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京城的小神棍封官拜相啦?!》 第1章 假冒的表叔 深秋。 寒风裹挟着冷意。 一个小姑娘静静地站在朱门外,她面容素净,头发简单挽起,没有多余的修饰,整个人被宽大的霜色棉衣包裹住,许是长久的站立,令她本就苍白的脸庞带上一丝倦容。 门内,隐隐传来男人的怒斥和女人的低泣。 “住嘴,贱妇!” “萧郎,你就原谅我一次吧,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呜呜呜...” “滚开!” 男人气急,拿起桌上的茶盏啪的摔在地上。 小姑娘面不改色,似乎对这场争吵并不意外。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打开,走出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竭力压制着情绪,仍气的满脸通红。 看向小姑娘时,他放缓语气。 “表侄女,让你看笑话了。” 小姑娘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无妨,萧大人,我既能一眼看出你没有子嗣的原因,自然也看出你我之间并无亲缘,不必再唤我表侄女了,叫我桑知就行。” 桑知声音不大,听起来如石涧清泉一般,清冷淡然。 萧以成被戳穿也不尴尬,哈哈一笑。 “哦?竟然连有无亲缘都能算出来,你既叫我萧大人,可算得出我在朝廷做的是什么官?” 桑知瞥了一眼萧以成。 萧以成的面相极好,官禄极旺,且通身气势无郁郁之气,这些年的官路应当比较顺畅,官阶不低。 桑知一路进京,对京城各官职也有所了解,眼前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只是这人官做的不小,但实在窝囊。 不但妾室跟人私通十多年,私通的对象还是处处压他一头的政敌。 俩人合伙给这个倒霉蛋下了十多年的绝根药,每次的药量不大,但长年累月下来,已伤及根本。 桑知真心可怜他,也不介意满足他的好奇心,就直言不讳道。 “你伏羲骨直上发际,日月角隆起,官运亨通,至少官从二品,且你眉宇间带一丝至黑的煞气,平日接触的都是死刑案件。” 桑知顿了一下。 “最有意思的是你跟屋内绑着的那位大人,成龙争虎斗之气,结怨甚深,多年来你稍弱,他稍强,你俩虽然都有口舌之伤,但你弱在发如钢针,口直心快,这些年你没少不带脑子的弹劾人吧,萧大人。” “既能接触重案,又能弹劾百官,你们二人应当官从督察院,你是右都御史,屋里那位是左都御史。” 萧以成张了张嘴,惊得说不出话。 分毫不差! 竟然连左都御史那老混球的身份也一并算出了! 萧以成忍不住感叹:“果真是容与的徒弟,与钦天监那群连降雨时日都算不出来的老梆菜就是不一样。” 惊讶之余,萧以成心头一片火热。 桑知相术精湛,倘若能将其收为己用,助他在督察院断案审案,一定如虎添翼,定能将那老混球踩在脚下。 他在官场总是口直心快,没有那混球世故圆滑,故而得罪了不少人,不出意外是很难再往上走一步了。 若是以前一直被左御史那老混球压一头也就罢了,但现在!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 今日之辱,不报誓不为人! 如此想着,萧以成便有些按耐不住,半命令道。 “你师父在信中说你身有隐疾,体质孱弱,需要多积功德以保性命,往后你便于幕后为我效力吧,你佯装成我的小厮,替我断督察院之案,对你大有裨益。” 说罢,萧以成等着桑知激动的应下。 一个年轻的小女子罢了,应当是极其好掌控的。 能有督察院这层关系,将来她嫁人了还能被夫家高看一眼。 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萧以成颇为笃定。 桑知眉眼低垂,睫毛轻颤,声音平静的听不出喜怒。 “你认识我师傅?” 萧以成掸了两下衣袖,双手背在身后。 “自然,你师父是我的旧友。” 桑知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 “你说谎。” 桑知语气渐冷。 “我见你可怜,替你破了无嗣之困,你不知感恩便罢了,竟还理直气壮的让我继续帮你做事,此乃不义。明明是你对我有所图谋,却以我身患隐疾为由,好像给了我多大施舍,众生皆苦,善举各处不可为,此乃不道。明明不认识我师傅却以此诓骗我,此乃不信。” “做我师傅的朋友,萧大人,你...不够格呀。” 萧以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这?!他刚刚说的话完全没有破绽啊! 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不认识她的师父? 这么想着,萧以成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见桑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萧以成心虚的错开目光,找补道:“我这也是为你好...” 桑知侧着脑袋看了一眼萧以成,目光嫌弃。 “你不过见我是个年幼可欺的女子,盲目托大罢了,平心而论,若我是个与你身份相当的男子,你可还说得出那些话?” “你不会对我以礼相待,奉为上宾?” 桑知倒也没生气,这些年跟着师傅在外行走,没少因为女子的身份遭人轻视。 只不过人越是看轻什么,就越容易在他看轻的事情上栽跟头。 萧以成被说的很是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桑知却不理会他的窘迫,自顾自的分析起来。 “你方才说话时,奴仆宫一道金光隐隐与东方相连,此乃帝王之气,想必我师傅的信是写给陛下的,陛下的信的内容,你怎么会知道呢?” 桑知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萧以成,忽的笑了一下。 “你神魂不稳了,你在心虚什么?” “怎么?” “你偷听来的?” 萧以成鬓角渗出冷汗,就差伸手堵住桑知的嘴。 闭嘴吧! 姑奶奶! 不可妄议陛下啊! 还有,什么是偷听啊,他明明是不小心听到的。 况且,他早就对容与有所耳闻,也算是...认识吧。 他单方面的认识。 他没少从陛下口中听过容与这个名字。 北边大旱,民不聊生。 陛下:“容与在就好了。” 官印被盗,人人自危。 陛下:“容与在就好了。” 丞相之位空缺,官员拉帮结派打破头。 陛下长叹:“容与在就好了。” 陛下口中的容与,与天上的神仙没什么分别。 他原本是不信这些鬼神之事的,但成婚多年,一直无嗣,他急啊! 天天吃中药,一吃十余年,早就将他“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学问给吃没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拜神求佛的话,朝哪个方向磕头能生娃? 所以自从那日不小心听到桑知即将回京,他就日日在城门口徘徊,一连等了半月有余,才等到桑知。 桑知看出他的子女宫被一朵黑桃花压制,还送了他调理身体的药方。 说出这种话,他真是被今日之事冲昏了头! 萧以成此刻万般后悔。 第2章 督察院也不错 桑知见萧以成流露出悔意,也并未打算过分为难他。 何况,萧以成确实有一点没说错。 那就是,没有功德护体,她活不了多久。 桑知出生起便开了天眼,带着大功德降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但三岁那年,护体的功德突然消失,周遭的阴魂不断侵蚀着她的身体,致使她越发虚弱,甚至濒临死亡。 若不是遇到师父,她活不过五岁。 这些年她除了贴身佩戴各种护身的符箓,还需要超度鬼魂、多行善事,靠着积累的功德,才能多活上些时日。 这么一看...督察院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闻督察院办的都是寻常衙门解决不了的案子。 复杂的案子会牵扯庞大的因果,或许能得到不同寻常的功德,这样她就不必为了活命到处奔波。 最重要的是,她还能抽出时间,寻找她丢掉的功德。 只是……她还需要再试探一番。 若他方才所言,是出于一己私欲,冲动说出就罢了。 可萧以成乃天子近臣,身份特殊,若身后有皇家指使,她便不能贸然与之为伍。 毕竟皇家之命数与天下相连,她不能随意推测,否则容易遭到反噬,影响寿命。 桑知轻笑一声,决定试探一下。 “我师父担心我能力太盛遭人觊觎,离世前给我一信物,言明她年轻时曾帮助过陛下一次,让我有事便可去寻陛下。想必写信也是为了护我最后一程。” 桑知将一枚令牌甩在地上 ,稳稳的落在萧以成面前。 “这信物我也是不敢要了,某些人受人恩惠,不说报答,怕是要将人吃干骨头嚼成渣呢。” 令牌上栩栩如生的刻着一根苍竹,仿若在迎风摇曳。 萧以成看清令牌上的花纹,腿软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连忙道。 “是我、是我昏了头,桑知姑娘,不,桑知大师您海涵呐。” 桑知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她就放心了。 看来这事同皇上没有关系,是萧以成一时求子心切了。 只是...萧以成这反应,倒是出乎桑知的意料。 这令牌似乎...很重要? 萧以成失神的盯着地上的令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先皇命人刻啊,梅兰竹菊各一份,陛下当时排行老三,便得了这竹牌。 其余三个王爷都将此物送给王妃,做定情之物了,陛下当时说他丢了呀。 这都是什么皇室秘辛,他完全不想知道啊。 这哪里是令牌,完全就是个催命符啊! 萧以成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就算一辈子生不出孩子,他也不会求到桑知头上呀! 桑知看着这令牌,想起师傅临终前交代的话。 师傅勘破天机,察觉京城内出现异端,可能会致使气运失衡。 既如此,那她就借师傅一力,进入督察院也更方便查探。 桑知眼角微扬,周身内敛的气势外放,缓缓道。 “萧以成,龙争虎斗必有一伤,屋里绑着的那位大人睡你妾室,给你下绝根药,跟骑在你头上拉屎有何区别,你再生气,一会儿还不得乖乖把人放了。他虽然德行有缺,但能力不凡,更何况官场上这种人往往混的可比你好。” “我未必需要你,可你一定需要我。” 萧以成呆呆的望着桑知,头脑一片混沌,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的能力已不必多说,你心中清楚,眼下你唯有牢牢依靠我,才尚有一线翻身的生机。” “我可以进督察院帮你,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萧以成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你拿着这令牌去说服陛下,我要一个官身,堂堂正正的进督察院做事!” 萧以成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今日之前,若是他听到女子做官这些话,他会发笑。 笑女子能力弱,眼界窄,多愁善感,容易被情绪掌控。 而眼下,这话从桑知嘴里说出来,他仍想笑。 笑自己目空自大,笑自己迂腐无知。 桑知一身奇门异术,能力比他强,又自小游历四方,眼界比他宽广,遇事冷静淡漠,比他合适官场。 萧以成迅速接受现实,默默地捡起令牌,小心的擦了擦,揣进怀里。 事已至此,不如破釜沉舟。 此物用得好也可以是免死金牌。 端看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陛下心中对容与的情分了! 萧以成一拱手:“萧某自当尽力一试,不知事后到何处去找大师。” “定远侯府,叶铮之女。”桑知答的利落。 萧以成闻言猛地抬头,难以置信道:“还当真是看不出来。” 他原以为桑知是个孤女呢,不然哪有家人这么狠心,将如此小的孩子送在外头养着的。 看来外头传言不虚,那叶侯爷当真是个不行的。 事情解决,桑知挥挥手,准备离去,于是俯身背起门边的大箱子。 这箱子通体漆黑,足有半人高,行走时“哗哗”作响,像是装着什么散碎的东西。 还未背稳,就被萧以成接过。 这箱子实在是太大了,几乎能将她整个人压垮,萧以成于心不忍,上前道。 “大师,我备马车送你回家吧。” 桑知愣了一下,她今日确实累了,于是并未扭捏,爽快道。 “行。” 桑知踢了一脚身侧趴着睡觉的大黑狗。 “走了,大黑。” 大黑狗皮毛油光水滑,惺忪的伸了个懒腰,鼻子不满的喷出一口热气,起身跟在桑知身侧,尾巴悠悠的打着摆。 萧以成让小厮将东西搬上马车,回身走向桑知。 就见她正对着一处虚无说话。 “这箱子我专门用红木打的,你这几日就在里面呆着。我家老祖宗是有大功德的,府宅受福德荫庇,极克邪祟之物,你若乱跑,不出三日便会魂飞魄散的。” 说罢,那鬼魂打了个寒颤,立马冲上马车,飘进箱子中。 萧以成听到这话,只觉得后背一凉,话都有些说不利落。 “大师...您还能看见那、那些东西?” 桑知知他害怕,没有多说,轻声嗯了一声。 “哈、哈,不愧是大师,果真厉害,”萧以成尬笑两声,恭维了两句,便飞快的将桑知送上马车, “大师慢走,有消息了我即刻上门寻您。” 宽敞的长街上。 矻蹬蹬的马蹄声响起。 一人一狗一鬼乘着马车疾驰而去。 第3章 功德没了 “吁—” 小厮勒紧缰绳,马蹄扬起,掀起一片尘土。 片刻后,桑知缓缓走出,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侯府。 眼前的宅子瞧着很是气派,黑色漆面的牌匾上用金线粗粗的勾勒出“定远侯府”四个大字,磅礴大气。 尤其是门口的一对镇宅神兽,雕刻的栩栩若生,气势非凡。 小厮手脚麻利的将箱子卸下。 桑知却并未着急进门,直直的走向门口处的镇宅神兽,细细端详起来。 她四岁离家,随师傅云游四海,对家中许多陈设都已经忘记了。 可这对镇宅神兽实在是令她印象深刻。 这对石像由大师倾尽毕生心血雕刻而成,百年的时光中,聚天地灵气为魂,生了灵智,成了能驱邪避凶、稳固家宅的灵物。 儿时每每受阴魂侵扰,只要呆在这神兽旁,便会感觉舒心很多。 桑知抬手,指尖划过冰凉的石像。 没想到如今......它竟变成了两尊普通的石像。 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灵气消散的无影无踪。 桑知心有不忍,望着它们暗自惋惜。 这时,身侧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马管事推开大门,就看到一个身着粗衣麻布的小孩儿围着石像看,还以为是哪里来讨饭的乞儿,立即抬手驱赶。 目光从石像上收回,桑知淡淡道。 “我乃叶铮之女叶桑知,今日归家,劳烦带我去见父母。” 马管事闻言,眸光闪烁。 “原来是大小姐,前些日子青州知府递了信来,老夫人高兴的不得了,特意嘱咐老奴,务必召集各房,带小姐熟稔府中亲眷。老奴先带小姐去偏厅稍事歇息,随后即刻去禀报老夫人。” 桑知无意如此兴师动众。 害怕家人担忧她路上奔波,她甚至连信都没想寄,打算到了再告诉父母的。 但那日她顺手替青州知府解决了一桩恩怨,超度了一个小鬼。 青州富庶,知府是京城调来的,知道她家在京城。 见她一人孤零零的赶路,唯有一条黑狗相伴,坚持要帮她往家中寄一封信。 实在是盛情难却,桑知无奈应下了。 让下人将黑狗先牵到桑知院中,马管事领着桑知向偏厅走去。 像是没看到桑知背后巨大的箱子,他的步伐显得很是急切。 桑知则悠闲自得的跟在后面,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对府中的各处景致极为好奇,甚至去家祠绕了一圈。 短短一刻的路程,生生被她走出半个时辰。 马管事暗地里打量桑知。 这小姐看样子是个傻的,连个普通的假山都要停下来看一看,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哪里像个世家小姐。 他实在想不通,大爷当时为什么将小姐送给一个神棍养,这不是断送了小姐的一生。 现在小姐虽然是回来了,但实在太不是时候。 眼下家中的情况...大爷都自身难保。 马管事暗暗叹了口气,他不过是个下人罢了,不论大爷好不好,只要侯府好就行了,于是不再想那么多,专注的带路。 桑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这神兽相当不对劲,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她方才假装好奇,细细的勘探了一番家中的各个角落。 没想到真发现件怪事! 桑知印象很深,儿时家祠的上空总是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金光。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沐浴其中,通体顺畅,莫名的安心。 后来跟着师傅学习,才知道那金灿灿的亮光是功德气。 叶家,乃忠勇之后,她的曾祖父随先皇开疆拓土,成功打下西疆,一统天下,完成了开国皇帝的遗志,被封为定远公,死后配享太庙。 这功德气,乃是叶家先祖的遗泽,可护佑子孙平安顺遂。 只要家中子孙品行端正,不行奸作恶,以至天怒人怨,这功德便不会折损。 可家中如今的功德气...实在是稀薄的不正常! 桑知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大。 到了偏厅,桑知将箱子轻轻放在桌边,而后径直从包裹中掏出几枚铜钱卜算起来。 马管事嘴角微微抽动。 果真是老神棍养出来的小神棍! 大小姐如此做派,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若是小姐自己丢人也就罢了,万一影响了其他几位少爷小姐的婚嫁,老夫人定然是要翻脸的! 尤其是二少爷,如今学问做的这么好,若因为这个污了读书人的清名,影响了二少爷入仕,老夫人会发疯的! 马管事心中一紧,不敢再想,一溜烟跑去禀告老夫人。 —— 主院。 老夫人用过茶点,懒懒的倚在躺椅上,听马管事说完,末了冷哼一声。 “真是丢人现眼,她当侯府是哪里?她在街边坑蒙拐骗的算命小摊吗?” 老夫人面露不屑。 “不必理会她,日后就将她拘在府上,我多花些心思严格管教,有我看着,她掀不起什么风浪,也休想影响我的孙儿分毫。” 一旁为老夫人按摩的嬷嬷接话。 “奴婢还觉着怪呢,老夫人为何这般重视这大房的丫头,还将人聚起来带她认认,何不直接将人捂着,过两年远远的嫁了,只当没有这个人,也免得您劳神费心。” 老夫人不耐烦的扶额。 “若非青州知府来信,我也懒得做这些场面事,现在有外人知道这丫头回来了,需做个样子给人看,否则坏了侯府礼数,惹人耻笑。”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借着今日的机会,将人聚集起来,狠狠的逼我这长子一把!” 老夫人眼中闪过狠厉。 嬷嬷见老夫人动怒,忙将茶水端给老夫人,岔开话题。 “奴婢倒是好奇,大小姐怎么有能耐让青州知府代她写信。” “能耐?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能有什么能耐,无非就是靠那档子事,不干不净的,让她踏进宅子我都觉得脏了门楣。” 老夫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马管事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等二人说完提了一句。 “老夫人,人在偏厅等着。” 说罢,马管事恭身垂首,静待老夫人示下。 “且让她候着吧,待我午睡起来,你再通传府中各房。” 老夫人想了想,末了又补了一句。 “等最后人都齐了,再通知大房的人。” 马管事闻言,连忙应道:“是,老夫人。” 老夫人扶着嬷嬷的手,躺上床榻,养精蓄锐。 第4章 真假桑知 偏厅。 桑知将铜钱收回袖中,眉头紧皱。 她原以为这些功德折损了,消散于天地间了。 但方才掐指推衍,虽见侯府有小人作祟,致使整体运势暗淡,但并不会令功德折损的如此厉害。 稀罕了。 这泼天的功德去哪了? 蓦地,桑知抬手,以符篆为介,指尖轻捻,撷取空中游离的一缕功德之气融在其中。 不料,那符篆脱手,凌空盘旋一周,竟无端自燃,顷刻化为灰烬。 “咦?” 桑知不禁轻叹出声,眸中闪过一抹讶异。 这功德居然没有消散,至今仍在府上! 只是好像被什么东西吸纳了。 这倒是有趣。 是谁吸走了府上的功德? 这世间难道有可以吞吐功德的物件? 真是闻所未闻。 桑知压下疑惑,百无聊赖的坐在桌边,可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干脆闭目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桑知蓦地睁开眼。 下一刻,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老太太走进来。 瞬间,侯府像活过来一般,说笑声充斥了整间屋子。 “马管事,你刚才说大丫头回来了?在哪呢?带过来让我瞧瞧。”老太太声如洪钟,一进门就说道。 老太太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虽然拄着拐杖,但步伐稳健有力。 她的目光落在桑知身上,却又状似无意的移开,高声道:“人呢?马管事?咱们大丫头可是侯府小姐,你可别糊涂的看花了眼,把那讨饭的乞儿给带进来了。” 桑知面上淡淡的,对老太太的为难并不意外。 她知道老太太对她不喜,准确来说,是对她的父亲一脉十分不喜,让她等这么久,也定是这老太太的手笔。 这老太太秦氏,并不是桑知祖父的原配。 当年祖母离世,祖父专情,无心再娶,后院只有秦氏一房姨娘,且父亲年幼,祖父亦担心新妻出身太贵,苛待了父亲,便抬了秦氏做继室。 祖父在世时,秦氏端的一派恭敬贤良的做派。 可当祖父去世后,秦氏就变了。 她霸着府上中馈,中饱私囊,行事蛮横,联合二叔处处为难父亲母亲。 母亲虽然软弱,有时会受些委屈,但好在父亲一身武艺不错,在军中颇受叶家旧部爱戴。 至于桑知,完全没将秦氏这些小手段放在眼里,她坦坦荡荡的对上老太太的眼睛,没有半分畏缩。 “在场的除了我,哪个不是您身边朝夕相伴的丫鬟婆子,莫不是您午睡给睡糊涂了,不过要我说,您年龄大了,脑力渐衰,不宜久眠,万一他日梦醒,真变糊涂了就晚了。” 桑知和和气气的,眼睛带着笑,仿佛是真心关心老太太的身体。 秦氏眯了眯眼,面色一紧。 桑知这话,真真戳到了她的痛处。 这几年她体力明显不及从前,白日里瞌睡多了许多,午时总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 但被一个小辈,当面夹枪带棒的说她老,这还是头一遭! 秦氏不满的将拐杖往地上一杵。 力道之重,让在场的丫鬟婆子们纷纷害怕的低下了头,一个个犹如缩头鹌鹑。 老太太平时拜神礼佛,对外表现的尽是菩萨心肠,但对下人实属严苛。 身边的丫鬟婆子多少都被惩罚过,此时没有一个不害怕的。 屋内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突然,一道娇俏的声音打破沉默。 “谁惹挽儿的祖母不开心啦,快让挽儿给祖母顺顺气。” 说话间,一个年岁同桑知差不大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那姑娘头上斜斜插着一只梅花样式的白玉簪子,腕上环绕璀璨宝石镯,行走间叮咚作响。 进屋后,她脱下身上的素白裘衣,露出内里的鹅黄绣花棉袄,许是走的快了两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站定后,她一手挽着老夫人,一手轻柔的给老夫人拍背。 老太太很是受用,面色缓和了几分。 叶清挽站在老太太身边,笑容恬静,目光和善。 实则脑海中不断的响起一个冰冷的电子音。 【警报-警报-】 系统持续发出警告。 【发现本应死亡的目标人物,请获取目标人物的毛发、血液或直接接触目标人物,立即检测。】 叶清挽神色不变,主动拉起桑知的手,热切道:“这位便是桑知妹妹了吧?我是二房长女叶清挽,略长你数月,若妹妹不嫌弃,可以叫我清挽姐姐。” 叶清挽眼中笑意不达眼底。 午饭后,她本想小睡一会儿,谁知系统疯狂的响起来,声音嘈杂,似乎说着什么警报。 她虽然不清楚这警报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很是急迫。 她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半年前,系统找上她,说能助她一家平步青云,还能让她嫁入皇室,甚至成为睥睨天下的皇后。 之后系统仿佛所有事尽在掌控,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唯独这一次出现了意外。 她连忙让丫鬟去打探消息,原来是大房家那个从小就被送出去的女儿回来了。 系统的声音带上波动。 【回来了?她五岁就应该死亡的,不可能回来。】 【怀疑有人冒充目标人物,需立即进行生物学检测。】 她发现桑知被祖母晾在偏厅,也不好越过祖母去找人,便让丫鬟在偏厅守着,祖母一到她就紧跟着来了。 与此同时,叶清挽着急的问:“我刚刚碰到她的手了,到底怎么回事?” 系统也无法理解当前的状况。 这人居然是真的叶桑知! 不是假冒的! 系统还想检测一下桑知身上的功德数值,却发现叶清挽已经把手收回去了。 系统在脑海中催促。 【你再碰她一下,我要检测一下目标人物的其他数据,才能做出判断。】 叶清挽有些嫌弃,悄悄用帕子擦了擦手。 【今天就算了,等明日她洗个澡吧,你看她这个穷酸样,丫鬟穿的都比她强,我今日这身衣裳可是刚做的,她给我碰脏了怎么办,要我说你就是太敏感了,这种人不会什么威胁的。】 系统【......】 系统跟叶清挽相处的这段时间,摸清了她的性格和智商,便没再发出声音,安静下来。 桑知蓦的一笑。 她这个堂姐,有点意思。 方才二人双手交叠的的瞬间,桑知看到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气息波动。 这气息,没有阳气,没有阴气,不是活人亦不是鬼物。 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刚刚好像在窥探她? 桑知黑沉沉的眸子扫过叶清挽周身的虚空,无端带着一股凛冽之气。 系统被盯的电流滋啦两声,有些卡壳,总觉得慌得厉害,恨不得遁空逃走。 见桑知不说话,老太太不满的冷哼一声:“你看看你,在外面养成了这么一副粗鄙的性子,一点规矩都没有,进门就冲撞长辈,哪里比得上挽儿让我舒心,日后你就在府上待着,莫要出去,免得丢了侯府的脸。” “那怎么行,堂姐毕竟是您亲孙女,我就是摘下天上的星星,也不如她一句话让您开心,我日后还是多多出门,免得再惹您不快。” 桑知上下扫视秦氏,似笑非笑道:“不过,我觉得做一个粗鄙之人也挺好,若是被规矩礼节捆住了手脚,我早就被那些面慈心黑的欺负死了,哪能活着回来见到祖母呢。” 秦氏听得直冒火,却又挑不出她的错处。 恨恨的剜了桑知一眼,秦氏面色阴沉道:“你倒是牙尖嘴利,既不像你闷葫芦的爹,又不像你只会哭的娘,真不知随了谁。” 随即老太太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主位,命令道。 “去召人来。” 第5章 只会哭的娘 老太太发话,人很快便来了。 定远侯府人丁稀少,祖母生下父亲没多久便去了,而秦氏一直不得祖父青睐,只艰难孕有一子。 长房长子,便是她父亲叶铮,同母亲梅氏育有她和大哥二人。 二房叔叔娶妻林氏,二叔母林氏是个泼辣的,眼睛容不下沙子,好在二叔母一连生了三个孩子,二叔也就一直未曾纳妾。 现下二房一支来齐了,也没将屋子坐满。 桑知顺着座位主次,一一认了过去。 “二叔。” “二叔母。” 二叔点点头,又继续低着头喝茶。 二叔母林氏忙着跟老太太说话,未正眼看向桑知,俨然没将桑知当回事。 “清彦堂哥。” 叶清彦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清挽堂姐。” 叶清挽仍是那副和善的笑容。 “叶年堂弟。” 叶年约莫七八岁的模样,捧着一盘糕点吃得正香,他的体型圆润肥胖,没有小孩子憨态可掬的样子,反倒瞧着有种脑满肥肠之感,让人生不起好感。 看到桑知走近,他扯着嗓子尖叫:“谁是你弟弟,离我远点,脏兮兮的,看着就恶心,我都吃不下去了!” 桑知没理他,似笑非笑的感叹一句:“原来这就是侯府的好教养,倒是让我这个养在外头的人大开眼界了。” 二叔讪讪的放下茶杯,正欲训斥两句。 林氏斜了二叔一眼,忽的拍桌而起。 “他年岁尚小,你跟他计较什么,他懵懂无知,你还不明白事理吗?京城哪家的名门闺秀,像你这般小肚量,连个孩子的童言童语都容不下,当心嫁不出去。” 叶年学着林氏的话,更大声的嚷起来:“小心眼、恶婆娘、没人娶、略略略...” 桑知大步上前,叶年吓得猛一缩头,以为桑知要打他。 桑知冷冷看着他,顺手在他身边设下一个禁制:“你再恶语伤人,是会烂舌头的。” 林氏连忙护住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拍桌,一语定音:“罢了,说你两句你又不会掉块肉。你年长他这么多,还威吓稚子,像什么样子。” 桑知没再说什么,默默退回原位,反正她已经提醒过叶年了。 刚刚走上前时,她在叶年周身下了一个禁制,倘若他再口出恶言,必定招致口舌之灾。 年幼不是恶毒的借口,她今日就替二叔二叔母管教一番顽劣幼子,让他长长记性。 也算是日行一善。 叶年糕点塞了一嘴,躲在林氏身后,含糊不清道:“你才烂舌头,你浑身溃烂,你头顶长疮,你脚下流...” “啊——” 叶年蓦然尖厉的叫起来。 林氏吓一跳,一巴掌拍他头上。 “鬼叫什么,小兔崽子。” “娘,舌、舌头疼....呜呜呜...” 林氏以为他吃什么扎住了舌头,忙起身去他嘴里扣。 “娘!轻点!” 叶年想拽开林氏的手。 “呕—你扣我嗓子眼了—呕—” 叶年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吐了干净,林氏才发现,叶年舌头上长了一个紫红的大泡,看着很是骇人。 林氏以为是吃多了上火,呵斥道:“让你少吃点干果吧,你不—” 林氏嗓门大,中气足,说话前都会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结果一股腐烂的腥臭味顺着鼻腔涌进喉咙。 “—呕—你快离我远点—呕—” 母子俩的头碰在一起,呕个不停。 老太太闻着满室的异味,面色阴沉的要滴出水。 老二的媳妇真是脑袋里缺根弦,喝口水顺顺不就行了,好端端的用手去扣什么。 真是小门小户的女子,短视无谋。 秦氏心中不满,但摸了摸头上的珠翠,神色缓和不少。 好在林氏有个兄长经商,家境殷实,进门后没少孝敬她些好东西。 桌边的叶清彦向远处侧了侧,命下人将两人分开,以免吐的更厉害。 二叔嫌弃掩鼻,不耐烦道:“你们二人快去换身衣服,莫要在这里现眼了。” 众人都以为是叶年贪食,吃多了,未曾将刚才桑知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的玩笑话,谁都不会当真。 老太太身边的婆子立马带人拿了清水和土块,将秽物清了干净。 闹剧刚结束,叶铮同梅氏匆匆来迟。 老太太满脸不悦,厉声呵斥:“老大家的,你们怎么对自己的血脉骨肉都如此不关心?有什么当紧事不能放一放?瞧瞧人老二家的,早就到了。当年你们把她送出去,就没少被人戳脊梁骨,现在又如此做派,就不怕传出去落一个寡恩薄义、有失人伦的名声吗?” 二人来的着急,气息还没喘匀,就得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叶铮看向女儿,嘴唇颤动,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憋出一句:“有事耽搁了。” 梅氏眼眶通红,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示意他解释一下。 “不是的...” 见丈夫不说话,梅氏便开口,却被老太太打断。 “尤其是你,身为府中长媳,理应垂范持家。近日我身体抱恙,疼痛难忍,不过是让你夜间来侍奉汤药,却连你的人都见不到,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婆母?” 叶母慌了神:“儿媳一连为您守夜半月,昨日受了凉,忽染高热,实在是浑身乏力,并非不愿侍奉您。” 老太太故作姿态的抹了把泪,叹道:“瞧你面色如常,红润光泽,哪是病弱之态?怕只是寻个由头,避开我这个麻烦罢了。唉,人老终是成了累赘,倒不如寻根白绫,了却此生,倒也干净。” “王嬷嬷,去拿条白绫来!” 梅氏慌张的跪下,伸手拦住嬷嬷的脚步。 “婆母,使不得啊!” 若婆母真将白绫悬上,这弑母的声音就是要将他们逼上绝路! 她和铮郎无所谓,可她的一双儿女,以后的日子又该如何自处? 梅氏泪水涟涟。 哭她和铮郎半生的蹉跎,亦哭她多灾多难的一双儿女。 回想刚同铮郎成婚时,她便知晓铮郎非婆母亲生,自幼历尽艰辛,饱受冷眼。 幸而铮郎性情坚韧,不畏人言,自军营微末起步,勤勉不辍,逐渐有所成就。 婆母见铮郎势起,也渐收锋芒,虽偶有挑剔,可也还算正常。 婚后五载,儿女双全。 儿子天资聪颖,女儿冰雪可爱。 奈何世事无常,女儿三岁那年突生大病,身体一天比一天孱弱,眼瞅就活不过四岁。 许是老天垂怜,让她遇见了容与仙师。 一碗符水,一场法事,女儿竟真的有了精神! 容仙师说女儿的护体功德被人窃走,唯有随其游历四方,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无论梅氏何其不舍,也只能忍痛送走女儿。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即将参加几个月后春闱的儿子,为了救人落水,被救起后竟然莫名瘫痪了。 她寻遍名医,甚至托关系请来太医,皆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变成废人。 大齐律例,残缺之人不得继承爵位。 婆母像闻到肉味的狼,想尽各种方法,逼他们将二房的大儿子叶清彦记在名下。 她对婆母尽心侍奉,处处忍让,可婆母今日却仍要将他们逼上绝路! 梅氏越想,哭的越凄惨。 第6章 窝囊的爹 叶铮扶起跪地的妻子,双手紧攥,正要发火。 叶清彦见势不对,按住叶父,抢先开口。 “大伯,陛下对叶家的态度,大家心中皆有数。半年前南蛮屡屡在交界挑衅,烧杀抢掠,前线告急,你却非要离开军营,转投礼部,这让陛下在危难之际无人可用,对你心生怨怼,这可是事实吧。” 短短几句,瞬间打散了叶铮萌芽的怒气。 叶铮身形颤抖,几乎要站不住。 这事一直是他的心病。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是梦回沙场,百姓的哀嚎、袍泽的鲜血与先父失望的眼神,交相缠绕,令他屡次惊醒。 叶铮自嘲的笑笑,现在他已经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临阵脱逃的懦夫了。 他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叶家男儿当有志,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教诲。 叶铮羞愧的低下头,沉默无言。 叶清彦话锋一转,长叹一声:“堂哥突遭横祸,双腿残疾,太医束手无策,我何尝不心痛。可现在堂哥眼下确实无法继承爵位,伯父您又只是个礼部的小管事,前途无望,难道您忍心看着侯府走向没落吗!?。” 二叔见儿子开口,连忙附和道。 “大哥!彦儿学问做的不错,仕途一片坦荡,你就为家族的长远考虑,将他记在名下吧,如此才能保全家族荣耀啊!” 桑知在一旁听得直蹙眉。 原来家中现在是这么个光景。 她离家时尚小,虽许久未见父亲,但她笃定父亲不是这等贪生怕死的小人。 因为方才一进门,她就注意到了父亲。 身形伟岸,腰身挺拔,黑发直如钢针,剑眉英挺,此乃龙虎之相,天庭饱满如立壁,颧骨饱满五指容,有封侯拜相之命。 而且她记得...父亲是有武艺傍身的,尤其是枪,耍的最好。 与父亲的名字正相应。 铮。 祖父取这字是期许父亲能继承先祖遗风。 因着曾祖父骁勇善战,善用兵器。 每当利刃相交,必发出铮铮之音,犹如龙吟虎啸。 父亲也不负所望,一手银枪使得出神入化。 日辉洒金,映刃如霜。 枪缨翻飞,每一挥都带着飒飒的破空声。 可父亲现在不知道为何,一身颓废气,居然还主动辞去武职! 整个人瞧着蔫头耷脑、窝窝囊囊的,实在是对不起这面相! 秦氏瞧着长子表情有所松动,狠心逼他一把,起身往墙上撞去:“梅氏!得你一个不孝儿媳,是我叶家大不幸!我这老婆子日后黄泉之下,何以颜面见列祖列宗?!” “今日,我唯有一死,方能向祖宗谢罪,以保家门清誉!” 丫鬟婆子见状纷纷去拦,乱作一团。 叶铮和梅氏眼中露出绝望。 逼死长辈这名头压下来,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难道今日这爵位终是保不住了吗。 桑知喜静,乱七八糟的人吵的她头脑发蒙,只想快些解决了这事。 她揉了揉眉心,定睛一看,父母的子女宫虽然有所暗淡,但是颜色并不深,证明兄长残疾尚有转机。 再想到,既然是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状,她几乎可以断定兄长并非患病,许是跟阴邪之气有关。 桑知心里有了计较,猛然将茶盏往地上一掷,喝道:“安静!” 霎那间,哭闹声、劝说声消失的一干二净,众人的视线集中在桑知身上。 桑知小嘴叭叭叭,一点不客气。 “一个见我兄长瘫痪,想趁虚而入,谋取富贵,一个说我母亲不孝,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氏哪能听得这话? 她气红了眼,当即就要冲上去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桑知也不躲闪,威胁道:“你们也知道陛下对我父亲不喜,你们就不怕我父亲上书,让陛下收回爵位,想必陛下是乐意至极,到时候鱼死网破,谁都得不到。” 话音落,秦氏扬在空中的手顿住。 她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说话做事竟如此决绝。 桑知也没指望秦氏被一句话唬住,从此老实的安分守己。 唯有抽薪止沸,才能彻底断绝秦氏的欲念。 “就以三月为期,我若治好兄长,你们便老老实实歇了心思,并且届时我兄长身好之际,便是二房分出侯府之时,我若做不到,三个月后,为了侯府长远,父亲可以过继孩子。” 只不过不会过继二房的孩子。 桑知在心里默默补充。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不已,一时都忘记说话。 见桑知看向自己,叶铮连忙附和:“我没意见。” 叶铮对女儿心怀愧疚,这么多年都没能为女儿做些什么,连个健康的身体都没给女儿。 如今家中的情况,爵位早晚是落在二房手中的,不如顺着女儿的意思。 女儿开心就行。 反正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梅氏不忍让女儿吃这个苦,她侍候婆母半个月,整个人消瘦了一整圈。 可女儿如此坚定,丈夫也同意了,她也不好在再说什么,也抽抽嗒嗒的同意了。 叶清彦扭头瞥了叶清挽一眼,见她表情满是轻蔑和不屑,便放下心来,也点头答应了。 他的堂哥,这次瘫的离奇。 这辈子只怕是都站不起来了。 “我还可以替母亲,好好侍奉侍奉祖母。” 桑知磨了磨牙,又说了一句。 她可有很多办法,能侍奉的秦氏终、身、难、忘。 秦氏闻言,差点笑出声。 又摔杯子又吼的,她以为这小丫头要干什么呢。 原来是给她讲了个笑话。 她这大儿子也是真可怜,一个孩子瘫了,一个神志不清了。 亏她方才还以为这丫头有几分胆色,原来是个没脑子的! 这俩夫妻居然也跟着附和,跟着胡闹,难道是她逼的太紧,将人逼疯了? 秦氏傲然应允,毫无忧惧。 且不说桑知治不好叶宵,单侍疾一事,她有千般手段可施,不出三日,必定令她知难而退。 桑知不愿多言,只惜字如金道:“一言为定。” 说罢,她走到母亲身边,轻拍她膝上尘土,挽着二人离去。 叶清挽望着他们的背影,暗自与系统窃笑。 【她怕不是在外面流浪傻了,竟然出此狂言,你不是说这叶宵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吗,我倒要瞧瞧她如何救得。】 三个月的相处,叶清挽对系统的话深信不疑。 系统:【三个月前,叶宵瘫痪概率是100%,现在经过数据更新,概率是80%。】 【什么八十?什么意思?】 系统:【......】 【就是八成会瘫痪。 我原来同你讲过概率的。】 三个月的交流,系统不止一次感觉,跟人类交流好累。 叶清挽笑不出来了,急切道:【什么?!为何变了,你想办法,千万不能让他站起来!】 系统刺啦两声。 【那你就尽快让我对桑知进行二次检测,排除了这个变量的不确定性因素,我才能重新计算。】 闻言,叶清挽冷笑。 【就是因为她啊,那你的所谓数据定然是错了,此等寒酸之人能有何威胁,你就不能直接把她忽略吗。】 系统:【.......】 真的没法沟通。 电流好累,不想说话。 第7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桑知背着箱子,同父亲母亲一起回到房中。 一进屋,梅氏再忍不住,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叶父也红了眼眶。 桑知抿了抿唇。 这些年跟师父云游四海,住所变换不定,便是连信都未曾跟父母通过几封。 她在外面独惯了,猛地见到父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桑知一下没了刚刚怼人的气势,干巴巴道:“放心吧,爹娘,我一定能治好兄长的。” 二人感受到女儿的疏离,满腔酸涩。 叶父想问问女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却无从开口,难过的垂下头。 梅氏紧紧的攥着女儿的手,不断抚摸着女儿的发丝,眼睛舍不得从女儿身上移开一瞬。 正要跟女儿说几句体己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尖厉的声音。 “大小姐,老夫人病得厉害,今夜子初,您可别忘了来侍疾。”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知儿,娘跟你一起去。”梅氏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婆母的手段,她想起来就发怵。 就寝前,婆母常以体痛为由,让她为其按摩肩颈、腿部,最少也要一个时辰。 待婆母睡下,她又马不停蹄的去磨药、煎药,随后服侍婆母用药。 夜里,一共要喂两次药,喂一次水,扶着起一次夜,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屋里的几个丫鬟轮流看着她,一旦她动稍有歇息,就会叫醒婆母,待婆母训斥她几句,再为其按摩到睡着。 这半个月,她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下一片乌青。 今日之后,婆母肯定更加刁钻刻薄,女儿应付不来的,她必须要跟着去。 “行。”桑知没有阻拦。 她知道母亲的性子,不让她跟着去,她晚上也会担心的睡不着。 而且她瞧着母亲身上的郁气太重了,这是会影响寿命的。 不用想,都是秦氏逼出来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趁着给母亲除一除郁气。 “爹娘,不必担心,我已有应对之法,你先回去休息,我正好准备些东西。” 安抚好爹娘,桑知回到小时候住的屋子。 摆设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床榻也没有灰尘,一看就是有人时常打扫。 这时,箱子中传来闷闷一声:“大师,晚上让我也跟着去吧,我吓唬吓唬她。” 箱子桑知一直带着,里面的小鬼从头到尾听的清楚,生气极了。 竟然敢欺负大师! 当她是吃素的吗! 桑知这才想起箱子里还有只小鬼,敲了敲箱子:“出来吧,我家功德气散了大半,只要你不出这间屋子,就不碍事。” 小鬼缓缓探出半个脑袋,四处看了看,又伸出手挥了挥,发现没事,嗖一下飘了出来,欢快的不得了。 一连在屋子转了好几圈,小鬼终于停下,蹭到桑知身边,一脸正气道:“大师,就让我去给你出出气吧。” 桑知看着这小鬼,不禁觉得好笑,生前明明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了,却总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老实待着吧,你看我像是需要帮忙的人吗?” 桑知跟着师傅学了一身术法,就算上天入地都使得,莫说这点小事了。 虚空敲了敲小鬼的头,桑知说道:“你的事我也不会忘,待我安顿好了,就替你去找人。” 小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刚刚太激动,一时迷糊了。 大师是谁? 大师可是抬抬小手指就能灭了厉鬼的人! 这点小事完全不足挂齿的。 桑知让小鬼去一边玩,坐到桌边,提笔写下一张符箓,研磨成粉后包好,塞进怀里。 准备好后,桑知躺上床。 她今日奔波一天,累极了,一下就睡着了。 ——— 萧府。 送走桑知,萧以成将人蒙上眼,打了一顿,灰溜溜的连官都不敢报。 把人丢出去时,那人还在大放厥词。 萧以成搓了搓手中的令牌,快马向皇宫赶去。 太监说陛下正在御书房议事,让他等一等。 这一等,萧以成便等到了天黑。 终于等到陛下召见,萧以成整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 看到明黄色衣角的一瞬间,萧以成一声哀嚎,一个滑铲...就从门边一下跪到陛下面前。 这可给皇帝吓了一跳。 将他刚刚处理朝事的疲惫都吓没了。 皇帝不明所以:“爱卿,你这是干什么。” 萧以成顾不得殿前失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左御史,将他干的混账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陛下!臣去太医院看过了,太医说臣这辈子都无法生育了啊!” 萧以成确实去太医院看过,不过是遇到桑知之前,尽管现在有了桑知的药方,但他也不算说谎。 皇帝一听,眉头便皱紧了。 萧以成没有子嗣这事,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背后竟有这么一层原因。 这左御史,事做的也太缺德了。 皇帝看着案前哭哭啼啼的萧以成,脑袋有些疼。 这事吧,他不好做。 在他的一众臣子中,萧以成算是有真才实学的,做事兢兢业业,做人也干净,没有贪污那档子糟心事,甚合他意。 只是缺点吧,也很明显。 就是萧以成过于正直,相当一根筋。 但凡被他发现问题的大臣,都要被他参上一本。 再加上,萧以成还长了个没有把门的嘴。 能弹劾的,弹! 不能弹劾的,硬弹! 皇帝没少给他擦屁股。 相反,这左御史和萧以成就明显不同了。 才干不及萧以成,也贪财好色,但是处事圆滑,压得住萧以成不捅大篓子。 他知道这些年两人有明争暗斗,但互相有分寸。 作为皇帝,他乐见其成。 好刀得配鞘。 但这次,这刀鞘是坏到根子上了! 皇帝很烦,若将人严惩,左御史的位子谁来坐? 他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萧以成边抹眼泪,边偷偷观察陛下,见时机已到,话锋一转:“陛下,臣这次能发现这事,多亏了一个人。” 面对八卦,皇帝也问了一句:“哦?谁?” “叶铮的女儿叶桑知。” 皇帝听见是叶铮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满脸不喜。 萧以成连忙道:“桑知就是当年跟容与仙师云游四海的、唯一的、徒弟。” 听到容与的名字,皇帝流露出浓浓的眷恋和哀伤。 萧以成硬着头皮夸起桑知:“能力超群,相术非凡,能通阴阳。” 这是真的。 “能说会道。” 牙尖嘴利,他说不过。 “很有胆识。” 啥都敢说,敢妄议你。 皇帝哈哈一笑:“倒是跟容与很像。” “臣无子,见这小丫头是真心怜惜,定远侯府近年没落,叶侯爷也是立不住,臣不用陛下严惩左御史,只斗胆给她求个官身,不埋没人才的同时,也让容与仙师泉下安心。” “哦?” 皇帝眼角微扬,似是不悦,不怒自威。 萧以成伏在地上,冷汗浸湿后背。 皇帝还是很清楚自己的臣子的,萧以成这种古板的老学究,说不出让女子为官的这种话。 “你真心求的,还是那小丫头逼你求的。” 萧以成呈上令牌:“陛下英明。” 皇帝蓦地一笑:“倒是像她。” “你起来吧,既然她想去,就先去督察院三处吧,考核一个月,办几个大案才算通过。” 萧以成心中一紧。 三处? 三处能办什么大案? 这...这难度也太大了。 “你也莫说朕故意为难她,历朝历代虽有女子做官,但凤毛麟角,朕也得有个理由说服众臣子。” 萧以成也明白,连忙谢恩。 第8章 恶有恶报 桑知这觉睡的格外踏实。 起身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用过晚饭,就跟着母亲往主院走去。 路上,梅氏紧张兮兮的,像是去赴断头宴。 桑知主动拉起梅氏的手。 “我有法子,让她过了今夜,明日就求着咱们别来。” 梅氏感受到女儿的亲近,心中也没那么沉重了,好奇道:“什么法子呀?”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桑知狡黠一笑,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梅氏近距离看着女儿的笑颜,胸腔涌上一股暖流。 害怕不安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梅氏感觉自己可以跟婆母大战三百回合! 梅氏昂首挺胸的走进主屋。 屋内,秦氏斜斜的倚在榻上。 见到梅氏,抬了抬眼皮,重重的冷哼一声,颐指气使道:“去,将小厨房温着的燕窝给我端来,动作麻利点。” 梅氏塌下肩,应道:“好。” 梅氏唯唯诺诺的拉着桑知进了小厨房。 灶台上,放着一小盅燕窝。 桑知掀开盖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 梅氏大惊失色,压低声音:“知儿!下毒可万万不行啊!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娘,你说什么呢,这不是毒药。”桑知失笑。 梅氏死死按住那包粉末,以为女儿是要给自己报仇。 “这是师傅传授于我的比心符,若是善者喝下,不过一场大梦,可若是行恶之徒饮下,就是吞下了自己曾经种下的恶果。”桑知解释道。 梅氏一听是容与仙师,便放下心来。 梅氏捻起一点闻了闻:“加的越多,效力越大吗?” “自然。”桑知点点头。 梅氏想了想,小声道:“那你别加太多,她坏事做的不少,一下子反噬太过就不好了。” 桑知被母亲逗笑:“还是娘想的周到。” 梅氏小心的搅拌了搅拌,执意要亲手给老太太喂食,一勺一勺,表情很是虔诚。 秦氏被梅氏的表情取悦,倨傲道:“你早用这态度伺候,我也不至于对你多加苛责,实在是你那要哭不哭的委屈样,让人看着就烦。” 吃下没多久,秦氏就感到一阵眩晕,困意止不住的袭来。 意识到不对劲的秦氏,死死瞪着桑知母女,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你睡着了就知道了。” 桑知的笑脸在秦氏眼前无限放大。 “来、来人......” 秦氏被莫名的恐惧笼罩,可话未说完,就昏睡过去。 一旁的嬷嬷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要喊人。 桑知不慌不忙:“这位嬷嬷,我观你山根突生横纹,想必近日失去一笔钱财。” 嬷嬷一愣:“你如何知道?” “不过是简单相术,我还能看出你额间地纹几乎要这折断,是有至亲生了重病。且你眼角怨气重,直冲秦氏,可是秦氏克扣了你至亲的救命钱?” 嬷嬷惊了。 一点不错! 前几日她的妹妹突然染上风寒,本是不碍事的,可妹妹怀着孕,怎么也好不起来。 妹妹和妹夫都是田地里讨食的泥腿子,这药断断续续吃了一个月,吃空了他们的积蓄。 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去死。 可自己家中刚给儿子盖了房子娶媳妇,她手头也没多余的钱。 她心中焦灼,给秦氏梳头时,不小心弄痛了秦氏。 秦氏大发雷霆,大手一挥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 若放在平时也就罢了。 可现在这是她妹妹的救命钱啊! 弄不好还会一尸两命! 她心中怎么能不怨秦氏...... 只是大小姐今日刚刚回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桑知瞧着也是个可怜人,便掏出一枚银锭:“人命重要,你拿着吧。” “至于她,”桑知目光落在秦氏身上,“不过睡一觉,不会有事的。” 经过刚刚一遭,嬷嬷对桑知佩服的不得了,忙磕头谢恩,拿着钱去给妹妹抓药了。 ——— 不知过了多久,秦氏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她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野丫头,却发现这里不是侯府! 破烂的土屋、冻得发硬的棉被和彻骨的寒意。 这是哪里? 桑知这个死丫头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忽的,秦氏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后背,就听到一个女人叫道:“老头子。” “干啥?” 秦氏控制不住的开口,发出沉浑的声音。 秦氏毛骨悚然。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不知为何,她的魂魄附着在一个又脏臭的老男人身上。 更可怕的是,她还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女人又说:“贵人不是说今日来高价收碳,我想了想,咱们把自己留的那些木材制成碳,一起卖给贵人吧。小宝马上要出嫁了,有了钱咱们多给她置办点嫁妆,在夫家也有底气。” 男人声音闷闷的:“成,我这就去弄。” 天蒙蒙亮,外面天寒地冻。 男人摸索着爬起来,起身向屋外走去。 秦氏虽然不能控制身体,但和这具身体有相同的感官,给她冻得够呛。 木头是男人秋天时攒下的,打算入了冬留着家中自用,但为了闺女,男人还是点燃火苗。 “咳咳咳——” 秦氏被这浓烟熏的快喘不上气。 她不知道制碳原来如此辛苦,她闻着这味道,肺部一阵刺痛,感觉自己要夭寿好几年。 这刚弄好,男人又开始将屋子中的炭搬到院子中,方便贵人来取。 秦氏的十根手指已经冻的麻木,腰也跟断了一样,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砰—”大门被贵人踹开。 老两口热切的迎上去。 贵人将碳搬上马车,很是满意,甩给老两口两匹旧布:“这是我们夫人最喜欢的布,价值千金,就当是报酬了。” 秦氏看着布上的花样和暗纹,隐隐觉得眼熟。 男人抱住贵人的大腿,囔囔道:“不行啊、你这是强抢...” 贵人一脚踹在男人胸口:“滚开,有本事你去报官,看最后倒霉的是谁!” 肋骨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秦氏倒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身体逐渐僵硬。 很快,秦氏意识再次清醒。 入眼,是很多年前侯府的一个管事,秦氏已经想不起他的名字。 秦氏听到自己开口:“老李,这事我真不想再干了,总觉得心里慌。” 这声音赫然是方才收炭的贵人。 李管事叹了一声:“没办法,不干能行吗?你老母病了,你儿子要读书,咱们这事办的不好,最后连月钱都没有,一家子都喝西北风吗?还好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冷,这几批炭卖了个好价钱,那位高兴咱们才能好过。” 秦氏惊恐的瞪大双眼,她想起来了! 应该是老侯爷刚去世的那几年,她成为名副其实的侯府夫人,执掌中馈。 老侯爷将私产和铺子都锁在库房,留给他大儿子了。 府上公账的钱少的可怜,也就够侯府日常开销的,她母家也穷,她的私库没几个子儿,连给自己置办一身侯府夫人行头的钱都没有。 好在她想出一个办法, 让下人用侯府的名头,低价收炭,高价卖炭。 那年,她不仅用这些钱买了套金头面,还买下两个铺子。 “等我母亲的病治好,我就不干了。” 男人翻身上马,去医馆抓了副药,往家中赶去。 一进家门,发现家中一片昏暗,连豆油灯都没燃。 “娘—咋不点灯,摔倒了咋办?这钱不能省啊。” “唔!”说罢,男人的脖子被死死勒住。 黑暗中响起疯狂的嘶吼:“你还我爹!!该死该死—你们都该死!” 强烈的窒息感下,秦氏又昏迷过去。 一整夜,秦氏不记得附在多少人身上,最后意识变得混沌,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中。 晨曦初破晓。 耳边,桑知清冷的声音宛如梵音。 “秦氏,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秦氏如坠冰窟,害怕的透体冰凉。 第9章 疯的厉害 晨曦乍露。 桑知瞧着时间差不多, 回头对着一众丫鬟婆子道:“都别笑了,快将地上的瓜子皮都扫出去,老太太要醒了。” 众人轻手轻脚的打扫起来,表情轻快。 梅氏眼底都是兴奋,周身郁气一扫而空。 “知儿,我心里从未如此爽利过,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桑知见母亲如此鲜活的笑容,很是欣慰。 他们都说母亲爱哭,可若不是生活太苦,谁愿意天天流眼泪。 地上清理干净后,梅氏低声感叹:“没想到这秦氏竟做了这么多亏心事。” 昨晚秦氏睡下没多久,不知梦见什么,竟手舞足蹈的说起梦话。 前半夜是浓浓的抱怨,后半夜开始求饶起来。 梅氏仔细听了一会儿,惊讶极了。 婆母竟然梦到了她做过的所有坏事! 并且似乎成了被欺负的那个?! 她的一边哀嚎,一边痛苦的扭动,仿佛真的挨了打。 秦氏的动静太大,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引来了。 众人围在床边听的津津有味。 蓦地,一个模样清秀的小丫头激动道:“她梦到那次打我二十鞭的事了!” 另外一人插嘴道:“我记得,那次小翠守夜,晚上她不知和老侯爷闹了什么别扭,老侯爷气冲冲走了,她关门时见小翠在外面,非说她勾引侯爷,打了小翠二十鞭撒气。” “好好的黄花大姑娘,身上都留疤了!” 小翠啐了一口:“呸,该!疼死她,让她冤枉我。” 不止小翠一人,秦氏还在梦中喊了许多人的名字,连连求饶。 曾经被欺负过的丫鬟婆子各个拍手称快。 一夜过去,不仅梅氏,所有人的郁气都散了大半。 桑知满意的点点头,身心顺畅,大家一起长命百岁。 突然,秦氏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像是不确定般的对着床幔摸了又摸。 “祖母,晚上睡得可好?” 桑知蓦地开口。 秦氏吓得一抖,反应过来后,就要冲起来打桑知。 无奈她做了一宿噩梦,浑身无力,哆哆嗦嗦的愣是没爬起来。 只能趴在床上,愤怒的瞪着桑知。 “你不是叶桑知!你是谁!你是不是那对夫妻请来害我命的!” 经过一夜的痛苦折磨,秦氏感觉自己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一下都想明白了。 那年桑知那么小,生那么重的病,怎么可能能活! 眼前这个人肯定是他们二人请来对付自己的道士! 他们瞒着孩子的死讯,还编出个劳什子大师来糊弄别人。 这夫妻心机可真深啊! 瞒了十多年,就为这么一天报复她! 秦氏坚信自己发现了真相,不禁冷笑一声。 一个小神棍,就想搞垮她?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歪门邪道,昨天若不是她大意了,否则绝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桑知不知秦氏心中所想,暗自疑惑。 这秦氏怎么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莫不是坏事做的太多,被吓傻了? 桑知向前一步,方便秦氏看清自己的脸:“是我啊,祖母,我就是桑知啊。” “我是来照顾你的啊,这三个月,我一定天天照顾你。” “别!” 秦氏脱口而出,一时露了怯。 还三个月?! 三日都会要了她的命的! 反应过来后,秦氏强装镇定,“我身体真的大好了,你俩不必再来了。” 桑知扯了扯梅氏的衣袖,让她压一下上翘的嘴角,失落道:“祖母安康就行,唉,我跟母亲的一片孝心真是无处安放,您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这惺惺作态的样子,看的秦氏牙痒痒。 终于送走桑知,秦氏才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张嬷嬷!”秦氏喊道。 “老夫人,您喊奴婢?” 张嬷嬷推门走进来。 “你快去街上,将什么辟邪用的统统都买回来!偷偷去,不要让别人看到了!”秦氏着急道。 张嬷嬷顺从的应下。 张嬷嬷手脚麻利,不出一会儿,就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回来。 秦氏将东西摆了满满一屋子,心中才踏实下来。 她倒要看看,这小神棍还有什么手段! 这边,叶清挽起了个大早,打算去给祖母请安,顺便看看桑知母女狼狈的样子。 没曾想一进门,就被一个东西绊了一跤。 叶清挽趴在地上,痛出了眼泪。 “祖母...这是何物呀?” 地上这个乌漆嘛黑的东西,就是将叶清挽绊倒的元凶。 可叶清挽对着它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秦氏慌张的小跑过来,语气嗔怪。 “小心点。” 叶清挽见祖母如此着急的跑过来扶自己,心中一暖,伸出双手。 下一刻,就听到秦氏说:“这是黑驴蹄子,克僵尸用的。” 秦氏双手越过叶清挽,伸手将被踢歪的驴蹄子扶正。 “这么大的姑娘了,走路还冒冒失失的,别把我这东西踢坏了。” 秦氏特意在门口处放了一个,万一桑知放僵尸咬她,她也不用怕。 叶清挽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什么东西? 克僵尸的 ?! 驴蹄子?! 叶清挽定睛一看,更是被惊的说不出话。 只见秦氏脖子上挂着一串奇怪的项链,仔细一看,竟是用动物的骨头和牙齿串成的。 床头边还放着一个巨大的黑牛角和一把桃木剑。 叶清挽看着这些东西,一时竟忘了自己来干嘛的。 秦氏屏退下人,严肃的对叶清挽道:“挽儿,我跟你讲,这叶桑知...她有古怪!” 秦氏原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孙女的。 毕竟孙女再好,也要孙子撑起门楣。 但这一段时间,孙女说的话都特别灵验。 跟着她的话做,他们二房真的越过越好,现在稳稳地压制着大房! 秦氏不知不觉也对叶清挽很是信任。 现在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她便先向叶清挽倾诉。 叶清挽从未见过祖母如此慎重的样子,跟着紧张起来。 系统在脑海里叫起来。 【叶桑知果然有古怪,难道你祖母发现她有什么特殊能力吗?这事关咱们计划的成败,你快问问她!】 叶清挽握住祖母的手,急切道:“怎么回事?祖母?” 秦氏凝重道:“她不是叶桑知,她是叶铮夫妻二人请来害我性命的神棍!” “那对夫妻在女儿死后,伪装成女儿外出的假象,就是为了有一天请外人接近我害我性命!” 秦氏心有余悸,昨夜的疼痛跟真打在她身上一样。 系统:【...】 【我真服了。】 叶清挽也觉得祖母疯的厉害,只是才一夜,祖母怎么就变成这样儿了? 叶清挽耐着性子,仔细问了一遍昨夜发生的事。 听了祖母的梦,叶清挽也怕的不得了。 世上真能让人做如此真实可怖的梦吗? 系统语气严肃。 【好点的情况是她拥有这个符箓,最坏的情况是她通晓术法,都可能影响咱们的计划,我需要立即对她进行检测。】 叶清挽也不敢再闲聊,忙安抚好祖母,向桑知院子赶去。 第10章 桑知被抓 叶清挽急匆匆赶到桑知院子,不料扑了个空 。 问了下人才知道,方才有客人来寻桑知,现在人应该在偏厅。 叶清挽纳闷,她刚刚回京,谁都不认识,怎么会有朋友? 暗自疑惑,叶清挽默默加快脚步。 这边,桑知正跟萧以成说着话,就看到有人闯了进来。 叶清挽顾不得礼节,直直的贴上来,亲热的来挽桑知的手。 “桑知妹妹,我可找到你了。” 桑知利落的侧身一躲。 “有事?”桑知冷漠道。 那日被触碰,她就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桑知心中有所防备,自然不会再让叶清挽碰到分毫。 叶清挽没抓到人,身形一顿,解释道。 “我见妹妹昨日跟祖母闹得厉害,就想着来说和说和,祖母她真的是为叶家长远考虑,妹妹千万别误会祖母的真心。就算妹妹心底再有埋怨,咱们做小辈也不能当面顶撞呀。” 桑知抿唇。 有些人披着一张皮,虚伪得很。 还不如鬼魂来的可爱。 “你我心知肚明,无需粉饰太平。”桑知淡淡道。 叶清挽的笑容僵在脸上。 “妹妹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是真心为你考虑的,你看你昨日夸下海口是痛快了,可三个月后如何收场呢,不如现在就向祖母低个头。” 桑知见叶清挽这狗皮膏药的架势,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对萧以成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萧以成点点头。 萧以成久居官场,一眼就看出眼前小姑娘的心思并不单纯,心底生出不喜。 于是二人默契的无视叶清挽,起身离开。 叶清挽急了,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 这人衣着华贵,器宇轩昂,还带着上位者的气势,身份肯定不一般。 叶清挽在心底询问系统。 【这人的身份你能检测出来吗?】 系统对萧以成进行扫描。 【根据外貌数据库比对,此人萧以成,督察院右都御史,官阶二品。】 叶清挽惊讶道。 【二品?!她才刚回京城,怎么可能认识二品大官?你弄错了吧。】 系统语气肯定:【样貌数据匹配度百分百,不可能弄错。】 叶清挽一个愣神,二人已经走到门口。 这时,下人送来一个箱子。 赫然就是桑知昨日背的那个。 叶清挽远远的听着,箱子里“哗啦啦”的响声,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又见萧以成指了指箱子,桑知摇摇头,她顿时福至心灵。 是了! 这东西一定是桑知在外面偷的财物! 一定是数额巨大,才让督察院的人都找上了门。 怪不得刚刚桑知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原来是怕事情败露。 叶清挽得意的冷哼一声。 她一定想不到自己有系统,一下就猜到了真相。 可转念一想,家中若出了个贼,到时候在宴会上,她一定会被其他官家小姐嘲笑的。 说不定会还会影响她的婚事! 叶清挽慌了神,顾不得系统说的话了,急忙去找祖母。 —— 主院。 秦氏听完孙女的话,非但没有着急,反而哈哈一笑。 “我就知道此人想必是这对夫妇请来的神棍,在外不知行过多少欺诈之事,如今被擒获,他们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氏痛快极了。 一口气喝了许多水,昨晚梦中叫喊了一宿,这会儿她嗓子疼的厉害。 叶清挽急的跺脚。 秦氏白了她一眼。 “你无需惧怕,她并非我叶家之人,如今督察院将其带走,倒也甚好。待查明真相后,蒙羞的仅是大房一家,与我等并无关联,还可顺势将清彦记在他们名下。” “祖母!她真的是大伯的女儿!” 叶清挽急得不得了。 她不明白祖母究竟中了什么邪,怎么就认定这人不是叶桑知?! 她嘴皮子都快说破了,祖母就是不信! 还弄这一屋子奇奇怪怪的东西! 正僵持着,就听到丫鬟禀告,说少爷来了。 叶清彦推开屋门,目光扫过形状各异的物件,心中一跳,却未发一言。 他安静的垂眸,唤了一声:“祖母。” 叶清彦心思缜密,叶清挽最信任的就是她这个兄长,一股脑将昨天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叶清彦听完后沉吟片刻。 “昨日我已仔细端详,女儿肖父,堂妹的眉眼与伯父极为相似,更何况伯父断无提前筹谋十几年的魄力,否则他现今岂会屈居小小的主客司,依我之见,这叶桑知应当不假,祖母。” “是呀,大哥说的有道理。” 叶清挽附和道。 秦氏平时最宠她这个孙儿。 她这个孙儿,处事张弛有度,待人谦逊有礼。 自幼学业出众,虽略逊于大房的叶宵,可叶宵如今已是废人,未来继承侯府之人,必是她的孙儿。 他一分析,秦氏才算听进心里。 “祖母,您昨晚许是做梦魇住了,一会儿我吩咐下人给您做一份安神汤。” 叶清彦是不信这些鬼神之事的。 他这个堂妹自小在外长大,许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让祖母做了个噩梦罢了。 “哥!她被督察院抓走了,咱们会被笑话死的。” 叶清挽一提醒,秦氏才反应过来。 是啊! 这叶桑知竟被督察院寻至家中! 家中若背上这般偷盗之名,日后叶家于京中何以自处?! 还有她孙儿孙女的婚事,又有哪家敢与之议亲! 叶清彦略作思索,问道:“确系督察院拿人?” 叶清挽肯定道:“右都御史,萧以成。” 叶清彦心头一震。 自己这个妹妹几斤几两,叶清彦很清楚。 故而这半年来妹妹身上的异常和变化,还有多出的特殊能力,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察觉出妹妹身上或有不同之处,认出萧以成也在情理中,便丝毫没有怀疑。 只是他这堂妹究竟所犯何事,竟致右都御史亲自登门要人? 叶清彦略作思索,说道:“萧大人未加声张,或念及侯府体面,或因案子尚未定论,但我等不可坐以待毙,待官府消息传出,名声必受波及。” “祖母与母亲近日可与好友相聚,提前将她们狠心送走女儿之事道出。如此,众人皆知桑知无人管教,其再行偷窃之事,便也合乎情理。而我们,亦可博得一个无辜受累的可怜名声。” 秦氏一拍桌:“对啊,这办法好!还是宴儿聪明!” 商议好,叶清彦就先去学院上课了。 叶清挽也准备出门,琢磨着找个好姐妹卖卖惨。 秦氏犹豫片刻,将脖子上的黑狗牙和猪骨项链往衣服里塞了塞,终是未摘下。 话虽如此,但不带这些东西,她总觉得心里发虚。 收拾好后,秦氏立刻张罗着出门访亲拜友。 第11章 走马上任 萧以成与桑知登上马车,径直驶向督察院。 他适才已向桑知转达了陛下旨意,此次考核为期一月,务必有所建树! 时不我待,今日便走马上任! 桑知寡言少语,端坐时周身流露出一种冷峻之气,仿佛令马车内的空气都凝结了起来。 萧以成摸摸鼻子,忍不住问道。 “大师,你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桑知歪头看了他一眼。 “人骨。” “哦,原来是—” 萧以成瞪大眼,难以置信。 “人骨?!” 萧以成如此惊讶,倒不是没见过人骨,只是他没想到桑知竟将这东西随身背着。 一般人见到人骨怕是已经失声尖叫了,桑知却面不改色的背着。 萧以成突然觉得在三处办几个大案也不是不可能! “大师,你一直背着这骨头干嘛?”萧以成多嘴问了一句。 “我在半路遇到这小鬼魂魄,挖出她的尸骨,看她可怜,顺路带着来京城替她消除执念。” 桑知平静的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没你可怜。” 萧以成默默闭上了嘴,怎么还扯他身上了? 桑知满意的点点头,这不就安静下来了。 马车在督察院门口停下。 萧以成携桑知径直奔往领杂务处,一路行来,引得诸多异样目光。 小厮将官服和令牌递给桑知时,眼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与诧异。 “时间紧迫,桑知姑娘,此乃前几年之旧衣,存于仓库稍久,但无人用过,你暂且将就,过些时日再命人为你制套新的。”萧以成说道。 桑知当即换上。 桑知本就肤色白皙,深蓝之色更衬得她清冷,让人不敢靠近。 她掖了掖宽大的袖口,挂上令牌,不在意道。 “无妨,能穿就行。” 萧以成深知大师性情,点点头,未再多言 “嗯...那我...带你去见一下...同僚吧。” 桑知见他言语吞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问道:“有话直说。” 萧以成尴尬一笑:“就是三处比较特殊,都是些世家子弟,家中不想管或是管不了,打着学习的名头,送进来混沌度日的,并非有官身之人,他们若是说些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桑知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她向来心宽,若是旁人说的一两句话都承受不住,这一路她早就气死了。 更何况,她从来不在嘴上吃一点亏,有什么话当场便说了,从来不往心里去。 萧以成见大师此般神情,忆起那日初遇之景,顿觉自己的担忧实属多余。 桑知一路随行,跟着萧以成走到一处偏僻的耳房前,门上挂着块陈旧的木板,上面刻着“三处”二字。 桑知偏头看了看。 左厢悬着“文牍”之匾,右室则标着“杂储”二字。 桑知垂眸,好,现在她大概了解这三处是个什么地方了。 萧以成推开门,朗声道:“人呢?都过来,认识一下新同僚。” 桑知跟在后面,扫视屋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圆润的小胖子,他未穿官袍,反倒是一身锦缎华服,可尺码却小了些,紧紧的绷在身上,正坐在案前,捧着烧鸡啃食。 听到萧以成的话,小胖子茫然的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桑知。 书案另一侧,静静坐着一个少年,正奋笔疾书,墨色淋漓,似在精心抄写何物,神情专注投入。 这时,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 “哦?哪里来了这么好看的小娘子?怕不是走错了地方?” “陆九思,你胡说什么!”萧以成喝道。 萧以成看着他这浪荡模样,气的头突突直跳。 这混小子脑子里除了花楼,还能有什么地方?! 这不成器的样子,把陆太师气的头发都白了一半! 陆九思轻笑一声,从榻上翻身跳下,“唰”的展开折扇,扇着风走到桑知面前。 顿时,一股脂粉香气弥漫开来。 陆九思合上扇子,向前去挑桑知的下巴。 桑知眯了眯眼。 蓦地捏住陆九思手腕,骤然发力。 “疼!” 陆九思惨叫,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快被捏碎了! 这人是女的吗? 这是什么怪力! 桑知一脚将扇子踢到墙上,登时撞了个散架,冷漠道。 “这么冷的天扇扇子,也不怕冻死自己,扇子不错,千万不要乱指,不然下次散架可就不是扇子了。” 说完桑知便松了手,扭头不再看他。 陆九思捂着自己的手腕,眉眼痛的皱成一团,心里痛的滴血。 他的扇子啊! 那可是他花大价钱专门命人做的,那扇面的字是大师题的,那扇柄上还嵌着个红宝石呢! “哇!好厉害!”小胖子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 萧以成见状放下心。 怪不得大师敢一个人回京,这速度、这力道,就是撂翻一个男子也是不在话下的。 萧以成还有公务在身,简单介绍后,便将隔壁文牍室的钥匙交予桑知,让她自行熟悉历年卷案,就先行离开了。 一旁小胖子小心的蹭过来。 “姐姐,我叫江昱白,他叫陆九思,那个埋头写字的叫杨君,内屋还有一个爱睡觉的,他不怎么出来的,叫秦宇。” 小胖子嘿嘿一笑,拽着陆九思的袖子将人带过来。 “你快跟桑知姐姐道歉,君子对待女子要谦和有礼。” 陆九思一巴掌拍在江昱白脑袋上,怒道:“白胖子!我对你这么好,你胳膊肘居然往外拐!” 这边俩人正吵吵闹闹,门外突然插进来几道不和谐的声音。 “哟,听说三处来了个女的—” “哈,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往三处进,要我说这地方干脆改个名,废物聚集处—多合适,你们说是不是—” 为首的黑衣少年故意拉长语调,引得跟在他后面的人嗤嗤的笑了起来。 “哥...”江昱白弱弱道。 “谁是你哥,我娘可生不出你这么胖的!” 黑衣少年看到江昱白,眉头紧皱,一把将桌上的烧鸡扫落在地。 “整日吃吃吃,家中便是有金山银山也让你吃穷了,父亲屡次训诫,你就不能减减肥?家中从不带你外出,就是嫌你丢人,说你是废物一点不冤,连口腹之欲都控制不住。” 小胖子被挤兑的眼眶通红,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肉,无言反驳。 陆九思拍桌而起,挥着拳头冲了上去。 刚刚奋笔疾书的杨川抱着书册,避到一旁。 黑衣少年带来的几人立刻团团围住陆九思。 “嗯—差点把你忘了,陆公子,最近办了什么大案啊—” 陆九思气势弱了几分:“关你屁事。” “是啊,李大人家的狗走丢了,确实不关我事,狗的事,自然是狗来管,你说是吧,陆公子。” 黑衣少年句句戳人心肝,怼的陆九思恨不得遁地而逃。 第12章 庶子庶女 黑衣少年像斗胜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桑知面前。 “我乃顺亲王长子,江天。姑娘初至此地,不妨由我引领姑娘熟悉督察院的诸般事务,我定当不遗余力,倾囊相授。”江天直勾勾盯着桑知。 来嘲笑这二人是其次,他主要还是冲着桑知来的。 这督察院可不好进,更遑论女子了。 想必这小娘子家中一定权势滔天。 原是只想着结交一下,可没想到桑知居然生的如此貌美,这着实让他意外。 江天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若能娶了这小娘子,岂不是权势在手,美人在怀。 乐哉,妙哉。 江昱白那傻子,又蠢又胖的,不过是托生了个好肚皮,才占了个嫡子的名头,看他到时候还能拿什么跟自己比? 江天露出志在必得的目光。 桑知脑袋乱哄哄的。 吵。 太吵了。 这人一进门就跟个得了鸡瘟的公鸡一样,逮谁都要啄一口。 尤其是这人眼中欲念繁杂,她着实不喜。 桑知毫不留情道:“江公子身上死气太重,你身边的人怕是都要倒霉,我可不当那挡刀的。” 江天一听这话,当即便恼了:“你敢咒我死?!” 桑知淡淡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别说,你虽然死气重,但你还真不会死,要死也是跟着你的这些人先死。” 以江天为首的众人闻言,纷纷抬头,对桑知怒目而视。 桑知耸耸肩,瞪她干嘛。 这江天体质属实罕见,她也是头一次遇见。 “江公子通房应该不少,未出生的子女都埋了好几个,嗯我数数...” 桑知皱着眉数道:“一、二、三、四...” “可真是作孽,是不是还有一个通房落胎后伤了身子,最后人没了?” 被桑知说中他隐秘的后院事,江天心虚的不行,当即恼羞成怒,一把抓起江昱白的领口。 “是不是你告诉她的?!你故意害我?!” 江天气的厉害。 这死胖子居然将他后院的事儿到处说,就是存心害他娶不了一门好亲事! 他如今已经十八,仍尚未娶亲,就是因为他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认识家世高出他一截的女子的机会。 到时候再娶亲,他的仕途也能一片坦荡。 可他身为男人,难免会有欲望,有几个通房是避免不了的。 有一次,一个通房丫头意外怀孕,那滋味,他试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了。 他母亲虽然嘱咐过他,正妻尚未过门,千万不能诞下子嗣。 可不能有子嗣又不代表不能怀孕。 这之后,他便断了后院的避子汤,故意让她们怀孕,玩痛快之后再命人打掉。 有的打胎时月份大了点,过后是有一个通房大出血死了。 可通房嘛,死了再换不就是了,对江天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一直将这事捂的死死的,现在这胖子居然说出去败坏他的名声?! 江昱白连忙否认:“我真的不知道这事,不是我说的。” 桑知淡淡道:“是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 桑知的话过于离谱,江天怒极反笑:“怎么?你蹲我家房梁上看到的?” 桑知神情平静,反问道:“你是不是身体偶有不适,尤其是肩颈部分,总酸痛难忍,还有左腿处膝盖也时常疼痛?” “与你何干?” 江天没由来一阵慌乱。 这女人怎么又说对了。 他最近才有的这个毛病,连大夫都来不及看,就更别提对其他人说了! 可这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现在有一个婴魂趴在你脖颈上,一个挂在你的左膝上,另外两个被跟在你后面的那个女鬼抱着呢。” 桑知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让江天毛骨悚然。 “你、你放屁,世、世上根本没有鬼!” “哦?他们一直的跟着你,你身上死气这么重,想必这个月身边人至少也有两个离奇死亡的,你冤孽深重,这些人是替你死的。” 桑知也觉得稀罕。 她还是头一次见这种情况。 江天桃花命,而这女鬼生前被江天的花言巧语哄骗,死前没看清江天的为人,仍对他用情至深,紧紧跟着他。 同时江天身上的婴儿的怨气太重,瞬间引得女鬼失去神智,情绪下意识的随着江天波动。 江天怒,她就怒。 死婴的怨气会不断为江天招致灾祸。 一旦出事,失去神智的女鬼就毫不犹豫的拿他身边的人挡刀。 “江哥!”这话一出,江天身边跟他最熟悉的圆脸少年惊呼一声。 江天本就害怕的不行,圆脸少年这一喊,直接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江天恼道“喊什么喊!” 那少年哆哆嗦嗦道:“江哥...她都说对了...我不会死吧。” 前几日他们吃醉酒,刚从酒楼出门,谁知道楼上突然掉下一个花盆。 江天走在最前面,那花盆本应掉在他的头上。 可走在江天身后的男人,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猛地向前一扑。 将江天推开后。 “砰——” 男人的脑袋瞬间炸开。 脑花四溅。 圆脸少年想到这事,腿软的站不住, “江、江哥,我突然想起来这两天家中还有事,这、这两日我就先不来了...” 说完,圆脸少年手脚并用的爬走了。 其他人听着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圆脸少年一跑,顷刻间一哄而散。 留江天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江天显然也是想起什么,脸色更加苍白,手抖得厉害。 此时,桑知微微抬手,一张蕴养神魂的符箓飞向江天身旁的女鬼。 桑知清浅一笑。 不知恢复神智的女鬼,发现情郎丑恶的嘴脸,会如何做。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江天将女子的性命当做儿戏,桑知自然要让他尝一尝苦头。 “你也不用担心,那些人不是白替你死的,会加倍反噬的,到时候你就不会死的如此轻松了,必定受尽折磨才能咽气的。”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听说过吧?” 桑知实话实说。 “啊——”江天嗷一嗓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姐姐你好厉害,三两句就把哥哥赶跑了!”江昱白惊叹道。 在家中,江天总是仗着继母的偏袒,天天辱骂他,他从小嘴就笨,说不出反击的话,每次都自己偷偷难过。 他还是头一次见,江天如此狼狈的样子! 桑知姐姐的嘴真是非同凡响!! “哼。” 陆九思嘴角微撇,见江天吃瘪,他心里一阵暗爽,但仍装作不屑的样子。 “不过是信口胡诌两句,恰巧言中罢了,看江天那怯懦的模样,真是丢人现眼。” 陆九思对桑知所言,压根不信。 他认定这纯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亦或桑知从别处听来,再添油加醋地扯上两句小鬼女鬼之类。 看给江天吓的那个死样子。 真乐死他了。 陆九思心情畅快,决定去花楼喝两杯庆祝一下。 他一把揽过小胖子:“走,跟我去春香楼,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我要跟着桑知姐姐,”江昱白推开陆九思,星星眼看着桑知,“姐姐可以吗?” “我要去办案,你不怕就行。” 桑知没什么意见,江昱白心境纯和,对魂魄有种天然的安抚效果,带着他有益无害。 “嘁,还我~要~去~办~案~”陆九思面露嫌弃,“装什么啊你,我不管你俩了,小胖子你有空帮我找找李大人家的狗啊,我自己去喝酒了。” 陆九思哼着小曲,心情格外美丽。 第13章 鬼找情郎 江昱白胖乎乎的手指轻触桑知:“姐姐,咱们何时出发?” 桑知将箱子递给他:“现在。你来背,你壮实,劲大。” “好呀!” 江昱白乐颠颠的背上箱子。 他从未外出办过案! 九思哥哥嫌他胖,走得慢,干什么都不带他。 没想到桑知姐姐不仅不嫌他,反倒夸他壮实有力! 好期待! 不知今日他们是去捉狗,还是寻猫? 江昱白越想越有干劲,嘴巴不停歇。 “姐姐,我们去做何事?是去找李叔家的狗吗?” “姐姐,咱们买个角粽吃吧,这家的可香了。” “姐姐,这箱子一点都不重,里头装的是何物?” “姐姐......” 桑知:...... 她错了,不应带上他的。 此人看着乖巧,实则太过聒噪。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碎嘴之人。 然而望着江昱白纯净的眼眸,桑知责备的话语又难以出口。 心中泛起些许无奈,桑知停下脚步,在街边小摊买了几个角粽,方才止住他的嘴。 在箱中待了许久的小鬼飘出,茫然地问了一句。 “大师,咱们现在是去?” “自然是去办你的事。” “大师...”小鬼心底动容。 大师自己家中都一团乱麻呢,居然还挂念着她,先来解决她的事。 魂魄流不出眼泪,可小鬼却下意识的擦了擦眼周。 桑知眨眨眼,她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能认真解释道:“你不必如此,我既选择帮你,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更何况事有轻重缓急,你时日无多,自当以你为先。” 与其说这小鬼是鬼魂,不如说是残魂更准确些。 她若不是凭着心中的执念,只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桑知自然是要先为她考虑。 小鬼难得恢复了生前的正经,冲桑知盈盈一拜,嗓音软糯温婉。 “给大师添麻烦了。” 桑知叹了口气。 这小女子知书懂礼,进退有度,生前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可惜...死状极惨。 眼前的小鬼名为陶陶,芳龄二八,死在一个姑娘最好的年华。 桑知是在京郊某个临县交界处的山岭遇到了陶陶的残魂。 彼时,陶陶呆滞的在槐树下徘徊,傻傻的向北方向撞去,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来。 桑知驻足观察。 陶陶拼尽全力,不断重复着这个举动,本就破碎的魂魄更加虚弱。 人生前如果对某个地方执念太深,死后会不愿意离去投胎,一直呆在此处直到魂飞魄散。 而陶陶明显的想要离开,却又被束缚在此处。 相当不对劲。 奈何当时陶陶神魂过于虚弱,神志不清,记忆模糊,桑知问了半天,只听到她囔囔的说要去京城。 桑知只好掏出铜钱起了卦,仔细的卜算起来。 不出片刻,桑知睁开眼,随手拾了个粗壮的树杈就在槐树下挖起来。 卦象显示,陶陶的尸身就在槐树下。 尽管见过很多尸体,但挖出陶陶后,桑知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尸体几乎快腐化成一具白骨,脚心的楔骨被一枚长长的铁钉穿透,脚骨几近断裂,胸腔肋骨处钻出粗壮的槐树根,看上去甚是骇人。 师傅曾经教过桑知,一些以卜算占相立命的世家,难免会有些阴私之事,人心杂了,久而久之这些手段也就层出不穷。 这些东西不能用,却不可不学,遇见了才会解。 桑知蹲下身。 眼前的这枚铁钉被浸染成的黑红色,仅靠扎透脚心的血液做不到。 它至少在血液中泡了七七四十九天。 桑知记得此物唤作定魂钉。 定魂钉穿脚骨而过,能将人死后的魂魄囚禁在原地。 一般是加害者做贼心虚,将此物用在被害者身上,防止被害人死后化成厉鬼寻仇。 彼时正值七月,酷热难耐,但白骨上仍存有部分尚未完全腐坏的碎肉,由此推断,死亡时间应未超两月。 槐树的树根生长速度也不会如此快,还正好从心脏位置穿出,显然人为。 根据树根上血渍的颜色判断,应该是凶手将槐树根拉扯松散,在陶陶生前或是死后不久,捅穿她的胸口后生生塞了进去。 槐树阴气重,阴气顺着根系笼罩住尸体,会使鬼魂变得畏惧阳光,白天只能缩在槐树的树荫下。 当正午日上高头,槐树没有丝毫阴凉,陶陶困在此地无处可去无处可躲,便会受尽炙烤,加速魂飞魄散。 手段何其歹毒! 不知道陶陶和这人是什么深仇大恨! 竟然下如此狠手! 桑知小心的将陶陶的尸骨收好,特意打造了一个红木箱。 将陶陶的残魂装入其中,日日为她诵经安魂,才蕴养出神志。 陶陶清醒后,桑知才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陶陶原是与情郎一同从家中私奔出来的。 她的情郎姓顾,名志安,是一个家境贫寒的秀才。 陶陶的父亲为当地大儒,颇具名望,她父母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坚决反对二人婚事。 陶陶的父亲甚至打压顾志安学业,致使一位才华横溢的学子明珠蒙尘。 无奈之下,她只能与顾志安私奔,想要逃去京城,随便找一个活计干,以供顾志安继续求学。 途中,他们连夜赶路。 行至某处后,陶陶实在是精疲力竭,便在原地歇息,顾志安先去寻客栈。 没想到路遇劫匪,将在槐树下休憩的陶陶杀害,并将她身上银钱洗劫一空。 劫匪手段残忍,心思缜密,还懂阴私手段,显是惯犯,实不简单。 陶陶望向桑知,眼眸泛水光。 “顾郎读书颇具造诣,我等长途跋涉,本欲来京城参加秋闱,岂料半途我却……” “考取功名乃他毕生所求,临死前我并不痛苦,只忧心顾郎会因我而难过,心挂他能否实现抱负,亦未好好与他道别,故想来京城见顾郎最后一面。” 桑知思忖片刻道,“那我们先去礼部贡院,秋闱放榜未久,应能查到他的消息。” 陶陶点点头,在心底默默祈祷。 她的顾郎如此才华出众,千万莫因她的死而影响心志! 老天庇佑,务必庇佑顾郎榜上有名! 第14章 更名改姓 贡院主办历年士子的应试考学,亦是放榜之处。 在这里应当能探听到顾公子的消息。 桑知走的快,不大会儿就到了。 贡院十分大,横贯三街,纵越三陌,墙垣高耸,两侧试舍密布如林,一眼看不到头。 门首高悬“为国求才”的巨匾,入眼处便是巍峨的明远楼,气势非凡。 今恰逢放榜后不久,仍有不少学子、百姓聚集在此,说笑议论,热闹非凡。 桑知没往前挤,而是让陶陶飘进去看了一眼。 陶陶进去一圈回来后,魂体瞧着都黯淡许多,情绪低落:“我仔细找了三遍,都没有顾郎的名字,果然...是我拖累顾郎了...” “科举之路,非一朝一夕可成,若真才实学在胸,他日必能金榜题名。”桑知真诚道。 “我去打听一下顾公子的下落,见到他后我可以替你勉励他一番。” 桑知方才站在外面,瞧见一个白衣学子谈笑四方,想来人缘很好,应当消息灵通。 桑知大步向前,行至男子面前。 “打扰一下,不知公子可识得一位名叫顾志安的学子?” 白衣男子笑容和善,低头思索一会儿,肯定道:“倒是从未听过,小姐不如去问问别人。” 桑知一连问了好几个学子,丝毫没打探出一点消息。 桑知眉头紧皱,总觉得情况不对。 她方才问人时,特意观察了他们的服饰。 京城各个书院,服饰都有一定区别。 她方才几乎将京城各个学院都问了个遍,都没人听说过顾志安这个名字。 难不成顾公子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江昱白吃完手中的角粽,见桑知一无所获,擦干净手想了想,拽着她进了贡院。 他方才听到桑知姐姐问学子的话,也明白了个大概。 不就是找人嘛! 简单! “贡院对参加科考学子的籍贯、履历等事皆有记录,只要顾公子涉足科举之途,无论榜上题名与否,贡院都能查到他的信息。”小胖子解释道。 二人刚溜进去,未行几步,便被人拦住。 “何人!竟敢擅闯贡院!” “我们是督察院来办案的,需要查看科考学子的档案。”桑知说道。 男子狐疑的看着二人。 一个小女子带着一个小胖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办案的,倒像是来捣乱的。 男子不信他们,拔出剑便要驱赶。 眼看着就要被赶出去,江昱白余光突然看到一抹红色身影。 “舅父!” 江昱白试探的叫了一声。 “你!”男子阻拦不及。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匆匆赶来。 “段大人。”男子收了剑,恭敬的行礼。 段融看到江昱白,惊诧不已。 居然真是自家小外甥! 这小子,自其姐姐离世后,被江侯爷那继室教养得走了样。 终日除了吃喝,一无所能,头脑空空,浑身赘肉。 尤其是小外甥对他,冷漠不少。 每次见面再无从前的亲昵,仅是点头示意,问他何事都缄口不言,总似隔着一层什么。 像今日这般主动找上门来,实属罕见! 即便如此,段融是真心疼这个外甥的,毕竟是姐姐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肉。 “昱儿,找舅父可是有事?”段融挥手示意男子退下,宽和的问道。 “对不起,舅父,那个……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我……我想麻烦你让我们找一个学子。”江昱白小心翼翼的说道。 “哦?”段融眉头紧锁,散发出不悦的气息。 江昱白脸憋得通红,舅父这是生气了吗? 难道被继母说中,他给舅父丢人了,舅父讨厌他了吗? 段融叹了口气,“你……唉……不必如此,说这些话都生分了,不是什么大事。” 段融实在想不通,外甥怎就和自己生疏到如此地步。 他分明记得外甥小时候小小一只,同他最是亲昵了,见面恨不得黏在他身上,怎么现在说话这么客气,一直将“对不起”、“麻烦”之类的挂在嘴边。 江昱白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难过,他好像惹舅父不开心了,舅父怕是更讨厌他了吧… “谢谢舅父...”江昱白情绪低落,“我们想找一个学子,叫、叫...” “顾志安。”桑知接道。 段融这才发现旁边站着的是个小女子,并且她身上竟穿了一身督察员的官服。 督察院什么时候收女官了,还是如此年轻的小女子? 段融眼中闪过几分讶异。 “这是桑知姐姐,带我来办案的。”江昱白解释道。 段融不禁觉得好笑。 两个小鬼能办什么案? 可看到自家小外甥不再只知吃喝,愿意出门做事,段融还是很欣慰的。 甚好,出来走走起码能控制一下体重。 “可以,你们随我来吧。” 段融刚好忙完手头的事,带着二人前往册库。 “今年参加乡试的学子三千余人,你们若是逐一查找,怕是要花上一些时间。” “顾志安是外籍学子,非京城人士,”桑知说道,“我们只看外籍的。” “可以,跨州府考试的外籍学子比较少,这样就好找了。” 人数不多,三人一起翻卷册,很快就找完一遍。 再三确认后,桑知肯定其中没有顾志安的名字。 陶陶焦急的直转圈:“顾郎绝不会不参加科考的呀,他是不是中途也出了意外啊!” “会不会是受伤了...才没能科考。” 段融想了想,问道:“确定顾公子来京城参加秋闱吗,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 桑知点点头:“肯定在京城,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参加科考。” 陶陶清醒后,曾告知她顾志安的生辰八字,她推演过,人就在京城。 但更具体的方位,只靠生辰八字,她就算不出了,只能用这种办法找。 “那不如你画一幅顾公子的画像,或许会有人见过。”段融提议道。 桑知眼睛一亮,是个好办法。 她画工不错,在陶陶的描述下,三两笔便画出一幅人像。 “像!简直跟顾郎一模一样!”陶陶惊讶道。 若不是认识大师,她都以为大师真的见过顾郎! “画的真好。”段融忍不住夸了一句。 他仿佛跟这素未谋面的顾公子面对面一样。 桑知颔首,不谦虚的应了一声。 画画嘛,跟画符有异曲同工之处。 她符箓是得了师傅真传的,极有天赋,画一个人像更是不在话下的。 二人谢过段融,打算在贡院外再问一问。 果然,刚问了没几个人,就有一个路过的人认出画像:“这不是高公子吗?” “前一段时间,我刚在金满楼见过他!小厮叫他少东家呢。” “高公子?” 桑知不解,顾志安怎么就成高公子了? “是啊,金满楼那个高家公子,前面三条街的就是高家,你们可以前去问问。” “好,多谢了。”桑知点头向那人致谢。 第15章 亡妻上门 桑知对金满楼倒是有所耳闻。 金满楼售卖的金银首饰款式新颖独特,用料扎实,商号在北方几个州府开了几十家,名声打的很响。 并且金满楼的金子纯度高,在百姓心中已然成为了硬通货。 桑知一路进京,少不得为人驱鬼,替鬼平冤。寻常人家若银钱不足,便会以首饰相抵。 然而,更多的消息,桑知却无从知晓。 高公子为何与顾志安生得一般模样? 这二人是同一人吗? 她轻戳身旁的小胖子:“你可识得高公子?” “从前只闻高老爷之名,高公子倒是头回听说,莫非……” 江昱白忆起一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姐姐!你所寻之人,兴许便是高老爷失散多年的爱子!” 小胖子激动难耐,喋喋不休:“高老爷乃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善人,每年皆会向慈济院与寺庙捐赠诸多钱财,且时常施粥,传闻是因他的儿子八岁时遭人拐卖,故而行善积德,为其子祈福。” “高老爷当真是善有善报,暮年竟能寻回爱子!” “哦?若真是如此,倒是好事一桩。”桑知说道。 高老爷寻得爱子,顾公子亦平安康健,实乃皆大欢喜之事。 桑知望向陶陶时,却见她神情迷茫。 “大师,我觉得高公子……大概不是顾郎。顾郎从未与我说过被拐之事,原来谈及父母时,也只说父母双全。” 陶陶心想,或许只是单纯的容貌相似罢了。 “且去看看。”桑知提议。 尚未行至高府大门,便已瞧见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桑知拦下一人询问,方知今日乃是高家公子的接风宴。 亦是高家变相宣告寻回公子的认亲之宴。 忽地,陶陶望见某物,飞快的朝着一人飘过去,高声喊道:“顾郎——”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他身着云锦长袍,外袍上有金丝点缀,富贵非常。 就在陶陶要靠近这人时,魂体猛然传来灼烧的痛感,冒出阵阵黑烟。 陶陶痛苦的倒在地上。 桑知反应迅速,一道符箓打入陶陶神魂,才勉强稳住没让她魂飞魄散。 桑知抬眼望去,只见男子腰间一个红鱼玉坠,在阳光下折射不出一丝光芒,质地浑厚,红如滴血。 “大师...是顾郎...我绝不会认错的...” 陶陶神魂受到极大创伤,说话气若游丝。 桑知看着陶陶伤心又无助的模样,叹了口气。 按理说找到顾志安,就该了结了这桩执念。 可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陶陶不明不白的消散于人间。 有些事,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桑知起身拍拍江昱白肩膀。 “借你身体一用。” 江昱白:嗯??? 江昱白疑惑的表情还未来得及露出来,桑知便一个利落的手刀下去,将人劈晕了。 “抱歉,事后我会补偿你。”桑知低声说了句。 小心的扶着江昱白瘫软的身体躺下,桑知引着陶陶的神魂进入其中。 “活人阳气过重,你时间不多,想说什么便抓紧说。” 说罢,桑知随着陶陶走进人群。 大门处,高公子正与高老爷并肩站在大门处,与来往的宾客交谈,言笑晏晏。 突然,一位姑娘拉着一个小胖子不合时宜的挡在他们面前。 眼前的姑娘冷冰冰开口。 “高老爷,顾公子,我们是顾公子发妻和他发妻的友人,方便私下谈一谈吗?” 顾志安脸色骤然一变:“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来人!将这两个疯子拉下去!” 桑知不跟他废话,一道符箓打在他腰间的红鱼玉坠上。 顷刻间,玉佩就像融化的血块,淅淅沥沥的滴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腐气。 玉坠中也裸露出一团黑色杂质。 定睛一看,原来是两根长长的黑发交缠在一起,血色氤氲后挂在高祁锦衣的金线上。 桑知眼疾手快,一把扯下,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火折子。 黑发在火舌上瞬间变成灰烬,淡淡的臭味飘进众人鼻腔。 黑发燃尽,陶陶蓦然感觉身上一松,灵魂灼烧的痛感亦淡了几分。 桑知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片淡漠,声音犹如寒冬的冰碴。 “现在能谈谈了吗?顾公子。” 顾志安两股战战。 高老爷一头雾水,察觉到周围的宾客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连忙道:“来者皆是客,外头风寒,我命人备下热茶,随我进里头去说吧。” 高老爷带着几人行至内院一处安静的屋内。 刚一进门,陶陶就拉住顾志安的手:“顾郎!还好你平安无事!我找你这一路,担心死我了!” 顾志安看着眼前肥胖的面孔,表情狰狞,猛地甩开江昱白的手:“你耍我?!” 屋内的场景着实诡异,一位胖胖的年轻男子拉住另一个男子的手,深情款款的说着情话。 高老爷见状不满的摇头:“这就是吾儿的发妻?两位小友,你们玩笑开的未免太过了。” “顾公子的发妻已身亡,现在只是借这个公子的身体一用,内里是他发妻的魂魄。”桑知解释道。 这件事过于离奇,高老爷早年走南闯北,听闻过有通阴阳的术法,但从未见过。 高老爷面露疑色,突然见到这种事,实在是令他难以置信。 但看着桑知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此刻也有些拿不准,便没有将人赶出去。 “顾郎,我真的是陶陶,对了,你不是还写给我一首诗吗?” 陶陶想起他们的定情诗,激动道。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桑知似笑非笑:“呦,这诗什么时候成顾公子的了?难不成诗仙的亡魂也附在你身上了吗?” 高老爷也不悦道:“这位公子莫拿诗仙的诗乱说笑了。” “什么意思?这诗不是你做的吗?”陶陶表情怔愣。 顾志安听见这话,暗自咬牙切齿,竟真是她! 这诗他只拿来骗过陶陶一人! 怎么这人都死了还如此阴魂不散! 陶陶没反应过来,继续问道:“我们方才去贡院寻你,发现你没参加科考,你不是曾跟我说过,你毕生所愿就是去科考一展抱负!为何不去了?以你的才华,拿下魁首也不是不可能啊!” 桑知乐出了声:“是啊,顾公子,怎么不去考个魁首,是不想吗?毕竟你可是诗仙亡魂上身的人才啊!” 顾志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这女人怎么死都死了,还是一脑子草? 死人就不用长脑子吗? 怎么什么话都说?! 顾志安怕陶陶再说出什么胡话,哪怕心中恨得滴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陶陶。 “噗通——” 顾志安猛地跪在地上,冲着高老爷磕了三个响头。 “爹,儿子不是故意瞒你的,儿子走丢的那些年日子过得极贫寒,吃了上顿没下顿,喜欢的姑娘家中看不上儿子,棒打鸳鸯,儿子只能无奈和她私奔出家乡。” 顾志安声泪俱下:“谁想到半路突遭劫匪,杀害了那姑娘,儿子不是不愿向您提及,可每每想起都犹如剜心,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想来一定是儿子的真情感动上天,这才能以这种方式遇见她的亡魂!” 顾志安握住江昱白胖胖的手:“苦了你了,陶儿。” 第16章 管家奔逃 高老爷闻言,满脸动容。 “儿啊,为父有愧于你,未曾料到你往昔竟如此艰辛,亦未料到你如此情深义重,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顾志安擦拭脸上的泪水:“父亲,陶儿是阴魂,人鬼殊途,她在这留不了太久,我想在她入轮回前,跟她说两句体己话。” 高父拍拍儿子的肩膀:“好,为父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顾志安双眼通红,整个人摇摇欲坠。 高父见儿子如此难过,稍作思索道:“逝者已逝,你莫要过度哀伤,只是你们二人感情这般深厚,那小女子亦是自毁清誉,随你私奔离乡,如今人已亡故,那咱们高家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她!” “如此,你返回她的家乡,让她的父母立一个牌位,我等风风光光地迎她的牌位进门,也不枉费你们二人的情意。” 高老爷越说越是激昂。 他的发妻亦是早早离世,只给他留下一双儿女。 然而他认定的人不会再改,因此便一生没有再娶。 没想到他的儿子跟他一样痴情! 顾志安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娶什么? 娶她的牌位? 他不得被人嘲笑死! 绝不可能! 桑知闻之,不禁失声一笑。 这高老爷,人品着实不错,三观端正,举止有度,且重情重义。 观其多年来所行之善举,不单单是为了被拐的儿子,更是发自内心。 既是如此,桑知着实不忍见他被蒙在鼓里。 “高老爷,且慢,尚有一事尚未言明。”桑知拦住屋门。 阳光透过门缝洒落,映照在桑知身上,为她披上一层光辉,仿若能涤净世间一切的罪孽。 顾志安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这事他做的隐秘,应当不会被发现。 连陶陶都未曾察觉,她一介陌生人又怎会知晓。 “还有何事?”高老爷面露疑惑。 “顾公子在家乡不是有亲生父母?怎会凭空多出一个爹?” “此事吾儿已与我言明,他原是被一对夫妻收养,才有幸得以长大。”高老爷解释道。 “什么收养顾郎,你不是说过你母亲生你时险些难产而亡?还让我多加孝敬,言其生你养你颇为不易?”陶陶茫然问道。 蠢货啊! 顾志安恨不得堵住陶陶的嘴。 怎可如此口无遮拦! 一时着急,他没控制住力道,狠狠掐住江昱白的手。 “疼——”陶陶挣脱开来,痛呼出声。 高老爷看了一眼紧张的儿子,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诸多被他忽视的细节! 儿子被拐时已八岁,归来后却不认得自己的乳母。 归家后,更是连往昔不能食用的辛辣之物,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 桑知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去渝南府查阅过他的户籍档案,是否是自八岁那年方才落户?” “住口——你是欲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不成?!你究竟是何意图?!”顾志安彻底失控,高声喊道。 桑知思维缜密,高老爷不禁对其更加信任。 “我曾遣家中管家前去查探,自然是毫无问题的,吾儿亦是他寻回的。” “如此说来,我见你奴仆宫黑气沉沉,几欲将你吞噬,有鸠占鹊巢之兆,高老爷你还是再仔细思量一番吧。”桑知沉声道。 高老爷面色一沉。 有些事经不起深思,越是回想,破绽便越多。 儿子寻回之事,几乎皆由老管家全权处理。亦是老管家于街边偶遇儿子,一眼识出并将其带回家。 这未免太过巧合。 高老爷年轻时为了打下家业,一直在外奔波,是老管家从小跟儿子朝夕相处。 说来惭愧,管家比他更熟悉自己儿子。 故而在老管家信誓旦旦地保证后,他便未起疑心。 至于今日这认亲宴,他本不欲如此早办。毕竟,此宴不仅是单纯的认亲,更意味着他将人脉资源悉数介绍予儿子。 他原想待儿子熟悉金满楼事务后,再行设宴。怎奈老管家在旁不断游说,终促成今日这喜宴。 桑知仔细看了看他的子女宫,又道:“看面相高老爷应还有一个女儿吧,应当是不久前还定亲了吧?” “你只有一女,你庞大的家产怕是都会传给女婿,依我看,有些人是急了。” 桑知南来北往的行走,见过不少事。 多的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不新鲜了。 高老爷点点头。 女儿于宴会上对一男子一见钟情,他见女儿倾心,那男子亦身家清白,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当时管家确实几次三番想阻挠,只不过没有成功。 “父亲—”顾志安慌张的拉住高老爷的手。 高老爷冷漠的甩开。 “来人—将管家给我抓来!”高老爷喝道,“有话你们当场对质!” 桑知没再多言。 雁过留痕,只要做过,高老爷一查便能分明真相。 下人闻声而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慌张的跑进来。 “老爷,管家不见了!小的去他的屋中,发现几乎都没了,看样子...人只怕是...逃了。” 顾志安两眼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顾郎!你没事吧!”陶陶上前去扶。 “呵。”高老爷冷哼一声。 事已至此,高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来人,快马去抓人,抓到了直接送去官府!” 顾志安看着高老爷眼中的寒意,明白大势已去,猛地推开陶陶。 奈何江昱白的身体太胖,陶陶纹丝不动,顾志安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倒在地上,抖着手指着陶陶,癫狂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蠢货、蠢货啊...” “我可算知道什么是阴魂不散了,你就是阴魂不散,连死了也不放过我!” “你什么意思?” 陶陶后退两步,觉得眼前的人突然如此陌生。 “都这样了,你还问什么意思?你不长脑子吗?李夫子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笨的女儿?!你他妈的连李白的诗都听不出来,我真该在时候就踹了你!” “我也是傻,在私奔刚出城门后,还托人专门给李夫子递了封信,还想着他会为了你妥协低头,没想到连个出来找你的家丁都没,哈哈哈...也是,李夫子怎么会为了你这种蠢货辱没自己的名声呢。” “你都是骗我的?” 陶陶眼泪一串串滑落。 “不错!骗你的,尽是骗你的!若非李夫子声名远扬,我又怎会费尽心机接近你?娶你?哼,生出来的孩子怕都傻一窝!整日里问问问,问我为何不去参加科考,我除了说你爹打压我还能说什么?说我实力不济考不上吗?” 顾志安索性不再伪装,将心底的愤懑全盘托出。 “爹——娘——女儿愧对你们!” 陶陶一想到自己为了此人与家人争执气恼,甚至不顾世俗礼教私奔,致使父亲名誉受损,便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真相大白,顾志安露出真面目,高老爷也不愿再看到这个骗子,抬手便欲唤人将他绑送官府。 “且慢,我尚有一事要问。”桑知抬手。 高老爷当即止住,恭敬地侧身让开位置。 他年轻时率领商队四处闯荡,听闻过诸多奇闻异事,知晓世间有一些高人,能够洞悉阴阳、沟通鬼神。 倘若今日没有大师相助,他恐怕家底都要被骗了个底朝天。 第17章 魂飞魄散 顾志安已然破罐子破摔:“你有何疑问,随便问吧。” 桑知确有一猜测尚需印证。 这两件事未免过于巧合,陶陶刚遭劫匪杀害,随即顾志安便被认作高公子。 最初,她猜想的是顾志安为图名利,买凶杀人。 然亲眼见到顾志安后,却发现她想岔了。 观顾志安面相,虽妒心颇重,疑心亦深,然亦懦弱胆小,有贼心而无贼胆,身上亦无害人后的煞气。 而奇怪的就是他腰间融化的红鱼玉坠,跟陶陶尸骨上的定魂钉,手法相似,实在很难不令人生疑。 “你腰间那玉坠何人所赠?”桑知问道。 事已至此,顾志安没有保留的必要,直接和盘托出。 “管家所赠,他说这是高家认亲的重要信物,嘱咐我日日佩戴,不得取下。” “那管家两月前可有外出,在京郊临县处活动?”桑知转头问高老爷。 “前些时日我遣他去金满楼分号查账,时间或可对上,路线亦应会经临县交界。”高老爷如实答道。 果然。 管家才是背后的主谋! 顾志安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高小姐匆忙定亲,他没有太多时间筹谋,只能出此下策。 许是路上偶遇顾志安和陶陶二人,见顾志安容貌与高老爷略有相似,于是观察数日,待陶陶落单之际,雇匪行凶。 桑知仔细回忆,适才那玉佩化为血水后,掉落出两根头发,其中一根想必是陶陶的,以防她意外寻至顾志安,给予其魂体致命一击。 另一根则应是他自己的,一旦融化,他便能即刻知晓出事。 就是这东西给他提了醒,才让他提前逃跑的。 心思缜密,手段歹毒! 桑知转头嘱咐高老爷:“管家是此案的关键,务必捉到活人,许能审出更多。” 高老爷点点头。 他虽然不知道更多内情,但桑知几句话就揭开顾志安的真面目,定然是个得道高人,故而对其十分信任。 一切尘埃落定。 桑知轻拍一掌,便将陶陶的魂体自江昱白体内抽离。 阴阳殊途,陶陶久留,于二人皆有损伤。 桑知又往江昱白衣襟中塞了几张平安符和转运符,可以助他调息纳气,使他周身运势变得更强。 鬼魂上身后,江昱白夜里可能会发一场低烧,不过有了这两张符箓的加持,日后身体会更加强健,运气也会更好。 “多谢姑娘今日助我看清身边小人,不知大师姓名?家在何处?我好命人备上一些薄礼,送到府上。”高老爷连忙道。 “谢礼便不用了,我本意只是替陶陶消解执念,帮你也是顺手为之。”桑知当即拒绝。 “这...”高老爷犹疑半晌,踌躇半天没开口。 顾志安被抓走,他虽愤怒,但更多的是悲哀。 他亲生儿子到底在何处啊! 一找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的儿子又是个假的,他都已经绝望了,没想到今日得以遇到大师。 大师能力超凡,或许能查出他儿子的下落。 哪怕一丁点。 高老爷麻木的心底升起几分希望。 可现下大师已经帮了他这么多,并且连谢礼都不要,他怎能再舔着脸去向大师无度索求。 罢了,他再派人去找吧。 十年找不到,就再找十年。 他一定拼尽全力,只希望儿子在外面吃得饱穿得暖、平安健康。 愧疚、心痛、自责,各种情绪一瞬间将他淹没。 桑知脚步顿住。 心神一晃,高老爷的神情跟脑海中父母的脸庞渐渐重合。 顷刻间,桑知醍醐灌顶。 “高老爷,我可以为你算一卦,你只需给我几两卦金即可。” “多谢!多谢大师,”高老爷连忙道,“不知能否为我算一算吾儿的下落!” “可以,最好能有生辰八字和贵公子曾穿过的旧衣,”说着,桑知顿了一下,“你不必担心,我观你子女宫宽广,肌肉饱满,贵公子定然身体健康,若能躲过被拐的一劫,今后自当福泽连绵。” 一记定心丸下肚。 高老爷感激的冲桑知笑笑,很快便将这些东西备齐。 桑知凝神静气,抬手起了一卦,闭目沉思。 许久,桑知开口。 “贵公子目前身处之地,应在西北乾位,看这衣物上的气息,虽有离散之感,却也夹杂着一丝坚韧不拔之意,与八字中的壬水特性相呼应。” 指尖轻触八字,桑知继续说道。 “乾位代表天,主高远、广阔,且此方位有山有水,暗合‘遇水则发,依山则稳’的吉兆。我建议高老爷,顺着护城河的方向寻找,可特别留意沿途西北方向有山有水的村落,尤其是那些靠近古桥或河流的地方,或许会有收获。” “大师神机妙算!我即刻吩咐下去,按照大师的指引行事。” 高老爷激动的连连点头。 “无事,我姓叶名桑知,过后若有什么意外,你可去定远侯府寻我。”桑知微微一笑。 “大师我帮您将这位小公子送回家吧,过会儿我命人将卦金送到府上。” 桑知扛着江昱白确实吃力,便没拒绝,与高老爷道了别,这才离开。 恩人走后,高老爷琢磨着备多少卦金。 大师对他恩重如山,几两肯定是不行的! 况且他方才留意大师的一身装扮,看着像是官服,可非但不合身,还是身旧衣。 大师虽然姓叶,可想来应是在定远侯府借住的远房亲戚。 不受侯府主家重视,下人才会用不要的旧衣打发大师! 他需多备些谢礼,给定远侯府的各房都送上一份,这样大师也脸上有光。 高家能在一众金店中脱颖而出,不仅靠的是口碑,更是他们的的宝石配饰。 金满楼的商队每年都能从南疆运来来一批上好的金刚石,品质比本土的高出一截,价格自然也一骑绝尘,因为做成首饰佩戴别有一股清雅之风,颇受高门青睐,往往供不应求。 高老爷琢磨着将仓库的金刚石镶嵌进首饰,拿它当做谢礼。 就是不知道大师中意什么款式的。 —— 桑知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晚了。 在门外提前将官服脱下,桑知换上自己的棉衣。 家中情况复杂,此事不适合现在说出。 况且她还未在督察院站稳脚跟,也省的让父亲母亲跟着担心了。 一路上,陶陶一声未吭。 神情空洞的跟在桑知后面,像一个失去意识的游魂。 直到听到桑知说送她去入轮回,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乞求道:“求大师让我给父母托个梦!” 桑知抿唇。 让鬼魂是托梦不难,可毕竟阴阳有别,会对魂体有一定的损伤。 陶陶本就虚弱,又刚受重创。 若是入梦,只怕是会...魂飞魄散。 陶陶清楚自己是情况,仍坚持道:“从前糊涂的活了一辈子,而今大梦初醒,才发现以前都白活了,我想向父母道歉,让他们能欢度余生。” 陶陶顿了顿,语气坚定:“我宁愿无悔的魂飞魄散,也不想在愧疚中轮回往生。” 第18章 明日告假 桑知沉默的点点头,没有多劝。 她虽不愿见到生命的消逝,但人生在世,左右活的不过一个得偿所愿。 她能够借天地之力,尽绵薄之力即可,不会干涉别人的决定。 “你撑不了太久了,现在天色已晚,恰是入梦的好时机,我就送你去吧,明日我会遣人将你的尸骨送回家乡去。”桑知平静道。 谢意太重,陶陶不知如何诉之于口,俯身给桑知磕了三个响头。 桑知别过头,一挥手,陶陶是身影便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桑知在窗边坐下,轻轻托腮,望着夜空出了神。 这边李夫人刚睡下,就梦到了陶陶。 李夫人很是生气,“你这丫头,你到底跑哪了,我和你爹找你都快找疯了!” 陶陶抱着亲娘,失声痛哭,一口气倾诉了离家后发生的所有事,痛骂了顾志安这个混蛋,更羞愧自己私奔出门,没能在生前孝顺父母,让家门蒙羞。 李夫人一听这是女儿给自己托的梦,震惊的难以置信。 可这是她头一次做这么真实的梦,甚至连女儿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 陶陶又好一阵解释,李夫人才相信陶陶说的。 李夫人泣不成声,她以为这次女儿只是闹脾气,不久就会回来,没想到竟是永别。 “那个混蛋带着你跑了之后,确实往家中送了一封信,直接将你爹气的晕死过去,我连忙请大夫来看,没想到折腾到半夜,城门已关,错过了去追你们的时间!” “是娘错了啊!娘慌了神,这才害你惨死异乡!” 陶陶急忙安慰母亲,只恨自己识人不清。 母女二人心结解开,抱着说了许多贴心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娘,我该去投胎了,你不必担心我,将来我做个小鸟,每天都在你床边唱歌,叫你起床,”陶陶笑眼含泪,“我会一直陪伴你们的,你替我向爹转达一下。” “娘以后在院子里给你做窝,给你撒小米,让你冻不着,饿不着。”李夫人强忍泪水。 陶陶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 漆黑的夜空下。 星星点点洒落。 像天地晶莹的泪水。 桑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关上窗棂。 梅氏蓦地推开门。 看到桑知好端端的在屋里,梅氏的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 “知儿,你回来了怎么不跟娘说一声,我差点派人出门去找你了。” 语气中的嗔怪和担忧,让桑知愣了一下。 “我知道了,下次到家先告诉你。”桑知应道。 “娘给你送来两个小丫鬟,春翠春香,都伶俐的很,你若觉得人手不够,只管再来跟娘要。” 两个小丫头推门而入,脆生生叫道。 “大小姐好。” 桑知扫了一眼,便都将人留下了。 母亲眼光不错,这两个小丫头面相不错,都是心眼儿实在的好孩子。 “对了,你还未见过你兄长,明日随娘一同去看看吧。”梅氏说道。 梅氏压根没将女儿要治好宵儿的话当真。 只是想着幼时兄妹两个感情最好,宵儿对妹妹最是疼爱,每次都争着抢着要抱妹妹。 现下宵儿突遭横疾,性情大变。 原本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变得喜怒无常,阴郁暴躁。 甚至有好几次,甚至萌生出了死意! 若不是发现得早,只怕是....梅氏只是想着,便通体冰凉。 这也是他们死死坚持着不将叶清宴记在名下的原因。 宴儿瘫痪后脆弱敏感,他们生怕再刺激到他。 梅氏只希望宵儿看到妹妹后,生出活的希望,千万莫要再寻死了。 “好。” 桑知发现母亲的子女宫颜色又深一分,痛快应下。 梅氏离开后,桑知让丫鬟送一封信去萧府。 丫鬟叩开大门。 小厮接过信,送到老爷手中。 萧以成展开一看。 明日,告假。 萧以成摇头笑道,大师怎么写信也惜字如金的,就怼人的时候话多。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怼人。 —— 今日无事,桑知睡到巳时才起。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桑知心情愉悦的给大黑喂了把食,坐在一旁闲适的吃着早膳。 大黑吃完,也心情愉悦。 兴致高昂的唱了首歌。 “嗷呜——呜—嗷—” 桑知一巴掌拍在它脑门上。 没成想这一嗓子,引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叶桑知?!” 叶清挽从院门外探出头,惊叫道。 “你怎么在这?!” 桑知皱了皱眉:“这是我的院子。” 叶清挽反应过来,尴尬的笑笑,正要说些什么,便被桑知打断。 “抱歉,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桑知宁愿一个人坐着发呆,也不愿听讨厌的人说废话。 说罢,桑知错身越过叶清挽,向母亲的院子走去。 母亲正巧从小厨房端出一份糕点。 “知儿,你醒了?可用过早饭?快来尝尝我做的水晶糕,小时候你和宵儿都可爱吃了,你俩总是抢。” 梅氏想起往事,笑靥如花。 水晶糕冒着热气。 桑知拿起一块,清甜的香味涌进鼻腔。 一口下去,软糯弹牙。 “好吃。” 桑知嘴里的还没咽下,没忍住又拿起一块。 “慢点吃,别噎着了,我做了好多呢,可着你吃,等你吃剩了,咱们再给宵儿带过去一些。” 桑知吃的开心,梅氏也被勾起了食欲,乐呵呵的吃了起来。 吃完后,梅氏又拿出昨日去成衣铺买的新衣裳让桑知换上。 桑知在梅氏一通摆弄下,被打扮的像个年娃娃。 一身珠翠叮当乱响,桑知见梅氏笑的开心,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出门前,梅氏将还热乎的水晶糕装进食盒。 担心糕点会凉,她又小心的拿来棉布保温,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食盒包的像个粽子。 一出院子,桑知怔了怔,随即不悦道:“你怎么还在这?” 叶清挽在寒风中站了许久,冻的脚都麻了。 听到桑知这语气,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说的谁愿意在这站着一样。 谁知道大清早这系统抽了什么风,看到桑知后乌拉乌拉的响警报,非让她赶紧上去再摸她一把。 要不然这么冷的天,谁愿意站这么久等她啊! “你们要去干嘛呀,我跟你们一起吧。” 叶清挽大步上前,故作亲昵的去挽桑知的手。 桑知身形未动,悄取细石,指尖微扬。 “嗖——” 石子无声划过空气。 叶清挽没看清是什么,莫名膝盖一痛,摔倒在地。 桑知负手而立。 梅氏也无动于衷。 她实在不愿这个侄女跟着去! 丈夫和儿子出事前,她一直认为一家人是和睦的,又因为女儿不在,对年龄相仿的侄女格外疼爱。 平日里拿着自己嫁妆补贴侄女,为她裁制新衣,购置首饰。 可没想到宵儿一出事,她竟迫不及待的来踩两脚。 若非她当面多次言语刺激宵儿,宵儿怎会轻易寻死! 梅氏冷眼看着,什么都没说,挽着女儿离开了。 “啊—” 等二人走远,叶清挽发狂般的大叫起来,怒视身侧的小丫鬟。 “你没长眼吗?!还不快来扶我?!” 手心被砂砾磨得火辣辣的疼。 叶清挽气的双目赤红。 现在居然连那个窝囊废伯母都敢给她脸色看了! 还敢忽视她?! 不远处,林氏身边伺候的嬷嬷快步走来,俯身在叶清挽身前耳语几句。 叶清挽听罢,嘴角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第19章 文昌下凡 走进大哥的院子,桑知便感到一阵荒凉。 万物息息相通,一草一木皆有灵,看来大哥的状态不太好,院子内死气沉沉的。 “这院子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如此冷清?”桑知疑惑道。 梅氏笑容苦涩。 “宵儿出事后,生活......无法自理,他从小就要强,受不了被别人看见他狼狈失态的模样,便将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小厮伺候。” 梅氏垂眸,还好有这个小厮在身边,几次救下求死的宵儿。 要是宵儿死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一推开门,屋内便响起嘶哑的吼声。 “滚!滚出去,不许进来!” 瓷器被重重的扔在地上,四分五裂。 梅氏强忍泪意,挤出笑容:“是娘,宵儿,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水晶糕。” “还有你妹妹,妹妹回家了,今天也来看你呢。” 言罢,屋内死一般的寂静下来。 跨过一地的碎瓷片,二人走进内屋。 曾经风光霁月的少年,如今躺在床上,薄得像一张纸,厚厚的被衾压着他,像一个坟茔。 梅氏拿出热乎的水晶糕。 叶宵别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不吃。” 自从无法自理后,他连水都很少喝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何时会失禁,也不愿弄的满床污秽后让别人给他擦身。 尊严和体面像一把利刃,时时刻刻的折磨着他。 桑知鼻子微微抽动,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顺着微微的焦味看去,桑知发现里侧书房被烧的焦黑,最严重的是书橱,烧的只剩一个残颓的骨架,上面的一本本藏书变成了小撮的灰烬。 梅氏顺着桑知的目光看过去,震惊道。 “宵儿,你、你烧的??” “瘫子,读书也没用。”叶宵自嘲的笑笑。 读书?不过是痛苦的妄念罢了。 一个瘫子能做什么呢?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呵。 吃喝拉撒都做不了主。 每日囚在这一张小小的四方床,读书、抱负这种东西,他早就不敢想了。 “谁说你是瘫子?你不是!娘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来医治你的!” 梅氏气的双眼赤红。 她儿子才不是瘫子! 宵儿只是病了,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能治好的! “我今日起床发现膝盖上三寸也没感觉了。” 叶宵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小事。 梅氏眼泪唰一下掉下来。 居然……又严重了。 最初宵儿只是脚有些木木的,后来脚踝往上一寸寸的失去知觉,无论吃什么药都无济于事。 现在居然又扩大一寸……梅氏不敢深想。 桑知蹙眉。 兄长的的病居然又严重了,而且他还不读书了? 她记得清楚,大哥八岁那年已经颇有才名了。 三岁识千字,五岁诵诗文,七岁所作的绝句惊艳绝伦,十岁考进国子监,十五岁一举成为京城最年轻的举人。 她来的路上,有不少茶舍谈笑间,都把大哥视为读书人的榜样。 这固然同努力有关,但更与个人的天资密不可分。 “生辰八字。”桑知开口打破低沉的气氛。 叶宵死寂的眼珠转过去。 看到了这个从小被父母送走,离家多年的,妹妹。 头上的翡翠簪衬得她皮肤白皙。 身上的红棉袄显得她娇俏可爱。 黑润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叶宵闭上眼。 小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真好。 他更想死了。 活着不仅拖累父亲母亲,还拖累刚回家的小妹。 小妹过几年要议亲的话,有他这么个瘫痪残废的哥哥,还有哪个人家愿意? 退一万步想,就算小妹嫁了人,万一被欺负了,娘家软弱无力,他一个瘫子,怎么给小妹撑腰? 恐怕小妹被嘲笑还来不及。 叶宵心如死灰,脸上更苍白几分。 “生辰八字。” 桑知加大声音,母亲和大哥怎么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难道是不信她? “我师父教过我命理术法,可以为兄长推算一二。” 梅氏恍然大悟。 原来知儿是想假装自己会算命,好说一些好话,来宽慰宵儿啊! 梅氏配合的说出叶宵的生辰八字。 实在不能怪梅氏不信桑知。 当年女儿走的时候小小一个团子,病的如此厉害,能活下来梅氏都感恩老天垂怜。 哪里还能想到女儿能学得如此厉害的术法。 梅氏从未往这一层想过。 桑知也不含糊。 纸笔都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桑知起身掰下一块焦炭,衣袍一展,席地而坐。 以炭为笔,以地为纸,开始写写画画。 叶宵看小妹认真的架势,一头雾水。 他虽不知道小妹在做什么,但瞧见母亲在一脸肯定的点头,便没有出言打扰。 梅氏止不住的骄傲,女儿演技真不错,真有几分大师的样子!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随着最后几笔落下,桑知的表情逐渐凝重,好一会儿才开口。 “大哥。” 叶宵看小妹如此严肃,忍不住屏住呼吸,竖耳凝听。 “你被人换命了。” 叶宵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不信? 会伤小妹的心。 信? 可这未免太离谱了些。 桑知看着大哥久久不出声,还有什么不懂。 大哥这是不信她呀。 桑知很是郁闷,跟师傅一起时,多少还能被人称一声小师傅,怎么回到京城后,个个看她跟看神棍一样。 桑知不欲争辩,垂下眸斟酌大哥的命盘。 大哥的命...极好。 一举登科入仕,一生顺遂,文昌星自三岁起落在他头上,能落整整二十年,这怕是天下独一份的好命。 重要的是,命盘显示大哥没有大灾,意味着大哥瘫痪很有可能被借命了或者改命了。 改命需要在叶家祖坟上设立法阵,动静不会小,叶家祖坟有专人驻守,旁人很难做手脚。 大哥十几岁少年,也未必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仇家。 借命就相对容易一些,生辰八字容易泄露,更何况大哥这命盘,确实让人眼红。 借命手段虽多,破解不算难。 但要将大哥失去的运势找补回来,必须找到借大哥命的人,断水抽根,否则大哥会瘫在床上一辈子。 桑知掏出贴身佩戴的符箓,递了过去。 “这符纸大哥你贴身带着,能抑制你气运的流逝,你的病亦不会再严重。” 叶宵现在就像被凿了个洞的木桶,里面的水控制不住的往外流。 桑知只能尽可能为他打上几个补丁,防止他漏的一干二净。 但要找到那些已经流走的水,仍需要时间。 叶宵放入怀中,心底盘算着给小妹请一个启蒙夫子,不能让小妹这么无知下去。 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一声呼唤。 “梅姐姐,梅姐姐!” 梅氏听到声音,面露难色,掩上门快步出去。 第20章 许家退婚 许家主母在院子里站着。 许夫人年过三十,保养得当,脸上带着几分精明。 梅氏推门看到她,眉心一跳。 当年正是许夫人主动上门,她才点头,定下许家和宵儿的亲事。 宵儿出事后,她从未主动来看过一次,现在突然上门,只怕没什么好事。 “梅姐姐,许久未见,最近秋闱放榜,听着满京城都在宵儿的事,我就想着来看看宵儿。” “怎么样了,宵儿这腿最近可有起色?”许夫人问道。 梅氏神色黯然。 “多谢妹妹关心,宵儿的腿还是老样子。” 许夫人微微敛眉,顿了顿道:“梅姐姐,我虽心疼宵儿,但咱们两家的婚事只怕是不成了,开门见山的说,我这次上门,是为了退婚!” “什么?!”梅氏怀疑自己的耳朵。 “叶宵如今瘫在床上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我的令雪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我许家正儿八经的嫡女,叶宵一个瘫子,如何配得上!” 许夫人说的畅快,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如今叶侯爷不在营中掌权,唯一的儿子叶宵也变成个瘫子。 这门亲,她退定了! 梅氏气的两眼发黑,硬撑着站在这里。 这些话,她怎么能?!怎么能说得出口?! 许家从文,一直自诩书香世家,子孙后代也有不少在朝为官。 可他们叶家也不差!毕竟是祖上战功赫赫,在军中的话语权一向不小。 尤其是这门亲事,当年可是许家人主动上门求来的! 他们见宵儿小小年纪颇有才名,几次登门,梅氏才开口同意的。 如今见她儿落难,便急不可耐的上门落井下石。 “你快退了吧,莫在拖着了,也不怕叫别人看笑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瘫子想娶贵小姐。”许夫人讽刺道。 “别人看我们笑话?” 梅氏苍凉一笑。 “我的宵儿,难道不是为了救许令雪才落水的吗?” 那日许令雪落水,宵儿将她推上岸边,自己却呛了水,被人捞起来后腿便不行了。 大夫诊治后,都说是窒息太久导致了髓脉阻滞,无力回天。 宵儿救的人站起来了,却上门找他退婚,何其可笑?! 梅氏气的胸口闷痛。 许夫人脸色大变:“是我们雪儿让他跳下去的吗?他自己要救,怨得了谁?” “我们雪儿可没让他救,这都是他自己的命,你就认了吧,将这门亲事退了,别闹的双方太难堪。” “不可能!我不同意!”梅氏死死咬着牙,嘴里泛上淡淡的血腥味。 桑知听到动静,赶出来扶着摇摇欲坠的梅氏。 没成想下一刻,许夫人眼珠一转:“行,你不同意也行。” 梅氏一愣,没反应过来许夫人的转变。 想起林氏的承诺,许夫人话锋一转:“我们可以还跟你叶家结亲,只不过结亲对象要换成叶清彦。” “将来我女儿进门了,或许还能善心大发的让下人对你儿好一点。”许夫人洋洋自得。 她的雪儿被叶宵这一救,确实连累到名声。 他们这次退亲,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退亲后,也很难再议到更好的人家。 好在林氏向她抛出橄榄枝,她也问过女儿的意思,也觉得换亲叶清宴是个不错的办法。 她还派人摸清楚了叶家情况,知晓了叶清宴即将被记在叶侯爷名下的消息。 放榜后她也托人打听,知道叶清彦榜上有名,当即十分满意这个新婿。 迫不及待的便上叶家来退亲了。 梅氏仿佛被扇了一巴掌,顿时头晕目眩,若真的被换亲,她的宵儿岂不成了这京城中天大的笑话。 她一把抓住许夫人的手腕:“走,换个地方说,莫扰了我儿清净。” “我不走,就在这说!你别拉我!” 场面混乱起来,林氏携着叶清挽姗姗来迟。 “呦,许妹妹,咱们不是正喝茶呢,怎么一会儿不见的功夫,你就跑到这里了。”林氏亲热道。 梅氏顿时明白了。 好啊,她说许夫人没有下人通传是怎么进到府内的,还正好就知道她在宵儿的院子。 肯定是林氏和叶清挽的授意! 难为他们今日演这么一出大戏! 梅氏咽下嘴中的丝丝腥甜。 今日她便是将牙咬碎了吞肚子里,也不可能同意! 林氏在一旁劝道:“大嫂,不是我说,其实那日雪儿被救上岸后,是我们清彦口对口的给她渡气,这才将人救了回来,这许多人都是看见了的。” “好好的大姑娘,清白和名声都系在我们清彦身上了,我们清彦可不得对雪儿负责吗?” 林氏感叹道:“大嫂!宵儿失去的不过是一双腿,雪儿失去的可是一生的幸福啊!你忍心吗!” 林氏毫不遮掩眼底的嘲笑。 她梅氏有什么可骄傲的。 丈夫降官,儿子瘫痪,回来的女儿又是个信口雌黄的神棍。 她才不在乎什么雪儿雨儿的,只要是能看曾经处处压她一头的梅氏吃瘪,她就统统让清彦娶回家! “是呀伯母,咱们叶家先祖,哪个不是舍生取义的?要是先祖泉下得知,你们如此挟恩图报,怕是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叶清挽附和道。 “这就是叶宵的命,你就认了吧。”许夫人不屑道。 “嗤——”桑知嗤笑出声。 “你是哪家的狗,谁将你牵进我家来放肆的?回去称称自己的斤两,还没有我兄长肚中的墨水重吧!就算今日退婚,也是我叶家退你许家的婚!你许家配不上我兄长!” 她兄长的命? 她兄长本应是文坛璀璨夺目的星辰,谈词说赋,字字珠玑。 怎会被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踩进泥里? 不过...桑知瞧着许夫人的面相,正打算和母亲说几句悄悄话。 突的,一直紧闭的屋门被推开。 “退亲!” 叶宵低沉的嗓音响起。 阳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黑沉眸子中的决绝看的人心惊。 他双手撑着地面爬了出来,掌心被磨的鲜红。 “哪怕那日救下的是一猫或一狗,我叶宵皆无悔!亦无愧于心!” “男婚女嫁,两情相愿,我叶家不会强求,只从此以后,各不相干,永不相扰!” 叶宵解下腰间的玉佩。 高高举起,顷刻摔了个粉碎。 “你!” 许夫人看着四分五裂的玉佩,没由来一阵心慌。 没想到叶宵这瘫子,竟如此无情。 叶宵的目光像一根刺,扎的许夫人心神不宁。 但好在今日把亲退掉了。 他叶宵从前再怎么好,如今也是个废人,退掉亲后再择新婿,怎么都会比他强! “宵儿!” 梅氏冲上去搂住儿子,心痛不已。 桑知也很是意外,没想到兄长如此有血性。 赞赏的目光落在兄长身上,人瘫了不可怕,心立不起来才是彻底毁了。 且兄长此举,倒是跟她所想不谋而合。 今日这婚,她本想劝母亲退掉的。 她瞧着许家这位嫡女已有珠胎暗结之势,许夫人多半是喜当外婆。 桑知虽看不出许姑娘肚中的孩子父亲是不是叶清宴的,但肯定不是兄长的。 她不能让兄长不明不白的当爹。 梅氏当着面将两家的订婚书撕毁了。 许夫人的心才算踏实了。 临走前仍倨傲道:“梅氏,你就守着你的瘫子儿子过吧,将来可以给他配个瞎子或傻子,我们雪儿啊,他配不上!” 梅氏再也忍不住,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第21章 大礼上门 桑知将兄长抱回房间,母亲小心的为大哥磨破的手心擦药。 屋内偶有哽咽声响起。 与屋内沉寂的气氛不同,许夫人和林氏一片欢天喜地。 “今日多亏了你呀,林姐姐,总算是把这门亲事退掉了,我这心可算是放到肚子里了,不然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我的雪儿被这个瘫子耽误了一辈子。”许夫人长吁短叹。 “放心了便好,你说咱们原本正好好吃着茶呢,别被这种事搅了兴致,不如你妹妹晌午便留在府上用了午饭吧,咱们再说些闲话。”林氏与许夫人走的极近,亲热的犹如一家人。 二人有意与彼此结交,交谈的很是融洽。 “还是你命好,生出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多亏了方才清挽,不然今日我应是连梅氏的面都见不到,前几日她就一直说有事,推脱着不见我。”许夫人拉着叶清挽的手,赞叹道。 “啊,竟有这种事,大嫂也太过分了,这心真是不知道黑到哪里去了,自己儿子瘫痪了还不够,居然还想拉别人家好好的姑娘下水!”林氏痛斥道。 “不过还是你家雪儿好,那才女的名声满京城谁人不知,才貌双全,清彦经常跟我提及呢。” 林氏早就有意同许家结亲。 只是当时叶宵风头太盛,许家上门求亲指明求的是叶宵,她也不好横插一脚。 叶家历代从武,可清彦身形瘦弱,便走了从文的路子。 清彦学问做的不错,但不及叶宵,且文人圈子对武将有天然的轻视和排挤,导致清彦这些年一直不上不下的。 许家是清流世家,若有了这块敲门砖,清彦定能平步青云。 况且还能打梅氏的脸,林氏简直是迫不及待,恨不得当场定下两个小辈的婚事。 “哪有,我看你们家清彦才是真不错,才华横溢,彬彬有礼,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这将来才撑得起定远侯府!”许夫人毫不吝啬的夸赞。 许夫人眼光毒辣,将定远侯府内宅的事看得透彻。 叶宵瘫了,无法袭爵,这叶府的老夫人又是个有手段的,肯定用尽手段,将自己的亲孙儿记在叶侯爷名下。 将来侯府的继承权,一定在叶清宴手中。 不管侯爷是谁,她女儿将来都是侯府夫人。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将彼此的孩子夸上了天。 用过午饭后,本着婚事不能耽搁的想法,二人自然而然的就写下定亲帖,互相交换。 这时,门房匆匆来报。 “夫人,金满楼的高家来了人送礼,瞧着是抬了不少东西,小的不知缘由,就先让高家管事在外头候着。” 高家虽然只是商贾,却也是皇商。 金满楼特供的金刚石和新颖别致的款式颇受皇宫贵人青睐,娘娘们的首饰多由金满楼定制。 金满楼每次推出新样式的首饰,往往供不应求,需要提前预定,京中女子若能戴着高家的首饰出门,交际时也能得到不少艳羡的目光。 林氏思忖了一下。 若说最近家中的喜事,那就只有清彦榜上有名了。 这做生意的就是机敏,还想着上门贺。 “这做生意的就是鼻子灵,莫不是看清彦榜上有名,前来贺喜一番,”林氏满意的看着许夫人惊讶的目光,倨傲道:“带人进来吧。” “也难怪高家能做皇商,真是会做生意,不过也是你们家清彦争气,高家也才有这个恭维的机会。”许夫人连忙道。 金满楼生意做得大,高家老也是出了名的不攀权富贵,能让他上门送礼的,真是不能小觑。 许夫人暗自庆幸,跟林氏结亲真是结对了。 林氏轻笑一声,骄傲道:“这算不得什么,我儿将来前程似锦,这高家来得晚了还巴结不上呢。” 正说着,小厮领着高家的管事走了进来。 高家管事带着许多首饰盒,递上其中一个。 “叶夫人,这是我们老爷的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高家管事被高老爷再三嘱咐,姿态放得很是恭敬。 林氏打开盒子,顿时一惊。 发饰、颈饰、耳饰、手饰。 一整套风格的饰品,以黄金为地,做工精细,甚至这耳饰是用金刚石做的。 这耳饰上的金刚石个头虽然不大,但今年金刚石货源极少,仅有的一些都特供皇宫了。 高家能拿出这些,已经让林氏很意外了。 “啊!”许夫人惊叹道,“这款式都是我今年预定都没抢到的!” “还有这耳饰,我还是头一次见将它与耳饰融为一体的,真是奇特!想必也是新款式吧,这要是戴出去,在阳光底下一照,定然美的不可方物!” “林姐姐你真有福气,叶公子争气,秋闱位列前茅,你这个做母亲的往后有的享福呢。”许夫人羡慕道。 “高家有心了,这贺礼我们收下了,以后一定多在你们家定制首饰。”林氏放下盒子,做足姿态。 高家管事发觉误会大了,暗道不好,立即澄清道。 “二位夫人,家中主子这几日忙晕了,竟忘了吩咐小人带上给叶公子的贺礼,下次有机会一定补上。” “这...”高家管事面露难色,“这是我家主子给叶小姐的谢礼,并非贺礼。” “谢礼?”林氏转头看向叶清挽。 叶清挽向前一步,疑惑道:“我就是叶小姐,好端端的你谢我做什么?” 高家管事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心的问了一句:“小人眼拙,叶府可就只有一位小姐?” 叶清挽和林氏均反应过来。 还真不是。 还有叶桑知! 只是人刚回来两天,他们都没将桑知当回事。 故而刚才叶清挽下意识便站了出去,结果闹了个大红脸。 “管事可是找我?”桑知走进屋内。 桑知和梅氏安抚好哥哥,回去时恰巧路过。 刚好看到外面放着带有金满楼印记的箱子,桑知似有所感,于是便进来看了一眼。 管事惊喜道:“叶小姐!” 他昨日当场见识了桑知的能力,钦佩的不得了! “我们家老爷感念叶小姐恩德,连夜命我挑出几套首饰,先给府上各位都送一份。” 管事激动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叶小姐的谢礼我们还没做出来,主子让我问问叶小姐,这些金刚石是想做成什么?” 说着,管事拿出整整一盒子金刚石和一本图册。 各个有鹌鹑蛋那般大小,晶莹通透,品质极佳。 折射的光芒刺痛了林氏的眼。 “主子说,您要是想做成首饰,就您让选几个喜欢的样式,要是喜欢衣裳,就打碎了为您缝制在裙摆上。”管事说道。 第22章 系统更新 桑知皱眉:“礼过于贵重了。” 旁边三人眼都看直了。 叶清挽在一旁都觉得高家莫不是疯了? 叶桑知她干嘛了? 是让高家祖坟冒出青烟了吗? 居然送她这么多好东西。 “你们莫不是认错了人?!她能做什么好事?她昨日还被督察院的抓去问话了呢!”叶清挽惊讶道。 高家管事察觉出叶清挽的恶意,立即不悦道:“桑知姑娘对我们高家恩重如山,送再多东西也是我们老爷的事,就不劳烦叶小姐操心了。更何况昨日桑知姑娘一直在我们高府,我们老爷可以作证,绝对没有因为偷东西去都察院带走。” 高家管事不满的哼了一声。 “女子清名大过天,说话要讲证据的,叶小姐慎言。” 高家管事是早些年跟着高老爷在外闯荡的商队领队,是最熟悉高老爷的人。 他清楚老爷心底的丧子之痛,若不是大师昨日主动替老爷算小公子的下落,找到小公子只怕是遥遥无期的事。 昨日按照桑知姑娘说的,他们派人沿着护城河一路寻找。 今日夜里快马回报,当真寻到一个少爷走丢时佩戴的玉佩。 老爷昨夜激动的一宿没睡,连夜又添了些谢礼。 可这一切同那位叶小姐有什么关系? 她凭什么编排桑知姑娘? 桑知注意到林氏身前也有一个首饰盒,疑惑道:“这是?” “我们家老爷怕您受委屈,给府上主子都备了一分礼。”高家管事连忙道。 “哦,可是无功不受禄,二叔母你肯定不好意思白拿别人的东西吧。”桑知淡淡道。 “礼是高家送的,你让我还我便还?”林氏没好气道。 这死丫头说还便还? 这不是当众打她的脸! “这些都是送给我的吧?”桑知扭头问道。 高家管事心思玲珑,意会言外之意,当即站在桑知这边。 “东西全部都是替桑知姑娘送给府上众人的,希望各位夫人能对姑娘照拂一二,东西由桑知姑娘全权处置。” “哦?既然是我的东西,那我偏不送你。”桑知拿走林氏面前的首饰盒,冲她挑衅一笑。 “你!” 林氏气的胸口梗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顺了顺气又说道:“不过是些破烂玩意,送我我还看不上眼呢!” 许夫人早就看傻眼了。 她实在想不出,梅氏这女儿能对高家做出什么恩重如山的事。 见林氏吃瘪,忙讪讪的安慰了几句,没有来的一阵心慌,便借故离开了。 桑知被高家管事带着,看到了外面摆放的谢礼。 “真的不必这么多,我就收下这盒首饰即可,若是你家老爷真有心,拿这些钱去做些善事也行。”桑知拒绝道。 她物欲不大,每日只需三餐饱饭,一身蔽体的衣裳就够了。 这些年收的卦金,她多半都捐给穷苦之人或是寺庙了,这些东西她留着,真没什么用。 管事见桑知真心推却,便没再坚持,冲桑知认真的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知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梅氏方才没好意思问,等人走了才偷偷问道。 “我替高老爷算了一卦,免了他一灾,还替他找到了被拐多年的儿子。”桑知平静的说道。 “算、算出来的?!” 梅氏话都说不利索。 高家的谢意真切的摆在眼前,梅氏不得不相信,女儿好像真的非常厉害! 母亲的反应逗笑了桑知。 “当然是算出来的,娘这些年我跟师父学了不少东西,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你们。” “尤其是大哥,我肯定能治好他。”桑知笃定道。 今日许家上门,她才发现这事不简单。 普通落水,没有剧烈撞击,怎会引起瘫痪? 不知道这事和落水的许姑娘有没有关系。 桑知掏出一堆安神、护平安、解灾化煞的符纸,塞进三个香囊中,递给母亲。 “这三个香囊你和父亲、兄长时时佩戴在身上,有好处的。” 梅氏犹豫着不敢接过,担忧道:“你身子弱,最应戴这些东西的,你自己留着戴吧。” “多得很,管够,这些符都是我画的。”桑知硬塞到母亲手中。 “你写这么多会不会费神啊,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耗?”梅氏忧心忡忡。 “不会的,放心用。” 桑知顿了一下,又掏出一堆符纸。 这些符纸就千奇百怪,摔跤、打喷嚏、咳嗽...各种奇怪的作用。 “这些你也收好了,这种符纸做不了坏事,可以干扰别人。留给你自保,下次秦氏在为难你,你可以用这个震慑她,她便不敢轻举妄动。”桑知嘱咐道。 梅氏开启了新大陆一般,认真的研究起这些奇奇怪怪的符纸。 —— 林氏和叶清挽在屋内生闷气。 二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昨日高家发生什么,派人去打听。 正说着话,系统突然发声。 【我需要下线更新几天,不用再接触叶桑知检测了,她不简单,这几天你不要轻举妄动。】 叶清挽不满道:“原来不是一个月更新一次吗,怎么这次这么突然?” 系统平静的声音透着不耐。 【你不要问那么多,许诺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只需要听我的安排就行,难道你不想做皇子妃了吗?】 “好吧。” 叶清挽直觉系统状态有些不对,便没有多说,简单的应下。 随后“滴—”一声,系统便下线更新。 叶清挽回到屋中,脑海不断闪过那宝石璀璨的画面。 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送给叶桑知那么多好东西? 还将金刚石给她缝制在裙摆上? 她也配? 缝在裙摆上那得多好看啊,叶桑知本来就不丑,若真穿上这衣裳,还不将她的风头都压下去了! 叶清挽转头便忘记了系统的嘱咐,对着好几天都没吃饱的叶年耳语了几句。 自打那日在众人面前丢了人,秦氏就吩咐下去,严格控制叶年的食量。 年纪尚小如此肥胖不显猥琐之态,但年岁长些,带出去便丢人了! 哪有大户人家的少爷,为了一口吃食失态的! 秦氏一下令,叶年的饭量当即被减少一半。 且那日叶年舌头上的大泡,不仅疼的厉害,而且今日才堪堪消下去。 故而这两日,叶年真是扎扎实实的饿着。 饿的他两眼冒绿光,看什么都想上去啃一口。 眼下听了叶清挽说的话,口水当即便淌了出来。 叶年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冲出院子。 第23章 吃大黑狗 桑知在房中教母亲学了半天符纸的用法,待母亲全都记住了,她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远远的,她便听到大黑的嚎叫,不过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 那边... 桑知面色一变,立即抬脚赶去。 是厨房! 还未到门口,就见大黑被几个家丁用网兜罩着,网线死死勒在被棍棒戳出的伤口上,鲜血顺着它黑色的皮毛滴落。 大黑绿色的眸子泛着寒光,毛发如钢针一般直立,尽管伤痕累累,仍不服输的呲着牙。 周围人被吓得不敢靠近,只能在远处冲着它扔石头。 “住手!” 桑知喝道,立即挡在大黑前面。 周围人的动作登时顿住。 桑知今日的打扮虽然俏丽,可她黑沉的眸子凌厉的扫过来,竟没有一人敢与她对视。 叶年跳出来,叫道:“你凭什么拦我吃肉!我姐说了,狗肉比猪肉羊肉的都好吃,吃一口能将人的眉毛都香掉了。” 说话时,叶年忍不住又吞了吞口水。 这大黑油光水滑,一看平日里就吃的不错,想必它的肉更加美味。 桑知盯着叶年,目光沉沉。 叶年后退一步:“你瞪我也没用,今日这狗肉我吃定了!我已经同祖母说了,祖母说可以吃。” 转身对家丁命令道:“都看什么看,动手!” 话音未落,桑知一脚踹向叶年胸口。 叶年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重重的飞出去,身子砸在了堆放的木柴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桑知小小一只,一脚,就将体型巨大的叶年。 踹飞了? 这是什么怪力? 叶年躺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这感觉就像是一块巨石,从万米高空落在了他的胸口,疼的他连喘口气都犹如针扎。 “快、快打回去啊—” 叶年愤怒的叫喊。 “都瞎了吗,没看到她打我吗?” 众人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叶年的体型,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 算了吧,工作而已,不至于搭上性命。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一时间没人敢动。 桑知俯身去解死死勒在大黑身上的网兜。 鲜血黏腻。 桑知手滑了好几下。 弄好后,还是没有人敢上前将叶年扶起来。 桑知慢慢踱步到他身前。 叶年被阴影笼罩,恐惧涌上心头,顿时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想干嘛、你、若是再打我、当、当当心我娘不放过你。” “呵。” “打你?”桑知摇摇头。 “你今日虽然伤了大黑,但我也伤了你。” 桑知顿了顿,她这一脚,够他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了。 桑知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既这么爱吃肉,那就一辈子别吃肉了,正好减减你身上的肥膘。” 说罢,她抬手挥出一张符箓。 但凡叶年下次再想吃肉,就会反胃恶心,难以下口。 叶年浑身紧绷,防备桑知出手,没想到她说完这番话,便转身离去了,心底松了口气。 还一辈子不吃肉?她说不吃就不吃?她算哪根葱? 吓唬谁呢。 叶年以为桑知只是虚张声势。 好不容易等她走远了,立马哀嚎道:“废物!一群废物!” “还愣着做什么?!快将我抬回去!” 众人大梦初醒,手忙脚乱的抬着叶年回去。 林氏正在屋里坐着喝茶,听到丫鬟匆匆来报,说少爷被人打了,慌忙跑出去。 叶年躺在榻上,疼的直叫唤。 林氏连忙道:“快去请府医来!快点!” “这是怎么回事?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竟敢在府上打少爷?”林氏转头质问伺候叶年的家丁。 她这三个孩子中,她心里最疼的不是上进的大儿子,也不是容貌肖似她的二女儿,而是胖胖的小儿子。 因着叶年在林氏腹中时,个头就比其他孩子偏大,故而林氏生产时费了好大一番力。 九死一生得来的孩子,林氏自然更偏疼他一些。 平日纵着惯着,想要什么便给什么,连丈夫骂几句儿子她都不愿意,眼下居然有人敢将她儿子打成这样! 林氏眼中喷出怒火。 “是...大小姐。” 家丁低着头,生怕自己受到责罚。 “少爷想吃大小姐的狗,被大小姐发现了,二人起了起几句争执...大小姐突然就动手了,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少爷...就被打了。” “对!娘,她力气特别大,我就被踹了一脚,就站不起来了,疼得我像肋骨断了一样。”叶年哭诉道。 林氏心疼的握住儿子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报仇!” 叶年咬牙切齿,怨毒道:“我要她跪下来给我磕头认错!” “好!娘就让她给年儿磕头认错!”林氏毫不犹豫的应道。 她儿不过是想吃一条畜生,怎么就吃不得了? 居然对她儿下这么重的手! 她儿就是想吃叶桑知的肉,她也要冲上去割一块下来! “娘……我还是想吃狗肉……”叶年哀求道。 没吃到传说中的狗肉,他实在是心痒难耐。 “好,娘这就让人去做。”林氏立即吩咐下去。 小厨房的人手脚麻利,不到一个时辰就端上来了。 叶年夹起一块肉,正喜滋滋的往嘴里送。 谁知道在舌头接触到肉的瞬间。 “呕——” 叶年吐了个天昏地暗,连带着胸口更疼了。 他看了看盘子里的肉,仍是不死心,硬是往嘴里送。 送一口吐一口,愣是把胆汁都吐了出来,最后因为长久的呕吐缺氧,竟直接昏迷过去。 林氏吓了一跳,连忙请来府医,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大黑了。 林氏的丈夫叶成茂此时刚踏进屋内,便听得林氏劈头盖脸一阵骂。 “年儿今日下午让人打了,叶桑知打的,我忍不下这口气!” 叶成茂烦得很,自从大哥辞去职务后,那位置一直空着,他趁机走动关系,想接替这个职位,可底下人都不服他,整日找麻烦,弄得他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回家,又是一堆烂事,叶成茂没好气道:“退让一步不行吗,你就不能温柔小意些?” “你明日清早随我去给儿子讨个公道,你在朝堂为官矮你大哥一头就罢了,现在你儿子被他女儿打了,你更不能忍气吞声!” 叶成茂被林氏一激,当即应下。 林氏气的一宿没睡,第二日早早的拉着叶成茂,堵在叶桑知院门口。 桑知正洗漱,打算今日去督察院卷宗,找几个没人处理的旧案,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嚷声。 “叶桑知呢?出来!别想躲!让她出来道歉!” 林氏声音尖利,叶成茂皱着眉,嫌弃的看了一眼一副泼妇架势的林氏,忍了忍没说话。 “我们小姐正洗漱呢,您稍等会儿。”春翠发觉林氏来者不善,一脸慌张。 桑知刚推开门,林氏就骂起来。 “没教养的小蹄子,居然对堂弟下那么重的手,真是疯了你了!” 桑知问道:“你想如何?” “自然是给我儿当着所有人的面磕头认错!”林氏冷笑。 桑知内心没什么波动。 她很小就悟出来一个道理,疯人言疯语,不能跟疯子较真。 若是将疯子的话听进心里,思路被疯子带偏,那她岂不是也成疯子了? 此刻,听到这话,桑知也不气,劝道:“你不如今晚早些睡,梦里都会有的。” 说罢,桑知错身经过二人,就要离开。 “你!” 林氏气急,伸手去抓桑知的袖子。 桑知虽未回头,却猛然闪身。 林氏一时不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第24章 喜得贵子 林氏见叶成茂像根木头一样杵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吼道:“你愣着干什么?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 叶成茂闻言大步向前,跻身挡在桑知面前。 “侄女,你昨日伤我儿如此重,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今日你出不了这个门。” 桑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听闻二叔亦有养狗,你可知昨日叶年要吃我的狗,我才踹了他一脚?” 叶成茂一愣,这林氏昨日还真没跟他说。 不过...就算吃她一条狗又怎样。 她这侄女的狗能跟他的狗比吗? 他的狗可是纯种藏獒,这小丫头回来时穿的那么寒酸,能有什么好狗,怕不是街上随便捡来的流浪狗。 怎么?难道他们二房还比不上一只畜生? 这还吃不得了? 这么想着,叶成茂说道:“不过一条野狗,吃也就吃了,你怎能为了一个畜生出手伤人。” 叶成茂扶起林氏,继续道。 “今日你必须向我儿道歉!” “必须道歉!”林氏附和道。 二人齐齐拦在在桑知面前。 桑知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不想在这里多做纠缠,略作思索。 抬起乌黑的眸子看向二人,桑知嘴角挂上意味不明的笑。 “二叔二叔母感情真是融洽,尤其是二叔母对二叔一片真心,操持家务,养儿育女,这样好的妻子,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呵,你别想转移话题,现在让你道歉呢!”林氏冷笑一声。 现在怕了,想恭维她了? 晚了! 磕三个头,一个都不能少! 桑知挑眉笑笑:“二叔后院这些年也干净,想必对二叔母也是坚贞不渝,是吧。” 叶成茂眉心一跳,错开目光。 “瞧二叔最近面带桃花,看样子是有好事将近啊,这添丁加口的好事不知跟二叔母说了吗?”桑知冲叶成茂笑道。 “什么好事?”林氏谨慎的问道。 “自然是喜得贵子的好事。” 叶成茂心中一紧。 这丫头是歪打正着?还是真知道些什么? 他明明将此事藏得很好啊,难道是大哥发现了什么,将这事告诉桑知。 林氏察觉到丈夫的僵硬,也顾不得桑知了,直直的盯着叶成茂。 叶成茂内心无比慌乱,仍故作镇定道:“哈哈,想必说的是我那只藏獒吧,哈哈,侄女真是好眼力,这刚揣了崽就被你看出来了,过几月生了我送你一只。” “对了,侄女你是不是有事要出门,快去吧,别耽误了事。” 叶成茂挥挥手,巴不得桑知这个瘟神赶紧走。 林氏面色狐疑。 藏獒?揣崽? 她记得那是个公狗啊。 直觉事情不对,林氏一巴掌拍在叶成茂胸口,逼问道:“好你个叶成茂,你撒谎?!你瞒我什么了!” 叶成茂额角冒出冷汗,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桑知在旁边又补了一句。 “我看你这桃花,十几年前便有了,应当还是朵青梅竹马,可二叔这你就不地道了,人都怀孕了,你还将人养在外面,快将人接回来做个姨娘,你们一家人也好热热闹闹的团聚。” “叶成茂——”林氏嗷一嗓子便扑上去挠他。 “你不是说,将那小丫鬟发卖了吗?!你骗我?!”林氏疯狂喊道。 她们二人刚成婚,她发现家中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丫鬟,跟叶成茂关系非同一般。 她哪里醋意大发,哪里受得了这个。 一哭二闹的逼叶成茂将人送走了,事后叶成茂再三保证今后只有她一人。 没想到竟然都是做戏给她看?! 现在居然还怀孕了?! 叶成茂用袖子挡住头。 “你!” “真是倒反天罡!哪里有妻子对丈夫动手... 莫要抓脸!莫要抓脸!” “你就不能学学人家翠儿,她虽这么多年一直是外室,可脾气一直是温柔恬静,哪里跟你一般?” 林氏听的快气炸了,手下力道更大,揪住他的头发不放:“走!咱们回去说!” 来往的下人太多,林氏也不想丢了脸面,将叶成茂硬生生拽走。 桑知早就趁乱跑了。 她可不想看狗咬狗的场面,白惹一身腥。 三十六计,溜之大吉。 走到督察院门口,桑知便远远见到萧以成被一群人围着,叫嚷声一片。 桑知离得远,只模糊的听到一两句。 “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抓起来,死刑!他必须以命偿命!” “我们小少爷还被吓傻了呢,你们怎么赔?!!” 桑知抬脚往那边走去,刚走没两步,被一个匆忙的身影撞的后退两步。 还未看清来人,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桑知抬起头。 “诶!是你啊!”陆九思颇为惊讶。 他以为昨天桑知是闲得无聊来玩儿的。 没想到今日居然又来了。 难道还真想办案不成? “何事如此匆忙?”桑知问道。 “对!白胖子身边的小厮方才慌张找上我,说他病得厉害,怕是挺不过今天。”陆九思眉头深深皱起。 “我得赶紧去看看。” “病重?”桑知微微一愣。 怎么会? 江昱白体格健硕,阳气旺盛,阴魂上身时间并不长,又有她给的平安符傍身,顶多只会发一会儿低烧,怎会严重到小厮上门报丧。 “我跟你一同去。”桑知立刻道。 昨日情况紧急,小胖子帮了她大忙。 现在小胖子病重,或许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她不能坐视不管。 “行,你想跟便跟吧。” 陆九思沉吟片刻,便答应了。 白胖子对桑知也不反感,况且多一个人,也能对白胖子的继母多一分威慑。 “走,我们先去医馆请个大夫。” “顺亲王府没有府医吗?”桑知问道。 桑知实在想不通,怎么偌大一个顺亲王府,居然连个府医都没,看病还需要去外面请大夫。 “自然是有的,只是这府上的人,我信不过。”陆九思一改往日轻佻之态,眯了眯眼,神情莫名。 桑知脑海中浮现出江天的身影,了然的点点头。 “你动作快些,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罢,桑知轻盈的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将旁边的陆九思吓了一跳。 “我骑你的,你再去牵一匹。” 话音刚落,桑知就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陆九思:!!! 等等我啊! 第25章 撑破肚皮 桑知率先到了顺亲王府门口,向小厮说明来意后,便等在门口。 不大会儿,小厮回禀了主子,得了准许,忙出来请客人进门。 此时,陆九思骑着马匆匆来迟,怀里还夹着一个老大夫。 “你...”陆九思喘了口气,“你怎么...骑的如此快。” 这女人的马术是跟谁学的! 他们一起从医馆出来,刚没骑多久,就连她的马屁股都看不到了! 桑知瞥了一眼累的脸红脖子粗的陆九思,淡淡道:“无他,唯体力好尔。” 老大夫稳稳地落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摇头道:“陆公子,老夫劝你很多次了,男人要修身养性,整日喝花酒身子会空的,你有空了务必来找老夫给你调养一下。” 陆九思脸色一沉。 “我好得很,不用你操心,咱们先去办正事。” 小厮带着三人,很快便到了江昱白的院子。 刚到门口,便见下人一个个端着食盒,如流水般的走进屋内。 江昱白身边的小厮长顺,见陆公子带着大夫来了,激动的迎上来。 “陆公子,你来了!” 陆九思蹙眉道:“你不是说你家公子快断气了吗?端这么多吃的做什么?” 长顺眼泪汪汪:“公子非要吃,我根本拦不住。” “胡闹,他要吃就给?生着病能吃这么多吗?这是有人巴不得他早死吧。” 陆九思听的心头的火苗噌噌直冒,被桑知拦下。 “先进去看看。” 跨进屋内,几人均是一愣。 老大夫惊奇道:“陆公子,这位小公子当真身体不适?我从未见过那个有病之人胃口这么好的。” 桌上的瓷盘一叠叠垒的老高,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啃干净的骨头。 江昱白脸色苍白,不顾形象的抓着一只烤羊腿,仿佛怕有人跟他抢,没嚼两下便咽下去,掉落的残渣将衣服弄脏一大片。 他头也不抬,眼中只有手中的食物,根本没注意到几人。 陆九思大步上前:“别吃了,你疯了吗,你也不怕把肚皮撑破了。” 江昱白眼皮颤了颤,毫不理会,伸手又抓起一只鸡腿。 陆九思急了,一把打掉他手里的食物。 “我跟你说话呢,白胖子!” 老大夫见气氛尴尬,也走上前,伸手搭上江昱白的手腕。 “是呀小公子,吃的太多会积食,于身体有损,不如先让老夫给你号个脉。” 江昱白手里没了东西,微微一愣,而后猛然甩开老大夫的手,又顺势把陆九思推倒在地,神情凶狠:“滚开!我要吃东西!” “你!”陆九思拍桌,“你敢骂我?!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老大夫并未生气,医者父母心,他见过的更难缠的病人多了去了。 老大夫只是神色变了又变,哀叹道。 “陆公子,这位小公子脉率无序,如鸟雀啄食,脾胃衰败,神气涣散,现下发着高热又吃下这么多东西,就算神仙来了,也只怕是有心无力啊。” 长顺急的快哭出声:“怎么跟府医说的一样!难道我们公子真的没救了吗?!” 老大夫连连摇头:“老夫医术有限,公子另请高明吧。” 说罢,老大夫执意离开,陆九思拦也拦不住。 桑知不慌不忙,对陆九思低声耳语:“将下人清空,此事我有法子。” 桑知清楚的看到,江昱白体内那个瘦小的魂魄,俨然是个没吃饱的饿死鬼。 只是捉鬼时在场的人不可太多,不然人多嘴杂,容易闹得人心惶惶。 桑知的目光平和坚定,抚平了陆九思焦躁的情绪,他莫名的安定下来。 陆九思见老大夫硬要离开,只好咬牙道:“当真?事关白胖子性命,你莫要托大。” 桑知点点头:“当真。” 陆九思连忙吩咐落白,送老大夫出府,又将屋内的下人统统赶了出去。 下人有序的出了屋门。 其中,一个端着空食盒的小丫鬟出门后转了个弯,脱离了人群,向着某处走去。 小丫鬟脚步急迫,闪身进了明兰园。 见到顺亲王府的当家主母秦氏,小丫头立即跪下,一字不落的将刚刚大夫的话复述了一遍。 秦氏冷声一笑。 真不知道江昱白撞了什么邪,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长顺倒真是个忠心的,还不相信府上的王府的府医,费尽心思去外面请了个大夫。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的她自证清白了。 这下可是他自己撑死的,同她这个继母可没有半分关系,正好堵住外头那些说闲话的嘴。 秦氏神清气爽,悠闲的坐在桌前用起茶点。 —— 这边,桑知吩咐长顺将屋门关上。 对着一脸焦急的二人解释道:“江昱白这是被饿死鬼附身了。” 陆九思急道:“你又在这胡扯?!那日你胡说八道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现在人命关天,我以为你会些医术呢,你又在这扯些什么鬼啊神啊的!” “我方才就不该带你来,这不是净添乱吗!真是气死我了!” 桑知看了陆九思一眼,没有说话。 眼下救小胖子最当紧,她就暂且不计较陆九思说她坏话。 桑知默默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 长顺见主子浑浑噩噩的又抓起一只鸡腿,忙跪倒在地:“我信、我信姑娘,求姑娘救救我们公子!” 桑知一手将长顺扶起来,一手打落江昱白手中的鸡腿。 相同的情景再次上演,而小胖子却没有如刚刚那般破口大骂,只缩瑟了一下,安静的任由桑知抓着他。 桑知指尖点上他的眉心。 一股清凉在额间弥散开来。 江昱白神情一松,忽的脱了力,软绵绵的向后倒去。 长顺和陆九思连忙将他扶到床上。 江昱白昏睡过去,身上发着高热,偶尔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 桑知掏出两张符纸,放在小胖子枕下。 而那只饿死鬼恢复魂体,失去桑知的控制,再次朝着鸡腿抓去。 透明的魂体直直的穿过食物。 一次次抓过去,一次次落空。 饿死鬼变得狂躁,疯狂的扑向食物。 饿死鬼的情绪波动影响了江昱白,他当即痛苦的扭动起来。 桑知蹙眉,一张安神咒甩过去,饿死鬼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 桑知围着他看了一圈。 通常只有含冤而死的厉鬼,逐渐被怨气影响,才会失去意识不断害人。 而饿死鬼通常是命苦之人,死前脑海中并无是非恩怨,只有对食物的渴求,因此不会产生强大的怨气,变成鬼魂后也是神智清醒。 她还是头一次见失去神志的饿死鬼! 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桑知想了想,又掏出一张蕴养神魂的符纸,贴在饿死鬼脑门上,帮助他快些恢复神智。 第26章 附身一次 “你家公子昨日从何时开始暴食?”桑知转头问道。 长顺小心的为江昱白敷上冷毛巾,认真想了想道:“昨日公子刚被人送回府时,虽有轻微的低烧,但人尚清醒,只嚷着饿,但他发着热,我不敢让他吃太多。” “于是我就伺候着公子更了衣,哄他睡下了,谁知道半夜公子自己偷偷爬起来偷吃,刚开始还说吃最后一点便不吃了,谁知道后来便像着了魔似的,逮着东西就往嘴里塞,拦都拦不住。” 这么一说,长顺更加确信公子撞了鬼。 因为昨日不论谁来劝,公子都焦躁不安,甚至对拦的人大打出手,根本挡不住他大口的进食。 可方才桑知姑娘刚刚轻轻一点,公子动也不敢动,立即安静下来。 肯定是刚刚桑知姑娘将公子体内的饿死鬼赶出来了! 桑知听了这话,当下便大致猜到了事情经过。 昨日小胖子被附身后精神虚弱,她便塞了两张安神符在他怀里。 估摸是长顺伺候更衣,恰巧拿走了符咒,这才让饿死鬼有了可乘之机。 可是…… 这饿死鬼居然是在王府附身的小胖子,这倒是让她颇为意外。 一般的孤魂野鬼连有官身的人家都不会进入,因为这种人家通常身负功德,对阴魂有震慑作用。 更别提跟天子血脉相连的王府了,普通鬼魂甚至不敢靠近。 除非……这个饿死鬼就是在王府饿死的! 桑知蹙眉,一路进来,王府中的下人连衣服都是绸缎的,家中各种规制摆设都相当气派。 这样的人家会出现饿死的人? 桑知满腹疑惑,只得等发狂的饿死鬼冷静下来问一问。 长顺又给公子擦了擦身子,担忧道:“姑娘,这饿死鬼附身在我家公子身上这么多年,会不会对公子的身体有什么伤害啊?不会影响公子的寿数吧??” 桑知微微一愣,问道:“什么这么多年?这鬼是昨日才附身的。” 长顺更是惊讶,又仔细想了一下,连忙抓住桑知的袖子。 “不对,姑娘,绝对不对!”长顺像是发现了什么真相,激动的拔高音量。 没有遇到此事之前,长顺都不会往这么匪夷所思的方向想。 可现在不一样了,亲眼见到这种异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姑娘!我们家公子以前绝对被饿死鬼附身过的!!绝对不止一次!”长顺斩钉截铁道。 长顺激动的双颊泛上红晕:“我们公子以前吃的很少的,食量小,身量相对同龄人来说,也是纤瘦的。” “结果突然从某一日起,公子食量大增,尽管已经撑得很难受了,仍觉得不满足,想吃进胃里更多东西。 每每吃进肚里后,公子都会懊悔不已,指天恨地的发誓要减重,可当下次再面对食物,仍旧控制不住食欲。” 这么说着,长顺忍不住心疼的掉下眼泪:“公子身形走样后,不知道遭到了多少人的嘲笑,每次公子违背本心吃下东西后,有时甚至会一边扣嗓子眼呕吐,一边抱着我哭。” “可是……我们公子不是自制力那么差的人!每次遇到食物就像昏了头,肯定是饿死鬼附身影响的!” 长顺声泪俱下,陆九思也忍不住细细回想,当真觉得颇为违和。 “我和白胖子从小相识,他是早产儿,以前跟个小耗子一样瘦小,确实是突然胖起来,但当时我只以为是他生母去世,悲痛难当才导致的暴食发胖。” “可现在想来,白胖子以前一手字也练的很漂亮,写废的毛笔恐怕能堆成小山,手指常有茧子。”陆九思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能每日练字的人,确实不会沉迷食物带来的短暂满足上。” 陆九思说完这些,更有些拿不准了,难道真如此邪乎,真有饿死鬼附身这事? 不然怎么解释这一切的反常。 长顺泪眼婆娑,听着陆九思说的不停的点头。 “哦?” 桑知沉吟片刻。 难道这同一只饿死鬼,原先就曾附在小胖子身上过吗? 这才导致了小胖子的反常。 桑知看向一旁乖巧的饿死鬼,这会儿他的神情才没有那么麻木,眼中也恢复几分灵动。 此刻,见桑知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饿死鬼轻轻抖了一下,假装呆愣的侧过头,伸手去拿鸡腿。 “别装了。” 桑知平静的声音响起。 长顺和陆九思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在跟他们说话。 一想到旁边坐着一只饿死鬼,两人心中都隐隐有些发慌,强作镇定的坐着,不敢发出声音。 而此刻的饿死鬼,远远比这两人更害怕,控制不住的抖个不停。 一恢复神志,他便想起了昨夜附身在江公子身上的事情。 还有刚刚,桑知不仅能看到他,还会用符,只是指尖一点,轻松就把他弹了出去。 这不是王府请来灭了他的高人吧! 饿死鬼忙不迭跪下:“大师!我错了!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饿了!我没想害江公子的!” 饿死鬼方才附身吃了个痛快,浑身都是力气,哭起来也格外有劲。 闹的桑知头痛,无奈道:“别哭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如实回答,若没有犯过大错,我不会为难你。” “附身过几人?附身过江公子几次?”桑知顿时凌厉起来。 若是这只饿死鬼,以前经常附身在别人身上,那断然是不可饶恕。 尤其是江昱白,若非今日她在场,只怕小胖子会活活撑死。 “就一个!我就只附身过江公子一次!”饿死鬼连忙喊道。 “真的大师,我死了很久了,只是家中无人祭祀,我只能一直在这王府中徘徊,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人!”怕大师不信,饿死鬼继续解释道。 “前些年北方闹饥荒,我们举家逃难,途中家人都陆陆续续饿死了,只剩我凭着一口气到了京城,被王府一个好心的嬷嬷买下,只可惜我没有福气,刚来的第一晚就饿死了。”说着,他的声音小了起来,脑袋也垂下去,“我的命虽苦,但江公子在王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都是苦命人,我怎么会去附身害他?” 饿死鬼句句真心。 他死后,因为想要吃饱的执念太深,一直无法从阳间解脱,只能在府中游荡。 没曾想,反倒是见识了逃难没区别的人间炼狱。 穷人吃不饱,恨不得人吃人,高门大户的人整日珍馐玉露,却还是人吃人! 众人皆苦,他怎忍心再附身伤害别人! 第27章 桂花树 桑知叹了口气。 这鬼自己都是饿死的,却仍可怜的别人,倒是修出了一颗慈悲心。 语气放软几分,桑知问道:“那你昨夜如何上了江昱白的身,又是如何失去神智的?” “平日我最喜欢呆在江公子的院子,整个王府就属他吃的最多,我就喜欢看他吃饭,其他人只吃那么几粒米就饱了,没意思,比猫吃的还少。”饿死鬼撇撇嘴,又继续道。 “但是昨夜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浑身发着高热,居然还偷偷起来偷吃东西?!这身体会被吃垮的!而且我感觉江公子昨夜很奇怪,吃的神情麻木,像是吃多少都不会饱一样。” “我不能坐视不理,万一他撑死了我日后看谁吃饭去?于是我就想着,附在他身上,控制住他让他别吃了。” “可是之后……”饿死鬼顿了顿,冲桑知笑了一下。 “之后你便好心办了坏事?”桑知接过话茬。 这小鬼的脑回路……当真是与众不同。 饿死鬼附身饥饿的人,控制他不吃饭。 这跟让黄鼠狼看守鸡群有什么区别? 桑之心中既好笑,也充满了无奈。 “不,不是!我好心办了好事!”饿死鬼大声道,“我刚上身时,那鸡腿的香味一个劲的往我鼻子里钻,但是我忍住了!我甚至连屋子都不敢待,立马躲得远远的,谁知道我往院子中一走,就感觉自己被蛊惑了。” 饿死鬼皱着眉头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有个人趴在你的耳边不停地呢喃,要吃东西……好饿……,同时还堵住了你的大脑,完全释放出你对食物的欲望,把你变成只会吃东西的奴隶。” “但正是这样,让我发现一个秘密。”饿死鬼激动起来,“这院子的那棵桂花树底下,有古怪!” “怎么说?”桑知提起兴趣。 “我昨晚在院子中走了一圈,就是靠近那棵桂花树的时候,失了神智!那树下肯定有东西,连我这种意志坚定的鬼都能被蛊惑,就更别说江公子了!”饿死鬼笃定道。 桑知闻言严肃起来。 鬼魂对这些东西一向是最敏感的,最容易被影响,离得近了就会发狂。 而对活人来说,影响虽然不大,但朝夕与其相处,会被潜移默化的影响心智。 若桂花树下真如同饿死鬼说的一样,江昱白素日控制不住的想吃东西便说得通了。 桑知突然转头问道:“江昱白院子中那桂花树是何时种的?” 长顺吓了一跳,连忙道:“大概是先夫人过世没多久吧,现在的夫人怕公子忧思过度,就抬了棵先夫人喜爱的桂花树,种在小公子的院子里。” “哼,惺惺作态。”陆九思冷哼一声,不屑道。 长顺笑的苦涩,秦氏手段高明,处处离间小公子和王爷的感情,背地里打压公子,可她面子功夫做得极好,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京城人人都道顺亲王府的公子是个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甚至同情夫人秦氏这继母当的不容易。 他们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桑知又问道:“那日追上门挑衅的江天,是这位夫人所出?” 陆九思点点头。 桑知眼明心亮,桂花树是谁做得手脚不言而喻。 江天如此猖狂,一副王府主人的姿态,背后定然有人撑腰,而江夫人如此有底气的不将江昱白这个嫡子放在眼里,凭的就是江昱白活不长! 这东西埋在树下,时间越久,危害越大。 就以江昱白现在的体型,再这么放纵的吃上两年,身体也就彻底垮了。 到时候江昱白死的合情合理,江夫人清清白白,真是杀人于无形。 桑知将事情跟二人细细说了一遍。 “这毒妇!怎么如此歹毒!平日苛待白胖子就算了,居然还要取人性命!”陆九思气的拍桌。 “公子……真是苦啊,”长顺一阵悲哀,哭着哭着就笑了,“我们公子大难不死,躲过这次,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她怎会就此罢手!” 桑知眼神复杂的看着床上的小胖子,长顺说的正是她担心的。 不管树底下是什么,桑知都有自信能破解,只是……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小胖子不死,江夫人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再换个更隐秘的东西害他,又该如何? 治标不治本。 但这毕竟是顺亲王府的家事,她不好手伸的太长。 无凭无据的,如何能说人家的当家主母是凶手。 桑知难得有些为难,起身喝了口茶水,不停的思索,又问道:“王爷和你们公子关系如何?” “原先如正常父子一样,只是后来公子胖起来,名声也逐渐变差,王爷就不怎么愿意在外面提及公子了。”长顺如实答道。 桑知了然。 有亲情,但是不多,更多的是对家族利益和的考量。 “昨天我在贡院和江昱白遇见了他的舅父,只是感觉二人关系有些……僵硬?这是为何?江昱白生母同娘家的关系不好吗?” “这倒没有,”长顺语气低落下来,“段大人跟先夫人是骨肉至亲,对我们公子如同亲子,只是先夫人去世后,她总在公子耳边吹风。” “说公子胖,没用,若是跟他外祖家走得近,会连累他们被取笑,还说什么先夫人没了,亲缘慢慢就淡了……” “公子小,不经事,她这么说,公子就信了,之后不怎么去外祖家了,连带着跟段大人也冷淡了。” “原来是这样。”桑知点点头,顿时有了对策。 事情不够玄乎,那就闹玄乎。 自家事就让王爷自己解决,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桑知转头对饿死鬼说道,“完事之后我便让你解脱,送你去入轮回。” 饿死鬼忐忑又紧张的看着桑知,连忙点头答应了,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下辈子能做个植物吗?” 他在人间待的够久了,经历了贫穷饥饿,看多了高宅龌龊,早就厌烦了,这次如果可以,他想做一个花花草草,这样不仅不用吃饭,还能永远向阳。 桑知点点头:“你虽为鬼,但有善心,行好事,福报不浅,这不是难事。” 安排好饿死鬼,桑知小声的将计划交代给二人。 陆九思眼睛一亮,连连称赞:“好好好,这法子好,以绝后患!” 长顺感动的二话没说,跪地给桑知叩了三叩。 “那我们明日再来。”桑知嘱咐道。 “好!”陆九思应道。 第28章 供奉大师 桑知和陆九思一路磨磨蹭蹭的走出去,遇见下人便抹眼泪,一副江昱白命不久矣的模样。 长顺也哭哭啼啼的出门了,有相熟的小厮问起,他只说公子怕是挺不过今夜,要去段府报丧。 秦氏得了消息,大喜过望,可等了一天仍不见王爷回来,便自作主张,吩咐下人准备起丧事的东西。 夜半时分,江父醉醺醺的回到王府。 他脚步踉跄,俨然是喝了不少。 江父晃了晃头,他已许久未曾醉成这样,今日难得小舅子相邀,多饮几杯也是在所难免。 今日退朝后,一向对他态度冷淡的段融竟主动寻来,盛情邀请他共饮。 江父暗自纳闷。 他心里清楚,自己和段融不是一道儿的人,甚至段融向来有些瞧不上自己,若非段氏嫁给他,哪怕同朝为官,他们也断不会有什么交集。 自段氏离世后,他偶有登门拜访,也只是为了看江昱白。 今日竟主动邀自己喝酒? 江父虽然不解,但也没有拿乔,跟他喝了个痛快。 只因段融不仅在礼部负责学子科举之事,更是三皇子的启蒙恩师。 如今陛下年事渐高,三皇子又深得陛下宠爱,极有可能继承大统。他早有攀附之意,当下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酒过三巡,饭席之上,段融泪眼模糊:“实不相瞒,姐夫,我昨夜梦见了姐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石头上望着我哭泣。” “梦醒之后,我请家中供奉的大师相看……姐夫你也别生气,他……竟算出你和昱儿有一劫难,甚至……命不久矣,我心中惶恐,便想来关心一下你们的近况。” 江父闻言,心底顿时有些不快,这什么大师?竟然咒他们。 这段融的圣贤书真是白读了,竟听信一个算命之人的胡言乱语,还在家中供奉他。 压下不悦,江父说道:“我好端端的在这里坐着,能有什么事,尤其是江昱白,他壮的一顿恨不得吃下一头牛,就不劳烦你担忧了。” 江父冷哼一声,对这个劳什子大师说的话嗤之以鼻。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今早用膳时,秦氏还告诉他这小子半夜又起来偷吃。 这小子贪吃又健壮,自己死了他都不会死! 江父难得摆出长辈的架势,说教道,“你莫不是被人骗了,什么大师,这世上哪有这么玄乎的事,你居然还供奉他,你的书莫不是白读了,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段融并未恼怒,轻声笑了笑:“姐夫你别生气,我这也是关心则乱,你跟昱儿若是出了事,我姐泉下也不安心。” “不过……”段融话锋一转,“这大师是有真本事的!” “去年朝堂上,陛下清算官员受贿,大家多多少少都蜕了层皮,我记得姐夫也上缴不少充了国库吧?”段融看向江父。 江父眉心一跳,想起交出去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一阵肉痛。 “但是……我却能全身而退,你真觉得这是我清廉吗?那一个个学子挤破头踏进我家门槛,当真是两手空空?全都是因为大师提醒我,算出了圣意,天子气运于天下相连,也正是多亏大师屡次指点,我才能在官场平步青云!”段融说到激动处,忍不住一口饮下一杯酒。 听到此处,江父脸色微变。 怪不得那次查处段融能独善其身,陛下还在朝堂上对他多有赞扬,甚至更重用他了。 当时他便嗤之以鼻,怎么会有人做官不贪,原来是这样! 段融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压低声音道:“大师的本事不止如此呢,还有更邪乎的。” “前些时日,清远书院有一学子,平素测验成绩颇为出色,然而每逢考试之际,他总会身患小恙,然而请了诸多大夫来诊治,皆无计可施。眼瞅着秋闱将至,他因这毛病错失不少良机,我着实不忍,于是便请了大师替他看看” “结果你猜如何?”段融夹起一筷子菜,缓声道。 江父被勾起兴趣,好奇道:“怎么回事?” “那后生天资聪颖,写的文章浑然天成,见解独到,尤其是一手好字经常得到夫子的夸奖,怀璧其罪啊,因此惹了同窗的嫉恨,他的同窗又是他的发小,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便用乌鸦血写下来,贴在他日日学习的书桌下,长此以往影响了他读书的运道,才每次考试都走霉运。” 段融继续说道:“这种阴损的法子也亏他想得出,还好大师当场就发现了不对劲,直接烧了那张符纸,那后生这次考试一下进了前几甲呢。” 江父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事?” 他虽有些动摇,但仍是怀疑的。 毕竟这大师这次不就没算准? 他和江昱白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 告别段融后,江父独自回王府去了。 踏进大门时,夜已深了,下人多也歇下了,一时间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连廊的灯笼今日竟没有点燃。 突然,地上卷起一阵阴风,裹着几粒碎石砸到江父脚边。 想到段融晚上说的那些话,江父莫名打了个寒颤。 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鬼的吧…… 江父心里发慌,不停的小声念叨。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忽的,江父后脑勺凉嗖嗖的,像是有什么阴凉黏腻的东西附在他的耳朵上,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我好饿啊……好饿……让我咬一口你的耳朵……” “啊——” 江父吓的酒意散去,双腿一软,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江父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突然砰的一声撞倒了什么东西。 朦胧的月光下,江父凑近一看,直接两眼一翻,一头栽进白灯笼和纸钱中,晕死过去。 饿死鬼现在江父身旁,咂咂嘴:“呸呸呸,好恶心,我居然有一天会含男人耳朵,呕——真是没脸做鬼了!” 不一会,巡逻的家丁发现晕倒的江父,连忙将他扶回房间。 请了大夫,饮下热汤,江父悠悠转醒,看见秦氏的第一眼,忍不住暴怒。 “你是不是有病!??家中又没死人!!你在院子里堆那些纸钱和白灯笼做什么?!” 秦氏一脸委屈:“王爷,你还不知道呢,世子只怕是不行了,我才提前备下了东西。” “什么?!!谁不行了?!!” 一股凉意从后背攀上江父的后脑勺,他紧紧抓住秦氏的肩膀,吼声如雷。 秦氏奇怪的看了一眼江父。 平时也没见他对江昱白多关心,怎么今日反应这么大。 第29章 大限将至 “昨夜小世子高烧难退,且长期饮食无度,今日不仅府医前来诊治,还特邀了外头声名远扬的大夫,皆言其脉象危殆,乃是……死脉,即便神仙降临也无济于事……我才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了这些东西。”秦氏沉声道。 一言一语仿若重锤般砸在江父心头,使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如狂怒的雄狮般冲出去,猛踢那些白灯笼和纸钱,怒目圆睁道:“信口雌黄,小世子安好!我也安好!” 一通发泄后,段融和秦氏的话语如魔咒般不断回响。 “你和昱儿将有一劫,甚至……大限将至……” “死脉……纵是神仙下凡,亦无能为力……” 江父顿感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快来人啊,王爷又昏厥过去了!!”秦氏紧随其后跑出来,高声呼喊。 江父旋即被扶回床上,不省人事,沉沉睡去。 枕下,一张符箓悄然自燃,化为一小撮灰烬,消散于虚空之中。 夜晚,江父悄然入梦。 梦中,已逝的段氏,身着素衣,静坐在石头上,嘤嘤啼哭。 江父一回头,看见这一幕,踉跄的后退几步,想要晕倒,却发现自己是在做梦,晕无可晕。 无论他如何在旁边呼喊,段氏都置若罔闻,只低着头哭泣。 整整一夜,江父声嘶力竭。 晨曦乍露,他缓缓睁开眼,在秦氏担忧的目光下,问道:“昱儿如何了?” 秦氏小心翼翼道:“仍旧是高烧不退,只怕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江父听罢,呻吟一声,感觉自己的头也疼,胳膊也疼,哪哪都疼。 “这是要先带走昱儿带走,再带走我啊……”江父哀叹道。 “王爷,”门房匆匆来报。 “段大人前来探望,人在前厅等着。” “快快快,快请进来。”江父迫不及待道。 对!段融供奉的那个大师,他如此神通广大!一定能救他一命! 段融踏进屋门,连江父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吓了一跳。 “姐夫,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昨夜喝完酒回去的路上着了凉?!” 江父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段融的手:“我、我也梦到你姐姐了,快救救我跟昱儿吧,昱儿已经病重了……我现在也觉得身体不适,只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跟昱儿一样了!” “什么?!”段融脸色大变,“实不相瞒,姐夫,我昨夜回去,大师便跟我说他算到昱儿情况不好,如若再拖延下去,你也……” 段融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担心的食不下咽,故而今早冒昧的带着大师来王府探望,没想到……唉” “不冒昧!不冒昧!”江父激动喊道,“大师呢?快,快请进来。” 秦氏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不清楚平日最不信鬼神的江父这是怎么了? 什么大师?什么身体不适?江昱白病重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好端端怕成这样? 不一会儿,只见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材清瘦,面庞圆润,一双眼睛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颇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意味。 江父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大师身侧还跟着两个年轻男女,疑惑道:“大师,这两位是?” 男子向江父行了个礼,回道:“两位小友乃贵府公子的好友,也来探望贵公子,相见即是缘分,我便将两人带进来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一会儿,若是真有邪祟作祟,人多阳气重些,能压制得住它。” 桑知和陆九思上前一步,福身行了礼。 江父连连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男子慢慢走到床前,仔细观察起江父的面色。片刻后,他轻声说道:“王爷脸色有些不好,恐怕是昨夜冲撞了不好的东西,今日身上有些酸痛。”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递给江父,“此乃我秘制的灵药,可暂保平安无事。” 江父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顿时,一股清凉之感传遍全身,他的头痛和身体的不适瞬间消失无踪,脸色也红润几分。 现在桑知身后的饿死鬼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对桑知问道:“大师,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啊,效果这么好!” 桑知轻笑一声,低声吐出两个字:“糖豆。” 饿死鬼:…… 原来是人不是被鬼吓死的,是被自己吓死的。 江父感激涕零:“谢谢大师!” 男子点点头,高深莫测道:“我观东南方位一片黑气,想必那里是贵公子的院子吧。” 见江父肯定的点头,又继续说道:“那就是了,那院子中有脏东西,得将那东西找出破解了,你们才能安然无恙。” 秦氏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脏东西?!莫不是她埋在树下的那个? 万一被发现了,她岂不是有理也说不清…… 不行!不能去! “王爷,这人莫不是什么骗子,张口便是有的没的,什么脏东西,这不是胡说么?”秦氏脸色微变,急忙说道:“还不如请个名医,还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让他去看,若是将世子的病情延误了,他怎么能担待得起!” 江父一听,顿时怒了:“胡闹!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真是妇人之见!” 说着,又转头对大师道:“家妻不懂事,大师切莫介怀,咱们现在就移步犬子的院子去看看。” 说罢,他便带着一行人前往江昱白的院子。 秦氏见拦不住,慌得不行,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男子谨慎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而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符纸和朱砂,咬破自己的手指,以鲜血做墨,提笔混着朱砂一气呵成的画了一张符。 画好后,男子状似不经意的看向桑知。 桑知悄悄点点头,男子心领神会,双手一松,饿死鬼立即跟着冲了过去,拼命冲着那符纸吹气。 符纸打着圈的飘了出去。 在院子上空盘旋了几圈,最终在桂花树上空自燃成灰烬。 秦氏吓的面无血色。 这人居然不是故弄玄虚,这符纸怎么就飞了起来,还正好就找到了这棵树。 不过……这树种下已经好几年了,当年种树的下人她都发卖了,应该查不到她的头上才是…… 秦氏不断安慰自己。 “王爷,”男子慎重的开口,“这树下的东西不简单啊!杀意极重,背后之人显然是想要置你和小世子于死地,只不过小世子精气弱,先替你挡了一劫。” 秦氏差点控制不住的惊呼出声。 这什么狗屁大师?!怎么胡说八道呢?! 那东西她让老嬷嬷看过,里面不过是红纸包的几根野猪毛?! 怎么就成杀招了?! 怎么就变成谋害王爷了?! 诽谤!这是诽谤!! 秦氏有苦说不出。 第30章 秦氏现身 江父听的心惊胆颤,慌忙道:“大师,这可如何是好!” 大师看着江父说道:“破解倒是不难,但若想揪出这背后下黑手之人,我还需做个法,等明日后,这东西的效力破解了,再挖出来,届时便可以根据上面的气息找出背后之人。” “好好好,就按您说的办。”江父连忙答应道。 秦氏一听这话,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额角渗出冷汗。 等东西挖出来找到她身上,她就成谋害王爷的凶手了,此等死罪,到时候便是有嘴也说不清! 桑知给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立即道:“我做法事在场的人数不要太多,只留王爷一个便可,其余人请回避。” 段融连忙道:“我带着两位小友去屋内探望一下昱儿,可妨事吗?” “关好屋门即可,确保院子中只有我与王爷两人。”男子答道。 段融点点头,带着桑知二人进了内屋。 秦氏百般不愿离开,生怕这位大师查到什么跟她有关的东西,可苦于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一步三回头的被丫鬟搀扶着离开了。 见院子中空无一人,男子看着江父的眼睛说道:“王爷,我要找你坦言一件事。” “何事?”江父目光带着几分不解。 “我观这桂花树的生长年份,只怕下面埋的东西时间不短了,气息已淡,恐找不出背后黑手,我刚刚故意在众人面前那样说,只为散出消息,那贼人心虚,半夜很可能来此处销毁证据。” “到时候王爷只需要悄悄带人埋伏在此,便能揪出幕后黑手,届时我再将东西一并处理了,便可永绝后患。”男子坦然道。 “此计甚妙,有劳大师了。不如先随我去客房稍作歇息,待到夜晚,我们再来。”江父说道。 男子轻轻摇头道:“王爷先去吧,我在此等待段大人言罢,待会儿再与大人一同去寻王爷。” 江父点点头,不敢在院中多作停留,甚至连进屋都有所忌惮,生怕被脏东西沾染,寻了个由头便匆匆离去。 男子目送江父走远。 片刻后,他快步走进内屋,冲着段融抱拳行礼。 “段大人,人走了。” 段融见只有男子一人进来,眸子带上几分寒意,嘲讽一笑。 “呵……跑的可真快,昱儿病重,他连看都没看来一眼,满心只有他自己,姐姐这辈子真是……枉负了。” 一只白胖的小手拽住段融的衣襟。 “舅父,不要难过,咱们好好活着,母亲就不会难过的。” 江昱白吃了桑知给的药,此时已经退烧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黑润的眼眸担忧的盯着段融。 段融眼眶一热,温柔的摸了摸江昱白的头,转头对着桑知深深一拜。 “多谢桑知姑娘救昱儿一命,还费心为他筹划这么多,我感激不尽!说来,我这舅父也真是没用,竟丝毫不知他被秦氏欺辱至此!”段融声线止不住的颤抖。 那天长顺在桑知的授意下找上他,他才知道昱儿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江父的自私自利、冷漠纵容。 秦氏的笑里藏刀、恶意中伤。 江天的言语辱骂、精神打压。 这一切,他都全然不知,可怜昱儿一人在王府孤苦无依,甚至如今还被秦氏谋害性命! 还好,遇见了桑知姑娘。 若非桑知姑娘出谋划策,江王爷就算知道真相,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会拿秦氏如何。 不过既然今日他来了,该付出的代价,秦氏一分一毫都别想逃脱! “段大人不必如此,那日贡院一别,我也借了江昱白躯体一用,今日一事就当做我对他的补偿吧。”桑知客气道。 不久前贡院一面,她就从面相上看的出,段融是一个难得的好官,眼神澄澈,不为私利所动,印堂明亮光洁,心怀百姓,清廉正直。 尤其是此人重情重义,和江昱白的关系不会太坏,两人如此生疏,恐是中间有小人作祟。 现在他们之间的误会解开,感情如旧,桑知也真心替他们开心。 “今晚按计划行事,八成概率秦氏会现身,抓住她后,还请段大人对王爷言明真相,不要让秦氏承担谋害王爷之责。”桑知慎重道。 昨夜,她已然将树下之物挖出查看,乃是江昱白生辰八字包裹着的棕色猪毛。 此物作用,乃是扰乱心智,令人难以自控食欲,以致过度肥胖。 若不是阴差阳错碰上了饿死鬼,这东西威力不会如此大,不会使人活活撑死。 幸而她发觉及时,未致大祸酿成。 然而,这作用与“大师”方才为引出秦氏现身而信口胡诌的说辞,实在是天差地别。 若真是谋害王爷和世子性命,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不想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那是自然。”段融连忙道。 “我自然不会冤枉了她,但她总归是没安好心,她该承担的罪责,今夜绝别想逃脱!” “好,那我和陆九思就在这里守着江昱白,你们先去客房暂且休息,晚上再见。”桑知说道。 “没问题。” 段融带着“大师”离开。 夜深,万籁俱静,秦氏看着江父睡下,悄悄换了小厮的衣服,摸索着出了门。 她脚步慌乱,好几次都险些摔倒,为了避开巡逻的下人,甚至连灯都没敢点。 好在老早她便寻了由头,让江昱白换了个偏僻的小院子,寻常下人都不会从这里经过,异常冷清。 瞧着四下无人,她握紧手中的小铁铲,溜进院子,直直跑到桂花树下挖起来。 将树根都挖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发现。 秦氏小声嘟囔道:“明明……是在这一处的啊……” 秦氏愣神的顷刻间,屋内亮起一盏烛光,随即院子外传来紧密的脚步声,一众家丁手持棍棒,迅速包围了小院。 江父同段融和大师一起,拿着火把走了进来。 火光照亮秦氏脸庞的一瞬间,江父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你!你?竟然是你这个毒妇要暗害本王?!”江父怒道。 秦氏惊恐的瘫软在地:“我没有!我不过是埋了几根野猪毛!!而且是针对小世子的!真的不会害人性命啊王爷!” “江王爷!”段融站了出来,拿出桑知挖出的东西,“秦氏所言不假,她确实是只针对昱儿,埋了这害人的东西,扰乱昱儿的神智,让他控制不住的吃东西!” “我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揪出秦氏做的一个局!” “什么?!” 江父略作思索,联想到段融的反常,当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怒笑道,“好!好得很!你的手倒是伸的够长,都伸到我顺亲王府来了!” 第31章 扭送官府 秦氏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上前抱住江父双腿:“王爷,妾身只因心生妒意,一时蒙了心想让世子长胖,以分去您些许宠爱,绝无加害世子性命之意,妾身真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江父目光沉沉的看了段融一眼,良久沉默,继而说道。 “秦氏!你竟敢对世子施邪术,实乃胆大妄为!然本王念在你多是无知,并无恶念,罚你一年月例,禁足一年,将管家钥匙交予王嬷嬷。” 于情于理,江父都不愿责罚过重。 当家主母谋害嫡子,此等恶名若传扬出去,他岂不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说不准还会被参上一本,罪责为管家不严。 段融笑的惨淡,替他姐姐和外甥感到悲哀,怒道:“昱儿因她这些年胡吃海塞,脾胃已然受损,体重过重更会致其短寿,秦氏究竟安的什么心,你心中自是清楚!” “你竟在此和稀泥!父亲若如你这般,当真是为天下人所不齿!” 江父面色一沉,沉声道:“此乃本王家事,岂容你一个外人多嘴!” “江昱白,身具我姐姐段云锦一半血脉,便是我段家子!”段融再也忍不住,大吼道!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苍凉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决然。 “今我段家子被害,我段家就是拼尽全族之力,也要护江昱白周全,如若不严惩秦氏,将她交予官府惩戒,为律法审判,明日我便带着族人一头鲜血撞死在大殿!” 江父连连后退,甚至不敢和段融对视,喃喃道:“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 “为了一个外姓人,你……你竟要拼上性命和仕途跟我作对?!” 段融眼中寒光乍露,只觉得眼前人实在是自私冷漠。 张口虚伪,闭嘴凉薄,横看竖看,段融都觉得他脏。 “要么把她扭送官府,要么我带走昱儿教养,从此你只当没这个儿子!”段融态度坚决,真有当场带走江昱白的架势。 江父吓了一跳。 疯了吧?! 哪有上门抢别人儿子的?! 这话听着荒谬,可江父转念一想,心里又怵的很。 他跟陛下本来就没什么情分,仗着亲王的名头在六部兜兜转转干了一圈,篓子没少捅,政绩没出过,他这张老脸在陛下那里,当真还卖不出几两情分。 而段融,响当当的朝廷命官,尤为受京城读书人拥戴,他虽然人多势众,却不能跟段融拼真刀真枪。 万一今夜见了血,别说陛下惩处,就是那一个个老学究的唾沫,都能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段融若铁了心的要带走江昱白,他还真不一定抢的过他! 秦氏被抓走,他还能将过错都推脱到她身上,对外称被秦氏这个毒妇蒙骗,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个可怜的名声。 可若亲生儿子被外人带走,背后的缘由不仅瞒不住,他肯定会被嘲笑软弱无能。 江父身形晃了晃,权衡再三,咬牙道:“来人,绑起来送到官府!” 秦氏难以置信的瘫软在地。 “王爷——王爷——” “妾身不能被抓啊,天儿还年轻,一旦有一个落了案籍的娘,还如何能走仕途!如何在都察院自处!” 江父别过头,装作听不见。 一个庶子罢了,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况且他觉得自己仍旧年富力强,还可以再生育。 秦氏的心顿时凉的不能再凉了,同床共枕十几年,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眼前人想的什么。 她自小与江父相识,两心相悦。 临近婚嫁,江父吞吞吐吐,说家里压力太大,没办法娶她为正妻。 她体谅他有难处,不顾家人的阻拦,被一顶小轿抬进侧门,做了妾室。 没多久就怀了孕,生下一个男胎,取名江天。 在她心中,她爱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 虽然两年后江父娶了正妻,但仍对她宠爱有加,处处维护,她一直都觉得,她在江父心中......是不一样的。 他真的爱她。 秦氏看着江父的背影,突然痴痴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什么爱不爱,不过是她没有触及到他核心的利益罢了。 他永远只爱他自己。 只可惜...她醒悟的太晚了。 桑知叹了口气,问道:“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秦氏从未见过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愣了愣,没有答话。 段融上前一步,不悦道:“你只管老实回答,不然现在就送你去官府。” 秦氏看向江父,只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那次我在京郊的禅境寺上完香,下山时候,后面追来一个和尚,他说佛祖看出我所求,只要把这个东西埋在树下,就能心想事成。”秦氏诚实的答道。 她一丁点谎都没撒,毕竟现在唯有段融,能决定不将她送到官府。 桑知皱眉:“你求了什么?” 秦氏顿了顿,她方才看透了江父的虚伪,发现他们二人面对面演了一辈子戏。 他装的情深似海,她装的贤良淑德。 秦氏顿时觉得有些厌烦,索性懒得装了,痛快的答道。 “嫉妒。” “又有点害怕。那段时间江昱白满十岁,受封了世子,小时候他又格外聪慧,比我的天儿优秀出一大截,他作为一个继承人来说...太完美了。” 说着,秦氏的目光带上怨念:“尤其是册封时,周围人都对江昱白夸赞连连,王爷格外以他为荣,之后都对江昱白格外的关爱,甚至冷落了天儿。” 堵在心底的话说出来,秦氏觉得心口的郁气都畅快不少,又继续道。 “这让我如何能不怕?我心里难受的紧,隔日便去了禅境寺,我跪在蒲团上,我求老天能让他笨一点,拿不出手一点,别人都不喜欢他,这样天儿还是王爷最爱的儿子,就算是庶子,将来也能分得不少家产。” “所以那和尚追上我时,我确实心动了,毫不犹豫的接过来,然后寻了个由头埋在树下。” 说着,秦氏乞求的看向段融,“段大人,我打开那东西看了,里面不过是几根动物毛发,我当真不知道是什么作用,真的没有存心要害世子!” “你当真毫无察觉?”桑知顿时凌厉的问道。 秦氏身形一颤,心虚的错开目光:“刚开始确实不知道,出家人怎么会给不好的东西,后来...小世子体重猛增,我...猜到一点,或许……跟那里面的东西有关系,但是又不敢挖开……那毕竟可能是脏东西,万一被人看到,到时候说不清……” 第32章 做姑子去 秦氏说话时,桑知在一旁看的真切。 秦氏的神魂始终沉稳,未见虚妄,可见她没有说谎。 “你的动机我明白了,你虽本心并非残害世子性命,但恶果终究是因你的恶念而起,又因你的怯懦自私而加剧,惩罚在所难免。”桑知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然而,要将秦氏移送官府,却并不妥当。 关键就在于,秦氏话中的那个和尚,很奇怪。 他专门在秦氏下山时送上这等阴邪之物,必是个假和尚无疑。 可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这假和尚很可能抓不到了。 这事官府查不清楚,多半会先入为主,因为秦氏继母的特殊身份和段家的压力,认定她是为了推脱责任才编出来什么和尚,从而草率定罪。 段融见桑知犹豫再三,也想到了这一层。 只是……不将她送去官府,段融又颇为不甘,昱儿的身体毕竟是因为秦氏才毁了的,这一次甚至差点丧命。 若是送去官府,秦氏确实会承担不少额外的罪罚。 思虑再三,段融决定将秦氏送走,离昱儿远远的,不然谁知道她以后会存什么坏心! “不送你去官府也行,但王府你是待不得了,你就对外称病,去我们段家供养的尼姑庵好好的反省吧。”段融面色冷峻,寒声道。 江父一听,眼睛一亮。 这办法好,既不用在京城百姓面前颜面尽失,还可以平息事端,当即忙不迭的应承下来。 秦氏如释重负,又厌弃地瞥了一眼江父,真心实意的点头答应了,末了又补了一句。 “对外称我因病亡故吧,我想干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说出这句话,秦氏心中一阵解脱。 江父伪善,令人作呕,儿子也难以管教,她为了丈夫的宠爱儿子的前程,经营谋划一辈子,恶念累积,亦有行差踏错,经常午夜梦回时一身冷汗的惊醒。 比起日日胆战心惊,她更愿意在青灯古佛下,抚平自己的愧疚。 段融听了这话也是一怔,犹豫片刻便答应了,押着人先行离开。 江昱白身体虚弱,陆九思不放心,今夜便留宿王府陪着他。 桑知虽托人给母亲递了消息,但若是留宿,只怕母亲还是难免担忧。 离开前,她给江昱白留下一张延年益寿的符咒。 有了这张符咒,只要江昱白能坚持减肥,瘦下来后,便对身体不会有太大损害。 桑知顺手又扔了个符,解开了饿死鬼的束缚,带着他一起回家了。 果然,刚走到叶府前街,桑知就看到路口处隐隐约约有一盏灯笼,在黑夜中悠悠的泛着光。 走近一看,是梅氏和一个小丫鬟,身后还跟着大黑,不知等了多久。 大黑闻到熟悉的气息,汪汪吠了两声,梅氏顺着目光看去,见到桑知,顿时露出喜色,“知儿,你回来了。” “天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等着。”桑知抚上梅氏冰冷的手。 梅氏笑笑,跺了跺冻僵的脚,“娘闲来无事出来走走,这不一出来就看到知儿了。” 她在屋里实在坐不住,夜色深了,她总害怕女儿一个人在外面出什么事,见外面黑漆漆的她心里也发怵,便带着春翠和大黑出来一起等。 梅氏回握住桑知的手,“快,外头冷,咱们回去说。” 垂眸时,梅氏注意到女儿鞋子上有马镫的勒痕。 桑知虽然没说,但梅氏其实能猜到一点。 女儿应该在外做什么事,她每日都往外头跑,早出晚归的,可能是给人相面,又或是替人做法事。 梅氏欣慰又担忧,女儿身怀异术,每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被束缚是好事。 只是世俗礼教对女子总是严苛,搞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论调,若是让二房的人知道,少不了又说些闲言碎语。 梅氏默默的移开目光,既然女儿不说,她便不问,装作不知道,偷偷的帮女儿藏好这个秘密,让女儿每天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亲眼看着女儿睡下,梅氏轻声嘱咐春翠,明日给小姐换一双干净的鞋来,并且将这脏了的清理干净,免得让人看出端倪。 桑知沉沉的睡了一觉,一觉起来顿时神清气爽。 她瞧着天色尚早,但想了想让丫鬟端上早膳。 往常她若是起早了,会打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微微发发汗,对身体极好。 只是她刚被林氏堵了一次,还戳破了二叔的花花事,只怕林氏恼羞成怒,再次堵上门。 她不怕林氏找麻烦,但林氏嗓门大,总是没理也要叫三分,吵嚷的人心烦意乱。 今日便早早出门躲个清净! 丫鬟很快将早膳上齐了,桑知早上不习惯用的太多,桌上只有一碗鸡丝粥和一碟汤包。 桑知一打开瓷盅的盖子,角落的饿死鬼飞快的飘出来,在桌旁站定,直直的盯着食物。 桑知顿了顿,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饿死鬼:“粥体晶莹剔透,鸡肉丝白嫩细腻,葱花香菜翠绿,鸡肉的鲜美和大米的醇香交织。” “美味,美味。” 饿死鬼咽了咽口水。 桑知默默放下勺子,夹起一只汤包咬了一口。 饿死鬼:“皮薄如蝉翼,馅料紧实弹牙,猪肉的醇厚和调味料的醇香相辅相成。” “鲜美,鲜美。” 饿死鬼砸吧砸吧嘴。 桑知面无表情的放下筷子。 “闭嘴,一会儿我让丫鬟准备些糕点,你吃个痛快再去轮回。” 饿死鬼挣扎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我不想再附身别人吃东西了,我怕我再控制不住,吃得太多伤人身体。” “不用附身,我自有办法。”桑知淡淡道。 “真的吗?!”饿死鬼很是高兴,激动的在空中转了两圈,“谢谢大师!” 桑知摆摆手:“你可以放开吃。” 鬼魂用过的食物对活人来说,只是会少了香气,但仍然可以果腹。 饿死鬼吃过后,可以分发给街边的乞丐,这样不仅圆了饿死鬼的夙愿,也不会浪费。 桑知叫来丫鬟,从兜里掏出几张符,嘱咐道:“你一会儿去街上各式各样的糕点都买一些,买回来后放在桌子上,在上面贴上这符。” 小丫鬟愣了一下,连忙接过符箓,慎重的放进怀里。 她老早就听老夫人院子里的嬷嬷和丫鬟说过,大小姐是有些神通在身上的,大小姐这样吩咐想必也是有大作用的,她一定能将这事儿办好! 第33章 凭空消失 安抚好激动的饿死鬼,桑知用了个清净的早膳,不疾不徐地向督察院走去。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家店铺开了门,店主正拿着扫帚清扫门前。 桑知刚踏入督察院的大门,便被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撞到了。 “萧大人?” 桑知抬眼望去,疑惑道。 “萧大人今日为何来得如此之早。” 萧以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笑两声:“呵呵……来寻个清静……” “躲人?” 桑知顿了一下。 她想起前日早上萧以成被一群人围着,喧闹不止,似乎还叫嚷着什么以命偿命。 她本打算上前查看,却因着江昱白的事耽搁了。 “他们每日都来吗?”桑知问道。 萧以成点了点头。 这几日愁的他得头发都快白了。 祝家和荣家接连几日来堵他,昨日甚至动了手,还险些将他一并打了,今日他若不早来一个时辰,恐怕是要鼻青脸肿地去上朝了。 萧以成这么想着,叹了口气。 他悔啊! 早知道那日就不该命人打那老混球一顿,刚好让他借伤躲过这摊麻烦事! “那些人堵在门口做什么?”桑知眉头紧蹙,问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督察院拦住一位二品大员,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此事说来话长,外头冷,去前厅说吧。” 萧以成走在前面,进屋后斟了两杯热茶,递给桑知一杯。 “前来闹事的乃是祝家和荣家之人,这两家人数月前因结亲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几近反目成仇,五皇子本想充当和事佬,故而设下品茗宴,广发请帖,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 萧以成黯然坐下,沉重地叹了口气。 “岂料事与愿违,如此一来,两家人反倒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桑知端起茶盏的手停滞,疑惑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据闻宴会开始颇为顺利,宾主尽欢,两家人交谈的也很融洽。只是到了最后歌舞时,两家的小公子坐不住了。荣家的小公子十岁,祝家的小公子五岁,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 荣公子便提议,带祝小公子去院子里玩耍,两家人觉得是在府中,便只让祝小公子的奶嬷嬷跟随,放心地让他们去了。 谁知奶嬷嬷去了趟茅房的工夫,出来后两人便没了踪影,奶嬷嬷在院子里仔细搜寻了一番,发现一个狗洞,估摸二人是从这里钻了出去,顿时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等下人发现她时,两个小公子已经跑出去半个时辰了。” 萧以成顿了顿,语气凝重。 “京城衙役、两家护卫全体出动,找了一日一夜,仅寻得荣小公子,祝小公子……杳无踪迹。” “两位公子一同外出,荣公子对失踪的祝小公子丝毫不知道吗?可曾问过他?”桑知忍不住问道。 “……此才是最为离奇的地方,这荣公子……已然痴傻,整个人宛如提线木偶,不论谁跟他说话他都呆呆的,缄默不语,完全问不出任何线索。” 桑知眉头紧锁,若果真如此……此事着实棘手。 萧以成一个劲儿的吐苦水。 “祝家大爷老来得子,对这小儿子甚是珍爱,一听说孩子丢了,差点就把荣家的房顶掀了,放言说荣家蓄意报复,教唆孩子蓄意谋害他家孩子,事后假装痴傻,妄图逃脱罪责,天天上门来闹,要求我们务必严惩荣家公子,以命抵命。” “此言传扬开来,荣家也是愤恨至极,本就因荣家姑娘遭他们退亲,连带影响了族中其他儿女的婚事,此次赴宴本已属退让之举,岂料自家孩子痴傻不说,更被祝家散布的无稽之谈玷污了名声,要求官府彻查,祝家登门致歉,还其清白。” “两家人争执不休,衙门迫于压力,封城寻人,然而一无所获,祝小公子仿若凭空消失,最终衙门束手无策,便将此事推给了都察院。” “那老混球见势不对,借伤回家修养,这两家人就盯上了我。” 萧以成一口气说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桑知正欲出言宽慰,忽被门外小厮打断。 “大人,他们又来了,在门口吵着呢。”萧以成无奈扶额。 又来了,又来了!成天跟来他这里点卯一样,两家人又各执一端,三言两语就能吵起来! 可就算他们把都察院的门槛踏破了,把他撕碎了,这祝小公子就能找到了吗?! 不仅得应付他们,还得找人,萧以成顿觉心力交瘁。 桑知见他愁眉不展,淡淡道:“我可以去看看,荣公子应当是失魂症,并不难解决。” “太好了!” 萧以成激动的站起身,来回踱步两圈,连声道:“好好好!若荣公子能清醒,不仅能问出些许线索,这荣家人的压力也能小一些。” 说罢,萧以成连忙带着桑知走了出去。 远远的,两人便能听到门外骂声一片。 “你们荣家能安什么好心?谁知道他把我们家公子藏到哪里了?!我劝你们就别装傻了,早早把我们家小公子交出来,不然小公子有个好歹,他必须偿命!”祝家管事冷笑道。 “呸!”荣家一个婆子跳出来,一口啐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满口喷粪的老货!” “你空口白牙的就说我们藏了你家公子?无凭无据的事官府都没有定论,你还能越过大齐的律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下随了你们祝家的姓呢!” “你、你、你!粗鄙不堪!” 祝家管事脸涨成猪肝色,被骂的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明日带了脑子再来与人说话,就算再粗鄙我也知道,造谣诽谤是要被杖刑的!” 荣家的马婆子说起话口齿伶俐,中气十足,怼的祝家管事哑口无言。 昨日祝家仗着男性家丁多,跟他们动了手,荣家下人吃了亏,荣夫人连夜去庄子上挑了马婆子。 马婆子常年干粗活,一把好力气,宽厚的身形往前一站,祝家的管事和家丁顿时客气不少。 “安静!安静!这里是都察院,不是你们后院,要吵架回家吵去!”萧以成匆匆赶来,怒喝道。 有了桑知的话,他底气陡增,声音都大了几分。 “萧大人好。”众人瞧见萧以成,纷纷问好。 他们昨日动手,险些伤了萧大人,回去都被老爷夫人训斥过了,今日亦有所收敛。 第34章 被人骗婚 “荣公子今日状况如何?”萧以成转头看向一旁领头的马婆子,面色凝重。 “还是不见好转……可怜我们家小公子,不知遭受了何种惊吓,竟似丢了魂儿一般,还要遭受那黑心肝之人的污蔑……呜呜呜……” 马婆子说着,狠狠地瞪了祝家管事一眼,见对方气得要冲过来,赶忙装出一副可怜相,抹起眼泪。 然而,萧以成却突然开口道。 “正好,我们都察院有一位擅长招魂之人,你带她回去瞧瞧,定能将令郎治好。” 马婆子擦眼泪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招魂?要为他们公子招魂? 可她方才说吓丢了魂,不过是夸张的描述罢了,就是形容一下他们公子很惨……并非真的将魂弄丢了啊…… 马婆子偷偷瞄了萧以成一眼,见他表情严肃,不似有假,不禁有些茫然。 她分明记得,她那在学堂读书的孙儿,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朝堂之上的大人,怎会比她这老婆子还要迷信? 况且,她也不敢贸然将人带回去……夫人向来不信佛,家中连小佛堂都未曾设立。 老爷就更不必说了,他们伯爵府也不是只吃军功的人家,老爷也是在战场上浴血拼杀过的,一直坚信刀枪才是硬道理,她若擅自带人回去,恐怕会惹得老爷夫人不悦。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老爷已然请了大夫,说不定过些时日调养调养便能痊愈,就不劳大人费心了。”马婆子犹豫再三,婉拒道。 “胡闹!你们究竟要调养到何时才能康复!更何况,万一调养不好呢?本官相信并非你们将祝小公子藏匿起来,但如今祝家小公子下落不明,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危险,这责任你们担得起吗?!”萧以成怒目而视,厉声呵斥道。 马婆子只是一个粗使婆子,见萧大人语气不快,只能讪笑两声,应承下来。 桑知上前一步,看着马婆子道:“走吧,带我去看看。” 马婆子惊的说不出话。 竟、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女娃娃要招魂?! 祝家管事面露讥讽,幸灾乐祸道:“呵呵……竟是个女子,快带她去招魂吧,直接将你们荣府的假傻子招成了真傻子!” 桑知侧过身,眼神沉静地扫了他一眼,缓声道:“口乃人的司命所在,你若再如此出言不逊,日后必遭大祸。” 马婆子阔步上前,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位姑娘说的文雅,你这粗俗之人听不懂吧,我为你解释一番,意思就是,你嘴臭就莫要多言,以免熏到他人,遭人殴打!” 萧以成一会儿还要去城外附近的村庄搜查,不能跟桑知一起去。 而祝家人见马婆子带着桑知上了马车,顿觉无趣,也灰溜溜的散了。 马婆子坐在桑知对面,偷偷打量着她,心里直犯嘀咕。 刚刚她不好直接拒绝萧大人,驳了大人面子,可若将人带回去,她又免不了被夫人一顿斥责。 斟酌半晌,马婆子还是说道:“姑娘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公子的长姐在宫中为妃,一听说公子出事,立即请了太医来医治,相信公子不久后就能痊愈了,就不劳烦姑娘跑一趟了。” 说着,马婆子见桑知生的瘦弱,不禁想起自己因早产而羸弱的孙女儿,又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桑知。 “这是一些碎银,姑娘跑一趟辛苦了,拿着买点零嘴吃,不知你家在何处,我正好让马车将你送回去。” 马婆子叹了口气,说什么招魂,不过是为了点银钱讨生活罢了,都是可怜人。 不过她已然说请了太医来看了,马婆子觉得这姑娘该顺坡下了,再厉害,还能厉害过太医去? 桑知将荷包推回去,平静道:“这事,太医治不好,只有我能行。” 马婆子:“……” 这女娃长得挺文静的呀,怎么说话这么狂? “嬷嬷不信这世上有鬼?”桑知轻笑道。 马婆子没有贸然开口,她虽不信,一直觉得鬼神这些事都是苦难的人给自己找的慰藉,但是她活到如今的的岁数,心中也是有敬畏的。 桑知扫了马婆子一眼,继续说道。 “嬷嬷最近一直梦到你过世的小女儿吧。” 马婆子一惊,她怎么知道自己有个过世的小女儿?而且自己这两天还真的一直梦到小女儿。 就算是蒙的,也不能这么巧吧…… 桑知继续说道:“你的小女儿早产生下你的小孙女儿,以后便因大出血而离世,这几日她总远远的在梦中对你说话,神情焦急紧迫,可是你就是听不清,可对?” 马婆子:“!!!” 梦中事她从未对旁人说过,这位姑娘竟然一下就算出来了,马婆子登时改口道。 “大师!大师!我这月梦见好几次了,心慌得厉害,还去给她上了坟,但第二天还是梦见了,她的样子看着更焦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小孙女到了出阁的年龄了吧?”桑知又问。 “是的,最近给她想看的她都不喜欢,自己偷偷相处了一个男子,我找人打听了,觉得那人家名声还不错,想着择日就给她定下了。”马婆子立即道。 “这人不行,是个火坑,莫要将孙女儿往里推。这男子是个断袖,喜欢往城东头的南风馆里钻,他家父母承诺他,只要能借女人的肚皮生个娃,便同意他休妻,将那小倌儿接到家中住。”桑知直白道。 “什、什么?!”马婆子气的哆嗦。 桑知点点头,笃定道,“你可以去南风馆堵他,他每天傍晚都去,他相好的小倌叫……圆丘。” 桑知目光扫过一旁的女鬼,见她跟马婆子的一样,恨得咬牙切齿,几乎快要生怨。 桑知将女鬼告诉她的话转达给马婆子,她才平静下来。 女鬼生产后大出血而死,心有牵挂,故而一直跟在女儿身边,看着她长大。 方才都察院门口刑狱之气太重,她不敢靠近,马车行驶的远了,她才跟上来,让桑知给她传话。 马婆子恨不得立刻飞到南风馆抓他个现行,敢骗她孙女? 她必定让他们全家都褪层皮! 马婆子看向桑知的目光恭敬不少,大师能算出她小女儿的情况,还能算出她孙女的,想必一定可以治好公子! 马婆子探出头,让小厮赶紧去禀告夫人,公子有救了! 第35章 茅坑石头 此刻,仁安伯爵府。 荣夫人得到消息,已经在前厅等着。 她坐在椅子上,对着手中的热茶轻轻吹了口气,面色不虞。 这马婆子果真是个乡下婆子,别人胡诌两句就信了,居然还将这神棍往府上领,随便说两句,给点碎银打发了不就行了。 难道这人想要更多钱? 荣夫人脸上闪过几分不屑,淡淡的摇了摇头。 “夫人,人来了。”丫鬟小声提醒道。 荣夫人顺着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愣,好年轻的小女子! 跟她想象的江湖神棍不一样啊,不应该是胡子花白的老头吗? 现在的姑娘这么小就出来行骗了吗? “夫人,这位就是能给公子招魂的大……”马婆子正说着,就被荣夫人打断。 “好了,你下去吧。”荣夫人板着脸,语气冷淡。 “夫人!”马婆子焦急的喊了一声。 她生怕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将人赶出去,错过为公子招魂的最佳时机! 桑知平静的拍了拍马婆子的肩,沉稳道:“你先去忙你孙女的事吧,我自己能应对。” 马婆子感激的看了桑知一眼,冲二人福身行了礼,连忙快步走出去。 她出门就叫了几个下午不用巡逻的护卫,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南风馆赶去。 敢骗她的孙女?!她闹得他们家在京城没有立足之地! 这边,荣夫人让丫鬟给她赐座,并斟了一杯茶。 人毕竟是萧以成引荐来的,荣夫人不打算过分为难,客套两句拿一些碎银打发了便是。 “茶就不喝了,带我去看看贵公子吧?”桑知开门见山。 早一些恢复神智,就能早一些问出线索,祝小公子也就少一分危险。 荣夫人:“……” 这姑娘的性子倒是直接,不过她是不会让她去招劳什子魂的,听着就不靠谱。 干笑两声,荣夫人岔开话题,“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可有住处?我给姑娘拿着辛苦钱,送姑娘回去吧。” 桑知皱起眉头,怎么一个个都觉得她是来敲竹杠的? 她压下心中不快,不断在劝慰自己:都是工作、都是工作…… 沉默良久,还是解释道:“我家住定远侯府,家父叶铮,我并非骗子,只是现在在都察院……” 桑知话没说完,大门被粗暴的推开。 “砰——” 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男人推开门后,打了个腥臭的酒嗝,双眼迷瞪的看了半天,才锁定桑知,歪歪斜斜的走到她面前。 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定远侯府……定远侯府……哈哈哈!定远侯府!你是叶铮那缩头老王八的女儿!哈哈哈哈!” 桑知被酒气熏得后退一步,不悦道:“说话放尊重些。” “哈哈哈,”男人浑不在意道,“好!小姑娘比你老子有种!怪不得你爹最疼你!” 荣夫人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转头对桑知解释道:“没想到是叶侯爷的女儿,是叫桑知吧,你别听这些浑话,他原是在军中待久了,一嘴的臭毛病,实际上他跟你父亲关系可好了,现在也是刚跟你父亲喝完酒回来的,你别介意。” 荣夫人转头对外面喊道:“来人,老爷吃醉酒了,将他扶下去歇息。” 顿时,几个小厮上前来扶。 荣老爷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一把推开几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似哭似笑。 “呵……老叶他娘的软脚虾,老元也他娘的卖国狗,我他娘的臭茅坑石头!去他娘的大齐,没有咱们哥几个,早晚被他娘的南疆打下来!” 荣夫人吓的手一抖,茶盏应声而碎,连忙喊道:“快快快,再来几个人!把他的嘴给我塞住!扛下去!” 下人七手八脚的按命行事。 荣夫人脸色惨白,声线颤抖:“你们都把老爷的醉话烂肚子里,不然等荣府被抄了,你们一个个都要陪葬!” 荣夫人心有余悸,狠狠瞪了荣老爷一眼:“扛回房里!” 疯了吧,喝点马尿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嘴上没个把门! 扭头对桑知歉意的笑了笑,“他就这样,你别在意。” 荣夫人仔细端详了桑知一会儿,陷入回忆道:“是叫桑知吧,你小时候我就抱过你,只可惜你身子弱,你爹娘就把你送给高人教养了,回来了好,以后多来看看叔母……” 桑知点点头,她似乎是记得父亲是有一个交好的朋友,身形高大,没有荣老爷现在这么胖,总是来家中拜访。 只是…… 桑知从怀里掏出一张辟邪符,交给荣夫人:“我观荣叔叔身上滞气颇重,这些年运道不顺,郁郁不得志,皆是因为他命犯小人,多遭其构陷,将此物带着,嘱咐他舍去面子,从微末做起,或许会有转机。” 桑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然继续这么喝下去,心气废了,人会一下子垮掉的。” 荣夫人震惊的接过符纸,惊讶的看着她。 叶侯爷送女儿去给高人教养真是送对了! 只看一眼,就能推断出老爷这些年因何不顺,当年老爷被人陷害,过了好几年才咂摸出味! 若不是错过了时机,现在也不至于被人在军中闲置,每日只能借酒消愁。 叶家女儿!真是神了! 荣夫人回过神,立即道:“叶侄女儿,求求你!救救我的云儿!” 桑知点点头:“我正是为此来的。” 荣夫人来不及多说,直接带着桑知去见了荣青云。 一路上,荣夫人絮絮叨叨。 “那日我的胆都快吓破了,前半夜根本没找见人,一直到天亮了,才在城东角那个卖米的粮行发现他。” “是粮行的东家发现的他,他坐在人家门口的空米缸里,安安静静的,找他的人从那里经过很多次,一直叫他的名字,他愣是一声没吭!” “刚开始没发现不对,后来发现无论说什么他都没反应,饭不吃水不喝,就那么呆愣的坐着,我才发现孩子傻了!” 说着,两人进了屋,看到了床上的荣公子。 由于长久未进食,他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盯着虚空某处,不言不语,像一个僵硬的木偶。 桑知只看一眼,便肯定道:“过度惊吓,致使神魂离散,你们带回来的,是一具空壳。” “你们准备一些东西,待到晚上,我去将他的魂魄带回来!” 第36章 夜晚招魂 桑知抬手掐算,发现荣公子所在的方位与他的八字并不相冲,不用移动位置。 随后,桑知在他的床边缠绕了几圈红绳,生魂归体不稳定,尤其是荣公子受到惊吓,这红绳能防止安魂后魂魄再次离体。 荣夫人也按照桑知的嘱咐,准备了满满一提盒东西。 提盒内除了一个银制的铃铛和一面画着八卦阵的白幡,还有一碗五谷杂粮。 “今夜我引路时,需要有一个人在前面打幡,最好是荣公子的血亲,但是我观你八字有些弱,容易招染邪祟,恐多生事端,不如让荣老爷晚上随我走一趟。”桑知对着荣夫人说道。 桑知估摸了下时间,已经晌午了,于是委婉提醒:“荣老爷醉酒的太厉害,不知晚上能否清醒,夫人可以多让其饮下几碗醒酒汤。” 荣夫人立即打下包票:“别说是晚上了,只要吾儿能好,我现在就一盆冷水下去,马上让他清醒过来!” 房里睡得正香的荣老爷下意识打了个寒战,随后不满的咕哝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 晚上,月光如华。 桑知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 “阿嚏——” 荣老爷裹了个厚狐裘,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他搓了搓鼻子,抱怨道:“死婆娘,下手真狠!” 桑知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遍:“荣老爷,待会儿你打幡的时候手要稳,喷嚏尽量憋着,千万不要歪斜,荣公子的生魂万万经不起任何惊吓了,否则人真变成傻子了。” 荣老爷连忙点头答应了,夫人再三对他耳提面命过了,不论桑知说什么都照做。 况且,他也不希望儿子一辈子就当个傻子,只要儿子能好,不论多离谱的事他都愿意一试! 荣老爷立即带着桑知前往发现儿子的地方。 护卫找到荣公子的地方是粮行储存陈米的仓库,故而位置有些偏,四周人家不多,树木蓬草野蛮生长,显得有些荒凉。 在阴森诡异的夜幕下,偶尔有一两只野猫从草丛蹿过,吓的荣老爷心惊肉跳。 “哈哈……”荣老爷故作豪放的笑了两声,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开始僵硬的找话题,“侄女哈!你跟你爹你娘长得真像哈!” 桑知:“……” “你哥也是哈,跟你爹你娘长的也像!要不说你们是一家人呢哈!” 桑知:“……” “闭嘴,我们快到了,不可多言,待会儿铃铛一响,你安静的开路,并且沿途撒上这些杂粮,一直到魂体归位,千万不可惊到荣公子了。” 荣老爷压低声音:“好的哈,侄女!” 桑知:“……” 爹是怎么跟他交上朋友的。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粮仓附近。 原先找到荣公子的米缸已经被搬走,地上只留下一圈白色的印子。 淡淡的月光下,荣老爷什么都看不到,而桑知却清晰的看见,容公子的生魂双手抱膝的坐在原地。 他害怕的瑟瑟发抖,竭尽全力地想把自己缩成一团,魂魄由于长久的离体,颜色淡了几分,显得很是虚弱。 “叮铃——” 银铃脆响。 生魂身形一颤,茫然的抬起头。 桑知随即念念有词道:“灵光普照,魂归本位。” 荣公子缓缓的站起身,神情呆滞。 桑知给了荣老爷一个眼神,边走边念道:“太极运转,八卦引路。” 荣公子身形晃了晃,艰难的迈出第一步。 桑知每念一句,就晃一下银铃,荣公子的生魂慢慢的跟在身后。 “清风明月,指引归途, 五谷丰登,护佑安宁。 天地之间,唯吾召唤, 灵魂归来,永享平安。” 一句一句,一步一步,桑知牵引着他向家的方向走去。 粮行仓库位置偏远,生魂动作僵硬,有的也慢,足足将近两个时辰,才回到荣府。 看着生魂回到体内,桑知对着担忧的荣夫人说道:“已经无碍了,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正常。” 荣夫人感激的点点头,紧张的守在床前。 虽然有很多大夫都说过“公子身体无碍,说不定过会儿就能清醒”的话,但一次次的失望,都快将她的希望都消磨光了。 这次,她将剩余的全部希望,都赌在桑知身上。 在荣夫人殷切的目光下,荣公子悠悠转醒。 失神的双眼对上焦距,第一眼就看到了荣夫人忧虑的眸子。 像是不确定一般,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嗷的一声扑向荣夫人,哭了起来。 “娘……呜呜呜……我好像做噩梦了,我梦见我在好黑的地方,我还梦见有人将我的身体抬走了,不论我怎么喊,都没人看得到我……” 荣公子不过一个十岁稚童,肤色偏白,稍微一哭,眼睛立刻红肿起来。 荣夫人听的心痛如绞,将他揽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桑知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小公子情绪平复下来,才问道。 “那日你们出去玩,怎么跑的那么远?” 桑知担心刺激到他,只能旁敲侧击的询问。 荣公子这才注意到桑知的存在,他虽然没有招魂的记忆,但是桑知身上的气息像一个沉稳的长辈,让他感到一阵安心,于是顺从的回道。 “那天晚上我跟弟弟钻出去,看到一群小乞丐,我们一起玩了一会儿,他们往那个拉货的车里藏,说要去找好吃的,我们就求他们带我们一起去。” 不知想到什么,荣公子瘪了瘪嘴。 “那拉货车又臭又硬,硌得人浑身不舒服,到了地方也没意思,原来他们是去仓库偷米吃,他们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就商量着在那里玩捉迷藏。”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祝小公子人找不到了你可知道?”桑知趁机问道。 “弟、弟弟丢了?”荣公子惊讶的不敢置信,努力的回想起那天的细节,“我躲在那个大缸子里,弟弟被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去树丛那边藏着了。” 荣公子手心渗出一层薄汗,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唾沫,又继续说道:“我藏的久了都没人发现我,周围又安静又黑,我本来就有些害怕,突然远远的又响起一声惨叫,那个声音……太凄厉了,我听不出男女,不确定是不是弟弟……” “然、然、然后……” 桑知见他哆嗦的厉害,立马往他怀里有拍了一张安神符,柔声安抚:“大口的喘气,呼气,你在家里,在母亲的怀抱里,很温暖,很安全。” 第37章 真无情 荣公子冰冷的四肢涌上一丝暖意,强撑着说道:“我本来想探出头看看的,但是突然我听到了特别凶的狗叫……” “狗叫?”桑知蹙眉。 “嗯,”荣公子点点头,“听起来就是那种很大很凶的狗,它叫的我感觉那个缸子都在颤,我脑袋当时就空白了,尤其是听着那狗离我越来越近,我……就失去意识了……” “被狗叫吓晕了?”桑知又问了一遍。 荣公子有些羞耻的垂下头。 荣夫人眼含湿意,连忙解释道:“他小时候被狗咬过一次,生生咬下来一块肉,后来哪怕是见到那种特别小的狗,也会惊厥,发些高热。” 这么一说,桑知倒也理解了。 荣公子从小锦衣玉食的养着,没经历过太大的波折,那晚环境本就阴森森的吓人,荣老爷那么大一个人都害怕,就更别提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了。 他精神本来就紧绷着,又听到一声惨叫,更是雪上加霜。 最后童年深处的恐惧——狗,一顿狂吠,这根弦直接绷断了。 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桑知突然发现这父子二人的肤色差的太大,一个细皮嫩肉,一个风吹日晒的,于是建议道:“以后可以让他跟着你学习一点武功。” 荣老爷面上闪过几分不自然,“军中太他娘的黑暗,还没等血洒战场,命就折在自己人手里了,还是让他读书去。” 桑知不赞同道:“那也不能一点不学,他的神魂本来就弱,再一点事都不经,是万万不行的,可以打一点强身健体的拳法,身强则魂稳。” 荣老爷一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荣公子在母亲的怀里睡下了,桑知也问出了一些线索,便决定告辞了。 “荣老爷,既然你跟我父亲关系甚密,那我便再多一句嘴,”桑知临走之前,又停下脚步说了一句,“你同我父亲一样,正值壮年,当有宏图大志,切莫再如此消沉,放荡形骸。 我虽不知道你在官场具体如何被人构陷,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只需要专注提升自己,终得守得云开见月明,不然郁气纵横,滞气难掩,再好的明珠也会蒙尘。” “少饮酒,少说话,不为你自己,也为了荣夫人和公子。” 荣老爷的面相……和父亲挺像的,只可惜命犯小人,这一关过得去,便能意气风发,过不去……恐怕会郁郁而终。 桑知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荣老爷一米九的汉子,被说的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掉下眼泪。 这些年,除了家人,从来都没有一个外人对他说,我信你,你是君子。 “知道了,你这毛丫头,老叶真是倒了霉了,你在家也这样训你老子啊!快走吧快走吧!” 荣老爷摆摆手,装作不耐烦的扭过头。 这边他刚压制住泪意,扭捏了半天,好不容易想抒情一句,“以后常来啊——” 一转眼,桑知已经走远了。 荣老爷:“……” 毛丫头,真无情。 不过……这话说的他心里,真是又暖和又熨帖。 还是闺女好啊,死老叶,命真好,一生一个小棉袄。 荣老爷一共四个毛小子,张嘴要钱,闭嘴就闭嘴了,啥时候关心过他一句! 他看着桑知的背影,羡慕的酸水咕嘟嘟的直冒。 荣夫人见丈夫出去许久仍不回来,担心他又出去喝酒,便找了出来。 结果发现丈夫愣愣的站在门口发呆,便走上前去问道:“在这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荣老爷看见妻子关切的目光,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殷切的揽住夫人的腰肢。 “夫人,为夫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着,他凑到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荣夫人脸色爆红,嗔怒的打了他一下。 “老不正经!” 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荣老爷一笑,“等晚上再跟我说一遍。” 荣老爷嘿嘿一笑,连忙跟了上去。 —— 桑知离开荣府,赶忙回都察院将这个消息告诉萧以成。 萧以成忧心忡忡:“有狗叫,有惨叫,祝小公子不会……出事了吧。” 他不安的来回踱步。 “完了完了,这要是出事了,祝家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桑知坐下来喝了口水,缓了缓分析道:“荣公子说,那狗叫声大的仿佛米缸都在震动,体型不小,而野狗很少有大型犬,且多半吃不饱饭,叫声不会如此有力,我觉得,你可以排查一下养有大型犬的人家。” “我一会儿回家拿点东西,带人去排查一下城东街上的乞丐。” 萧以成点点头,没有异议,桑知能相面断人,去排查人最合适不过。 “需要给你配些人手吗?” “不用,我带三处的一个人给我打下手就行,人多了乱,心烦。”桑知拒绝道。 两人达成一致后,没有废话,立刻行动起来。 桑知推开门,屋里安安静静的。 陆九思斜倚在榻上,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画册,脸上飘着一丝奇怪的绯红。 初见那日奋笔疾书的少年,好像叫什么杨君,仍在桌前唰唰的写东西。 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在意,他头也不抬,笔下不停。 桑知走到陆九思身侧。 “呦,看春宫小画册呢。” 陆九思心脏重重一跳,手一抖,画册掉落地面。 “你有病吧!走路没声音?!吓死我了!” 陆九思又羞又恼,连忙捡起小册子藏起来。 “还喊这么大声!姑娘家的你羞不羞?!” 桑知怪异的瞅了他一眼,“你这个看的人都不羞,我羞什么?再说,你不是整日喝花酒?在这装什么纯情?” 她在外行走,对男欢女爱的事司空见惯,就是替人见捉奸在床的也不是少数。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情欲乃人的七情六欲,只要你恪守礼义廉耻,正常宣泄,不做奸污之事,我不会看不起你的。”桑知一脸认真。 “别说了!”陆九思羞愤喊道。 桑知耸耸肩,问道:“江昱白恢复如何了?” “不发烧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就是这次事……对他的打击有些大,故而打算多休息两日。” 桑知了解的点了点头,对着屋内二人问道:“你们谁愿意同我去办案?” “办案?”陆九思撇了撇嘴,“怎么,这次是谁家的狗丢了?” “祝家孩子丢了。”桑知淡淡道。 第38章 她配不上 “哦,是祝家的……” 陆九思蓦的炸了毛,“孩子?!” 桑知点了点头:“祝小公子丢了,你应该知道的。” 祝家荣家这两天在京中闹得满城风雨,应该无人不知。 “废话,我当然知道,只是这案子能落到你头上?!”陆九思惊讶的破了音。 “你们俩谁跟我去?” 陆九思一惊一乍的烦人,桑知不愿意搭理他,冲着杨君又问了一句。 杨君仍在埋头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对桑知的询问置之不理。 “我去我去,”陆九思猛的跳下榻,斜眼瞥了一眼杨君,“他不行的,锯嘴葫芦一个,正日就知道写写写。” “好吧,那你路上安静些,少说话,多做事。” 桑知见杨君没有放下笔的意思,便没有过多为难。 “走吧,我先回家拿些东西,然后再去找人。” 回家的路上,桑知跟陆九思大概讲了讲目前发现的线索。 陆九思听的合不拢嘴。 “你把荣公子给治好了?!” “人真的能把魂儿给吓掉了?!” “就那么简单的走一圈就将他的魂魄带回来了?!!” 本来经过江昱白一事,陆九思就神经兮兮的看了很多志怪杂说之类的书,书中之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他信念已经动摇。 现在短短一段路,陆九思尤其感觉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世界,从前的十几年都白活了。 桑知被问的烦了,不管陆九思说什么都不再吭声了,陆九思才算勉强冷静下来。 两人一进大门,迎面便碰上了正要出门的叶清挽。 叶清挽这两日郁闷至极。 那日系统说什么更新,便消失不见,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出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从前系统更新都不会超过两日的。 这样的反常……总让她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还有上次教唆叶年吃那黑狗,不但没吃成,叶年还遭了一顿打,成天躺在床上疼的叫唤。 她也被那黑狗嫉恨上了,每次都冲着她死命的叫,那样子仿佛恨不得从她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母亲和父亲那边就更糟心了。 母亲发现了父亲养在外头的外室,跟父亲大闹一场,可这次父亲不知生了什么反骨,一气之下干脆不回家了,住在了外室那头,母亲随之便气病了。 祖母那头也不顺利。 本来想着好好磋磨梅氏,谁知梅氏跟有神明护佑一样,总是能幸运的躲过去,反倒是祖母折腾下来,自己总是阴差阳错的倒霉。 叶清挽有一种直觉,这一切不顺利,都与桑知有脱不开的干系! 此刻,她看到迎面而来的桑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在看到桑知旁边的男人后,叶清挽眼神一亮。 这不是陆太师的儿子!陆九思! 如果没遇到系统之前,能嫁到陆太师这样的人家是叶清挽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现在系统许诺她,将来能与皇室做皇妃,她倒真觉得陆家处处是缺点了。 不说陆太师不过听着尊贵无比,其实只是一个虚职,实权不大,且陆九思也是京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日日流连青楼,实在是不成器。 就算如此,叶清挽怎么也想不通,桑知是怎么勾搭上陆九思的。 在她看来,就算是处处是缺点的陆家,叶桑知也是配不上的。 这么想着,叶清挽扭着腰肢,挂上甜美的笑容。 在跟陆九思擦身而过时,她突然“哎呦”一声,假装脚下一崴,直直的冲着他扑过去。 倒下时,叶清挽嘴角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 就算是她不要的人家,她也不允许叶桑知得到! 陆九思正沉浸在桑知刚刚讲述的招魂的画面里。 漆黑的夜晚、半透明的生魂、画着诡异图案的白幡……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尖叫。 陆九思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向他倒下来,只下意识以为是鬼,迅速的跳到一旁。 “砰——” 叶清挽毫无防备的摔在地上。 叶清挽:“???” 不是说陆九思是花花公子吗?投怀送抱都不接? 叶清挽以为陆九思肯定会伸手接她,然后被她的魅力折服,所以摔倒时用了十成的力道。 此刻她控制不住表情,疼的龇牙咧嘴。 陆九思害怕的大叫一声“鬼啊——”,便一溜烟的跑远了。 刚爬起身,正想暗送秋波的叶清挽:“……” 没人跟她说过,这陆太师的儿子胆小如鼠啊! 桑知意味深长的看了叶清挽一眼,却什么都没说,默默的错身而过。 叶清挽硬撑着笑容,心里早就将系统骂了个底朝天。 死系统,破系统,怎么还不回来?! 她要做皇妃!然后让陆九思这个怂货追悔莫及!让桑知跪在她面前认错! 而这边,陆九思跑了没两步就后悔了,这青天白日的,太阳直晃晃的在头上挂着,哪里有什么鬼,是他大惊小怪了。 可一想到桑知在后面看着他,顿时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啃泥。 桑知:“……” 一个两个的,都干嘛呢? 约好了摔跤玩吗? “快站起来,别玩了,去我屋子里拿了东西,咱们就走,还有正事要做呢。” 桑知走得快,先一步回到屋里。 桌子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贡品,上面贴着一张符箓 饿死鬼坐在桌边大快朵颐,见到桑知进来,嘴里还塞着东西,含糊不清道:“你这个小丫鬟,真是实在!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糕点,我这辈子都不敢想,我能吃这么多好东西!” “你慢慢吃,都是你的。哪些是你吃过的?我带去分给街边的乞丐,虽然失去了食欲原有的滋味,但至少可以果腹。” 饿死鬼随手指出一堆糕点。 桑知拿了四五个四层的提盒,每一个都塞的满满当当,随便一个就有七八斤重。 “陆九思,拿上东西出发。” 陆九思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对上桑知的眼睛:“全部都是我拿?你呢?你空着手?” “对啊,”桑知答的理所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带上你,除了出力气,你还能干嘛?” 陆九思:“……” 好吧,你实力强,你说的对。 陆九思面无表情的拿起提盒。 “走吧,咱们先去五皇子府邸附近看看,荣公子就是在那里遇见的一群小乞丐。”桑知满意的点点头,对着他说道。 第39章 没有娃娃 五皇子府邸离的远,桑知却坚持要步行过去。 寒风刺骨,陆九思提食盒的手冻的冰凉,他忍不住抱怨:“干嘛要上街去找他啊,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干脆直接算出他在哪,咱们直接去不就行了。” “我若知道他的生辰八字,顶多能卜算出他在不在京城,况且事发时已经天黑,已然关闭城门,第二天就在城口设关卡搜查,故而祝小公子一定在京城,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桑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若精准的算出一个人站在哪一寸土地上,早就化羽登仙了,你还能站在这同我说话?” 陆九思:“……” 行吧,算你说的有点道理,是他这个凡人不配。 两人正走了半晌,在距离五皇子府邸六条街时,桑知对陆九思道:“一会儿再看到乞丐,就给他们一人五块糕点。” 陆九思:“???” “刚刚一路走过来,就有不少乞丐,你不给,白让我提一路,锻炼我呢?” “让你给你就给,无需废话。”桑知淡淡道。 两人走过一条街,就见到街角有一个乞丐跪在地上乞讨。 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脏污的看不清五官,左腿的裤管空荡荡的,瘦骨嶙峋的手上托着一只破碗。 陆九思看他可怜的很,恨不得把手中的食盒全部给他。 桑知看了他一眼,强调道:“一人五个。” 陆九思急得跳脚:“他那么惨,就给五个?还不够他一顿吃的呢,你未免也太过小气了!” 桑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我自有安排,你只需按我说的行事,不然下次不带你了。” 陆九思:“……” 你牛,你说的算,我服了。 陆九思走上前,拿出五个糕点递给他,又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一两碎银。 乞丐激动的无法自持,一连磕了三个头,连连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公子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之后两人接着往前走,又遇到了一个女乞丐,陆九思如法炮制,塞糕点时又偷偷给了点碎银。 一连这么施舍了七八次,受过恩惠的乞丐跟其他同伴说了这个消息,一些乞丐甚至主动找上陆九思。 又这么施舍了十来个人,陆九思的荷包里的碎银便见了底。 他看着面前四五个伸着手、面带渴望的的乞丐,面露难色。 在荷包里摸索半天,最终咬咬牙,只递过去几个糕点。 几个乞丐接过东西一看,当即不满的嚷嚷起来:“钱呢?怎么不给钱了?” “凭啥你给刚刚那几个人钱,不给俺们?” “就是就是,凭啥啊!” 几个乞丐耍起无赖,堵着陆九思不让他走。 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陆九思羞的满脸通红:“我没钱了,只有糕点了。” 一个乞丐眼尖的看到他的荷包,尖声叫到:“你那里面有银票,那咋不是钱?” “那是一百两的大票,不是碎银,我自己还要用,不能给你!”陆九思此时也生了气,语气不善道。 其他几个乞丐一听有银票,顿时露出贪婪的目光,几个人不断的推搡陆九思。 其中一个人趁着陆九思分神,手悄悄的往他腰间的荷包上摸去。 “嗖——” 石子划破空气,直直打上这个乞丐的手。 桑知收回手,冷冷的注视着几人,黑洞洞的眸子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偷窃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数额巨大者,责以黥刑、劓刑,你们再不走,我可就要报官了。” 几个乞丐面面相觑,一哄而散。 陆九思抻了抻被挤皱的衣服,有些黯然神伤:“我做好事还做出来错了。” “人性欲望难填,做善事可以,但要有锋芒。”桑知声音淡淡的。 两人走到五皇子府邸附近,食盒的糕点已经分发完了。 桑知皱着眉站在那里,静静地在思索什么事情。 “事情有些不对。”半晌,桑知开口说道。 “哪里不对?”陆九思疑惑。 “你刚刚发了几个人?”桑知反问道。 “一层食盒装了十二块糕点,一提盒有五层,一共五提盒,每个人发五块。” 陆九思迅速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很快给出答案:“六十人。” 桑知点点头,又问:“京城总共有多少流浪乞丐?” 陆九思想了想,答道:“这两年天灾不多,赋税也有所减轻,而且陛下会定时安置流民,真正在城内流浪乞讨的应该不过千人。” “从开始发开始,除了刚开始几个乞丐是偶遇的,后面大多数的乞丐,明显是他们互相通了气,三三两两主动找上来的,他们相互认识,可以视作是一个团体,这片应该就是他们活动范围。”桑知说出自己的分析。 陆九思赞同的点点头:“这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不同的派系和地盘,不是这个派系的成员不允许在这里乞讨。” “是的,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这片区域的乞丐里,小孩子的比例太少了,几乎没有。”桑知微微挑眉,“而那晚荣公子他们一出门,就遇到一群小乞丐,还跟他们玩了起来。” 陆九思回想了一下,方才有中年人、老人、妇女,没有见到一个小孩,这确实有些不寻常。 “会不会是天气太冷,父母不让他们出来?”陆九思提出一个猜想。 “他们以乞讨为生,天越冷,孩子越小,越能博得同情。”桑知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时,一个老乞丐蹒跚着向他们走来。 桑知拿出半串铜钱递给他,老乞丐连声道谢,说了许多吉利话。 桑知摆摆手,问道:“老人家,这附近没有乞讨的小孩子吗?” 老人年龄大了,耳朵不太好,边说边摆手。 “啊?不小啊—我鞋子不小。” “噗嗤——”陆九思没忍住,笑出了声。 “娃娃,乞讨的小娃娃,大概这么高。” 桑知扯着嗓子,一边大声说,一边比划着五岁小孩的身高。 老人茫然的点了点头:“啊—娃娃,有,有娃娃—” “在哪啊?老人家?”陆九思激动起来,也放开声音,凑上前问道。 老人眯着眼看了半天,拉住陆九思的手说:“姑娘,你俩真俊啊—跟俺来,俺带你们去啊。” “噗嗤——”桑知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九思:“……” 不噗嗤。 谢谢。 “这老人家应该也是这片区域的乞丐,咱们跟着她去看看,找个娃娃问问那晚发生的事。”桑知收起笑容。 第40章 主动送的 两人跟着老人,来到了一片颓败废弃的官房。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许多乞丐都聚集在这,准备在此过夜。 老人推开其中一间摇摇欲坠的屋子的门,两人也跟着进去。 房中片物无存,破烂的窗子用纸浆勉强糊住,正中央的地面有一个大坑,里面放着一些树棍。 乞丐们用这些树棍点了一堆火,不分男女老幼地胡乱躺成一团,围着烤火取暖。 “诶??!!他?!”陆九思惊讶的叫了一声。 桑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乞丐。 此时,他原本空荡荡的左裤管神奇的长出了腿,搭在右膝上,悠悠的晃着。 刚刚几个想要偷钱的乞丐也看到了陆九思,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大哥,这俩人咋来了?不是来把钱要回去的吧?” 被桑知用石头打到手的小乞丐咽了咽唾沫,紧张的问向一旁身形壮硕的中年男人。 男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贯穿眼角。 男人抓起一根木棍,冷笑一声:“大妹子,小兄弟,我脸上这疤可是杀人越货留下的,我劝你别在这找事,不然别怪我下狠手!” 此刻,这道刀疤随着男人说话而扭动,显得有些可怖。 桑知明白男人应该是这群人的首领,于是径直的向他走去。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跟着这位老人,来找个娃娃问些话。”桑知解释了来意。 男人一听这话,顿时肌肉紧绷,警惕的上下打量桑知。 “大哥!他们来找娃娃问话的!”一旁的小乞丐紧张的拽了拽男人的袖子。 “闭嘴!我他妈的不聋,我听见了!”男人抓着木棍的手紧了紧,努力保持镇定自若,不让人看出他的慌乱不安。 “怎么?你们这么多人,没有小孩儿?”桑知眯了眯眼,满是怀疑。 “有……”男人犹豫片刻,回答道,“要问话也可以,不过得让我和大狗二狗在旁边看着。” 男人说罢,另外两个不算瘦弱的男人抓着棍子站起身,凶狠的瞪着他们。 陆九思附在桑知耳边,小声道:“这些人好奇怪,怎么一听咱们问话,他们这么紧张?还要三个人跟着,他们难道有什么秘密?” 桑知摇了摇头,道:“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先去问问。” 男人带着两人,绕过几间屋子,走到一间不起眼的柴房。 桑知推开门,屋内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睡觉。 女人被推门声惊醒,看到有外人在,惊恐的将小女孩往后面藏了藏。 男人安抚道:“娟儿,别怕,他们就是来找花儿问几句话。” 女人担忧的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为难:“花儿睡着呢。” “那我先问你几句吧,你叫什么名字?”桑知问道。 “春娟。”女人表情怯怯的。 “五皇子设宴那晚,你在哪?” “在王府附近乞讨。” “乞讨到几时?”桑知仿佛在聊家常,语气随意。 “大概刚二更天。”女人神情有所放松。 “我看今日乞讨的人都回来的很早,怎么那日那么晚?” “宴会结束后,会有剩菜剩饭,而且来的都有头有脸的大人,他们为了面子,出来时多少都会施舍一些。” “你女儿呢,在哪里?”桑知突然问道。 “花儿在跟……跟我在一起。”女人顿了顿,说道。 桑知顿时凌厉起来:“你说谎,你神魂不稳。我问你什么,你只如实回答。” “你女儿那晚在哪!”桑知厉声道。 许是声音太大,熟睡的小女孩咕哝一句,翻了个身。 露出了怀里的彩色布娃娃。 布娃娃是个长耳朵兔子的形状,针脚粗糙,一看就是女人自己缝制的,可是这布料用的却是上好的绸缎。 陆九思也看到了,咂舌道:“这绸缎是流云锦呢,花纹的样式也是最时兴的,有价无市,做布娃娃可惜了。” 女人一听,这东西如此珍贵,立即紧张起来。 “这布打哪来的?”桑知眉头紧蹙。 “捡……捡来的……”女人有些结巴。 “我说过,不要说谎,我看得出来。”桑知严肃道,“我问你,这衣服是不是祝小公子的?” 女人心虚的视线乱飘,仍旧坚持否认。 陆九思惊呼:“我去!该不会是他们绑架了祝小公子,想要钱!或者见祝小公子穿着华贵,见财起意,故而抢劫杀人!” 女人急得快哭出来,连连摇头。 男人也急了,棍子往地上重重一杵。 “放他娘的狗屁!俺们就是饿死也不会对小孩儿下手!” 男人气的脸红脖子粗。 “娟儿,你就告诉他们吧,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算这衣服是那小公子的,那又如何?是他自己给咱们的,又不是咱们抢的!” 桑知和陆九思听的一头雾水。 祝小公子主动给的? 女人心一横,咬牙道:“那晚这片的乞丐都来王府附近了,人太多,娃娃们就作伴去玩了,花儿也跟着去了。” “她说,她遇见两个特别好看的小哥哥,一个高点,一个低点,低的那个应该就是你们找的祝小公子。” “为何给你们衣服?”桑知不解问道。 “花儿从小就没穿过一件不破烂的衣服,她见那小公子的衣服又软又滑,羡慕的一直摸,那小公子心善,说换下来外套给花儿穿,真不是我们抢的!”女人抹了把眼泪。 陆九思看向桑知,桑知对他点点头。 这男人神魂没有波动,是真的,没说谎? “那我们说问话,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陆九思翻了个白眼。 “废话,俺们是怕你们抢孩子!”男人怒吼。 抢孩子? 桑知和陆九思对视一眼,心底疑惑更浓。 “什么抢孩子,怎么回事?” 提到这事,女人的眼泪登时喷涌而出,几个男人也红了眼眶。 “花儿……花儿那天回来,浑身都是血,她说,有两三个黑衣服男人牵着一条大狗,把所有的孩子都抢走了,两个年龄稍大一些的,直接……被杀了……” “所有孩子被拐走了?还有人被杀了?” 桑知惊的瞳孔咻的放大,怪不得这片区域没有小乞儿。 原来是黑衣人杀死年龄大的孩子,带走了年龄小的。 他们应当是看出花儿身上的衣裳价格不菲,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故而花儿……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你们报官了吗?” “报官?”女人眼中透出绝望,“报官有用吗,有钱人的命才是命,我们就算一头撞死在衙门,他们也会嫌我们晦气,而不是在意我们有什么冤屈!” 第41章 贱如草芥 “大狗去报官,有什么用?话都没说完,就遭了一顿打,被赶了出来,当官的说让我们滚远点别添乱,他们忙着找祝家公子,都没时间合眼。”女人声声泣血,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我们哪里还敢拿出来这位小公子的衣服,官府找不到人,万一随便给我们安一个杀人的名头,拿我们顶罪,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桑知默然,心里不是滋味。 在她看来,人和人都是一样的,生前一具躯体,死后一捧黄土,灵魂都是一样轻的没有重量。 可这扭曲的世道,将人都分成三六九等,你的钱、你的权决定了你的重量。 有的人贵如至宝,有的人贱如草芥。 女人抹了把眼泪,止不住的心疼:“花儿是哭着回来的,跟我们说完后便一头栽倒了,之后夜里一直断断续续的发高热,正睡着就会哭闹惊叫……” 桑知这才发现,小女孩脸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神情痛苦。 她掏出一张安神符,递给女人。 “这符箓让她日日佩戴,这小姑娘心性坚韧,面对如此大事仍能回来讲事情跟你们说清楚,只要能挺过这一劫,日后会有后福的。” 顿了顿,桑知又继续道:“我们是都察院的,现在正在调查祝小公子失踪一事,现在会将你们被杀害、失踪的孩子并入调查,一定追查到凶手,你且放宽心。” 女人一听两人有官职在身,连忙信任的接过符箓。 “你们失踪孩子的个数和年龄,以及两个被杀害孩子的年龄。”桑知问道。 “两个大点的都是男孩,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失踪的三个孩子,都跟花儿差不多大,左右错不过几个月。”男人一听是都察院的大人,止不住的激动。 “他们都是逃荒路上没了爹娘,才一直跟着我们生活,都是大家伙儿轮流照顾他们,大人,求求你们,一定找到那几个娃娃们!”女人祈求道。 桑知点点头,表示了解,又问。 “尸体在何处?” “花儿回来一说,我们马上就去了,当天夜里就将孩子埋在后山了。” 男人说着,心有余悸的咽了咽口水:“还有一件事,可吓人了,那两个孩子只有脖子上一个血窟窿,连血都没流多少,死后眼睛都还睁着,还是我们给合上的眼。” “嗯?”桑知眉头挑起。 “带我去看看。” “好,”男人连忙应道,“两位大人跟我来。” 男人走在前面,带着二人走出了这片房屋,穿过一片树林,往东边走去。 没多久,三人走到两个小土包前。 “不介意的话,能挖开让我看看吗。” 桑知观察了一圈,周围并没有两个孩子的魂魄,还是决定看一眼尸体。 男人立刻表示没问题。 挖坟虽然不好听,但他们命贱,也谈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不去让大人看看,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男人随手拾了个粗壮的木棍就挖起来。 新埋的坟土壤疏松,男人三下五除二就挖开了坟包。 天气好冷,尸体外表并未腐烂,两个小小的孩子就像躺在这里睡着了一样。 桑知蹲下身,拨开他们脖颈处的松土,果然看到男人所说的诡异的伤口。 两个孩子全身上下只有脖颈一处伤口,且几乎没有血迹,伤口周遭有不少碎肉,并不平整。 桑知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判断:“凶器应该是特殊定制的刺刀,这种刺刀的外壳被改装成伞状或花状,刺击时打开,可以减少血迹喷溅,凶手应该是惯犯。” 男人和陆九思听的一愣一愣,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桑知问道。 “啊——狗蛋、剩子。”男人回过神,呆呆道。 “好,我要取他俩一滴血,将他俩的魂魄招过来,问些话。” 桑知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哦哦好。”男人条件反射的回答。 他愣愣地看着桑知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刺破两人的掌心,滴在一张符纸上。 随后桑知抬手一甩,符纸竟凭空停滞在空中,无端的燃烧起来。 “这、这、这?”男人舌头打了结,手不停的哆嗦,无助的看向陆九思。 陆九思食指指向桑知,口型无声的说了个“她”。 男人:“???” 陆九思比了个大拇指,口型无声的又说了个“牛”。 男人:“!!!” 陆九思拍拍他的肩膀,给了让他个安心的眼神。 这边,桑知的甩出的符咒烧了一半,却突然熄灭了。 半截焦黄的符纸脱了力,在空中悠悠的打着圈落下来。 桑知漫不经心“咦”了一声,随后轻笑道。 “呵,雕虫小技。” 桑知意念一动,两项符箓从怀中飞出,直直贴在尸体的额头中央,她刺破手指,轻轻一弹,两滴血珠落在符箓上。 随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狗蛋,剩子,回。” —— 另一边,两个百无聊赖的魂魄撅着屁股,半趴在地上玩草根。 蓦的,狗蛋“腾”一下站起。 “剩子,哥不能陪你了,哥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召唤。” 剩子也突然站起,一脸郑重。 “哥,俺也是!” 两人面对面站了半晌,无事发生。 剩子弱弱道:“哥,我的召唤好像消失了……” 狗蛋皱眉:“哥的也没……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两个小鬼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吸力,瞬间向一个方向飞去。 片刻后,桑知对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小鬼,安抚的笑了笑。 狗蛋、剩子:仙女的召唤! “你们是怎么死的?可有看到凶手的面貌?”桑知柔声问。 两人摇了摇头,狗蛋答道:“天太黑了,那些人还带了帷帽,看不清楚。” “啥?狗蛋和剩子都来了吗?”男人虽然看不见他俩,但听到桑知问话,惊讶的合不拢嘴。 “诶?刀疤叔咋跟仙女在一起?”剩子这才注意到男人。 “我不是仙女,是都察院的,来调查你们被害和其他失踪的孩子一案。”桑知温柔一笑。 狗蛋本就担心被抓走的弟弟妹妹们,一听这话,立即道:“俺们变成魂魄后,看到黑衣人把麻子弟他们一股脑的塞进了马车,本来想跟着去,但不知道为啥,咋也离不开那个地方。” “我有法子!那天我仔细的围着那个马车转了好几圈,它虽瞅着没啥特点,但只要我看一眼,绝对能认出来!”剩子拍着胸脯保证。 第42章 树大招风 狗蛋连忙点点头。 “剩子可厉害了,他打小眼就尖,几十只灰扑扑的麻雀一起飞,他都能详细说出每一只的不同来,然后看着他们流口水。” “行,那你俩先跟我走。” 桑知暂时问不出更多线索,于是决定先带这两个小鬼走。 他们毕竟是亲眼见证案发的第一人。 况且……桑知目光扫过两具尸体上的伤口。 凶手应该不是普通的拐子,拐子下手不会如此狠厉。 天色已晚,桑知带着人先回了都察院,将发现的线索转告萧以成。 萧以成一听立马站起身,表情严肃起来。 “八成是惯犯,这种伞刀一击毙命,且血迹不会大范围喷溅,自我上任以来,只在案籍中见到过,以为已经失传了,没想到碰见了,可见凶手从前作案隐蔽的极好,且都是挑穷苦之人出手。” “只是……”萧以成愁云不展,“我着实想不通他们抢这么多孩子做什么?拐子吗?” 萧以成站不住,背着手来回转了两圈。 “不成……不成,我得去翻翻那伞刀的案籍。” 萧以成下巴冒出青茬,衣服皱皱巴巴,不修边幅的样子像是熬了几个通宵,可今日……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桑知默默退出去,不再打扰萧以成。 她决定先带两个小鬼回趟家,给他们准备一些保命的东西,再放他们出门找马车。 这两个小鬼生前放养着长大,野性难驯,变成鬼魂后更是没有顾忌。 若不是萧以成身上有死刑的煞气镇着,这俩小鬼怕是要骑到萧以成头上去。 京中指不定哪里有着厉鬼,桑知得回去写两张符,省得这俩小鬼被人吞了,成了养料。 离家不远时,桑只看到隐蔽的拐角处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走近一看,竟是高老爷。 高老爷也看到了桑知,激动地搓了搓手,小步上前,却克制的保持着一定距离。 “大师!你终于回来了!” 桑知眉头微微挑起。 “你来找我?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不去府上等着?” 高老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上次管事从叶府回去后,跟他转述了那日的情况,他才专门托人打听了一番。 原来大师的处境这么艰难。 长辈不慈,父兄不立。 上次他让管事带着体面的谢礼来,还能给大师长长面子。 而这次他没有带什么东西,单纯的来报个喜。 他一个外男,还是一介商贾之流,就不便上门求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了。 这若是让那日跟大师不对头的二叔母知道,免不得要借此造谣议论。 大师的家中是他帮不上忙,却绝不会给大师添乱。 于是他就在这个隐蔽的地方等着。 等着偷偷跟大师说几句话。 “大师,我就是来报个喜,我找到儿子了!” 高老爷笑的牙不见眼,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多亏了您的提点!我顺着护城河去找,果然不出几天就找到了!您是不知道,我这个儿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我,倒是跟我那发妻一模一样!” 桑知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真心的替他高兴。 高老爷转身打了个手势,示意小厮去马车上把东西拿来。 桑知顺着目光看去,发现这高老爷在用肢体跟小厮交流。 小厮点点头,也用手势回应。 似乎……是个聋哑人。 桑知真心感叹:“高老爷,你是个难得的善人,很少有生意人愿意将残缺之人带在身边,就算没有我多嘴,早晚也会有福报,落在你和贵公子身上的。” “嗨,这孩子还是原来的老管家从慈济院领来的。” 提到叛逃的老管家,高老爷面上浮现出一层哀色。 “我从前真的想不到老管家居然会这般算计我,他不仅愿意用这些身体不健全的孩子,还每年都提议给慈济院捐款,人心真是多变。” 桑知讶然。 这老管家为了钱财害人性命,出手狠辣,居然也有善良的一面。 “哦对了,”高老爷语气低沉,“老管家找到了,只是……他自戕了……带回的只有一具尸体,我心里不是滋味,将他安葬了。” 桑知蹙眉,沉默着没应声。 难道真如高老爷所说,他人性残留的柔软善良,让他在事情败露后羞愧难当,以命偿罪了? “砰砰——” 聋哑小厮跑过来,拍了拍手里的箱子。 高老爷接过来,拿出一件衣裙递给桑知。 “大师,我这次来什么都没拿,就拿了这一件衣服,您就收下吧,让我聊表谢意。” 上次管事将谢礼又搬回来,他寝食难安了好几天,实在是过意不去。 便命人将仓库的金刚石都拿出来,加急赶制了一身衣裙。 桑知仔细一看,裙摆处密密的缝制着一排排金刚石,轻轻一晃,便如日光下的水波,潋滟生辉。 桑知知晓这石头的贵重,刚想推拒,却见高老爷急得都快跪下,连忙伸手去扶。 “我收下便是,你快起来,不必如此。” 桑知抿唇。 天色本已昏暗,桑知这么一扶,离得近了才看清高老爷的脸。 目光一沉,桑知问道:“这石头想必是珍贵难得吧?” 高老爷连忙道:“比不得大师的恩情,这金刚石说难得,其实也易得。早些年我带着商队打通了其中关节,得到了特供的渠道,每年我高家的采购量都是最大的,只要大师喜欢来年我还给您送。” 桑知摇摇头,话中有话:“你当知,富贵如霜刀。” 高老爷心神一震,瞬间明白桑知未尽之意。 确实,树大招风。 这几年金刚石产量越少,价格越高,别说同行,就是路过的狗都看着眼红。 原来他也曾想着把这个渠道分出去一些,但奈何总架不住老管家的游说,便贪心的多做了几年。 桑知一说,他方才如梦初醒。 寒风吹过,他背后渗出一层冷汗,连忙谢过桑知,连忙回去安排停止采购的事宜了。 桑知带着两个好奇的小鬼,一路回了屋。 此刻,屋里的饿死鬼吃的心满意足。 虽然鬼魂的肚子感觉不到饱意,但饿死鬼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桌上剩下的几块糕点,这是他专门为桑知留的。 尽管仍然有些馋,但尚且能忍住。 第43章 镇宅神兽 桑知一推门,狗蛋和剩子激动的飘了进来。 “看,哥就说有糕点味儿吧。”狗蛋得意洋洋道。 桑知笑到失语。 方才离得老远,这小鬼就同小狗一般,左右直嗅,嚷嚷着有糕点味儿。 狗蛋飞快的飘过去,伸手一碰,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拿起来这糕点,激动不已。 旁边的饿死鬼一直舍不得吃,专门等着桑知回来。 一看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鬼张嘴就要吃,气的哇一声喊了起来:“不许吃……不许吃,这是我专门给大师留的。” “没关系,这些贴过符了,你们一起吃了吧。”桑知安抚道。 “这块是我的。”饿死鬼抢过一块格外精致的点心。 另外两个小鬼生前也从未吃过这么好看的糕点,几个人争执起来。 饿死鬼死前年龄也不大,跟同龄鬼顿时打闹起来。 桑知无奈扶额。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家开了个慈济院呢。 正笑着,桑知眼神一凝。 这几日城门封锁,挨家挨户的搜查。 凶手若是要将祝小公子藏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藏在同龄人的人群里。 同龄人最多的地方……当属慈济院了。 桑知眨眨眼,她虽然听说过这地方,但了解的不是很多。 抬手唤来狗蛋,桑知问道:“这慈济院你了解多少?” 小鬼咽下口中糕点,满脸的羡慕憧憬。 “是天下所有乞儿都想去的地方,我也特别想去,只可惜我没有天生残疾。” “此话怎讲?”桑知挑眉。 “这个地方最早不叫慈济院,是有一年南方旱情严重,京城一下涌入许多难民,官府为了暂时安置他们,修了一个临时的住所,后来灾情过去,由一个善心的掌柜接管,年年都会收养一些贫苦残疾的孤儿,现在估计有百十口孩子吧,” 想到自己每日在街上看到拉货车送进慈济院的食物,狗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慈济院吃的好,新鲜的瓜果蔬菜整日往里头拉,甚至我一个月里看见好几次往里面送肉的!” “这倒是稀罕,国库的担子如此松散吗?”桑知抚手而立。 前线战事不断,官府能保全一个养育孤儿的慈济院,实属难得。 小鬼撇撇嘴:“大官吃小官,小官吃百姓,要真是官府拨款,早层层克扣,别说肉了,恐怕就是连白饭都要抢着吃。” “这些东西是一些善人捐助的,有钱的人家会捐钱,而真善心的人家会直接捐这衣裳、吃食。” 桑知了然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那这慈济院当真是一处福善之地。 但那里孩子众多,确实容易有搜查疏漏的。 “我们今夜分头去找,剩子对马车记忆深刻,可以多去普通人家的马厩看看,狗蛋你跟着我,去慈济院附近,找附近的老鬼打探一下情况。” 临走前,桑知为饿死鬼设了一个祭坛,周围贴了一圈符纸,嘱咐他。 “你只需好生在里头待着,待到明日天明,你便会被度化,走入轮回。” 饿死鬼心里酸酸的,人鬼一世,多亏大师,他头一次对人间产生眷恋。 饿死鬼装作不在意的挥挥手,压下心中酸楚,他不想耽误大师的事情。 还有轮回的嘛。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 来世可以再见的。 桑知察觉饿死鬼有些小伤感,又嘱咐丫鬟上了些新鲜瓜果。 在上头贴了符,桑知确保饿死鬼天亮前不会太无聊,才放心的同两个小鬼离开。 “就在前头。” 狗蛋认得路,带着桑知在巷子中穿行,三拐两拐的,二人便到了慈济院的大门口。 方才一路走来,桑知就发现,慈济院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莫说住一百个孩子,就是两百个孩子都住得,只是地方偏僻了些。 桑知顺着墙根仔细找了找,想看看有没有狗洞什么的,能进去探查一番。 来回找了三圈,狗洞没找到,她倒是在大门处发现一个小鬼。 他约摸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一声不吭的蹲在墙根,像尊不会动的雕塑。 方才桑知从他身边走过好几次,愣是没发现他。 唯有她跟狗蛋说话时,这小鬼才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 桑知找不到进去的法子,便让狗蛋先从墙边飘进去看看。 “喂,那小妞和小孩儿,这地方进不去的。” 蹲在地上的小鬼蓦的开口,他应该是死了有几年了,语气颇为老成。 狗蛋正是好奇的年纪,哪里听的进去别人的话,哼了一声就冲着大门处飞过去。 砰的一声,狗蛋撞了脑袋。 虽然不疼,但是在同龄人面前,狗蛋莫名生出一股好胜心,他不信邪,咬咬牙又冲着墙根去了。 只不过这次他很小心,用屁股撞过去。 果不其然,又啪叽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我说过了,进不去的,能进去我早进去了。” 小鬼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哀伤。 “你在这里多久啦?你干啥非要想进去呀?”狗蛋吸溜着大鼻涕,凑了上去。 小鬼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旁,一副不想跟二人交流的样子。 桑知也没执着于从这小鬼口中问出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火匣子,弯下身在门口查看起来。 可看了半天,桑知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就在她起身时,顺手扶了一把身后的石像,一个熟悉的神魂凑了过来。 桑知惊讶的挑挑眉。 接着微微的火光看过去,一个小狮子模样的神魂被囚在石像里,努力的往她的方向蹭。 桑知:“???” 这不是她家门口的镇宅神兽吗? 她原以为,这神兽开的灵智被家中某些人的浑浊气影响,而溃散了。 没想到竟是被人乾坤大挪移,移到了这里。 有它俩在这里镇着,难怪狗蛋进不去。 桑知目光扫过囚住神兽的石像。 这偷神兽的人也太抠搜了,竟弄了个如此磕碜的石像放它们。 做工粗糙,制作简陋,像狗又像马,反正不像神兽。 神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顾不得一贯高冷的形象,浑身一起使劲,往桑知的方向凑。 救我,救我,救我。 我是你的神兽呀。 桑知被它的小模样逗笑,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 “这就带你回家。” 接着她拿出两个琉璃珠,抬手一挥,便将它们的神魂都移了进去。 一旁看到全程的小鬼:“!!!” 第44章 探慈济院 桑知将琉璃珠揣进怀里,打算让狗蛋进去探探。 小鬼飞扑过来,跪在桑知面前,拦住二人的去路。 “别进去!” 桑知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他。 “这慈济院里头有古怪,你们别进去!”小鬼喊的急切。 “那方才你为何等在这里,你不是也想进去吗?”桑知蹙眉。 “我在这里等了许多年了,里面的情况多少也清楚点,这慈济院绝不会只有门口一个镇宅神兽这么简单,现在夜深,进去定然有危险!” “你们信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观察到的消息。” 小鬼言辞恳切,真诚不似作伪。 “你想要什么?” 桑知蹙眉,明明方才这小鬼还一副对他们爱搭不理的样子,这会儿却如此殷勤。 必定是有所求。 “我……我想求您救救我弟弟!” 小鬼说的急切,生怕晚一刻,桑知就掉头走了,不搭理他。 “你且说说。” 桑知倒也不急,现在夜才深,人还没有熟睡,且听这小鬼说完再进去也不迟。 “我刚才本以为你们一定进不去的,可没想着您这么轻易就把这神兽收了,您一定是手眼通天的大师!所以我才冒昧的求您。” 小鬼解释了一句,连忙又说:“我跟弟弟从小没了爹娘,家乡又遭了灾,我们俩一路进京,沿街讨饭吃,就在我俩快饿死的时候,发现慈济院收养孤儿的时候,我们高兴极了。” “可是……到了才知道,慈济院只收养五岁以下有残疾的孩子,我年龄超了,弟弟也不缺胳膊不缺腿的……” “我琢磨了好几天,决定让弟弟装哑巴,送他进去时,有个老大夫给他检查身体,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又羞愧又紧张,但最终还是通过了……这年头天灾连连,家家都穷,讨饭饿死的越来越多,我实在是害怕……我弟弟那么小,那么听话,我……实在没法子了,才骗人的。” 说着,小鬼情绪低落下来。 “你弟弟成功进去了吗?”狗蛋问道。 他虽没有亲生弟弟,但也是跟剩子相依为命长大的,很能感同身受。 “进去了,但是我悔啊!”小鬼情绪突然激动,“本以为那地方是个福窝,谁知道却是这天底下最黑心的地方,早知如此,我就算割肉给弟弟吃也不会送他进去!” 桑知静静地听他说。 “送弟弟进去后,慈济院不让孩子外出,于是我每晚都会在门口等着,隔着墙跟他说两句话,可大概过了一周左右,我弟弟不知怎么回事,竟真哑了!他说不出话,只使劲的拍墙,嘴里啊啊的哀叫,我心都碎了,什么都顾不得,拼命冲进去想要见弟弟一眼。” “他们死活拦着不让我看弟弟,命人将我打了一顿,扔了出来,第二天我又去了,他们跟我说弟弟夜里暴病身亡,死了!” “都是放屁!我弟弟身体健康,怎么可能哑!怎么可能死!肯定是他们害死的!之后我天天都在门口守着,就想见弟弟一面。” 桑知道:“那你是因何而起?” 小鬼垂下眸子:“他们见我天天在门口,嫌我晦气,见了便要打我一顿,天寒地冻的一身伤,我扛不住,便死了。” 桑知叹了口气。 渡不尽,天下可怜人。 这慈济院,是不进也得进了。 “说说你知道的,我会尽力帮你。” 小鬼一股脑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个慈济院就是个狼窝,那个从官府手里接管慈济院的宋掌柜,根本就不是个好人!他接手这地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做善事,他就是靠这些孩子替他敛财!” “他不仅对那些孩子非打即骂,还让他们做工,不知从哪里收来了旧衣服让他们洗,每月月末,他带着那个残疾的孩子挨家挨户上门问好,实际上就是要钱!有的孩子年龄大了,一些心善的大户人家会要走几个孩子去家里做工,他还会管人要五两银子的赎身钱!” 狗蛋听着快要气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小鬼神情哀伤:“而且我死后日日在门口守着,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慈济院死人比较频繁,而且那些能长大的几乎都是聋哑人,这宋掌柜对外说残疾的孩子身体弱,不好养活,容易夭折,但他们死人也太勤了,几乎月月都有孩子被抬出来。 但这些孩子无父无母的,一裹草席便扔去后山了,也无人在乎。” 桑知拧紧眉心。 月月都死人?这确实不同寻常。 难道是这梁掌柜生性残暴,以虐杀儿童为乐? 小鬼又继续道:“刚开始做鬼后我不懂,后来日头长了,我也琢磨出其他不对的地方。这个慈济院每隔一段时间,院子上空就会凝结出怨气,我刚开始以为是那些孩童冤死后,魂魄就在那里,才生出的怨气。可过一段时间,这些怨气不知怎么的就消失了,宋掌柜依旧好好的。” “于是我就悟出来,宋掌柜不一般,这院里头肯定有东西,能吞怨鬼,说不定还有其他厉害的东西,所以我才拦着,不让你们进。” 桑知闻言,也不敢放狗蛋进去冒险了,狗蛋本就莽撞,她也无法一同进去护他周全。 若真如小鬼所说,那就是让狗蛋去送死。 桑知皱着眉想了想,问道。 “那你前几日晚上可有见到有马车进出?” 小鬼回忆了一番,肯定道:“有,而且大概每个月死人以后,就会有马车半夜出去,但很快便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 桑知闻言,心里有了数,这慈济院嫌疑最大,看来她明日需要亲自去走一趟了。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现在多大了,明日我亲自进去看一看。”桑知问道。 “我弟弟叫李文,今年该八岁了,他身体健康,绝对不可能无端暴病而亡!”小鬼眼眶红红的。 桑知心中有了对策。 “我知晓了,明日我亲自走一趟。若里面真有古怪,我拿走镇宅神兽只怕会打草惊蛇,我需找个人来,伪造成小偷拿走的,你离大门处远一些,不要轻举妄动。” 第二天一大早,桑知特意换上高老爷送的那条裙子,一身珠光宝气,坐着马车去往慈济院。 她让陆九思装扮成她的小厮,上前叩门。 “开门!开门!我家小姐要捐善款!”陆九思扯着嗓子喊。 第45章 捐出风采 “我家小姐要见你们掌柜。”陆九思趾高气昂道。 开门的小厮瞄到一旁的桑知,险些被她身上的裙子晃瞎眼睛,连忙跑去请宋掌柜。 宋掌柜小跑着出来,一脸谄媚的将二人请进去。 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桑知的裙摆。 不知是上京哪家的贵小姐,如此阔气,竟然将如此珍贵的金刚石缝制在衣裙上! 就连她身后的小护卫,看着都气宇轩昂的。 宋掌柜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思索着怎么从桑知身上狠狠敲诈一笔钱财。 昨天不知是哪个缺大德的,不仅将他门口的石狮子搬走了,就连门上的铜把手也一并卸了顺走了! 宋掌柜一想就觉得肉痛,恨不得把那个小偷大卸八块。 缺大德的陆九思:“……” 跟在桑知后面的陆九思狠狠打了三个喷嚏。 他搓了搓鼻子,瞪了一眼鼠眼乱瞄的宋掌柜,骂道:“乱看什么,我家小姐是你能看的吗,当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宋掌柜讪笑两声,老实的低头走路,不敢再看。 桑知走到前厅,一屁股坐到主位上。 “诶呦,小心一点!” 宋掌柜心疼的大叫,连忙上前去扶。 陆九思一把推开他:“干嘛呢!猪蹄子离我们家小姐远点!” 宋掌柜支支吾吾:“我没想扶你家小姐,我想扶她裙摆上的宝石来着……我害怕凳子把它刮花了……” 桑知:“……” 她难得不知说些什么,此般见财眼开之人,也甚是少见。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捐款的。” 桑知往后座椅上一靠,一副被宠坏了的世家小姐做派。 宋掌柜连忙命人送上茶水和茶点,笑的脸上褶子堆成了一朵老菊花。 “不知小姐尊姓大名,是想捐多少善款。” “我们家小姐的名讳也是你能打听的?”陆九思上前一步,凶狠道。 桑知端起茶盏,闻了闻又嫌弃的放下,摆摆手示意陆九思退下。 “捐多少不问题,问题是我要捐出来名堂,捐出风采!” 桑知淡淡扫了宋掌柜一眼。 他周身浊气甚重,血煞气浮现,肯定沾染了人命,只是不知这些孩童的鬼魂在哪里,为何不会跟在他身边。 “捐出来……名堂?” 宋掌柜一听捐多少不是问题,开心的不得了,但一听桑知的要求,顿时有些不解,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小姐想要什么名堂风采?” “自然是跟别人不一样,我不仅要比别人捐的多,我还要捐的名动京城!”桑知神情倨傲。 宋掌柜一愣,仔细琢磨一下,也觉出味儿了。 原来这位姑娘不是为了善念来捐款的,是想捐出个好名声! 不过这事也不稀罕,来他这里捐款的有几个是真心的? 那些个高官贵人,不过是每每在他敲锣打鼓的带着孩子们找上门时,怕落一个小气的名声,才会慷慨解囊。 “小的明白了,只要小姐捐款,我明日可以敲锣打鼓的带着孩子们列队上街,感念您的恩情,就是在门口放上几日炮竹,也不是问题。”宋掌柜立即道。 “还是宋掌柜通人性。”桑知似笑非笑的看他。 这人的心肝真是黑透了,为了银子不择手段,居然把几岁的孩童当成敛财工具。 “除了这样,我还要从你们适龄的孩子里挑出几个适龄的带走,给我为奴为婢,这样我带着他们外出时,也能跟别人吹嘘一番我的善举。”桑知又道。 “这个……”宋掌柜故作为难,“咱们好不容易把他们养大,感情深厚……” 桑知挑眉,从兜里掏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 “好处少不了你的,一个孩子一百两。” 宋掌柜眼睛一亮,当即答应下来,生怕桑知反悔。 这些贱骨头的小畜生,吃他的住他的,就是把他们割了肉按斤称了卖了,都卖不了一两。 一个一百两,天呐,他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真是发财了! “小姐想带走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就算全带走都没事。”宋掌柜一脸喜色。 陆九思面带不屑:“我们家小姐可不是什么孩子都收,把你们院里孩子的花名册拿来,我家小姐要亲自选。” “小的这就拿来。” 宋掌柜连忙小跑着将东西拿来,递给桑知。 桑知粗粗翻了几眼,不经意问道:“这些孩子的名字不是你们起的吧。” 桑知看着上面多是一些跟动物有关的名字,虎子、二牛、小花什么的,有姓氏的孩子极少。 册子上头并没有那小鬼弟弟李文的名字。 “不是,咱们收养的都是些四五岁的孩子,都会说话了,这些名字都是他们自己告诉咱的。我想着贱名好养活,也就没改。 小姐可是觉得他们的名字太粗俗了?您带走了可以给他们随便改。”宋掌柜以为桑知是嫌弃他们的名字,立即道。 宋掌柜嘴上虽然这么说,内心却偷偷撇嘴。 他还用得着给这孩子起名?费神费力的事他才不干。 不管他们叫什么,一律都喊小畜生就是了。 “为什么只收养四五岁的?”桑知好奇的问道。 宋掌柜尴尬笑笑,心底翻了大白眼。 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居然能问出这种话。 那小婴儿能收养吗? 吃喝拉撒都要钱,他还要雇人照顾他们。 哪比得上这些个四五岁的,不仅带出去看着可怜,还能干点活。 他现在不仅不用掏钱买下人,还可以每个月接些换洗衣物的活计,换些铜板,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这些心里话他哪能告诉桑知,犹豫半晌道:“我们会教孩子读书识字,四五岁的年纪正适合开蒙,小姐可以多挑几个带走。” 桑知翻了几遍,将册子往桌上一甩,不满道:“这些没一个合我心意的,来之前我找大师算过了,大师说我五行缺木,须得找一个姓李的孩子,且最好是属鼠八岁左右,方能最顺我的财运,你这顶上一个都没有!” “你仔细想想,你们这儿可真没有这个这种孩子?”陆九思作势要将银票收回去。 宋掌柜面露难色。 思索再三,咬牙道:“这册子上没有,就是真没有。” 桑知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 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如此贪财的宋掌柜,竟然能抵抗住金钱的诱惑,咬定没有这个人? 难道小鬼的弟弟已经…… 第46章 人间炼狱 “那这样吧,你带着我去你们院子里转转,左右都是五行缺木,这屋子的房梁也是木材,我看看你们哪里还有空地,索性捐一幢房屋罢了,再给你修葺一下旧屋子吧。”桑知阔气道。 她得去这里面找找看,那些死去孩童的灵魂在何处。 昨日那小鬼说,慈济院每月都死人,宋掌柜如此苛待孩童,身边却没有他们的鬼魂。 这慈济院真是处处是古怪。 宋掌柜眼睛一亮,捐房屋好啊! 到时候他跟修屋子的师傅一沟通,一百两的材料就是跟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姐要五百两,她都不会发现端倪! 况且这院子里的屋子当时本就是为了安置灾民的荒房,确实太老旧了,说是四处漏风都不为过。 反正他在城东买了个四进的大院子,晚上不在这里住。 他才不会出钱修葺这破地方呢,能给这群小畜生一个遮风挡雨的屋子,就已经相当积德行善了。 不过这小姐今天看了这些屋子,估计能出更多钱。 宋掌柜这么想着,便激动起来。 “请随我来。” 宋掌柜连忙带着二人往前院走。 陆九思在后面,偷偷跟桑知说小话。 “我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皮之人,这满大街四五岁的孩子在他眼里,同白花花的银子有什么区别?我看八成就是他将那些孩子掳走了。” 桑知摇摇头,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二人一路往前走,院子里有不少孩子。 这么冷的天,他们却穿着单薄的衣裳,补丁上面落着补丁。 每个人都在干活,手上多多少少都有冻伤。 有的的打扫院子,有的在浣洗衣裳,还有些手脚健全的女孩在做绣品。 桑知一眼扫过去,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看到宋掌柜时,神情怯懦又木然。 一看平时就没少被他打骂。 桑知冷笑一声。 这些孩子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却也不是奴籍。 被这宋掌柜如此对待,跟为奴为婢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 起码大户人家的奴婢吃得饱穿的暖,还有月例,亦不会被随意打骂。 而慈济院的孩子不仅没有自由身,还一身的伤,做工赚的钱也得上交给这黑心肝的东西。 桑知转了一圈,院子里干干净净的,一个孩童的鬼魂都没有。 也没有小鬼所说,能吞怨鬼的物件。 桑知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 院子围墙不算低,但也斑驳脱落,旧木门上虚虚的挂着一把锁。 “这里头是什么?我要去里面看看。”桑知突然转头对宋掌柜道。 宋掌柜吓了一跳,神色有些慌张。 “这里头早年都是些荒地,很久都没有住人了,里头杂草丛生的,里头说不准有蛇啊耗子啊什么的,别惊着您了,咱们不如去别处看看。” “哼。”桑知娇蛮一跺脚,给了陆九思一个眼色。 陆九思心领神会,立即蛮霸道。 “看不得?我们家小姐有什么看不得的?!一个破地方,当谁愿意给你捐款啊!” 陆九思掏出银票甩了甩,又塞回怀里,“我们这些钱都能修十个寺庙了,养一群老和尚,他们还得早晚给我家小姐念经保平安,又不是非你一个小小慈济院不可。” “小姐,咱们走吧!听说城外有个寺庙也缺香火呢。” 宋掌柜一听,急得跳脚。 那群老秃驴,凭什么跟他抢银子? 他头上冒出冷汗,慎重的想了想,见桑知确实像一个没有脑子的大小姐,终是咬牙道:“那就进去看看。” “我先进去替小姐进去看看有没有蛇,赶走它,免得惊了您。” 桑知倨傲的点了点头。 陆九思瞪了他一眼,“动作快点,外头这么冷,一盏茶时间你不出来,我们就走!” 宋掌柜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锁后只推开一条小缝,弓着身子钻进去,又小心的关上门。 “这里头有问题?”陆九思压低声音。 实在是这院子从外面看着面积不小,但实在是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甚至比其他地方更为破旧,就连那锁也是锈迹斑斑。 他完全看不出异常。 桑知点点头。 陆九思有些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难道隔着墙你也能看到鬼?” 桑知摇头。 “这院子太正常了,周围没有鬼没有怨气,从外面看,就是个普通的院子。只是……” 桑知指向周围的草木。 “你看,这院子四周的杂草,明显与其他院子旁的有所不同。它们更为干枯蔫黄,仿佛失去生机。这一草一木皆有灵,想必是这院子里的人遭受变故或突逢大难,使得周遭生灵也跟着萎靡不振。” 陆九思听的似懂非懂。 这时,宋掌柜推开门,谄媚笑道:“小姐请进,里面实在是太脏了,都是尘土,我简单洒扫了一下。” 桑知一踏进门。 纵然她见过不少鬼,但眼前的场景还是令她的心脏瞬间收紧,呼吸都停滞几分。 她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愣神了好一会儿,随后看向宋掌柜的目光满是冷意。 陆九思看不到鬼魂,只觉得这院子冷的刺骨,下意识紧了紧衣服。 他只一只脚踏进来,就觉得骨头都快被冻碎了! 而一旁的桑知却看的清楚。 这院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基本上每三两步就有一个孩童的魂体。 他们年龄都不大,浑身都是青紫的伤痕,且死状各异。 有的流了一地肠子,有的心脏被洞穿,还有的脖颈几近与头颅分离…… 犹如炼狱现世。 更为可怖的是,这些孩子皆眼神空洞呆滞,宛如失去神志。 然而他们却手握凶器,匕首、斧头、带血的石块……他们机械的挥舞着武器,不停地朝着周围的鬼魂猛扑过去。 像是在……厮杀。 而他们却仿若未觉,脸上带着狠戾,喊杀、惨叫声交织,听的桑知毛骨悚然。 桑知偷偷甩出一张符箓贴在周围的两个小鬼身上,默默卜算。 其身爻与世爻互有刑伤冲克,实属自相残杀之惨剧,命爻与暗刃相冲,更有大凶之日月交叠,劫杀、自刑之兆尽显…… 凶兆聚于艮宫,直指东北之地。 桑知转头,看到院子东北角有一枯井。 她低头继续一算,血光之灾隐于四爻之下,凶象落于地户之位。 桑知冷冷看向宋掌柜,抬手放出一记信号弹。 第47章 认罪伏诛 宋掌柜愣了一瞬,随即就听到院子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个手持长枪的士兵包围了院落。 他吓的瞬间瘫倒。 “你们这、这是何意?” 桑知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更冷几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主动交代还是我替你说?” 寒冬天,宋掌柜一身冷汗,死死咬牙道:“我不过是在街上抢了几个孩子,利用他们跟达官贵人索要些银钱,我供这群小畜生吃喝,这是他们欠我的!” “况且他们本来就是街边的乞丐,我给他们片瓦遮身,他们还应该对我千恩万谢!” “天地可鉴,我真的没做什么坏事!” 宋掌柜咬死自己只抢了几个孩子。 桑知蹙眉。 这人倒是恶毒又精明,罪责捡着轻处说。 带病进来的萧以成连忙质问道:“你抢的孩子呢,祝小公子在哪里?!” 宋掌柜明显懵了神:“什么祝小公子?” 萧以成急得险些失了态:“就是五皇子设宴当晚,你在城东粮行抢去的孩子!” 祝家知道荣公子清醒了,快要闹翻了天。 就差带人上荣府堵着要他们交出荣公子了! 荣家有女儿在后宫为妃,祝家也是清贵世家,两家人若闹得不可开交,免不得陛下怪罪下来,他也难逃责怪。 宋掌柜趴在地上哭天喊地,直呼冤枉:“青天大老爷啊,那世家的公子哥,我怎么敢动,冤枉啊冤枉!” 此时两名士兵押着一个黑衣男子走来,对萧以成抱拳行礼。 “大人,我们在柴房发现了被五花大绑的祝小公子,还有其他几个孩子,是这个男人在看守。” 宋掌柜抬眼一看,立即变了脸色。 他迅速爬起身,抬脚向男子踹过去。 “废物!我养你干什么吃的,是不是你见财眼开,绑架了人家!” 男人立即低头认罪伏诛。 “是我见财起意,见祝小公子穿着华贵,才想绑了人要钱,我愿以死谢罪!” 说罢,他挣脱束缚,趁着众人来不及反应,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就向脖子抹去。 桑知左手翻转,手指弹出一个小石子。 “铛——” 男人手中匕首掉落在地。 她冷笑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一脸惊恐的宋掌柜。 “别着急啊,这么快就把自己摘干净了,不如你再说说枯井下头的事?” 桑知语气并不凌厉,宋掌柜却听得如坠冰窟,连连摇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萧大人,还请你带人去枯井下头探探。” 桑知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转头对萧以成道。 “啊——不许动!你们都不许动!” 宋掌柜突然发疯般大喊,又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脖颈上,威胁众人。 “你们倘若在往前一步,我就血溅当场!你们迫害无辜百姓,谁都别想好过!” “不用管他,下去搜。” 桑知淡淡的声音响起。 “别人自戕我会拦,软脚虾?我不会。” 宋掌柜面色惨白,浑身抖得像筛子,像是被看穿后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哐当掉落。 桑知嗤笑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过了一会儿,萧以成从井下爬出来,面色惨白,看向宋掌柜的目光充满厌恶。 后面跟着下去的护卫,一爬出来,有几个甚至忍不住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桑知垂眸,她就算不去看,也大概猜到了下面的情景。 想必下面的地窖里,残肢断臂,血腥一片。 “你做了什么?有何所图?” 萧以成眉心拧成一条线。 “我……我……”宋掌柜目光游移不定,似乎很难开口。 萧以成冷声道:“不说也无妨,带回去,墨刑、劓刑、剕刑、宫刑,本官自有办法让你求死不得,你左右都是死,不过是不能死的痛快点罢了,我就不信你开不了口!” “带走!” 宋掌柜听的骨头一软,艰难开口。 “我、我说!” “我……最初就是个卖点杂货的,可是运道不好,实在是亏损的干不下去,我见官府正好在安置灾民,那些老爷大人们一个个慷慨解囊,过后我就动了心思,于是我砸锅卖铁的凑了钱,接下这地方,只求能从中谋点可怜钱,可谁知道没有官府脱了手,就再没高官贵人捐善款了。” 宋掌柜面色灰败,顿了顿又继续道。 “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那些孩子要吃饭,成天喊饿,每天看他们一张嘴,我就害怕,最后我甚至把家里的老宅子都卖了,还去做苦力,每天累的睁不开眼,夫人也抛下我跟别人跑了,说真的,我白绫都悬到房梁上了,真想死算了,可后来……有一个人找上我……” 说着,宋掌柜有些恐惧的缩瑟了一下:“他给我生法子,让我选几个年龄小的,腿脚不利落的孩子,带着他们挨家挨户去募捐,他说这样的话,就算为了面子,多少都会捐点,而且我带着去的孩子越可怜,他们就算心里厌烦,也没立场说我,我照他说的试了试,真有用!” “我抱着那些银子,哭了一晚上,那晚过后,我真的……我感觉银子就是我的命!我不能再失去它了,为了银子我什么都能干出来!” 宋掌柜提到银子,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迷恋。 “但那些年龄小的残疾孩子本来就不多!而且他们长的也太快了!他们长大了!就算断胳膊断腿看着都不可怜了!很快我就没钱了!又没钱了!”宋掌柜语气变得狠厉。 “那人告诉我,残疾有天生,也有后天,我一下就顿悟了。当天晚上,我挑了几个不会说话的,断了他们的胳膊和腿。” “然后我就又有钱了。” “但是我又开始做噩梦,我梦见他们盯着我!一双双眼睛那么黑!他妈的!那些小畜生吃我的用我的,他们自己也出份力,断条胳膊断条腿的,这有什么,这讨来的钱他们也没少吃!这群小畜生,怎么就见不得我好呢!” 桑知没说话,她静静的看着宋掌柜,目光或喜或悲。 苦难并不是作恶的借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若人人都因不顺心去作恶,这世间岂不是乱了套。 第48章 行影无踪 “我想了想,干脆就只收养四五岁的残疾的,这样也省的我做噩梦了,我们互惠互利,长大了就让他们滚,我继续收下一批。” 宋掌柜蓦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泪。 “我以为我要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行差踏错一步,一辈子都错了!都错了!” “那个人又来了,他说我这是犯了采生折割罪,大周律法……凌迟,若是我不帮他一个忙,就去告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只能帮他。” 宋掌柜牙齿打着颤:“那人很奇怪,他说要向我买人,买那些四五岁的小孩,他……他还不要正常的,他要我在这里凿一片地窖,放些刀具什么进去,每收进来十个正常的就扔里面,饿上几天让他们自相残杀……” “刚开始那些小孩不会对彼此动手,但是随着我按照那个人说的,断断续续的扔食物,先扔七八人份的,随后数着日子慢慢减少,六人份、五人份……一直到一个月后,他只要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每个月都要,我从哪里给他弄那么多孩子,慈济院收养的孤儿死的太多,也是会让人怀疑的!他说不用我管,他让我记下来报名的,无父无母的,最好是乞儿的健全孩子,他的人会去城内城外抢,那些难民一茬接一茬的,官府本来就厌烦,不会有人管少了的人的。” 宋掌柜知晓大势已去,早晚一死,索性骂了个痛快。 “他妈的蠢货!前几日也不知道他着的什么急,急着要人,非要多抢几个,跟有人催他命一样!一着急就出事!第二天封城找人,才知道给祝家心肝给绑回来了!废物!蠢货!小男孩穿的裙子还是裤子都分不出来吗?!就这猪脑子还迫害我!” 桑知与萧以成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慎重。 这方法有些像挑选杀手,亦或是培养死士的。 世家家族豢养死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死士需要为其卖命,所以一般会收养流浪的孩童或者死囚,救命之恩加上从小培养的归属感,才能让人心甘情愿的为大家族牺牲。 这般惨烈挑选出的孩子……倒有些像刺客。 桑知粗粗扫了一眼,院中孩子的鬼魂至少也有几百数。 那宋掌柜口中的人至少也带走了至少四五十个孩子。 这些孩子厮杀出血性,被恶人带走教以武功,隐匿在京城,隐匿在天子脚下。 背后之人究竟要这些人做什么? 刺杀仇敌?亦或是刺杀……天子? 不论背后之人目的是为何,后果皆不堪设想! 萧以成连忙问道:“你说这人身在何处?” “何处?”宋掌柜摇头,“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甚至连他的脸都没见过,他带着面罩,如同鬼魅,行影无踪,怕的我日日都睡不好觉,生怕他不知道从哪里就窜出来了。” 宋掌柜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过他很谨慎,看身形大概身高九尺,声音却宛如耄耋老人,我怀疑他声音是装的,就是不想让我听出来。” 桑知点点头。 有些人能控制自己的声音,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见有用的消息问的差不多了,想起没找到小鬼的弟弟,于是问道。 “你可还记得,慈济院曾有一个叫李文的孩童,他现在身在何处?” 慈济院有名有姓的儿童并不多见,宋掌柜稍一思索,就想了起来。 “他死了,但不是暴病而亡,而是他听到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自从开始替那人做事,慈济院就很少收手脚残疾的孩子了,多是一些聋哑人。只要把这院子锁上,不管下面孩子自相残杀发出什么声音,聋哑孩子听不见说不出,就很安全。那些……手脚残疾的,容易发现异常,用不了多久那人就会让他们……暴病而亡。” “所以后来我也不愿意收单纯手脚残疾的孩子了。谁知道李文他是装的,我刚开始以为他只是装哑巴,就一碗汤药下去,给他弄哑了。谁能想到他还装聋,晚上听见奇怪的声音,他偷偷跑出来,正好撞见我们俩说话,哪里还有活路?当场就……没了……” 桑知嘴里苦涩。 小鬼在门口等了弟弟这么多年,却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不知道还有多难过。 桑知缓了缓神,又问道。 “你这个院子为何没有怨气,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就连你身边都没有怨鬼跟着,这点我想不通。” “啥?啥怨气怨鬼的,你说的我背后直发凉。”宋掌柜不解。 “你做了这么多恶事,早该被这些孩童的灵魂跟着,被怨气影响,不得好死了,你现在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桑知看着一脸无知的宋掌柜。 宋掌柜喊冤:“明明是他让我干的,凭什么这些孩子只怨我?要跟也跟着他啊!” “是你扔的食物,孩子生前最后看到的只是你,他们只看到你是恶人,只会恨你。”桑知无奈道。 宋掌柜头脑空空,被当做了挡刀石仍不自知。 最初这人找到他,恐也是故意设下的套。 宋掌柜面色惨白,低着头想了想,犹疑道:“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每次带走孩子的时候,都会烧一张啥符,我觉得奇怪便问了一嘴。” “他突然笑的可渗人,吓我一跳!说什么这是他最喜欢的符,还给了我一张,说如果他死在我前头,让我给他也烧一张,这样他就能忘却前尘往事,安静的等着魂飞魄散,连来世都不会有,极好。” “我当时以为他脑子有病,就没放在心上。” 宋掌柜现在想想,仍是心有余悸。 桑知一听这话,顿时便明悟了。 这些孩子被用了符,没了记忆,故而没有怨气。 这人费心思消除怨气只怕不是为了保护宋掌柜,只是想要更多孩子,不让冲天的怨气引起异常,从而事情败露罢了。 就是这些孩子……太过可怜。 他们因为生前死的太惨,死后又因为求生的本能和执念,致使他们无法离开院子,只能留在这里拼命重复求生的动作。 真相大白后,宋掌柜被萧以成带走了,他做出这等恶事,唯有一死。 被救出的祝小公子和几个乞儿,也都被送回了家。 桑知目光落在院子里,叹了口气。 她叫来小鬼,让他在院子中找到自己的弟弟。 问过小鬼的意见后,见他愿意同弟弟一起离开。 桑知便在院子里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 她点燃那男人给宋掌柜的符纸,火光燃尽,孩子们的神情逐渐平和。 彻底忘却痛苦的记忆,开开心心的走入轮回。 超度完最后一个孩子时,天色已然大亮,桑知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第一次超度这么多人,她……被掏空了。 第49章 谁都别痛快 陆九思见桑知身形晃了晃,暗道不好。 眼看着来不及去扶,他一咬牙,先一步扑到地上,当了回人形肉垫。 陆九思疼的龇牙咧嘴,和小厮一起将昏倒的桑知送回叶府。 梅氏见女儿被人扛回来,吓了一跳,连忙请大夫来看。 大夫把脉后,说是劳累过度,多休息即可,又开了一副补气的汤药。 梅氏亲手喂女儿喝下,这才放下心。 桑知昨夜超度了许多人,虽然精神疲累,但内心格外充盈,自然睡的香甜。 等她醒来时,已然是下午了。 桑知一睁眼,便收到了萧以成遣人送来的信。 信中言明,他已连夜向陛下禀报此事,由于背后操控的势力不明,陛下不愿打草惊蛇,对稽查凶手之事自有安排,便以宋掌柜残害儿童、采生折割定罪,处以开春后问斩。 除此之外,萧以成还提及,陛下对她赞誉有加,转正之事大抵无碍,还赐予三日假期,令其安心休息,注意身体。 桑知将信收好。 京城局势诡秘,不知这人是否就是师傅临终前提及的,致使京城气运失衡的异端。 国家气运失衡可大可小,小致一场战事失利,大致国破人亡。 不可轻视。 不过能够培养这么多刺客的人,背景想必不简单,一日两日是抓不到的,需放长线,钓大鱼。 桑知懒散的伸了个懒腰。 好在这件事陛下自有安排,那她就遵命休息吧。 昨夜一次超度了这么多人,这些功德能助她增寿不少,可以悠闲自在一段时间。 梅氏听见屋内的声响,发现女儿醒了,忙命人将饭菜热了热,端上来。 桑知还不饿,摆摆手:“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等天黑了直接用晚膳吧。” 梅氏蹙眉:“这可不行,少用些热粥和小菜,要不然胃口会坏的,娘陪你一起用一点。” 桑知只好坐到桌边,拿起勺子,小口的喝着粥。 梅氏侧着头,看女儿吃饭,越看越欢喜,怎么看怎么好看。 桑知咽下口粥,突然想起荣家,便顺口问道:“荣老爷最近经常跟父亲喝的宿醉吗?” 梅氏点点头,神情落寞:“你父亲自从主动申请调任之后,陛下不喜,同僚排挤,军中旧友也跟他有了隔阂,他心里难受,时不时就跟荣老爷喝几杯闷酒。” “那战事当前,父亲为何主动请辞?他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桑知拧眉道。 “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他不愿意说,我就没问,想必他是有难言之隐,我不想让他更为难。” 梅氏给女儿夹了一筷子青笋,感叹道。 “你父亲原来枪耍的多好,现在连碰都不碰了,荣老爷也是,原来一人一马一把刀,只立在阵前,就能吓得南疆不敢冒进,自从被贬谪之后,便冷了心,也没碰过刀了。” “原来的桃园三将,现在支离破碎,真是世事无常。” “三将?”桑知问道,“还有一个是谁?” 她印象中,只见过荣老爷一人。 “还有一个你应该叫元伯伯的,在你出生之前,人就没了。”梅氏眼眶微红。 桑知见母亲难过,便岔开了话题。 “哥哥这两日如何?” “真是奇了,自你为他戴上那道符箓,病情当真未再恶化。此前我眼睁睁瞧着宵儿无知觉之处每日渐长,每日都提心吊胆,直至如今,我方才稍感安心。”说起这事,梅氏眼底燃起希望。 “而且宵儿见过你之后也不寻死了,他说不想连累小妹的名声,有一个身残志坚兄长的名声,总好有一个懦弱自戕兄长的。” 桑知饮下最后一口粥,又净了口,浅笑道:“兄长能如此想是最好的,我才能放心替他去寻被偷走的气运,不然就算我寻到了,兄长心性颓废也是接不住的。” 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丫鬟掀开帘子走进来。 “夫人,老夫人差人请您去前厅。” “所为何事?” 梅氏面带不悦,语气凌厉几分,与几日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大不相同。 上次女儿给了她防身的符箓,她尝试用了些。 老太太让她跪下侍奉汤药,她便趁其喝药时,用咳嗽符,让她呛了一脸水 。 让她捶腿,她就让老太太腿抽筋,她捶哪,哪抽筋。 老太太一张嘴骂她,她就让其打喷嚏。 这么吃了几次亏,老太太便很少来找她不痛快了。 就是不知今日好端端的又要生什么事? “老夫人说......许夫人带着许家小姐上门,有意相看......清彦少爷,说您是长房主母,应当主持大局,不在不合适......”小丫鬟低着头,声音越说越低。 “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梅氏脸色微沉。 许家和林氏真是欺人太甚! 逼得宴儿退了婚还不够,还要再上门羞辱她! 如今又迫不及待的跟叶清彦结亲,简直是打她的脸! 梅氏的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桑知察觉母亲周身郁气聚拢,连忙道:“娘,你性子太软,总是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样郁气长久堆积在心中,是会短寿的。 你应当把心里的不痛快都说出来,郁气从口出,这样就变成他们不痛快了。” “你可以这样,”桑知俯身过去,跟梅氏耳语几句。 梅氏瞪大双眸,似是有些紧张:“这样说?!可以吗?!” “如何不行?反正你有符箓护身,就算你说些实话,惹她不快,她也拿你没办法。”桑知淡然道。 “我......我从未这样说过话,我一会儿试试......”梅氏一想,是这个道理,便答应了。 “不用怕,我陪你一起去。” 桑知挽过母亲,正好她也想看看许家小姐肚里的孩子是不是叶清彦的。 两人穿过游廊,远远的就听到老夫人秦氏爽朗的笑声。 “雪儿知书达理,不愧是大家闺秀,比起我家大房的丫头,教养好了太多,我是越看越喜欢。” 桑知迈步而入,眼神冷淡地扫了秦氏一眼。 “常言道,上好则下甚,您身为侯府最尊贵的长辈,我的教养自然是向您学的。”桑知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 秦氏望着这母女二人,心中的怒火瞬间升腾。 “梅氏,你是如何教导女儿的,竟敢让她如此与长辈说话?” 梅氏紧张地握紧手心。 她在心中不断默念:我若不痛快,谁都别想痛快……我若不痛快,谁都别想痛快…… 第50章 喜当祖母 抬眼迎上女儿宽慰的目光,梅氏脱口而出:“知儿说话虽直爽了些,但所言皆是事实。寻常百姓家都明白背后不言人的道理,在人背后说人长短、搬弄是非,才是无教养之举。” 话一出口,梅氏的手心已冒出一层细汗。 自从嫁入侯府,她一直谨遵女德女训,恭敬孝顺,从未对婆母大声说过话。 这是她头一次反驳婆母。 梅氏说完,前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秦氏看着昂着头的梅氏,隐隐有种事情失控的感觉。 原来不管她如何训斥梅氏,她都只会低头说“儿媳知道了”、“是儿媳的错”,无比恭顺。 现在......现在居然敢这般跟她说话! 真是反了天了! 梅氏心脏砰砰跳了几下后,便冷静下来,看着脸色各异的众人,只觉得无比畅快。 心境都敞亮几分! 她泰然自若的拉过女儿,在太师椅坐下。 林氏和许夫人对视一眼,双双震惊。 短短几日,梅氏变化怎么如此大! 林氏连忙找补:“大嫂,宵儿这两日身体怎样了?” 梅氏想到女儿的嘱咐,面对不喜欢的人、不想回答的问题,尽量少言语或者不回复,于是冷冷答:“尚可。” 林氏一噎,尴尬笑笑道:“那就好,能躺着多休息也是极好的,唉清彦也是,今日又早早的去书院了,说夫子看好他,非要他明年开春去参加会试,冲个前几甲,整日刻苦的不得了,眼下一片乌青,看得我甚是心疼。” “况且我们清彦知书守礼,他也不好留在家中与雪儿见面,他的婚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做主就行了。” 桑知瞪大眼:??? 知书守礼? 许家小姐腹中的孩儿跟林氏的亲缘线,都快红得发紫了。 桑知还是头一次见有大外孙的知书守礼。 就在桑知纠结要不要告诉她,林氏拉过许令雪的手。 “我观雪儿真是人如其名,冰雪聪明,我见了如同自家女儿一般,不若等开春清彦得了功名,我便谴人上门去提亲,如何?” 许令雪双颊绯红,羞涩的垂下头。 林氏挑衅的看向梅氏:“不知大嫂意下如何?” 梅氏看了桑知一眼,桑知冲她点点头。 梅氏冷声道:“有人乐意捡垃圾,我自然没什么意见。” 林氏气急拍桌:“你什么意思?!” 梅氏也不看桑知了,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落井下石、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我们宵儿不要的二手婚事,就是垃圾,就算我们不要也有人趋之若鹜。” 林氏一想,确实是,顿时撒开许令雪的手,脸涨成猪肝色。 老夫人脸色难看:“客人在场,你胡说些什么,成何体统,莫要丢人现眼。” “做出撬自家侄儿的婚事的人都不觉丢人,我不过如实道出,我丢什么人?”梅氏张口就来。 桑知偷偷竖起大拇指。 这句可不是她教的,母亲这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秦氏神情僵住,觉得梅氏说的有道理。 这般名声说出去确实不好听,不知道是否会拖累孙儿的仕途。 许夫人震惊到忘记言语。 从前叶侯爷得势,叶宵才名赫赫,她为了跟梅氏攀亲,对梅氏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性子软糯,为人和善,极好说话。 不然以当时叶宵的名声,就算她几次三番上门来求,这样的亲事也落不到她家头上。 今日梅氏这是怎么了? 许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许令雪眼眶通红,扑通一下跪到梅氏面前,重重的磕起头。 动作之大,看的桑知眉心一跳。 当心孩子啊! 若是见了红可怎么办! 不过三两下,许令雪额头就见了血,许夫人心疼不已。 “雪儿,咱们明日还要出去参加宴会的,这下可怎么见人啊!” 许令雪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叶夫人,是雪儿的错,求您千万别把气撒在叶老夫人身上叶老夫人年龄大了,身体受不得刺激,您有什么怒气,便冲着雪儿来,要打要骂雪儿绝不还口。” “雪儿退亲,实属被逼无奈!雪儿的几个哥哥,都才迈入仕途,雪儿不能因为自己一人的婚事,而连累了全族兄弟姐妹的婚配!” “况且雪儿也自诩颇有才情,若无定亲,上门求娶的人也会踏破门槛,您实在不必说什么二手来折辱雪儿!您实在恨雪儿,那就将雪儿这条命拿去吧!” “雪儿,绝无怨言!” 少女单薄的身躯颤抖着的跪在地上,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雪儿,快起身,”秦氏听的动容,“梅氏,你就非得将这么善良的姑娘逼上绝路吗?!” 林氏上前拉起眼眶通红的许令雪,语气坚定。 “不用听她说什么,我认定你这个儿媳妇了,她梅氏给你多少彩礼,我给你双倍!待到清彦春闱后,我就带人上门提亲!” “伯母,雪儿能遇见您,真是……雪儿上辈子的造化。” 许令雪垂下头,泪珠莹莹,眼底划过一抹暗芒。 来年开春才提亲……那就显怀了。 许令雪轻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道:“伯母,雪儿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下面的妹妹自小身子弱,大师说她早早结了亲才能破灾,只是我这个嫡姐在上头压着……这亲事,能不能在年前办了。” 林氏略一沉吟,便道:“你重亲情是好事,虽仓促了些,但成婚后清彦定了心,也能更专注学业。” 许令雪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拉着林氏亲亲热热的说了许多话,宛如一家人。 桑知热闹也看够了,决定为二人亲上加亲。 她仔细想了想,结亲还是要坦诚相待的好。 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就是不知道这二人的真心如何了。 “那就提前恭喜二叔母了,双喜临门的事确实应该早做打算,不然您的大孙子流落在外姓了许,堂哥这知书守礼的人在书院名声也不好听。”桑知淡淡道。 许夫人和许令雪皆是面色一僵。 “你说什么?” 秦氏和林氏都在桑知的这张嘴上吃过亏,知晓她有相面之术,顿时怀疑的看向许令雪。 “伯母,你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许令雪急道。 林氏一想到桑知一语戳破她丈夫养外室,心下更加不安。 “不若让府医请个脉吧,伯母也不是不信你,伯母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许令雪脸色苍白,连连拒绝。 林氏不依不饶,非要府医来看,许令雪连忙挣脱林氏的手,也顾不得诸多礼节,拉着许夫人匆匆告辞了。 林氏看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分明就是被桑知说中了! 无媒苟合的儿媳妇,还想要彩礼? 做梦! 连正头娘子都别想做! 娶了许家的嫡女作妾,说不定还能为清彦选一个门第更高的姑娘! “恭喜弟妹喜当祖母,以后儿孙绕膝,必定其乐融融。”梅氏笑意盈盈。 林氏面色漆黑,她竟忘了梅氏还在这里! 她梗着头冷哼一声,赶忙离开,去修改彩礼单子了。 第51章 不会救他 许令雪拉着许夫人落荒而逃。 马车内,许夫人握着女儿冰凉的手,担忧道:“雪儿……” 许令雪笑笑,安抚道:“我没事,娘,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对叶清彦说……这门亲事,他母亲说的不算。” 许令雪凌厉道:“我自有法子让他风风光光抬我进门。” 许夫人眼眶含泪,女儿这一步,当真走对了吗? 可眼下已无退路,若是被老爷发现女儿珠胎暗结,只怕会为了保全许家全族儿女的名声,将雪儿乱棍打死…… 但儿子确实如女儿所说,学业大有长进,前些日子甚至在书院小测得了个头甲,老爷喜的一连三天都多添了碗饭。 甚至……连带着好几天都在她房里歇息。 “你快去快回,你爹那边……我帮你瞒着。”许夫人低声嘱咐道。 许令雪戴上帷帽,在叶清彦散学回去的必经之路等着。 叶清彦问完夫子课业,便跟几个也要回家的同窗结伴而行。 走出书院的街角,他远远的便看到小巷子里的身影。 叶清彦眼中阴郁一闪而过,转头对同窗抱歉一笑,温声道。 “我想起有本书落在书院了,是今晚要温习的,你们先走吧,我拐回去拿一下。” “叶兄快去吧。” “还是叶兄勤勉不辍,我等真是自愧不如。”一蓝衣学子羞愧摇头。 “叶兄进步神速,定然离不开背后耕耘,是我等的楷模!” 几人对叶清彦的勤奋努力赞不绝口。 目送同窗走远,叶清彦面色逐渐阴沉。 “你来做什么?”他带着许令雪躲进小巷。 “你母亲才知晓我怀孕了,我以为你早就同她说了。”许令雪冷冷看着他。 叶清彦沉默不语。 “呵,不管你说没说,别忘了你许诺我的事,若是你做不到八抬大轿娶我进门,别怪我鱼死网破!” 许令雪攥紧腰间的荷包。 才女的名声,她要! 侯府这门亲事,她也要! 她要狠狠打那些,曾经嘲笑她蠢笨、配不上叶宵的人的脸! 叶清彦亦不想鱼死网破,扣住许令雪的肩膀,低声安慰:“你放心,我心中是珍重你的,我回去会好好同母亲说的。” ———— 叶清挽在房中忙着搭配衣饰。 本来今日许令雪上门,她是要去跟好姐妹维系一下感情。 可系统突然更新完,上线了。 许久没听到系统声音的叶清挽热泪盈眶。 她这两天快被桑知欺负死了,就等着系统替她报仇呢! 系统刺啦两声。 【我原打算待叶清彦袭爵之事尘埃落定,再让你徐徐图之。但现下计划有变,需要提前准备,明日宴会上,我会为你创造机会,让你跟三皇子有身体接触。】 【你先按照三皇子的喜好,搭配一套衣饰,让他明天一眼注意到你,对你有一个完美的初印象。】 系统说了许多,叶清挽只听到“跟三皇子有身体接触”一句话,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做皇妃的生活。 等她出嫁那天,桑知只怕要嫉妒的倒酸水! 叶清挽在首饰盒里挑挑选选,勉强选出一套系统所说“清丽华贵”的头饰。 她又想起那日高家送来的东西,手中精心挑选出的饰品顿时失了几分颜色。 她愤恨的将东西一撇。 等她做了皇妃,什么金饰玉饰金刚石的,她要多少有多少! 到时候高家上赶着巴结她,她都瞧不上! 叶清挽乐滋滋的对着镜子转了一圈。 ———— “小姐,江昱白江公子求见。” 这边,桑知从前厅出去,就听到小厮来报。 “带他在偏厅等着吧。” 说起来,桑知确实很久没见到小胖子了,不知道他最近身体如何了。 “桑知姐姐。” 几天不见,江昱白清瘦不少,眼神也不似原来那般懵懂,许是这次的事情对他打击不小。 “你最近身体如何,口腹之欲可还重?”桑知问道。 江昱白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正是来谢谢姐姐的,多亏了你帮我挖出来那个脏东西,我现在食量都恢复正常了,对食物也不再那么痴迷,不然……我恐怕会活活撑死自己。” “我听陆九思说你疲累过度,晕倒了,我不会写符,只能给你拿些补品。” 江昱白说话时气虚无力,眼下也是一片乌青,看起来这几天应当没有睡好。 桑知接过东西,蹙眉问道:“东西我收下了,我看你这两天忧思过度,我给你的安神符没有作用吗?” “有是有……” 江昱白眉头皱成一团,似乎难以开口。 “你眉角青纹横生,”桑知看他一眼,又道,“可是江天出了事?” 江昱白苦涩的点点头。 桑知姐姐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她。 “我把你给我的安神符给江天了,他……不太好。” “那日母亲剃发去庵堂做了姑子,隔日江天就病了,听说……站都站不起来,我以为他是担忧母亲,我心中过意不去就去探望他。” “谁知道……”江昱白实在难以启齿,小声道:“他下体竟腐臭发烂了,味道冲的直熏人眼睛,大夫看不出头绪……只说治不好了,让他……割掉……” 江昱白不敢描述的太详细,怕桑知听了恶心。 据江天身侧伺候的小厮说,他原本有些尿血,疼的他吱哇乱叫,而后便彻底尿不出来了。 没过几天,江天的下体就肿的像个球,某天夜里突然爆开,白色的脓混着鲜血,腥臭一片。 大夫诊断后都束手无策,都劝他割掉算了,不然将来只怕腐烂的地方会扩散。 江天他死活不肯,宁愿忍受疼痛,也不愿意失去自己男性的尊严。 江天夜夜哀嚎,穿透力极强,江昱白实在是睡不着,便把安神符给了他,希望能帮一点忙。 “安神符没用的。”桑知淡淡摇摇头。 “我那日说了,他会受尽折磨而咽气,不是吓唬他,是真的。” “那姐姐你能救救他吗?” 江昱白虽然身体对江天实在没什么好感,但看着血脉相连的哥哥不人不鬼,他心底不好受。 “我不会救他。” 桑知拒绝的干脆利落。 “我不能替那些惨死的女子和婴儿原谅他,他应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嗯……”江昱白点点头,觉得桑知说的有道理。 “对了,姐姐,明日晚上有一个消寒会,你才回京城,要不要去看个新鲜?” 第52章 水厄临门 “消寒会?” 桑知常年在外行走,还是头一次听说,她来了兴趣,直起身子听小胖子讲。 “原本是天气严寒,为了驱散寒冷,宫中举办的灯宴,头次举办时陛下瞧着那些灯笼形态各异,甚是有趣,便决定与臣子同乐,之后每年都由皇后娘娘操持,在宫外大办。” “这灯宴规格盛大,允许携带家眷,各家的未婚配的年轻子女凑在一起,赏赏灯,作作诗,渐渐也成了各家心照不宣的相看会,长辈也乐见其成,毕竟能参加宴会的多都家世相当,疼爱自己孩子的,也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寻得一个心仪的伴侣。” 桑知想起方才许令雪伤了头,许夫人的话,想必她们明日要去的就是这灯会了。 “不过……”小胖子话锋一转,“宴会的灯绝对超出你的想象!毕竟这可是规格最高的灯会了,灯匠们忙碌一年,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做出成绩,得到贵人赏识,那些灯形态各异,稀奇古怪,你绝对没有见过!” 桑知被说的心痒痒的,点头答应明日陪小胖子一起去。 江昱白给桑知留下一张请帖,便告辞了。 到了隔天晚上,桑知跟母亲说了情况,准备出门赴宴。 大门外,并排停着两辆马车。 叶清挽早早便在马车旁等着了。 她今日精心捯饬了一天,自觉艳丽非常,谁知出了门竟看到两辆马车。 找来管家一问,才知道桑知也要去。 她想起高家管事送来的首饰,心中一紧,生怕被桑知压过风头,便在这里等着。 她嘱咐了身旁的丫鬟,若是桑知打扮的太出挑,就上前使点坏。 泼一杯茶水什么。 眼下见桑知打扮平常,仍是那朴素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 桑知瞧见叶清挽,也是一愣。 这……她这堂姐怎么打扮的跟个求偶的野鸡一样? 珠翠满头,花里胡哨的饰品往身上堆。 宛如为了求偶,吸引异性,而往尾巴上插色彩艳丽的羽毛的野鸡。 系统:【……】 根本带不动。 它说了多少遍“清丽华贵”,叶清挽跟脑子被纸糊住了一样,就只能听见“华贵”。 还好它再三劝说,叶清挽摘下一些。 现在这模样也勉强能算做是小女子爱美,不然今日去了肯定要丢丑! “桑知妹妹,没想到你也要去。”叶清挽故作惊讶道,“你初来乍到没有朋友,一会儿你若是一个人尴尬,可以来与我说话。” 衬托我出尘的美丽。 叶清挽神情倨傲。 桑知迈向马车的脚步一顿。 就……不了吧,她不想跟野鸡做朋友。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了快半个时辰,才到达宴会的地点。 桑知下车后,发现门口已经停了许多马车。 人来人往,寒暄问好声,稚童玩乐声交织,热闹非凡。 桑知见江昱白在大门处等候,打了招呼,与他一同走了进去。 “今天的宴会可热闹了。”江昱白离桑知近了些,小声道,“听说三皇子今日会来,陛下至今仍未立储,这位可是几位皇子里,颇具才名的一位,是许多女子的梦中情人。” “你看,你没觉得在场的世家小姐们打扮的格外耀眼吗?” 桑知脑海中浮现出叶清挽的身影,感同身受的点点头。 此处的庄园占地面积极大,不仅内设有大片的园林景致,甚至还有一片人工挖筑的湖泊。 两人沿着游廊而行,远远的就听到前方眺望景致的阁楼前,有阵阵惊叹声传来。 桑知循声望去,许多人围着一个巨大的走马灯。 走马灯中央的的蜡烛被点燃,热气推动着内侧的轴纸不停旋转,烛光打在各种各样小动物的剪纸上,一时间活灵活现。 桑知好奇的凑过去,站在靠前的地方。 人群中多是年轻的小辈,而他们由于长辈同朝为官的关系,平日里也会多加走动,因此彼此之间多是熟识。 就算不认识,但多少也有过几面之缘。 突然出现一个生面孔,顿时,不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落在桑知脸上。 人群中,许令雪也注意到桑知,脸色一沉。 许令雪对上桑知的目光,柔弱道:“你竟然追着我到了这里!叶宵就如此恨我,非要逼得我去死吗?!” 她头上包着纱布,看上去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就算你兄长救了我一次,可也不能要我用一辈子去偿还吧,他毕竟已经是个废人了!” 桑知:??? “这就是叶宵的刚回家的妹妹呀,据说凶悍无比,昨日将雪儿逼得下跪磕头了呢!你看雪儿的头都破了!”一个杏眼女子小声嘀咕道。 声音虽小,在空旷的地方却格外清晰,准确无误的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立即引起了群情激愤。 “叶宵还说是什么读书人的榜样?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哪有如此挟恩图报,拖累人家女子一生幸福的?!” “许小姐所做的一幅秋月名动京城!如此才情,怎么嫁给一个瘫子!叶公子真是太过分了!” “就是,如此逼迫一个弱女子!简直是有失读书人的风骨!!” 许令雪柔弱的垂下头,眼中尽是得意的疯狂。 说吧,就这么说吧。 看叶宵从天上云端的人变成人人都能踩一脚的烂泥,她就舒爽。 看谁还能说她蠢笨,配不上他。 哈。 现在是他叶宵配不上她这个才女了! 桑知:??? 桑知正要反驳,一位粉衣女子跳出来。 “才不是这样!明明是许家忘恩负义,叶哥哥才瘫痪没多久他们就上门退亲,而且若不是叶哥哥拼命救了许姐姐,她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血口喷人!” 粉衣女子姓宋,名摇光。 她从小就看过不少叶宵的文章,大气磅礴,气度不凡! 她相信从文章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格! 叶哥哥肯定不是他们所说挟恩图报的人! 此刻听到有人污蔑她崇拜已久的人,宋摇光马上就站不住了,张口便反驳了回去。 “你们一个个站在这里指责叶哥哥,那日宴会上许姐姐落水,怎么不见你们现身去救,此刻倒打一耙,倒是文人风骨了?” 在场男子皆是读书人,脸皮薄,被一个小丫头一说,脸烧得慌,悻悻散去。 桑知看众人散去,走上前谢过宋摇光。 宋摇光面对叶宵的妹妹,突然羞涩起来,连忙摆手:“叫我摇光便好,不必谢我,我只是说出事实。” 桑知看了她一眼,又道。 “摇光姑娘心善,我便多一句嘴。” “你今日水厄临门,黑龙扰,切忌近湖泊边,且我观你今日身边有小人作祟,最好小心为上。远离水源之地,人多易生祸端,摇光姑娘今晚安全为上。” 第53章 博眼球 宋摇光和善的笑容僵在脸上。 宋摇光的父亲是钦天监一名监正,她自小耳濡目染,跟着父亲观察天象,制定历法,精通数理之妙,是一个坚定且朴素的唯物主义者。 她听出来叶姑娘的这番话出自好意,可是……什么水厄小人的,有点离谱了吧? 然而转念一想,她前几日倒是也从姐妹口中听说过,叶家的大女儿从小被父母养在外面,日子过得艰苦。 恐怕这些话术是她专门背下来,以此谋生的。 她看向桑知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可怜和同情。 “叶姑娘,这里人多耳杂,你千万莫要跟别人提这种话了,不然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那脑筋有问题的名声就落在你头上了,女儿家的一辈子可就毁了!”宋摇光真诚道。 桑知:…… 且不说她不在意那虚无缥缈的名声,自己活的得心称意才是最当紧的,就是这周围人,怎么一个个都把她当成了傻子! 不信她就算了! 她这卦可是很珍贵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插手他人命运,泄露天机,是要耗费功德的,若非看摇光姑娘心善,她也不会多这句嘴。 桑知此刻也很无奈:“我也只是提醒一句,摇光姑娘若是不信,就算了,只是万事小心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宋摇光点点头,心领了桑知的好意。 她又想到桑知初来,不知道有没有结伴的人,便问道:“你是自己一人来的吗。” “我跟他一起来的。”桑知用手指了指江昱白。 宋摇光顺着目光看过去,沉默一瞬,江家的小公子她见过几次。 人是善良的,就是……不太机灵。 万一叶姑娘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只怕江公子拦不住。 “那不如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吧,我可以给带你在这里逛逛。” 宋摇光觉得还是自己跟着放心些,万一桑知再要跟别人说什么算命的胡话,她能在一旁帮忙圆场。 桑知点点头。 宋摇光气场纯净平和,跟江昱白有些像,便答应跟她同行。 宋摇光带着二人上了阁楼二层的茶室。 “这茶室的视线高眺,远处高山秀水,近处灯火点点,都可一览无余。”宋摇光笑意盈盈。 小厮为三人斟了一壶茶,转身退了出去。 桑知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从窗户看出去,心境都开阔不少。 “这里果真不错,就是怎么如此冷清,没有人来?” 桑知不解,此处风景极佳,又有热茶可去寒气,这包厢应当是人满为患才对,而方才上来时只有寥寥几人。 “人都在那里呢,”宋摇光指了指楼下。 桑知侧头看去,楼下空地上放置了两排架子,上面挂着两排没有蜡烛的灯笼,颜色很素净,却有不少人聚在下面围看。 还几人取下灯笼,提笔在上面写字。 “这是在做什么?”桑知好奇的问道。 “这是消寒会一个传统,每年都有,这灯笼一侧题了字,若是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便可以此字为题,在灯笼上挥毫作诗,等众人都落笔后,礼部的几位大人会选出三个写的最好的,挂在国子监门口。” 楼下,两个男子为了争夺一个灯笼,一言不合推搡了两下。 “不过一个灯笼,有何争的?”桑知又问。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他们抢的可不是灯笼,是名誉。你想,那灯笼可是能挂在国子监门口,咱们最高学府,那这作诗之人的才名不出三日,便能名扬京城!” “更何况这宴会本就带了些男女相看的默契,不论是想才名远扬的公子,还是想要觅得如意郎君的小姐,都要争上一争。” “况且,这灯笼上的词语各不相同,若是看见一个是自己擅长的主题,难免心急一些。” 宋摇光看着那两个动手的公子,笑着摇摇头。 若是桑知姑娘的兄长,定然不会如此失态。 因为以叶公子的才华,根本就无需争抢,不论碰到多刁钻的词语,他都能写出让人惊叹的诗句。 叶宵公子的灯笼,每年都能拔得头筹,他写的每一首诗……她都会背。 只可惜今年……宋摇光的眼神黯淡下来,兴致缺缺的低下头。 没有叶公子,宋摇光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写出比往年更惊艳的诗。 “快看!” 楼下响起一声惊呼。 “秋霜凝露润青瓦,寒风摇叶声渐稀。 孤灯照影人独立,月色盈怀思未央。” 一道女声迫不及待的将手中的诗读了出来。 “写的真好!秋色的柔美和女子的柔情跃然纸上,真不错!” “这是何人所作?” 众人纷纷夸赞,寻找作诗的人。 一旁的许令雪脸颊绯红,娇嗔的捶了读诗的女子一下。 “你竟读了出来,我写得不好,没想拿出来让大家看呢。” “你总是这样藏起来,未免太低调了,天作佳成,就应拿出来让大家一起欣赏才是。”女子大大咧咧道。 周围有人拱手称赞,也有人惊叹。 “许姑娘?原来未曾听说过她有如此才情啊,真是明珠蒙尘啊!” “是啊,许姑娘原来这么有才华!” “原来是许姑娘所做,想来定能被选中,厉害厉害,在下自愧不如啊!” 也有人调笑:“这诗是许姑娘写的自己吗?这是在独自思念哪家的公子啊。” 许令雪情意绵绵的看向叶清彦,随后羞涩的低下头。 众人见状,立即拿二人打趣。 “才子配才女,倒是般配!” “是啊,你们两人倒是都低调的厉害,从前从未发现你们有如此才华,登对登对!” 许令雪不好意思一笑:“我昨日才只见了叶伯母一面,你们别乱说。” “父母都知道了,恭喜叶兄啊,好事将近!”旁边叶清彦的同窗听到这话无比惊讶。 他从未听叶兄提起过,瞒大家瞒的的可真好,他明日可得回去跟其他同窗说道说道。 叶清彦笑意不达眼底,却也没有反驳,只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另一侧,又有几人发现许成均做的诗也很出彩,都感叹许家姐弟一夜之间开了窍,仿佛得到了文昌星青睐。 姐姐能诗会画,弟弟的才学也突飞猛进。 众人看了一圈,都觉得这姐弟二人的灯笼定然都能被选中,纷纷走过去道贺。 另一边,叶清挽进来后先按照系统的要求,观察了一圈。 系统看着一个个打扮得体的小姐们,电流凉的不能再凉了! 【外貌吸引肯定是行不通了,咱们得以才名博眼球!】 系统当机立断。 第54章 偷运势的贼 “才名?” 叶清挽撇撇嘴,内心有些不喜。 外貌怎么就不行了,系统说的……就仿佛她外貌低人一等一样。 不过为了自己能做皇妃,叶清挽还是忍住没有发火。 “如何博才名?”叶清挽咬咬唇,“你要我作诗的话……我估计……不行。” 林氏从来只告诉她,女子无才便是德,天下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只要貌美,便能勾住男人的心。 故而她只是开了蒙,其他的课业……一概没学过。 要是让她去写诗,她恐怕写不出来。 系统打下包票:“字你总会写吧,一会儿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就行,我数据库里千古佳句多的是,随便拿出来一首,都能让你流芳百世。” “快点去,三皇子快来了。” 系统催促道。 叶清挽到了现场,架子上的灯笼已经被拿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字多是稀奇古怪的偏门主题,没有人敢拿。 她见到众星捧月的许令雪,也看到了她手中灯笼上的诗,顿时打退堂鼓。 “我虽然不太懂,但感觉雪儿写的挺好的,要不……就算了吧……” 【怕什么,你快去拿,随便拿三个,我保证明日国子监门口挂的都是你的诗!】 叶清挽踌躇的伸出手,选了三个看起来相对不奇怪的字。 这一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诶快看,那边的姑娘拿了三个!” “那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有勇气?” “勇气?我看是为了博噱头不择手段吧。” 许令雪发现众人关注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原来是清挽姑娘,你如此多的灯笼在手,莫非心中已有定论?若是没有,你可以给我,我替你写两个。” 许令雪走到她身边,关切的问道。 她跟清挽关系一向最要好,知道清挽并非一个注重文墨之人,而且清挽对她帮助良多,因此她是真心的担忧清挽出丑。 叶清挽咬咬牙,提起笔,拒绝了许令雪的帮助。 众人渐渐都被吸引过来。 叶清挽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发抖的手腕,按照系统的提示,写下第一首诗。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笔落下。 全场寂静无声! 叶清挽紧张的看向四周,周围人不会要嘲笑她了吧。 人群中,不知谁囔囔了一声“好一个天凉好个秋!” 顿时炸开锅。 许令雪的表情险些失控。 不可能!绝不可能! 当初明明是清挽给她出主意,教她如何拿走叶宵的运势,清挽并没有拿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写的出如此佳句?! 叶清挽听着此起彼伏的夸赞声,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便自信起来,照着系统念的,提笔又写下两首绝句。 一首山居秋暝,一首春夜喜雨。 甚至吸引来了礼部的几位老先生。 几位老先生摸着花白的胡子,啧啧称奇。 他们除了平时在礼部任职,有时也会去书院授学,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惊艳的诗句,当即便决定选这三个灯笼挂在国子监门口展示。 许令雪手中的灯笼被捏的变形,灯笼骨架折断,尖锐的木刺扎进肉里,她都没感觉到。 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三个灯笼,嫉妒、不安充斥全身。 她今日来赴宴是向家中庶妹夸下海口的! 她说明日国子监门口一定会挂上她写的灯笼! 许令雪恨恨的咬着牙,她一想到才学兼备,又长得像她那个狐媚子姨娘的庶妹,就气不打一处来。 从小父亲就偏宠姨娘和庶妹,姨娘一身骚气,庶妹也圆滑机灵,惯会讨父亲开心。 自从启蒙开始,庶妹就处处压她一头,庶妹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左一句之乎者也,右一句矣焉哉,哄得父亲五迷三道。 而她,看着满篇文章,只觉得像一片黑压压的虫子在爬,什么也记不住。 尤其是前段时间,庶妹居然因为一首小诗被大儒家的嫡孙看中,不在乎她庶女的身份,同她定了亲! 她气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争这一口气! 没想到却被叶清挽坏了事! 楼上,宋摇光早就按耐不住,她是个诗迷,在听到叶清挽的第一首诗后,就激动的拉着桑知冲下楼。 “这是你堂姐吧,她诗写的真不错,就是……有点奇怪,感觉这诗……风格迥异,不像同一人所写。你觉得呢?” 宋摇光仔细斟酌后,做出评价。 “我刚回家不久,不知道她的经历,或许心有沟壑能驾驭不同的文笔,我判断不出。”桑知想了想,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宋摇光点点头,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不妥,连忙闭嘴。 她的这番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很容易会误会叶清挽是抄袭,那样对一个女子名声的打击是极大的。 她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冤枉别人。 “好诗。” “姑娘提笔写下这三首诗,倒是让在场其他灯笼都失了颜色。” 清润沉稳的男声响起。 众人望过去,男子身形颀长,剑眉星目,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的灯笼。 “姑娘文采斐然,不知可愿同在下一同去游船上切磋一下。” 叶清挽看着三皇子,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三皇子朗声道:“诸位可随我一同上船,一会儿湖中上会放祈愿灯,大家可以尽情观赏。” 说完,他转头拿起叶清挽写下的三个灯笼。 “姑娘,同在下走吧,在下恰有一处诗句不是很理解,正想向姑娘讨教。” 二人在许多姑娘羡艳的目光下离开。 二人一走,岸边众人也陆续上了船。 宋摇光见三皇子拿走了灯笼,急得直跺脚。 她还没看到那第三首诗呢! 小气鬼!吃独食! 也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桑知一转身,宋摇光就不见了。 她暗道不好,连忙带着江昱白追过去。 冬天湖水冰冷刺骨,若是掉下去,虽不伤及性命,但也会丢了半条命! 此刻,许令雪满脑子都是那三盏灯笼,下意识抬脚跟着走过去。 第55章 还回来 三皇子上了船,命人将灯笼挂在夹板最显眼一处,供人观阅。 这三首诗很快就传开了,甚至已经有不少人都背了下来。 宋摇光挤在人群中看的全神贯注,完全沉浸在这诗中的意境里,进入四下无人的境界,就连身边的惊呼声都没听到。 “快看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 船背侧的湖面上,一个巨大的莲花灯笼在烛光的照耀下,正缓缓开放,美丽的不可方物。 船厢在中间挡着,影响了视线,人群逐渐往另一侧移动。 灯笼下,一时间只剩下许令雪和宋摇光两人。 许令雪的心脏在远离喧嚣的地方疯狂跳动,她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推下水! 把灯笼推下水! 就算叶清挽出了风头又如何,明日国子监门口总得挂东西。 到时候……她就能被选中。 她不想,不想再听到父亲失望的话语和庶妹讥讽的嘲笑! 推下去! 冷风吹过,许令雪混沌的脑海生出一丝清明。 不行,她不能只推倒灯笼,不如……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宋摇光身上。 若只有灯笼倒了,事后她的灯笼会被选上,一定会被人怀疑是她故意为之。 只有连人带灯笼掉进水里,别人才不会怀疑,顶多责怪一句不小心。 毕竟冬天的水,那么凉。 许令雪暗暗想到,她实在不能下水,只能对不起你了!宋姑娘! 她悄悄向宋摇光身边移动。 宋摇光看的如痴如醉,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她扭头看到几乎快跟她贴在一起的许令雪,和身侧如深渊般宁静冰冷的湖水。 桑知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宋摇光抬脚想跑,却已经来不及,她被人从背后狠狠一搡,整个人失控的砸到灯架,向湖中倒去。 突然,宋摇光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桑知飞扑过去,堪堪拉住宋摇光的手,却被她带着一起倒下。 两人在甲板上滚了几圈,堪堪停在边缘,没有掉下水。 桑知正想站起身,斜眼看到许令雪一脸狰狞的抬起脚,恶狠狠的向她踹过去。 桑知躲避不及,退无可退,离湖面不过一尺! 她被一脚踹在胸口。 掉下去的瞬间,她死死抓住许令雪的脚。 “一起下去吧你!” 只听噗通两声,二人先后落了水。 许令雪毫无防备,落水后便呛了两口水,好在她抓住了灯架,把灯笼也拖了下去。 纸灯笼遇了水,很快就化成一团纸糊,在水中飘散开。 许令雪想笑,又害怕呛水,分不清脸上的冰凉是湖水还是泪水。 她看到桑知向船边游去,用力一蹬,凫到桑知身边,死死的抓住她。 桑知诧异一瞬,以为许令雪不想活了,要跟她同归于尽。 然而,许令雪并未将她往下拽,只是安静的跟她贴在一起,甚至还向上蹬水。 夹板边,宋摇光在两人掉下去的一瞬间就大声呼救。 船上的人群骚动起来。 众人见二人都会凫水,急忙找绳子想将其拉上来。 秋冬的湖水,冰冷刺骨,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桑知扭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着许令雪。 许令雪尴尬的别过头。 湖水下,她腰间的荷包幽幽的发着金光。 桑知目光向下一扫,轻嗤一声。 她感觉到了,许令雪在接触她的一瞬间,身上传来一股强劲的吸力。 在偷吸她的运势。 若是普通人,哪怕就这一会儿……估计早就被她吸干净了。 桑知眼睛微眯。 她好像找到……偷兄长运势的贼了。 难怪那日兄长落水后一蹶不振,甚至还变得瘫痪。 片刻间,许令雪腰间的荷包吸力又强了几分。 桑知笑了笑,她浑身上下护体符咒都快有一斤重了,能吸走她一根汗毛,算她许令雪有本事。 许令雪咬咬唇,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 这次怎么反应这么慢? 难道这叶桑知的运势比她兄长的还要好?所以这次吸的时间才长了些? 她其实不想吸桑知的,方才之举实在是出于无奈。 今日看了叶清挽的诗,她才发现叶清挽并非与她真心相交,不说骗了她,但叶清挽肯定有所保留的! 她只能为自己打算,再多吸吸别人了!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么想着,她抓住桑知的手更紧了。 突然腰间的荷包隐隐发烫,像是承受不住一样,嗡嗡两声后,“砰”的一下炸开。 恰好这时船上扔下来一根绳子。 桑知紧紧抓住,咬牙爬上去。 许令雪却慌了神,她眼看荷包随着一声巨响,被炸的四分五裂。 她顾不得扔下来的绳子,向水底潜过去,想要抓住碎片。 桑知已经上了岸,接过宋摇光慌忙递过来的毛毯,裹在身上,冷眼看着仍在湖中的许令雪。 众人看到许令雪的动作,都着急道:“诶,这姑娘怎么还往里面游呢,她干嘛呢?” “就是啊,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呢。” 就连宋摇光也疑惑道:“许令雪这是找什么呢?” 桑知无声冷笑。 想吸她?也要看承不承受的住! 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找也找不到! “她方才不小心绊了一跤,把叶清挽姑娘作了诗的灯笼打翻到湖中了,想必是心有愧疚,正在全力挽救吧。”桑知淡淡道。 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到倒下的架子上。 桑知趁人不注意,左手成结,右手在毛毯的遮掩下掏出一张符箓,将荷包炸裂后飘散出来的金光收集起来。 这些,就是兄长丢失的运势。 水下的许令雪更加恐慌,她虽没有开天眼,看不到飘逸的金光被桑知收回,但动物的直觉让她感到一丝恐惧。 三皇子和叶清挽没说几句话,听到甲板上的动静,急匆匆赶过来。 弄清原委后,叶清挽急得大喊:“雪儿,快上来啊,不过是个灯笼,不打紧的,我不怪你,别找了,快上来。” 系统更是急切,这人,怎么先它一步用了落水的招数,这下可怎么制造身体接触啊! 三皇子脸色一沉,若是宴会闹出人命,父皇必然会责怪他,阴沉道:“胡闹,快让人将她捞出来!” 众人眨眨眼,一时间无人动作。 男宾不敢动,心有忌惮,。 上次许小姐落水,叶宵下去救,结果落了个半身不遂的毛病,他们都不敢用自己的后半生去赌。 小厮也不敢动,毕竟男女有别,许小姐湿身了,若是再有身体接触…… 第56章 霉出了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叶清彦脸上。 叶清彦有意和许令雪结亲,不用男女大防,下水救人的人选,他最合适。 叶清彦顶着三皇子阴郁的视线,不敢露出丝毫不快。 “噗通——” 翻身跳了下去。 他三两下游过去,长臂一展,将双眼猩红的许令雪揽进怀中。 许令雪抬头,生生将要流出的眼泪憋回去,不敢让他看出端倪。 现在东西没了,这门婚事她不能丢! 两人诡异的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叶清彦将湿漉漉的许令雪推了上去,而后自己也爬上来。 叶清挽连忙给两人拿来毯子,动容的一把抱住许令雪。 “雪儿!谢谢你为我拼命去捞灯笼!掉了就掉了吧,没关系的,我不怪你。” 叶清挽紧紧握住许令雪的手。 “三皇子说了,他已经命人背下来了,明日会让人眷写在纸上,贴在国子监门口。” 许令雪险些失控,艰难扯出一个违心的笑容。 “那……就好……” 此刻,一旁的宋摇光抱着桑知哭的稀里哗啦。 “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我就应该听你的话,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掉下去,都怪我不相信你……呜呜呜……” 桑知吸了吸鼻涕,推开她,“莫要蹭我了,都湿了,你不冷吗?” “两位姑娘受了惊,不如先去偏房换身衣裳,在下再派人将送你们回府上。” 三皇子沉声道。 今年举办这场宴会,大事小事几乎都是他从旁协助,没想到竟然是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好在两位姑娘只是受了惊,并未受伤,也算有个交代。 要说今日让他少有欣慰的……便是遇到了一位有奇才的姑娘。 三皇子目光扫过叶清挽。 这三首诗风格迥异,不像一人所写,方才交谈时,也能看出这位姑娘胸无点墨。 不过……这都不重要。 三皇子轻蔑一笑。 今日他做出与叶清挽结交的姿态,那这三首惊世之作便只能是出自她手。 他是大齐国三皇子齐瀛,他要让天下读书人知道,他爱才惜才,博爱贤良,他才是最合格的君主。 ———— 宋摇光既愧疚又心疼,非要亲自把桑知送到家门口,才放心离开。 凉水里滚了一圈,桑知安心的病倒了,夜里发起高热。 梅氏吓坏了,又是煮姜汤,又是喂中药,用软帕子沾了凉水,细细的给女儿擦手心脚心。 好在桑知在水中待的时间不长,又有梅氏的精心照料,她当晚发了发汗,第二天就又生龙活虎起来。 桑知等不及看兄长开心的表情,用罢早膳便去了他的房间。 叶宵听到小妹来了,轻轻睁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小妹。” 桑知看他蔫头耷脑,仍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急得不得了。 “大哥!你还记得前几天,我说我能治好你吗?” 叶宵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怎么回事? 娘那日明明答应他了,只要他不寻死,就去给小妹找一个夫子开蒙的。 怎么小妹现在还是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 桑知见他耷拉着眉眼,屋内的书架仍然是被烧的漆黑的骨架。 便知道兄长只是不想死了,但也不想好好活,因为他完全不信自己能重新站起来。 就像一盆会呼吸的植物。 兄长不自戕只是害怕拖累她的名声。 桑知胸腔酸涩,拼命忍住,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开心。 “是真的哦大哥,我找到你被偷走的运了!” 桑知手心一翻,一张金色符纸跳进叶宵的视线。 “你看,就在这儿。” “这……这,哇,好厉害。” 叶宵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配合小妹,表演出惊喜的表情。 毕竟,知识开蒙需要循序渐进,他不想小妹的世界世界观被一下打碎。 桑知嘴角微微抽动。 好烦,又被兄长当成小傻子了。 “你快握住,你握住就知道了。”桑知着急自证清白。 叶宵在桑知的催促下,缓缓伸手摸上符纸。 随后微微睁大眼睛。 一股暖流,从符纸上流出,在他的经脉里奔腾,缓缓地滋润着他的四肢百骸。 桑知戳了戳他的膝盖。 “疼吗?大哥?” 不疼。 还有点……痒痒的。 叶宵想这么说的,可是他、他太激动,一下子失了声。 整个人呆呆的愣在那里,无神的双眼流出热泪。 贴身伺候叶宵的小厮刚好进门倒水,看到公子脸上的泪,吓了一大跳。 公子虽病了,但傲骨仍在,从不流露出脆弱的样子,也从未在人前流过泪。 今日……这是怎么了? “公子……”小厮担忧出声。 叶宵抹了把泪,竟大笑起来,转头对他道:“竹青,我饿了,去拿些饭来。” 桑知也笑了。 能吃下东西,说明有好好活下去的欲望了。 竹青激动的摔了个踉跄,连爬带跑的去小厨房端饭。 公子居然愿意吃饭了! 公子自从生病之后,为了减少如厕次数,连水都很少喝了,半个月就饿的脱了相。 如今却主动要吃饭!真是老天开眼! 桑知又摸了摸大哥的腿脚,发现大哥膝盖下一寸的地方仍旧没有知觉。 她猜测应该是许令雪荷包中吸存的运势不完整,只是不知道其余部分在哪里。 “只找回来一部分,其他的我会尽力给你寻,只是你不要整日窝在房间里,颓废气太重,会影响吸收运势的效果,恢复的自然就慢。” 叶宵又流泪了。 原来小妹没有骗他! 原来他真的有希望重新站起来! “谢谢你小妹……” 桑知听出兄长的哽咽,不好意思的别过头,目光触及烧焦的书架。 “大哥,你还想不想读书?” “读书……”叶宵囔囔道。 突然,他的眼神亮的惊人。 “想!” 桑知莞尔:“我命人给你买个新书架,然后再去书肆给你买些新书。” 桑知脚步轻快,不多时就到了京城最大的书肆。 她挑挑选选半天,不仅选了些正统书籍,还拿了两册话本。 学习总不能一直太枯燥,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顾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了,这书我若是卖给你了,其他人都不敢再来我这里买了!”书肆老板嚷嚷道。 一位脸色灰败的青衣男子被老板推了一把,踉跄跌倒。 见附近不少学子过来围观,他又羞又愧,遮住脸逃也般的走了。 “这人是谁?为何不卖书给他?” 桑知向旁边的人打听道。 “嗨,顾春生,他原本颇有才华,故而挺出名,可后来一直倒霉,又霉出了名,大家都怕沾染上他的霉气,况且……他还得罪了人,就没人愿意跟他接触了。” 桑知眸光沉了沉,记住了这人的名字。 顾春生。 精衰气弱,幽冥破卦,阴煞侵体,此人是被恶鬼缠身了! 第57章 对画发痴 “大哥,书买回来了,今日我运气好,还淘到了两本孤本,你看看喜欢吗?” 桑知笑容明媚,将手中的书放在床边。 叶宵此刻半坐起身,他方才用了粥菜,面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小妹买的我都爱看。” 他拿起一本翻开,感受着手中书页的触感,柔软又粗粝,忽的鼻头一酸。 “你总呆在屋里,这可不行,改日我让竹青在胡床上加两个轮子,推着你出去晒晒太阳。”桑知认真道。 她总觉得这屋里头不够亮堂,没毛病的人呆久了也会变得沉闷。 叶宵被逗笑:“你一贯鬼点子多。” 桑知见兄长展颜,不免想到方才遇到的那位顾姓学子。 说起来,这位学子倒是跟兄长很像,眉眼周正,一身清正之气,让人看着就心生信任。 就算被鬼缠身,比平常人倒霉一些,也不至于会沦落至人人喊打的地步。 这么想着,桑知便问了出来。 “大哥,你可认识一位叫顾春生的学子?” 叶宵点点头,他对此人印象颇深。 “是南边来的外籍考生,我看过他的文章,文采斐然。” 桑知惊讶的挑眉,能得到文昌星的认可,顾公子想必在学问上颇有造诣。 “怎么了,你今日遇见他了吗?”叶宵温声问道。 桑知将方才书肆发生的事同兄长讲了一遍,叶宵听完后眉头拧成一团。 “你描述的顾兄,同我所相识之人相差甚大。” “顾兄为人随和且学识渊博,不论是谁向他讨教问题,他都乐于解答,故而人缘很好,我腿未出事前,我们经常坐在一起谈经论道,那时书院同窗对他评价很高。” “是这样么。” 桑知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逃跑的背影,微微蹙起眉。 叶宵点点头。 “顾兄刻苦努力,对各种文章见解独到,若不是为家境所累,他早就可以考中进士,万不会蹉跎到现在的年龄。” 叶宵惋惜不已,顾兄颇有才学,只是他家中太过穷苦,能从南方一路进京没有饿死,已是不易。 他原是想赠银钱给顾兄,帮他渡过难关,可顾兄宁愿一边替人抄书换钱,一边做学问,也不愿接受施舍。 他是打心底钦佩顾兄。 本以为顾兄能挺过冬天,顺利参加春闱考取进士,没想到现在竟然落魄至此。 心下不禁一阵难过。 “我可以帮他,我今日观他面相,想必是受了阴魂侵扰。”桑知淡淡道。 叶宵紧紧抿着唇:“我虽不懂你学的奇门异术,但对周易也略知一二,阴阳相冲,你这般会不会对身体有损。” 刚刚小妹出去后,他便从喜悦中冷静下来,他仔细想了想,若是小妹经常跟鬼魂打交道,不知会不会被影响。 尤其是,他的气运被人偷走,小妹还要跟背后之人斗智斗勇,更是危险重重。 若是小妹会因此受伤,这腿他宁愿不要。 现在自然……也不放心小妹帮别人。 桑知看兄长谨慎小心的样子,心底柔软。 有家人,好像是比孤身一人好一点。 “不碍事的,我体质与常人不同,寻常人不能长久接触阴魂,而我不仅可以与他们共处,还能超度他们,这于我是延年益寿的好事。”桑知解释道。 叶宵摩挲着手指。 从前他对这些奇闻异事不屑一顾,现在面对小妹,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太……孤陋寡闻了。 但好在这事对小妹无损害,他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了。 “顾兄人品上佳,值得相帮,但你与阴魂打交道时,一定切记要量力而行,不可逞强。”叶宵皱着眉头慎重的嘱咐。 “知道了。”桑知无奈的笑了,兄长像个啰嗦的小老头。 “解决这事应该不难,就是不知我该去何处寻他?” “顾兄曾邀请我去过一次,在长河街靠近西市的一个大杂院,他住在靠近鸡圈的一间小屋。” 那个大杂院,一共住了六七户人家,顾兄家境贫寒,只能租下其中一间小屋子。 而那间屋子靠近鸡圈,每天能闻到一股粪便的臭味,且方向不背阴,到了阴雨天,还有些潮湿发霉。 不过顾兄坦坦荡荡,不因贫穷而羞愧,主动相邀,其虽身在陋室,但心境高洁。 若是小妹能帮到他,确是一件好事。 “好,我去看看。” 桑知点了点头,立即动身出发了。 顾春生眼下青黑,头上的黑气都快凝成实体,若是再不救他,人便彻底废了。 西市旁边的大杂院不少,又都没有名字,桑知一路走一路打听,在曲折的小巷子里走了好久,才找到顾春生居住的地方。 大杂院大门敞开,院子中几个妇人坐在石墩上,一边谈笑,一边浆洗衣服。 桑知走上前:“大婶,请问顾春生住在哪间屋子?” 体型微胖的妇人立即放下衣裳,手在围兜上蹭了蹭,警惕的看过来。 扫视一圈,见只有桑知一人,她跟其他几个妇人对视一眼,将桑知拉到一旁。 “姑娘,你来这你家里人知道吗?” 桑知:??? 桑知摸不着头脑,只如实道:“我兄长知晓。” 几位妇人顿时唏嘘一片,劝道:“你兄长没成婚呢吧,他年轻不知事,你听婶子一句劝,赶快回家去,千万别被顾春生的外表蒙骗了,他不过生了个好皮囊,他人……” 妇人嘴一瘪,摇摇头:“不行!” 桑知恍然大悟。 这是将她当成了,背着家里人来寻情郎,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不过她们跟顾春生朝夕相处,说不定发现了什么异常。 “婶子,你能跟我详细说说吗。” 妇人给桑知搬来一个石凳,拉她坐下,语重心长道。 “唉,这院子不是我们的,我们也就是租户,不然早将他赶出去了!” 其他几个妇人衣裳也不洗了,都凑过来。 “是啊,那种变态,我成天看见他就直犯恶心,亏我原来还想把我家姑娘许给他,真是看走眼了,还好没说成。”妇人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变态?”桑知挑眉。 “他成天对着一幅画发痴啊,娘子娘子的叫,跟那画同床共枕,我相公上次就想看一眼那画里的女人长啥样,差点被他打了一顿,跟没见过女人一样,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这算啥,我上次早上还看他亲了一口那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对画做点别的。” 妇人打了个寒颤,玩笑道:“还好你没将你女儿嫁过去,否则还要给人家的正头娘子做小呢。” “哈哈哈……” 几个妇人笑做一团。 第58章 打上门 桑知听了以后,猜测应该是一个女鬼附身在画中,但毕竟常人无法看到鬼魂,就是不知顾春生是如何迷恋上她的。 桑知还想详细的问问,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打砸声。 “顾春生!给老子滚出来!” “别他妈的当缩头老鳖,快滚出来!” 少年轻佻又张扬,带着一群家丁,各个手持棍棒。 他们浩浩荡荡的闯进院子,将门口晾晒菜干的架子推倒,又将妇人浣洗的木盆砸了个稀巴烂。 身边妇人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热切的迎上去。 “余少爷,您来了。” “嗯,顾春生人呢,让他滚出来。” 少年淡淡应了一声,傲慢的扬了扬下巴。 “在里面呢。我去帮您叫。” 桑知觉得眼前的场景实在怪异至极。 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打上门,摔砸东西,这几个手无寸铁的妇女却一脸喜色? 桑知小声问她:“他砸你们东西,你们不生气?也不害怕?” 妇女指了指跟在少年身后,一脸愁苦的老管家。 “余少爷不是第一次来了。” “他看着凶,实际上是好人,他每次打砸完东西之后,都会让那位管家翻倍赔偿,他砸一次东西赔的钱,我家那口子忙碌一个月都赚不来。” 说着,那妇女努了努嘴,喜笑颜开。 “那菜架子就是我今早专门弄的,就等着他来砸呢。” “顾春生!快出来!余少爷来了!” 妇女扯着嗓子喊。 屋内踢啦两声,一个人影慢吞吞的走出来。 顾春生歪歪斜斜的站在门口,无精打采的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你小子敢跟我翻白眼?!” 少年被他看的怒从心头起,撸起袖子就要打他。 “少爷!少爷!不可伤人啊!” 老管家连忙上前去拦,急得胡子都在颤。 “把画交出来,不然我就把你们这院子的东西都砸了!”少年暴躁的跳脚。 “嗤——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气氛霎时紧绷起来,少年一把揪住顾春生衣领,似乎下一刻就要打上去。 桑知更为震惊,余公子也为画来? 她细细打量其一番。 若是说顾春生跟画朝夕相处,从而被扰乱心智,她还能理解。 这余公子居然也被迷了心智。 “可以给我看看画吗?”桑知打断二人。 “你谁呀你,去一边的,别捣乱。”少年瞅她一眼,不耐烦道。 “我乃叶宵之妹,前来探望顾公子。”桑知并未生气。 闻言,顾春生看了桑知一眼,又耷下眼皮,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余公子两次被打断,整个人越发狂躁,躁动不已。 “滚一边去,谁管你是谁妹妹,今日这画必须是我的!” 桑知叹了口气:“公子,你这两日可是性情大变,暴躁易怒,犹如变了一个人,对这画日思夜想?” “这画绝对有问题,只有让我看看,我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大师——”一声悲鸣从桑知耳边爆开。 老管家老泪纵横,竟直接跪在地上。 “大师,你一定是大师。”老管家声线颤抖。 他不管桑知为何如此年轻,也不管桑知为何是女子,他只知道桑知说对了! 那日他跟公子上街买砚台,在街上碰到抱着画急匆匆回家的顾春生,打了个招呼。 回家之后,公子便一直跟他说觉得那画好,想向顾春生买回来。 可是公子连那画里面画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最初他只觉得奇怪,却并未放在心上,谁知道过了一夜,第二天公子直接翘了学院夫子的课,跑到顾春生家里去看画了! 一幅画看了整整一天。 他家老爷和夫人都快找疯了,差点报了官。 回到家中,公子茶不思饭不想,性情大变,对下人非打即骂,还带着人在书院孤立顾春生,只为了逼迫其把画卖给他! 老管家都快急疯了! 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会不知道自家孩子品行如何? 原来知书懂礼的温润公子,居然开始欺辱他人,甚至为了一幅画,荒废学业! 现在公子成天在在家临摹那幅画上的女子,夫子课业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春闱在即,原本对公子寄予厚望的夫子,现在提到他只连连摇头。 老管家他急啊,急的嘴角长泡! 但这一段时间,他忙着给到处打人的公子擦屁股,没时间去想。 桑知这么一说,他立刻就通透了! “这画有问题,就是这画有问题!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求求您了!”老管家拉住桑知的衣摆。 他没有儿孙,少爷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少爷就是他唯一的念想! 桑知抿了抿唇,扶起管家。 “我得看看画,才知道症结出在哪里。” 老管家连忙颤颤巍巍的去求顾春生。 “顾公子,求求您,就让这位姑娘看看画吧,就一眼。” “只要她看了,治好了我们公子,公子就不会一直来抢你的画了。” “我给您磕头了。” 老管家正要跪下,就被余公子一把拽起来。 他双眼猩红,看着卑微的老管家,心中一阵闷痛,却又无法抑制对画的渴望。 两股思想在脑海中交战,他痛苦的捂住头,只想拿起棍子打人发泄。 老管家连忙扶着少爷,不让他跌倒。 桑知上前一步,指尖轻轻点上他的眉心。 一股清凉自额间弥漫开。 余公子软软的倒下了。 “不碍事,让他冷静一下,不会伤身体。”桑知对担忧的老管家温声道。 顾春生此刻动了一下,深深的看了桑知一眼。 “这画我只能让你一人看,而且你不能拿走,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桑知点点头:“可。” 顾春生带着桑知进了屋,向她展开画卷。 画卷中的女子婀娜多姿,眉如远黛,清冷的目光注视着池中清水,似嗔似痴。 不出所料,桑知看到画上附着了一位女子的阴魂。 但同时,她又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灰和甜腻的味道。 第59章 两情相悦 桑知接过画卷,认真的看了又看。 画中女子脸颊绯红,与她身后连绵的桃花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她看向缩成一团,竭尽全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女鬼,问道。 “余公子的发狂可跟你有关?”桑知凌厉的问道。 女鬼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过,我只是迫于无奈才附身在画上,我实在太过虚弱,就连这画都离不开,又怎会去害人?” 顾春生眼睛微微睁大,激动的抓住桑知的胳膊:“姑娘,你……你看到我娘子?!你能跟我娘子说话!?” 顾春生激动的不能自已。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他看到画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幅简单的画! 画中女子美丽又灵动,眼中似有光芒,宛如活人一般! 他说不出那种心动的感觉,还好遇到了通晓奇门术法的桑知,他才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是娘子的魂魄附着在画上! 他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能感受的到! 说罢,不等桑知反应,顾春生学着桑知的样子,对着虚空处拱手一拜,深情道。 “娘子,这么叫你虽然有些冒昧,但是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我相信你我二人定然是心意相通,不知你可否愿意出来见小生一面?” 桑知被顾春生突如其来的热情弄的有些愣怔,疑惑的看向女鬼。 “什么情况,他又看不到你,你们怎么心意相通的,你入他的梦了吗?” 女鬼的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是在快魂飞魄散时才附身到画中的,根本没有入梦的能力。更何况我生前有夫君跟孩子的,就算入梦我也去入自己夫君的梦啊,怎么会入他的梦。” 桑知摸了摸下巴,那顾春生为何会对画中的女子用情至深。 桑知看了女鬼和顾春生一眼,选择了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女鬼问道。 “你详细跟我说说你遇到他之后的事。” 女鬼点点头,她虽然是鬼,但她这些天其实也很害怕。 一个陌生男子正日对着一幅画娘子娘子的叫……每天看着顾春生深情的眼神,她心里都毛毛的。 有时候顾春生还会对着画亲上一口,若不是她太虚弱,没法脱离画卷,她早就跑了。 她此刻无比希望桑知能将她带走,于是便如实答道:“我叫丽娘,我在快魂飞魄散之际,偶然钻进街边贩卖字画的小摊上,刚开始顾公子将画带回家时,只是偶尔欣赏,时间久了就有些不正常,会陶醉的闻一闻,后来……他甚至还会亲一亲画。” 桑知挑挑眉,想到一进门就闻到的甜腻的味道。 她伸手摸上桃花,低头轻嗅。 再抬头时,已经了然于胸。 她伸手在桃花上捻了捻,转头对一脸欣喜的顾春生道:“顾公子,画中的桃花被人加了桃花磨成的粉和女子的鲜血,其作用是催人情动,你所谓的心意相通,不过是被这邪物影响了心智。” 想来是顾公子跟阴魂共处一室,本就神魂虚弱,又在欣赏画作时离得近了,吸入了桃花粉末,产生跟画中人心意相通的幻觉。 这才做出了认画中人为娘子的荒唐事。 顾春生难以置信的大叫道:“不可能,你肯定是诓骗我的,你为何要阻断我跟我娘子的情谊。” 他大步上前,猛的站到桑知对丽娘说话的方向,茫然无措的看向四周:“娘子,你快跟她解释,咱们明明是两情相悦,根本不是因为邪物,你快跟她说呀。” “我知道你在这,你快跟她说呀。” 顾春生眼眶通红,疯狂又偏执的大叫。 丽娘抿唇,有些害怕的躲到桑知身后。 桑知无奈的叹了口气。 “顾公子,画中虽有女子魂魄,但为阴魂,并非跟你两情相悦,你神智已经错乱了,这幅画你留不得了。” “不行!你不能拿走我娘子!我爱我娘子,我娘子也爱我!你凭什么拆散我们!” “那这幅画上的女子姓甚名谁?家在何处?长什么模样?爱吃什么?她爱看什么书?你可知道?”桑知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顾春生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人鬼殊途,你跟阴魂待在一起太久,已经被影响了运道,处处倒霉,影响了学业,仕途抱负你一概不想了吗?”桑知声音淡淡的,“更何况你对这位女子完全不了解,谈何喜欢?” “顾公子,你着相了。” 顾春生瞬间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桑知将画拿在手里,眉头却依然紧皱着。 要破解顾春生的事并不难办。 只需要将画烧掉,再给顾春生几个护身符,过不了多久,顾春生就能恢复正常。 而丽娘,让她钻进红木箱里蕴养神魂即可,养好了还能走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 这余公子…… “余公子见过这画几次?” 顾春生愣愣答道:“就一眼,他求上门要看画,我赶也赶不走,只能让他扫了一眼。” 桑知眼底划过一抹惊讶。 她还以为余公子翘课那日,在顾春生家看了一整日呢。 就看了一眼? 且余公子身边没有阴魂侵扰,神智不该如此薄弱才对。 怎么会这么疯狂? “你买这画的过程,详细跟我说说。”桑知对顾春生问道。 “这画不是我买的。” 顾春生摸了摸头。 “我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怎么会掏钱买画,我那日本来是要去寺庙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抄写佛经,我赚一些铜板。 结果下山时,看到山脚处一个小摊上看到他的字画不错,就停下来看了两眼,夸赞了两句,而后那小摊贩说我慧眼识珠,执意送我的。” “寺庙?” 桑知眯了眯眼,想到刚刚淡淡的香灰味道。 她将在门外的老管家叫进来。 “最近你们少爷可曾去过寺庙烧香?” 老管家低头略一思索:“少爷没有去过,但是夫人经常去,春闱在即,夫人常去捐些香火钱,替公子祈福,希望他能名列前茅。” “哪个寺庙?”桑知又问。 “京郊禅境寺。” 桑知看向顾春生,他愣愣的点了点头。 桑知了然,问题果然出在这里。 第60章 拉货郎 “你家夫人是否透露了你家公子的生辰八字?” “夫人去算命求签,肯定是需要将公子的生辰八字写下来的。”老管家答道。 桑知将画卷徐徐展开。 画卷并不大,加上裱画的托纸,也长不过二尺。 桑知向旁边妇人借了一把剪刀,小心的将画卷和纸托裁开,里面有一些燃烧过后的灰烬。 桑知拿出火匣子,一把将画烧了个干净。 顾春生刚想阻拦,不经意对上桑知的黑亮的眸子,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讪讪的收回手。 桑知也在火苗触碰到丽娘的前一瞬,将她魂魄暂时收到贴身的荷包里。 待火苗熄灭,画卷彻底变成一撮灰烬,桑知将其用纸包好,递给老管家。 “将此物融在水中,一日三次,让你家公子服下,即可恢复正常。” 老管家慎重的接过来,对桑知再三道谢。 “姑娘大恩,老奴无以言谢,我们余府上下感念姑娘恩德,姑娘以后若是遇到困难,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开口。” 桑知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余公子此番平安无事,恐怕不是全府上下都感谢我。” 老管家统管府内外务,前院后宅的事务息息相关,他早就活成了人精。 此刻,桑知一点,他就通了。 “可是有人故意谋害我家公子?”老管家忍住愤怒,问道。 桑知点点头。 老管家聪慧,她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据我推算,坎水受困于离火,木旺而金衰,金主刚毅正直,受克则家中正气不彰,你最好从府宅内部查起。” 桑知言尽于此。 毕竟各家家宅大院,表面一团和气,不过是看着光鲜罢了,私下的龌龊一点不少。 若是余公子为外人所害,她不介意替他追查真凶,但涉及到别人家事,她就不好插手了。 老管家此刻气的胡子都在颤抖,太阳穴突突的跳。 桑知说话时,他便在脑海里迅速分析一番利弊,回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很快就锁定了让他都有些难以置信的一个人。 赵姨娘! 家中只有赵姨娘的儿子跟公子差不多年岁,同样要参加春闱,只不过三公子没有公子的才学好罢了。 前几次上香也是夫人体谅她,带着她一起去寺庙祈福。 她一个姨娘,连个体面的嫁妆都没,这几次的香火钱都是夫人替她捐的双份! 老管家恨得牙齿咬的咯咯响,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赵姨娘在家中恭敬温顺了一辈子,每日都对夫人早晚请安,甚至连下人都没呵斥过。 全府上下谁见了赵姨娘不说一句心思纯良,为人和善,没想到她心思藏的这么深,一出手就如此歹毒! 一下就要毁了公子的仕途! 老管家也不好自揭家丑,他忍住愤怒,对桑知深深一拜,方才带着余公子离开。 他要赶紧回家,将此事告知夫人,由夫人处置! 桑知从怀中掏出几张平安符,递给顾春生。 顾春生在画卷燃尽的那一刻,就清醒了。 想到之前自己对着一张画,满口娘子的叫,甚至……甚至还……亲吻那画卷! 顿时羞愧的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全不好意思直视桑知,更别提拿她的东西了。 桑知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木桌上,语气平和。 “顾公子不必太过自责,你不过是被外物影响了,我兄长提到你,赞不绝口,我相信你定然是一个朗朗君子。 你将这符箓随身佩戴,早日重振旗鼓,期待明年春闱,你和我兄长一争高下。” 顾春生震惊道:“叶兄他……腿脚大好了吗?” “还没有完全好,但我有把握在春闱前治好他,”桑知温和一笑,“身虽坎坷,志存坚,顾公子你尤是如此,你面对贫穷能淡然处之,今日躲过一劫,来日登科,前途无量。” 顾春生本来正因这段时间荒废学业而沮丧,经过桑知一番勉励,立马重拾信心。 “叶兄心怀大义,品性坚毅,是我的楷模,我一定不负你们兄妹二人的认可,全力以赴。” 桑知笑着点点头,随后告别顾春生,带着丽娘离开。 桑知刚拐过一个街角,腰间荷包传来闷闷一声。 “大师——” 桑知随口应道:“怎么了?” 声音低低的,不好意思的祈求道:“大师,我好几年没见过我儿子和女儿了,心里思念的紧,能请您……带我去看一眼他们吗?” 桑知点点头答应了。 每次渡鬼,只要他们的执念合乎世俗公理,她都会尽力帮助他们完成。 不然他们心底留恋人间,她就算法力通天,也渡不走他们。 更何况,父母爱子,这个愿望并不过分。 “谢谢大师!我家就在兴盛坊的东南边。”丽娘顿时雀跃道。 桑知脚下转了个弯。 丽娘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儿女,欢喜得不得了,一路上絮絮叨叨同桑知说了许多旧事。 桑知听了才知道,丽娘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兴盛坊的绣坊至少也有七八家,你不仅能开的如此长久,甚至还能脱颖而出,扩大店面,真的相当不容易。”桑知真诚道。 丽娘没有谦虚,坦然的接受了桑知的夸赞。 因为她自己也觉得,她真的很了不起! 夫君在朝廷招兵之际,因家中幼弟体弱,抛下她和年幼的女儿以及刚出生的儿子,毅然决然的替幼弟随军出征。 她不仅独自抚养一双儿女,替夫君养育幼弟,还成功靠着家中的一点积蓄,硬生生闯出一片产业。 这京城中的春丽绣坊,至少也有五家! 她却因为操劳过度,年纪轻轻便积劳成疾,早早的去了。 好在那时小叔子已经成年,女儿也十三岁,出落成大姑娘,儿子开了蒙,夫子夸其聪慧,八岁就可以推荐他进入一个不错的书院念书。 她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见到前线,生死不知的夫君最后一眼。 生前牵挂太多,死后她决定出发了。 变成鬼魂后,她不用休息,日夜不停的赶路。 日升月落,她走了半年,找了两年,前线的白骨太多了,她实在是找不到,就又回来了,想看看儿女过的怎么样。 可她在人间呆的太久了,又一路流浪,跟孤魂野鬼没什么区别,就在快要魂飞魄散的时候,躲进了画里。 还好遇到了大师。 丽娘由衷的感叹自己的幸运。 街角处,走来一个瘦弱的少年,他拉着一辆装满货物的板车,身上的衣服格外单薄,袖口处也有些短了。 丽娘看清他的脸后,惊讶又急切的大喊。 “轩儿?轩儿这个时间不上学吗?他怎么在这里拉货!?” 第61章 经营不善 丽娘离不开荷包,远远的看不真切,急得声线都在颤抖。 桑知走到拉货郎身边,温声问道:“小公子,你这拉的是什么东西?” 少年搓了搓满是冻疮的手,不自然的拉了拉有些短的袖口。 “是绣坊用的染料。” 此刻丽娘更为茫然震惊。 “就是我的轩儿啊,他怎么……怎么会在这里拉货,难道绣坊经营不善了吗?” 丽娘满眼都是心疼,轩儿比记忆中长得高了,也黑了,脸上没了天真和稚嫩,充满对生活的麻木和绝望。 桑知抿了抿唇,继而道:“我正想订购一批刺绣的手帕,带我去你们绣坊看看吧。” 少年沉默的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到半分喜悦,领着桑知向绣坊走去。 位于兴盛坊的春丽绣坊,是丽娘开的第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 绣坊门前翻修的很宽敞,比丽娘死前还要大,而此时顾客却不是很多,门口只零星停了四五辆马车。 这是丽娘一针一线,一滴汗一滴泪拼搏出来的地方,然而她现在没有精力追忆往昔,一颗心都扑在拉货的儿子身上。 轩儿将桑知引到前厅,让绣坊的伙计为她介绍绣样,自己拉着车去后院卸货了。 丽娘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 桑知也没来得及拦住他,安抚道:“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桑知在将所有的样式都看了一圈。 丽娘也发现这些绣品除了自己设计出来的老样式,其他的新兴样式的风格颇有些像曾经的竞争对手——红兴绣坊! 并且这店里的伙计、绣娘她都面生的很,甚至连掌柜都不是原来一直跟着她的马掌柜。 看着陌生的绣坊,丽娘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自己的绣坊不会因为经营不善,被红兴绣坊收购了吧?! 毕竟当年红兴绣坊的东家一直跟她抢货源,争客人,两人处处不对付。 桑知琢磨着怎么溜去后院看一眼,找到丽娘的儿子问一问绣坊是怎么回事。 绣坊的伙计和掌柜突然放下手中的事务,齐刷刷喊道。 “东家好!” 声音整齐划一。 桑知说着目光看过去。 被喊做东家的男子一身靛蓝色长袍,长发高束,戴着顶嵌玉小银冠,腰间还挂着一枚品质上佳的墨玉。 高贵清华,富贵非常。 桑知看了一眼,就不喜的扭过头。 此人面生奸邪,有鸠占鹊巢之相。 丽娘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难以置信一般,震惊道。 “这是……石全?” 丽娘无法确认这是不是自己的小叔子,因为他实在跟自己印象中那个阴郁沉闷的少年相差太大了。 自己在世时,小叔子不爱说话,总是沉默寡言的,每次跟她开口,都是说他缺些什么,让她给他拿银子。 夫君的父母早亡,夫君一人养育弟弟并不容易,好在后来遇见了丽娘。 丽娘从未将小叔子当成一个小拖油瓶,反而视作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来疼。 所以哪怕后来朝廷征兵,要求每家有年满十三的男子,出一个男丁或是五两银子。 小叔子刚好年满十三,户籍上也正是一户。 夫君将家中的银钱凑了凑,勉强凑出七两,替小叔子出了五两银子,自己只能上了前线。 留下她和一双儿女,儿子那时才刚刚出生,连父亲都没叫过一句。 她也从未有过怨言,因为在她心里,小叔子跟自己儿子一样。 可丽娘此刻却不敢认。 因为眼前人……实在不像自己带大的少年。 他接过掌柜准备好的果子,摘下一颗葡萄放在嘴里,嚼了一下就吐了出来。 不偏不倚吐在了掌柜的身上。 “呸呸呸!” “这什么破东西?!酸死了!一点都不好吃,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我养你做什么吃的?” 周围顾客多为女子,见状纷纷皱起眉头,有几个甚至放下东西,直接走了。 掌柜不敢有怨言,甚至不敢将吐到自己身上的葡萄拿下来。 他小心翼翼道:“东家,现在天冷了,葡萄都是有些酸涩的,不然明日我给您买点柿子吃。” “吃他妈什么柿子,我要吃荔枝,不管多少钱,不够了就从账本上支,反正我明天一定要吃到!” “吃不到你就收拾东西滚蛋!” 客人见状早就吓的走光了,店里伙计也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桑知见状打探不出来什么消息,也走出绣坊。 桑知垂眸问丽娘:“方才那人是谁?” 丽娘定了定心神,缓声道,“应该是我丈夫的幼弟,石全,整个人气质变了,但外貌声音没有变。” “后院是绣娘工作的地方,一般是不让外人进,劳烦大师去旁边的红兴绣坊,打听一下这些年发生什么了。” 丽娘能操持这么大一个绣坊,很不简单,很快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建议桑知去红兴绣坊打探消息。 她知道,对家,可能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 桑知点点头,走进对面的红兴绣坊。 丽娘告诉桑知,春丽绣坊的绣样和红兴坊的有些像,让她以此打开话题。 桑知接过伙计手中的绣样,仔细看了一会儿,故作惊奇道。 “我方才去春丽绣坊看了,他们家的样式跟你家的好像啊。” 伙计满脸不屑,语气中充满了鄙夷:“他们家,呵,小姐我跟你说,你可别去他们家买。” “他们家名声早就臭了,样式都是抄我们家的,不信你可以买来对比一下,我们的样式更精致,针脚也更密,不是他们抄袭比得上的。” 桑知认真摸了摸,感叹道:“还真是。” 伙计高傲的昂起头。 “我刚从他家出来,你不知道,吓死我了,他家东家特别凶,在那训斥客人呢。”桑知摸了摸胸口,一脸心有余悸。 “呸!他也配叫东家?春丽坊原本好几家分号呢,被他败的就剩这一家了,修的看着是挺阔气,年底了账本亏不亏损他们自己知道。” “小姐,你要是订货,最好是找我们家,不是我背后抹黑他们,是万一你给了货款,能不能收到东西都不好说呢。” 第62章 流放三千里 红兴绣坊的这个小伙计约摸二十出头,眉宇间很是正气。 他真心相劝:“若是几年前春丽东家经营,我肯定建议你去他家看看,毕竟每家绣品样式风格不一样,选一个最心仪的是最好的。” “不过现在他们换了东家,这个人品性极差,小姐你要的货数量大,我害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桑知蹙眉问道:“现在这个东家怎么不行了?” 小伙计叹了口气:“这是我们这一条街人尽皆知的事了,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的东家身体不好,早早便死了,现在的东家是她的小叔子,叫石全,不仅好赌成性,而且特别狼心狗肺。” 提到这人,小伙计撇撇嘴,似乎说出这人的名字都嫌脏。 他压低声音:“他是趁春丽东家刚死,趁机霸占了她的产业。紧接着他就做主,把侄女儿嫁给人做妾室了,连带着也不让他侄子读书,安排让他干一些又苦又累的活,那么小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春丽东家原来多好一个人啊,怎么碰上这种狼心狗肺的小叔子!” “英儿——” 丽娘爆出一声悲鸣。 她的女儿居然被她卖给人做妾了? 她的英儿!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对他那么好!掏心掏肺的养育他!甚至因为他没了自己的丈夫! 他居然这么对待她的一双儿女! 丽娘的魂魄颜色逐渐发深,几乎快要生出怨气。 桑知轻轻按住荷包,安抚道:“你现在这么虚弱,就算生出怨气,也没办法奈他如何,最后还落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冷静下来,我想想办法。” 桑知莫名其妙的开口说话,将一旁的小伙计吓了一跳,扭头左右看看,狐疑的不好离开。 桑知抬起头又问:“他做出丧尽天良的事,周围人尽皆知,就无人报官吗?” “周围人谁敢说什么呀,他说这是他哥哥的产业,可他哥哥死生不知,春丽东家亡故,唯一的儿子才刚七岁,他替侄子看管产业,就是官府都无可指摘。” “时间一长,他将店铺的人手都换成自己的,就是现在,他将产业都快败光了,他侄子虽长大了,但是也不敢反抗。” 桑知眉头拧成一团,问道:“这是为何?” 丽娘的儿子可以报官,让石全将家产的管理权还给他呀。 “他将他侄女卖给他熟识的一个人了,他威胁他侄子,扬言他若敢报官,就把他姐姐卖去青楼。” 丽娘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将石全的心扒开,看看是不是烂的!臭的! 桑知眼看快要控制不住丽娘,连忙告别小伙计,走出店铺。 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站定,桑知对丽娘道:“此事要解决不难,关键在于先救出你女儿,你儿子就有底气报官,我想了个法子,你且听听。” 丽娘听了之后,竭力控制住心中的怨气。 “大师,谢谢您,您的恩德,丽娘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桑知摆摆手,她不图回报,只求对得起自己的心。 这石全干出此等天怒人怨之事,她不出手相助,都平息不了她心中的怒气! 石全在哪里赌博并不难打听,桑知问出赌坊的名字后,直接找上了赌坊的老板。 赌场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汉,身形高大,一脸江湖气。 他听完桑知的话,眯了眯眼,道:“石公子是我们这里的老主顾了,况且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做局骗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桑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 不算多,勉强算作辛苦费。 她看了眼赌坊老板的面相,自信的笑了:“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会同意的。” “石全此等猪狗不如的人,他的钱上沾的都是丽娘的血,赌坊不干净的事并不算少,从前你不会主动去管,但现在我找上你,只是抬抬手的事,你不是冷心冷情的人。” 赌坊老板目如凤凰,虽面带凶气,但仍是忠肝义胆的侠义之士。 男人盯着桑知,蓦的笑了,一拍桌子道:“好,你这个小妮子有胆量,我帮你这一次!” 当天下午,石全在赌坊输到了晚上,欠下了一笔把春丽绣坊卖掉都还不起的钱。 赌坊老板带着人,恶狠狠的带着人将石全打了一顿,让他滚回去筹钱。 晚上,石全将账上的现银收拾出来,准备跑路。 被等在门口的赌坊眼线蒙住头又打了一顿,连牙齿都打掉两颗,直接将他包袱里的金银细软全抢走了。 石全躺在地上,吐了口血,捂着头破血流的脑袋,踉跄的跑回屋。 第二天一早,他就张罗着要将春丽绣坊卖掉,但绣坊规格不算小,一时间没有能拿出这么多现钱的人。 赌坊的人天天问候石全,下手越来越狠,石全每天都鼻青脸肿的,耳朵嗡嗡的耳鸣,听不清东西。 桑知又给了赌坊老板一笔辛苦费,让他带着人找上丽娘女儿嫁人的那户人家。 赌坊的人将他家砸了个稀巴烂。 “让你家小妾替她小叔还钱!若是还不上,你就替她还!反正你们是一家人!” 那人吓的肝胆俱裂,连忙找上石全。 石全已经自顾不暇,每天战战兢兢的,此刻面对曾经一起吃喝的狐朋狗友,完全无心应付。 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现在你来怪我?当时让你娶她你怎么不怪我?不让你给彩礼你怎么不怪我?拿我家嫁妆的时候你怎么不怪我?” “她是我侄女,是你小妾,我还算得上是你岳叔父呢,老子可是你长辈,你替老子还钱,天经地义!” “好!你无情,别怪我无义!回去我就休了这个小蹄子!看你还怎么拿捏你侄子!” 石全早就破罐子破摔了,此刻哪里经得住激,当即道:“去你妈的,你要休便休,关我屁事,老子马上就要把春丽坊卖了,还用的上你?” 当天,丽娘女儿拿着一纸休书,孤零零的被扔出家门。 桑知和丽娘儿子等在门外,将她接回了家。 丽娘儿子一纸诉状,将石全霸占家产的恶事告上官府。 这么多年,石全恶名昭着,邻里街坊都对他做下的事一清二楚,证据确凿,很快便结了案,石全被责以杖打三十,流放三千里。 丽娘女儿接手了家业,儿子继续回学堂读书。 桑知将丽娘超度之前,还让她给儿女托了个梦,丽娘这才放心的去轮回。 第63章 纳做侧室 这几日除了忙着丽娘的事,桑知还抽空设计了一张图纸。 她仿照着交椅的样式,在下面加了两个带着轴承的轱辘,方便竹青平时推着兄长行动。 工匠在她休息的最后一天,将带轮子的交椅和书橱一起赶制出来。 书橱她特意选了紫檀木,放在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掩盖住了原来的焦味。 交椅木匠打磨的很漂亮,桑知摸了摸轮毂,非常满意,迫不及待的让兄长坐上去试试。 叶宵这两日心境突变,每日用膳也比以往多了,虽仍旧消瘦,但脸上红润不少。 此刻,他被竹青抱着坐在上面,新奇的扭了扭。 回头看了一眼囚住自己半年多的床,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原来站起来,并不一定需要腿。 “小妹,谢谢你。” 桑知勾起唇角,余光扫到兄长床边放着的几本书籍,有一本甚至卷了边。 “大哥,你现在也可以行动自如了,不能每日都宅在屋子里呀,你想不想回书院,继续求学,准备春闱。”桑知突然问道。 叶宵眨眨眼。 读书……他自然是想的,尤其是书院不仅有他的同窗,还有他的恩师,他……想回。 原来他认为自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自然就不敢想这些事,但现在……叶宵掐了一把膝盖上的软肉。 疼疼的,木木的。 而且,他现在还有小妹给他制作的“战车”。 叶宵释怀的笑了。 不管以后他能不能站起来,他都要好好的活,有意义的活。 就算残疾不能入仕,他还可以去当一个瘸腿夫子,授人以业。 “我要回。”叶宵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好。”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开。 桑知瞧着外头日光正好,琢磨着推兄长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兄长久病在床,身体孱弱,桑知让竹青给他裹了好几件衣服,又在他身下的交椅下铺了两层软垫。 叶宵安静的任她摆弄,无奈笑道:“小妹,我只是腿脚不好,又不是琉璃人儿,一碰就碎,不必如此小心。” 桑知又给大哥塞了个汤婆子,这才满意的推着他,沿着游廊,朝后院的暖房去。 暖房用琉璃做顶,里面烧着金丝炭,温度适宜,还种植了一些奇珍异草,最适合冬日观赏。 路过二房院前时,二人正好碰到怒气冲冲的二叔搂着一位娇柔的女子冲出门。 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位刚出生的婴儿。 桑知突然觉得二房院门口这棵槐树风景甚好,暖房改日再去吧。 推着兄长走到树旁的阳光下,桑知兴致勃勃的驻足观望。 叶宵刚想劝她君子要克己复礼,但看到小妹黑亮的眸子滴溜溜的转,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无奈一笑。 叶成茂看到树下的叶宵,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个瘫子会主动出门。 叶成茂愣神的瞬间,林氏追出来,狠狠的将随手拿出的花瓶,朝他身边的女子扔过去。 女人不闪不躲。 破碎的瓷片直直划过女人的眼角。 瞬间,女人眼尾渗出血珠。 她柔弱的靠在叶成茂怀里,要哭不哭的眸子泛着水光,嘴角扯出一抹笑。 “茂郎,还好没有伤到我们的儿子。” “林氏!你个毒妇!”叶成茂也不跑了,转身怒吼道。 “我毒妇?”林氏不敢置信的后退一步。 “我替你生儿育女,孝顺母亲,甚至还拿自己的嫁妆补贴你!你居然为了这么个东西骂我毒妇?!” 叶成茂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强硬道:“我今日来,就是知会你一声罢了,翠儿从我初通人事,就跟着我了,只不过当年为了迁就你,我才将她养在外面。” “这些年她一个人遭受了多少流言蜚语,而且现在翠儿为我诞下儿子,我不能看着我叶成茂的血脉流落在外!” “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今日翠儿我必须带回侯府,做我的侧室!” “茂郎——”翠儿双眸含泪,感动的握住叶成茂的手。 林氏气的几近晕厥。 她再也受不了,冲上去跟翠儿扭打到一起。 女人怀中的婴儿受到惊吓,顿时哇哇大哭。 翠儿只护住孩子,任由林氏的巴掌落在脸上。 她抬起头对上叶成茂的目光,叶成茂身子顿时酥了一半。 再转头一看母老虎一般的林氏,叶成茂心底的不耐烦越发浓重。 就在他濒临爆发,准备动手时,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父亲——” 叶清彦散学回家,就听到父母吵架的声音。 叶成茂看到大儿子,尴尬的往后退了两步,冷哼一声。 叶清彦目光暗了暗:“父亲因何事如此动怒?” “翠儿生了儿子,我要将她带侯府,纳她为侧室,我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叶成茂坚持道。 “我呸——这小蹄子想踏进侯府的大门,除非我死了——”林氏气的双手颤抖。 叶清彦拍了拍母亲的后背,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 林氏搀扶着儿子的手,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 叶清彦道:“她为父亲生育子女,再做妾室确实不合适,只是她本为奴籍,又做了这么多年外室,名声实在是不好听,就算进了侯府,也只能做个贱妾。” “尤其是您在军营中,正欲接手大伯的职务,手下人多有不服,若此时再有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只怕会越发举步维艰。” 叶成茂皱着眉头思索,似是有些动摇。 翠儿急了,正要说些什么,蓦的被叶清彦阴沉的目光一扫,宛如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上。 她心中一紧,顿时讷讷的闭上了嘴。 叶成茂犹豫道:“成,就按彦儿说的办。” 他拉住翠儿的手:“为了我的仕途,暂时委屈你跟孩子了。” 翠儿生硬的笑了笑,不敢说话。 林氏哪会同意,她连跟这不要脸的贱蹄子同在一屋檐下呼吸都嫌脏。 她正要痛骂二人,就感受到叶清彦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叶成茂搂着翠儿,开心的同她一起去侯府找一个安静的院子。 叶清彦拍拍母亲后背,示意她先进屋。 转过身时,他目光一凝,看到了站在树下的桑知和……交椅上的叶宵。 第64章 大徒弟 叶清彦轻笑一声,不紧不慢的向树下的二人走去。 他故意站的离叶宵很近,高大的身形背对着太阳,投出一片阴影,将叶宵笼罩其中。 叶宵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的下巴。 “大哥,最近腿脚可有恢复?”叶清彦缓声问道,嘴角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有恢复些许知觉。” 叶宵语气淡淡,不愿同他这个堂弟多说。 大病一场,他一下就看透所谓的亲情。 若不是他和叶清挽,有事无事就来对他冷嘲热讽,他也不会生出死志。 差点就……一了百了,连小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叶清彦极古怪的笑了:“是吗?那就好,那我恭祝大哥早日站如松,行如风。” “不过……我还是劝大哥,日后少在床上躺着,不然青天白日的容易做梦。” “啧。” 桑知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上前一步,使劲推了叶清彦一把。 叶清彦毫无防备,肩膀处犹如被两块巨石击中。 巨大的推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 阳光重新洒在叶宵脸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光。 “小妹,君子动口不动手。”叶宵淡淡道。 他一个瘫子,小妹一个女子,对上年轻力壮的叶清彦,不是对手啊。 桑知哦了一声,俯视着叶清彦道:“我兄长明日,就要回书院了,确实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 “可惜清彦堂哥,你晚上也没时间在床上躺着了,抓紧头悬梁锥刺股的学吧,不然明年春闱,你还没我兄长一个荒废了半年学业的人考得好,那你可就出名了。” 叶清彦坐在地上,尾巴骨传来一股锥心的疼痛。 但他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桑知的话。 叶宵要回书院了?! 叶清彦眸底一片晦暗。 他好不容易才在同窗和夫子面前,树立了一个刻苦努力,天赋卓绝的好形象。 虽然叶宵这次回书院,未必能有曾经的风光。 但就凭他以前的声名,肯定要吸引走不少视线。 叶宵当初落水……怎么不直接死了呢。 死了多好。 桑知看着叶清彦头顶的黑气,争先恐后的往外冒,就知道这人心思不纯,易生恶念,便连忙推着哥哥离开了。 叶清彦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 半晌,他听到院子里响起“砰”的一声。 紧接着就是林氏的怒骂和小丫鬟的哭泣。 叶清彦爬起身,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脚走向屋内。 “母亲。” 叶清彦推开门,挥手让哭花脸的小丫鬟退下。 “何须如此动怒。”叶清彦笑容和煦,声音淡淡的。 “我如何能不生气!”林氏猛然拍桌。 “我掏心掏肺的对他,他倒好,在外面养外室,现在还要将那小贱蹄子带回侯府!还有那小野种,一想到他们俩日后会在我眼前晃,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左右不过是一个贱妾,不过是一个能上主人床的奴才罢了,进了这侯府,还不是母亲想怎么磋磨她,就怎么磋磨她。 就她生下的那孩子,将来还分不上两成的家产,若母亲看着实在厌烦,那么小的孩子,让他随便生个小病,夭折了就罢了” 叶清彦一副无关痛痒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会儿的晚膳吃什么。 林氏想到,其他人家的夫人,对待小妾确实如丫鬟没有分别。 心里当下宽泛些许。 她拉着叶清彦的手又一阵勉励和斥责:“娘受的这些气,都是为了你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将叶宵狠狠地踩在脚下,彦儿,你千万要好好准备春闱,来日高中,狠狠的给为娘争口气!” 叶清彦只点头,不出声,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 桑知明日还要上值,便将明日送大哥去书院的重任,交给了母亲和竹青。 梅氏激动的抹了把泪,抱住宵儿:“想读书是好事,是好事。就是莫要太累,量力而行,母亲不求你考什么功名,只要吾儿平安喜乐就好。” 第二天一早,梅氏就开始替叶宵准备带去书院的东西。 桑知用过早膳,也动身前往都察院。 到了屋门口,桑知眯了眯眼。 不对劲啊。 小胖子身体恢复大好,今日应当回来了。 还有陆九思,也应该在,怎么屋里这么安静。 桑知狐疑的推开门。 江昱白和陆九思殷切的迎上来。 一个贴心送上汤婆子,一个主动的呈上一杯热茶。 桑知扫了一眼二人,施施然坐在榻上,淡淡道。 “你们有何所求?” 江昱白腼腆一笑:“桑知姐姐,你能不能收了我们二人做徒弟,我们不想再干每日找猫找狗的事情了。” 江昱白和陆九思早就被桑知的本事收服了,羡慕的不得了。 只不过江昱白前几日生病,陆九思一个人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现在等来了小胖子,陆九思便撺掇着他先说。 桑知看了一眼陆九思,若有若无的长叹一声:“还是算了吧。 毕竟我是一个只会胡说八道的人,只知道鬼啊神啊的,凭白给人添乱罢了。” 陆九思一下涨红了脸。 这不是那日桑知要救江昱白,他对她说的话吗。 这女人怎么记这么久! 桑知挤兑回去,见他红了脸,立刻便不在意了。 她虽然记仇,但仇来的快,去的也快。 桑知考虑了半晌,认真道:“我可以考虑收下你们。你们虽天资欠佳,但必须要有胆量,以后需要时刻和鬼魂打交道。” “而那些鬼魂多保留人死前的状态,并非一个个面慈目善,还有很多吊死鬼,没脑袋的,心口破了大洞的,千奇百态,你们要想好了。” “我……我不怕,可是我们看不到鬼呀。”江昱白搓搓手,有些紧张。 “此事倒也不难,只是若贸然给你们用了符,你们承受不住阴气,会生病短寿,所以你们最好先跟在我身边,多适应一下,这样才不容易受到阴气的侵袭。”桑知道。 江昱白兴奋道:“那我要做你的大徒弟!” 陆九思急了,一拍桌:“我比你大!要做也是该我做大徒弟!” 两人你一句我一嘴的争辩起来。 桑知:…… 好吧,她本来想替师傅招徒弟,让他们做自己师弟。 既然他们想做师傅的徒孙,那……也行吧。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来报:“叶姑娘,巡抚大人求见。” 第65章 乱葬岗 “哪位巡抚大人?”桑知问道。 “青州巡府李大人。”小厮垂头回道。 桑知蹙眉,她进京时确实途经青州,还在那里超度了一个恶鬼。 那恶鬼作恶多端,害了一家七口凭白丧命,致使青州百姓人心惶惶,流言甚嚣尘上。 桑知恰好经过,不能坐视不管,超度恶鬼时还牵扯出一桩陈年旧案。 她顺手替青州知府解了燃眉之急,案件水落石出,青州知府为表谢意,替她向家中寄了一封信。 而当时她在青州停留的一周内,她一直同知府共同解决的此事,巡府大人并未露面。 不过知府大人提起过李大人,言语间多有夸赞,亦是一名清正廉洁的好官。 此番不知为何,突然找上她。 莫不是青州又出了什么事。 “人在何处?”桑知决定先去看看。 “李大人在前厅等着。” 桑知点点头,带着刚收的小徒弟就往前厅走去。 青州巡府坐在红木圈椅等候良久,他一看到桑知,连忙站起身。 男人的朱红的袍子满是褶皱,脸庞削瘦,看着不过四十出头,两鬓就满是白发。 “是叶姑娘吗?”他略作迟疑,问道。 眼前的小姑娘太过年轻,还没有自家女儿的年龄大,他实在没办法将她和轻松灭掉恶鬼的大师联系到一起。 桑知点点头:“巡抚大人好。” 男人连忙摆手道:“别叫我巡抚大人了,叫我李大人就行,我前些时日回京述职,刚申请了调任,回京当个闲差。” 桑知惊讶的挑眉:“我听青州知府说过,大人勤政爱民,忙起来衣不解带,视青州百姓为子女,怎么突然做此决定。” 桑知所言并非夸张。 她在青州查案时,虽没见过这位巡府大人的人,却处处能听到李大人的名号。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再肥的知府也敌不过巡抚衙门。 然而李大人的巡抚衙门,却是个例外。 无论走卒商贩,还是秀才衙役,无一不称赞其清正廉洁。 青州富庶,除了土壤肥沃的原因,李大人更是功不可没。 故而桑知很疑惑,李大人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人,为何会主动申请去做一个闲差。 李大人面对桑知的夸赞,局促的笑了笑:“当年派我去青州时,因着家中母亲身体病弱,实在不好舟车劳顿,且孩子们年龄也小,夫人就没跟着去,留在家中替我照料母亲,抚育子女。” “这十几年,我一直是一年回家一次,都是夫人操持全府上下的大小事,最近夫人身体不太好,她为我付出了一辈子,现在我就想回她身边。” “多陪陪她,多照顾照顾她。” 桑知点点头,表示理解。 李大人和妻子两地而居,他妻子独自撑起一大家子,确实不易,晚年二人能彼此依靠,相濡以沫,是极好的事。 “不知李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李大人叹息一声,似乎有些难为情:“我在青州就听说了你有些……奇能异术,当时我本是不信的,以为你是碰巧才解决了这桩案子……” “直到前几日,小女有些……不太好,我这才多番打听,贸然找上你。” 桑知给李大人倒了一杯茶,问道:“怎么不好?” 李大人眼神逐渐黯淡,握住茶盏的手紧了紧。 “小女今年十六,上一年定下婚约,本来开了春就要出嫁的,两家人都准备好了,谁知……谁知她前几日将刚做好的凤冠霞帔剪了粉碎,说……说自己不嫁了。” 桑知直着身子,静静地听李大人继续讲。 “我原本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小女孺慕情深,舍不得我和她娘,不愿意离家,就让她身边的丫鬟多劝劝她。” “谁知道她越闹越过分,不但将两家交换的庚贴给撕了,晚上还偷偷溜到库房,放火把自己的嫁妆给烧了,若不是家丁发现及时,房子都被她点了。” 李大人低垂着头,心中苦闷凝塞,舌根处微微发苦。 现在回想起那晚的事情,他仍心有余悸。 嫁妆没了便没了,房子点了就点了。 可是他那傻女儿,放了火又跑得慢,差点将自己困在火场里。 那么大的火,女儿在火舌后面哭,差点把他的胆吓破了。 这是他跟夫人唯一的女儿,若是没了女儿…… 李大人五指缩紧,他不敢再想下去。 经过这一场大火,他怕了,他怕女儿再做出什么事伤害到自己。 他开始认真思索女儿为何要退婚。 他甚至派人将未来的女婿祖上十八代都查了个底掉,他怀疑是不是这混小子干了什么坏事。 或是养了外室,或是去青楼找了妓女,或是他品行不好,在外面赌博…… 若是他真做了坏事,就可以直接把婚退了,正好顺了女儿的意。 结果他未来的女婿身家清白,品性良善,可是女儿就是坚持不嫁给他了。 李大人嘴角急得长了泡,难道女儿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人? 他想不通,两家人见过面,宴会上女儿也见过几次未来的夫君,怎么好端端突然就不嫁了。 李大人声音黯哑:“我找到小女,再三追问,她才说出实情。” “她说……她梦见一个男子,那男子丰神俊朗,谈吐有度,待她温柔小意,她和那个男子两情相悦,每天晚上都梦见他,小女还说……非他不嫁。” 李大人的手紧紧撑着座椅,才没让自己抖得太厉害。 “做梦,这让我怎么信,我以为这是她搪塞我的借口。” “结果到了晚上,小女总是大喊大叫的要出门,说那男子在家里等她呢,她要出去找他。” 桑知微微蹙眉,这确实有些奇怪。 李大人继续道:“我这才觉得小女说的也许是真的,她说那男子家在城外的流花桥后边,我就想着去看看,那是不是真有那个人。” “第二天一早我去看,那里竟是个乱葬岗——” 李大人害怕的破了音。 陆九思和江昱白齐齐搓了搓手臂,觉得背后凉凉的。 “叶姑娘,求求您了,您救救小女吧,她肯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啊!” “我……我就这一个女儿,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盼头了。” 李大人终是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第66章 非他不嫁 桑知沉吟片刻。 她听着这个情况,李姑娘像是遇到了阴桃花。 被阴桃花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事,轻则小病缠身,若严重了甚至可能会被蛊惑着丢了性命。 桑知半晌没有说话,李大人还以为他女儿没得救了,眼泪更是止不住,哭的鼻涕都出来了。 桑知示意江昱白给他递上一张手帕。 “大人不必担心,李姑娘这事不难处理,只要找到这位男子的尸骸,问题就可迎刃而解。”桑知安慰道。 斩阴桃花,她最擅长了。 这小鬼居然坏人姻缘,招惹良家女子,真是做鬼做腻歪了! 一剑下去,就让这多情鬼屁滚尿流! 桑知发现李大人心神不稳,魂魄隐隐有离散状,认真道:“李大人不必过度担忧,你既然找上我,就说明你我有缘,我一定尽力保李姑娘平安。” 且阴桃花通常只选八字极好的人,如金水相涵、金白水清之类的,李姑娘一定容貌不凡,纯真善良。” “待此事解决,她后半生一定能平安喜乐的。” 李大人心里踏实了一点,感激的冲桑知笑了笑。 “先带我去见见你女儿,我需要问问她梦中的细节,方好确认这小鬼的身份。”桑知无比自信。 李大人心里乱糟糟的,听桑知这么一说,赶忙请桑知上了马车。 他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女儿行为举止怪异,这事实在是拖不得。 马车走的快,不一会儿,四人便到了李府门口。 桑知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不对劲。 “这怎么满地都是纸钱,大人家中最近可是有丧葬之事?”桑知扭头询问道。 李大人愣了愣,看了好一会儿,才回道:“这是我找人给小女做法事用的。” “我向青州知府打听到您的下落,路上车马劳顿,寄出去的信费了些时日,我心里总慌得厉害,病急乱投医了。” 李大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一连请了几个人,都是花架子,法事做的一个比一个花哨,最后却没什么用,小女的情况反而更严重了。” 桑知颔首道:“先去看看。” 若是李姑娘情况太差,她还有更直接的办法为她驱鬼,就是可能会受一些皮肉之苦。 桑知加快脚步,跟着李大人走到李姑娘居住的院子。 桑知进门时,门口还守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李大人面上浮现出一层哀伤,解释道:“我害怕她晚上偷偷跑出去找那个人,就派了几个人守着。” 自从女儿那日放火之后,行为举止越发极端,他实在是担心女儿的安全,只能派人时刻看守。 桑知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转身对江昱白和陆九思道:“女子闺房,你们二人不便进入,就在外头等着师傅吧。” 桑知见二人乖乖点头,留在原地,满意的背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原来当师傅的感觉这么好。 她现在要开始考虑,要不要振兴师门,替师傅广招徒孙了。 桑知一进门,就看到李姑娘半躺半靠在床榻上,手腕上还缠着一层软布。 李大人连忙上前,把上面的布解开,心疼道:“你们干什么,怎么把小姐的手捆住了?!勒出伤可怎么办?!” 李姑娘身边伺候的奶嬷嬷猛然跪下:“大人,小姐今日为了要出门,甚至不惜拿剪刀划自己,奴婢实在是害怕小姐受伤,这才出此下策!” 李大人一听这话,顿时瞪大双眼,抓住女儿的手,果真看到手臂处包扎着一截纱布。 “上药了吗?” 李姑娘点了点头。 见女儿这会儿情绪平静,李大人嘱咐道:“柔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下次千万不要再这么做了,你母亲若是知道了,晚上只怕是又要偷偷在被子里抹眼泪了。” “爹看着也心疼。” 李大人轻声细语,生怕刺激到女儿。 李姑娘看着父亲,突然痴痴的笑起来,站起身往门外冲过去。 边跑边叫。 “我跟他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我就要去找他!你们谁也拦不住我!我非他不嫁!” “嘿嘿嘿——” “快,快拦住小姐!”李大人惊的摔倒在地,大喊道。 几个丫鬟通通扑上去,李姑娘灵活的躲开。 眼看着就要被抓到衣角,她一个翻身,从桌子底下钻过去,一下就蹿出了门。 片刻后,李姑娘被两个高大的婆子双手架着,“请”回了屋。 李姑娘坐在床上,和站在一旁的桑知四目相对。 桑知突然轻声笑了一声。 李大人激动的双手发抖,求助的看向桑知。 桑知收起笑容,严肃道:“李姑娘,我且问你几个问题,有关你的梦。” “爹,她是?”李姑娘面露疑惑。 李大人连忙道:“这是我请来的大师,她能帮你斩断阴桃花。” “哦。”李姑娘没什么表情,淡淡应了一声。 “李姑娘在梦中是如何和他相识相知的?”桑知对上她的视线。 李姑娘顿了顿,道:“我……跟他在一片湖边相遇,那天下着大雨,我没带伞,他恰好经过,替我撑了一程伞,我们二人一同走过了桥。” 她露出甜蜜的表情,柔声道:“之后我们每一天都在那桥边相遇,他读书,我观景,我们情投意合。” “他也许诺下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现在该我去履约了。” 桑知挑眉:“他叫什么名字?” 李姑娘被桑知冷不丁一问,愣了一下,回道:“张……青。” “相貌呢?可有看清。” 李姑娘:“那自然是丰神俊朗,姿容如玉。” 桑知也不笑了,扭过头对李大人道:“大人请先出去,我要跟你女儿单独谈谈。” “还有这些丫鬟,也都先出去。” 李大人顺从的带着人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桑知拖了把椅子坐下,淡淡问道:“你为什么要装自己被阴桃花缠上了。” 李姑娘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手不自觉抓紧被子。 “我、我没装,你胡说。” 第67章 看看脑子 李姑娘眼神四处乱瞟。 桑知双手抱在胸前,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 李姑娘咬咬唇。 “你凭什么说我是装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诈我。” 桑知有些无奈道。 “其一,你精力太旺盛了,面色红润,一蹦三米高,三个丫鬟都抓不住你,若是被阴桃花纠缠,不说身体虚弱,反正是没有你这般矫健的。” “其二,我刚刚突然问你们二人的相处和他的名字,你神魂虚浮,是在说谎。” “最后,我问你他的样貌,你应当是看不清的,因为你们生前并不认识,所以他没办法清晰的出现在你梦中。” 桑知说着,李姑娘的眼神从狐疑变成惊喜。 她惊喜的抓住桑知的袖摆:“姑娘!” “不不不,大师!” 李姑娘的热情来的莫名其妙,桑知默默后退一步,狐疑的看向她。 “叫我桑知就行。” “桑知姑娘,你可以叫我若英。”李姑娘咧嘴一笑。 “你居然一眼就看穿我是装的了,你跟我爹请来的那些个人果真都不一样!你是有真本事的,他们都是来骗我爹银子的!”说起这事,李姑娘顿时很是生气。 那些人打扮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实际上就是个四处行骗的草包花瓶! 连她是装的都看不出来,却好意思跟她爹开口要银子。 李姑娘撇撇嘴。 一张符就要十两银子,做场法事恨不得按时辰算钱。 更离谱的是,前日那个“大师”做的法事。 他就站在院子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却让她举着一只大公鸡围着院子跑了十圈,给她累的半死。 但还好……李姑娘双眸发亮的盯着桑知。 他爹这次终于请来了一个靠谱的真大师! 不然她感觉自己都快装不下去了! “所以呢,你为何要装自己被阴桃花缠上了。” “我装病是为了我爹。”李若英快速道。 “哦?”桑知摸了摸下巴。 李若英顿时有些垂头耷脑:“我没什么银钱,也久居闺阁不出门,不认识靠谱的大师,就只能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让大师来找我。” 她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她心里还是很满意自己的定下的亲事。 而且未来的夫君……她见过一次,人虽然闷了点,没什么话,但她……很喜欢。 可这次为了她爹,她只能不管不顾的将事情闹大。 “桑知姑娘,我没事,是我爹,他撞鬼了!”李姑娘正色道。 “李大人怎么了?” 桑知皱着眉回想了一下,刚刚跟李大人交谈时,他并没有什么异常。 也并未提及他自己遇到了什么异事。 “我爹原来是青州巡府,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调回京城吗。”李若英凑到桑知身旁,问她。 “李夫人生病,他想离家近些,照料妻子,这是人之常情。” 李大人提到过,桑知就如实转述给李若英了。 只是她有些纳闷,李姑娘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 谁料下一刻,李若英突然道。 “他回来是因为我娘死了!” 提到这事,李若英眼眶蓄满了泪水。 “我娘一个月前刚刚离世,她早年积劳成疾,身体孱弱,然而今年却意外有孕,因突然受到惊吓而早产,结果不幸大出血……终是去了……” 李若英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她早就劝过母亲别要这个孩子,不仅是因为母亲身体不好,一直吃着药,更是因其年龄大了,生育不似年轻女子,会更为危险。 尤其是父亲不在身边,将来她再出嫁了,母亲一人带着幼子,怎么能扛得住。 可母亲犹犹豫豫,终究是不舍得,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只能每日在一旁精心照料,没想到最后还是…… 桑知蹙着眉,方才李大人说的情真意切,不像是刚刚丧妻之人啊。 李若英连忙辩解道:“你刚才进门没有看到满院子的纸钱吗?” “你爹说是给你做法事用的。” “他这是不愿承认我娘死了,他骗别人,把自己都骗进去了。”李若英急忙道。 “我娘下葬的第二天,他就跟魔怔了一样,跟我说我娘没事,就是这两天身体不好,需要卧床静养。” “之后他便主动调回家,说这样方便照顾我娘,下人还说他在用膳时,要人备上两套碗筷,吃上两口就温柔的给旁边空碟子夹一筷子菜!” “下人还说,时常能看到他搀扶着空气,在院子里走动!”李若英声音颤抖。 “若英姑娘,恕我直言。”桑知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说道。 “听了你描述的,我认为你父亲应当去找一个大夫看看脑子,而不是找一个大师来抓鬼。” 桑知指尖动了动。 “还是说……你也发现了什么?” 李若英眼底闪过一抹惊惧。 她惊叹于桑知的敏锐,同时又无比庆幸,能遇到桑知这样厉害的大师。 想着父亲有救了,她顿时安心不少,继续说道:“刚开始我也以为是母亲去世一事,对父亲打击太大,他郁结于心,这才……出现幻觉。” “我就变着法子的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竭力逗他开心,也请过大夫,都没用。母亲去世好像带走了他所有的情感,他看似一切如常,可他既不难过,也不开心,官不做了,话也不说了。” “人跟放了气一样,迅速干瘪下去。” “我知道,他可能马上就要跟我母亲一起走了。” 李若英顿了顿,道:“直到这时候,我也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哪怕是我娘。” “我满心害怕失去我爹,我承受不了。” “我想既然无法让他开心,我就让他生气,于是我做了这辈子最离经叛道的决定,我跟他说我要退婚。” 刘若英扯了扯嘴角:“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编什么阴桃花,就是想看他生气,让他愤怒,让我自己感受到我爹还活着。” “谁知道我爹也不生我的气,就是担心我,我也知道他偷偷跟踪我未婚夫了,担心他人不好,我才不喜欢他。” “可是尽管我爹身上有了些生气,却仍旧坚持我母亲还活着,我心底……渐渐动摇了,说不怀疑是假的。” “白天他房间不让人进,于是一天晚上,我就偷偷跑过去。” 第68章 人鬼殊途 李若英趁着夜深,在父亲院子的东南角扒拉开草丛,发现一个狗洞,偷偷钻了进去。 她紧紧贴着墙角,猫着腰往前走。 她今夜非要弄清楚,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 李若英轻手轻脚的向父亲的屋子靠近。 父亲的房间早就熄了灯,院子没静没有一丝光亮,四周安静的可怕。 她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几分。 “呜呜呜……” 微弱的啜泣夹杂在风里,毫无防备的钻进李若英的耳朵。 她瞬间汗毛乍起。 是哭声! 是母亲的哭声! 天上的厚重的乌云把月亮挡的严严实实,四下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李若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敢看见。 她满脑子都是母亲难产时流出的温热的、鲜红的血,和最后她冰凉的、苍白的尸体。 刘若英语气低沉落寞:“大师,我可能不配做一个女儿。” “我听到母亲的声音,也知道那可能是她的鬼魂,可我还是害怕了……我愣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桑知站起身,走到李若英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人总是对黑暗和未知充满恐惧,你不用责怪自己。” 桑知声音格外轻柔平和,李若英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抬起头感激的冲她笑了笑,又继续道:“我心跳的厉害,大脑空白,我不知道我跑到了哪里,我看到前面屋子门口挂着一盏灯笼,我就跑进去了,我冷的发抖,就想把灯笼摘下来,离火光近一点……” “我太着急了,不小心把它碰倒了,而那天库房门外恰好放着一些清理出来的被虫蛀了的旧典籍,火舌落在上面,一下子蹿了很高。” “库房被烧着了。” “火势变大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父亲带着家丁赶来的时候,我看着他隔着火光叫我的名字。” “他说,乖女,不想嫁就不嫁了,快出来,我盯着他,他又瘦了,两鬓几乎全白了。” 刘若英顿了顿,她此生都忘不掉,她和父亲隔着火光的对望。 他流泪了,她也流泪。 四周烟熏味刺鼻,她难过着反而冷静下来。 “那一刻,我脑子闪过两个念头,一个是,这世上原来真的有鬼。” “另一个是,这鬼就算是我的母亲,我也不能让她带走我的父亲!” 刘若英没再说话。 她相信,桑知懂了。 之后她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男人,一段不存在的情缘,她甚至故意说出城外乱葬岗的地点,骗父亲着急。 她要让父亲请一个真正的大师,送走她的母亲。 刘若英自嘲的笑了笑:“晚上闭上眼,总能想起母亲的哭声,感觉自己很卑劣,说谎欺骗父亲,就是为了拆散父母,让他们分离……” “人鬼殊途。” 桑知声音很轻。 “你不必为此纠结伤怀,人活着,应该向前看。” “李姑娘,你做的很好。” 李若英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个不眠夜,她有多愧疚懊恼,她唾弃自己的冷漠无情,设法找大师送走亲生母亲的魂魄…… 但她又无比希望父亲能好好活下去! 两股思想日日夜夜在她的脑海中交战,她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眼前的女子却对她说,她做的很好。 泪水一滴一滴浸湿了床褥。 李若英笑了,原来……她做的很好。 ———— 桑知推开门。 李大人连忙迎上来,担忧道:“叶姑娘,我女儿的情况如何,那个鬼纠缠她,会不会对她的身体有影响啊?” 桑知停下脚步,看向他:“你女儿无碍。” “可否带我去见见你夫人?我有些话需要对她说。” 桑知乌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仿佛洞悉一切。 李大人皱起眉头,推阻道:“我夫人前几日受了凉,病中身子重,下不得床,实在是不方便见客……” 桑知闻言,也没再坚持。 两人彼此沉默的对望了一会儿。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符箓,递给李大人。 李大人疑惑不解:“这是?” 桑知淡淡道:“安神符,可使人平心静气,心绪通达。” “李大人,你女儿无事,她是假装的,请大师是为了你。” “逝者已矣,望你能向前看。” 一句一句,仿佛敲在他的心上。 李大人垂着眸子,桑知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颤抖的手。 两人默默站了许久。 李大人哑声道:“你能替我超度她一程吗?” 桑知点点头。 她知道。 李大人精神没有失常,他一直是清醒的。 清醒着欺骗自己,清醒着沉沦。 一直不愿承认痛苦的事实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你看的到她吗?”桑知问道。 李大人眼角猩红,微微摇了摇头。 “只是偶尔夜晚,能听到她的呜咽声。” “她最后走的时候,一定很痛苦……生产那么痛,我却没能在她身边……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青州车马遥远,他赶到京城,她已经下棺了。 他为官十几年,上对得起青天,下对得起黄土。 唯独对不起他的妻。 他捏紧桑知给他的符箓:“叶姑娘,你超度的时候,兰娘她不会痛吧,对她没什么损害吧……” “大人不必忧虑,其实越早超度,走入轮回对她是好的,若是她在人间待的久了,反而会容易魂飞魄散。” “谢谢你叶姑娘,麻烦你了。”李大人认真道。 说话间,桑知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屋内门窗紧闭,窗户上还糊上了一层厚厚的纸糊,密不透光,四周视线昏暗。 桑知看了眼李大人,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听说阳光对鬼魂不好,就谨慎了些。” 桑知说着目光看过去,果真在床上看到一个女子的魂魄。 女子神情痛苦,额头的汗水还粘着草根,下半身都是血迹,还保持着生产时用力的姿势。 桑知皱着眉观察了一会儿,转头对李大人道:“你夫人执念太深,只有替她解开执念,才能送走她。” “你可否详细告知我,她生产当日发生了什么。” 第69章 制造偶遇 “夫人出事时,我不在,我是听别人说的,”李大人眼底蒙上一层哀色,“那日夫人带着小女,去城外的寺庙祈福求平安,结果遇到了流寇,他们劫杀了许多人,夫人受到惊吓,当场就难产……” “据旁人所述,现场满是残肢断臂,血腥至极。” “流寇么,”桑知看了一眼床上的魂魄,指尖动了动。 “夫人是在户外气绝的吗?” 李大人点点头。 原来如此,李夫人死前受到了剧烈的刺激,她神智已然不清晰了。 尽管已经变成了鬼,却仍保持生产的姿势。 只是…… 桑知目光慢慢放空。 你为何留在人间,你放不下什么? 你心中的执念……是什么…… 李夫人的魂魄似乎感应到了桑知的心绪,痛苦的呻吟大了几分。 桑知目光凝到实处,抬起头。 “带我去夫人出事的地方看看。” ———— 门外江昱白和陆九思刚为了谁做大徒弟吵了一架,此刻正背对着彼此蹲在地上。 看到桑知出来,二人连忙迎上去。 “师傅,你为李夫人超度了吗,累不累,我给你擦擦汗。” 江昱白递上自己的帕子。 陆九思翻了个白眼,面露嫌弃:“马屁精。” 这么冷的天,流个屁的汗。 他推开江昱白,挤到桑知跟前,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 “辛苦了啊……师傅。” 桑知掏了掏耳朵:“你方才说了什么?” 陆九思:…… 他气的手一甩:“你故意报复我!” 桑知:??? 桑知刚刚只看到陆九思的嘴一张一合,什么都没听清。 她就问了一句,怎么还生上气了。 桑知也不惯着他,当即道:“去去去,去街上买点东西吃,吃饱了再来跟我说话,说个话有气无力的,自己声音小,还怪上别人了。” “噗嗤——”江昱白没忍住,捂住嘴偷偷笑了一声。 陆九思这坏蛋,还想跟自己抢大徒弟的名头? 被师父骂了吧。 以后乖乖叫他师兄吧。 “你!” 江昱白幸灾乐祸的样子太明显,陆九思气不过,推了他一把。 李大人上来打圆场:“二位公子,别动怒。” 他拉开陆九思:“这位公子,不必上街去买了,就在府上用些午膳吧,下人都备好了。” “你才没吃饭呢!”陆九思翻了个白眼,甩开他的手。 这什么人啊,听不懂好赖话,这是让他吃饭吗,这是嘲讽他呢! 居然还来这捣乱! “我辰时用过早膳了。”李大人挠了挠头,如实道。 两人各说各的,乱作一团。 “好了。”桑知轻声呵斥。 “不吃了,先去事发地看看有什么线索,李夫人情况不太好,需要早些替她解开执念,送她轮回。” “李大人,你带路。” 桑知言简意赅。 说罢,她侧过身,让李大人走在前面。 几人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出了城,路虽然有些颠簸,但速度快了些,不一会儿便到了。 马车停在一处山脚。 桑知撩开帘子先一步走下去。 方才来的路上,附近连个村庄都没有,然而下了车,桑知发现此处的香客并不少,山脚下的这片空地几乎快被马车停满了。 桑知抬眼望过去。 这寺庙依山而建,位处半山腰,隔着层层树木,有些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香炉中袅袅飘出的青烟。 桑知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适。 她不太喜欢这座山。 此处山形峥嵘,怪石嶙峋,山腰处的巨石棱角狰狞。 风水讲究藏风聚气,气应生生不息,风能欣欣向荣,这山崩裂石断,有生气不聚之象。 不知道这寺庙的方丈,为何将其建在这座山上。 桑知扭过头,对着李大人问道:“出事的地方在哪?” 李大人带着三人往西南侧小路的方向,走差不多半里地。 “就是这里。” 荒岭地出事后无人打扫,土地上一片片或深或浅的血迹已经风化发黑。 桑知左右勘察一番,发现此处道路右侧有凹陷的土坑,上面有兵器的划痕。 她判断,这是流寇在此蹲守埋伏时,留下的痕迹。 桑知踩了踩脚下的石头,要垫着它从土坑里爬出来。 江昱白急忙伸手去拉她。 “这小路虽有修缮的痕迹的,但终究坑洼不平,李夫人的马车怎么会从这里经过?”桑知站定后,对着李大人问道。 李大人微微昂着头,视线不敢落在地面的深色血迹上。 “这个我问过小女,小女说此处寺庙有大师坐镇,香火格外旺,尤其是为了抢每月初一的头柱香,香客云集,官道上的马车都是往里进的,根本出不去。” “故而上完香的人,都会从这条小道走。” 桑知点了点头,垂眸思索。 江昱白弯下腰,又要去给师父拍衣摆的土。 陆九思斜了一眼江昱白,对他马屁的行为嗤之以鼻。 他愤愤的一脚将脚下的石块踢飞:“这破路,又脏又颠簸,动不动就把衣摆弄脏了,也没个马屁精跟在身边拍的,谁会脑子有病走这条——” 陆九思未说完,剩下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他睁大双眼,不远处竟真有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驶来。 这马车的车厢用粉红色软布包着,就连车帘也是粉色的轻纱。 微风吹过,嫩色的轻纱随风摇摆,马车内女子俏丽的身形若隐若现。 “我去——”陆九思惊呆了。 平时官道上又不堵,这鸟不拉屎的乡野小路,还真有人走! 寒风顺着粉红轻纱倒灌进马车。 叶清挽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左边车轮压上一个石块,叶清挽没坐稳,头撞在车厢内壁上。 她一边整理碰歪的发饰,一边抱怨道:“好好的大路不走,干嘛非让我走小路,我撞了好几次头了!” 系统刺啦两声,无奈解释。 【都说了这案子至今仍未结案,几个为首的流寇没有抓到,三皇子刚从刑部接手这个案子,一会儿他会来查案的。】 【我们这叫制造偶遇。】 【你一会儿就在停在前面那个地方,假装马车坏了,等着三皇子来,说不定你们二人还有机会同乘一辆马车。】 系统说出一会儿的计划。 第70章 引火自焚 叶清挽搓了搓冻僵的手臂,不满咕哝道:“知道了,你都说了三遍了。” 系统噎住了。 还嫌它说三遍? 它就是说三百遍也没用啊! 昨天它说了不下五遍,粉红色不行。 三皇子喜欢清丽华贵,应该选淡青色。 叶清挽非要弄一车粉色,信誓旦旦:“你都说他对我有好感度了,那他自然爱屋及乌,喜欢我喜欢的,我喜欢粉色,他自然也喜欢粉色。” 还硬要在车窗装个粉薄纱。 这么冷的天,冻得一直打喷嚏,万一一会儿说话,鼻涕喷到三皇子脸上怎么办? 居然还嫌弃它唠叨。 系统无力的沉默下来。 马车走得近了,叶清挽透过薄纱看到桑知。 “她怎么也在这里?”叶清挽不满的问。 难道她也得到消息,故意在这里等三皇子吗。 系统警报滴滴两声。 【叶桑知很危险,但是人不坏,你一会儿离她远点,不要主动去招惹她,注意力放在三皇子身上,她应该不会为难你。】 “哦。”叶清挽撇撇嘴。 车轮碾过扬起一片尘土。 叶清挽在离几人不远处下了车,默默地保持着距离。 桑知淡淡的看了一眼,就忽视了她,四处走了走,看看有没有留在原地的鬼魂。 陆九思见到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顿时面露疑惑。 “她怎么停在这里?这荒山野岭的,而且……我怎么看她这么眼熟呢。” “可能是马车坏了吧。”桑知淡淡道。 陆九思捏捏眉心,前阵子新开了个百花楼,里面的姑娘太多了,他有些记不住。 江昱白提醒道:“她是师父的堂姐,叫叶清挽,上次我在消寒宴上见过她,她写了三首很出名的诗。” 陆九思一拍大腿。 原来是上次去叶府,差点撞着他那个人! 又一听小胖子提起那消寒会的三首诗,他顿时对叶清挽没了什么好印象。 他那日在百花楼和娇娘子互诉衷肠,就没参加那宴会。 可他爹去了! 他爹看着叶清挽当场提笔,唰唰唰写下三首千古绝句,惊为天人。 对这位叶姑娘赞不绝口。 结果晚上他一回家,他爹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揪着他的耳朵将他给痛骂一顿。 将那三首诗甩他脸上,让他背背,学学,还罚了他一个月的月例! 无妄之灾啊! 真是讨厌的女人!好端端写什么诗! 他说好给春香姑娘买金坠子的钱都没了! 陆九思狠狠咬牙。 “阿嚏——”叶清挽又打了个喷嚏。 她搓了搓冻僵的鼻尖,心底纳闷。 奇怪,她怎么感觉有人在骂她。 她在心底问系统:“诶,你能检测出来谁在骂我吗?” 系统:…… 【不能。你有精力不如整理一下仪容仪表,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切。” 叶清挽觉得系统在敷衍她,正想跟它探讨一番,余光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齐瀛带着刑部郎中和员外郎,向这个方向走来。 叶清挽快速正了正发髻,眉头轻蹙,露出一副忧愁的表情。 假装自己的马车坏在此处,想借此跟三皇子搭上话。 齐瀛渐渐走近,就在离叶清挽只有一步之遥时。 叶清挽看似不经意的抬起头,目光和他碰到一起。 齐瀛也注意到叶清挽,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三殿……”叶清挽刚开口。 齐瀛却没有停下脚步,越过叶清挽,大跨两步走上前。 握住了李大人的手。 “李大人,许久不见。”齐瀛朗声道。 “殿下安康。”李大人连忙躬身行礼。 齐瀛握住李大人的手,扶他起身。 “你的家事我已听说,望你节哀顺变,伤心过度伤身。” 齐瀛抿着唇,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关怀臣子,是一个君王必要的素养。 齐瀛想起那人的话,眼神顿时更体贴几分。 “大人申请调动我已听说,临时回京,官职暂时不会很高,但大人清名远扬,君民同知,我会向父王上书,早日给大人寻一个更合适的职务。” 李大人连忙推辞:“多谢殿下好意,臣经此打击,已无心朝政了,只想多和家人作陪。现在的官位就很好,多谢陛下美意。” 李大人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重要的职务,应该留给心怀天下,志存高远的人来担这份责任。 他,已经不合适了。 齐瀛闻言,眼底划过一抹晦暗。 真可惜。 青州巡府的名望很大,朝堂上有不少大人,都对李大人颇为信服。 李大人重新得到重用,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本想着提前拉拢一番,没想到……李大人竟真的无意官场了。 齐瀛微微抿唇。 不过是死了一个夫人,再娶一个不就行了。 岂不是更年轻,更有助力。 真是死脑筋。 “大人大义,为国为民一辈子,没想到还如此深情,真是吾辈楷模。” 一连几句假意称赞后,齐瀛话锋一转:“大人今日怎会来此处,难道是李夫人的死有蹊跷?” “你有怀疑之处大可以同刑部侍郎张大人讲,此案由他主办,我从旁协助。” 刑部侍郎上前一步:“李大人。” 李大人连连摆手:“我夫人确是意外身亡,并无蹊跷,只是……” “李大人可以直言。”刑部侍郎道。 李大人将目光移向桑知。 桑知开口道:“我想知道这案子的一些细节,这牵扯到李夫人死前的心愿。” 桑知用了个委婉的说法。 刑部侍郎见三皇子点头,才说道:“姑娘想知道什么?太具体的细节我也不便告知你。” 桑知点点头,表示了解。 “这次死了几人。” “十余人。” 桑知又问:“死的全部是男子吗?” 刑部侍郎惊了一瞬,这姑娘是如何知道。 那天场面大乱,在场的人死伤奔逃,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每一个死者的性别才对。 桑知想的简单,李姑娘和李夫人手无缚鸡之力都能从混乱中活下来,流寇应当是有目的杀人。 她只是诈刑部侍郎一下,验证自己的猜想。 桑知看他表情便明白了,不等他答,又问:“你们抓住的流寇,可有说出他们此番作案的动机。” 流寇一般只劫财,不到迫不得已不会伤人,尤其是他们这次作案的地点,离京城不远,这无疑是引火自焚,甚至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第71章 假的吧 “这……” 刑部侍郎踌躇的看了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没说话,冷眼看他。 刑部侍郎后背直冒虚汗。 这不是他不能说,是……还没查出来。 抓住的这几个流寇不是附近村庄的那些泥腿子,骨头软的站不起来,一把刀架脖子上就什么都抖出来了。 他们原来是不知道哪个地方走镖的,不知为何落草为寇,一看就有武功,一身的横劲儿和反骨。 他刑讯逼供都快把人打死了,这几个大老粗问什么都不说,他也没办法呀! 那几个带头的不知道躲到哪了,找了快一个月了,也没抓到人。 百姓议论纷纷,上头便派三皇子来协助他。 三皇子眼里的野心,他早就看出来了。 因此这个案子,不仅必须得破,还得快速的破,虽然功劳不一定有他,但破不了,黑锅一定是他背。 可关键是,现在他真的没头绪啊! 刑部侍郎愁眉不展,桑知便明白他也不知,就没再追问。 桑知敛眉,认为重点还是在男性死者的身份上。 既然是有目的的劫杀,还只挑选男性,这样同归于尽的做法,倒像是……在报仇。 而抢走众人身上的金银细软,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如果是报仇…… 桑知指尖点了点。 那凶手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他的仇人不可能不在场,而且应该是死的最惨的那个人。 桑知本想来此处找个鬼问一下当天的具体情况,可死伤的人应当是没有执念,顺利的去轮回了,又或是像李夫人一样,跟着家人回家了。 桑知突然想起,李姑娘当时也在现场,便问道:“李大人,事发时李姑娘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有告诉过你?” 李大人尴尬的挠挠头:“小女说……她原本跟夫人在马车里躲着,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就派丫鬟出去看看,结果丫鬟人群挤散了,许久都没回来。” “马车走不动,小女听着外面的惨叫越来越大,担心丫鬟,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结果她……晕血,刚下车就倒了……” 李大人耷拉着眉眼,声音黯哑:“而夫人可能就是在小女掀开帘子下车时,看到了外面的场景,又见小女晕倒,一时着急……动了胎气……” “而等小女醒来时,夫人已经生产完,气绝了……” 原来晕血。 桑知了然的点点头。 怪不得李姑娘那天晚上听见李夫人鬼魂的啜泣反应那么大,差点连房子都点了,想来应该是联想到了血腥的场面。 只是为何平安生下孩子的李夫人不肯离开,为何要家中不断哭泣。 她生产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知只好问一旁的张大人:“那天死的最惨的人是谁?” 张大人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回话。 谁最惨? 他还真没关注过,因为死伤的男性都挺惨的。 不是砍断了手,就是断了脚…… 这突然冷不丁问他谁最惨,他还真得好好想想。 桑知看他沉默,以为是因为案情保密不便透露。 便从怀中掏出自己都察院的腰牌,亮在众人面前。 “督察院办案,麻烦大人配合。” 桑知清冷的声音响起,仿佛在人群中扔下一道惊雷。 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在她身上。 站在人群最末端,死皮赖脸蹭过来的叶清挽瞪大了双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她没听错吧? 谁?叶桑知?都察院?办案? 难道她是女官? 她做梦都没法把叶桑知和都察院联系在一起。 叶清挽实在难以置信,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什么?!” 她的声音过于尖利刺耳,引得齐瀛皱着眉看向她。 叶清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着补。 “督察院监察百官,断冤假错案,如此重要的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踏足的,况且我从未听说过都察院有什么女官。” 叶清挽越说,信心越足。 “这是什么腰牌?怕不是假的吧,可别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狐假虎威了去。” 张大人不满地看了一眼叶清挽。 哪里来的小女子如此无知。 张口闭口便说这腰牌是仿造的。 这腰牌的材质和制作工艺都极其苛刻难得,他方才一眼看过去,便知这位姑娘手上的腰牌是真的。 只有那些从未见过腰牌,不了解这东西的人,才说的出这种话。 更何况这小女子完全不了解,却敢口出狂言。 这仿造重要官职腰牌的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若是被不明所以的人听去了,这位拿着腰牌的姑娘虽不至性命堪忧,但名声可就彻底坏掉了。 叶清挽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感觉眼前的这位大人,目光透露出淡淡的嫌弃。 尤其是还在三皇子面前,这让她感觉格外的难堪,几乎快要哭出声。 张大人重新看向桑知,脑海中想起萧以成那天同他吃酒时,炫耀的话。 顿时,他眼中多了几分亲近:“原来你就是萧大人提到的那个小姑娘,成功把祝小公子救出来,可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美得他!” 叶清挽一听这话,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祝小公子失踪的事她也知道。 难道桑知碰巧在街边捡到了这小孩,然后误打误撞交给都察院,才被破例收做女官的吗? 叶清挽瘪了瘪嘴。 切,叶桑知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她偷偷呼唤系统。 【系统,这种好事你知道吗?】 系统沉默良久。 【……知道。】 它出声的同时,桑知冷冷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 系统电流刺啦两声,想响警报,又不敢。 叶清挽不满的抱怨道:“你就不能机灵点,下次再有谁家孩子丢了的这种好事,你该提前告诉我,让我去将孩子送到官府,不然今天这女官,说不定就是我来做了。” “唉,算了,说你也没用,你又不是人,一点都不聪明。” 系统:【……】 它想骂人,看了眼桑知,又不敢。 异常只是一瞬间,桑知并未发现什么。 而后她便收回目光,看向热切的张大人。 她并不擅长这种客套,只简单的点了点头,而后将腰牌放回怀中。 干脆利落道:“谁死的最惨,我要知道他的身份和家住何处。” 第72章 百花楼 “倒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伙人下手挺狠,”张大人皱着眉道,“我得好好比较一下。” 张大人低着头,认真地思索。 这时,齐瀛突然开口问道:“姑娘问这用意何在?” 桑知平静道:“凶手在京郊作案,无异于引火自焚,是以报了必死之决心,那就不可能为劫财。” “应为仇杀。” “仇杀目标又均为男子,说明他们可能特别仇视男子,且他们的仇人必定在场。” 桑知分析着,突然想起一事,又对着李大人道:“对了,府上那日赶车的马夫出事了吗?” 李大人连忙摇头:“并未,他只是被人打晕了。” “哦,”桑知淡淡应了一声,又继续道:“他们八成仇视有钱的男子。” 说罢,桑知对张大人道:“大人选出一个有钱的且死的惨的。” 齐瀛轻笑一声,说了一句“姑娘聪慧”,便又退回原位,没再吭气。 张大人绞尽脑汁,却未有头绪。 这时,旁边站出一个小吏,弱弱道:“大人……是我那天将死者抬上板车的……” “我……有点印象……” “嗯?”张大人惊喜道:“你快说说。” 小吏想起那天的场景,腿仍有些打颤。 他刚进衙门没多久,这是他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他没什么经验,只能去干抬死尸这类没人愿意干的活儿。 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血腥气好几天都散不去,因此他印象很深刻。 “我那天抬人的时候,我记得周员外死的说不上惨,就是有些特殊……” “他的手没了,眼睛也被戳瞎了……” 张大人捋了捋胡子,面露不解。 这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还有那儿……也被人剁了……”小吏指了指自己的裤裆,脸上羞红。 “别的都被剁了,还是只有他一人的被剁了。”桑知迅速抓住重点。 小吏被桑知的直白惊了一下,道:“就他一个。” “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小吏摇摇头,他记得没有。 桑知明白了,没有致命伤,此人是断根后活活疼死的。 “他的身份,家在何处。” 桑知直觉,这人就是凶手的仇人。 小吏连忙道:“周员外是个吃祖上荫德的富户,有不少田产和好几个庄子,都在这附近。” 小吏想了想,继续道:“只不过他不住这儿,他在城内有个四进的大院子,他平时在哪住。是在……城北的太平巷!” 小吏对周员外很了解,因为此人多次被人告上公堂,是衙门的老熟人了。 陆九思一拍大腿,他认识这人啊! 陆九思对周员外也很了解,此人多次跟他在喝花酒时碰面,是青楼的老熟人了。 桑知得了消息,立刻动身去寻人。 她对张大人一拱手,带着三人便先行离开了。 张大人看桑知走远,激动的一拍手。 “这小女娃真聪明!” 身侧齐瀛冷冷的盯着他:“是啊,你还没一个小女娃聪明呢。” “这案子给你已有月余,你干了什么,你考虑过这个搜查方向吗?” 张大人尴尬的陪笑。 当时场面都那么血腥了,他看所有人都一样七零八落的。 哪里会关注谁死的最惨。 “带人去查周员外的人际往来,与何人结仇结怨,一一排查,还需要我教你吗?” “还是说,你等着一个比你聪明的小女娃查出来,把凶手喂到你嘴里。” “张右敞。” 齐瀛的声音冷的掉渣。 张大人从未见过三皇子直呼他大名,吓的汗毛直立,连忙带着手下赶回去找周员外的亲人朋友。 齐瀛静静站着,看不出喜怒。 他看着张大人背影,眸底渐深。 废物。 他又想到桑知的身影,暗自思忖。 萧以成收的女官吗? 萧以成倒是能破能立,有胆色。 这段时间左御史病重,都是萧以成主管都察院事务,做的很出色,还破了个棘手的案子。 就是萧以成这些年一直左右摇摆,立场不明确。 他几次示好,都被他不着痕迹的推拒。 是个身上沾满油的千年王八。 齐瀛在心底对萧以成做出评价。 “殿下……” 叶清挽咬唇,柔声道。 她被忽视了这么久,快要气死了。 尤其是刚刚三皇子还同叶桑知讲话,都没理她! 齐瀛看到叶清挽,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如常道:“叶姑娘有事?” “我的马车坏了……” 齐瀛扫过粉红小马车,嘴角微微抽动。 “叶姑娘若不嫌弃,可以乘我的,我在下面跟着,男女同乘,容易惹人闲话。” “那怎么能行。” 叶清挽连忙摆手拒绝。 她怎么敢自己坐马车,让三皇子跟着。 三皇子看到马车来接自己,当即便登了上去。 “那就不好意思了叶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叶清挽急了! 他怎么还真自己走了! 又听三皇子道:“马上就是年关,很快就会有一批外地赶考的学子来京城,届时我有意为外地学子举办一场诗会,不知叶姑娘可愿参加?” 叶清挽顿时惊喜道:“我愿意。” 她觉得自己这样说显得急切了些,顿了顿又道:“我那天应该没有事。” 齐瀛温和一笑。 “好,那在下就期待叶姑娘的下一首惊世之作。” 叶清挽很快忘记不虞,望着三皇子的马车痴痴的笑起来。 她有系统在旁协助,一定可以靠才女的名声拿下三皇子的。 ———— 桑知一边走,一边分析道:“我觉得,亲人雇凶可能性极低,应该先去找周员外的朋友问一下,他在外头和什么人结了怨。” “又或是他死前有没有什么心愿执念,推测一下他可能死后也去的地方,我直接找到他的魂魄问话也行。” 周员外的酒肉朋友陆九思:…… “我见过他几次,不算太熟……真的不熟啊,此人好色成瘾,生前他一直对百花楼新来的花魁姑娘念念不忘,故而我觉得他若是魂魄仍在世间,应该会在百花楼……” 陆九思瞪了小胖子一眼:“看什么!我跟他真的不熟!” 桑知看了他一眼:“你带路。” 几人朝着百花楼的方向走去。 第73章 老色鬼 “你对这个周员外了解多少?” 桑知步子大,走的快,可说话时气息却很稳。 陆九思几乎是小跑着跟上:“此人是各大风月场所的熟客,前几日我喝花酒……我喝酒时,听别人说起过一次他家的杂事。” 陆九思撇了撇嘴,虽然都好色,但他是看不上这个周员外的。 “他行事不端,没有底线,除了风尘女子,他还几次三番调戏良家妇女,甚至是有夫之妇,只要是容貌姿色不错的,他都要竭尽全力去染指,因此留下了不少案籍。” 陆九思越说,越笃定周员外是因为管不住裤裆才死的。 他街上仇人一大堆,从前经常被人套麻袋打一顿,因此他出门都带着两个身手不错的家丁。 指不定他又是在哪欺负了良家女子,才被人剁了男根。 “他因为常年无子嗣,经常打骂他的妻子,有时候他妻子求饶的哭声,外头路过的人都能听到。” 陆九思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自己那玩意不中用,打女人,他外头这么多莺莺燕燕,也没见他生出来个孩子。” 说话间,几人就到了百花楼外。 “陆公子,今日怎么白日里就来了,可是感受到奴家在想你了。” 一张带着脂粉香气的帕子轻轻甩在陆九思脸上。 陆九思尴尬的推开投怀送抱的女子,正色道:“我要见你们家啼月姑娘。” 女子被推开也不生气,柳眉一挑:“陆公子我们啼月姑娘不接客,晚上不行,白天自然也不行。” “你说什么呢?!”陆九思羞的满脸通红。 身后站着刚正不阿的李大人和不谙世事的江昱白,还有比他大一个辈分的桑知,三双眼睛齐齐盯着他,他浑身刺挠,一丝越矩的举动都不敢做。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爱好……好像不太好。 桑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递给她:“我们只跟她在门口说句话,让啼月姑娘下来一趟就行。” 女子这才注意到陆九思身后的几人,用手掂了掂分量:“行,我去叫她。” 转身时,她用指尖点了点陆九思的胸口,轻笑道:“陆公子,同时带老人小孩和女子来青楼的,你还是奴家遇到的头一个呢。” 陆九思臊的低眉耷眼,没有吭气。 不一会儿,啼月姑娘婷婷袅袅的朝他们走来。 果不其然,桑知在她身边看到一个猥琐的老色鬼。 死前周员外虽被人砍去双手,但变成鬼后没了生前的疼痛,依然灵活自如。 此刻他正凑在啼月姑娘周围,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蹭来蹭去。 啼月姑娘走到桑知跟前,盈盈一拜:“姑娘,你找我。” 桑知点了点头。 周员外正蹭的起劲,听到这话也抬起头,发现眼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女子。 他歪头仔细上下打量一番,嘿嘿一笑。 这小娘子看着年龄不大,身段稚嫩了一些,但容貌别有一番风味,若是肯打扮,也不比身边的花魁娘子差。 他松开抱着啼月姑娘的手,直直的朝桑知身上抓去。 桑知皱了皱眉,甩出一张符箓。 符箓打在周员外手上的瞬间,滋啦滋啦的冒出黑烟。 周员外惨叫一声,捂住双手,疼的在地上打滚。 啼月姑娘却觉得身上一松,刚刚那种不适感消失的一干二净。 “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啼月姑娘柔声问道。 桑知掏出一把驱邪符,一股脑塞到她手中。 “姑娘拿着吧,给这里的姑娘都分一分,驱邪保平安的。” “这……不好吧。”啼月姑娘微微睁大双眸,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从前也有男人送她些脂粉香膏,但还是第一次有女子送她平安符。 她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姑娘最近是不是身上有些阴冷酸痛,虽谈不上病痛,但总觉得骨头缝里透着凉气,即便看了大夫,也不见好。” 她这么一说,啼月姑娘顿时无比震惊。 她明明没有见过眼前的姑娘,可她却准确的说出了自己事情。 “那是因为你们百花楼混进来一个老色鬼,他虽没有能力伤害你们,但是每日跟在你们身边偷窥,也很恶心人。” 桑知冷冷的剜了一眼周员外。 周员外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正想偷偷溜走。 被桑知这么一瞪,他顿时如鹌鹑一般,哆哆嗦嗦的蹲在原地不敢动弹。 啼月姑娘吃惊的捂住嘴,瞬间相信了桑知所说,明白了她的好意。 她慎重的接过符箓,又掏出一些碎银递给桑知。 “我不能白拿姑娘的东西。” 桑知见她执拗,没有推拒,收好银子后,又甩出一张束魂咒,将他的魂魄捆起来带走。 几人站在一处隐蔽的小巷说话。 桑知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周员外,厌恶至极。 周员外印堂窄促、命宫狭窄,其眼中欲念堆积,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尤其是他魂魄颜色发黑,肯定是其生前做过许多坏事,现在虽然谈不上是恶鬼,但也算一个阴煞。 若是今日周员外没有碰上桑知,再过不久,他或许能壮大几分,仍能在阳间以纠缠女子为乐。 可今日他碰上了桑知…… 周员外被捆的严严实实的扔在地上,他低着头,眼珠滴溜溜的转,想着怎么逃走。 他今夜还想继续看啼月姑娘沐浴呢。 这么想着,周员外脸上露出一抹淫邪的笑容。 没想到人死了也挺好。 原来啼月姑娘名声大,只卖艺不卖身,想听她弹个曲子,都得排队给钱。 好不容易能跟她说个话,还不让碰。 现在好了,这一个月他跟着啼月姑娘,看她沐浴,看她穿衣,甚至抱着她跟她同床共枕。 真是过足了眼瘾! 他虽然不能人事,但他能看啊,看百花楼一个个的小娘子和别的男人…… 他居然也能格外兴奋。 桑知蹙眉,看着周员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想好事,一张符纸扔在他脸上。 “啊——” “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周员外痛苦的大叫。 他在地上痛苦的蠕动,感觉自己的魂魄登时虚弱了许多。 第74章 同时生产 桑知嫌他恶心,不愿同他多说,开门见山问道。 “你死那日可看见一个孕妇生产?” 周员外眼中多了几分畏惧。 他意识到眼前的小女子抬抬手就能灭了他,哆哆嗦嗦的认真回想起来。 “好像是有一个……” 他虽然是第一个受伤的,但他的伤并不致命,他痛苦的挣扎了许久,血都快流干了才咽的气。 “那男人上来就伤了我的下体,我一瞬间痛的意识模糊了,”说着周员外打了个寒战,那种痛感简直令人撕心裂肺,难以忘怀。 “然后那个男人伸手又要戳我眼,先是戳中了我的左眼,他又要戳我右眼时,模模糊糊的我看见旁边有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跑过来……” 桑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李夫人为何要拦着凶手,去救周员外?难道二人之前认识? “他们二人推搡了几下,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当时太乱了……不知怎么的,那女人摔在我旁边,羊水好像破了,当场就生产了……” “接着我不知道被谁拖到一边了,那群恶魔他们还砍断了我的手!疼死我了!” 周员外露出怨恨的目光。 “还有什么细节,你再想想!”桑知喝道。 周员外一缩脖子,认真想了想:“那个女人生产的挺快挺顺利的,很快我就听见有小孩的哭声……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那时已经没了手,还被戳瞎了眼,实在看不到什么细节。 突然,周员外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他们是一伙的!那个孕妇好像让他们别管她,带着孩子快跑!” 桑知睁大双眼。 她猛的意识到了什么,又问:“那孕妇穿着什么衣饰?” 周员外撇嘴道:“粗布粗衣呗,看着没什么特别的。” 桑知惊了。 那天除了李夫人,居然还有另外一个女子生产! 而且那女子似乎和凶手还是一伙的! 李夫人那日是在马车上生产的,根本没下过车! 周员外顿时哀嚎道:“大师,你可得替我报仇啊!我跟他们无冤无仇的,他们就害我性命!真不是人啊!” 桑知冷冷斜他一眼,厉声道:“你做了什么恶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是咎由自取!” 周员外顿时噤了声。 桑知蹙眉思索方才周员外的话。 带着孩子快跑……那女子应该是生产完,身体虚弱,害怕拖凶手后腿,连累他们被抓住。 所以她才放弃自己,但同时又放心不下孩子,死前也要给孩子谋一条生路…… 对了,孩子! 能让一个母亲死前放心不下的,应该是她的孩子! 桑知转头对李大人问道:“李夫人生下的孩子可平安健康?” 李大人愣了一下,点点头:“吾儿无碍,就是瘦小了一些。” 说罢他顿了顿。 这段时间,他确实不曾关心过儿子,都是乳母在带。 他悲伤过度,而女儿似乎也有些抵触这个弟弟。 他不难明白,女儿恐怕是觉得这个弟弟带走了她的母亲吧…… 李大人面上浮现出一丝愧疚。 桑知却又想不通了,既然李夫人诞下的孩子平安健康,她又为何会在房间里夜夜啼哭呢。 她是想告诉李大人什么事吗? 实在想不通,桑知还是决定找到凶手问问。 周员外最早受伤,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而且凶手一直逃亡在外,百姓人心惶惶,也不是好事。 干脆直接一起给他们擒拿归案。 “你可认识伤你的人?”桑知问趴在地上的周员外。 “从未、从未见过!”周员外连忙摇头。 “那你仔细回想,你死前可有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周员外眼珠一转,顿时哭天喊地的叫冤:“大师你明鉴啊,我真是本本分分一个人,生前从未做过坏良心的事!” 桑知掏出一张符,晃了晃,威胁道:“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这一张符下去,你可就立即便魂飞魄散了。” 周员外顿时不敢耍心眼,仔细的一一道来:“一个月前,我摸了绣坊姑娘的屁股,还娶了一房妾室,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她父亲贪财,我给了她一些银钱,她也就从了我了。” “我还给明月客栈的老板娘下了迷药,跟她睡了一觉,这实在怨不得我啊,她大晚上的在门外问我需不需要热水,这不就是明摆着勾引我吗?” 周员外捡着听起来不严重的说。 “对了,我还在自家庄子上碰见一个眼生的小娘子,娇俏的很,我本来想收她做小妾的……可是她不同意,我想着早晚都是我的人,我就……我就提前跟她同房了……” 这么说着,周员外突然扭动起来,激动道:“我想起来了!” “我好像见过那个孕妇,就在我家庄子上,上次我去庄子上巡查,她好像还跟我问了声好!” “大师,你快去我庄子上看看,她一定是庄子上的人,报官!必须报官!把他们抓起来!” 桑知想起那个小吏的话,问道:“是那个寺庙附近的庄子吗?” 周员外连连点头:“是的!” 桑知点点头,准备起身离开,带着几人去庄子上看看。 周员外大叫道:“大师!别走!你还没给我解开呢!” 他被束魂咒捆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桑知低声嘟囔了一句:“对了,差点把你忘了。” 周员外喜出望外:“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桑知抓住他,找到一棵看着有百年的松树,将他扔在树下。 周员外急了:“大师你这是作甚!” 桑知平静的看着他:“你知道你为何无法去轮回?” 周员外摇摇头。 “你生前作恶太多,死后又执着欲念,自然是走不了,但若让你放任自流,等你壮大了又会成为一方祸害。” 桑知语气淡淡的,说出的话却让周员外毛骨悚然。 “所以你就在此处待着吧,松树能化阴煞气,这棵树又是百年大树,有灵气,用不了一个月你就会变成残魂,然后魂飞魄散。” 桑知说罢,起身干脆的离开。 周员外她自然有办法渡他入轮回,可是她嫌他的灵魂脏,就让他在等待消亡时忏悔一下自己的过错吧,也挺好。 第75章 萧娘 毕竟是周家的庄子,桑知不好带着人擅闯。 她只好找上周员外的妻子,将事情大概同她说了一遍。 当郑氏听到周员外即将魂飞魄散,没有来生时,眉宇间透着一丝扭曲的快意。 “好,叶姑娘,你这事做的痛快,这个色欲熏心的老王八蛋这种下场都便宜他了!” 郑氏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颤抖,深色衣裙下,是被周员外打的狰狞可怖的疤痕。 平复了情绪后,她叫来自己身边伺候的葛嬷嬷。 “姑娘爽快我也不啰嗦,我还有杂务要处理,就不跟着你们一起了,这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葛嬷嬷,庄子上的人见她如见我,你想怎么搜,便怎么搜就是。” 葛嬷嬷上前冲桑知行了一礼:“叶姑娘。” 桑知点点头。 她看郑氏果断爽利,是个极有性情的女子,只可惜遇人不淑,前半生为姻缘所累,但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 没有世俗礼教下姻缘的压制和丈夫的虐待,这种有能力的女子,不论如何都会过的很好。 “谢谢。”桑知简单道了谢。 郑氏将桑知几人送出门外,就急忙回书房处理周员外的遗产琐事了。 周员外父母双亡,膝下又无子女,虽按照律法,家产应由她来继承。 可族中人心却不安分,谁都不甘心家产让她一个寡妇全占了。 一个个瞄着这点田产房产,甚至还有将自己子女送出来让她过继到膝下的,打的一手好算盘。 郑氏冷哼一声。 不过她可不傻,她一定死死的捏着这些钱产不松手,这样族中人才会敬着她,这才是她立身的底气。 而且她不仅要过继子嗣,还要多多的过继,选择族中闹腾的最厉害的几家过继,让他们互相制衡去吧。 ———— 出了周府,葛嬷嬷为几人备好了马车。 上马车前,江昱白咽了咽唾沫,绷紧声线问道:“师父,逃走的有几个人啊,万一他们真在庄子上,咱们打不过他们岂不是很吃亏?” 桑知上下打量江昱白和陆九思 “你和陆九思回去要开始学习武功了,既然我收下你们二人,便要对你们二人负责任。” 桑知正色道:“若是碰上能伤人的厉鬼,不说让你们二人在旁协助师傅捉鬼,起码你们二人要有逃跑的身体素质。” “真到了生死关头,跑快一点,别拖为师后腿就行。” 江昱白看了看肚子上的肉,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决定今晚少吃一碗饭。 陆九思黑了脸,想起上次骑马被桑知远远甩在身后的场景,决定今晚少喝一顿花酒。 葛嬷嬷得了桑知的嘱咐,动身前在家丁中选了一些身材高大的。 天色已经晚了,桑知不敢再拖,带着一群人乘着马车朝城外庄子上赶去。 “叶姑娘,这处的庄子占地不小,养着至少百余人。大多是下田的佃农,但这两年收成不好,夫人就让在庄子上养了一些绣娘和泥瓦匠,给家里的布庄和陶坊供货,平时人员进出都无人管制,若是真藏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葛嬷嬷将庄子的大致情况同桑知说了一遍。 “葛嬷嬷可知道庄子上最近有没有刚刚生产的女子?” 葛嬷嬷不好意的一笑:“平时主家是不往庄子上去的,只有年底管事的将庄子一年收成的账本拿来给老爷夫人查阅,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着话,马车就到了庄子上。 下了车,葛嬷嬷立即便去将庄子的管事带过来。 那管事不明所以,见着葛嬷嬷带着府上这么多家丁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必紧张,你可知道最近庄子上哪位夫人刚生产的?”桑知问道。 管事皱着眉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个人,连忙道:“还真有一位。” “这人也挺可怜,”管事叹了口气,“早些年她刚成婚,丈夫就上了前线,没多久便传回他的死讯,这之后她脑子就有些不清楚,时常疯疯癫癫的,一直是她的老母亲在照顾她。” “好像是上年年初吧,她母亲去世了,这庄子上人杂,没她老母亲护着她,不知哪个混蛋趁着她糊涂的时候……欺负了她,好几个月了,一直到她肚子显怀,我才发现这事。” “我看她实在可怜,又怕她发狂伤人,就给她单独留了个小院子,让她侍弄侍弄花草,若是将她赶出庄子,她跟肚子里的孩子都活不成,这是造孽啊。” 管事的捋了捋胡子:“不过她当了母亲之后,似乎清明了许多,可能是孕有子嗣,心境不同了吧,前几日她刚生产完,现在已经能跟人正常说话了。” “带我们去她的院子里看看。”桑知对管事道。 管事连忙应声,他虽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但方才葛嬷嬷嘱咐过他,无论眼前的姑娘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 管事带着几人停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前头。 “萧娘,萧娘!”管事的拍了拍木门。 不一会儿,门内响起了脚步声,萧娘微微打开一条缝,小心的看过去。 管事笑了笑道:“别怕,他们都是主家派来的,都是好人,你开开门,他们就问你几个问题。” 萧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打开门让几人进来。 院子周围摆放着一些花草,没有堆放什么杂物,被住的人收拾的很干净。 只是空间太小,一下站了这么多人,显得有些逼耸。 萧娘不安的搓了搓手,似乎有些紧张。 桑知看了她一眼:“你是何时生产的?” “一……一月前。” 萧娘声音细细的,似乎是刚生产不久,仍有些虚弱。 桑知目光往她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 屋内很黑,连盏油灯都没点。 “孩子呢?”桑知又问。 “在屋里,刚哄他睡下了。”萧娘低声回道。 “抱出来我看看。”桑知直接道。 萧娘踌躇的看了管事一眼,管事以为她是因为看见生人有些胆怯,挥挥手让她快去抱出来。 萧娘小心的打开一条门缝,身形很快融进黑暗里。 不一会儿,她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 孩子很安静,脸上却红红的。 桑知接过婴儿,仔细的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萧娘,末了低下头叹了口气。 第76章 蒋家大郎 “你在何处生产的?”桑知突然问道。 萧娘惊了一下,磕巴回道:“就在……屋里。” 桑知没有戳破她的谎言,而是将孩子递给她,转头对管事道:“快去请个大夫来,孩子不是睡着了,是被人捂晕了。” 管事闻言大惊,忙不迭跑出去请庄子上附近的赤脚大夫。 萧娘抱孩子的动作僵了一瞬,不敢置信的看向怀中的婴儿,眼眶瞬间通红。 “大宝……” 她拍了拍婴儿的后背,发现真的没有反应,惊慌失措的哭出声。 “大宝,你别吓娘……大宝你醒醒……” 桑知抿着唇没说话,屋内依旧静悄悄的没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管事急匆匆的将气还没喘匀的大夫推过来。 大夫被管事的叮嘱过了,丝毫不敢怠慢。 他连忙接过婴儿,也不敢对其下针,只能顺着其后背轻轻拍打,又不断按压人中,折腾一番后,婴儿才发出微弱的哭声。 萧娘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轻抱着婴儿低声轻功。 桑知江昱白一个眼神,让他送走大夫。 关上木门后,她转头厉声问道:“你那日生产是在寺庙旁山脚下的小道上,是与不是!” “是……” 萧娘被桑知的态度吓到,下意识脱口而出。 而后桑知用肯定的语气喝道:“你屋里藏了人,藏了几人?是何身份?” “想清楚再说!凡包庇窝藏者,杖二十,更甚者流放至苦寒之地,死生由命!” 萧娘脸色瞬间苍白,她身形摇摇欲坠,却仍坚持道:“屋里没人……” 桑知失望的摇了摇头,看向萧娘的目光不再充满同情。 “愚蠢!屋内之人为了自己藏匿行踪不被发现,不惜死死捂住婴儿口鼻不让其啼哭,差点令其憋死,他根本不在乎你和孩子,你却明知犯罪也要替他遮掩。” “你的真心也好,善意也罢,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可笑的一厢情愿!” 说罢,桑知不再看她,冲着屋子高声道。 “屋内的孬种,你们听好了,你们若还是个人,现在自己走出来,别让一个刚刚产子的女子替你顶着!” 屋内依旧安静的可怕。 萧娘脸色更苍白几分,难以置信的望着屋门的方向。 桑知冷笑一声,直接喊道。 “今日真是让我开了眼,来人,进去把他们给我绑出来!” 身后的家丁手持棍棒和绳子,一脚踹开屋门冲了进去。 不多时,屋内响起两声闷哼,家丁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出来。 两个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他们此刻被压着跪在地上,其中高个的男子满脸煞气,阴恻恻抬头的盯着桑知。 桑知丝毫不畏惧,直直的回望过去。 而一旁的管事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瞧,却吓了一大跳。 “蒋、蒋家……大郎?” “你不是……死了吗?!” 桑知看了一眼管事的:“你认识此人?” “这……这就是萧娘那个死在前线的丈夫啊……”管事震惊道。 桑知抬脚踹在蒋大郎肩上,巨大的冲击瞬间令他翻倒在地。 “这一脚,是替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踹的,你可有异议?”桑知眉眼冰冷。 蒋大郎闷哼一声,疼的龇牙咧嘴,愤恨的瞪着桑知,恨不得将她抽皮扒筋。 萧娘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看了眼桑知,最终什么都没说。 “先说说,你为何要将李夫人和萧娘的孩子对调?” 桑知嫌弃的在地上蹭了蹭鞋底。 蒋大郎看见桑知的动作,瞳孔一缩,手指紧紧攥着,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萧娘愣愣的看向怀中的婴儿,呆呆的问道:“大郎,她说的什么,什么李夫人,什么换孩子?” “大郎……大郎你说话呀……” 萧娘嘴一瘪,抽抽搭搭的又开始掉眼泪。 蒋大郎看她那个死样子就烦,强忍住心下的不耐,尽量平和道:“我那日见有一妇人,她衣着华贵,在马车里刚刚生产完,就想着把你的孩子还给她,这样孩子将来也能过上好日子,不用跟你我躲躲藏藏的讨生活。” “你生产完晕倒了,不知道,我怕你着急,就自作主张了。” “你……”萧娘的指责被堵回口中。 她在心底宽慰自己,大郎这也是为了孩子好。 李大人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摸上萧娘怀中婴儿的脸,失声痛哭。 他真是太粗心、太大意了! 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 难为夫人临死都放心不下,在房中夜夜啼哭暗示他! 桑知脸上神情更冷,质问道:“你抱走孩子时,李夫人还没咽气吧,孩子是你硬生生从他怀中抢走的。” 蒋大郎嗤笑一声,眼底煞气更浓:“是又如何?” 谁料,李大人突然面色惨白,脚下一个踉跄扑在蒋大郎面前,颤抖着揪住他的衣领。 “我夫人没死?我夫人生产完没死?!” 蒋大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虚的错开眼。 “你怕她看到你换孩子,你怕她死不掉,你怕她说出来,你就杀了她!是不是!!是不是!!”李大人眼底一片猩红。 蒋大郎被一连质问几声后也恼了:“她流那么多血,我就是送她一程,就算我不捂死她,她也活不下去!” “我还替她减免了濒死挣扎的痛苦,她应该感谢我才是!” 李大人被他的无耻言论震惊,当即悲痛的脱了力,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将李大人抬上马车,送到城内的医馆。” “是。”两个家丁将他架出去。 “那你再说说,你们为何要劫杀周员外,还滥杀无辜。” 不等蒋大郎开口,一旁的男子便激动道:“那个混蛋他强暴了娇儿!” “娇儿之后两天郁郁寡欢,想不开自尽了!这是他罪有应得!” 蒋家大郎接着道:“我杀那个混蛋,不过是让他一命抵一命!而其他人,不过是我的弟兄们被有钱有势的人欺辱到没有生路了,才昏了头杀红了眼!” 桑知冷冷看他:“你倒是会为自己开脱,你虽然骨头软,但这张嘴却着实能骗人。” “你刚刚说的,没几句是实话吧!” 第77章 逃兵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蒋大郎垂下眼眸,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只杀了周员外,而且还是因为他欺辱娇儿在先。 他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滥杀无辜,因此他顶多是流放,不致死罪。 “你在前线没死却为何多年不归家?” 桑知拧眉瞥向他,声寒如冰。 “是呀大郎,你没死咋不回来呢,你不知道萧娘这些年等你等的多辛苦。”管事皱眉问道。 蒋大郎早就想好说辞,脱口而出:“我打仗时伤了脑子,不记得往事了,之后跟着兄弟们走镖,偶然恢复记忆,这不就回来找她了。” 桑知摇摇头:“你不说实话,那我替你说。” “你辰酉宫多光泽,想必你儿时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只可惜你自命不凡,易生怨咎,难成大器,因此只学到皮毛。” 蒋大郎冷眼看她:“这些事人人都知道,你不过是调查我罢了!” 他虽如此说,可心中已有些慌乱了,因为有些细节,是查也很难查出来的。 他儿时庄子上有个佃农,年轻时不知是哪个将军的旧部,会一些武功。 他就缠着那老头让他教自己拳法。 学了一段时间后,他总觉得那老头教他时有所保留,没有尽心尽力。 不然以他的天赋,进步不会如此慢。 一来二去,他心中生了嫌隙,而后便不去了。 可这些细枝末节,这小女娃怎么会知道?! “成婚后你随军出征,你本雄心壮志,打算一展抱负,然你命格薄弱,性格自私怯懦,临阵易遁,战事当前,无勇往直前之勇,反而有临阵退缩之心,只求自保,你是逃兵,可对!”桑知喝道。 蒋大郎心神大震,后槽牙几乎快咬碎,只强撑着:“你胡说!” “你记得往事却不敢回来,因为你知道,溃逃者,处以绞刑,你不敢回家,只能隐姓埋名,我算算,嗯……你去了北域一带。” 桑知看向一旁的男子:“他跟你们说,他叫什么名字?” 男子愣愣答道:“他说他叫龙天虎,我们都叫他龙大哥。” 男子是跟着蒋大郎逃到京城,才知道他原来叫蒋大郎的。 只是他先前从未想过,龙大哥为何要更名改名。 现在听桑知一说,他顿时心生疑惑。 “你起的这个名倒是光明磊落,只可惜你命格太弱,压不住这几个字。” 桑知摇摇头道:“我粗浅一观,你更名改姓后一直坎坷不顺,乞讨为生,后偶遇贵人,是他给你饭吃、带你入行。” 桑知看了眼另一男子的面相,推测道:“你命格中也是有贵人相助,想必你们俩所遇贵人是同一人吧。” 男子惊的张大嘴巴。 真神了!分毫不差! 他们本都是食不果腹的穷苦之人,或沿街乞讨,或做些低贱的苦力。 后来遇到杨大哥,不仅不嫌弃他们,还带着他们一起走镖,他们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他们一群底层的蝼蚁,没钱没势,辛辛苦苦跑一趟镖,最后却被林老爷压着镖金不给他们! 还倒打一耙,说他们偷了他的财物,让官府到处派兵抓他们! 他们只能跟着蒋大哥一路奔逃,来京城投奔他的妻子,打算日后重振镖局。 没想到他们暂时在这个庄子上栖身,杨大哥的妹妹却被那个混蛋给强暴了! 他们怎么忍得了! 杨大哥是他们的恩人,他们就算拼死也要给娇儿报仇! 不同于一旁男子的震惊,蒋大郎已经控制不住的恐慌起来。 怎么可能?! 他明明不认识她,为何这女子能说出他所有的底细?! 他想让桑知闭嘴,让她别再说了,可他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桑知扯下他的遮羞布! 桑知不理会他,自顾自的推论:“你天仓处黄明圆润,发过一笔横财,只可惜你腮骨暗纹横生,这横财来路不正,是靠着你命中的贵人换来的吧?” 蒋大郎身子开始抖,控制不住的抖。 一旁男子投来怀疑的目光:“什么横财,什么贵人的命?!杨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桑知面无表情,冷声道:“是你自己坦白,还是我继续替你算算。” 突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味。 蒋大郎吓尿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扛事的,所以在战场上,他逃了,在出了人命后,他选择逃避,面对桑知的质问时,他怂了。 他甚至认为,桑知早就查明了真相,什么算命不算命的说辞,不过是吓唬他,等着他自己招供呢! 蒋大郎本就是软蛋一个,哪还敢再隐瞒,只好咬咬牙,说出实情。 “杨天刚他……他不是被林老爷逼死的!那都是我骗你们的。” “什么?!”男子激动到破音。 “咱们最后走的那趟镖,林老爷说在城门外验货,杨天刚看你们长途跋涉,一个个走水路走的面如菜色,就让你们先进城去休息,吃点好的,我们二人留在城外等着第二天交货。” “晚上没人的时候,我撬开箱子看了一眼,我就想看看咱们辛苦这么久送的东西是什么!又是在城外偷偷交货,又连城外的客栈都不让咱们住,林老爷为啥小心翼翼的不让人知道!里面究竟是啥好东西!” “结果,一箱子的奇珍异宝啊,里面还有鹌鹑蛋那么大的珍珠!足足有十几颗!” 蒋大郎面色青白,嘴唇苍白干裂:“我就鬼迷心窍……偷偷拿了一个。” “谁知道弯腰时从袖口滚了出来,被杨天刚给发现了,他非要扭送我去官府,我跪下来求他也不行,我怕了,跟他争执的时候,失手将他推倒了,他的头碰到了箱角……就……断气了。” 蒋大郎越说声音越低。 “你他妈狼心狗肺!你他妈不配为人!你!你!”男子气的脖子涨红,怒声大吼道。 “你居然还骗我们说是林老爷黑心肝,收了货不承认,还逼死杨大哥,是你把货藏起来了吧!” 男子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恨不得扑上去把蒋大郎撕碎,以慰藉杨大哥的在天之灵!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们被通缉了!让我们傻傻的跟着你逃命!” 第78章 杨娇儿 提起这事,蒋大郎也恼了。 他本来计划的天衣无缝。 将东西藏起来,只留下空箱子和杨天刚的尸体,伪造出他们窝里斗,分赃逃跑的假象,让林老爷报官通缉他们。 而他则骗这群人,林老爷以权压人,不愿付他们镖金,故而逼死杨天刚,他也是侥幸逃脱,给众人传递消息,让他们速速四散逃跑。 这样可以分散官府追踪的兵力,他就更安全。 没想到这群蠢货,非说什么不放弃不抛弃,要走一起走,非要跟他一起逃命! 带着一群人逃到京城,就跟脱了一层皮一样。 “靠,要不是你们这群蠢货,老子早拿上藏好的钱去逍遥快活,富贵后半生了。你们这群蠢货,非得缠着我,跟着我,还在京城惹了这么大麻烦!” “她不就是被强暴了吗?当成被狗咬了一口不就行了!闹什么自尽,她绳子一吊倒是轻松了,你们这群蠢货非要替她报仇!还杀了那么多其他人,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现在大家都被抓住了!你满意了!你们满意了!你可以跟他们兄妹一起死了!” “全死!都死!哈哈哈!一个都别活!” 蒋大郎状若疯癫,在地上疯狂扭动,腥臊的尿渍蹭了一脸。 桑知默默后退一步,目光落在院子的一角。 角落处,一个女孩发髻散乱,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战战兢兢的将自己缩成一团,眸光是铺天盖地的痛苦和仇恨。 她看着发狂的蒋大郎,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恨,恨蒋大郎的残忍,为了钱财狠心的杀死她哥哥。 她还恨他的冷漠无情,明明那日……那日他看到了自己被周员外按倒在地!他却为了自己不暴露,而视而不见! 她更恨自己软弱不堪,恨自己无能为力。 娇儿的灵魂逐渐执拗的发黑。 她双目变得血红,灵魂生出冲天的怨气。 院子上空突然刮起阵阵阴风,卷着地上的尘土,迷蒙的让人睁不开眼。 蓦的,她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直直冲着蒋大郎扑过去。 桑知清叹了口气,一时不察,竟让娇儿变成了怨鬼。 她甩出一张符箓,将她的灵魂束缚在身边,同时嘴里念念有词,不断诵经。 不一会儿,娇儿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可她眼中对蒋大郎的怨气丝毫不减。 若不是桑知控制着她,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碎蒋大郎。 “杨娇儿,”桑知唤她。 蒋大郎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僵在原地,涣散的瞳孔露出一丝恐惧,一阵寒意从头到脚弥漫全身。 桑知柔和的开导她:“蒋大郎方才已经招供,定然会被处以死刑,他最多过不过明年开春,而你此刻若是杀了人,那就斩断了你自己的轮回之路,而后你也会在痛苦中魂飞魄散。” “不如让我渡化了你,我保证,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桑知冷冷的瞥了一眼蒋大郎。 蒋大郎哆哆嗦嗦的直打颤,发过疯后的清明更可怕,对死亡的恐惧完全的将他吞噬。 杨娇儿眼角流出血泪。 “不!此仇不报,我要来生何用?!” “就算灰飞烟灭,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亲手报了这个仇!我要跟他同归于尽!” 桑知抿唇,她已经将因果报应跟杨娇儿说清楚了,她若是仍执意要报仇,她不会强行出手干预。 不过,她仍建议道:“不如我纵你在他问斩前,缠着他,折磨他,随你怎么报复,只要问斩前一息,留他一口气,让他死于律法之下。” “这样既全了你复仇之意,也不至让你魂飞魄散,为这种烂人拼上你的来生,着实不值。” “不过你若想让他死的痛快,我亦不拦你。” 杨娇儿血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蒋大郎,思考了好一会儿。 最终缓缓的点了点头。 桑知撕下符纸,松开对她的束缚。 杨娇儿立刻冲上去,双手死死的环住蒋大郎的脖颈。 不出片刻,蒋大郎连连咳嗽,脖颈上浮现出青紫的勒痕。 蒋大郎怕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鬼、鬼啊——” 桑知装作没看见的扭过头,对陆九思道:“将他们二人押走,交给张大人。” 桑知顿了顿,又道:“还是送去给萧大人吧,让他做决断。” 桑知则是带着萧娘上李府,换回了她自己的孩子。 恰逢李大人醒了,她跟李大人一起,将李夫人的亲生子轻轻放到李夫人魂魄的身边。 李夫人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隔空轻抚着孩子的脸颊,似乎是在逗弄他。 婴儿若有所感,咯咯的笑起来。 桑知虽想让李夫人多陪伴孩子一夜,但孩子刚刚被蒋大郎捂晕,此时很是虚弱,实在不宜跟阴魂多接触。 李夫人魂魄也不太好,看着隐隐要溃散的样子。 好在李夫人心愿了解,桑知简单做了个法事,就将她超度了。 回到家中,天色已经很晚了。 回到叶府门口,门前却停着一辆整装待发的马车。 桑知进了门,刚走没两步,就撞上行色匆匆的梅氏。 “母亲,天色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老夫人召我。” 梅氏蹙眉不解。 老太太很久都没有让她半夜侍疾了,今天突然又召她去,不知意欲何为。 “我跟母亲一同去。” 主院。 老夫人房内。 秦氏眯着眼坐在榻上,身侧小丫鬟动作轻柔的为她按摩。 梅氏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道:“您要去寺庙小住一段时间?现在就出发?” “夜已经深了,不如明日天亮了再走吧。” 秦氏冷冷掀开眼皮看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走还需要你同意了?” “就这样吧,李嬷嬷,把掌家对牌给她,然后送她们出去,咱们收拾收拾就出发。” 梅氏捧着管家的对牌,回到房中时,还是晕乎乎的。 这么多年秦氏死活不肯让她碰掌家事务,说什么她还没老,用不着她操心。 今日这是抽了什么风,居然主动让她管家? 桑知挑了挑眉:“今天发生何事了,老夫人行为如此反常?” 第79章 分家 梅氏敛眉沉思,脸色唰的白下来。 “坏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桑知给母亲倒了杯热水,让她慢慢说 “老太太这是出去躲清静了!给我甩下这一堆烂摊子。” 梅氏眉宇间闪烁着焦急:“今天林氏和你二叔新抬得那个贱妾又打起来了,两人闹到老夫人那里。” “那个小丫头闹起来是个……不要脸皮的,而且惯会卖乖讨巧,你二叔母她性子本来就暴躁,一点就炸,她两三句就将林氏气的火冒三丈,追着她满院子打,府上的丫鬟婆子看了一天笑话,我躲在房里没出去,老夫人被闹了一天,听说差点气晕过去。” “实在是有伤风化,侯府礼节名誉简直是荡然无存。” 梅氏重重的叹了口气。 “此事不是很好解决,重罚二人不就行了,”桑知抿了口茶水。 她就不信一人十杖打下去,这二人还有力气闹。 况且秦氏也不是心软的性子啊。 “你二叔可能是年纪大了,对这个刚出生的庶子特别偏宠,几乎对这个小妾百依百顺,老太太不愿意因着这么个东西跟你二叔生气,伤了母子和气。” 梅氏越说思路越清晰。 “她也不可能重罚你二叔母,马上到年根了,你二叔母都会孝敬给老夫人一些好东西,因此她谁也不想罚、不能罚,一碗水一直端着,早晚都会不平的,她这是怕了,才出去寻清净了。” 拿起管家对牌,梅氏忧心忡忡:“这下不好办了,糟心的事情太多了……” “作妖的小妾,闹腾的妯娌,撒手不管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催着结亲的亲家。” “什么亲家?”桑知侧头问道。 “许家他这两天日日上门催促二房早日成婚,你二叔母态度奇怪,没说不行,就是想压下来许家的彩礼。” “她说她最多给二十抬彩礼,但让许家……对外说咱们给了八十抬……”梅氏脸色涨红,这种不要脸的点子,也不知道林氏是怎么想出来的,居然也能说得出口! 梅氏光是听听,都就羞耻的抬不起头。 桑知捧起茶盏,将脸凑过去,看着雾蒙蒙的水气氤氲,漫不经心道:“得尽快分家了。” 听了半天,她也都明白了。 这档子那档子的糟心事都是二房一家挑出来的。 整日被他们的乱事拖着烦心,真得赶快把家给分了。 他们大房自己过,岂不是更悠闲自在。 梅氏怎么会不想,她做梦都想,只是说起来容易,办起来着实不好办。 原来她不信女儿能治好儿子,所以一直没把分家放在心里。 可现在儿子真的有所好转了,她又忧心忡忡。 老太太和二房一家都是不要脸皮的,就算宵儿真站起来了,他们肯定抵死不认那日答应的话。 不分出去,他们还能借着侯府名头办些事,得些好处,到时候他们肯定死死的扒着侯府不松手! 梅氏暗自懊悔,那日真该让他们立个字据的! 桑知见梅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所想。 “先治好大哥,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离开。” 当前务必解决了大哥的腿疾,不然二房会以孝道和侯府长远大计为借口,他们一家则会十分被动。 “兄长今日在书院情况如何?”桑知顺嘴问道。 梅氏捂住嘴直乐,眼中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宵儿今日去书院时,正巧碰上了顾公子,他们二人在门口看到彼此时,默默对视了好久。” “那位顾公子当场流下两行清泪,我偷偷瞄了宵儿一眼,他也是眼眶通红,想来是好友相见,情难自禁吧。” 想到兄长和顾公子两两相望,默默无言流泪的场景,桑知不禁微微一笑。 顾公子和兄长有着相同的志向追求,读圣贤书,做为民之事。 只可惜这路二人走的难,兄长为腿疾所累,顾公子也被鬼魂所影响。 现在二人重新踏上相同的道路,桑知打心底高兴。 他们二人一定能互相勉励,将来不管再遇到什么困难,二人都不会偏离初心了。 梅氏一拍脑门,懊悔道:“我险些忘了,我本是打算去宵儿院中提醒他早些睡觉的。” “你是不知道,你兄长今天散学回来后,连晚饭都顾不得吃,说感觉自己荒废学业这么久,感觉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以前的许多知识都模糊了,晚膳时连饭都忘记用,捧着书看的忘乎所以。” 梅氏站起身,眉毛一扬:“你看吧,他这会儿准没睡呢,定然在看书呢。” 桑知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对母亲道:“走吧母亲,我随你去看看兄长。” 兄长脑子混混沌沌的……只怕不只是因荒废学业那么简单,与他被偷走的运势亦有分不开的关系。 一段文字,有人一目三行,有人一目十行,有人能立即见微知着,有的人需仔仔细细读上四五遍,甚至是好几天才能明白其中之意。 这是天资。 从前兄长天资非凡,不论学什么都毫不费力,轻松便能知其意,明其理,举一反三。 现在兄长被人偷走的运势不知找回来多少,但从兄长瘫痪的程度上来看,他的天资现在只怕是在正常人之下。 可能在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兄长……有些笨。 从前的天之骄子,现在变成个夫子讲课都听不懂的小傻子…… 桑知抿唇。 这打击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大。 她失策了,应该将兄长的运势全找回来再劝他回书院的。 兄长的院子和桑知的院子隔得不远。 远远的,二人就能看到叶宵院中景象。 夤夜寒窗,一灯如豆。 兄长的屋子果然亮着灯。 梅氏走在前面,先一步拉开屋门。 “夫人、小姐,您来了!”竹青惊喜道。 他站在桌边,正为叶宵磨墨。 此刻,看到夫人和小姐进门,竹青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 这下公子总算能休息了。 他方才劝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公子就是无动于衷,可公子现在身体仍虚弱着,哪能这么熬夜的折腾。 好在夫人小姐来了,夫人待会儿一发话,公子保准乖乖睡觉。 “你先下去吧。”梅氏挥挥手。 “是!”竹青将砚台推得离公子远远的,高兴的退出屋门。 第80章 血光之灾 叶宵被竹青的小动作逗乐,顺从的放下纸笔,转头对二人道。 “母亲,小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叶宵方才学的专注又认真,脸上沾染上一大块墨迹。 梅氏掏出帕子,仔细的为他擦拭,嗔怪道。 “我从来只见吵架黑脸的,倒是头一次见读书读黑脸的。” 桑知没忍住,噗嗤一乐。 叶宵看着帕子一团乌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今日夫子布置的课业我做的有些吃力,写完之后便多钻研了会儿,没想到竟然都这么晚了。” “说来也怪,可能是许久未曾学习,猛的再接触书本,脑子转的格外慢,原来一遍就能记住的东西,现在需要看三四遍。” 桑知抿着唇,吞吞吐吐道:“大哥……可能跟你被换命有关……” 叶宵愣了一下,随即爽朗笑开:“小妹不必为我担忧。” “学的快些慢些又如何,不会的我就去问,学的慢我就多花些时间,能重新拿起书本,我已经不胜欣喜。” 今日去书院,夫子授课时提了一个问题,他一时间没回答上来,散学后确实有人嘲笑他。 一个学子堵在他的轮椅周围。 “叶公子,你那日溺水,不会不仅撞到了腿,还把脑子也撞傻了吧。” “别这么说人家叶公子,人家可是大才子,怎么可能傻,说不定是脑子里进了水呢!” “哈哈哈哈……” 几个学子肆无忌惮的发出哄笑声。 仿佛将曾经人人吹捧的才子踩在脚下,就能使他们高人一等。 好在顾公子出面,替他赶走了这群人。 他虽有些沮丧,但并不难过。 他这次站起来,就没有人能再将他打倒。 桑知听了兄长一番话,发现他并未沮丧难过,于是放下心来。 只是她扭头一看兄长的面相,顿时惊了。 好凌厉的血光之灾! 且兄长身边似有小人作祟。 只是凶象已成,避无可避。 不是简单一纸符箓便能化解的,桑知决定明日亲自跟着兄长去一趟书院。 “大哥,明日你带着我去书院可好?你初次回去,我得去看看有没有人欺负你,” 桑知放缓声线,装作担忧道。 她没打算将血光之灾告诉兄长,否则影响了兄长的周身之气,会更影响其运道。 这血光之灾更破不了! “没问题。”叶宵温声道。 别说小妹想去看看,就是想入书院跟他做同窗,他也要将此事办成了。 “那大哥你快休息吧,明日一早我送你去书院。”桑知立即道。 ———— 兄长出事前,本在国子监求学,其中夫子会依学生课业进度以及秀才、举人等身份差异,将其划分至不同班级,分别授课。 而兄长原本所在之班级本应参加春闱,此时早已将春闱所需之物学完,每日皆在温习。 于是他在原夫子之荐举下,其转入另一书院。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兄长就起来读书。 桑知一贯也起得早,干脆直接推着兄长往书院去。 书院在城外东西角,几乎依着城门而建,占地极大。 从正门进去后,她推着兄长走了好一段路了,都没看到学堂。 反倒是看见了一片树林,很僻静,还能看见里面有几个石桌石凳,应该是供其中学子日常静心背书而用。 他们二人来的早,因此路上只遇到零星几个人。 叶宵先同夫子讲明情况,得到了夫子的准许,便带着桑知在书院中参观。 行至学堂背侧,看到了正在埋头苦背的顾春生。 他双手冻得通红,旁若无人的大声背书。 看到桑知,他惊喜道:“叶姑娘!” 随后顾春生突然想到什么,笑容僵在嘴边。 叶姑娘怎么好端端的上书院来了,难道此处出了什么见不得鬼? 叶宵笑了笑:“我初回书院,小妹怕我受人欺负,故而来此替我撑腰。” 顾春生闻言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不是有鬼就好。 他上一次被鬼闹了一次,可算是怕了,街里邻坊都将他当做了疯子。 若是没有叶姑娘,他现在还在抱着画喊娘子呢。 “叶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大可放心,如果出了事,就算拼上性命,我也会护叶兄周全的!” 顾春生合上书,拍着胸脯保证。 桑知看了眼他的面相:…… 又一个血光之灾。 今天她若是不来,恐怕顾春生还真得舍生取义了。 书院没有女子,故而他们几人站在这里说话,路过的学子都会看上桑知几眼。 桑知也坦然的看了回去。 内心更为惊骇。 怎么许多人脸上都带着血光之灾,有几个人甚至面带死气。 这书院今日究竟要出什么事?! “顾兄,怎么在此站着,马上就上课了,夫子昨日布置的课业你背会了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自三人身后响起。 桑知扭头看去。 男子身着一身青色棉衣,头上冠着素色发带,宛如冬日的一棵青松。 他看清桑知的样貌时,直愣愣的呆住了。 桑知呲牙一乐。 这不是那日拿着棍子打上门的余公子吗? 原来他素日里是这般温润乖巧的形象,怪不得她那日一说这画有古怪,那老管家就忙不迭的认同了。 这模样确实同那日轻佻张扬的样子大相径庭。 余眠也认出了桑知,面上火辣辣的发烫。 说实话,那些日子跟做梦一样,他只记得自己得不到顾兄手中的画就很暴躁,就想打人。 结果被眼前这位姑娘手指轻轻一点,醒过来后又喝下两副黑黢黢的中药,顿时便感觉头脑清明。 听老管家一说,他才知道是这位姑娘救了他跟顾兄。 他想登门亲自感谢这位姑娘,又担心他主动上门,毁了姑娘家的名声,便一直将谢意藏在心底。 此刻,看到恩人就出现在眼前。 余眠双手一拱,恭敬的将身体伏下去,朗声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是大事,余公子快请起。” 桑知看了眼他,顿了顿又道:“本是余公子家事,我不该多嘴……只是,身边小人不除,公子只怕学业难成。” 余眠嘴角凝着一丝苦笑。 第81章 天才 那日老管家回去将此事跟他母亲一说,母亲当即气的摔碎了一套茶盏。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母亲动怒的模样。 可是赵姨娘此事做的隐蔽,那街边卖画的商贩早已寻不见踪影。 他们完全寻不到任何证据。 若是真要追查,这画也是在顾公子手中,弄不好还会牵连无辜的顾公子。 更何况,赵姨娘的儿子也要参加明年春闱,母亲亦不想打狗入穷巷。 种种原因下。 他实在无法拿赵姨娘如何。 他总不能没理没据的去跟父亲说,你的姨娘害我,你把她赶出去吧。 余公子眼皮微微泛红:“多谢姑娘关心,在下会尽力提防身边小人的,君子坦荡荡,在下行的端坐的正,不怕她在背后作祟!” 桑知:…… 如果不是看余公子印堂发黑,气色沉滞,这番豪言壮语,她当真便信了。 不过要下余公子的事并不是最当紧的,眼下这满书院的血光之灾才让她心焦。 她得赶紧在书院各处转一圈,看看哪里有异常。 “兄长,既有课业,那你便同两位公子先去学堂吧,我自己去转一转便可。”桑知连忙道。 叶宵虽不放心,但桑知执意坚持,他只好让顾兄推着自己先去上课。 桑知抬手卜算。 天罡引凶,水煞浮,今日之事出在水上。 桑知敛眉沉思,方才一路进书院,是在树林中听到听到有溪水的声音。 且这所书院有不少学子住宿在此,应当也有吃用的井水。 学子住宿的地方,桑知不方便进,只好先去树林处探查。 忽而,她听到树林深处一阵交谈声。 “赵兄,最近你状态不怎么好啊,最近好几次小测都名列位末,可是有什么心事?” 石凳上,一名灰衣男子为对面一脸颓废相的男子斟了一杯茶水。 “没事,就是有些心神不宁。” 赵成手指微微攥紧,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马上春闱在即,他最近成绩却连连退步,本来冲击头甲,现在却连倒数第二都要和人争。 他摸了摸胸口处母亲给他写的信…… 心中更加酸涩。 他出身寒微,父母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哪里会识得字。 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母亲趁着天没亮,摸黑走上两个时辰,到了离村子最近的镇上,又几经打听找到一个代笔的人,小心翼翼的哀求别人替她写下了这封信。 又花了她省吃俭用大半年才攒下的几个铜板,给了往京城方向来的同乡,托同乡一定把信带到。 同乡不去京城,在半路又把信托付给朋友,朋友又给朋友的朋友,几经辗转,这封信还是眼前的余兄送到他手中的。 这不知道这其中辗转了几个人,这信能送到他手中……着实不易。 而信中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母亲在信中说……他的父亲去世了。 皱巴巴的信纸被泪水浸湿,他却能清晰的看清上面写的每一个字。 儿,你父已去,望你归家。你已是举人,理应知足,不如回到家中做乡民的父母官,尽早替家中还清欠下的债务,二栓子家急用钱,你爹走了……娘把家中房产变卖了,娘自己快撑不住了…… 赵成的眸光暗了暗,脸上流露出一丝挣扎的痛苦。 他不想回家乡去,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他的家乡风沙大,一年四季的天空似乎都是黄蒙蒙的,出去走一圈,头上就能抖下来二两沙土,完全不似京城风景秀丽,气候宜人。 他亦不想回到乡里,做小小的县丞或是教谕,给那些当地捐了钱又没脑子的富绅做副手。 一辈子就窝在他们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仅没有升迁的希望,每个月的月例,还得紧巴巴的给家中还债。 父母为了能送他进京求学,几乎借遍了整个村子。 这债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 赵成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心中的这些想法,他完全无颜对同窗倾诉。 余屿似乎也理解赵成的难处,并没有再出口询问。 二人说了两句,便齐齐沉默下来。 桑知没有偷听别人聊天的打算,因此只粗粗的扫了一眼。 见二人脸上都没有血光之灾的迹象,只喝茶水这位公子心思似乎有些重,有郁气缠身之意,其余并无异常。 桑知便转身去其他方向勘察了。 这一侧,余屿仍在继续开解赵成。 “赵兄,你心性坚韧,学识不凡,能从大山中考出来多么不容易,你们村中怕是几百年都出不了你这么一个天才,你只是一时状态不佳罢了,年后你一定能高中的!” “君子当有鸿鹄之志,赵兄你断不能因一时挫折而止步于此啊!” 余屿双目澄澈,字字句句仿佛都出自真心。 赵成低着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甚是骇人。 他有些懵懵的。 不过余兄的话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还真是他们家那里的天才! 他小时候跟着村里的其他小孩一起读书,教书的先生就夸他资质上佳。 尤其是他只不过堪堪考了四次,就得以中举,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他赵成的大名。 他可是镇上甚至是乡里公认的出色后生。 只不过母亲跟父亲一再跟他说什么知足吧,别再往上考了。 人家天子脚下的那个公子少爷和他们不一样,人家的血都比他们金贵,脑子肯定也比他聪明。 父母总说,跟村里的其他人比,他已经很好了。 赵成攥紧拳头。 知足知足知足! 他最讨厌听这两个字,凭什么他要知足! 凭什么总让他和村里那些流着大鼻涕的傻子比! 凭什么他不能跟那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比! 他偏不回去! 他就要在京城闯出名堂,再把母亲接过来享福! 余屿瞥了赵成一眼,嘴角笑意加深。 “赵兄我曾拜读过你的文章,写的真好,完全不在我兄长之下,我是对你充满敬服的,只是这一段时间你状态不佳,写出的文章虽没有以前的风华,却也实在不差……” 余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不是背后言人的人,只是这次……我确实看不过去了!”余屿义正言辞道。 第82章 老鼠药 “余兄有话尽可直说,我知你为人,你定然不是背后编排他人的小人!”赵成正色道。 他以前跟余屿并不亲近,也没什么来往。 因为他们二人并不在一间学堂上课,他平时小测成绩略优,在天字班,而余兄的成绩中规中矩,素日里在玄字班上课。 只是前几日,余兄为自己送来家中的书信,他们二人才偶尔说上几句话。 但赵成对余屿早就有所耳闻。 因为余兄的兄长余眠也在这所书院读书,并且跟他同在天字班。 只不过余眠是家中的嫡长子,余屿是庶子。 不过书院的同窗多对余屿没有什么歧视与偏见,反而对他多加同情。 据说是余眠仗着自己嫡子的身份,对其多有打压,克扣其在家中的份例,苛待其母亲等等…… 甚至还有流言说,余屿的成绩之所以如此普通,是因为余眠严令禁止他发挥真正的实力,不允许余屿考的比他好,否则就让他和他母亲在余府过不下去! 这些流言放在以前,赵成从来就没信过。 他和余眠共处一室,多少了解此人的为人,完全当得起一句翩翩公子。 只不过……上个月,余眠突然性情大变。 他只不过说了一句“余兄你这画技法不佳”,就被他推倒在地,要不是旁侧有同窗出手相拦,他就被余眠打了。 故而现在他再看余屿,完全相信了流言所传,余兄是一个受尽家中嫡兄欺凌的可怜人。 “余兄,你听到了什么,说便是了,我不会同旁人讲的。” 余屿犹豫半天终于开口:“赵兄……前两日你的写满注释的书册……是不是毁了……” 赵成闻言心中一痛。 那本书上写满了他四处求问来的注解,很是珍贵。 这两日他时常感觉昏沉,写不出更好的注解,就只能天天背诵自己曾经的注释,寻求灵感。 没想到却被人…… 赵成脸上弥漫着一层哀伤,惋惜道:“确有此事,可能是某位同窗夜里挑灯夜读,口渴难耐,喝水时不小心洒在上面了吧。” 余屿一拍桌子,十分愤怒喊道:“才不是如此!” 他看了赵成一眼,怒其不争的摇摇头:“赵兄你就是太善良,太懦弱!才会被人如此欺负!” 赵成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余屿凑到赵成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昨日听到我兄长说的……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赵成点点头。 “昨日叶家的叶宵不是来咱们书院上课了,我兄长原来和他是熟识,昨日见他来,散学后忍不住和他多说了两句……” “他说他无意间看到你的注释,觉得你资质不凡,但又看不上你的出身,觉得你一个贱种,怎么配跟他一起春闱,就应该烂在泥里……还说……” 余屿小心翼翼的看着赵成,似乎接下来的话更加难以启齿。 赵成死死咬着下唇,双眼似乎要喷出火! 居然……居然是他干的! 还背地里骂他贱种! 第二天还假惺惺的凑过来安慰他,还说可以借书给他! 余眠的嘴脸真是虚伪又丑恶! 赵成强压下心中的愤怒,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余屿支支吾吾,为难道:“他还说……不过是一本书,给他擦鞋他都嫌脏,你还如此宝贝……他看着就想笑……” 赵成双眸猩红,几乎要失去理智。 “我今日说这些话,并非是背后议论兄长,只是实在看不过去他这么对你,赵兄你天资如此出众,他这就是嫉妒你!” “兄长行事无法无天,前几日他对关系亲密的顾春生都能又打又骂,联合众同窗排挤他,差点致其休学! 现在他看不顺眼你,日后指不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而他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责罚他,我父亲都会为他兜底,但若是因兄长做下的错事而耽误赵兄你一辈子的前途,我寝食难安!” “是以今日与你言明,只望你日后能对其严加防备……” 赵成感激的冲他笑了笑。 “诶!”余屿突然拍了拍脑袋,惊讶道:“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连累你错过今日的晨课了!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就下课了!” 赵成表情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不同你说了,赵兄你别忙着温习了,先去用早膳吧,要不然一会儿下课了,人就多了,你还是要注意身体。” 赵成见他起身离开,连忙问:“余兄你不去吗?” 余屿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这两日书院总是闹耗子,夫子让我弄些药粉,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都撒上,免得影响大家读书。” 赵成见那药粉实在不少,便说道:“我替你撒一些吧,书院这么大,你自己撒的话今日便别想上课了,我正好往膳房的方向去,沿途顺手就撒了。” “多谢赵兄。” 余屿将东西递给他之后便离开了。 赵成拿着东西,神情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 另一侧,桑知已经翻遍了整个树林,并未发现这溪水有什么异常。 她只好在学子住宿的地方徘徊,想着怎么能进去。 探查一番里面的井水。 周围的学子来来往往,无一不对这个奇怪的女子投去好奇的目光。 这时,院子中中飘出一个拿着书册的小鬼。 他一边跑,一边念叨着:“完了完了,迟到了,听不到孙夫子的课了!” 桑知甩出一张符箓,一把抓住他。 小鬼愣了愣,看了看桑知的手,似乎没料到有人能看到他并且抓到他。 他回过神,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鬼啊——” 桑知敲了敲他的脑袋,提醒道:“你才是鬼。” 小鬼反应过来,不好意的哦了一声。 桑知问他:“这学子住宿之处的井水有什么不对劲吗?” 通常鬼魂对即将发生坏事会比较敏感,也许能察觉到什么。 “井水?这里面没有井,这林子里就有小溪,且离得不远,多数学子都带有书童伴读,平日吃水就让其去小溪边打来。”小鬼一愣,如实答道。 桑知愣了愣。 没有井水? 可是小溪她已勘察过,没有异常,那问题究竟会出在哪里? 第83章 撒在粥里 “那这学院除了林中的小溪,哪里还有水源?”桑知摸了摸小鬼的脑袋。 这小鬼年岁不大,约摸十一二岁,看装扮生前应该是某位公子的书童。 他死后应当是一直在书院呆着,因此身上仍有几分少年的童真和读书人的澄澈。 此刻,听见桑知这么问,他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抬头道:“那就是膳房了,膳房用水多,有一口井,取用方便。” “行,多谢了。”桑知笑了笑。 小鬼说完,急匆匆的就想跑,桑知又抓住他。 “干嘛呀,你还要干嘛呀。” 小鬼在半空扑腾着腿。 “你可是有什么执念未了?你说出来,我替你了解了心愿,再送你去轮回可好?”桑知问他。 小鬼连忙摇了摇头:“不要不要,我知道怎么去轮回,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去。” 桑知挑眉看他。 小鬼胸脯一挺:“我就喜欢读书,我要在这里多学两年再走。” 说着他瘪了瘪嘴,委屈道:“生前我一直是公子的书童,只能干一些照顾他生活的杂事……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在书院学个痛快,我就想多学几年再走……” 桑知忍不住,又拍了拍小鬼的脑袋:“在这等我。” 小鬼不明所以,却乖巧的等在原地。 不一会儿,桑知捧着一套笔墨纸砚回来。 小鬼如此好学,她真心想帮他一把,于是便加价向学子买了这些东西。 桑知在上头贴了符:“你摸摸。” 小鬼小心的伸出手,以为又是会像从前一样直直抓空,没想到却将其真实的抓在手中,顿时乐开了花。 “谢谢姐姐!” “去吧,去上课吧。”桑知又拍了拍小鬼的头顶,反正也长不高了。 小鬼喜滋滋的飘远,桑知笑着摇摇头,往膳房方向走去。 ———— 说是膳房,其实真正烧火做饭的地方并不大,里面只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婆子忙活着烙饼。 屋内热气蒸腾。 婆子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使劲眯着眼看了看,发现是赵成,顿时熟稔道:“赵哥儿,你来了。” “吴婆婆。” 赵成双眼仍有些充血,整个人看起来木木的。 他下意识和吴婆婆打完招呼,便呆愣的站在门口。 吴婆婆擦了擦手上的油,拽着他进门,顺手关上门:“快进来站着,外头冷。” 瞧着烙饼的火大了,吴婆婆连忙蹲下身去掏柴火。 “赵哥儿,今日你没去上晨课吗,怎么来的这么早?” 吴婆婆顺嘴一问。 往常赵成每日来吃早膳,未曾如此早过,从不落下一堂晨课。 尤其是最近几日,赵成格外用功,好几次都错过了早膳的时间。 都是吴婆婆特意给他留几个包子馒头,托人给他带去。 今日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吴婆婆故而有些奇怪。 “哦,我今日太累了。”赵成随口说道。 吴婆婆一直对他格外亲厚,可能是自己跟她早夭的儿子一般大,也可能是他穷,初到书院时面黄肌瘦,激发了她的一片慈母心。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抗拒吴婆婆的亲近。 尽管她瞎了一只眼,尽管她只是个低贱的做饭的婆子…… 他都不在乎。 因为做饭的吴婆婆,会给他开小灶。 他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一路风吹雨淋,来到京城时瘦成了一把骨头。 他连进书院的束修都没有,还是在书院门口蹲守好几天,才和山长搭上话。 山长见他学识不错,又有跋山涉水的艰苦,心软免了他的束修,他才能在此求学。 尽管书院食宿全包,可饭菜都是根据人数定量烹饪的,他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打太多。 可他太饿了。 有时看书时他都会感觉眼前一阵阵发白光,走路整个人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不论看见什么东西都想拼命往嘴里塞。 还好吴婆婆看出了他的窘迫,在晚上没人的时候,给他做一碗面,留几个馒头。 渐渐的,他每天才不疯狂的觉得饿。 后来他明白了,他不仅肚子饿,心里更饿,对饥饿的恐惧已经刻在了他的骨髓里。 吴婆婆把烙好的饼摊出来。 转过身见赵成仍在神游,以为他饿了,顿时笑道:“今日早上母鸡下了两个蛋,婆婆特意给你留着,你在这儿等着,婆婆去拿来煮与你吃,每天读书,总要吃些好的。” “对了,赵哥儿,你若是有空,就帮婆婆把锅里的粥盛出来一些,公子们快下课了,一会儿就该过来用早膳了。” 赵成点点头。 他每次加餐后,多少都会帮吴婆婆干一些顺手的活。 吴婆婆转身出了门。 大米粥放在灶台上,赵成走到跟前,拿起盛粥的碗。 木瓢伸进浓稠的粥中,赵成突然顿住了。 他想到自己袖口里没撒完的耗子药。 他撒的时候闻了闻,无色无味,就跟面粉一样。 如果……洒在这粥里…… 赵成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耗子那么小,药力应该没有那么强吧…… 就算他加一点在人的碗筷里,顶多就是多跑几趟茅房。 这是余眠他罪有应得! 谁让他故意毁了他的充满心血的注释! 他摸出药粉攥在手心,挣扎着要不要打开。 “你在干什么?” 忽而,背后一道声音响起。 赵成背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缓缓回头,发现不知何时,一个陌生女子站在了他后面。 他将手中的东西背在身后,尴尬的笑笑:“盛……盛粥。” 桑知狐疑的看着他。 此人身上恶念堆积,就差用墨在脸上写五个字“我要做坏事”。 桑知决定给这位心思不纯的公子普及一下因果。 “公子,人的一生看似很长,四季轮回几十载,但其实人的一生很短,不过活几个瞬间罢了。” “瞬、瞬间?”赵成的大脑一片空白。 “最困顿时,最迷茫时,备受挫折打击时,在这些瞬间做出的决定,才能体现出你这一生是个怎样的人。” 赵成感觉自己的心思被这个小姑娘看透,紧张的一哆嗦,手中的药粉滑落在地。 第84章 惊雷 桑知眼疾手快,先一步抢过药粉。 赵成阻拦不及,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别——” 桑知指尖捻了一点,又放在手心里闻了闻,而后表情慎重起来。 “这东西你从哪来的?” 赵成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结结巴巴道:“同窗、同窗给的耗子药。” 赵成虽然紧张,却神魂平稳,是以桑知知他没有说谎。 “你以为是耗子药?”桑知挑眉。 赵成奇怪的看了桑知一眼。 不是耗子药,还能是什么? “那你刚刚是不是想往粥里放?” 赵成心脏瞬间收紧,慌忙否认:“没没,我没有!” 赵成的谎言太拙劣,一眼就被桑知看穿。 桑知目光落在大米粥上。 粥……也算有水。 难道这就是今日灾祸的源头? 赵成紧张道:“姑娘……” 桑知抬眼看他。 这人面相不错,额头方正高阔,官禄宫光明,有崭露头角之相,只是眉断无情,内心只在乎自己,聪明过了头就是算计,就算入仕,也走不长远。 不过身上戾气不重,非大奸大恶之辈。 “姑娘……我错了……我一时糊涂,差点做错了事……求你别讲此事说出去,我再也不敢了。”赵成低声哀求。 他承受不了任何风言风语的风险,若是他因此被赶出书院,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桑知表情莫名,分辨不出喜怒。 “我相信你现在认错是真心的,但我也相信你方才的恶念也是真心的,不若这样,我可以不把此事告诉山长,但我要在你身上下一个禁制。”桑知想了想说道。 “什么禁制?” 赵成一愣。 桑知说的一本正经,赵成却以为自己在听什么话本。 眼前站着的这位小姑娘难道还是什么得道的大师不成? “你若是下次再做坏事,就会霉运缠身,事事不顺,比你害得那个人还要倒霉一百倍,喝凉水塞牙,喝热水口中生疮。”桑知无比认真的警告他。 赵成咽了口唾沫,真心实意的点了点头。 他这辈子头一次想做坏事,就被桑知撞见了。 以后他就算再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了。 只要一想起桑知冷冷的神情,他就止不住的腿软。 随后赵成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让桑知为他设下禁制。 “好了。”桑知设禁制很快,不过一息。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赵成重重跪下。 桑知嘴角微微抽动,连忙跳开:“你倒不必行如此大礼。” 赵成:…… “我……我是小腿酸痛,没站稳,劳烦姑娘扶我一把。” “哦哦,”桑知连忙拿来一个矮凳,扶他坐下。 桑知没想到他看着挺健康的,身体竟如此弱。 “你这是老毛病了吗?”桑知刚在他身上下了禁制,此刻莫名有些愧疚,琢磨着要不要送他一个强身健体符。 赵成摇摇头:“最近一段时间才有的,不碍事,可能是这段时间春闱在即,我忧思过重,累着了。” “不过还是要谢谢姑娘,若非姑娘,我今日真的就行差踏错,懊悔一生了!” 赵成脸上流露出后怕的表情:“我今日不知怎么的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就算是这段时间我的学业一塌糊涂,学无所进,我也不该生出这种念头啊!” “今年考不上,三年之后我再考便是了,可若是做出这种事被发现了,这辈子都别想再科考了!”赵成心有余悸道。 “你考不上?”桑知摇摇头:“不可能,你一定高中。” “姑娘不必安慰我,”赵成自嘲笑笑,“这几次小测,我的成绩连玄字班的末尾都不如。” “不可能,我不可能看错。”桑知笃定道,“给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给你算一卦。” 赵成一愣,以为桑知要编些漂亮话安慰他,顺从的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桑知略一推算他的命盘,化科在命宫,化权在三方四正会照,主聪明,定然可以甲第登科。 “你看,我说的准——” 桑知的话戛然而止,她突然觉得这种情况似曾相识。 似乎……跟大哥一样?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思考缓慢,学不进去,仿佛变笨了一样?”桑知急忙问道。 赵成点点头:“确有如此,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我容易想的比别人多。” 桑知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吸走兄长运势的人跟吸走赵成运势的人,是同一人! “轰隆——” 天空落下一道狰狞的惊雷,不知何时空中聚集了大片的乌云,天色昏暗起来。 桑知来不及细问赵成身边的同窗有没有谁比较反常。 赵成连忙站起身,一边快速的舀粥,一边道。 “不好意思姑娘,看天气不太好,可能是要下雨,估计早膳的时间要提前了,我先舀粥,姑娘你自便。” 吴婆婆此刻也揣着两个蛋跑进来,粗粗的喘了两口气:“我看天色不好,就把晚上浣洗的衣服收进屋了,我害怕那个公子的咸菜坛子漏水,也给他挪到屋檐下头了。” 吴婆婆看到桑知,惊讶道:“姑娘早,要不要用碗热粥。” 桑知摆摆手,她从窗子里看到,有不少学子已经往这边来了。 她连忙跑出去寻兄长,怕兄长找不到她,干着急。 “兄长——” 桑知跑了两步,看到顾春生推着大哥的背影,大声叫了一声。 二人听到声音,齐齐回过头。 桑知却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 血光之灾没有散? 她刚刚明明已经阻止赵成下药了啊? “小妹,”叶宵看着心神不宁的桑知,关切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桑知镇定下来:“没事,刚刚跑得快了。” “不必如此着急,跑得快了容易摔跤,慢一点,”叶宵笑道:“我看天色不太好,好像是要下雨,我先带你去用一些早膳,然后给你找个屋子待着避雨。” 桑知点点头,又摇摇头,而后紧紧跟在兄长身边,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不管什么血光之灾! 今天有她在,她倒要看看谁能伤她兄长! 膳房院子里已经撑起了几张小桌子,有的学子坐在桌边,有的站着捧了碗粥,有的直接拿了张烙饼便先走了。 第85章 他放屁 桑知和兄长一进院门,就听到一声热情的招呼。 “叶兄,来这儿坐。” 余眠在角落处支起一张小桌子,兴奋的同几人打招呼。 桑知推着兄长坐过去,余眠也忙着去给几人端了粥来。 顾春生和桑知则去端来一些烙饼。 四人在小桌子前坐定。 “叶姑娘,”余眠问道:“书院的饭食都是些粗茶淡饭,你将就用一点。” 桑知吃了一口烙饼,很香。 她才不顾嫌弃,能吃饱就很好了。 大米粥配烙饼,是外面多少吃不饱饭的人梦寐以求的美味。 顾春生吃得快,一连吃下好几块饼,又喝下半碗粥,淡淡道:“今天饭食挺清淡的,有点噎得慌。” 桑知:…… 吃这么快,能不噎得慌吗? 不过清粥配干饼,确实少了点盐味。 余屿也注意到小桌前的四人,挂上讨好的笑容走近。 “大哥。”余屿恭敬冲余眠行了一礼。 余眠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冷淡的嗯了一声。 自从赵姨娘干的丑事暴露后,他瞬间通透了许多,连带着对这个满口“拿他当亲生大哥”的庶弟也多了几分审视。 平时不想不知道,现在一琢磨却觉出来不对劲。 父亲送给他的墨玉砚台,为何借他赏玩后,便被他不小心打碎了。 还有出自大师之手的雪中青松图,为何他看过后,又失手倒上了茶水。 羊脂玉的棋盘棋子、成窑五彩的茶器……总之只要是借给过他的东西,或轻或重,最后都会被损坏。 他原本只以为这个弟弟粗心大意,笨手笨脚,最多只对其训斥两句。 现在他明白了,他就是个大傻子,天下头一号的大傻子! 无心之举多了,那便是故意的了! 因此他现在连话都懒得同这个虚伪的庶弟讲,直接将人给忽视了。 余屿颇为失落的笑了笑,目光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大哥就如此厌恶我吗,果然……我还是讨人嫌了。” 周围学子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们身上。 “看样子传言不假啊,这余家公子果然跟他家中的庶弟不对头。”一人跟同伴小声嘀咕。 “余公子这态度未免也太伤人了,唉余二公子真可怜。” “是啊,都说余大公子气量小,心胸窄,说不定余二公子这成绩泯然众人,真是故意藏拙!不然他在余家根本过不下去啊!” 众人小声议论。 余屿站在原地,眼眶通红,仿佛一个受尽委屈却不敢言说的可怜人。 桑知看了看余眠,又看了看余屿。 小人在身边,逆风又逆水。 这人就是余眠身边的小人! 桑知眸光凝深,这不是方才在林中,和赵成说话的灰衣男子吗。 原来如此。 桑知明白了。 定是余屿和赵成说了什么,挑拨他,想借他之手除掉余眠。 桑知磨了磨牙,那可不是普通的耗子药,里面掺了断肠草磨成的粉。 服用后肠子会发黑连粘,腹痛不止而死。 只是她没有证据能将这小人送到官府! 就算赵成指认这药是余屿给他的,但这是耗子药,是赵成主动要往粥里下药害人的,明面上跟余屿没有任何关系。 退一万步说,耗子药里加断肠草又如何,效用还更大了,药耗子,一药一个准。 真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桑知放下筷子,冷冷看向他。 “余二公子何需这么一副可怜做派,既然知道人家不喜欢你,还巴巴的往跟前凑,又不是摇尾乞怜的狗,做这样子给谁看?” “哪个高门大院没有几房妾室,哪个不是子女成群,恕我直言,府宅里你们不过是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你也不过是余公子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庶弟,他没必要非得喜欢你,对你热脸相待,同样,你也不值得他故意针对你,苛待你。” “你是才华比他出众?还是样貌比他出众?我看都没有。” 桑知摇摇头,目光如同针一样,扎在余屿身上:“我看反倒是你,心思不纯,你巴巴的往他身边凑,是想从他身边讨些什么好处?还是想趁机干点什么坏事?” “毕竟,你身上没什么值得他嫉妒的,反倒是他,处处比你强。” 余屿垂着眸子,狠狠攥着拳头,指节处泛着青白。 桑知一字一句精准的戳在他的痛处! 有的学子在一旁低语:“好像是哈,余二公子好像确实比他兄长普通,长相才华……还有身高!他还没有余大公子高呢。” “确实,大家族分家的时候,几乎是能继承全部的家产,而庶子甚至连一成都分不到,余兄好像确实不必嫉妒一个没有威胁的庶子。” 余屿突然回头,盯着那两个说话的人,目光阴冷,宛如一条毒蛇。 那两人吓了一跳,齐齐噤声。 这目光!好吓人!好像要杀了他们一样! 二人不敢言语,心下却更肯定是余大公子的无辜。 “更何况,”桑知从怀中掏出那个黄色油纸包,“这里面是什么害人命的东西,你又对赵成说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我这次虽然没办法将你扭送到官府,但是不代表你做的事不会有报应!” 赵成此刻正端着一碗粥走出门,听到这句话,一瞬间僵在原地。 害人命…… 不是耗子药! 冷汗瞬间浸湿了赵成后背。 他大步上前,走到余眠身边:“余大公子,余二公子对我说,你前日趁着散学后,偷偷拿水毁掉了我的注释,可是真的?” 余眠拍桌而起:“他放屁!我前日散学后有一个地方没弄懂,便直接跟夫子回他的住处去了,我们讨论问题一直到深夜,而后我便在夫子家歇下了,李夫子可以为我作证!” “你呢!?余屿?!”余眠对他怒目而视,“前日散学后你去了哪?!” 余屿早在看到那个黄油纸包时,便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知道了?赵成也知道了? 他竭力控制不让自己失态,可大脑却一片空白,连余眠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此时,一位玄字班的学子惊呼:“我那日走的晚,出去喝口水回来时,恰好看到余二公子往天字班走!” 第86章 最后杀你 “余屿?!你王八蛋!!”赵成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瞬间他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挥拳扑向余屿。 “你居然骗我?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我!!!” 周围人也猜出一些,鄙夷、指责、奚落的目光落在余屿身上,几乎快要将他凌迟。 余屿心慌的厉害,愣愣的忘记躲开,硬生生挨了一拳。 可他没感到疼痛,巨大的恐惧包裹了他。 他知道,事已至此,再怎么狡辩都没用了。 没人会相信他了…… 明天……明天整个书院就会知道原委,就算官府无法抓他,可山长肯定会将他赶出书院。 若是更严重……说不定科考会直接将他除名! 甚至……甚至连他以前的功名都不一定能保住! 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赵成愤怒的挥出第二拳,即将落在余屿脸上时,他的手突然被人抓住。 “赵兄冷静,学院内不许斗殴,万一被夫子知道,肯定要惩戒你的,若是不再让你待在书院了怎么办。” 男人声音浑厚有力。 赵成犹如当头一棒,紧攥的拳头陡然卸了力。 是啊,他没权没势,能留在书院都是山长垂怜,若是惹是生非,第一个被赶走的就是他。 “谢谢谭兄提醒。”赵成蔫蔫道。 谭二憨厚一笑:“都没事了,大家该吃饭吃饭,等散了学我带你们一起去找山长,将话说清楚,让山长做决断。” “大家别看了,先吃饭吧。” 谭二平时为人热络,不论是谁需要帮忙,他都会出手相助,而且他入书院时,年龄不算小了,说话做事处处周到,因此大家平时都很信服他。 众人移开目光,继续吃饭。 谭二拉着失魂落魄的赵成和余屿在一旁坐下,分别给二人盛了一碗粥。 “来,先吃饭,天塌下来也不能饿着肚子。” 接着,谭二又找吴婆婆要来了他的咸菜坛子,大方的拿来碟子,给大家分食。 “清粥配咸菜,是最好吃的,大家都尝尝,这是我老家的特色做法,很入味,特别好吃,配着饼子一起吃也格外下饭的。” 谭二给每个人都夹了很多,咸菜坛子很快便见了底。 不过他一点都不心疼,将坛子最后一点刮干净,乐呵呵的看着众人吃。 众人方才喝白粥,啃干饼,嘴里早已寡淡无味,迫不及待的将咸菜递进嘴里。 “嚯,”一个人吃了一口便停不下来了,“真好吃!我从未爱过如此好吃的咸菜!” “简直比大街上卖的还好吃,谭大哥你真厉害!” “好吃好吃,这咸菜谭大哥你是怎么做的呀,以后还做吗,我还想吃。”白衣学子问道。 谭二嘴角笑意加深:“爱吃就好,以后每年我都做给你们吃。” 白衣学子一愣。 谭大哥这话怎么怪怪的?每年? 难道这咸菜每年只能做一次吗? 不过下一秒,他就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推了一把旁边的朋友。 “吃慢点!给我留一点!” 男子嘿嘿一笑,一口咸菜一口饼,再来一口粥,根本顾不上说话。 桑知见众人吃的这么香,忍不住夹了一筷子。 咸菜被红油包裹住,油亮亮的很诱人。 一口下去,桑知瞬间眼前一亮。 咸辣鲜香在舌尖爆开,咽下去后让人口齿生津,回味无穷。 确实非常不错。 桑知一连吃了好几筷子,觉得有点咸了,才停下来。 放下筷子,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谭二打了一桶水,正盛给大家喝。 众人咸菜吃多了,都觉得口中有些干渴,纷纷用方才盛粥的碗去盛水喝。 桑知瞬间警觉。 她走到谭二身旁问他:“这是哪里的水?” 谭二抬头看她一眼,发现是个姑娘,明显愣了一下。 他囔囔道:“我从前没见过书院有女子啊,你是今天刚来的吧。” 桑知微微点头。 随后他对着桑知挥挥手:“这水凉,女子喝了伤身体,我不给你喝,书院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快有多远走多远。” 桑知心底疑惑更甚。 她猛然抓住谭二拿木木瓢的手腕,厉声问道:“这是哪里的水?!” 谭二不慌不忙的掰开桑知的手,继续给身边人舀水,淡淡道:“姑娘,这井水凉,姑娘家喝不得,你快走吧。” 最后几个字,他咬的很重。 桑知心中一惊。 坏了! 膳房的井水!她还没来得及勘察! 她一把打掉大哥即将送到嘴边的水。 “别喝,这水有古怪!” 桑知扭过头,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 果然,喝下这水的学子脸上的死气更重了! 她立即在院中大声喊道:“大家都别喝了!快停下!这水有问题!” 方才的咸菜又咸又辣,众人都吃的头顶冒汗,嘴里发干,此时清凉的井水就在眼前,怎么会有人听桑知的。 “哇,这水又凉又甜滋滋的!喝下去真舒坦!”一个学子惊喜道。 谭二此时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空洞。 他平静道:“我加了点糖,这样解辣。” 众人纷纷抢着去喝。 余眠和顾春生知道桑知的能力,格外听她的话,即便嘴里干渴,也忍着没有喝。 赵成看着桑知,指尖动了动,而后选择老老实实的缩在墙角,移开目光不如看木桶中的水。 谭二看了不喝水的几人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舀起一瓢递到余屿嘴边。 “喝吧,喝了就忘了,喝了就不痛苦了。” 余屿也不知道听见没有,接过就直愣愣的一饮而尽。 一桶水很快就如同刚才的咸菜坛子一样,见了底。 一瞬间,整个院子被死气笼罩。 谭二脸上和善的表情尽数褪去,整个人突然间犹如一个垂暮的老人。 他用怜悯又平静的眼神看着桑知:“我刚刚让你走的,你不走,可能这就是命吧。” 他上下打量了桑知一番,眸光古井无波,语气像是询问,声音轻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过……我弟弟生前未曾有过婚配,你若是答应一会儿给他配个冥婚,我答应最后杀你,好不好。” 第87章 胡言乱语 周围人听到谭二的话,瞬间奇怪的看过来。 “谭、谭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你方才喝酒了吗?” “什么冥婚……什么杀人……大白天的怪吓人的。” 没人相信谭二说的话,都以为他吃醉了酒,在开玩笑。 突然,砰的一声。 一个学子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 周围几个人想上前查看,却也晃悠悠的站不稳,继而跌倒在地。 桑知心中一紧,暗道不好,连忙跑过去,用手探了探他脖颈处的脉搏,才松了一口气。 人没死,只是被迷晕了。 桑知抬头看向余眠,示意他快跑去叫人。 她留在这里与其周旋,防止谭二伤害别人。 余眠心领神会,立即撒开腿往出口跑。 谭二身材高大,大跨步过去,一把揪住余眠的衣领,轻飘飘把他提起来,甩出去老远。 接着他捡起地上的锁,三两下把大门死死的锁住。 此刻,院子中的学子几乎全部倒下了。 谭二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把生了锈的刀,脸上神情有些犹疑,似乎在犹豫先从哪一个人开始砍起。 桑知扶起余眠,起身挡在谭二身前,镇定开口。 “你方才提及你弟弟,他的死是有什么冤情吗?或是跟哪位学子有仇?你说出来,可以让官府为你主持公道。或者跟我说,我帮你将人扭送到官府,绝不姑息,但你断不可滥杀无辜。” 桑知观他方才提及弟弟时,身上充满怨气,想来是其死亡的背后有冤情。 但他的怨气并没有明确的指向院子中的哪个人,因此桑知也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先劝他。 谭二斜了桑知一眼,没搭理她。 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刀,琢磨怎么砍快一些。 马上就快要上课了,他得抓紧了。 不然等夫子发现少了这么多人,很快就能找到这里的。 “你但凡杀了人,今日绝对走不出这个院子,立刻便会被官府的人抓走的!你之后断然是没有活路的!”桑知警告道。 “跟官府说?官府有个屁用,你一个女娃就更挨不着边儿了,我跟你说不着,滚一边儿去,不过看你是女子的份上,待会儿我可以一刀解决你,让你少一些痛苦。”谭二不耐烦道。 说罢,他将两个学子摞在一起,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利刃对准他们的脖颈。 他眼神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地上是待宰分食的肉块。 桑知目光一暗,猛的飞起一脚,直直踹在他的手上。 谭二的手指瞬间变得红肿,手中的长刀也应声而落。 叶宵在一旁急得掉下轮椅。 小妹怎么这么鲁莽? 谭二这身形,顶小妹三个。 他若是矛头对准小妹,一掌下去,小妹哪里还有活路。 谭二被接二连三的打断,瞬间恼了,挥起拳头扑向桑知。 叶宵用手往那边爬,急得爆了粗口:“混蛋!别动我妹妹,有本事冲我来!!” 谭二动作顿住。 他看着叶宵,仿佛看到了曾经没能保护好弟弟的自己。 当时,他若是在弟弟身边,弟弟就不会死了吧……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替弟弟去死。 “我满足你。” 谭二大方的同意了叶宵的要求,捡起长刀冲着他砍去。 “砰——” 桑知一个箭步冲上去,飞起一脚将他撂翻在地。 趁他没反应过来,迅速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一手死死摁着,另一个只手用臂弯牢牢卡住他的脖颈。 叶宵看呆了。 小妹……好厉害。 余眠也僵在原地。 叶姑娘那天……真善良啊,他拿着棍子对她嚷嚷,叶姑娘都没打他。 真是手下留情啊。 谭二被勒的脸涨得通红,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在桑知身下拼命的挣扎。 他不相信,这小女娃的力气怎么可能比他还大?! 他还挣脱不开一个小女娃了?! 谭二越用力,桑知锢的越狠,很快,他就因为缺氧而脱了力。 桑知清冷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拿绳子来。” 赵成最熟悉膳房,连忙小跑着去后院拿出一捆绳子。 桑知熟练的打了好几个结,冷冷的看向被五花大绑的谭二。 “现在能跟我说的着了吗?” 谭二鼻息喷出热气。 “我跟你说,你能干什么?!还不如将我松开,让我多杀几个人,都下去给我弟弟陪葬!这样我弟弟在地底下,也不孤单!” 他愤怒又无助,像一头笼中困兽,只能依靠嘶吼发泄心中的怨恨。 “你怎么知道他在地底下?”桑知突然道。 谭二闻言一愣,没明白桑知什么意思。 “如果你弟弟死有冤情,他的魂魄一定在人间游荡,我可以替他平冤,然后超度他。只不过你做出这等有伤天和的事情,我还是要送你去官府挨一顿板子,受一些皮肉之苦的。” 谭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鬼魂?超度? 这小姑娘在胡说些什么? 怎么神神叨叨的,这世界上若是有鬼魂,那他怎么可能从未收到弟弟的托梦! 这简直是胡言乱语! 余眠见他神情有异,怕他突然暴起挣扎,便往他身上压了三个昏倒的学子,劝道:“叶姑娘很厉害的,你碰上她算你幸运。” 谭二完全听不进去,将脖子一梗,执意道:“既然你不松开我,干脆就杀了我,我还能早些下去陪我弟弟,不用将我扭送官府,不然等我出来了,还会来这里杀人的。” 桑知磨了磨牙,看着眼前人油盐不进,不知好歹的样子,拳头直痒痒。 她好心帮他,他还不信她了! 可从谭二面相上看,他相貌周正,为人善良,想来他平时也乐于帮助他人,且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恶事,因此身上有几分功德气。 不然她早就直接动手了! 打他一顿,问出来线索,直接超度鬼魂,仍是功德一件。 桑知心底默念了几遍“有伤人和,减损功德,打服不如说服”,而后耐着性子道。 “你家乡应该在西南一带,家中有一姐一弟,父母宫凹陷,是在你三岁,父母便去了,随后你大姐突遭横祸,也撒手人寰,留下你跟你弟弟相依为命。” 第88章 擅自火葬 谭二惊讶的瞪大双眼。 他从未见过这小姑娘,她如何能说的分毫不差?! 桑知继续推算:“你性格和善,为人踏实,但财运一般,好在家中有些积蓄,故而你有能力供弟弟进京求学。” “然你半年前兄弟宫突然横生断纹,想必是你弟弟没了,我说的可对?” 谭二身形止不住的颤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全对……全对,姑娘,求你查明我弟弟的死因,我做鬼都会报答你的!” 桑知:…… “不必,我阻拦你杀生,替你弟弟平冤,本身就是功德一件,报答不必再提。” “你先告诉我,你在水里下了什么,会不会对他们的身体有损伤?” 谭二不敢撒谎,老老实实道:“我下了成倍的药牲口的迷药,害怕他们尝出来,又加了很多糖掩盖怪味。” 桑知抄起地上的砍刀,对着门上的锁狠狠一劈,对顾春生道。 “快去叫人,将他们送去医馆救治,药性太大容易伤脑子。” 谭二心中一颤,他今天原本没想让所有人活着出门的,故而不计后果的加了许多药。 顾春生很快便喊来许多人,一起用板车拉走了昏迷的学子。 方才叶宵着急去救桑知,从轮椅上跌落时也摔伤了胳膊。 桑知一看,便知道他这是摔骨折了,好在是不用笔的左手。 她好说歹说才劝走兄长,让他跟着一起去包扎胳膊。 山长听闻此事,匆匆赶来,看着地上的谭二,愤怒的要去报官。 桑知掏出都察院腰牌。 “此人由我接手,方才询问得知,他作案背后牵扯出一桩命案,或与你们书院有关,我需要就地审问。” “除适才昏厥之学子外,书院众人不得擅离,速将往医馆送人之学子召回,若有必要,所有人皆需配合我当场审讯。” “再者,若有人行为有异,执意闯出书院,即可视为重大嫌疑,绑了送到我这。” 桑知条理清晰,干脆利落的安排好后续事务。 书院发生如此大事,定然猜忌四起,人心浮动。 况且若凶手藏身书院,得知此消息后,恐会潜逃。 故而此事刻不容缓,必须当机立断。 山长惊异地看了桑知一眼,接过腰牌仔细摩挲,确认无误后,旋即变得凝重起来,赶忙去安排其他夫子清点人数。 山长退了出去。 院内仅余桑知和谭二两人。 桑知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解开,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方才她就有疑惑了。 她以为谭二的弟弟是因为和凶手身份差距过大,故而无法平冤。 没想到方才谭二所言,竟是连其弟因何而死都不知晓。 谭二强压鼻尖泛起的酸楚,沉声道:“适才您说的都对,我自幼父母双亡,长姐离世后,我便独自抚养弟弟成人。” “我弟弟名叫谭三,然我觉此名不好听,于是改为谭明,只因他自幼聪慧,且酷爱读书。” 提到弟弟,谭二周身萦绕着一抹悲戚。 “我弟弟学业进步很快,一直教导他的夫子言自身能力所限,恐弟弟之才会因此埋没,其不忍明珠蒙尘,遂修书一封予其京城之师兄,举荐我弟弟赴京城书院求学。” “父母昔日皆为商人,临终前留有少许家产,虽数量不多,但我实不忍见弟弟终生困在这里,重蹈父母的覆辙,遭人轻视,于是变卖家产,带着夫子的举荐信,送他至京城。” 谭二心里清楚,也许唯有眼前的这位姑娘,方能查明弟弟的死因,为他弟弟昭雪冤屈,所以他讲述得极为详尽,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我弟弟一向乖巧懂事,起初并不情愿前往,他担忧耗费钱财,恐连累我,甚至扬言不再读书,气得我狠揍了他一顿,数日未曾和他说话,他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之后我仍放心不下,亲自将他送至书院,待了两天,便又匆忙折返。” “我原本有意在京城经营些许小本生意,然而实非易事,既无人脉,亦无门路,可谓步履维艰,而书院每年皆需缴纳束修,我只得返回家乡,毕竟此处尚有一些亲友,生意稍易开展。” 言及此处,谭二懊悔地垂下了头。 当时……他若是未曾离开便好了,哪怕流落街头行乞……弟弟亦不至于如此! 谭二强忍着将泪水咽下,接着说道:“我返回之后,弟弟不时会寄信来,信笺总是厚厚的一叠,信中所言都是一些开心的事,比如跟我分享他小测有所进步,同窗与他研讨问题之类的琐事,五月田假的时候,他也会匆忙赶回来,即便他待不了几天。” “后来不知道为何,弟弟的信越来越薄,连今年五月份时都没回家,推脱说书院太忙了……我直觉不对,想着忙完手头的事便动身去京城寻弟弟。” “谁知道没几天,竟等来了我弟弟的死讯!信中说弟弟是自尽,晚上吊死在树林中,第二天他们发现我弟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让我节哀顺变!” 谭二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弟弟深夜独自上吊的画面,心中如被针扎般刺痛。 他的弟弟向来乖巧懂事,且性格阳光开朗。 弟弟曾言,等他做了大官,便会将他接来,给他买大宅子,让他天天躺着,什么都不用干。 弟弟还说,要努力成为一名清正廉洁的好官。 他……他的弟弟断不可能无故轻生! 更为重要的是! 谭二的语气充满愤懑,拳头紧握:“我弟弟离世后,这书院未经我应允,便擅自将他火葬!” 桑知惊讶的挑了挑眉。 多数人皆会觉得入土为安至关重要,不然灵魂恐会不得超生。 书院如此行事……着实有些怪异。 “书院言,之所以如此,是因我路途遥远,一来一回通知于我,待我赶至,尸身恐已腐败,书院并无埋尸之所,他们也无法随意寻个地方将我弟弟掩埋,便将其火葬了。” “我抵达之时,仅拿到了装有弟弟骨灰的小陶罐!” 谭二双目赤红:“皆是托词!他们定然是心中有鬼!肯定是想要掩盖什么事!否则为何连遗体都不许我见,如此匆忙便将我弟弟焚化了!” 第89章 确是自尽 “听你所言,你甚至不能确定令弟是不是自杀?” 桑知手指蜷了蜷,直觉谭明之死并不简单。 谭二重重点了点头,眼泪从眼眶滑落。 是,他不信! 他赶到京城最多七天,他们完全可以把弟弟的棺材暂时寄放在义庄,再不济,还可以放在有些寺庙里。 书院如此粗暴处理遗体,极有可能是弟弟身上还有其他伤口,怕被他发现。 故而才以此掩盖。 “你来书院,就是假借读书之意,来调查弟弟的死因吧。你可有查出什么?”桑知问道。 谭二低落的垂下头。 “并未曾发现什么……我问了几个小弟曾经写信提到过的同窗,他们都说……感觉小弟最后一段时间有些郁郁寡欢。” “而且……那日早晨,小弟的尸体是一个去溪边打水的学子发现的,许多人都说看到了一个吊在树上的身影……” 谭二咬唇,嘴里泛起一阵铁锈味。 “我不信,我弟弟从小就性格坚韧,凡事他都往好处想,绝对不会放弃生命的。” 他先去找官府,可无凭无据,书院许多学子的口径又完全一致。 自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一直闹,衙门干脆打了他十大板,让他滚回家去。 他没办法,只能变卖了家中所有的家产,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书院,势必要自己找出弟弟真正的死因。 弟弟刚死亡时,书院还会有人时不时提到他,尽是叹息和惋惜。 可时间越久,周围人就好像越不在意一般。 仿佛除了他,所有人都在渐渐的遗忘弟弟…… 弟弟的死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在湖中,掀不起什么涟漪。 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他仍是什么端倪都没发现。 谭二每日活在思念和痛苦中,他几乎快要疯了。 他甚至动摇了,弟弟说不定真是自尽。 他有可能在书院被同窗排挤了,或是被欺负了…… 或者是其他什么的。 他看向身边人的目光越来越怀疑,这个贼眉鼠眼,那个獐头鼠目。 总之没有一个好人! 一个个都有可能是间接或直接害死弟弟的凶手! 反正他查不出弟弟的死因,他也不想活了,干脆直接将事情闹大。 死这么多人,届时官府一定会重新调查他弟弟的死因。 而且就算查不出,他带走这么多人,里面就说不定有害死弟弟的凶手! 怎么想都不亏。 谭二说干就干,筹谋了月余,买好药,腌好咸菜,甚至连被抓后,怎么威胁官府都想好了。 万万没想到,他刚拿起刀,就被一个小姑娘给制服了。 桑知听了谭二的话,在院中来回走了两步。 要验证谭明是不是自尽,这并不难。 她只需要看他灵魂的状态就能知道。 中毒而死的人,魂体面色黑紫,受致命伤而死的人,仍留有那处的伤口。 只是谭公子……他的尸体被焚烧了,没有鲜血可以做召唤取用。 只能他们亲自去寻。 “你弟弟的骨灰在何处?”桑知问他。 “在我床下的箱子里。” 谭二不知桑知为何如此问,仍如实答道。 “我需要找到你弟弟的魂魄,可能要拿一些来用。” 谭二闻言一愣,旋即激动的站起身。 “这世上居然真有魂魄!那我能看到我弟弟吗?!” 桑知摇摇头。 “恐怕不行,普通人是看不到阴魂的,我虽有法子助人短暂的看见阴魂,但我不能帮你。你已生出害人之心,怨气戾气皆重,容易被反噬。” 谭二粗犷的面孔瞬间僵住。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桑知会读心术,他所有的心思都被桑知看透了。 尽管心中失落,但他知道桑知说的对,他现在心思已经不纯了。 “这小兔崽子,居然连个梦都不给我托,”谭二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期盼看向桑知:“那找到他之后,您能帮我跟他传句话吗?” 桑知抿了抿唇:“如果他从未给你托过梦,可能是他死前受到折磨,死后便会神志不清,也有可能他的魂体太过虚弱,无法给你托梦。” “如果他神智清晰,我可以替他给你传话。” 总之,不论哪种情况,谭明的情况都不会太好。 谭二沉重的点了点头,立即带着桑知往他住宿的屋子去。 进了屋,谭二从枕头下翻出钥匙,又将床下的箱子拖出来。 打开锁后,他小心翼翼的捧出弟弟的骨灰。 桑知轻轻取了一点,用符纸包好,随即将其点燃。 火焰冒出一缕青烟,弯弯曲曲的朝外飘去。 桑知跟着黑烟的指引,来到一间学堂的门外。 “这里是?”桑知疑惑的问。 “是他生前上课的学堂。”谭二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此刻,里面的学子正七嘴八舌讨论方才的惊险,屋内一片嘈杂。 突然,众人讨论的两个主角出现在大门处。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二人身上。 桑知的目光落在一处。 那里,谭明的魂魄孤零零的站着。 十四五岁的少年,生的清秀俊朗,唇红齿白,单薄的身体上套着已浣洗的有些发白的衣袍。 他除了神情有些呆滞,其余看上去均和活人一般。 桑知拧眉,眸光渐渐凝实。 不过……他浑身上下,确实只有脖颈处的那道青紫的勒痕。 确是自尽。 桑知甩出一张符,唤他过来。 谭明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疑惑,微微侧头朝桑知看了看,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动不动。 桑知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手冲着谭明招了招手,又唤道:“过来。” 谭二听到这话,顿时明白弟弟的魂魄就在屋里。 他紧张的搓了搓手,眼巴巴的往屋里张望,却失望的收回目光。 他确实什么都看不见。 谭明似有所感,整个身子都转向桑知,脚下仍旧一步都不曾挪动。 桑知越发奇怪。 而屋内的学子也被桑知的举动弄的摸不着头脑。 在谭明身侧坐着的一个圆脸少年,他双眸微微睁大,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人,问道:“魏哥,她方才在叫谁呀?” 第90章 高抬贵手 魏仁杰眼神闪了闪,错开桑知的目光,语气低哑暗沉:“谁知道呢。” 桑知眸光一滞。 就在圆脸少年同身旁人说话时,谭明突然像生气了一般,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 在桑知惊讶的目光下,谭明又试图去咬圆脸少年的手肘。 圆脸少年低声嘟囔:“这位姑娘好生奇怪。” 说着,他向后仰了仰,活动了一下臂膀,隐隐觉得胳膊有些酸痛。 桑知不动声色,扭头问谭二:“你可认识屋内第三行最左边靠窗的那两个学子?” 谭二顺着目光看去:“白衣服的是魏仁杰魏公子,他是小弟生前的好友,另一个……我不太清楚,我对他没什么印象。” “你去将不认识的那个人叫出来。” 桑知抬了抬下巴。 谭二立即进屋叫人,圆脸少年虽然不解,仍老实的走出来。 他走出来时,谭明又恢复了呆滞的模样,并未出手阻拦,安静的站在原地。 “姑娘找我有事?”圆脸少年脆生生问道。 桑知摇摇头。 “无事了,你回去吧,劳烦你将魏仁杰公子叫出来。” 圆脸少年奇怪的瞅了桑知一眼,心底微微有些不满。 但想到山长交代的话,让他们配合叶姑娘的查案,又顺从的去叫人。 魏仁杰听了圆脸少年的话,回头看去,直直对上桑知审视的目光。 他心头一紧,手指在袖口中攥紧,挂上若无其事的笑容走出去。 下一刻,谭明也跟在魏仁杰的身边走了出来。 桑知看着魏仁杰的面相,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知姑娘找我所为何事?”魏仁杰笑容和煦。 “魏公子借一步说话。”桑知冷声道。 她带着魏仁杰,回到膳房的小院中。 “随便坐。”桑知没看他,淡淡说了一句。 魏仁杰自己找了一把小凳子坐下。 谭明的魂魄一直在魏仁杰身边,走到哪跟在哪。 谭二不知道桑知想要问什么,便安静的立于一侧。 桑知语调沉稳地问道:“你与谭明是什么关系?” “谭明……是我的挚友,”魏仁杰眉宇间闪过一缕哀伤,“我们二人无话不谈,亦是推心置腹的至交。” 言罢,他试探着问道:“姑娘缘何突然提及谭明的事,莫非发现其死因存有疑窦?” “正是。”桑知毫无隐瞒之意。 “而且……我怀疑他的死与你有关。” “这简直是胡言乱语?!”魏仁杰愤然起身,“绝无可能,姑娘这么说,是对我人格之侮辱,谭明是我的挚友,我岂会加害于他?!” 魏仁杰一脸蒙受不白之冤的模样,他肃然道:“在下虽然人微言轻,但也不是可以随便被编排造谣的人,姑娘今日若拿不出证据,我便要去禀报山长,要你向我赔礼道歉!” 桑知凝视着他,并不着急,只是眼神中透着探寻:“魏公子近日数次小测,想必成绩不甚理想吧。” 魏仁杰一怔,不明桑知之意,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缘由?” 魏仁杰皱眉摇头。 “因为谭明死后,其魂魄始终紧紧相随于你,他周身怨气直冲向你,影响着你的运势,而你身上阳气亦影响着他,使其神魂变得呆滞虚弱。”桑知郑重说道。 魏仁杰脸色剧变。 难怪……自从谭明死后,他愈发觉得时运不济,诸事不顺。 谭二亦大为震惊。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魏仁杰。 小弟在信中,屡屡提及这位魏大哥。 说魏大哥对他多有相助,是个细致可靠的好大哥,更说魏大哥身上有兄长的影子。 故而他从未对魏仁杰有过丝毫怀疑! 谭二强忍住心中想要杀人的愤怒。 “现在能说实话了吗,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桑知问道。 魏仁杰怔了怔,脑海中疯狂思索说辞。 “我知道了!谭兄一定是因为我将他送去火化的,故而心中不满,没能让他入土为安!所以才跟着我的!”魏仁杰连忙说道。 “对了!也有可能他在怨我,怨我作为他的好朋友,没有时时刻刻关心他,注意到他心中的忧愁,没有替他排忧解难,让他一个人孤独的走了,一定是这样的。” 桑知没有说话,冷冷的看着他。 说罢,魏仁杰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大声嚷嚷道:“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是班里的班首,平常要做的事情那么多,难道我要关心每一个同窗吗,难道我要关注到每个人的情绪起伏吗,安排日常事务已经很累了,这种疏漏在所难免,他怎么能怨我呢!” “还有火化也并非是我能做主的事情,我就是个学生,夫子怎么说,我只能怎么做,这哪里能怪的上我?!” 桑知静静看完他的表演,语气平静道:“你没说实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魏仁杰神情慌乱,死死咬着牙,“反正我从未做过对不起谭兄的事!” 桑知根据谭明死亡的日期,抬手起了一卦。 半晌,她睁开眼。 “谭明出事前一天,书院可有发生什么?” 魏仁杰眸底闪过一丝讶然。 “你不说,我还可以问谭明的其他同窗,只不过届时你的罪更重。” 魏仁杰心中一颤。 他转念一想,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道:“那天……书院举办了一场辩论,基本上所有师生都参加了。” “谭兄学识渊博,最终还斩获了魁首。” “这辩论在哪个方向举办的?”桑知又问。 “前面的四方堂,平常的活动都在那里举办,在书院的东南方位。”魏仁杰不明白桑知为什么要问这个。 “那西南方向是什么地方?”桑知皱了皱眉问道。 她看谭明的怨气,隐隐也冲着那个方向。 魏仁杰瞪大双眼,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他甚至怀疑桑知是不是已经查明真相了,此刻不过是在拐弯抹角的逼他自己承认罢了!? 他吓得噗通一声,直直的跪在地上哀求:“姑娘,谭兄已逝,自尽已是盖棺定论之事,你又何必将我逼上绝路。” “姑娘,你今日若能高抬贵手,来日待我高中,不论赴汤蹈火,一定会报答姑娘!” 第91章 神仙下凡 桑知嫌弃的看了眼魏仁杰。 这人实在讨厌,说话推三阻四的,就不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爽利点! 他这反应,肯定知道西南方向发生了什么。 这甚至有可能是导致谭明自尽的直接原因! 谭二见魏仁杰如此反应,也明白那里定然与弟弟的死脱不开关系。 他想了想,连忙道:“西南方位那里有一排小院,是夫子们的斋舍。” 说罢,他愤怒的攥紧拳头,狠狠往小桌子上一砸:“难道害死我弟弟的书院中的夫子?!” “不好说,有这个可能,”桑知低头沉吟片刻,“我去一查便知。” 桑知抬脚便要走。 魏仁杰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和慌张,连滚带爬的拦住二人的脚步。 “别走!我说——我说!” 眼看再怎么也瞒不过去,魏仁杰只能咬牙主动承认,以图减轻罪责。 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说出口的事,他腿便软的厉害,怎么都站不起来,只能半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 “那日辩论结束后,一些同窗结群出去吃酒庆祝,谭兄也去了,可他酒量不行,半夜我扶着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晕晕乎乎的了,路也走不稳……” “正巧回到书院,谭兄吐了一地,醉倒在树下,我实在搬不动他……正巧我碰到了赵夫子,他说夫子的斋舍大,半夜省的谭兄乱到其他人休息,可以让谭兄宿在他的院子里……我就没多想,把谭兄背过去了……” 谭明平静的魂魄听到这,身上的怨气突然重了几分。 他犹如受了伤的野兽,不安的左右踱步,发出低声的呜咽。 院内卷起一阵阴风。 冷气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魏仁杰弓着身子,不安的向四周看了看,而后又接着说道。 “第二日我就见谭兄的脸色有些苍白,我以为是他宿醉的关系,没想到他当晚就自尽了啊……” 桑知淡漠的眸子盯着他:“那夜发生了什么?” 魏仁杰咬着牙,低声道:“我是在送谭兄的遗体去火化时,才猜出一点。” “我看到……谭兄的衣襟下,有大片的青紫,像是欢好过后的痕迹……而且赵夫子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似乎很着急,连仵作都没有请,着急忙慌的点让我带着谭兄的遗体去火化。” “我猜……或许是赵夫子趁谭兄醉酒……强迫了他,第二天谭兄醒来才会想不开……” “什么?!” 谭二脑袋嗡的一声,脸上血色褪尽,脚下如同坠空了一般,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奔腾轰鸣。 以至于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魏仁杰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弟弟,竟然被人?! 他揪住魏仁杰的衣领,眸光中的杀意毫不遮掩:“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为什么不去告他?!就看着那个混蛋逍遥法外?!” 魏仁杰吓的牙齿直打颤,艰难从牙缝中哆哆嗦嗦挤出一句话。 “不、不能怪我……我也不想的!”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这也只是一个猜测,谭兄已经死了,但赵夫子还活着,我又没有证据,他是夫子,我是学生,毫无根据的事情,我能上哪去说。” “万一他打击报复我呢……万一那事情跟赵夫子没关系呢,说不定那痕迹是谭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上花楼弄的呢……” “我若贸然说了,他不认,谁会信我?!别说在书院,就是整个天下,都没有污蔑夫子、不尊师重道的人的容身之所!” “你他妈的才上花楼!你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谭二彻底失去了理智,什么都听不进去。 而一旁的谭明也呆呆的看着自己曾经的好友,流下两行血泪。 桑知怕谭明变成厉鬼,连忙给他贴上一张符纸,而后冷冷的看向跪在地上的魏仁杰。 “谭明死亡后跟着你,便说明你不可能如你自己讲的那样无辜清白。” 桑知厉声道:“他不选择侵害他的赵夫子,反而选择你,说明他恨你,比恨赵夫子还深,谭明被侵害,肯定有你的推波助澜!” 桑知声音坚决,有理有据,每一个字犹如重锤,狠狠的砸在魏仁杰的心上。 他不敢抬头看桑知的眼睛,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桑知突然想起方才谭明异常的举动,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猛的一脚踹向魏仁杰胸口。 “我知道为什么你跟刚才的少年说话,谭明会伤害那个少年了。” “他是在保护他!他想让那个少年跟你保持距离,他怕那个少年跟你走的近了,你就会像出卖他一样,出卖掉那个少年。” 桑知不解气,又补了一脚。 “就像你说的那样,谭明死了,可赵夫子还活着,他邪恶变态的欲念还活着,你也活着,你还可以继续当赵夫子的走狗,你打算下一个把谁推进火坑?!” “嗯?!” 桑知脚脚冲着他的心口踢。 魏仁杰来不及抵抗,重重的摔在地上,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血腥气。 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耳边都是桑知的话语。 他害怕极了。 他甚至怀疑桑知是不是有什么读心术,他的心思在她面前仿佛全都是透明的! 桑知蹲下身,仔细凑近看他的面相。 “你是西南人吧,” “你额角微露浅薄珠光,似有若无,你大贵之相,然你财帛宫略显饱满,想来是出身小富之家,只可惜你家中虽有些积蓄,但于才情之上,却未得天赋异禀,仅属平庸之辈。” “我观你面相,你才学平庸,心量狭窄,易生嫉妒,故而以你面相推位,你的坤位倒与你周身之气相似,对应西南一带,此地山川秀美,却也藏着些许闭塞之气,正如你心中对同窗才学的暗暗嫉妒,难以释怀。” 桑知一锤定音:“你跟谭明是同乡!” 谭二闻言,面色诧异。 他跟魏仁杰说过许多次话,从来都不知道他竟也是西南人。 因为不论是口音还是生活习惯,魏仁杰都与京城人没什么区别。 魏仁杰也惊疑的看着桑知。 老底被揭的一干二净,他反倒不哆嗦了,在心中偷偷骂道。 真他妈的是神仙下凡了。 他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是从外地来的土包子,故而从未跟人说过他的家乡。 他偷偷练习了很久,从来都没有人识破过他。 就连同是西南人的谭明也没有! 第92章 留一口气 桑知仔细揣测魏仁杰的心思。 “你求学多年,未有寸进,这时你又遇到了同乡的谭明,他家境不如你,年龄也比你小,却比你聪慧优秀,他的学业飞速长进,这份落差,在你心中悄然生根发芽,化作扭曲的嫉妒。每当目睹谭明的风采,你心中便如虫蚁噬咬,难以平静。” 桑知眯了眯眼:“你发现了赵夫子异于常人的癖好,于是你几次三番为其创造机会,让他骚扰谭明,据谭二所言,他弟弟很久之前情绪就有低落,甚至在五月份田假时,都未曾回家。” “想必那时候,你就跟赵夫子勾结,骚扰他了吧!” “我杀了你!”谭二揪着魏仁杰的领子,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怪不得你能当上班首!就是因为你跟赵夫子暗地的龌龊吧!王八蛋!还读书人?!你与青楼中拉客的老鸨有什么区别!”谭二拳拳到肉。 拳头打在肉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许久后,魏仁杰艰难爬起身,吐出一口血水。 蓦的,他嗤嗤的笑了一声。 “老鸨?” “你们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发现他爱好男风的!” 魏仁杰眼底闪过一抹屈辱,心中的怨怼、嫉妒、愤恨通通破土而出。 “我才不是什么老鸨,我不过是他赵建中嫖过的一个物件罢了,我也不会跟他这么个下作东西勾结。” 魏仁杰死死咬着唇,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被赵建中骚扰的那种恐惧和屈辱。 那时他初入书院,他知道自己没有别人聪明,但他却不服输,每天都挑灯夜战到深夜。 尽管如此成绩却毫无起色。 故而在赵建中深夜找到他,说要替他补习时,他真的惊喜又开心,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无私大义的好老师。 最初赵建中伪装的很好,就连偶尔的若有若无的身体接触,他都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那是他的老师,他怎么会对自己的学生生出非分之想呢? 魏仁杰时常唾弃自己把老师想的太坏。 可到最后,赵建中越发肆无忌惮。 他的动作越来越亲密。 那夜,赵建中握着他的手,将他拢在怀中,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腰肢…… 魏仁杰落荒而逃了。 他慌张扔下一句“以后不劳烦夫子帮我补课了”,便急匆匆跑出教室。 可是像他一样年幼可欺又无家人在身边的少年少之又少,赵建中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第二天,赵建中给他下了迷药! 醒过来时,难以启齿处的疼痛和一身的斑驳都提醒着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他恨,但他更怕。 他怕身败名裂,怕别人异样的目光,他甚至怕死。 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 魏仁杰拖走谭明遗体的时候,愤愤的想。 怂货,怎么不把赵建中也带走。 跟他拼一个同归于尽!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比他更懦弱,突然他又很想笑。 他感觉自己快分裂了。 魏仁杰抬起头,看着桑知的眼睛,坦然道:“我就是故意让赵建中骚扰他的。” “我自己一个人太痛苦了,伤心绝望的滋味怎么能没有人跟我一起品尝?” 赵建中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赵建中除了会在他身上发泄兽欲,时常还会虐打他,手段层出不穷的折磨他。 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魏仁杰眼底闪过一抹恨意,他若不找一个人跟他一起承担,他早就被打死了! 选择谭明,除了嫉妒,更多是因为他同样来自异乡,没有依靠,可以任人拿捏。 于是他牵线创造机会,赵夫子故技重施,终于在他宿醉后,找到了机会。 于是他扛着醉成一滩烂泥的谭明,把他送去了赵夫子的床上。 只是他没想到,谭明的性子如此脆弱。 居然,一死了之! 魏仁杰方才被谭二揪的衣襟散开,桑知看到了上面新旧交错的伤痕。 “赵夫子虐待你?”桑知目光沉沉。 “嗯。”魏仁杰自嘲的的嗯了一声。 今日过后,他的遮羞布全部都被扯下来了,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我需要你去官府指认他,他犯下此等滔天大罪,绝不能置身事外,你是重要证人,你的口供和身上的伤疤就是证据。”桑知目光瞬间变得凝重。 尽管她知道魏仁杰也受到了伤害,但无法否认的是他同样也是加害者。 他将自己受到的痛苦,施加到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既懦弱又恶毒。 魏仁杰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知道,进了官府,就算只认了赵夫子,自己的结局也不会太好。 不过死前能拖着赵夫子一起下地狱,他还是由衷的感到期待和开心。 “你们可以去赵夫子的斋舍搜查一番,他经常偷学子的贴身衣物收藏,袜子什么的,还有一些虐待人的物件,都在他的柜子里锁着。”魏仁杰如实道。 “好,”桑知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去官府找人替你验伤,留下供词记录在案。” 说着,桑知又扭头对谭二道:“你随我去斋舍,我找东西,你打他,留一口气便可。” 谭二握着拳头,骨节咔咔作响,他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动手了,只等着桑知发话。 魏仁杰本已起身,打算去官府,听到桑知的话,他停下身问:“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他真的好想让赵夫子痛苦。 将他曾经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他也挺想听听畜生是如何求饶的。 “可以。”桑知没有拒绝他。 此刻,夫子斋舍。 赵夫子听闻了谭二伤人的事,焦急的来回踱步。 心底隐隐有一些不安。 他知道谭二世谭明的哥哥,可是谭明去世这么久了,人都变成灰了,他就算手眼通天,应该也不会被发现的吧? 赵建中在心底安慰自己。 第93章 如何判罚 “砰——” 谭二一脚踹开屋门。 本就破旧的木门瞬间一分为二。 赵建中的心抖了抖,颤声道:“你们干什么?!这是夫子斋舍,容不得你们这般撒野!” 他整个人紧紧的依靠在堂前的桌子上,浑身发软。 谭二凶神恶煞的直冲他走来,眼睛被愤怒充斥的血红。 赵建中连连后退。 一个没注意,便左脚踩了右脚,狠狠摔在地上。 “你敢动手?!我可是这里的夫子?!” “当心我去向官府告你,你若是敢伤我,绝对会被流放的。”他强作镇定。 谭二看着他虚伪丑陋的嘴脸,毫不遮掩内心的杀意 。 蓦地抬起脚,狠狠踩在赵建中的裆部。 “啊——” 尖锐的疼痛从下体传来。 赵建中脑中爆发出一阵白光,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 赶在后面跟来的魏仁杰听到这声痛呼,愉悦的勾起唇角。 赵建中滚到魏仁杰脚边,犹如看到救星,拽着他的衣摆乞求道:“快救救为师!!快去叫人!谭二他疯了,他想杀了我!” 魏仁杰蹲下身,平静的直视赵建中。 他捋开左胳膊的衣袖。 上面赫然是几道交错的淡红疤痕,歪歪斜斜。 拼凑起来是一个汉字。 奴。 那是一次赵建中喝醉酒,一时兴起,打得他奄奄一息,又不顾他的反抗,强行用刀刻上去的。 那晚之后,他里衣的袖口比其他人更紧,外袍的袖子比其他人更长。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遮盖掩藏。 现在他大大方方的将胳膊伸到赵建中面前。 “好看吗?” 魏仁杰的语调诡异又兴奋。 “为师错了,你别因为这点事嫉恨为师,为师给你道歉,你救救我!求求你了!”赵建中被魏仁杰说的汗毛乍起。 “我问你好看吗?!”魏仁杰突然变了脸。 “好......好看!好看!”赵建中看着身侧不断逼近的谭二,吓的大声喊道。 “那我也给你刻一个。” 魏仁杰喜笑颜开,迫不及待的从衣服中拿出小刀,在他的脸上比划。 “别......”赵建中手脚并用的往后爬。 谭二一脚踹在他身上:“别他妈的乱动。” 他复杂的看了一眼魏仁杰。 心中既有仇恨,又有怜惜。 方才他也看到了他胳膊上的刻字,确实生出同情。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千里万里跑来京城读书,结果却被这么个东西作践。 只不过再无论如何,他也是导致弟弟身死的罪魁祸首之一,他绝不可能放过他。 可是......让他在赵建中身边发泄一下,他还是愿意帮忙的。 谭二上前捆住赵建中的手脚,又堵住他的嘴。 “唔唔唔——” 赵建中害怕的盯着不断逼近的刀刃。 等魏仁杰在他脸上刻下最后一个笔画,赵建中已经疼的昏死过去。 “哈哈哈......”魏仁杰眼角渗出泪花,“这俩字真配你。” 谭二凑过去一看。 奸、恶。 魏仁杰满意的站起身:“我去拿墨给你涂在创口上,这样永远都不会掉色了。” 桑知没有跟着他们胡闹。 她直接进了屋,去找魏仁杰所说的证据。 赵夫子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东西也不多,只书案上放置着成摞的经书。 乍一看还以为里面住着的是一位品性高洁又清贫的师长。 桑知目光落在床下的两个大箱子上。 这两个箱子是最普通的木箱,毫不起眼,却上了两把大锁。 桑知将箱子拖出来,又去外面找了一块石头。 狠狠一砸。 锁头应声而裂。 桑知一掀开,顿时被一股恶臭熏的干呕。 里面是一箱没洗的袜子,还有不少学子的贴身衣物。 材质、大小各不统一,应该赵建中偷了学子穿过的。 桑知不想打开另一个了,怕今晚自己吃不下饭。 干脆的将箱子盖上,她将其拖了出去。 外面,赵建中在魏仁杰往他伤口上涂墨时便疼醒了。 接着谭二也没放过他。 一拳又一拳,几乎把他打的快没了人形。 赵建中痛苦的呼叫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夫子和学子。 桑知出去后,小院外面已经站满了人。 看了眼骚动的人群,桑知一把揪起赵建中,将他扔在众人面前。 “这位夫子这些年骚扰学子,盗窃他人贴身衣物,证据都在这两个箱子里。” 魏仁杰连忙上前,掀开开了锁的那个箱子。 众人看清里面的东西,纷纷面露惊惧。 “这不是我的袜子吗?!”一学子惊呼。 袜子的包边上,他母亲用绿色丝线为他绣了青竹,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丢失的袜子。 “我的天!那还有我丢的亵裤!”另一人惊讶的捂住了嘴。 很多人都丢过东西,但因为是一些不值钱的穿过的衣物,故而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然是赵夫子偷的。 真恶心!真变态! 众人嫌恶的看向赵夫子。 “这些年,赵夫子凭借其身份之便,不仅盗窃这些物件,还曾多次明里暗里地骚扰众多学子。今日,我要将其扭送至官府。若有想要指证他的人,尽可站出,随我一同前往官府写下口供。”桑知那坚定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赵建中这些年,定然不止骚扰魏仁杰和谭明二人。 况且……谭明之事,虽有魏仁杰指证,然无实证,仅凭他一人之口供,着实过于单薄。 本朝亦从未有过针对奸淫男子之律法。 同性犯罪,究竟该如何判罚? 倘若赵建中誓死不认……恐怕难以判处重刑。 只有此事影响深远,方能使赵建中受到应有的惩处,也能促使律法更为完善,以保护更多的人。 桑知目光扫过一张张脸。 有的愤怒、鄙夷、事不关己的淡漠...... 也有的怯懦、犹豫、恐惧...... 她看到有些人头顶溢出丝丝怨气,冲着赵建中。 桑知紧抿双唇,沉默不语,她心里清楚,那些人很可能就是受害者。 然而,他们有所顾虑,她也能够体谅,故而她绝不会强逼任何人去承认。 无论怎样,她都将竭尽全力,务必要让赵建中为其罪行承担应有的后果。 第94章 陌生妇人 “我去指证他。” 魏仁杰笑了笑,站了出来。 “我入书院五年,被他奸淫了三年,这三年,我活的谨小慎微,每天都害怕被人发现,赵建中也以此为把柄,威胁我对其言听计从。” “可今天,”魏仁杰踹了浑身是血的赵建中一脚,“我后悔了,凭什么,明明做坏事的是他,我却要心惊胆颤的在意别人的非议,明明不知廉耻的恶人是他,我却要畏畏缩缩的抬不起头。” “我真后悔,没早点跟你同归于尽。”魏仁杰俯下身,手指重重戳在赵建中脸上的伤口上。 “我......我跟你去。”一位少年从人群中挤上前。 他低垂着脑袋,但脚步格外坚定。 赵建中曾经摸过他的下体......而他则因为羞于启齿,从未对外人说过。 今日他不想再退缩了。 魏兄说的没错,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懦弱,让真正做了坏事的人逍遥法外。 该害怕的,不是他! 少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莫名让赵建忠心底生出一阵恐慌。 之后陆陆续续有二十余人也站了出来,其余在人群中缄默的人,桑知也没有强迫他们。 “将他绑走!”桑知吩咐道。 将人扭送到督察院,桑知一刻也不能等,直接带着学子们上前厅找萧以成。 “萧大人。”桑知大阔步走进来。 萧以成正在查阅卷宗,抬头看到桑知和她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顿时呆住了。 “这是?”萧以成不解。 桑知将书院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同萧以成讲了一遍。 萧以成慌得将手中的毛笔随手扔在桌上,墨汁落在宣纸上,晕染了一大片。 这事非同小可啊! 他眯着眼往学子身上一看,顿时又两眼一黑。 其衣多为圆领窄袖袍,上面还有云状暗纹。 这可是京城除了国子监,最好的书院,人才辈出。 每届春闱秋闱,这个书院的学子表现均很出彩。 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档子事。 这书院对学识要求苛刻,因此人数不多,加上各个夫子也不过百人。 可这后面跟着的...... 萧以成粗粗一扫。 完蛋! 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居然祸害了这么多栋梁之才。 “来人,带他们去写口供,尽快写完,让他们按压手印。”萧以成对手下吩咐道。 学子们很快被有序的带下去了。 萧以成抿了抿唇,心中有了计较。 这件事关乎国家的根基,不能有丝毫拖延。 他今夜就得带着证据,将此事上报给陛下,让其做决断。 “我有一个建议。”桑知缓缓开口。 “说来听听。”萧以成愁眉不展。 “赵建中之所以如此猖狂,除了他笃定这些学子羞于启齿,更依仗的没有奸淫男子的律法,他以为最多打他一顿,这些事便可以揭过了,那些受到伤害的学子也不知道该以何种罪名状告他。”桑知语气带上一抹急切。 “奸淫男子,应当同奸淫女子同罪,赵建中,应判处绞刑。”桑知抿唇。 萧以成听罢点点头:“我会同陛下说明你意。” 桑知走出门,看到了站在外面等候的谭二......和他身边谭明的魂魄。 从方才魏仁杰在众人面前揭开伤口后,他就不再跟着他,站到了哥哥身边。 只是表情仍旧是呆呆的,桑知唤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桑知只好扭头与谭二说话:“你弟弟现在就跟在你身边,只是此事或许对他伤害太大,亦或是一直跟在魏仁杰身边,被他的阳气所冲......他的魂魄......不是很机敏了,不似生前那般,我需做一场法事,尽快将他送走。” 谭二点点头,随即跪下,重重的给桑知磕了几个头。 “谢谢姑娘,帮我弟弟平冤,亦救我一命,若非你出手,今日我已行差踏错,粉身碎骨了。” “你虽未伤人,但已生恶念,按律法讲,属谋而未动,已有谋划,但未曾伤人,杖一百,徒三年。”桑知平静又缓和道。 “是,我知道,我会主动去认罪伏法。”谭二原本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他就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此刻,谭二心中充满感激。 “这三年你服劳役,你时刻将这枚静心符佩戴在身上,届时你重获自由,心中戾气便化解的差不多了,你便可以带着你弟弟的一份希望,好好活下去。” 桑知递给他一张符纸。 谭二再次道谢后慎重的接过,冲着虚空笑了笑:“小弟,跟着姑娘走吧,你先去,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桑知想起兄长仍在医馆,出了都察院大门,便去寻他了。 “小妹。”叶宵的胳膊已经包扎好了,见到桑知,他眸光一亮。 “事情都解决了,我带你回家。”桑知微微一笑。 回家的路上,桑知又将事情跟兄长复述了一遍。 叶宵听的心惊动魄之余又气愤不已,唾弃赵建中所为。 末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有些落寞。 小妹一脚就能将人踹的老远,他却连站起来都做不到,遇到危险,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反倒成了拖累。 叶宵落寞的低着头。 桑知感知到兄长情绪的变化。 “你明日回到书院,跟赵成聊一下,他同样有被人吸运的症状,且跟你很像,皆有腿部麻痹,我怀疑吸走你们二人运势的为同一人。” 桑知想了想,又道:“书院人员繁杂,没有正当由头,我不方便一一接触排查,你跟他要多加注意身边跟你们有异常接触的人。” 桑知又想到那日许令雪在水中的举动,又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接触的介质有可能是水,这张符纸你们随身佩戴,如果有人强制吸走你们的运势,符纸则会微微发烫。” “你们确定是谁后可告知我,我将你们的运势夺回来。”桑知认真嘱咐。 叶宵接过符纸,慎重的点了点头。 桑知推着兄长进了侯府大门,行至内院,抬头看到一位陌生的妇人。 她穿金戴银,一身浮夸的装扮格外惹眼。 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叶宵,她鲜红的嘴唇一咧,发出尖利的嘲笑:“诶!你就是那个被退婚了的瘫子吧!” 第95章 一见钟情 见二人不说话,妇人走上前,涂着豆蔻的指甲几乎要戳上叶宵的脸。 她凑近一看,发现这瘫子长得还挺好看。 十里八乡都没见过这么俊的男娃。 妇人想起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嘴角撇了撇。 本来以为自家孩子从小在学堂读书,没下过地,已经够白净了。 可看到侯府的贵公子,她还是觉得自家孩子比人黑了不知几圈。 不过心中的沮丧转瞬即逝。 因为她一想到自己现在也能住在侯府,便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没什么分别了。 桑知面露不悦,挡在大哥身前。 “你是何人,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要说话。”桑知冷声道。 妇人看着这个盛气凌人的小丫头,尴尬的笑了笑。 果真是侯府,规矩多,架子大。 连个毛都没张齐的小丫头说话都这么牛气。 不过......她斜眼看向叶宵,心底不屑。 不就是瘫子吗,还不让说。 城里人真是,死要脸面。 她女儿都告诉她了,说侯府的公子站不起来了,侯府马上就要易主了。 女儿还让她去跟大房家好好接触,说不准便能将她女儿刚生下的儿子记在名下。 那将来侯府不就是她大胖孙子的了。 她就是侯府最尊贵的人了。 妇人眼珠咕噜噜转,闪过算计的精光。 桑知扫了一眼妇人的面相。 此人耳廓低,内耳轮飞廓反,出身不高。但五官成聚拢之势,眉压眼眼无情,颧骨横张又前凸,两面露骨,野心大,攻心计。 骨相不好,但前半生有人庇护她,无灾无难,还算顺遂,神气尚可,只是恶念堆积太多,不一定能顺遂过完下半生。 桑知心生不喜,转身就要推着兄长离开。 妇人猜出桑知应该是大房家的大女儿,连忙狗皮膏药似的粘上去。 “我是二房周姨娘的母亲,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周夫人姿态放的低,冲着桑知讨好的赔笑。 “周姨娘?”桑知微微蹙眉。 二叔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周姨娘。 叶宵冲桑知无声做了个口型:翠儿。 桑知了然。 原来是前些天二叔接回家的外室。 可桑知记得似乎是妾,不知为何这么快变成姨娘了。 桑知抿唇,她不想关心别人家的事,语气冷淡到:“麻烦让让。” 周夫人没想到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顿时有些不快。 她的大孙子将来若是被记在他们一房名下,那就是侯府未来的支柱,就是这小丫头将来在夫家的依仗。 全府上下都得看她的脸色过活。 “去我女儿房里喝杯茶吧,咱们好好聊聊,我有事跟你们商量。”周夫人这么想着,语气中不自觉带上几分颐指气使。 桑知最烦听不懂人话的人,斜睨了她一眼,手下一使劲,车轮直接从她脚面压了过去。 “啊——”周夫人发出痛呼。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桑知,眼中的愤怒几乎快将其淹没。 “侯府好大的教养,我跟你说话你听不到吗,居然还敢压我的脚?!”她伸手就要去抓桑知的肩膀。 桑知闪身一躲,伸出一只脚。 周夫人一个没站稳,摔了个狗啃泥。 周夫人艰难从地上爬起身,心疼的扶了扶自己的发簪。 这可是她头一次簪这么精致华贵的头饰,今日中午午睡她都没舍得拆了,硬生生靠着椅子眯了一小会儿 现在居然被一个毛丫头给一脚给毁了。 周夫人气的牙直痒痒。 这么多年她在边陲的庄子上横行霸道,谁的亏都没吃过,当即将帕子一甩,就要冲上去撕桑知的嘴。 桑知正要给她一记窝心脚。 “娘!你干嘛呢!”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院内追出来,直奔周夫人而来。 走的近了,桑知看清了他的模样。 一个样貌清秀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头发微微枯黄,看上去营养不良一般。 男子着急忙慌的拦住周夫人。 周夫人看到是自己儿子,悻悻放下手,不满道:“东山,你拦我干嘛。” 周东山跑的急,低着头微微喘气。 长姐说了,让他看紧母亲,不要让她在侯府惹是生非。 谁料到母亲进了侯府的院子,就宛如老鼠掉进了米缸,两眼放光的对着侯府的景观摆件左摸摸,右瞧瞧。 若不是有他拦着,母亲怕是得连桌子上的茶器都一并揣袖子里带走。 他不过上个厕所的功夫,母亲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母亲的性子太无法无天,他是知道的,这都是父亲给惯的。 原来在边陲小境,父亲是当地唯一的教书先生,受人尊敬,周围人自然不会因母亲的鲁莽无知跟其计较。 但这里可不一样。 父亲过世,他们来到京城投奔长姐。 京城贵人如云,随便哪个人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他们。 他生怕母亲惹出什么祸端牵连长姐,在侯府不停歇的找了快一个钟头。 好不容易听到母亲的声音,却看着她扬着手要打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上前将人给拦下了。 周东山喘匀了气,连忙道:“对不起姑娘,我母亲是无意......” 话说一半,周东山抬头看到桑知的第一眼,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他眸底闪过一抹惊艳,视线停在桑知身上,久久移不开。 “咳咳咳!”叶宵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将周东山神游天际的思绪拉回。 同为男子,他自然明白周东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因此也对他格外不喜。 这么直白的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女子看,一点礼貌教养都没有。 这样的人,是断断配不上他小妹的。 叶宵又咳了两声,虚弱的看向桑知:“小妹,外头风好大,吹得我的胳膊直疼,咱们快走吧。” 桑知担心兄长伤势,掉头就准备走。 周夫人连忙戳了戳周东山:“人家要走了,你还不去送送。” 叶宵冷冷吐出一句话:“周公子,人贵自重。” 周东山羞红的脸庞瞬间变得惨白。 “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周夫人不悦的瞪了眼儿子。 她恼怒儿子方才居然不帮自己,还被那小丫头迷的不知所以然,真是丢她的脸,气的转身拂袖而去。 第96章 嫁出去 周东山跟在母亲后面,游魂一般的回到周姨娘的院落。 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的周夫人格外恼火。 “砰——” 周夫人喝了口水,而后重重将茶盏摔在桌子上。 周东山回过神,塌着肩,怯懦的看了一眼周夫人。 “母亲,何事动如此大怒气?” 晋升成周姨娘的翠儿抱着一个白胖的男婴走过来。 她身着华服,精致的妆容带着面上显现出几分凌厉,与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鬟完全判若两人。 周夫人看一眼精明伶俐的大女儿,欣慰! 再看一眼性格绵软的小儿子,生气! 周夫人重重冷哼一声,指着周东山的脑袋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我方才要打她,你不帮我,我要你去送她,你也站那不动,你上辈子是根木头转世吗?推都推不动!” 周东山低垂着头,闷声道:“你是客,人家是主家,不能动手,况且叶小姐尚未出阁,哪个事都于礼不合。” 周夫人翻了个白眼:“什么合不合的,我看你就是读书把脑子给读傻了,我就说当时不该让你去读书,你爹非让你读,成天满口大道理,有个啥用,把自己锢着活的憋憋屈屈的,喜欢个姑娘也遮遮掩掩的。” 周东山知道多说无益,反正母亲听不懂,也不愿听,干脆低下头,一言不发。 周姨娘目光扫过弟弟通红的耳垂,心里有了计较 ,问道。 “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若是叶清挽......她势必让弟弟死了这条心,那丫头她见过,心比天高,绝对不会看上他们这种小门小户。 可若是叶桑知......周姨娘轻轻拍了拍襁褓,眸底闪过一抹精光。 “那大房家的丫头厉害的狠,还推那个瘫子碾我的脚!”周夫人抱怨道。 “东山 ,”周姨娘将孩子递给丫鬟,让她抱着孩子下去。 “你可是对大小姐有那种心思,姐姐帮帮你如何。” 周东山低眉顺眼,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若说有,便会污人家女子的清名。 他若说没有,那就是否认自己的内心。 周东山没说话,周夫人却忍不住噗嗤一乐。 “就他?那小丫头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嘞,哪里能看得上他。” 周夫人对自己生出来的种,格外了解,摇摇头道:“那小姑娘我仔细看了,她虽穿的素,但人长得俊俏,肯定不会低嫁,而且自打我进了城,我发现这地方名门望族的贵公子是真多,气质、样貌、家世都是一顶一的好,她肯定看不上东山的。” 周东山下意识攥紧拳头,脑海中浮现出方才轮椅上的公子。 他虽然双腿不便,但相貌俊美且谈吐儒雅,通身气质不凡。 自己确实跟京城公子......天差地别。 周东山自卑的咬着唇,娘说的没错。 周姨娘见周夫人这态度,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娘,你想,她是侯府大小姐,将来的嫁妆一定不会少,东山若是能娶了她,将来荣华富贵,升官发财肯定不会少。” “最重要的是......东山若是娶了她,咱们就死死的把叶家大房拿捏在手心了,他们为了让咱们善待他们的女儿,肯定费尽心思讨好咱们,到时候你孙子被记在他们名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周夫人闻言,双眼一亮。 侯府这么多好东西,说不眼红,不羡慕那是假的。 况且二房的媳妇她也见过,实在泼辣难缠,想要从他们嘴里抢走过继的名额,确实很难。 女儿说的这一招,胜算确实很大。 可是......周夫人忧虑道:“这侯府就算再没落,找一个富贵人家也不难,我觉得那小丫头看不上咱们这种寒门的。” “况且东山的样貌气质都不算出众,实在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就算把他卖了,都养不起人家这种大小姐吧?” 周夫人真心实意道。 反正如果她是叶桑知,她肯定选一个家世好,有钱的,她又不傻 。 “娘,”周姨娘眉头微蹙,“你别总打击东山,一个大男子被你说的整日缩头缩脑的。” “东山样貌在边陲也属中上等,只是古板了一些,学问做的不差,现在也是个秀才了,过两年再考取功名,也能做大官,而且东山会对她好的,一个男人的心意不比那些金银权势重要吗?”周姨娘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对吧,东山。” “姐姐会帮你的。” 周东山愣愣的点点头。 “你去看看你外甥哭了没?”周姨娘支走周东山。 周东山顺从的出了门。 周姨娘眸光晦暗,她这个弟弟正直的有些傻,许多话都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 叶桑知不想嫁,她也有办法让她嫁! ———— 门外躲在墙角偷听的小丫鬟,听完屋内的谈话,一溜烟跑去向林氏汇报。 林氏和儿子女儿同处一屋,此刻听了小丫鬟的话,三人心中思虑各不相同。 林氏恨的咬牙。 她怎么会看不出那个小贱蹄子的心思。 现在不仅要跟她抢夫君,连同她儿子的侯府也要抢?! 这手伸得也太长了,做梦去吧! 林氏虽然对叶桑知格外不喜,不想她嫁的太好,但她更不愿让周姨娘好处占尽。 叶清彦考虑的则更深,尤其是叶清挽跟他说桑知进了督察院之后。 他心中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似乎事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变得失控。 他觉得叶桑知是个隐患,留不得了,应该尽快将她嫁出去。 “母亲,叶桑知应该嫁。”叶清彦慎重开口。 “你疯了彦儿,那个小贱蹄子明显是想跟大房捆绑,抢你的位置!”林氏不解。 “不会的,”叶清彦见过周东山,整个人窝囊的很,于是笃定道:“叶桑知绝对看不上他,周姨娘想达成目的,肯定会使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认为叶桑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不管周姨娘设计她成与不成,她嫁或不嫁,都肯定会跟其撕破脸皮,对我们只有益处。” 林氏想了想桑知的性格,顿时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 于是周姨娘和二房莫名在此刻达成了一种默契,叶桑知必须嫁出去。 第97章 公务繁忙 “怎么弄成这样?” 梅氏心瞬间揪起来。 她知道今天女儿跟着儿子一起去书院了,可怎么回来弄的一身伤。 梅氏急忙迎上前。 叶宵伸出手:“娘我没……” 梅氏走到女儿身边,焦急的围着她转了两圈:“知儿,你受伤了吗?” 桑知微微一笑,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大哥骨折了。” “娘……”叶宵幽怨的看向梅氏。 “宵儿包扎成这样,我一眼就看到了,反倒是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伤在了看不到的地方。”梅氏拍拍胸口。 说罢又紧张兮兮的看了看叶宵的手:“怎么好好的受伤了,让大夫上药了吗,要不要再唤府医来看看?” 叶宵抢先道:“无妨,就是我自己想起身,没站稳,不小心摔倒了。” 怕梅氏担心,叶宵便没将今日的事告诉她,轻描淡写的揭过了。 梅氏微微蹙眉:“还好是在左手,不然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次春闱只怕是要错过了。” 叶宵舒展了一下右手,温和一笑:“无妨,就算这次参加不了,再等三年又何妨。” “快用膳吧娘,我跟小妹都饿了。” 梅氏闻言立即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下人就端来一盘盘食物。 直到将桌子全摆满。 梅氏特意让下人备的丰盛一些。 儿子原先瘫痪在床,女儿也经常忙至深夜才回家,今日一家人难得能凑在一桌吃饭。 梅氏还专门托小厮去给丈夫带话,让他散值后早些回家,不要跟荣老爷再去喝酒。 可眼巴巴等了半天,丈夫却一直不回来。 梅氏不忍心儿女挨饿,拿起筷子给女儿夹了一块肉:“咱们先吃,不等他了,我让小厮去迎迎他。” 三人先动了筷。 叶宵咽下一口粥,突然问道:“今日在后院,我跟小妹遇见了一个妇人,自称是周姨娘的母亲,来这里小住?” “她还带着一个男子,在内院莽撞行走,我觉得这样不合规矩,对小妹的名声也不好。”叶宵紧紧皱着眉。 尤其是......他一想到那个男子看小妹的眼神,就一股无名火往心头上蹿。 整个人看着既怯懦窝囊,又不懂礼数。 尤其是那个妇人,青天白日的,竟然让自己儿子去送一个未出阁的小姐。 这安的是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叶宵这么想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梅氏皱着眉点点头:“今日刚来,不过我没让他们住在内院,我将人安排在外院暂住了。” “人是你二叔带着来的,”梅氏放下筷子,“说周夫人方才丧夫,又恰逢周公子进京赶考,只在府中借几个月,待春闱考过就搬走。” “你二叔身段放的低,又说的可怜,说到底是你二叔的家事,我不好将人拒之门外,我就将其安排在外院了,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没有规矩。” 梅氏提起这糟心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叶成茂是背着林氏,将人偷渡进来的! 人大包小包的住进来后,那周姨娘的母亲在府上乱逛。 周夫人遇见林氏,手都快伸到她的朱钗上了,林氏才知道。 当即找周姨娘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叶成茂早就自己躲出去了。 周姨娘又说是梅氏准许他们母子借住的。 这口锅最后落在了梅氏的头上。 林氏带着人,在院子里又哭又闹,梅氏被嚷嚷的脑袋直痛。 她命小厮带着人,直接堵在叶成茂兵部的门口,等人散值,直接将他“请”回来,这才把林氏弄走。 直到现在她还感觉耳边在阵阵轰鸣。 梅氏无奈扶额道:“这样,明日我在他们身边多安排几个婆子丫鬟,提醒着他们注意规矩,外男不要往后院进。” “如果他们仍然莽撞横行,我就让你二叔在外面给他们租一个院子,让他们搬出去,留在府中只会生事。” 桑知正专注的埋头吃饭,完全没将母亲和兄长的谈话放心里。 一口青笋虾干,鲜! 再一口剪云斫鱼羹,香! 她自小在外行走,心中的男女大防观念并不重。 况且,她不认为那个看起来瘦弱的宛如小鸡仔的男人能冲撞她。 比起力气,桑知认为,她能轻松将其甩出去十米远。 “宵儿?!” 叶铮突然推门而入。 看着桌边吃饭的儿子,他愣在原地。 “这......”叶铮疑惑的看向梅氏。 儿子不是一直卧床不起吗,今日居然下床用饭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梅氏笑了笑,眼带泪花:“宵儿的腿有起色了,都好几日了,知儿给他治的。” 丈夫这几日不是在忙,就是跟着容老爷去喝大酒。 要么不归家,要么是醉着被人扛回来,梅氏总是没有机会告诉他。 叶铮激动的搓了搓手:“好!好啊!” 末了他心中又有些愧疚,他这段时间异常颓废,对儿子和女儿的关心都不够多。 现在儿子能愿意外出见人了,他都不知道,也不曾关心一句。 直到他坐下来,心绪平复了一些,才反应过来。 “知儿......治的?!” 叶铮震惊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女儿居然比宫里头的太医还厉害! 最初那些太医一个个都摇头,对着宵儿的腿宣判了死刑。 女儿居然给治好了?! 叶宵瞪大双眼:“知儿,你的医术是这些年在外头学的吗?” “不算医术,算是……玄术?”桑知斟酌着开口。 桑知看着父亲微微蹙眉。 父亲身上败气浓厚,神志萎靡。 这样长此以往,不仅影响运势,而且还容易短寿。 桑知放下筷子,认真问道:“父亲最近公务繁忙?” 叶铮还没从什么是玄术中反应过来,就被桑知问的一愣。 以为是女儿责怪他回来的晚,叶铮连忙解释道:“最近临近年关,需要从内库、户部、工部领取赏赐,分发给各衙门,还有一些地方上进贡的物品,也需清点后转送给光禄寺、太常寺。” “今日我在清点清算,故而回来的晚了一些。” 桑知观他面相,眉乱眼浊,后有小人作祟:“这事务是别人推给你的?” 叶铮愣了一下:“你如何知道的?” 这些事原本不是由他来做,只是掌管主客司郎中的妻子的父兄皆在军中为官。 许是听到了什么传言,受其影响,看不上他临阵退缩之举,认定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故而对他多加为难。 不论什么杂事琐事,都推托给他做。 第98章 疼吗 桑知低头思忖。 父亲说话时,纵然他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了,但身上仍透露着一股麻木疲惫的气息。 “父亲不喜欢在主客司做事。”桑知笃定道。 人一直做违和本心的事情,就会精神气衰弱,体内滞气堆积,引小人,事不成,恶性循环。 梅氏连忙挥手让丫鬟退下。 “嗯......”叶铮没回答,也没否认,轻轻的应了一声。 做这个差事,他确实是被逼无奈。 他大战临前缩了头,陛下对他不喜。 从兵部调任后,品级一下从正三品变成从五品。 曾经的兵部同僚瞧不上他,新的同僚也处处嘲笑他、排挤他。 他难。 若不是怕死后无颜见侯府列祖列宗,他真的就想辞官不干了,让陛下夺了他的爵算了。 “父亲为何主动调任礼部?”桑知问的直白。 她还是想不通。 父亲明明天庭饱满如立壁,颧骨饱满五指容,有封侯拜相之命,为何主动走上一条自己不喜欢,违背本心的路。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结住。 梅氏夹菜的手僵在空中。 她从前担心丈夫有难言之隐,故而叶铮不说,她也不问。 但她心中一直是好奇的。 叶宵也甚是不解。 从前若不是他学问做的出众,几次三番都差点被父亲逼得去习武。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父亲有多热爱耍枪。 他还记得父亲眉飞色舞跟他讲,边关九死一生的经历,没有贪生怕死,只有将士马革裹尸还的壮志。 他小时候还不理解,为什么前线战事比家人还重要,能让父亲在夜晚带领一支百人轻骑深入敌营。 但当他现在理解什么是家国天下的时候,他又不懂,是什么让父亲放弃自己的情怀信念,一切的一切。 此刻,梅氏和叶宵都停下动作,竖起耳朵期待叶铮的回答。 叶铮也没想到女儿居然会问的这么直白。 他喉头微滚,压下心中酸涩:“就是,不想打仗了,年龄大了......带不动兵了。” 桑知摇摇头:“你骗人。” 叶铮心中一紧。 桑知接着道:“你身形线条流畅,肌肉饱满而紧绷,你离开兵部半年有余,若不是在偷偷习武,身形早就如常人一般了,体魄又怎会如此强健。你既有心,又有力,为何要主动放弃?” “你若是说出原因,兴许我可以替你解决。”桑知真诚道。 并非桑知执意询问。 她早就为父亲卜算过,而是他命中无此一劫。 她想帮忙,但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铮情绪不佳,低头胡诌了两句转移了话题。 桑知见状便没再继续问。 叶铮闷头吃了几口菜,味同嚼蜡。 一筷子菜在嘴里嚼了又嚼,始终是梗在喉头咽不下去。 他不是不愿意说,只是此事太过蹊跷离谱。 他若不说,别人只当他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嘲笑他排挤他就罢了。 他若是说出来,别人说不定就当他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怕不得直接扒下他的官服了! 可叶铮心中又格外愧疚。 他知道女儿也是为了他好,关心他罢了,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只怕会伤了女儿的心。 叶铮挑了一块没刺的鱼肉,放在女儿碗里,微微一笑道:“你儿时最爱吃鱼了。” 桑知目光落在白瓷盘上软糯的鱼肉上。 突然,她抓住父亲的手腕,直直看向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疼吗?” 梅氏和叶宵愣了愣。 被桑知突然的举动和话语弄的摸不着头脑。 叶铮身形一僵,摇摇头:“不疼。” 桑知看他神魂稳定,没有说谎,便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于是松开手,夹起盘中的鱼肉放入口中。 鱼肉晶莹软糯,入口即化,鲜甜的香味 瞬间充斥了口腔。 叶铮则垂下眸,神色莫名,闷头吃饭不再言语。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人在沉默又安静的气氛下,诡异又和谐的吃完了一顿饭。 父亲跟母亲先回了房。 桑知则是跟着兄长,在屋里又探讨了一会儿学问。 兄长思维不如从前灵敏,但是曾经的努力不是假的,许多见解仍旧很独到。 桑知问了两句,心里便放心了,不再担心兄长因此丧失信心。 亲眼看着父亲睡下,桑知猜回到房中。 推开门,桑知便看到母亲在桌边等着。 梅氏看到桑知回来,紧张的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问道:“知儿,你明日有事吗?” “我明日没有当紧的事,母亲有话直说。”桑知给母亲倒了一杯热茶。 梅氏喝了一口茶水,神色放缓:“荣夫人感激你救了荣公子,她送了拜帖,明日想亲自来府中感谢你。” “而且……她在信中拜托你明日一定要在场,我想着她可能是有事相求,而且这事很特殊……她在信中……不方便说。” 桑知点点头。 “可以,荣夫人性格爽利,我很喜欢她,只要明日之事我力所能及,我定然出手相助。” 梅氏点点头,欣喜的看向女儿。 若不是荣夫人写信告诉她。 她都不知道女儿居然……会招魂! 跟做梦一样,一下就把荣小公子的魂魄给召回来了?! 想到荣夫人信中绵绵不绝写了三大页的称赞,梅氏便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感觉腰杆子都硬了许多。 她由衷的为女儿感到骄傲。 “那你快休息吧,娘不打扰你了。”梅氏嘱咐道。 桑知点了点头,目送母亲离开。 送走母亲,桑知并没有着急洗漱,熄灯睡觉。 而是点燃着灯,又看了一会儿书。 直到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桑知抬眼看着屋门。 好一会儿,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第99章 抽丝剥茧 “知儿,是我。” 桑知推开门。 黑色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寒意走进门。 桑知顺着目光看去,果然是父亲叶铮。 她就知道父亲一定是有无法当着母亲和兄长面说的难言之隐。 叶铮不安的搓了搓手,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知儿……” 他方才拉着梅氏左问右问,深深的被女儿的能力所震惊。 他在屋中左思右想,琢磨了又琢磨,才终于下定决心来寻求女儿的帮助。 桑知刚刚便猜到一些,于是干脆拉着他在桌前坐下。 “你的手臂到底痛不痛?”桑知又问了一遍。 方才吃饭时,她余光看到父亲手腕处缠绕着一丝黑气。 那黑气犹如黑色的线头,从父亲袖口处冒头,但是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且她刚刚抓父亲手臂时,他确实不像疼痛的样子,所以桑知方才并不能确定。 叶铮心中一紧,嘴唇张张合合:“只是偶尔疼......” “只有......在我摸兵器时......会痛。”叶铮从牙缝挤出这句话。 从半年前开始,他的手只要一拿起兵器,痛感就会从指尖蔓延到大臂。 不论是何种兵器,都不行。 刀、剑 、枪 、矛、戈 、戟、槊。 他哪一种都尝试过。 尤其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从渐渐能强撑拿得起兵器,到现在甚至只要远远看着,手臂就会隐隐作痛。 他也曾偷偷去看过一段时间的大夫。 针灸中药都试过了。 都没有用。 只要是除了兵器,他手臂日常拿取其他东西并没有问题。 一直给他治疗的大夫说他手臂健壮,脉搏也沉稳有力,都话里话外让他去看看脑子。 他又羞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没有大夫愿意再给他看病,他也只好主动申请调离兵部。 毕竟,一个拿不起任何兵器,只能赤手空拳在战场上和敌军搏斗的将领,兵部不会需要。 况且,这理由听起来也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连大夫都不信,旁人又怎会相信,因此他从未对别人说过他离开兵部的真正原因。 叶铮小心翼翼的看向桑知,生怕女儿把自己当成精神错乱的疯子。 桑知拿着父亲的手腕,扒开他的袖口仔细看了看,认真道:“我信你,你把袖口解开我看看。” 叶铮跑到里屋,解开前襟,又老老实实的将衣服系好,只露出一条胳膊。 桑知目光落在父亲的胳膊上。 简直触目惊心。 黑气密密麻麻的缠在父亲的胳膊上,几乎快将他的手臂吞噬。 那黑气宛如一条条游动的黑蛇。 自父亲的腋下盘踞,往他的手腕处生长。 桑知抿着唇,原来可能是黑气没有生长出手腕,父亲又穿着黑衣,她从前才未曾发觉。 叶铮却看不到,在他眼中,他的手臂没有伤口,只是莫名的疼痛。 他无知无觉的问道:“怎样,知儿?” 桑知掏出一张符纸,贴在父亲的手臂上。 可那黑气犹如有生命一般,灵巧的躲开了符纸。 眼看符纸没用,桑知摇摇头:“这些黑气我之前从未见过。” 叶铮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女儿如此厉害都没办法,难道......他这辈子只能在礼部蹉跎完后半生了吗。 桑知紧接着又道:“我虽不知这黑气是什么东西,但我可以尝试替你驱逐它,只是这东西侵扰你已久侵扰你已久,根深蒂固,我只能抽丝剥茧,见效会很慢。” “最重要的是,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你。”桑知紧紧抿着唇,闷声道。 叶铮激动的连连点头。 他刚刚在房中时,虽已禽舍耳听了梅氏的描述。 但这种玄而又玄的事,若不是他自己身上也发生了,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此刻女儿愿意尝试出手,他就已经万分激动了。 桑知点点头,让父亲去府上找一些细竹篾来。 叶铮记起,前几月中秋节时,府上有不少下人自己做灯笼赏玩,于是带着小厮去仓库里找了找,果然找到剩的一些竹条。 桑知又找来一些宣纸,三两下便扎好了一个小人。 她让叶铮分别在小人的左右胳膊上抹上自己的鲜血。 最后在小人的脚底写下父亲的生辰八字,这才算好。 这黑气她方才用符纸直接驱赶,并没有效用。 因此她只能用沾染上父亲气息的纸人,尝试将黑气一点点迁移。 桑知将纸人放在父亲身边,拿起一根银针在父亲的胳膊上微微一刺。 等着黑气丝丝缕缕的攀上银针。 桑知迅速抽出。 转手将针插在小人身上。 好在桑知对人体针灸的穴位了解一二,扎针时父亲不会感到很疼痛。 如此循环往复几十次,直到父亲头上隐隐冒出一层薄汗,桑知才罢手。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 原本已经蔓延至手腕处的黑气隐隐约约往后消退了一寸。 而此刻,叶铮抹在纸人上鲜红的鲜血,也变成干涸的黑色。 叶铮看着纸人,背后隐隐发凉。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的血也是这样黑吗?”叶铮暗暗心惊。 桑知缓缓摇头,沉声道:“你的血液在体内循环代谢,不会受到影响。纸人终归只是纸人,它只能承受这一次的清除,下一次便需更换新的了。” 接着她取出一张镇邪符递给父亲,叮嘱道:“此符应该能暂时压制这黑气,这段时间你每天都需抽出一些时间来让我为你清除,并且在彻底根除前,你千万莫要再触碰兵器。” 叶铮慎重的点点头。 女儿不让碰,他肯定打死都不会碰。 桑知不知想到什么,又凉凉看向他:“尤其是不能喝大酒,整日宿醉,不用脏东西影响,自己就会先颓废掉了。” 叶铮头一次被女儿训斥,心中又暖又羞愧,点头如捣蒜,连忙穿好衣服,消失在黑夜中。 与来时不同,这次他连步伐都是无比轻快的。 他从前不敢奢求能回到军营,现在隐隐又有了盼头。 桑知拿来一个火盆,放在屋门口,小心的将纸人扔进去烧掉了。 她亲眼看着那上面的黑气随着火光消散,才放心的上床休息。 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自从来到京城,怪事一大堆。 仿佛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推手在操控一切。 尤其是侯府异样频频。 桑知想到,在叶清挽身上感到被窥探的异样,忍不住心生怀疑。 只是她又想不通,她的堂姐......说不上聪明,甚至还有些愚蠢,真的有这个头脑安排这么多的事情吗。 桑知脑海中纷繁复杂,最终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100章 自导自演 晨曦乍露。 桑知睡眼惺忪的起身,想起母亲昨晚说荣夫人今日会登门。 她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一封信,托人给萧以成带过去。 跟梅氏一起用过早饭,桑知跟母亲得闲在花园中闲逛。 后院有一暖房,里面烧着炭,没有一丝寒意,还种着许多奇花异草。 梅氏想带着桑知往那里走。 远远的,两人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猫叫。 绕过一株银杏树,桑知看到周姨娘跟一个小丫鬟站在不远处,焦急的看着前方蹲着的周东山。 周东山身侧躺着一只小狸花。 小狸花看着不过四个月,身形瘦小,它的后腿受了伤,鲜血浸透了皮毛,只能趴在地上喵呜喵呜的叫。 周姨娘不经意回头一看,惊喜问候道:“大夫人,大小姐。” 周东山闻言立刻起身见礼。 含情脉脉的看了桑知一眼便立刻低下头。 梅氏感受到他的目光,不喜的皱紧眉头:“你怎么在后院。” 周姨娘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了眼角的泪:“回大夫人,东山今早听到这有小猫叫,那声音听的凄惨又可怜,他便慌慌张张的让人寻了我来,我跟着他一路找,这才发现这里有一只受伤的狸奴。” 梅氏皱着眉,周姨娘说的有理有据,她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更何况这只小猫确实受了伤,看得可怜的紧,于是便没有开口斥责。 反倒是周东山听着长姐的话红了脸。 他余光偷瞄镇定自若的长姐,不禁暗暗咂舌。 长姐真厉害。 明明是她让身边丫鬟带着他来的,说在这里发现一只受伤的狸奴,她不敢碰,让他给其包扎一下的。 周姨娘温和一笑,手轻轻柔柔搭在周东山肩上:“我的弟弟虽不是那种四面玲珑之人,但心底是格外善良,心又软,看不得小动物受伤。” 周东山听闻此言,耳根泛红,忙不迭摆手道:“长姐......我没......” 周姨娘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不争气的东西,没看到她在为他说好话吗。 女子天生便对小动物有好感,尤其容易对喜爱小动物的人心生好感。 自己这弟弟真是愚钝,哪有自己人跳出来反驳自己人的。 周东山感受到长姐的不虞,讪讪的闭了嘴。 桑知微微颔首,浅笑道:“周公子身在前院,居然能听到此处声若蚊蝇的猫叫,当真是难得,日后便是得道飞升也未尝没有可能。” 气氛顿时尴尬的凝结住。 梅氏怀疑的看向周姨娘。 周姨娘强颜欢笑:“东山自小耳力就好,况且这狸奴方才声音还挺大的,可能是这会儿流血太多,太虚弱了,声音自然就小了。” 此时,那小狸花似是知道众人在谈论自己,又虚弱地叫了几声。 周姨娘连忙道:“这小家伙伤势不轻,东山,你赶紧带回房中好生照料。” 周东山赶忙蹲下查看它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抱起它。 梅氏见状,心中虽仍对周东山有所防备,但面上却也缓和了几分,说道:“既如此,你便快些去吧,莫要耽搁了救治这小狸奴。” 周姨娘嘴角含笑,福了福身子,“多谢大夫人宽宏大量。东山,咱们走吧。” “且慢,”桑知拦住二人去路。 桑知目光清冷地看着周姨娘和周东山,缓缓开口:“周姨娘,你且抬起头来。” 周姨娘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抬头。 桑知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而后道:“姨娘山根之处有一道横纹,今早中指可是见了血?” 周姨娘脸色一变,偷偷将手藏在身后道:“大小姐如何知道,今早妾身想给二爷做一道糕点,不小心切伤了手,这就不必向大小姐报备了吧。” “是吗,我怎么看你这伤口像是被猫抓伤的,需要请个府医来说说吗。”桑知冷笑一声,“这小狸奴在府上一直乖巧,怎会突然伤人,你对它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今日的戏是你自导自演的吧,将猫放下,否则别怪我将你赶出侯府。” 周东山抱紧小猫,紧张得额头冒汗。 他偷偷看向长姐的指尖,脸上顿时血色褪尽。 周姨娘恨恨地咬咬牙,却也不敢再多言语。 桑知抱着猫转身离开,只留下周氏姐弟站在原地。 周姨娘眼神阴鸷,盯着桑知的背影恨意顿生。 黄毛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好让她跟东山相处不行,那就别怪她来硬的! 桑知叫来府医,给它上了药又包扎好,带回房中好生照料。 桑知蹭了蹭它湿湿的鼻尖:“你以后就叫小花吧,我养着你,你跟大黑做好朋友,如何?” 小花似通人性,喵呜喵呜地蹭着桑知的手,仿佛在诉说委屈。 桑知拿来软布,给它简单堆了一个窝放在床边。 梅氏摸了摸小猫的头,对桑知道:“荣夫人来了,人在前厅呢,咱们也快去吧。” 桑知与母亲进了前厅,只见荣夫人正端坐着品茶。 看到她们进来,荣夫人赶忙起身相迎。 “叶侄女儿,我今日特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小儿怕是凶多吉少。”荣夫人说着,示意下人呈上谢礼。 精美的绸缎、珍贵的药材摆满了一桌。 桑知微微福身:“荣夫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荣夫人拉着桑知的手,亲切地说道:“侄女儿不仅心地善良,还如此谦逊。” 梅氏跟荣夫人又热情的寒暄了几句,荣夫人才提到正题。 她不好意思的看向桑知:“说起来,我这次仍是有事相求。” “荣夫人有话直说,若是能做到,我定竭力相帮。”桑知微微颔首。 “这次......说起来算是我脸皮厚,我是主动给人牵线的,出事的人家是礼部主客司郎中的夫人。”荣夫人眉头微蹙。 “王夫人跟我是手帕交,前一段时间就得到她来信,说自己的情况不大好,这一段时间许多宴会都不见她来参加,我就主动上门去拜访。” “这才知道她这段时间经常神志不清,甚至......想掐死自己的孩儿,此事太过骇人,我才贸然求上门。”荣夫人慎重道。 第101章 家丑不外扬 桑知眼皮一跳。 掐死自己的孩儿? “可否详细说说。”桑知抬眼看向荣夫人道。 荣夫人直起身子,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生怕落了什么细节。 “我跟王夫人关系一直很好,常常来往,前两个月她刚刚生产完,身子不便,给孩子办了满月宴之后,她突然就不怎么出门了,我写信询问,也只知道她说自己好像是撞了鬼,那时候我听这些话根本就是不信的,以为她跟我有了隔阂,说这些来搪塞我。” 荣夫人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还多亏了叶侄女儿救了我家云儿,事后我才想起王夫人那封信,心中实在忧虑,故而上门去探望了一番。” “岂料王大人压根不许我进入,直说他妻子病重,不宜见客,让我在前厅喝了会儿茶寒暄两句便逐我离去。我越想越不对劲,连忙托人联系上王夫人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这才打听出,原来是王夫人前夜宛如发疯一般大吵大闹,甚至想掐死刚出生的孩儿,王大人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便将王夫人禁足内院,死死捂着这件事。” 荣夫人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愁。 虎毒尚且不食子。 王夫人举动怪异,肯定是冲撞了脏东西。 荣夫人心中升起一阵淡淡的愧疚。 王夫人给她写信,是恐惧更是求助,只是......她当时却没有相信她。 才致使事情发展到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 荣夫人紧紧抿着唇,还好王夫人的孩儿无事,不然日后她这心里头恐怕再无安宁了。 梅氏也听的心惊胆颤,一个母亲,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儿下死手? 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 她将目光投向女儿。 桑知给了母亲一个安抚的眼神,问道:“今日能否去王府一看?” 听荣夫人的描述,王夫人多半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然她必须亲自去看,才能为其超度,解决此事。 荣夫人连连点头:“昨日我已给王府又递了拜帖,就算今日请不来叶侄女儿,我也仍是要去探望的。” “我就算是死缠烂打,也要亲眼见舒随一眼,不然我心中总不安生。”荣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就不跟你们去了,知儿,”梅氏拉着桑知的手嘱咐道,“万事量力而行,注意安全。” 梅氏与王夫人并不相熟,因此不便一同前往。 她为桑知和荣夫人备好马车,送她们离开。 荣夫人一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马蹄奔疾,很快便到了王府门口。 二人下了车,桑知上前叩门,半晌才有小厮前来开门。 一见是荣夫人,小厮笑容上便带上几分讨好的歉意:“夫人......我们家老爷一大早就上值去了,他走之前就嘱咐了,外客一律不得见夫人.......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荣夫人面色不虞,挥手让小厮去给他家大人带个信。 “你同你家大人说,前些时日我家云儿受了惊厥,丢了魂,正是一位大师给召回来的,今日我特意请来大师为夫人诊治,让他速速回来。” 荣夫人语气有些不满。 舒随都病成这般了,王大人竟一天假都不肯请。 况且他非但不积极的寻法子救治妻子,还随意将人囚禁在后院,不让舒随见人! 他把舒随当成什么了? 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吗? 荣夫人压下心底的怒火,愤愤的想,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今日不见到王夫人,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荣夫人又说了一句。 小厮面露难色。 见荣夫人态度坚决,只能引她们进了府,在偏厅等待。 他翻身上马,急匆匆往礼部主客司赶去。 王大人身着官袍,皱着眉站在门前,听小厮说明来意。 “荣夫人在府上等着呢,她还说......不见到夫人,她绝不回去。”小厮低着头。 王大人面上闪过一丝不满。 荣府真是一点礼节都不懂,他拒绝的如此明显了,居然仍舔着脸贴上来。 不过......祝荣两府前些时日闹得满城风雨,他也确实有所耳闻。 他知道荣公子痴傻了几日,也知道他后来恢复正常了,而其中的细节却是一概不知。 没想到竟然是被吓得.......丢了魂? 居然还是被人把魂给召回来了? 王大人有些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这是荣夫人为了见到妻子而找的借口,还是真有此事。 纵然他平时对妻子不甚关心,但他也知道妻子这段时间的举动颇为诡异。 他偷偷请过一个大夫,只说妻子身体无碍,那就很有可能和鬼神之事有关。 王大人脑海中浮现出儿子稚嫩可爱的面孔。 这是他第一个儿子,若是儿子日后知道他坐视不理,他怕儿子心中对他生出怨恨。 那就暂且信荣夫人一次。 “走,回府。”王大人决定赌一把。 ———— 偏厅。 荣夫人右眼皮跳的厉害,总也坐不住,来回踱步。 一见到王大人的身影,她连忙迎上去。 王大人步履匆匆,对她点头致意,沉声道:“荣夫人。” 王大人目光扫过偏厅。 只看到除荣夫人和桑知两个人。 他顿时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她莫非便是你所说的大师?” 荣夫人点点头:“快带我们去看看舒随。” 王大人眉毛一竖,拂袖怒道:“你这妇人对别人的家事怎就如此感兴趣,竟然不惜伙同他人诓骗我,也要看他人丑事?” 王大人万分恼火,自然说话也不留一点情面。 这不就是一个小丫头吗? 哪里会有这么年轻的大师。 当他是什么随便胡扯两句都能蒙骗的人吗?! 什么关心他夫人,这是来他们家取乐来了吧! 荣夫人一腔好意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当即便不乐意了。 她还没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 “王大人可真把自己当回事,若非舒随嫁与你,你就是横死街头我都不会看你一眼,自己的夫人你都能如此冷漠对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无非是想囚着舒随,等着她自己病死了,好吞下她不菲的嫁妆吧!” 荣夫人将帕子一甩,毫不示弱的骂了回去。 “你!”王大人气急,大喊道。 “来人,将他们请出去,以后我王府绝不再让他们踏足一步!” 第102章 赶出去 门外的家丁闻声而来,站在两人身边。 荣夫人气的双手发抖。 桑知盯着王大人的眼睛:“大人怒气源自何处?以貌取人?还是凭空猜测?双眼一看就能看出我没有本事?” “荣夫人今早携着厚礼,真心实意的求上我叶府的大门,我才跟她来看看贵府夫人,你没弄清事实便对她如此羞辱,简直是不辨是非。”桑知冷声道。 王大人被当面斥责,当即觉得落了面子,双手一甩怒道:“油嘴滑舌,赶出去!” 桑知黑白分明的眸子沉沉扫过众人。 周围正欲上前的家丁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周身动作一时僵住。 桑知不疾不徐的坐下,缓缓道:“大人没有做官的命,却有做官的威风,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观大人山根低陷,想必幼时家境贫寒,且你学识平平,官禄宫黯淡无光,却能在京城官从五品,靠的是什么呢?” 王大人心底没有来一紧。 连忙挥手让下人退下。 荣夫人翻了个白眼:“靠舒随的父母呗,还能靠什么。” “你是哪家的女子?莫要胡说八道,败坏我的名声!我王某寒窗苦读十余年,你如何空口白牙的便否定我的辛苦!”王大人气的面色通红。 他是家境贫寒,可穷人就不能入朝为官吗? 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靠岳丈家。 “叶铮之女叶桑知。” 桑知眉头挑了挑。 她突然意识到此人便是跟父亲共事的同僚,不会便是此人为难父亲的吧。 王大人不屑嗤笑:“原来是叶侯爷的女儿,你倒是与你父亲一脉相承。” 一样的不讨喜。 他就是看不上叶铮这种,明明家世很好,却不懂珍惜,要自甘堕落的混日子的人。 而他,明明付出了比别人多千百倍的努力,却仍因家境贫寒,被人戳脊梁骨。 说他一切都是仰仗妻子。 “王大人倒不必如此阴阳怪气,我父亲就算再如何不好,却也不会背着我母亲养外室。”桑知淡漠的盯着他。 “什么?!你竟敢背着舒随养外室,你当日去她家中如何对她父母承诺的你都忘了吗?若非你承诺冯大人,对舒随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会选择将女儿嫁于你这穷小子吗?以舒随的身份随便嫁个什么世家公子不行,非得在跟着你吃苦吗?” “你那一个月才几两碎银?你便是不吃不喝十几年,也买不起京城中这地段的大宅子,这府上的一桌一凳,一草一木,哪个不是冯家给你的?”荣夫人怒道。 她双眼通红,只觉得自己好友的一腔真心都喂了狗。 半辈子都错付给这般吃了饭砸锅的狼心狗肺之辈。 王大人被荣夫人揭了老底,此刻只觉得格外挂不住脸。 恼羞成怒道:“她嫁给我,那是她自找的,我还能逼迫她不行?更何况,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我将人养在外面,已经是对她万分忍让了!” 桑知冷笑:“我看你这桃花还跟你有一丝单薄的亲缘在,是你表姐还是表妹,你们还孕有一女吧,只不过有些痴傻,活不过三岁便早夭了,我所言可对?” 王大人吓得连连后退。 一个没注意腰身磕在身后的桌子上,疼的他倒抽一口冷气。 “我管你说得准不准,滚!你们现在就滚!” 他心中慌乱的厉害,外室一事,他藏的死死的,从未被外人发现过,这小丫头是如何得知的。 这事......若是被他岳丈知道了,免不得要褪他一层皮。 “你们最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否则我王府跟你们誓死不休!”他恶狠狠警告道。 桑知回头看了一眼荣夫人,问道:“若是此事闹大了,王夫人会同他和离吗?” 荣夫人点点头:“舒随是冯大人老来得女,自小便偏宠,给舒随选婚嫁人家时,也是特意在寒门中挑选的,不会利用女儿去跟人结交攀亲,生怕女儿高嫁了受委屈,是真心疼舒随,想必也会为其做主。” “快滚,听不懂吗?”王大人怒吼道。 这两人居然忽视他,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桑知看了一眼色厉内荏的王大人,心底厌烦得紧,警告道:“你最好安静些,你今日犯口业,再说下去会有血光之灾的。” “来人!速速来人!将他们给我乱棍打出去!”王大人心底发虚,仍然大喊道。 家丁再次冲进来,只不过手上拿着棍棒。 桑知拿起桌上的茶盏,砰的往桌角一磕。 她抓起一角碎瓷片,往王大人的脖颈处一横,顿时露出一道血痕。 王大人双腿打着摆。 他拼命想挣脱桑知的桎梏。 可桑知的双手犹如一张铁网,死死箍着他。 两次挣扎反倒是脖颈处的血痕更重了。 “血光之灾。”桑知挑眉冲他咧嘴一笑。 “让他们下去,带我们去见你夫人。” 桑知手中的瓷片紧了紧,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王大人哪里还敢拒绝:“好、好、好。” 家丁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此刻一个个面带犹豫的让开道路。 其中有个机灵的小丫鬟,是冯家买来的小丫鬟,此刻连忙偷偷跑出府,直奔冯家而去。 荣夫人跟在后面,忍不住偷偷瞥了桑知好几眼。 这身手! 这魄力! 比她家那个酒囊饭袋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教出来的呢。 荣夫人看桑知,心里直痒痒。 桑知一边走,一边友好的询问王大人。 “你家夫人何时开始行为异常,又有哪些异常,你仔细说说。” 王大人感受着脖间凉意,连忙道:“上一月,差不多孩子满月之后,她总是夜里无端大叫,说有人要害她,我找人给她开了几贴安神药,没用,之后她境况越发严重,只要天一黑,她就满院子乱跑,乱打砸东西,直到前两日晚上,她居然偷偷跑到乳母房中要掐死儿子,她简直是疯了!我便命人将她安置在房中静心。” 第103章 艳丽女鬼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王大人心里也毛毛的。 谁知道妻子好端端这是撞了什么邪。 半夜的惊叫声听的人毛骨悚然,还总说有人要害她。 这不是胡说八道。 他每晚跟她同床共枕,怎么不见有人来害他? “那你也不能就随意把舒随锁在院子里啊!你给她多请几个大夫了吗?情况不对你有想过去寺庙求大师给她驱驱邪吗?我看你是巴不得她自生自灭给你养在外面的相好腾地方吧!”荣夫人看着他就犯恶心,恨不得撕开他虚伪的面皮。 明明事事靠岳丈,却又以此为耻。 明明许下舒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却又偷偷养外室。 真是又当又立。 自从王夫人神志不清想掐死孩儿后,王大人便找到了由头,直接命人将王夫人的东西搬了出去。 在府上寻了个最偏僻、最小的院子,美其名曰防止王夫人暴起伤人。 荣夫人看着这破败院子前的杂草,怒气横生。 王大人一言不发,抖着手去开锁。 木门打开,发出陈旧的吱呀声。 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院子应当是从前堆放杂物的,一直没有住过人,临时收拾了下便让王夫人搬了进去。 荣夫人忍无可忍,一脚踹在王大人屁股上。 “诶呦喂,我老天爷诶,你这妇人失心疯了吧?!”王大人捂着屁股惨叫。 “我疯了?我看是你认不清自己算哪根葱了吧?你买这王府每一个子儿,上面都刻着冯府这两个字,你居然敢让舒随住这里?怪不得你不敢让我进来看。” 荣夫人一骂,一边又给了王大人一脚。 王大人常年握笔,根本不是武将出身的荣夫人的对手。 没有下人在旁,他只能狼狈的闪躲。 桑知松开挟持王大人的手,快步走进屋内。 荣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也紧随其后。 只见屋内王夫人形如枯槁地瘫在床上。 她身边没有下人伺候,发钗散乱,眼窝深陷,眼下一片青黑。 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她脖子上青紫的掐痕。 桑知粗粗一扫,便知王夫人这是被鬼缠上了。 荣夫人看着昔日好友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眼眶霎那间变得通红。 “舒随......”荣夫人连忙倒了一杯茶水,上前喂到王夫人嘴边。 王夫人恍然的睁开眼,看到是荣夫人,明显愣了一愣。 直到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进肚里,这才对面前的景象有了实感。 “兰淑......真的是你......”王夫人紧紧握着荣夫人的手腕,生怕这是一场梦。 “那个王八蛋,我扒了他的皮!”荣夫人语气哽咽。 “兰淑,救我!救我的孩儿!府上有鬼!她要我们俩的命!”王夫人突然面露惊恐,身子紧紧缩成一团。 “别怕,别怕舒随,”荣夫人将她拥在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我带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大师来,她捉鬼可厉害了,抬抬手就能赶跑那鬼,”荣夫人声音轻柔,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王夫人情绪渐渐安定下来。 “如何,叶侄女儿。”荣夫人焦急又紧张的看向桑知。 “王夫人确实受到了鬼魂侵扰,时间已有月余,只不过这鬼现在不在这间屋子,你暂且留在此处陪着王夫人,我去找找。” 说着,桑知掏出一张符箓,贴在王夫人的额头上。 从王夫人身上采撷了一丝残留的鬼气,随后桑知抬手将符纸点燃,顺着丝丝缕缕飘浮的青烟一路追寻。 青烟拐了几个弯,终是没有飘出府上,反而停在一处院子前。 恰逢府医和下人扶着哭天喊地的王大人,送其回屋包扎伤口。 王大人看到门口的桑知,脚步一顿,警惕道:“你不是去看我夫人了,跟踪我到这里作甚?” “这是王夫人从前的院子?”桑知挑眉。 有意思,这鬼白日来王夫人院子做什么。 桑知抬脚就要往院子里进。 王大人躲在下人身后,顿时中气十足道:“大胆,你竟敢擅闯民宅!方才竟然还敢出手伤害朝廷命官,你有几个头都不够砍的,除非你现在跪下给本官磕几个头认错,否则本官现在就去衙门报官抓你!” 桑知啧啧称奇:“自古有言狗仗人势,古人诚不欺我,王大人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王大人还从未被人如此辱骂过,当即怒不可遏,抬手就让下人往里冲。 桑知反手弹出几个小石子,嗖的打在他们的小腿处。 几个冲在前面的家丁顿时摔了个人仰马翻。 后面的家丁犹犹豫豫的停下脚步,不安的看向王大人。 他们签的是卖身契,又不是卖命契。 差事做不好,顶多被斥责一顿,挨一顿板子,若是真傻傻的往前冲...... 众人想到桑知刚刚用碎瓷片胁迫王大人的场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命没了就真没了。 王大人见使唤不动他们,气的跳脚,伤口也顾不得包扎了。 恶狠狠撂下一句狠话:“你最好别跑,本官现在就去衙门找人抓你!到时候就算你跪下来求本官,本官也不会放过你!” 桑知只觉得耳边乱的厉害,直接无视了叫嚣的王大人,抬脚走了进去。 院内洒扫的下人见到陌生女子闯进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好奇的打量着桑知。 青烟最终停在一间屋子前。 “这里是?”桑知指着问。 “姑娘......这是我们夫人的妆房......”一小丫鬟怯怯道。 她是王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一大早就听说荣夫人带着人闹到府上。 她知道荣夫人跟自家夫人关系密切,此次肯定是来帮她家夫人的,于是大胆回答。 “我给姑娘开门。”小丫鬟一咬牙,冲上前用钥匙打开妆房的门。 桑知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悠闲畅快的低声哼唱。 掀开颜色亮丽的珠帘,一只打扮艳丽的女鬼映入桑知眼帘。 第104章 要抓谁 女鬼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纪。 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带着一股奇异的苍白,嘴上却抹着鲜红的朱砂。 她身上并无伤痕,应该是正常病死或老死。 女鬼仿佛在自己妆房一般泰然自若,对着妆奁中的头面和首饰左摸摸右瞧瞧,似乎真能将东西带在自己脸上了一般,嘴里臭美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看着莫名闯入的人,她停下动作,奇怪的打量了桑知一番。 “哪来的小姑娘?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丫鬟......” 正说着,女鬼蓦地勃然大怒:“难道是王振江那小兔崽子老牛吃嫩草?!这莫非是他新找的妾室?!” 女鬼柳眉一竖,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伸着长长的指甲,就要冲着桑知的脸上抓。 桑知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躲不避。 然而,在她双手触碰到桑知的瞬间,女鬼的手指犹如被烈火灼烧,冒出阵阵黑烟。 女鬼疼的发出尖锐的鸣叫。 桑知掀起眼皮,冷眼看向她。 这女鬼死后也不老老实实去投胎,居然缠上王夫人害人,就连刚满月的婴孩都不放过! 并且,她居然能对只见一面的陌生人下手,可见生前便未曾存过几分好心! 当真是作恶多端! 女鬼被桑知看的心下一紧,明白眼前人不简单。 她暗道不好,卷起一阵阴风便要顺着窗户逃跑。 桑知哪里会放过她。 抬手甩出一张束魂符,牢牢的将女鬼拴在她身旁。 “你是何人?为何要害王夫人同她的孩子?!”桑知拧着眉,冷声问道。 “大师!不是我,我没有要害她啊!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这世上这么多鬼,你肯定是抓错了!”女鬼怕的浑身哆嗦,只能梗着头解释道。 “谎话连篇。”桑知一道符箓打在她身上。 女鬼魂魄顿时虚弱几分。 她看向桑知的目光充满恐惧,连忙道:“是王夫人,她生前与我有仇,她仗着自己有权有势欺辱我的女儿,我生前不敢有怨言,死了之后这才想找她报仇的。” 女鬼柔柔弱弱的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仿佛真的是一个打碎牙,把委屈往肚里咽的母亲。 桑知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她说的真假。 女鬼连忙乞求道:“大师,她们母子二人现下皆平安无事,我也没害成她们母子不是,就当我报仇未遂,出了一口恶气,您就看在我可怜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王振江,人呢?给老子滚出来!”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吵嚷声。 桑知收紧了束魂符,将女鬼带在身边。 桑知推开门,发现院子里站满了人。 为首的是一位老者,怒目圆睁,满脸威严。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气势汹汹的男子。 老者看见出来的是一个小姑娘,明显一愣,而后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荣夫人带来替王夫人捉鬼的。”桑知坦然道。 王夫人同老者长得有八分相像,想必是王夫人的父亲。 老者神色缓和几分:“姑娘可知王振见和小女身在何处?” “王大人去报官了,王夫人在这里,”桑知在前面带路,“您可随我来。” 桑知正好有事要问王夫人,从前可与这女鬼结过什么仇什么怨。 这女鬼油嘴滑舌,桑知总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老者正是王夫人的父亲,冯大人。 他跟在桑知身后,走到愈发荒凉的地方,他面上怒色便愈甚。 好一个王振江! 居然敢让他刚生产完又生着病的女儿住在这种地方! 真当他们冯家都死绝了吗?! 冯大人匆匆推开屋门,看到病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儿。 这个一辈子从来只流血,不流汗的汉子忍不住湿了眼眶。 “爹......”王夫人热泪滚滚而下。 父女两两相顾,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无声的泪水。 待二人情绪平复些许,桑知照着女鬼的模样,画了一幅画卷。 “你认识此人吗?”桑知将画递给王夫人,“她便是害你的女鬼,但她声称你仗势欺人,欺辱过她的女儿,她才来找你寻仇的。” 王夫人仔细的看着画上人的眉眼,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摇摇头如实道:“看着很熟悉,但我肯定没有欺辱过她的女儿。” 荣夫人也觉得那女鬼在说瞎话。 舒随的性子最是软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就更别提仗势欺人了。 否则冯大人也不会专门给女儿挑王振江这等寒门学子的人家,就是怕女儿嫁到世家,镇不住后院的姨娘侍妾,被人欺负。 冯大人绝对相信自己女儿,怒道:“哪来的女鬼胡说八道污蔑我女儿,我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把她棺材挖出来一把火烧了,让她害我女儿!” 女鬼眼看谎话被人戳穿,顿时心乱如麻。 桑知凉凉的看向她,手中捏着一张符纸,似乎下一秒就要打在她身上,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突的,屋外传来王振江嚣张的叫嚣声。 “官府的人可来了,这可是刑部侍郎张大人,还不赶快出来认罪伏诛!” 张大人看着王振江狐假虎威的样子,颇有些不耐。 王振江平时官声并不好,多做一些欺下媚上之事。 以他的官阶,他完全可以不搭理这种五品的小官的。 可谁让王振江有个好岳丈呢。 眼下兵部可用的将才不多,冯大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宝刀未老,将来未必不能再升一升。 碍于冯大人的面子,他还是耐着性子,跟王振江来府上抓人。 方才一路上,他听说居然还是个女子将王振江给伤成这样的。 张大人撇了撇嘴,真没本事的怂货,让女子给打了也真好意思报官。 屋内。 冯大人对桑知安抚一笑,起身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今日要抓谁?!” “王振江!”冯大人推门大喝一声,手中长枪重重一顿地,“你如此苛待我女儿,居然还有脸带官府的人上门抓帮她之人?!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干脆把老夫给抓了??” 冯大人带来的冯家男丁也毫不示弱,高声起哄道:“是啊!王大人给咱们也一起抓了呗!!” 王振江看到这阵仗腿一软,连忙俯身行礼:“岳父大人。” 张大人见此情形连忙正了正官袍,行礼道:“冯大人。” 第105章 长点记性 张右敝此刻真感受到了什么是如芒在背。 王振江方才一行完礼,就迅速退到了他身后。 冯大人同冯家男丁在他身前怒气冲冲。 王大人躲在他身后谄媚卖笑。 张大人突然顿悟了一条人生谏言。 有些人,口蜜腹剑,不可深交。 有些人,里外带屎,沾都不能沾! 原本他还对那个打了王振江的女子有一丝好奇,现在他也不想知道了。 这明显是王冯两家的家事,他一点都不想掺和。 “冯大人......”张大人尴尬的别开头,为首的冯家男丁拳头都快伸到他的脸上了,“下官还有事,就先走了吧......” “别走!张大人!”王振江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你还没抓那个女刺客呢!” 张右敝利落地抽出自己的衣角,闪身同王振江拉开距离。 抓? 拿什么抓? 就他带着两个衙役,两个体格加一起,都没人冯家家丁一个那么壮实。 冯大人冷冷斜他一眼:“张大人不是同老夫的贤婿一起来抓人的吗?人没抓到就走?” 张大人额角冒出一层虚汗,心里恨恨的将王振江骂了个底朝天。 他这次来本就是为了得冯大人青眼,才同意来的。 谁知道被王振江这个挨千刀的,又当成枪,又当成盾。 “下官不敢,下官是被王大人蒙骗了,才贸然跟着他上门的。”张大人慎重道。 “什么蒙骗,你看看,”王振江将脖子伸得老长,“你看我脖子上这条血痕,就是那女刺客挟持我所留下的。” 张右敝别过头不看他。 王振江又望向冯大人,哀嚎道:“岳丈,你不能听信那小丫头一片胡言啊!哪里有什么鬼,都是她胡说的,她说自己是大师,她就是了吗?您好好看看,哪里有这般年轻的大师?!她上来就动手,分明就是来府上闹事的!” “不管她是不是大师,老夫女儿被狼心狗肺的人欺负了,人家都是上门来帮小女的!”冯大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人家对小女有恩,今日不管谁想抓她,都得先过老夫这一关!” 冯大人重重冷哼一声,冷冷看向张右敝。 张大人连忙摇头。 他不是,他没有,真的。 他一点都敢不想。 “我知道,岳父大人!让舒随住在这,这是我做的不对,我以后会对舒随好的,”王振江低着头认错,“可这女刺客今日必须遭到惩戒!我可是您的女婿!您怎么能偏帮外人!” 王振江一想到桑知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恨的牙痒痒。 他在外人面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一心就想看桑知被抓走。 屋内。 无论桑知如何威逼恐吓,这女鬼死死咬着牙,都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不肯说出自己究竟为何要害王夫人。 桑知心生疑窦,却也不敢拿符纸再打她。 万一将人不清不楚的打的魂飞魄散,再连累王夫人沾染上因果。 桑知拿起画像,起身推开门。 “张大人,许久不见。”桑知清冷的声音传到张右敝耳中。 张右敝明显愣了一愣。 一旁的王振江连忙抓着他的胳膊,激动道:“张大人,就是她,她就是伤我的女贼,快、快抓她!” “叶姑娘。”张右敝认真的冲桑知拱了拱手,而后又半带怜悯的看向王振江,“你要我抓她?” 王振江不懂张大人目光的含义。 “就是她!”王振江肯定的点点头。 张右敝重重拍了拍王振江的肩膀:“你被她打,你不亏,就当长个记性吧。” 张右敝看着桑知,是打心底佩服她。 上次那个京郊杀人案,叶姑娘不但先他一步抓住了人,还将案件的来龙去脉查的清清楚楚。 萧以成将几个罪犯交给他时,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生气! 让他印象格外深刻的是,那个主犯蒋大郎。 他几乎没有审问,蒋大郎就什么都招了。 口供、画押,整个流程蒋大郎都格外配合,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 事后在牢里,蒋大郎经常哀求狱卒明日就将其斩首。 有几次他用头往墙上撞,都狱卒被拦下来了。 据说蒋大郎还经常不分白天黑夜的发出惨叫,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周围罪犯看着都害怕。 没有人愿意同他一间牢房。 最后狱卒不堪其扰,拿破布堵住他的嘴,又给他戴上脚铐手铐。 眼不见为净! 张右敝从入仕之日起,一直在刑部做活,敏锐的感觉出蒋大郎估摸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只是这案子是叶姑娘一手操办的,他只能提着一坛好酒跟萧以成去打听。 这一问,还真让他问出了不同寻常的事情来了! 据萧以成说,叶姑娘能力非凡,能通阴阳,视鬼物! 相当不得了。 能直接跟鬼魂说话! 张右敝羡慕的眼睛都红了,这简直是为了办案而生的! 这种好事怎么就落萧以成头上了呢。 况且他昨日可是又听到了风声,京城书院又出了一桩大案! 萧以成半夜又偷摸进宫面圣去了。 张右敝就算用脚指头猜都猜的到,肯定又是这位叶姑娘的功劳。 就是可怜了他,又被三皇子拿书院这事说他。 他都人到中年了,愣是被拿来跟一个小姑娘比。 关键是比了一圈下来,他还抬不起头! 桑知淡淡开口:“可否有劳大人帮我找一个人,正是此次害王夫人的女鬼,大人可以让小吏在京城内排查一下,一月前左右,死者是五十岁左右,正常老死或病死,身上无伤。” 张大人点点头:“为民除害,为官本分。” 女鬼被桑知带在身边。 此刻不知为何,自从她见到王振江,便咬紧牙关低着头,哪怕已经变成了鬼,似乎仍害怕被人认出来一般。 桑知将画像递给张大人。 王振江见二人行为举止如此熟稔,不可思议道:“你们二人认识?!大人,你可不能徇私枉法啊!” 张大人展平画像,不悦的瞪了王振江一眼。 蠢货。 就不能有点眼色。 突然,王振江目光不经意落在画像上,蓦地瞪大了双眼。 第106章 我要和离 “这便是害夫人的女鬼?”王振江瞪大眼,不敢置信的问道。 “怎么,王大人认识?”桑知挑眉。 “不不不......”王振江连连摆手。 一旁的女鬼又往旁边缩了缩,极力跟王振江撇清关系。 张右敝拿着画像仔细观摩一番,便准备交给衙役,让其带人挨家挨户去搜寻。 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不用找了,我想起这人是谁了!” 王夫人在荣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出门。 众人皆看向王夫人,只见她目光直直地盯着王振江,眼神里满是愤怒。 王振江心底弥漫上一层不安,连忙上去搀扶她。 王夫人一把甩开他,咬牙道:“王振江,何须在我父亲面前装的跟我如此恩爱和睦,你是娶我,又不是娶我父亲,你虚伪做作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王夫人拽过那张画像,几乎要贴在王振江的脸上。 “睁大你的眼仔细看看,日日夜夜跟你同床共枕的外室的母亲都认不得了吗?才半天不见你那外室,记性就这般差吗?” 冯大人一听,眼中的愤怒几乎快将王振江给淹没。 他抬起一脚,直直踹在王振江膝窝。 王振江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白着脸跪在地上。 “你竟敢背着我女儿养外室?!你当初是如何保证的?永不纳妾!对我女儿一心一意?否则你凭什么认为老夫会把女儿下嫁给你?”冯大人气的直喘粗气。 女儿辛苦怀胎十月,还被王振江这王八蛋如此欺骗,心中该有多难受。 就连产后,都差点一尸两命,被那外室所害! 他恨不得扒了王振江的皮! 王振江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岳父大人,夫人!此事定有误会,我绝无外室!你们千万不要被这小丫头的胡言乱语给蒙骗了!” 此刻,王振江还以为是桑知,方才在屋内同王夫人说了些什么。 王夫人冷笑一声,低头俯视他:“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那你便说说,我嫁妆中少的那些首饰都去哪了?!” “夫……夫人,我……”王振江支吾着不知如何解释。 王夫人眼中满是失望:“那日我即将临盆,便想着为腹中孩儿再多打一幅长命锁,便去了金玉堂,在那里,我碰见了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美妇人和她的母亲,她装扮格外惹眼,可是最惹眼的是她手腕上的那串七宝镯。” “那镯子......是我母亲为我出嫁特意定制的,其中的红宝石上还有一条细细的裂纹,是我母亲给我的,独一无二的.......我心中顿时便生了疑,我让白芷悄悄跟着到了她们的住处,等啊等,等到了晚上,等到了你打开门,跟那个女人亲密相拥。”王夫人语气苍凉。 “那天我排查了我的嫁妆,发现丢了很多东西,银子、珠宝、首饰......从前我相信你,所以从未查过,直到白芷回来跟我说的时候,我都觉得是她看错了。你那天回来的很晚,你怎么说的来着?” 王夫人轻笑一声:“你说你跟同僚去喝酒了,可你浑身没有一丝酒气,真可笑,王振江,我给你的信任太多,让你把我都当成傻子了吗?” 王振江顿时瘫软在地。 他瞒了这么久,瞒的这么好。 居然毁在一只镯子上。 他此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张右敝嫌弃的撇撇嘴。 真是烂人一个。 居然连妻子的嫁妆都偷,还偷来给外室,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孩子月份都大了,我舍不得打掉,我想装作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和你过下去,可是呢?你那外室的母亲就算死了都不放过我们母子,”王夫人流下两行热泪,“她想干什么,带走我们母女,让她的女儿光明正大的做继室吗?” 王夫人声音一落,女鬼也扑通跪下。 女鬼嘤嘤哭泣起来,“大师!我真是一时迷了心窍!我女儿被他哄骗,无名无分跟着他,好不容易生了孩子却夭折了,我嫉妒王夫人的孩子健康,才动了心思,但他们母子现下不是好好的吗?您就放过我吧!” 她方才就知道,绝不能说出自己身份。 否则她女儿和王振江的事暴露,她女儿讨不到半分好处。 故而她刚刚咬死牙一声不吭,没想到却被王夫人给认出来了。 女鬼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桑知给她一条活路。 桑知冷眼看她:“若非我来的及时,王夫人和孩子还能活几时?你作恶多端,断不能留,等事情结束我再处置你。” “父亲,”王夫人擦干眼角的泪,“我要同他和离。” “舒随,不要......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别走......”王振江心底一阵恐慌。 若是和离了,他的官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好!”冯大人连一丝余光都不分给他,沉声道,“王振江,今日起,我冯家与你再无瓜葛,和离书我遣下人给你送来,你好自为之吧!” “我的外孙我也一并带走,今后就随冯姓,今后爹养你跟外孙,绝不让你们母子二人在受苦!” 王夫人,此刻已是冯舒随,她缓缓摇了摇头:“走?我不走。” 王振江眼底升起一阵希冀。 “这宅子地契是我冯家的,下人是我冯家的,家居摆设亦是我冯家的,凭什么我走。王振江,你收拾好东西便滚蛋吧,从今日后,此处便是冯府。”王夫人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还有,家贼亦是贼,待会儿我让白芷列个单子出来,这些年我嫁妆里少的东西,限你 半月内还给冯府,否则,咱们便对簿公堂吧!” 冯舒随冷哼一声,扭头带着冯家众人离去。 王振江此刻已经腿软的爬不起来了。 这些年,他已经记不得挪用了多少嫁妆了。 有些甚至被他典当了,那银子早就花出去了! 他花钱从来大手大脚,手中一点余钱都没有。 就他那点俸禄,一个月才十两,他不吃不喝还三十年都未必还得清。 王振江心底算了一遍,顿时两眼发黑,一头栽倒过去。 第107章 惹她干嘛 冯舒随一刻不停,扭头就带着冯家男丁将王振江的东西给收拾出来。 说多不多,说少也就婚前他自己购置的几件材质普通的衣裳。 而他平日里穿的,做工精细、料子昂贵的衣服,都是在冯舒随陪嫁的成衣铺定制的,定然也不会收他的钱。 除此之外,王振江在外吃喝宴请皆以王府的名义在外挂账,等到月底,各个商铺就会拿着王振江赊账的字条来府上领钱。 可王振江的俸禄杯水车薪,他从未往家中拿过一个铜板,全花给了外室。 那府上公账的银钱从哪里来? 自然都是冯舒随陪嫁铺子的收成。 原来冯舒随不知道,也不计较,现在她可不愿意做眼盲心瞎的傻子了。 眼下临近年关,王振江花销格外大,又在外面挂了不少账,已经有商铺送来了不少欠条。 冯舒随抬手翻了翻。 龙腾酒楼五顿饭,一百两,几乎吃掉了王振江一年的俸禄。 还有金玉堂三十两的玉坠、奇珍阁五十两的字画...... 冯舒随冷笑一声。 他倒是会用她冯家的银子享受。 不过......以前王振江挂账买的东西他带不走,现在挂账她也不会替他还。 冯舒随将他偷的嫁妆列了单子,和这些挂账的单子混在一起,又写下一张和离书,带着人去找王振江。 方才王振江吓晕了,现在还在那地上躺着。 尽管冬日里寒气刺骨,却没有一个下人敢去搀扶他。 毕竟夫人已经放下狠话要和离了。 这个家所有的下人要么是冯府家丁,要么是冯舒随亲自买回来的。 卖身契在谁手里,谁就是他们的主子。 下人们一个个低着头,心如明镜。 “去拿盆凉水将他给我泼醒。”冯舒随冷冷道。 身旁婆子没有一丝犹豫,立即从井中打了一盆冰凉的水,精准的泼在王振江头上。 王振江头突突的疼,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冯舒随身侧的婆子拿着纸笔走上前:“王大人,和离书写上您的名字,再按个手印就可以了。” 他睁眼看到冯舒随,顿时红了眼眶:“舒随,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外室了,我赶走她,咱们不和离好不好?” 冯舒随嫌弃的瞥了眼他,冷声道:“我心意已决,这样也省的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了王大人,以后你在官场可以挺直腰板了,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王振江不依不挠:“咱们的孩子那么小,将来没有父亲不行的,咱们不和离,我一定好好对你和孩子......” “我的孩子不需要父亲,我陪嫁无数,父兄皆在朝廷为官,金钱和权势,哪个不必你那劳什子父爱来的实在,”冯舒随嘲讽的看向王振江。 “不必多费口舌,来人将王大人绑了,掌嘴,什么时候他签了字摁了手印,再让他走。” 王振江看着壮实的粗使嬷嬷向他走来,下意识的想跑,却被家丁钳制住。 “啪——” 嬷嬷下手干净利落。 王振江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红肿的五指印。 “别打——别,我签!”王振江高声喊道。 冯舒随嘲讽的笑了笑。 不过一巴掌,就怂了,真是个软骨头的烂货。 王振江紧紧捂着脸。 他明日还要上值,打在脸上岂不惹同僚嘲笑。 他明明已经如此低三下四的求她了,好话说尽,竟还如此绝情! 真是个毒妇! “你可别后悔,你一个生过孩子的弃妇,跟我和离了,谁还能要你,到时候就算你脱光衣服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看你一眼。”王振江扔了笔,眼中闪过怨毒的光。 高大的家丁拎起他,将他“请”出了门。 又将打包好的旧衣和欠账的字条扔在地上,紧紧关上了门。 王振江湿透的头发和上衣贴在身上,他不舒服的扭了扭,艰难的捡拾被风吹散的欠条。 此刻,恰逢张大人和桑知一同从冯府出来。 冯大人方才邀请他们在府上喝了一会茶,又说了会儿话,两人才离开。 张右敝也没想到能在门口遇见被赶出门的王振江,面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尴尬。 他偷偷瞄了眼王振江脸上的五指印,心底万般唏嘘。 这好好的日子不过,养什么外室? 他要是有冯大人这般的岳父,做梦都能笑醒,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张右敝暗自腹诽,面上不显分毫,冷淡疏离的打了个招呼:“王大人。” 桑知本欲直接离开,想了想又凑到王振江身边。 “冯小姐日后夫妻恩爱顺遂,子女宫光润,儿女双全,而你估计要孤苦一生了。” 王振江瞪大双眼,半天说不出话。 桑知说完这句,才跟张大人道了别,转身上了马车。 张右敝同情的看了王振江一眼:“唉,你好好的惹她干嘛。” 王振江回过神,咬着牙道:“不可能,我还有玉娘陪我,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这小丫头就是故意咒我!” “她既能轻松将你外室的娘给抓起来,才懒得费心力骗你,刚刚不过是为了嘲讽你一句,估计是为了冯小姐打抱不平吧,”张右敝对王振江升起一丝微妙的同情。 多年前,他的妻子因病去世,只留给他一个女儿。 他怕女儿受委屈,便没有再娶,一直是孤苦一人,很能理解孤家寡人的感受。 而桑知说的,一定是真的。 “你以后千万莫要再招惹她,你讨不到好处的。”张右敝说出心中最后一丝怜悯,再多的闲事,他也不会管了。 张大人往前走了两步,脑海中突的灵光乍现。 王夫人变成冯小姐了! 冯小姐有一男孩,他有一女孩,他们俩若是终成眷属,这不是直接儿女双全! 并且冯小姐都能容忍王振江这么久,说明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她一定不会苛待自己的女儿! 张大人心底隐隐有些躁动,不过他明白冯小姐刚刚和离,此事不能着急。 但他可以先在冯大人面前混个脸熟啊! 这么想着,张右敝脚下掉了个弯。 “大人怎么又回来了?”刚捡完东西的王振江疑惑问道。 “哈哈......”张右敝莫名有些心虚,“口中干渴,回去跟冯大人讨碗水喝。” 说罢,他快步敲开冯府大门,闪身进去。 王振江虽觉得有些奇怪,却摸不着头绪,只好拿着旧衣服挡着脸,往租住的小院子跑。 第108章 下月结亲 荣夫人留在府上,陪冯小姐说几句贴心话。 桑知便先行乘着马车离开了。 马车内,桑知凉凉看向身边的女鬼,手指微微蜷了蜷。 那女鬼瑟缩了一下,讨好的看向桑知。 “大师,你就放了我吧,你看王夫人和她孩子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我发誓,我今后定肯改过自新,重新做鬼......” 女鬼一脸苦相。 桑知摇摇头:“你知道什么是鬼话连篇吗?” 女鬼:...... 她不想知道。 “大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女儿被王振江骗了身子,不得以才跟了他的,我女儿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孩子,结果还是个傻子,早早夭折了,她年龄又这么大了,不能一直做外室啊,我真是一时糊涂,才做了坏事,以后再也不会了!” 桑知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女鬼惴惴不安的。 桑知挑了挑眉:“你犯下错事,不论什么原因,错了就是错了,我是断断不能留你的,但现在我这儿正好需要鬼,你可以留在我这里劳动改造。” “怎么劳动?”女鬼小心翼翼的问。 “明日你就知道了,你只需配合我即可。”桑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对了,你们家跟王振江有亲缘关系吧。”桑知又提了一句。 女鬼点点头,语气有些幽怨:“王振江是我大哥的孩子,从前我们两家人住得近,女儿跟王振江一起长大,我一直认为他俩的感情是兄妹之情,谁知道王振江进京赶考前占了我女儿的身子。” “放榜之后,他又攀附上了大官的女儿,可怜了我女儿,大着肚子被人指指点点,全家都指望着王振江得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半威胁半逼迫我女儿做了外室,王家真是烂到根里了......” 桑知摸了摸下巴道:“那你今夜去给你女儿托个梦吧,让她拿着这些年攒下的钱有多远走多远吧,亲缘太近的兄妹,生下来的孩子多数有些痴傻,并且容易夭折。” “并且王振江此人你今日也看到了,并不可靠,他现在就是一艘漏了水的船,你女儿继续跟着他,会被拖进深渊的。” 女鬼二话不说,跪下冲桑知磕了三个头。 她死前唯一担心不下的,便是女儿。 不然她早就去入轮回了。 女鬼低着头,万分庆幸自己没有真的痛下杀手,否则桑知定然不会给她劳动改造的机会了,更不会让自己给女儿托梦了。 虽不知道是什么劳动,但她暗下决心。 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干,不辜负大师给的这次机会。 ———— 桑知回到家中,时候尚早。 叶府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桑知走近一看,只见下人正有序的往马车上搬系着红绸缎的箱子。 马车侧,还跟着一支在结亲时才能看到的敲锣打鼓的队伍。 “这是在干什么?”桑知拉住一个小厮问道。 小厮低着头,小声道:“二少爷的婚事定下了,下月就结亲,主子让我们往许家送聘礼......” 这二少爷抢了大少爷的婚事。 这事,连府上的野猫都知道。 如今二房夫人又要敲锣打鼓的去给许家送聘礼,这摆明了的嘲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小厮抬头看了眼桑知的脸色,余光却扫到两个人抬着一个牌匾往外走,顿时暗道不好。 牌匾上几乎有两个成年男子展臂那么宽。 上面刻着“叶许交好,喜结连理”几个大字,还用红漆描了边,生怕别人看不到。 “一会儿你们四人托着这个牌匾,走在最前面,有人问就说定远侯府叶清彦和许家嫡女许令雪下月结亲,最好能不经意提起,是和叶宵退亲了的那个许家,知道了吗?”林氏的声音由远及近。 桑知有些好笑的盯着林氏。 林氏被桑知看的浑身不舒服。 她这会儿心中正憋屈呢,儿子好好的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她三媒六聘的娶许令雪进门。 明明她已经婚前失贞,就是来给她儿子做妾都不够格。 她想克扣聘礼,儿子不许。 她想让许家多陪嫁一些嫁妆,儿子也不许。 不论她说什么,儿子一句:“自有安排”,便将她的话堵得死死的。 实在没法子,她只能按照叶清彦所言,上许家去下聘。 林氏心中正憋闷,自然看到桑知也没什么好气:“这有些人啊,就是小肚鸡肠,你说哪有自家侄子下聘,都不帮衬一二的,不说为侄子添一些聘礼也就算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躲在屋里不出来,真是人情冷暖,让人寒心啊!” 桑知奇怪的看向她:“你又不是乞丐,怎的?家中下聘的东西都要靠讨才能备齐吗?我母亲能给你送上一份贺礼,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哦,不对,是两份,毕竟你是双喜临门。” “洞房花烛夜和喜得贵子这两件好事都让你占尽了,说出去肯定有不少人都羡慕你吧。” 桑知目光真挚,抬手唤来一个小厮:“你就跟在那个抬牌匾的人身边,遇见人问就告诉她,叶清宴双喜临门的大好事。” “我替你宣扬宣扬,二叔母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不会生气吧。” 林氏气的七窍生烟,想留在这里,骂上桑知三个时辰,可为了不耽误吉时,只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女鬼在一边偷偷给桑知竖大拇指。 桑知担忧母亲今日心中定然不好受,连忙往屋中去。 谁知道一推开门,梅氏正悠闲的绣花,面上没有半分阴霾。 看到桑知,梅氏放下手中的东西,惊喜道:“知儿,怎的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荣夫人的事解决了吗?” 第109章 银票傍身 桑知看着梅氏,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故意凑到梅氏身边,调笑道:“咦?绣花的人居然是我的母亲吗?怎么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见她掉金豆子呀。” 梅氏放下手中绣品,假意拍她一下,笑道:“臭丫头,净取笑我。” 梅氏拉着桑知在身边坐下。 “方才林氏还来故意恶心我呢,她带来几个侯府家中的女眷,拿大嫂的身份压我,让我同她一起去许家下聘,”梅氏撇撇嘴,对林氏的行径异常不齿。 “不过说来也是奇了,若是从前,我肯定就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不情不愿的跟她一起去许家赔笑了,等晚上回了家,再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可是这次,那些怼人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从嘴里说出来了。” 桑知捂着嘴偷笑。 梅氏激动的一拍大腿:“真是舒爽,你是没看见,林氏吃瘪的样子,我都没想到,说话能让人这么快活。” 梅氏顿觉自己从前的那些日子都白活了。 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动不动就掉眼泪,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堪。 这一切多亏了女儿。 若是没女儿......她现在估计已经窝囊的将叶清彦记在名下,每天抱着瘫痪在床的儿子哭了。 梅氏目光充满温情,又带着一丝坚定。 女儿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又是替她撑腰,又是给儿子治疗腿疾的,她也不能拖女儿的后腿。 她是母亲,女儿才应该是应该被照顾的那个。 她要担负起做母亲的职责,为女儿遮风挡雨。 桌子上放着老夫人遣人送来的书信,上面提及她已经礼完佛,过两日便启程回府。 梅氏知道,这是警示,也是敲打。 但是这一次,老夫人的如意算盘定然是要落空了。 再想让她交出管家权?做梦! 梅氏嘴角牵出一抹微笑:“饿不饿,昨儿厨房新换了一批下人,做的糕点别有一番风味。” 桑知见母亲心境通透,便放下心。 她摇摇头,表示回房中还有事,而后带着身边的女鬼一道回屋了。 让丫鬟备下笔墨纸砚,桑知坐在书案前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开始写写画画。 不知不觉,几炷香过去。 桑知堪堪落了笔。 方才一直站在旁侧的女鬼早已看的目瞪口呆。 这......这、大师画的这是什么呀? 怎的这般骇人。 即便女鬼已经死过一回了,也难免有些害怕。 桑知细心的将其裁剪好,装订成小画册。 她转头对女鬼道:“这些东西你可都看清楚了?” 女鬼点头如捣蒜。 “你没事多看看,照着这画册上的学。”桑知将画册摊开,方便她看的更清楚。 女鬼神情怔愣,过了一会儿问道:“大师,这就是改造吗?” 桑知点点头。 女鬼虽然有些犹豫,仍答应下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梅氏带着一双儿女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叶铮回来。 三人便先用了晚膳。 待天色彻底暗下来,桑知靠在软榻上看了一会书。 突的,门外响起细微的敲门声。 “知儿,你睡了吗?” 桑知闻声,起身推开屋门。 叶铮裹着一身寒气进了门。 桑知递给他一杯热茶:“父亲这是刚回来?” 父亲周身寒气深重,风尘仆仆的,衣裳上还带着些泥巴,一双大手的指节冻得通红,不知今日去干了什么。 叶铮点点头。 他见天完全黑了,害怕耽误女儿休息,故而一进门连衣服都顾不得换,急匆匆来寻桑知了。 叶铮一双手已然冻得麻木,差点没接住茶盏。 他捧在手心暖了暖,而后一饮而尽:“今日礼部有些事耽搁了。” 桑知没说话,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银针和纸人,开始帮父亲驱逐邪气。 银针刺入皮肤。 等待邪气盘绕上纸人的功夫,桑知有一搭没一搭和父亲闲聊。 “父亲今日这是干什么了?”桑知瞥了一眼父亲脏兮兮的外衣。 叶铮轻微皱了皱眉:“种了几棵树......” 说起这事他也觉得奇怪。 今日上午好端端的,王大人突然就有事回家了。 下午再来上值时,脸上便厚厚的包了一层纱布,说被野猫抓了一下。 脾气也跟吃了炮仗一样,怪异的很,逮着他就一顿责骂。 往常不过是让他多干一些活儿,可今日下午他非说院子空空的,让他种了一下午的树。 种完之后他又说树种的不好,让他挖出来,明日给他重新种上花。 寒冬腊月,上哪里去给他买花苗。 这般赤裸的为难他看的清楚,却又无可奈何。 他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的拳头落在王振江脸上。 他从兵部调任已经惹陛下不喜了,若是因殴打王振江再被参一本,就可以直接脱了官服滚蛋了。 叶铮不想让女儿担心,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桑知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便笃定道:“是王振江为难你的吧。” 种树种花,那是匠人干的活儿。 说破天也轮不到父亲头上。 一定是王振江拿父亲撒气呢。 叶铮大惊,愣愣的点点头。 不过只一瞬,他就将张大的嘴给闭上了。 女儿能力不凡,卜算相面无一不精。 现在就算女儿让他太奶跟他说几句话,他都不会太意外。 叶铮心想,他要适应女儿的优秀,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能在女儿面前太丢份儿。 桑知扫了女鬼一眼,女鬼立刻福至心灵的点点头。 “没事,他很快便没有机会为难你了。”桑知冲父亲温和一笑。 又剔除掉些许黑气,桑知送走父亲。 坐在桌前,桑知淡淡道:“这些年王振江吃住皆花费冯府的银钱,他自己的俸禄都攒起来了吧。” 女鬼点点头。 “你女儿一个孤女,没点银钱傍身怎么能行,你一会儿托梦,让她走的时候将王振江攒的俸禄都带走,冯小姐嫁妆里的东西,你们不要动,留着还给人家。”桑知嘱咐道。 王振江吃冯府的,用冯府的,少说也能攒下来几百两。 冯小姐的嫁妆,王振江能如数归还。 至于欠下的其他钱,那就是王振江该跟官府说的了。 “我女儿跑了,王振江不会报官去抓她吧……”女鬼担忧道。 “这你放心,明日我托人给荣夫人带封信,便能让王振江自顾不暇,你女儿可放心离去。”桑知认真道,“且待他失势后,案籍缠身,你家族人只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不会追究你女儿去处。” 这下女鬼彻底安了心。 桑知一挥手,她便飘了出去,落在京城的某个小院子中。 第110章 进宫面圣 此刻,京城百味阁。 “什么?!怎么就不能挂账了?!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我是谁?”王振江拔高音调,难以置信道。 今日他被冯府落了面子,心里难受,散值后便招来二三同僚,陪他一起喝酒解闷。 他的脸用白布半包着,模样怪异,引得众人频频回头。 王振江身边的同僚默默站的离他远了些。 “那劳烦王大人先把这个月的银钱给我们结了吧,我们店小,做不了您的大买卖。” 店小二目光鄙夷。 下午的时候,冯家派了人,去王振江常去的各个商铺都走了一圈。 明确告知他们,冯小姐和王大人已经和离,以后不会再给王振江平账。 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嗅觉最是灵敏,心中也有自己的一杆秤。 百味阁菜品精致,定价昂贵。 来他们这里吃饭的不是富绅豪士,便是有底蕴的世家子弟。 只拿俸禄的官员,便是那三品大官,一个月也不过来两三次。 在他们这里吃一顿饭,极有可能花掉半个月的俸禄。 而王振江几乎将这里当成了自家后院的膳房,常常呼朋引伴的来用膳。 每个月数目相当可观,幸得有冯小姐为其兜底。 但现在二人已然和离,店家便不得不考虑这些钱能不能收回来。 自然也就不会允许他再挂账。 王振江被店小二呛了一句,面色难堪。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忍痛拿出了所有银子。 小二点了点,高声唱道:“王大人,欠账二两。” 身侧同僚的目光尴尬的移向别处,仿佛与王振江并不相熟。 王振江面上不显,心中恨得滴血,勉强维持体面告别众人后,神情才沉沉的阴郁下来。 他多喝了两杯,脚步虚浮。 好久, 他走到一处院落前,砰砰敲门。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 开门的女子发髻散乱,目露惊讶,俨然是没想到他会来,已经睡下了。 王振江亲昵的搂住女子的腰肢,湿热的酒气喷在她耳边:“玉娘……” “你怎么突然来了?”女子眼中划过一抹慌乱。 “自然是想你了,来同你亲香亲香。”王振江带上门,搂着玉娘往屋里走。 玉娘白着一张脸,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想到方才做的那个梦。 梦中,娘跟她说了许多话…… 王振江被休弃了、王振江欠债了、这些年的钱藏在后院墙角从右往左数第三块砖头缝里…… 但她现在脑海中,最清晰的念头便是—— 表兄妹生出来的孩子体弱早夭! 她乍然推开王振江,突然有点想吐。 她情不自禁的想到女儿,手小小的,脚小小的,就连棺材都小小的。 王振江被推得一个踉跄,皱着眉看向她。 玉娘强忍着恶心,表示自己来了癸水,身体不方便,扶着他进屋休息。 深夜,身侧人已然熟睡。 玉娘掀起被衾,摸索着下床走到后院。 她顾不得太多,用指甲挖开土缝,果然露出一个小匣子。 里面装着这些年,她娘让王振江“孝敬”她的钱。 一点一点,母亲都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偷偷换成了银票。 玉娘将手腕上的手镯褪下,放在桌子上,静静的呆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不亮,她就穿上鞋轻手轻脚的出门了。 待到王振江睡醒时,天色大亮,他揉揉眼,抱怨一句。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我上值都来不及了!” 屋内空荡荡的。 无人回应。 王振江以为玉娘出门买菜了,便没有在意,蹬上鞋匆忙出门了。 到了主客司,他发现周围同僚看他的眼神处处透露着古怪。 他拦住叶铮问道:“早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叶铮不自在道:“冯家来人找你,说……要债。” “你不在,他们便将账册明细放在你的书案上了,让你三日内还钱。” 王振江大怒:“怎么提前了?” 话说一半,他惊觉周围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又压低音量:“不是说半个月还上吗,怎么闹到这里,真是妇人之见,小肚鸡肠!” “你!别在这里站着了,快去给我在院子里种上月季。” 王振江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与王振江不同,桑知今天的心情格外美丽。 她揣着昨日亲手做的画册和女鬼,慢悠悠的去都察院上值。 不成想,萧以成已经在等着她了。 “我有一个好事,还有一个天大的好事,你想先听哪一个?” 萧已成眉眼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桑知静静看着他。 萧以成有些无奈道:“你这丫头年纪轻轻,怎么比我还无趣。” “什么好事。”桑知淡淡道。 萧以成一噎,随即笑道:“陛下下了令,赐你正式官身!” “还有呢。”桑知眉头一挑。 萧以成暗自腹诽,小丫头倒是挺老成的。 他压低声音道:“陛下还让你明日进宫面圣。” 桑知微微皱了皱眉。 师傅曾经教导她,学成后不得参与皇室斗争。 不知陛下这次意欲何为。 无事不登三宝殿。 突然下诏让她进宫,怕不是有事相托。 不是她自大,实在是师傅从前的名号太响亮,她不得不多想一想。 萧以成见桑知的眉头快扭成了麻花,顿时保证道:“你放心,谁进宫,都没你进宫安全,只要你不骑陛下脖子上撒尿,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桑知不知道,萧以成心里却门清。 逝去的爱人永远是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哪怕是一国之君也不能例外。 因此,萧以成觉得这次进宫面圣,对桑知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二人说着话,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阴沉的男声。 “萧大人,许久不见啊。” 第111章 身虚气浮 二人齐齐回头。 男人身着红色蟒服,顶戴嵌着一个成色上佳的红宝石。 与萧以成的健壮黝黑、一脸正气不同,他肤色偏白,朗目疏眉,细形长耳,明明生了一副好皮相,却总让人觉得不是个好东西。 萧以成看清面前男子的面孔,顿时脸色铁青,鼻腔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男子走上前,皮笑肉不笑道:“我这么久没来上值,萧大人一定很想我吧。” 萧以成斜眼看他,嗤笑一声。 “岑大人今日出来溜达,是断了的肋骨长好了?岑大人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这恢复能力真是比畜生还厉害。” 岑进盯着萧以成没说话,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方才他走的两步,牵动了肋骨处伤,他死死咬着牙才没痛呼出声。 除了身上的伤,萧以成还往他的脸上招呼了一拳。 他狠狠舔了舔口腔内的伤口,直到嘴里充满血腥味,才意味不明的冲萧以成笑了笑。 萧以成被他笑的直犯恶心:“怎么,那日难道是我手劲太大,伤了你的脑子吗?” 岑进耸耸肩,毫不在意道:“伤了脑子不可怕,就怕有的人伤了元气,是男人又不是男人,能行房事却诞不下子嗣,这才可怜啊。你说对吧?萧大人。” “岑大人此言甚是,只可惜我这两天喝中药,就感觉浑身都是劲儿,太医都说我身体调养的不错,让我多找两房妾室,明年就可以子孙满堂了,”萧以成挑眉看他,中气十足道,“岑大人,你不会买到假药了吧。” 岑进狐疑的打量萧以成。 他自认为很是了解萧以成这个人。 眼前人昂首挺胸,自信满满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是在说谎。 岑进心中微动,面不改色问道:“哦?宫中太医还有这般妙手回春的本事?” 萧以成一挺胸:“叶姑娘自然比太医厉害得多,不然怎么能将你捉奸在床呢。” 桑知冲其微微颔首。 正所谓玄学五术不分家,她对医理不说精通,也算知晓,身上又攥着许多师傅传给她的药方,治好萧以成着实没什么难度。 岑进慢悠悠的对上桑知的眼睛。 方才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桑知就是那日坏了他好事的小丫头。 不仅如此,听闻她这两日还破了不少大案。 连带着萧以成都跟着鸡犬升天了。 原本他费了好大心力,才暗中运作,将祝家公子失踪的案子推给萧以成。 就等看他笑话呢。 没想到被这小丫头给破了。 听闻前日她还揪出了书院一名骚扰学子的夫子。 这事影响很大,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地,瞬间掀起众怒。 曾经有很多侵害男童的案子也重新被提及。 百姓议论纷纷,文人墨客纷纷上书要求严惩罪犯,修改律法,重断旧案。 这两天刑部忙着收集民情,采纳民意,忙的脚不沾地。 尤其是昨日听到萧以成进宫面圣的消息,他实在是躺不住了,急匆匆拖着病体便来了。 他若是再不来,只怕这督察院什么时候变了天,他都不知道! 岑进神情阴郁,对着桑知明知故问道:“这位姑娘不会是萧大人新纳的妾室吧?” 还不等萧以成出声呵斥,桑知便冷冷道:“这位是岑大人吧,我刚刚乍一看也是没认出来,毕竟上次见大人,大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岑进微微有些恼怒:“你个姑娘家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不知羞耻!” “又不是我光,我羞什么,”,桑知挑眉看他,而后又认真道,“你那日兴奋之时受了惊吓,这会面色不大好,我观你身虚气浮,精气乍泄,怕是你日后行房事会颇为吃力,不过我有药方,能医好你。” “只要这个数,”桑知伸出三根手指,“三千两白银。” 三两药方钱,两千九百九十七两的积德钱。 既然他嘴上不会积德,那她就替他把钱捐给寺庙,也算抵消了他这些年的口业。 “如何?”桑知目光程澈。 岑进勃然大怒:“满口胡言!你这小丫头怕不是想钱想疯了,居然敢造谣朝廷命官,信不信我命人将你拿下,今日就算萧以成也保不了你!” 桑知平静道:“你伤势还没大好,想来还没来及再行房事吧,如何能知道我说的是假话?更何况,你的身体,你心里清楚,你晨间可有疲软之意,白日又可有腰酸腿软,精气不聚,浑身无力.......” 桑知目光坚定又坦荡,说出的恰好戳在了岑进的软肋。 那日他正在女子身上奋力耕耘,桑知和萧以成二人突然破门而入,确实吓了他一大跳。 这几天晚上做梦,也总觉心悸,随后一身冷汗的惊醒。 不过他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现在说来...... 岑进紧紧攥着拳头,脑海中控制不住的闪过这一段时间身体的异常。 他早上......确实没有曾经那般生龙活虎的感觉了,白日里也总打不起精神,感觉浑身疲累。 岑进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定了定心神道。 “你......你牙尖嘴利!你又不是大夫,连脉都没摸,如何下次定论,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这些行骗的本事!你真是为了骗钱,不择手段!” 话虽这么说,岑进的气势却弱了下来。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他的身体绝对没事,绝对没有。 这小丫头就是误打误撞,才碰巧蒙对了几个症状。 桑知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涨价了,现在这药方卖三千五百两。” 岑进一听这话,更加笃定桑知是为了银子。 故而一脸轻蔑的看向她。 “你白送我我都不会用你的方子,小丫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未免也太没底线了,当心湿了鞋,掉进河里。” 萧以成看着一旁盲目自大的岑进,嘴角是压不住的嘲笑。 桑知说他不行,他一定是不行了。 还在这里虚张声势呢。 萧以成心底默默盘算岑进这些年贪的银子,不知道够不够他付药方钱的。 岑进看萧以成笑止不住的心头冒火。 然而一激动,却抻住了受伤的肋骨,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步也不敢挪动。 萧以成也没那么狠心,喊来两个侍卫把岑进抬上马车,送回府上。 第112章 白日见鬼 桑知也不急。 她相信,等岑进的伤养好了,会主动来找她的。 桑知揣着给陆九思和江昱白准备的画册,慢悠悠的推开门。 二人正无所事事的趴在桌边下棋。 桑知一只脚踏进门,二人就像等到主人的小狗,巴巴的凑上来。 “师傅,你昨日怎么没来,我昨日既担忧,又思念。”江昱白讨好的话张口就来。 “咦......肉麻......俗气。”陆九思嫌弃的跟他拉开距离。 桑知从怀中掏出画册:“喏,给你们二人的礼物。” 江昱白满脸喜色的抢先接过,翻开一看。 蓦地一声尖叫,手中的东西便甩飞出去。 陆九思虽然克制,但仍面色发白,抖着手问道:“师父你这是何意,怎么给我们这样吓人的东西?” 画页散落一地。 上面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死人,死状各异,活灵活现,仿佛这些人就死在他们眼前。 江昱白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没让自己吐出来。 “你们二人做我的徒弟,将来肯定是要跟各种各样的鬼打交道的,然并非所有鬼都能正常的老死病死,也有很多死于横祸的,形貌怪异的,你们要将以平常心对待, 若你们一直这般怯懦胆小,碰上那些能化形的厉鬼,岂不是还没出手,你俩就被自己给吓死了。” 桑知表情自然,说出的话却让二人心中一颤。 “我还为你们二人请了一位女先生,待到下午的时候,由她为你们授课,你们上午就先观看这画册,将上面的画面深深记在脑子里,要做到他们贴在你们脸上也能波澜不惊。”桑知平静道。 江昱白咽了咽唾沫:“女先生身在何处啊?” 他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 桑知微微一笑:“下午你便知晓了,先看吧。” 陆九思强迫自己翻开画册。 这是他头一次,在做学问之外的事情上,感到度秒如年、如坐针毡。 江昱白也不甘落后,虽然害怕,仍强撑着眼皮看下去。 桑知见他们实在太紧张,便指着一只鬼道。 “你们看这一页的鬼,他虽少了一半的头颅,左腿也断了,右眼还插着一支羽箭,但他其实戍边的将士,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壮烈牺牲。 我遇见他时,他几乎已经是一缕残魂了,神志全失,却因心中却惦念在家的妻儿,盲目的在城内游荡,因为他外貌太过骇人,身上的杀气也重,城内许多鬼魂既害怕又敬畏。 那日我正好路过这座城,周围的鬼魂便拜托我,帮他消解执念,我带他看了最后一眼妻儿,而后送他入了轮回。” “鬼也会害怕鬼?” 江昱白不知不觉听的入迷,也没刚刚那般害怕了。 “大多数的鬼生前都是普通人,他们正常的生老病死,没有大灾大难,故而看到那些死状格外惨的,也会害怕。”桑知温和一笑。 “那这么说来,人和鬼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是外表不同罢了。”陆九思不解。 “鬼是死后的人,人是生前的鬼,然而有些人不如鬼,有些鬼亦不如人,区分他们的不是人鬼的形态,也不是奇怪的形貌,而是这里,”桑知摸了摸心脏的位置,“这里,有善恶。” 江昱白撑着头,似懂非懂。 陆九思也若有所思。 “有的人死前没有执念,在人间逗留几天便会去轮回,有的人执念深重,怨念横生,便走不掉,留在人间或许会生出事端。”桑知平静道,“你们将来若真同我习得几分本事,你们身上便有了不同于常人的责任,心中要生出慈悲,平不公,治恶鬼。” ...... 桑知有问必答。 一通聊天后,二人再看着画册,顿时感觉不过如此,稀松平常了,猛然间信心十足,恨不得当场跟一只鬼做朋友。 他们实打实的看了一上午,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海里。 然而克服了心理的一关,生理上却不那么适应。 等到午时用膳时,江昱白河陆九思皆面色苍白,默契的摇头表示自己不饿。 “不吃饱,下午女夫子的课会没力气的。”桑知善意提醒道。 江昱白河陆九思闭上眼脑子里都有画面,仍是吃不下。 桑知也没强迫他们,让他们二人各自盛了一点白粥,自顾自拿过一个大鸡腿,津津有味的啃起来。 吃罢饭,见二人无意小憩,桑知便找到萧以成,替他们告了半日假。 “去吧,正好今日没什么事,你若是能让陆九思改邪归正了,陆太傅的嘴恐怕都要笑歪了。” 萧以成对桑知十分放心。 这小丫头,为人处世比她还老成,肯定不会做出格的事。 “你莫要忘了明日进宫,我会派马车接你,面圣需注意仪容仪表和礼节,不可与对我一般随意。”萧以成唠唠叨叨的嘱咐。 桑知微微点了点头。 ———— 桑知带着两人进门时,恰巧碰到了正要出门的周东山。 周东山面上一喜。 本欲跟桑知打个招呼,目光触及身后的二人,抬起的手顿时又缩了回去。 这便是京城贵公子吗? 衣着华贵,气度从容。 就连他们身上的一个玉坠子,瞧着都莹润通透,价值不菲。 周东山自卑的低下头,默默退到树荫下。 自己这般,真的能配得上侯府的大小姐吗? 桑知完全没注意到他,带人在府上寻了个僻静的小屋子。 待江昱白和陆九思喝下加了符纸灰烬的水,又塞给他们一个稳定心神的香囊,便将人塞进屋。 屋中,贴好化形符的女鬼早就等着了。 一见到二人,顿时装作狠厉的样子,冲着二人扑过去。 “啊—鬼啊——” 门内响起一阵鬼哭狼嚎。 女鬼学了一整夜,得心应手的幻化着画册上的形象。 陆九思和江昱白头皮发麻,脑子嗡嗡的。 恐怖的鬼魂几乎贴在了二人脸上,他们感觉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了。 愣愣的站了好一会,才在屋内一边大叫,一边抱头逃窜。 “你快尿啊——不是说童子尿最克鬼了吗?!” “我、我尿不出来!你自己怎么不尿?!” “屁话,我尿也得有用啊!他妈是童子吗?!” 桑知在外面听的一脸黑线。 怎么好好的就要随地大小便了。 第113章 教得好 桑知来不及阻拦,就听到一声惊呼。 “啊——” 女鬼尖叫着飘出门:“大师!那个小公子对着我尿尿!” 桑知黑着脸对屋内呵斥道:“你们两个快把裤子给我穿上!” ...... 一阵兵荒马乱。 江昱白手忙脚乱地攥着裤带,满脸通红,神色十分尴尬,而另一边的陆九思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紧紧地低着脑袋,不敢抬起来看一眼。 被桑知教育了一顿后,陆九思和江昱白很快就从鬼哭狼嚎变得安安静静。 二人又在屋中又待了一会儿,很快便发现女鬼并无意伤害他们,只是言语动作夸张的吓唬他们。 虽然心里清楚,仍止不住的害怕。 因为眼前的女鬼一会儿没了头,一会儿眼珠子又掉下来,一会儿挥舞着断腿作势要打他们。 最后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二人的腿都是软的,还需下人搀扶着才能勉强挪步。 桑知命人将他们好生送回家,又给两个安神健魄的符纸,嘱咐二人贴身佩戴。 他们今日心神动荡,受了惊吓,又是见到了鬼魂,最是容易被阴气入体的时候,因此要更加小心防备。 陆九思瘫软在马车上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茫茫众生,几人能得以见到鬼魂,他就算被吓死,这一辈子也真算值了! “你......”江昱白刚从背后戳了戳陆九思。 “你干嘛!”陆九思背后猛地冒出一层冷汗。 江昱白无辜的瘪瘪嘴:“我看你在笑,就想问你在笑什么......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陆九思又一次瘫软下来。 老天爷见谅,老天爷见谅。 他方才就是心中胡想,他可不想真的被吓死。 他真的不想死。 ....... 次日萧以成不仅亲自来叶府接桑知,还带了一个机灵的小丫鬟来为桑知绾发。 小丫鬟心灵手巧,收拾利落后的桑知犹如换了个人。 “我知晓你能力不凡,但皇权不可侵,在陛下面前言语,一定要恭敬谨慎。” 萧以成送桑知上马车时,仍不放心的唠叨。 马车飞驰,萧以成的担忧很快便消散在风中。 桑知坐在马车上,半阖着眼,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师父。 这次入宫面圣,她并未紧张担忧。 师傅很少说从前往事,但她曾提到过当今圣上。 很简洁的评价。 虽无雄才大略,但有心励精图治。 再多的便没有。 桑知觉得师傅应当是曾经同陛下有过交集,这评价听起来很冒犯,但也能证明陛下此人在师傅心中不算差。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宫门前。 早就有得了圣意的小太监在门口等着,一见到桑知,立即便迎了上去。 “是叶姑娘吧。”小太监福身行礼,礼数周全。 桑知点了点头。 “圣上现下正在御花园,您请随奴才来。”小太监说罢这句,便低下头闷声往前走。 桑知随着小太监来到御花园。 此刻哪怕是冬天,御花园也一片繁花似锦的景象。 花卉放在盆中,开的争奇斗艳,想来是在暖房精心养育好后,又搬到此处供人赏悦。 皇帝一身明黄衣袍,身姿挺拔,望着面前的花卉出了神。 “参见陛下。”桑知率先出声,打破沉默。 皇帝身形微微一僵,缓缓回过身,眼中情绪繁杂。 桑知对上皇帝的目光,莫名一愣。 “你就是叶铮的女儿?” 皇帝声寒如冰,眉宇紧蹙,周身散发着隐隐的怒气。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周围的侍卫和宫女皆把头埋的更低。 “回陛下,民女正是。”桑知神色平静如水。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厌恶叶铮,人尽皆知,你就不怕朕迁怒于你?” 桑知抬起头,目光坦然地与皇帝对视,“陛下既知民女身份,定然不会如此,否知直接下一道旨意,民女即刻便人头落地,又何须费力召见。” 皇帝微微一怔,旋即轻笑出声。 他踱步走近桑知,“朕跟你师父也算是旧相识,只可惜你师父过世,朕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她生前可有留下什么特别之物?” 桑知略作思考,回道:“师父遗物甚少,唯有那枚令牌随身佩戴多年,不过已托萧大人交还给陛下。” 皇帝听闻此言,面上闪过一丝悲怆与怀念,但很快恢复如常,“原来如此,那你可知晓你师父与朕之间的一些旧事?” 桑知摇了摇头,“师父常说,人向前走,不回头看,因此很少提及往事,民女并不知晓。” 皇帝凝视着她片刻,然后道:“听萧以成说,你这段时间办了不大案,不知是他抬举你,还是你真有此能力,朕未可知啊。” 桑知静静的看向陛下。 皇帝微微一笑:“你师父为何要离开京城,又为何会选你做徒弟,这些你若想知道,需得向朕证明你的能力,不然朕怎么知道,容与的徒弟能不能扛得起她的遗志。” 桑知心中疑窦顿起,目光带上一丝狐疑。 这些事情,她不是没有问过,而师傅从未同她正面提及,只不过......陛下怎么会知道。 她本以为师傅和陛下只是泛泛之交,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我怎知陛下有没有骗我。”桑知谨慎的问道。 皇家的事,桑知不想贸然参与。 “这封信......是容与逝世前写给我的,”皇帝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筏。 信封上的火漆印很完整,似乎是被人小心的用刀一点一点顶开的,若非火漆印边缘翘起,桑知还以为这信尚未拆封。 桑知目光一凝。 这火漆印,确实出自师父之手。 还有信封上的字:元承亲启。 确实是师傅的字迹,并且元承是圣上的名讳。 看来师傅确实跟圣上很相熟。 桑知渐渐放下心中戒备。 皇帝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容与这小徒弟,警惕性还挺高。 还是容与教得好啊。 第114章 月季喜荤 既然师傅跟圣上关系如此密切,明显是向陛下托付了什么事,那桑知相信师傅定然不会害自己。 既然圣上要试探她的能力,她定然不再藏着掖着,如此也不算给师傅丢人。 皇帝没有说话,就静静的立在原地看着桑知, 桑知环视周围,目光越过皇帝,落在他身后的花上。 一朵朵月季娇艳欲滴,花瓣层层叠叠,它们簇拥在一起,在凋敝的寒冬中格外耀眼。 只是月季......乃秋季花朵,能在冬季让它这般盛放,想必背后的人费了很大的心力。 皇帝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身,开口道:“怎么,喜欢朕这御花园中的花?临了朕可让人拿两盆送与你。” 桑知微微摇头回道:“这花上面的气息浑浊不净,弥漫着一股血气,陛下可以派人去查一查,种这月季的匠人,可否害过人?” 这些月季看着生机勃勃,但不仅没有半分生机,还弥漫着一股死气。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面色闪过几分愤怒。 往年御花园也是一片萧条景色,今年能有这般罕见的景色,还归功于奉宸苑的一个小太监。 他不知怎么琢磨出了冬季盛放的月季,进献给宫内,还得了他还一番奖赏。 皇帝当即不虞道:“你是说,给朕种花之人害死了人?岂有此理,当真是狗胆包天!周单!快去将那小太监给朕带来!居然敢在宫中枉顾人命,真是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他知道,这进献月季的小太监乃是有意讨好他。 对此,他亦能理解,亦不抵触。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即便身份低微,又有谁不想为自己争取一番? 况且,唯有心怀出人头地之念,方能更加尽心尽力地做事。 故而当这小太监捧着月季在门外求见时,他并未责令侍卫追究其莽撞之过,反而准许其携花入内。 冬日里的几盆花罢了,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虽然难得,但还真入不得他的眼。 但那日小太监跪在地上,衣衫破旧,一双手生出了冻疮,一看便是在宫中受尽排挤欺凌。 虽满脸惊惧,但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带着不甘与野心,说出了奉宸苑许多陈规旧制,很有见识和想法。 他难得生出几分怜悯,也欣赏想攀爬、敢攀爬的人,于是便赏赐了小太监一些财物,还晋升了他的品阶,做了一个小主事。 可若对方为了攀附他,生出歪门邪道的心思,从而手上沾了人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桑知淡淡瞥了皇上几眼,没有说话。 方才一番谈话,她就发觉皇上心思颇为缜密。 而其中一朵月季的根茎上,沾染了淡淡的血迹。 她刚到时,皇帝就站在一旁近距离的观赏,她就不信皇帝没看到。 只怕是心中早就有所怀疑,正好借机试探她罢了。 真是老狐狸。 桑知默默想。 ...... 天子发怒,侍卫不敢怠慢,飞快的跑去拿人。 不多时,那小太监就被带到了跟前。 小太监不知发生何事,只瞧见皇帝一脸怒容,便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桑知目光扫过去。 小太监身侧并无鬼魂,只是身上气息不净。 “大胆奴才,你从实招来,你送来的月季究竟是不是你种的?还是你抢了谁人的功劳?你是不是还将种月季的人给杀害了?!”皇帝怒喝道。 居然敢骗到他头上,真是胆大包天! 亏他还对这小太监心存提点之意。 小太监吓得连连磕头,哭喊道:“陛下冤枉啊,这花真是奴才所种,奴才就是想讨陛下欢心,绝对做不出强抢他人功劳这种事!奴才连只鸡都不敢杀,就更别提害人性命了!陛下明鉴啊!” 桑知拿起那盆根茎带血的月季,走到小太监身前:“那这血迹从何而来?” 小太监心中一惊,战战兢兢的看了桑知一眼,小心地回答:“姑娘有所不知,这月季喜荤,培育的时候需要往它的土壤里埋上一些肥肉鱼肠之类的东西,这些肉类腐化在土壤中腐化,就跟肥料一样,这般月季才能枝繁叶茂,花开爆盆。” 皇帝听后,脸色稍缓。 前两日他便发现这盆月季不对劲,也发觉这土壤的颜色总比其他的要深,只不过这事说大不大,他忙于政务还未曾来得及探查。 正好容与的徒弟来了,他也想看看桑知是否对得起容与的教导。 皇帝微微扫过桑知:“看样子你这小丫头,功夫还是不到家啊,不如你师父。” 桑知并未气恼,问了小太监将花献给陛下的日子,又看了看小太监的面相,低头仔细卜算起来。 “卦象逢虚,临玄武动......想必是原本种出这花的平白受到了强夺之灾,用象隐于劫象之下,属性为阴,花衰而生机尽失,应当是抢夺这花时,你们二人发生了争夺,你将种出这花的人杀害,他正巧死在了这花面前,因此他的哀伤与愤怒凝聚于花瓣之上,损了花魂,只不过他的魂魄并未曾跟着你......他应该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跟你产生了因果......故而哪怕他因你而死,却因从前的罪孽,无法纠缠你......” 桑知一边推算,一边猜测这其中的经过。 皇帝听的懵懵懂懂。 桑知想了想道:“这人应当在宫中对你多有为难,而他技巧娴熟,不知如何培育出冬季月季,想要禀告圣上邀功,而你发现后,想起往昔的旧仇,怒上心头,见不过欺辱自己的人日后风光,而后你们发生争执,你杀害了他......而且你应该相当恨他,不然为何要将他的肉割下来,埋在这月季下?” “我虽猜不出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旧仇,但方才这些我算的可对?还是需要我将东西挖出来,让仵作来看看这是鱼肠还是人肉。” 桑知看着小太监的眼睛,平静的问道。 皇帝怒目而视,冷冷的瞥向身侧侍卫。 侍卫瞬间拔刀,架在小太监的脖子上。 “大胆刁奴!你还不说实话?信不信朕诛你九族?!” 第115章 皇胎受损 小太监哪里还跪的住,早就浑身瘫软的坐在地上。 脖颈上的刀刃散发着寒光,小太监哪里还敢不说实话,哆哆嗦嗦道:“陛下饶命......我认、我认......” 桑知静静地看着他。 “那人是我的同乡,我们俩一起进的宫,我们本说好相互扶持,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他家中突遭横祸,他父亲欠下赌债,被人打断了腿,还威胁把他妹子卖到窑子里还债,我把这些年攒下的积蓄都借给他应急了,可还是不够。” 小太监抹了一把眼泪,“正巧那时我得到管事公公的赏识,公公便将御花园采购花卉一事交给我置办,他便生了心思,让我贪污钱款,虚报花卉价格。” 在宫中做事,就如同在刀尖行走,一不小心就落得个尸骨无存。 他们都是小地方来的,根基不稳。 他好不容易得了主事公公青眼,第一次负责这般重要的事务,怎么敢贪污?! “这我哪里敢啊?!”小太监眼睛通红,“宫规森严,万一被发现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我就是再想帮他,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啊!” “就因为这事,我们二人从此闹翻了,而且不知道为何,他还恨上了我,恨我不去贪污帮他,觉得他妹妹被卖到窑子里都是我的错。之后......之后他便处处带人排挤我,奉宸苑的脏活累活都是我来做......” “我兢兢业业做事,却一朝前功尽弃,心里怎能不怨,我见他培育出冬季月季,要拿去向您邀功,心底不忿更甚,一夜跟他起了争执......失手将他推到在地......等我回过神,他已经没了气息......” “采买事务向来是一项肥差,能交予你说明上头的人看重你,你那同乡如何能排挤得了你?”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寒意。 这小太监油嘴滑舌,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自己抢功杀人开脱罢了。 小太监紧紧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皇帝面色不虞,扭身拂袖,鼻腔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 “欺君罔上,在朕面前还敢说谎,来人,拖下去,诛九族。” “陛下,陛下饶命啊!奴才是有苦衷的!奴才真没骗您!”小太监见侍卫来拖他,吓的拼命挣扎,大喊道。 皇帝抬手示意侍卫停下。 小太监心一横。 反正如何都是死,说的明明白白的去死,也省的拖累家人了。 “陛下,奴才刚刚不敢说,是因为我那同乡入了宫中贵人的眼,我怕贵人报复奴才家人。如今陛下要杀奴才九族,奴才只能拼死相告。”小太监磕头如捣蒜,目光落在周围的护卫和宫女身上。 皇帝心中微动,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围人顷刻往一旁退的远远的。 桑知拔腿就往后撤,跑的比旁边的侍卫还快。 皇室龌龊的瓜,不是什么人都有命吃的。 皇帝被桑知的举动弄的眉头一跳。 小太监声音压的低,“奴才同乡巴结的贵人应当是......淑妃娘娘,娘娘嫉妒郑嫔怀上龙胎,就......就让奴才的同乡往郑嫔裙摆上抹上了花粉,刺激了七爷的猎犬发怒,冲撞了郑嫔娘娘,这才致使皇胎受损。” 皇帝听闻,眉头紧皱,眼中酝酿着风暴。 那日郑嫔于清远台小产,皇后向他禀明此事时,查明原因是郑嫔身边的小丫鬟摔碎瓷盏伤了手,那畜生闻到了血腥气暴起伤人。 老七的那条猎犬他在今年秋猎时见过一次,确实是条凶犬,攻击性很强。 秋猎时咬伤了不少野兔,甚至还跟老七一起猎杀了一只鹿,获得了他的嘉赏。 于是他命人杖杀了那只畜生,责罚了老七,又安抚了郑嫔。 “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有证据?”皇帝声寒如冰。 “奴才也是夜间起夜,看到奴才同乡偷偷出门,这才跟出去听到了他跟淑妃身边的大太监说话,此事跟数不清的人的脑袋挂钩,他们又怎会做的不干净利落,”小太监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他本来打算将此事烂在心中,毕竟他只是偷听到的,并无铁证。 只是方才情急之下,他不说实话,九族难保啊! “不过奴才同乡经过此事后应当获得了一笔钱财,陛下可派人去查查奴才的同乡有没有从青楼赎出来他的妹子,还有这件事过后,奴才同乡确实跟淑妃娘娘宫中来往密切,淑妃娘娘娘还有意调他去身边当值,陛下随便去宫中找人问问便可知道。” 小太监说完这话,面如死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又问道:“那这人既然得贵人赏识,那他无故死亡,你又如何瞒得住。” 他心中虽已有计较,但此事涉及到皇子的母妃,他不得不更谨慎。 “主事公公问我时,我说是我看到淑妃娘娘的人推了他,等淑妃娘娘的人来问我时......我说是贤妃娘娘的人动的手......”小太监颤声道。 贤妃娘娘是七皇子的母妃,淑妃娘娘心虚,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太监的命跟贤妃撕破脸,轻描淡写的就将同乡的死亡定为意外身亡。 主事公公八面玲珑,淑妃宫中人发了话,他便认为是同乡知道太多被灭了口,自然也顺水推舟不再追究。 宫中死一个小太监罢了,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同乡被一张破草席裹着,随便扔去了乱坟岗。 他半夜鬼使神差的跑到那里。 看着同乡的尸体,心中生出一抹兔死狐悲的悲凉,就像看着以后的自己。 他们的生没有价值,死也没有,他们活过,谁又记得,谁又在乎。 他鬼使神差的剖出同乡的心脏。 第二天,他便以自己的名义,将月季进献给皇帝。 月季白日里放在御花园最显眼的地方。 花朵汲取了土壤中的养分,开的娇艳。 后宫所见之人无不称奇。 第116章 生魂聚集 皇帝许久都未曾说话。 郑嫔落胎,背后主使不言而喻,但他却不能惩戒淑妃。 一是并无铁证,二是后宫关乎朝堂,淑妃母家和郑嫔母家不能内斗。 尤其是淑妃乃三皇子生母,若此时闹出丑事,只怕会引起立储之争。 人心动荡,暗流涌动,绝对不能是在现在! 皇帝目光从桑知身上划过,最终落在瘫坐在地的小太监身上。 “来人!拖下去杖毙,将尸体送到淑妃宫中。” 谋害皇胎,淑妃未免太过放肆,也需敲打一番。 桑知听到这话,心底微沉。 这小太监虽做下错事,害人性命,让其以命偿命似乎并无太大的差池,但皇帝此举......并非全然为了公正。 她知道,不论今日小太监做出何事,都难逃一死。 小太监应当是说出了不该说出的事,陛下需要用他的尸体震慑背后的人。 待小太监被拖走后,皇帝遣散众人独独留下桑知。 “你能力尚可,看来容与将你教的不错。”皇帝目光闪过一抹怀念,又继续道,“也不枉她逆天而行,哪怕拼着折寿也要救下你。” 桑知心头一跳,心底涌上一阵恐慌。 师傅从未提及过救她......会折寿...... 若是她活着,会影响师傅的寿命,她早就自行了断了! 桑知喉头犹如塞了一团棉花:“陛下......这是何意?” “你不必自责,容与早逝,与救你有关,但跟那件事比起来,影响微乎其微,”皇帝慎重道,“多年前容与她勘破天机,京城内出现异端,潜伏多年,可能会致使我大齐国气运失衡。” “这件事师傅临终前曾跟我提到过。”桑知想起师傅的交代,尽力压下心中苦涩道。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临终前,在容与离京前她便察觉到了。” “也正是因此,容与才不得以离京。” 桑知疑惑的看向皇帝。 “容与离京的那年,她发现京郊一处树林中,聚集了许多的生魂,他们男女各异,年龄不同,但都记不清自己因何而来,也记不清自己的身份。”皇帝沉沉开口。 桑知敏锐的意识到不对。 生魂,乃人肉体尚存活时,离体的魂魄。 多半是由于惊吓,导致魂魄脱离身体,就像被杀人场景吓得魂不附体的容公子一般。 生魂离体太久,最后只会落得一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且生魂聚集在一处,实在是......前所未见。 总不能是他们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收到了惊吓,这未免太过离谱。 况且京中同一时间出现这么多肉体呆傻或是昏迷的人,怎么会不引起风波。 “容与当即便意识到此事背后空有人蓄意为之,于是便画下生魂的容貌,她将此事告知朕,”皇帝接着说道,“朕看到画的一瞬间,瞬间呆住了。” “其中一名男子,是朕晨间早朝刚刚见过的张尚书,言谈清晰,还不痛不痒的参了另一个臣子一本。” 桑知呼吸微微一滞。 生魂离体,居然还能正常做事。 难道......张尚书体内的魂魄不是他本人?! “调查后,朕和容与发现,这些人身份独特,有些是青楼女子,有些是世家子弟,有些是经商之人,有的甚至是某个大人的妾室。” 皇帝顿了顿,又道:“这些人他们有的卧床昏迷,也有的跟张尚书一样,在生病卧床一段时间后,与常人无异。” “那些生魂虚弱至极,容与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散,只好先将那些生魂归回他们原来的身体,可能正是因此惊动了背后之人,再去寻找线索,已毫无头绪。 而后容与不顾我阻拦,强行卜算天机,因此伤了身体,她正巧算出你体质特殊,身负的大气运丢失也正和异端脱不开联系,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便带走你教导。” 这些人像是眼线,安插在各行各业,不知不觉的渗透大齐。 可又会有谁,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不仅能让容与毫无察觉,还能隐藏的如此缜密。 “生魂一事后,朕行事更加小心,异端应当有所顾忌,并未再出现有无端昏迷或痴傻的人,但朕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他们肯定没有放弃,”皇帝语气沉重。 桑知想了想道:“我自打回到京城,确实遇到了诸多怪事,侯府中情况格外惨烈,我自小被人换命,险些活不过五岁,家兄遭人换命,双腿瘫痪,家父双臂也被邪气侵扰,根本拿不起任何兵器,他实乃迫于无奈,才申请调任礼部的。 还有慈济院的背后的黑衣人,那么多儿童被培养成死士,想来跟异端分不开关系,只是这异端背后目的究竟是为何?吞噬大齐国的国运吗?” 桑知一口气说完,突然发觉这异端似乎格外仇恨侯府一般。 父亲一脉伤的伤,残的残,都被算计的下场悲惨。 难道异端是父亲的仇人?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 异端的目的他也尚未可知。 异端藏匿的深,且似乎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力量,容与信中反复嘱咐他小心行事,千万不可鲁莽。 故而慈济院一案,他按下来,隐而不发。 桑知微微蜷了蜷手指,目光坚定:“陛下,不管这异端目的为何,我定不会辜负师父所托。” 皇微微点了点头:“朕信你,朕今日找你入宫,也是为了与你通晓你师父遗志,日后你在督察院若需人手或者其他资源,尽管向朕开口。” 桑知点头应下。 皇帝挥手让小太监带着桑知出宫。 皇帝站在原地,愣愣望着桑知的背影,恍若一下垂老了好些岁。 “陛下,冯将军求见。”一侍卫上前禀报。 皇帝回过神:“宣。” ...... 御书房内。 冯将军一脸怒容的呈上一本奏折。 “陛下,王振江实难胜任礼部侍郎一职,其德不配位,私自豢养外室,臣女已经与其和离,臣为当年担保他的职位感到羞愧,恳请陛下慎重斟酌对他的任用!” 皇帝随意翻了翻,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尤其是冯将军为人正直,居然能让他在小女与人和离后又来踩一脚,王振江想必真的犯下大错。 “朕准了,那就免去他侍郎的职务,”皇帝当即应允道。 主客司侍郎,并不是个什么重要的职位。 皇帝想到方才桑知的话,心念微动,唤来身侧太监。 “你去跟吏部尚书宣朕口谕,主客司侍郎王振江任主客司经承,其侍郎一位由叶铮继任。” 第117章 越空逃跑 定远侯府,绣雨阁。 叶清挽百无聊赖的趴在桌边绣花。 手中云边暗纹的蜀锦料子珍贵难得,只是绣在上面的针脚略显杂乱。 布料上一个鸟状生物立在树枝上,让人难以辨认。 【你绣的这是什么?鸟吗?】 系统看了半天,在数据库中对比一通分析,还是难以确认,只好干巴巴问道。 叶清挽:“.......” 除了鸟,还有什么会站在树枝上? “你真的是什么人类高智慧结晶吗?”叶清挽没好气道。 系统刺啦两声,忍不住回道。 【你自己看看,这像鸟吗?】 叶清挽:“.......” 烦死了。 “闭嘴吧你,你又不是人,不懂人的审美。”叶清挽怒气冲冲。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叶清挽略有些恼怒的将针线撇在一旁。 “烦死了,这针太小了,根本捏不住,还有这料子,也太滑了,总戳我的手,都快给我扎成筛子了。” 系统:【......】 人不行还怪路不平。 【我觉得你这个荷包还是自己珍藏吧,别送给三皇子了,你送给他,平白惹其嘲笑。】 系统发自内心的建议。 叶清挽:“我觉得挺好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确实收了这个心思,让丫鬟将绣品收进抽屉里。 叶清挽愤愤的踢了一脚矮凳,闷闷不乐道:“我现在跟三皇子的接触也太少了,这样下去得猴年马月才能做皇子妃啊!你也太没用了。” 系统把耐心值上调到百分之七十,无奈道。 【皇室选妃不同小可,尤其是现下大齐皇帝尚未立储,皇子娶正妻或是侧室都是对自身力量的充实,你需要具有同等的政治价值来交换,他才有可能选择你。】 “啥东西?啥政治?只要他爱上我不就行了?” 叶清挽不懂系统的话。 系统把耐心值上调到百分百,继续说道。 【皇子娶妻,会选择对他们有助力的妻子。你的价值就在于显赫的家世、有实权的父兄、其次才是你个人的才情,爱不爱的影响是最微乎其微的,你明白吗?】 叶清挽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的系统一阵窝火,恨不得把叶清挽的脑子掰开,把自己的数据给传进去。 系统一激动,数据流都有一些紊乱,刺啦刺啦声音控制不住。 【直白的说,三皇子娶你,你自身需要满足三个条件,其一你父亲接手叶铮在军营的职务,其二你兄长具备承袭爵位的名分,其三你最好能才名远扬,至于他爱不爱你,无关紧要,就是他真的爱惨你了,而你只是一个落败的侯府二房的女儿的话,三皇子照样不会娶你。】 系统费尽心力做了这么多,又是偷换叶宵的命,又是毁叶铮前程,都是为了让叶清挽攀上三皇子。 这么一想,系统也不生气了。 毕竟,它的初衷就是选一个蠢货给三皇子做皇妃。 【上次你兄长和母亲不是说要将叶桑知嫁出去,这事现在进展怎么样了?】系统突然问道。 叶清挽不甘的咬咬唇:“叶桑知白天去督察院做事,似乎总是很忙,母亲想给他们二人制造接触的机会,奈何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且,”叶清挽眼底上过一抹鄙夷,“那个周东山似乎是个软蛋,又怂又自卑,就算把叶桑知推到他面前,他都不敢跟人说话。” 系统想了想,说道:【那我们可以制造误会,可以用叶桑知的名义,给周东山送些礼物情书,让他产生桑知对他有情的错觉,时间久了,他肯定会按耐不住,主动去寻叶桑知。】 系统对叶桑知实在太过忌惮。 没人比它更希望早些把叶桑知嫁出去,让她把心都放在男人身上,这样就不会对他们的计划产生影响了。 系统也越发庆幸,还好在桑知小的时候,就将她周身的功德吸走。 若是放任她成长到现在,那今日哪里还有它的容身之所。 叶清挽听了系统的计划,眼睛一亮,“这办法好,不过那周东山看着老实巴交的,我怕他就算以为桑知心悦他,也没那个胆子啊。” 系统冷哼一声:【届时咱们可以给周东山下一些药,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最好能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叶桑知一旦失了清白,看她还如何得意。】 系统说的起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二小姐叶桑知求见。” 小丫鬟紧紧的垂着头。 此刻,桑知方才就在门边站着了。 二小姐自言自语说的话......不知道大小姐听进去多少。 叶清挽和系统皆是一惊。 尤其是系统,它莫名有些不安。 叶清挽稳了稳心神,说道:“快请进来。” 桑知从皇宫出来,连屋门都没进,直奔叶清挽而来。 经过跟陛下一番交谈,她突然意识到,异端似乎格外仇恨父亲一脉。 那会不会是二房呢? 尤其是她曾多次在叶清挽身上感到窥探的感觉。 是什么东西躲在叶清挽身上窥探她? 会是那个异端吗? 桑知挽帘进屋,目光淡淡地扫过叶清挽和她身旁的空气,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叶清挽心里有些发虚,强装镇定道:“桑知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叶桑知却不急着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说:“我方才在门外听到一些有趣的话,堂姐一直喜欢这般自言自语吗?” 系统电流一紧。 叶清挽咬咬牙说:“桑知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的听不懂,妹妹怕不是听错了。” 桑知轻笑一声,目光上下打量叶清挽周身,意有所指道。 “堂姐别是招了什么晦气,有些阴魂鬼物的惯会操控人心,说一些鼓动人犯下错事的话,堂姐以为它是在帮你,可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好事,它只怕是所图更甚,堂姐还是擦亮眼睛,莫上了邪祟的当。” 桑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扫过来,带着淡淡的威压。 “正巧我会一些术法,不如今日就顺手为堂姐驱驱邪祟。” 系统闻言陡然一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当即按耐不住准备越空逃跑。 第118章 你做侧室 桑知目光一凝。 她方才说这话不过是诈一诈她,没想到竟真感到空中传来一阵异动。 可桑知抬眼看去,空中却什么都没有,连鬼物的影子都没见到。 桑知抬手,试探的朝着那个方向甩出一只小玉葫芦。 这是师傅曾赠与她的法宝,若遇到暴虐的厉鬼或失控的怨鬼,可短暂的将其收进去三息。 不知道对这个异端有没有作用。 小玉葫芦在空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朝着系统罩了过去。 正欲逃跑的系统竟真的感到一阵束缚。 它吓得惊惶失措,一时乱了分寸,下意识调动储存的功德,慌忙的想要挣脱束缚。 顷刻间,一道光芒自空中爆开。 玉葫芦瞬间四分五裂。 系统化作一道流光,逃窜而去。 桑知眉宇微微皱紧,抬眼看着空中,想再甩出一张符纸。 叶清挽额角微微冒出冷汗,连忙抓住桑知的手。 “桑知妹妹这是干嘛。” 桑知甩开她的手,神色冰冷:“堂姐为何如此紧张,我不过是甩了一个玉葫芦罢了,难道堂姐这屋里当真有什么东西,还是堂姐做了什么亏心事。” 叶清挽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暗自懊恼自己的大意。 以为屋内没人,便开口和系统说话,让桑知生了疑。 叶清挽力气不及桑知,她根本拦不住桑知的任何举动。 桑知从怀中取出符纸,撷取一丝来不及消散的功德融在其中。 符纸脱手,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又稳稳落在桑知手心。 叶清挽震惊的看着桑知。 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怎么让符纸飞起来的?! 叶清挽顿时焦急的在心中呼唤系统。 【系统!你还好吗?刚刚那东西怎么半空爆炸了啊?!叶桑知是怎么回事啊?你看到了吗?刚刚那纸片飞起来了!飞起来啊?!天呐,她怎么做到的?!】 桑知低着头,紧紧攥着手中的符纸,神色晦暗不明。 这符纸上面的功德......竟然是她的。 原来叶清挽身上的东西,竟真是那个异端。 真是......有意思。 这异端为何会帮助叶清挽,叶清挽身上有什么值得它图谋的东西。 桑知搓了搓手心的符纸,暗自回忆叶清挽身上的异样。 上次的消寒会上,叶清挽做出了三首风格迥异的诗。 叶清挽胸无点墨,那这诗无疑是出自异端之手。 这三首诗在京城一举成名,叶清挽才女名声远扬,并且那晚跟三皇子说上了话。 还有一次,在京郊寺庙那次,她带着李大人去旁边荒野小径上探查李夫人的执念。 却遇见了叶清挽。 那日旁边大路并不堵塞,叶清挽却选择走小路。 是为了什么呢? 桑知皱着眉思索,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难道是......三皇子? 可就陛下所言,异端在桑知幼时便利用生魂安插了许多眼线。 异端做这么多,甚至还培养死士,总不可能是为了让一个女子成为皇子妃吧。 未免太过好笑。 除非......叶清挽只是异端计划中的一环,也有可能很重要的一环。 毕竟它从很多年前就盯上了侯府。 片刻间,桑知思绪万千。 心中有了成算,她蓦地抬起头,对上叶清挽慌乱的视线。 叶清挽心跳漏了一拍,紧张的攥紧手心。 她方才百般呼唤系统,迟迟不见回应。 而且叶桑知居然能让纸片飞起来,难道她真的会什么术法?! 叶清挽心微微一沉。 该不会...... 叶清挽咽了口唾沫,试探的问道:“桑知妹妹方才扔出去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怎么在空中炸开了?” 桑知微微一笑:“自然是抓邪祟的东西。” “那桑知妹妹抓到了吗?” 叶清挽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系统这么久都不回应,该不会被桑知给抓走了吧! 桑知顿了顿,神情自然道:“自然是抓到了,只不过它害人已久,我今日就要将它带走除掉。” 桑知心念微动。 看来异端逃跑时没有来得及跟叶清挽通气,她正好能借此机会,问一些跟异端有关的消息。 叶清挽一听,脸色变得煞白。 她强装镇定道:“桑知妹妹说笑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邪祟,不如你将它放了吧,别伤及无辜。” 桑知向前一步,靠近叶清挽,轻声说:“堂姐如何得知它无辜,难道它与姐姐关系匪浅?” 叶清挽咬着嘴唇,眼神躲闪。 桑知轻笑一声:“我方才抓住的那物事颇为奇特,我简直闻所未闻,姐姐若是如实相告,我或许可以饶过它一命。” 叶清挽内心挣扎起来。 她不愿桑知发现这个秘密。 可是若没有了系统,那她就更不可能坐上皇妃了。 叶清挽心一横,大不了自己挑挑拣拣的回答,不告诉她系统做的那些坏事。 更何况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木已成舟,桑知肯定察觉不出来。 叶清挽心一横,回道:“你想知道什么?” “它是什么时间找上你的?”桑知快速问道。 “大概是一年前吧。”叶清挽皱眉回忆。 桑知了然的点点头。 一年前......半年前父亲调任礼部,在那之前他的双臂渐渐被黑气侵扰。 应当就是异端所为。 见桑知不说话,叶清挽不安的开口:“桑知妹妹,你就将它放了吧,它真的是来帮我的,它说它能帮助我成为皇子妃,你看,到时候我做了皇子妃,你不就是皇子妃的堂妹,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桑知垂眸,果然跟自己推测的差不多。 异端目的就是为了让叶清挽攀附上三皇子。 叶清挽小心观察桑知的表情:“要不......你将它放了,我发誓,等我将来做了皇子妃,我让三皇子也收了你,你做侧室,我......” “二小姐!大小姐是不是在您屋里?” 门外传来婆子尖厉的声音。 叶清挽疑惑的推开门。 秦氏身边嬷嬷鄙夷的盯着叶桑知,阴阳怪气道:“大小姐,老夫人回来了,请您去她屋里一趟。” 第119章 紫玉簪子 桑知淡淡瞥了一眼这个一脸不善的婆子。 秦氏回来了? 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她还想再好好问问叶清挽呢。 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再想从她嘴里撬出些什么就难了。 况且秦氏向来不喜自己,此次匆忙召见,定然又是没事找事。 叶清挽则松了一口气。 偷偷看了眼李嬷嬷的表情,叶清挽心中大定。 祖母突然传唤,肯定是要为难桑知一番的。 这样她就没空对付系统了,系统说不定能趁这个空隙逃跑! 叶清挽微微攥紧拳头,低声道:“快去吧,莫要让祖母等急了。” “大小姐还是别磨蹭了,快随奴婢去吧。”李嬷嬷见桑知站着不动,伸手想拉扯她。 桑知错过身,神色清冷,“这便是你请我的态度?知道的是祖母请我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祖母让你来绑了我去。” “大小姐莫要狡辩,老奴奉命前来,大小姐也不必为难奴婢一个下人。”李嬷嬷脸色一沉。 桑知冷笑一声,“嬷嬷既说是奉命,那便好好传命,这般颐指气使,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不会说话,便去院子站着,将佛经念十遍,学学说话的同时也清清你心底的恶念。” 嬷嬷低下头不敢反驳。 桑知毕竟是主子。 真要罚她,她也不得不从。 这么冷的天,若真站在院子里念那又臭又长的佛经,还不得把半条命都冻掉了。 “请大小姐随奴婢去老夫人房中。”李嬷嬷眉眼低垂,掩过眸底的那一丝怨毒,佯装恭顺道。 小蹄子,做出这么不要名节的事还在这里装什么大小姐。 一会见了老夫人,有你好看的! 桑知临出门时扫了一眼叶清挽。 异端潜藏这么多年,除了偷取了她的功德,身上不知道还藏了什么逃跑的东西。 她现在还当真抓不住这异端。 不过异端费尽心思对侯府做了这么多事,叶清挽应当是它很重要的一步棋。 异端不会轻易放弃。 留着叶清挽在,她倒要看看异端接下来能做什么。 桑知拂了拂衣袖,不紧不慢的走出门。 果然,就在桑知出门不久。 叶清挽在脑海中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叶桑知方才居然想抓我。】 刺啦的电流音带着一丝心有余悸。 刚刚匆忙逃跑,系统是真的慌了神。 它没想到,叶桑知居然能精准的感知到它的位置! 那个带着吸力的物件,直直的扔向它藏匿的地方。 简直太吓人了! 最初容与虽然破坏了很多它的计划,但没有一次能对它造成威胁的。 系统此刻追悔莫及。 【我真是小看她了,真应该在她小时候就找人结果了她,今天也不会生出这么多麻烦。】 叶清挽不安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被她抓到啊,】系统敏锐的感到不对劲,连忙又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叶清挽咬咬唇。 此刻,她就算再蠢也明白自己被叶桑知给耍了。 “没什么......就是我以为你被抓了,她拿你威胁我,问了一些事......” 叶清挽怕系统着急,连忙又道,“不过我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李嬷嬷打断了。” 系统闻言便没再追问。 叶清挽人不聪明,知道的并不多,就算她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叶桑知,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只不过叶桑知真是超出它想象的聪明敏锐。 计划有变,它必须得重做打算。 【我有事,再下线更新一天,期间你要安分守己,不论桑知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她了。】 系统不放心的嘱咐。 【你就在家中好好练练字。马上就是年关了,学子入京,三皇子不是邀请你去诗会,到时候我助你彻底将才女的名头坐实。】 叶清挽撅着嘴点点头。 她总觉得系统最近更新的太过频繁,像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不过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打出风采,让别人用艳羡的目光注视,叶清挽就开心不已。 待系统下线后,她一头钻进库房里,准备挑选几匹鲜亮华贵的料子,为诗会制一套适合的新衣。 ...... 另一边,桑知走进屋,屋内暖烘烘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 秦氏坐在主位上,眼神如刀般刺向桑知。 梅氏和林氏也被请来,二人在秦氏身旁站着。 梅氏面带担忧,似是想对桑知说些什么,但碍于在场的人,便没有开口。 林氏则掩着嘴偷笑,像是等着看好戏。 “叶桑知,你可知错?”秦氏开口,声音透着严厉。 桑知奇怪的看着她:“孙女不知犯了何错。” “哼,你自己在外头干了什么勾当,你自己不清楚?人家都找上门了,我叶家没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子孙,我今日便做主将你赶出家门!”秦氏将手中的玉簪摔在桌子上。 玉簪是难得的紫玉,颜色通透不带一丝杂质,质地温润细腻,雕工精致,一看便知其价值不菲。 只是被人粗暴的摔在桌上,簪柄处出现了几道裂痕。 桑知一头雾水,“这是什么东西,我从未见过。” “还敢狡辩!”秦氏怒喝。 这时,在旁边看热闹的林氏添油加醋道:“这簪子可是百花楼的妓子专程为你送来的,怕不是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人家来跟你分得赃物吧。” 梅氏脸色一沉:“什么话!哪有你这般心思歹毒的叔母,这般揣测自己的侄女,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百花楼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前,都被老夫人撞见了,还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真是可笑!”林氏被呛了一句,面色不虞。 梅氏拽了拽桑知的衣袖,急切道:“肯定有误会,知儿你快解释解释。” 女子名节为大,若是跟百花楼的妓子牵扯到一起。 女儿的这辈子可就毁了! 桑知拿起簪子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问道:“送簪子来的人叫什么?” 秦氏冷哼一声:“荒唐,我怎会去问一个妓子叫什么?” 第120章 有事相求 秦氏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就恼火的不行。 她这次修行,恰好在山上遇到了国公府的老夫人。 短短几天,她有意讨好相交,相处时自然格外顺利。 二人言谈甚欢,更是约定了一同下山回家。 秦氏几番盛情相邀,国公府老夫人才同意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她记得国公府有一位适龄的儿郎,有意给清挽说和,一路上说了不少自家孙女的好话。 国公府老夫人被秦氏说动,隐隐有几分想见见叶清挽的意思,还答应了后日来府上喝茶。 只是马车一到叶府,国公府老夫人脸色立马便沉了下来。 秦氏顺着国公府老夫人的目光看去,差点没气个半死。 只见叶家大门前,停着那辆香粉味浓烈的马车,熏得人直皱眉。 马车旁边立着一位穿着打扮明显便不是良家女子的姑娘。 国公府夫人身旁的小丫鬟眼珠一转,凑到主子身前道:“是百花楼的马车。” 马车就这么大,秦氏自然也听到这句话,尴尬的如坐针毡。 “侯府便是这般教养子女的?居然将百花楼的姑娘 都带回家。”国公府老夫人意有所指。 秦氏背后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侯府人丁稀少,叶宵瘫痪在床,叶年幼子无知。 那百花楼的姑娘便只能跟叶清彦扯上关系。 可她的宝贝孙子刚刚才跟许家定了亲,马上又要考取功名,哪里能传出狎妓的名声。 那将来若是叶清彦进了殿试,被有心人参上这么一本...... 秦氏想都不敢想,一阵后怕,连忙道:“肯定有误会,李嬷嬷,你快去问问这姑娘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马车内和谐的氛围顿时沉寂下来。 李嬷嬷粗鲁的拍了拍百花楼的马车,语气不善道:“诶!这是侯府!是你能随便停马车的地方吗?你干嘛的?快走快走!” 女子微微愣了一下,并未看到马车上的人。 她见眼前的嬷嬷衣着朴素,猜想应该是侯府的下人,于是盈盈一拜,问道:“小女子是来找一位叫桑知的姑娘的,不知嬷嬷可否认识,能否为我嬷嬷通传一声。” 女子期待的目光落在李嬷嬷身上。 方才门口的小厮看清马车上百花楼的标志,问都不问就要赶她走。 可她......真的很需要见桑知姑娘一面。 女子动作轻柔的从怀中掏出一根簪子:“若是嬷嬷不方便传话,便将这根簪子交给桑知姑娘,就说......我有事相求。” 李嬷嬷将簪子揣进怀里,狠狠瞪女子一眼,粗鲁的拍了拍马车:“快走!快走!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国公府老夫人淡淡看了秦氏一眼:“不知桑知姑娘是贵府的什么人? 秦氏脸色苍白,犹豫片刻后咬着牙回道:“是我继子的大女儿。” 桑知的身份瞒也瞒不住,有心人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 因此秦氏只能实话实说。 “不过她是我继子一直养在外面的女儿,跟侯府......” 国公府老夫人听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沉声打断秦氏:“侯府武将世家,规矩弱一些倒没什么,但门风若是不正,那才是真坏了祖宗百年的基业,叶老夫人不必同我多说,我后日还有事,便不来侯府喝茶了。” 秦氏如遭雷击。 方才国公府老夫人还答应的好好的,后日上门来品茶,其实也存了相看叶清挽之意。 现在......全都被叶桑知给搅黄了。 秦氏咬牙送走国公府老夫人,心底恨得厉害。 李嬷嬷将簪子塞给秦氏。 这可是大小姐与妓子来往的证据! 秦氏攥着簪子,怒气冲冲赶回府内,直接命李嬷嬷将梅氏、林氏和桑知全都一股脑请过来。 ...... 李嬷嬷当着几人的面,绘声绘色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不怀好意的看向桑知。 桑知则拿起桌上的簪子,仔细检查一番。 成色这么好的簪子,被这么一摔,恐怕会不值钱了。 她上次去百花楼,给里头的姑娘们送了不少比辟邪的符纸,防止她们被周员外那样的色鬼骚扰。 那符纸肯定起到了作用。 百花楼的姑娘也一定是遇到了难事,才不得已求上门的。 还送出一根这么昂贵的簪子。 百花楼的姑娘,遭人歧视,赚的又都辛苦钱。 谁不想清清白白的活着。 若是可以,谁愿意沦落为娼妓。 这根簪子......也不知道那位姑娘攒了多久,想必她所求的事情一定非常紧迫。 桑知将簪子揣进怀里,决意明日亲自去百花楼走一趟。 “你看!我就说没有冤枉了她吧,她竟还把那下贱之人的簪子给收起来了,也不嫌脏!” 秦氏见桑知漫不经心的样子,气的直拍桌。 桑知抬眸看向秦氏,神色平静道:“那百花楼中的女子,许多皆是家境贫寒被迫至此,谁愿意被人嘲讽被人看轻,谁不想堂堂正正的活着,祖母说话不要太武断,将人都一棒子打死了!” “更何况先皇打天下时,以身许国、慷慨赴难的秋月也是风尘出身,她率兵突袭,先皇才有机会活下来,之后还追封她为嘉明县主,怎么,祖母是在说嘉明县主下贱吗?” 秦氏被桑知的话噎得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却无言反驳。 嘉明县主子孙后代许多都在前朝为官,一个个都很争气。 今日她的话被人曲解,再传出去,明日就会被嘉明县主的后人群起攻之。 骂嘉明县主,与辱骂先皇有什么区别? 桑知把嘉明县主都搬出来了,她还如何惩戒得了桑知。 惩戒她岂不是在质疑先皇的决定。 秦氏抖着手说不出话。 屋内一时安静极了,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氏眼珠一转,忙不迭地打起圆场:“老夫人也是关心桑知,怕那百花楼的腌臜事儿污了桑知名声。桑知年纪小不懂事,误会了老夫人的好心,这才顶撞长辈的。” 梅氏也安抚的拍了拍桑知:“母亲,您舟车劳顿,回来便好好休息吧,我带着知儿先回去,我好好说说她。” 梅氏递来一个台阶,老夫人也顺势而下,冷冷的瞪了桑知一眼没说话。 梅氏连忙扯着桑知回屋。 第121章 鞠躬尽瘁 “知儿,这簪子到底是谁给你的,你可清楚?” 梅氏拉着桑知回到屋里,屏退了丫鬟,才担忧的问道。 方才女儿虽驳了秦氏的话,可世间对娼妓总是不包容的,带有偏见的。 梅氏并不否认,肯定有些女子沦落为娼,但心中不失风骨。 但怕的是有心人造谣...... 那女儿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桑知逗弄了一番软垫上的小黑,声音轻柔:“应当有过一面之缘,母亲不必担忧,她送这簪子,应当是遇到了急事,开口求人难,我明日亲自去看一看。” 小黑吃饱了肉,小肚子圆滚滚的。 或许是伤口没有完全长好的原因,整只猫懒洋洋的趴着不怎么动弹。 桑知微微冰凉的指尖在它肚皮上戳了戳,它也只是抬了抬爪子,轻轻的喵呜了一声。 “你要去百花楼?” 梅氏有些不放心。 那地方可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梅氏看着女儿白嫩的小脸,眉宇轻轻蹙起。 桑知把目光从小黑身上收回来,冲梅氏微微一笑。 “我会注意安全的,更何况,我还有符纸傍身呢,不会有人能近我身的。” 梅氏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 “你从这里头挑一支簪子还给那位姑娘吧,她沦落风尘,攒一些钱不容易。” 多好的一只紫玉簪子,那材质她都不怎么常见,对那位姑娘来说肯定更为珍贵。 只可惜这么好的东西,被秦氏一下给摔毁了。 簪子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那姑娘来说,极有可能是极为宝贵的东西。 桑知微微一愣,亲昵的往梅氏身边蹭过去:“这世间最善良的好母亲怎么就被我碰上了呢。” 梅氏点了点桑知的脑袋:“小嘴抹了蜜。我这不想着,你不收人东西是助人为乐,收了人东西那不成交易了?拿了这东西就变成你一定要将这事给办好了。” “你又不是天上云边的小菩萨,万一她所求之事太危险,你难道还要舍命去做?量力而行,听到了吗?” 梅氏自从上次荣夫人求上门,与有荣光的同时,难免担忧女儿做的事会有危险。 荣夫人白日里和冯小姐一起提着谢礼刚来过一趟。 她才知道女儿做的这事多危险。 不仅要提防被鬼魂伤害,还有会被旁人质疑,旁人甚至会觉得女儿在咒他们,从而对女儿动手。 下午梅氏听着荣夫人说,桑知拿着碎瓷片抵在王振江脖子上才破开一条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知道了。”桑知讨好的对母亲笑笑。 二人正说着话,叶铮丢了魂似得走进屋。 脑袋梆一声撞在屏风上。 “疼吗?”梅氏连忙起身,扒着叶铮的脑袋看了看。 叶铮愣愣道:“疼......” 梅氏一听这话,立即让丫鬟去拿一些消肿的药酒。 “哈哈哈......疼啊!”叶铮突然抚掌大笑。 桑知和梅氏均被他弄的一愣。 “我不是在做梦!”叶铮双眼亮晶晶的。 小丫鬟手脚利落,很快拿了药酒来。 梅氏倒了一点在手心,小心的搓了搓,准备给他揉脑袋。 看叶铮这模样,梅氏还以为他把脑袋给磕傻了。 “我方才升官了!”叶铮抓住梅氏的手,难掩激动。 梅氏瞬间慌了神。 完了,说胡话了! 真把脑袋磕傻了! “快!快去把府医叫来!”梅氏焦急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小丫鬟。 “不用,我没事。”叶铮大手一挥,中气十足道。 梅氏担忧的看着叶铮。 陛下厌弃叶铮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半年前前线告急,叶铮申请调任礼部之后,陛下对叶家的情谊便冷下来了。 在最紧急的战事过后,陛下有意给叶铮机会,暗示叶铮,只要他认错,可以不计前嫌的调他回兵部。 只是叶铮几次拂了陛下的美意。 陛下从未在臣子面前吃过冷脸,当即便将叶铮在礼部的职位一降再降,给了个羞辱性的官阶,厌弃之意人尽皆知。 故而在礼部一位小小的礼部侍郎便可以为难一位有爵位的侯爷。 陛下不把叶铮赶出京城都是好的了,还给他升官? 梅氏自然不信。 “是真的!今日吏部尚书亲自来了,说是陛下亲口说的,由我顶替原王侍郎的职务,他变成了经承。”叶铮最初的震惊不比梅氏少。 吴尚书来的时候,整个礼部都跑到门边听墙角。 虽然官位晋升的并不大,但这也是陛下对他的一份信任! 叶铮冒出希望的小火苗。 等到......他的胳膊治好了,他就去跟陛下认错。 陛下现在对他的态度便有所缓和了,到时候一定会让他重回战场的! 为国为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叶铮一想便激动的难以自抑。 桑知听了父亲的话,眸光闪了闪便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了。 肯定是上午她跟陛下说的话,陛下听进了心里,知道了父亲的苦衷,这才有意提拔父亲。 桑知眉眼弯了弯:“恭喜父亲。” 叶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方才有些失态了。 仔细一想,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礼部仍有许多人看不起他。 下午吴尚书来传陛下口谕时,还颇为隐晦的问他,是不是端着自家先人的牌位去陛下跟前哭了,这才让陛下可怜了可怜他。 而叶铮并不在乎别人是如何看他的。 他只暗暗想,等自己的胳膊治好了,他一定会证明,自己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等到晚上桑知给他治疗时,叶铮死死咬着牙,尽管再痛也一声不吭。 最后连嘴里都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桑知心有不忍,主动停了手。 黑气被桑知逐步剔除,已经后退了一两寸了。 这两日也没有再生长的样子。 今日系统被自己威吓到,爆发出不少的功德,想来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 桑知心中微微安定。 第122章 啼月姑娘 次日一早,桑知并未直接去百花楼,而是来督察院带上了陆九思和江昱白。 陆九思和江昱白正在翻阅卷宗,看到桑知前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二人连忙左右看了看,没在桑知身边发现那位女夫子,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桑知将事情简单的跟陆九思一说。 他猛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肯定是啼月姑娘去找你的!” 桑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丽的身影。 “我前日晚上去百花楼,啼月姑娘向我打听你来着,她问那日给她符纸的姑娘是哪位,我就将你的住处和名字都告诉她了。”陆九思放下手中的东西。 啼月姑娘向来清傲,一直都是卖艺不卖身。 总是在高台上表演完之后,便退至后台,几乎不上前见客。 那晚啼月姑娘主动与他搭话,别提多有面子了。 在其他人惊艳的目光下,陆九思腰板都直了许多。 啼月姑娘问了什么,他便答了什么。 桑知问道:“她又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九思不好意思的错开目光。 啼月姑娘太好看了,他当时光顾着盯着她的脸看了,忘记问了...... 桑知无奈扶额:“你们二人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陆九思激动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被江昱白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江昱白和陆九思一路拌嘴,三人很快来到百花楼。 上午并不是百花楼主要的营业时间,显得有些冷清,偶有一两个夜宿在这里的客人醒了酒,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进了门,桑知找到一个下人模样的小丫头。 “可以帮我叫啼月姑娘出来一下吗,你就说我叫叶桑知。” 小丫头看了眼桑知,风一样的跑上楼。 不多时,啼月姑娘就袅袅婷婷地迎了出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纱衣,更显楚楚动人。 啼月姑娘快步走下楼梯,脚步略有些急切。 “桑知姑娘,昨日之事真是抱歉,不知道有没有为你带去麻烦。”啼月姑娘说着,便冲着桑知盈盈拜了下去。 啼月清丽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懊恼。 昨日被那婆子赶走之后,她才注意到婆子身后的马车上下来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 只是老夫人面色铁青,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她才感觉到不对劲。 连忙托人打听了一番。 才知道桑知居然是侯府的大小姐。 啼月没想到桑知的身份如此尊贵,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鲁莽了,而且还被侯府飞长辈给撞见,恐怕会给桑知带来不好的影响。 啼月羞愧的低下头,暗恨自己前日晚上没有向陆九思问清楚。 桑知赠与她符纸那天,衣着并无多华贵,再加上对她这种身份的人都很和善。 她是真没料到桑知居然是侯府飞大小姐,否则她断然不会找上门,连累桑知的名声。 桑知赶忙扶起她,“啼月姑娘不必如此,我知晓你没有恶意,无妨的。” 说着,桑知将紫玉簪递给她。 “啼月姑娘你收回此簪吧,你若遇到困难,可以直言,你赚钱不易,不必赠送东西,我若力所能及,定然不会推诿。” 那日,她不过是随手赠予啼月姑娘几张符纸,啼月姑娘甚至尚未知晓这符纸是否有用,却执意要付钱给她。 桑知便知晓啼月姑娘是个懂得感恩之人。 而心怀感恩者,往往心地善良。 故而,桑知也愿出手相助。 说罢,拿出一支崭新的簪子递给她:“你的那只簪子,昨日被家中脑子不怎么清楚的老人磕碰了一下,簪柄处摔出了一些细痕,这只新的你便收下吧。” 啼月原本见桑知将东西还给她,便已经感动的不得了,又被塞到手中一只新簪子,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自从沦落风尘,就很少能再从周遭人身上感受到善意了。 面对桑知突如其来温暖的举动,啼月心中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涩。 啼月哽咽着说:“这支簪子是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昨日送给姑娘真的便没想着能再见到此物,一时情难自抑,最让我感动的是,姑娘竟……又给我一只新的,这份情谊叫我如何报答。”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姑娘寻我究竟所为何事?”桑知疑惑道。 陆九思和江昱白也投去好奇的目光。 啼月姑娘抹了一把眼泪,手中紧紧地攥着两根簪子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还是上楼去说吧。” 桑知毕竟是侯府的大小姐,啼月不愿桑知被人看到,连累她的名声。 啼月转过身,轻轻提起裙摆欲往楼上走,却不想突然,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撞过来。 他眼神迷离,看到啼月后眼睛一亮,站不稳似的往啼月身上倒,嘴里还嘟囔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啼月躲闪不及,被他抓了一下屁股。 “公子自重。”啼月低着头。 桑知眉头一蹙,迅速侧身挡在啼月身前,抬手用力一挥,那男子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男子恼羞成怒,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臭丫头,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还有你,一个臭婊子罢了,本少爷看上你也是你的荣幸,做皮肉生意的在这里装什么清高,真把自己当成高门小姐了?” 男子被扫了兴致,说出一堆污言秽语。 啼月眼眶微红,攥着帕子任由男子辱骂,不敢还口。 就在桑知的拳头即将落在男子脸上时,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女子及时来打圆场。 她手中带着香风的帕子,往男子脸上轻轻一扫。 “她年岁小不知事,更何况孙家的那位公子一直盯着她呢,你敢同孙公子抢人?” 男子面色一僵,方才晕乎乎的酒气立马散了五分。 “好啦公子,你有什么话不如同我说说?” 女子风韵犹存,柔若无骨的手攀上男子的肩。 男子立刻顺着台阶下了,恨恨的瞪了啼月一眼,又骂了几句便跟着女子走了。 啼月忍下眼底泪意,带着桑知几人回到屋中。 “严妈妈是青楼的老鸨,但是对我很好,一直护着我不让我接客,我家被抄家前,曾对她有恩,落魄后她花了很多银钱,才打通关系,让我被卖到了她这里。” 啼月带上门,对三人苦涩的笑了笑。 第123章 一塞一大把 啼月请三人坐在桌前,给他们倒上热茶。 桑知轻轻呷了口热水,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 屋子虽小却很整洁,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床角处有一个不大的书橱,里面满满当当放着书。 床侧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画上峰峦起伏绵延,江河烟波浩淼,气象万千,壮丽恢弘。 能看出画者的功底很深厚。 啼月察觉到桑知的视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自己闲来无事画的,让叶姑娘见笑了。” 桑知微微摇了摇头,认真道:“啼月姑娘画的很好。” 啼月被抄家前,肯定是大家族的小姐。 家中为其请了名师教导,而她本身也很有绘画天赋,只是可惜......突遭横祸。 不过......桑知扫过啼月姑娘的面庞...... 她家的事似乎另有隐情。 “别叫我啼月了,这是我来百花楼后起的名字,叫我温溪吧。”温溪笑容轻柔。 她的本名,在被抄家后便从没被人叫过了。 此刻这两个字说出口,温溪心底忍不住一阵酸涩怅然。 不过......桑知不嫌弃她的身份,愿意对她伸出援手,这般如璞玉浑金的人儿......温溪想与她相交。 以温溪的身份,不是啼月。 桑知微微点头:“好,温溪。” 突然,一旁陆九思炸了锅。 “温溪???被抄家???你是温家的那个温小姐??” 江昱白也张大了嘴。 温溪迎着二人震惊的目光点点头:“家父温以秋。” 陆九思眼睛瞪得溜圆。 京城谁人不知,温大人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儿,只因肺部有疾,从小养在湿润的南方。 温小姐身体不好,很少回京,为数不多露面是在温大人的寿宴上。 见过温小姐的人无一不称赞其仙人之姿。 陆九思早知传闻,一直想一睹温小姐芳容,没想到她居然就是啼月。 “我回京探望父母时,恰逢父亲因贪污被下狱,家中姐妹多是去了教坊司,因从前我与孙公子有段婚约,他暗中运作,我才得以被严妈妈买到这里,一直没有接客。”温溪嘴角牵出一抹笑容。 她现在提起这段经历,已经相对坦然从容了。 不会像事情刚刚发生一样,动不动就哭的说不出话。 她早已明白,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了。 流与不流,都改变不了当前的际遇。 起码笑一笑,还不会让关心她的人担忧。 桑知漫不经心的转移话题:“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说着,桑知顿了顿,“可是这事有些不同寻常?” 温溪点点头。 那日桑知突然说百花楼有鬼,舒适吓了她一跳,而且还说中了她身上的不适的症状。 故而桑知给她符纸,她没有推却,反而掏出银钱将这些符纸一并买下了。 可待到桑知离开后,她将这些符纸分给楼里的其他姐妹们。 姐妹们一个个都不要,还捂着嘴偷笑,说她这是碰上江湖骗子,被骗了吧。 她被说的顿时也没了主意,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觉得哪里会有鬼呢。 于是就没再把这些符纸放在心上,随意塞在抽屉里了。 百花楼收养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乞丐,管其吃住,让其在百花楼日常干一些杂活儿,或是在后厨帮厨。 一日,这小乞丐突然告了半日假,出去一圈后,第二天中午烧火时突然病倒了。 严妈妈心善,给小乞丐请了好几个大夫,还给他抓药煎药。 苦小乞丐胆汁儿都吐出来了,却仍不见好。 温溪吃饭时听厨娘说,这小乞丐八成是撞了什么邪。 夜里睡觉总是嚷嚷着胡话,喊什么别杀我、你快走,又小猫儿似得呜呜的哭。 白日烧的混混沌沌,也听不得声响,桌椅碰撞一下就跟受惊的鹌鹑一样,缩成一团。 那么瘦小的孩子,看得人可怜的紧。 厨娘连连叹息,眼眶通红。 温溪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听到厨娘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了你给我的符纸。赶忙回房去拿,拿了个大香囊,一股脑儿的塞进去,挂在他的脖子上。” 说到这儿,温溪身子微微颤抖,仿佛又看到当时恐怖的场景。 “我一挂上去,那小乞丐就惨叫起来,而后便晕了过去,屋子里的瞬间冷的刺骨,没有开窗子却卷起一阵阴风。” 温溪和厨娘紧紧依偎在一起,虽然知道这事邪门,心里万分恐惧,仍咬牙坚持没有走。 见小乞丐脸色渐渐缓和,又喂他吃下一副药,这才放心离开。 桑知给温溪的是驱邪符,而且见百花楼的姑娘们容貌较好,给的驱邪符比一般的攻击性更强。 一张符纸威力便不小了。 而温溪一塞就是一大把。 估计几乎把小乞丐身上的鬼当场打的魂飞魄散。 “小六好了之后,我们问他,才知道他那天是去坟场,祭拜他原来一起乞讨的好伙伴了。” 温溪之后便确信,小乞丐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而桑知随手拿出的符纸威力便这么大,她本人肯定是一位不显山露水的大师。 温溪声音柔和,语速不疾不徐,让听的人不自觉心绪宁静。 桑知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静静的听她讲话。 温溪切入正题:“前段时间我的一位友人,被家人从百花楼赎出去了,我们二人一直有书信来往,突然断了联系,我就托人去打听。” “才知道她居然死了,”温溪喉头一阵干涩,“打听的人回来说,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可是官府也不管,因为......她与有妇之夫通奸被人抓住,就是被沉塘,都理所应当......但是我觉得这背后另有隐情。” “你怀疑什么?”桑知挑眉。 温溪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我觉得她这是被歹人害了,通奸这话,看热闹的外人或许会信,但我们二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相信她绝对不是水性杨花之人。” 第124章 再见玲珑 温溪回忆起跟她相处的点滴:“玲珑比我来得早,她从小被卖到青楼,可她心思纯善,也有心向学,她还认得字,都是自学的,有的甚至是来这里的公子教的。白日里无事的时候,她会拜托我教她一些诗词。” 玲珑爱读书,愿学习,求知若渴,喜欢看温溪画画,也喜欢听她念叨文绉绉的古籍。 温溪来了之后,玲珑用平日里攒下的银子,买了许多书。 书放在温溪屋里,玲珑时常缠着她读。 温溪读一句,玲珑跟着念一句。 温溪常常感叹,若玲珑生在寻常人家,定是备受宠爱的才女。 无奈命运弄人。 “玲珑沦落风尘,奈被逼无奈,况且她能在这种环境下一直坚持读书,就说明她有君子之心,品行高洁,绝非那种浪荡之人。” 温溪与玲珑日夜相伴,很聊得来,绝对不信她会勾搭有妇之夫。 “但外人最喜欢听的就是青楼女子水性杨花的戏码,纵然我信玲珑又如何,官府草草盖棺定论,玲珑的死被轻轻揭过,根本没人在乎。”温溪面上浮现哀戚之色。 “我自身便被困在百花楼,又是带罪之身,实在无法外出查明真相,替玲珑伸冤,我认为玲珑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仇家,不会有人去这般陷害她,但她定然不会做这种事,便想她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邪门的事。” “我就想到了姑娘,想拜托你去看一看,能否还玲珑一个清白。” 温溪看着桑知,眸子中带着祈求。 “嚯!”江昱白一拍桌。 “那你可真是歪打正着的找对人了,这事儿就算和鬼没有关系,那也是一桩冤假错案,交给我师父——都察院第一人,一定没有问题的!” 江昱白把胸脯拍的梆梆响。 桑知被他说的脸上臊得慌,抿了口水,点头答应了。 “我可以去看看,你跟我说说玲珑姑娘的具体情况吧,我一会儿调查也能有方向。” 温溪冲着桑知感激的笑了笑,本就艳丽的眉眼更显风情。 “玲珑曾经同我聊过她的身世,她很小的时候走丢了,被人贩子卖到了青楼,他印象中自己应该是京城附近的人,但奈何走丢的时候年龄太小,记忆模糊不清。” 温溪仔细的回忆玲珑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最初玲珑太小,只是在百花楼干一些杂活儿,后来年龄大了开始接客,前些时日,她和客人闲聊,提及她长得与一位家长故人颇为相似,这才揭开了玲珑的身世,找到了她的家人。” “玲珑确实是京城周边村庄的人,她从小父母双亡,跟着舅父一家一起生活,她舅父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小时候玲珑家境应该很清贫。” 严妈妈经常开玩笑说,玲珑被卖到百花楼是来享福了。 玲珑小时候又瘦又小,饿的面黄肌瘦,跟小猫一样。 现在在百花楼吃喝不愁,面色红润,身材丰腴高挑。 完全跟小时候不是一个人。 陆九思不禁皱了皱眉,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会不会是她的舅父因为家里穷故意把她给扔了?” 陆九思常在青楼来往,听惯了姑娘们说自己的凄惨往事。 这些姑娘一半是被家人卖到此处的,一半是被家人抛弃,走投无路沦落至此。 因此他很了解那些穷苦人家对女儿的冷漠,尤其玲珑父母双亡,寄居在舅父家。 他难免会往这处想。 温溪顿了顿又道:“陆公子你还真想错了。” “最初严妈妈也是这般想的,在知道玲珑还有舅父一家亲人在的时候,也怀疑可能是他们故意将玲珑抛弃的,所以一直在劝玲珑歇了心思,老实的呆在百花楼。” 除了这一层面的忧虑,严妈妈还担忧玲珑不被家人接纳。 毕竟在百花楼待过。 这样的名声……实在不算干净。 她担心玲珑对亲情心生期待,到最后与亲人见了面,感受到嫌弃与疏离,会受伤更深。 “没多久,玲珑的舅父便找到百花楼,他见到玲珑当场痛哭流涕,还拿出许多银两来赎玲珑出去,这下严妈妈也没话说了。” 温溪当时是真心的替玲珑感到开心。 也相信玲珑舅父一家对玲珑是真心对待的亲情。 玲珑的舅父自从玲珑走丢之后一直在找她,这些年走街串巷的同时,从未放弃打听玲珑的消息。 她舅父老实敦厚,卖货攒下一些钱,便从附近的村庄搬到了京城内,开了一间小小的杂货铺。 杂货铺颇有进项,因此舅父家的生活好了很多。 听到同乡说,百花楼有一位姑娘,样貌和自己的妹子颇为相似,玲珑舅父忙不迭就来了。 还带来了他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家产。 询问了玲珑回忆中的细节,核对了她身上的胎记,确定了是他妹子的女儿后。 玲珑的舅父当场便把钱给严妈妈,要赎走玲珑。 严妈妈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放心的让玲珑走了。 钱在哪,爱就在哪。 更何况这么多银子,就算把玲珑卖给别人做小老婆,她舅父都赚不回本。 严妈妈也相信,玲珑到舅父把她带走,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温溪记忆犹新。 玲珑走的时候,只拿了一个轻便的小包袱。 里面放着几卷温溪赠予她的字画。 玲珑站在门前,逆着光,她面上笑容清朗,秀丽的眉眼顾盼神飞。 像一只即将冲破牢笼的鸟儿。 她说:“再见温溪,我会想你。” …… 一滴泪珠落在桌上。 “再见玲珑,”温溪心中默默道,“我很想你。” 温溪低垂着眼,眸底蓄满了泪水。 她想擦,又有些不好意思。 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白皙的手。 桑知神色淡淡的,指尖夹着一张帕子。 “擦擦吧,把眼睛哭肿了,就不美了。” 一旁的江昱白听的感动,也抽抽搭搭的掉了两滴泪。 “她好可怜,好不容易遇到爱她的家人,却被人诬陷空间给害死了,呜呜呜……师傅咱们去给她报仇……” 桑知挥了挥手,面上带着一丝敷衍,“你哭什么哭,会把福气都哭没的,憋回去。” “玲珑舅父家在何处。”桑知站起身,直接了当问道。 “在城北桂花巷,他的杂货铺也在那里,叫双囍杂货铺。”温溪快速回道。 第125章 谁的爹 桂花巷是一条狭窄的小胡同儿,几乎处在了京城的边缘。 这里的房子多是破旧的矮瓦房,甚至有许多人家合用一个院子的。 昨日夜里许是下了场小雨,小巷里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桑知没走两步,鞋袜便被湿泥牢牢裹住,每次抬脚都颇为吃力。 陆九思跟刚下凡的仙女儿一般,对着这泥泞的土路处处嫌弃,心疼自己刚做的这一身衣裳被泥巴给毁了。 江昱白则完全不在意这些,只顾着敲门四处相认打听玲珑舅父一家。 他肤色本就白,又因刚刚哭过,眼尾带着一抹红,看上去异常可怜。 很快,就在周围人的指引下,三人找到了玲珑舅父的杂货铺。 杂货铺大门紧闭。 附近商铺的老板告诉三人,今日杨家有人下葬,杨家老大回去哭丧了。 三人谢过老板,忙掉了个头往杨家赶过去。 杨家家境尚可,所住的院子虽不大,但没有同人混住,而是单独成院。 门外,白色的幡子在风中飘摇,院内隐隐传来阵阵哭声。 三人走近,只见门扉大开,院里站着三个披麻戴孝之人。 院子正中,摆放着一口棺材,棺木漆黑厚实。 邻居说,玲珑舅父姓杨名大福。 此刻,杨大福跪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他妻子也半掩着面,嘤嘤哭泣,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般。 二人身侧还站着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少女。 地上满是烧过纸钱后的灰烬,随着风打着旋儿。 供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祭品,香烛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围的邻居都嫌弃玲珑身份不清白,不愿意参加娼妓的白事。 这会儿,在哭丧的只有杨大福家三人。 这场丧事办得十分冷清。 桑知带着两人径直走进院子,朝着杨家老大走去。 走到跟前,哭的投入的杨大福并未发觉三人的到来。 桑知轻轻拍了拍杨家老大的肩膀。 杨家老大抬起头,满脸泪痕与悲戚,看到眼前的陌生女子,他微微一愣。 “你?你们是?” “玲珑的朋友,”桑知语气平静,“来送送她。” 院子不大,她已经一览无余,却没在院子里发现玲珑的魂魄。 杨大福心底微微动容。 眼前的人居然不嫌弃玲珑的出身,一定是她真心的好友,连忙拿来小木凳请三人坐下。 桑知摆摆手,还没来得及拒绝,一旁的少女突然开口。 少女双手抱胸,轻蔑地上下打量一番桑知,说道:“哼,什么玲珑的朋友,她在那种地方,能交到什么朋友,怕也是一路货色吧,卖骚的也敢踏进我们家门!真晦气!” 话语一出,众人皆惊。 陆九思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少女接着又道。 “还来了两个男的,怕不是玲珑生前的老主顾吧,这是舍不得旧情,来我们家做阴阳鸳鸯来了?” 陆九思肩膀一塌,顿时没了指责她的气势。 因为他真的是百花楼的老主顾。 杨大福面色铁青的站起身,对着口出狂言的女儿便扬起了手。 这时,一直沉默的杨大福媳妇站起身来呵斥道:“够了!霜儿!玲珑已是可怜之人,她的朋友好心前来,你怎能这般污蔑。不管玲珑生前做何事,她都是你的表姐!” “你们打断骨头连着筋,身上留着同样的血脉,无论她名声多不好,甚至连累了你的婚嫁,你也不能这般骂她!” 杨霜儿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杨大福闻言也讪讪的放下手。 桑知探究的目光在杨家三人的脸上转了一圈。 末了,桑知缓缓开口:“我听人说,玲珑是因通奸被人打死?” 桑知黑沉沉的眸子盯着杨大福的脸。 “是......”杨大福艰难开口。 “我怀疑玲珑死因有异,她不是那种人,我需要调查,可否让我在你家中看一看或开棺查验。”桑知直截了当的说出此行目的。 “真的吗?”杨大福眼神突然冒出几分神采,期盼的看向桑知。 他也一直对玲珑的死因有所怀疑。 他印象中......玲珑一直是乖巧可爱的小女孩。 就连婴儿时期玲珑的哭声,都比杨霜儿要小,没人抱的时候也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跟自己玩。 接她回家后,玲珑安静又内敛,总是主动承揽家中的杂活儿,没事的时候便捧着一本书看。 不知比自己这个骄纵叛逆的女儿好多少。 相处时间不长,但杨大福也觉得自己妹妹的女儿,不会是这种人。 “那就麻烦姑娘......” 杨大福话未说完,便被杨霜儿打断。 “爹你疯了吧?!” 杨霜儿一脸不可置信,声音因震惊而变得尖利刺耳。 “她个贱女人都被人捉奸在床,还能有什么冤情,死有余辜,你怎么还要让她翻案?而且开棺验尸这等事本就不祥,你是想让死人的煞气害死咱们家吗?”杨霜儿气得跺脚。 “霜儿,不得无礼!”杨大福呵斥道,方才的巴掌终是落在杨霜儿脸上。 “玲珑是你表姐,就算别人不信她,你也不能不信她!” 杨大福媳妇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巴掌落在女儿脸上。 她不满的推搡了杨大福一把,眼底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杨霜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心中对玲珑的不满再也压不住,瞬间爆发出来。 “你到底是谁的爹?!总是偏袒她!!” 杨霜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自从父亲把玲珑接回家后,似乎全部的宠爱和关注都分给了玲珑。 往常吃饭,她们家都喜欢吃偏重口辛辣的食物,杨霜儿更是无辣不欢。 可为了迁就玲珑,爹就让母亲做清淡的饭食,天天吃的饭一点儿红油都见不到,盐也几乎不放。 杨霜儿嘴里都快淡的尝不出味道了。 除此之外,家中的屋子本来就少,一共就三间。 父母一间,弟弟一间,她一间。 玲珑来了,爹就让自己把房间腾给玲珑,去跟弟弟挤着睡! 爹总说玲珑从小被拐受了苦,可玲珑受苦为什么要她牺牲去补偿! 她都及笄了,还跟弟弟挤在一间屋子,又难受又不方便! 第126章 泼皮无赖 “你不让我吃辣,我忍了,你让我给她腾屋子,我也忍了,我说过什么吗?你居然只因为我骂她一句,你就打我?”杨霜儿眼眶的泪落下。 “爹,你真变得好陌生,自从玲珑来到咱家,你都忘了我还是你的女儿了吧?!更何况,就算是我骂了又如何?这天下所有人都骂不得,我也骂得!若不是因为她举止不端,我跟高三郎的婚事会告吹吗?!” 她跟高三郎青梅竹马。 高三郎今年还考上了秀才。 她有情,高三郎有意,二人早早便定下婚事。 她早就等着及笄后做新娘了。 没想到玲珑来了,一个娼妓。 好在高家跟他们家知根知底,高家父母也是看着杨霜儿长大的,并没有多说什么。 谁知道玲珑被人捉奸在床,活活打死,官府都不管的脏事! 高家就算再钟意杨霜儿,也抵不住流言蜚语,抬着重礼来杨家把婚事退掉了。 “爹......你知道我有多喜欢高三郎的......” 杨霜儿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她长得便一副狐狸精的样子,一脸狐媚样儿,天生就是一个下流的娼妓,搅黄了我的婚事,我不过骂她两句......” “啪——” 杨霜儿话未说完,杨大福又是一巴掌。 他眼中带着杨霜儿看不懂的执拗:“不准骂她!” 杨霜儿双颊红肿,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跑出门。 杨大福眼底隐隐也有泪光,看着桑知道:“姑娘,霜儿不懂事,她说的都是胡话,玲珑绝不是那样的人,还拜托你看看,能否还玲珑一个清白。” 杨大福媳妇偷偷也了桑知一眼。 她将杨大福拉倒一旁,低声道:“她一个半大的小丫头,乳臭未干,能查出什么,大福,我知晓你相信玲珑,我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们实在是看着不靠谱,让他们查纯属是浪费时间,不要因此耽误了玲珑下葬的时间可才好啊!” 杨大福被媳妇一说,方才坚定的心顿时变得迟疑。 陆九思黑了脸。 “喂!大婶!背着人说坏话不是背对着人说坏话,”陆九思一脸看蠢货的表情,“你以为你转过身我们就听不到了吗?” “你这院子弹丸大小,我们又不聋!” 杨大福微微一哂,黝黑的脸露出羞愧的神色,尴尬的搓搓手。 桑知却不急不恼,掏出督察院的令牌:“我年龄不大,但也办过几件案子了,今日来这里为玲珑平怨也是受人之托,若你们放心,我便来查一查,若你们不放心,我也可以去督察院请几位同僚。” “不过......不是为你们,是为玲珑和一位友人。” 桑知态度冷淡下来。 既然别人不信她,她也不会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 不过答应的温溪的事情她仍会完成。 杨大福和他媳妇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 杨大福走街串巷的卖货,各式各样的东西见过不少,他虽未见过官家制品,但手中物件的工艺、材质却是极为繁杂少见的。 因此他掂了掂便确定了桑知的身份,神情立即变得恭敬。 “姑娘您愿意查,便是对我们杨家的大恩了,你想怎么查,我们都配合。”杨大福忙不迭说道。 杨大福媳妇极为复杂隐晦的瞥了桑知一眼,虽有些不情愿,但也没再出言阻拦。 桑知点点头,目光沉静,心中已有几分计较。 当前可以先找到玲珑的魂魄,问问她当晚发生了什么,是否真如流言所说。 而玲珑的尸体在此,她的魂魄应该走不远...... “先去房间看一眼吧。”桑知说道。 杨大福带着她进玲珑屋子。 也是杨霜儿曾经的屋子。 杨家家境或许不是很富裕,但对女儿足够宠爱,杨霜儿的屋子装饰的很精致。 妆台上摆放着一些或雕刻、或编织的摆件,进门处也挂着粉色的珠帘,墙角养着几盆花草。 还有床头挂着的手工编织的风铃,做工粗糙,但能看出杨霜儿在布置上的用心。 难怪她对玲珑的怨气很大。 桑知并未看到玲珑的魂体,粗略的看了一眼就打开另一间屋子的门。 这间是杨双儿弟弟的屋子。 相比之下,这间屋子就更为简陋,除了床便只有一个破旧的书桌。 此刻杨霜儿弟弟正伏案练字。 他约莫四五岁的年纪,小小的手还有些抓不稳毛笔,写起来格外吃力。 小家伙写的抓耳挠腮。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瞬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过去。 视线略过陌生的桑知,在看到众人身后的母亲时,他欢快地飞奔过去:“娘——” 杨大福媳妇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家伙缩在母亲的怀里,委屈巴巴道:“娘亲,手腕痛……” 他瘪了瘪嘴,很是委屈。 明明今日夫子布置的习字课业跟前上一周一模一样,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日写起来手腕总是格外酸痛。 “那是因为小宝写的认真,写的好。” 杨大福媳妇认真地夸赞道。 小家伙咧嘴一笑。 是哦! 夫子确实夸他写字的进步大,比其他人写的都好! 小家伙吸了吸鼻涕,骄傲的挺起胸。 心情变得明朗,顿时也忘了手腕的这回事,他欢快的跑出去,找伙伴一起上树打仗去了。 桑知静静的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书桌旁。 玲珑的魂魄垂着头,看着小家伙的字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她这两日一直扶着他的手腕,带动着他发力。 这才让他进步神速! 桑知轻轻唤道:“玲珑。” 玲珑惊讶的抬眸对上桑知的视线。 “你看得到我?” 一旁的杨大福也震惊的看向桑知。 “我受温溪所托,来调查你真正的死因,她听说你通奸被人打死,托我来替你平冤。” 玲珑动容道:“她真傻……” “不过我确实没勾引刘泼皮,”玲珑想起那日的事,微微皱起眉头。 “那天白天我收到一封信,约我巷尾槐树下见,落款人没有姓名,我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去了,谁知道刘泼皮等在那里,几欲强暴我……” 第127章 你害死她的? “我们力量悬殊太大了,我挣扎根本无济于事,很快他就将我的衣服扒掉了......”玲珑说起这事,魂魄的颜色微微变淡。 “我见逃脱不掉,只能躺在地上不动,想着等他发泄完自己的兽欲,就会放过我......可他的妻子突然带着人来了,她二话不说就拿东西打我,”玲珑微微皱眉,“我解释了,她也不信,刘泼皮似乎很怕他老婆,就把错推到了我头上,说是我勾引他,他妻子下手便更狠了。” “不知道她打了多久,我头部一痛,就没了知觉。” 玲珑语气平静,说这些时,周身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她不可避免的想起死亡前最后见到的画面。 一张张或讥笑,或淫笑,或嫌弃的脸。 他们听到了她的求助,可没人出手相救,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 他们都认为......自己从百花楼出来,就是一个生性放荡的妓子。 玲珑弯了弯嘴角,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收到的那封信在何处?”桑知问道。 玲珑皱着眉想了想,“我当时看过信,便塞进了袖口,不过那日跟刘泼皮拉扯,也不知道弄掉了没......” 顿了顿,玲珑像是想到什么,面上一幅没什所谓的样子,声线有些微微发紧。 “不过若是姑娘嫌我晦气,也不必特意开棺去看,替我向温溪问一声好,道个别即可,反正我已身死,平不平怨的谁又会在意,死了也就死了。” 玲珑自嘲一笑。 “我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娼妓,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更何况我也不在乎他们,不需要他们相信我。” “只要我在乎的人信我,就足够了。” 桑知眉梢微微扬起,一双淡漠的黑眸直直的对上玲珑的视线。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玲珑看着地面,没有答话。 “虽嘴上说着不在乎他人看法,可若真不在乎,灵魂早就散去。你不走,是因为心中有怨,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凭什么被人强暴又污蔑,你心底难道当真一丝一毫对平冤昭雪的渴望都没有?”桑知的声音坚定有力。 玲珑睫毛微颤,不敢看桑知。 桑知缓缓踱步,“温溪为了求我帮你,将母亲唯一的遗物都交予我了,心中想想在乎你的人,下次万万不可再说这般自轻自贱的话。” 玲珑轻轻嗯了一声。 桑知视线扫过杨大福和他妻子二人,言简意赅道。 “开棺验尸。” 杨大福夫妇闻言面露难色。 杨大福妻子撇了撇嘴,不太愿意开棺。 “你不是都在屋子里头看过了,还开棺干啥,她人都死了,再打开万一她不愿意走了咋办?这不是给俺们家招霉运。” 桑知语气淡淡的。 “怎么?是你害死她的?” 妇人顿时变了脸色,尖厉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害怕什么?谁害的她,她才会去找谁报仇,给谁找霉运,怎么你就不想害你侄女儿的人得到报应?” 桑知横她一眼。 杨大福妻子气的嘴唇嘬蠕了几下,说不出话。 杨大福连忙拉住妻子,引着桑知到棺材前。 “我来给您开棺。” 棺材用楠木打造,料小价高,一般百姓家不一定舍得用这种木材。 看来玲珑的舅父是真心对待玲珑的。 杨大福双手扒住棺盖,双腿猛然向后一蹬,上盖便被微微错开一条小缝。 一股腐臭之气扑面而来,但好在是冬天,尸体腐烂并不是很严重。 玲珑跟在桑知身后,头一次看到死后的自己。 心中犹如堵着一团棉花,这滋味实在算不得好受。 “我的衣服被换过了。” 玲珑闷闷开口。 她生前的那件衣服,被刘泼皮扯出一个大口,而身上这件却很新。 桑知面不改色。 她蹲下身,靠近棺木仔细查看,玲珑的尸体保存得还算完好。 桑知在尸体周身摸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信件。 “谁给玲珑换的衣服?”桑知问道。 “俺媳妇给换的。”杨大福老实答道。 “那你可在玲珑的袖口发现一封信?”桑知将玲珑的衣角掖好。 杨大福的妻子一听这话,立马摇头,“没有,我可没瞧见什么信。” 桑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在这双黑沉沉的眸子审视下,仿佛 没有人能藏住秘密。 杨大福的妻子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桑知站直身子,缓缓说道:“刘泼皮家在哪,我去他家查一查。” 杨大福的妻子别过头不说话。 杨大福拉了拉妻子的衣袖,连忙道:“出门直行再向南拐个弯第三家就是了。” 桑知点点头,起身向门外走去。 杨大福目送着桑知,知道他们走远,才半埋怨半责怪的看向妻子。 “你今天咋回事,一直阻拦人家查案,他们若是能替玲珑平冤不好吗?说不定霜儿的婚事还能挽回。” “你做舅母的,别这么小心眼,盼着点自己的侄女儿好不行吗??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杨大福摇摇头,就进屋去收拾东西了,准备一会儿撵上桑知,看看有没有什么他帮得上忙的地方。 杨大福媳妇站在原地,手指收紧,骨节都泛着青白。 ...... 桑知脚步放的慢。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玲珑:“你跟你舅母的关系如何?” 玲珑歪着脑袋:“舅母人挺好,舅父顾念我从前在百花楼受苦,将我接回家后格外偏袒我,她从未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怎么突然问这个?” 玲珑不解的看向桑知。 桑知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她方才说谎了。” “她肯定见过那封信,但是她没承认,或许是她将那封信拿走了,而且她大概率已经将信给毁了。” 玲珑脑袋空白一瞬,顿了顿道:“或许是舅母发现那封信,误以为这是我跟刘泼皮暗通曲款的证据,她怕丢人,所以偷偷销毁了吧。” 桑知看了玲珑一眼,声音很轻。 “或许吧。” 第128章 赔钱 刘泼皮本名刘二壮。 他整日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每日就靠给人做一些散工,或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活着。 他手中一旦有一点余钱,便不会勉强自己去辛苦做工。 昨夜刚下过雨,潮湿的冷空气仿佛能将人的骨头给冻碎。 刘泼皮不紧不慢的沿着巷中央有阳光的地方走。 他正捏着仅剩的两个铜板,打算去老张头家打口温酒吃。 暖暖的喝下肚,接着便钻进被窝里跟周公钓鱼去。 刘泼皮咂咂嘴,脸上露出惬意的微笑。 “就是他。” 远远的,玲珑就看到这个害死自己的恶棍,心底泛上一股不甘。 凭什么自己被他害死,却要像阴沟老鼠一般遭人唾弃,而他却可以坦然闲适的走在阳光下。 玲珑捏紧拳头。 桑知掀起眼皮,上下扫了刘泼皮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桑知大步走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刘泼皮略恼怒的瞪过去,粗声道:“没长眼吗?敢挡老子的——” 声音在看到桑知的脸后戛然而止。 刘泼皮换上一副面孔,眼中闪烁着淫欲的光。 他搓搓手:“姑娘瞧着好陌生,是在此迷路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帮你?” 桑知冷声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哦?”刘泼皮色眯眯的往桑知腰肢摸去。 江昱白和陆九思连忙出声喝止。 刘泼皮轻蔑的看了他俩一眼,手下动作不停。 “滚一边,大爷我要办事儿了,等我办完才轮到你们。” 桑知冷笑一声,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刘泼皮嘴角露出一抹邪笑,眼睛滴溜溜的盯着桑知,不知在想什么龌龊的事。 “妹妹,你力气好大,都把哥哥捏痛了,快让哥哥亲亲你。” 他肥硕的身躯向桑知逼近,说话时露出一嘴的大黄牙。 “呕——” 陆九思眼疾手快,挡在二人中间,差点被熏吐了。 “你他妈吃死老鼠了吗,臭死我了!” “你丫活腻了!”刘泼皮还从未被如此明目张胆的嫌弃,脸皮一臊,正欲挥起拳头。 桑知骤然发力,将他的胳膊往后一拧。 “疼——疼疼——” 刘泼皮吱哇乱叫。 他拼命扭动身体,试图逃脱桑知的钳制,像一条肥硕的蛆。 桑知力道不松,几乎快将他的胳膊掰断。 “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给玲珑的?”桑知声音不带温度。 “什、什么信?”刘泼皮额角渗出冷汗。 “你装什么,快说,是不是你写的?”桑知加大力道。 刘泼皮感觉自己的胳膊快断了,咬着牙:“女侠!什么信啊!你问话问清楚啊!” “就是你将玲珑约出来强暴她的信!”桑知厉声道。 “靠!那小婊子胡说八道!明明是她约的我!” “女侠求求你,快松手!我胳膊真的快断了!” 桑知冷哼一声,利落的卸掉他一只胳膊。 “啊——”刘泼皮右胳膊软绵绵的垂下来。 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断了! “叫什么叫,”桑知不耐烦的踹他一脚,“嘴巴放干净点。” 桑知双手抱在胸前,冷漠的盯着他。 “你仔细说说,若有欺瞒,另一条胳膊也给你卸了。” 刘泼皮左手小心的托着右手,眯缝的小眼闪过一抹恐惧。 “我收到一封信,是她写给我的,她说她从青楼出来,许久没碰男人,空虚寂寞的厉害,约我槐树下相见,我若有说谎,天打雷劈。” “谁知道见面之后,她装的跟清白处子一样,我以为她欲拒还迎,就爱强迫这一口的呢,”刘泼皮小心的为自己辩解。 “女侠,你不是来给她报仇的吧?真的是她约的我,她死了是她自作孽,跟我什么关系都没啊!真的!” 刘泼皮往后退了两步。 桑知沉默的盯着他。 刘泼皮心中发虚,连忙道:“我有证据!那封信就在我家里,就在我前两天穿那衣服里塞着呢,你若不信,可随我回家去取!” “走。” 桑知又踹他一脚。 刘泼皮敢怒不敢言,头也不敢抬的在前面带路。 走到家门口,刘泼皮的老婆王彩青正坐在小板凳上浣洗衣物。 抬眼瞧见刘泼皮,她端起小木盆中脏水便泼过去。 刘泼皮躲闪不及,被脏污水浇了个透心凉。 王彩青一叉腰,指着刘泼皮的鼻子骂开。 “墙缝里那两个铜板是不是你扣走的??你属耗子的?啥都摸?啥都偷?你现在就滚去街上给老娘赚钱,赚不来这月的饭钱,我把你打残了去街上乞讨!” 刘泼皮讪讪的看了王彩青一眼。 “我前两天穿的那衣服呢?” 王彩青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臭的跟死了人一样,盆里呢,老娘洗了。” “那兜里的信呢?”刘泼皮紧张兮兮瞟向一旁的桑知,连忙问道。 王彩青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陌生人,还有刘泼皮脱臼的右臂。 “你们干什么的?!啊?强闯民宅?他胳膊是你打的吗?”王彩青将手中的洗衣的棒槌一扔,一把揪住江昱白的衣领。 王彩青一眼扫过去,江昱白最胖最壮,便以为是他动的手。 江昱白被拽的一个趔趄,涨红了脸:“不是我。” “我打的,”桑知冲刘泼皮抬抬头,“把信拿出来。” 一直沉默的玲珑突然飘到桑知面前。 “姑娘,谢谢你,我突然不想查了,咱们走吧。” 桑知动作顿住,沉默的看着她。 玲珑笑的柔婉,语气轻轻的:“就这样吧,我既已死,有些事情没必要弄得太清楚,不是吗。” “今夜我头七,去看温溪最后一眼,我便去轮回,不会在阳间害人的。” 王彩青听不到玲珑的声音。 在她看来,眼前的小姑娘是被她给震慑住了,不敢说话了。 王彩青冷笑道:“都从我家滚出去,什么信不信的,我们家没有,否则我现在就去官府告你们强闯民宅!” “诶——”杨大福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挡在桑知身前。 “别动怒,老刘媳妇!她就是关心俺们家女娃子,没别的意思。” 杨大福也没弄清什么情况,但王彩青的泼辣在这一片都是出名的。 他只看见王彩青一脸怒容的瞪着桑知,害怕桑知吃亏,便下意识上前解释。 王彩青看到杨大福,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不管什么人,都不能闹到我家里,还给刘泼皮打成这样。” 随即她眼珠转了转,视线在江昱白身上的绫罗绸缎上打量一圈。 “赔钱吧,赔个几吊钱,你们再走。” 第129章 偷金簪 杨大福闻言面色铁青。 “大福媳妇,你平时咋蛮横我不管,可这是想为我家娃洗脱罪名的恩人,你不能这么讹人!” “讹你?”王彩青轻蔑一笑,推搡了杨大福一把,“就讹你?你能咋的?给钱!不然我就去告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杨大福一直窝囊又老实,不愿也从未跟人起过正面冲突。 此刻被狠狠一推,杨大福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正巧跌在王彩青方才泼出去的脏水上。 头发混着脏水,一缕缕黏在杨大福脸上。 王彩青双手抱拳,居高临下的斜睨他。 “就你还想学别人出头,真是笑死人了,窝囊废,”王彩青脸上明晃晃挂着嘲笑,“你瞪我也没用,你那侄女儿也死有余辜,从娘胎带的出来的那放荡性子,不守妇道。” “呸。” 王彩青一口啐到地上。 杨大福缓缓抬起头,一贯畏缩的眼神变得狠厉。 他猛然伸手抓住王彩青的脚踝,狠狠往后一?。 王彩青没料到他会反抗,躲闪不及,砰的摔倒在地。 杨大福飞扑过去,恶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你敢骂她?!你什么东西,你也配骂她?!你该死!” 杨大福双眼猩红。 总是弯着的脊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骨气和力量。 任江昱白和陆九思怎么掰他的手,都拉不开他。 王彩青拼命挣扎,发簪上的金簪在混乱中掉在地上。 杨大福余光看到簪子熟悉的款式,正发力的双手突然顿住。 王彩青得了间隙,连忙从杨大福手下逃脱。 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杨大福难以置信的捡起簪子,小心的拍掉上面的灰尘。 扭头厉声质问道:“这不是我妻子的金簪吗?怎么会在你头上?!” 王彩青呼吸仍有些不畅,眼中已没了刚刚的轻蔑。 她心底慌乱,但面上强装镇定,“你妻子的金簪?你肯定是看错了,这可是我自己买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杨大福紧紧握着金簪,手微微颤抖,“不可能,这簪子是我亲手打造送给......送给我妻子的,上面还有我刻的记号。” 说着,杨大福便将金簪翻过来,簪柄处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安字。 “这记号,是我自己用模具一锤一锤敲上去的,那模具现在仍在我的木匣里放着,这便是证据!” 杨大福不断向王彩青逼近:“你说是你买的,证据呢?这簪子样式至少是十年前的款式了,你从哪里买的?哪一家金店会打这样的安字?” 杨大福因着愤怒,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看上去甚是骇人。 王彩青从未见过这样的杨大福。 邻里邻居好几年,每次杨大福说话都是温声温气的,偶然被别人挤兑了也大度一笑,从不放在心上。 哪跟现在一样,仿佛要吃人一般。 “我、我就是跟你媳妇买的!”王彩青连忙大喊。 “不可能!”杨大福失声否定。 “我媳妇平时对这簪子宝贝的紧,日日都放在首饰盒里,连戴都不舍得戴,怎么可能卖给你?!” “而且,”杨大福扫过他们身后的破屋子,“你们穷的屋顶漏水都不去修,宁愿在雨中睡觉,还买进簪子?怎么可能!你们的钱从何处来?” 杨大福一把揪起王彩青:“走!跟我去官府去说!” 这簪子的来历......王彩青本来就心虚。 可一时又找不到借口。 此刻被杨大福一推搡,更是面色煞白,支吾着不知如何解释。 而游离在闹剧外的玲珑,自打说过不愿再查后便格外沉默。 此时尤是。 她静静的站在众人后面,仿佛一个冷漠的看客。 “为什么不愿意再查了?”桑知突然开口。 玲珑的目光掠过愤怒失态的杨大福,掠过惊惧不安的王彩青,掠过事不关己的刘泼皮...... “死人就不要给活人添麻烦了,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吧,再说了,”玲珑弯了弯唇角,“有些事情,可能知道的越少,越不会伤心吧......” 她刚刚就认出来,这簪子是舅母的。 有一次,舅母在给她拿香膏的时候,她在妆盒中见过一次。 这么金贵的东西,怎么就到了将她打死的王彩青手上? 玲珑不愿去想。 桑知瞥了眼这个快遁入空门的鬼魂。 “你若不想知道真相,你现在可以走远点,回你家去,晚上等阴时到了,我渡你去入轮回。” “但现在,”桑知看到远处杨大福妻子匆匆跑来的身影,无奈耸肩:“有人的报应来了,我不收他们都不行了。” 身前,王彩青因为杨大福的步步紧逼,一退再退,躲到了陆九思身后。 陆九思侧身道:“大婶,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们真的要报官了,这抢夺他人财物可是大罪。” 王彩青求助的看向刘泼皮。 刘泼皮无所谓的撇撇嘴。 不关他的事。 这次这簪子可不是他偷的。 不过这傻婆娘也是胆子大。 偷什么不好,非要偷金簪。 他从前也只敢小偷小摸的,顺点让人不至于报官的东西。 这下好了,金簪这么贵重的东西,这被抓进去了不得大几十大板? 还好不是他偷的。 刘泼皮假装没看到的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杨大福媳妇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她一把拉住自家男人,说道:“大福,你误会彩青了,这簪子是我拿给她的。” 杨大福瞪大了眼睛,“你说啥呢?你平时不是最宝贵这只簪子了吗?你不用为她开脱,偷了就是偷了!就该扭送她去官府!” 杨大福媳妇看着簪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前两天我落了水,是彩青将我救上来的,她对我稳重如山,我没啥可报答的,就见彩青需要钱,便将簪子赠给她了。” 杨大福听了这话,满脸不可置信。 王彩青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疯狂点头:“是是是,就是她送给我的。” “那你方才怎么不说,”杨大福瞪她一眼。 杨大福明显不相信这个说辞,但一时又没有证据。 但看着媳妇诚恳的样子,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桑知笑了笑,说道:“婶子倒是好大方,这么贵的簪子说赠人便赠人了。” 杨大福媳妇不自然回道:“那自然是没有命重要。” 第130章 心思歹毒 玲珑飘了一圈,终是没有离开,又回到桑知身边。 桑知点点头:“是,自然是没有命重要,那一个愿意寒冬舍命跳水救人的大善人,怎么会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当街殴打至死呢。” “你们俩的谎言,未免也太过漏洞百出了。” 玲珑凑到舅母身边。 岁月在舅母脸上留下了细纹和沟壑。 这些东西,都掩盖不住她眼中的慌张。 “那是因为她贱!”舅母的声音变得尖厉,眼底喷出滔天的恨意。 “她勾引别人的丈夫,她活该被人打死!她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这句话似乎在这个女人心底憋了很久。 她几乎是用吼的。 也因此她的扭曲的脸庞涨红一片,宛如地狱刚爬出来的恶鬼。 周围人皆怔愣一瞬。 不知为何这个一直看似慈祥的妇人会如此讨厌自己的侄女。 玲珑的灵魂几乎跟舅母脸贴着脸。 她在听到这句话后,也吓了一跳,默默往后飘了飘。 玲珑知道,舅母一直不是很喜欢自己,只是她没想到,舅母会如此......恨自己。 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 桑知眼神不带温度:“既然是玲珑勾引刘泼皮,你为何要把信藏起来,你害怕什么?害怕别人通过你的字迹发现是你诬陷玲珑的吗?” 舅母会写字? 玲珑惊讶的张大嘴。 桑知视线扫过她虎口处的薄茧,声寒如冰:“你是最近才练的字吧,跟谁学的呢,不会是你才开蒙的小儿子吧,需要找他来问问吗?” 杨大福媳妇腿一软,偷偷把手藏进袖子中:“不要!他还是个孩子!” “小孩不会骗人,是童言也是证据,你且想想,是你自己在这里跟我交代,还是跟你儿子一起上公堂去交代。” 桑知一甩袖子,扭头看向身侧想偷溜的王彩青。 “还有你。” 王彩青身形一僵。 “刘泼皮色欲熏心,他出轨、骚扰别的女子,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的吗?他出轨的次数,怕是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吧。” 刘泼皮闻言,非但没有害臊,反倒颇为骄傲的挺了挺胸。 “没有二十也有三十吧。” 桑知又给他一脚,投去一个看垃圾的眼神:“问你了吗?” “你为何偏偏对玲珑这么大怨气呢?就非要打死她,怎么不见你打死从前那些跟刘泼皮睡觉的女子呢?单凭一句生气,这杀人理由可站不住脚。” 桑知双手抱拳,淡漠的眸子不带温度。 “一个厌恶自己侄女的人,给了杀死自己侄女的人一根金簪,这是不是金簪吧,是玲珑的买命钱吧。” 杨大福媳妇被桑知说的浑身绵软无力,却死咬着牙不肯开口。 桑知也不多废话,对陆九思道:“你去唤杨家小儿子,带上他们几个,公堂自有评判。” “别,”杨大福妻子低着头,伸手拽住桑知的胳膊。 “他那么小,不能去公堂,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杨大福媳妇放在桑知胳膊上的手微微发抖。 “你儿子今年四岁了吧,可玲珑突遭大难,流落青楼那年,也不过三岁,你怎么下得去手,将她给扔了呢?”桑知轻轻甩开她的手。 杨大福媳妇听到这话,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直沉默的杨大福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温柔似水十几年的妻子,竟然如此狠心。 不仅将年仅三岁的侄女抛弃,还雇凶杀人。 他喃喃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玲珑讶异的看了桑知一眼,没想到这个被自己埋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居然被桑知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飘到舅父舅母的中间,想挡住他们二人,让他们不要吵架。 不要为了她吵架。 玲珑心中闷闷的堵着。 那年虽然她才三岁,许多记忆都模糊了,但一些痛苦的场景,宛如就在昨天,让她难以忘怀。 那天……好像是她的生辰。 舅母难得对她和颜悦色的说话,早上还给她吃了一颗鸡蛋。 玲珑喜极而泣,不是因为鸡蛋的美味,而是因为舅母的关爱,让她想起了自己死去的母亲。 舅母亲切的拉着他的手,说要带她去街上裁制新衣。 小小的玲珑将这份温柔幻想成自己的母亲,跟舅母坐着牛车到了城里。 可是舅母……将她放在街角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杨大福媳妇像是终于支撑不住,缓缓瘫坐在地:“当年家中实在穷苦,多一张嘴便多一份负担。我本想着将她丢在富裕人家门前,总会有人收养。可谁知……谁知会被恶人带去了青楼。” 玲珑隔空搀扶了一下舅母。 她都懂的。 儿时遭人虐打,吃不饱饭时,她怨过,恨过。 可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她也想明白了。 对舅母来说,她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舅母有自己的女儿。 她多吃一口,舅母的女儿便少吃一口。 所以她早就想开了。 哪怕她对自己的身世有印象,长大了也不曾去寻过亲人。 只是……只是她不明白。 明明舅父找到她时,舅母面上并无什么怨言啊。 而且,这时舅父家中境况变好,也是穷的吃不上饭…… 而且她还可以出去做工补贴家用。 舅母为何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呢? 玲珑澄澈的眸子流露出一丝悲哀。 为什么? 是嫌弃她是青楼女子脏吗? 那为何不直接说,说了她干脆便不会回来的…… 杨大福面色铁青,怒喝道:“毒妇!毒妇啊!心思歹毒,狠辣无情!娶你真是我做了孽!我今日便休了你!” “拿笔!我现在就写!” 杨大福气的直哆嗦。 杨大福媳妇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把推开他。 “我心思歹毒?杨大福,你自己存了什么龌龊心思你不清楚吗?” 第131章 平安 杨大福媳妇抢过杨大福手中的金簪,恶狠狠掼在地上。 噗一声,金簪掉进泥水中。 杨大福连忙去捡,拿在怀里小心的擦了擦。 “你干什么?你疯了吧!” 杨大福媳妇脸上流露出一种悲悯的表情,看着杨大福,像是在看一条可怜的狗。 “嗤——” “我真可怜你,你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你上赶着送给人家的这根骨头,人家要吗?” 杨大福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杨大福媳妇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如何能不知道。” “你真当我宝贝这破簪子到不舍得戴吗?你这簪子是送给别人,别人不稀罕要,你才给我的吧!” 杨大福被人戳中心事,顿时恼羞成怒:“你闭嘴!你不要在外面胡说八道!” “回家!跟我回家去说!”杨大福一反常态,拼命拉扯着妻子。 杨大福媳妇扯过簪子,双手一翻。 簪柄处的安字暴露在众人眼前。 “你跟我说,这字是平安的安,天天平安的安,”杨大福媳妇几乎快将簪子戳进杨大福的眼睛。 “你骗得了别人,你骗得了自己吗?” “这到底是平安的安,还是你妹妹杨安的安?” 女人的控诉声落下,周遭静可闻针。 一旁的飘来飘去的玲珑如遭雷劈,整个人钉在原地。 她缓缓回过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舅父。 舅母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呸,你对你妹妹存那样的心思,你变态!恶心!” 杨大福妻子嘴上骂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跟丈夫通过媒人介绍认识,成婚后从未红过脸。 在外人眼中,他们也称得上一句彼此相敬如宾。 丈夫性格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窝囊。 对她也很好,说话轻声细语,她说过想要的东西,丈夫也会为她买来。 可是...... 她就是觉得丈夫不爱自己。 那种好像是他刻意要求自己做的,而不是他发自内心要做的。 她感觉,二人中间一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 只是这东西是什么,她不知道。 这种感觉在她生了杨霜儿后更甚。 若是说生产前,杨大福对自己还有几分装出来的真心。 那生产后,杨大福可以说是连装都不装了。 跟她三天都说不上两句话。 她感觉自己快被冷漠折磨疯了。 时常想的彻夜都睡不着,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 回娘家时,她曾跟母亲说起这件事。 母亲心疼的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粗粝的双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有些事别太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糊涂涂的就过去了,想太多最后难受的是自己。” 直到某一天,杨安死了丈夫,孤儿寡母来京城投奔杨大福。 她从未在性格古板的丈夫脸上,见到这么丰富的表情。 惊喜、怜惜、懊悔...... 还有隐忍的爱意。 她躲在厨房,震惊的通体冰凉。 她慌乱的安慰自己,哥哥爱妹妹,很正常,是她想多了...... 只是作为一个有丈夫的女人,她的直觉在自己丈夫身上总是更为敏锐。 这份爱......不是亲情。 夜晚。 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想着母亲的话,不断催眠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背对着她的丈夫突然掀起被角,小心翼翼的翻身下床。 她睁开空洞的眼,对着黑暗中的房梁出了神。 回过神时,她已经跟在丈夫身后了。 杨大福轻手轻脚的叩开杨安的房门。 她蹲在墙角。 两人的谈话声传出来,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安安......这些年你过的好吗?其实当年你没必要走的,那些人嚼舌根又怎样,大不了我们远走高飞,换一个地方生活。” 杨大福情绪激动,站起来时碰倒了凳子。 “我这些年心里一直都有你,只要你愿意,我便带......” 杨安温柔又坚定的打断他:“哥。别说这种话了,你永远都是我哥。” “今天我见到你的女儿了,很可爱,跟我女儿一样,我不可能抛弃她,你也不可能抛弃你的女儿。” 杨大福沉默着不说话。 杨大福媳妇看着屋内透出的亮光,攥紧拳头。 她了解枕边人的一切,不说话就是他最好的答案。 什么女儿,只要杨安点头,他随时可以抛弃。 “当年我是我主动求父母把我远嫁的,”杨安的声音又响起,“因为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哥。” “这次回来,是因为我实在没办法了,丈夫干活摔死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没时间了......可我女儿还小,我放心不下她,我希望你能帮我把她养大。” “我信你,哥。” 杨安的语气带着哀求。 杨大福被双重打击的失了神。 妹妹从未爱过他,并且这是在托孤…… 许久,他干巴巴道:“你放心,我一定将她当做我亲生女儿。” 杨大福媳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快到天明时,杨大福带着一身寒气钻进被窝。 早上起床时,他连看都没看她和女儿一眼,带上东西出了门。 傍晚回来时,他带回一只金簪。 上面刻着安字的金簪。 杨大福当着她的面,将簪子递给妹妹。 杨安摇摇头拒绝了,扭头看向她:“你跟嫂子这么多年攒些钱不容易,嫂子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应该给嫂子。” 她抿着唇,只记得杨大福煞白的脸和拿在手中冰凉的金簪。 没过多久,杨安便逝世了,她的女儿也被杨大福收养。 ...... “是平安的安,”杨大福颓然的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我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哪怕她不爱我,我也想让她活着......” 他一直瞒着这个秘密。 就像在衣服里像捂着一块潮湿的布,早就发霉发臭了,他难受又痛苦,又无法言说。 猛然被人在阳光下掰碎摊平,他感到一丝解脱。 第132章 物尽其用 “我对不住她,若不是因为躲我……她用不着嫁那么远,受那么多苦……” 杨大福痛苦的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是龌龊,我下流......可我是真心拿玲珑当女儿疼的,你怎么就......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孩子呢。” 杨大福媳妇也没了方才的气势,整个仿若一瞬间变得佝偻。 玲珑和杨安长得太像了。 她真的没办法看着一个翻版的杨安,日日在她眼皮底下晃悠。 她会想起这段畸形的关系,她觉得......恶心! 看见玲珑她就反胃! 所以她才想着把玲珑送走,送到城里说不定会被好心的人家收养。 也不必跟着他们吃不饱饭。 她没想到玲珑会被卖到青楼。 更没想到玲珑会回来! 她整日忧心忡忡,难以入眠。 既担心玲珑会将当年自己狠心抛弃她的事情公之于众,被众人唾弃;又惧怕玲珑此番归来乃是心怀怨恨,蓄意报复于她。 故而她找到王彩青,将恶心了她多年的金簪给了她,决定对玲珑先下手为强。 王彩青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震惊。 她原以为,大福媳妇是嫌青楼女子的名声丢人,没想到背后的原因竟这么曲折。 玲珑站在众人中央,心中五味杂陈。 她其实从未想过报复,只是想回来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她知道舅母厌恶自己,却不知是这般原因。 她本以为没什么会比舅母杀害自己更糟的了...... 目光落在舅父身上。 玲珑自嘲一笑,还真有。 桑知挑挑眉。 她只猜到背后主使是杨大福媳妇,原来是杨大福畸形的爱造成了这桩血案。 刘泼皮诧异的声音响起:“咋不说了,快接着说啊!别停!” “看不出来啊杨大福,你玩的比我还花。” 桑知扭头,对上刘泼皮八卦的目光。 抬腿又踹他一脚。 “你,蓄意强暴,你,买凶杀人,你,故意杀人。” “带走,去官府写口供画押。” 桑知挥挥手,示意陆九思江昱白将人带走。 王彩青和刘泼皮大喊冤枉。 被桑知冷冷的目光一瞪,两人立即安静下来,乖乖被带走了。 杨大福媳妇是主动跟着走的,离开前没有看杨大福一眼。 只冷冷道:“我认罪我伏法,我最好能死了一了百了,你?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后半生就在痛苦与自责中度过吧。” 杨大福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玲珑心中空荡荡的,茫然无措地跟在桑知后面。 桑知看了她一眼:“等他们三人画了押,就会还你清白,你放心。” 玲珑摇摇头:“这不重要了。” 愣愣的走了许久,她突然道:“大师,你能让我跟温溪说几句话吗?” “当初我执意要从百花楼离开,现在想想真是悲哀,”玲珑自嘲的笑了笑。 她一直都太过于执着拥有亲人,对亲情有着美好不切实际的幻想。 到头来……什么亲人不亲人的,唯有温溪这个朋友对她真心的关心,完全的信任。 她真后悔,没再多跟温溪说说话。 桑知嗯了一声,往玲珑身上贴了一张符纸。 “去吧,今夜你过了头七,记得去入轮回。” 玲珑点点头,迫不及待的飘向百花楼。 她穿过热闹的大堂,穿过人声嘈杂的后院,穿过一间间雅间。 温溪坐在她原来的屋子里,翻曾经给她读过的书。 微风吹过。 温溪似有所感,缓缓抬眸。 玲珑笑了。 温溪,下辈子咱俩还做朋友。 …… 定远侯府,绣雨阁。 叶清挽的巨作,喜鹊惊枝终于绣完了。 她细心的捏着线头,打了三个结,确保荷包不会跑线。 剪断线头,她欣喜的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叶清挽欣赏了半天,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才想起了身边没有系统对她冷嘲热讽,总觉得格外不适应。 叶清挽趴在桌上。 系统又去更新了,这次不知道要等几天。 系统走之前,虽然反复嘱咐过她,让她在家中练字。 可她实在在书桌前坐不住。 捏着那只毛笔,没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痛,浑身上下好似有千百只小虫子在身上咬,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根本就练不出什么好字! 她便想起来了没绣完的荷包,兴致勃勃的秀了起来。 有了练字做对比,绣荷包都似乎变得更轻松了。 叶清挽捏着荷包,在脑海中幻想着送给三皇子的场景。 三皇子一定会夸她心灵手巧,秀外慧中,说不定还会当场给她一个东西作为交换。 这不就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吗? 叶清挽痴痴的笑起来。 一旁的小丫鬟站了许久,见主子笑得开心,便兴致勃勃的凑上去。 “呀,小姐,你绣的这只鸭子真可爱,就是这小鸭子怎么飞到树枝上了?” 叶清挽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什么鸭子?我是喜鹊,你闲着没事干了吗?去把院子给扫了。” 丫鬟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连忙快步退出屋。 叶清挽被她一说,方才的好心情瞬间没有了,手中的荷包也犹豫着要不要给三皇子。 思虑再三,她终究是泄了气。 因为她发现,没有系统,她根本就不知道三皇子的行踪。 连面都见不到,就遑论把荷包交给他了。 可是这荷包,可是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绣成的。 该怎么物尽其用呢? 叶清挽眼珠一转,顿时想到一个好办法。 既然这荷包不能成为他和三皇子感情的助力,但它可以成为桑知和周东山的助力啊! 说干就干,叶清挽屏退丫鬟,换上一套与平时风格不一样的衣裙,神神秘秘的找上周东山。 周东山正坐在树荫下背诵诗书。 外面的寒风凛凛,他脸上冻出了两坨红晕。 叶青挽眼底闪过一抹嫌弃。 “喂。”叶清挽语气不善。 看到叶清挽,周东山慌忙站起身。 “二小姐。” 他吸吸鼻涕,紧张的看着她。 叶清挽鲁莽粗鲁没礼貌,长姐耳提面命好几次,让他离叶清挽远一点。 他谨记在心。 在叶清挽震惊的目光下,默默后撤了一步。 “二小姐找我可是有事?” 第133章 鸭子 叶清挽看着周东山后退的动作,气的脸颊发红。 “你干嘛离我那么远?!”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貌,周东山不说为之倾倒,也会因自己的靠近而失态。 没想到却是避之不及! “君子要克己复礼。”周东山缩了缩脖子,长姐说的果然没错,叶清挽好可怕。 说完,他便垂下头,一言不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样儿。 叶清挽翻了个白眼。 真是窝囊。 不过这气质.......配叶桑知正好! 她露出一抹得逞的窃笑,施舍般的扔给周东山一个荷包。 “喏,叶桑知给你的。” 周东山慌乱的接住。 在听清叶清挽说的话后,手中的荷包瞬间变成烫手山芋。 周东山耳垂红得滴血:“什、什么.......大小姐给我的?” 叶清挽撇撇嘴。 什么人啊,听见叶桑知便一脸怀春的样子。 真让人不爽。 “对,这可是她亲自绣的,你可收好了。” “大小姐......这是?”周东山变成了一个忸怩的小媳妇,珍惜的捧着荷包,仿佛捧着一个稀世珍宝。 他心底有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大小姐不会......也对他...... “嗯,其实她对你有意许久了,做好了荷包但又不好意思亲自给你,便托我交给你。” 叶清挽说的煞有其事。 “嗯!”周东山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惊喜。 “我其实......也对大小姐一见钟情,”周东山想了想,跑回屋里拿出一根毛笔。 笔干为和田白玉,笔身刻有螭龙纹装饰。 其白玉纯净洁白,玉质温润如脂,笔毫油光劲健。 品相难得一见。 这是父亲一位入朝为官的学生回乡探望时所赠,也是他全身上下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他抿抿唇,不想让自己被桑知看轻。 慎重的将毛笔递给叶清挽:“劳烦将此物交给大小姐,告诉她......我亦如是。” 叶清挽见到这笔,眸光一亮。 没想到这穷书生身上还是有点好东西的啊! 她虽对文房之宝的价格不甚了解,但这玉和做工一看便不差,少说也得几百两! 三皇子举办的诗会近在眉睫,她正巧可以拿这个笔去。 再加上系统的诗,她肯定大出风头。 叶清挽美滋滋的收下毛笔,又说了几句叶桑知多么多么喜欢他的话。 直到将周东山说的不好意思抬头,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叶清挽走后,周东山心绪繁杂,怎么也静不下来背书,心几乎快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用凉水洗了把脸,胡乱擦了擦就出了门。 一边摩挲着荷包,一边漫无目的的闲逛。 刚走出叶府没多远,他远远看见桑知的身影。 好不容易平稳的心跳瞬间如雷鸣响。 他鼓起勇气跑到桑知身边,盯着自己脚尖。 “谢谢你的鸭子!” 周东山撂下这一句,便飞也似的跑了。 桑知正在想江昱白和陆九思明天的训练计划,突然被周东山吼了一嗓子,脚下一顿。 “什么鸭子,做梦魇住了吗?莫名其妙。” ...... 傍晚,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桑知咬着筷子,觉得陆九思和江昱白实在太过胆小。 她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女鬼一人有些太单调,决定多去街上雇佣几只鬼,给他们加大训练难度。 饭桌上,偶有碗筷碰撞声响起。 盛汤时,叶宵犹豫半晌,还是开口说道。 “小妹......上次你说的书院那个偷气运的人......我好像找到了......” 桑知夹起一筷子青笋,抬起眉梢看他:“你怀疑是谁?” “我跟赵兄一起观察了很久,感觉有一个人很奇怪......” 叶宵想起这事便吃不下饭,干脆将筷子放下。 “许成均。” 叶宵眉头紧皱。 桑知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许家人?” 叶宵沉重的点了点头。 “许令雪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跟赵兄前几日便对许成均有所怀疑了,只是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小妹。 倒不是他对许令雪余情未了,而是许家即将跟叶清彦结亲...... 这让他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界。 他若是将气运抢回来,许令雪又进了叶家大门,只怕会多生事端。 现在母亲掌管府内事务,他不想为母亲添负担。 “要不......这事便算了吧,我相信凭我自己的本事,不用气运也能考中的......”叶宵说道。 桑知猛地放下筷子。 “不行。” 筷子落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梅氏也看出叶宵的顾虑,自信的笑了笑。 “不必为娘担忧,娘这些天可是把侯府掌管的井井有条,许家在咱们家是闹不起来的,放心吧。” 桑知皱着眉头:“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哪有让你一退再退的道理 ,凭什么不拿回来?大哥?你就想瘫在床上一辈子吗?” “更何况,我若是不将他给解决了,他会祸害更多人的,赵公子的腿脚已经开始不舒服了,若是任由他继续发展下去,赵公子很快也会瘫痪的。” “他偷了别人东西,都能心安理得,你又何须瞻前顾后。” 桑知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一锤定音。 “明日,我便去收拾这个小偷。” 叶宵看向母亲。 梅氏冲他点点头:“不必忧虑,娘也是这样想的,明日带知儿一起去书院吧。” “你能早日站起来,咱们家就早一日有底气,到时候直接将他们二房分出去,就算许家人想给咱们添堵,也没办法的。” 叶宵点点头。 “对了,”叶宵突然道,“明日不用去书院。” “明日有举办祭孔的活动,在孔庙举办。” “祭孔?”桑知好奇的问道。 各地的民俗不同,她原先跟师傅活动的区域,民风较京城这边更为粗放,百姓对文绉绉的礼节相对不那么重视。 她还未曾见过这种活动。 第134章 射礼 “嗯,”叶宵给小妹盛了碗汤。 “每年都会举办这样的活动,只不过往年都要到年后了,今年不知怎么的提前了。” 叶宵温和的笑了笑。 科举士子,为儒家一脉,祭孔是常有的活动。 孔子才识博大,几乎所有考生心中,都将其奉其为神明。 “往年都是在科举开考前三天,礼部会组织一场盛大的孔庙祭拜。祭孔仪式有三十余条之多。对礼部来说,是祈求孔圣人保佑科考顺利,天下英才尽归朝廷。对考生来说,是希望孔圣人在天之灵,给他们带来好运气。”叶宵为小妹解释道。 “明日会很热闹,所有书院都会给学子放一日假,让他们来参加,除此之外,还有舞队和礼器的表演。” 桑知很有兴趣:“听起来很有趣,明日我也要去。” “好。”叶宵宠溺的笑了笑。 ...... 隔日清晨,桑知早早的便去敲兄长的门。 “大哥,咱们出发吗?” 叶宵合上书卷,无奈道:“现在太早了,这活动会一直持续到天黑的,上午都是枯燥的仪式,等不到下午你便会疲累了。” “好吧,”桑知撇了撇嘴,在叶宵旁坐下。 叶宵温和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妹妹自从回家后,一直是一副成熟稳重的大人样,现在才露出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灵动。 “上午都是读祭文,行祭礼,主要是释奠礼,有奠帛礼、初献礼、亚献礼、终献礼等等,等到下午,才会有一些有意思的活动。” “下午会干什么呀?”桑知对京城的风土民俗很好奇。 “主要有射礼,学子们聚在一起,射礼举行之前还会有箭阵的操演,表演的多位武生,技艺之高,震惊四座,很有观赏性。” “学子们比赛射箭,看谁射的准吗?” 桑知虽去过许多地方,但不曾参加过文人学子的聚会,因此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 尤其是她和师傅主要在民间的底层行走,替贫苦之人消解执念。 这些百姓会射猎,都是为了打猎谋生,从不曾有聚在一起,举行以射猎为乐的活动。 “是也不是。” 叶宵细细说明:“射猎定然是要计分,分高下,但谁射的准,并不是分高下的唯一标准。” “射箭时,看的是射箭之人的动作。 不论前进还是后退,左旋还是右转,动作一定要符合规矩。若一个人心气平和、沉着冷静,那么从外表来说,他便会身体挺直,弓箭拿得紧,眼睛瞄得准,这才可以指望射中。故而,从一个人的外部射箭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内在德行。” 桑知了然的点点头。 原来射礼有这么多门道。 “还有射箭后,看的是君子气度。 若发现没有射中目标,不能产生妒忌怨恨的情绪,不应埋怨胜过自己的人,而应回头来检查一下自己,这能看出君子的度量。” 桑知托腮思考片刻后说道:“这般看来,这射礼考校背后的学问真复杂,听得便让人头大。” 叶宵微微一笑,又补充道:“还有呢,射猎时的态度也能看出一个人的风度。 你射猎时不能客客气气的谦让,事后不能由胜者使不胜者饮罚酒,君子以不胜为耻,所以要争,不争就是没有君子风度。” 桑知听了半天,顿时对这射礼的兴趣失了一大半。 “要我看,这太多条条框框,恨不得将人都框起来,反倒失了射猎本身的乐趣,不如痛痛快快的比一场。” 她想到曾经去过的一些贫苦的村庄。 那些村民若是能猎到一两只野兔,便会为能开荤腥开心的不得了。 要她说,琢磨出这些门道的人......就是吃太饱了。 “除了这活动,便没别的了吗?”桑知兴致缺缺的问道。 “也有,并不是所有学子都擅长射箭的,也会在其他地方举办辩论或是两两三三的聚在一起,研讨诗歌。” “估计今年参加射礼的人会很少,”叶宵说道,“上午主持三献礼的主祭人和正献官、亚献官等人,很可能会是今年科考批卷人。” “学子们文采再斐然,千人千面,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评价,不同的主考官也会给出不同的分数,主考官的观念或文风偏好,许多学子都费尽办法去了解。” “而这些考官在上午祭奠完并不会离开,会被学子邀请留下一起参加下午的活动,学子们若能有幸跟其交流,一定受益匪浅。” 桑知听了两句,觉得还不如射礼有意思,便将下午的重心放在找到许成均身上。 等到用完午膳,桑知推着兄长便往明伦堂去。 明伦堂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院内四角挂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旗,中央摆放着弓、箭、筭筹等器具,已经有许多学子排成列,手持弓箭蓄势待发。 桑知四处张望,寻找着许成均的身影。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声。 桑知眼睛一亮,拉着兄长朝着那群人靠近。 “许兄莫要挂怀,不过是一次小小射礼,输了便输了,不妨事的,毕竟你学业这段时间精进这么多,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射艺不通也在情理之中。” “许兄你学问这么好,他肯定嫉妒死你了,才故意在射礼上压你一头的。” “是啊,没事的许兄,就算他射艺赢了你又能如何,春闱考的是学问,又不是蛮力。” “到时你高中,某些只有蛮力的人落了榜,怕是只有在家里偷偷哭的份。” 被围在正中央的一位拿着弓箭的黑衣少年,被众人挤兑的气红了脸。 “不用哭的,他还可以射箭发泄情绪啊......” “哈哈哈......”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另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被众人众星拱月般的围在中间。 等到众人将黑衣少年嘲笑了个体无完肤,他才慢悠悠开口。 “都说熟能生巧,韩公子射艺这么好,原来肯定是在家中常常练习射艺吧。” 许成均扫过黑衣男子打着补丁的衣衫。 “还练习射艺,射艺可是大户人家才能学的,”人群中不知谁嗤笑一声,“韩铎家里穷的连饭都吃不起,经常去城外打猎才能糊口,听说他还拖欠了书院的束修呢。” “是吗?我说他身上怎么一股穷酸味。” “不好意思韩公子,我不知道你家的情况,唐突你了。” 许成均故作好心道。 第135章 矮一头 叶宵抬了抬下巴:“他就是许成均。” “他的成绩本不怎么好,听周围同窗说,差不多便是在我受伤之后,许成均学业突飞猛进,之后性格也从内敛变得张扬,格外嚣张跋扈。” 叶宵目光淡淡的。 听赵兄说,许成均学业不好时,虽不近人情,但亦有所收敛。 因为许父素日严苛,见他学问做的一塌糊涂,没少责骂他。 待许成均学业一日千里后,他便有了作恶的资本。 许父不再严厉的盯着他,夫子说教他,他也会一句“我学问做得好,要你管我”给顶回去。 许成均直接放飞自我。 许家本就颇有权势,这下他身边瞬间围了一群谄媚的狗腿子。 平日就跟在许成均屁股后面,跟他一起惹是生非,欺负同窗。 这边叶宵跟桑知说话间,韩铎已经脱口而出。 “你就是诚心的!小肚鸡肠非君子!你当真是侮辱了许家的门风!” 韩铎愤愤的瞪着许成均。 许成均分明见过他在街边叫卖猎来的野味。 此刻故意当着众人说出来,无非是觉得射艺输给他,没面子罢了。 故而引众人故意羞辱他。 许成均黑着脸没开口,一旁便有人抢着说。 “你一个破落户,还敢嘲讽许家?真是好大的脸。” “你本来就穷,还不让人说了,真是可笑,我们不过将事实说出来,就是嘲讽你了?你才小肚鸡肠吧。” 韩铎握紧拳头,脸涨得通红:“我虽穷,但志不穷,我也不怕人说,不像有些人,只会仗势欺人。” “许哥欺负你?”许成均身边的小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许家有权势,许兄自己学问做的也好,人家前途无量,不知道甩了你多少条街,欺负你这种臭虫干嘛,徒惹一身腥。” “你们!”韩铎眼眶通红,挥起拳头作势要打他。 叶宵叹了口气,今日不少礼部官员都在现场。 若是韩铎先对许成均动了手,留下案籍,这辈子的仕途也就毁了。 叶宵连忙推动车轮,挡在韩铎身前。 “你们不许欺负韩公子!” 他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 许成均见到是叶宵,眼底划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暗光。 他昂起头,不屑道:“原来是叶兄啊,此事与你无关,快往旁边走走吧,腿脚不好就莫非要多管闲事。” “你坐这么低,谁也看不到你,再踩伤了你,你又要赖上我们许家了,我长姐马上便成婚了,我可没有第二个长姐让你拖累。” 韩铎闻言更生气,挥拳就要揍许成均。 他一直拿叶宵当做自己的榜样,决不允许别人侮辱他。 拳头即将落到许成均的胸口。 突然,韩铎被人从后面揪住领子提了起来。 回过头,他对上桑知冷淡的眸光。 “啧,我大哥都拖着残腿为你出头了,你就非要打一架,被赶出学院,最后剥夺科考的资格吗。” 桑知皱着眉,微微不耐。 韩铎垂头,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腾空的双脚。 他八尺男儿,一身狩猎练就的腱子肉,就这么被一个女子提起来了?? 周围想动手的人瞬间偃旗息鼓。 他们也不想因打架斗殴而被科举除名,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一定打得过这个姑娘。 桑知朗声道:“这位公子虽家境贫寒,但其品行端正,远胜于你们这群恃强凌弱之人,你不过是输了射艺,心中不满,肆意报复,挨个排队给他道歉!” 桑知丝毫没遮掩,声音很大。 附近的人间来了个陌生的女子,稀奇的不得了,渐渐朝这边聚拢。 许成均自然是认得桑知。 上次在消寒会上,他便对桑知印象深刻。 那天晚上,她跟长姐一同落水。 长姐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肯定是叶桑知嫉恨他长姐退婚,心生埋怨,故而趁长姐不备,将她推下水。 当天夜里,长姐烧的昏昏沉沉,灌下去一碗又一碗药,人也不见好。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去探望过长姐之后,便将她禁足了。 一直到叶家人前来定亲,父亲才准许长姐踏出院门。 长姐短短几日,便瘦的没了人形。 他焦急去问,长姐什么都没说,只是检查了一下当初送给他的荷包。 发现他的荷包无事之后,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 许令雪面无血色,紧紧攥着他的手。 “成均,保护好你的荷包,千万不要让别人偷走它......不然......不然我跟清彦之后在侯府的路会很难走。” 许成均懵懂的点点头,问道:“长姐,出什么事了,你的荷包被人偷走了吗?” 许令雪双眸猩红,“是,被人偷走了,叶桑知那个小偷!偷走了我的东西!” 许令雪虽然不知道荷包为什么会突然发烫爆炸,但她最后一个接触的人是叶桑知。 问题肯定出在叶桑知身上! 就是叶桑知,偷走了她的学问!偷走了她才女的名声。 许令雪牙齿咬的咯咯响。 许成均被长姐的样子吓得不敢说话,但在心底恨上了叶桑知。 此刻,他怨毒的目光在桑知身上刮了一圈。 桑知丝毫不惧:“看什么,快给这位公子道歉。” “嗤——” 许成均高声道:“瘫痪的叶公子和他野蛮的妹妹非让我道歉,可是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呀。” “是啊,许兄明明什么都没做。” “对呀,这兄妹二人真是无理取闹。” 许成均身旁的狗腿子立即附和。 周围不明所以的学子也向二人投去责怪的目光。 “这样吧,看叶公子残疾的份上,想让我答应你这个无礼的要求也可以,咱们俩比一场射艺,成王败寇,你赢了,我便听你的。” 许成均不怀好意的看向叶宵,存心羞辱他。 许成均的狗腿子纷纷起哄。 “比一场、比一场!” 起哄声吸引来更多的人。 看热闹的学子小声议论。 “叶公子瘫着呢,这如何能比得了射艺,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是啊,叶公子赢不了的,不如直接拒绝。” “叶公子别答应,他故意侮辱你的!”韩铎愤愤不平。 许成均嘴角笑意扩大。 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他只在乎别人怎么说叶宵。 叶宵拒绝,他便是个没种的瘫子。 叶宵答应,他便是个输了的瘫子。 不管怎么样,都是个瘫子罢了。 “哈哈哈......没关系,叶公子拒绝也行,毕竟只是个瘫子嘛,别人非但不会笑话你,还会可怜你,同情你......哈哈哈,没人会怪你的。”许成均快笑出眼泪。 同情与怜悯的目光,是对瘫子最好的毒药。 那种眼神清晰的让人感知到,你就是比正常人低一等、矮一头。 没了气运的叶宵,就是个弱者。 第136章 比文墨 叶宵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同情,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 可怜? 他不愿别人可怜他。 他涨红脸,被许成均逼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周围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我跟你比。” 桑知挡在叶宵身前。 桑知眼眸平静,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我哥久病未愈,你不趁他身体好的时候跟他比试,反倒趁他身体虚弱,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你倒是真会趁人之危。” 桑知简单一句话,便让周围人对叶宵的同情转变为对许成均的鄙视。 不过许成均脸皮一向很厚,对这种目光并不在意。 他上下打量了桑知一番。 个头不高,身形纤细。 “去去去,我可不跟女子比,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了你。” 和女子比,不管输赢都不讨好。 赢了别人会说他,欺凌女子,没有君子风度。 输了别人会笑,他还不如女子强。 许成均不耐烦的挥手。 桑知不恼不怒:“呦!许家公子是个怂货,跟这位公子比完输了便怕了,都不敢跟女子比试了。” 周围学子闻言,顿时哄堂大笑。 “许兄,人家小姑娘都骂你是怂货了,你就别缩着了,不然别人一会儿又要把你当王八了。” “哈哈哈……” 这一下可戳到了许成均的痛处,他咬牙切齿道:“比就比,莫要以为我会怜香惜玉。” 桑知轻轻一笑,站到一旁空地上。 许成均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叶宵拉了拉小妹的衣袖,担忧道:“射艺每人十支箭,以射中靶心次数多者为胜。若箭矢脱靶,则不计入成绩,离靶心越近,分数越高。” “小妹,你真的行吗?” 桑知点点头,表示知晓。 “没问题。” 韩铎推着叶宵走到一旁。 桑知和许成均站定后,侍从拿来弓箭。 许成均先拿起弓,眼神中满是不屑,他搭箭拉弦,一气呵成。 利箭呼啸而出。 第一箭头虽未射中靶心,但也算靠近。 围观者一阵喝彩。 许成均洋洋自得的放下弓。 轮到桑知,她不紧不慢地拿起弓,看似柔弱的手臂却稳稳地举起。 就在众人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时,只见她轻闭双眼,屏气凝神片刻后迅速睁眼射出一箭。 那箭如闪电般飞驰而去,竟将许成均的箭一分为二,而后深深嵌入箭靶。 旁边计分的侍从高声喊:“平。” 许成均不满的瞥了桑知一眼。 真倒霉。 这小丫头的运气还挺好,竟正好射中了他的箭。 不过接下来几箭,他肯定拉开差距。 一旁的韩铎看呆了:“你妹子力气挺大啊,箭尾很坚硬的,一般如果射重了也就是掉下来,你妹子竟然把这玩意给劈开了,太厉害了。” 叶宵骄傲的笑了笑,苍白无力的双手不自觉握了握,又羞愧的垂眸。 箭靶前,许成均又搭弓射出一箭。 只是这一箭,他为了和桑知拉开距离,犹豫的时间有些久,松手前,心绪不稳。 第二箭有些偏了,几乎落在箭靶最外层。 他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桑知再次搭起弓箭时,许成均无不恶毒的在心中诅咒她射出箭靶。 又一阵破空声。 桑知一箭又将许成均的箭一分为二。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计分的侍从声音带上犹豫:“平。” 又是这般几箭下来,桑知也不瞄准靶心,次次照着许成均射出的箭劈。 许成均面如菜色,难堪至极。 他怎么能看不出,桑知这是在拿他取乐! 明明能精准的射中他的箭,肯定也能射中靶心。 可桑知非要挑着他的箭射,以此来侮辱他。 许成均恼羞成怒,心中暗忖这小丫头怎么如此厉害。 他咬了咬牙,决定使出全力。 然而此时,许成均彻底慌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输得很惨。 他最后一次搭箭时,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最后一箭,连箭靶都没碰到,直直打在旁边的木桩上。 站在一旁计分的小侍从,余光扫过从他脑袋擦过去的箭,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桑知抬手挥了挥,让小侍从躲开。 从容射出最后一箭,又是正中许成均箭尾。 带着红羽的箭被一下劈开,露出许成均难以置信的脸。 侍从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许成均,弱弱道:“平......” 声音一落,彻底撕下了许成均的遮羞布。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 欢乐的气氛洋溢满堂。 “许兄,你就给人道歉吧,碰上这么个神箭手,你输的不亏!”不知谁笑弯了腰,拍了拍许成均的肩膀道。 许成均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喊道:“我不服!” “你肯定是故意的,”他等着桑知,“她故意用她擅长的东西跟我比试,那自然是他赢我输,以己之长,欺我之短,我不服!” “我要比文墨!” 众人听闻此言,皆觉许成均此举甚是无赖。 “你擅长文墨,人家小姑娘不一定擅长啊,你这不是欺负人,许兄,你快道歉吧!别说了。” 众人都不赞同许成均的做法,纷纷劝道。 “谁说我要跟她比了,我要跟叶宵比!” 许成均被说的挂不住脸,咬牙道。 “叶宵?!” 众人闻言皆惊呼出声。 叶宵出事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许多学子都将他视作瞻仰的对象。 哪怕是现在叶宵双腿出了事,许久不曾读书了,但他们也觉得许成均此刻疯了。 跟叶宵比文墨? 叶宵只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脑子。 这未免……太过刺激。 许成均的一番话,犹如在平静的湖水掀起滔天巨浪。 在场所有学子几乎都朝这边围过来。 甚至礼部的几位大人,也有意无意的向这边走过来。 第137章 一展风采 周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就连一旁准备比试射艺的学子,也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好奇的朝人群靠拢。 不少刚刚弄明白状况的学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无不震惊的看向许成均。 谁人不知叶宵大名,最年轻的举人,甚至有可能是最年轻的状元郎。 自信满满的吼出这一句后,许成均便自信的挺直脊梁,不屑的目光扫过矮他一头的叶宵。 可周围人的议论不可避免的钻进他的耳朵。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大阵仗的要跟叶公子比文墨?” “是啊,这种必输之局私下跟人切磋切磋不就好了,他刚刚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诶,我知道,这是许家公子,原本学业一塌糊涂呢,这几个月有所长进,八成是飘了,才来跟叶公子叫嚣。” 许成均不自然的攥紧手,视线落在腰间的荷包上,而后又迅速移开。 一群蠢货。 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乱揣测。 叶宵早就不是之前的叶宵了。 现在的叶宵,就是个不健全的傻子。 废人一个! 而现在的他,不仅拥有着叶宵一部分的气运,还有着他自身的聪明才智。 这场比试,胜负已分! 许成均恶狠狠瞪了说这话的人一眼。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哈哈哈......” 四周安静一瞬,听见这话的人顿时笑开。 人声鼎沸间,桑知一直静静的观察许成均。 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朝他腰间看去。 再抬眸时,桑知的目光带上淡淡的嘲弄。 这人真是蠢的理直气壮。 拿着偷来的东西又喊又跳的。 他难道不知道,偷来的永远是偷来的吗? 所谓命运,就好比马在路上跑。 命好之人犹如良马,马蹄坚硬四肢修长,天赋上佳。 运好则犹如坦平大道,有平步青云之势。 但良马在大道遇到绊脚石子也可能会半途而废,劣马从坎坷山路亦可到达终点。 决定能否到达终点的不是命运,而是一个人的心性。 一篇带着注释的千字文章,没了气运的兄长一天读熟,两天背会,经成年累月的苦思冥想,才能悟出一丝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偷了气运的许成均,或许一目十行,半刻钟便能熟记于心。 而他这般眼高于顶的样子,粗粗看几眼,囫囵明白了个大概意思便志得意满了,怎会坐下来细细钻研。 故而他气运再好,也不可能有所超越。 学问他做不深,做不透,这条路他走不远,永远都是在吃先辈嚼碎了喂进他嘴里的饭。 只会引经据典,没有自主思想的,不过是无根浮萍,或许能成为秀才,甚至举人,但绝不会是引领文坛风气的状元。 文昌帝君的命才是文昌命。 可不是有文昌命的人,都是文昌帝君。 只可惜,这个道理许成均不懂。 他认为叶宵从未有过十几年的努力钻研,认为他完全是凭借命运的青睐。 真是......不太聪明。 学子们因着前所未有的状况炸了锅,甚至连明伦堂的大门处都塞满了人。 突然,人群安静下来,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两位身着红色官服的大人从容不迫的走来。 学子们纷纷福身行礼。 “马大人好,钱大人好。” 二人直直走到人群正中央。 叶宵温和的问了好。 许成均也严肃起来,冲二人认真一拜。 钱大人乃是今日上午祭礼的主献官,也是翰林学士,终日陪伴在圣上左右,深受圣上器重。 而身旁的位马大人头发花白,往昔曾担任过侍讲学士一职,曾亲自给当今圣上讲过课,并且参与编纂了众多重要的文书典籍。 钱习礼皱着眉头,厉声问道:“你们二人做什么,这么多人堵成一团,站不稳跌倒,受了伤可怎么办,春闱在即,都不想科考了吗?” 看似是对叶、许二人所说 ,实则身体面向众人,呵斥之意溢于言表。 人群静默一瞬,顿时心生退意,后方有一些学子甚至远远走开了。 毕竟,凑热闹固然有趣……但倘若因此而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那就实在太不值得了。 韩铎恭敬的上前,有条不紊地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讲述了一遍。 待他说完之后,钱习礼并没有立刻开口表态,而是微微侧过头去,静静地等待着一旁的马大人发话。 毕竟马大人资历深厚,在这种场合下,如果自己贸然越俎代庖做出决定,恐怕不妥当。 马大人乐呵呵的捋了捋胡子。 他年纪越大,越愿意和年轻人接触,看着一个个和自家孙儿一般年纪的后生,马大人由衷的感到高兴。 年轻人,想争个先后高低的很正常。 这是有朝气嘛。 到了他这把年纪,拼都拼不动喽。 “后生,你可以吗?” 马大人笑眯眯的看向轮椅上的叶宵。 这个小辈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若是他因此不愿,他也会护着他,不让别人说什么。 叶宵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淡淡点了点头。 马大人开口:“那好,既然如此,便比试一番吧。若只是口舌之争,难分高下。这比试既能定胜负,也能一展年轻后辈的风采,也能激励诸位,届时的春闱,定然是人才济济。” 钱大人微微颔首,点头附和了。 马大人既做出决断,他不会去跟他唱反调。 可是现场的人未免太多了...... 他附耳过去:“马大人,人都堵在这里,若你推我挤的,容易受伤,不如换个小一点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起比试,这样也算有规矩。” 这次祭孔大举,他们二人作为祭礼的主献官和主祭人,要对在场的学子负责。 若是因为推搡,导致不少人受了伤,从而影响了春闱。 陛下肯定是要拿他问责的。 同马大人达成一致后,他便赶走了围观的学子。 带着二人穿过明伦堂的前厅,走到后院。 再让下人摆上几把桌椅,简单的便准备好了。 只不过身后跟着一些赶也赶不走的学子,扒着后院的门偷偷看,又不敢进去。 “都进来看吧,”马大人心情很好,挥手让他们进来,“是比试,也是切磋,通过看也能从中受益,取他人之长,补自己之短。” 第138章 干净的瓶子 马大人、钱大人拉了太师椅坐下。 “二位小生便由本官来出题可好?” 马大人仍是和气的样子。 法令、算术、书法、文才、政论。 皆为科考内容,随便挑选一个,都可展示一个人的能力。 “不知两位都擅长什么?”马大人笑着问道。 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由他来选难免会有所偏倚。 二人共同选一个,切磋起来才算公平。 许成均心中暗喜,他有荷包加成,现在的脑子就跟崭新的一样,格外灵光。 这背书一项可是他最拿手的。 这一段时间以来,从前那些他看了就头疼的文章,跟长了腿一样,自己就跑进他脑子里了。 他都不知道原来叶宵的脑子这么好用! 若是他自小便拥有叶宵的脑子,那他肯定比叶宵厉害多了。 别说十几岁才中状元了,他说不定不满十岁的能做官了。 许成均于是赶忙行礼道:“大人英明,学生以为背书甚好。” 马大人却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淡了几分。 “不可。” 许成均一听,心下着急,忙问道:“大人,为何不可啊?这背书既能考量学识又能检验记性,怎么就比不得了? 马大人叹了口气说道:“后生,你切记,千万不可为了背书而背书,死记硬背,虽能展现学识和记性,但于治国理政并无太多实际用处。我朝选拔人才,乃是要为百姓谋福祉,需得有真才实学之人。” 许成均听后,一时语塞。 钱大人在旁轻轻点头,表示赞同马大人之言。 许成均仍不甘心,争辩道:“大人,然若腹中无书,谈何治理天下?这背书也是根基所在呀。” 马大人见他有些偏执了,耐心道:“根基固然重要,但更应看重如何运用书中知识。比如法令,懂得律法精义并能灵活运用,远比单纯背下条文来得有用;又如政论,能洞察世事提出良策,这才是真正的大才。” “知识好比水源,本官希望你们吸纳水源后,成为源源不断的泉眼,而不是一个装水的容器。” “后生,你有些着相了。”马大人声音微沉。 许成均手心微微发汗。 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个角度。 泉眼?他算得上泉眼吗? 许成均不确定,但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只能垂首道:“大人教诲,学生受教了。” 马大人微微颔首,神色缓和了些,“既如此,那我们干脆多比几项。先让本官见识一下你们的诗赋吧。” “本官就不出题目束缚你们了,便以你们二人此刻的心境优先,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即可。” 许成均抿唇,久久没有说话。 脑子里闪过无数经典的名词佳句,但是......都不是他的。 叶宵率先打破沉默。 “风雨苍茫路未央,心怀沧海意飞扬。千帆竞渡波涛里,笑看人间万里霜。” 叶宵坦然地坐在轮椅上,声音很轻,目光也没有自怨自艾。 将自己心中所想都借着诗词抒发出来。 吟完诗后,周围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人群中不知谁带头鼓了掌。 众人看着骄傲的少年折断双翼,被困在轮椅上,不免觉得可惜。 原以为少年会满心哀怨,写出悲戚之词,却不想竟如此从容乐观。 钱大人眼睛一亮,赞道:“好诗!此诗意境开阔可见小友心性不凡。” 马大人也抚须微笑,连连点头。 许成均心中暗惊。 怎么会? 叶宵这傻子,怎么会做出这种诗? 肯定是他提前想好的,或是托他人所作。 太卑鄙了! 许成均暗暗咬牙。 但在众人注视下,他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苦思冥想。 不知过了多久,许成均磨磨蹭蹭开口。 “困厄......困厄、重重路漫长,苏武牧羊......志更昂。 ...... 长风破浪正当时,扬帆直济向天光。” 许成均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有人皱眉小声道:“这后半句跟‘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也太像了,他分明是抄袭拼凑诗仙所作。” 这话如同投入湖中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众人看向许成均的眼神满是不齿。 许成均面如土色,辩解道:“大人,我只是一时情急,想起曾读过的诗句,这......算是引经据典了。” 然而众人皆摇头,对他的解释并不买账。 马大人挥挥手,让众人安静,只沉声道:“学诗先学德,这这比试,胜负已明。” “接下来,你们二人写一篇策论吧,我看看你们的功底。” “又道‘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你们便以为题,写一篇吧。” 题目一出,叶宵沉思良久才落笔。 而许成均则提笔便写,很快便洋洋洒洒写满答卷。 三刻钟后,马大人看罢二人的策论,微微皱眉。 半晌,对许成均不满道。 “小生,我让你以自己的见解写文章,你将中庸第二十六章用白话给我默写一遍干什么?” 许成均满脸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只记得,这句话是出自中庸的第二十六章,其他的......他真的没什么想法。 马大人此刻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这后生,此番可是来戏弄本官的?策论、诗词你一概不通并不丢人,只是这般投机取巧,实非求学正道。今日这两场比试,你皆落败。” 马大人沉沉撂下一句,便拂袖而去。 “就算做个只会装水的瓶子,也要瓶子干净才行,后生,你该修心了。” 众人闻言皆惊。 马大人一向和蔼可亲,跟学生也没有架子。 还是头一次,对年轻后辈说如此重话。 许成均脸青一阵白一阵,愤恨的盯着叶宵。 怎么可能?! 他长姐明明说,快将叶宵吸干了的! 怎么还能压他一头?! 许成均手心紧攥,深呼吸了半晌。 他的跟班跟着围过来安慰他。 他却突然推开众人,讨好的凑到叶宵身边,主动为他推轮椅。 “叶兄,今日之事是我做得不对,我给韩公子道歉,我有几个问题,不知可否向你私下讨教?” 第139章 炸了炸了 桑知上前一步,将二人隔绝开。 “你要干嘛?” “比试不成,恼羞成怒要打人吗?” 围观的学子并未离去,只是大多因为和二人不相熟,离得远远的小声讨论。 此刻听到桑知淡淡的诘问,众人立即若有若无的看向许成均。 今日许成均可谓是洋相出尽。 刚刚树立起来的晚开悟的才子形象登时崩塌。 变成了马大人口中“不干净的、只会装水的瓶子”。 品性实在是经不起推敲。 比试前他的恶意还很大,现在突然又变了脸。 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许成均顶着一簇簇怀疑的目光,头皮发麻,生硬道:“不是,我是真的有问题向叶兄讨教。” 他强压下眼底的憎恨,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 等着吧,一会儿就让叶宵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今日的耻辱。 桑知看着许成均身上黑的发紫的恶意,蓦地笑了:“好啊,你想问什么,就当着众人的面问吧。” 周围人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这边。 许成均搓了搓手,紧张的扫了一圈周围:“去......屋里行吗?” “就在这。”桑知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 许成均连忙道:“好好好,那我先去给叶兄倒杯水,叶兄说了这么多话,现在肯定口渴了。” 周围人闻言,脚步顿时移不开了。 又是倒水,又是赔笑的。 许成均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他这是要问什么问题。 在场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假装低头看花,仰头望云,没有一个人舍得移开脚步。 桑知挡在叶宵身前,利用视觉阻挡,悄悄给他递了几张护身符,又往他腰间挂了一个师傅传给她防身的玉坠。 “大哥你放好。” 叶宵若有所思,很快明白了小妹的意思,展颜一笑。 “小妹真聪明。” 桑知也笑了笑。 ....... 许成均带着小跟班,很快拿来了一壶茶和两个杯子。 他拉来椅子在叶宵身旁坐下, “来,叶兄,我给你倒杯茶。” 言罢,一旁小跟班立即递上茶壶。 壶嘴处飘逸出腾腾的热气。 许成均眼底划过一抹恶意。 小跟班手下一歪,滚烫的茶水就要倒在叶宵的头上。 突然,一只白皙的手稳稳托住倒茶的手。 桑知的意味深长的笑脸出现在他眼前。 “茶壶都端不稳,不如把手拿去捐给需要的人?” 小弟想着许成均交代给自己的任务,正心虚着呢。 突然被桑知一问,立即结巴起来。 “端、端的稳......” 桑知笑容不变,托着小跟班的手,将他手往茶壶上压。 “端得稳就好,不然这么烫的水泼在我兄长身上,其他人还以为你们蓄意报复呢。”桑知朗声道。 小弟心事被戳穿,慌乱的垂下眼,不敢看桑知。 连手心被茶壶烫红一片都不敢吭气。 周围人竖起耳朵,非常自然的偷听。 许成均暗暗咬牙。 这个该死的女人,直觉怎么这么灵敏。 现在她当着这么多人一说,他还怎么能泼他身上! 许成均连忙接过茶壶,众目睽睽下倒了两杯茶水。 一滴不漏。 桑知指尖微微动了动。 众目睽睽下往兄长身上泼水,对许成均没有任何是好处。 定然会有人在背后说他小心眼,戳他的脊梁骨。 况且将兄长烫伤了,他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能让他顶着这么大的风险。 看来,偷气运的介质果然是水。 不过这么烫的水,泼在人身上,免不了掉层皮。 她可不能让许成均泼在兄长身上。 桑知眼珠错也不错的盯着许成均,打算将他不好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许成均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恨得滴血。 虽然今日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泼叶宵,断然会遭人非议。 但他实在是等不了了! 今日叶宵让他受了这么大的侮辱,他不赶紧报复回去,他实在是坐立难安! 今日他就让叶宵当着众人的面,变成一个说话都会流口水的傻子! “你要问什么?” 叶宵浅浅呷了一口。 许成均愣住,他压根就没想问。 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终于问道。 “我想提升一下自己的诗词技巧,叶兄能不能为我推荐几本书籍。” 周围人默默翻了个白眼。 弄半天就问这个啊。 回去多买几本诗集看看不就行了,在这里兴师动众的。 叶宵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去多买几本诗集,学习一下,只不过下次记得,不要照搬抄别人的诗就行。” 许成均闹了个大红脸。 但目的没达成,又磨磨唧唧的在这问东问西。 终于他心一横,手中的杯子脱手而出,直直冲叶宵飞过去。 “对不起......” 道歉的话卡在嗓子眼。 桑知又稳稳的接住茶杯。 “两次了,许公子。” “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今日若非要泼我兄长热水,我也不介意带着手上的大哥去许府告状,就让许大人做一做决断。” “你说呢?” 桑知声线冷若寒冰。 许成均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不行,若是让父亲知道他比试输了,还泼人热水....... 会把褪他皮的! 此刻,众人已经冷的待不住,觉得许成均就是个缺心眼的傻子,有的已经往门外走了。 许成均一咬牙,手下一歪。 滚烫的茶水泼在自己的手上。 “啊——” 一声惨叫。 众人闻声望过来。 许成均佯装疼痛的半蹲下身。 一只烫的通红的手拼命的甩动。 另一只蹭了蹭茶水的手,死死抓着叶宵。 有些心善的学子立即聚过来,关心道。 “许公子你没事吧,需要送你去医馆吗?” 许成均摇摇头,任由别人怎么劝都不放手。 别人只是觉得奇怪,许成均为何疼成这样,还死死抓着叶宵不放。 而桑知却能清楚的看到。 许成均腰间荷包正幽幽的散发着光芒。 金光渐盛。 许成均埋在双膝间的脸上,笑意无声扩大。 突然,砰的一声。 许成均腰间的荷包炸了! 第140章 冻死他 由于许成均是半蹲着,正好将腰间的荷包以保护的姿态藏在身体下。 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四面朝天的被掀翻在地。 脸上还挂着荷包残破的布条。 许成均:“......” “???” 许成均表情呆滞,整个人僵住。 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半只脚都跨出门外的学子纷纷回头,许成均聚集过来。 许成均仍没反应过来一样,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 任谁叫他都没反应。 “许公子,你没事吧?” 桑知嘴上关心,手上直接冲着他的脸拍下去。 “啪——” 许成均:“你打我?” 桑知摇头:“没有啊。” 许成均:“哦。” 他下意识抹了把脸,从脸上摘下一破烂的布条。 熟悉的款式,熟悉的颜色。 他方如梦初醒般的,慌张的朝腰间看去。 他腰间的衣裳都被炸出了口子。 许成均:“!!!” 顾上腹部尖锐的疼痛,他心底漫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 “荷包呢?我的荷包呢?” 他踉跄的想站起身,却因腰间的伤口,脚下一软。 他只能不顾形象的趴在地上摸索的寻找。 人群已然聚集在许成均身边. 他状若疯癫的样子太过骇人,有人不忍的开口。 “许公子,你的荷包方才好像......炸了......” “不可能!” 许成均发髻散乱,脸上也粘上了尘土,恶狠狠的盯着说话那人。 那人被他吼得不明所以,嘟囔道。 “有病吧,炸了就是炸了,大家都看到的事,谁没事往荷包里放炸药啊。” “谁知道你想炸死谁——” 众人的目光也透着怀疑。 莫非是这许成均比试输了,故意在荷包里放了炸药。 要跟叶宵同归于尽? 可众人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叶宵。 人好端端的坐在轮椅上,没伤着一丝一毫。 连表情都没变几分。 许成均方才那姿势,也不像是要炸叶宵的样子,反倒是自己受了伤。 众人默契的想到。 往荷包里放炸药。 这人纯纯是脑子有病。 自己以后可得离他远点。 许成均趴在地上找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拉他。 毕竟许成均今日的表现太像一个疯子了。 谁知道他会不会往除了荷包的其他地方藏炸药。 众人甚至默默地后撤了几步,生怕被波及到。 过了许久,许成均将左一块、右一块的荷包残骸拼凑完整。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桑知冷冷看他一眼,一向心软的叶宵也没什么反应,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因为在荷包爆炸后,他的双腿感到了一丝酥酥麻麻的感觉,头脑也觉得清明许多。 果然,许成均也参与其中。 叶宵冷冷的别过头。 自从跟许令雪定亲后,他跟许小姐虽不曾见过几次面,但已是将她当做相伴终生之人。 故而他对许成均也颇为关照。 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相处。 还会替他跟书院的夫子送几本难寻的孤本,让其对他多加关照。 只可惜......是他看错了人。 叶宵摇了摇头,便让桑知推着他离开了。 许成均孤零零的躺在冰凉的地上,没人敢上前扶他。 忽然,只是谁想起叶清彦和许成均的长姐定了亲,便让人去喊叶清彦来。 今日,叶清彦本也是在明伦堂参加射艺的。 只不过许成均和叶宵叫嚣时,他刚好被夫子叫走去帮忙搬东西,便离开了。 搬完东西,他正打算回明伦堂,叫上他其他书院的好友一起去酒楼聚一下。 却正好遇见了怒气冲冲往外走的马大人。 马大人走的急,身上的荷包掉了都没发觉。 叶清彦暗道好机会。 捡起荷包还给马大人,跟他攀上了话。 二人在门口浅浅聊了几句。 叶清彦跟马大人的孙子不算相熟,但也了解一些。 他故意东扯西扯,说的口水都快干了,好不容易得了马大人金口,同意跟他去茶楼的雅间浅谈几句。 叶清彦兴奋极了。 这可是马大人! 极有可能是今年春闱的主考官。 若能从他口中探得他偏好的文风和学派。 对症下药的话,他进前几甲的可能便更大了。 这时,叶清彦的同窗急匆匆的跑出来。 看到叶清彦,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好了清彦,许成均晕过去了,你快来将他抬回去吧!” 叶清彦身形一顿,看向同窗的眼神流出出一丝阴狠。 真没眼力见。 坏了他的好事。 晕过去就晕过去了,明伦堂那么多人,谁不能把他抬回去? 就非要来叫他? “他晕过去与你何干?” 感受到马大人疑惑的目光,叶清彦压下心中的焦躁,硬着头皮解释道。 “许公子是我未过门妻子的弟弟。” 马大人浅浅嗯了一声,摆摆手道。 “那你快去吧。” 不知为何,叶清彦总感觉马大人听到这句话后,对他的态度好像冷淡了几分。 连忙问道:“那大人我们改日再......” 马大人打断,移开目光:“不必了,本官想起自己没空,你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了。” 疏远之意毫不遮掩。 叶清彦的笑僵在嘴角。 如果刚刚是怀疑,那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 马大人厌恶许成均! 现在连带着连他都厌恶了。 叶清彦带着一肚子疑惑,恭敬的对马大人行了礼,跟着同窗往里走。 他耐着性子试探问道:“刚才明伦堂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怎么感觉马大人对成均的态度有些奇怪。” 同窗犹豫道:“许公子他......方才跟叶公子比试文墨,马大人给他们出题,许公子.......他作诗抄诗仙的诗,写策论直接默写了中庸,将马大人惹恼了,马大人骂他只会背书、做人不干净......然后走了......” 叶清彦脚步一顿。 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蠢货!蠢货! 偷来的是气运,又不是脑子!叶清彦费尽全力,才让自己的表情不露出破绽。 同窗见他愣在原地,连忙催促几声。 叶清彦才回过神,勉强跟上同窗的脚步。 他这会儿被许成均坏了好事,心里恨得厉害。 又听闻许成均做出如此丢人的事,恨不得他直接冻死在地上。 若不是碍于情面,他根本不想管许成均的死活。 又走了两步,他才想起问道:“成均怎么晕倒了?” 第141章 过继 同窗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错开叶清彦的目光,他吞吞吐吐道:“许公子在荷包里藏炸药......之后他被炸晕了,但是我们都不敢上去扶他,害怕他身上还有......” “这才想到让你来帮忙把他扶回去......” “什么?!”叶清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放炸药?许成均? 正常人谁会在荷包里放炸药?! 这都不是脑子有病了,这种蠢货简直不该出生! 叶清彦压下眼底的那一抹阴翳。 许成均真的是令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吗? 怎么蠢成这样。 人群看见叶清彦,自觉的让开一条路。 叶清彦盯着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头皮发紧,强忍着不虞走到许成均身边。 许成均仰倒在地,手上紧紧地攥着什么。 叶清彦太阳穴突的一跳。 连忙去掰开他的手。 目光触及这个似曾相识的荷包,叶清彦几近失态,连忙抓住身边人的胳膊。 “究竟怎么回事?成均的荷包是怎么炸的?” 同窗奇怪的看了一眼叶清彦。 明明刚才一路,他也没想到问这个,怎么现在见到人才问。 真奇怪。 不过他也没有隐瞒,立即道:“我也太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正就是看着许公子蹲在地上,拽着叶公子的时候,就突然炸了。” 叶清彦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地上被打翻的茶叶,和许成均被烫红的双手,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蠢出相的货,肯定是输了比试,心有不甘,想再吸叶宵。 结果不知为何,自己被反噬了。 那叶宵岂不是...... 叶清彦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留在此地,怕自己会当众失态。 他从脸上挤出一抹担忧,将许成均手中的布条塞进自己的袖子。 “原来是这样,多谢诸位的帮忙和关心了,我先送成均回许府,改日一定好好感谢诸位。” 说罢,他唤来身边的小厮,扶着许成均往外走。 ...... 许成均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呆滞的看着头顶熟悉的床幔,他摸了摸脑子,一时分不清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缓缓扭过头,看到自己老爹气的快竖起来的胡子和手上拿着的打他专用的藤条。 许成均连忙闭上眼。 小声念叨:“是梦、是梦......我在做噩梦......” “怎么就梦见我爹了呢,真晦气、真晦气,菩萨保佑,快让我醒来......” 说着,他想翻一个身,将脸背过去,不看他爹,怪渗人的。 扭动时,牵动了腰间的伤口。 “啊——” 疼痛瞬间让他大脑清醒过来,昨日之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的荷包! 炸了! 没了叶宵的气运,他以后可怎么活啊! “小兔崽子,你长本事了啊!” 许父本就气的头上直冒烟,又听见这小崽子骂自己晦气。 直接冲上去扭住他的耳朵。 许成均疼的吱哇乱叫,一股脑的往床里缩。 “爹——爹——有话好好说!” “别打我!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许母听闻下人禀报,说儿子醒来,忙赶到这里。 一进门,就见到丈夫正在抽儿子,赶忙伸手去拦。 “夫君!别打成均了,他受着伤呢!” 许父被气得一阵眩晕。 他甩开许母的手,扶着桌子坐下来。 “受着伤?哼。直接死了才好,也省的我丢人了。” 许母头一次见丈夫如此动怒,听见这话也不敢反驳,只默默地擦泪。 许父冷声道:“你还什么都没做?” “你跟身有残疾的人比试射艺,你怎么想的?我许家就是这样教你欺凌弱小的吗?你射艺还不如一个女子,你真是转着圈丢人!” “跟人比试文墨,输了也就输了,君子正心修身,你怎么有脸做出抄袭、默写中庸、往荷包里放炸药这种事!你想干什么?和叶家那小儿同归于尽吗!?” 许父扶着头:“我这张脸!都被你丢尽了!” “马老一向以偏疼小辈着称,你都能让他指着鼻子骂你,许成均!你真的是好大的本事啊!” 许母听见这话,脸色更是惨白,无言替儿子反驳。 “爹......你今日怎么不去上值啊?” 许成均缩在床内侧,紧紧地贴着墙壁。 他爹说的全是实话,他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只能转移话题。 “上值?你下午出事,傍晚就有同僚来跟我说!让我年过四旬,在这京城中出了把名,现在这京城谁不说我许滇厉害,生了个没脑子的炮仗!我哪里还有脸去上值?” 许父这会儿心跳的厉害,有些喘不上气。 他猛地深呼吸,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从今后起,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他转头对许母冷冷道:“今年你若还能生,你便生一个,你若生不出来,我便在后院过继一个庶出的孩子到你名下。” “我许家百年基业,不能交到这种蠢货手里。” 许父其实心中早就有这种打算,也跟许母旁敲侧击的提过。 只是许母向他保证,一定能将成均的学业给教好。 没过多久,成均的学业也确实有所长进。 况且,他对儿子也并非不是完全没有感情,这件事便一直没在提起。 经过昨日一事,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生许成均不如生个叉烧。 他对许成均抱有幻想才是真异想天开。 许母泪流满面,抱着许父的胳膊苦苦哀求。 “成均只是一时做了错事,他明年、明年开春一定能考中的!你不能放弃他!” 她这个年龄了,如何还能生的出来。 她又不是不知道小儿子不聪明,只是生产时伤了身子,她真的没办法再要了,不然她早就生了。 许家的家业拱手让给后院的那些妾室。 她不甘心! 许父却是心意已决:“此事我已做决断,任何人都不必再说,过继人选可以由你来定,成均我日后也不会亏待他,给他几处田产铺子,只要他不作天作地,断不会饿死他。” 言罢,许父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许母阻拦不住,瘫软的坐在椅子上。 第142章 她在捣鬼! 许成均见父亲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同时心里不免也有几分奇怪。 这次父亲怎么这般好说话,若是原来,不把他的屁股打开花,他是不能轻易逃过这一劫。 不过免去了一顿打,他还是很高兴的。 小心的扶着腰,许成均提拉着鞋下了床。 许母仍是那副失了魂的样子坐在桌前,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哭湿了。 许成均没心没肺劝道:“娘,你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我爹这次居然没打我,嘿嘿,真是奇了。” 许母闻言哭的更凶了。 老天爷啊,她这辈子是做了什么错事? 生出来的儿子脑子里怎么就缺根筋呢? 许母哽咽道:“你没听见你父亲说什么吗?” 许成均摸摸脑袋:“听见了啊,但父亲说的肯定是气话,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子啊。” 他根本不相信父亲的话。 放弃他? 怎么可能? 那些庶子身体里流着妾室低贱的鲜血。 而他,可是血脉纯正嫡子。 许成均很有自信。 看着儿子脸上满满的傻气,许母心中的怨怼突然就散了。 她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成均,你放心,娘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她今日就得去给老爷物色一房妾室。 后院那些庶子,最小的也六七岁了。 已然是养不熟的年纪。 她寻一个身份低的妾室,让娘家出面说和,届时去母留子。 从小养一个继子。 这样将来她百年后,也不必为成均忧虑。 许母急匆匆走了。 许成均懵懵的摸了摸头,随即便为没挨打而高兴起来。 “小弟......” 门外传来一声弱弱的呼唤。 随即,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门缝溜进来。 许令雪今日穿着一身丫鬟的服饰,脸色仍旧苍白。 “大姐,你怎么来了,父亲不是仍禁着你的足吗?”许成均讶异道。 许令雪面色焦急:“成均,我昨日听丫鬟说,你的荷包炸了?” 许成均一噎,这才想起荷包的没了。 他不敢抬眼看长姐。 心虚的低垂着头。 许令雪见他不说话,慌乱间伸手掐住他的双臂。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是我给你的那个荷包吗?” “你说话啊!成均!” 许成均嘬蠕道:“是......” 许令雪如遭雷劈,双目一瞬间失去神采。 “是叶清宴送你回来的?” “是......” 完了,许令雪想。 怪不得叶清彦昨日晚间跟她递了信,让她务必今日出门跟他相见。 他有话要问她,原来是这样! 许令雪放在小腹上的手,控制不住的抖起来。 许成均跟长姐一向很亲近,他从未见过长姐露出这种表情,连忙解释道。 “长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昨日就是看叶宵和她妹妹不爽,她上次将你推进水里,害你受了那么大的最,我实在忍不了,才想吸他的......” “我原来按这个方才吸气运都没事的,谁知道怎的昨天就炸了......” 许令雪一听,心下一片凄凉。 许令雪身边的小丫鬟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 “小姐,叶公子又让门房递了信来,他说今日若是不见到你.......他便堵上许府的门。” 许令雪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对许成均说道:“你好好休息,莫要再莽撞行事,荷包没了就要靠你自己的努力了,你这两日病了就好好待在屋里温习课业,明年春闱你必须要有所成就,知道吗?不然我怕父亲......” 剩下的话许令雪顿了顿,咽进肚里,转而又道。 “这次父亲只怕是会雷霆大怒,你乖巧一些,多说点软话,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她必须得走了。 那次落水,府医诊断出她有身孕一事,父亲便已然勃然大怒。 这次若是叶清彦再不顾礼节闹上许府。 她跟父亲的情谊便彻底断了。 失去母家帮扶的女子......在夫家怎么会有好下场。 况且,叶清彦和叶宵不同,他可不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也不会被情爱蒙蔽双眼。 说罢,她便带着小丫鬟风一阵的走了。 许成均的话卡在嗓子眼。 他想跟长姐说,不用担心,父亲这次没有怎么打骂他....... 只是长姐走的太匆忙,只留下一个背影。 许成均无所事事的又躺回床上。 心中想着长姐嘱咐的话,看书...... 看书太无聊了,就算他这次考不上,大不了过三年再考呗。 这么想着,许成均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许令雪仍然穿着丫鬟的装扮,带上帷帽便悄悄从侧门溜出去了。 按着信上的地点,她走到一间茶楼的雅间。 推门进去,叶清彦正坐在窗边品茶。 看到许令雪进来,他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呵,你真是有个好弟弟,不仅众目睽睽之下要去吸叶宵,结果还把荷包给弄炸了,这荷包好端端的怎么会炸呢?” “怎么,你弟弟是嫌叶宵身体好的不够快吗?” “许令雪,你别忘了,叶清挽给你和我牵线搭桥时,你是怎么说的。” 许令雪心中一紧:“我没忘......” 叶清彦放下茶盏,审视着她。 “你说你厌恶叶宵,厌恶他耀眼、厌恶他的光芒,最讨厌那些世家小姐背后议论你配不上他,你说你要让世人都知道,是他叶宵配不上你。” “你难道后悔了?” 叶清彦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他昨日回去之后想了很多,荷包怎么会无端爆炸。 难道是许令雪生了异心,所以故意毁了荷包。 许令雪摇摇头:“我没有,成均的事,真的是个意外......” “那你的荷包呢?给我看看。” 叶清彦仍旧没有打消怀疑,冷声问道。 他不相信气运全无的叶宵跟许成均比试文墨能赢。 除非...... 许令雪的荷包先一步便不在了! 许令雪身形一颤,垂眸道:“我的也被毁了......” 她不敢有所隐瞒,因为一模一样的荷包,她今日肯定是拿不出来的。 若是再编谎话,叶清彦对她的疑心只会更大。 叶清彦眼底寒意更甚。 此刻,许令雪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相告:“那日消寒会上,叶桑知拉我入水,在水中时,跟昨日成均的情况一样,也是想吸她时,荷包炸了。” “昨日听说叶桑知也在场,背后肯定是她捣鬼!” 第143章 平妻 叶清彦眯着眼,指尖轻轻点了点。 “叶桑知......她身上确实有古怪,不过......” 许令雪刚稍稍放松的心,又瞬间提到嗓子眼。 “现在两个荷包都没了,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叶清彦落在许令雪身上的目光微微凝实。 许令雪攥紧手心,死死咬着牙,嘴里泛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现在怀着你的孩子,你怎能过河拆桥!你若是退婚,你就不怕别人骂你是无情无义之辈!” 叶清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骂我?许家小姐跟人无媒苟合,怀了身孕的消息传出去,谁会相信你肚子里是我的孩子,只会说你怀了野种,同情我还来不及。” 许令雪失态大喊:“叶清彦!你敢!” “你......你若是真这般做,我就去找叶桑知,说叶宵最后的气运在你身上,到时候她把叶宵的气运抢回去,我看你能怎么办?!” 叶清彦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许令雪说着便没了底气,默默往门边退去,生怕叶清彦这会杀了自己灭口。 过了许久,叶清彦缓缓开口。 “你果然和许成均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许令雪脸色青白。 明明叶清彦的语气稀松平常,她却莫名的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我将这这东西送的远远的,扔进海里,就算她能掘地三尺,又如何能拿的回来?” 许令雪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不可能!我不信!” “那东西那么好用,尤其是,里面有叶宵的.......你怎么会不用?你不想在春闱名列前茅吗?” 许令雪不信,也不敢信。 如果真如叶清彦所说,他对荷包中的东西没有贪念,那她就真的没有能拿捏得住叶清彦的把柄了。 更何况,那东西那么好用。 不费任何力气,就能吸走他人的气运。 有荷包的那段时间,她不仅感觉知识像水一样,自动就流进脑子里,更感觉自己的运气都更好了。 不可能有人抵抗得了这份诱惑! 叶清彦笑了。 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脸上。 许令雪仿佛看到一条冷血的毒蛇,在阳光下对着自己嘶嘶的吐出信子。 “这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我不信别人,自然不会用别人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我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许令雪脱力般的倚在墙边。 是啊。 她怎么忘了,叶清彦是这种人。 叶清彦淡淡扫了她一眼。 “你怀孕一事被你父亲发现了吧。” 许令雪警惕的盯着他。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身上穿着丫鬟的衣服,肯定是偷偷溜出来的,你父亲不可能平白无故责罚你,不让你出府,只有可能你怀着身孕的事被你父亲发现了。” “一个跟人偷情的女儿,一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一个教子无方的妻子。” “你猜你们父亲是不是已经放弃你们了?” 叶清彦语气没什么起伏,而他每说出一句话,就让许令雪心底更凉几分。 “我娶你,是为了得到许家的全力支持,可是他已经放弃你们了,我娶你还有什么用呢?” 叶清彦的感叹很轻,像是自己跟自己说话时的低声呢喃。 许令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你说,你想如何,我都答应你。” 他低着头,声音哽咽。 叶清彦弯弯唇角,起身踱步到她身前。 “你不是有一个大伯在吏部吗,听闻他有一独女,很是偏疼......” 叶清彦逆着光,许令雪拼命抬起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颤声道:“你疯了吧?” “我大伯可宝贝我那堂姐了,就是皇子来求娶,他都不一定会同意,更遑论让她跟我共侍一夫了!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小时候,她最羡慕的便是堂姐了。 大伯生了好几个儿子,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女儿,向来便护的跟眼珠子一样。 不像她,顶头的庶姐妹好几个,父亲的父爱早就在其他人身上挥霍完了。 轮到她的时候,父亲只剩下了严苛。 儿时,父亲在家中设了小学堂,请了有名的女夫子,便同时邀请了堂姐妹一起来家中上课。 女工、琴艺、书画...... 可是她就是没天分,学不来。 每到父亲和大伯散值,父亲都会第一时间检查她的课业,然后她便免不了一顿责骂。 晚上吃不上饭,在祠堂跪着反省都是常有的。 而堂姐,每次都跟快乐的小鸟一样,飞扑到大伯的怀里。 明明家中有马车,明明堂姐可以住在他们府上,大伯总是乐此不疲的来接堂姐。 手上有时拿着一包热气腾腾的栗子,有时举着几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有时候带着一根晶莹剔透的麦芽糖。 可堂姐学的比她还差啊! 大伯却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大伯总是温柔的摸摸堂姐的头,夸她做的真棒。 从前这是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问题,现在她却连想都不敢想了。 每次想起,心底都会弥漫上一阵酸涩的大雾。 叶清彦双手抱胸:“如何让他同意,这便是你的事了,与我无关。” “你怎么做,我不在乎,我只要一个结果,马上便是春闱,春闱过后便可以任职官员,我需要吏部的助力。” “成婚前,你能办到,婚约照旧,你办不到,许家大小姐未婚先孕,与人私通,被叶家退婚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许令雪心中恨意翻涌,却又无可奈何。 她咬牙问道,“那若表姐过门,该以什么身份,你不会要我做妾吧。” 叶清彦摇头:“我不在乎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平妻也好,侧室也罢,只要你大伯能心甘情愿的帮助我,我不在乎。” 许令雪眼底划过暗芒。 堂姐已经年方二八了,可大伯一直没有着急让堂姐嫁人。 正是因为给堂姐选的那些人家,大伯都看不上。 人品好是主要,其他的条件大伯也细细把关。 既不想家世太高,让堂姐嫁过去受人欺负,也不想家世太低,堂姐嫁过去受苦,更不愿那些家中族中关系太过复杂,堂姐嫁过去应付不了。 这会儿她若是找上门,跟大伯说,让堂姐一起跟她嫁过去,做个侧室。 大伯能直接跟他们一家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的话,那她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第144章 抢劫 “你等我消息。” 许令雪撂下一句,便匆匆离去。 叶清彦没有走,坐回桌前细细的品完一杯茶,唤来小二结了账才离开。 本来他只向书院告了半日假,下午应该回去念书的孩子。 可他左思右想,只觉得心中不甚安定,脚步一转,掉头回了叶府。 他绕了个圈,故意从叶桑知院前经过。 听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在,他便皱着眉走了。 他刚刚跟许令雪所言的一番话,有一些只是为了故意唬她。 那个荷包…… 他确实没用过,但也没有胆量把它扔进海里。 叶桑知……有古怪。 叶清挽对他说过的。 谁知道他把荷包丢进海里,叶桑知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办法给捞上来。 那到时候才是真完蛋了。 正想着,他路过了叶宵的院子。 院子一改往日的死气沉沉,竟然在院角处还种上了一棵松树。 绿色的松针冒出墙头。 寒冷的冬日,这一团绿色格外惹眼。 像是生命的跃动和复苏。 叶清彦目光沉沉。 这时恰逢两个小厮说说笑笑的推门而出。 二人一个拿着洒扫的扫帚,一个拿着抹布,应该是刚打扫完。 叶清彦顺着打开的门缝望进去,里面的景象真是和原先大不相同。 与上个月的一片萧条不同,现在的院子不仅干净整洁,还摆上了几盆花花草草。 目光扫过这两个眼生的小厮,叶清彦喜怒莫辨的问道。 “你们二人是谁?竹青呢?” 两个小厮被他眼中的阴沉吓了一跳,慌忙俯身行礼。 “回公子,竹青推大公子去书院读书了,我们二人这会儿刚打扫完院子,侍弄了花草,这会儿正要去打水为大公子洗衣裳呢。” 叶清彦眼皮一跳。 不对劲。 叶宵不是最假清高吗,他怎么可能能忍受别人看到他失禁在床上的样子。 原来明明只有竹青一人伺候他的。 怎么现在又多了两个小厮。 叶清挽阴沉着脸盯着他俩,过了好一会儿,他挥挥手让二人退下了。 两个小厮飞一般的逃走了。 叶清彦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总感觉事情隐隐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最初他之所以选择许令雪,并非非许家权势不可,而是因为她是跟叶宵有婚约的人。 而在叶宵出事前,他对许令雪也不像没有感情的样子。 叶清彦想一石二鸟。 借助叶宵瘫痪的契机,再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人所抢走。 双重打击下,侮辱和心痛并存,他再将许令雪怀有他的子嗣一事,对叶宵一说。 叶宵现在定然已经忍受不了,万分悲痛下自戕了。 哪里会像现在一样? 坐着轮椅都要去书院,还在院子里养花种树? 这哪里是想死的样子。 他不死,叶清彦的心里就总扎着一根刺。 叶清彦脚步不知不觉变得急切,他加快速度,朝绣雨阁走去。 他想赶快跟叶清挽商量一下,后续该如何行事。 尤其是藏在清挽背后的高人,不知能否继续帮助他们。 他急匆匆的跑到院门口,却扑了个空。 丫鬟恭敬回道。 “小姐好像在府上跟人玩躲猫猫呢,半上午的功夫,来回跑了四五趟了,刚刚又提了一食盒糕点,兴致冲冲的跑出去了,公子不如在府上找找。” 叶清彦沉着脸往外院走。 …… 另一侧,叶府池塘边。 周东山猫在水边的假山后面。 冷风吹过,他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今日他为了躲避叶清挽的骚扰,已经换了三个地方了。 可不管他躲到哪里,叶清挽似乎都能找到他。 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后,说些什么叶桑知爱他爱的不能自已的话。 老天啊! 就让他安静的背一会儿书,不行吗?! 就算叶小姐真的爱惨他了,他也得念书不是吗? 不然凭什么娶人家。 凭一腔孤胆,一穷二白吗? 他昨日已经跟长姐说了,能不能送他去书院。 这个叶府,他真的待不下去了。 如此一直被这姐妹二人骚扰,他怎么能考的上?! 冷风一吹,周东升头脑顿时清明许多。 他结束了埋怨,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周东升调整好蹲姿,翻开手中的书,认真的看起来。 没看两句,头顶便幽幽的响起一道女声。 “你在这里呀,蹲这不冷吗?” 周东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惊恐的抬起头。 叶清挽的笑脸映入眼帘。 周东山手中的书掉在草丛,沾上了泥土。 可他顾不上这些了,颤声问道:“你、你这次又要干什么?” 叶清挽将食盒提出来,怼到他脸前。 “快吃吧,叶桑知亲手给你做的,她早上走的急,托我交给你的。” 叶清挽笑意盈盈,颇为骄傲的在心中向系统炫耀。 【我聪明吧,这下不感动死他,不出三日,他对叶桑知的情感肯定便难以自抑,冲动表白,私定终身!】 【到时候周东山落榜,叶桑知跟他远嫁,二人一起在边陲小境聊度残生。】 叶清挽越说越兴奋,仿佛这场景近在眼前。 系统真想把自己给卸载了。 一上线,叶清挽就给它出幺蛾子。 系统都不用检测,看着周东升微微颤抖的身体,就能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是惊喜! 【你快走吧,不要将人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的,你看他,都快抖成筛子了。】 系统声音带着些许无奈。 叶清挽一撇嘴,还没出声,周东升立即打开食盒,拼命往嘴里塞糕点。 他含糊不清道,“我吃叶姑娘,我吃。你们二人的心意我领了,你快走吧。” 叶清挽不满道:“你就没什么托我转交给叶桑知的吗?” 那日他送的蟠龙玉笔,确实不错,就连她这个不怎么写字的人,都颇为中意。 周东升缩瑟了一下。 “真没了……叶姑娘,我全身上下的好东西都给你了……” “你就放过我吧……” 系统都看不下去了。 【你这是干嘛,眼界能不能放宽一点,你这是在抢劫一个穷书生吗?】 第145章 秘药 【这怎么能说是抢呢,这是他自愿给的!他能为爱付出,还要感谢我给他这个机会呢!】 叶清挽要东西要的理直气壮。 怎么了,一个大男人。 想娶老婆还不掏点钱了? 虽然这钱也不是掏给他老婆了吧,但起码做人不能这般小气吧。 【你看他又惊又怕,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地缝里,吓得糕点都快塞到鼻子里了,你觉得这是为爱付出的表情吗?】 系统厉声呵斥。 【别闹了,快走,大白天在府上追着一个陌生男子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赶快走吧,你不想嫁给三皇子了吗。】 【切。】叶清挽不满的嘟起嘴。 “你慢慢吃吧,我不要你东西了。” 叶清挽站起身。 她掸了掸衣摆的尘土。 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男声:“你们俩在干什么?” 叶清彦微微皱起眉,不悦的盯着二人。 “你今天就是在跟他捉迷藏?还给他拿糕点?” 一个姨娘家的落魄书生,对他没有任何助力。 叶清挽不会看上他了吧。 周东山连忙站起身,将口中的糕点咽下,无措的看向叶清彦。 叶清彦抿着唇。 “这是叶桑知亲手给他做的,专门托我给周公子送来的。” 叶清挽侧过身,对着叶清彦挤眉弄眼。 叶清彦瞬间了然,也没再说什么。 没再正眼看周东山,他直接拉着叶清挽便离开了。 一个垃圾,还不值得他浪费心力。 周东山松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 他在外面跑了几圈,脑子都快冻木了,现在终于可以回屋里,专心的背书了。 只不过......他总觉得这叶小姐也太过热情了一些。 一直托人给他送这送那的。 实在让他有些......无福消受。 他得寻个机会,跟叶小姐好好说一说这事。 就算再喜欢,骨子里,周东山还是喜欢含蓄内敛的姑娘,喜欢那种循序渐进的关系。 现在实在是未免太刺激了一些。 ...... 叶清挽安静了一路,她自小谁也不怕,总有些怵自己的这个哥哥。 此刻,虽然此刻叶清彦面无表情,但她能明显的感到他身上的不悦,故而只在心里偷偷跟系统说话。 【不知道今天谁惹他了,太吓人了。】叶清挽道。 【嗯。】 系统简单嗯了一声,很是满意的打量叶清彦。 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沉有城府。 估计林氏生产时,将所有脑子都给了叶清彦了。 到叶清挽和叶年就什么都不剩了。 叶府二房能有这种人,真是让它捡到宝了。 叶清彦带上门,转头对叶清挽道。 “坐。” 叶清挽这才小心翼翼的落在凳子上半个屁股。 “叶桑知将许家的两个荷包都毁坏了。”叶宵淡淡道。 “什么?!” 【什么?!】 许令雪和系统几乎同时发出惊呼。 叶清彦漆黑的眸子微微抬起,观察着叶清挽的表情。 他这话,是说给叶清挽听,也是说给她背后的那个仙人听。 果然,叶清挽停顿一瞬,继而又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 “许令雪的......我估计是在她落水前后,现在想起来,因为那晚她跟叶桑知一起落了水,许成均的,就在昨天下午。” “叶桑知仍旧在场,这事肯定跟她脱不开关系。” 叶清挽出乎意料的沉默下来。 叶清彦眼底闪过一抹狠厉:“清挽,你背后的那个......仙人?他这会儿也在听吧......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除掉叶桑知 。” 叶清挽惊讶的捂住嘴。 她曾经对兄长提起时,将系统的存在美化成了仙人托梦。 她言明自己是每晚做梦时都会得到仙人的指点。 可兄长怎会知道? 系统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系统也惊讶于叶清彦的敏锐。 而叶清彦一看叶清挽这个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毕竟是大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况且叶清挽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容易便能猜到。 他原本顾及仙人厌烦,一直没有戳破这件事。 现在他实在按捺不住了。 他有直觉,叶桑知不除,必成大患。 叶清挽沉默的时间太长,叶清彦微微有些焦躁。 他又道,“ 我此番也是不想辜负仙人的美意,毕竟仙人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若仙人的努力皆因叶桑知的存在而付诸一旦,岂不是不美。” 系统沉默着不出声。 它如何不想将叶桑知除之而后快,可奈何叶桑知学得一身奇门术法,又有满身的法器护身。 它不仅没有办法危及叶桑知,还要顾及自身的安危。 除掉她? 该如何做呢? 叶清彦微微有些失望,难道这次就连清挽背后的仙人都帮不了他吗? 叶清挽紧紧蹙着眉,显然也是想到了那日系统落荒而逃的场景。 论术法,叶桑知似乎比系统更胜一筹。 那不如……下药! 叶清挽眼眸一亮,急忙道。 “我们可以给她下药呀,她叶桑知就算再牛,身子也不是铁打的,肯定对迷药毒药什么的无力抵抗。” 系统惊讶的看了叶清挽一眼。 没想到她脑子平时不怎么灵光,危急时刻竟还是有一些偏才的。 【可以试试,只不过做的要隐秘,毕竟她现在有了官身,若是平白无故中毒而死,官府肯定要彻查的。】 叶清彦见妹妹的神情变得昂昂自得,便知道这是仙人同意了这个想法。 他想了想道:“下毒千万不可,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就有机会被戳穿,不稳妥。” 叶清彦垂眸思索。 “就按咱们原来的计划,给她和周东山下春药吧,咱们带着人去捉奸,以不清白为名义,将她远嫁。 “到时候就算她发现是咱们做的也有口难辩,女子名节大于天,众人也只会关注这些八卦,没人会追究谁给她下了药的。” “只不过要快,最好能在这几日。” 叶清彦眼底带上一抹慎重。 他原本是打算在他成婚当日。 人最多的时候,设计周东山和叶桑知苟且。 只是现在他心中不安,实在等不下去了。 系统也对附和道。 【就按你兄长说的办,我恰巧听闻过一种秘药,溶于水无色无味,只不过我需下线两日去找。】 【这两天你可以,稍微加深一下叶桑知对周东山的表情,不要太过火。】 叶清挽迫不及待的满口答应下来。 她兴奋的搓了搓手。 叶桑知一落千丈是什么感觉呢,你马上就可以体会到了。 第146章 古怪物件 昨日拿回被许成均偷走的气运后,叶宵基本上脚踝处往上,渐渐恢复了知觉。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一次让他感动落泪。 桑知今早上值后,还专门跟陆九思打听了附近的老大夫。 她想为兄长请一位擅长推拿的大夫,最好再教兄长一些恢复的技巧。 按理说只是单纯脚部没知觉,是可以短时间的站一会儿。 昨日兄长敲了敲自己的膝盖,便激动的想站起身,还摔了两个大跟头。 兄长迫不及待的想站立,她觉得这是好事。 在大夫的看护下,能锻炼一下下肢,腿部肌肉也不会因为一直坐着而干瘪无力。 陆九思摸着下巴想了半天。 给桑知推荐了上次给江昱白看病的那个老大夫。 那位老大夫从医五十余年,开了好几家医馆,带徒颇多,很有经验。 “你散值后可以去看一看。” 陆九思挑眉一笑。 桑知记得上次那老大夫,慌乱之中摸了一把江昱白的脉象。 就能将他的身体状况说的八九不离十,确实有点功夫。 桑知满意的点了点头。 陆九思颇为骄傲的昂起头,似乎自己帮了一个天大的忙,在等着桑知的夸赞。 桑知微微一笑:“我有礼物送给你们。” “什么呀?”江昱白眼睛睁的圆圆的,像一只欣喜的小鹿。 “前几日给你们上课的女夫子,我送他去入轮回了。。。。。。” “真的吗?!”江昱白顿时感觉浑身轻松,心里压着的那个担子一瞬间就被抛开了。 陆九思眨眨眼。 他竭力想保持自己高冷的神色,但嘴角不自觉流露出的那抹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送走了好啊! 他早就受不了了。 每次上完那女夫子的课,总是腿软的不行。 回到家中也需要有人在旁搀扶他,就坐在桌前吃饭时,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爹看出他的异状。 一晚上恨不得让府医来看他三次。 府医检查不出问题,却也说不出他腿软发抖的原因,便开了许多温补的汤药。 关键是这等羞于启齿的事,他也说不出口。 他总不能跟他爹说,这是被女鬼吓的吧。 他爹只会一巴掌呼在他的脑门上,吹胡子瞪眼的骂他。 “什么女鬼?!我看你是花楼去多了,快死在女人身上了!!现在还学会说谎了!” 然后逼着他喝下一碗碗苦涩的汤药,几乎让他把胆汁都吐出来。 陆九思偷偷的长呼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见到这个女鬼了! 终于不用再喝黑乎乎的汤药了!! “我还没说礼物是什么,你们这么开心做甚?” 桑知坐在桌前,不解的抬头看向他们。 陆九思和江昱白皆是一愣。 二人激动的笑容将在脸上颇有几分滑稽。 桑知袖口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只见她轻轻一抖,纸人瞬间化作一缕黑烟。 黑烟中慢慢浮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的男鬼。 男鬼身高八尺有余,上身袒露,青白的皮肤上落着狰狞的红色疤痕。 他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莫名的有一股压迫感。 陆九思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绷紧,“这又是谁啊!?” 江昱白更是直接躲到了陆九思身后。 这男鬼长得并没有那个女鬼变的样子吓人,可二人却不自觉的更害怕眼前的男鬼。 桑知温和一笑:“你们莫怕,他生前是一位屠夫,这副样子是我专门将他变幻成这般的。” “此人心地不坏,只是因为生前的杀孽太重,使其死后留在人间不能轮回,他神魂太过虚弱,我便将他暂存在这纸人中。” “你们放心,他不会幻形吓唬你们的。” “那你将这位大哥请过来干什么呀?” 陆九思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问道。 “是呀,师傅,”江昱白也搞不懂了,紧张的指了指他。 “你能不能让他站得离我们远一点呀?” 这鬼身上的煞气太重,陆九思和江昱白都快不敢喘气了。 “这正是我要锻炼你们的能力,”桑知一本正经道,“你们二人太弱了,恰巧我碰上的这个屠夫他,三岁给杀猪的父亲递刀,五岁便能按着猪腿,七岁便能给猪放血,十岁杀了人生第一头猪,周身血煞气很重。” “从今日起,你们二人每日就跟他面对面坐着,念往生咒,不仅能祝他早日蕴养神魂,投入轮回,也能锻炼你们的胆魄。” “一举两得。” 江昱白和陆九思的脸更白了。 什么?! 这人这么小便开始杀生了?! 怪不得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便觉得害怕。 桑知掏出两张符纸交给二人。 “你们贴身带着,这样即便离煞气近了也不会伤身,”说着桑知又提笔写下往生咒,让二人熟读背会。 陆九思和江昱白还想再挣扎一下,桑知便被萧以成叫走了。 两人一鬼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男鬼许是受不了尴尬的气氛,咧开嘴冲二人一笑。 “妈呀妈呀——”陆九思捂住眼。 “大哥您别笑了!太渗人了!” 屋子内一片鸡飞狗跳。 ...... 萧以成眉眼带笑,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住。 他刚从宫里出来。 陛下今日给他交了底,他真是既荣幸又惶恐。 桑知能力不凡,他连带着沾光,得以常常入宫面圣,不知道惹了多少同僚眼红。 尤其是想到岑进的样子,他不免一阵暗爽。 只是今日一听陛下提及,京城内曾出现大量的生魂被赶出身体,肉身被不知名的恶鬼霸占之事,他心底不免感到后怕。 当年陛下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这事连他都未曾发觉,想必京城内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惊叹于陛下的手段和能力,又为京城内潜藏的恶势力担忧。 究竟是谁躲在暗处,对着他们的国运虎视眈眈。 “对了,陛下托我转交给你一物件,他说这东西颇为古怪,已然害死了人。” “他怀疑这东西……和那异端有关。” 第147章 两副面孔 萧以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香炉。 香炉不过三尺,状若莲花,是最普通的三足样式,淡淡的天青色瓷釉上淡淡的几道裂纹,为它增添了几分不同的美感。 桑知接过,拿在掌心左右摆弄了一番。 “这上面有两重死气。”桑知笃定道。 什么? 萧以成诧异的抬头望去。 两重死气? 怎么会...... 萧以成来不及惊讶,又听桑知问道。 “陛下从哪得来的?”桑知抬眸看向他。 萧以成连忙道。 “这东西陛下身边的眼线呈上的,他前些时日家中老母病重,便去京郊的禅境寺烧香祈福,希望家人身体安康。” 萧以成微微抿了抿唇,“上完香后,寺庙的和尚隐晦的跟他推荐了这个香炉,说此物日日放在佛案前,跟着他们一起诵经,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福泽,放在病重的人身边,能为人除去病气。” “这和尚要钱了吗?”桑知挑眉问道。 萧以成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古怪。 怎么可能不要。 “要了。” 不过这和尚要钱并不让他意外,让他最为不敢相信的是他那位同僚。 他也是今天方才得知,那个同僚居然是陛下的眼线。 平时看上去老奸巨猾的一个人,怎么就上了这个当。 “那和尚跟他说,这青釉莲花炉虽然珍贵难得,但看在施主与贫僧有缘的份上,便将这东西赠与你吧,只是施主若是有心,可以为寺庙捐一些香火,又暗示他香火和福泽挂钩,几乎就差明着告诉他,捐的越多,亲人好的越快了。” 结果他这位同僚不仅捐了,而且大捐特捐了。 “他一下将自己的三年的俸禄都捐出去了。” 桑知平静的点点头,似乎并不吃惊。 “关心则乱,为了家人安康,这人心急被骗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和尚借他人亲人重病,以此大肆敛财,此举属实不义。” 萧以成叹了口气又道,“结果他母亲不仅没好,反而病得更重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萧以成连忙接着自己的话茬问道。 “不过这东西只经了他母亲的手,害死了他母亲一人,为何你说上面有两股死气呢?” 他刚刚一听便懵了。 今日听闻陛下所言,其实就连此人的母亲都不能完全确定是被这个香炉给害死的。 就算是。 可这也才一个人啊。 为何上面会有两重死气。 桑知微微摇头:“只观此物,我并不能完全弄清缘由,你能带我去他家看看吗?” 萧以成早就准备好了马车。 虽然此人是陛下的一条暗线,但陛下特意嘱咐过了,不必隐瞒桑知。 陛下也知会过那人。 他估摸着已经在家中等着了。 萧以成引着桑知上了马车。 “老张,”他对马夫说道,“去城东蔡府。” “得嘞。”马夫爽利的应道。 他扬起缰绳,马车平稳的跑起来。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蔡府。 眼前的府邸华贵非常,就连大门都用紫檀打制。 桑知目光扫过去,落在门前一身黑袍的男子身上。 “呦,这不是丞相大人吗,蔡大人万福金安啊,怎么在门口等着,我们居然能劳蔡大人亲自出来迎接,真是我们二人的荣幸。” 萧以成一口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蔡嵩明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一双狭长眼眸透着阴鸷,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毫无血色,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 他缓缓开口:“萧大人说笑了,你真的高看在下了。” 萧以成冷冷一笑,声音仿若冰棱相击:“那可不敢,蔡大人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我从前有眼无珠了!” 蔡嵩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哪怕被萧以成如此挤兑,他嘴角的笑容仍然恰到好处。 “萧大人倒也不必如此看轻自己。” 蔡嵩明总是那副表情,高高在上、包容大度,看萧以成的目光像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萧以成气的牙根直痒痒。 恨不得腰上绑个炸药,跟他同归于尽。 但其实也不能怪萧以成看蔡嵩明如此不顺眼。 实在是因为蔡嵩明太不是个东西了。 蔡嵩明,是当今丞相,也是人尽皆知的贪官狗官,更是人人闻风丧胆的酷吏。 他与普通的贪官不同,蔡嵩明以酷行贪,以酷掩贪,有着两副面孔。 在无权无势者面前,他如狼似虎,酷虐非常,以酷行贪。 在权贵面前,他又仿佛没了骨头,以谄行贪。 在京城,他不知私下用腌臜手段逼死了多少人,不明不白的没收了多少人的财产。 一些豪强地主、商人,他们虽无权无势,却有的是钱。 他们在生死紧要关头多会花钱买命,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于是蔡嵩明用权势压迫,这些人大行其贿,以求脱祸。 无数的真金白银统统流进了他的口袋。 萧以成早就看不惯他的做派,弹劾蔡嵩明已经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蔡嵩明有任何风吹草动。 第二天陛下的桌案前就会多上一本萧以成的奏折。 蔡嵩明也没少给萧以成使绊子。 萧以成明里暗里没少在他身上吃亏,却总不死心,势必要为朝廷除掉这个害虫。 十几年的明争暗斗,他就将蔡嵩明当成了自己的宿敌。 结果早上陛下却慎重的告诉他,蔡嵩明是自己人...... 萧以成知道陛下是认真的,只是仍旧对蔡嵩明抱有怀疑。 “蔡大人的戏演的可是真好,这么多年,将世人骗的团团转,莫不是将陛下也骗了吧,白日做这么多坏事,晚上蔡大人不会睡得着觉吧。” 萧以成冷哼一声。 蔡嵩明带着二人往府内走,听到萧以成夹枪带棒的话,挑眉看向他。 “蔡某这些年做了很多事,只是不清楚,萧大人说的是哪件?” 萧以成磨了磨牙:“贪赃枉法、强抢良田,美人成群......” 他越想越觉得蔡嵩明演技深厚,竟连陛下都给骗了。 什么自己人,只怕蔡嵩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从根上烂掉了! 三人进了前厅。 蔡嵩明屏退下人,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 “既然二位都是得陛下信任的人,那我也就坦诚相待了,这些事,我一概没做过。” 第148章 顶天立地 “嚯——看看,蔡大人这话说的可真厉害,莫不是连自己都骗了吧。” 萧以成眸光带着淡淡的嘲讽。 蔡嵩明心平气和道:“蔡某不知哪一件事,让萧大人心中怨气如此之大。” “你上次逼死那个粮商,还没收了他家产,蔡大人忘了不成?”萧以成怒视着蔡嵩明。 蔡嵩明却轻轻一笑,“萧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粮商暗中勾结盗匪,还故意在灾年让盗窃劫走了江南运来的赈济粮,借此哄抬自己粮行的物价。我多次警告于他,希望他改过自新,上缴非法所得,救济灾民,可他冥顽不灵。” “此人行事谨慎,为人机敏,朝廷缴获劫匪后,没能找到他勾结的铁证,我是奉陛下口谕,为民除害罢了。至于那没收的家产,皆已登记在册,偷偷呈与陛下,用于修建堤坝、赈济难民。” 蔡嵩明笑了笑。 “至于这些年我''逼死''的其他官员,屁股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无不是贪污腐败的狗官,所没收的财产,也向陛下充公,萧大人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圣上,蔡某问心无愧,不怕任何调查。” 萧以成见他如此笃定,怀疑的打量他。 “你抢来的良田呢?” “地契全数上交陛下。” “美人呢?” “都是贫苦出身的女子,在蔡某府上她们能果腹,自愿配蔡某演戏。” 萧以成脸上的疑色渐渐消退,眼神变晦暗不明。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直接做个好官,伪装到这种地步......不论陛下是否信任你,你只有一死。” 蔡嵩明这些年恶名远扬,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陛下没少因为他受人诟病。 百姓眼中,蔡嵩明必须死。 他断然没有洗白的可能性。 就算陛下说蔡嵩明潜伏多年,这些年做的事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谁会信? 只会觉得陛下在包庇他。 只有蔡嵩明一死,他这些年敛的财,才能名正言顺的从陛下口袋进到国库。 陛下也才能坐实仁君之名。 他实在不懂,蔡嵩明为何会选这条路。 蔡嵩明坦然一笑。 “这样的刀才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才最锋利,陛下用起来才最顺手。” “更何况,现在京城暗流涌动,异端十几年前便发展了自己的不明势力,只是因容与仙师一举,明面上销声匿迹,实际上实在潜伏修养声息。” “为了趁它受创,引蛇出洞,给它致命一击,大齐不能铁板一块,陛下不能太圣明,否则完全等它蛰伏壮大,大齐危之。” “但你最后......”萧以成话未说完。 蔡嵩明见萧以成神情变得沉重,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无妨,蔡某本就贫苦出身,一条烂命残喘多年,幸得遇见陛下,陛下知我懂我需要我,已是蔡某三生所幸,蔡某从前唯一顾忌的便是死后何人来照顾家母......” 蔡嵩明笑容带上一抹苦涩,声音暗哑。 “现在却也不必担忧了。” “生死又有何重要的呢,蔡某能死得其所,已然比世人都要强了。” 蔡嵩明知道,异端解决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也不会胆怯。 现在想想,等他死的那天......母亲说不定还会来接他。 死亡的尽头有亲人相伴,他只觉得温暖。 母亲知道他做的事,一定会温和的夸他。 “吾儿顶天立地。” 蔡嵩明举起茶杯,升腾的雾气遮住他的面庞,挡住了他眼底的湿意。 将微苦的茶水咽下,蔡嵩明缓缓开口。 “桑知姑娘,这香炉之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桑知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为何如此说?” 蔡嵩明整理了下思绪说道:“最初我高价买回香炉,其实心中也并未抱有多大的期待,因为母亲已经被太医告知时日无多了,我买它也是买个心安,买一分虚无缥缈的神迹,我将香炉带回了家,置于母亲床头,每日供奉,摆上一些瓜果。” “所以在最初一两日,母亲情况微微有所好转时,我真的......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但是渐渐的我觉得不对劲,母亲原来虽然身体虚弱食不下咽,但一直神志清晰,可供奉上这香炉后,她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期间表情痛苦挣扎,清醒后便能吃得下饭,结果某日夜晚,母亲突然发出痛苦惨叫。” 蔡嵩明皱着眉头。 自从母亲病重,他便搬进了母亲的院子,住进了一旁的偏房。 那夜听到惨叫后,他来不及穿鞋,赤脚跑到母亲床前。 却看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母亲发髻散乱,挣扎着要下床。 不知为何,那时母亲力气惊人的大,他用尽全力都没拦住。 母亲双脚落地,立即无力的跌坐在地。 她太久没走路了。 蔡嵩明连忙抱起母亲,想将她放回床上。 母亲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黑暗中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儿......快走......” 蔡嵩明不解其意。 就在他抱着母亲转身时,母亲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跃身扑倒在地。 额角碰到了桌角,磕出一个血窟窿。 桌上的香炉被碰倒。 香炉掉落到母亲身上,又咕噜噜的滚到地上,裂出淡淡的细纹。 刺目的鲜血流了满地。 蔡嵩明都不知道,身材干瘦的母亲,居然能流出这么多血。 “母亲那晚太过异常,我不得不去怀疑些什么。”蔡嵩明对桑知道。 那晚他抱着母亲,坐在屋里想了一夜。 月光透过窗棂,撒在母亲身上。 母亲身体完全凉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 蔡嵩明心念一动。 他小心的将母亲放在床上,自己躺在母亲方才的位置。 顺着目光看过去。 淡青的香炉沾着灰尘,静静的躺在房角一角。 在幽深的黑夜中,像一只死人的青灰色眼睛,冷冰冰的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