离似乎看出了连飞的担忧,她握紧了连飞的手,莞尔说道:“连玉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在乎功名利禄,一心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们便暂且不去打扰她,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连飞点点头,又转向薛弥子:“多谢薛哥哥指点迷津,我和碧离此去不知何时能再回来,若有机会见到我姐姐,烦请告知我们一切都好。” 薛弥子双手拜别,将两人送至门口。 目送两人相依远去的背影,薛弥子嘴角微扬,若她知道连飞和碧离已双宿双飞必定会开心得不行吧。 “国师为何不将真相告知?”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将薛弥子吓得一激灵。转头便看见了金童疑惑的脸庞。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薛弥子双颊泛红,“好你个金童也跟着学坏了。” 金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在门口站着,也不是故意的……可是连玉姑娘不就在府中吗?国师为何要骗那两人?” 薛弥子瞪着金童,没好气地说道:“给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猜测国师是不想那两人带走连玉姑娘吧,听得出那两人的关系和连玉姑娘极好,若他们提出和连玉姑娘一起离开,国师也没有什么理由留住她吧。”金童缓缓道来。 似是被戳中了要害一般,薛弥子全身僵硬地站立在原地,原来连金童这么迟钝的人都看得出自己的心意。 “国师放心,我不会告诉连玉姑娘那两人来过,伊连国王那边我也会去打点好。”金童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孺子可教也,薛弥子面色凝重地拍拍金童的肩膀,转身离去,心中开始担忧,不知连玉那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