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秦之赵括重生》 序章 开始亦是结束 这是长平被围的第四十六天。随着尘封了数十日的壁垒大门隆隆打开,一群骨瘦如柴的赵国士兵向着秦军强弩大阵发起近乎疯狂的冲锋。 顷刻间,万千飞矢便如暴风骤雨般地朝着这些枯瘦如鬼的人们呼啸而去,赵军并没有后退,勇士应当战死在辉煌的血光中,但这种义无反顾的冲击却无异于自杀。 “赵括中箭了!”喧嚣的战场上,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紧接着,赵军就又如潮水般地退回了壁垒。 气息奄奄的赵括被副将赵庄屏息抬在手里,六支长箭贯穿了他单薄的躯体。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赵括努力地抬起头,凝目注视着远方那杆迎风飘扬的 “白”字大纛旗,转而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乱秦之赵括重生》序章 开始亦是结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乱秦之赵括重生》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章 长平喋血 一 邯郸春寒 春寒三月,一向年轻力壮,被赵国朝中誉为多谋的后起之秀马服君赵括突然病了,且是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消息在赵国都城邯郸不胫而走,市井流言议论纷纷,但却并没有给赵国朝野带来多少恐慌。毕竟自先君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历惠文王一世,赵国国力已是今非昔比。大国如齐楚魏根基虽存,却只是外强中干,韩燕向来贫弱,不值一提,赵国已隐隐成为了山东六国抗御强秦的领袖。国中非但有胡服新军六十万,且多有名臣良将,文有蔺相如、虞卿,武有廉颇、乐毅,更有老而弥辣的平原君赵胜当朝,马服子虽是名将赵奢之后,见识不凡素有高论,且得孝成王赵丹的器重,但总让人有言过其实之感,在群臣眼中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人物罢了,除了些许老臣惜才的惋惜之声外,朝中竟是出奇的平静,但赵王却是坐不住了。 当年赵括曾与还是太子的赵丹有过六年同窗之谊。赵丹对赵括分外赞赏,一即位便让赵括做了执掌都城邯郸防卫的柱国将军,正欲待赵括历练几年之后便委以重任,取代逐渐老迈的上将军廉颇。可如今竟突然得知赵括病危,他岂能不急。 “来人,备车!马服君府!”坐立不安了许久,赵王终于决定亲自去赵括府一探究竟了。 篷车片刻备好,赵王匆匆登车,在一队铁骑的护卫下辚辚开出了王城,一路更有巡街官兵夹道喝令行人闪避,没几时便到了马服君府前,没进车马场,而是直接开到了巍峨的门楼前,护卫军士见是赵王驾到,慌忙齐齐下跪迎接王驾。 赵王心急见到赵括,下车摆手示意军士起身,让随行护军在门口等待,只带了内侍一人便急急忙忙的奔进了门厅。 “赵括何在?”赵王眼见跪伏在门厅外哭泣不止的总管舍人,心下顿时一沉,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 “马……马服君,他……他去了……” 听到这个噩耗,赵王顿觉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竟是跌坐在地。 “大王!大王!快……快传太医!”随行内侍一下慌了手脚,茫然无措地冲着四周高喊。 “不必了。”赵王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挥退了匆忙赶来的太医,冲着依旧伏在面前的马服君府总管道,“去马服君寝室,太医随驾。” “诺。”总管一抹眼泪,爬起身来,引着赵王一行进了跨院,直奔寝室而去。 进得赵括的寝室,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便迎面扑来,厚厚的红毡铺地上并排跪着十几名正在隐隐哭泣的侍女与家人。赵王抬头望了眼平躺在轻纱帐幔后卧榻上一动不动的赵括,扭头对着身后内侍吩咐了一句,屏退众人,只留老太医侍驾,然后一个人慢慢地踱了过去,在榻边坐了下来。 床榻上的赵括面色惨白,完全没有了一丝生气。 “马服君何病?”赵王问了一声,却没有看站在帐幔之外的太医。 “大王恕罪,臣不知。”老太医小声低语道。 “不知?”赵王冷哼了一声,缓缓站起身,踱到了老太医面前,“皆是庸才,留汝等何用?” 老太医匆匆跪下奏道:“我王,非臣等无能,乃马服君之病奇异,纵神医扁鹊犹在亦不可为。” “何奇?”赵王径直穿过老太医身边,来到了寝室的门口,在春日微暖阳光的照耀下,赵王的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阴霾。 “大王,马服君素来身强体壮,五日前就寝时亦是无碍,但竟是从此一睡不醒,气息更是日渐衰弱,终是不治。此等症状臣等闻所未闻,故而束手无策。” “传诏,以君侯礼厚葬马服君。”赵王叹了口气,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回宫,便得报,韩国特使秘密入赵,请见赵王。 近日秦国动作频频,一副咄咄逼人之势,韩使此来必定与秦有关。 “特使今天有何见教?”平复了心情的赵王立刻在书房召见了韩国特使。 “赵王,秦逼韩王割河外渡口百余里地,使韩河外道绝,上党孤悬难守。韩王意,上党地与其喂虎口,填狼腹,不如献于赵王,以固我三晋之好。”韩国特使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一卷帛书高举过头顶,“此乃上党之图,并附韩王亲书密简,以表韩之诚意。” 赵王心中顿时翻滚起来,表面上却是一副平静,让内侍接过地图密简,慢慢在书案上摊开。 韩国特使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过了许久,赵王这才抬起头来,悠悠地说道:“事关重大,本王当与国中元老重臣议定之后方可答复。” 韩国特使礼道:“然,请赵王速做决断。” “送特使驿馆歇息,三日后答复。”赵王应道。 方才送走了韩国特使,又有平原君赵胜入宫觐见,赵王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召见了赵胜。 刚刚坐定,就望见平原君急匆匆地走进了书房,原是平原君亦接到了韩国上党郡守冯亭的请降密书,欲将上党献于赵国。 两下一说,君臣二人皆感此事蹊跷,既同是一事,为何韩国却又分做两路来说。 “依老臣之见,当于明日举行朝会,重臣会商,以防有失。”商讨了半天,两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平原君提议朝会群臣,共议国是。 赵王亦觉此事非同小可,于是点头答应。 赵括之死,赵王心大乱,加上冯亭献地兹事体大,赵王如芒在身竟是难眠,忽听得寝宫外一阵喧哗,赶忙起身,却见内侍一脸喜色地站在寝宫门口。 “何事?”但看内侍的脸色,赵王便知定有好事,却是不露声色。 “马……马服君活了。”内侍自是明白这个赵括在赵王心目中的地位,忽闻宫外来报赵括死而复生,他岂能不喜。 “什……什么?”赵王愣了片刻,一下回过神来,不由喜上眉梢,“本王就说赵括那小子福相,岂能如此就死!天佑赵国,天佑栋梁啊!” 马服君醒后,精神百倍,竟是更胜从前了。”内侍又补充了一句。 “速传太医往马服君府,若再有闪失,定斩不赦!”赵王立刻做出了决断。 “马服君既是无碍,太医是否……” “去!”赵王没有犹豫,“去去总是好的。” “诺!”内侍应声退下,一片皎洁的月光洒在了赵王洋溢着笑意的脸上。 春意微寒,可今夜赵王睡得却是分外安稳。 而此时,马服君府上却是另一番情景。 大梦一场,赵括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沉睡了千年,睁眼幽幽坐起,发现自己身处灵堂之中,不由大骇,更是把守灵的家人吓得魂飞魄散。 “吾在何地?”活动了下筋骨却是无比舒畅,恍若重生了一般。 府上老总管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两腿仍是不住地颤抖:“君,鬼乎?人乎?” “何有此问?”赵括有些莫名其妙。 “已睡五日,公子知否?”老总管似乎有些回过神来。 “不知。”赵括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暗暗称奇。 “今晨气绝,赵王欲以君侯礼葬之,公子知否?”总管又道。 赵括这才方知原来自己早已经历了一番生死轮回,腹中饥饿,也顾不得他想:“家老,弄些吃得来。” “是是是,公子五日未食,自是饥饿难耐了。”老总管连忙吩咐家人撤去灵堂,收拾厅堂,然后亲自准备餐食去了。 片刻过后,总管前来禀道:“府中慌乱数日,一时只有冷食。” “无碍,端来便是。”赵括思虑了片刻,又喊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总管,“弄些酒来。” 一口冷食,配上一口浓烈的赵酒,这顿饭赵括吃得却是异常的香甜。昏睡数日,现在虽是深夜,精神却是异常的好,独自一人立在后院凉亭中,赵括只觉心中一片茫然,但梦中的情景却是愈发的清晰了。 第一章 长平喋血 二 赵括一言惊庙堂 “是死了么?”似乎中箭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感到多少疼痛。 穿过无尽的黑暗,赵括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险峻的山谷中,在他周围是一群群手无寸铁的赵国士兵,人人皆是一副慵懒疲沓的表情。 “汝等为何人所部?”身为名将之后,此等军纪怎能忍受?赵括不禁怒喝道。 不想这些士兵却仿佛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埋头走着路。 正在疑惑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鞭抽打声:“可耻降虏,东张西望个甚?快走!” “降卒?这些全是赵国的降卒?”赵括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去,说话的是一名手持长剑,面容冷峻的秦军骑士。直到此时赵括方才发现,原来山谷的四周皆已布满了戒备森严的秦军锐士。 突然,从崖壁上方滚落下几块碎石,奇怪的是并没有风,也没有什么野兽出没的迹象。此地不宜久留!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警觉,令赵括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可任凭他想尽方法,愣是不能走离此地半步,空气似乎凝结成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墙。既来之,则安之,见无法脱身,赵括也就坦然了下来。仔细环视四周,只见山谷两侧都是悬崖陡壁,根本不可能攀援。 随着赵军降卒全数入谷,秦军便开始纷纷向谷外撤离了。 “秦军要做甚?”就在赵括困惑之际,周围忽地降起了一片厚厚的白雾,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冥冥中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他慢慢朝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赵括终于来到了一座军帐前。 帐中立着四人,全是秦人的打扮。 “武安君,毋须迟疑也!动手吧!”武安君?赵括吃惊地望向了帐中那位须发灰白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躯魁梧,相貌堂堂,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虽与白起素未谋面,但赵括已然确信,此人既是秦国的赫赫战神——白起! 只见白起思忖了许久,这才沉重地点了点头,用着沙哑的嗓音下令道:“王龁部带足火器弓弩,秘密包围山谷,不得为降卒所觉察!王陵部封堵山口!蒙骜部外围二十里设防!全军即刻行动!” “诺!”帐中三员大将齐声答道。 听完白起的一番吩咐,赵括心底顿时涌起了一阵寒意,白起这是要坑杀降卒了!自己分明是想做些什么的,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皆为勇士,让他们走得痛快些罢!”白起面无表情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军帐。 须臾间,山谷中骤然响起了一片海啸般的惨嚎声,天空中乌云翻滚,竟是下起了血雨。 与此同时,赵括只感觉脑袋像是瞬间被炸开了,竟是疼痛难耐,似乎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中,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紧接着是一阵惊雷,待赵括幽幽地睁开眼,却已身在灵堂之中了…… 次日清晨,赵王大会群臣,除了重病在榻的乐毅外,赵国的重臣几乎是全数到齐了。 赵王扫视群臣,正欲开口,忽从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玉冠束发的英挺年轻人从容走上殿来,却是马服君赵括到了。 “马服君大病初愈,不来也罢。”赵王虽闻赵括死而复生,却总担心只是回光返照,今见其精神奕奕并未有半分病态,心中顿感大安。 赵括跪于殿中,拱手言道:“邦国危难,括岂敢独安。” “好!”赵王大赞了一声,示意赵括一旁坐下,然后开宗明义道,“昨日韩使入赵,欲献上党之地于赵。上党郡守冯亭亦致密书平原君,率上党军民归降赵国。此两路却皆为一事,本王尚无决断,诸位皆可尽言其事,毋有顾虑。” 话语刚落,大臣们顿时左顾右盼了起来,上党乃兵家必争之地,韩国竟然将其送给赵国,背后是否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这烫手的山芋究竟是接还是不接?事发突然,一时间谁又能想的明白。 “老臣以为,上党之地对秦赵至关重要,但对韩却是死地,韩让上党,大势所趋尔。韩之谋虽为己,却与大局有利,臣以为可受之。”蔺相如首先开了口。 “非也!老夫之意,上党不可要!”平阳君阴沉着脸,“无故受地,贪之百害而无一利。” “请叔父言明。”赵王插了一句。 “秦断韩河外之道,其意逼韩交出上党耳。韩明知如此却将此地献于赵,分明是移祸之计,其心毒也!赵若受得上党,何异于引火自焚!”平阳君冷冷地分析道,说得赵王不住地点头。 “大谬!”赵括却是再也坐不住了,霍然站起。 平阳君脸色顿时一白,狠狠瞪了赵括一眼。赵括却是旁若无人般侃侃言道:“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失国不因四战之地。平阳君可知此话出自何人之言?” 平阳君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此乃吴起之警言也!赵之存亡,固不在上党之险地,而在赵之国力也!上党之接纳,不在韩之图谋,而在赵之军力也!”赵括环视了一眼朝中众臣,继而言道,“若无国力军力,纵韩无图谋而送上党,赵可守之乎?若大王有图霸天下之壮志,纵韩不送上党,赵亦可夺之,何惧他哉?平阳君畏秦如虎,何其可笑也!” “你……你……”平阳君一时恼羞成怒,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再看群臣却皆是一片赞许之色。 “赵括,你大言误国也!你且说,我如何抵御秦国的五十万虎狼之师?”平阳君指着赵括大喝道。 “秦有大军五十万,我赵之大军亦为五十万;秦劳师远征,而我以逸待劳,且坐拥上党易守之地也;先父未有上党之地利,而有阏与全歼秦之主力先例,敢问平阳君,赵如何抗不得秦?” “竖子误国也!”平阳君面色铁青,跺脚愤然离席而去。 殿中顿时变得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向了赵王。 赵王却是装作浑然不知,看了眼上将军廉颇,笑道:“老将军,你且说说。” 廉颇起身拱手慨然答道:“赵军战力与秦不相上下,若得上党,赵之西便是一道横宽三百里的天险屏障,磐石也。若畏秦而不受上党,徒为天下笑耳。” 赵王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决断,但还是回头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平原君问道:“王叔以为如何?” “马服君言之有理,韩献上党,乃天予之,若不取,逆天也。”平原君以赞赏的眼光凝视着不远处年轻的赵括,心中暗道,“赵括,大才也。” “好!”赵王顿时兴奋了起来,“平原君,接受上党之事便由你来筹划;大军整备事宜,由上将军负责,马服君辅之。” 数日后,赵军便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韩国的上党郡,赵韩结盟已成。 不久魏国亦派信陵君为使入赵结盟,三晋为盟,天下形势骤然大变。 第一章 长平喋血 三 初战兵歇两茫然 赵军进防上党,整整过去了一个月,秦国方面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赵国君臣一直紧绷那根弦终于开始渐渐松懈了下来。而恰在此时,却忽然接到咸阳斥候急报,秦左庶长王龁已率步骑大军十万,在开赴毗邻上党的河内郡;同时,秦军骑兵主将王陵亦率铁骑五万出河内,一举攻克了韩国通往上党的唯一要塞野王。 一时间战云密布,秦国战车隆隆启动了。 秦军东进,赵国瞬间紧张了起来。赵王立即下令增兵十万驰援上党,以赵括为援军主将。 赵括奉诏,即刻着手准备,仅三日就调齐了十万大军,不到十日便已然抵达了上党的赵军大营。 廉颇见援军赶到,心中大安,迅速在中军幕府大帐召集众将部署防御。 廉颇素以稳健著称,他的防御方略是:三道布防,深沟高垒,不求速战,全力坚守。 西部老马岭营垒,由五万精锐步军驻防; 中部丹水营垒,因地势开阔,且是秦军北进的必经之路,非但有六万步兵依垒防御,更配置了一万精锐铁骑为之策应,并将中军幕府设在了丹水以北的长平要塞; 东部石长城营垒是通往邯郸的西大门,亦是上党最后的屏障,故而驻军八万,作为全部上党防线的总策应。 在听完廉颇的部署之后,赵括目光一闪,朗声说道:“上将军如此布防,括以为不妥。” 廉颇正仔细看着大案前的上党山川图,闻得赵括有话要说,于是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马服君既有高见,但说无妨。” 赵括一笑,便慷慨激昂地说道:“秦攻上党必使山东各国恐慌,六国合纵只在朝夕之间!秦军十万,而我大军却是二十万。《孙子》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今我大军云集,兵精粮足,如一味退守,只是徒费粮饷而已!依括之见,丹水河谷地形宽阔,正适合大军决战,我当以军十万与秦在此正面交锋!再分两路铁骑各五万,西路出沁水,东路出白陉,两翼夹攻河内秦军!三面受敌,秦军焉能不败?” 廉颇静静地听着,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秦强而赵弱,马服君以为然?”廉颇慢慢走出了帅案,来到了赵括面前。 “然也,但……”赵括脸一红,便要据理力争。 “马服君且听老夫把话说完。”廉颇用深邃的眼神凝望着赵括,赵括于是又把那些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老将军且说。”赵括低头拱手道。 “秦强于赵,今秦挟百胜之威,长途奔袭,意在速战。我军以逸待劳,且有上党天险,旷日持久,秦军必疲,而我军则蓄势待发,此时击之方可大胜也。”廉颇一字一句慢慢地将心中的谋略说了出来。 “非也!括以为……”赵括还想力辩,却见廉颇一脸铁青,于是只好把话打住。 “括请出丹水与秦军一战,以试秦军战力!”斩钉截铁地说道。 廉颇却并未理会,回身拿起帅案上令旗一劈,严令道:“诸将各自归营,明日依部署开赴防区。” 吩咐完毕,竟是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军帐。 赵括一脸尴尬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黯然离去。 数日后,赵王特使到,急召赵括返回邯郸…… “公子,回来了?”赵括刚进家门,老总管就迎了上来。 赵括只是嗯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直穿过两间院落,进了书房。 在案前坐定,赵括摊开了一卷空白的竹简,准备向赵王上书,却闻门口传来了老总管的声音:“公子。” “何事?”赵括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 “公子,李牧来了。”老总管应道。 没等赵括开口,就听书房门口一声重重的咳嗽,紧接着一个身形挺拔高瘦,貌相威严的,右手却略有残疾的青年将领径直闯了进来:“马服子!” “李牧?你怎来了?”赵括赶忙从案前站了起来,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来,坐。有茶无酒,你且随意。” “邪乎,怎不许我来?”李牧朗声一笑,坐到了与主案对面的长案前。 李牧十岁入军,今年方才十八岁,官职虽只是都尉,却已是赵国北击匈奴的栋梁之才了。三年前赵括北上增置军马偶遇李牧,闲聊时发现二人兵法韬略竟是不相上下,因而相互引为知己。 “边地形势何如?”赵括笑脸一收,谈起了正事。 “马服子何有此问。”李牧不动声色地问道。 赵括用手笃笃敲点着主案,犹豫了片刻:“如若抽边兵十万援上党,仅留军三万守之,君以为何如?” “可!”李牧毫不犹豫地说道,“今北地暂无事,即若有事,三万精锐足矣。” “君大才,赵王已准括之举,以君为将,镇守北地。”赵括拍案笑道。 李牧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道:“今牧来,却为私事。” “但说无妨。”赵括眨巴眨巴眼睛,收起了笑容。 “白起,天下名将也。与之战,牧生之愿!”说到白起,李牧竟是一脸的亢奋。 “君来邯郸,却为请战?”赵括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有北地重任在肩,牧自当领命而去。”李牧的眼中隐隐透出了一丝惆怅。 “君之量,括难及也。”赵括站起身,深深地向着李牧鞠了一躬。 次日,赵王下诏,调边军十万增援上党,同时擢升李牧为云中将军,防御匈奴。 一月后,秦国援军十万亦开出了河内。 秦赵两国便在这片并不算开阔的地域僵持住了。 行至七月,秦军对上党地区外围的攻坚战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忽然拉开了序幕。 王龁首战的目标是赵军的西部防线,仅激战半夜,赵军西部防线的三陉就丢了两陉,四千守军全部战死,唯一仅存的白陉也折损了一千人马。秦军亦死伤数千,可谓惨胜。盛怒之下,王龁又发兵八万猛攻赵军老马岭营垒,不到一个时辰,老马岭营垒便被秦军攻陷了。 待廉颇引军驰援时,西线皆已落入了秦军手中。 回到位于长平的中军幕府,廉颇即刻上书赵王,请求再发兵十万。 赵王听闻固若金汤的西部防线竟在顷刻间就被秦军攻陷,自是大骇,立即召集朝中众臣商议,非但增兵十万,更是严令廉颇只守不攻,唯保上党不失。 两军会合,廉颇重新布防,并发出严令,除非秦军突袭,不奉号令出战者,无论胜败,立杀无赦。 而秦军经此一战后,却是打草惊蛇,再无法撼动赵军防线一步。 不日,秦军便又增兵二十万,统军大将也换成了武安君白起。 又是一年过去了,双方竟皆是不越雷池一步,待至来年春天,秦赵两国各又再度增兵十万,小小的上党竟先先后后云集了百万大军,其中赵军五十万,秦军五十八万。 一场亘古未有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章 长平喋血 四 邯郸宫闱起疑云 在上党相持的三年来,赵括负责统筹运输粮草,每月皆可在邯郸与上党间来回一次。 得此便利,赵括每到上党,便趁着交接粮草的闲暇功夫前往各处赵军壁垒一一踏勘,并将每处壁垒地形都绘成地图。仅仅两年时间,赵括就将上党两大防区的四十六处壁垒全部踏勘完毕,并绘制出了四十六幅壁垒地势图。 与此同时,秦国朝野亦没有闲着。 对峙三年,本在预料之中。可如今三年已过,廉颇之赵军却依旧稳如泰山,既无粮草不济的军兵骚动,亦无轻躁出战的战机可趁,更没有等到赵军的临阵更帅。 秦昭王毕竟是着急了,于是连夜召来了范雎:“大军对峙日久,赵军却无乱相,丞相以为如何?” 范雎若有所思,竟沉默了良久。 “应侯想甚?”见范雎如此,秦王便知其定有妙计。 “臣已有对策,名曰无中生有。”范雎悠然一笑。 “何谓无中生有?”秦王顿时眼睛一亮,盯住范雎便再没移开。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而示有,诳也。无中生有,则由诳而真,由虚而实矣。”随着范雎的言语,秦王的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思虑了片刻,秦王一字一顿道:“丞相之意,赵无意更将,我便迫其易将乎?” 范雎释然一笑道:“大王英明。” “应侯可有成算?”秦王毕竟还是有些担心。 范雎把头一点,拱手道:“斥候已散布列国,很快就有消息。” 君臣正在议论,忽有密报传来。阅过密报,秦王不由喜形于色,对着范雎耳语了一番,范雎于是点头答应,拱手告辞而去。 夜深人静,咸阳城内一片静谧,惟有武安君府的书房内摇曳着昏暗的烛光,在窗棂上映出了白起与范雎的身影。 就在这年秋天一个惊人的消息迅速在山东诸国间流传开来:秦国武安君白起身染重病,已经离军回国了。 随着流言的传播,山东形势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各国纷纷派出密使催促赵国开战,同时在咸阳白起府邸门前想要一探虚实的各国使节斥候,更是络绎不绝,终日不息。 不日赵王也得到了斥候的密报,白起怪病缠身,不能言语,更是头发掉光,眼窝深陷如黑洞一般,当真是不行了。得此消息,赵国君臣心中不由为之一振,上天开眼,恶人终是有恶报了。一时间朝野上下更是求战声四起,毕竟没有了白起,赵国的五十万大军又有何人可敌? 正当赵国君臣得意洋洋的时候,又一个消息在邯郸城中传开了:秦所畏,唯马服子赵括耳;廉颇垂垂老矣,何足惧之。” 赵王第一次听到,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当真。可只短短数日,竟先后有二十多位大臣向他禀报了这一消息,赵王终于心动了。廉颇这些年来连吃败仗,士卒伤亡惨重,已让赵王有所怨怒了,可临阵易帅毕竟是兵家大忌,在此紧要关头赵王想到了平原君赵胜。 事不迟疑,赵王立刻派人宣来了平原君。 “本王听闻市井皆言秦军畏惧马服君,王叔知否?”不待平原君在书房案前坐定,赵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平原君思忖了片刻道:“臣亦有所耳闻,但恐有诈,故而未敢惊扰我王。” 赵王一叹道:“正应如此,然事出有因,如若埋没良将,岂非赵国罪人?” 平原君于是慨然起身道:“既是流言,臣自当部署查勘,以正朝野视听。” 随后几日,平原君府竟是大门紧闭,可一到夜间却是灯火通明,不时有神秘人物进进出出。 十日过去,平原君再次入宫觐见赵王。 “斥候上党回报,秦军中马服君父子传闻确是流传颇广,然未有惧畏马服子之说。”平原君抬头看了眼没有任何表情的赵王,又言道,“咸阳亦有密报,咸阳国人皆说王龁虽不如白起,对付廉颇却是绰绰有余,唯马服子与之不相上下。” 赵王摸了摸有些胀痛的脑袋,揣摩再三,却是不知该如何决断了。对赵括他自是十分欣赏,其军事才能亦是有数,但赵括毕竟年轻缺少战阵历练,能否驾驭得了煌煌五十万雄师,心中却是无底。然则三年过去,长期的据守已经让赵国背上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如此下去终不是办法。如今白起将死,若一再举棋不定而错失良机,两军对峙的局面又将如何了结? 赵王挥了挥手,让平原君暂且退下,就在此时,内侍禀报蔺相如来了。 于是赵王让平原君在一旁稍等,对着疾步走来的蔺相如便是一笑:“上卿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邯郸传闻,臣亦闻之。此必为秦国用间也!赵括言过其实不可用也!” “为何?”赵王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蔺相如坦然道:“赵括此人只知纸上谈兵,断章取意,而不知应变之道,这般如何为将?” 赵王默然道:“上卿之论,偏颇也。” “老臣论才,但以公心,我王明鉴。”蔺相如话说一半,看着赵王愈发阴沉的脸色,便自觉打住了,又沉思片刻道,“李牧为将,大王以为何如?” 这时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平原君突然插话:“赵括虽不如李牧沉雄气魄,更未有李牧之十岁从军,然则李牧方才十八,军中更未有赵括之声望,震慑大军谈何容易?我军将士多为当年马服君故将,人人皆对马服子敬畏三分。我王若仍有犹豫,即可宣赵括入宫对策。” 赵王心中一片混乱,于是挥手道:“你等且先退下,待本王想想。” 平原君与蔺相如相视一眼,只好无奈离去。 二人方才走了没多久,刚从上党运粮归来的赵括便一脸怒气地进了宫。 “马服君一路车马劳顿,何事如此匆匆?”赵王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赵括。 赵括在赵王面前将自己几年来精心绘制的上党壁垒图一一摊开,然后朗声道:“廉颇曾对括言,但有战机,自当攻秦。既是如此,便当做攻敌之备。然三年来,我军壁垒却是全然无变,如此何以攻秦?” 看着那一幅幅壁垒图,赵王心中暗道:“战场踏勘如此扎实,岂能说是轻躁气盛?” 想到此赵王又抬头望了眼面前黝黑消瘦的赵括,心中不由一酸:“马服君,辛苦了。” 不想赵括却是一叹,慨然拱手道:“老父终生轻我,天下皆知,臣请一战,洗刷括言过其实之名。” 在这一刻,赵王终于下定了决心。 便在次日,邯郸城中又传开了一则消息:蔺相如与廉颇交情匪浅,有意诋毁赵括,以图朋党之私。 传闻几日内就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是满朝皆知。平原君见此事蹊跷,连忙进宫,提醒赵王须得当机立断,否则非但上党军心不稳,举国民心亦将浮动。 平原君本是想让赵王放弃起用赵括,以安廉颇之心。却不想赵王此刻却已有了自己的决断,平原君一催,赵王便不再犹豫,当即下诏:拜马服君赵括为上将军,统帅上党大军,与秦决战。 第一章 长平喋血 五 决战在即巨变生 赵王换将的风声很快就传到咸阳,秦王立刻召来了范雎、白起,事关紧要,君臣三人的脸上谁都没有笑容。 “大战在即,武安君可有难处?”秦王屏息望着白起。 白起拱手道:“难者有二,其一兵力不足,其二粮草不便。” “我军在野王囤粮无数,如何不便?”范雎坐镇后援,心中自是大惑。 白起摆手道:“应侯有所不知,战事若开,两军必是犬牙交错,粮足难运,有粮毋吃也。故军士随身之粮多少,便成战之命脉所在。赵习胡风久矣,人马各备干粮,可保数日无忧,此赵胜于我也。” 秦王默然许久:“丞相有对策否?” “臣愿亲往河内,为大军后盾。”范雎起身慨然应道。 秦王听闻,却是把头一摇,陡然拍案:“丞相且坐镇咸阳,署理国政,本王亲赴河内。” 范雎心中一惊,赶忙劝阻:“我王,不可以身赴险也!” “本王心意已决,卿等即刻筹划便是。”秦王说得斩钉截铁。 “我王……”范雎虽想再劝,却是无话可说了。 自从两军在上党对峙以来,长平的赵军内便是流言不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廉颇虽感头痛,却并没放在心上,只是严令全军,传流言者杀无赦。谁知近日,一则更为惊人的流言在军营中散布开来了:赵王将拜赵括为上将军,接替老将军廉颇。 廉颇终于震怒了,当即升帐聚将,严追查流言来源。而就在这满帐的肃杀气氛中,中军司马飞步来报,蔺相如从邯郸赶来了。廉颇于是向周围吩咐了一番,大步走出了行辕。 走出大帐,廉颇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相如!你怎来了?” 蔺相如却是一脸沉重地将廉颇拉到了一旁的角落,把邯郸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廉颇。 “老夫之心,凉也!”廉颇听完却只是一声长叹,一时间老泪纵横。 “老哥如若不愿留赵,可去楚国。春申君已言,或隐或将,皆由老哥之意。”蔺相如用着有些微微颤抖的嗓音低声说道。 “是了!明日交接完毕,老夫即刻便走。”廉颇又是一声长叹。 次日一早,赵括率领的千骑马队已然隆隆进入了长平关。 “上将军,老将军已在大帐等候。”一名军吏匆匆拦在了马前。 “走!去行辕大帐。”赵括并不在意廉颇的怠慢,下马领着两名随身护卫,在军吏的引领下,大踏步地走进了中军幕府行辕大帐。帐内四十多员大将并排肃立,老将军廉颇却是一身老粗布衣,独自一人静坐在帅案前,淡淡看着走进来的赵括一行。 赵括走到帅案前,正欲宣读手中的赵王诏书,不想廉颇却是把手一挥,也不听诏,只是让中军司马将帅案上的兵符印信一一打开陈列,然后伸手指点道:“此为将权,此为军务,帐下大将四十六员,皆已在此。” 说完此话,廉颇竟是昂首径直走出了中军大帐,赵括手捧诏书,举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间脸色铁青,却不知如何是好。 “老将军心下不快,且由他去。”自嘲了一番后,赵括的又重新恢复了原先的庄重神情,将诏书交至身旁护卫,把手一背,环视左右众将道,“诸将且先回营,安抚将士。明日卯时聚将,听候部署。” “诺!”帐中众将一齐答应,然后鱼贯走出了大帐。 “赵彦,你且留下。”赵括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喊住了已走到帐外的斥候总领赵彦。 赵括挥手屏退左右,然后对着赵彦耳语了一番,赵彦频频点头答应。 就在此时,忽闻帐外中军司马急报:老将廉颇离营,南行往楚国去了。 “要追回老将军么?”赵彦忙拱手问道。 “不必了,老将军心灰意冷,由他去吧。”赵括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 “那我便去了?”赵彦见赵括把头一点,于是转身离开了军帐。 夜已然深了,坐在后帐长案前,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赵括心中却隐隐的不安了起来。三年来,五十万大军已近乎耗光了赵国所有的战略储备,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争,赵国很快就会被拖垮。况且赵乃是四战之地,举国之兵十有八九集中于此,除李牧三万边军未动,全国仅剩老弱。若有他国心怀叵测,举兵来犯,国必危矣。直到军中,身临其境,赵括方知此老廉颇之苦衷,秦军主将虽非白起,欲胜却是艰难万分。 想到此,赵括不禁皱起了眉头,看来原先自己的谋划还是想当然了。守自是不可;攻,却是如何攻?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不想竟在大帐的角落处,看到了一个隐隐站立的身影。 若是刺客,吾命休矣!赵括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右手自然而然地摸向了高悬在腰间的长剑:“汝是何人?” 那人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借着微弱烛光,赵括仍是无法看清他的面貌。但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中,赵括却分明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你是?” “马服子不必知道。”那人冷冷地说道,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竟死死盯住了赵括。 “先生此来,所为何事?”虽然感觉对方并无恶意,但毕竟不知是敌是友,赵括并不敢掉以轻心。 神秘人神情冰冷得如石雕一般:“将军可还记得白起坑卒之梦?” 赵括情不自禁地一阵颤抖:“先生如何知晓?” “大战在即,敢问将军有何谋断?”神秘人并没有回答赵括,只是把头一抬,双目紧紧闭起,似乎若有所思。 赵括尚在犹豫间,听对方有此一问,便将心中尚未成型的作战方略一一说了出来:“括欲引兵三十万,猛攻秦军主力;皮牢军十万扫除沁水西岸秦军;晋阳军十万南下安邑一线与皮牢军相互犄角,震慑秦河西之地。” 却见神秘人摇头道:“若秦以奇兵断将军粮道,再引黄水入丹,三十万赵军将陷绝地也。” 赵括叹气道:“括何曾未有此想,然秦国力胜赵远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死战疆场,以报国家。” “将军之见何其荒谬!”神秘人怒喝道,“既知敌谋,而以身赴之,却与匹夫何异?无怪乎身死军覆也!” 赵括顿是惊起了一身冷汗,赶忙跪地道:“先生教我!” “将军请起。”神秘人皱了皱眉,慨然言道:“惟将计就计耳。” “何谓将计就计?”赵括站起身,心中依旧懵懂一片。 “将军可选精锐死士十万,多置旗鼓马匹,佯做三十万,打将军旗号,攻其主力。敌退不论虚实,皆追之。将军则引军二十万,匿于山中,居高临下,寻机而动,或可败中求胜也。”神秘人思忖了片刻,悠悠说道。 “先生之意,十万死士为饵?”赵括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的神情。 “赵军出击,已逊秦一筹,唯有如此也,在下言尽于此,告辞!”神秘人将话说完,一拱手,便径直走出了大帐。 “先生留步!”赵括赶忙追了出去,帐外一片漆黑,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括如何可再见先生?”赵括不禁对着天空高喊道。 “君既是我,我便是君!何必知之?”声音由远及近,在空气中渐渐扩散开来…… 一阵冷风吹来,赵括不禁打了个寒颤,猛地坐起身来,方才原只是南柯一梦罢了。 “将军,再有一刻便是卯时了。”随身军吏在旁提醒道。 “传令击鼓聚将!”赵括吩咐了一句,随手接过随身军吏递来的盔帽,一整衣甲,然后大踏步地走出后帐,直奔中军行辕而去。 第一章 长平喋血 六 大赵铁军 寅时末刻,第一通聚将鼓隆隆地响起了。从各路大营匆匆赶来的大将们纷纷整肃好自己的衣甲,按着职位高低迅速在辕门外排成了两列。 待到第二通鼓毕,大将们便鱼贯走进了中军行辕大帐,分立于左右两侧。 此时,第三通鼓声响起,中军司马朗声道:“上将军到!” 众将立刻将眼光聚焦到了帅案之上,只见一位青年将军,威风凛凛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在帅案正中站定,便是纹丝不动了。 中军司马昂首高声道:“卯时点将!” 帅案一侧的军吏于是展开手中的竹简,对着上面的名字一一点了起来。片刻,点卯完毕,四十六员大将全数到齐。 赵括将目光扫向众将,就是一通激昂陈词:“上党对峙业已三年,三年间我军一味退缩防守,结果如何?丢三陉,丢西垒,损兵折将,竟被压在这丹水之东区区三百里的山谷无法动弹!”说到此,赵括竟是拍案而起,愤然道,“大赵六十年赫赫军威,何以如此?” 众将心中皆是一凛,一时间举帐肃然。 赵括忽然冷笑一声道:“今秦久屯厌战,已成疲师!我等自当趁此良机,挥师西进,血战灭秦!” “血战灭秦!血战灭秦!赵军无敌!”大帐中赵军将领顿时精神大振,齐声大吼道,压抑心中三年的求战欲望在瞬间迸发了。 赵括心中大喜,忙挥了挥手,于是一旁的中军司马朗声道:“上将军军令下!” 诸将听闻,立刻挺直了腰板,帐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一道军令!原幕府军吏各加爵一级,填补各部伤亡之都尉,新幕府由上将军随带军吏充任。”帐中军吏各自领命后,便闪身回到了众大将身后。 “第二道军令!即日起,各营全力备战,半月内,散守壁垒之兵,集结归营。如有怠慢,军法处置!” “遵命!”大帐内顿是一片慷慨激昂。 赵括待军令颁布完毕,环视众将道:“赵庄,赵辛何在?” 帐中两员大将阔步出列,齐声道:“在!” “你二人留下,其余众将且都退下,备战去吧。”赵括摆手发令道。 诸将相视一番,纷纷退了出去。 赵括在帅案后坐定,沉思了片刻:“赵庄,令你在军中秘密挑选精锐死士十万,自成一营,集结待命。” “诺!”赵庄应声道。 “赵辛,令你整顿大军二十万。”赵括示意赵辛来到大帐一侧的上党地形图前,然后指着一处无名山岭道,“大军化整为零,趁夜分批潜入山中,秘密构筑大营,同时封锁各入山通道,务求驻扎无形,绝不可被敌所察,一切部署,须半月内完成。” “上将军……”赵辛脸色露出了一丝难色,“大军数十万,鱼龙混杂,恐多有秦军眼线,此事不易。” 赵括在帐中徘徊了片刻,喊道:“中军司马!” 中军司马匆匆进帐便是一躬:“在!” “即刻传令全军,从今日起,封锁各营,若有一人,或是只鸟片书流出,一营俱斩!”赵括俊朗的脸上露出了威严的神色。 “诺!”中军司马领命而去…… 半月后,赵军各营集结完毕,一场旷古大战终于到来了。 秦军在西,赵括在东。秦军西面五十里是很深很宽的沁水,赵括面前十里则是河床很宽但水很浅的丹水。南部太行、王屋,为秦军所占,北部太行山脉几处关隘,分归秦赵,战场就坐落在这矩形的上党盆地中。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赵军便淌过丹水出击了。 此战是赵括的试探攻击,中央十万马步大军皆由赵庄精心挑选的精锐死士组成,由赵括亲自统领,中央方阵云车上一面巨大的“赵”字红色纛旗随风猎猎飞动。左右各有精骑五万护卫两翼,共计是二十万大军。 随着一阵嘹亮的号角,秦军亦出动了。秦军主将王龁立马阵前,令旗一劈,秦军中央重甲步兵顿如山呼海啸般冲压了过来,而两翼的骑兵却是纹丝不动。 赵括见此情形,冷笑一声:“弓弩手准备!” 一时间箭如雨下,秦军甲士虽有乌铁盾牌保护,却还是纷纷中箭倒地,但秦军愣是死战不退,不消片刻就已经接近了赵军阵前。 “弓弩手退,长矛投枪手准备!”赵括将手一挥,弓弩手即刻整齐划一地退入了长矛投手阵后。 又是一阵长矛铁雨过后,赵军阵前,秦军已是死伤累累了。 “传令,中军随本帅正面迎敌,铁骑两翼包抄!”一阵寒光,赵括腰间那柄赵王亲赐宝剑当即出鞘,竟是一马当先冲向了秦军战阵。众军士见主将如此奋不顾身,顿时军心大振,杀声四起,直压着面前的黑色海潮掩杀了过去。 两支战国之世最强大的铁军便如排山倒海般相撞了…… 激战了约有半个时辰,赵括忽然听闻周围赵军高声欢呼道:“秦军退了!秦军退了!” 赵括眼前骤然一亮,抬头望去,黑色的秦军方阵正在红衣赵军的压迫下,开始缓缓地向后蠕动。 却在此时,一直按兵不动的秦军铁骑出动了,两支骑兵如旋风般顷刻间就杀入了红黑两色的结合点处,硬生生地将秦军步兵从激烈的搏杀中解脱了出来。 在骑兵的掩护下秦军且战且退,赵军虽是步步紧逼,却始终无法包抄歼灭这支秦军。 “鸣金收兵!”见此情景,赵括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停止追击,原地扎营。 烟尘渐渐散去,在秋日的暮色中,陆续赶来的各路大将纷纷向赵括禀报战场的清点结果。此战,赵军一举攻占了秦军的前沿阵线,歼灭秦军三万余人,斩首校尉两员。而己方仅伤亡八千人,可谓大胜。 “赵庄!”对此战果赵括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扭头冲着远处的赵庄喊道。 周围将领赶忙让出一条道路,目视着赵庄走到了赵括面前。 “赵庄,即刻让你的十万死士在营外集结,本帅有话要说。”赵括俯身对着赵庄一番耳语,“如此这般,将军即刻将此命令秘密在军中传达。” 吩咐完毕,赵括起身对众将拱手道,“今日一战,尽显我大赵军威,诸位且去休息,明日再战秦军!” “遵命!”众将校应声答道,便各自散去了。 赵庄果然精干,没几时,十万大军已在军营一侧河谷集结完毕。在萧瑟的秋风中,赵括缓缓地登上了云车,高喊道:“将士们!尔等皆为我大赵铁军之精锐!”说到此处,赵括一时哽咽,对着周围将士就是深深地一躬,“赵国存亡,括拜托诸位了!” 众军顿时肃然。 “此去九死一生!传令!父子皆在,父出列!兄弟皆在,长兄出列!独子无兄者,亦出列!”赵括言出,十万赵军面面相觑,却是无人肯动。” 赵括脸色一变:“违令者斩!” 却有一名军士朗声高喊:“吾等皆愿死战秦军!” “死战秦军!死战秦军!赵军万岁!”一时间呐喊声震动了整个河谷山川,亦震撼了赵括的内心。 一行清泪慢慢顺着赵括脸颊滑落,面对眼前这群慷慨激昂的将士,赵括只腿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唏嘘道:“赵括在此谢过诸位了!” 与此同时,十万赵军竟是不约而同,齐刷刷地在赵括面前匍地拜倒。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第一章 长平喋血 七 将计就计 安抚过将士,赵括回到营中,低声对身旁副将赵庄暗语道:“本帅连夜迁徙幕府,赵辛明日亦率众将前往,军中一切皆交予将军了。” 赵庄含泪拱手道:“末将已抱决死之心……” 听赵庄如此说,赵括心中不由一哽,伸手重重地在赵庄肩头一按道:“将军言重!括等将军凯旋而归!” “上将军保重。”赵庄顺势跪地,朝着赵括一拜,旋即起身,扭头就走。 待赵括赶至秘密营寨,已是深夜了。没来得及休息,赵括便带着斥候总领赵彦,由军务司马引路,借着月光登上了这座无名山岭的山顶。此处虽不算险峻高山,却也是林木苍莽,多有奇石洞穴,且山顶平坦开阔,视野极为开阔。举目望去,秦军军营里火光闪闪,却是井然有序。 “定是白起到了。”赵括不由双眉紧锁,沉思道,“布阵如此严密,滴水不漏,果然名将。” 看过秦军壁垒,赵括又马不停蹄地视察了山间各道路的布防暗哨,这才回到了新幕府驻地。说是幕府,其实只是一个不大的山洞,除了洞中若隐若现的烛光外,整个山岭却是一团漆黑,丝毫无法令人相信,这里竟会藏有整整二十万大军。 与此同时,身处秦军大营的白起亦是眉间微锁。埋头站在案前,白起双手不停地在地图上滑动着,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拍案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让一直静立在旁边的副将王龁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军连连失利,上将军何事如此开心?” 白起并没有抬头:“你且说,赵括之才,比廉颇何如?” 王龁不以为然道:“黄毛小儿罢了。” 不想白起竟是一声感喟:“赵括此战不死,必是天下名将也。” “将军之意,迫赵易帅之计却是错了?”王龁一脸愕然。 “不然!赵括虽胆识过人,战法果敢且决断快捷,但缺乏磨砺。若经几番大战,此人定是大秦劲敌!为大秦计,此人必死。”白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惋惜的神情…… 次日清晨,赵庄自领十万赵军,打出赵括的红色纛旗。又令骑兵各砍树枝,拴于马尾,一时间烟尘滚滚,似有数十万大军滚滚而来,驻守皮牢和晋阳的赵军各十万亦在同时出击。白起见三路赵军来势汹汹,急令大军向西撤退,却不想眼前这支打着赵括旗号的赵军竟如同疯了一般,一路紧咬着秦军不放,一路直追到了沁水东岸。 “莫非老夫高估了赵括?”眼见赵军如此容易就进入了自己精心设计的陷阱,白起心头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大战在即,来不及多想,白起立刻传出军令:“全军进入背水阵中,拼力死守。” 赵军虽屡次冲入秦军阵中,但在沁水中秦军战船的配合下,却是丝毫占不到便宜。 双方激战正酣,斥候司马忽然飞马来报:“皮牢和晋阳的赵军已分别被王龁及司马梗阻击,赵括孤军深入已成悬军。” 得此消息白起心中大喜,秦军背靠沁水,可以得到河上战船源源不断的补充给养,而赵军悬军深入,粮道已断,不出数日必败无疑。 赵庄心中何其不知,眺望了良久,断然下令道:“再度攻寨!” 红色大军顿时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防守的秦军并不慌乱,在一阵响亮急促的梆子声后,强弩万箭齐发,伴着尖锐的呼啸声,箭雨倾盆而下,赵军在丢下了一地尸体后,再一次无奈地退了下来。 赵括站在山顶,将战局看得真真切切。由于秦军是背水阵,赵军的突破显得没有任何意义,纵使突破了,面对的也是一条又深又宽的沁水。 “飞鸽传书,赵庄回撤长平。”赵括一脸冷峻,一旁的中军司马领命而去。 不几时,得到命令的赵庄就开始慢慢地向长平退却,不想赵军刚一行动,龟缩在背水阵中的白起军就出动了。见此情形,赵庄心头顿时一凉,白起这是要全歼他这支赵军了。 “司马策,你引一军断后,掩护大军东撤!”赵庄号令后,赵军即刻分作两路,一路迎上逼近的白起军,一路直奔长平退去。就在赵庄已然可以远远眺望到长平关城楼上赵军旗帜的时候,大军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营寨,一股数量极大的秦军堵住了归路。 赵括此时也在纳闷:“这路秦军却是从何而来?” 斥候司马忙道:“秦王已抵野王,急征河东河内两郡十五岁以上男子,驰援上党。” 赵括心中一声冷笑:“乌合之众耳。” 可赵庄却是不知,眼见司马策已然全军覆灭,白起正在步步逼近。赵庄不敢硬攻,传令全军转向丹水东撤。 一日激战,行至丹水河边,赵军早已是人困马乏了。 “将军不好!”一名都尉不可思议地指着丹水喊道。 赵庄闻声举目一看,本来不深的丹水却在突然间变得像沁水一样宽,一样深了。河上还有不少秦军舰船,赵军最后的一条退路也被切断了。 “幸有临阵易策,不若我将举军覆灭于此也!”赵括几乎踉跄倒地,却被身旁司马一把扶住。 “上将军,大军是否出击?”赵辛赶忙问道。 赵括一阵长长沉默后,把手一摆:“不急!” 整个河东战场的形势是冲与堵,长平、晋阳、皮牢的赵军正在拼命向赵庄军靠拢,秦野王军、司马梗军、王龁军也拼命地阻击。只要赵军能够突破其中一路,秦军必败!而匆匆征发来的野王军或许就是此战的关键所在。 赵括在等,等待一个时机。 赵庄身经百战,一见秦军阵势,便知必是死战,立即下令:“回军!猛攻阻我通往长平的秦军壁垒!” 赵军上下原就抱着必死之心,此时更是人人鼓勇拼死。赵庄站于云车之上,将红色“赵”字纛旗一挥,五万步军便随着战鼓展开阵型,高喊着“血战灭秦”的口号奋不顾身地扑向了秦军营寨。 此路秦军皆是新军,未经多少训练,加上腹背受敌,不一会儿,形势就已经万分吃紧了,眼看着营垒就要被赵军的红色巨浪所淹没。 恰在这万分危急之时,王龁的六万援军赶到了。 赵庄忽见身后烟尘大起,心知不妙,却已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秦军铁骑瞬间冲入了赵军阵中。 赵军人数虽少,但个个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秦军愣是占不到丝毫便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起遥望了眼两军的对阵形势,淡淡地笑道:“吩咐各营,鸣金收兵。” 趁此喘息,赵庄亦匆匆收拢了军马,连夜构筑壁垒,做好了长期困守的准备。 第一章 长平喋血 八 奇兵突现挽危局 暮色降临,赵括在洞中的临时幕府召开了一次战前会议。洞中甚是简陋,没有帅案,只有一幅巨大的上党山川图高高地悬挂在洞壁中央,军中二十六员大将全部整肃地分立于左右两列。 赵括一身亮银甲胄,腰悬赵王亲赐宝剑,威风凛凛地站在大图前,一旁军吏手捧烛台,低头跟在身旁。 “诸位,赵庄已陷重围一月有余,括在一直在等待!今秦军野王援军,虽有三十万之巨,却皆河内河东新郡临时征召!未经整训,且多非老秦子弟,军心浮动,战心极弱!今夜便是我秦赵两国生死大战的绝佳时机!诸位且听将令!”赵括威严的声音在洞中回荡着。 在座二十六员大将齐刷刷地挺身拱手道:“末将听令!” “今夜奇袭,本帅亲自领军!此战关系赵国存亡,务求大胜!括誓与全军共荣辱!”赵括说罢,回身亮出长剑直指洞口,厉声又道,“全军子时出发,丑时到达指定地点!” “决与上将军同进退!”众将齐吼了一声,便纷纷离开幕府山洞,各回营地准备去了。 而此时,赵庄军中亦到了最后关头,数日来的反复冲杀,不仅全军死伤过半,且徒劳无功。秦军围而不攻,显然是想把他们活活困死在这个小小的营寨里。断粮一个月,军中战马早已经杀光,却已再无可食之物了。 赵庄亦是全身多处重创,一只臂膀竟是被秦军硬生生地斩断了,一双眼窝更深陷得如同黑洞一般,干瘦变形的身板,完全看不出往日健硕的模样。 “传令!三军集合!”赵庄艰难地巡视了一番军营,然后回到了那面残破的“赵”字红色纛旗前,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号令道。 随着一声凄厉的号声,一群群瘦骨嶙峋的兵士慢慢地汇集到了大旗之下,密密麻麻的一片,所有人都神情木然地望着这位形容枯槁的独臂将军,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赵庄费力地爬上已然破损的云车,然后将那柄用以支撑身体的战刀奋力往空中一举,高声道:“我军苦撑已一月有余,今日便是最后关头!弟兄们!与其坐以待毙,活活饿死,不如开营冲杀!与秦军拼一个鱼死网破!” 虽没听到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但从将士们的眼中,赵庄看到了所有人的死战之心…… 秦军大营内,灯火通明,白起有些烦躁地来回不停走动着。 “不对!”白起忽然大喊了一声,然后快步地来到帅案一侧的地图前,“快,掌灯!” “上将军何事不对?”王龁从没见白起有过今日这般景象,心中亦是隐隐地不安了起来。 白起一面看着地图,一面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股赵军人数不对!” 见王龁还在发愣,白起抬起头,挥手让他过来,然后指了指地图道:“你且看,这里是赵军的十万皮牢军;这里是赵军的十万晋阳军;这里是长平援军;然则你再看我们面前的这支赵括军……” “这?”王龁依旧大惑不解。 “对峙一月,你难道没看出些端倪么?”白起目光炯炯地看着王龁。 王龁脸一红,抓耳挠腮道:”请上将军明示。” 白起也不想再卖关子:“你看眼前这支赵军,乍看似乎声势浩大,然每每攻势虽猛,却总显后劲不足。” “上将军是说,此路赵军却非赵括主力?”王龁倒吸了口凉气。 “老夫亦只是怀疑罢了,但若并非赵括,又有何人可在百万大军围困下,断粮一月而屹立不倒?如若不是赵军主力,那赵军却在何处?”说到此处,白起一摸脑门,竟是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忽然只听得营外号角战鼓声连绵响起,白起赶忙走出大帐,却见远处火光冲天,瞬间映红了半片天空。 “是赵军在做最后一搏么?”站在身后的王龁紧张地问道。 “不对!方向不对!”白起眉头一紧,不由大喊一声:“不妙!快传令!各路大军速向我靠拢!” 与此同时,秦野王军已陷入了混乱之中。赵军断粮一月,无力出击,时日一长,这些未经训练的新兵们也便渐渐松懈了下来。却不想在睡梦中,突遭暴风骤雨般的赵军铁骑冲杀,当真是如同天塌地陷一般。许多人还没来得及醒来,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待到众人回过神来,整个军营早已化作了一片火海。赵军更是一面追杀溃军,一面高喊道:“白起已死!秦军败了!”余下秦军听到主将白起已死,更是愈发慌乱了,哪还顾得上拼杀,一路溃逃竟是往白起军的方向去了。 后面是如狼似虎的追兵,所有人都唯恐跑得比别人慢了,一开始还只是扔了手里的兵器,到后来干脆连盔甲也丢弃了,整个长平战场竟演变成了赵军对秦军的屠宰场。 却说赵庄军早已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忽然听闻秦军背后杀声震天,顷刻,人人脸上皆露出了一月来从未有过的笑容。 “上将军援兵到了!弟兄们随我冲杀出去!血战灭秦!大赵铁军万岁!”伴着赵庄拼尽嗓音的呼喊,断粮一月的赵军竟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瞬间有了气力,一时间寨门大开,一群群枯瘦如柴的战士便高喊着口号,径直冲杀进了溃逃的秦军阵中。 “强弩手准备!快!给我压住阵脚!射!放箭!射死这些该死的懦夫!”白起虽乱了方寸,但还是迅速地在营垒前集结了一支强弩方阵。万箭齐发,营寨前顿时如割麦一般,倒下了一片又一片红色和黑色衣甲混杂在一起的秦赵士兵。 无奈溃军实在太多,没撑多久,白起在营垒门口布置的防线就被完全冲散了,渐渐白起军亦出现了松动,刚开始只是一两个跟着跑,到后来却是越来越多了。 “上将军!大势已去!快撤吧!”王龁死死拉住呆立在那儿,纹丝不动的白起。却见白起老泪纵横,忽然朝着西面便是一跪,高喊道:“老臣白起有负我王!”说话间,已然拔出了随身佩剑,闭眼就往脖上抹去。 王龁赶忙一把夺过长剑,然后死死地按住白起的臂膀:“武安君!武安君!胜败兵家常事!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萧瑟夜风,却是说不出的凄凉。 “天命乎?”白起骤然大喊一声,竟是仰面倒地,昏死了过去。 “快快!尔等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亦须护住上将军周全!”王龁朝身旁一班护军将士命令道。 “诺!”众护卫齐齐应了一声,然后便看着王龁只身提刀,头也不回地冲杀进了乱军之中。 一路溃败,秦军终于来到了浩淼的沁水河边,前方已成绝路,却是再无路可退了。 第一章 长平喋血 九 沁水茫茫成秦殇 天已然蒙蒙亮了起来,身中数十箭的赵庄被士兵们抬到了赵括的面前,见此惨景赵括不由潸然泪下,嘶喊了一声:“赵庄!” 将士们不约而同地慢慢聚了过来,红压压的一圈,没有人说话,只有秋风吹动火把的呼呼声。赵括咬紧牙关狠狠跪了下去,然后用力地把如同血人一般的赵庄抱了起来,“兄弟!快看秦军败了!秦军败了!你快睁开眼看看!” 赵庄吃力的睁开了眼睛,费力地喘息着,随后艰难地伸出那只仅存的手臂,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赵括刚欲探身向前,却见赵庄一双深陷的眼洞圆睁着,伸到半空的手臂忽地一软,竟是溘然长逝。 周围赵军顿如海浪退潮般哗哗地跪倒,齐声哭喊道:“赵庄将军!” 过了良久,赵括这才缓缓站了起来,侧身低问道:“余存几人?” 一旁中军司马赶忙上前禀报:“所部十万,将一十二人。浴血三十四日,现存三百一十四人,将三人……” 赵括含泪把手一摆,示意中军司马退下,回头扫视了一眼身边的将士,然后将手中战刀高高地举过头顶,朝向了西方,厉声吼道:“全歼秦军!以安赵庄将军在天之灵!” “全歼秦军!为赵庄将军报仇!”河谷山野顿时便是震天动地的呐喊呼啸声。 当赵辛领着由五万精骑组成的先头部队赶到沁水东岸的时候,秦国舰船正在络绎不绝地运送着溃逃的秦兵。赵辛见状忙勒马举鞭大喝一声:“强弩大阵起!”顿时赵军万弩齐发,密集的箭雨如暴风骤雨般迎着秦军倾泻而去,“休得放走秦军一人!”说话间赵辛已是一马当先直冲进了秦军阵中,身后五万精骑便像飓风般一齐卷杀了过去。 身负重伤的王龁刚被护卫抬上船,见此情景,也顾不上有伤在身,一骨碌滚下担架,靠在船舷上,朝着左右道:“快!死战号角!”随着一阵短促激烈的凄厉号角声响起,王龁拼尽全力地朝岸边喊道,“大秦将士!死战退敌……”话未说完,竟是昏厥了过去。 秦军此时却早是惊弓之鸟,哪还想着抵抗。眼见远处烟尘滚滚,顿时乱了手脚,一齐往船上挤去。船少人多,却哪里装得尽?就算登船,也必是被争相逃命的败兵拖入河底,泅渡过河,分明也会在这漫天箭雨中丧命。 但看追兵已近,众船便慌忙离岸而去。落后的秦兵无船可渡,被赵军由后追上,犹如砍瓜切菜一般,更是自相践踏,淹死无数。随着海啸般的惨嚎呐喊,疯狂奔窜的溃军混成了汪洋人海,顷刻间河水就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层层叠叠漂浮着的竟全是秦军士兵的尸体,沁水几近为之断流。 温热的血腥味伴着萧瑟的秋风弥漫了整个河谷,待到天色完全亮起,沁水东岸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息,整个长平战场的黑色旌旗却彻底的消失了…… 当白起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是在沁水西岸的秦军驻地了。三日过后,各路败军纷纷聚拢,清点兵马,除司马梗部未受攻击损失较少外,其余三路皆是死伤惨重,八十八万大军,仅存十九万,三十万新征发的野王军更是全军覆灭,所幸精锐犹存,虽元气大伤,但若固守关内却是绰绰有余,想到这里白起的心终是稍稍安定了些。 此次大战,败就败在了秦王新征的那三十万新兵上。原本以白起之意,那三十万新兵根本就是多余,只需王龁及司马梗各分五万精兵,据险而守,纵赵军再多,又徒能奈何?但若没有野王军之松懈怠慢,怎会被赵军一击制胜?即使赵括再藏匿五十万奇兵,以秦军严谨,就算败,亦不会像今日一般溃师千里。 “一世英名毁于此矣!”白起一声长叹,随之而来又是一阵目眩。 长平大败的消息传回咸阳,秦王不由大急,生怕六国趁虚而入,一纸急诏召回了白起,由五大夫将军王陵暂代军务。 不想方才几日,前方又传来紧急战报:赵括挥师趁势西进,一战便歼灭了王陵的五万人马,河内河东两郡岌岌可危。 秦王再也坐不住了,连夜直奔武安君府而去。 不想,白起居然病了。闻着满屋的草药味,秦王不由眉头一皱,一面宣召太医,一面把府中总管叫来询问。就在说话间,得知秦王到来的白起,已然匆匆下榻,披头散发地由家人搀扶着来到正厅参见秦王。 望着瘦骨棱棱行走艰难的白起,秦王虽于心不忍,但寒暄了几句后,还是迫不及待地问道:“赵括已经攻陷河内,武安君病体可领兵乎?” 白起抬头看了眼秦王认真而又迫切的神情,却是微微把头一摇:“我王之意还要守河东河内?” 秦王惊讶道:“武安君之意,却是不要河东河内了?” 白起一声叹息道:“为今之计唯有暂弃河内河东,退入函谷关,据关而守,待元气恢复再图恢复。” “武安君不肯出战?”秦王把脸一沉,冷冷地说道。 白起被问得莫名其妙,默然了片刻,然后一躬道:“白起死不足惜,然守函谷,何须老臣?” 秦王冷哼了一声,一咬牙关,起身拂袖,扬长而去。 次日,秦王也不召范雎商议,便诏命国尉司马梗代王陵为将,立率十万步骑出关驰援河东。 白起的病情虽仍旧时好时坏,但得知了秦王易将的消息,却是愈发的不安了起来,竟支撑着病体匆忙进宫欲见秦王。不想在宫外却吃了秦王的闭门羹。 “武安君,回去吧!大王不想见你。”老内侍颤颤巍巍地走出宫门,对着白起就是一躬。 “老总管,烦禀我王,司马梗无战阵之能,不可为将!若战,以蒙骜稳健缜密,可保不败。” 老内侍抹了抹眼泪,频频点头道:“武安君放心好了!快请回吧!身体要紧!” 素来以沉稳明锐著称的秦王,怎就突然判若两人了?白起想不明白,只好猛地把脚一跺,让家人左右搀扶着,一步一步走下了宫门前那高高的台阶。走到台阶下方,白起又不由回头遥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咸阳宫,骤然长叹道:“回去吧。” 当司马梗率领的援军刚刚开出函谷关,一直观望的魏楚两国终于也出兵了。魏国的信陵君和楚国的春申君各引军十万直插河内,从背后猛攻秦军,赵括二十万大军亦顺势西进,秦军再次溃败,二十余万大军折损过半。 至此秦国已无兵可调,仅有蓝田大营最后的两万铁骑。 秦王直到这时才想起了白起先前的建议,急命司马梗部放弃河东,速回撤大军于函谷关外构筑营垒。下过诏命,秦王还是不放心,又让丞相范雎坐镇咸阳,统筹粮草,随后亲自动身前往函谷关部署防御。直到司马梗的十余万大军全部进入了函谷关地区,秦王这才算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章 长平喋血 十 秦昭王起了杀心 秦军退守函谷关,魏楚赵的三国联军也忽然停止攻势,在距函谷关仅有三十余里的渑池驻扎了下来。赵军正面对敌,魏楚两军展开于东南,严严实实地堵住了秦军东出崤山的通道。 面对如此危局,秦王又一次想到了白起。纵然白起长平新败,但在他看来,只要白起出山,眼前这三国联军便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没想到,派去催请白起的使者却再一次铩羽而归了。 接到回报的秦王终于忍无可忍了,心中暗道:“本王先前未治你白起丧师辱国之罪,已是法外开恩。可你白起却不思感激,国难当头,仍称病不出,此与悖逆何异?本王偏不信除了你白起,大秦就无人了!” 想到这,秦王即刻召来长史,下诏道:“罢黜白起武安君爵位!贬为士卒,迁居阴密!” 秦王欲罢武安君的消息很快就在函谷关的秦军军营中不胫而走,全军上下顿时一片哗然。次日,一幅由全体千夫长以上将领共同具名的大布血书便到了秦王的面前,内容只有八个字:乞赦白起,我王三思。 秦王此时正在临时行宫的书房内与国尉司马梗,以及匆匆从咸阳赶来的丞相范雎议事。当血书缓缓展开的时候,所有人的脸都瞬间变了色。秦王亦是沉默了良久,然后抬头望了眼司马梗:“国尉以为如何?” 司马梗没有丝毫犹豫,拱手便道:“今魏楚赵四十万大军压境,国势危急,正值用人之际,将士之心不可违,臣请我王赦免武安君抗命之罪。” 秦王耐着性子听司马梗把话说完,脸色却是愈发的阴沉。 眼见秦王又朝自己走了过来,范雎忙把头一低,心中却是不禁打了个寒颤,大王这是起杀心了。 “丞相你说。”秦王站在范雎面前,淡淡地问道。 范雎低头不语。 秦王心领神会,一挥手,对司马梗道:“你且先出去。” “诺!”司马梗朝着秦王深深一躬,然后瞄了一眼范雎,转身离开了书房。 “丞相现在可以说了吧。”秦王回到案前坐了下来,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白起在军中已然根深蒂固,将士皆只识武安君,而不知秦王。”范雎心中却是暗叹一声,“白起啊白起!纵你兵家奇才,却不识权谋,妄称英雄矣?” 秦王听罢,默然了许久,眉头忽然一皱:“丞相何意?” “当断则断!”范雎压低声音,俯身说道。 秦王不禁又站了起来,在书房中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子:“本王于心不忍。” “今将士逼宫,势成骑虎,若赦武安君,国何以堪?”范雎面无表情地说道。 听到这里,秦王终于下定了决心,把牙一咬道:“既是如此,丞相就去办吧。” “老臣即刻便回咸阳!”范雎应声答道,尔后匆匆退了出去。 此时,函谷关外的魏楚赵三国联军却出现了分歧。两次六国合纵攻秦,皆以大败告终,这也让春申君与信陵君对秦军战力有着或多或少的畏惧。春申君主张见好就收,收回被秦国蚕食的失地也就是了。信陵君虽一言不发,意图却也很明显:函谷关是块硬骨头,不攻也罢。 赵括心知长平一战虽败秦军,却也自损了三十万精锐。赵国经此一战,国力更是到了崩溃边缘,若此时魏楚罢兵,单凭自己这二十余万疲惫之师,是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函谷关的。 三人争执了一宿,却愣是没有商量出任何结果。回到营中,赵括心中烦躁,于是独自一人登上了帅帐外三丈多高的瞭望高塔。举目西望,秋日朝阳下的函谷关,只是大山中一个小小的黑点而已,在关外苍黄的原野上是秦军新构筑的营垒,满山遍野都是黑色的旌旗,隐隐约约,看得却并不真切。抬头再看,只见营外一队快马扬尘而来,莫非平原君到了?赵括心念一动,连忙走下了瞭望塔。 “禀报上将军,乐乘将军营外候见。”军吏匆匆赶到赵括面前高声禀报道。 “乐乘?”赵括脸色微微一变,乐乘是名将乐毅之子,乐毅,赵括自然是十分敬重的,但对乐乘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请他进来吧。”赵括整了整衣甲,转身走进了大帐。 中军大帐很是整肃,帅案正中一柄赵王亲赐宝剑,左边是兵符印信,右边是令旗令箭。帅案背后立着一块巨大的屏风,屏风一侧,一幅巨大的木制函谷关地形图赫然在目。 “将军所来何事?”赵括坐在帅案中,淡淡地看着阔步走进帐中的乐乘。 乐乘一路进来不见赵括出迎,心中已然大为不满,现又见赵括高高在上一脸严肃的模样,脸色更是愈发难看了。可毕竟自己只是副将,碍于礼节,乐乘只好把头一抬,拱手高声道:“乐乘奉赵王诏命,接替赵庄副将之职。” “诏书何在?”赵括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正嘟着脸,如木桩般立在帐中的乐乘。 乐乘讨了个没趣,于是将诏书递上,说道:“上将军自个看了便是。” 赵括接过诏书扫视了一眼,尔后摆了摆手,让军吏领着乐乘坐到了帅案左下侧的席位上。待乐乘坐定,赵括将诏书放到一边,笑道:“军中无酒,将军饮茶否?” “不必了!乐乘受命,惟驰驱战阵耳。”乐乘直到此时,还是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 赵括却是哈哈大笑,仿佛浑然无觉:“将军若是此想,国之幸事也。” “秦军依关据守,上将军以为,我军如何应对?”待赵括笑罢,乐乘迫不及待地问道。 “依将军之见,又当如何?”赵括把问题抛给了乐乘。 “秦师连败,士气低落。乐乘愿引军先歼其关外主力,尔后破关西进,直捣咸阳。”乐乘几乎脱口而出。 “将军想法固好,然若歼敌不成,秦军退入关中,以关间之狭长幽深,关下至多容得千人,大军却如何摆布?”赵括轻轻叩着帅案,冷声问道。 “这……”乐乘一时语塞。 正在此时,斥候直入大帐匆匆禀报:“上将军,秦军出动了!正猛攻我前沿壁垒!魏楚两军按兵不动!” “噢?”秦军连败,此时出战却是何意?赵括心中疑惑,于是站起身走到大图旁。在一边的乐乘也按捺不住了,肃然道:“上将军,末将请命,领军迎战!” 赵括看着地图沉思了片刻道:“既是如此,乐乘听令!” “在!”乐乘一扫先前的阴郁脸色,高声答应。 “命你引军八万,迎击来犯秦军!切记只许退敌,不可追敌!”赵括厉声吩咐道。 “此是何意?”乐乘顿时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情,大为不满地问,却见赵括闭上眼睛便不再说话了。乐乘于是无奈地重重一跺脚,扭头径直出帐点兵去了。 “秦军大败,正在溃退。”半个时辰后,中军司马匆匆进帐禀报。 “鸣金收兵!”赵括大笑一声,然后传下了将令。 没过多久,乐乘便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一脸不甘愿地嘟囔着:“秦军不堪一击,正欲趁势夺下函谷关,上将军却……” 赵括微微一笑:“将军莫急,稍坐片刻便知所以。” 未几时,斥候探报传来:两路秦军伏兵已然开出山谷,撤回壁垒去了。 第一章 长平喋血 十一 武既丧国何安 次日,子时刚过,赵军便兵分数路,趁着月黑风高,悄然无息地开出营地,急速散开在了茫茫的夜色中。而身后的渑池大营却还是军灯高挑,一片繁忙景象,仿佛依旧驻扎着千军万马。 数日后,刚从函谷关返回章台行宫的秦王,忽然接到函谷关传来的紧急战报:司马梗部遭赵军突袭,激战一昼夜,关外营垒尽失,十万大军折损过半,余部已撤入关内! 倏忽几月,竟连遭败绩,折损精锐百万,大势更是急转直下。秦王在惊骇之下,一口热血哇地就喷了出来。 “大王!”这可把跟在身旁的老内侍给吓得不轻,正欲呼召太医,便在这时,先期返回咸阳的范雎又有密报传来:白起以病体反复,寒热无定,不能远徙为由,滞留咸阳,朝中众臣亦皆呼吁武安君复位领军。 “武安君!武安君!武既丧!国何安!”秦王终于恼羞成怒了,亲拟诏书,令老内侍即刻携带镇秦金剑及五百甲士星夜赶回咸阳,赐杀白起。 同时,秦王再次下诏易将,擢升蒙骜为上将军,调动蓝田大营最后的两万铁骑,驰援函谷关。 函谷关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括又一次大败秦军,这让春申君和信陵君的信心顿时大振,两人不约而同赶到了赵军大营,争着要做前敌大军,一举攻破函谷关。在他们看来,秦国连遭失利,士气低落,兵力更是所剩无几。如此时机,当真是千载难逢!纵不能灭秦,便只分了关中沃野、千里河西亦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赵括耐着性子听完了春申君和信陵君的激昂陈词,心中虽是冷笑,脸上却依旧一副淡淡的神情。坐在一旁的副将乐乘已然坐不住了,噌地站起身,高声道:“秦国兵微将寡,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赵括也不看乐乘,扭头对着春申君问道:“春申君有何谋略?” 春申君亦不推辞,起身走到帅案一侧的函谷关地形图前指点道:“黄歇以为,我军可兵分两路,赵军正面猛攻关城,使秦军不能分身;魏楚两军出崤山,绕道取武关,入关中腹地,尔后再分两路;楚军从背后夹击函谷关,魏军则直逼咸阳。” “我看可行!”信陵君点头赞同。 乐乘也迫不及待地表态附和道:“正应如此,上将军还犹豫个甚?” “不可!”赵括冰冷的声音仿佛一盆冷水径直就浇了下来,“前次联军攻秦的教训,春申君难道忘记了么?” 赵括说的是三十多年前白起大破六国百万联军的旧事,当初春申君的作战方略与今几乎同出一辙。听赵括说起,春申君的脸不由一红,忙辩驳道:“今时不同往日,秦已非三十年前之秦国,且白起自身难保,秦无良将,马服君却是多虑。” “兹事体大,安知白起被贬非秦之诡计。取函谷关,不在一时,括自有主张。”赵括冷冷地把话说完,便转身离案,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屏风。 “这……”帐中三人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两位大人先请回营,乐乘即刻奏禀我王。”乐乘一脸无奈地将信陵君和春申君送出了大帐,然后回营召来亲信,在耳边低语了一番。半时辰后,那名亲信便带着乐乘的亲笔密书飞骑离营,奔邯郸去了。 巍峨的咸阳在初冬的寒风中透着一丝阴霾。 白起的病情仍旧时好时坏,但最让他担忧的还是函谷关的战局。若不是病情反复,他早已请命奔赴沙场了,没想到就在此时忽然接到了秦王罢黜自己的诏书,戎马一生的白起在心中瞬间涌起了一片凄凉。 “既如此,那今日老夫就抗命到底便是!”感到莫大冤屈的白起于是索性以病势沉重为由,滞留在了咸阳。 当老内侍带着五百甲士隆隆涌进武安君府时,白起愕然了,他万万没想到秦王居然会为此要杀自己。 “五个百人队?区区白起何须如此?”白起扫视了一眼庭院中如木桩般站着的甲士,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老内侍手中捧着的那柄金鞘剑上。 老内侍颤颤巍巍地展开竹简,用有些哽咽的声音宣读道:“秦王特诏:武既丧,国何安?老卒白起,不思报国,屡抗王命,着赐镇秦金剑,自刎谢国,不得延误。秦王稷四十七年十一月。” 听完诏书,白起喟然长叹了一声,然后平静地问道:“老总管,今函谷关谁为将?” “禀武安……是蒙骜。”老内侍抹泪答道。 “大秦无忧!老夫心安也!”布衣散发的白起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送武安君上路!”老内侍陡然拜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慢慢地将那柄镇秦剑高高举过了头顶,庭院中的五百甲士亦同时在大风中跪倒了。 “苍天兮,何其惛惛!大地兮,何其茫茫!嬴稷!白起去也!”语罢,白起锵然从老内侍手中抽出长剑,猛地就往小腹刺去。 忽地,天空中一声惊雷,大雪便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白起死,括天下无对手矣!”得知白起死讯,赵括黝黑俊朗的脸上顿时弥漫出了一股无限的惆怅。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函谷关外的联军大营,整个原野山川顿时沸腾了起来。长平之战赢的纯属侥幸,只要有白起这尊令人毛骨悚然的赫赫战神在,山东六国对秦便始终是忐忑不安。如今白起死了,如何不令人骤感兴奋。旬日间,春申君和信陵君竟是一连五次赶到赵军渑池大营,催促赵括开战,立即猛攻函谷关。 没想赵括却依旧按兵不动,一开始赵括还有耐心在帐中陪二人敷衍几句,到后来干脆是称病不出了。春申君和信陵君心中虽是大急却也无可奈何,赵括是联军主帅,擅自出战,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事后追究起责任来,对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利。更何况少了赵括这个主心骨,仅凭他们二人,任谁也没有十足的灭秦把握。 春申君和信陵君急,可赵括却是不急。 不攻函谷关,是因为在赵括心中已然有了另外一番心思。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如今攻秦,虽胜算颇多,但也困难重重。纵灭秦成功,赵国亦衰,安知未有黄雀在后乎? 此番话却是无法对春申君和信陵君言明的,赵括一直都在等待。 接二连三的失利,已然让秦王心智大乱,错断频频。先是接连易将导致军心浮动,随后又自毁长城赐死了白起。照此情形,不出一年秦国必有大变,那时再行攻之,方可不费吹灰之力。 就在赵括踌躇满志的时候,忽有中军司马匆匆进帐禀报,赵王特使昨日已过上党,不消数日便至军中。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赵括顿感意外。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十二 监军副将乐乘 读到乐乘送来的密信时,赵王再一次动摇了。 当初长平大捷,举国上下正是一片沸腾,乐乘却匆匆忙忙地进宫了。赵王在书房中召见了乐乘,望着赵王满面春风的神情,乐乘迫不及待地冷语言道:“马服君军中素有威望,今握重兵,且居上党险地,若自立,国危矣!” 这番话犹如一盆冷水,顿时就把赵王先前兴奋的心情冲得一干二净。赵王沉默了良久,心中暗道,赵括毕竟与本王一起长大,对他还是了解的。但乐乘之言有理,武灵王前车之鉴便在眼前,赵括屡败秦军,冲天之功已然盖过本王,即无异心,难保不有恃无恐,却是不可不防! 正在赵王举棋不定的时候,赵括请派副将接替赵庄的上书到了,乐乘于是自告奋勇要求前往赵括军中,明为副将,实是监军。 “你父与赵奢乃是世交。”赵王不置可否地望着乐乘,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 乐乘急于立功,赶忙拱手道:“臣之为国,不徇私情!” “如此甚好!”赵王忽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背手转身离开了书房。 次日,赵王诏命乐乘接替赵庄为赵括副将,即刻前往赴任,同时又密授乐乘斩将金剑,可行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 不想乐乘才去没多久,便有密报传来:赵括按兵不动,意欲拥兵自重。 赵王看罢密书,沉默了良久,而后吩咐道:“传诏,明日朝会。” 次日,朝中重臣齐聚王宫正殿,冬日无朝本是常例,众人在殿中自是议论纷纷,不知赵王今日究竟所为何事。 正在此时,只见赵王一脸忧虑地走进了王座,却是挺身站着,一挥手,内侍捧着一支竹片,走到了王座之下。 “此乃乐乘密报,诸位且看了。”赵王冷冷地说道。 大臣们飞快地传阅浏览了一番,竹片上仅有的十二个字却让举座一片愕然。 忽然,平阳君赵豹从前排座中站起,拱手高声道:“臣以为赵括久居军旅,必生祸患,不论真假,当易其将!” “平阳君之言误国也!所谓用人不疑!上将军屡败秦军,秦人闻之丧胆,岂可轻易乎?”赵王闻声望去,说话的竟是一脸病容满头白发的乐毅,“老臣以为,马服君所谋正当其时!秦虽遭大败,民气犹在,不致全盘瓦解。且长平战罢,我国粮秣亦已空虚,士卒伤亡过半而兵员不足。当此时,宜养精蓄锐,却非急功近利!” “乐乘乃卿之子。”赵王听得乐毅苍老嘶哑的声音,不禁惊愕了。 “竖子无知!老臣死罪!”乐毅言罢,竟是艰难地跪在了大殿中央,唏嘘不止。 “这……昌国君何罪之有,快快请起!”赵王一时慌了手脚,连忙疾步走下王座,将乐毅扶了起来。 好容易安抚了乐毅,赵王环顾群臣,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直默默思忖的平原君赵胜身上:“王叔之见呢?” 平原君于是起身道:“兹事体大,不可不防,亦不可太甚。老臣之见,可令赵括与乐乘各引一军,以为牵制。” “诸位皆是大臣,又以为如何?”赵王又问了一声。 “我王明鉴!”所有大臣竟不约而同地齐声喊道。 赵王眉头一皱,然后走回王座,心中似乎有了主意。 深夜的山风,在谷道中嚎叫着,不时扑打着营寨的帐篷,发出呼啦呼啦的怪响。 一阵北风袭来,赵括不禁打了个寒战。 帐中的灯光随着风势忽明忽暗地摇曳着,卫兵早已把茅草捆扎起来,堵住了营帐门口的缝隙,但这却并不能抵挡冬夜里刺骨的严寒。赵括于是起身离案,在帐内慢慢地踱着步子,又使劲搓了搓手,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重新坐了下来,继续读起了案头那部父亲留给自己的《司马法》。 兵书上的竹片经过两代人的摩挲翻阅,早被磨得光亮异常,然而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无比。 “上同无获,上专多死,上生多疑,上死不胜……”赵括低声读着,心中却是有些忐忑不安起来。明日赵王的特使就要到了,先前斥候总领赵彦密报乐乘派亲信赶赴邯郸的时候,赵括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赵王以乐乘为副将的用意,但赵括自认与赵王感情深厚,故而对此事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不过从今日看,赵王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 蒙骜不比司马梗,且赵军自长平血战以来,数月未得休整,可谓兵疲师老。冬日苦寒更不利征战,为今之计只有困秦于关内,徐徐图之,赵王怎就不知? 这一晚赵括是在极度的烦闷中度过的,他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起身在帐中来回不停地踱步。挨到后半夜,赵括干脆穿好了衣甲,径直走出了大帐。 “上将军,下雪了!”卫兵见赵括出帐,赶忙跟在身后,小声地提醒道。 “哦?”赵括恍然抬头,天空中正纷纷扬扬地飘落着硕大的雪花,几名守夜的士卒正围在篝火旁,兴奋地指着漫天的大雪谈笑议论着。 “上将军!”众士卒见赵括走了过来,纷纷停止了说笑,惶恐地爬起身,低头拱手道。 “没见过下雪么?”赵括遥望着夜空,板着脸木然地问了句,冰凉的雪花打在面颊上,极目望去,辽阔的军营竟是白茫茫一片。看来,这场大雪绝非三两日能够停得下来了。 回过神,赵括见士卒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站着,忽然大笑了起来:“你等却不必如此紧张。” 虽是笑了,但赵括的心却如同此时的夜空,布满了厚厚的乌云。 次日傍晚,赵王的特使就来到赵括军中。看过诏书,赵括淡淡地一笑,然后拱手道:“烦请特使禀报我王,赵括领诏!” “上将军保重!”特使朝着赵括深深一躬,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送走了特使,赵括冷眼望着在一旁得意洋洋的乐乘道:“分兵便是!乐乘将军引军十万为前部,仍驻于此。本帅移师伊阙山口,距前军百里。” “洛水北岸距此仅三十余里,地势开阔正宜驻军,上将军何舍近求远乎?”乐乘一脸不满地问道。 “将军莫不知,伊阙往函谷一马平川,若有战事,即刻便到。洛水之北却为山原,不利骑兵驰骋,似近实远乎?” “既是如此,乐乘领命!”乐乘应了一声,尔后喜滋滋地走出了大帐。 赵括面色铁青地望了眼乐乘的背影,转头对中军司马道:“传令,调军十万,连夜移驻伊阙山口。” “上将军……”中军司马欲言又止。 “不必再言,去吧!”赵括重重地叹了口气,一拳头猛地砸在了帅案上,竟是再无言语。 移营大军很快就整顿完毕,赵括于是趁着雪夜,率军隆隆开出了渑池驻地,直奔伊阙山口而去。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十三 大战在即 赵括率军刚离开渑池,乐乘便迫不及待地筹划起他的灭秦大计了。 次日清晨卯时,幕府聚将鼓隆隆擂起,留守渑池大营的十八位将军脚步匆匆地踏进了中军大帐,帅案前只有中军司马肃然站立,却不见素来守时的上将军。 赵军军法言明:大将不入座发令,诸将亦不得就座。可这案前无帅,却该如何?正在一班将领茫然无措的时候,从大帷幕后赫然走出一人,众将定眼一看,原是副将乐乘。 “乐乘将军,上将军何在?”大将赵辛一脸困惑地问道。 只见乐乘慢慢走到了帅案一侧,淡淡笑道:“上将军已奉诏移师伊阙山口,大营兵马皆由本将节制。” “这……”赵括骤然离去,众将脸上顿时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传本将将令,自即日起,各营整顿军马!弓弩火器云梯云车等器械,一应入营!三日后破函谷!入咸阳!”乐乘慷慨激昂地下达了他在军中的第一道军令。 “诺!”众将虽还有疑惑,但事已至此也只好依令行事了。 一时间整个赵军军营便沸腾了起来,正当乐乘做着攻秦最后准备的时候,却有中军司马疾步走来禀报,信陵君和春申君到了。 “快请!”话刚出口,乐乘却又将手一摆道:“不,本将亲自去迎!” 三人在大营门口寒暄一番后,信陵君和春申君便与乐乘一齐往中军幕府走去,一路走过军营,望着营中赵军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信陵君和春申君二人皆是大为振奋。 进得大帐,方才歇息了片刻,便有斥候匆匆来报:函谷关关门大开,却不见秦军一人。 按照乐乘的估计,三日后发兵猛攻,定能一举夺下函谷关。可如今秦军忽然连影子也见不到,乐乘还真有些茫然了。 “蒙骜何意?”信陵君亦是一头雾水。 “莫不是风闻我军动向,弃关而逃了?”春申君捋着胡子,试探着问道。 乐乘却是把头一摇:“不然!秦军军法,战阵畏敌退缩者杀无赦。蒙骜久在军旅,焉能不知?况函谷乃关中咽喉,秦岂肯轻弃?” “将军之意,蒙骜伏兵于关内,诱我上钩?”春申君两眼一亮,似有所悟。 不想乐乘竟然微微一笑:“非也非也!雕虫小技,瞒得过赵括,却瞒不过我乐乘!秦军屡败,缺兵少将,定是蒙骜故弄玄虚耳!使我等以为其中埋伏军马,而心生顾忌,不敢攻之!” 信陵君听罢亦是频频点头:“当是如此!依将军之见如何?” “蒙骜既有礼相送,我岂能不受?”乐乘一脸得意地走到帅案一侧的地图前,举起剑鞘狠狠地砸向了图中咸阳的方位,骤然长笑道,“将计就计,一战定秦!” “好一个将计就计,一战定秦!”春申君在旁不禁喝彩了一声,“那就如此这般了,楚军十万,皆听将军吩咐!” “妙也!将军谋划,甚是妥当!便请将军发令吧!”信陵君霍然拱手附和,之后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见二人没有异议,乐乘心中大是踏实,于是肃然言道:“烦请两位公子即刻回营整顿军马,魏军于赵军西北扎营,楚军于赵军东北扎营,在函谷关外形成犄角之势!明日移营到位!后日清晨起兵入关!” “知会赵括将军么?”信陵君有些忧虑地补充了一句,毕竟赵括才是赵魏楚三国联军的真正统帅。 乐乘一摆手:“马服君那里我去说,二位公子放手准备就是。” “既是如此,我等先行回营,告辞!”信陵君和春申君朝着乐乘拱手道别后,便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帐中。 楚魏两军很快就行动了起来,广袤原野上经过一昼夜的过兵,只在次日傍晚大军就完成了移营,函谷关外一时间扎起了连绵不断的各色军营,一眼望去更是遍野旌旗,营帐层层叠叠。 待一切事务整顿完毕,已是明月当空。乐乘心情大好,只带了五名卫士便出了赵军大营,走马沿着大河而行。河水滔滔,清冷的月光,散落在萧瑟的古道上,遥望着远处即将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函谷关,乐乘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神情。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乐乘寻声望去,一支百人马队正朝着自己这儿飞驰而来。 “护卫将军!”随身卫士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是秦军突袭,赶忙在乐乘面前挡起了一堵人墙。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乐乘亦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忽然后悔起自己的莽撞,怎就只带着五个人出来,如今远离大营,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却在此时,对方马队中突然有人高喝一声:“前面的可是乐乘将军?” “将军……将军!看!是……是赵军!”众护卫闻声顿时皆长舒了一口气,乐乘那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可待马队走近,乐乘定眼一看,那张脸瞬间又变得难看了起来,心中暗道:“赵括,他怎么来了?” 原来赵括率军刚开到伊阙山口,就接到赵辛的飞羽疾报:函谷关关门大开,乐乘欲起兵入关。 得此消息,赵括顿时拍案怒道:“分明秦军诡计,乐乘名将之后,竟如此懵懂!” 身旁斥候总领赵彦忙道:“上将军,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你速命斥候在函谷关内外打探,若有异常即刻来报!本帅亲赴渑池军营,阻止乐乘!”赵括重重地叹了口气,闭眼沉默了许久,这才转身取过头盔,出营点齐一百名飞骑铁卫,径直往渑池赶去。 这百骑马队一路马不停蹄,不想却在这大河边上遇上了乐乘。 “上将军所来何事?”乐乘悠然走马上前,笑眯眯地拱手问道。 却见赵括横眉冷笑道:“你却不知何事?” 乐乘依旧满脸堆笑:“上将军不言,乘岂可知之?” “乐乘!汝欲将三十万大军送入绝地乎?”赵括忍不住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大声怒喝道。 “上将军何有此说?”乐乘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了。 “且不说秦军是否有诈,但说国势。长平一战,秦赵两衰。然秦虽败,国力犹存。赵虽胜,却无力恢复。《司马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今疲师久战,人心思归,当此时,正应趁寒冬修养生息,待来春或有可为也!”赵括举着马鞭的手在风中随着喝斥声上下不停地抖动着。 “上将军何时却如老廉颇般畏首畏尾了?今秦军惨败,战心已丧,旦有铁骑十万,旬日便可破函谷而入咸阳也。”乐乘朗声正色言道。 “蒙骜断然在关城谷道伏有重兵,如此浅薄之理,将军岂能不知?”赵括一时气急,被唾沫呛了喉管,竟是连咳了数声。 “且不说此为蒙骜疑兵之计,便纵有埋伏,其兵不过万余,又奈我何?螳臂当车耳!”说到此处,乐乘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乐乘!究竟谁是上将军?如此心浮气躁,岂可为将!本帅令你即刻罢兵,违令军法处置!”赵括阴沉的脸上隐隐露出了一股杀气。 不想乐乘竟是冷哼了一声,唰地抽出腰间宝剑,厉声喝道:“王命金剑在此!赵王密诏:授乐乘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若有阻拦,杀无赦!” 乐乘的五名卫士亦抽出长剑,齐声呼喝道:“杀无赦!杀无赦!” 赵括身旁的飞骑铁卫何时受过如此待遇,一怒之下,一百人几乎同时亮剑,一场火并却是在所难免。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十四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赵括,你欲谋反乎?”如此情形大大出乎了乐乘的意料,乐乘故作镇定大喝一声,右手紧握的长剑却是不住地颤抖着。 赵括把眼一闭,喝斥左右道:“汝等退下!” “诺!”一百名飞骑铁卫齐刷刷地收剑入鞘,双目却依旧圆瞪,警惕地望着对面的乐乘。 乐乘的五名护卫本就后悔刚才的冲动之举,见有台阶可下,自是不待乐乘下令,便匆匆收起了武器。 整个河岸边顿时如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赵括这才缓缓把眼睁开,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既是如此,将军引军先行,括尾随跟进便是。” “如此最好!乐乘告辞!”乐乘大笑一声,一行六人扬鞭绝尘而去。 赵括望着远去的乐乘,转头冷冷地对身旁的传令官道:“传令冯籍将军,留军两万,扼守伊阙山口,其余八万人马连夜徐徐向北,退入河内野王。” “诺!”传令官领命,匆匆策马回身,飞驰而去。 “怎么?不去函谷关了?”一名护卫困惑言道。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也!乐乘此去,凶多吉少,何必再搭上这十万将士?”赵括喟然长叹一声,又道,“传令,原地扎营!” 众护卫不明就里,齐声问道:“将军何意,我等不明。” 赵括一挥马鞭,淡淡言道:“明日若有不测,或可救乐乘将军。” “乐乘张狂,不救也罢。”众护卫脸上皆有愤愤之色。 “汝等听命便是,何须多言?”赵括又是一声叹息,然后翻身下马,径直来到大河边,矗立良久却是一言不发…… 大战将至,函谷关外的联军大营彻夜通明,探马如梭,军令阵阵,一片繁忙景象。 次日清晨,随着乐乘手中令旗一劈,尖锐的牛角号声顷刻便划破冬日的宁静,一时间千军万马如雷霆一般直压函谷关而去。 按照昨日议定的部署,乐乘所率十万赵军为前部,魏军居中,楚军断后。可随着道路愈行愈窄,大军行进的速度也渐渐变得缓慢起来。待到正午时分,斥候飞马来报:前方便是函谷关了。 行至关下,乐乘张目望去,只见关门大开,却不见一兵一卒,环顾四周更没有丝毫伏兵的迹象,见此情形乐乘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蒙骜老儿望风而逃,无胆鼠辈也!” “将军……”一旁赵辛欲言又止。 乐乘冷冷瞥了赵辛一眼,头也不回高声传令道:“即刻入关!” 站在关城上,望着正隆隆入关的大军,乐乘心中大是舒畅,转头对着傍晚方才进城的信陵君笑道:“这战却是好生无趣!” 信陵君亦哈哈大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妙也!今夜便可发兵,直逼咸阳!” 乐乘笑着摇了摇头:“灭秦何在一晚?天色不早,楚军尚在关外,待明日大军全数入关亦不迟也。” “也好。”信陵君点了点头。 “传令,大军停止入关,就地扎营!”乐乘望了眼天色,转身吩咐了一声,便随着信陵君走下城楼迎接春申君去了。 当晚,三国联军便在函谷关内外扎起了连绵大营,乐乘更是在关城幕府中大设酒筵。及至酒罢,乐乘醉醺醺地对春申君和信陵君言道:“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便趋兵咸阳。” 两位公子于是拱手道别,相互搀扶着回营就寝去了。 到了二更时分,只听四处金鼓齐鸣,杀声震地。联军将士在梦中惊醒,人不及甲,马不及鞍,更兼黑夜不明所以,一时间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乐乘还在醉中,迷迷糊糊地被卫士们拉出帐外,冷风一吹顿时清醒过来,眼见情势不妙,赶忙提刀上马,慌慌张张地被众卫士簇拥着往关外冲去。 当杀声响起的同时,站在崤山最高峰瞭望战局的蒙骜,望了眼风势,然后把一挥手:“放火!” 秦军一声呐喊,从后面推出了几十桶火油,点燃后便朝着驻扎在关外山谷中的楚军大营滚了下去。灼热的火舌与飞扬的火屑伴着数以万计士兵惊慌恐惧的惨叫声,仿佛地狱一般。楚军将士尚未回过神来,山塬上又是一声呐喊,巨大的圆石便漫山遍野地滚了下来。有的大石与山岩碰撞,竟是凌空弹起,让人无处可躲。 当此时,秦军铁骑从两侧山塬漫山遍野地冲杀了下来,一时间函谷关内外到处蜂拥溃逃的三国步兵便成了秦军铁骑的剑桩,寒光闪闪,惨烈的哀号响彻遍野! 乐乘在乱军中一路飞窜,行至一片山林时,身边已无一人,周围更是一片静谧。这让乐乘心中愈发不安起来,正要催马回转,只听得一声号角,顿时伏兵四起,数千秦军弓弩手如铁桶一般把乐乘围在了正中,口中更是齐声高喊着:“生擒乐乘!生擒乐乘!” 乐乘一惊非同小可,当即跌倒下马,竟昏死了过去,数十名秦军一起呼啸上前,便欲捉拿乐乘。就在这危急关头,不知从何处忽地冲出一支百人马队,飞一般地从背后杀进了秦军阵中,秦军一时没有防备,慌乱中,不得不闪出一条道路。百人马队迅速拎起地上的乐乘,又似旋风一般飞驰而去。 待到马队走远,秦军这才反应过来,乱箭齐发,却再也追赶不上了。 就在此时,春申君与刚刚会合的信陵君亦一路收拢着残兵,向着谷口撤离。在大火的照耀下,一群衣盔不整的败军正以最快的速度,穿行于山谷之中。奇怪的是,谷口山头上密密麻麻的秦军竟没有杀出,只是冷眼看着脚下溃逃的士兵,不时地放出几支冷箭。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死里逃生的信陵君和春申君刚出山谷,便大喊了一声:“侥幸!”而后匆匆道别,各领残部回国去了。 …… “吾在何处?”乐乘幽幽睁开眼睛,呻吟般地问道。 “野王大营!”一个声音冷冰冰地答道。 乐乘赶忙抬头,一眼就望见了不远处,背朝自己的上将军赵括。 “上将军……”乐乘挣扎地爬起身,一把扑倒在赵括膝边,放声大哭起来,“三十万大军啊!整整三十万……全没了……” 赵括亦不回头看乐乘一眼,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乐乘给我捆起来,押赴邯郸!” 数名大汉顿时拥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乐乘捆了个结实,然后推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 “谢上将军!”乐乘站在车上,回身朝着赵括深深一躬,马车便辚辚启程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赵括长叹了一声,然后对着中军司马问道:“溃军收拢了多少?” 中军司马匆匆答道:“仅有三千。” 这时,有游骑飞驰来报:“禀上将军,冯籍将军血战一日,尽数覆没,秦军二十万已过伊阙山口,离野王仅有五百里了。” “二十万?”赵括憔悴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上将军,秦王蜀地秘密调兵十五万,连同函谷关守军,确是二十万。”赵彦低声道。 “末将断后!上将军先走!”大将勒义大急道。 不想赵括冷笑一声道:“你断后?还不被秦军活吞了去?” “可……”勒义还想再劝,却见赵括把脚重重一跺,恨恨言道:“我军已无退路,死战或有生机。传令三军,车城圆阵以待秦军!” “诺!”众将脸上顿是一片肃然。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十五 车城圆阵收奇效 “上将军,此阵果真有用?”待众将离开后,勒义忍不住上前低声问道。 骤然间,赵括眼圈一红:“儿时曾与老父争执车城圆阵之效,至今犹然声声在耳也!” 勒义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位上将军,却见赵括把手一挥,淡然笑道:“此阵孙膑所创,唯守不攻,绝地之用,其生平亦未尝一试,实效如何,括亦不知。然秦军势大,我军无路可退,唯有此法也!” “勒义当拼死护卫上将军!”勒义顿时重重跪倒在地,哽咽道。 赵括哈哈一笑,扶起勒义:“将军不必如此,若明日重挫秦军,败局可挽也!” “这……上将军有把握?”勒义爬起身,犹豫地望着赵括。 “将军回营准备便是,明日定是一场恶战。”赵括拍了拍勒义的肩膀,脸上充满了自信。 “诺!”勒义见上将军如此顿是一扫阴霾,一声虎吼,大步踏出了军帐。 随着赵括一声令下,赵军便将野王要塞内所有的老旧战车统统集中起来,按照赵括的布置,赵军连夜在要塞外挖出了一圈又深又宽的壕沟,并多置鹿砦障碍。在壕沟鹿砦的后面,赵军用收集来的老旧战车首尾固定,相连成一圈车城屏障,车后安排有两万重甲步兵防御。车城之后则是有序间隔的步兵方阵,负责阻截突入阵中的秦军,再后面便是野王要塞的土城了。依着赵括吩咐,赵军又在要塞的正中央搭起了一座十余丈的高台,主将可以在上面发号施令,调度全局。 黎明时分,失传已久的车城圆阵竟赫赫出现在了野王要塞之外。 待至正午刚过,五万秦军铁骑便在前将军蒙武的率领下气势汹汹杀奔而来。 “传令!赵军疲敝,全军分散突击,一举攻破野王要塞,生擒赵括!”蒙武眺望了一眼这座巨大的军营圆阵,霍然举起手中马鞭厉声下令道。 顷刻间,秦军阵中万箭齐发,在箭雨的掩护下,先头部队立即涌上,将木板压上壕沟,更有无数密集土包砸入沟中。五万骑兵尾随其后,蜂拥越过壕沟,直逼车城屏障。赵括站在高台之上,冷眼望着这群不知好歹的秦军铁骑,令旗左右挥动,顿时阵中赵军如流水转圜般运转了起来,相互之间紧密策应,竟是滴水不漏。弯刀盾牌与长矛突刺更是配合默契,只要秦军骑兵一近身,不是被长矛捅刺落马,便是被乱刀砍死。半个时辰过去,秦军死伤惨重,却始终无法攻入车城半分。 蒙武站在远处看得真真切切,连忙传令改变战法,集中兵力猛攻一处。于是秦军开始稍稍退后,待大军重新集结,便开始由南面猛攻赵军大阵。 赵括见秦军后退,已然知晓蒙武想法,于是令旗上下挥舞,赵军迅速改变阵型,南面车阵隆隆移出,原先紧密连接的车城顿时出现了无数个缺口,秦军只顾猛攻,不知不觉便全数进入了车城圆阵之中。车阵中的赵军立刻封堵住缺口,阵中的步兵方阵同时出动,从正面死死地阻截住秦军。激战正酣,却见赵括令旗突然一动,车阵东西两侧,各有两路赵军铁骑席卷杀出,朝着被困秦军侧翼掩杀过来。三个时辰过后,野王要塞外终于平息了下来。 蒙武眼睁睁看着五万大军尽数覆没于此,却没有丝毫解救之法,心头着急,一口热血顿时喷涌出,众护卫赶忙簇拥着蒙武,匆匆向后退去。赵军也不追赶,只是将车阵重新聚拢,同时派出人手清理壕沟。 前军五万全军覆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蒙骜耳中,蒙骜大骇之下,急令全军加速行军,终于在当日夜间赶到了野王。 “蒙武何在?”望着迎面走来的败兵,蒙骜怒气冲冲地下马质问。 “败军之将蒙武见过上将军。”话音刚落,只见一名将领便从这群人中缓缓地走了出来,颓然跪倒在地。 “蒙武,你可有话说?”蒙武虽是自己的儿子,但毕竟军法无情,蒙骜尽管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赵括怪阵,末将不识,以至此败。”蒙武一脸沮丧地拱手答道。 “怪阵?”蒙骜自语了一声,然后指着蒙武道,“你却从实说来。” 蒙武于是将赵括的车城圆阵细细描述了一番,蒙骜愈听愈奇,于是对左右言道:“且将蒙武收押,全军停止前进,诸位随本将先行查勘敌情,再做打算。” 吩咐完毕,蒙骜头也不回,猫腰钻入了林中,众将赶忙跟了过去。一路潜行,走了许久,这才来到了野王要塞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头上。当亲眼看到蒙武描述的车阵后,蒙骜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夜幕下的这座大阵几乎便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巨大火焰圆圈,借着月色,隐约可见圈内旌旗错落,更有鼓声阵阵,真是杀气腾腾,慑人心魄。 “莫非此便是失传的孙膑阵法?”蒙骜仔细再看,愈看愈发震惊,此阵以圆阵配以壕沟、战车、步军,虽是连夜匆匆布起,却是异常严谨,若想攻下此阵,至少需要十倍之兵力! “赵括真神人也!”蒙骜的脸上一片肃然,“传令三军,撤兵班师!” “上将军,赵军不过数万……”大将王陵心有不甘。 “毋需多言,撤!”蒙骜此话说罢,转身便走下了山头。 秦军退军的消息经斥候飞报邯郸,赵王心中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立即颁下诏书:老将庞援速调新军十万前往野王接防,替回赵括。 三日后,赵王更是亲率一班文武大臣出邯郸西门三十里,隆重迎接赵括的班师大军。直到日暮时分,官道上方才隐约出现了一片蠕动的黑点。随着黑点越来越近,呈现在赵王面前的竟是一支前所未有的班师大军,各式的拐杖,血迹斑斑的甲胄,褴褛不整的衣裳,散乱飘舞的长发,在如血色般残阳的映照下,更显得悲凉异常。见此情形,赵国君臣上下无不唏嘘动容。 站在青铜王车上的赵王赶忙转身一摆大袖,“乐工,赵风!” 乐声骤然响起,朝臣夹道,赵王泪光荧荧地走下王车踏着厚厚的红毡迎了上来,然后对着眼前这支大军便是深深一躬。 赵军于是缓缓地停止了行进,左右分成两列。紧接着,从队伍的后面闪出了一杆残破的红色“赵”字纛旗,纛旗下一员浑身血渍,却是衣甲整齐的黑瘦将军骑着一匹同样污渍斑斑的白马飞驰而来。 但见黑瘦将军在赵王面前飞身下马,跪地拱手道:“罪将赵括,参见吾王!” 赵王眼含热泪地将那数月前还是高挑俊朗的赵括扶了起来:“本王有愧上将军!” 赵括哽咽着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望着赵王。赵王随即从身后内侍的托盘中捧起青铜大爵,举至赵括身前,赵括于是接过酒爵汩汩饮下。伴着慷慨悲壮的赵歌,赵王紧紧握住赵括的手,把赵括扶上王车,转身下令道:“大臣军兵一律步行,车马让于伤兵!”言罢竟是一抖马缰,亲自驾车朝邯郸辚辚而去。 班师大军一路进了邯郸西门,城内早已万人空巷,百姓平民纷纷夹道肃立,静静地注视着这群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将士缓缓走过。待到宫前广场,赵王亲自宣读诏书:赵括屡败秦军,功勋卓著,加赐封地百里,赏千金。其余将士,战死者加爵三级,生还者晋爵两级,免赋三年。 一时间,人群中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赵军万岁!上将军万岁!”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十六 巨商吕不韦 封赏大典后,赵王又赐下酒宴,待酒宴结束已是次日的清晨了。 走出王宫,众将纷纷散去。赵括乘着赵王亲赐的青铜王车一路辚辚而行,勒义骑马跟在一旁。借着酒意,勒义迫不及待地问道:“上将军,今日大王怎却只字未提乐乘?” “乐乘乃昌国君之子,若依军法,其必服诛。然送回邯郸,大王定不忍治罪,括之意便是如此,此事以后不必再提。”赵括手执马鞭泰然答道。 “上将军宽厚,然乐乘却未必知晓。”勒义不禁就是一声叹息。 “括亦是念其秉性尚算良直,方才如此!乐乘虽是中才,但经此役,来日或有可为,也未尝不知。”赵括苦笑言道。 辞别了勒义,赵括正欲驱车回府,忽然迎面匆匆走来一名清瘦的年轻人,一领黑袍缀满了各色补丁,头上的竹冠更是暗淡脏污,但在隐隐间却透着一丝王者之气,这不禁引起了赵括的注意,心中暗暗称奇。 赵括正想派人上前询问,不远处已有一位白衣人对身旁小贩拱手询问:“请问适才走过的那位是谁?” “他啊!是秦国留在赵国的人质,名叫异人。来邯郸之后,因秦赵战事不断,赵王便迁怒于他,将其拘于丛台之上,由大夫公孙乾昼夜监守。整日过着出无车,宿无妇,食无酒的生活,终日郁郁寡欢……”听着小贩洋洋洒洒的介绍,白衣人凝思片刻后不由爽朗大笑起来。 “先生,您笑什么?”小贩不解地问道。 “哈哈,真乃奇货也!奇货者,可囤积居奇,以待高价售出也!哈哈哈哈!”白衣人自顾自地摇晃着脑袋。 赵括赶忙吩咐停车,身子往前倾了倾,用惊异的目光瞥了眼这位白衣人,只见此人身材适中,肤色略显黝黑,颌下没有一捋胡须,身穿一领泛黄的麻布长袍,长发整齐地扎成一束搭在身后,头顶没有任何冠带,通身没有一件佩玉。便是如此,却教人看得一眼便难以忘记。 赵括于是信步走下车,微笑着拱手上前道:“奇事也!人亦可为货物囤积乎?敢问先生大名?” 白衣人谦和地朝着赵括拱手道:“在下卫商吕不韦。” “哦?”赵括听此一说,不由多看了一眼对方,“原是助齐抗燕的商旅大士吕公,久仰大名也!” 吕不韦依旧是一脸谦和的表情:“不韦何敢当一‘公’字?若蒙不弃,但呼我名不韦便是。” “直呼其名却是不妥,在下便称先生吕兄如何?”赵括微微一笑。 “如此,不韦便不再推辞了。”吕不韦乐呵呵地仰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括,又往赵括身后扫了一眼,“敢问足下可是马服君赵括将军?” 赵括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吕兄却是从何得知?” “如今邯郸,可乘青铜王车者,非马服君却是何人?”吕不韦脸上仍旧挂着那副招牌式的微笑。 “吕兄果然明锐,括亦未尝见如吕兄般寒素布衣之大商也!”赵括忍不住也揶揄了一句,两人顿时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赵括朝着吕不韦躬身施礼道:“今日见吕兄,甚是投缘,可否赏光府上一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吕不韦亦不推辞,径直走上了那辆青铜王车。 待吕不韦离开马服君府,赵括即刻喊来了几名家人道:“给我盯紧此人。” “诺!”家人于是领命转身跟了出去。 当夜,赵括便得到消息:吕不韦出马服君府后,又在平原君那儿盘桓了整整半日,然后径直去了监守异人的公孙乾府。 “此事大有蹊跷。”赵括慢慢踱步走进寝室,心中仍是不停地思虑着。 不想,在轻纱帐幔之后竟款款走出了一位娥眉青黛的白裳女子,只听女子柔声低语道:“公子想甚?” “姬雪,是你?”这宛若天籁般的声音令赵括心头一惊,猛然回头,一股淡淡的香气便涌入了鼻中,熟悉的气味让赵括顿时热泪盈眶。 姬雪默默地凝望着赵括,含蓄的笑容充盈着嫣红的脸庞,在点点烛光的映衬下仿佛仙子一般。赵括上前狠狠地把姬雪拥进怀中,呢喃般地自语着:“你终是回来了。” “一去十载,公子可好?”姬雪静静地靠在男人厚实的胸上,纤纤玉指轻抚过那张略显憔悴的面庞。这十年来,只要一想起那双荡漾着浓浓情意的眼睛,姬雪心中便是一阵莫名的酸楚。 “何谓好,何谓不好?”赵括脸色陡然一变,松手放开姬雪,扭头掀起幔帐,颤抖着匍然跌坐在榻边。 “公子……”姬雪亦随着赵括跪坐了下来,朦胧着双眼轻声呢语道,“姬雪何尝不思念公子。” 原来这姬雪本是燕国王族一脉,赵奢当初因沙丘之乱,亡命入燕,在燕国结识了姬雪的父亲姬桓,相互引为知己。后赵奢归国,姬桓一家为避战乱亦随之入赵。赵括出生六年,姬桓亦得了女儿姬雪,未满一年,一场飞来横祸,姬雪父母双双殒命,赵奢念及朋友之义收养了姬雪。此后十年,两人青梅竹马,互生情愫,直至赵括成年,随父南征北战,一对恋人竟是相隔天涯无法相见。如此数年,姬雪终是不忍相思之苦,毅然离家北上寻找赵括,此一去便是整整十年,渺无音讯。 “须臾十年,你究竟何在?”往日里威武赫赫的上将军赵括此刻却如孩童一般,静静地把头靠在姬雪玉肩之上,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莫哭,莫哭。”姬雪就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着赵括,然后平静地诉说起她这十年来的离奇经历。 原来十年前,姬雪北上途中突遇匈奴铁骑南下,姬雪混在百姓中,被匈奴人一并虏去。当夜,姬雪趁着匈奴人不备,逃出虎口,不想迷失了路径,跌落河谷,幸被墨家弟子所救。伤愈后的姬雪却失忆了,无奈之下,墨家弟子只好带她去了南山深处的墨家总院,开始了她十年的苦行生活,直至不久前恢复记忆。 “却是苦了你了。”赵括安静地听姬雪把故事讲完,然后轻叹了一声。 “祸兮福所倚,公子却是不必如此。”姬雪慢慢地将坐在地上的赵括扶了起来,淡淡一笑道,“天冷地凉。” 赵括于是含泪站起身来,往前轻移了两步,忽然转身抄手抱起姬雪,扔放在榻上,然后一把扯掉了姬雪的裙带。姬雪没有反抗,只是睁着那双晶莹含泪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赵括。 赵括又三两下脱去自己衣裳,坐压在姬雪身上,一低头,吻上了她的清唇。 “公子……”姬雪满面通红地又看了眼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人,然后带着一丝兴奋,一丝期待,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半个时辰后,当姬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赵括正单臂支头,侧身躺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见姬雪醒了,赵括有些恶作剧地用胡渣轻轻蹭了蹭她有些微微发热的面颊。 姬雪忙羞红着脸,把眼闭上,却是再也不敢睁开了。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十七 马服君府的不速之客 次日清晨,赵括刚走出寝室,老管家便迎上前来低声道:“公子,赵良来了。” “哦?知道了!”赵良是赵庄的儿子,早年曾在赵奢军中任职校尉。阏与大战时,赵良重伤卸职归家,从此两人就再没有了来往。今日赵良突然造访,却是大出赵括的意料。 当赵括大步跨入客厅的时候,赵良已经在那儿恭候多时了:“不速之客,有扰公子。” “赵兄别来无恙乎?请入座。”赵括快步上前拉住赵良,笑呵呵地一挥手,“来人,备酒!” 待赵括在案前坐定,赵良正欲开口,忽然老管家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朝着赵括俯耳低语了几句,赵括眉头不由一皱:“让他们进来吧。” 赵良见状忙起身深深一躬道:“君忙国事,赵良改日再来。” 赵括摆了摆手,淡淡笑道:“赵兄莫走,且稍坐片刻。” 赵良抬头瞥了眼赵括,嘴唇动了动,又重新坐了下来。不几时,从门外大步走进了一个白衣男子,在他身后还跟着个瘦如竹竿的黑衣年轻人,只见白衣人一见赵括便露出了一脸谦和恭敬的表情:“卫商吕不韦,见过公子。” “吕兄,今日所来何事?”赵括靠在坐榻上,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 吕不韦微笑着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黑衣年轻人道:“这便是昨日所说的异人公子。” “噢?”赵括故做惊诧地离座起身,背手慢慢踱到了嬴异人身边,上下不停地打量着。 嬴异人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躬身道:“秦国质使嬴异人,见过马服君。” “你便是嬴异人?”赵括明知故问般地冷冷笑道。 “是。”嬴异人低声吐出了一个字。 “吕兄何意?”赵括没瞧嬴异人,而是转头看着吕不韦。 吕不韦忙上前一步,在赵括耳旁小声说道:“奇货可居,公子记否?” 赵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却与括何干?嬴异人,你且说何事吧。” “启禀马服君。”嬴异人于是跪倒在地,含泪言道,“异人入赵十年,两国大战连绵,邦交中断。异人衣食无着,数次求见平原君却屡被拒之门外。长此以往,必客死他乡矣。异人无有他求,唯请马服君过问此事,给异人一条生路。” “此事归平原君管辖,括乃武职,却是无能为力。”赵括面无表情地坐回大案,探身端起酒杯,朝着一旁的赵良道,“来!赵兄,干!” 杯酒下肚,赵括正欲喊人送客,却听得一阵清脆动人的声音从门外幽然传来。 “此子身世可怜,姬雪求公子,帮他吧。”众人闻声不由纷纷抬头,只见从门外悠然飘出了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一头如云的长发仅用一袭雪白的丝巾束住,却是另一番美艳动人。 “姬雪,你怎来了。”赵括猛然坐直身子,奇怪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姬雪。 姬雪低头看了嬴异人一眼,然后缓缓走到赵括案边,俯身轻语道:“此子遭遇,令姬雪想起自己。”话刚出口,姬雪的眼眶不由一红,竟是哭了出来。 “这……”赵括一时措不及防,赶忙伸手抹去了姬雪脸上的泪水,然后喟然长叹了一声,“既是夫人求情,应你便是。” 姬雪泪眼朦胧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于是假嗔道:““甚夫人,乱说。” “夫人却是不认账了。”赵括笑嘻嘻地点了点姬雪的额头,然后转头换成一副肃然的表情道,“嬴异人,你且随吕先生偏厅等候,待我会过客人,便领你去见平原君。” 不想嬴异人却是愣愣地望着姬雪,半天没有反应,吕不韦见状赶忙拱手道:“不韦替异人谢过公子了。”然后狠狠扯了一把嬴异人的衣袖。 嬴异人顿时回过神来,慌忙朝着地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异人谢过马服君,谢过夫人。” 待吕不韦和嬴异人走出客厅,赵括重新举起酒杯:“赵兄,再干一爵。” “干!”赵良亦伸出了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姬雪于是跪坐在两案之间,笑道:“姬雪为二位斟酒。” “赵兄以为如何?”赵括笑着看了一眼姬雪,然后扭头望向赵良。 “今日开眼也。”赵良不由忖掌笑道,“公子大事未了,良便不再叨扰了。” “赵兄却不说事了?”赵括亦不起身,只是笑吟吟地托腮说道。 赵良连忙一拍脑门,尴尬道:“甚记性!良此来确有一事。” “请说。”赵括伸掌,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此乃先父出征前所留密书,托良交与公子。”赵良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黑漆密匣,起身递到了赵括案前。 赵括接过匣子,用铜刀割开泥封,然后从匣中取出了一卷羊皮纸,展开细细一看,脸色陡然一变:“赵庄将军从何处得知此事?” 赵良摇了摇头:“先父有言在先,密书之事,良却是丝毫不知。” 赵括微叹了一口气道:“本应如此。” “既是如此,赵良就不再打扰了,公子告辞。”赵良起身将爵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拱了拱手,转身朝客厅外走去。 赵括于是将赵良一直送到了马服君府门厅之外,正欲道别。就在此时,只听赵良忽然高喊一声:“公子小心!”话音刚落,赵良已经飞身挡在了赵括的面前。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径直穿透了赵良的后背,又从前胸贯出,离赵括却只差了丝毫。 “有刺客!保护上将军!”马服君府前顿时乱成一团,大门两侧的长矛甲士立刻聚拢过来,将赵括和赵良二人簇拥在中间,匆匆退入府中,然后迅速关闭了大门。 电光火石间,赵括已然恢复了平静,转身下令道:“你等不必管我,即刻搜寻刺客!” “诺!”众甲士领命而去。 赵括俯身再去看怀中的赵良,赵良却已是气息游离了。 “赵良!赵良!”此情此景忽然让赵括想起了死在自己怀中的赵庄。 赵良吃力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道:“良……良之妻……刚有身孕……望……望公子照……照应……” 赵括含泪道:“放心便是,括即刻派人将尊夫人接入府中。” 赵良于是艰难地朝着赵括一拱手:“如此……良便……便再无牵挂了……”此话说完,赵良苍白的唇角竟有了一丝微微的笑意,紧接着一口鲜血猛然涌出,当即气绝身亡。 轻轻放下赵良的尸体,赵括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让人喊来了老管家。 “公子何事?”须臾,老管家便来到了赵括的面前。 赵括起身思忖了片刻,然后开口道:“烦家老偏厅知会吕先生,且说括有急务,无暇分身,二位自便。”说完此话,赵括又在老管家耳边低语了一番。 “诺。”老管家应声而去。 “来人!备马!入宫!”赵括抬头望了眼不远处正静静看着自己的姬雪,然后猛地扭过头,厉声传下了命令。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十八 雪夜起兵围宫城 赵括入宫的时候,赵王刚刚用过午膳,正在书房休息。 “禀报我王,马服君求见。”内侍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赵括?”赵王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起身离开书案,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过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赵王的眼前。 “臣赵括,参见我王。”赵括尚未躬下身子,赵王已经笑着伸手扶住了他:“上将军总是这般风尘仆仆。” 不想赵括却是一脸肃然:“臣有要事启奏。” “哦?”赵王见赵括对自己一使眼色,于是挥手屏退了左右,然后把手背到了身后,收起笑脸,慢踱了几步道:“何事?” 只见赵括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卷羊皮纸,双手捧递到赵王面前,赵王伸手取过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平阳君与燕国密使来往密切,恐与我王不利。 赵王的脸色不由一沉:“从何得来?” 赵括赶忙低声道:“此为赵庄将军出征前所留,今日由其子赵良送至我手。” 赵王一脸怒气地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子,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啪啪拍了两掌,内侍便从殿外走了进来。赵王于是吩咐道:“宣赵良即刻入宫!” 不想内侍刚要离去,却被赵括伸手拦住:“大王,赵良已无法前来。” “却是为何?”赵王奇怪地问道。 “方才臣在府前突遭行刺,赵良护臣身死。”说起赵良,赵括的眼中不由又泛起了泪光。 “这……”死无对证,赵王不由默然了许久,心中一下没了主意。此事关系重大,平阳君虽是自己叔父,但沙丘之变前车在前,若是不闻不问,万一真有其事,自己恐怕便是武灵王第二了。但若无中生有,却又如何是好。 “你,先下去吧。”赵王抬头看了眼正等着自己诏命的内侍,无奈地摆了摆手。 “诺。”内侍低着头退出了书房,临出门前,竟是偷偷抬头瞥了赵括一眼。余光中,赵括看得是真真切切,心头不由一动。 “马服君,依卿之见如何?”赵王坐回书案,单手撑着脑袋,一脸茫然地望着赵括。 看到赵王如此优柔寡断的模样,赵括心中一急,连忙开口道:“臣以为,大王可多遣斥候密探散布于平阳君府,同时调兵密驻宫廷,以防不测。” “既是如此,马服君便去办吧。”赵王拿定主意后,喟然长叹了一声,“但愿只是尔等杞人忧天也!” 三日后,当入春后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的时候,派去监视平阳君的斥候连夜入宫了:平阳君府每日可见行迹诡异之燕人,皆只进不出,府中更是日夜打铁声不止。 “赵豹果然要反!”赵王惊怒之下,即刻密诏赵括,明日清晨领兵捉拿平阳君。 不想传诏的内侍早已被赵豹收买,一出宫便径直去了平阳君府。得到消息的平阳君慌乱之下,决定不再等燕国大军,提前起兵了。 趁着雪夜,平阳君府内大门洞开,平阳君乘着六马大型战车隆隆驶出,在战车的后面紧跟着千余名身穿白衣的剑士,巨大的烟尘激荡着飞扬的雪花,风驰电掣般地向宫城开去。当平阳君来到宫前,只见宫门紧闭,宫城之上却是灯火通明,旌旗密布,各式弓弩更是严阵以待,而在宫门上方立着的却是平原君赵胜。 “赵胜,你欲谋反乎?”平阳君扬鞭高喝道。 “滑稽!此话本当问你,你却反客为主!”平原君冷笑道。 平阳君气得嘴角一抖,劈下令旗道:“听我号令!攻下王宫!有生擒昏君赵丹,奸臣赵胜者,重赏!” 平阳君身后的那千余名白衣剑士顿时如同疯了一般嚎叫着冲杀了过来,平原君不慌不忙将手一挥,宫城上顿时弩箭齐发,叛军顷刻就留下了无数的尸体。就在宫门外激战正酣的时候,又六千叛军铁骑从邯郸南门隆隆杀奔了过来。两军汇合一处,宫城内外的形势不由大变,守卫宫城的禁军本来就不多,虽然三日前赵括在宫中增加了守卫,却也阻挡不住数倍于己的叛军冲杀。直捱到天明,宫门终于被叛军冲开了,大批叛军隆隆开进了宫门。 见此情形,平阳君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谁知没等平阳君笑罢,宫门却是陡然关起,七千叛军顿时被分割成了两块,紧接着只听号角声四起,杀声震天,没过多久宫城内便再没有了动静。平阳君正在惊骇中,四周不知从何处,忽然涌杀出了不计其数的赵军。平阳君不乏战阵阅历,一看阵势便知乃是赵军步战之精锐,而非邯郸的城防军。 一员身穿棕色紧身胡服皮甲的年轻将军在旌旗的簇拥下,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从阵中飞驰而来,平阳君定眼一看竟是赵括。 只见赵括一声大喝:“结阵抗车!”便见一排粗大的鹿砦在飞雪中轰隆隆拉开,一片牛皮盾牌组成的大阵便横在了鹿砦之后,尖锐的长矛从中伸出,死死封住了通往宫城的各个街口。 平阳君苦战一夜,已万分难支,忽见赵括亲自临阵,惊得青黄无主,顿时心下冰凉:“吾命休矣!” “赵豹还不下马受降?”赵括立马于阵后,高声喝道。 “身陷绝地,全军死战突围!”平阳君把心一横,跳下战车,正欲上马冲杀,不想心慌之中,竟一闪跌下马来,被马蹄踩碎颅骨,当场身亡。 其余兵将见主帅已死,料无生路,齐齐跪倒在地,口呼:“饶命。” 赵括于是传令撤去大阵,派人看住投降的叛军。就在此时,紧闭的宫门也终于打开了,赵王和平原君坐着王车上,在禁军的护卫下,隆隆驶了出来。 “马服君以为众兵当作何处?”待赵括策马来到车前,赵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赵括握鞭拱手道:“罪在赵豹,与众无干,乞大王赦之,散入各营。” 赵王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卿言极是。”于是下诏遣散叛军,让各营将人领去,一场叛乱终于被平息了。 马服君府依如往日般平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忙碌一夜的赵括带着满脸的疲态回到了府中,刚进大厅,姬雪已是早早迎了出来,一袭白色玉立在冰雪中甚是好看。 “燕赵又要开战了。”赵括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头盔,对着姬雪淡淡说道。 姬雪笑盈盈地接过赵括手中的头盔,柔声道:“国家大事,姬雪不知。” “姬雪呵。”赵括狠狠地把姬雪拥入了怀中,冰冷的盔甲贴在脸上,让姬雪不由打了个寒颤。 “啊,疼!”忽然姬雪轻呼了一声。 赵括猛然忙低头一看,原是自己的头盔。于是赵括轻笑着伸出手,将那头盔甩在了一旁地上:“今生有卿,括无憾矣。” 听赵括如此说,姬雪不由咯咯笑出声来:“没出息!甚大将军,情种也。” “情种也好,将军也罢,括不在乎。”赵括搂着姬雪,扭过头望向厅外,一脸正经的表情。 而此时,下了一整夜的雪,也终于停了。 第二章 危机重重 十九 燕山烽火起 古朴雄峻的蓟城箭楼巍峨地屹立在苍莽葱郁的燕山群峰中。 刚刚即位的燕王姬喜此时正对着案前那堆高高的奏章发愣,拿过几件翻开一看,俱是些谏阻他不要攻赵的内容。燕王越看越觉得烦躁,终于忍不住重重地搁下笔,把奏章全部推倒在地。心中暗忖道,自从平阳君宫变失败的消息传到燕国,那些原先支持攻赵的大臣便纷纷改变了主意,讲了一通理由,说到底无非还是畏惧赵国罢了。 忽然内侍前来禀报:“上将军乐间求见。” 乐间乃是乐毅的次子,当年因受先王猜忌,乐乘随父亲乐毅逃往赵国,而乐间则选择了留在燕国,承袭昌国君爵位,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燕国的上将军。 燕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传他进来吧。” 待乐间拜见完毕,燕王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无精打采地说道:“上将军此来可是谏阻本王乎,奏章本王已看了。” “臣以为,赵四战之国也!虽势衰,然与秦大战绵延数十年,其民习兵,若骤然兴兵伐之,必败!臣一片忠心,恳请大王收回成命。”乐间用乞求的口吻说道。 燕王不动声色道:“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 “不可!”乐间毫不犹豫地拱手正色答道。 燕王有些恼怒地直起了身子,狠狠地盯了乐间一眼:“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 “不可!”乐间依旧斩钉截铁。 燕王不由冷笑了一声,喝斥道:“上将军是怕与兄弟兵戎相见吧。” 乐间听燕王这么一说,赶忙站起身来,眼含热泪:“臣之为国,天地可鉴也!” 燕王于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肃然言道:“伐赵之事不必再提,若无他事,卿且退下吧。” 乐间见谏阻不成,只好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敢问大王,如何伐赵?” “愿闻上将军高见。”燕王对乐间的军事才能还是颇为欣赏的,只要不是劝阻自己攻赵,乐间的话他还是愿意听的。 乐间低头思忖了良久,正欲开口,忽然从殿外走进了一个人,乐间扭头一看,原是丞相栗腹。乐间只要一见到栗腹那副粗肥面白的模样,就莫名其妙地从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厌恶,当下便不再说话了。 栗腹也看出了乐间的冷淡,却是不以为然地朝乐间躬身一笑道:“上将军。” 乐间于是冷冷地拱了下手,算是回了礼。 与乐间的冷淡截然相反,燕王一见到栗腹顿时兴奋起来,刚刚那副懒洋洋的表情也在瞬间一扫而光了:“丞相来了?” 栗腹挺了挺他那肥大的肚皮,昂首言道:“臣已探知,赵国经长平函谷关两战,国中精锐已不足十万,乘此良机攻赵必获全胜也。” “哦?上将军言必败,丞相言必胜,却是为何?”燕王脸上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情。 “上将军之言大谬也!”栗腹摇晃着脑袋,洋洋得意道,“赵皆新军,怎敌我大燕之百战劲旅乎?胜赵,犹虎驱牛羊!臣愿领大军六十万,分兵两路,先取代鄗,再逼邯郸,生擒赵丹献于我王!我王只需安卧蓟城静候捷报便是!” “一派胡言!人尽皆知!栗腹,草包将军也!此等弄臣庸人唯败军误国也!即若出兵,燕国尽有将才,大王明察!”听完栗腹一番言论,乐间却是大怒,轰然跪地,指着栗腹,高声喝斥道。 不想燕王却是冷笑道:“上将军不愿攻赵,莫不是惧怕赵国,惧怕赵括乎?为何便不是草包?本王心意已决!栗腹为大将,举倾国之兵六十万,择吉日出征伐赵!” “大王!”乐间起身还想再谏,燕王已将大袖一拂,转身离去了。 “上将军,莫恼,莫恼,激动伤身也。”栗腹走到乐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仰头哈哈大笑一声,亦跟着走出了大殿,唯剩下乐间一人呆呆地立在了那儿。 燕国欲起兵六十万犯境的消息没几日便传到了邯郸,赵王在惊怒之下,立刻传召赵括、平原君、乐乘三人入宫商议对策。 君臣四人一碰头,赵王便将各路快马斥候与商人义报传回的消息归总陈述了一遍,然后叩着书案激动地说道:“诸卿皆国家重臣,有何见地不妨直言。” 平原君笑道:“姬喜以为我与秦国两败俱伤,便想做渔翁之利,何其谬哉!新军二十万,连日操练,已成战力!” 赵括起身补充道:“平原君之言大是!臣以为燕军必败,其因有四:一曰师出无名,师既无名,事何能成?二曰兵力分散,兵散则易于各个击破!三曰燕将无能,栗腹,只知献媚国君,对兵事一窍不通,乃草包将军也!四曰燕军疲弱,燕国穷弱久矣,国弱兵岂能强乎?更加长途奔袭,岂可胜之?” 听了平原君和赵括一番言论,赵王心中顿感大安,拍案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也!”笑罢,赵王又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乐乘,“乐乘将军以为如何?” 乐乘自从函谷关大败归来,侥幸逃过死罪后,就一直闭门在家,痛定思痛,每每想到自己先前所为,便是惭愧不已。今日赵王突然召自己入宫,心中更是颇为惶恐。此刻见大王问起自己,乐乘赶忙起身答道:“臣愿坚守代城,使燕军无法南下援救。马服君则迎击其主力于鄗,可获全胜也。” 赵括接口便道:“臣之所想亦是如此,若乐乘将军以五万兵马坚守代城,臣无忧也。” “便是如此!”赵王眼光忽然一闪,“只是何人可为马服君之副将?” 平原君已经思谋了多日,于是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来:“老臣以为,老将军廉颇可担此重任。” “廉颇?王叔糊涂也!老将军早已在楚国了。”赵王苦笑着摆了摆手。 平原君微微一笑,一脸自信地说道:“臣闻老将军在楚国郁郁寡欢,当年负气之事,已然有了悔意。若能借此良机请回老将军,于国大利也!” 赵王于是肃然起身道:“这话在理,便依王叔,即刻派人往楚国迎回老将军。” 不出平原君的预料,赵王派去的使者一到楚国,老将军廉颇果然二话不说便随着使者上路归国了。 大军开拔在即,窝在军营半月有余的赵括终于回到了府中,顾不得车马劳顿,赵括拉起姬雪的手,匆匆言道:“姬雪,括即刻便要启程出征燕国了。” “燕国……”听到这两个字,姬雪心头不由一酸,眼泪刷刷就流了下来。燕国,多么熟悉的名字,那可是自己从未去过,却又魂牵梦绕的故乡啊,“姬雪意欲与公子同往。” “可……可毕竟你是女儿身……”赵括有些为难地说道。 不想姬雪却是抹泪咯咯一笑:“只要公子有心,这却不难。” “哦?”赵括怜爱地看着姬雪梨花带雨的面庞,“你又有甚主意了?” “姬雪墨家修行十年,剑术布阵皆略知一二,若扮作男装,或可有助于公子。”姬雪笑盈盈地望着赵括,一脸企盼地等待着赵括的回答。 赵括轻抚着姬雪如丝般的秀发,低头思虑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淡淡笑道:“如此也是一理,只是军中不可再叫姬雪。” 见赵括已然答应,姬雪顿时喜出望外:“姬雪是燕人,却生于赵国,便叫赵燕如何?” “那便是赵燕!便是赵燕了!”赵括打心里也舍不得离开姬雪,于是吩咐亲兵取来一套小号的衣甲,让姬雪换上。 不几时,一名俊秀英挺的少年将军便出现在了赵括的眼前,只见姬雪猛地将胸脯一抬,粗着声音拱手赳赳喊道:“末将赵燕,参见上将军。” 望着姬雪这副滑稽的模样,赵括终还是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 第二章 危机重重 二十 代鄗大捷破敌胆 栗腹先前虽在燕王面前拍着胸脯,打了包票,等真到了接兵符印信的时候,他顿时便懵了。当夜,栗腹一个人在书房中窝了整宿,但直到大军开拔,却愣是思谋不出一个可行的战法。 “但看天意了。”栗腹虽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可还是率领着六十万大军上路了。 大军来到易水边,栗腹当即下令全军扎营,休整半月。这是乐毅留下的老规矩:先期进入易水休整,让将士逐步适应中原温热的天气,以保大军之充盈体力。 扎营方定,副将卿秦就迫不及待地请战来了,慷慨激昂了一番,原是要分兵先行攻打代城。栗腹没有主见,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主意,便点头答应了。于是二十万燕军未经休整,就匆匆忙忙地渡过易水,直奔代城去了。 没想到整整过去了半个月,卿秦的二十万大军仿佛像是被乐乘用钉子钉在了代城,愣是无法再前进一步,而赵国的十五万大军却已然出了武安大营,一路浩浩荡荡朝鄗城来了,领军大将正是威名赫赫的老将军廉颇和马服君赵括。 忐忑不安的栗腹匆匆在中军幕府召集众大将,下达了自己到任以来的第一道军令:全军即刻渡过易水,赶在赵军主力之前拿下鄗城。 不曾想,大军这才刚到鄗城,漫天雨幕便遮盖了广袤的山塬。 雨天无战事,这是春秋战国的老规矩。栗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传令全军:“就地安营,待放晴后再行攻城。” 听完斥候的禀报,赵括猛地拍案起身,一声长吁,“好!此战已是六成也。” 廉颇于是快步走到地形大图前,审视了许久,笑道:“燕军轻敌冒进皆已疲惫不堪,更兼近日连绵大雨,今夜栗腹断无防备,可一举袭之!” 赵括点头赞了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老将军好谋划。”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当夜,黑压压的赵国大军冒着大雨,悄然无息地散出营垒,慢慢逼近到燕军大营之外。雨中燕军大营却依旧灯光闪烁,一片安然景象。 栗腹大难临头依旧浑然不知,熄了军灯,就要入寝。瞬息间,只听帐外连天的喊杀声便如海潮般席卷而来。慌乱中,栗腹也顾不上穿衣了,挺着肥大的肚子,飞快地跑出大帐。抬眼望去,只见到处都是丢盔弃甲,四处狼狈逃窜的士兵,大将竟是一个也没看到。 “天亡我也!”栗腹仰天高呼一声,却是茫然不知所措了。 正准备逃命的中军司马闻声转头看见栗腹,不由大喊一声:“护卫骑队在后!丞相快走!”可喊了半天,栗腹愣是一点反应没有,中军司马只好拖起栗腹,将他那副肥大的身躯推上马背,然后夹着他,飞一样地向后帐奔去。后帐中的一千燕军骑士正无所适从地乱做一团,忽然见到中军司马飞马夹着栗腹,一面还高声呼喊着:“保护丞相!”众人顿时醒悟过来,纷纷汇聚过来,将栗腹护在中间,冲开一条血路,没命似的狂奔而去。 待到黎明时分,肩中两箭的栗腹总算是六神归位了。心道即便是回了燕国,等待自己的也只有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有拼个鱼死网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明白了这点,栗腹赶忙下令全军停止撤退,原地收拢败军,半日后,约聚齐了十万人。 这时,又有败兵来报:赵军前锋距此仅有十里了。 “丞相,快撤吧!”中军司马见栗腹又发呆了,心下不由大急,正欲让人架起栗腹逃命,不想栗腹却是横刀高喊道:“成败之机,在此一举,敢言退者斩!” 原本已经惶恐不安的燕军将士受到主将的鼓舞顿时士气大振,返身迎着赵军的前锋部队便冲杀了过去。一旦有了死战之心,疲惫不堪的燕军竟变得锐不可当,接战未及半个时辰,赵国的前锋部队就有了溃败之势,蜂拥向着鄗城的方向逃窜。 “原是一群乌合之众!”栗腹在马上哈哈大笑一声,也忘记了箭伤的疼痛,把手一挥:“全军追杀,务必全歼赵军!” 燕军本想着借着一番血战,能够在死前多捞上几个垫背的。可没料赵军竟会如此一触即溃,那已然丧失的信心顿时又膨胀了起来,哪还顾得了其他,一阵呼啸就掩杀了过去。直追过一道山梁,眼看就要赶上赵军了,忽然一片茂密的丛林横在了面前,败逃的赵军一进密林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战场一时竟是寂然无声。 “停!”再草包的将军,到了此刻也知中了埋伏。 栗腹心下一闪,正欲下令收兵,却如何来得及。四周围顷刻间响彻起了隆隆的战鼓与山崩地裂的喊杀声,密林中黑森森地刺出了一排排两丈多长的粗大长矛,猝不及防的燕军骑兵纷纷受伤落马。与此同时,埋伏在丛林中的三万赵军弓弩手跃然起身,更有无数的大型连发驽机一齐射杀,飞箭顿如疾雨般朝着燕军倾泻而来,整个丛林变成了巨大的屠戮场。 “丞……丞相,退路被赵军……赵军重甲步兵堵住……”惊惶失措的中军司马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这却如何是好?栗腹还在懵懂之际,乱军中已有一名赵军骑士飞身冲到面前。栗腹但见眼前寒光一闪,心道不好,急忙举刀来挡,不想道路泥泞,坐骑一个踉跄,赵军骑士手起刀落,剁下了栗腹的首级。眼见主将被斩,众燕军哪还有抵抗的心思,纷纷丢下长矛盾牌,高举着双手跪地投降了。 在赵军的四面截杀下,四十万燕军只在一日便全军覆灭了。鄗城大败的消息不消半日就传到了代城,燕军闻听栗腹被杀,一时间军心动摇。乐乘趁机率军发起反攻,二十万燕军不战而逃,乐乘于是一路追杀,竟是生擒了燕军副将卿秦。 走在漫山遍野的尸骨丛中,赵括的心情不可避免地沉重了起来。 “上将军!”正当赵括感慨万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括忙转身回头一看,只见一身戎装的姬雪正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事,策马飞快地朝自己这儿疾驰而来,却是一派飒爽英姿。 “姬雪!”见姬雪来到面前,赵括满脸堆笑地喊了声,便要过来牵马。不想姬雪却是脸上一黑,粗着声音道,“姬雪何人也?赵燕不知也!” 赵括忙背过身佯做远眺,死死地屏住笑意:“是!是!是!赵燕将军何事禀报?” 姬雪于是跃身跳下战马,将手中那件血淋淋的东西抛在了赵括脚下:“看,这是甚。” 赵括低头一看,原来是燕国丞相栗腹的那颗硕大的肥猪头。 “赵燕大功也!”赵括不由兴奋地将姬雪搂在怀中,然后伸手小心地拭去了姬雪脸上的血迹,关心地问道,“没受伤吧?” 姬雪含笑着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却见中军司马飞马来报:“廉颇老将军请上将军回幕府议事!” 赵括赶忙松开姬雪,退了两步,掩饰般地猛咳了两声:“嗯,赵燕!汝立此大功,本将军定为汝请功封赏,且先退下吧!” “诺!”姬雪笑嘻嘻地拱手粗声应了一句。 等赵括回到中军幕府,老将军廉颇已经在帐中等候多时了。赵王本意,击退燕军便可退兵,然而两人碰面,一番商议后,皆认为燕国主力大军已然全军覆灭,此刻进军正当其时。于是赵括传下号令大军休整数日,待代城战事结束,便挥师北上。 两日后,代城的捷报也到了。赵括大喜之下,一面派人将捷报送往邯郸,一面回书乐乘举兵攻燕。两军合兵一处共计二十万,大军迅速渡过易水直入燕境,未遇抵抗便兵不血刃地来到了燕都蓟城之下。 第二章 危机重重 二十一 易水河畔遇名士 栗腹全军覆没,赵军兵临城下,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燕国朝野震惊了。 三比一的优势兵力,怎么看都是一面倒的战争,如何只在须臾六十万人便被斩尽杀绝了?栗腹不是口口声声说赵国已经没有大军了么?那城下的二十万赵军却又来自何处?一时间蓟城中人心惶惶,市井巷闾间竟是乱成了一团乱麻。 王宫中,燕王姬喜更是勃然大怒:“坏王事者,栗腹也!” 一道诏书颁下,栗腹全家两千余口只在一夜便被禁军倾数斩杀在府邸之中,血腥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蓟城。灭了栗腹九族,燕王憋在心头的恶气总算是出了,但赵军未退,这却如何是好? “蓟城城防坚固,谅赵括小儿也攻不进来。”燕王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可整整一月过去,赵军仅在离城五里之遥驻扎,却是围而不攻。但每每只要燕军出城,便会遭到赵军铁骑的猛烈冲杀。眼见着城中的粮食日渐减少,燕王终于想起了那个曾经苦苦谏言的上将军。可令燕王没有想到的是,派去请乐间的老内侍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条坏消息:乐间早在围城之前就已经逃出蓟城,去赵国了。 听了奏报的燕王,顿时跌坐在地,粗重地喘息着,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内侍在一旁茫然无措地望着颓废的燕王,一时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还好就在此时,一名小内侍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在老内侍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内侍听罢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燕王禀报道:“大王,剧辛大夫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听说剧辛来了,燕王精神顿时一振,赶忙从地上爬起身来,整好了衣冠。 “臣剧辛,参见吾王。”不一会儿,一位须发雪白形容枯蒿的老者便走了进来。 燕王愣是从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寒暄道:“上大夫,近来可好?” “赵军围城,大王可好?”剧辛见到燕王这副滑稽的模样,不由讽刺了一句。 燕王虽听出了剧辛的话外之音,却还是装聋作哑般地呵呵一笑,拱手道:“上大夫教我。” 毕竟国难当头,虽不满燕王,但剧辛还是肃然言道:“为今之计唯有割城求和,暂退赵军。” “割地?”燕王眉头猛皱了一下,收敛笑容,轻声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得知燕王准备割让五座城邑换取赵国退兵的消息,赵括迅速下令解除了蓟城外围的驻军,然后又派出了一千名精锐骑兵,护送着燕国使臣去了邯郸。 数日后,当燕人三三两两小心翼翼地走出围城,这才发现赵军大营已然后退了整整二十里。紧绷在燕人心头一个月的大弦顿时松了下来,大胆的人们开始成群结队地聚集到赵军大营附近的山坡上,啧啧惊叹地观看起营中赵军的操练,颇有经济头脑的商贾们更是将各种紧俏的商品运到军营外抛售,一时间赵军大营竟成为了一座偌大的集市。 赵括在得知消息后非但不加阻拦,反而下令大开寨门,任由燕人入营观操,军兵出营买卖。蓟城内外的人们似乎全然忘记了两国正在交战,行人熙熙攘攘竟更胜从前了。 军中无事,受不住姬雪的软磨硬泡,赵括干脆将全部军务大事统统交给了老将军廉颇,然后带着姬雪一身便装溜出了大营,往易水河谷的姬氏老宅去了。燕赵边境向来人迹寥落,两人沿着冷冷清清的燕赵官道走了没几日,易水河谷的茫茫纱帐便出现在了一片朦胧的夕阳中。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前面牵马走来一人。赵括本没有注意,可走近再一瞥眼,只见此人五官奇异,朝天鼻,凸额头,塌鼻梁,加上一副罗圈腿,真是让人过目不忘,姬雪不由笑出声来,扭头轻声对赵括说道:“怪人也!” “何故笑我?”那人耳力极好,听见笑声,顿时停住了脚步,一皱眉头,本就贴得很紧的小眼睛更是挤成了一团。 赵括勒马停步,试探道:“先生可是燕山名士蔡泽?” 那人一惊:“阁下怎知我蔡泽之名?” “唐举相面,何人不知?先生异人异相也!”赵括于是翻身下马,恭敬地拱手作揖道,“在下赵括。” 蔡泽顿时肃然一躬:“原是威名赫赫的马服君,蔡泽眼拙失礼也!” “仆从出言不逊,恳请先生见谅。”赵括忙伸手扶住蔡泽,带着歉意道。 “甚时成仆从了?”姬雪狠狠瞪了赵括一眼,嘴里小声地嘟囔道。 蔡泽释然一笑,摆了摆手:“无妨也。” 赵括随口便问:“先生离燕,欲投何处?” “马服君不妨为我一谋,我欲何方?”蔡泽反问了一句,一双小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赵括。 “魏国?”赵括微笑言道。 蔡泽一声叹息:“魏虽有信陵君,然朝野不思进取,一派奢侈颓废也!” 赵括又道:“齐楚两国,先生以为如何?” 蔡泽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齐楚虽大,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也。” “先生若入赵可乎?”赵括心念一动,于是躬身诚恳地问道。 蔡泽只是悠然一笑,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不可也!计然之学,与赵国南辕北辙。” “莫非秦国?”赵括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他最不想说出的答案。 “法固方可行我富国长策,秦以法立国,便是秦国也!”蔡泽此时方才忖掌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括心中猛地一沉,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先生胸怀长策,此去必为秦国丞相!” “天下惛惛,惟秦可展我抱负也!然入秦,路漫漫修远兮!”蔡泽自嘲般地摇着头,又是一番叹息,之后便是深深一躬,“蔡泽在此别过,马服君后会有期也!”道别过后,蔡泽竟是飞身上马,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中。 数月之后,蔡泽入秦,果真说服了应侯范雎退位让贤,成为了秦国的丞相。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两怪人也。”见蔡泽走远,姬雪忍不住又揶揄了一句。 赵括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眺望着远方。姬雪回头看见赵括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乐开了花:“公子,堂堂赵国上将军,竟如小女子般多愁善感。” 赵括一愣神:“啊?没……没!” “哼!”姬雪心中暗暗好笑,脸上却佯装出一副恼怒的神情,飞快扬起马鞭,也不等赵括,一夹马肚径直就走了。 “雪妹!”等赵括回过神来,哪还有姬雪的踪影。夜色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河谷纱帐,赵括一个人走了片刻,便被一条河流挡住了前行的道路,四处张望,却是无船可渡。 就在赵括犯难的时候,一叶扁舟从纱帐中慢慢飘了出来。 “船家!”赵括赶忙下马,朝着小舟招手喊道。 小舟很快靠了过来,赵括于是先将坐骑赶进河中,让其随船凫游,随后纵身跃上了小舟。渡过河后,赵括向船家道了声谢,然后牵着马拜辞而去。 转过一条弯道,一座废弃的庄园便巍然矗立在了朦胧的月色下。一路走在残破的古砖小径上,两侧葱茏苍翠的草木中隐约可见爬满了山藤的残垣断壁,四周幽静得更令人感到心颤。 渐行渐近,赵括仰头望去,在半掩的庄门前,残破石坊上“姬庄”两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见,虽历经风雨,却依然凿凿在目。原来这里便是令姬雪魂牵梦萦的故居,亦是父亲当年在燕国避祸的栖身之处了。初次到来,赵括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赵括随手将坐骑拴于石坊上,然后一路拨开乱草,悄然推开了那扇虽是破败却不失宏阔的庄门。 第二章 危机重重 二十二 姬氏老宅玄机藏 长满荒草的姬庄在夜幕中显得很是寂静,黑漆漆的庭院尽头矗立着一座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的木楼,木楼的两边各有一排低矮的小石屋。 犹豫了片刻,赵括还是走进了这座阴森森的老宅。空荡的两排石屋中已经积满了污水,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赵括掩鼻快步走上木楼前摇摇欲坠的台阶,然后轻轻推开了木门,一团灰尘顿时迎面扑来。 待到烟尘散尽,赵括这才走了进去。过了许久,眼睛终于适应了屋内的黑暗,隐约可以看见,在木屋的东侧摆放着一张破旧的书案,案上似乎除了一卷羊皮纸外,便别无他物了。而靠墙那张简陋的卧榻更是布满了灰尘,显然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赵括于是俯下身,用力吹去了覆盖在羊皮纸上的厚厚尘土,然后抓起羊皮纸走到窗前,借着月光看了眼,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了,不过依稀可以看出,似乎是一封书信。 一阵微风吹来,一缕淡淡的香气便在空气中散发开来。赵括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在屋子西侧的角落中竟默然站立着一位绿裙飘飘的神秘女子,绿裙女子见赵括发现了自己,便不再隐藏了,开口问道:“公子何人?” “是你说话?”赵括轻喝一声,右手猛然摸到了悬于腰间的宝剑之上,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 绿裙女子也不回答,身影一闪,倏忽便来到了赵括面前。香气逼来,赵括的额上不由冒起了一丝冷汗,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让他没有再犹豫,唰地一声抽出宝剑,横在了两人之间,剑尖离绿裙女子的咽喉要害竟只差了分毫。 绿裙女子停下了脚步,玉指素臂微微抬起,轻轻按下赵括高举的长剑,紧接着一阵清亮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令人不由心旷神怡:“空谷老宅,能有何人?” 赵括干笑了一声,觉得用剑指着女人毕竟不妥,于是趁势收剑入鞘。但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心想秦燕两国素来交好,今身处燕地,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不如便装一回秦人:“在下秦人西乞术。” “你是秦人?”绿裙女子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赵括心中暗叫不好,莫非此女子与秦国有仇?正在赵括胡乱猜想的时候,绿裙女子又开口了:“当年秦燕盟约,秦惠文王曾嫁栎阳公主于燕易王,公子可知此事?” 见赵括点了点头,绿裙女子又道:“栎阳公主便是小女的祖母。” 这回轮到赵括吃惊了,赵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绿裙女子:“你……你是燕国公主?” 绿裙女子摇了摇头:“子之乱国,母亲与祖母失散,藏于易水河谷中,幸得渔人相助,方才才侥幸逃过一劫,母亲于是嫁给渔人,故而小女并非燕国公主。” “原是如此,刚才多有得罪,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赵括放下心来,轻叹口气,躬身问道。 绿裙女子微微一笑:“小女随母姓姬,单名一个华字,公子喊我姬华就是。” 赵括思忖了片刻,开口道:“直呼姓名似有所不妥,在下年长,便称姑娘华妹如何?” “随公子意了,公子适才说是秦人?”姬华背过身去,轻轻问道。 赵括脸上顿时一红,心道还好是在晚上,赶忙拱手道歉道:“方才不知是敌是友,故而隐瞒姓名。今见姑娘坦诚对我,自是惭愧万分,在下赵括,赵人。” “人之常情,赵大哥不必介怀。”姬华回身释然一笑,“不知赵大哥何故深夜来此?” 赵括坦然言道:“此为先父当年居燕避难之所,括怀旧而来。” 姬华眼光不由一亮,欣喜地问道:“赵大哥之父可是赵奢?” “华妹如何得知?”姬华看上去年纪轻轻,怎么会认识自己的父亲?赵括又一次惊诧了。 “母亲当年落难,本欲来此寻找舅舅姬桓,不想晚来一步,只见书信一封,信中言明舅舅与朋友赵奢去了赵国,便是大哥手中这封。”姬华边说边伸手指了指捏在赵括手中那卷被汗水浸得有些稀烂的羊皮纸。 “如此说来,姬桓叔父岂不是燕易王之子?”赵括尴尬地抬手望了眼羊皮纸,然后吃惊地问道。 姬华没有说话,只是来到书案旁,蹲下身,在书案下方拨弄了一番,靠墙的卧榻顿时便分开了,赫然显出一条宽可容车的通道。姬华先行一步走下通道,然后扭头朝着满脸惊愕的赵括喊道:“赵大哥,且随我来。” 赵括猛然醒悟,应了一声,赶忙跟着走了下去。通道的尽头是一面由光滑巨石凿成的石门,只见姬华在石门上轻轻拨弄了几下,便听轰隆一声巨响,石门竟然神奇地隆隆打开了。姬华于是领着赵括走进了石门,里面是一间巨大的石室大厅。虽没有照明,可奇怪的是,石室之内却亮如白昼。 “当年子之专横跋扈,舅舅为防万一,便请赵老将军秘密修建了这座可屯军数万的地下军营,石室另一头的通道可直通蓟城王宫。可惜没等完工,子之就篡夺了王位,舅舅无奈之下,只好匆匆离开了燕国。”姬华仰望着石室的穹顶,静静述说着那段已然消逝很久的故事,清亮的嗓音在空旷的石室中不停地回荡着。 “原来如斯般宏大的地下军营竟是父亲的杰作!”眼前的一切深深地震撼了赵括的内心,更让他感到无比的自豪。 就在这时,忽然从石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不好!”姬华脸色骤然一变,刚刚只顾着说话,居然忘记关闭通道的入口了。姬华赶忙将赵括拉到了石室的角落,然后小心地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就慢慢摸了进来,边走还边小声地喊着:“公子,可在里面?” 赵括只听声音耳熟,忙定睛一看,不由大是愣怔,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姬雪。与此同时,姬华已经跃然起身,匕首只在瞬间便架在了姬雪的脖颈之上,身手之快竟远在赵括之上。姬雪虽会武功,但在猝不及防之下,只觉眼前绿影一闪,想要反抗却是来不及了。 “华妹,自己人!”赵括回过神来,赶忙走上前,从姬雪身上移开了匕首。 “公子?你怎在此?”姬雪一见赵括,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哪还顾得上询问那个手持匕首的绿裙女子是谁,飞身便扑进了赵括的怀中。 姬华见姬雪穿着男装,只道她也是男人,眼见两人抱在一团,姬华顿时皱了皱眉,背过身去,猛咳了一声。 赵括见姬华误会,赶忙松开姬雪,引见道:“华妹,这是姬桓叔父的女儿姬雪。” “甚?女……女儿?”姬华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姬雪一番,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便是了,不若哪有此般俊俏的小公子。” 姬雪这才想起了刚刚那个袭击自己的绿裙女子,而且此女子竟与赵括独处一室,想到此处,姬雪的醋意顿时便上来了,伸手高高举起宝剑,略带敌意地望向姬华,怒嗔道:“你是何人?” 没想到,姬华却笑得更开心了:“问……问我?我是你表姐姬华!”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二十三 忍痛割爱谋大计 又是半月过去,赵王终于颁下诏书:燕赵和约已成,赵括率大军即刻班师回国。 姬华在燕国孤身一人,赵括本想让她一同前往赵国,不料姬华却是委婉地拒绝了。经过十多天的相处,姬雪此时早已与这位见面时恨恨如仇敌般的姐姐难舍难分了,两人一路依依惜别,终于来到了茫茫的易水河边。 “过了易水,便是赵国了,妹妹就在此别过吧。”一袭绿裳的姬华牵着一匹枣红马静静地跟在姬雪身旁,微风调皮地掠过她轻舞飞扬的长发,与绿衣纠缠别离,更是别有一番妩媚。 姬雪含泪坐在马上,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眺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渡河的赵国大军,回身冲着姬华浅浅一笑:“姐姐保重。”一提起马缰,便似风一般地自姬华身边掠了过去。 与以往班师相同,主力大军一入国境便径直回归武安大营等候王命犒赏了。统军大将只须带着全部将领与数千精锐铁骑进入邯郸即可,为的是展示凯旋王师的风采。 得知赵括班师消息的吕不韦已经早早地恭候在邯郸北门外十里的迎送长亭了,望着官道上隆隆前行的浩荡大军,吕不韦一脸焦急地不停垫脚张望着。终于,一杆“赵”字大红纛旗映入了他的眼帘,一员黝黑高挑的青年将军高坐在一匹雪白战马上,眼神坚毅地凝望着前方,冷冽而又肃穆,全身上下更是散布出一种凛然的威仪,真如天神一般。 吕不韦赶忙迎上前去,可没走出几步一名飞骑铁卫便将他拦了个正着:“大胆!汝是何人?” 吕不韦一脸堆笑道:“在下吕不韦,马服君朋友也,妨请将军通报。” “甚将军,俺小卒一个!去去去!别挡道!皆是上将军朋友!俺却信哪个?”飞骑铁卫不耐烦地挥起了马鞭。 就在这时,赵括策马走了过来,吕不韦连忙朝着赵括的方向挥手高喊道:“马服君!” “哦?吕兄!”赵括闻声扭头看到了吕不韦,于是摆了摆手,示意飞骑铁卫不必阻拦,然后勒住马缰,掉转马头离开了大军。 “在下府中略备薄酒,请马服君赏光。”吕不韦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 “哦?”赵括举着马鞭冲着左右亲兵哈哈一笑,然后跃身下马,挽住了吕不韦的手道,“吕兄雅兴,赵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服君这边请!”吕不韦赶紧用手指向了不远处长亭外的红帘缁车。 赵括伸手将坐骑的缰绳交给亲兵,又在亲兵耳边说了几句,正欲上车,忽有一骑飞驰而来:“公子何往?” 听声音赵括便知是姬雪:“赵燕,本将军与吕兄过府一叙,大军入城之事已有廉颇老将军了。” 姬雪嘟着嘴,不情愿地轻轻哼了一声:“便无我甚事了?”然后策马径直飞奔而去。 “任性!”赵括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回身跟着吕不韦登上了缁车。 吕不韦的庄园坐落在邯郸西门外一片幽静的河谷中,缁车沿着邯郸城墙一路向西,爬了一段山道,不消片刻,一片偌大的庄园便出现在了眼前。 在庄门前下了车,吕不韦引着赵括走进庭院。庭院中吕府管家正忙着前后呼喝仆人,见客人来了,赶忙迎上前来。吕不韦冲着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笑而言道:“贵客已至,开席吧。” “诺。”管家应了一声,便在前面带路,直往庄园的大厅走去。赵括四下张望了一番,原来这吕氏庄园竟是沿山势而建,茅屋亭台错落于山水之间,而中间大厅恰恰坐落在山腰之上,厅前是一片如海的竹林,林间一道飞瀑淙淙而下,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吕兄真是好享受。”见此美景,赵括不禁由衷赞叹道。赵括再转过目光,往大厅望去,却见一位身穿黑袍的清瘦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立于石阶之上,不是嬴异人却是何人。嬴异人见赵括走过来,赶忙迎下石阶,深深一躬道:“秦国质使嬴子楚,见过马服君。” “子楚?”赵括忽然想起,先前派去监视吕不韦的家人曾向自己禀报:这些时日,吕不韦经常往返于秦赵之间,还使嬴异人获得了平原君的信任,许其在邯郸自由行走,此后嬴异人便改名子楚在邯郸交游了。更令人惊异的是,只在短短数月,这嬴子楚便在士林中颇有些名声了。赵括仔细打量了一眼嬴异人,从言谈举止上看,此人似乎已然没有了上次见到时的紧张与局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由来的自信。 大厅中门洞开,众人步入大厅,只见大厅内青砖铺地,宽敞明亮,却是没有任何风雅的陈设。在管家的引领下,三人各入其座,刚刚坐定,就见吕不韦伸出手掌轻轻拍了几下。 “布酒菜!”管家高声呼喝一声,很快就有数名仆人络绎不绝地捧来了酒菜。 吕不韦举起酒爵朝着赵括恭贺道:“恭喜马服君凯旋还朝!请干此一爵!” 赵括于是微笑地举起了酒爵,嬴异人抬头见吕不韦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也连忙也举爵道:“同贺马服君了。”说话间三人一齐饮尽。 酒酣耳热之后,吕不韦忽然猛然醒悟道:“甚记性,光顾着吃喝了!”说罢又是一阵拍手,须臾片刻,一位身材丰满的红裙少女便轻盈地从大屏后闪了出来,对着座中三人明媚一笑,拱手礼道:“小女赵姬,见过各位大宾。” 嬴异人一见到赵姬,浑身顿时一阵燥热,魂不守舍地移目望去却是再也不能离开分毫。 “起乐!”随着管家的呼喝,一阵轻灵美妙的音乐顷刻响起,赵姬柔情绵绵地朝吕不韦妩媚一笑,然后纵身跃至厅中,在乐声中飘然起舞。随着舞姿的变换,赵姬脚踝上挂着的铃铛亦跟随着不停哗啦啦地轻响着,待到一曲舞毕,赵姬笑盈盈地坐到吕不韦身边,四目相对间充满了柔情蜜意。 “好!”过了许久,嬴异人这才如梦方醒般地鼓起掌来,然后直勾勾地地盯住赵姬裸露的美足,竟是垂涎欲滴。就这么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嬴异人终还是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簌簌颤抖地忽然站起身,举过酒爵小声地对吕不韦说道:“先生可否将此女赠于在下。” 嬴异人的话令全场人皆是一惊,吕不韦心中更是大为恼怒,其实他早从嬴异人的眼光中看出了异样,但没料到此人竟会如此厚颜无耻地当众横刀夺爱。要知道,赵姬可是他吕不韦的爱妾,而且此时赵姬已然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赵姬亦颇为不悦,怒斥道:“足下身为公子,不觉失礼么?” 却见嬴异人浑然不觉地跌出座案,朝着吕不韦深深一躬:“异人一片痴心,请先生成全。” 赵括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倒想看一看吕不韦该如何收拾眼前这副乱局。吕不韦不愧是久经历练之人,忽地转念一想,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赵姬已有身孕,若将其献于异人,得子日后必是秦王,其利无穷也!” 想到此处,吕不韦心中猛地打了个寒颤,起身对着赵括和嬴异人拱了拱手:“二位稍坐,不韦去去便来。” 说完间,吕不韦伸手拉起赵姬,闪身进了大屏。过了片刻,吕不韦又拉着泪光荧荧的赵姬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对嬴异人说道:“既然公子喜欢,赵姬赠予公子便是。” 嬴异人一听,顿时大喜若狂,抬头看了眼还在低声抽泣的赵姬,然后对着吕不韦纳头就拜。吕不韦一声长叹,蹲下身将嬴异人平托了起来:“公子不必如此。” 赵括眼见吕不韦居然肯将自己的爱妾拱手送人,原先对吕不韦的那些好感,转而化为了无限的鄙夷,心中暗道一声:“果真商人也!”然后不等二人把戏演完,便起身说了一声告辞,匆匆离开了。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二十四 喜宴无端生波澜 赵括离席,让众人颇是尴尬了一阵,但戏毕竟还是要演完的。嬴异人站起身来,红着脸迫不及待地对天起誓道:“子楚但妻赵女,世做赵人!若违此誓,短寿夭亡也!” 吕不韦于是乐呵呵地将赵姬的手交给了嬴异人:“公子与赵姬白头偕老,可喜可贺也!” 说话间,吕不韦忽然看到了赵姬那双幽怨的眼睛,笑意顿时便僵在了那儿,一阵莫名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天色已晚,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异人便告辞了。”嬴异人得到赵姬,自是再无留恋的心思了,于是朝着吕不韦深深一躬,然后紧握住赵姬的手匆匆往门口走去。赵姬心中不舍,一步三回头地望向吕不韦,想要开口,却是欲言又止。吕不韦心中有愧,竟一直不敢抬起头来。 “此事牵涉甚多,请吕公三思!此时收手尚来得及。”管家心中不忍,更深知若异人得知赵姬已有身孕的严重后果,赶忙凑到吕不韦耳旁小声劝道。 “难哉!一切但看天意了。”吕不韦摇了摇头,竟是默然了良久。 嬴异人立誓迎娶赵女的消息一时成为佳话,传遍了整个邯郸的市井街头。数日后,嬴异人与赵姬的婚礼便在吕不韦的庄园内隆重举办了。 吕氏庄园内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客居赵国的名士们纷纷应邀赶来参加喜宴,平原君亦专程派人送来了贺礼。而更让人们意外的是,赫赫大名的马服君赵括居然也到场了。 嬴异人神采焕发,在宴席上,前前后后忙得不亦乐乎。而吕不韦却是借酒消愁,不停地往来于宾客之间,频频举杯,然后在这漫天的管弦喜乐声中,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过几时便颓然醉倒在了大案之上。一身红裙的赵姬则眼含热泪,默默注视着那个隐没在纷乱人群中的憔悴背影,眼前飞掠过与这个男人相识后的种种景象,从前咫尺,而今天涯…… 喜宴过半,忽有一名军吏急急忙忙地走进大厅,在赵括身旁附耳低语了一番,赵括脸色不由一沉,扭头对旁边佯装成贴身近侍的姬雪说道:“雪妹,军务大事,括须先行离开。” 姬雪点了点头,含笑道:“公子便去,无需挂怀。” 赵括于是起身来到异人面前,拱手道歉了一声,然后转身带着军吏在众人的目送下径直离开了。赵括是赵国的擎天巨柱,他一走,身为贴身侍卫的“赵燕”自然也便成为了宾客们讨好的对象。众人纷纷敬酒,姬雪更是来者不拒,一时间酒香弥漫了整个大厅,杯盏交错间,不胜酒力的姬雪终于被灌醉了。吕不韦府上的管家见有客人醉酒,赶忙摆了摆手,两名女仆匆匆赶来,将姬雪搀扶到了大厅后的一间客房中。 一上榻,姬雪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酒宴一直进行到了下半夜,大厅中一片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嬴异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却说嬴异人撑着迷迷蒙蒙的双眼,一路摇摇晃晃地往洞房摸去,不想醉熏熏间竟走进了姬雪的房中。 屋内黑灯瞎火,不知所以的嬴异人脱了衣裳便急吼吼地上爬了床榻,鼻翼间刹那弥漫起一阵撩人的清香,把持不住的嬴异人猛地就压在了姬雪的身上,疯狂地亲吻起来。 姬雪在睡梦中有些吃痛,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嬴异人早已欲火焚身,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一把抄抱起姬雪,伸手缓缓探入衣中,再用力一扯,衣带顿时蓦然散开。嬴异人于是将姬雪搂在胸前,用力地揉搓着她娇美的肌肤,姬雪迷迷糊糊地微睁开眼睛,黑暗中以为是赵括,竟是情欲暗生,便也不做反抗,任其所为了。 待到天色大亮,姬雪这才悠悠转醒过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而这个男人居然还是嬴异人,再回想起昨夜的种种,她顿时明白了一切。顷刻间姬雪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死命挣扎了一番,却是无法脱身,惊怒之下,她张口对着男人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下去。 睡得正香的嬴异人忽然感觉胳膊一阵剧痛,猛地睁开眼,一骨碌坐起身来,揉着胳膊正要说话,可眼前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嬴异人忙定眼再这么一看,他顿时便傻了:躺在自己身边哭泣的女人,怎么是当日在马服君府上见到的赵括未婚妻子姬雪! 赵括何许人也?堂堂赵国上将军!倘若被赵括知道一切,哪里还有自己的小命!嬴异人的脸顷刻变成了青色,惊惶失措地滚爬下榻,“扑通”一声跪倒在姬雪面前,语无伦次地不停磕头求饶道:“夫人饶命……异人无心!……异人……小命休矣!” 姬雪猛地打了嬴异人两巴掌,然后含泪穿好衣裳,晃晃悠悠地下榻往门口走去。嬴异人暗叫不好,赶忙飞身扑上前挡住了大门。 “让开!”姬雪紧握拳头冷冷地说道,眼中充满了杀气。 嬴异人慌乱地举起双手,左右开弓猛扇起自己的脸来,边扇边哭道:“异人该死!异人该死!异人该死!” 看到嬴异人这副可怜的模样,姬雪的心终于还是软了下来,千错万错也是自己贪杯的错,事已至此,即便杀了他亦无法挽回了。想到这里,姬雪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罢了,皆是我命苦也!”此话说完,姬雪一把推开了还在不停扇着耳光的嬴异人,强忍住泪水,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客房。 直到此时,嬴异人这才停下手来,颓然坐倒在墙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路上姬雪浑浑噩噩地走着,满脑子都是昨晚的荒唐景象,也不知是怎么回到马服君府的。一进府门老管家便迎上前来:“夫人,公子连夜去了武安大营,请夫人不必牵挂。” 姬雪听后,不禁暗自庆幸,若是赵括在,以他的精明如何不能看出自己今日的异常。一想到此,姬雪的心便没由来地痛了起来,更觉得对不起赵括了,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变得惆怅了:“公子,姬雪有何颜面再见公子!” 思来想去,姬雪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当即回屋收拾好了随身事物,然后留下一封辞别的书信,便悄然离开了马服君府…… 逃过一劫的嬴异人,对赵姬更是爱恋非常了。过了月余,赵姬告诉异人她有了身孕,异人不知来历,便以为是自己的骨血了。 一晃数月过去,待到次年正月,赵姬终于如吕不韦所愿,产下了一个男孩。此时正是下半夜,夜冷风寒,初为人父而兴奋不已的嬴异人,赶忙让人去请吕不韦。 吕不韦正在沉睡之中,忽然被人喊醒,正欲发怒,可再听来人把事一说,他的心底顿如翻江倒海般,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吾大事将成也!”吕不韦猛然仰天大笑一声,也顾不上穿戴整齐了,匆匆披上外衣,便登上缁车,直奔嬴异人所居的寓馆去了。 刚进屋,泪流满面的嬴异人就一把抱住了吕不韦,用沙哑的嗓音笑喊道:“吾有后矣!吾有后矣!” 吕不韦乐呵呵地拍了拍嬴异人的后背:“吕不韦在此恭喜公子了!” 嬴异人于是抹去眼泪,拜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吕公乃异人之再生父母也!” “折杀我也!”吕不韦故作惊慌地伸手扶起了嬴异人,“公子回秦将来定是国君,如何能行此大礼也。” 嬴异人这才站起身来,躬身道:“请吕公为此儿起名。” 从奶娘手里接过男婴,吕不韦低头望了眼怀中熟睡的婴儿,心中却是百味俱生,不由暗暗言道:“此儿便是我吕氏弃商从政之始也!” 过了许久,吕不韦终于平复了心情,笑着对嬴异人说道:“此儿生于正月,加上未来将主国政,就叫他‘政’吧。” “嬴政,嬴政!好!便是嬴政了!”嬴异人摇头晃脑地琢磨了一番,亦随之忖掌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二十五 姬雪再次失踪 赵括在嬴异人的喜宴上忽然接到了军吏密报:武安大营发生哗变,赵王特使被羁押营中,生死不明。 事关重大,心急如焚的赵括离开宴席后,连邯郸城也没来得及进,只派了一名随从赶回府中知会了声老管家,便急匆匆地策马连夜奔赴武安大营了。 来到武安大营已是次日清晨,本是训练的时间,可士兵们却是三三两两或坐或站地散乱在大营中,更有士兵将兵器扔在一边,自顾自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着。 见上将军忽然到来,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上将军!” 赵括没有理会,而是径直催马奔入了中军幕府,武安将军勒义正手足无措地在大帐中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赵括赶忙飞身下马,大步跨入大帐,张口便问:“情况如何?” 六神无主的勒义一见到赵括顿时有了主心骨,于是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出来:原来大军凯旋归来后,赵王便派了一名叫做郭开的王室家令,押解着犒赏钱款来武安大营劳军了。不想这郭开却是人如其名,见钱眼开,胆大包天地私吞了不少本应分发给将士的犒赏钱款。本来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就罢了,可偏偏天不藏奸,因分赃不均,事情被郭开手下的一名小吏给捅了出来。群情激愤的士兵当下就涌进了郭开帐中,将一行人全都扣成了人质。吓得魂飞魄散的郭开当即表示愿意吐出赃款,但将士们依旧不依不饶,准备待到今日正午,便将郭开及其随员全部处死于辕门之外。 赵括平静地听勒义把情况讲完,然后直接下令道:“集合全军,本将有话要说。” 慑于赵括平日在军中的赫赫威望,不一会儿哗变的士兵便全数来到了辕门外。赵括于是快步走上匆匆搭起的将台,对着台下如红潮般汹涌的士兵正色言道:“郭开私吞犒赏之事,括已了解!诸位心情,括亦明白!括当众起誓,今日之事与尔等无关!尔等仍旧是大赵忠义将士也!”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道:“上将军!你便说如何处置郭开?”原本渐渐平复的人群中,顿时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声,士兵们纷纷七嘴八舌地嚷道,“我等浴血奋战却是为朝中这等败类中饱私囊!此事没完!杀了郭开!”“对!杀了郭开!”…… 赵括忙伸出双手往下一压,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郭开自有司寇府依法处置。”赵括平静地扫视了一眼台下愤怒的士兵,接着说道,“将士们!可知尔等从军所为何人?非赵王!亦非我赵括!乃是为尔等之父母、兄弟、姐妹!亦是为尔等自己!尔等以为放下兵器,虎狼之秦便不闻不顾乎?大谬!国若覆,家何安也!家何安也?” 将士们听完赵括的一番话,一时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了一丝惭愧的神情。顷刻间,在那名刚刚带头起哄士兵的带领下,全军将士竟是齐齐跪倒在了赵括面前:“请上将军治罪!” 赵括于是高举手臂,肃然大喝道:“带郭开!” 不一会儿,面如土色瘫软如烂泥一般的郭开便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架到了将台下。望着周围成千上万怒目圆睁的士兵,郭开顿时吓得是屎尿横流,一路跪爬到赵括脚边哭求道:“上将军救命!上将军救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赵括鄙夷地望了一眼郭开,冷哼了一声,摆手道,“将郭开押入囚车,送司寇府论罪!” 两名士兵得令后,又将郭开拖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囚车,赵括转头对大将勒义道:“余下之事拜托将军了!括即刻赶赴邯郸,面见赵王!” 勒义拱手赳赳言道:“诺!上将军放心!” 赵括于是大步走下将台,在将士们的目送下掠身上马,解着囚车,径直奔出了军营。 武安大营哗变的消息传来,宫中内外顿时乱成一片。平原君远在云中督军,老将军廉颇染病不起,赵王好不容易才召集了群臣,可一群人没有主心骨,聚集在大殿之上却是个个束手无策。就在此时,殿外内侍高喊道:“上将军到!” 慌乱中的赵王仿佛一下抓到了救命稻草,赶忙起身迎下了王座。不一会儿,上将军赵括便在在群臣的众目睽睽下,昂首阔步来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高声禀报道:“禀报我王,赵括从武安大营赶回,哗变已然平息。” 一听骚乱平息,殿中众人顿时皆长舒了一口气,赵王阴沉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上将军辛苦了!” 赵王满脸堆笑地伸手去扶赵括,却不想赵括竟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我王!赵括有本参奏!” “哦?那说吧。”见赵括不领情,赵王只好尴尬地收起手,转身回到王座,重新摆出了一副威严的模样。 赵括字字掷地地言道:“王室家令郭开私吞犒赏钱款,引发全军哗变!其罪之大!当千刀万剐!恳请我王即刻明正典刑,以安将士之心!” “可有异议?”赵王示意赵括归座,然后目光在大殿中巡视了一番,见无人开口,赵王于是一拍王案便要说话。 “臣有异议!”突然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众人张目望去原来是太子赵偃。 “说!”赵王平静望着赵偃淡淡地说道。 赵偃向着王座一拱手,高声道:“赵律煌煌,士兵哗变,首倡者死,从者皆黥刑流放!国法不二出,何独罚郭开,而赦哗变士卒?” 赵括霍然起身辩道:“事出有因,且法不责众,常理也!太子岂能不知?” 赵偃冷哼一声,对着赵王躬身道:“言尽于此,唯王决之!” 赵王摆了摆手,示意赵偃坐下,然后对着一脸愤愤的赵括道:“上将军也坐吧。” 大殿中顿时寂然无声,赵括朝着赵王深深一躬,而后慢慢坐了下来。见赵括坐定,赵王这才开口说道:“上将军之言有理,哗变事出有因,不再追究!郭开私吞犒赏,罪大恶极。然念其已有悔意,故免去死罪,驱逐出宫,流放云中。” “大王不可!”赵括一听就急了,刷地站了起来,激昂言道,“若恕郭开,将士心寒也!” “赵括大胆!”赵偃伸手指着赵括怒喝道。 赵王只是笑了笑:“上将军危言耸听也!都散了吧!”说罢,赵王转身便拂袖离去了。 赵王一走,群臣自是纷纷四散而去。 赵括只得怅然若失地离开了王宫,不想才刚到府中,就见老管家急匆匆地过来禀告:姬雪失踪了! 事情接踵而来,赵括只觉一阵目眩,慌忙伸手抓过老管家手中捧着的那封羊皮书信,展开一看,信中只有寥寥的八个字:“雪自离去,公子珍重。” “姬雪!”赵括用手紧紧捏住羊皮纸,浑身颤抖地呆立在厅前庭院中。忽然,赵括猛地将羊皮纸狠狠抛向空中,然后抽出随身佩剑,一阵乱舞,羊皮纸顿时便被利剑劈成了碎片。望着散落在地的羊皮纸,往返奔波而一夜未眠的辛苦加上心中无尽的凄凉,一向身体如铁打般的赵括终还是撑持不住了,只觉眼前一黑,竟是昏倒在地。 “公子!”老管家猝不及防,赶忙跪地扶起赵括,一时唏嘘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过了片刻,赵括这才在老管家的哭喊声中悠悠醒了过来。 赵括冲着涕泪横流的老管家微微一笑,平静地问道:“姬雪走了多久?” 老管家抹了一把眼泪,结结巴巴地吭哧着:“午膳时不……不见的夫……夫人,却不知……不知走于何时。” “罢了!随她去吧。”赵括如孩童般地躺在老管家的怀中,茫然地向着昏黄的天空望去,嘴里喃喃地说道:“傍晚……霞色真美……”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二十六 路漫漫兮何所依 离开邯郸,姬雪忽然不知道该去哪了。滚滚红尘,茫茫人海,试问天下之大,何处才能容得下自己这颗疲倦的心?一路上,姬雪就这样不食不睡,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或许只有真的累死了,心中方才可以好受些吧。 一连走了数日,姬雪来到了一座渺无人烟的山谷中。空山寂寂,眼见太阳缓缓落山,她的心亦随之不断地低沉了下去。“不!”姬雪忽然轻呼了一声,竟一路踉跄地跟着夕阳跑上了山谷的最高峰,但夕阳并没有等她,依然隐没在了崇山峻岭之中。 暮色消散,一轮明月慢慢移到了中天,环顾四周,一片苍茫。姬雪悄然独立于山巅之上,身后是被月光拉长的孤单影子,整整一夜,她就如石像般呆呆地站着。直捱到红日东升,心力交瘁的姬雪,终还是支撑不住了。 困了么?怎么记不起是怎样闭上眼的?睡着了,心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不知睡了多久,梦醒时,竟分不清晨昏了。仿佛听见有人说话,括是你吗?姬雪努力想要坐起身,可是四肢却绵软得无力,头也随着身体的移动,轻微地沉重起来。 “爷爷快来,姐姐醒了!”耳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清脆稚嫩的童音,姬雪朦胧地睁开了双眼,在摇曳的烛光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领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正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姑娘。”老者静静坐到床边,慈祥地望着姬雪。 “我……在哪?”姬雪微微张了张嘴。 老者轻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着说道:“此乃阏与峡谷,老夫见姑娘昏倒,便将姑娘救了回来。” “姐姐昏睡半月,竟说胡话,可急坏爷爷了!”一旁的小女孩也奈不住寂寞,唧唧喳喳地补充道。 “小双!”老者不高兴地瞪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赶忙一吐舌头跑开了。 “我……我睡了半月?”姬雪有些不可思议地撑起了身子,老者赶忙探身将她扶住。 “姑娘大病初愈,且有身孕,快些躺下歇息。”老者的眼中充满了关心。 听老者这么一说,往事顷刻浮现,姬雪浑身上下顿时便如雷劈一般,颤抖不止,眼泪唰唰唰地又流了下来。 老者一惊,忙探手摸了摸姬雪的额头,见没有发烧,这才放下心来:“姑……姑娘……这是怎么了?” 姬雪咬紧牙关轻轻地摇了摇头,老者见姬雪不说,也就没有再问,又安抚了几句,便拉着孙女起身离开了屋子。 忽明忽暗的烛光终于燃尽了它最后一抹余光,屋内一片漆黑,姬雪扭头望向窗外,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床上,刻骨铭心的思念便在这无尽的静谧中蔓延开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姬雪早年曾在南山墨家总院呆过十年光景,那时当真是心静如水,不起半点涟漪。但自从经历了与赵括重逢后的种种波折,再想如旧时一般,却是万万不能了。还好有小双的陪伴,总算不太孤单。可日子一久,伴随着对赵括深深的思念,那已然消失的恨意,却又在这漫漫的煎熬中重新点燃了,一个复仇的计划在姬雪的脑海中悄然形成…… 转眼数月过去,在爷孙俩的悉心照顾下,姬雪顺利地产下了一个男婴,因为这孩子出生在阏与的高山峡谷之中,姬雪于是便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字——赵高。 小赵高的出世可把爷孙俩给乐坏了,小双的爷爷更是把赵高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子,一家四口竟是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小赵高满月后没多久,小双爷爷便在一次入山采药时不幸失足跌入深谷。等到姬雪和小双找到时候,老人家早已经离开了人世。 小双早年丧母,父亲又在几年前的长平大战中战死在了沁水河边,如今老人一死,小双顿时成了孤儿。望着哭泣不止的小双,姬雪忽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母,在这一刻,姬雪下定了决心,无论将来如何,自己都要倾尽全力照顾小双。 哭了许久,小双终于累了,姬雪于是起身抱起沉沉睡去的小双,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去,夕阳的余晖静静地洒在了她们身后那座刚刚垒起的坟茔上…… 初春的邯郸城一片祥和气氛,这日,平原君忽然派人将马服君赵括请入了府中。进得平原君府邸,只见到处张灯结彩,弦乐声声。平原君亲自将赵括引入了厅中,厅中已然备好了酒宴。待到酒过三巡,平原君忽然神秘兮兮地对赵括言道:“马服君,且让你见一个人。” “哦?却是何人?”赵括举着筷子有些奇怪地问道。 平原君哈哈一笑,然后伸手啪啪拍了两掌。掌音刚落,两名士兵便压着一个肥头大脑的商人走了进来。那商人一见到平原君,就露出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平原君,放了在下吧,在下只是个商人。” “商人?”平原君一摆手,弦乐顿时停了下来,厅中顷刻间一片肃杀气氛。借着醉意,平原君慢悠悠地离案走到那个商人面前,抽出宝剑,架在了他的满是横肉的脖颈上,厉声喝道,“大胆芈亓!到了此刻,还想隐瞒么?” 商人一听平原君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脸上骤然失色,忙不迭地扑到在地叩首求饶:“饶命,饶命!” “说!潜入邯郸所为何事?”平原君这才收回宝剑,转身坐回到案上。 芈亓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许久这才开口断断续续地说道:“也……也不是甚大事,秦王立异人公子为……为太子嫡子,秘不示外……夫人怕……怕日久生变,便……便派我做密……密使,襄助吕不韦,助公……公子早日离赵……” “甚夫人?却与吕不韦何干?”坐在一旁的赵括突然问了句。 “夫……夫人便是华阳夫……夫人,吕……吕不韦策划公子归……归秦……”虽是春寒时节,但芈亓说完话已然大汗淋漓了。 平原君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秦国密探,可没想到一问却问出了这样一件惊天大事来。平原君忙摆了摆手:“且先押下去,好生看管!”两名士兵便重新架起芈亓,将他如死狗一般拖出了大厅。 厅中一片寂然,赵括思忖了片刻,起身拱手言道:“平原君,事关重大,我等即刻入宫参见赵王!” “正是如此!”平原君重重地一锤案头,“为今之计,扣下嬴异人!斩杀吕不韦!断不可放虎归山!” 不消片刻,一辆缁车便辚辚地驶出了平原君府邸,径直奔向王宫去了…… 邯郸城外吕氏庄园中亦是灯火通明,面色阴沉的吕不韦在书房中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子,刚刚商社传来两条消息:第一条来自咸阳,华月夫人因私泄立储之事,已被腰斩于咸阳城郊;第二条却出自邯郸,先前潜伏在城中准备接应异人回秦的密使芈亓失踪了。 华月夫人是老太子嬴柱最宠爱的华阳夫人姐姐,当初吕不韦为了能见到华阳夫人,便带着大量金玉宝玩,取得了华月夫人的好感。接着吕不韦又把嬴异人如何贤德,如何思念故国,如何想认华阳夫人为生母,以及日后他打算如何孝顺华阳夫人的事,夸张地吹捧了一番,终于深深地打动了华月夫人,并最终依靠华月夫人打通了异人回秦的一切关节。 如今华月夫人突然被杀,秦国政局不明,若是芈亓真的被抓,供出一切。异人回国便是难上加难了,这却如何是好? 吕不韦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二十七 赵国的求全大计 赵括在乘车入宫直至步行上殿的路上,一直思考着一个这些日子来渐渐在脑海中生成的庞大计划。长平大战后,秦赵两国一同衰弱,天下再次出现了群雄并立的局面。但秦国衰弱的只是军事,其强大的经济仍在运作,若得十年光景,秦国必将重新崛起,而赵国却再难与之抗衡了。如今秦国坐拥天时地利,纵六国合纵,亦难有所为。惟有乱秦,从内部彻底的瓦解秦国,方能灭秦,而嬴异人便是这乱秦之计的最好棋子。 在与平原君沿着宫殿前漫长石阶道缓步拾级而上的时候,赵括终于想出了执行乱秦大计的最合适人选。 当二人来到大殿时,赵王正在召见受命主持北疆军事的云中将军李牧。 “大王,秦王已立嬴异人为安国君嫡子,更派出密使潜入邯郸,意图接应嬴异人逃秦!”刚一坐定,平原君便面色凝重地直奔主题。 “哦?”赵王顿时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嬴异人身为质使,嬴稷如此勾当,何颜面对天下?” “大王有所不知,嬴稷知其时日不久矣,然老太子嬴柱体弱多病,不堪大任,方才出此下策!此人若归秦,必是储君也!”平原君向赵王解释道。 赵王望着须发斑白的平原君,神情专注地凝听着:“如此说来,更不可放嬴异人回国了。” “大王英明,臣请大王即刻下诏捉拿嬴异人及其帮凶吕不韦!”平原君焦急地请命道。 “好……”赵王拍着书案正要答应,不想一直沉默的赵括突然起身说话了。 “大王不可!”赵括抬眼看了看赵王的表情,低头说道,“臣以为不妥!” 赵王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依上将军之间当如何?” “请大王罢黜臣上将军之职,放嬴异人回国!”赵括面色肃然道。 “马服君却是何意?”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都聚焦到了赵括的身上,平原君更是一脸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括。 赵括转头望了眼微笑看着自己的李牧,然后大步走到殿中,朗声言道:“长平战后,天下形势,赵胜,却成颓势;秦败,然根基犹存!不出十年,秦必再次东出,届时我将以何抗之?故臣以为欲破秦,必先乱秦!惟乱其政毁其国,不可灭秦也!而嬴异人便是臣之入秦棋子也。” “这……”赵王沉吟了片刻,语气缓和地说道,“上将军所言有理,然太甚矣,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非臣危言耸听!今日大王不听赵括之言,亡国之期不远也!”赵括早已下定了决心,他要亲自前往秦国。 “赵国人才济济,马服君国之栋梁,何必亲赴险地?”平原君见气氛有些僵持,赶忙打了个圆场。 赵括摇了摇头,正色言道:“事关赵国生死存亡,惟臣亲往,相机行事,方无差池。” “马服君若去,何人可为上将军?”赵王犹豫地低头思忖了许久,这才艰难地同意了。 “李牧将军可以胜任!”赵括伸手指向李牧,李牧赶忙谦逊地低下了头。 “王叔以为如何?”赵王想征求一下平原君的意见。 平原君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王于是用手撑着王案,慢慢站起身来,然后缓缓地来到赵括面前便是深深一躬:“马服君请受本王一拜。” “大王怎可如此!不可也!”赵括面颊顿时一红,惶恐着跪倒在地。 赵王伸手扶起赵括,君臣二人一时竟是无语凝噎。 “臣向大王索要一人。”赵括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说道。 赵王点了点头:“马服君但说无妨。” “武安将军勒义。”赵括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个思虑已久的名字。 见赵王颔首答应后,赵括转而正色言道:“为大赵计,此事断不可再有他人知之!” 从今日起,他便不再是赵国的上将军,也不再是赵人眼中的英雄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被那些曾经崇敬他的人们喊成是叛徒,是乱臣贼子,但为了赵国,他只能如此了。 赵王不忍再去看赵括犀利的眼光,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回王座,默然矗立在大屏前。 众人知道谈话已经结束,于是朝着赵王跪拜稽首后,便准备离开了。 退到门口的时候,赵王忽然转过身失态地喊道:“赵括!便再无他法乎?” 赵括停下脚步,微笑地摇了摇头,又是深深地一躬:“大王保重,赵括告辞。” 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明白,或许这便是君臣二人今生最后一次会面了。 离开大殿,李牧一把就拦住了赵括:“马服子既往秦国,将来若是战场相见,此情何堪?” “君尽力拼杀,何有迟疑?括自当为君之内应。”见李牧没有说话,赵括于是狠狠地锤了一下他穿着牛皮铠甲的前胸,“赵国有将军,括何忧之有哉?” 李牧愣是没有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二位大人,云中尚有未完军务,牧须连夜赶回,这便告辞了!”说罢,李牧紧咬住牙关,重重扭过头去,飞身跑下了台阶。 送走李牧,平原君勉强笑了笑,然后一把挽住赵括的胳膊:“走!回我府上!今夜不醉不归!” 缁车早已在宫门前准备妥当了,赵括扶着平原君登上车子,旁边侍者正准备撤去轫木,忽然一名内侍大步匆匆地从宫内赶了出来:“大王特赐马服君金牌密符一枚,见符如国君亲临!” 随着缁车缓缓地离去,深夜的王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次日一早,赵王便颁下了王书:马服君上将军赵括,居功自傲,不思报国,私通燕国在先,煽动哗变于后,既违国法,又背臣德,故罢黜其上将军之职,得留马服君爵,闭门自醒,未诏不得离邯郸一步。” 寥寥数语,却是举国震惊。 王书一下,不明真相的人们顿时一片哗然,素来与赵括交好的大臣更是纷纷赶来马服君府欲一探究竟,不想马服君府却是大门紧闭,众人只好怏怏而归。 数日后,王书传到武安大营,大营中顿时不平静了。 “马服君无罪!”到处都是为赵括鸣不平的声音,士兵们私下聚在了一起,决定要全体上书赵王,力劝赵王收回王命。 得知勒义密报的赵括,很快赶到了武安大营。 “大王对上将军不公也!”士兵们一见到赵括就如同见到了亲人,瞬间便将他围在了当中。 一身青色长袍的赵括站在人群中,高声道:“将士们,记得赵括当初之言乎?” “不敢忘记!”众人齐声高呼。 赵括含着热泪望着这一张张质朴而又真切的面孔,拱手言道:“诸位恩情,括永世难忘!然括仍是此言!尔等从军非为我一人!赵括卸职何足道哉!尔等上书一旦入朝,必是举国大乱也!” 人群中先是有人小声地抽泣着,渐渐小声的抽泣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哭声:“上将军!” “无论到哪,您皆是我等的上将军!”忽然有人挤了过来,径直跪倒在赵括的面前,赵括仔细一看,原来是当日哗变时,最先起哄的那个士兵。 赵括微笑扶起了那名士兵,轻轻地抹去了他脸上的泪水,然后朝着四周人群深深一躬:“诸位,赵括告辞了!” 士兵们皆默然低着头,不由自主让开了一条道路。直等赵括走远后,大伙这才纷纷抬起了头,依依不舍地凝望着那个飘然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茫茫的天际间。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二十八 瞒天过海施苦肉 倏忽数日,冷冷清清的马服君府突然被一群隆隆赶来的王宫禁卫给团团围住了,一名年轻的内侍手捧赵王的诏书大步来到庭院里,尖锐的声音在风中渐渐颤抖开来:马服君赵括待罪之身,不思悔改,擅入军营,图谋不轨,着即押入大狱,听候发落。 内侍话音刚落,数名禁卫顿时蜂拥而上,将跪在庭院中一身布衣散发的赵括给牢牢捆绑了起来。 “公子!”老管家哭喊着紧紧抓住了赵括的衣襟,冲着一旁宣诏的内侍高呼道,“公子无罪!公子无罪也!” “架开他!”随着内侍尖叫的声音,几名禁卫士兵应声走上前来。 “谁敢?”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括突然喝斥道。 士兵们本就畏惧赵括,听到他的声音,便再也无人上前了。 赵括抱歉地冲着惊惶失措的内侍微微一笑,然后走到老管家面前,俯身轻语道:“家老,放心!括无事。”说罢,赵括径直转过身,迈步走向了那辆停在府门前的囚车…… 马服君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赵国顿时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吕不韦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商社的密报,在他看来,赵括乃是赫赫名将,如今身陷囫囵,此时若能救他出狱,其必将感恩戴德为己所用。若有赵括谋划,何愁异人不能离赵,即便将来在秦国,亦是大有裨益。但吕不韦转念再一想,赵括身为朝廷重犯,花再多的钱也是救不出来的,且万一其中有诈却该如何?芈亓失踪后便再无消息,难保不是被赵国杀人灭口了。若真是如此,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定会在赵国的掌控中。紧要关头,若是轻举妄动,弄不好便是全盘皆输,这却如何是好? 就在吕不韦一筹莫展的时候,管家走进了书房:“吕公,武安将军勒义来了。” “哦?知道了。”勒义素来与赵括交好,今日前来定是为了赵括。吕不韦心中暗暗揣测了一番,然后整好衣冠,起身迎了出去…… 三日后,赵国邯郸国狱。 这座用青色岩石堆砌成的巨大城堡,位于离王宫不远的偏僻角落,里头关押的全是赵国的重要囚犯。伴随着沉沉夜幕,大狱前荒无人烟的小道上,不知从哪走出了一位蒙着黑色面纱的武士。 “出示令箭!”在门口说着话的两名狱卒见有人过来,忙举起火把走上前来,伸手将他拦住。 蒙面武士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黑玉制成的虎纹令牌。两名狱卒借着火光凑近一看,忙不迭地唯唯诺诺道:“原是王命令牌,大人请进。”二人边说边侧身朝着城堡上的箭楼左右摇动了一下火把,伴随着木轴转动的巨大声音,厚重的石门慢慢挪开了一条仅容得下一人侧身通过的狭小细缝。 蒙面武士闪身走了进去,石门又重新关上了。狱中十分幽暗,只有些许微弱的烛光正忽明忽暗地摇曳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更是扑来而来。 “赵括何在?”蒙面武士手举令牌,朝着迎上前来的狱吏低声问道。 “大人请随我来。”狱吏脸上立刻露出了恭敬的表情,随手取过墙上的火把,转身领着蒙面武士穿过了一条曲曲折折且满是积水的甬道,最后在城堡最深处的一间石屋前停下了脚步。 “尔等退下,我有话要问。”蒙面武士朝着周围的看守的狱卒喝令道。 “诺。”看守狱卒见有狱吏带路,便再无怀疑,打开石屋的铁栅栏后,就跟着狱吏悄悄走了出去。 蒙面武士推开栅栏走进石屋,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摘去了脸上的面纱,哽咽道:“上将军。” 听见开门传来的当啷铁链声,赵括微微睁开了眼睛,抬头淡淡说道:“勒义,你来了?” “是……”原来这蒙面武士正是赵国的武安将军勒义,勒义一见到赵括这副血肉模糊的悲惨模样,顿时泪流满面,“我……我这便去杀了那群畜生!” “你敢!”赵括猛然站起身来,不想却是一阵目眩,径直栽倒在地。 勒义赶忙上前扶起赵括,失声痛哭道:“上将军,您何苦如此?” “哭甚?且说事情如何?”赵括在勒义的帮助下,重新靠回到墙边,双目微睁,蠕动着嘴小声问道。 勒义忙抬肘抹去眼泪,拱手禀报道:“一切已布置妥当。” 赵括点了点头:“那便依计行事吧。” “诺。”勒义应了一声,起身啪啪拍了两掌,“都进来吧!” 不一会儿,石室外便走进了两名抬着软架,狱卒打扮的彪形大汉。勒义吩咐二人将赵括小心扶上了软架。 “勒义!”躺在软架上,赵括忽然喊住了勒义。 勒义回身停下了脚步:“上将军还有何吩咐?” “大王虽有诏书,但仍须少伤性命!”赵括在软架上艰难地撑起身子,脸色显得有些惨白。 “平原君已有安排,我等只将戏演足,尸体自有死囚顶替。”勒义不忍心去看赵括,低着头,咬牙说道。 赵括于是释然一笑,重新躺了下来。 片刻后,戒备森严的邯郸国狱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冲天火光更是映红了邯郸的半片夜空。 不明真相的人们在惶恐中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待到次日清晨,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开了:武安将军勒义率领数百名士兵哗变,夜袭国狱救出了马服君赵括。赵王勃然大怒,已然下令戒严全城了。 街头巷尾顷刻流言四起,人们纷纷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称赞勒义重信重义是条好汉的,也有在背地里暗骂赵王昏愦无知不得好死的。 戒严令一下,大批士兵便迅速封锁了邯郸的四处城门。还好早在封城前,赵括就已经被勒义送到了城外,秘密转移进吕氏庄园中。当粗通医术的吕不韦看到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赵括时,顿时放心下来。随之,他却是不由皱起了眉头:“马服君危在旦夕矣。” 事不宜迟,吕不韦连夜派出人手,从魏国请来老神医,在老神医的悉心救治下,整整两个月过去,赵括这才算是渐渐地活了过来…… 伤愈后的赵括每日只在庄园中的那片竹林里默默转悠,半月后,吕不韦感觉时机终于成熟了。 “马服君,近来可好?”绕过大厅,吕不韦悄然来到了竹林下的一间茅亭前,一身青布长袍的赵括正默默地矗立在那儿,不时轻捋着下巴刚刚蓄起的胡须。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赵括,只有马昭。”赵括没有回身,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茅亭外的飞瀑。 “赵……哦不,是马兄,此地不宜久留!待马兄伤愈之后,不韦便送马兄离赵!天下之大,何愁无马兄隐身之地。”吕不韦目光微微一闪,试探道。 不想赵括却是摇了摇头:“吕兄之意,我当隐居乎?” “马兄不是此想?”吕不韦心中一动,面不改色地问道。 “马昭与赵不共戴天,愿往秦国为一小卒,以报今日之仇!”赵括的拳头狠狠地砸向茅亭的木柱,一阵灰尘顿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马兄大志,不韦佩服!”吕不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请马兄见过一人!” 话音刚落,吕不韦大袖一挥,从竹林深处慢慢走出了一位黑袍男子,赵括定眼一看,原来是秦国质使嬴异人。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二十九 必如君策,分秦共之 “嬴异人?”赵括不动声色地对着吕不韦附耳言道,“原来是吕兄之奇货也。” 吕不韦依如赵括第一次见到时的那副谦和表情:“马兄以为如何?” “果真奇货,奇货也!”两人相视大笑了片刻,赵括缓步走出茅亭,来到了嬴异人身边。 “异人拜见将军。”嬴异人见赵括朝这走来,赶忙匆匆俯身施礼道,但他却始终不敢抬头正视赵括。 因为姬雪的原因,嬴异人最不想见到的人可以说就是赵括了。故而在赵括养伤的数月时间里,嬴异人虽也常来吕氏庄园走动,两人却是连一次面也没碰着。可现在吕不韦却非逼着自己见赵括,说此人是自己将来能否顺利回秦的关键所在,这让嬴异人如芒在身,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 “在下戴罪之人,异人公子不必多礼。”赵括随口敷衍了一句,然后伸手托起了嬴异人。 一番客套后,两人竟是无话可说了,吕不韦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二位进厅说话,林下蚊虫多矣。” 两人皆是尴尬一笑,然后一前一后地跟着吕不韦走进了大厅。 “马兄居吕庄而感孤寂,不韦之失也!”坐在案前,吕不韦面带歉意地说道,“今日便请二位公子畅饮一番如何?” “客随主便,就依吕兄了。”赵括面无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嬴异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吕不韦转头朝着管家一做手势,管家立刻心领神会,利落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酒菜就被端上案来,一时整个大厅中竟弥漫起了诱人的酒香。 “吕兄请。”女仆在一旁为赵括盛满了酒,赵括于是端起酒爵,敬向了吕不韦,“若无吕兄,在下安有今日!” 杯酒下肚,吕不韦目光一闪,乐呵呵地说道:“马兄客气!你我兄弟相称,若再说此话便是不认吕某朋友也!” “吕兄昔日抗燕救齐,乃天下之义!如今冒死收留在下,乃朋友之义!吕兄重义,名不虚传也!”赵括一脸钦佩地赞叹道。 听了赵括的夸奖,吕不韦的脸色骤然一红,忙摆了摆手,摇头笑道:“不韦一介商旅,何敢当马兄如此褒奖矣!” “哦?吕兄之志,不在商旅吧?”赵括揶揄了一句,然后俯身靠在案上,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吕不韦。 吕不韦很随意地放下了酒爵,悠然笑道,“马兄有何说辞?” 赵括扭头看了一眼嬴异人,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说道:“吕兄之志若在商旅,异人公子恐仍为阶下囚也!以吕兄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能,只怕所谋非在商,而在国吧!” 吕不韦不禁一阵心跳,面色却是平静如常。一旁沉默不语的嬴异人却是浑身一颤,这些年来,他也觉得奇怪,吕公身为名动天下的商旅大士,为何总和自己这样一个落魄的王族公子凑在一块?关于其中缘由,他虽也能猜出个一二,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想透。如今被赵括一语点破,嬴异人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吕不韦是想利用自己的王族身份,为自己弃商从政的理想铺平道路。 恍然大悟的嬴异人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责怪吕不韦的意思,心中反倒释然了。只见嬴异人忽然含泪离开座案,快步走到大厅中央,向着吕不韦的方向就深深地拜了下去:“吕公重生再造之恩,异人永世难忘。” “公子不可!”被赵括一席话震惊了半响的吕不韦在嬴异人跪下的瞬间方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搀扶嬴异人,连手中的酒爵也忘了放下。 嬴异人趁此机会,在吕不韦耳边低语道:“吕公为成全异人痴心,将未婚之妻忍痛割爱,异人今生何以堪报乎?” 吕不韦脸色骤然一变,恍惚间手中的酒爵竟是脱手落下,咣啷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刺耳。吕不韦心中有鬼,以为事情被异人察觉,赶忙开口解释:“公子,赵姬……” 嬴异人俯身拾起酒爵,捧回到了吕不韦面前,然后肃然言道:“吕公大德,异人时刻铭记在心!先前异人以为,吕公之于我心,政商合谋,买卖而已,后患亦难料之。然自吕公将赵姬嫁与异人,异人方才心悦诚服!此生若负吕公,便是天诛地灭也!” 接过酒爵,听着嬴异人信誓旦旦的言语,吕不韦在惊愕之余,亦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情形自己算是押对宝了,既然嬴异人终生不会负他,他也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实现自己的谋国大计了。 赵括见二人都表白的差不多了,于是走上前拱手笑道:“恭喜二位。” 不想嬴异人却又忽然跪在了赵括的面前:“请马服君助我归秦!” “这……”赵括顿时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若异人归秦,定助马服君一雪前耻!”嬴异人诚恳地望着赵括,“请马服君帮我!” “既然公子之意如此,在下只能勉力一试,至于成与不成,皆看天意也。”赵括心中虽早有谋划,但还是做出了一副思忖良久,勉强答应的模样。 “马兄有何谋断?”经过数月的相处,吕不韦对赵括如今是深信不疑。在他看来这位曾经的赵国上将军自从死里逃生后,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自己的祖国也早已恩断义绝了。 “赵王疑心颇重,情势危急,刻不容缓!我等须立即离赵,迟恐生变!原武安将军勒义及其手下数百将士皆愿随我,可以一用。”赵括板着脸肃然说道。 “何时启程?”嬴异人忙不迭地问道。 “自然愈快愈好!”赵括边说边踱着步,低头陷入了沉思。 “这……政儿年幼,怎可如此匆匆逃命?”嬴异人忽然想起了赵姬母子,顿时大急,蹭地站起身,求助地望向吕不韦。 “公子且听我言!”吕不韦冷冰冰地盯着嬴异人,“归秦路途凶险,不能让赵姬母子随行。此事不韦早有安置,只是得委屈公子与之暂且分开了。” “留她们母子二人孤身在赵,异人之心何安?”嬴异人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嬴异人!”看到嬴异人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吕不韦这回可真生气了,当头棒喝道,“此紧要关头,公子乃未来国命所系,何故牵绊于儿女私情?赵姬母子自有不韦安排,公子如何放心不下?” 嬴异人一时哑口无言,颓然坐在地上,便不再吱声了,吕不韦于是转向赵括道:“马兄,走武安要塞经上党,从河东入秦如何?路径虽远,却为我商旅所熟,不韦马队亦曾数次从此路运货入秦。” “不可!”赵括摇了摇头,“平原君老谋深算,此路定设有重兵,不等我等进入河东,已然成为瓮中之鳖!若走阏与峡谷经晋阳入秦国离石要塞,可保万无一失!” 吕不韦迟疑道:“阏与峡谷素来险狭难行,马兄以为可行?” “阏与之险相对大军而言,我等出逃,自是轻骑便马,唯迅雷不及方能成事也!”听了赵括的一番说辞,吕不韦心中不由大是钦佩,频频点头称是。 “那便走此路了。”吕不韦终于下定了决心,“公子也不必再回寓馆了,我等稍事准备,今夜便可启程!” “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马服君及吕公共之!”终于要回国了,激动之下的嬴异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许下了承诺,一时竟然热泪盈眶。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三十 连夜潜逃 当夜,吕不韦、赵括、嬴异人以及吕府管家一行四人趁着茫茫夜色,偷偷离开了吕氏庄园,策马向着阏与峡谷的方向飞驰而去。待到黎明时分,四骑已然进入了阏与要塞的防区。 “过了峡谷便是晋阳官道,天黑前我等便可进入秦国!”赵括对秦赵边界的山川地形素有研究,见嬴异人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于是开口劝慰道。 就在说话间,只听斜刺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不好!追兵来了!”吕不韦惊呼一声,向来温和的脸上竟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情,“这却如何是好?” “莫慌!”赵括沉着地将右手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勒马!” 四骑尚未停稳,一支百人马队已然风驰电掣般地来到了他们面前。借着朦胧的曙光,可以很清楚的看出这些人全是一色胡服皮甲的赵军士卒。 “吾命休矣!”嬴异人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追兵赶上,丧气地将马鞭一丢,准备束手就擒了。 便在此时,赵军马队中一名领头的将军忽然跃身下马,快步来到赵括面前拱手禀报道:“依照大人吩咐,勒义亲率百名精锐飞骑铁卫在此守候多时。” 飞骑铁卫本是赵括精心训练出的骑兵部队,清一色的阴山胡马,乃是赵军精锐铁骑中的精锐。原先编制为一千人,但在长平血战中,飞骑铁卫除一个百人队护卫赵括中军幕府外,其余九百人皆编入了赵庄军中,最后随赵庄一齐战死,故而飞骑铁卫就仅剩下了这最后的百骑。 “怎?汝是勒义?”吕不韦一脸惊奇地朝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数月前劫狱的那会儿,勒义还是满脸络腮胡,一副武夫模样。可今日突然剃掉了胡须,在慌乱之下,吕不韦还真没能认出他来。 “吕公受惊了!”勒义朝着吕不韦微微一笑,然后飞身上马,对着身后的飞骑铁卫高声下令道,“传我将令!吕公等四骑居中,李衡率二十骑护卫!赵亮十骑先行探路!司空昊十骑断后!其余人等四周分散拱卫!” “诺!”百名飞骑铁卫齐声喊道…… 得到赵括密报的平原君,直睡到了次日晌午方才下榻,门客毛遂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主君,吕氏庄园及嬴异人所居寓馆皆空无一人,嬴异人恐已随奸商逃跑了!” “知道了!”平原君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一副早有预料的悠然自得模样。 “此人若逃,后患无穷!请主君速遣大军追赶!”毛遂不知平原君是在有意拖延时间放走赵括,心中更加焦急了。 “慌甚?先等军报。”平原君不紧不慢地喝斥了一句,然后招手唤来侍女吩咐道,“备汤沐浴。” “主君!”毛遂茫然地望着缓步离开的平原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在热水中泡了整整有半个时辰,平原君眼见时间耗得差不多了,这才一身轻松地披上外衣走回到前厅,喊来管家低声问道:“军报可曾传来?” 管家忙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恭敬地捧到平原君面前:“军报在此。” “念。”平原君并没有伸手去接军报,只是低头淡淡地说道。 “斥候探报:一支马队于今日清晨进入阏与谷地,行踪诡异,恐为嬴异人逃秦,请候君令。”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管家很快就将它读完。可不想过了许久平原君仍没有丝毫的反应,管家不解地抬头询问道,“主君有何指示?” “哦哦哦……”平原君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就让晋阳令派出飞骑,守住阏与谷出口吧。” “诺!”管家应声而去。 “毛遂,你且奔赴武安大营,调兵追赶,这是虎符。”平原君扭头看了眼坐立不安的毛遂,然后慢吞吞地走到主案前,从一个小木匣中捧出一枚黑色虎符,转身递给了毛遂。 “诺!”毛遂赶忙伸手接过虎符,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前厅。 平原君望着毛遂远去的背影,心下忽然一动:“虽说拖延半日,赵括此时怎么说也该通过阏与峡谷了。然事有万一,若被追兵赶上,却该如何是好?不行!毋有万一!老夫还得亲自出马!” 想到这里,平原君赶忙招手大喊一声:“来人,备马!” …… 却说赵括一行刚走到阏与山口,一支赵军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汝等何往?出示令箭!” “赵王令箭在此!我等须急赴晋阳公干!莫得阻拦!”早有准备的勒义立刻从怀中摸出了那枚黑玉虎纹令牌。 “太远瞧不见!下马查验!”可赵军都尉似乎对勒义的令牌产生了怀疑,眼看就要带人上前搜查了。 赵括在军中素有威望,何人不晓?若是被人认出,事情可就棘手了。百名飞骑铁卫纷纷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只等情形不对,便要大开杀戒。 “赵辛将军有令!即刻放行!”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忽然一名骑士手举令旗,从远处飞驰而来。 “这……”那名都尉无奈地往回看了一眼,然后不情愿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让出一条道来。片刻后,一声响亮的铜锣响起:“马队通过!” “赵辛?”赵括顺着都尉眼光的方向抬头望去,果真那个挺身矗立在不远半山上的将军就是自己昔日的部下赵辛。赵括坐在马背上朝着赵辛深深一躬,然后催马走进了山谷。 一过山口,道路瞬间变得狭窄起来,勒义果断下令道:“变阵!”飞骑铁卫迅速换成了单骑衔尾的队形。 越往前走,山路愈发地险峻,望着两侧陡峭山石间仅仅露出一条细缝的天空,赵括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马兄为何叹息?”吕不韦尾随在赵括身后,不解地问道。 “在下是忽然想起,当年家父在此大败秦军的往事。”秦国公子嬴异人就走在前面,赵括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不妥了,“额……” “先前两家各为其主,马服君不必介怀。”嬴异人回过头大度地劝慰道。 就在嬴异人回身说话的一瞬间,只听“嗖”的一声轻响,赵括心中暗叫不好,可未及开口,一支利箭已然射中了嬴异人的右肩。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嬴异人的坐骑顷刻间四蹄蹬地,竟将主人生生摔了下来。 “敌手伏击!分散防御!”勒义大喊一声,久经沙场的飞骑铁卫迅速做出反应,纷纷散开,举起护盾摆出了防御的阵型。 “公子!”瞬间愣怔的吕不韦眼见嬴异人中箭,更不知伤势如何,赶忙踉跄地跳下马,上前一把扶起嬴异人,只见嬴异人双眼紧闭,额前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原来是在落马时,脑袋撞上了山石。惊慌失措的吕不韦赶紧让管家取来止血药粉,手忙脚乱地帮异人抹上,还好只是一时昏迷,并无大碍。 赵括在异人中箭的同时抬头望去,隐约看见了一袭白色飘然消失在山间苍莽的林木中。那个转瞬即逝的背影,让赵括忽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念一动,赵括朝着勒义高喊一声:“勒义!守住吕公与异人公子。” 没等勒义反应过来,赵括已然跳下马背,顺着道旁的一条羊肠小道往山上爬去。追了许久,赵括突觉眼底一道白影闪过,然后半身隐在了草丛中。 “哪里走!”赵括心中陡然一亮,飞步上前,横剑将对方拦在了身前。 赵括定眼一看,站在面前的竟是一位手持捕猎大弓,轻纱裹面长发披肩的白衣女子。蒙面女子见无路可走,于是将手中的大弓往地上一丢,便不再言语了。 姑娘何故袭我?”赵括见对方放下了武器,于是移开长剑,低声喝道。 “公子。”没想到蒙面女子却是突然哽咽地呢喃了一声。 “你……”听到声音,赵括浑身猛然一阵颤抖,忙不迭地一把扯去她裹在脸上的面纱,“雪妹!” “公子且随我来。”姬雪没有多余的话,低头一摸眼泪,然后用力挪开了赵括的手,也不顾他是否跟上,竟是抬脚便走。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三十一 姬雪的秘密棋子 赵括跟着姬雪一路前行,过了许久,这才在几间小茅屋围成的小院前停下了脚步。 “姐姐……”一听见脚步声,小双便开心地从院中跑了出来。可她一抬头,看见的却是跟在姬雪身后的那个陌生男人。 小双不禁有些害怕地躲进了姬雪怀里,一手扯着她的衣裳,一手指着赵括问道,“姐姐,他是谁?” 姬雪搂住小双,安慰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身子:“他是姐姐朋友。” “哦!”听姬雪这么说,小双也就不再害怕了,探头冲着赵括甜甜一笑:“原来大哥不是坏人!” 赵括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小双,姐姐与大哥有事说,你自个玩去。”姬雪俯身摸了摸小双的脑袋,微笑地说道。 小双懂事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出了院子。 “你怎在此?她又为何人?”望着跑远的小双,赵括冷冷地问道。 姬雪并没有回答,只是含泪来到赵括面前,伸手轻轻触了一下男人憔悴的面庞,他唇角睫毛竟没有纹丝的悸动。这样的冷淡,这样的遥不可及,令姬雪忽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畏惧。她甚至有些怀疑起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真的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公子赵括么? 或许淡漠的眼神并不能掩饰内心深处无声的疼痛,赵括硬生生将泪水咽进肚中,然后猛地伸手抓住了姬雪,静静凝望着眼前这个让自己无比深爱,却又让自己伤透了心的女人。 “公子瘦多了。”赵括的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瞬间穿透了姬雪本就脆弱的防线。她默默地低下头,不敢再去正视这个男人。 就在此时,姬雪身后的茅屋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赵括顿时如同触电一般松手放开了姬雪,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怎有婴孩哭泣?” “公子还未曾见过自己的儿子吧。”姬雪很用力地撇过脸去,小声地说道。 任凭是谁,说谎时都是心虚的。 “甚?儿子?”姬雪的话让赵括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你说屋内是我儿子?” 姬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抬脚一步一步地挪向了屋子,毕竟是自己的亲身骨肉,事到临头,姬雪总还有些依依不舍。 赵括一脸忐忑地跟着姬雪走进茅屋,只见在墙角一张简陋的草榻上正仰躺着一个约有四五月大的婴孩。姬雪抄手将榻上啼哭的婴孩抱在怀中,回身朝赵括走来。 说也奇怪,那婴孩一见到赵括,立刻就停止了哭声,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突然憨憨地笑了起来。赵括于是抬起手在婴儿的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在触到皮肤的同时,婴孩仿佛也感受到了赵括的爱抚,晃悠悠地伸出了自己胖嘟嘟的小手。 “他叫甚名字?”赵括淡漠的脸上竟头一次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赵高。”姬雪回答的很平静,可在她心中,却是另一番苦苦的挣扎着,她自然不愿欺骗赵括,可她更不想让赵括知道一切的真相。因为姬雪深深的知道,只有这孩子才能帮助她实现复仇的计划。 可一个念头却在姬雪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是算了吧! “为甚离开?为甚要一人吃苦?”赵括死死地盯住姬雪,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在隐隐中还是透出了一丝的关心,赵括心头的那座冰山又一次出现了消融的迹象。 或许他已经无可奈何地原谅了姬雪那日不辞而别的行为。 不想姬雪却是狠狠地摇了摇头,然后将小赵高一把塞进了赵括的怀中:“带上他,走吧。” “你……你还是决意如此?”赵括抱过小赵高,不甘心地望向姬雪,“括究竟做错了甚?” “公子无错,是姬雪错了。”姬雪流着泪轻叹了一句。 “雪妹,只要你回来!括不在乎!”赵括终于抛下了见面以来冷淡的伪装,近乎哀求地伸出了手。 姬雪努力抑制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然后猛地从赵括的腰间抽出长剑,一回手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紧闭双眼,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走!带上孩子,走!” “好!我这便走!”赵括的脸重新又恢复成原先冰冷的模样,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了茅屋。他不知道姬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在这一刻,他的心终于死了! 在走出茅屋的瞬间,赵括一抬头看见了静静立在茅屋外正抹着眼泪的小双。 赵括瞥了一眼怀中的小赵高,又瞧了一眼小双,迟疑了片刻,然后径直绕过小双,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去。 “等等!”刚踏出院门,身后突然传来了小双略带哭腔的稚嫩童音。 赵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嗯?” “别让他受苦,好么?”小双哽咽的声音在山谷凛冽的风中,显得有些单薄无力。 “自然!”赵括抱着小赵高狠狠地点了点头…… 抱着孩子穿行在山路中,速度自然是慢了许多。待到日暮时分,赵括终于看见了停候在路旁的百骑马队。 “马兄,回来了?”吕不韦一见到赵括便迫不及待地赶上前来,忽然他的眼光瞄到了赵括抱在怀中的那个婴孩:“这孩子是?” “烦请吕兄派人将其送回邯郸。”怀中的小赵高已然熟熟地睡去了,望着他可爱的面容,赵括忽然又想起了姬雪,心头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意。 吕不韦点了点头,招手唤来管家:“家老,你将此婴孩先行带回邯郸,交予赵姬抚养。” “诺。”吕府管家答应一声,小心地跨上马背,然后伸手从赵括的怀中接过了小赵高,掉转马头便朝着与马队相反的方向走去。马匹在经过嬴异人身边时,熟睡中的小赵高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啼哭。 处在极度紧张中的嬴异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给吓得不轻。他猛然抬起头,碰巧看到了小赵高那双不停打转的大眼睛,四目相对间,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瞬间涌遍了嬴异人全身…… “耽搁太久,如今异人公子已无大碍,我等须即刻赶路了!”勒义忧心忡忡地催促道。 赵括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勒义的肩膀:“将军辛苦了。” 勒义正要开口,突然遥遥传来一声长喝,众人张目望去,原来是前方探路的赵亮飞马驰来。一名飞骑铁卫迅速长臂探出,拉住马缰,赵亮顺势跳下坐骑,急匆匆地赶至赵括、勒义和吕不韦面前:“情势有变!阏与谷出口已有重兵把守,张网以待!”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负责断后的司空昊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追兵已至!后卫十骑正与其苦苦缠斗!” 按照原先的估计,马队是完全可以在晋阳铁骑出动前离开阏与谷。可不曾想事发突然,大伙竟被那名神秘的刺客给整整耗去了半日。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马队又身处于狭窄险峻的山谷中,阵型无法施展,一时间勒义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三十二 最后的飞骑铁卫 “司空昊!令你率二十骑增援,务必死死拖住追兵!”生死攸关,赵括见勒义还在愣神,于是飞身跳上马背,朝着气喘吁吁的司空昊大声喝令道。 “诺!”司空昊含泪虎吼一身,领着二十名飞骑铁卫迅速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其余人等护住异人公子,从速通过山谷!”赵括没有迟疑,同时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诺!”所有人一齐跃上马背,飞快地朝峡谷最北的出口冲去。 马不停蹄地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前方的谷道开始稍显宽阔起来了。马队于是变成了两骑并行的队形,行进速度也愈发地加快了。峡谷的尽头是一条数十米长的蛇形小道,通过小道,就算是离开峡谷险地了。 “公子,翻过这座山头,便是晋阳官道了!”赵括勒马等后面的嬴异人跟上,然后高声喊道。 嬴异人一声长吁尚未吐尽,身后的峡谷中便隐隐传来了一阵如沉雷般的滚动声。 勒义见追兵将至,再没有丝毫迟疑,举刀喝令一声:“李衡!带十人护住公子先走!飞骑铁卫随我迎战!” 只一炷香的时间,毛遂带着的骑兵千人队就追到山口。 “嬴异人和那奸商就在前面,给我追!”毛遂远远望见了不远处的一团黑点。 忽然,随着山崖上一阵雷鸣般的巨响,无数乱石竟是从天而降。前队数十骑一时收刹不住,顿时被凌空飞下的巨石砸得人仰马翻。 “杀!”趁着追兵前队混乱之际,勒义率领的飞骑铁卫瞬间从两翼的山腰上掩杀下来,一场人数悬殊的拼杀就此展开。但见雪亮的马刀在人群中上下不停地飞舞着,天色昏暗,不知对方人数的赵军,还在愣神间又有数十骑被斩落下马。 前方激战正酣,可后面隆隆涌来的大军却被层层叠叠地挤压在了狭窄的谷道中无法施展。反倒是勒义的区区数十骑利用地形优势,隐隐占据了上风。毛遂见状顿时大为焦急,先前对方三十骑就纠缠了自己整整一个时辰,让自己丢尽了面子,如今若再重蹈覆辙,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毛遂? 忍无可忍的毛遂不由大声激励道:“死战冲阵!擒杀嬴异人及吕不韦者,赏万金!” 赵军一听有赏,顿时士气大振,更是不顾死活地往前涌去,前面人战死,后面马上就有人补上。又战了大约半个时辰,勒义终于感到力竭了,回头见赵括他们已然走远,于是吩咐手下且战且退。 早已杀红了眼的毛遂见对方阵脚开始松动,顿时嘶声大喊道:“强弩就位!杀光他们!” 顷刻间,赵军铁骑在勒马停步的同时弓弩齐射,众人虽是挥舞战刀,拼力拨打着漫天的飞矢,然而终因人困马乏,只是片刻,便全被射成了刺猬,尽数覆没在了峡谷的道口前。 在勒义战死的同时,保护赵括他们突围的十骑马队也遭遇了晋阳赵军飞骑的截杀。原来晋阳令一得到平原君的命令,不但派出两万轻装步兵封堵住了阏与峡谷出口的城堡险关,还出动了五千飞骑入谷堵截。望着漫山遍野高举火把的红衣大军,嬴异人不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吾命休矣!”…… 再说赵军方才刚刚进入阏与峡谷出口城堡,秦王派出接应嬴异人的五万铁骑也在上将军蒙骜的率领下赶到了。未经休整的秦军立刻就对城堡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不想这支赵军却是异常顽强。秦军疾行而来,缺乏大型的攻城器械,猛攻了许久,光光折损了数千人马,却连城头也未曾爬上一回。 蒙骜见赵军防御坚固一时无法攻克,只好传令三军道:“撤回兵马!整军再攻!” 不想千夫长王翦却有了异议:“上将军,异人公子仍身陷谷中!不可收兵也!” “老夫有眼!”蒙骜回头瞪了王翦一眼,心道区区一个千夫长能有甚见地,“险关易守难攻,老夫须另谋他策!” “在下请命,绝地轻兵!死战破关!”王翦毫不犹豫地拱手赳赳言道。 “汝要轻兵死战?”蒙骜震惊了,他这才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位年轻的千夫长。 轻兵,顾名思义轻生死战之兵,万不得已之用。秦国自从孝公变法以后,国力强盛,更是近百年都没用过轻兵作战了。 “上将军请听!”王翦伸手指向了自己的身后。 “绝地轻兵!死战破关!”在王翦的身后顷刻传来了一阵震天动地的呼喊声,蒙骜应声望去,只见一千名秦军骑兵已然全部卸去衣甲头盔,人人皆是一身轻装布衣,在风中凛然而立。 “便听你了!”将士之心不可违,蒙骜慨然一叹,随之大吼道,“传令!王翦统辖一千轻兵!攻城死战!” “勇士们!且随我冲杀!”片刻间王翦率领的一千轻兵便如疾风骤雨般地冲向了城堡。 “弓弩手掩护!”蒙骜望着远去的千人队,亲自登台擂起了隆隆战鼓,秦军阵中万箭齐发,在密集的箭雨下,躲在女墙后的赵军竟不能露头,只能猫着身偶尔的抛出些许滚木擂石。趁着赵军反击能力大为减弱之时,王翦的千人队迅速架好云梯,飞快地爬了上去。 见王翦所部快要登上城头,为了避免误伤,蒙骜立刻让弓弩手停止射击。随着城下箭雨赫然而止,城头上顿时便爆发出了地动山摇的喊杀声,没过多久,阏与险关城堡的关门就被秦军轻兵给隆隆打开了。 “城门已开,大军尾随入城!”蒙骜大旗一挥,秦军阵中顿时一阵怒吼,数万大军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城中。查点伤亡,两万赵军全军覆没,而秦军亦战死了一万余人,王翦的千人轻兵更仅仅剩下了四百人,可谓是惨胜。 王翦顾不得休整,匆匆赶到蒙骜面前:“上将军!” 一见到王翦,蒙骜连忙下令道:“王翦,你率轻兵守住谷口,老夫入谷接应异人公子!” “在下以为不妥!”王翦断然拒绝了蒙骜的军令,反驳道,“上将军乃全军灵魂,不可亲入险地!王翦请命,轻兵入谷,救不回异人公子,我等提头来见!” 王翦句句在理,蒙骜无法驳斥,只好无奈地点头默许了。王翦于是飞身上马,冲着手下的将士们高喊道:“轻兵随我入谷接应!”说话间,四百轻兵骑士已然径直杀入了峡谷中。 此时,保护赵括、嬴异人和吕不韦的飞骑铁卫已然全部战死,赵军将三人围在了一座小山包上,正准备进行最后的冲杀。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赵军后队突然一阵骚动,一队轻装布衣的秦军骑士如旋风般地冲进了阵中。 “秦军来了!”赵军不知秦兵来了多少,只听有人呐喊,一时竟纷纷向两旁四散躲开,王翦于是趁势冲到了三人被围的小山包前:“异人公子何在?” 嬴异人见有人喊他名字赶忙应声答道:“我便是嬴异人!” 王翦一听,飞马向前高声喊道:“公子快走!在下率兵断后!” 两队汇合之后,正欲突围,不想毛遂的追兵恰恰在此时杀到了。赵军重新呼啸而来,顷刻将这数百人围在了当中。 就在王翦准备决死一战的时候,平原君终于出现了。 “传令!退兵!”平原君一看战场情形,生怕耽误了大事,赶忙传达了军令。 “甚?退兵?”眼看就要抓住嬴异人了,此时居然要退兵?毛遂不由大急道,“不可啊!主君!” “退!违令者斩!”平原君眺望了一眼远处漫天的火光,然后闭眼长叹一声,厉声下令道。 赵军一撤,王翦亦不敢恋战,忙令部下将三骑护在中间,直向谷口方向退去。 第三章 阴谋阳谋 三十三 萧萧长亭送君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谷中却依旧一点动静没有,先前还是稳如泰山的蒙骜也开始忧虑了:“一炷香时间,若无消息,全军出击!” 就在此时,一骑飞过山冈:“上将军,王翦回来了!”蒙骜闻声抬手张目望去,只见从黑漆漆的峡谷间隐隐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紧接着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中似乎有了人马的晃动。 “快!大军接应!”心急如焚的蒙骜当下二话不说,一催马便飞奔了出去…… “蒙字大旗!秦军铁骑到了!”精疲力竭的王翦一眼就望见了由远及近散布过来的火龙,他不禁兴奋地大喊了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马队中顿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望着周围欢呼雀跃的秦军士兵,赵括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为了自己的乱秦计划,赵军今夜整整付出了两万余名骁勇士兵的代价,但更让他心痛的是,自己手中最为精锐的飞骑铁卫亦在这场自相残杀的作战中全军覆灭了。 本来赵括带着这支飞骑铁卫,是想在秦国有一支能够直接听命于自己的军队方便行事,不想到头来却白白断送了这些年轻的生命。而这一切全是因为自己,若当初没有冲动的去追姬雪,或许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一想到此,赵括憔悴的脸上缓缓流下了两行泪水,嗓间微微一热,一口鲜血顷刻喷涌而出。随着一阵目眩,赵括慌忙用手死死地抓住缰绳,整个身体又在马背上左右晃悠了两下,终还是把持不住,生生栽倒在了地上。 等赵括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军帐中一片宁静。赵括挣扎地坐了起来,但全身上下似乎还有些绵软无力。 “吾在何处?”赵括摸着沉重的脑袋,自言自语了道,昨晚发生的一切渐渐又重新浮现在了脑海中。赵括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不禁仰天哭吼一声,“勒义……” 听见帐中有了声响,一直守候在帐外的吕不韦和蒙骜连忙走了进来。 赵括跌跌撞撞地爬下了军榻,却再无力走出一步,只能斜倚在榻边,两眼直勾勾盯向帐外:“弟兄们……赵括……赵括对不起诸位!” 蒙骜赶忙上前扶住了赵括:“众兄弟死得其所,老夫自当如实启奏秦王,依秦律重赏。” 赵括没有理会蒙骜,只是一言不发地呆坐了许久:“带我去看看他们。” “马服君疲劳过度,还是歇息片刻吧。”吕不韦小声地劝慰道。 赵括很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径自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 “快!扶住他!”蒙骜生怕发生意外,赶忙一挥手,左右护卫于是上前一步扶住了赵括。 赵括一胳膊甩掉了护卫的搀扶,喝斥道:“赵括未老!自己能走!” 众护卫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蒙骜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快步来到赵括身前,伸手撩开了帐门:“老夫且为马服君引路!” 秦军大营设在离阏与谷隘口不远的漳水河滩上。穿过大军营地一箭之地,就来到了滚滚的漳水河边。在临水处整齐排放着一百具怒目圆瞪的尸体,万千秦军士兵正默然矗立在周围,河谷中竟是鸦雀无声,只有猎猎的军旗和河水流淌发出的哗哗声。 “今生若不能成就乱秦大计,赵括死后无颜面对诸位!”赵括含泪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许下了承诺,然后紧咬住牙关,颤抖地在眼前那片冰冷的尸体前猛跪了下去:“诸位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一路走好!”秦人素来敬重英雄,更何况在他们眼中,这些人是为了保护秦国未来储君而死的,顿时河谷山野便响起了秦军将士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待到呼喊声停歇,蒙骜上前俯身对赵括言道:“马服君,大军即将开拔。” 赵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艰难地爬起身来,伸手接过秦军士兵递来的火把,闭眼点着了铺在尸体下方的干草,河滩边顿时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伴随着漫天浓烟,数万秦军浩浩荡荡地渡过了漳水,直奔离石要塞而去。长平大战后,秦军虽然放弃了函谷关外的大片土地,但是山东诸国亦无力派兵进驻,故而这一路全是真空地带,秦军并没有遇到任何兵马的阻拦。 一连走了两日,大军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石亭。 “公子,过了长亭便是秦国。”蒙骜举鞭指向前方,对着嬴异人朗声说道。 一路默然无语的赵括浑身忽地一颤,猛然抬起了头,远处只是一座残破的石亭。犹豫了片刻,赵括催马几步来到蒙骜身边,拱手言道:“上将军且带公子先行,括稍后便至。” 周围空气顷刻沉寂了下来,原先有说有笑的秦军大将们也都在瞬间停止了言语。赵括扭头一看众人的脸色,顿时明白了一切,秦人打心里还是不信任自己:“诸位何须担忧?赵括今日除秦国还有何容身之地?” 听赵括这么说,蒙骜也觉得如此气氛的确不妥,毕竟没有赵括的帮忙,嬴异人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秦国的。蒙骜于是尴尬地笑了笑,捋着花白的胡须打起了圆场:“马服君何出此言,我等先行一步,便在离石要塞为将军洗尘如何?” 赵括苦笑着埋下头,引马慢慢走出行军方阵,在长亭前停下了脚步…… 随着秦军远去,长亭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赵括下马走进亭中,眺望着东边那片渐行渐远的茫茫群山,不禁喟然长叹一声:“赵国,我的祖国!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也!” 就在赵括失神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 “姬雪?”赵括不确定地回过头,一袭白衣飘然立于亭外,“果真是你。” “公子,高儿何在?”姬雪见赵括两手空空,忽然想起了先前托付给赵括的小赵高。 一提起赵高,赵括眼前又重新浮现起了昨日百骑马队惨死的情景,原先涌在心头的浓浓爱意,转而变成了无限的惆怅。赵括扭回头,背对着姬雪淡淡说道:“去秦危机重重,括让吕府管家将其送回邯郸,托于赵姬了。” “你……”姬雪一时没了言语,不过转念再一想,赵高若成了未来秦国太子的玩伴,将来或许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姬雪,可知今日因你牺牲了多少将士?”赵括漠然地凝视着前方,故作平静地问道。 “公子就无半分过错么?”姬雪幽幽叹了口气,“公子决意施苦肉入秦,便当知有此结果。” “你……你怎知晓?”赵括不禁大吃一惊,回身紧紧地抓住了姬雪的身子,“说!何人对你所言?” “公子秉性,姬雪何不知晓?”姬雪挣开了赵括的双手,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是。”赵括长吁一口气,顺势松开了姬雪,颓然笑道:“随我去秦国吧。” 姬雪几乎就想答应了,可她还是努力压住了心底得那份悸动,低头声若细蚊般地微微张了张嘴:“除非答应姬雪一事。” “何事?”赵括探身一步,脸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喜,看来姬雪毕竟还是回心转意了。 “杀了嬴异人?”姬雪毫不犹豫地冷冷说道。 “这……”赵括顿时不吱声了,什么事他都可以答应姬雪,除了嬴异人。为了赵国大计,他根本无法答应。嬴异人?对!那日姬雪便是在异人喜宴后失踪的!赵括的双眼忽然死死地盯住了姬雪,他在那千头万绪中似乎抓到了些什么,“究竟与嬴异人有何干系?” “公子多虑,是姬雪要走,与他人无关。”姬雪早已料到赵括会是如此回答,匆匆转身走出了长亭。 “你……去哪?”赵括不知不觉地跟了出来。 “姬雪已不是从前的姬雪了,公子忘了我吧。”姬雪没有抬头,只是背对着赵括,颤抖着身子,狠狠摇了摇头,“走吧,去秦国,完成你的大业!” “姬雪……”赵括茫然无措地对着眼前这个叫姬雪的陌生女人,然后狠狠地一跺脚,抓过缰绳飞身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了。 直到赵括走远,姬雪这才微微地侧过脸来。那一刻,她泪流满面。 第四章 秦乱初生 三十四 初入秦国 等赵括来到离石要塞,一辆青铜轺车已经早早地守候在城外了。车上两人见到赵括,连忙下车迎上前来。 “马服君,别来无恙乎?”当赵括看到说话之人长相的时候,顿时大吃了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数年前自己在易水河畔遇到的燕国名士,当今赫赫的秦国丞相蔡泽。 赵括赶忙翻身下马一甩缰绳,拱手言道:“原是蔡兄!赵括失礼也!蔡兄入秦,受封纲成君,又是开府丞相,可谓前途无量!” “蔡泽蒙应侯举荐,方窃此高位,赵兄过奖也!”蔡泽忖掌哈哈一笑,然后对着旁边那为肥胖的中年短须男子深深一躬,转身向赵括引见道,“这位便是安国君,大秦国太子。” “安国君?”赵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的秦国太子怎会在此迎候自己? 安国君微微颔首后,上前一步,肃然地朝着赵括拜了下去:“嬴柱谢马服君救子之恩。” 赵括一愣神,赶紧抢步扶住了安国君:“安国君礼重了!” 安国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憨厚笑道:“君与吕公救异人于危难,有功社稷,嬴柱安能不拜乎?” 见赵括还要客套,蔡泽连忙上前揶揄道:“赵兄何时却成了孔夫子?众将与异人公子及吕公怕已等急也!”说着话,蔡泽还不忘伸手将赵括往轺车的方向拉去。 “正是!正是!”安国君猛地拍了拍脑门,“接风酒宴已然摆好,就等公子!嬴柱今日且为公子驾车!” “这却如何使得?”赵括慌忙谢绝道。 堂堂一国太子竟为一个逃国罪臣驾车,此事真是闻所未闻。 “公子何须多礼?上车便是。”说话间,嬴柱和蔡泽已经顺势将赵括扶上了轺车,嬴柱于是一拉缰绳,轺车便辚辚起行了。 离石要塞其实只是一座并不算大的小城堡,除五千士卒常驻城内,其余秦军全都驻扎在距城堡不远的河谷中。轺车绕过城堡,很快就驶入了河谷。赵括张目向四周望去,只见在整片河谷中,随处可见连绵的营帐和袅袅燃起的炊烟。此时已是日暮时分,但在河滩周围却仍旧有不少黑衣黑甲的秦军士卒正专心演练着各种的不同的作战格斗技巧。望着眼前这派生机勃勃的情景,赵括不禁感慨万千:秦军人人虎狼,果真名不虚传! 轺车慢慢驶进了河谷深处最大的那片营寨,再往前走,便是离石大营的中军幕府了。 行至辕门,一队士兵突然拦住了轺车的去路,一名校尉大步向前厉声喝问道:“来者何人?出示令牌!” 安国君忙从袖中摸出了令牌,校尉快步走到车旁,朝车中扫视了一眼,然后伸手抓过令牌前后翻看了好几遍,这才交还了回去。安国君接回令牌,一抖马缰便要进营,却不防那名校尉再次拦住了车子,拱手正色禀道:“军营不得行车,请安国君交缰入营!” “这……”安国君有些无奈地望向了赵括,尴尬说道,“只好委屈马服君下车步行了。” “赵括本是武将,步行又有何妨。”赵括淡淡一笑,跃身跳下了轺车。虽是不动声色,但在他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若换做赵国,莫说太子,即便是平原君,亦不可能有此下车步行之事,秦军军法之严明由此可见一斑! 接风酒宴设在中军幕府的大帐中,吕不韦、嬴异人以及秦军大将们早已是等候多时了。赵括的进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从长平大战到兵压函谷关,赵括对在座的秦军大将们可谓都是熟面孔了,众将虽皆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曾经的恩怨让双方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军中一切从简,赵括刚一入座,大伙的两只大手便迫不及待地忙活开了,大盆装肉,大碗盛酒,一通埋头苦吃,人人尽是满脸的汤汁肉屑。酒过三巡,满脸酒气的秦国左庶长王龁捧着酒碗朝赵括走了过来:“马服君?可笑也!长平大战赫赫威名的赵国上将军,今日怎须我大秦庇护?” 长平大战失利,武安君白起含恨而死,秦军大将们个个都将赵括恨得是牙痒痒,故而在赵括来之前,众将都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将军在接风酒宴上好好的出一回丑。王龁此刻首先发难,喧闹的大帐中瞬间变得是鸦雀无声,任谁都想看看这位曾经威名赫赫的赵国上将军将会如何应付眼前的僵局。 “王龁大胆!还不退下!”蒙骜有些看不下去了,猛然拍案而起,冲王龁怒喝一声,然后转向赵括,深深一躬道,“王龁酒后胡言,马服君不必计较。” 不想赵括却是起身朗声言道:“括原以为秦人之心,胸怀天下。今日一见,方知名不副实!”赵括此话一出,整个帐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所有秦军将领脸上都露出了愤慨的神情,赵括微微一笑,继而言道,“华夏自是同种,虽诸侯分治,然各国求贤皆不避邦国,正因如此,将相卸职离国者何其多也!不说乐毅田单,且说秦国,便有张仪范雎诸贤。将军一味纠缠邦国成见,何其谬哉!” “好!”沉默了许久,帐中终于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喝彩声,众人心中顿时一片释然:过去双方毕竟各为其主,却如何怨得了赵括?且秦国自从孝公下求贤令后百余年来,山东士子来秦为官者多如牛毛,赵括既为兵家奇才,如何就来不得?其实说到底,众将打心眼里还是钦佩赵括的。 “这……”王龁一时语塞,吭哧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还不将这醉汉扶下!”蒙骜狠狠地将酒碗砸在了桌案上。 “诺。”众将赶忙应声上前,将王龁架回了座位…… 待到酒宴散场已是深夜,心中郁闷的蔡泽独自一人策马来到了离石要塞东门外的一片高冈上,这里便是天下著名的山河口了。迷蒙着双眼,蔡泽伸手轻轻摩挲着商鞅亲书的“秦河塞”大字石碑,回想起自己入秦数年的境遇,不禁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叹息。 “纲成君何故叹气?”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赵括?怎是你?”蔡泽回身看见了那个从树林中走出的消瘦挺拔身影。 赵括一言不发走到了碑石旁,举目遥望向远方苍茫的河东群山。 “马服君思念故国也?”蔡泽揶揄了一句。 赵括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转身收回视野:“纲成君却是为何?” “世人只道我位极人臣,竟无人知晓我苦闷之极!”蔡泽又是一声长叹,“入秦数年,身居高位而一事无成,终日吊只金印晃晃游荡,无可奈何也!” “老秦王暮政为相,倒是难为了蔡兄也!”赵括淡淡一笑,心中暗暗谋划道:老秦王将立嫡之事全权交给了蔡泽,当今之计,只有设法说服蔡泽,使嬴异人顺利通过考验,将来方可能成为秦王。只有嬴异人是秦王,自己的乱秦大计,才会有实施的机会。 蔡泽仰着脑袋,软软地靠坐在了石碑旁,继续说道:“蔡泽何尝不想干一番如商君般之大事乎?然生不逢时!秦王暮政,万事皆以立储立嫡为大,计然之策无从施展也!” “纲成君糊涂!老秦王年近八旬,太子且又体弱多病,依括看,不出五年,秦国必将大变!当此时,纲成君只有未雨绸缪,方可待新君新政之时,一展所长。”赵括俯下身,边说边观察着蔡泽的脸色。 听赵括这样一说,蔡泽眼前顿时一亮:“赵兄以为公子异人,此人如何?” “公子异人,虽无主见,却并非昏愦之人,或只是平庸之君。然雄主强臣如商君孝公者,寥寥无几!便是此等平庸君王,谋事方可功倍也!若有纲成君辅之,计然强秦何愁不成?”赵括附在蔡泽耳畔,一字一句轻声地说道。 老实说,先前嬴异人懦弱的个性给蔡泽留下的印象并不好,所以他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劝诫老秦王重新立嫡,但刚刚在听完赵括的说辞后,蔡泽顿时如梦初醒了。 无论如何也要确保嬴异人能够名正言顺成为安国君嫡子!蔡泽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四章 秦乱初生 三十五 咸阳古寓逢故人 安国君在吕不韦的劝说下,与丞相蔡泽先行一步带着嬴异人回了咸阳。而赵括则同吕不韦又在离石要塞盘桓了数日,方才悠哉游哉地启程了。一路走走停停,整整过了一月,这才遥遥看见了咸阳城门的箭楼。两人下马步行登上了离咸阳不远的北坂高地,眺往着远方的城郭,赵括心中不禁有了些许的感慨。 见到赵括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吕不韦不禁附耳低声问道:“不知今日如何称公子?马兄,亦或赵兄?” “你说甚?”赵括微微一愣神,顿时恍然大悟,“既已来秦,赵括何须再隐姓埋名?” “正当如此!”吕不韦点了点头,然后伸手遥指向了前方渭水南岸的一片苍茫山野:“赵兄且看,过渭水石桥不远既是不韦新庄也。”自从结识嬴异人后,吕不韦就在渭水南岸的柳林中建起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庄园,以为其在秦的根基。 日落时分,两人慢悠悠地走下了山。在渭水石桥旁,吕不韦随口问道:“赵兄入庄一叙乎?” 赵括面带笑容地侧身拱手道:“吕兄鞍马劳顿,赵括不便打扰,改日再登门拜访如何?” 吕不韦本就是客套话,于是谦和地笑了笑:“也好,不韦告辞也!”说罢,吕不韦躬身朝赵括施了个礼,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只有到了城下,方知咸阳城的宏大规模。抬头望着夕阳下旌旗飞扬的雄峻城楼,赵括心中只有震撼两字:“咸阳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也!” 可还没等赵括发完感慨,让他匪夷所思的事又发生了:城门附近竟没有一名守卫的士兵,更别说什么盘查了,随着井然有序的人流,赵括很容易便进了城,这要换在是山东六国的都城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天色渐黑,与一入夜就如同死城般的邯郸相比,咸阳仿佛就是一座不夜之城,宽阔的街道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一派赫赫大国的繁华景象。 “先生可要住店?”就在赵括四处张望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中年女子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在她身后是一座高挂着“秦风古寓”四字大灯的客栈门楼。 “好,就这儿了。”赵括豪爽地点了点头,随手将马缰交给店门口的伙计,然后跟着中年女子大步走进了客栈。 “小三,你安排客人住下。”一进客栈,中年女子便对着迎面跑来的少年一声呼喝。 少年应了一声,提起灯笼,满脸堆笑地引着赵括穿过了门厅,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少年将赵括带到了一片相对独立的客房前,推开一间房门,进屋亮好烛灯,这才毕恭毕敬地将赵括请入了屋中:“先生可否中意?” 赵括环视了一番客房,只见屋内整洁宁静,本就无可挑剔,加上赵括军旅出身,并非计较之人,于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必麻烦,就是此间了。” 少年见生意做成,十分开心地问道:“先生是要送饭来,还是往前厅自用?” 赵括思忖了片刻:“那便送来吧。” “诶!”少年轻快地应了一声,然后识相地退出门去,临带上门时,他又补充了一句,“先生,小的就在外面柜台,有事尽管吩咐。” 不一会儿,酒菜就被端了上来。赵括一个人自斟自饮了一番,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又想起了先前战死途中的飞骑铁卫,一时竟然伏案大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身心疲惫的赵括便悠悠地睡着了。 朦胧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争吵声,听声音似乎是刚刚的少年,还有一人却是名年轻女子。赵括摸着晕乎乎的脑袋,侧耳听了半天,这才听出个所以然来:原来那名女子在店里住了已有数日,结账之时,却发现丢了钱袋。焦急之下,她便一口咬定是这间黑店搞鬼,少年自然不甘示弱,两人于是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 赵括有些好笑地推开了房门,少年一见到赵括,仿佛见到了救星,赶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先生,评评理……”可少年话未说完,就发现赵括的神情不对了,“先生没事吧!” 赵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站着的那名女子居然是姬华。姬华见到赵括也是十分意外,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你怎在此?” 数年未见,姬华对赵括的近况自然是一无所知了。她百思不得其解,赵秦素来仇怨极深,赵括身为赵国重臣,怎会出现在这里?赵括何等聪明,顿时明白了姬华的所思所想,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房钱算我,你先下去吧。” “是,先生。”少年无奈地朝姬华一撇嘴,转身离开了。 “赵大哥不打算请姬华进屋?”待少年走远,姬华抬起头,幽幽地望着赵括。 “是……是了!”赵括猛地一拍脑门,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姬华妩媚地冲赵括一笑,然后款款走进屋中,在满是残羹的桌案旁坐了下来。 “见笑了。”赵括尴尬地看了眼案上的剩菜,转身就要喊人收拾。 姬华赶忙倾身向前拽住了赵括:“别,不碍事。”说罢,姬华松开手,轻轻叹了一口气,“赵大哥还未说怎来的秦国。” 赵括苦笑道:“话长也,不说也罢!” 姬华低头不停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屋中的气氛似乎有些暧昧。 “赵大哥便不想知道姬华为何在此么?”姬华等了半天也不见赵括开口发问,只好忍不住自己红着脸说了出来。 “这……”当初在燕国,赵括已然察觉了姬华对自己的感情,故而在那些日子里,赵括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地保持着两个人的距离,姬华亦是如此。也正因为这样,当初姬华才会拒绝了表妹的邀请,独自一人留在燕国。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姬华早该忘了自己,可不想今日意外重逢,他却从姬华的眼中再一次看到了那缕浓浓的爱意。 “赵大哥?”姬华推了一把发呆的赵括。 赵括恍然一笑道:“是了,华妹怎会来秦国?” 姬华长舒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秦王怀念祖母恩情,从燕国将姬华接来,安置于栎阳宫中。姬华便承袭祖母封号,成了秦国的栎阳公主。” “甚?华妹如今是公主?”赵括大吃了一惊。 姬华掩嘴咯咯一笑,摆手道:“不曾想赵大哥竟如此吃惊,有名无实罢了。” 就在此刻,不知为何,赵括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他赶忙扭过身去,不敢再去正视姬华那双深情凝望的眼睛:“天色已晚,华妹回屋歇息吧。”对于姬雪,他毕竟还是放不下。 “不!”姬华泪光盈盈地站起身,猛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赵括,低声呢喃着,“姬华今夜哪也不去!自从那年燕国相遇,姬华心中便只有赵大哥。”姬华垫起脚尖朝着面红耳赤的男人微微吐出了一缕香气。 数年来她一直死死压抑着自己对赵括的思念,原以为早已忘却了他。可直到此时,姬华才蓦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爱竟会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赵括只觉全身一震,即便是隔着衣服,他还是很容易地感受到了对方温暖的体温。 屋中微弱的烛光忽地摇曳了一下,终于完全熄灭了…… 第四章 秦乱初生 三十六 巍巍咸阳宫 旬日后,老秦王颁下了诏书,要在太庙为嬴异人举行盛大的加冠典礼。 只要完成了加冠大礼,嬴异人就是名正言顺的安国君嫡子了。此事关系重大,吕不韦怎能不上心?虽离着加冠大礼还有些时日,但吕府上下却早已前前后后地忙活开了。 自从归秦以来,嬴异人并没有回太子府,而是依照老秦王的吩咐搬进了渭水南岸的吕氏庄园。老秦王这么做一则是为了感谢吕不韦襄助王室之功;二则派去查勘吕不韦的密使曾向自己禀报,吕不韦此举有图谋入政之疑。为大秦计,老秦王也想借此机会好好地考察一番,他想看看这位名重天下的义商是否果真如传言说的那般正才正性。 热闹了整整半日,加冠礼才算是完成了。按照原先的安排,随后老秦王便将以秦国最隆重的礼仪在咸阳宫正殿召见吕不韦和赵括。 午膳刚过,丞相蔡泽就亲自来到秦风古寓,隆重地接出了赵括。当百骑马队簇拥着赵括乘坐的青铜轺车辚辚驶过长街时,沿途民众无不肃然驻足,人们皆以无比复杂的心情眺望着轺车上的青年将军。 仅长平一战,便有多少老秦人因此人而埋骨他乡,秦人奉为战神的白起也是在他的咄咄攻势下被秦王生生逼死的。可这才过去了几年,背负秦人血海深仇的敌人转眼间却成了秦国王室的恩人。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间任谁都有些接受不了。 在沿途人群冷漠的注视下,赵括有些尴尬了,他索性闭上双眼,不再去理会眼前的场景。轺车缓缓驶过宫门,安国君嬴柱已然带着一班大臣,彬彬有礼地恭迎在大殿之下了,赵括刚刚下车,去接吕不韦的轺车也紧随其后赶到了。 一番寒暄过后,安国君满脸堆笑地伸手做请道:“秦王已在大殿,请二位先行。” 两人于是依照礼节,朝着巍巍在上的咸阳宫深深一躬,这才肃然迈步,踏上了丹墀阶梯。 大殿的正门大开着,厚厚的红毡一直延伸到了大殿深处的王座前,在红毡的两旁是肃然列座的秦国重臣。邯郸的宫殿本以雄阔古朴而闻名天下,但今日与咸阳宫一比,却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赵括正在惊叹间,伴随着宏大祥和的钟声,秦王宣召之声便如波涛般从殿中涌了过来:“宣吕不韦赵括觐见……宣吕不韦赵括觐见……宣吕不韦赵括觐见……” 赵括望了眼身旁面色如常的吕不韦,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踏入了这座震慑山东六国百余年的大秦宫殿。 一进大殿,立刻有内侍将他们引到了王座左下方早已摆好的长案前,正好与刚刚完成加冠之礼的嬴异人遥遥相对。抬头望去,身穿大朝服,白发苍苍的老秦王嬴稷正平和地靠坐在王座之上,虽已是耄耋之年又有风瘫在身,然而那双深邃的眼中却依旧透着一股凛凛肃杀,令人不寒而栗。 赵括心头猛然一震:老秦王名不虚传也! “二位有功大秦,本王不胜感激。”老秦王眯着眼,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悠悠开了口。 赵括与吕不韦连忙起身,齐声道:“我等不敢居功。” 老秦王呵呵一笑,上下摆了摆手:“坐下吧。”待两人重新坐定,秦王颤颤巍巍地将头转向了嬴异人身后的老长史桓砾,“宣诏。” “诺。”老长史桓砾肃然站起,展开诏书朗声念道:“秦王诏:马服君赵括及义商吕不韦,有功大秦社稷,今任吕不韦为上卿,襄助丞相署理国政;任赵括为上卿,襄助上将军署理军政。” 骤然便以此高官相授,殿中众臣一时议论纷纷。赵括刚想拜谢接诏,却被吕不韦给按了下来:“莫急。” “二位嫌官小乎?”见两人安坐不动,老秦王不由睁开了那双始终半眯着的眼睛,微微坐直身子,奇怪地问道。 吕不韦看了一眼拼命朝自己使眼色的嬴异人,一抖衣袖,肃然离案,拱手正色言道:“秦王明鉴!我等襄助公子,功在太子府,与国却无尺寸之功!今秦王以高官赐封,我等不胜惶恐,故不敢奉诏。” “哦?马服君也是此想?”老秦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吕不韦身旁一言不发的赵括。 赵括听完吕不韦的说辞,顿时明白过来,秦王老奸巨猾也!明地里是在给他们加官进爵,实际却是在暗中对他们进行试探,若今日坦然接受了官爵,一时虽然无事,但定会在日后埋下祸根。 想清楚了这点,赵括没再犹豫,起身附和道:“吕公所言极是,秦法严明,赵括无功,安居上卿高位?” 这么多年来,除了白起,大臣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公然抗拒老秦王的诏书,他们是嫌命太长了么?大殿中顷刻一片死寂,老秦王更是半天一言不发,见此情景嬴异人心头不禁一沉,开口就要为二人辩解:“大父……” 老秦王看透了嬴异人的心思,朝着他摆了摆手,苍老的声音顿时在大殿中回荡开来:“既是如此,二位便自个说,该如何封赏?” “在下初来乍到,自当深入秦国,修习秦法,为小吏便已足矣。”吕不韦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说道。 “先生既自认对太子有功,便先为太子府丞如何?”老秦王重新眯回了老眼,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敬诺。”吕不韦猛舒了口气,心中一片释然。 老秦王继续问道:“马服君,本王又该如何赏你?” 赵括摇了摇头:“在下不要封赏,惟盼入军为卒以雪前耻!” 老秦王听罢,慨然拍案道:“将军大功于赵,却蒙受无妄大罪几近身死,此情何堪?嬴稷若不能为将军洗雪耻辱,枉做秦王也!”思忖了片刻,老秦王又道,“将军大才不用可惜,便先做国尉丞如何?” 初来秦国,老秦王断不会仅凭三言两语就让自己领兵,国尉丞虽无兵权,却关系着整个秦国的军事调动,对自己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不小的收获了,想到此赵括连忙匍倒在地:“谢大王!” 秦王恢复了平和的神情:“然马服君对王室之功却不能不赏,本王将栎阳公主许配与君何如?” “栎阳公主……”赵括顿时大窘,姬华虽对自己有情,且那日两人已有夫妻之实,但毕竟自己深爱的女人是姬雪,如果真与姬华结为夫妻,日后同姬雪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马服君与栎阳公主之事本王略有耳闻,便不必再推辞也!”秦王轻捋着白花花的长须,乐呵呵地盯着赵括,一副慈祥老者的模样,丝毫没有了赫赫秦王的威严。 赵括心下不禁一寒,这事居然都被秦王探听到了,看来日后定须万分小心才是!但他转念再一想,如与姬华成亲,自己便能一举跃升为秦国的王族成员,有这层身份的掩护,不仅能平息秦国朝野的汹汹议论,对自己的乱秦大业也无疑有着莫大的帮助。为了赵国,自己只能选择对不起姬雪了。 想到这里,赵括不再迟疑,对着老秦王又是一拜。 老秦王见赵括答应,竟罕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传诏!安国君代本王主持马服君大婚,一切开销由王室府库支出,长史桓砾为马服君挑选府邸!散……”一语尚未说完,大殿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粗重的鼾声。赵括闻声抬头望去,老秦王居然在大殿中睡着了。 看来这位战国之世在位最长的君王,毕竟是老了。 第四章 秦乱初生 三十七 老秦王薨了 秦昭王五十三年,赵孝成王十二年,嬴政和赵高都已经五岁了。 这些年来,赵姬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一直居住在邯郸郊外的吕氏旧庄中,在吕府管家悉心照顾下,生活虽不如从前那般奢华,却也算是衣食无忧。可奇怪的是赵国明知赵姬母子的存在,却始终装聋作哑。 而嬴异人回到秦国后,就似乎忘记了他们母子的存在,整整三年过去,几乎半年才会辗转来一封家信,信上寥寥数语竟从没有提到过儿子。更让赵姬无法忍受的是吕不韦,这个曾一度让自己倾心的男人对他们的境遇亦是不闻不问。有时候,她甚至痛恨起自己,或许当初就不该答应吕不韦嫁给嬴异人,不该去幻想那虚无缥缈的王后美梦。 秦赵死敌,有着秦国世子身份的小嬴政自然而然地被同龄的孩子们孤立了。从小到大,除了一起长大的赵高,他居然没有一个玩伴。人们背地里都说这个早产两个月的孩子就是吕不韦的野种,不胫而走的传言让赵姬一家无论走到哪,背后都是一片纷纷议论。 忧心忡忡的赵姬只好找来了吕府管家商议,两人都觉得孩子渐渐懂事,长久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都该为他们找个老师了。四下一番打听,吕府管家便带着嬴政与赵高来到了一位隐居于邯郸城中的老名士家中。 当须发皆白的老名士见到两个孩子的时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天也没吱声。 “先生,如何?收乎?”吕府管家见到老人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汝等且先玩去。”老人闭目沉思了许久,皱着眉头拍了拍两个孩子稚嫩的肩膀。小嬴政早在屋子憋闷得慌了,听老人这么一说,顿时如释重负,拉起赵高一溜烟就跑出了屋子。 见两个孩子跑远,老人这才悠悠地说道:“赵政者,隆鼻长目,两眉入鬓,正所谓帝王之相。然此子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日后必刻薄寡恩,越王勾践亦难及一二也!”老人见吕府管家一脸迷茫,眉头又是一皱,“赵高此人却是难说!或为治世良臣,或是亡国奸佞,皆在其一念之间。” “五岁孩童,先生怎可看出这般?”吕府管家听了老人这番言语,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先生之意不收乎?” 不想老人却是哈哈一笑:“此等人物,百年难遇也!老夫岂能错过?一切但看天意了!” 从那天起,嬴政与赵高便正式拜入了这位老名士的门下,平日除了教导学业外,老人对二人的生活也照顾得无微不至。嬴政从小父子分离,赵高更连亲生父亲是谁皆一无所知,久而久之师生间反倒生出了些许父子般的情愫。平日里,三人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互相辩论,亦如同忘年至交一般。 一晃三年过去,两个孩子无论是学识还是气质上都与从前截然不同了。为了能让嬴政尽快返回秦国,吕府管家按照吕不韦的秘密吩咐,派人在邯郸城中四处造谣:子楚在齐曾有一子,齐正欲将其送归秦国。 不明真相的赵王急召来平原君商议对策,平原君不置可否地答道:“不论谣言是否属实,皆当送其母子归国。” “此话怎讲?”赵王不禁惊讶地问道,“如此岂非可惜。” “赵姬母子留赵,一无所用,若放其归国,或有助于乱秦大计。”平原君摇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赵王沉思了良久,方才拍案而起:“便依王叔,即刻送赵姬母子归秦。” 就在此时,秦国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老秦王薨了! 吕不韦得知老秦王死讯正值深夜,匆匆赶到安国君府,只见安国君正靠在坐榻大枕上,不停地喘着粗气,纲成君蔡泽与嬴异人已然肃立在一旁了。 见吕不韦到来,安国君长叹了一声:“先王骤然离世,又逢大灾之年,国中一片乱相,却该如何是好?” “太子已是事实秦王,当有主张也!”吕不韦一改平日的谦和,正色言道。 “老夫何尝不知?”安国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奈何病体沉重,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听父亲这么说,嬴异人赶忙开口道:“国难当头,子楚愿为君父分忧。” “哦?”安国君抬起了脑袋,“吾儿有何谋断?” “君父,子楚以为当暂缓国葬礼,即刻开仓赈灾,以安民心。”嬴异人没有丝毫犹豫,慨然言道。 安国君苦笑着摇了摇头:“国葬似可暂缓,然公然赈灾违背百年秦法,此举饮鸩止渴,后患无穷也!” “安国君……”开仓赈灾的提议本是蔡泽和嬴异人事先商议好的,不想却被安国君一口否决,蔡泽心中不禁大为焦急。 安国君抬手止住了蔡泽的言语,对着吕不韦问道:“吕公怎不说话?” “在下区区太子府丞,国政大事不敢妄言。”吕不韦拱手推辞道。 “说说无妨。”安国君深知吕不韦的才能,殷切的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无可奈何,吕不韦只好开口言道:“恕不韦直言,目下断不可开仓赈灾!秦人自有囤粮传统,故非民饥荒,惟地饥荒,当今乱相在朝而不在野……” “吕公便说如何是好。”安国君黯淡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亮光,忙不迭地坐起身子,打断了吕不韦的话。 “太子即位称王,官府治灾救地,便可安然无事。” 安国君眉头一皱:“此事不妥也!国葬未成,嬴柱如何称王?” 嬴异人劝道:“君父,吕公所言极是,非常之时,不可拘于常理,惟有即位称王,方可振奋朝野,平息乱相也!” 安国君沉默了良久,这才微微地点头答应了。 数日之后,咸阳宫举行了盛大的新君即位大典,安国君嬴柱正式称王,史称秦孝文王。 可没等人们的心情平复几日,一条更惊人的消息再次接踵而至:即位方才三天的嬴柱,竟在灵堂中旧病复发,随老秦王去了。 数日连丧两王,赫赫秦国顿时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中,一时间谣言四起,国内民众人心惶惶,山东六国更是蠢蠢欲动了…… 来秦国的这些年,赵括趁着任职国尉丞的机会,对秦国府库及战力进行了一番详实的调查。得出的结论竟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秦国府库粮秣充足,军械齐整,纵六国合力亦难以匹敌。 “秦国大气已成!若不能借此国丧良机彻底搅乱秦国,待其日后元气恢复,再想乱秦却是难上加难了!可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尉丞……”正在赵括忧心忡忡的时候,书房外突然跑进了一个小男孩。 “兴儿?”赵括回过神,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不到六岁的儿子赵兴。赵括刚要开口说话,奶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惶恐地跪在了地上:“大人恕罪。” “你先下去吧。”我赵括便有如此可怕么?赵括在心里自嘲了一声,然后起身抱起了小赵兴。待奶娘走到门口,赵括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今日可见到夫人?” 奶娘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答道:“夫人一早离府,尚未归来。” “知道了,下去吧。”赵括伸手逗着儿子,心中却是一阵莫名的烦躁。成婚六年,与姬华的感情却是日渐淡漠,赵括忽然怀念起两人兄妹相称的日子,那时至少不会像今日这般无话可说吧。 其实姬华也明白,六年来赵括的还是没能放下姬雪!可他始终对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既是如此又能再奢求什么呢?一切都是命也! 第四章 秦乱初生 三十八 各怀鬼胎 当吕不韦和赵括奉诏赶到戒备森严的王宫时,整个王宫正处于一片混乱中。在老长史桓砾的带领下两人快步走进了秦王的书房。 书房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王榻上,白发散乱的秦王嬴柱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已然没有了半分生气。华阳后则是瑟瑟发抖地跪坐在一旁,空荡荡的眼神茫然地凝望着前方。 手足无措的嬴异人一见到吕不韦和赵括,仿佛见到了救星:“马服君,吕公!异人心乱也……” 在秦王嬴柱的尸身前深深地三躬致哀后,吕不韦拱手对着嬴异人低声劝慰道:“太子莫慌,目下急务在于安定大局,余事皆可缓之!” “照先生说的办。”有此二人陪在身边,嬴异人一下有了底气。 就在此时,只听华阳后一声尖叫,竟是颓然昏倒在了榻边,刚刚才平静下来的书房,顿时又重新陷入了混乱,太医和内侍们赶忙纷纷聚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华阳后扶坐了起来。 “太子,王后乃伤心过度,并无大碍。”过了片刻,一位年纪最长的太医起身向嬴异人禀报道。 “既是如此,便送王后回寝宫歇息吧!”嬴异人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诺。”老太医朝嬴异人一躬身,然后招呼着内侍们将华阳后扶上了一张从书房外匆匆抬来的软榻。 待众人手忙脚乱地送走了华阳后,赵括转身对着老长史桓砾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长史宣诏吧。” 老长史桓砾点了点头,从身后内侍捧着的大铜盘中取出了一卷羊皮纸,朗声宣读道:“秦王遗诏:太子子楚即位秦王,望众臣与太子同心共济。秦王柱元年六月。” “臣等参见秦王!”随着诏书宣读完毕,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拜倒在了嬴异人面前。 嬴异人一脸茫然地吩咐众人起身,哽咽道:“父王不期而薨,本王无心料理国事,一应事务暂由吕不韦处置。” “这……”桓砾欲言又止。 “臣吕不韦奉诏。”吕不韦看了一眼老长史,肃然应道。 “非常时期,由马服君赵括暂统宫城禁卫。调兵加厚宫城守护,确保丧葬期内,安然无事。”嬴异人略一思忖,很快又下达了第二条诏命。 “诺!”赵括也毫不迟疑地接受了任命。 嬴异人也有着自己的无奈,如今虽是秦王,但他去国日久,国内并没有根基,真正可以依靠的,也就只有吕不韦和赵括了。 吕不韦一心扶持嬴异人,为的是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顺利成为秦王,而赵括则是为着赵国的乱秦大计。两人目的虽然不同,但利害却是相同的,这也使得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一块,同心协力地一致对外了。 时至八月,两场隆重的国葬终于落下了帷幕。三日后,便是确立新朝丞相与上将军的第一次朝会大典了。 在嬴异人的授意下,两个月来,吕不韦统揽了秦国内外的一应政务,倒把蔡泽这个开府丞相给撂在了一边。 “长此以往,秦国哪还有我容身之地?”满腔愤懑的蔡泽很快就入宫找到了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此时亦是抑郁不已,数年前,在姐姐华月夫人和弟弟阳泉君的引荐下,她见到了来自赵国的商人吕不韦。吕不韦曾信誓旦旦地保证:大王太子年事已高,一旦山崩厚禄富贵便不能长久。若能将王孙异人接回秦国立为嫡子。日后,异人定会感激不禁,芈氏一门的富贵也就能够延续了。 要不是自己听信了吕不韦的花言巧语,一力周旋,嬴异人何有今日?吕不韦何有今日?可做了秦王以后,嬴异人竟连一次例行的探视都没来过,显然早已将她这个太后给忘得是一干二净了。如此忘恩负义,怎能不让她感到心寒? 故而丞相蔡泽刚把话挑明,两人就一拍即合了。 华阳夫人很快让人找来了自己的弟弟,阳泉君芈宸。芈宸正为没能得到国尉之职,深感受到了愚弄。三人聚在一起,纷纷咒骂起吕不韦奸商当道,嬴异人过河拆桥! 骂了许久,华阳夫人突然冷冷开口道:“骂有甚用?汝二人,一是开府丞相,一是咸阳将军,重权在手便对此等昏君奸商无半点办法乎?” 屋中顿时一片沉默,思忖了良久,蔡泽粗重地叹息道:“现今宫城禁卫皆由马服君赵括统领,老臣与其颇有渊源,若能说动赵括,事可成也!” “赵括?此人与吕不韦乃一丘之貉!不可!不可!”阳泉君不以为然地做出了否决。 蔡泽微微地摇了摇头:“不然!老夫观察,赵吕二人貌合神离久也!赵括为赵迫害,来秦惟复仇耳!我若以上将军之位说之,其心必动!” “便依纲成君!嬴异人懦弱无谋,只须除了奸商,纲成君做丞相,秦国无忧也。”华阳太后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蔡泽的突然造访令赵括大感意外,屏退左右后,蔡泽神秘兮兮地轻声言道:“马服君久居秦国,可曾习惯?” 赵括心念一动,却是面不变色:“纲成君何有此问?” 蔡泽也不想兜圈子,直奔主题道:“若马服君为秦国上将军如何?” 赵括摆着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纲成君说笑也!赵括曾为赵将,来秦日浅,不敢有此奢望。” 蔡泽听罢,顿时拍案倾身向前,正色言道:“奸商当道,蛊惑秦王,大秦危在旦夕!太后密诏铲除吕不韦,若得相助,三日后朝会,我等力保马服君上将军之位!” 原来如此!正愁没有良策乱秦,这蔡泽居然自己找上门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不禁大喜过望,但戏还是要做足的。赵括眼珠一转,捋须默然不语了。 “如何?”蔡泽一脸紧张地死死盯住了赵括。 “事关重大,纲成君之言可有凭据?”赵括缓缓站起身,踱到了蔡泽座前。 见赵括脸上隐隐露出的笑意,蔡泽知事有可为,赶忙道:“太后与老夫及阳泉君一力担保!此为凭证。”蔡泽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了一卷羊皮纸,羊皮纸上只有八个字:赵括为将,违誓天诛。 上面盖有华阳太后,纲成君蔡泽和阳泉君芈宸的三枚大印。 “须赵括做甚?”赵括露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随手接过羊皮纸,揣进了怀里。 蔡泽离案来到赵括身边附耳悄悄言语了一番,然后拱手告辞道:“老夫且先入宫禀报太后,一切拜托马服君也!” 送走了蔡泽,赵括转过身,轻轻地拍了拍手:“吕兄,客走也。” 话音刚落,只见一袭白袍的吕不韦便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掸着衣袖上的尘土,一脸恨恨地说道:“小儿把戏!” “可惜也!蔡泽终是计然之士,全无庙堂谋划!”赵括不禁叹了口气。 吕不韦于是径直来到蔡泽刚刚的座位前,拎起桌案上那盏盛满了酒水的大爵,冷哼一声道:“赵兄意欲如何对之?” 赵括随手抓过面前的一卷竹简,心不在焉地翻看了一眼,这才不急不忙地从口中吐出了四个字:“一网打尽!” 顿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四章 秦乱初生 三十九 草草收场的闹剧 离开马服君府,蔡泽再次入宫,将赵括答应共同发动兵变的情况对华阳太后与阳泉君一说,两人皆是喜上眉梢。 “可靠消息,嬴异人将于今夜召见奸商。老夫已让马服君亲自入宫当值,届时阳泉君率咸阳守军里应外合,大事可成!”蔡泽一脸兴奋地说出了自己的谋划,在他眼中分明已经看到了吕不韦浑身哆嗦地跪倒在他面前的场景了。 “只是嬴异人做何处置?”华阳夫人靠在松软的坐榻上,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毕竟是秦王。”涉及到嬴异人,蔡泽立刻犹豫了。身为堂堂的计然名士,他可不想就此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 “依我之见,一不做二不休,送他们君臣二人地下团聚便是!我等拥立公子奚为王,可保万无一失。”阳泉君恶狠狠地说道。 蔡泽倒吸了一口凉气:“阳泉君不可也!此乃弑君!杀吕不韦犹可说之,若诛秦王,我等必被国人碎尸万段也!” “怕个鸟?谁不听话,一并杀了陪葬!”阳泉君拔出长剑,重重劈在了身前的桌案上,厚重的桌案顷刻就轰然变成了两半。 “好了好了,瞎倒腾个甚?没了奸商,吾儿子楚还不得乖乖听话?”华阳太后不耐烦地止住了阳泉君的暴怒。 “太后所言极是,杀奸商,乃是护法安国,义举也!朝野自然无话可说。杀秦王却等同谋逆,孰轻孰重请阳泉君自酌。”蔡泽上前一步,摁下了阳泉君的宝剑,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就依丞相,留异人一条小命。”阳泉君无奈地收起了长剑。 “事不宜迟,请阳泉君即刻回营调集兵马。”蔡泽望了眼天色,向着阳泉君拱手言道。 “此乃先王将薨时,所留兵符,可调咸阳城内一切兵马。”华阳夫人伸手在坐榻后面摸出了一个小木匣,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通体黑色的豹形兵符。 “太后宽心!断无差池!”阳泉君双手接过兵符,转身仰首赳赳而去。 “请太后静候佳音,老臣拜辞。”似乎总觉得哪里有纰漏,可思前想后却怎么也想不出。一整天右眼皮都在不停地上下跳动着,蔡泽的心亦开始愈发地不安了起来…… 当夜,在得到吕不韦进入王宫的消息后,阳泉君与蔡泽迅速按照原先的部署,展开了行动。为防止意外,阳泉君提前封闭了咸阳的四个城门,同时又分兵秘密监控住城中各元老大臣,特别是武将们的府邸。 待一切准备妥当,阳泉君与蔡泽便率着三万咸阳守军隆隆朝王宫开去了。按照蔡泽事先的交代,赵括并没有让人关闭宫城大门。 “全师入宫毕竟不妥,一千骁勇士卒捉拿奸商,绰绰有余也!”面对着敞开的宫门,蔡泽勒马朝一身戎装的阳泉君喊道。 “也好!”阳泉君点了点头,然后拔出长剑大喝道,“传令!围住宫城各门,毋得走脱了奸商!千骑近卫随我入宫!” 众近卫齐声答应,弓上弦,刀出鞘,提着兵器便跟着阳泉君与蔡泽辚辚闯进了宫中。 殿前广场上一片死寂,蔡泽张目望去,只见咸阳宫内外更是一片漆黑,竟是没有半点灯火,仿佛一座死城。 蔡泽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事情难道有了变故? “回去!”蔡泽忍不住大喊一声,全军顿时停止了前进,所有人几乎在同时望向了蔡泽。 “何事?”阳泉君正在得意中,冷不丁被蔡泽这么一喊,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不禁恼怒道:“回去做甚!” “宫中暗藏杀气,恐有埋伏!”蔡泽喘息言道。 “事已至此,岂有退后之理?纲成君胆小如鼠也!”阳泉君哈哈大笑一声,转身高呼道:“众军听我号令,拿住奸商吕不韦者,不论生死,赏千金,晋三爵!” 就在阳泉君说话之际,忽然从大殿的高台上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吕不韦在此,何人拿我?”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吕不韦独自一人站立于丹墀玉阶之上,夜风鼓荡着他飘飘的衣袖,竟宛若仙人一般。 阳泉君回头发现部下们似乎皆有了退缩的神情,不禁勃然大怒道:“怕个甚,冲上丹墀活捉吕不韦!” “阳泉君,事有不妙,快撤!”蔡泽深知吕不韦的商人秉性,若无大军压阵,他是断然不会冒此大险的。可他哪里劝得住急红了眼的阳泉君,须臾间,阳泉君带领的千骑近卫已然纷纷跃下马背,呼啸着冲上了丹墀。 周围顿时杀声四起,到处火把通红,更有数不清的兵马,明盔亮甲,手执兵器而来,不消片刻,便将这一千人马团团围在了不上不下的丹墀之上。 “强弩大阵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牛皮号响,无数闪亮的箭簇便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圈中的叛军。 见此情景,阳泉君不觉着了忙,大喊道:“我乃阳泉君芈宸,奉太后密诏,进宫护驾!” 吕不韦听罢却是哈哈大笑:“芈宸谋逆,罪证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言语间,宫门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大队宫城禁卫簇拥着一位骑着雪白阴山胡马的大将,隆隆开到了。借着火光,阳泉君发现来人居然是马服君赵括!阳泉君不禁大喜道:“天助我也!马服君速杀奸商!” 不想赵括却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一卷竹简大声宣读道:“秦王诏:阳泉君芈宸,纲成君蔡泽叛乱谋逆,此罪只在二人,与众军无干!” 随着赵括读罢诏书,随同阳泉君闯宫的士兵们顿时骚乱了起来,他们本不知晓实情,只是受了阳泉君的蛊惑,骑虎难下罢了。如今见秦王赦免了自己的重罪,却还有谁再愿意为阳泉君卖命?众人没有犹豫,一齐上前,将阳泉君给捆得是严严实实。 一场声势浩大的兵变闹剧,就在悄无声息间草草地收场了。 “赵括!你个出尔反尔的小人!”阳泉君被跪按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吼道。 赵括冷冷一笑道:“呜呼哀哉,可笑至极!宫变有如尔等这般大张旗鼓乎?蠢猪也!” “你……”阳泉君呼哧了半响,却是再无言语了。 “禀二位大人,搜遍宫城,惟独不见蔡泽!”一名士卒匆匆来报。 吕不韦眉头一皱:“老狐狸狡猾也!也罢,随他去吧!汝等押上芈宸,随我觐见秦王!” “此事牵连甚广,括即刻前往军营安抚将士,便不入宫了。”赵括拱手告辞了吕不韦,转身带着部下,径直而去。 次日清晨,秦王诏书赫然张挂在咸阳四门: 秦王诏曰:阳泉君芈宸乱政谋逆,罪不容赦,处车裂极刑,灭其族。华阳太后涉案,削俸千石,迁往冷宫,绝闻政事。 当看到诏书中全然没有提到纲成君蔡泽,赵括惊讶了:“莫非这是吕不韦的主意?” “夫君。”赵括正在沉思,姬华忽然悄然无声地走了进来。 “何事?”赵括局促不安地抬起了头。 “兴儿已然长大,姬华欲带其迁居栎阳。”姬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赵括奇怪地盯着姬华:“为何突然想去栎阳?” “姬华本是栎阳公主,自该住在栎阳。”姬华淡淡的言语,听不出任何情绪。赵括清楚的记得,初识姬华的时候,她分明是很爱笑的,可如今…… “华妹,这些年苦了你了。”赵括触景生情,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不想只在瞬间,姬华竟是泪如泉涌。 赵括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华妹,怎了?” “夫君终愿呼我一声华妹了……”姬华轻轻抹了一把眼泪,抱歉地冲着赵括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六年的冷淡,自己是否过甚了?这一刻,赵括心如刀绞。 第四章 秦乱初生 四十 新王朝会惹风雨 虽然兵变闹剧方才刚刚落幕,但新朝的第一次朝会大典还是如期举行了。 咸阳宫正殿座无虚席,人人面色皆是分外肃穆。初次经历如此场面的嬴异人,紧张地瞧了眼王座下的吕不韦,又屏息凝神了片刻,这才对着司礼大臣点了点头,司礼大臣洪亮的声音便在大殿中回荡开来:“新朝朝会始!秦王开宗明义!” 大殿顷刻安静下来,正襟危坐的嬴异人清了清嗓子,背书般地拘谨言道:“诸位,向来朝政一将一相,相辅相依。上将军蒙骜现年事已高,年来腰疾复发,急需治疗,纲成君丞相蔡泽又请辞归乡;故今日大朝宗旨,便是确立新朝将相!诸位有何见地,尽可直抒己见。”说完这番话,嬴异人已是满面通红,大汗淋漓了。 “老臣以为吕不韦可以为相……”说话的是国尉司马梗。刚进大殿司马梗就敏锐地发现,身为太子府丞和国尉丞低职的吕不韦与赵括,却与老将军蒙骜,驷车庶长嬴贲同坐于最靠近王阶中央区的首席之上。今日朝会的议题是确立上将军与丞相人选,这样的安排,就连傻子都能猜到秦王的心思。 秦王意在报恩!司马梗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万万不可!”司马梗话音未落,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众人移目看去,原来是国正监孟元。只见孟元离席来到大殿中央甬道,朝着嬴异人拱手拜道,“秦王明鉴!此等心怀叵测之商贾怎可执掌秦国相印?” 大殿中顿时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吕不韦,吕不韦却依旧是一副坦然从容的神情。 “国正监,这‘心怀叵测’四字怎说?”嬴异人冷笑一声,忿忿问道。 孟元自顾自地高声朗朗言道:“老臣依据有三!其一,吕不韦入秦居心不良!在邯郸便有奇货可居之言,其野心令人发指!其二,吕不韦崇尚王道儒政,多次非议商君,非议秦政!更主战罢兵息战!一朝为相,必乱秦法!其三……” “说完了吗?”嬴异人敲了敲桌案,不耐烦地提醒孟元。 “其三……”孟元愣了片刻,继续说道。 “停!”如此不识抬举之人倒还是少见,嬴异人一拳重重砸在了王案上,嘴角一阵猛烈的抽搐,先前的紧张竟是完全消失了。 望着面色铁青的秦王,孟元只得怏怏退回了坐席,躬身道:“大王三思。” 嬴异人站起身,冷冰冰地说道:“国正监所言之事,本王早已查明!吕不韦非议秦政,实属无稽之谈,自不必理会!两月来,吕不韦商战救民,督导治灾,其理政之能尽显无疑,堪称栋梁之才!有此种种,本王心意已决!拜吕不韦为丞相,开府总领国政!” “老臣赞同!”驷车庶长嬴贲与老将军蒙骜同时应声附和。有了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拥戴,其他人自然也再没有了异议,纷纷表态道,“臣等赞同……” 待群臣呼声落定,嬴异人又言道:“上将军之位,也不用议了!本王看就是赵括了!”嬴异人一心想要履行自己当初在赵国时许下的诺言,朝会商议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这些年来,赵括利用自己国尉丞的身份,更是以自己卓越的军事才能,成功征服了几乎全部的秦军将领。武安君白起死后,秦国军事一蹶不振,究其原因便是将才匮乏。今日秦王拜赫赫威名的赵括为上将军,大将们自是人人振奋。举殿文臣却是个个面面相觑,谁敢保证赵括入秦不是赵国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让他做个国尉丞还能勉强答应,可如今却将数十万秦国大军全数交给了这个敌国的前任上将军,行么? 就在朝臣议论纷纷的时候,耿直的老廷尉首先表示了反对:“赵秦死敌也!赵括世为赵国大将,来秦不过数年,骤居上将军重位,老臣以为不妥!” “马服君受赵王迫害,方才来秦!先王亦有言在先,不为马服君雪耻,枉做秦王!老廷尉忘却乎?”左庶长王龁怒目圆瞪地望着老廷尉,粗大的嗓门震得整个大殿嗡嗡直响。 前军大将王陵亦霍然起身道:“马服君统兵才能与武安君只在伯仲之间,自任职国尉丞以来,更是事必躬亲,尽心尽责!先昭襄王时,便欲以上卿重位托之,奈何马服君以无功相拒!此等胸怀何其大哉?秦军上下,无不心服口服,我等如今只认马服君为上将军!” “马服君为上将军!”将军席间顷刻响起了一阵阵隆隆的呼应声。 “既然如此,老夫无话可说。”老廷尉叹了口气,扶案坐了下来…… 朝会于是进入了下一个议程,在吕不韦简要地通报完各郡县治灾要务后,国尉司马梗手握竹简快步走到王座阶下的中央书案前,面向群臣朗声道:“斥候密报,东周公暗联韩国,意欲趁我国丧,人心不稳,举兵来犯!” 满朝文武顿时一片哗然,周王室早已奄奄一息,此举动岂非引火自焚? 只见新任上将军赵括昂首言道:“蕞尔老邦,欺我无人乎?臣请领兵,先行灭周,尔后大举东出,扬我大秦赫赫国威!” 自长平大战后,秦军已有近十年没有兵出函谷关了,全军上下人人憋闷。如今听赵括一说,将领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本王疲倦!东征事宜便由丞相府与上将军府共议决之,散朝!”嬴异人坐了大半日,早已不堪其烦了,于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竟自起身离开了大殿。 秦王一走,朝会也只好不了了之了。赵括拉着吕不韦一路商讨灭周大计,径直来到了宫前广场。随着不远处传来的一阵稚嫩童音,两人不禁注目望去,原来是两个正在玩耍的孩童,赵括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这两孩童是?” “穿黑衣的是王子嬴政,穿红衣的是赵兄入秦时托不韦管家带回邯郸的赵高。”吕不韦在赵括耳畔轻声说道。 听到“赵高”这个名字,赵括心中猛地一颤,赶忙大步上前,俯身一把拉住了玩耍中的小赵高。小赵高不知所措地倒退了两步:“你是谁?” 当初赵高随赵姬母子来到秦国,刚当上秦王的嬴异人一见到他,便是分外喜爱,特许他继续陪在小嬴政身边,以王孙公子的教育进行培养。可不知为何,吕不韦每每只要一看到赵高那张时刻挂着阴沉微笑的面孔,就是一阵心惊肉跳。再联想起管家曾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吕不韦的心中更是忐忑不安了。 “赵高此人虽聪慧过人,闻一而知十,然鹰鼻鼠眼,多猜忌,为人上则凶残,为人下则犯上,迟早为祸也!”吕不韦将老名士对管家说的话复述给了嬴异人。 或许是因为太喜欢这个有点像自己的孩子,嬴异人听罢只是哈哈一笑:“此子酷爱刑名之学,吕公又言其性凶残,日后便让他做个廷尉如何?”吕不韦以为只是说笑,不想没过几日,异人居然真的聘请了几名法家之士,专教赵高狱政、法令之学…… 赵括仔细打量着小赵高,只见他的脸成熟得不像个孩子,淡淡眉毛下,一对小眼睛咕噜咕噜地不停打着转转,鹰勾鼻配着高颧骨,竟是一脸阴沉之气。虽和嬴政一样都只有八岁,但两人看上去仿佛却是不同年龄的两代人,赵括隐隐感到奇怪,自己也算相貌堂堂,姬雪更是美若天仙,怎就生出个如此这般的儿子? 一时间,赵括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第四章 秦乱初生 四十一 周王室的最后余晖 虽然来秦国已经好几个月,但赵括却一直不愿意见这个“儿子”,飞骑铁卫之死,令他至今都耿耿于怀。今日与小赵高偶然相遇,相视了许久,赵括终还是没有说话,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赵兄,为何不认?”吕不韦早从赵括的眼神中,看出了两人不寻常的关系,可让他奇怪的是,赵括为什么竟会表现得如此冷淡。 赵括并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出了宫门。 一个月后,秦王嬴异人正式下诏:“东周公暗联诸侯,意欲攻秦。令上将军赵括、丞相吕不韦领军五万,东出函谷,扫平洛阳。”本来此等小战,只须派一员偏将便已绰绰有余。然而周室虽势弱,却是八百年来诸侯公认的宗主之国,灭其国不异于改朝换代,故又不得不慎重其事。 听闻秦国大军来袭,东周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召来了国中的一班老臣。同时派出密使,连夜赶往距洛阳不到三百里的新郑,敦促韩国依照盟约急速发兵救援。 “区区韩国,怎敌秦国虎狼之师?”密使走后,东周公觉得还是不能安心。 “老臣以为,君上可假意出城向秦请罪,王师同韩军伏于河谷山林,杀他个措手不及。”年已八旬的老太师侃侃言道。 东周公本没有主见,觉得老太师说得似乎有理,心中不由大为振奋,拍案而起道:“就依老太师之谋!” 大计一定,东周公当即拜老太师为将,更是搬出了周王室最后的家底,兴王师一万,联韩破秦。韩王发兵倒是及时,使臣前脚刚走,八万韩国骑兵便在上将军韩朋的率领下匆匆上路了。两军汇合,老太师将自己的谋划对韩朋一说,韩朋亦深以为然,于是传令全军改道,隐没进了洛阳西门外数里的河谷山林中。 此时,秦国大军已经可以隐隐见到洛阳城巍峨的箭楼了。 灭周后的各项善后事宜错综复杂,赵括和吕不韦一路边走边议,却仍旧是一团乱麻。忽然,一名秦军骑士从远处飞奔而来,马上竟还挂着一人。只见那名骑士来到赵括面前,甩手将人丢在马下,举鞭拱手道:“此人自称东周公特使,要见上将军。” “哦?倒是奇了!”赵括和吕不韦相视一笑道,“特使有甚话要说?” 东周公特使惊恐地从地上狼狈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抖声言道:“东周……周公亲出……出洛阳五里,请……请罪……” “此时请罪不觉晚也?”吕不韦微眯着眼,冷冷笑道。 赵括摆了摆手:“无妨,便去看看能玩出个甚花样!”说罢,赵括催马就走。 见秦军中计,东周公特使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忙抄小路赶回洛阳报信。听完特使的回报,东周公心中一阵狂喜,当即率领王师仪仗浩浩荡荡开出了洛阳西门,肃穆的周礼乐声悠悠地在洛阳官道上响了起来。 片刻后,秦国大军隆隆开到,一面“秦”字军旗当先飘扬。 赵括驻马张目望去,白发苍苍的东周公正颤颤巍巍地站在一辆破旧的青铜轺车上,在一群老臣的簇拥下,辚辚走来。 “再往前,杀无赦!”秦军阵中猛然传来了一声呼喝。 东周公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下了轺车。老太师于是高喊道:“东周公向秦赔罪,请上将军丞相饮此接风酒。”说话间,便有一名内侍捧着盛有两盏青铜酒爵的大托盘,缓步朝前走去。 吕不韦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四周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号角声,八万韩军连同一万周军顿时如潮水般地涌杀了出来。 赵括轻蔑地一笑,对卷杀而来的韩周联军竟是一眼不瞧,转身吩咐道:“护住丞相!” 只在顷刻间,秦军就结成了一个圆形的连弩大阵,将中军护在了中央。在秦军铺天盖地的箭雨下,韩周联军反复冲杀了数次,愣是无法突入半分。 “乌合之众!”赵括看清了两军的悬殊战力,于是果断下令道,“万骑一路,五路截杀!莫走了东周公!” 五万秦军于是迅速散开队形,分成五队,径直冲杀进了韩周军中。周军从未经历过如此猛烈的攻势,几乎一触即溃,韩军虽人多势众,然而国力衰落,装备军械老旧,怎敌得过虎狼般的秦军。 “快撤!”韩朋亦是肝胆俱裂,哪还顾得上什么东周公,头也不回地往新郑逃去。仅仅只在半个时辰,九万联军就做鸟兽散了。 东周公原本以为,联军人数多了秦军整整一倍,又是突然袭击,秦军必败无疑。可不料在秦军面前,联军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大骇之下,面色煞白的东周公匆忙丢下了身后的一班大臣,驾着破旧轺车夺路狂奔。可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秦军的铁骑,却往哪里逃? “上将军,王龁将军已率军五万攻韩了!”大战刚刚结束,军令司马就匆匆赶来禀报。 “好!”赵括转向吕不韦,“只是东周公作何处置?” 吕不韦哈哈笑道:“却来问我做甚?押回咸阳便是。” 在周赧王时,周王室分裂成了两部分,赧王西迁王城,东周则由东周公治理。西周王室早在秦昭王时,就被秦国吞并了,如今东周再亡,历经八百余年的周朝也就宣告灭亡了。 旬日后,王龁大败韩军,兵围新郑。韩王无奈之下只好献出了成皋、巩城两城求和,赵括这才派人知会王龁退兵。 洛阳局势渐渐地平息了,就在此时,国尉司马梗星夜赶来,宣读了秦王的诏书:封吕不韦为文信侯,与马服君赵括共食洛阳十万户,洛阳设三川郡,郡守由司马梗兼任。 宣诏完毕,司马梗又向赵括转达了秦王密诏,让其密调关内秦军屯驻洛阳,筹集粮草,准备来年大举东出。 “秦军东出,首要目标定是赵国!”事关重大,赵括心中怎能不急!无奈勒义死后,身边就一直没有个可以信赖的人,这却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赵括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栎阳公主姬华。 事不宜迟,赵括当即以回蓝田大营整顿军马为由,连夜离开洛阳,直奔栎阳而去。 栎阳在秦孝公前曾一度是秦国的国都,但自孝公迁都咸阳后,栎阳宫就荒废了。后来姬华被接入秦国,封为栎阳公主,秦昭王便将这座古朴的栎阳旧宫赐给了姬华居住。 “夫君怎来了?”久别重逢,姬华竟是哽咽无语。 “既是夫君,如何不能来?”赵括心中一阵悸动,忍不住地搂住姬华,揶揄道。 姬华安静地靠在男人健硕的胸前,任凭披散的长发随风飘扬。温存了片刻,赵括松开姬华,在她耳畔轻声言道:“夫人可否代括去赵?” “原来如此。”姬华幽幽地望着赵括,喟然长叹一声,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华妹……”赵括紧咬住嘴唇,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这辈子欠她的毕竟太多了。 “愣个甚,便说何事。”看到赵括这副愧疚模样,姬华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要为你,姬华甚都愿意。” 第四章 秦乱初生 四十二 李牧军中 姬华昼夜兼程地北上了,依照赵括的吩咐,她并没有去邯郸,而是绕道经上郡,直接去了雁门关外的赵军云中大营。 北出雁门关,穿过赵长城,就是一片广袤的大草原了,赵国最精锐的十五万边兵便屯驻在这里。姬华纵马飞奔在茫茫的草原上,离云中大营尚有一段距离,举目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成群的牛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忽然,随着一阵大号的长鸣,一队身穿鲜红胡服的赵军铁骑瞬息间迎面呼啸而来。 “军营重地,不得擅入……”马队前一名面庞清秀的青年将领举鞭远远地朝姬华高声呼喊着,可没等将话喊完,青年将领白净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红晕,“你……你是姬华?” 在赵国自己并没有熟人,见对方突然喊出自己的名字,姬华不禁有些奇怪:“我是。”虽然疑惑,但她还是下马应了一声。 青年将领顿时扔掉马缰,闪身跳下马背,摊开了双臂,大步向姬华跑去。姬华大惊失色,一连退了好几步,抽出护身长剑挡在对方面前,肃然言道:“将军自重,姬华有夫之妇也!” “大胆!”跟在青年将军身后的赵军骑士几乎同时亮出了兵刃。 “吵个甚,汝等先行回营!”青年将军恼怒地转头喝斥道。 “这……”众骑士犹豫着收起了武器,勒马踌躇良久,却是纹丝不动。 青年将领被这群部下弄得是哭笑不得:“回去!能有甚事?”众骑士这才纷纷掉转马头,怏怏而去。 “你究竟何人?”姬华举着剑,惊诧地上下打量着这位青年的将领,脑海中似乎依稀有了点印象。 “可曾记得易水畔姬氏老宅所遇少年?”青年将领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按下了姬华指在自己身前的长剑。 姬氏老宅乃是自己与赵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她怎会不记得?姬华心中猛然一颤,定眼再仔细一看,两行清泪瞬间便流了下来:“姬雪妹妹原来是你!”姬华扔下长剑,激动地自言自语道,“是了,当初见你,亦是这副男装模样。” “自与公子别过,姬雪便扮作男装,来到了云中大营。”姬雪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姬华的双手,“姐姐方才说已是有夫之妇,却不知姐夫何许人也?” “这……”姬雪与赵括的感情,她如何不知。姬华的脸顷刻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姬雪吐了吐舌头,荡着姬华的手臂,调皮地笑道:“姐姐害臊也!” “害臊个甚?快带姐见上将军去。”面对着姬雪,姬华或多或少都有些心虚,但或许这一切迟早还是要面对的。 听姬华说要见李牧,姬雪一下收起了笑容:“不知姐姐所为何事?” “总之事关重大,带我去便是!”姬华一脸肃然地说道…… 在姬雪的引领下,两人在赵军营区内行走竟是畅通无阻,不消片刻就来到了李牧的牛皮大帐前,帐外钉子般地挺立着四名长剑卫士。听见马蹄声,一员大将立刻从帐中阔步走了出来,站在帐口朝着姬雪低声告诫道:“上将军三日未眠,此时方才入睡。” “他是副将司马尚。”姬雪在姬华耳边小声地介绍道。 “我有紧急军报,须立刻知会上将军。”这一觉却要睡到几时?姬华心中着急,不由喊了出来。 司马尚狠狠地瞪了姬华一眼,压低声音喝斥道:“哪来的女子?嚷嚷个甚,何事能比将军身体重要?吵醒了上将军拿你等是问!” “司马尚,帐外何人?”说话间,大帐内忽然传来了一阵沙哑的嗓音,李牧醒了。 “看你做的好事!”司马尚忿忿地低声咒骂了一句,快步转身走进大帐,“上将军,无事!” “分明有事,报!”听声音,李牧似乎有些生气了。 直到此时,司马尚方才虎声禀报道,“上将军,是中军司马赵燕带着一名女子,说有紧急军情!” “怎么已是中军司马了?”姬华吃惊地望了眼身旁的姬雪,姬雪撇了撇嘴,并没有说话。 “让他们进来吧。”李牧的声音虽是沙哑,却是中气十足。 步入大帐,只见军榻上布衣散发地坐着一位黝黑高瘦却不失俊朗的青年大将军,微微卷曲变形的右手,直直地搭在身前。若不是事先知道,姬华怕是怎么也不会相信,此人便是威震匈奴的赫赫名将李牧。 “坐下说话。”李牧伸手指向了军榻一侧的白玉大案。 “不必了,只言片语,说完便走。”姬华见到李牧一脸的倦容,心中有些不忍,于是赶忙从腰间皮袋中抽出一支铜管,上前递给了李牧。 李牧信手接过铜管,从中取出了一卷羊皮纸,纸上草草地写着一行字:秦军来年东犯,速作筹划。 李牧抖了抖手中的羊皮纸,抬头冷视着姬华,厉声喝道:“汝究竟何人?受谁所托?” 事到如今,有些话不得不说了。姬华无奈地瞥了眼姬雪,叹气道:“马服君夫人,姬华。” 姬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姬华,浑身竟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姬华不敢去看妹妹幽怨的眼神,只是深深埋下头,心中暗暗言道:“姐姐之苦,你又何尝知晓?” “确是马服君手笔。”李牧并没有察觉两人神情的变化,眯着眼重新端详了一番羊皮纸上的字迹,然后站起身,对着姬华拱手言道,“妨请告知马服君,李牧已然知晓。” “夫君想明确,秦军来犯,上将军是否为帅。”姬华轻声补充道,看来与赵括之事只能等以后再慢慢向她解释了。 “抗秦,非赵国一力可为!惟赖合纵!李牧之见,信陵君为帅方可服众,再有平原君相辅,大事已然可成!又何须李牧肘腋?”李牧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 “明确也!”姬华朝着李牧深深一拜,又歉意地望了姬雪一眼,转身走出了大帐。 姬华离开云中大营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身后就隐约传来了姬雪的声音:“姐姐……” 姬华并没有回头,只是放慢了脚步。 姬雪踉跄着跳下马背,喘声言道:“姐姐明日再走不迟。” “妹妹怨我么?”姬华突兀一问。 “不知道。”姬雪不置可否地答道。 姬华紧紧咬住牙关,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妹妹,对不起……” “姬雪离开公子,却与姐姐无关。”说着话,姬雪猛然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姬华,脸颊轻贴在她肩膀之上低声抽泣起来,就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公子近来好么?” 姬华含泪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其实这些年,赵大哥喜欢的只有你。”姬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打心眼里,她分明是嫉妒姬雪的! “姬华,究竟怎么了?难道你真的愿意让心爱的男人重回她身边么?不!绝不!”一个声音在姬华耳畔回荡着。 “姐姐你说甚?”姬雪似乎是没有听清她刚才的言语。 “没……没有。”姬华狠狠地摇了摇头,然后用力掰开了姬雪的手,转身淡淡说道,“时间紧迫,姐姐必须走了!” 万不想就在此时,远处烽火台的狼烟骤然升起。紧接着,从草原的尽头传来了一阵沉雷般的马蹄声,两人举目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大军竟是铺天盖席卷而来,看情形怎么说也有三十万。 “匈奴人!”姬雪拉住姬华大声喊道,可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空旷的草原,根本就无处可藏。边军大营距此尚远,眼见匈奴铁骑转瞬便到,这却如何是好?两人一时皆没有了主张。 第四章 秦乱初生 四十三 草原大血战 就在姬华姐妹二人愣怔之际,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声瞬间覆盖了整片草原。未等匈奴大军做出反应,一支精锐的赵军飞骑便伴随着漫天的箭雨,从侧翼席卷杀来。 匈奴骑兵一路奔袭,到此时早已是人困马乏,突然被赵军飞骑这么一冲顿时慌了神。只在顷刻间,守护侧翼的千人马队就尽数覆没在了箭雨刀光之中,匈奴老单于一时不知赵军究竟出动了多少飞骑,赶忙挥舞着弯刀嘶声高吼道:“撤!撤退!” 其实这支赵军只不过是李牧派往草原深处,与匈奴小部族交易货物的八千飞骑。回程时,他们无意发现了匈奴大军的动向,于是他们一面派人赶回云中大营报信,一面悄悄尾随于匈奴大军身后。直到此刻,方才趁其疏于防备,突然发动了袭击。一战下来,匈奴折兵三万,而赵军飞骑死伤不过两千人。 “前方何人?”赵军显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姬华姐妹,立刻派出了一支百人骑队,风驰电掣而来。 姬雪上前一步亮出青铜腰牌,粗着嗓音高声答道:“云中大营中军司马赵燕。” “在下飞骑都尉,匈奴大军压境,请中军司马即刻随我回营!”飞骑都尉勒马喊道。 姬雪偷偷回头朝姬华吐了吐舌头,轻声低语道:“大战在即,天意留姐姐!” 姬华无奈地瞥了眼姬雪调皮的模样,微微地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姬华答应留下,姬雪于是欣喜地回身对那名都尉拱了拱手:“都尉且率军先行,我二人随后跟上。” “也好!”都尉二话不说,圈马带着百骑队翻身飞驰离去…… 就在姬华离开不久,李牧便接到了匈奴大举南下的探报。长年的经营,让李牧早已对云中这片广袤的大草原了如指掌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将战场设在云中长城百里外的草原上。 可不曾想匈奴大军经赵军飞骑一番奇袭,竟一路退到了阴山,数日过去却无丝毫动静。 “鸟!打个甚战!大白熊倒成了缩头乌龟!”副将司马尚一面喝着马奶酒,一面啃着手中的酱干肉,嘴里还不忘气哼哼地骂上两句。 李牧凝望着大案前的云中地形图,听司马尚自言自语骂了半天,却是一言不发。司马尚怏怏起身言道:“两军对峙终非良策,请上将军速做决断!” “将军有何战法?”李牧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问了声。 司马尚赶忙扔下干肉,将油手往胸口一抹,大步跨到李牧身后,指着地图说道:“我与诸将计议,上将军可在阴山北麓东西两道山梁间埋伏步军十万,备齐强弓弩机,末将则率飞骑五万诱敌出击!” “是要狠打,此战若能大胜,可保赵国北疆十年无事!”李牧盯着地图,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 “只要上将军下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见李牧同意出击,司马尚心中大感振奋,忙不迭地虎声赳赳请命道。 不想李牧却是摆了摆手:“此谋原是无差,然匈奴单于若执意不出,我又如之奈何?” “这……末将不信!三十万铁骑难道南下牧马乎?”司马尚不服气地辩驳道,“若果真不出,末将带五万飞骑踹翻老单于的破帐!” 李牧听罢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今夜便如你所愿。” 司马尚一愣神,声音都变得颤抖了:“上将军之意……上将军是要夜袭?” 李牧猛然转过身,单臂伸出,重重地拍着司马尚的肩膀:“对!此番便是夜袭大战!” 说话间,姬雪入帐禀报道:“上将军,姬华求见。” “请夫人。”李牧背过手,清了清沙哑的嗓音,正色言道。 话音落点,就见一身戎装的姬华急匆匆地走进大帐,朝着李牧深深一躬道:“上将军。” “夫人多礼,且坐下说话。”待姬华坐定,李牧这才继续问道,“不知夫人所来何事?” “姬华前来,只为请战。”姬华重新起身,肃然请命道。 “不可!夫人若有差池,李牧无颜面对公子。”李牧没有丝毫犹豫,断然拒绝了姬华的要求。 见李牧不肯答应,姬华心中一酸,眼泪径直流了下来:“与公子何干?姬华血海深仇却是不得不报!”当年燕国内乱时,匈奴趁机大举南侵,姬华的父亲也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那年她才刚刚只有一岁。 “这……”看到姬华苦楚的神情,李牧不禁动摇了,“只是战阵并非儿戏。” “上将军放心,姐姐武艺不输男儿。”姬雪忍不住在一旁插了嘴。 “甚姐姐?”李牧奇怪地瞥了眼姬雪。 姬雪本是脱口而出,听李牧一问顿时大窘,还是姬华反应得快,赶忙向解释道:“上将军,赵燕将军本是姬华表弟。” “哦?既是如此,司马尚听令!”李牧转向了身旁的司马尚。 “在!”司马尚以为李牧要让自己做夜袭匈奴的主将,心中不禁大为惊喜,迫不及待地昂昂拱手应道。 “命你率一千飞骑,时刻护于夫人身边,若有差池提头来见!”李牧面无表情地下达了命令。 “上将军……”听完将令,司马尚顿时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牧居然会让自己干这样的差事。 “上将军,不必如此麻烦……”姬华也拒绝道。 李牧一摆手,打住了姬华的言语,然后顺势按住了司马尚的肩头微微一笑:“李牧心意已决!战局瞬息万变,夫人安危关系重大,只有司马尚护卫,李牧方可放心。” 见再无回旋余地,司马尚只好一脸苦相地瞪了姬华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当夜,大草原上月黑风高,十五万赵国边军尽数出动,兵分两路翻过阴山,直扑匈奴大营而去。匈奴人向来都是各部族自行扎寨,防备松懈,更加上没料到赵军竟会翻过阴山寻战,故而除了零星的哨兵外,几乎所有人都围在星星点点的篝火旁,裹着毡片呼呼抱头大睡。 毫无声息间,飞矢竟如漫天飞蝗般侵袭而来,不少匈奴武士尚在睡梦中就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齐射方毕,两路赵军便按事先的部署,呼啸呐喊着朝匈奴大营压了过来。一进大营,赵军迅速化整为零,以千骑为单位,将三十万匈奴大军分割蚕食成了无数的小块。 渡过初期的慌乱,匈奴各部族渐渐反应过来,纷纷集结起残部拼死朝着老单于大帐的方向靠去。 站在高处的李牧将战场的情形看得真真切切,若待其聚拢,全歼匈奴大军也就化作了泡影,心急之下,李牧目光一闪,举剑对着身旁的姬雪大吼一声:“擒贼擒王!金鼓号角!全军死战!围攻匈奴单于白熊大旗!”话音刚落,李牧已然一马当先,率着两千护卫飞骑如飓风般席卷进了战局。 当此时,匈奴老单于正焦头烂额地领着残余部众拼死厮杀,忽然抬眼望见一面“李”字大纛旗正向着自己这儿扑来。大骇之下,老单于慌忙举起长弓,朝着纛旗下的大将连射去三箭。 “上将军小心!”眼见三支利箭呼啸朝李牧飞来,紧随其后的姬雪来不及多想,从马背上纵身跃起,横身挡在了李牧马前。三箭几乎在同时射中了姬雪的后背。事发只在瞬息之间,李牧更是勒马不及,径直撞上了横在空中的姬雪。前后同遭重创,姬雪犹如一片风中的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赵燕!”李牧大喊一声,飞身滚下马背,挥剑一连砍翻了数名挡在面前的匈奴武士,踉跄着冲了过去。姬雪的护盔已然掉落在了一旁,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如瀑布般散落开来。 伴随着一阵阵痛彻心扉的疼痛,姬雪隐约感觉有个男人正紧紧地搂着自己:“公子……是你么……”她轻轻呢喃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语,静静地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逐渐失去了知觉。 “赵燕!本将命令你……命令你不许死!”久经沙场,早已见惯了流血死人的李牧,也不知此刻自己为什么竟会流泪。他双膝跪地,一把抱起了血泊中的姬雪,绝望地朝四周呐喊着,只是怀中的女子轻若细羽,仿佛没有了一丝重量…… 是役,匈奴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老单于率残部远遁西域再无踪迹。此后十余年,赵国北疆风平浪静。 第四章 秦乱初生 四十四 异人临终托社稷 嬴异人即位的第二年春天,二十万秦军终于再次大举东出了,可领兵的却是老将军蒙骜。 赵括身为统掌兵权的秦国上将军,按常理他本是此番出征毫无争议的统帅。但考虑到东征作战的主要目标乃是赵国,而赵括家族又曾在赵国世代为将,这让秦国朝野上下不得不有所顾忌。在朝中元老大臣们的汹汹议论下,嬴异人也感到为难了。 “上将军,秦王之意……”在嬴异人的授意下,老内侍赶来到马服君府,吭哧着将朝中大臣的非议悄悄透露给了赵括。 攻打自己的国家,赵括决然是不愿意的,然若无故请辞东征统帅,势必又会引起群臣的猜疑。就在他焦虑万分的时候,没想到机会竟会主动送上门来。大喜过望之下,赵括当即托老内侍禀报秦王,自己突染重症,无法奉诏领兵。 得到老内侍回报的嬴异人并不知晓其中隐情,只道是赵括忠心耿耿不愿让自己难堪,心中一时感激万分。当即下诏,大肆慰勉了赵括一番,然后煞有介事地让太医令派出御医,前往马服君府为赵括诊病。 一切准备就绪,旬日过后,二十万秦军便隆隆开出了函谷关。 或许就连老蒙骜也没想到,战事的发展却是出乎寻常的顺利,被秦军视为最强劲对手的赵军几乎一触即溃,不消数日,秦军就拿下了赵国的重镇太原。尔后秦军兵锋又转向魏国,一连攻占了两国三十余座城池。 就在次年老蒙骜谋划对齐国发动攻势时,形势竟突然急转直下了。赵、燕、韩、楚、魏五国秘密达成合纵,在信陵君的统领下,五国联军于大野泽齐国边境设伏,一战击溃了秦军主力。此后秦军更是节节败退,一年多来所占之地堪堪只在数月,就被丢了个一干二净。 每日听到的全是些战败的消息,在赵国为质多年,身体本就虚弱的嬴异人,一时气血攻心,没能熬过八月,便颓然病倒了。 躺在病榻上的嬴异人自知离死不远,于是趁着尚算清醒,派人急宣来了赵姬母子,同时又密召吕不韦与赵括即刻入宫托付后事。 一接到秦王密诏,吕不韦和赵括就匆匆忙忙地进宫了。在内侍的引导下,两人穿过王城内苑,径直来到了秦王寝宫前,碰巧此时老太医令正从寝宫中走出来。 “老令,大王如何?”吕不韦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老太医令摇头叹了口气道:“丞相,我王恐怕……” 老太医令话未说完,寝宫内忽然传来了嬴异人呻吟般的声音:“可是……可是丞相与上……上将军到了?” “启禀我王:臣等在此。”吕不韦遥遥拱手高声应道。 “快……快进来!”嬴异人虚弱而又焦急地喊道。 “尽力救治!”赵括转头朝老太医令吩咐了一声。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老太医令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背起药箱,随着内侍往偏殿方向去了。 两人踏入寝宫,只见面色苍白的嬴异人正拥着大被,闭眼靠坐在一张宽大的坐榻上,太子嬴政与王后赵姬则是面无表情地跪在坐榻边上。 看到赵括与吕不韦进来,嬴异人疲惫地挥了挥手,让寝宫内的宫女与内侍全都退了出去。 “臣等参见我王。”两人向着坐榻深深一躬,然后来到嬴异人对面的案前坐下。 嬴异人沉默了良久,这才微微睁开了眼睛,哽咽长叹道:“本王将去也。” 听嬴异人这么一说,吕不韦心中竟是悲喜交加,苦熬十余年,自己的儿子终于就要成为秦国国君了!想到此,吕不韦不禁斜眼偷偷瞥向了跪在异人面前的嬴政,许久不见,原来儿子已经这么大了!然而再回想起与异人结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吕不韦却又高兴不起来了。这么多年,两人也算是患难与共,事到临头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始终将自己视作兄长的秦王。 思忖至此,吕不韦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含泪劝慰道:“大王不过偶然微恙,歇息数日,康复无忧也。” 不想嬴异人却是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文信侯何须宽言慰我,自己身体本王岂能不知?无可救矣!” “大王……”吕不韦站起身,哽咽着匍倒在了嬴异人面前,此番他却并没有任何伪装,任凭是谁,毕竟都是有感情的,“臣对不起大王……” “丞相请起!天命使然,丞相何错之有?”嬴异人不知吕不韦所言何事,只当是他为无法治愈自己而感到自责。 待吕不韦爬起,嬴异人又让赵括走上前来,然后从坐榻大被下颤抖着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拉住身旁的太子嬴政,又将吕不韦与赵括的手拉来叠在一起,唏嘘言道:“太子年少,异人死后,政儿便托付二位了。”说罢,嬴异人骤然跳下坐榻,泣不成声地扑拜在地。 “这……”事发突然,赵括与吕不韦心中大是震惊,试问有何人见过国君拜臣子的?两人忙不迭地上前一步与赵姬一同将嬴异人扶了起来,“大王折杀我等!” 嬴异人喘着口粗气重新坐回到榻上,转脸望着低头不语的嬴政,迟疑了许久,方才强振起精神,幽幽说道:“政儿,丞相和上将军皆是汝之长辈,有丞相与上将军共摄国政,父王安心矣。” “儿臣明确。”嬴政叩首应道。 “臣等誓死效忠大秦!”吕不韦与赵括几乎同时长伏在了嬴异人的面前。 “都起来吧!”嬴异人疲惫地抬了抬手,“本王累也……”话音未落,嬴异人竟是颓然垂头,没了声响。 寝宫中顿时一片慌乱,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嬴异人抬上王榻,守候在偏殿的老太医令与内侍也匆匆赶了进来,一番紧急救治后,嬴异人却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老太医令退后几步,朝吕不韦低语道:“大王已到弥留之时。” 就在此时,嬴异人竟又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微弱地张了张嘴:“诸位……好自为之……异人去也……”说罢,嬴异人喉头一梗,双眼僵直地盯向天花板,瞬间没了气息。 老太医令忙疾步上前,一番查勘后,转身肃然道:“秦王归天矣!” 顷刻间,寝宫内便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秦王遗诏!”伴随着老内侍的一声高呼,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老内侍于是展开遗诏,撑着尖锐的嗓音一字一句慢慢地宣读道:“秦王诏:文信侯吕不韦,马服君赵括,大恩嬴氏,且皆为栋梁之才,太子嬴政终生当以父事之。本王身后,嬴政即位秦王,加冠亲政前由文信侯与马服君共摄国政,王后赵姬辅之。秦王嬴异人三年秋。” 嬴政听罢诏书,当即叩首道:“儿臣嬴政奉诏。”尔后,嬴政又径直走到了吕不韦与赵括面前,躬身道,“请受儿臣嬴政一拜。” “太子请起!”秦王的遗诏再一次让赵括震惊了,惶恐之下,赵括忙与吕布韦一起伸手扶起了嬴政。 嬴政直起身子,平静地开口道:“嬴政年幼,秦国安危,便拜托二位了。”临危之际,却还能表现得如此稳重,吕不韦隐隐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非同一般。 “臣等定不负先王重托!”赵括与吕不韦异口同声地答道。 三日后,嬴政正式即位,尊王后赵姬为王太后,同时拜文信侯吕不韦为相国,统摄国政,称仲父而不名;赵括为上将军,总领举国兵马,称亚父而不名。 从这天起,年仅十二岁的嬴政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第五章 三父秉国 四十五 少年嬴政 嬴政即位,因其年幼尚未亲政,故一切国事皆由几位顾命大臣共同处置。文信侯吕不韦身居相国,独揽了中枢大权,而上将军赵括则与挂职右丞相的老将军蒙骜一起专职负责对外作战。 按惯例,朝会时秦王嬴政坐于王台之上,王太后赵姬则隐身在垂帘后面,吕不韦与赵括分立王座的两侧。表面似乎是三人辅政,可实际上,朝会的进程却完全由吕不韦一人掌控,但逢决事,吕不韦总是先转向秦王,恭敬地问道:“大王意下如何?” 嬴政便背书般地答道:“照仲父说的办。” 站得越高,跌得越重。嬴政绝非寻常人物,别看吕不韦此刻风光无限,待到秦王亲政那天,可就难说了。赵括清楚地看到了这点,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只是韬光养晦,毕竟自己身负着赵国的乱秦大计,但凭这点他行事就不能过于高调。 如今秦国的一切都在按吕不韦事先的谋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大权在握的吕不韦可谓是志得意满。然而有一件事却让他感到分外的烦恼,那就是王太后赵姬。 依照宣太后时留下的规矩,吕不韦每日都必须将批阅完的奏章,带到甘泉宫王太后住处,向王太后与秦王解说批复的理由。这样的做法,一来是为了防止摄政大臣擅权,使太后参政成为空话,二来也可以让尚未亲政的秦王借此机会学习治国之道。 在寻常人眼里,一家三口同处一室,本该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但吕不韦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从日常的相处中,吕不韦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少年嬴政对自己这个仲父的抵触,嬴政似乎早已厌倦了这种傀儡般的生活。同时,吕不韦每每只要看到赵姬那时不时投来的哀怨目光,都会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这日,议事完毕,秦王嬴政照例向母后行礼告退,吕不韦亦准备起身离开甘泉宫。不想赵姬突然幽幽开口道:“相国暂且留步,本后还有要事商议。” “诺。”吕不韦何尝不知赵姬所想,他内心里分明是想要拒绝的,可才刚张开嘴,便看见了赵姬直勾勾朝自己射来的诱惑眼神,一时间他竟言不由衷地点头答应了。 “既是如此,母后、仲父,政儿先告辞了。”嬴政转身离去前,又忿忿地瞪了眼吕不韦,这种目光让吕不韦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嬴政走后,吕不韦默默地坐到了赵姬面前。赵姬红着脸,静静凝望着眼前这个苍老得有些陌生的面庞,然后深情款款地说道:“十年沧桑,夫君瘦也。” 骤然听到赵姬喊自己夫君,吕不韦心中不由一热。异人已死,赵姬本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如今他不过收回旧物而已。更何况自己儿子就是秦王,连整个秦国都是他吕家的,既是如此,又有何惧之有? 想到此处,吕不韦终于再没任何顾忌了,怀念起曾经邯郸时的岁月,他不禁喟然长叹道:“爱姬,这些年难为你了。” “不韦……”赵姬泪眼婆娑地走到吕不韦身边,微微探出玉手,轻柔地抱住了男人已是两鬓斑白的头颅。 时隔十余年,吕不韦又重新闻到了爱姬熟悉的体香,却如何还能把持得住?只猛地一用力,赵姬便跌入了他的怀中…… 夜深人静,吕不韦侧身躺靠在王榻上,木然望着身旁含笑望着自己的赵姬,心中隐隐地生出了一丝不安,如此感情用事,是否因小失大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吕不韦的沉思:“母后……” “不好!是政儿来了!”吕不韦猛地打了一个冷颤,慌忙推了一把赵姬,可赵姬却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慌甚?小孩懂个啥?”赵姬咯咯地轻笑了一声,说话间嬴政已经走进了寝宫。 眼见嬴政片刻就来到了幔帐之外,吕不韦哪还顾得上再与赵姬调情。情急之下一头便扎进了被窝,让赵姬用身体挡住了自己。 “母后,政儿睡不着。”嬴政光着脚,浑身哆嗦地站在幔帐外面,可怜巴巴地说道。 吕不韦蒙在大被中,见赵姬仍是一言不发,脸都吓白了,赶忙伸手狠狠拧了下赵姬的胳膊。 “哎呦!”赵姬吃痛,不禁大喊出声。 “母后怎了?”嬴政不明所以,担心地问道。 赵姬回头狠狠盯了一眼躲在大被中瑟瑟发抖的吕不韦,掩饰道:“母后不过略感微恙,没甚事。” 不想嬴政仍旧放心不下:“母后,让儿臣来瞧瞧。”说罢,他竟是一把掀开幔帐,大踏步走了过来。 赵姬这时方才慌了神,猛咳两声,面色煞白地佯怒道:“政儿毋闹,回宫歇息去!母后没事。” 嬴政何其明锐,一眼就看出了床榻上分明还有一人:“母亲怎不住颤抖?”赵姬支吾着,半响无语。嬴政心一软,无意再去拆穿让母亲难堪,于是突然笑了笑,转身径直走出了寝宫。 “政儿走了,出来吧。”赵姬长吁一声,轻呼道。 吕不韦狼狈地钻出被窝,上气不接下气地粗喘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整个人汗津津的竟仿佛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甚出息!”赵姬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说道。 吕不韦有些后怕地重重叹了口气:“政儿大也!日后不可如此……” 赵姬忙不迭伸手捂住吕不韦的嘴,止住了他的话:“怕甚,大不了你我辞国隐居,如范蠡西施般逍遥自在。” 儿子都成了秦王,还有什么放不下?赵姬原本以为男人定会一口答应自己,不曾想吕不韦只是默然地摇了摇头:“莫要任性,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计议个甚,丞相是恐失权势乎?”赵姬讽刺地长笑了一声,他真的还是那个曾让自己为之倾心,愿意付出一切的男人么? 吕不韦没有看赵姬,只是不置可否地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身,直到离开也再没说一句话…… 次日例行朝会后,嬴政破天荒地留下了吕不韦。待群臣散毕,嬴政突然朝着吕不韦深深一躬道:“仲父,嬴政欲往章台居住。” “大王何故?”吕不韦困惑不解地问道。 “一者居王城日久,政心中烦闷,此番虽是散心,然亦可借此以为磨砺;二者仲父领国,政在宫徒乱仲父决事也!望仲父明察。”嬴政躬着身,恭恭敬敬地说道。 “也是一理,只是须派何人陪伴?”让儿子独自一人住在章台,吕不韦总觉得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赵高一人足也。”嬴政脱口而出。 “赵高?”一听到这个名字,吕不韦心中就是一阵隐隐的不安,此子绝非善类,长久留在政儿身边终是个祸害,不如找个机会除了他,以绝后患!吕不韦思忖了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以臣观之,赵高心机过重,似不宜长伴君侧。” 嬴政只是微微一笑:“仲父所言偏颇,儿臣与赵高从小长大,别人或可不知,然怎能不知赵高?” “臣只凭心而论,惟王决之。”本就没抱什么希望,见说服不了嬴政,吕不韦也只得作罢,毕竟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得到了仲父的允诺,嬴政没来得及向王太后辞行,便迫不及待地喊来赵高,直奔章台行宫去了。 第五章 三父秉国 四十六 李斯与《吕氏春秋》 嬴政才去章台没几日,赵姬便以太后名义颁下诏书,要吕不韦将丞相府搬进王宫东偏殿的外书房。吕不韦自然知道赵姬心里的所思所想,于是毫不犹豫地以“万事宜常态,非常之法莫能久”的借口推辞了。 吕不韦独揽大权,赵括却乐得个悠闲自在。虽然他已高居上将军之位,又被当今秦王尊奉为亚父,但他深知只要吕不韦在朝,自己的乱秦大计就不可能真正的实施,因此他必须继续的等下去,直等到有一天搬开了吕不韦这块拦路巨石,自己方能够毫无顾忌地把持秦国的朝政。 想明白了这点,赵括每日除上将军府无法回避的一应公干外,对其余朝政大事竟是不闻不问。他此举就是要让吕不韦产生一种错觉:赵括不谙权谋,匹夫而已。 而真正让赵括头疼的还是姬华,自从云中回来,她仿佛就像变了一个人,终日站在庭院中对着一池碧水默默愣神,才在咸阳没住上几日,便又重新搬回了栎阳旧宫。没有女人的家,哪还能算是家?忍不住寂寞的赵括只好独自一人来到咸阳城内的一间小酒馆,点了些酒菜,自斟自饮了起来。 忽然,隔壁桌的一位英气逼人的年轻人引起了赵括的注意。只见这个年轻人嘴里念念有词,正用筷子蘸着酒,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赵括好奇心大起,径直起身走过去,也顾不上唐突,一拱手就在年轻人的旁边坐了下来:“在下赵人马昭,敢问先生大名?” 年轻人似乎心中郁闷,并没有接话茬,只是一边比划,一边低头喝着闷酒。 赵括凝望着年轻人,轻轻一叹气道:“看足下仪表堂堂,举止亦颇有大士之风,为何却是满腹心事,莫非怀才而不遇乎?” 年轻人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目光闪烁道:“兄台何有此言?” 看到年轻人神情的变化,赵括已有成竹在胸:“足下欲投相国吕不韦,却苦于无门而入?是也不是?”如今秦政皆决于吕不韦,士子入秦,多半是要投靠他的。 年轻人见赵括三言两语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坐直了身子,肃然拱手道:“在下姓李名斯,楚国上蔡人氏。” 听完对方自报家门,赵括心中不禁一喜:“阁下可是荀夫子高徒李斯?” “君知李斯乎?”李斯吃惊地问道。 赵括微微地点了点头:“先生仓鼠之论,在下亦有所耳闻。” “惭愧也!”李斯突然喟然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抑郁之色,“斯来咸阳已有月余,却终不能面见相国一抒己见,何其痛哉!” 赵括替李斯满斟满一碗酒,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先生大才,堪比张仪范雎,至六国皆是丞相,何愿入秦屈居吕公门下?” 李斯接酒便饮,然后带着醉意凑到了赵括身旁,压低声音道:“六国皆弱,无堪大谋!惟入秦,方可展我抱负也!吕不韦何人?商贾者也!何为商贾?飞蝇逐臭,唯利是图也!以商贾之身窃居相国高位岂能久乎?”李斯顿了顿,环顾了一番左右又道,“然今秦政皆决于吕氏,吾往,唯进身之阶耳!岂有他哉?” 赵括听完李斯的自白,心中顿时有了谋划:“阁下可知我为何人?” 李斯睁开醉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赵括一番:“赵人马昭……李斯我没醉!” 赵括微笑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在下赵括。” “马……马服君?”已是山穷水尽的李斯差点没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你……你是……” 赵括目视前方,并没有看李斯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欲见吕公不难,括愿为先生引荐,只是括有一请。” 好运突如其来,李斯有些怀疑地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确信了并非在梦中,赶忙起身朝着赵括深深一躬道:“李斯愿闻其详。” “以先生之才,见吕公则必使其悦,然终身徒为门客耳!但若扳倒吕公,括可保先生丞相之位。”赵括死死地盯住了李斯,这是一招险棋,说实话赵括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世人皆说吕赵二人交情深厚,今日看来只是虚言罢了!李斯心中暗笑一声,迫不及待地表白道:“出仕不为相,此生虚度也!李斯愿助马服君一臂之力!”说罢,两人几乎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次日,赵括便带着李斯去了渭水南岸的吕氏庄园。进庄后,赵括让李斯先在院中等候,然后在老管事的引领下走进了大厅。等待中的时间总显得异常漫长,李斯独自一人站在院中,焦急地搓着手,不安地来回走动着。过了许久,老内侍终于从厅中走了出来,朝李斯招了招手:“相国有请先生。” 成败在此一举,李斯心中顿时一阵狂喜。他忙不迭地整了整衣裳,一定神,大步走上台阶,跨入了大厅的门槛。 “你便是李斯?”高坐于大厅首座的吕不韦含笑望着这位刚走进来的年轻后生。 李斯从容地施礼道:“楚人李斯,拜见相国大人。” 吕不韦挺了挺身子,捋着灰白的胡须,悠悠开口道:“先生既是荀卿高徒,且不远千里而来,可有高见乎?” 李斯知道吕不韦这是在考察自己,于是清了清嗓子,肃然正色言道:“李斯恳请相国尽诛门下三千食客!” 此言一出不但是吕不韦,就连赵括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整个大厅中顿时一片死寂。吕不韦差点没被噎着,原本满面春风的脸上瞬间变得铁青,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按捺住了心头的怒火,不冷不热地呵斥道:“李斯大胆!你且说,门客何罪乎?”吕不韦倒想看看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将要如何自圆其说。 李斯深吸了一口气,慷慨陈词道:“相国以商贾之身入秦,得封文信侯,食五万户。秦王年幼,相国又以仲父之名摄政,人臣之望不过如此也!” 吕不韦轻啜一口清茶,有节奏地叩着桌案,见李斯突然打住了言语望向自己,于是冷冷地说道:“说下去。” “相国身为托孤重臣,对国披肝沥胆自是毋庸置疑。然主少国疑,李斯闻信陵君以宗室之亲尚遭魏王猜忌,郁郁而终。相国客身入秦,如无根浮草,却令三千食客肆其所为,凡言皆有相国而无秦王,长此以往,相国岂能自全?唯今之计,尽诛门人,以示天下相国事秦之心。”听李斯义正言辞地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吕不韦不禁闭上双眼,把身子往后一靠,半天没有了声音。 李斯扭头望向赵括,赵括冲着他颔首一笑,然后起身道:“文信侯,括军务在身,先告辞了。”赵括明白,此刻自己已成多余,倒不如尽早离开。 待赵括走后,偌大的大厅中,就剩下了吕不韦和李斯两人。 吕不韦睁开眼,平静地说道:“先生所言不差,然杀三千门客,陷不韦于何地?不知先生可有万全之策?” “李斯不才,确有一策。”李斯原本就没打算让吕不韦真把那三千门客都给杀了,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他后面的话做铺垫罢了。 “哦?”吕不韦心中一动,匆忙离席走到李斯面前,谦恭地拱手拜道,“先生教我。” 李斯微笑着,将心中的谋划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相国养士而不用,日久必生事端!不若聚门人于一堂,凡能撰文者,授其以竹简刀笔,书其所知所闻,汇诸子百家,集天文地理。再遴选归类,汇编成册,以流万世!旦有此举,相国既可平息天下流言蜚语,亦能借此良机,择贤用之,此所谓一石三鸟也!” 三千人共同著书,乃是前所未有之盛事,听着都让人感觉热血沸腾,在李斯的煽动下,吕不韦又怎能不动心:“此书若成,何以为名?” “可谓之《吕子春秋》。”李斯脱口而出。 吕不韦却是摇了摇头:“吕子之名,老夫岂敢受之?本书即为我吕氏门人合著,还是以《吕氏春秋》为妥。”见李斯点头赞同,吕不韦顿时大悦,紧紧拉住了李斯的手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先生便屈才做《吕氏春秋》之总撰如何?” 这句话李斯虽然早已等了许久,但他还是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言道:“既是如此,李斯敬诺!” 第五章 三父秉国 四十七 嫪毐闪亮登场 嬴政即位的第二年,从赵国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赵孝文王病逝,太子赵偃成为了新的赵王。 死讯传到咸阳,赵括一下就懵了。平原君早在数年前便已去世,如今孝文王一死,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就只剩下了李牧,若李牧再遇不测,他恐怕连退路都没有了。 赵括入秦,刚开始赵人都还抱着同情的心理,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指责。可自从嬴异人即位,赵括一跃成为秦国的上将军,赵人终于坐不住了。秦赵死敌,赵括对赵王室的怨恨更是众所周知,两国若是开战,李牧远在北疆抗御匈奴,国中又有何人可与之匹敌?在此情形下,赵国朝野上下顿时是骂声一片。 但此刻赵括已然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考虑这些了,如今他必须尽快面见秦王。吕不韦秉政,嬴政远在权力核心之外的章台,几近被人遗忘。而这却正好给了自己接近秦王,博取秦王信任的机会。以这些年对嬴政的了解,赵括深知,秦王亲政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定然就是扳倒吕不韦。若能把握良机与嬴政结为生死同盟,自己日后也就有了与吕不韦相抗衡的实力。 章台离咸阳只有二十里路,刚过沣水便隐约可以看到行宫古朴的城堡了。 嬴政近来很是烦闷,离开咸阳他就是为了避开太后和吕不韦,那夜甘泉宫中发生的事情,始终如一块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母后虽没有说,但他还是能够确定,那人定是仲父吕不韦无疑。此事本来也无可厚非,春秋战国时,社会的风气远比后世开放,君王死后,王太后下嫁大臣的例子亦比比皆是,然而嬴政却是始终难以释怀。 没有亲政,终日读着一堆已经批阅过的,吕不韦特意派人从咸阳送来的文书,时日一久,自然觉得烦闷。赵高于是建议他去猎场放马驰骋一番,嬴政听罢二话不说便欣然点头答应了。 嬴政前脚这才刚走,赵括带着随身卫士就来到了章台,长史王绾得报匆匆迎出:“马服君怎来了?” “赵括特来觐见大王。”赵括勒马拱手言道。 王绾略带遗憾地摇头说道:“事有不巧,大王刚去了河谷猎场。” “无妨!”赵括一圈马,带着众卫士径直绕过行宫,直奔河谷猎场而去。 刚进河谷,便传来了一阵战马的嘶鸣声,张目望去,只见远处的草地上,一名手持长弓身穿黑衣的少年正骑在一匹雪白的阴山胡马上飞快地驰骋着。 正当赵括看得出神,一骑快马突然从后飞来,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随之遥遥响起:“秦王狩猎,汝等何人?” 赵括听声音耳熟,忙转身回头看去,原是一名红衣少年:“赵高?”赵括心中一热,脱口而出。 “你是?”赵高走马来到赵括面前,疑惑地问道。 “妨请禀报我王,赵括求见。”赵括朝少年赵高微微一施礼,和颜悦色地说道。 赵高眉头一皱,这一年,除了吕不韦的偶尔探视,却还从未有朝中其他大臣来过,今日马服君骤然前来却是稀奇!想到这,赵高赶忙作揖道:“原是马服君!在下即刻通禀我王。” 话音刚落,却见赵高一夹马肚,飞马下了山坡。 “好骑术!”赵括在心中不禁暗暗称赞了一声。 没过多久,得到禀报的少年嬴政便在赵高的陪同下掉转马头飞奔过来。不想就在此时白马突然一声长嘶,后踢霍然蹬地昂立而起,嬴政没有防备瞬间直向后栽去,可不料一只脚却被马镫死死卡住,整个人竟被倒悬在了马背之上。惊怒下的嬴政想也没想随手将手中的长弓狠狠砸向了马头。白马受到惊吓又是一声长嘶,然后倒挂着嬴政奋蹄径直狂奔了起来。 眼见形势不妙,赵括顾不得多想,赶忙带着众护卫飞马上前救援,但毕竟离秦王尚有一段距离,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却如何是好?在此紧要关头,只见一直紧随秦王后的赵高突然侧身探出长臂,试图拉住马缰。岂知那匹白马跑得飞快,连抓了几次,马缰都还是顽皮地从他手中掠了出去。 “可恶!”少年赵高大喝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玩命般地飞身从坐骑上高高跃起,横身扑到了白马背上,来不及坐稳,便一把扯住了马缰。白马吃痛,终于长嘶着停了下来。 待到白马停稳,嬴政方才蹬开马镫跌落在了地上,赵高急忙飞身下马疾步上前扶起嬴政。见到其双腿隐隐有鲜血流出,赵高不禁呜呜低声抽泣了起来。与此同时,赵括带着众护卫也赶到了:“臣等来迟,我王受惊!” “哭个甚!没出息!”嬴政一把推开哭泣的赵高,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赵括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嬴政摆手拒绝了:“小伤而已,不碍事。亚父前来,政失远迎也。”说罢,嬴政竟对着赵括深深一躬,赵括刚要回礼却被嬴政一把托住,“亚父多礼也!请回宫说话,赵高备马!” “我王有伤在身……”见赵高还在嘟囔,嬴政不禁狠狠地一眼瞪去,赵高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含泪将嬴政扶上了马背。望着眼前这个倔强的身影,赵括打心底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秦有此王,乱秦何堪?”…… 此时,吕不韦也没有闲着。 自从在李斯的建议下开始编纂《吕氏春秋》,吕不韦便将吕氏庄园扩建成为了文信学宫,平日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来此转悠一番。然而今日,吕不韦这才刚进学宫大门,便感觉到学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 “嫪毐!嫪毐!加把劲!加把劲!”只见几乎所有的门客全都在学宫前的广场上围成了一个大圈,拍手欢呼之声更是此起彼落。吕不韦阴沉着脸,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主君……”众人一见吕不韦,赶忙停止了喧嚣,纷纷退后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个身高九尺有余,身材魁梧似雄狮一般却又长相俊秀如文士的奇异男子正巍然矗立在人群中。但见此人全身赤裸,一只偌大的车轮竟围着他的身前飞转。吕不韦心中暗暗吃惊,忙定眼一看,这才发现,那车轴孔中露出的东西,却是他硕大无比的阳物。 见周围人突然没了喝彩,那人于是停止表演,扔下车轮朝着周围人群拱手道:“献丑献丑!” “汝为何人?来我文信学宫行此方士法术,蛊惑人心,该当何罪?”吕不韦被这乌烟瘴气的一幕搞得是哭笑不得,赫赫学宫岂能容得下此等三教九流之辈? “那是文信侯,当今秦王仲父!”旁边的门客好心地提醒了一声。 奇异男子一听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吕不韦,慌忙跪倒在地:“在下慕名前来,望文信侯收留。” “你叫甚名?”吕不韦望着神秘男子那根青筋暴涨的巨大阳物吃惊地说道。 “小人名叫嫪毐。”神秘男子一脸的惶恐之色。 “嫪……毐……”吕不韦嘴中默念着这个绕口的名字,心中突然有了主意。这些天,吕不韦正被赵姬弄得是焦头烂额。嬴政一走,赵姬再没有了顾忌,三天两头地宣他入宫,吕不韦则是千方百计地以各种理由推脱拒绝,到最后恼羞成怒的赵姬竟然搬出了太后的大印。 无可奈何地走进甘泉宫,躺在玉榻上,望着身旁熟睡的赵姬,吕不韦隐隐感到害怕了。 “如此下去,老夫必将身败名裂也!”从那天起,吕不韦便开始在宫外为赵姬寻找起了自己的替身,今日突然遇到了嫪毐这样一个活宝,吕不韦自是长舒了一口气。 “嫪毐,可愿入宫服侍太后?”吕不韦喝退了众门客,悄悄将嫪毐带到了书房中,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 “甚……入宫……那岂不成了宦官……不……不可……”嫪毐一听就着急了,迫不及待地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吕不韦却是呵呵一笑:“汝若为宦官却要汝何用?” “这……”嫪毐困惑不解地望着吕不韦。 “老夫只须交待一番,汝即可无恙入宫。”吕不韦捋着灰白的胡须,淡淡言道。 “谢文信侯!”早就听闻王太后美艳无比,骤然得到如此美差,嫪毐怎能不喜上眉梢。 “只是一点!”吕不韦突然收起了笑脸,露出一副肃杀的表情,“若不能使太后满意,老夫定剁了你狗头!” “诺!诺!诺!”嫪毐忙不迭地应声答应,对付女人与他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又有何难哉。 第五章 三父秉国 四十八 英姿勃发的少年君臣 倏臾七年过去,嬴政不知不觉已是二十岁了。虽没有亲政,但他却始终关注着秦国的大事。依照常理,秦王只要年满十七岁即可加冠亲政,可时至今日吕不韦就像是忘了这事一般,丝毫没有归政的意思。时日一长,嬴政毕竟按捺不住,于是又一次找来了赵括。 赵括给嬴政的谋划只有一个字——忍。这些年来,赵括已然越来越清醒的察觉到,在吕不韦秉政繁盛的背后,有一种巨大的危机正一步步地逼近着这位大秦帝国的赫赫权相,而他却依旧浑然不觉。 危机的根源便来自秦王嬴政的母后,赵姬。 嫪毐入宫不到半年,赵姬就颁下了摄政太后诏,擢升嫪毐为给事中,兼领王宫事务总管。给事中原是内侍的最高官职,诏书一下顿时引发了朝中的轩然大波。一时间各种小道消息蜂拥而至,其中最离奇的说法是嫪毐并没被阉割,其实是吕不韦送入宫中“服侍”太后的假内侍。 听闻流言的嬴政颇感震惊,连忙派出亲信内侍,秘密回宫打探。很快,亲信内侍就带回了消息:净身房内侍根本就没有给嫪毐净过身! 消息一经确实,嬴政反倒释然了,毕竟母后没再跟身为仲父的吕不韦私通,也算是顾及了秦王儿子的尊严,既是如此,对于这个假宦官也就不必过多的计较了。 可谁知,这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第二年,赵姬突然秘密移居雍城旧宫,并再次颁下诏书:给事中嫪毐勤于王事,特封长信侯,食山阳地六万户!即日起,长信侯以秦王假父之尊代王太后秉政,与文信侯吕不韦,马服君赵括同理国事! 看到这道诏书,不但嬴政傻眼,就连吕不韦也懵了。原本按吕不韦的估计,这嫪毐能做到给事中已算是顶天了,万不曾想,王太后鬼迷心窍居然将自己摄政的权力都交给了嫪毐,如今木已成舟,后悔也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吕不韦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吕不韦的沉默却使嫪毐行事愈加的是无忌惮起来,他居然打着太后的旗号,大肆笼络起朝中各署的吏员以及来秦的山东士子,更在自己的封地建起了一座“武贤馆”。短短五年间他就收纳了三千余名门客,声势之浩大一时竟隐隐超过了相国吕不韦。 “亚父,事已至此为之奈何?”站在章台古朴的大殿中,嬴政一脸阴郁。 “我王毋忧!《书》云: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嫪毐不知天高地厚,惟自取灭亡耳!岂有他哉?”赵括轻蔑地笑了笑,对嫪毐他从来是不屑一顾的。此等粗鄙之人,也就是风光一时,却能做成什么大事? 嬴政喟然长叹一声,摇头低语道:“嫪毐之辈,不足挂齿!若能亲政,何忧之有?” 赵括恍然大悟,思忖片刻道:“臣有一谋,请我王决断。” “亚父但说无妨。”嬴政朝着赵括肃然一躬,诚恳地说道。 “近日,嫪毐以太后之名,接掌丞相府一应公干,文信侯与其已成水火。为今之计,召文信侯共议此事,扶持我王冠剑亲政!”赵括毫不犹豫地答道。 嬴政顿时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仲父何肯轻弃摄政大权哉?” “我王差矣!今相权旁落,还政国君,而成周公之名,文信侯自明此理也!”赵括微微一笑,脸上充满了自信。 嬴政目光骤然一闪,心中不禁大为振奋:“亚父所言,嬴政茅塞顿开也!”谋划已定,嬴政当即命长史王绾赶赴咸阳,将吕不韦秘密请来议事。 心烦意乱的吕不韦一见到王绾,二话不说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章台。在行宫大殿中,他意外地见到了许久未在公开场合露面的马服君赵括。 “老臣参见秦王。”吕不韦行过大礼后,直起了腰身,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感慨之下,竟是热泪盈眶,“我王业已成人,老臣心宽矣。” “请仲父助我。”嬴政突然扑地拜倒在了吕不韦面前。 “我王但说无妨,何至如此?”吕不韦颇感意外,赶忙趋身向前扶起了嬴政。 嬴政起身含泪言道:“嫪毐乱政,不诛此贼,秦国何安?然嬴政有心无力也!” “吾儿欲亲政也!”吕不韦何其敏锐,一下就听出了嬴政的话中之意。嫪毐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他忍无可忍,但每每只要他一想到嫪毐是自己偷偷弄进宫去的,吕不韦心中顿时就生出了一丝没来由的恐惧,“嫪毐若是事败,老夫亦难脱干系也!” 就在吕不韦沉默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了老内侍尖锐的嗓音:“国尉丞赵兴觐见!” “赵兴?”听到这个名字赵括不禁一愣神,自己的儿子怎来了? “臣赵兴参见我王。”没等赵括回过神来,一身戎装的赵兴已然阔步踏入殿中,朝着嬴政拱手一礼,英挺俊秀的模样颇有些赵括少年时的风采。 这赵兴几乎秉承了父亲全部的优点,八岁时便已饱读兵书,十四岁入军,年仅十七岁就因战功卓著破格擢升为了国尉丞,公大夫爵。 见嬴政向自己使了个眼色,赵兴于是转身站到了赵括身旁。 “兴儿,你怎来了?母亲近来如何?”数年未见儿子,赵括激动之下,不禁扭头在赵兴耳畔低语了一声,不想赵兴却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父亲,容儿稍后细禀。” 赵括这才想起此刻正在议事,脸上不禁一阵尴尬,赶忙将头转了回来。 “仲父忍作壁上观乎?”嬴政见吕不韦始终没有开口,情不自禁地逼问了一句。 吕不韦释然笑道:“我王亲政,势在必行!老臣以为正可借此良机逼反嫪毐,后法制之,以绝后患。” 果不出亚父所料!嬴政心中长舒一口气,肃然一躬道:“谢仲父。” 吕不韦忙不迭地伸手扶住了嬴政,长吁道:“此事本为老臣职责所在,我王何须如此?” “嫪毐若反,必有大军支撑,便请国尉丞赵兴将军言明咸阳军力分布,仲父以为如何?”嬴政直起身,征询般地望向了吕不韦。 吕不韦点了点头:“我王明断。” 赵兴于是拱手正色言道:“据臣所知,我大秦军法严明,非战期间百人以上调令必经兵符,嫪毐自无权使之!然王城及官署侍卫,国狱守军之调动却毋须兵符,且此兵力皆云集于咸阳四周,若骤生乱象,难保万一也!” “此等兵力约有几许?”这个问题吕不韦从来就没有想到过,突然听赵兴说起,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禀文信侯,约有五六万!”赵兴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我王,自嫪毐陡然窜起,咸阳官署多有吏员投之,难保其附逆也!老臣请调蓝田大军以策万全!”吕不韦慨然言道。 赵括赶忙反对道:“不可!此举打草惊蛇也!” “马服君有何良策?”吕不韦不冷不热地诘问道。 “我王!嫪毐蠢物而已,何须大军应之?昔年武安君派驻五千骑士为军商马队常驻阴山,此军不在军制,然战力更在我主力铁骑之上!有此一军,何忧嫪毐?”赵括没有理会吕不韦说话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哦?”嬴政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竟有此事?不知统军将领却为何人?” “阴山马营素由蒙氏执掌,现今统领乃是咸阳令兼咸阳将军蒙恬。”赵兴抢在父亲话前,应声答道。 “天助我大秦!”嬴政听罢,猛然拍案笑道。 蒙恬是已故老将军蒙骜的长孙,与嬴政结少年时便已结识,两人名为君臣,实则兄弟,何况蒙恬的军事才华更在秦军青年俊才中鹤立鸡群。 有蒙恬在,嬴政还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 第五章 三父秉国 四十九 雍城密谋 吕不韦离开章台行宫后,即刻赶回了丞相府,稍作休息便提起大笔,铺开一张羊皮纸,一口气写成了《吁请秦王加冠亲政书》。 吕不韦的上书传到雍城,嫪毐第一次心慌了。嬴政亲政意味着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摄政大权就此落空,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在雍城的五年,赵姬偷偷替嫪毐生下了两个儿子。纸包不住火,此事早已被嬴政知晓,若亲政后算起帐来,自己可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当下之计唯有借嬴政于雍城行加冠大礼之时,发兵攻杀嬴政,然后再拥立自己的儿子为秦王,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够永享富贵。 可除了三千门客,自己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想杀嬴政却是痴人说梦!就在嫪毐举棋不定的时候,亲信门客冷齐突然匆匆来报:“马服君赵括只身一人往雍城来了。 “赵括?他来做甚?”嫪毐一皱眉,当即令冷齐立刻从门客中挑选一百精锐死士,埋伏于蕲年宫大殿之内,静观其变。 没过多久,赵括便在一名老吏的引领下径直进入了如城堡一般的蕲年宫宫城。 “长信侯!”赵括跳下马背,将缰绳交给了身旁的老吏,朝着站在大殿台阶下的嫪毐拱手施礼道。边说着话,赵括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向了宫城四周,只见偌大的蕲年宫竟连一个内侍的身影也没见到,如此出乎寻常的静谧,不用想赵括也能猜到,定然是有嫪毐埋伏的兵马。 “马服君骤然前来,嫪毐有失远迎也!恕罪恕罪!”嫪毐一脸无赖相,嬉皮笑脸地言道。 “无妨,赵括此来有要事与长信侯相商。”赵括把厌恶之情深埋在心底,勉强撑起了一丝笑意,恭恭敬敬地说道。 “哦?既是如此,马服君快请入殿!”嫪毐将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探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踏上宫城台阶,赵括不禁揶揄道:“长信侯久居于此,赵括羡慕也!” 嫪毐不置可否地哈哈大笑了一声,伸手拉住赵括,跨步走进了大殿。古旧幽暗的大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更显得阴森恐怖。 “括有一言密告,请长信侯屏退左右。”赵括若无其事地说道。 嫪毐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马服君何有此言!不见大殿中惟有你我二人?” 赵括微微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既然长信侯不肯坦诚对之,赵括无言奉告,告辞!”说罢,赵括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且慢!”嫪毐赶忙喊住赵括,“马服君,毋恼!毋恼也!嫪毐此举亦是以防万一!”见赵括停下了脚步,嫪毐于是忖掌轻拍了三声。 很快就从大殿一个阴暗的角落中走出了一个人来:“长信侯!” “让弟兄们都退下罢!”嫪毐无奈地摆了摆手。 “诺!”那人应了一声,不消片刻百余名手执兵刃的嫪毐门客便齐唰唰地退出了大殿。 “门客已退,马服君请说。”嫪毐背过手,慢慢把脸转向了大殿中央的王座,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长信侯亦是赵人,不瞒长信侯,赵括乃奉孝成王之命入秦行乱国之策也!”赵括凝视着嫪毐的背影,低声言道。 嫪毐并没有像赵括预想般的吃惊,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却与我何干?” “大有干系!”赵括没料到嫪毐竟会如此无动于衷,果真蠢物也!他骤然提高了声音,“若能诛杀嬴政、吕不韦,赵国可保长信侯为秦王!” “马服君此言可有凭据?”嫪毐转过脸,似笑非笑的问道。 赵括从怀中摸出当年孝成王亲赐的金牌密符,递到了嫪毐面前:“此为赵王金牌密符,见符如国君亲临。” 嫪毐急忙伸手接过密符,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呵呵一笑道:“不假!确是王室之物!”可只笑了片刻,嫪毐突然沉默了。 “长信侯可有难处?”见嫪毐上钩,赵括心中偷偷一笑,正色言道。 嫪毐长吁道:“嫪毐何尝不想杀了奸商与他那个杂种儿子,然手无兵权,无可奈何也!” “甚儿子?”赵括大吃了一惊,难道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嫪毐轻掸着衣袖,若无其事地说道:“怎?马服君不知嬴政却是吕政乎?” “事关重大,长信侯从何知之?”赵括惊诧之下不禁追问了一句。 “吕不韦的老姘头赵姬,早是我嫪毐榻下母狗也!嫪毐何能不知?”说到王太后赵姬,嫪毐兴奋之下竟是哈哈笑出声来。 “却也奇闻一件!”赵括抑制住内心的震惊,点着头,重新拉回了话题,“括赠长信侯六万精兵如何?” “怎?马服君有兵符?”嫪毐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之色。 “虽无兵符,然括却可为长信侯凑出五路精兵!”赵括微微一笑。 嫪毐忙不迭地朝着赵括深深一拜:“请马服君教我。” “其一为县卒;其二为各官署官骑;其三为王宫护卫军;其四为陇西各部族轻骑;其五为长信侯三千门客及封地家兵!此五路精兵约合六万之数也!”赵括掰着手指,煞有介事地替嫪毐数道。 听赵括一说,嫪毐顿时心花怒放,当场与赵括击掌盟誓:“大事若成,关外之地,尽割赵国!” 待赵括走后,亲信门客冷齐当即从大殿立柱后闪身走了出来:“赵括此人不可信也!长信侯忘却阳泉君之事乎?” 嫪毐冷笑着,拍了拍冷齐的肩膀,自信地说道:“此为互利之事,赵括何能欺我?先生多虑也!” “长信侯执意如此,冷齐无话可说。”冷齐轻叹了一口气,摇头缓步退了出去。 很快,嫪毐就依照着赵括的谋划开始了隐蔽的兵马集结,待到来年开春,各路兵马便已陆续上路了。嫪毐于是与众谋士确定了兵马部署:县卒负责防御渭水官道,阻挡可能出现的咸阳援军;三千门客与封地家兵秘密驻扎蕲年宫外河谷,负责擒杀嬴政君臣;陇西各部族轻骑秘密屯驻雍城周围要塞,防备嬴政突围;王宫护卫军及各官署官骑则在咸阳同时举事,一举控制王宫及各大官署。 一切安排妥当后,嫪毐匆匆来到太后寝宫。赵姬正坐在玉榻之上,两名侍女抱着嫪毐两个粉嫩的儿子分立于两侧。 见嫪毐进来,赵姬赶忙吩咐侍女将孩子抱走,未经召唤不许入宫,然后微笑地迎了上去。 “太后我等休矣!”不想嫪毐却是一脸惊恐地一把抱住了赵姬。 赵姬用力推开嫪毐,正色问道:“为何如此着急,到底何事?” 嫪毐于是将秦王已然知晓嫪毐于赵姬偷偷生下儿子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然后痛哭流涕道:“嬴政小子亲言要带兵杀入雍城,摔死你我之子也!” “政儿何能如此狠毒?岂不知两子亦为其兄弟乎?”赵姬难以置信地说道。 “他……他毕竟秦王……”嫪毐声音微微颤抖着。 “秦王个甚!何人不知政儿乃我与不韦之子!”赵姬气吁吁的骂了一句,“你且说,我等却该如何是好?” “先发制人!”嫪毐咬紧嘴唇恨恨地说道,“让吾儿为秦王!” “此乃谋逆,灭族之罪也!且我与政儿亦是母子,你便不惧告密乎?”赵姬苦笑道。 “母子之亲,怎过肌肤之亲?且吕政一子与你我二子孰轻孰重也?”嫪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赵姬,等待着她最后的决定。 “这……我答应你便是。”眼前这个男人给了自己有生之年来最大的快乐,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他,自己将来的日子会是如何。 听着窗外两个幼子的嬉笑声,赵姬终于动摇了。 第五章 三父秉国 五十 兵围蕲年宫 随着与嬴政交往的深入,赵括隐隐生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他似乎开始渐渐佩服起了这个尚未亲政的秦王。近些年来自己的谋划亦好像件件都是对秦国有着莫大的好处,赵括第一次对自己来秦的目的产生了动摇——若天下果真一于此王,又何尝不是件好事? “赵括!汝敢忘却乱秦大计乎?”每每念及于此,赵括心中皆是一番煎熬,但理智告诉他,为了赵国自己必须如此! 离加冠亲政大典只剩五日,接到嫪毐与王太后从雍城发来催促启程的诏书后,嬴政终于决定次日便带两千虎贲军离开咸阳,赶赴雍城。 “大王之举,铤而走险也!”长史王绾得知消息,心中大为忧虑,急忙连夜入宫谏阻道,“区区两千护卫,怎敌嫪毐上万人马攻杀?” “嬴政淡淡一笑:“今嫪毐未乱而我以大军伐之,一者打草惊蛇,二者不合秦法。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说!” “然近来内史嬴肆与卫尉王竭蠢蠢欲动,雍城若乱,咸阳亦不可免,不知我王可有决断。”王绾见说服不了秦王,只能又说出了另外一个隐患。 “长史毋忧,此事已在亚父预料,老驷车庶长嬴贲在朝可保无事!”嬴政耐心地向这位忠心耿耿的长史解释道。 “如此却是臣多虑也!”见秦王胸有成竹,王绾于是点了点头,默然退出了王宫。 加冠亲政大典近在眼前,国人们不约而同地涌向了这座大秦国曾经的都城,人们都想借此机会一睹当今秦王的风采,这也令一向冷清的雍城陡然热闹起来。 一路太平无事,可不曾想秦王车驾方才进入雍城,便有一队人马迎面挡在了路前,一名老吏下马来到王车前拱手禀道:“长信侯肚疼难忍无法亲迎,请我王往蕲年宫歇息。” “知道了,嬴政明日往大郑宫拜谒假父母后。”嬴政坐在王车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也不等老吏答话,转身一挥手,车驾仪仗于是隆隆转向,径直往蕲年宫方向开去。 走出一段距离,吕不韦策马上前,并行于王车旁,无不担忧地说道:“此事蹊跷,莫非走漏了风声?” “无妨,本王倒要看看这假阉能弄出个甚风浪!”嬴政仰着头,轻蔑地笑道。 “为防万一,我王还须提高警惕!”见嬴政突然喊嫪毐假阉,吕不韦心中不由猛地一颤,但他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担忧地提醒了儿子一句。 嬴政不耐烦地点头答应了一声:“仲父所言极是。” 一入蕲年宫,嬴政立刻召来了王绾,让他秘密清查宫内府库军械,同时又命虎贲军左尉王翦领一千虎贲军分成三队,各守外城一门,吕不韦协同赵括率另一千虎贲军负责拱卫内城王台。 此时,大郑宫中亦是一片繁忙。赵姬临时改变了主意,在寝宫中大哭大闹,无奈之下嫪毐只得将赵姬与两个儿子藏入了大郑宫的密室中。根据眼线传来的密报,嫪毐断定嬴政对自己的行动全然没有戒备,为避免夜长梦多,他决定提前行事,即刻进攻蕲年宫…… 暮色中的蕲年宫静穆如常,骤然只听宫门处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须臾片刻,嫪毐便亲率着封地家兵以及门客万余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蕲年宫,随之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大王,嫪毐提前发动叛乱!”王翦心急火燎地冲进大殿。 这嫪毐怎就如此迫不及待?听完王翦禀报,赵括眉头猛地一皱:“大王,蒙恬铁骑尚在途中!” “死守宫城!”嬴政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下令道。 “我王宽心,我等与王同在!”王翦赳赳应了一声,飞步离去。 “仲父留守大殿,亚父随我上城楼一看究竟!”嬴政沉思了片刻,站起身,径直往殿外走去。这个假父与自己素未谋面,嬴政心念一动,他倒想看看嫪毐究竟长得啥模样,竟能将自己的母后迷得是团团转。 吕不韦见状大吃一惊,赶忙上前一步拉住嬴政:“万万不可!国乱之际,若失我王,大秦危矣!” 赵括亦不失时机地附和道:“文信侯之言有理。”话刚出口,赵括就后悔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为了赵国么? “这……”望着两位摄政大臣殷切的表情,嬴政只得无奈作罢,重新坐回了王座。 然而情况却是越来越危急了,见始终无法攻入蕲年宫,嫪毐又急调来了原先部署于渭水官道防备咸阳援军的各县县卒。两军汇合一处,共计两万余人,嫪毐于是打着秦王遭奸人劫持的旗号对蕲年宫展开了更加猛烈的攻势。尽管王翦的虎贲军拼死抵抗,但毕竟寡不敌众,激战一夜后,外城终于还是被叛军攻破了。 王翦率领仅剩的百余名残军退入内城与拱卫王台的一千虎贲军会合一处,随秦王先期到达雍城的众文武大臣也纷纷拿起了武器。 “亚父!随我上城楼!”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嬴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起案上的秦王剑,疾步走下了王座。 “大王……”吕不韦还想再劝。 “事已至此,怎可坐以待毙?惟有亲上城楼,使将士明确本王未遭劫持,方有一线生机!”嬴政责备地盯了眼吕不韦,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正色言道。 “……”吕不韦虽然反对,但终还是无话可说了。 登上城楼的时候,天色还未大明,只见蕲年宫四周火光冲天,到处都是举着火把围攻宫城的叛军。赵括带着数名手执盾牌的护卫紧张地跟随在秦王左右,以备随时抵挡冷不防射来的飞矢。 “速随我杀上王台!诛杀奸臣!护驾秦王!”得知外城已破,嫪毐精神顿时大振,当即带着数百名亲信死士赶到了阵前督战。 正当嫪毐振臂高呼时,不想城楼上突然有人喊道:“秦王在此,长信侯出来答话!” 嫪毐一阵心虚,急忙喝令道:“君上为奸人挟持,尽速攻城!” 见嫪毐仍以自己被挟持的理由,驱使不明真相的将士猛攻宫城,嬴政不禁勃然大怒,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本王安然无恙!尔等皆为无辜牵连!不知者无罪也!然嫪毐逆贼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 叛军一时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忽然,一名都尉吃惊地喊道:“不错,是秦王!”听都尉这么一喊,众将士终于幡然醒悟,原来秦王并没遭到挟持,真正的奸人正是这发号施令的长信侯嫪毐! “此乃奸臣诡计!奉太后诏先入城者赏万金!”嫪毐这回可真着急了,声嘶力竭地喊着。 然而众将士哪还能再去理会嫪毐的鬼话,在戴罪立功心理的作用下,纷纷临阵倒戈,向着嫪毐的三千门客展开了反击,接到飞鸽传信得知情势危急的蒙恬亦在此时,率着五千铁骑赶到了蕲年宫外。 局面很快得到了控制,众叛亲离的嫪毐眼见大势已去,慌忙带着残部一路杀出重围,逃回了大郑宫。 与此同时,内史嬴肆与卫尉王竭在咸阳发动的叛乱,也被老驷车庶长嬴贲率领的王族密兵一举击溃了,屯驻于雍城各要塞的陇西各部族轻骑听闻嫪毐事败,亦是不战而逃…… 蕲年宫中,一夜未眠的嬴政亲自扶起了已是血人的王翦,含泪道:“将军辛苦也!” 王翦正欲开口时,蒙恬走进了大殿。见到嬴政,蒙恬当即扑倒在地,一脸内疚地自责道:“蒙恬护驾来迟,请秦王治罪!” “事起突然,与汝何干?”嬴政示意蒙恬起身,然后急切地问道,“嫪毐可有下落?” “嫪毐数百骑已逃至大郑宫,请我王明示!”蒙恬犹豫道。 嬴政当然明白蒙恬的意思,当即回头望了眼吕不韦,大郑宫乃是王太后的寝宫,吕不韦与赵姬的关系让嬴政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顾虑。 “秦法在先,我王何须迟疑?”吕不韦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紧闭双眼,灰白的胡须更是不住地颤抖着。 见吕不韦没有反对,嬴政再无迟疑,转向赵括拱手道:“请亚父与昌平君速带兵马包围大郑宫,毋使一人落网!本王稍后便到!” 第五章 三父秉国 五十一 嫪毐说出了惊天秘密 雍城大郑宫的一间密室内,太后赵姬满脸泪痕地躺在嫪毐怀中,心怀侥幸地说道:“政儿断不敢来这儿搜查,毕竟我还是太后。” “太后又能如何?老子可不愿坐以待毙!”嫪毐低头望了眼扔在地上血迹斑斑的长剑,脸上又恢复了从前市井流氓的神情。 “逃不掉的,外面到处都在追捕你……”赵姬一直不停地低声抽泣着。 嫪毐亲吻了一下赵姬满是泪水的面庞,然后推开赵姬,起身拾起了兵刃:“事已至此,惟有拼个鱼死网破!” 见到嫪毐这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赵姬哭得更伤心了:“汝或舍得赵姬,焉能舍得两子乎?” 嫪毐瞥过眼,望着抱成一团躲在密室墙角的两个儿子,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了:“冷齐!” “长信侯有何吩咐?”守在密室外的冷齐听见嫪毐喊自己,赶忙闪身走了进来。 “外面还有多少弟兄?”嫪毐收回目光,焦虑地问道。 冷齐叹息了一声:“不瞒长信侯,只剩两百二十四人,人人带伤。” “我领一百弟兄前门杀出,先生与其余弟兄护住两公子偏门突围如何?”嫪毐说罢竟是俯跪在了冷齐的面前,朝着冷齐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长信侯!”冷齐扶起嫪毐,忙不迭地起誓道,“士为知己者死!老夫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亦得保二位公子周全。” “嫪毐拜托先生了!”嫪毐欣慰地点了点头,回头又望了眼抽泣的赵姬,狠心一跺脚,径直走出了密室…… 当嫪毐带着一百名亲信死士从大郑宫冲杀出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秦军锐士一排排寒光闪闪的箭镞。 “停!”别说只有一百人,就算是千军万马却又如何能够冲得过这道窄窄的宫门?嫪毐可不愿就这么白白送死。 正当赵括准备下令放箭的时候,身后突然飞奔来一骑:“秦王令!务必生擒嫪毐!” “这……”赵括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昌平君,“死嫪毐易,活嫪毐却难矣!”昌平君芈启不但是秦王嬴政的表叔,更是楚考烈王的庶子,因此在秦楚两国政坛,他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昌平君无奈地叹息道:“嫪毐乱国,我王视为奇耻大辱,岂可让此子轻易赴死乎?”说罢,昌平君断然举手喝令道,“撤箭阵!” 见秦军撤去箭阵,嫪毐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他还是隐约看见了一线生机。只见嫪毐一声长啸,便带着一百亲信死士玩命似的朝着宫门外的秦军大阵冲了过来。 “生擒嫪毐者重赏!”随着赵括一声令下,早已按捺许久的秦军锐士当即蜂涌而出,一阵血雨腥风后,大郑宫外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浑身是伤的嫪毐被一群彪壮的秦军士兵捆绑着推到了赵括与昌平君面前。 “逆贼嫪毐你可知罪?”昌平君拔剑指着嫪毐,怒喝道。 身处绝境,嫪毐却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昂着头若无其事地言道:“吾乃秦王假父!清君侧却有何罪?嫪毐不知也!” 就在此时,秦王嬴政带着王绾与蒙恬也匆匆赶到了。一路上嬴政都是心神不宁,他不知究竟应该怎样处置发落自己的母后和两个孽种才算合适。 “你就是嫪毐?”虽然早上在城楼上遥遥望见过,但毕竟这还是嬴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这个给大秦国,亦给自己带来无尽耻辱的假阉。 “吾儿好没规矩,不喊假父,怎还老瞧着老子看!”嫪毐嬉笑地回瞪向嬴政。 “嫪毐大胆!”跟在嬴政身后的蒙恬哪里忍得下如此恶气,一提长剑便要捅去。 “慢!”嬴政飞快地探手抓住蒙恬的胳膊,“嫪毐求死,毋要中计!” “诺!”蒙恬恍然大悟,连忙收起了兵刃。 “禀秦王,一伙嫪毐余孽往偏门突围,已被我等尽数歼灭,还擒住了两小子!”一名秦军都尉匆匆赶来禀报道。 “带上来。”嬴政冷冷地说道。 不消片刻,嫪毐的两个儿子就被带到了嬴政面前。 “这两小子何人?”嬴政并没看任何人,只是抬头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这是太后收养之……之孤儿……”嫪毐见自己的儿子被抓,心中一慌神,急忙支吾地掩饰道。 没等嫪毐将谎圆完,就见王太后赵姬踉踉跄跄地从大郑宫中狂奔了出来,一路哭喊着:“嬴政……快将吾儿还我……” 两个惊惶害怕的孩子一见到母亲,几乎同时放声大哭起来:“娘亲救我!” “拉住王太后!”一见到母后,嬴政顿时恼了,“王绾!依秦律,两孽种当何处置?” “这……”一向敦厚纯朴的王绾当即没了言语。 “吕政野种!只可惜老子没能杀了你。”嫪毐心灰意冷之下,终于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叫本王甚?”第一次被人喊作吕政,嬴政难免有些发懵。 嫪毐原只是脱口骂出,骤然瞧见了嬴政那副古怪的神情,一个念头顷刻在他脑海闪过。对!就算是死也得拉上吕不韦当垫背!嫪毐于是疯笑了起来:“野种!你便是吕不韦之子吕政也!妙也!哈哈哈哈……” “妖言惑众!本王自是庄襄王之子!”嬴政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嫪毐的笑声。 “自欺欺人耳!”嫪毐冷哼一声,“怎不去问问老母狗?” 嬴政自然知道嫪毐说的老母狗是谁,忙把目光扫向赵姬,却见赵姬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虽没说话,但母子连心,嬴政还是很容易地从母后的眼中看到了确定的答案。 “秦王,依秦律当扑杀之!”正当嬴政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人群中陡然传来了一个清亮声音,众人闻声回头望去,原来是赵高。 “赵高,你怎来了雍城?”突然见到赵高,嬴政不禁有些奇怪。赵高十七岁便离开了嬴政,入学室为史学童,此时已然通过了太史考试,在驷车庶长府任职文法官吏。 “秦王,老庶长派赵高星夜赶来雍城禀报,咸阳叛乱业已平定,请我王安心!”赵高走到嬴政面前作揖言道。 嬴政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平静:“何谓扑杀?” 赵高面无表情地说道:“所谓扑杀,即将人装于袋中乱棍打死!”如此冷酷凶狠的杀人手段,就连早已习惯了战场杀戮的赵括及一班大将们听罢,亦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赵高!你我无怨无仇,何故如此!”一番怒骂过后,正低垂着脑袋喘气的嫪毐听赵高这么一说,瞬间就从地上窜了起来,怒目圆瞪地盯向赵高,“赵高!老子要拔了你的皮!你不得好死!” “皆我一人造孽……与……与孩子无关……放了他们罢……他们是汝兄弟……”已被拉扯得鬓发凌乱,衣衫不整的赵姬忍不住放声嚎哭了起来,那声音根本就不像人,更像是失去幼兽母狼的哀嗥。 两个孩子亦朝着赵姬的方向哭喊着:“娘……娘……” 嬴政原本还隐隐有些不忍,骤然见到母亲如此失态,再想起嫪毐刚刚吐露的自己身世,嬴政不由勃然大怒:“汝还有脸为两孽种求情?来人,将此二子当面扑杀之!” “吕政!你不是人!蛇蝎心肠!”嫪毐被士卒牢牢按跪在地上,扯着沙哑的嗓音歇斯底里地骂道。 “撑住嫪毐眼睛!让他好好瞧着!”嬴政冷笑着背过手去,仿佛是在等待着一幕精彩好戏的上演,“愣着做甚?立即扑杀!” 没多久,两个孩子就被分别摔入了两只大袋中,伴随着沉闷的哭声,数名士卒抡起大棒重重地朝着袋子打了下去…… 望着地上两只血肉模糊的袋子,赵括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嬴政如此冷酷无情的一面。 “秦若一天下,百姓苦矣!”赵括暗暗说道。 扑杀了嫪毐的两个儿子,嬴政仍觉得不能解恨,于是下令道:“将嫪毐重枷押送云阳国狱,依法论罪!内侍宫女知情不报,皆是同党,当即处死!”沉思了片刻,意犹未尽的嬴政又补充道,“太后移居萯阳宫待决!” 说罢,嬴政转身离去,顷刻间在他身后的大郑宫便传来了一片凄惨的哭喊声…… 第五章 三父秉国 五十二 李斯的反戈一击 尽管有嫪毐谋逆风波在前,但盛大的加冠亲政大典还是在雍城如期举行了。 冠剑礼成后,忐忑不安的吕不韦当殿表示,请求去除“仲父”名号。没想到嬴政却并没有允准,只是不置可否地对吕不韦勉励了一番,仍让其领开府丞相之职,总摄国政。 嫪毐曾是吕不韦门客,当初入宫亦是由他引荐,依秦律吕不韦自当连坐。但让嬴政触目惊心的是,自己尚未对如何处置吕不韦作出决定,朝中大臣就纷纷上奏力保,民间希望吕不韦免罪的呼声更是络绎不绝。 既然如此,嬴政宁愿选择暂时不动吕不韦,毕竟没有确凿的铁证,就算扳倒了吕不韦,也无法从根基上彻底铲除吕不韦背后的庞大势力,他需要的是一击制胜。 大典刚一结束,嬴政便急急忙忙地连夜赶回咸阳处置嫪毐一案。一个月后,廷尉府终于结案:嫪毐乱宫谋逆,车裂处死,诛三族;从犯内史赢肆、卫尉王竭、中大夫冷齐,一律枭首,灭其族;门客随从谋反者斩首,未从者罚役三年;太后涉案,削俸两千石,迁冷宫,决闻政事。 此外还有四千余名受此案牵连者,皆被夺官去爵,贬居去了蜀中。 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可嬴政的心病并没有消除,长信侯没了,却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文信侯。在嬴政看来,嫪毐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王太后身边的男宠,但吕不韦则截然不同,为相十余年,吕不韦在秦国可谓是根深蒂固,不除吕不韦,他就无法真正的掌控秦国。 不过最让嬴政感到害怕的还是嫪毐在大郑宫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虽然在其他人眼中这只是嫪毐信口胡说的鬼话,更不会有人相信,可难保没有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若这个惊天秘密果真被人确实,到时候秦人群起而攻之,自己秦王的位置恐怕就不保了。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办法是除掉吕不韦,然而吕不韦工于心计,当年为嫪毐操持去势的总管内侍早被其杀人灭口,如今死无对证,嬴政也只能是徒呼奈何罢了。 数日后,秦王颁下诏书:嫪毐行刑由相国吕不韦监之,秦王亲临观刑。 望着高坐观刑台上嬴政似笑非笑的神情,吕不韦明白了:此举乃是杀鸡儆猴!嫪毐一死,嬴政下一步要对付的人就是自己了!父子相残,吕不韦虽痛心疾首,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文信侯时辰到了!”府丞在一旁提醒道。 吕不韦回过神来,不经意瞥向了站在刑场中的嫪毐。只见嫪毐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死死地盯住了他。从嫪毐的眼神中,吕不韦似乎读出了一丝怜悯。 吕不韦心中一阵发毛:“嫪毐,可有遗言?” 嫪毐把目光转向远处观刑的嬴政,狂笑道:“今日杀假父!明日便杀真父也!吕不韦,老子在黄泉路上等你!哈哈哈……” 在狂笑声中,侩子手麻利地将五条绳索分别套在了嫪毐的四肢与脖颈上,绳索另一头则与五部牛车相连,于是嫪毐整个人便被躺成了一个大字型。 行刑的大鼓随之隆隆地擂了起来,周围围观的人们纷纷闭上了眼睛,在一阵凄厉的嘶吼过后,刑场就只剩下了由无数支离破碎尸块构成的血腥画面。 吕不韦麻木地看完了车裂的全过程,嫪毐已死,可嫪毐临刑前的那句话却始终在他脑海中回荡着:“今日杀假父!明日便杀真父也……” 当夜,嬴政突然秘密召见了吕不韦新近提拔的河渠丞李斯,入秦十余年,李斯第一次见到自己思慕已久的秦王。对他来说,这可以算是改变命运的一天。 “嬴政恭候先生多时矣。”端坐在空旷王城书房中的嬴政,一见到李斯当即扶案而起,大步迎了上去。 “秦王……”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河渠丞,竟能受到君主单独接见,此乃何等荣耀之事。骤然受到如此礼遇的李斯心头一热,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嬴政一直将李斯扶到了大案前坐下,然后诚恳地言道:“此间并无他人,政恳请先生赐教。” “斯才疏学浅,不敢言教。”李斯拘谨地直起身,满面通红地说道。 嬴政笑着摆了摆手:“先生过谦也!今日相请,只闻先生为仲父编撰之《吕氏春秋》业已成书,政想听听先生对此书评判也!” 李斯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平复下心情,终于再没有了拘谨,坦然道:“李斯入秦蒙文信侯知遇之恩编撰《吕氏春秋》一书,此书集诸子百家治国之学说,汇天下百余年为政利弊之得失,若以治国而论,或对我大秦有益无害也!” “哦?此为先生本心乎?”嬴政殷切地望着李斯,《吕氏春秋》成书之后,吕不韦在咸阳南门公然悬赏求错,改一字而赏千金。此事已在秦国闹得沸沸扬扬,嬴政也想趁此机会试探一番李斯对此的真正看法。 李斯瞬间便察觉了秦王的用意,当即答道:“文信侯咸阳南门之举不过诱导人心而已,民心同,王则必纳之!但依臣之见,《吕氏春秋》所言宽政之法虽得人心,亦可使国法平和,然我王若欲一天下,惟商君之法耳!” 嬴政肃然拱手道:“先生之言,嬴政茅舍顿开!秦政何去何从,还请先生教我。” “我王之心业已明确,何须李斯多言?”李斯恭维道。 李斯本意是想不露声色地拍拍秦王的马屁,没想到嬴政听罢竟突然话锋一转,冷脸说道:“先生之才尽于此乎?抑或心中尚存疑虑?” 直到此时,李斯方才骤然醒悟,原来秦王要试探是自己与吕不韦的关系!且不说李斯早就和赵括达成了共同扳倒吕不韦的秘密协议,仅从吕不韦已经成为自己仕途阻力的这一点,李斯也必须对吕不韦发起反戈一击:“臣虽为文信侯门客,然日思夜想皆为大秦。” 嬴政听后很不以为然:“然嫪毐亦曾是文信侯门客,先生可知此事?”嬴政的用意很明显,他是想让吕不韦的这个得意门客跳出来揭发吕不韦,以此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将自己与刚刚处死的嫪毐相提并论,李斯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迫不及待地表白道:“臣虽敬佩文信侯之能,然却不耻文信侯之人也!” “先生何意?”嬴政面色有了稍许的缓和。 这细微的变化怎能逃得过李斯的眼睛,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赶紧言道:“臣为国家计,不敢隐瞒!嫪毐假阉入宫之事皆为文信侯一手操持。” 嬴政叹息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道:“此事本王何尝不知,惟缺凭证也!” 听秦王这么一说,李斯反倒是释然了,他站起身朝着嬴政深深一拜道:“我王毋忧,臣有文信侯所留文书凭据。”原来当初嫪毐被送入宫时,负责秘密交涉的人就是李斯,李斯当然知道这张文书凭据对吕不韦来说意味着什么。事情了结后,李斯一面告知吕不韦凭据已然销毁,一面又偷偷将其藏了起来,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 “哦?果真如此?天意乎?”嬴政不由大悦,满意地点了点头,“先生大才,本王今日受益匪浅。三日后,正殿朝会,请先生列席!” 苦熬这么多年,其中的艰辛颠沛又有何人知之?如今终于出人头地,李斯怎能不欣喜若狂,他忙不迭地拜倒在地:“蒙王厚恩,臣必竭力,不负大秦!” “秦王乃不世英主,何愁不能缔造千古伟业,名垂青史?”那一夜,李斯的心醉了。 第五章 三父秉国 五十三 吕不韦的最后时刻 送走了李斯,嬴政心中烦躁,只带着一名亲信内侍便径直出了书房。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一座破败不堪的宫殿突然出现在眼前,与其他宫殿的灯火通明不同,这座旧宫竟只有隐隐透出的些许微光,在这个星光黯淡的夜里,更显得不同寻常。 “此为何处?”嬴政指着那座宫殿,转头问道。 随行的内侍赶忙躬身答道:“大王,那是萯阳宫。” “……”嬴政默然地点了点头,停下脚步沉思了许久,然后开口吩咐道,“守住宫门,不准任何人接近,违者死!” “诺。”内侍忙不迭地答应一声,匆匆离去。见周围再无他人,嬴政这才迅速走上台阶,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满是灰尘的宫门。 “政儿?”软禁于萯阳宫中的赵姬对儿子的出现很是意外。 嬴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直等到两人分别坐下后,方才悠悠开口问道:“母后以为如何处置吕不韦为妥?” 乍听到嬴政的声音,赵姬又想起了两个死去的儿子,一股恨意油然生起。儿子死了,情郎死了,她的心也便跟着死了,或许对赵姬来说,现在的自己早已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皮囊。她看都没看嬴政一眼,只是低头冷冷地说道:“政儿已有决断,何须多此一问?” “儿臣想听母后之见。”嬴政竟罕见的没有动怒,语气依旧平淡如常。 赵姬惊诧地抬起头,乞求般地望向嬴政:“母后只有一言,放过仲父。” 微弱的烛光猛地摇曳了一下,没想到直到此时,母后居然还在袒护吕不韦,嬴政按捺不住情绪,激动地拍案而起:“吕不韦涉及嫪毐叛逆一案,实罪无可赦!” “不……不!嫪毐入宫皆是我的主意……”赵姬手脚并用,踉跄着爬上前,慌乱地抱住了儿子的大腿,“放过他吧……” 嬴政冷哼一声,用力挣脱开赵姬,在大案前来回不停地走动着。过了许久,嬴政终于停下了脚步,两眼怒视向赵姬,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母后作为,儿自无可奈何,然儿却能杀了吕不韦!” “不……政儿……不可……”赵姬颤抖着身子,语无伦次地哭喊道。 “有何不可?”嬴政紧紧盯住赵姬逼问道。 赵姬停止了哭泣,认命般地长叹道:“因为……因为吕不韦是汝父亲……” “甚!”嬴政只觉两眼一黑,指着赵姬几近疯狂地怒吼道,“你……你胡说!”先前嫪毐的话,虽然也让他有所怀疑,但毕竟没得到母后亲口证实,嬴政还是心怀侥幸的。 赵姬静静地看着儿子,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吕不韦!本王必将尔五刑处死!七马分尸!九族尽灭!”嬴政狂暴地将大案上的竹简书籍全部扫落在地,然后仍不解气地一脚踹翻了大案。 “杀吕不韦等同弑父。”赵姬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补充道。 听完赵姬的话,嬴政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恭敬地向着赵姬一礼道:“母后,政儿告辞。” “政儿……”儿子冷漠肃然的表情,令赵姬不寒而栗。 嬴政没有再理会母后,一拂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萯阳宫…… 三日后,在咸阳宫正殿,嬴政汇集群臣召开了亲政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 朝会第一要务自然是由廷尉府当殿宣布嫪毐一案的结案情形,须发斑白的老廷尉肃然离席,蹒跚走到王座下的中央书案前,将嫪毐案的处置过程一一做出了说明。 “诸位可有异议?”秦王嬴政巍然正坐于王台上,目光扫视之下,殿中皆是一片哄然应声,“臣等无异议!” “臣有异议!”一个声音突兀冒起,众人纷纷转目望去,说话的竟是坐于大殿最末端的一位年轻人,大臣们顿时纷纷开来,“他究竟何人?” “何人异议?”长史王绾按照惯例询问道。 “河渠丞李斯!”年轻人并没有被大臣们不屑的目光所镇住,起身高声答道。 事发突然,王绾求助地望向嬴政,见嬴政微笑地点了点头,王绾于是又道:“请当殿申明!” 李斯一抖衣袖,阔步来到大殿中央甬道,朝着秦王与周围大臣们一拱手,慷慨激昂道:“大秦之法不阿贵,然老廷尉结案陈诉为何回避涉案人犯乎?” “河渠丞何有此言?老夫回避何人也?”老廷尉抖着苍白的胡须,厉声喝问道。 李斯冷冷一笑:“文信侯吕不韦买通总管内侍在先,密送门客嫪毐至王太后寝宫于后!敢问廷尉大人,此等不齿行径,险恶居心,岂可不察?” 李斯竟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文信侯,举殿大臣瞬间沉寂无语了,任谁也无法将臭名昭著的嫪毐与辅佐三代秦王的赫赫名相吕不韦联系在一起,这会是真的么?众人情不自禁地把目光一齐投向了端坐于首相座席上的吕不韦。 “李斯有何凭据?”老廷尉亦是震惊无比,当即追问道。 李斯早知老廷尉会有此问,随手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破旧的羊皮纸,在手中重重一抖:“此乃文书凭据!” 老廷尉伸手接过,匆匆扫视一眼,脸色骤变。他二话不说转身走上王台,径直将羊皮纸递到了嬴政面前。 “仲父可有说辞?”嬴政并没有去接羊皮纸,只是淡淡地问道。 吕不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最信赖倚重的亲信门客李斯居然会在大殿上突然对自己发起反戈一击。“天意也!”吕不韦艰难地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朝着王座之上的嬴政深深一躬,然后转身踽踽走出了大殿。 数日后,秦王颁下诏书:文信侯丞相吕不韦举人失察,依律当连坐,然念与国功大,经朝会公议,罢其丞相职,留文信侯爵位,着即离国,迁封地洛阳。另擢升长史王绾为左丞相,昌平君芈启为右丞相,共领国政,长史一职由河渠丞李斯接替。 嬴政原本是想处死吕不韦的,但那夜见过赵姬后,他还是心软了。无论承不承认,吕不韦都是自己的父亲,弑父之事嬴政断然下不了手。 可让嬴政万万没想到的是,诏书刚一颁布,整个咸阳城便到处都是为吕不韦鸣不平的人,乃至于到了吕不韦离国那天,为其送行的车队竟绵延了十余里。等到了洛阳,又有六国使节与山东商贾在三十里外远远相迎,尔后簇拥着他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进了封地府邸,一场盛大的接风宴会更是风光堂皇地整整持续了三日。 消息传回咸阳的当夜,赵括就被突然召入了王宫。 “亚父……”刚说完这两个字,嬴政便哽咽无语了。 赵括自然知道嬴政的所思所想,当即言道:“使文信侯久居中原是非之地,此举后患无穷!惟将其徙至蜀中,或可保万全。”赵括早就知道吕不韦是嬴政亲生父亲,故而他自然不能建言杀吕不韦自讨没趣的。 嬴政轻叩着书案摇头叹息道:“以仲父之威望,纵迁徙巴蜀,又能奈何?” “王意如何?”见嬴政摇头,赵括一时也没有了主张。 “须对仲父有所警示!若不重刺几句,仲父定不上心!”嬴政眉头锁成了一团,“亚父可愿代本王往洛阳颁诏?” “蒙武与文信侯世交笃厚,更胜赵括。”赵括思忖了片刻,拱手答道。 嬴政恍然点头道:“亚父所言极是,就让蒙武为副,随亚父去罢。” 随后,嬴政又沉思了许久方才提笔写道:“君何功于秦?封河南五万户而不知隐!君何亲于秦?称仲父而不思国!着文信侯吕不韦携眷属迁徙巴蜀,不得延误!” 赵括走后,嬴政心中一阵轻松,他缓缓地站起身,喃喃自语道:“假若仲父果为吾父,当知如何自处也!” 只在旬日间,赵括的急报便从洛阳传来:“文信侯吕不韦闻诏饮鸩自尽,善后事宜,请王夺之。” 刹那间,向来刚毅无比的秦王嬴政竟是泪流满面。 第五章 三父秉国 五十四 被截留的《谏逐客疏》 秦王宫东偏殿的外书房内灯火通明,上将军赵括、左丞相王绾、右丞相芈启、老廷尉嬴蹘以及咸阳将军蒙恬突然被嬴政秘密召入了宫中。在这班重臣里,惟独少了长史李斯。 “郑国乃韩国间人,行疲秦之计!诸位可知?”嬴政怒气冲冲地将一卷竹简重重地摔到了书房中央。 “郑国入秦乃欲使我国力尽耗于开渠之上!此等险恶用心,何其歹毒!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议定泾水河渠上马,原是李斯主张!臣业已查明,李斯为河渠丞时,常与郑国彻夜密谈,此中定有不可告人之秘密!老臣以为,当即刻捉拿李斯,着廷尉府问罪!”老廷尉嬴蹘率先开口道。 自从吕不韦被罢黜,嬴蹘便对李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反感,然而这五年来嬴政一直对李斯信任有加,他亦是无可奈何。如今良机突现,又怎能轻易错过? 嬴政只是不置可否地默默听着,并没有说话。 “李斯忠心事秦,臣愿为担保。”赵括与李斯素来交好,见老廷尉骤然发难,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赵括压住心中的怒火,替李斯辩解了一句。 “且不说李斯,但说诸侯六国来秦人士,便多有间者也!”蒙恬亦冷不丁地补充道。 “滑稽!敢问蒙氏不为齐人乎?”右丞相芈启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厉声诘问道。 “蒙氏入秦已有百年,受四代秦王厚恩,岂敢有他?”蒙恬不甘示弱,慷慨陈述道。 赵括听罢冷声一笑,争锋相对道:“如此说来,赵括乃赵人,便是间者乎?” “够了!”向来寡言少语的王绾突然拍案而起,打断了众人的争吵。待争吵平息后,王绾向着嬴政深深一礼道,“事关重大,惟王决之!” 嬴政揉了揉眼角,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丞相之意又如何?” “秦政多年纠葛皆起自六国人士!故不逐山东之客,秦国难安也!”王绾见秦王询问自己,赶忙正色言道。 入秦二十余年,眼见两鬓白发渐生,乱秦大计却仍旧一无所成。听着王绾的言语,赵括猛然意识到,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正在思忖间,嬴政突然把目光转了过来:“亚父以为丞相谋划然否?” 赵括站起身,惶恐言道:“臣为外邦人士,此事无权言之……” 嬴政摆了摆手:“亚父自不在逐客之列,何须顾忌?” “如此说来,王意已决,臣更不须多言也。”赵括淡淡地答道。 秦失李斯,六国幸甚至哉!想清了利害关系,赵括再没有为李斯辩解的心情。 “好!”见赵括并未反对,嬴政当即拍案决定道:“王绾,传诏下逐客令!”…… 夜已经很深了,可李斯却依旧全无睡意,抬头望着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他欲哭无泪。苦熬这么多年,眼看仕途终于有了起色,谁知秦王一纸逐客令,一切瞬间化作泡影。诏令上说三日必须离开咸阳,而明日便是最后一日。 “天下之大,竟无我李斯立足之地!”李斯仰天长叹道,“枉我空有安邦定国之才,却被拒于庙堂之外!嬴政!李斯错看你也!罢了!罢了!明日我便回上蔡老家开馆授徒!不用再想甚入仕也!”两行清泪顺着李斯清瘦的面庞慢慢地滑落下来。 “不!这么多年都挺了过来,又岂能如此轻易离开?”另一个声音突然在李斯耳畔响起,“上书秦王!让秦王尽快收回这道无知可笑的诏命!” “对!上书秦王!”李斯恍然醒悟,当即重新挑亮烛灯,就着灯火奋笔疾书起来。他要做最后一次努力,哪怕仅仅只是万分之一的机会。 等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一篇足可以流传千古的奇文终于写成了。 如何才能把上疏送到秦王手中?李斯想起了马服君赵括,那日王宫中发生的争执,自己亦有所耳闻。仅凭这点,他就可以相信,赵括是一定会支持自己的…… 顾不上歇息,李斯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马服君府,可事有不巧,赵括被召入宫尚未回府。无奈之下,李斯只好将自己的上疏交给了府上的老管家,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然后沮丧地转身离去了。 等赵括回府已是午后,捧读起老总管递上的那卷《谏逐客疏》,赵括惊叹了:“李斯果真奇才也!” “父亲何有此叹?”赵括闻声抬头看去,原来是中车府令赵高悠悠地走了进来。 嬴政亲政的第三年,赵高在文法官吏选拔考试中,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进入了秦国宫廷担当尚书卒史一职。嬴政对这个儿时的玩伴亦是照顾有加,没过两年,赵高便被嬴政破格任命为了中车府令,也就是秦王的车马队长。虽说只是一个区区的中级官吏,但中车府令负责的却是国君车马管理与出行,有时甚至要亲自为国君驾御,因此这个职位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历来,中车府令都只有国君绝对信任的心腹亲信方能担当。在嬴政看来,赵高不但对自己忠心不二,更难得的是,从小赵高就对车马驾驭有着独到的造诣,思来想去,让赵高当中车府令可谓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然而对赵高来说,升任中车府令的意义不仅在于职位升迁,他看重的是由此拥有的涉足秦国中枢权力的机会。 “高儿?”见赵高进来,赵括赶忙放下手中的竹简,起身迎了上去。 这些年来,长大成人的赵高渐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虽没有公开,但在私下,两人实际上都已默认了这层“父子”关系。赵括则更是趁热打铁地将入秦的目的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儿子”,毕竟有了赵高的帮助,乱秦大计的实施也就能够事半功倍了。 赵括乐呵呵地将赵高带到了书案旁,随手把李斯的上疏递给了赵高:“奇文共赏也!” 赵高好奇地接过竹简低声读了起来:“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持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读着读着,赵高的脸上渐渐没有了笑容:“千古雄文也!秦王若见此文,必生悔悟!大秦若得此人,天下危矣!” 赵括点头叹息道:“为父何尝不知,李斯若不为我所用,则必杀之!” “父亲心中已有主张?”赵高目光一闪,放下了竹简。 “李斯离国已半日有余,我虽派人守住函谷关、武关与河西少梁三处出秦主路,然事有万一……”赵括突然打住了话语,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赵高。 赵高聪敏过人,顿时领悟:“儿愿驾车追回李斯!” “高儿,见到李斯可曾想好说辞?”赵括还是不大放心。 赵高眨了眨眼,脱口说道:“儿便说,秦王见疏大发雷霆,派出轻骑堵截路口捉拿先生,马服君担忧先生安危,故让高追回先生,请先生暂避马服君府,以策万全。” “此言尚算妥当,然李斯未必肯信。”赵括沉思了片刻,“不提马服君而言马昭,只说马昭,李斯定回!” “请父亲明示。”赵高不解地问道。 赵括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照此说便是,李斯自会明白。” 赵高于是也不再多问,向着赵括一拱手,然后快步走出马服君府,追赶李斯去了。 等赵高走后,赵括重新抓起竹简,将这篇《谏逐客疏》又从头到尾细细品读了一遍。紧接着,猛然一闭眼,甩手径直将它丢进了身旁的火炉。 望着熊熊腾起的黑烟,赵括的心中充满了惋惜。 第五章 三父秉国 五十五 伊人再见鬓白时 李斯秘密住进了马服君府,赵括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是暂时放了下来。次日清晨,年逾八旬的老总管突然拄着竹杖颤颤巍巍地走进了赵括的书房:“公子,府外有一女子求见。” “不见。”赵括头也不抬,便一口回绝了。 “若知何人,公子定会想见!”老总管点着竹杖,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哦?既然如此,让她进来吧。”老总管的话勾起了赵括的好奇,他一面低头看着竹简,一面悠然说道,就在老总管转身离去的时候,赵括猛地抬起了头,“家老,日后府中之事您督促着下人也就是了,不必事事躬亲。”面对这位入府六十年,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赵括不禁热泪盈眶。 老管家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佝偻着身子慢悠悠地走出了书房。没过多久,一位面蒙薄纱的白衣女子便走了进来。 “有何事,说罢。”赵括放下竹简,静静地端详着这位神秘的女子。 白衣女子探手慢慢掀开了蒙在脸上的薄纱,微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赵括看到白衣女子面庞的瞬间,两腮顿时如中风一般地抽搐了起来,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跌跌撞撞地走出书案。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相对而视着,只有是不是发出的几声微弱叹息。 “想必公子是忘了。”白衣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赵括浑身重重一颤,压抑在心底二十余年的思念瞬间喷涌而出:“姬雪……果真是你么?” “是……是姬雪……原来公子没忘!”姬雪不经意看到了赵括那张熟悉却又苍老的面容,眼中霎时溢满了泪水,分离整整二十五年,曾经记忆中那位英俊挺拔的青年将军如今早已是半百之年了,而自己亦不再年轻,“公子老也。” 赵括默默将姬雪扶到了书案旁,然后陪着她坐了下来。 “雪妹……”赵括眼中充满了疑惑,“阴山大战,你不是……”从云中回秦数年后,姬华终于还是将姬雪“去世”的噩耗告诉了赵括。当时赵括并没有流泪,只是将握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了书案。此后每年的寒食节,赵括都会依照古晋国流传下来的习俗,隆重地遥祭这位昔年的红颜知己。 姬雪抬起头,凝望着男人斑白的鬓发,平静地述说起她这些年来的故事:在那场草原大血战中,姬雪为保护李牧身中三箭,生命垂危。李牧像疯子一般抱着姬雪,对老军医下达了死命令,救不活姬雪,斩立决!一筹莫展的老军医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从草原深处请来了一位长相怪异的胡人游医。谁知这位胡医确实有一番本事,在他的救治下,姬雪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后,奇迹地活了过来。 性命虽是保住,但是姬雪女子的身份也随之暴露了。按照军法,女子入军乃是杀无赦的大罪,然而向来秉公执法的李牧却将这个秘密给压了下来,仍让姬雪做自己的中军司马。只是从那一天后,姬雪很明显地感觉到,李牧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听姬雪整整说了一个多时辰,从始至终,赵括皆紧咬着牙关,努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突然,姬雪打住话语,不解地问道,“公子,怎却没见到姐姐?” 赵括掩饰着尴尬,苦笑道:“华妹住不惯咸阳,搬栎阳去了。” “那年听姐姐说起兴儿,可惜姬雪这姨母却从未见过,想来兴儿也该有公子当年的样子了。”姬雪歪着头,在脑海中构想着自己外甥的英俊模样,脸上刹时露出了如同少女般的天真笑容。 谈到儿子,赵括自然想起了赵高:“雪妹,高儿已与我相认也。” 姬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赵高之事,姬雪对赵括怀着深深的歉意,虽然或许赵括永远也不会知晓这件事的实情,但她还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姬雪骤变的神情并没有逃过赵括的眼睛,他赶忙站起身,轻柔地搂住了她瑟瑟抖动的身子:“雪妹,怎了?” 姬雪推开赵括,无力地摇了摇头:“没甚,其实姬雪这些年皆藏于高儿府中。”姬雪偷瞥了眼赵括脸上惊讶的表情,又补充道,“姬雪原是奉李牧将军之命,入秦秘密协助公子。” 赵括顿时明白了这些年来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收服赵高的真正原因:“如此说来,高儿肯助括行事,此间种种亦是雪妹功劳?” 姬雪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算是吧,然高儿心机太重,只怕日后……”说了一半,姬雪猛地打住了,后面的话她是不能对赵括言明的,日后赵高若知道了自己嬴氏王族的身份,他又会如何作为?将来总有一天,儿子是会与赵括分道扬镳的,那时她又该站在谁的身边? “今日且不说高儿,雪妹前来,恐不仅是为与括叙旧罢!”赵括坐回书案,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姬雪淡淡一笑:“何事皆瞒不过公子,姬雪今日特来向公子辞行。” “雪妹何去?”说到底,赵括打心底里还是放心不下姬雪。 “嬴政亲政,姬雪随之入秦,业已五年。现今,姬雪使命已成,自当返回赵国。”姬雪话虽说得平静,但她的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了! 赵括一言不发地轻叩着书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公子保重,姬雪告辞。”见赵括没有说话,姬雪于是站起身,朝着赵括深深一礼。 “慢!”就在姬雪准备离去的时候,赵括突然伸手喊住了她,“括有一言,烦请雪妹转告李牧将军。” “公子请说。”姬雪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嬴政下逐客令,山东人士皆被驱逐出秦,咸阳官署大多瘫痪,秦军上下亦是人心惶惶!今秦国乱象丛生,当此时若有战事,其必败!”赵括一字一句地肃然言道,“请李牧将军务必做好两事,其一,速派吏员往秦赵交界拦住离秦官吏士子,使其皆为我所用!其二,即刻发动合纵,一战而灭强秦!” “明确也!”姬雪点了点头,拔脚径直走出了书房…… 此时,秦王宫中已乱成了一锅粥,因逐客令引发的官署瘫痪大大出乎了嬴政先前的预料。 “岂有此理!没有了六国官吏,我大秦便成瘸子瞎子乎?”嬴政气恼地推倒了王案上的竹简书卷。 “禀我王,商君变法百余年来,入秦山东人士多达两百余万,占我大秦人口四分之一!其中我秦国官员,山东人士便占了四成,吏员更是多达八成,逐客令一下,各官署尽空也!”王绾懊恼地说道,当初他建言嬴政驱逐六国之人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逐客令竟会引出如此严重的后果,看来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肤浅了,居然没有考虑到此等盘根错节的层层纠葛。 嬴政这回也懵了:“如此局势却该如何收拾?” “还有……”王绾迟疑了片刻继续言道。 “别说甚还有了!便说如何弥补?”嬴政烦躁地拍着书案,粗重地喘息着。 “请大王废除逐客令,臣即刻派飞骑追回离秦官吏士子!”蒙恬轰然跪倒在嬴政面前,含泪言道。当初驱逐六国人士,蒙恬也是赞成的。骤然间,蒙恬看到了自己狭隘的偏见。 “废!逐客令定是要废的!”嬴政霍然起身,大步来到蒙恬面前,“蒙恬命你亲率两千飞骑,堵截各出秦路口,务必追回离秦官吏士子!” 逐客令颁布已有五日,六国人士想必早就走得差不多了,蒙恬虽知大错铸成难以挽回,但他却仍须一试,就算只追回一个人,对大秦来说也是好的!想到这里,蒙恬再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拱手道:“诺!臣即刻出发!” 望着蒙恬远去的背影,嬴政顿时如烂泥一般,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 第六章 合纵风云 五十六 李牧的重重心事 如今的赵国已经不是从前的赵国了,孝成王在位时的赵国是山东六国的轴心和屏障,也是唯一能够与强秦相抗衡的军事强国。虽然长平大战后,秦赵两国皆衰,不过双方还是保持了长达二十余年的相峙局面。 但自从孝成王病逝后,赵国就开始走下坡路了。首先是刚刚登上王位的太子赵偃,不顾群臣反对,召回了曾犯下重罪,被孝成王流放至云中的心腹郭开,并擢升其为上卿,摄丞相事。此后,荒唐的事更是接二连三,最终在郭开的怂恿下,喜好长生之术的赵偃竟下诏废黜了长公子赵嘉的储君身份,另立幼子赵迁为太子,并让郭开兼任太子傅,辅佐太子总领国政。 将国事抛给了赵迁与郭开,赵偃终于能够一心一意地追求长生不死了,然而仅仅才过去了九年,这位荒诞不经的赵王,便在盛年之期骤然病逝了。尚未加冠的太子赵迁在懵懂中被郭开扶上了王位,于是郭开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赵国最大的权臣。 赵迁即位,李牧虽被封为武安君,位及武将之首,但李牧的心里却更加忧虑了。这三年来,郭开与赵国朝中元老大臣两股势力闹得是不可开交,双方也都曾想方设法地拉拢过李牧,但李牧向来不懂得权谋为何物,自是不知该如何应付。时日一长,不仅是郭开将李牧当成了敌人,就连元老势力也渐渐与其分道扬镳了。 从此在赵国庙堂上,李牧被彻底孤立了…… “上将军,嬴政亲政恐不利与我,赵燕请往咸阳一探虚实。”当嬴政铲除嫪毐势力,冠剑亲政的消息传回赵国云中大营时,姬雪匆匆走进了李牧大帐。 “军中自有斥候总领,何须中军司马亲往?”李牧翻看着案前的竹简,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年阴山大战,李牧意外发现了姬雪女子的身份,可他并没有依照军法处置姬雪:“毕竟是她救了本将,就算是将功折罪吧!”其实这只是李牧给自己找的借口,在他的内心深处,时刻都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他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子。 可李牧知道,姬雪是马服君赵括最深爱的女人,所以自己是不能对其有非分之想的。他只能选择将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恋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而这一藏就是十余年。 姬雪环视一眼四周,见再无他人,这才低声将赵高的身份说了出来:“唯有赵燕方可说服赵高,使其为我所用。” 李牧沉思了片刻,依旧困惑不解:“然赵高在秦毕竟只是小吏。” “不尽如此。”姬雪深信自己对儿子的判断,“高儿自幼同嬴政长大,今嬴政亲政而朝中遍布皆是吕党羽翼。当此时,以高儿之才,嬴政何能轻之!” 听完姬雪的一番说辞,李牧再无话可说了。让心爱的人身赴险地,虽于心不忍,但于公于私他都没有能够阻止姬雪去秦国的理由:“入秦危机重重,赵燕可想清楚?” 见姬雪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李牧只得无奈地答应了。 当夜,姬雪便换回女装,匆匆启程了。可她离营纵马才走了没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穿浅灰色长袍的中年骑士。姬雪催马走近一看,那人竟是李牧。 “上将军……”姬雪压根没有想到李牧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在姬雪愣神间,李牧已然翻下马背,缓步走到姬雪马前,轻抚着马头微笑道:“没甚,只是来送送你。”说罢,李牧将头稍稍抬起,默默地注视着马上的美丽女子。这是李牧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凝望姬雪,虽然早已到了中年,但姬雪却依旧风韵犹存,脸上竟看不出丝毫衰老的痕迹。 姬雪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尴尬:“多谢上将军。” 李牧黝黑的面庞顿时涨得通红:“此处不是军营,直呼其名就是。” “还是喊上将军吧,这么多年顺口了。”姬雪下马背过身去,一轮醉人的明月正高高地挂在草原上,四野皆是无边的草浪,“上将军此来不仅是送行吧?” “这……”此时此刻,李牧根本就不像是一位统兵长达数十年的将军,反倒像是一个腼腆的大男孩,“牧此来……” “上将军但说无妨。”见李牧吭哧了半天,姬雪也跟着着急了。 此时不说,将来怕再无机会说了!李牧把心一横,紧咬着牙关,大跨步绕到了姬雪面前。虽然右手略有残疾,但他还是用力地将双手向前一拱,憋红着脸说道:“请答应做李牧妻子!” “甚……”姬雪没想到向来稳重的李牧竟会说出如此唐突的话,她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紧咬双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李牧喜欢自己,她又何尝不知,但一直以来她的心中都只有赵括一人,因此她是断断不可能再去接受另外一个男人的。 想到这里,姬雪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歉疚地说道:“姬雪……姬雪感谢上将军……然……然姬雪不能答应……”姬雪低头不敢去看李牧殷切的眼神,她飞快地转身跃上马背,含泪匆匆向着李牧一礼,然后拉起马缰径直飞奔离去。 “姬雪……”望着那袭渐渐远去的白色,李牧呢喃般地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须臾五年过去,姬雪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在李牧的牛皮大帐中,姬雪将秦国这五年发生的大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她又将赵的括嘱咐也告诉了李牧:“嬴政乃不世雄主!目下秦国混乱,合纵攻秦,当其时也!若待其度过危局,列国危矣!” 李牧虽对朝政有着先天的木讷,但有关军事他却是异常敏锐,秦国前有嫪毐吕不韦之事余波未平,后有逐客令引发的人心惶惶,此时的确不失为合纵攻秦的最好机会!思忖到此,李牧也再顾不上与故人叙旧了,他一面吩咐姬雪回营歇息,一面摊开竹简,提笔飞快地写好上疏,并派出飞骑,马不停蹄地将其送去了邯郸。 此时的邯郸已是一片乌烟瘴气,郭开正被春平君为首的一干王族元老大臣搞得是焦头烂额,突然接到李牧送来的急报,郭开当时就有了主意:他决定利用李牧的上疏,将朝野上下的视线全部转移到合纵攻秦上来。 战国之世,顾名思义,战事为大,只要能全力促成合纵大事,不论将来成败如何,自己都能够一举扭转如今的被动局面。 赵迁对郭开自然是言听计从,当即下诏让老将军庞援负责前往五国游说合纵。而庞援更是早就收到了李牧从云中发来的密书,时间紧迫,一接到诏书,他便立刻动身南下了。 列国风闻秦国逐客之事,皆是蠢蠢欲动,合纵自然也是异乎寻常的顺利。在庞援的一力斡旋下,仅仅半年过去,除偏安于东方的齐国不愿与秦为敌外,其余四国都纷纷参与了合纵,五国很快达成盟约:以赵王迁为纵约长,李牧为联军统帅,聚兵攻秦。赵国从边军与腹地大军中分别抽调五万精兵,魏、燕、楚三国则各出兵八万,韩军六万,五国合兵共计四十万。 合纵既成,李牧当即与副将司马尚完成了留守云中大营十万边军的接交,然后亲率着五万精锐飞骑火速南下与五国联军汇合去了。 第六章 合纵风云 五十七 兵家大士有奇策 此次合纵,李牧虽是联军统帅,但赵军实际的领兵大将却是老将军庞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赵国特殊的军制使然。为了有效抗击匈奴,赵国大军向来分为腹地大军与边军两部分。长平大战时,因须倾国之力对抗秦国,孝成王方才有了将举国兵权尽交予廉颇的非常之举。待至赵括入秦,李牧虽接掌了上将军,却只专一负责北疆战事,腹地大军则是归廉颇统辖。 孝成王死后,因受郭开排挤,廉颇被迫离国而去,于是素有战国之世最后兵家大士美名的庞援便接替廉颇,成为了赵国腹地大军的新任上将军。 其实庞援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集纵横家与兵家之能于一身的全才人物,战国末期最后几次合纵全都是在庞援的秘密斡旋下达成的。不仅如此,他更是在赵偃即位的第四年,大败入侵的燕军,逼死了燕国上大夫剧辛。 这些年的赫赫功勋也让庞援成为了朝中王族元老势力能与郭开相抗衡的关键所在,如今郭开肯让庞援做五国联军的赵军大将,一方面是迫于朝中形势所逼,一方面在于郭开并不相信此次合纵能够成功。一旦庞援兵败,自己也就有了铲除庞援的借口。没有庞援的支持,那些王族元老大臣又能奈他如何? 区区数月间,五国联军就在魏国境内完成了集结,在李牧的统率下,联军首战便收复了由秦军重兵把守的赵国故地寿陵,并将五国联军的大营设在了寿陵城外。 在这片浩大的军营里,驻扎着联军四十万人马,其中赵军步骑十万,主将庞援;楚军步卒八万,主将屈定;魏军步卒八万,主将魏僚;燕军轻骑八万,主将太子姬丹;韩国尽管实力最弱,却也派出了六万人马,主将韩朋。 联军大营中央,还有一座小军营,里面唯一的牛皮军帐便是本次五国联军的总帐,亦是四十万大军的灵魂所在。 大军安置妥当后,李牧即刻派人将各国统军主将全都聚集到了这座牛皮军帐中。 待众人坐定,李牧开门见山地言道:“此番合纵意义重大,大军何去何从,诸位将军尽可一抒己见!” 大帐中顿时一片寂然。 楚军主将屈定见许久没有人说话,于是起身首先说道:“屈定之见,五国大军共计四十万,自当直扑函谷关,以车轮战法昼夜攻之,不出半月定能破关而入。” “不可!且不说函谷天险,易守难攻!便说秦军关内尚有主力大军三十万,纵我能破关,亦成疲军也!岂可再战?惟诱使秦军主力出关决战,方可聚而歼之,不战而下函谷关!”魏军主将魏僚听罢,当即提出了异议。 “说得容易,只说如何诱敌出关?敢问魏将军可有成算?”屈定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这……”魏僚只是脱口而出,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没想清楚,“此中详情自当慢慢谋划……” 韩军主将韩朋忍不住驳斥道:“慢慢谋划?秦军岂是傻子?焉能容我慢慢谋划?为今只有速战决之!” “韩老将军似有高见?”魏僚向来轻视韩国,自然不甘示弱。 “这……还须按老办法,两路夹击,一路取武关,一路攻函谷。”韩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的谋略,只得搬出了从前几次合纵攻秦的老路数。 燕国太子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次次皆是此等战法,若能胜之,焉能有今日?” “……”一时间,众人又没有了言语。 就在大帐一片沉默之际,一直没有开口的赵军主将庞援终于说话了:“诸位且看。”庞援信步走到大案前的山川地形图前,提剑指道,“攻秦之师屡屡向西而阻于函谷,皆因其之地利也!庞援以为,我自可弃函谷于不顾,大军经安邑渡河,出少梁山地南下,直插咸阳!若能如此,秦军必败!” “妙也!”众人在庞援的指点下,眼前皆是一亮,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端坐于帅案之上的联军统帅李牧。 “诸位以为庞老将军谋划如何?”李牧微微一笑,并没有急于表态。 “韩朋无异议。”韩朋率先表示了赞成。 “我等皆无异议!”其余三人于是也跟着齐声呼喝道。 直到这时,李牧方才点了点头:“既然诸位全无异议,便当同心协力!明日卯时起兵,以燕赵轻骑为前部,赵楚韩步卒居中,魏军末之。散!” “诺!”帐中五国主将齐齐虎吼一声,尔后相继退出了大帐…… 五国合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咸阳,在欣喜之余,赵括不禁又有了担忧:如今他身为秦国上将军,五国联军来攻,若刻意求败,一世英名尽毁倒是无所谓,假如因此引起了秦国朝野上下对自己的怀疑,那么在秦国苦心经营二十五年的局面也得随之东流了;但如果全力应战,自己岂不又成了秦国的帮凶,列国的罪人? 思来想去,败是定然要败的,可却如何才能败于无形,不让人看出破绽?此事难矣! 正在思虑间,老总管突然点着竹杖急急忙忙地来了:“公子!少公子回府了。” “哦?”赵括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快!快让兴儿进来!”自从章台一别,父子二人已是整整五年没有见面了。没等赵括把话说完,赵兴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父亲!”赵兴顾不得抹去满脸的汗水,就一屁股坐在了书案旁,扭头冲着老管家喊道“家老,有茶么?”此番,奉蓝田将军王翦之命,赵兴回国尉府交接军械粮秣。一忙完公务,赵兴便迫不及待地踏入了五年未进的家门。 “有……有!少公子稍等!”老管家亦是一脸兴奋,应声走了出去。 赵括重新坐下,伸手一把握住儿子,仔细凝望了起来。与五年前相比儿子又消瘦了许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来是有好几宿没能入睡了。见到儿子这副憔悴模样,赵括心底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意:“兴儿……” “五国联军汹汹压境,国尉府整械备战,自是比平日忙碌了!不打紧。”赵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安慰了父亲一声,“儿此来特向父亲辞行。” “怎?这么快便要走?”赵括惊诧地问了句。 “少公子,茶来了。”说话间,老总管领着一位端茶的侍女走到了赵兴面前。 接过茶碗,赵兴猛喝了一大口,然后把嘴一抹,拱手道:“大军云集函谷关,儿须即刻赶往关中大仓押解粮秣。” 赵括点了点头:“国事为重,不必在此耽搁,快去吧!” “父亲……”赵兴轻轻哽咽了一声,起身转到赵括面前,向着父亲深深一拜。 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赵括心中竟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父亲乱秦,儿子却一心保秦,此是何等荒谬之事也!如此下去,终有一日父子必将成仇,到那时却该如何是好? 茫然中,赵括撑着书案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一侧悬挂有大秦疆域图的墙壁前,自言自语道:“李牧啊李牧!我若是你,却该如何用兵?”赵括熟知李牧,他战法多奇计,尤为擅长大兵团游动作战,故而函谷天险他是断然不会去碰的,那么…… 赵括慢慢把目光移向了函谷关上方的少梁山地:“走少梁一路,便可避开函谷关,过栎阳而直逼咸阳也!”如今秦军主力皆在函谷关,关中空虚,蓝田大营更是只剩下了两万留守老卒,若李牧果真此路进兵,不出数日便可直达咸阳城下。 增兵函谷关是嬴政在朝会上做出的决定,如此一来就算兵败,也与自己毫无干系!只是,李牧真的会与自己所见略同么? 第六章 合纵风云 五十八 李斯的最终决定 “马服君。”赵括正盯着墙上的大秦疆域图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了李斯的声音。 “李斯?”赵括惊诧地转过头来,“这段时日,先生住得可曾习惯?”自从半年前被赵高从中途截回,李斯便终日闭门不出,赵括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斯乃获罪之人,承蒙马服君援手,今愿助君一臂之力。”独居半年,李斯想了很多,秦国看来是呆不下去了,但赵括相助之恩却不能不报!他决定在返回上蔡老家前,帮赵括完成一件大事,尔后从此永绝仕途。 赵括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括确有一事,惟恐先生不允。” “马服君但说无妨,斯断无推脱之理。”李斯急于报恩,迫不及待地表态道。 见李斯上套,赵括又迟疑了片刻,这才诚恳地拱手说道:请先生助赵国推行二次变法,以成就商君大功也!” “甚?”此事大大出乎了李斯的预料,他一下就愣住了,“马服君你说甚……” “实不相瞒,赵括奉先君孝成王密命,入秦行乱国之策耳。”赵括边说边用目光凌厉地扫视着李斯。 赵括心里很明白,要让李斯真心为自己谋划,就必须告诉他一切。尽管这样做风险很大,但如果隐瞒实情,李斯的留下也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如此说,李斯上疏马服君必未呈至秦王案前?”李斯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一切。 赵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你……”见猜测变成了现实,李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气急败坏地伸手指向赵括,“赵括,李斯错看你也……” 待李斯发泄完怒气,赵括这才恭敬地施礼赔罪道:“形势所迫,赵括不得已为之,恳请先生原谅。” 李斯气喘吁吁地慢慢挪到书案旁,捧起先前赵兴喝过的茶碗,将碗中所剩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哭丧着脸说道:“马服君,汝害惨我也……” “先生……”赵括开口托出一切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如果李斯不肯答应,便须立刻杀了他,也只有这样,赵国的乱秦大计才不会有泄露的危险。 “罢了!罢了!”李斯又怎能不知其中的道理,他重重地将茶碗拍在案上,自嘲道,“既上贼船,无路可退也!” 赵括轻轻颔首笑道:“先生大才,若能屈尊入赵,真乃赵之幸事也!” “只是当今赵国,昏君秉政,奸臣当道,斯恐无力回天也!”李斯轻叹一口气,随即说出了赵国当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关于李斯所说,赵括又何尝不知,尽管希望渺茫,但他仍需全力一试:“庙堂虽暗,然军力犹存,只须铲恶除奸,事或有可为也!” “马服君欲行非常之法?”赵国素有兵变传统,李斯亦多有耳闻。 赵括点头感慨道:“此乃赵国最后机会!合纵事毕,不论胜败如何,括请先生入李牧云中幕府,襄助谋划起事。” “马服君不愿归赵?”入敌国二十五载而不改其志,惟马服君耳!李斯不禁暗暗佩服起了这位年过半百,须发斑白的老将军。 赵括摇头自语道:“秦之大局,括筹谋二十五年矣,今稍有成效岂可轻弃?” “然斯闻李牧不通大政,身为赵国上将军,既不能震慑奸佞,又无法联合王族元老,于庙堂形同孤立也,斯恐怕……”李斯其实并不看好李牧,在他心里,只有赵括才是真正能够扭转赵国危局的关键人物。 “先生所言,括尽知也,只是……”赵括当然知道李斯所说都是实情,但除了李牧,在昏暗的赵国庙堂他又能相信何人? “罢也!斯既有诺于君,自当全力为之,至于成败如何,且看天意了。”见赵括满脸的为难,李斯不忍再说下去,思忖了片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赵得李斯,何其幸哉!”赵括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神色肃然地向着李斯便是深深一躬,“括在此拜谢先生了!” “赵有马服君,天意也!”李斯赶忙伸手托起赵括,继而言道:“然,李斯有言在先,望马服君毋怪。” 赵括捋着颚下的胡须,稍作迟疑后,缓缓言道:“先生请说。” “变法若成,斯当归上蔡老家,此生再不出仕。马服君若应,斯再无他言。”李斯斩钉截铁地说道,口气不容置疑。 据赵括的了解,李斯功名心极重,断不会在其功成名就之时,黯然退隐归乡的。今日他会这么说,大概还是介怀于自己截留上疏之事!赵括相信,只要能在赵国成功推行二次变法,李斯是决然不会轻易离去的。想明白了这点,赵括当即表态道:“变法事成,但凭先生之意。” “谢马服君成全。”直到这时,李斯阴郁的脸上方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却说五国联军一路昼伏夜行,只用了半月便越过少梁山地,来到了秦国故都栎阳城郊。 “传令各军!疾行绕过栎阳,直取秦军蓝田大营!”李牧远眺了一眼隐隐可见的栎阳城楼,转而下达了军令。此次作战的关键在于一个“奇”字,为了能够出其不意,李牧特意从联军中遴选出十万老弱兵卒编为疑军,大张旗鼓地在距函谷关百余里外的伊阙山口驻扎惑敌,而李牧统领的这三十万大军才是此次合纵作战的关键所在。 “禀武安君,前方发现秦军辎重车队!”过了栎阳,就在李牧传令大军休整待命的时候,一名斥候突然迎面奔来。 “哦?”大军离咸阳尚有距离,若此时被秦军发现联军动向,这战就难打了!李牧将眉头一皱,与五国主将一齐登上了离大军不远的一座小土坡。 “武安君,秦军至多不过千人,二话没有,打吧!”魏僚抬手挡住阳光,匆匆望了一眼,焦急地说道。 李牧低头思忖了片刻,骤然大喝一声:“姬丹、庞援何在?” “末将在。”燕军主将太子姬丹与赵军主将庞援在李牧身后齐声应道。 李牧顾不上回头,厉声下达了作战指令:“尔等各率轻骑五千,左右两路包抄秦军!毋须将其全歼,断不得走脱一人!” 片刻间,燕军辽东铁骑居左,赵军飞骑居右,在广袤的渭河平原上迅速铺展开来,如同一张大网向着秦军辎重车队当面扑来。 “将……将军!前方出现燕赵旗号!”望着远处腾起的滚滚烟尘,秦军士卒不禁惊惶地大喊了起来。 事有凑巧,这支秦军辎重队的主将正是赵括的儿子,国尉丞赵兴。那日赵兴一离开咸阳,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关中大仓调拨军粮,蓝田大营已无兵可调,赵兴于是只带着两千士卒,便辚辚启程了。按理说,从关中到函谷关皆是老秦本土,本该是畅通无阻,没想到还没到栎阳就遭到了燕赵轻骑的截杀。 “护卫粮草,全军结阵抗车!”突遇强敌,在渡过初期的慌乱后,赵兴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当即下令将众人辎重牛车全部围成一圈,全军齐聚圈中,死守待援。 车阵堪堪布好,联军一万轻骑已经杀至眼前…… “武安君,我军进攻受挫,折损人马两千。”激战许久,斥候飞马来报。 “甚?”在一万精骑的轮番冲杀下,区区千余护粮秦军却依旧巍然独立,这可能么?李牧不可置信地喝问道,“详细禀报!” 此为合纵初战,如果连这样一小股秦军都无法吞掉,联军军心势必受到重挫,这是李牧所不愿意看到的:“魏僚!令你调步卒五千,结武卒方阵,步步压进!” “诺!”魏僚应声而去。 当此时,赵兴军亦到了最后的关头,虽然击退了燕赵骑兵数次的连续猛攻,但秦军自身损失也颇为惨重,全军仅剩下两百人,更是人人带伤。 望着一步步逼近的魏武卒方阵,赵兴不禁仰天长叹道:“天欲亡我赵兴乎?” 第六章 合纵风云 五十九 神兵天降 魏武卒方阵隆隆压来,呐喊声震动着整个渭河平原,一排排手执长矛身负重甲的魏军步卒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靠在布满斑斑血迹的粮橐上,赵兴紧咬牙关,用力拔出了一支射入右肩寸许的长箭,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随手从衣服上扯下一块黑布,揉成团草草塞入了甲胄中。伤口的流血总算是止住了,赵兴抬头再一看,魏军已然进入了秦军弓箭的射程。 “放箭!”在一声号令下,残存的秦军士卒几乎同时松开了紧绷了许久的弓弦。 虽有不少人中箭倒地,但魏军还是前仆后继地向前冲锋着。堪堪只放完了两箭,魏军就已经冲到了辎重车旁,两军瞬间展开了激烈的短兵相接。 混战中,赵兴的左腿再次被魏军的长矛贯穿了。“保护少将军!”几名秦军士卒七手八脚地将他架上了一匹战马,眼见敌军逼来,有人举起长剑狠狠地扎向了马尾,战马吃痛一声,长嘶着疯跑了起来。 忍痛伏在马背上,强烈的震动让赵兴的伤口愈发疼痛了起来,但四周围都是魏军士卒,根本无法让马步速度减弱,无奈之下,他只得咬牙忍住疼痛,一双手死死地拽紧马缰。 渐渐身后的喊杀声消失了,赵兴努力抬起脑袋,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战马已经带着他冲出了包围圈。正欲勒马辨明方向,忽然只觉马蹄猛地被什么东西绊倒,一张捕猎用的大网随之从天而降,将他连人带马地兜了起来。赵兴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伤口猛地一疼,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当从昏迷中苏醒来,已经是天黑了,借着月光赵兴发现周围全是些红衣皮甲的赵军士卒。伤口的疼痛让他很想改变一下躺着的姿势,但又不知对方假若发现自己醒来会有怎样的举动,因此他决定继续假装昏迷,然后寻机逃走。 眯着眼朝四周观察了一番,原来自己正躺在一辆原先装放粮橐的牛车上,而周围的景色亦是愈发地熟悉起来。 “不好!”他的心不禁一沉,敌军已到蓝田大营之外!如今大营空虚,仅有两万不到的留守士卒,这却如何是好? 就在赵兴心乱如麻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被发现了么?正在赵兴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那人却又松了手,尔后温和地说道:“不打紧,给他再敷点药,过些时日就没事了。”说话间,便有人过来给他伤口换药了。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全军皆已就位,请上将军下令!” “上将军?”赵兴吃惊地打量了一眼刚刚握着自己手的中年男子,难道此人就是赵国当今上将军,武安君李牧?秦赵虽是死敌,但是李牧抗击匈奴的事迹他还是颇为敬仰的,今日得见李牧,赵兴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没由来的激动。 “依计行事!”李牧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又望了眼躺在牛车上的赵兴,低声吩咐道,“待他醒来,即刻通知于我。”说罢,李牧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片刻后,秦军蓝田大营骤然响起了一阵猛烈的喊杀声,趁着两旁看守士卒纷纷远眺的当头,赵兴猛地一翻身,顺势滚下牛车,潜没进了附近的草丛中。 躲在草丛中,望着不远处蓝田大营漫天的火光,赵兴顿时心如刀绞…… “上将军,赵兴直奔函谷关而去!”战事结束后,一名看守赵兴的士卒匆匆来报。 “知道了。”李牧压制住心底的惊愕,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当初部下将写有赵兴名字的照身腰牌交到他手中的时候,李牧就知道了赵兴的身份,故而在换药时,他虽发觉赵兴醒来,却并没有揭穿,还吩咐看守士卒找机会偷偷放走了赵兴。 看来自己想错了,赵兴并不知晓他父亲的乱秦大计。现如今,身为秦军将领的赵兴正马不停蹄地往函谷关赶去,若等秦军到来,自己仍未拿下咸阳,以联军当下的战力,此次合纵定将功败垂成。 必须在赵兴之前攻下咸阳,这是联军唯一的机会! 很快,李牧就对三十万大军重新做出了的部署:十三万燕赵轻骑为前队,兼夜启程直扑咸阳;魏赵两国步卒八万为后队,稍事休整,尔后出发;楚韩军九万人秘密开拔北上,在渭水官道附近设伏,阻止有可能从函谷关赶来的秦国回援大军。 天马上就要亮了,为了尽快赶到咸阳,李牧又对这十三万轻骑做了一次大减负,所有战马皆卸去了披装的皮罩甲,军中各式大型连发弩机一律摒弃,每人只带两口精铁战刀、一副硬弓、三十支长箭以及十日所需的干食草料。 只在五更时分,这支轻装骑兵就来到了咸阳城数里外的密林中,没有火光也没有马嘶,仅仅片刻大军就完成临战前的一切准备。 天终于亮了起来,守军睡眼惺忪地打开了咸阳东门,正当行人车马准备进出城门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隆隆轰鸣的闷雷声。 “敌军来袭!”守备咸阳的皆是久经战阵的秦国老军,虽惊愕懵懂,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快关城门!” 燕赵轻骑转瞬及至,或许是因为百年来秦人的过于强势,咸阳城并没有吊桥,由白石砌成的渭水大桥径直通向城内。得此便利,未等守军将城门完全闭上,一片漫无边际的红云已然飞快地越过长桥涌进了城中。 “禀……禀咸阳令!联军……联军入城了!”浑身是血的东门守将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蒙恬的咸阳将军府。 “甚?”蒙恬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拎起了那名守将。 “联军铁骑不计其数……进……进城了……”守将哭丧着脸语无伦次地说道。 蒙恬愣了片刻,一把推开守将,随手抓过头盔,飞快地冲出了府门。 此时的咸阳城早已乱成了一团,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各自结阵交战的守城秦军和燕赵骑士,更有不少四处逃窜的咸阳国人交杂其中。 “秦王何在?”内史郡郡守嬴腾匆匆来了秦王寝宫前。 “大王通宵一宿方才入睡,郡守大人请回吧。”内侍总管伸手挡住了嬴腾的去路。 “岂可再等?”嬴腾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许多,朝着寝宫便高喊了起来,“大王!李牧率山东联军已陷外城,咸阳令率守军正与之巷战……” 睡梦中的嬴政突然被喊声惊醒,顿时犹如五雷轰顶。他飞快地跳下王榻,也顾不上穿鞋,光脚冲出了寝宫:“汝胡言乱语!三十万大军压顶函谷关,李牧莫非长翅膀飞来的?” 嬴腾一见秦王当即跪倒在地,指着外城方向腾起的滚滚浓烟,哽咽道:“大王,李牧军确如从天而降,守军猝不及防,城门失陷只在瞬间。” “岂有此理?”嬴政一阵目眩,瘫坐在了寝宫前的石阶上。 “大王,地冷……”内侍总管见秦王就这样坐着,自然是担忧万分,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哪知嬴政竟如失魂了一般,随手拔出身旁嬴腾的佩剑,径直朝着内侍总管劈了下去。 殷红的鲜血溅在了秦王暴怒的脸上,凄厉的哀嚎瞬间让嬴政清醒了过来:“亚父何在?” 嬴腾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了,半天没有吱声。 嬴政看了一眼嬴腾,起身抹去脸上的血水,然后召来了不远处浑身颤抖的内侍宫女:“抬下去,厚葬了!”待众人抬着内侍总管走远后,嬴政方才伸手托起了跪在地上的嬴腾:“本王心乱也……” 嬴腾顿时回过神来:“王城已闭,马服君尚在城外。” “这……”在嬴政看来,赵括乃是叛赵入秦,若被赵军拿住岂有命在? 嬴腾一眼看穿了秦王的心事,当即拱手劝道:“值此生死存亡之际,马服君生死已非我王所忧!当今之计惟从速布置内城防备,固守待援!” “现情势如何?”嬴腾所说不无道理,虽对不起亚父,但也只能如此了,嬴政艰难地点了点头。 “外城尚有蒙恬将军三万守军及十余万老秦人与敌殊死血战,两万王宫护卫亦能死守王城数日。”嬴腾思忖了片刻继续言道,“函谷关距咸阳不过三百里,大军疾行两日可到,我王不必过分担忧。” 听完嬴腾的话,嬴政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但如卿之所言罢!” 第六章 合纵风云 六十 疑兵函谷关 就在李牧大军直奔咸阳的时候,身处函谷关大营的秦军大将们亦纷纷聚集到了王翦的幕府大厅中。五国联军已经在伊阙山口驻扎了数日,可却一点动静没有,这让王翦感到颇为奇怪。 “李牧此举何意?”凝望着大厅中央的山川地形沙盘,王翦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对于威名赫赫的李牧,王翦不敢托大。从情形上看,李牧似乎对联军战力信心不足,故而选择了以静制动,在关外伏下重兵,诱使秦军出战。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李牧尚且能将十余万飞骑藏于无形,如今函谷关外皆是山地,李牧不更是如鱼得水了?但赵国朝野上下对此次合纵胜秦的寄望甚重,如若一味相持,以赵迁郭开之辈,岂能容他?李牧啊李牧!人言你不通大政,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大将军,出战吧!”诸将异口同声地喊道。 王翦并没有理会大将们的请战,只是将目光死死地盯在了沙盘上:“函谷关外如此平静,或是李牧伏有重兵。” “父亲!”王翦的长子,前军主将王贲不禁反驳道,“六国庙堂君昏臣暗,合纵不过强弩之末!今其坐拥大军四十万,却裹足徘徊于百里之外的伊阙便是佐证!父亲何故为李牧先前声威所慑,谨慎如斯乎?” 王翦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摇头道:“李牧统军数十年未尝一败,其必有过人之处!此战干系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老夫宁可缓战必胜,亦不求疾战速胜也!” 左军主将李信跨步出列,拱手不以为然地说道:“李牧为将向来只领草原边军,却从未有统率举国混编步骑大军做壁垒相持决战之经验也!今其初为五国联军统帅,所辖诸军号令纷乱繁杂,岂可与我大秦锐士相提并论哉?” “说得好!”众将齐声喝彩道。 “也是一理。”听李信说罢,王翦虽有些心动,但面色却依如平时的冷淡。 待喝彩声停歇,李信从中军司马手中接过一根数尺长的竹竿探手指向沙盘:“李牧战法无外乎设伏截击耳!诸位请看,但凡伏兵作战,其后必定空虚!我军自不必理会李牧伏兵,只须绕道敌后,前后夹击,便可获全胜也!” “我看可行。”向来以稳重著称的右军主将冯劫率先表示了赞同。 王翦从李信手中取过竹竿,又重新比划了一番,这才下定了决心。只见王翦当即转身走回帅案,拔出了令箭:“王贲、杨端和听令!” “末将在!”前军主将王贲与前将军杨端和齐声应道。 “命你等领军十万出函谷关!务必大张声势,以惑敌军!”王翦厉声下达了命令。 “诺!”王贲上前接过令牌,然后退回到行列中。 紧接着,王翦继续发号施令:“李信、冯去疾听令!” “在!”左军主将李信与弓弩营主将冯去疾同时迈步,拱手待命。 王翦目光深邃地望了眼李信,一字一顿地说道:“命你二人率十万步骑出陕原,沿大河南岸苇草滩隐蔽东进,直插敌伊阙大营之后!” “诺!”两人肃然领命。 “还有一言。”兵马调拨完毕,王翦又嘱咐道,“此战我军两路各处一方,务必明确开战顺序!李信将军先行,到达指定位置,即刻飞羽传书知会;尔后王贲军由函谷关正面进逼伊阙山口;老夫十万大军坐镇后援,若无偷袭敌军,自会出关增援!” “诺!”王翦话音刚落,举帐顿时轰然响起了一阵虎吼声…… 很快,两路秦军就悄无声息地分头开出了函谷关。可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会遭遇伏兵突袭的王贲军一路进军却是出乎寻常的顺利,大军竟毫发无损地来到了伊阙山口。 “少将军,似有蹊跷?”眼前就是联军大营,可杨端和的心中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不必多想了,即刻通知李信将军!”王贲犹疑地一挥手,传达了进攻的指令。 片刻后,二十万秦军便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对联军伊阙大营发起了猛攻,营中守军几乎一触即溃,堪堪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伊阙山口就被秦军攻陷了。 “禀大将军!伊阙山口只有联军十万老弱驻守,不见李牧旗号!”王翦率后军刚行至半路,就得到了前方传来的紧急战报。 “甚?”王翦瞬间惊愕了,小心翼翼了半天,没想到伊阙山口的联军大营竟只是李牧设下的诱饵,那么联军真正的主力又在哪儿呢?难道李牧真能将这几十万大军藏于无形么?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瞬间弥漫遍了王翦的全身,“快取山川图!” 不一会儿,由一整张牛皮制成了山川全图就在王翦面前展开了。 “李牧,汝究竟去哪了?”王翦自言自语地凝望着山川图,猛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大事不好!” “大将军怎了?”中军司马困惑地问道。 “少梁山地!少梁山地!老夫怎就忘记了少梁山地!”王翦狠狠将脚一跺,紧握双拳怒不可歇地咆哮着。 就在这时,后军主将赵佗飞马赶到:“大将军!”只见赵佗滚下马背,踉跄着冲到了王翦面前,气喘吁吁地禀报道,“赵……赵兴将军急报……李牧率……率军沿……沿渭水官道直逼……咸阳……” 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王翦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赵兴何在?” “赵兴将军身……身负重伤……尚在救治!”赵佗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满脸尽是焦急的神情。 王翦努力震慑住自己的心神,赵兴遇袭已是昨日的事情,照此说来李牧肯定是打到咸阳城下了。大军回援最快也要两日,而咸阳城仅仅只留有五万老军,能否坚持这么长时间还是一个未知数。 “大将军……”中军司马见王翦半天没有说话,赶忙上前提醒道,“事不宜迟,请大将军速作决断!” “是了!”王翦幡然醒悟过来,转头对着中军司马吩咐道,“老夫即刻率军回援咸阳,命李信、王贲收拢大军随后跟进!”说话间,王翦已然跨上马背,带着十万大军迅速掉转方向,朝着咸阳疾行而去…… 此刻,经过两昼夜激战,咸阳外城的抵抗已经渐渐被联军平息,咸阳令蒙恬在数十名护军的拼死保护下突出了重围。联军稍事休整,随即向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咸阳王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攻城开始的同时,李牧独自一人来到了离王城不远的马服君府。刚一进入咸阳,李牧就派人将马服君府秘密保护了起来,因此府中上下并没有受到乱军的冲击。 “马服君别来无恙?”在老管家的引领下,李牧径直走进了赵括的书房。出现在李牧眼前的是一位年逾五旬的将军,须发虽然皆已灰白,但精神仍旧矍铄无比,身形更是健硕壮实,浑身更是散发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坚毅气质。 “李牧?”见到李牧的刹那,赵括的脸上顿时溢满了泪水。二十多年未见,昔年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如今都变成了年逾半百的老人,此情何堪? 老管家哽咽着默默退了出来,然后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 夜幕降临,联军终于停止了攻势,咸阳王城于是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沉寂。伫立在城楼的垛口,嬴政一动不动地眺望着王城下一片死寂的咸阳城。已经是第三日了,可王翦大军依旧渺无音讯,王城屯粮本就不多,眼见两万王城守军死伤大半,援军再不出现,城中可真是要粮尽人绝了! “大王,夜凉风大,回吧!”跟在身后的内史郡郡守嬴腾小声地劝了一句。 “还能支持几日?”嬴政无力地靠在城垛上,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夜空。 “尚有八千将士,然存粮已空!若明日援军不至,臣便率将士拼死护卫我王突出咸阳!”嬴腾重重跪倒在地,两眼瞬间变成了通红。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回过身轻轻地拍了拍嬴腾的肩膀,然后独自一人走下了城楼。 明天,真的还有明天么? 第六章 合纵风云 六十一 神秘的秦军主将 次日清晨,十万赵魏步卒偃旗息鼓静悄悄地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了秦宫王城下。一时间,鼓号齐鸣,旌旗竖起,联军将士手举盾牌,扛着云梯,向王城发起了猛烈的冲击。城楼上的秦军亦早有准备,一场残酷的攻坚战瞬间爆发。一日下来,城墙上下横七竖八地堆满了阵亡将士的尸骸,可王城却依旧巍然不动。 “赵葱,你可知罪?”李牧端坐在由大秦丞相府改建成而的幕府大厅中,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厅下站立的中年将领。 赵葱是一位年逾四旬的王族公子,任职巨鹿将军,与庞援各自统领着赵国二十万的腹地大军,故而此次合纵,他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赵军中仅次于庞援的副将。 “大军奔袭所至,未携重型攻城器械,且秦宫城墙坚固,末将已竭尽全力,不知何罪之有?”赵葱昂首挺胸,慷慨激昂地辩解道。 赵葱所说也是实情,以联军目前战力,让他两日攻下坚城确实是过分苛求了。但秦国大军正马不停蹄地朝这赶来,若明日再无法进入秦宫,这几十万孤进的悬军可就危在旦夕了。 李牧目光一黯,摆了摆手:“让将士稍作整顿,再行攻城!务必于明日正午前拿下王城!” “诺。”李牧向来与赵国王族元老势力不和,赵葱原本以为自己的态度势必会引来李牧的一番暴风骤雨,没想到他却是这般平静,赵葱怏怏应了声,转身就要退出大厅。 “且慢!”魏军主将魏僚突然喊住赵葱,转头望了眼身旁的太子丹,尔后跨步上前,拱手言道,“赵魏两军激战两日,皆已疲惫不堪,末将以为可让燕军接替攻城!”此次合纵,魏国出动了国中近乎一半的精锐主力,然而几日来的连番大战已让魏军死伤惨重,魏僚担心再这样下去,日后即使是赢了秦国,自己也无法向魏王交代。 “然燕军皆是骑兵,攻城怕是……”对于魏僚的建议,李牧颇感为难。 “燕军将士愿效死命!”姬丹一眼看穿了魏僚的想法,但此战关系各国的生死存亡,又不能不齐心合力,“辽东铁骑下马亦是劲旅!请武安君下令就是!” 见太子丹开口请战,李牧欣慰地点了点头:“便有劳太子了!” “不破王城,誓不罢兵!”姬丹朝着李牧一誓,然后赳赳走出了大厅…… 夜幕下的大秦王城一片紧张气氛,原以为一入夜联军就会停止进攻,谁知这才刚歇了没多久,又一轮猛烈的攻势就开始了,而此时,城中的秦军仅剩下不到千人了。 “城破在即!请大王速作决断!”嬴腾心急火燎地望着默然站立在咸阳宫正殿前的嬴政。 本来在联军清晨展开攻势之前,秦王就该突围出城了。可没想到,当嬴腾带着精心挑选出的五百死士赶到嬴政面前时,嬴政却背过身,将大手一挥,一字一句地正色拒绝道:“本王决意与咸阳共存亡!” 那时的嬴腾尚对援军到来抱有一丝期望,故而他并没有再坚持。但现在,王城已无兵可守,等敌军入城,就真要玉石俱焚了。 “不必再言,下去吧!”嬴政语气异常的冰冷,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这却如何是好?焦急之下,嬴腾猛地把心一横:“抬上秦王!即刻突围!” “诺!”嬴腾身后的十余名秦军甲士几乎同时拥了上去。 “大胆!”嬴政恼怒地拔出秦王剑,一弯手臂,将长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再上前一步,本王自行了断!” “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了主张。 “王在国存!王薨国灭!请大王三思!”嬴腾含泪跪在了嬴政面前。紧接着,那些跟随嬴腾而来的秦军甲士亦纷纷匍在了地上,“大王三思!” 嬴政刚要开口,突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地从宫门外跑了过来:“大……大王!援军!援军到了!” 嬴政长剑骤然脱手落地,几步走下丹墀拉住了那名内侍:“是王翦到了?” “夜色太黑,看不清何人旗号!不过确……确是援军!”内侍气喘吁吁地答道。 “嬴腾!速随我登城一看究竟!”毕竟眼见为实,没有亲眼见到援军,嬴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亦或许这只是李牧设下的圈套。 “诺!”嬴腾赶忙起身拾起秦王剑,双手捧到了嬴政面前。 嬴政接过长剑,在众甲士的簇拥下,登上了城楼。只见城下火光冲天,一支秦军铁骑正与攻城的燕国大军展开鏖战。燕军虽是人数众多,但皆是骑士不善步战,一个时辰后,终还是支撑不住,渐渐开始向后退却了。 “大王,臣请出城助战!”见燕军已退,嬴腾长舒了一口气,肃然请命道。 “不忙!”嬴政把手一抬,止住了嬴腾,“尚不知其底细,恐是李牧诡计。” 没多久,燕国残军就被驱散了,那支秦军重新回到了王城下,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秦王何在?” “本王在此。”嬴政抵靠着城墙垛口,高声应道。 “大王提防暗箭!”经刚刚一说,嬴腾也警觉了起来,不过嬴政并没有理会。 说话的老者听到秦王回话,当即跳下马背,抬头向着城楼上拱手喊道:“老臣白起,参见秦王。” “白……白起?”听到这个名字,嬴政猛地一愣神。 “大王,确是武安君!”嬴腾早年曾在长平军中,虽时隔二十余年,但借着火光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白起。 “当年先王误断,你不是……”嬴政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 “此事说来话长,请容臣稍后细禀!”白起对秦王的反应早有预料。 原来当年白起刺向自己小腹的那一剑偏了寸许,并没有伤及要害。老内侍本来就是迫不得已,见此情形他一面支开随行甲士,一面让亲信内侍偷偷将白起藏了起来,并找来郎中为其悉心医治。 但没有尸首,老内侍也便无法向秦昭王交差,无奈之下,老内侍只好找来府上的老总管商量对策。老总管听罢二话不说,走回了屋中。过了许久,不见动静的老内侍推门而入,这才发现老总管早已毁面自尽了。 数月过后,白起虽然伤势痊愈,但已是心灰意冷了。于是他离开咸阳独自北上,在阴山的蒙氏军商马队中隐姓埋名安置了下来,此事几十年来只有蒙氏一族方才知晓。 就在嬴政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又有一骑飞驰而来:“臣咸阳令兼咸阳将军蒙恬参见秦王!”原来那日蒙恬突围离开咸阳后,就想到了白起与那支精锐的阴山马队。但他没料到,老将军白起竟已然洞悉了李牧的作战计划,早早就带着马队南下了。 “蒙恬?”见到蒙恬,嬴政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当即命人打开了城门。 白起与蒙恬携手走上城楼,来到嬴政面前:“大王!” 望着年近九旬却依旧老当益壮的武安君白起,嬴政不禁热泪盈眶:“秦有负武安君,然武安君不负秦也!” “老臣惭愧!”白起颤抖着直起了身子,望着眼前年轻的秦王,脸上满是欣慰…… “禀上将军!白起与蒙恬率援军杀入咸阳!”斥候总领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幕府大厅。 没等李牧作出反应,燕国太子姬丹也到了:“武安君……我……我军破城在即……白……白起……骤然杀出……大军折损过半……” 白起?怎么可能?李牧恼怒地推倒了帅案:“胡言乱语!死人岂能复生?” 斥候总领畏惧地望了眼李牧,然后继续禀报道:“魏军主将魏僚闻燕军战败,已擅自退军了!” “上将军,今之情形,白起真假再无关紧要!退兵吧!”赵军主将庞援一声叹息道。向来合纵只要有一次战败,各国皆会为保全实力而撤军,从未有整军再战之说。 “事已至此,惟有如此了!”合纵大计功亏一篑,李牧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燕军愿随武安君死战到底!”太子丹拱手言道。 李牧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大厅。当夜,燕赵联军便徐徐地退出了咸阳。 第六章 合纵风云 六十二 名将身死情何堪 拂晓时分,燕赵联军终于退到了栎阳城郊,但李牧却并未见到本应埋伏于此的楚韩军队。 “楚韩两军风闻我军失利,尽数撤出武关了!”庞援恨恨地说道。 “狗彘不如!”李牧气愤地甩掉了手中的马鞭,原本还指望能在两军会合后,与秦军再作决战。可如今楚韩一退,燕赵两军顿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窘境。 没等李牧平复心情,斥候又匆匆送来急报:魏僚军于退却途中突遭王翦截杀,已然全军覆灭! 形势已然渐渐明朗,白起军尾随跟进,王翦军则沿渭水官道由前逼来!秦军这是要以前后夹击的战法,聚歼联军于函谷关之内! “武安君,此番如何是好?”听完斥候的禀报,太子丹不禁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庞援,你与太子先行!牧率五万飞骑替汝断后!”情况紧急,已由不得李牧多想。 庞援一听就急了:“万万不可!赵国可无我庞援,却不可无李牧也!武安君乃联军统帅,岂可以身犯险?武安君与太子先走!庞援断后!” 李牧摇头仰天长笑了一声,圈马回身继而言道:“军令如山,不必再争!白起天下名将!与之战,吾生之愿!李牧今日便要看看秦赵武安君,孰强哉!” 庞援张口还想再劝,可李牧已然拔出了长剑,厉声下令道:“庞援!究竟谁是主帅?违令者斩!” “这……武安君保重!”话至于此,庞援终于放弃了,他含泪无奈地向着李牧肃然一拱手,然后与太子丹带着大军从李牧身旁疾行而去。 “赵葱,随我迎敌!”待大军走远,李牧转头向着赵葱大喝一声。 赵葱并没有答话,只是紧紧握住剑柄,面无表情地策马跟在李牧身后。 立马于高冈之上,李牧心如寒冰,此次合纵失败,让山东六国彻底失去了与秦国抗衡的实力。当前秦军战力已非赵军可比,如若不是国中奸佞当道,李牧自信完全可以再为赵国练出一支能与秦军一较高下的重甲锐师,然而此刻李牧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彷徨。 赵国果真无可救药了么?李牧心灰意冷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此刻他只想与白起痛快淋漓地血战一场,最终化作沙场上的累累白骨。或许只有这样,才是戎马一生的最好归宿,也只有这样,自己的心绪方能够获得些许的平静…… 终于,白起的追兵到了。 “前方可是武安君李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立马于秦军大阵之前,不用猜李牧也知道,此人就是曾让六国闻之毛骨悚然的秦国战神白起。 “汝便是白起?”李牧冷冷地奚落道,“老将军长平大战装病在先,二十余年诈死于后,果真威名赫赫也!” 白起并没有在乎李牧的冷嘲热讽,只是微微笑道:“李牧大名,老夫居阴山久闻也!今日得见,何其幸哉!若非秦赵死敌,老夫定要与将军结刎颈忘年之交也!” 李牧坦然举起长剑,指向白起,面色冷峻地说道:“毋须多言!与君对阵,李牧此生再无憾事!白起!亮剑罢……”可令李牧万万没想到的是,话未说完,一柄冰冷的长剑竟突然从背后刺入了他的身体,尔后又从前胸贯出,一股殷红的鲜血顷刻从牛皮铠甲中喷涌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是赵军,就连秦军也为之震惊了。 “你……”李牧猛地抓住了刺穿自己胸膛的剑身,惊诧地转头望着身后仍没有松开剑柄的赵葱。或许他到死也不愿相信,自己驰骋疆场几十年,历经大小百余战,最终没死于敌手,却倒在了自己人剑下,真是命运弄人! 赵葱缓缓将长剑从李牧体中退了出来,望着轰然落马的李牧,赵葱冷笑着从袖中抖出了一卷羊皮诏书:“赵王诏!李牧庞援兵败辱国,着当即处死!兵属巨鹿将军赵葱及信都将军颜聚!诏毕!” 原来早在合纵大军出发前,郭开就已经和朝中的王族元老势力达成了除掉李牧与庞援的秘密协议,郭开嘱咐赵葱只待合纵失败,即刻出示密诏斩杀李牧、庞援。毕竟两方虽势不两立,但他们更畏惧的却是手握兵权的大将,既然郭开以赵葱领兵作为交换条件,王族元老大臣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上将军……”这支赵军皆是跟随李牧多年的边军飞骑,骤见统帅被杀,哪还顾得上百步之外虎视眈眈的秦军,只在瞬间便将赵葱和颜聚两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武安君,赵军已乱!还待何时?”白起身旁的一名骑士大声提醒道。 “老夫有眼!李牧已死,不必赶尽杀绝!”白起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李牧的死让白起颇感震惊和遗憾,能与李牧一战又何尝不是他二十多年来的心愿,但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退兵!”白起挥手下令道。 “甚?”那名骑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夫说退兵!”白起恼怒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一勒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军隆隆退去,赵葱可就惨了。他原本以为李牧一死,秦军定会趁乱攻来,那时自己便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乱军,回邯郸报喜了。可不曾想,白起居然选择了退兵!面对气势汹汹朝自己逼来的边军飞骑,赵葱的心慌了。 “本将乃奉王命行事!汝等要谋逆乎?”赵葱高举着血迹斑斑的长剑,用大声的呵斥替自己壮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没曾想,那柄蘸有李牧鲜血的长剑却成了赵军将士最终爆发的导火索,众人一齐蜂拥而上,瞬间就将赵葱拽下马背,剁成了肉泥。 跟在赵葱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信都将军颜聚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倒在地,叩首求饶道:“此事与小……小人无干……饶……饶了小人吧!” 将士们早已杀红了眼,哪还停得住手,一阵寒光闪过,这位信都将军顷刻就被人劈成了两半。杀了赵葱与颜聚,将士们于是含泪将李牧的尸身安置在了那匹跟随他征战二十余年的战马上,然后簇拥着李牧,徐徐向北,奔云中大营去了。 闻知李牧已死,秦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道通行…… 李牧的死讯传来,云中大营的将士们不禁齐声痛哭,声震山岳。司马尚更是下令全军戴孝,整顿兵马,准备杀入邯郸替李牧报仇。云中附近牧民闻知李牧遇害,亦是人人义愤填膺,皆如丧考妣一般,纷纷要求随军参战。 司马尚于是从又牧民中挑选了五万精壮,全军二十万日夜训练,随时准备南下。就在此当头,中军司马赵燕却突然失踪了。 在姬雪眼中,李牧向来是无人可以奈何的,消息骤然而至,她更本就无法接受。犹记得那年阴山大战,紧紧将自己搂在怀中的伟岸身影,可只在一瞬之间,却是天人永隔。这些年,两人虽起了隔阂,但姬雪知道,只要李牧需要,她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奋不顾身的!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自己会答应李牧随司马尚留守云中?姬雪相信如果有她在,任凭是谁都不可能轻易杀死李牧的!但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如果了!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姬雪恍然发觉,原来李牧竟已然成为了自己生命不可缺少的寄托,只是所有的往事都再不可能重来了! 漫无目的地纵马狂奔在草原上,姬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何方,也不知道何处才是自己心灵的栖身之地。 茫茫草原,一望无垠,李牧你的魂魄究竟在哪儿? 第六章 合纵风云 六十三 歧路在前何彷徨 马服君府书房中,赵括与李斯相视而坐。 “先生,括当何处?”赵括双手撑在书案上,眼中浸满了泪水。白起的死而复生,合纵的功亏一篑,李牧的骤然遇害,变故突如其来,犹如三把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相识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赵括,李斯低头思忖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君之心情,斯能理解。” “云中大营,先生不必再去。”李牧的死仿佛一记重锤猛然敲醒了赵括,杀将乱政,赵国已无可救药!然而他怎么也想不通,只不到三十年时间,为何曾经强盛无比的巍然大国就成了今天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赵括一拳重重砸在了书案上,原本计划让李斯合纵结束后,便动身前往云中。可现在赵国国中形势尚不明朗,边军又是群龙无首,看起来兵变铲奸的计划是要胎死腹中了。 “李牧虽死,然司马尚犹存,边军精锐犹存,斯以为兵变铲奸正当其时!”如果说之前李斯还是被逼无奈,那么经过这段时日与赵括的朝夕相处,李斯已然能够深信,只要有赵括在,赵国必定会在自己手中浴火重生,而他李斯也将因此留下足可以比肩商君的千古美名。 “然今日,赵国再无知晓赵括身份者!括只担心先生……”当初参与乱秦密谋的人皆已相继离世,赵括怕贸然行事,李斯必然凶多吉少。 “等待亦非良策,李斯安危何足道哉?”没有兵权如何兵变?若是等到司马尚大军作鸟兽散,将来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为了成就大业,李斯决意冒险一搏! “若失先生,又谈何变法?”李斯之才堪比商鞅,赵括不忍就这样让他以身赴险。 李斯微笑着摇了摇头:“斯此行倘遭不测,马服君从此可断变法之心也。”李斯清醒的认识到,赵国已经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分岔路口,能否推行二次变法,成败只在此一举。 “先生……”赵括哽咽着站起身,肃然一拜道,“括代赵国谢过先生。” “李斯走后,马服君务必谨慎小心!”在托起赵括的瞬间,李斯眼前闪过了一个人影,“白起此人深不可测!为赵国计,当除之!” “白起垂垂老矣,先生或是多虑!”赵括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他根本不相信早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匹夫还能在秦国掀起什么风浪,毕竟现在手握兵权的人是他赵括,而不是白起! “防患于未然也……”李斯话说一半便打住了。 斯还有一言,秦若生变,请君即刻归赵,断不可有丝毫迟疑踌躇!”望着赵括不以为然的神情,李斯微微叹了口气,“今日一别,再见无期,请马服君善自珍重!”对于骤然出现的白起,李斯总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但愿真是自己多虑了。 说话间,老总管走到门外通禀了一声:“公子,夫人回府了。” “姬华?”赵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斯见状于是拜别道:“李斯告辞。” 注视着李斯飘然离去的背影,赵括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压抑。 站在庭院中,姬华望了眼擦肩而过的李斯,然后又见老总管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迈步走进了书房。待姬华进屋,老总管随手轻轻带上房门,书房中的光线顿时暗淡了下来。 “夫君。”姬华一步步向着书房中那个阴暗的人影走去。天色渐暗,但屋中却并没有亮灯。 “华妹,你怎来了?”在赵括的记忆中,已经许多年未见姬华回府了,对于她的出现,赵括颇感意外。 姬华默默坐到赵括对面,开门见山道:“姬华为兴儿而来。” “兴儿怎了?”赵括不解地问道。 “终日操劳国事,看来夫君并未在意兴儿所思所想。”姬华的语气异常冰冷。 “华妹所言何意?”自从战事一起,赵括便无暇去关注儿子了,那日李牧来府,虽然匆匆提起赵兴受伤被俘之事,但在得知其并无大碍后,赵括也就没有再细想了。 姬华气恼地盯着藏在黑暗中的赵括:“夫君是真不知,亦或佯作不知?父亲为乱秦而来,儿子却对大秦赤诚一片!夫君可曾想过,终有一日汝二人将会势同水火,兵戎相见……”说着说着,姬华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夫人……”这是成婚二十多年来赵括第一次这样称呼姬华,“夫人所言,括何尝不知。然歧路在前,无能为力也!”赵括明白,父子俩分道扬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与兴儿谈谈吧。”姬华恳求道。 是啊,是该好好谈谈了!把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兴儿,就像当初对高儿那样!赵括犹豫着点了点头:“括尽力而为罢……”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虽然没有太大把握,但赵括再没有精力去考虑其他了…… 拒绝了姬华的随行的要求,赵括独自一人来到了赵兴居住的小院前。咸阳解围后,嬴政颁下特诏褒奖赵兴,将他由国尉丞提拔为了辎重营主将,并勒令其回府养伤休息,待痊愈之后方可归营任职。 借着月光,赵括悄然推门走了进去。 尽管脚步很轻,但伫立于小院石亭中的赵兴还是察觉了:“父亲?” “伤……好些了么?”赵括踱步走到石亭,微微伸手拉住儿子,尴尬地笑了笑。 “承蒙父亲挂怀,不碍事。”赵兴昂首拍着胸脯,虎声言道,“家中憋闷,请父亲与秦王求情,许儿提前归营!” “兴儿便这般急不可耐?”望着儿子坚毅的目光,赵括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赵兴并没有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继而慷慨陈述道:“合纵瓦解,李牧身死,列国人心惶惶也!当此时,若大军东出,必获全胜!” “然汝并非秦人。”赵括旁敲侧击道。 “父亲何出此言?商君、张仪、范雎皆非秦人,却在此成就秦之霸业!”赵兴奇怪地打量着父亲,就好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秦王无知,一纸逐客令,国中官署十室九空,得此便利,李牧方能长驱直入!兴儿,或许大秦已非昔日之大秦……”斟酌了许久,赵括终于开口了。 赵兴听完父亲的话,脸色愈发沉重了:“父亲究竟要说甚?” “毋忘却,秦赵死敌也!”赵括没有看儿子,只是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说道。 赵兴不甘示弱,当即反驳道:“父亲亦是赵人!” “这……”赵括微微一愣神,伸手用力拽住了儿子的胳膊,脱口而出道:“父乃奉孝成王密诏而来!暴秦无道,天下共愤,吾儿为何执迷不悟?” “原来如此!”赵兴恍然一震,他冷笑着甩开了父亲的手,“执迷不悟?何谓执迷不悟!天下纷乱征伐数百年,思一之心久矣!而今能一天下者,惟大秦也!” 面对嬴政这位百年难遇的雄主,有时就连赵括自己都产生了动摇,更何况是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赵兴。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儿子的话是对的!但是为了赵国,为了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赵括却永远都不能苟同! “嬴政实为吕政!儿可知乎?”赵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提起这件陈年旧事!或许是突然想起吕不韦了吧!父子歧途,没料到终究还是走上了吕不韦的老路。 虽然惊愕,可赵兴还是背过身斩钉截铁地说道:“父亲请回!儿意已决,不必再言!” 早已预料了结局,但赵括心中仍是充满了不甘和彷徨。自己的身份或许根本就不该告诉儿子,只是就算瞒过一时,却又瞒得住一世么? “命也!”蹒跚地走出小院,赵括不禁发出了一声长啸,尔后便重重栽倒在了石阶上…… 第六章 合纵风云 六十四 唇枪舌战 三日后,嬴政在咸阳宫东偏殿召开了一次极为特殊的小朝会。与会者除了老将军白起和辎重营将军赵兴外全都是实职大臣,太史令、太庙令之类的清要大臣以及掌有实权的低职官吏皆没有参加朝会。 年轻的秦王嬴政肃然站立在王台之上,目光凛冽地扫视了一眼殿中群臣,然后挥手道:“诸位入座!”说罢,嬴政率先坐进了王案。 这一年,秦国元气大伤,逐客令的颁布让国中官署瞬间损失了近一半的能臣干吏,其中就包括了新近任命的长史李斯。紧随其后又是五国合纵攻秦,合纵军甚至一度攻入了咸阳,秦国也险些面临倾覆的危局,而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嬴政他一时的头脑发热。 坐在王案中,嬴政默默展开了案前的一卷竹简。看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头,沉重地说道:“诸位,本王错颁逐客令,险些葬送秦国。今危机虽已度过,然秦国元气尚在恢复,故当此时,整肃朝局便为第一要务!”话说到此,嬴政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将目光移向了王台下方白发苍苍,正眯着老眼的白起,“武安君……” “老臣在。”白起微微把眼一睁,撑着桌案就要起身。 嬴政赶忙倾身摆手道:“武安君年事已高,不必虚礼!” “谢秦王!”白起拱了拱手,重新坐了下来。 待白起坐定,嬴政方才开口道:“武安君上疏,本王已阅,然疏中所言之事,怕是捕风捉影吧。”嬴政在说话的同时不由自主地遥遥望向了端坐于白起对案的上将军赵括。 嬴政犀利的目光令赵括不禁一愣神,难道白起的上疏与自己有关? “大王!”白起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赵括,“赵括入秦,疑点重重,我王不可轻信之!”白起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除了辎重营将军赵兴。 没等赵括开口,蓝田将军王翦已然按捺不住,当即起身言道:“武安君所言差矣!上将军入秦二十五年,若有不轨图谋,以先昭襄王之明岂能不察?先孝文王、先庄襄王又岂能令其以亚父之尊,掌国事之重乎?” 白起冷冷笑道:“此方为赵括可怕之处!” “武安君是质疑先王错断了?”王翦针锋相对道。 “白起不敢。”白起本就不善言辞,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 殿中鸦雀无声,众人不期然地纷纷将目光聚向了与左丞相王绾并列首座的赵括。 “老臣有言。”赵括向着王台上方的嬴政一拱手,然后霍然离开座案,走到甬道中央,直面向白起,“武安君之言,实乃诛心之论!” “诛心之论?”白起几乎同时起身,与赵括相对而立,“赵括,老夫且问你,联军攻入咸阳,汝身为上将军,却在何处?” “联军骤然而至,括困于府中无法脱身!”赵括没有丝毫犹豫,脱口答道。 “果真如此?”白起眯眼轻轻拍了拍手掌,很快一名伤痕累累的红衣男子就被虎贲军押上了殿。 白起这是要做什么?殿内群臣不禁议论纷纷。 “从实说来!”白起走到红衣男子面前厉声喝道。 红衣男子浑身猛地一颤,匍在地上忙不迭地答道:“小……小人是庞……庞援将军麾下千……千夫长……奉……奉密令……护……护卫马服……马服君府……” “李牧入府,汝可知之?”白起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追问了一句。 “上……上将军于……于入城次日酉时末……末刻入……入府……亥时三……三刻方出……”赵军千夫长紧张地哆嗦着身子。 话音刚落,举殿顿时一片哗然。 “亚父,可有话说?”嬴政静静地注视着站立在甬道中央的赵括。 “老臣无话可说。”赵括肃然而立,待殿中安静,方才缓慢地说道,“李牧与臣刎颈之交,李牧顾及昔年情谊,亦人之常情,臣又岂能拒其于门外?” 白起不依不饶,挥手让虎贲军拉走了那名千夫长,然后继续诘问道,“既是如此,便请马服君当殿申明府中所言之事!” “武安君未免逼人过甚也!马服君入秦前,原是赵国上将军,李牧身为旧部,受其大恩,探视亦未尝不可吧!”说话的人是老国尉蒙武。 “说说又有何妨?”内史郡郡守嬴腾慢悠悠地插话道。 李斯临走前曾提醒自己留意白起,没想到果真不幸被其言中了,赵括长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李牧劝臣返赵,助其策动兵变,立公子赵嘉为王,推行二次变法。”赵括抬头扫视了一眼群臣脸上的神情,骤然抬高了声音,“然臣明确告知李牧,秦一天下,大势所趋耳!赵病入膏肓,非兵变所能挽救也!臣又岂能逆天行事乎?” “好!”听着赵括慷慨激昂的言语,整个殿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赵括顿了顿嗓子,突然面向白起厉声喝斥道:“武既丧,国何安?君乃诈死之人,何敢妄加猜度于此煌煌大殿乎?” 白起听后恼羞成怒,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激动地伸手指着赵括:“赵括!乱秦贼子!汝不死,老夫岂敢先死?”望着两人踽踽对立地钉在那儿的身影,偌大的东偏殿中瞬间默然无声,一片肃杀气氛。 群臣很快都注意到了秦王嬴政脸上阴沉的表情,看来一场暴风骤雨就在眼前。 “够了!”嬴政狠狠将拳头砸在了王案上,“亚父一心为秦,此事毋须再议!”嬴政没想到自己随口提起的事情竟会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 就在大臣们刚要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从西南角最末席次突然站起一人,高声喊道:“臣有话说!”赵括回头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儿子,辎重营将军赵兴。 看到赵兴,赵括心中不禁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嬴政以为赵兴是要为父亲辩驳,于是撑出一抹笑意摆了摆手:“本王业已言明,亚父之事,毋须再提,汝退下罢!” 没曾想赵兴不但没有退下,反而大步跨出坐席,走到赵括身旁,朗声禀道:“臣辎重营将军赵兴,弹劾马服君上将军赵括!”没等赵兴把话说完,举殿又是一片轰然,在座谁不知道赵兴是赵括的儿子,从盘古开天地,哪有儿子弹劾父亲的道理?真是闻所未闻! 赵兴的话,让嬴政也感到吃惊了,他倒想看看这赵兴究竟想说些什么。 见秦王点头,赵兴于是扭头漠然盯了眼满脸惊愕的父亲,继而向着王座高声道:“臣赵兴揭发马服君赵括!马服君赵括乃奉赵孝成王密诏,苦肉入秦,行乱国之事也!”自从十四岁入军,赵兴便对如同战神一般的武安君白起敬仰万分,今日骤见白起当殿遭到群臣非议,再联想起三日前父亲对自己所说的事情,他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赵兴所言可有凭据?”老廷尉嬴蹘捋着雪白的胡须,不紧不慢地问道。 事态发展到这地步,大大出乎了赵括的预料,当此情形,父子两人间注定只有一个赢家。自从合纵失败,赵括已对乱秦大计心灰意冷,也许儿子的选择才是对的吧!更何况父子相争,该退出的本就应当是父亲,毕竟自己年过半百,而儿子尚且年轻,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思忖到此,赵括凄然一笑道:“赵兴所言不差,赵括确为乱秦而来!”苦心经营二十五载,却一朝而毁,赵括的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在赵括的笑声中,整个东偏殿如梦魇一般死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上将军赵括原来竟真是赵国派来的奸细! 面色苍白的赵括向着默然呆坐的嬴政深深一躬,又对着殿中群臣一躬,尔后径直朝殿外走去。 “亚父!”望着赵括踽踽离去的身影,嬴政心中一软,不由自主地起身含泪喊了一声。 听到背后嬴政的声音,赵括双肩一阵剧烈的颤抖,但他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然后重新迈开脚步,跨出了东偏殿…… 数日后,秦王王书颁行朝野:“马服君上将军赵括错断兵事,致使兵败辱国,业经朝会公议,罢黜其上将军之职,暂居府中,未诏不得离国,待廷尉府勘查问罪。” 第六章 合纵风云 六十五 乱秦已矣君当归 趁着夜黑,姬雪悄悄靠近了马服君府。 这座府邸是当年秦昭襄王为赵括与栎阳公主姬华成婚而特意赐建的,气势很是宏大,六间横开的巍峨门厅也昭示着主人显赫的王族身份。 姬雪藏身于离车马场不远的一条石板巷中,只见府邸四周到处都是戒备森严的明岗暗哨,看来市井传言说的没错,赵括的确是被秦王软禁了。但姬雪不知道府中是否也会有巡逻的守卫,因此她并不敢贸然翻墙进入。 就在姬雪仔细观察的时候,一辆青铜缁车突然辚辚驶进了车马场,一位身穿黑色秦国官吏服饰的年轻人跃身跳下了缁车,跟在他的身后是一名带剑小吏。 借着车马场微弱的光亮,姬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年轻人便是自己的儿子赵高:“高儿?”姬雪朝缁车的方向轻轻喊了一声。 赵高正准备进府,骤然听见母亲熟悉的声音,不禁吃惊地转过头来。 见母亲在朝自己招手,赵高赶忙警觉地环视了一番四周。见门厅两侧的长矛甲士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赵高于是对着身旁带剑小吏低声耳语了一番,然后快步闪进了小巷中:“母亲怎在此处?” “高儿,汝父他……”姬雪紧紧拉着儿子的手,焦虑地问道。 赵高勉强一笑:“秦王感念昔日情谊,不忍轻易处置,只是派兵不许其随意出府。” 听到赵括没事的消息,姬雪当场就松了一口气,刚想要再问,赵高已然伸出食指做出了安静的手势:“母亲心思,高儿明白。” “大人,您要的服饰。”说话间,那名带剑小吏手捧着原先穿在自己身上的官服,警觉地走进了小巷。 赵高接过官服递给了姬雪:“母亲,时间不多,快将它换上。”说罢,赵高瞥了眼巷子外的情形,然后带着小吏匆匆回到缁车旁,吩咐道,“汝在此等候。” “诺。”小吏应了一声,然后探身爬回了车中。 待换好衣服的姬雪从小巷中走出,赵高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确信看不出破绽,这才领着姬雪向马服君府从容走去。 “站住!”刚上台阶,数名甲士就举起长矛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来者何人?” “中车府令赵高,奉秦王令入府探视!”赵高傲慢地撇过头,举起了一块黑玉令牌。 众甲士一见到那块黑玉令牌,当即闪开道路,换上了一副谦恭的表情:“原是中车府令,大人请。”赵高阴森森地一笑,随手收起令牌,带着姬雪就跨进了府门。 没走几步,府中老总管就迎上前来:“赵大人……”话未说完,老总管一眯老眼瞧见了站在赵高身后不远处的姬雪,心中顿时放起了嘀咕,这名带剑小吏怎么如此眼熟? “管家,情况紧急,速领我去见马服君。”赵高不想耽搁时间,迫不及待地言道。 “诺。”老管家揉了揉眼睛,又打量了一眼姬雪,这才颤颤巍巍地领着二人向赵括的书房走去。待老管家走后,赵高迈步走进了书房。 “高儿?”自从被秦王软禁,已经许久没有人来马服君府了,赵高的突然出现,令赵括颇感意外。 “嬴政让儿入府探视。”赵高顿了顿嗓子,侧身指向身后打扮成带剑小吏的姬雪,脸上露出了些许顽皮的神情,“父亲可知此人是谁?” 赵括奇怪地顺着赵高手指的方向看去,烛光摇曳,屋中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瞧了老半天,赵括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是?”认识这么多年,姬雪从来都是穿白爱素,骤然换上这套黑色的秦国官服,赵括一时还真没有认出她来。 “公子。”姬雪泪光盈盈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烛光瞬间照映在了她略带憔悴的脸上。 “雪妹!”赵括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冲上前,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 姬雪依如从前那样,静静地靠在赵括厚实的胸口,低头抽泣着:“李牧他……”那日离开了云中大营,姬雪纵马在草原上一路狂奔,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秦国上郡。反正已无处可去,故而姬雪干脆一路南行,径直来到了咸阳。谁知才刚进城,就听到了马服君被秦王罢黜软禁的议论…… “括定会为李牧复仇,诛杀郭开赵迁之辈!”赵括轻轻拍着姬雪的肩膀,小声地安慰着。 “公子,姬雪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姬雪抬起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 赵括转头示意赵高坐下,然后扶着姬雪坐到案中:“雪妹但说无妨。” 姬雪凝望着赵括那张爬满岁月沟壑的面庞,叹气道:“乱秦已矣,公子是否可以归赵?” 赵高何其聪明,见状赶忙拱手跟着劝道:“母亲所言有理,秦既无父亲容身之地,不如趁嬴政尚在犹豫,即刻归赵!” 赵括喟然长叹了一声,自己苦心经营二十五载,方才登上秦国权力的最高峰,谁曾想只在一瞬之间,一切竟皆化作了浮云。如今留在秦国没有任何意义,李牧死后,二十万边军群龙无首,当此时惟有赶往云中,策动兵变,方能挽狂澜于即倒,使赵国重获一线生机。然而秦王已派重兵将府邸重重包围,想要离开又谈何容易? 赵括苦笑着摇了摇头:“府外戒备森严,怕是无可奈何!” “此事毋须担忧,儿自有脱困之法。”赵高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只是李牧已死,云中又有何人可信父亲矣?”赵高转而又说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担心。 是啊!这一点自己还真就从没想到过!赵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为难。 “公子请看。”姬雪见此情景,低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纸,递到了赵括面前。赵括疑惑地接过羊皮纸,借着烛光展开一看,上面竟是李牧亲笔所书的上将军令。 原来当初在制定下悬兵孤进的作战方略后,为以防万一,李牧特意写下了这道上将军令,申明如若自己战死,则即刻让姬雪前往秦国请回马服君赵括主持云中大局,并伺机发动兵变,铲奸变法。 “上将军连夜派人飞马将此令送回云中,秘密交予我手。”姬雪淡淡地补充道。 最棘手的事情就这样轻易解决了,赵括紧握着手中的羊皮纸,眼中溢满了泪水:“大哉李牧!尝闻汝不通大政,直至今日,括方才知此言之虚也!” “夫君。”说话间,一个身影从书房外缓缓地走了进来。 “姐姐?”在听到那个熟悉声音的同时,姬雪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一直都以为姬华住在栎阳,所以她根本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姐姐。多年未见,姐妹俩一时竟是相拥而泣。 赵高见状于是起身拱手道:“时间紧迫,儿先行离府筹备!明日寅时末刻行事!” 就在赵高将要走出书房的时候,赵括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伸手喊住赵高,尔后匆匆上前,在他耳畔低声嘱咐道:“若有白起,赵国危急!为赵国计,白起当死!” “父亲放心。”赵高阴沉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次日清晨寅时末刻,正是马服君府外守卫换岗的时间,就在这防备最空虚的间隙,骤然只听几声“嗖嗖”的细响,守卫在门厅两侧的八名甲士来不及吭声,便相继神情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扎着一根细长的毒针。 与此同时,从马服君府中飞快地冲出了八名身穿相同甲胄的武士,他们迅速将地上的尸体拖进府邸,然后重新站回到了门厅外。 片刻后,一身布衣打扮的赵括便与姬氏姐妹匆匆从府中走了出来,一辆破旧的单马黑篷车已然等候在了府前。 “大人,快上车!”驾车的驭手侧身拉开篷前的黑布,催促了一声。 “公子保重!”老管家站在门厅台阶上,遥遥向着赵括深深一躬。今日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了!想到这,赵括心中不禁一酸,转身还想再对老管家嘱咐一番,不想驭手却一探手死死拽住了赵括,“大人,不可再等!时间紧迫!” 赵括无奈地点了点头,深深凝望了一眼那佝偻苍老的身影,然后一咬牙转头踏上了篷车。 黑篷车走后没多久,换岗的秦军甲士便隆隆地出现在了马服君府外。 第六章 合纵风云 六十六 秦赵边界 “大王!赵括逃秦!”内史腾气喘吁吁地冲进了秦王大书房,“咸阳……咸阳令去追了!” “甚?”嬴政霍然起身,半晌没有回过神来。马服君府有重兵把守,赵括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逃走? 内史腾喘着粗气重复了一遍:“赵括逃了!” “赵高!”嬴政一脚踹翻王案,朝着书房外咆哮道,“赵高何在?” “臣在。”听到秦王的喊声,赵高赶忙装出一副慌张的表情快步进了书房。嬴政似乎是想派他去追父亲,然而父亲已走半日,只要自己途中稍作拖延,秦王怕也只能无可奈何。 “快!备车!”嬴政气急败坏地吼着。 难道嬴政要亲自追赶!赵高心中暗暗吃惊,事情发展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驷马王车远非那辆单马黑篷车所能相比,倘若赵括途中有所耽搁,可就前功尽弃了:“大王不须亲去……” 嬴政不耐烦地拔出秦王剑指向赵高:“毋须多言,速往中车府备车,即刻出发!” “诺。”看着嬴政决绝的神情,赵高不敢再劝,忙不迭地应声出了书房。 没过多久,赵高就驾着驷马王车匆匆来到了咸阳宫前的广场。不等减速,嬴政便迫不及待地飞身跃上了王车:“快!直向上郡!” 怎么嬴政连逃秦的路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赵高驾着王车,心中充满了困惑:“赵括归赵自当沿渭水官道走函谷关,怎能舍近求远去上郡?”赵高试探着问道。 “赵国奸臣当道,若往邯郸无异飞蛾扑火!亚父离秦,必奔云中而去!”嬴政闭眼坐在车上,满脸的自信…… 车轮飞快地碾过平直的大道,望着篷车缝隙外微微扬起尘埃的路面,赵括深深叹了一口气,或许此生很难再回来了。时光流逝,不知不觉二十五年过去,可乱秦大计却是收效甚微,秦国疆土仍在不断地向东拓展,天下大势也终将走向一统。此次归赵,说实话赵括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大人,过渡口便是赵国。”晚霞如火,一连奔行数日的黑篷车终于慢慢停了下来。驭手跳下篷车,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转头指着前方轻声说道。 赵括下车走到路边,脚下是大河冲蚀不已的崖岸,眺望着不远处夕阳余晖下的渡口,赵括渐渐陷入了他的世界。那年初入秦国,与蔡泽遥望河东群山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可现在却要离开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驭手终于不耐烦了,挥舞的马鞭不时在空气中发出“啪啪”的声响,似乎在催促着赵括赶紧上路,可赵括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崖边,默然凝视着远方的山水。 突然,一阵尖锐的马蹄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从远处渐渐扬起了阵阵尘埃:“追兵来了!”驭手埋怨地冲赵括大喊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渡口。 听见声响,赵括猛然回过神来,姬氏姐妹亦拔剑相继跳下了马车…… 片刻过后,蒙恬带着百名秦军飞骑隆隆飞驰而来:“赵括,还不束手就擒?”蒙恬端坐马上,挥鞭指着赵括高喊道。 赵括听罢不禁仰天哈哈一笑:“蒙恬,不必多言!老夫今日便要看看,汝能奈我何?” “赵括休要张狂!传我号令!尽数生擒!不许走脱一个!”随着蒙恬一声怒喝,秦军百名骑士几乎同时呼啸向前,与赵括三人展开了激战。 赵括与姬氏姐妹背靠背结成了锥形战阵,相反秦军飞骑因受地势限制无法充分展开,加上先前蒙恬有令生擒,又无法痛下杀手,一时秦军竟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堪堪只半个时辰就伤亡了四十余骑。 眼见部下损失惨重,蒙恬终于忍无可忍了:“传令!全数杀尽!” “诺!”秦军飞骑精神顿时大振,齐声虎吼了一声。 此令一下,形势骤然改变,再无顾忌的秦军骑士,疯狂地发起了新一轮猛烈的冲击,三人渐渐撑持不住,被秦军分割成三块,全然没有了先前锥形阵的相互呼应。 赵括很清楚,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擒贼先擒王,惟有擒住蒙恬,方有一线生机!思忖到此,赵括猛一抬头看准了蒙恬的位置,然后挥舞长剑直冲了过去,一连刺翻了七八名拦路的秦军骑士。 护卫蒙恬的秦军飞骑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张弓朝着赵括就是一箭。 “夫君小心!”听见姬华的提醒,赵括心中猛然一惊,急忙一个侧身躲闪,长箭擦着自己的面颊呼啸而过。 没等赵括喘口气,那名射箭骑士已然飞马杀到了面前,赵括下意识回身一剑斩断了战马的前蹄,马身骤然前倾将背上的骑士摔在了地上,赵括于是跃身上前夺过骑士手中长剑,反手向着蒙恬飞掷而去。一切只在瞬息之间,没等蒙恬做出反应,长剑便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肩,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蒙恬当即应声落马。 “将军!”秦军军法有言,主将阵亡随护同死,众骑士见蒙恬落马,哪还顾得上其他,纷纷回马救援蒙恬。 赵括举剑还想再战,不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姬雪略带哭腔的声音:“公子!姐……姐姐不行了……”赵括惊愕地回头一看,只见满身是血的姬华正静静地躺在姬雪的怀中,双眸紧闭,似乎已是奄奄一息了。 “华妹!”赵括顿时慌了神,抛下长剑飞快地冲了过去,一把从姬雪怀中接过了姬华。 姬华躺在赵括怀中,无力地仰望着渐渐失去色彩的天空:“夫君……兴……兴儿……”姬华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她慢慢将头转向了冷冷摇曳在血泊中的遍地衰草,渐渐没有了气息。 “夫人!”赵括紧搂着怀中如落叶般悄然飘落的姬华,失声痛哭…… 驷马王车上,赵高忐忑不安。 一路都没有追到赵括,眼见前方就是秦赵边界了,或许篷车早已过了此地,赵高一面驾着车,一面安慰着自己。可当王车转进最后一条山道的时候,眼前的一幕瞬间令他惊呆了:本就不算宽阔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秦军骑士的尸体,不远处一辆单马黑篷车更是分外显眼。 赵高停下王车,用微微颤抖的嗓音向秦王禀报道:“大王,追……追到了。” 嬴政猛然睁开眼睛,只见数名秦军骑士正架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将军缓缓走来:“蒙恬!”嬴政怎么也没想到蒙恬竟会弄成这副模样,“赵括何在?” 蒙恬推开搀扶他的骑士,霍然跪在王车前,拱手答道:“臣率飞骑追赶赵括,折损过半,栎阳公主亦死于乱军之中,现赵括藏身篷车,并未离去!” 嬴政摆了摆手,长叹道:“回咸阳好生修养吧!” “大王!”蒙恬吃惊道,“蒙恬并无大碍,待生擒赵括再走不迟!” “走!一个不留!”嬴政拍打着王车车身,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此乃秦赵边界,且栎阳公主已死,赵括心智大乱……”蒙恬不放心将秦王独自留在此处,于是他求助般地望向了伫立于嬴政身旁的中车府令赵高,希望赵高能帮助自己劝说秦王。 不想赵高却是面无表情地喝斥道:“咸阳令,大王业已言明,何须再有迟疑?” “诺。”蒙恬哑口无言,只得无奈地朝秦王一拱手,然后艰难地站起身,撤走了飞骑。 待蒙恬走远,嬴政方才跳下王车,在赵高的陪同下走向了篷车。 “亚父。”站在篷车旁,嬴政轻轻喊了一声。 片刻过后,面带泪痕的赵括蹒跚着从篷车中钻了出来,淡淡地说道:“秦王欲言何事,老夫皆已知之!天下归一虽大势所趋,然鹿死谁手犹不可知!赵括既为赵人,自当尽心赵国,至于成败如何,天命也!” “赵有郭开赵迁……”嬴政紧紧攥住拳头,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心情。 赵括伸手止住了嬴政:“秦王不必再言,今日赵括若离秦,他日便是沙场相见!”说罢,赵括随手将一柄长剑抛在了嬴政面前,“秦王速做决断!” 此刻赵高的心已然悬到了嗓子眼,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决意挟持着秦王随赵括一同返回赵国。 “赵高,走!”嬴政低头默然静立了许久,突然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保重。”赵高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低声拱手一礼,紧随着嬴政离去了。 第七章 山河再造 六十七 秋风萧瑟的云中大营 望着四野茫茫起伏的草浪和散落于无垠苍穹下的点点牛羊,李斯渐渐放慢了脚步,前方就是云中大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衣袖的一卷羊皮纸。为了制作这卷羊皮纸,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还好总算是赶到了。 “来者止步!”突然,一支五百人马队风驰电掣地奔驰而来,在道口森森然列成了一个方阵。紧接着,从方阵中飞出一骑,勒马止步于李斯面前,“军营重地,不得擅闯!” “在下楚人李斯,求见云中将军司马尚。”李斯不卑不亢地拱手言道。 “楚人?”骑士疑惑地上下打量了李斯一番,“云中将军军务繁忙,何事在此说罢!”此时正是兵变前夕整军备战的关键时期,像李斯这样的“闲杂人等”,没有特殊原因是根本无法进入云中大营的。 “此事关系重大,惟见云中将军方可言明!”李斯不肯放弃。 骑士顿时恼了,大手一挥下达了驱逐的命令:“轰他走!”说罢,圈马回身就要离去。 眼见数名手执兵刃的彪形大汉朝自己逼来,李斯情急之下从衣袖抽出了那卷羊皮纸,高喊一声:“孝成王遗诏在此!何人阻拦?” 在场所有人全被李斯镇住了,骑士当即下马,手举马鞭赶了过来:“汝说甚?” 李斯紧紧攥着羊皮纸,大声重复了一遍:“孝成王遗诏在此!李斯求见云中将军司马尚。”李斯自幼擅长书法,模仿他人笔迹亦是炉火纯青,他早已料定空手前往云中大营,必然无法取得司马尚信任,因此他偷偷模仿孝成王笔迹写成了一份“遗诏”,以备不时之需。 骑士不知诏书真伪,一时难做决断,他思忖了片刻,向着李斯拱手一礼道:“先生请!” 五百人马队当即分开两侧,让出了一条甬道。在马队的严密看护下,李斯一步步地走进了遍挂白幡,人人缟素的云中大营。 “传李斯!”伴随着一阵凄厉的牛角号声,从中军幕府中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音。 李斯整了整衣襟,昂首阔步走进了幕府大厅。只见大厅中央帅案上端座着一位黝黑消瘦的中年将军,与军中所有将士相同,在他牛皮铠甲外面披着一件麻布制成的白色缟衣。 此人必是司马尚!李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李斯?听闻汝曾为秦国长史,可有此事?”司马尚目光凌厉地逼视着大厅中央的李斯。 “正是。”李斯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承认道。 “既入仕秦国,何有先王遗诏?”司马尚重重地拍了一下帅案,言语中充满了杀气。 “自秦王下逐客令,在下便以庶身栖于马服君府!今闻故交遇害,马服君悲恸欲绝,特命李斯呈先孝成王遗诏前来,以助将军!”李斯说罢取出羊皮纸,双手捧在了面前,“请将军过目。” 没等司马尚开口,厅中一员大将已然上前取过羊皮纸,递到了帅案之上。 司马尚当即展开羊皮纸,仔细看了起来。“遗诏”中密授上将军李牧临机专断之权,若国中生变,可凭诏书起兵靖难,铲奸护国。此外还言明,马服君赵括原奉王命秘密入秦,如李牧不测,则由赵括执掌云中兵权。 司马尚仔仔细细地将遗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孝成王的字迹他是认得的,应该不会有假,只是光凭这一卷羊皮纸,是否过于草率了?司马尚疑惑地抬起头,挥手屏退了厅中所有人,然后死死盯住了李斯:“马服君入秦之事可有凭据?” “机密大事,难有凭据。”李斯淡淡地说道。 “也是。”司马尚无奈地点了点头,但他心中仍旧充满了疑虑,“先生请暂且营中歇息……”毕竟司马尚从未做过大军统帅,思虑谋划自然比不上李牧,让他立刻作出决定确实是难为他了。 “在下告退。”就在李斯将要离去的时候,只见一名护军都尉突然从幕府外匆匆走了进来,“将军,中军司马赵燕回来了。” “不见!擅自离营,军法处置就是。”司马尚此时满腹心事,哪还有空去顾及姬雪之事。 “可……”那名都尉吭哧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何事?说!”见到都尉这副模样,司马尚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都尉结结巴巴地禀报道:“中军司马带……带着一人……是……是马服君赵括!”话音落地,李斯与司马尚皆是一惊。 “汝怎知是马服君?”司马尚追问道。 “武安军营哗变时……在……在下见过马服……马服君。”原来这个都尉就是当年武安兵变时,最先向赵括发难的赵军士兵。 司马尚听完禀报,也没工夫管李斯了,忙不迭地起身离案走出幕府大厅。只见辕门外有两人正静静等候在那儿,其中一人司马尚认识,是中军司马赵燕,而另一人想必就是威名赫赫的马服君赵括了。 司马尚匆匆迎上前去,见到司马尚,姬雪当即躬身请罪道:“武安君密令,若遇不测即刻赴秦请回马服君,末将事前未曾言明,擅离军营,请将军治罪!”说罢,姬雪捧出李牧颁下的上将军令,交给了司马尚。 司马尚伸手接过上将军令,看也没看就递给了身后的军令司马,尔后转身向着赵括肃然拜道:“云中大营二十万将士,拜托马服君了!” “马服君!”寒暄间,李斯也从幕府大厅中走了出来。看到李斯,赵括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路上,由于担心李斯安危,在安葬过姬华后,赵括便与姬雪丢弃了篷车,在集市买下两匹快马,马不停蹄地朝云中大营赶来,到此时已是精疲力竭。 顾不上休息,赵括立刻让司马尚召来了云中大营的所有将领…… “马服君,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只须一声令下即可挥师南下,直取邯郸。”待李斯出示过孝成王“遗诏”和李牧的上将军令后,司马尚率先出列,虎声赳赳请命道。 “不急,须先做好两事,出兵方能名正言顺!”李斯立于帅案右侧正色言道。 “愿听先生高见!”司马尚朝着李斯微微一拱手。 “其一,公示先王遗诏,以正出师之名;其二,联络腹地大军,以图共同举事。”李斯双手交叉垂于身前,侃侃说道。 边军向来看不起腹地大军,司马尚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昭示先王遗诏自当如此,然腹地大军统帅庞援因合纵战败,已被郭开赵迁罢黜,军中群龙无首,恐难成事。” “不然,庞援虽遭罢黜,却迟迟未曾离军,当务之急,即刻联络庞援,约定两路进兵,直取邯郸。”李斯瞥了眼坐在帅案中默不作声的赵括,继而言道,“此外,还须争取朝中王族元老势力支持,里应外合,方可万无一失。” “王族元老势力与郭开赵迁一丘之貉,何不借此一并除之?”一员大将不解地问道,一时间幕府大厅中群情激昂,在场之人谁不知道,武安君李牧就是死在王族大将赵葱的手中。 李斯待诸将心情平复后,方才言道:“将士复仇之心,李斯知晓。然王族元老势力根基遍布朝野,处置不当后患无穷!今日形势,王族元老乃疥癣之疾,郭开赵迁却为心腹之患,孰轻孰重请诸位掂量!” 听完李斯的说辞,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到了赵括身上,赵括沉思了片刻,轻叩着帅案,缓缓言道:“便依先生谋划,只是谁往武安大营为妥?” “李斯不才,愿领此命!”李斯走下帅案,来到大厅中央肃然请命。见赵括仍有疑虑,李斯又道,“武安大营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须缜密行事,惟李斯亲往耳!” “辛苦先生了。”赵括艰难地点了点头,屡屡让李斯这般大才以身赴险,赵括心中颇有些愧疚,究其原因还是军中人才稀缺,“至于联络王族元老大臣……” “武安大营中自有其耳目,只须稍露风声,大事可成。”对于下一步行动,李斯自信满满。 第七章 山河再造 六十八 城破时分 初冬时节,李斯密书终于从武安传来,赵括于是向全军下达了起兵靖难的命令。 二十万边军飞骑被赵括分成了两部分,司马尚统领其中十万,仍旧屯驻云中大营,并封锁各个出塞关口,以防郭开挟持赵迁北逃匈奴;赵括则亲率十万飞骑南下代郡,直奔邯郸。 在得知赵括出兵消息后,庞援的二十万大军亦隆隆开出了武安大营。 武安大营是邯郸的西大门,距邯郸近在咫尺,消息很快传来。惊惧之下,郭开慌忙派心腹亲信赶往巨鹿大营,急召巨鹿将军赵广领兵回援;紧接着郭开一面以赵迁的名义诏令国尉乐乘协同邯郸将军肥原,紧闭城门死守待援,一面在城中大肆抓捕王族元老,只在一夜间,包括春平君在内的所有的王族大臣就尽数落网,被秘密拘押到了王城的偏殿中。 在入冬第一场大雪中,庞援的武安大军浩浩荡荡开到了邯郸城下。很快,二十万大军就分别围住了邯郸的东西南三面,惟独北门没有派兵。这是庞援故意留下的缺口,他希望郭开能够挟赵迁从北门突围,这样大军便可避免攻城,不战而下邯郸了。 待大军扎定,庞援带着中军司马登上了西门大营外的云车,雪花冰凉地打在面颊上,极目望去,到处都是茫茫雪雾。邯郸城上似乎异常平静,城楼上的军旗在漫天飘落的大雪中无力地低垂着。 庞援信步走下云梯,一眼望见了迎面赶来的李斯:“上将军,情势如何?” “邯郸一战可下。”庞援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想必赵括此时定然在信都与赵广的巨鹿军苦苦鏖战,只要自己能够率先入城,那么扶公子赵嘉即位的功劳就全归他庞援一人了。 李斯虽不通军事,但对庞援的心思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上将军,邯郸坚城也!郭开穷途末路,断不会束手就擒,斯以为,待马服君大军赶到,再行攻城为妥。” 庞援冷笑着摇了摇头:“二十万对五万,邯郸何足虑哉!” 就在说话的当口,报警的号角声骤然在大营上空响起,没等庞援从惊疑中回过神来,一队骑兵已然呼啸着冲进了营中。战事突如其来,武安军虽没有退却,但也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防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队骑兵在杀伤了数百名士卒后,迅速掉头折回,向着邯郸方向飞驰离去。 “岂有此理!”庞援被守军的这一举动激怒了,“传我将令,即刻攻城!” “上将军,大军堪堪扎营,将士皆未进食……”中军司马急忙劝了一句。 “攻入邯郸,再行进食!”庞援并未把区区数万的守军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邯郸早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只要一声号令,邯郸自然唾手可得。 中军司马无奈地领命而去,可令庞援意想不到的是,城内的抵抗竟是异常激烈,整整攻了半日,战事仍没有丝毫的进展,眼见天色渐暗,庞援终于下达了退兵的命令。 不料武安军刚一归营,城中的骑兵就再次出击了,这些骑兵来无踪去无影,冲杀时从不相互掩护,撤退时亦不相互救援,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得庞援大军遍体鳞伤。仅仅三日,便有两万余名士卒相继倒在了邯郸城下。 在守军昼夜不息的骚扰下,武安军疲态尽显,庞援只好无奈地下令全军停止攻城,后撤十里等待云中大军到来…… 而此时,在接到郭开回援邯郸的密令后,赵广匆忙下令刚刚开到信都的巨鹿军迅速掉头赶向邯郸。得此便利,边军飞骑顺利通过了无人防守的井陉关。面对一路尾随身后紧咬不放的云中边军,赵广不堪其扰,只得又下令全军回身死战。 但让赵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军中将士早已对郭开赵迁的所作所为怨声载道,两军刚一交战,二十万巨鹿军便在十万边军飞骑的分割冲击下纷纷临阵倒戈,赵广也死于乱军之中。 至此,邯郸之外再无一兵一卒援军,彻底沦为了孤城。 在云中大军屯驻的城北大营中,庞援见到了赵括。 “守城主将何人?”因为两人平级的缘故,赵括并没有坐帅案,他将庞援引到一张军案前,然后回身坐到了庞援对面。 “武襄君国尉乐乘。”庞援低着头一脸沮丧地说道。 对于乐乘这个名字,赵括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年正因为乐乘一意孤行,三国联军方才痛失好局,兵败函谷关。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乐乘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了。 “赵燕。”赵括从大帐外召来了姬雪,“飞书入城,约武襄君出城一叙。” “诺。”姬雪拱手离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姬雪重新回到大帐,向赵括禀报道:“乐乘应约,已出北门。” “庞将军同去否?”赵括边说边摁着军案站了起来。 “不必,军务繁重,庞援先行告辞。”庞援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二十万大军猛攻数日未曾拿下邯郸,这让庞援颇感难堪。 赵括并没有勉强,待庞援走后,方才在姬雪的陪同下登上了停于辕门外的一辆战车。营寨前的栅栏很快被士兵搬开了,顶着漫天风雪,赵括亲自驾车辚辚驶过万千将士沓沓闪开的人墙甬道。 乐乘已在大营外等候多时,见赵括出营,他当即下马向前,拱手道:“马服君别来无恙?” 赵括让姬雪留在车上,然后跃身跳下战车,在离乐乘半箭之地停下脚步,开门见山道:“乐乘将军,今赵括奉先王遗诏靖难入朝,汝何故妄加阻挠,是欲与奸贼同流合污乎?” 乐乘不禁哈哈一笑,随之反驳道:“马服君昔年救命之恩在下感念不已,然今日所言,乐乘断不敢苟同!遗诏真伪尚且一说,赵王纵有万般不是,焉能骤然起兵伐之?赵括,汝目无君上,是欲为乱臣贼子乎?” “邯郸不过孤城一座,兵不足五万,将军何必执迷不悟?”赵括还想继续劝说,“赵迁胡女所生幼子也,顽劣心性实为亡国之君……” 没等赵括说完,乐乘将手一摆,断然拒绝道:“乐乘决意与城共存亡,马服君不必多言。”说罢,乐乘径直转身回马,飞驰而去。 望着大雪中远去的背影,姬雪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弩机。 赵括堪堪回首,见此情景心中顿时一惊,他赶忙快步冲上战车一掌按下弩机。在外力的干扰下,弩机射出的短箭偏离了原先轨道,无力地掉落在距乐乘一步之遥的雪地上。 赵括狠狠地将弩机抢到手中,然后紧紧拽住姬雪的右臂,怒斥道:“汝作甚!” 姬雪一把甩开了赵括,两眼通红地嘶喊道:“乐乘所为,郭开帮凶也!公子忘却李牧乎?” “……”赵括无言地默然伫立在冰天雪地中,凛冽的寒风冷冷地刺痛着他裸露在空气中的面颊:“放走乐乘,赵括做错了么?” 随着大军再次围城,邯郸守军又重新开始了先前的袭扰战术。连续两日,赵括渐渐发现了对方能够屡屡得逞的原因:每当出城偷袭,守军往往只将城门开出一道容下一骑通过的缝隙,尔后骑兵在城外迅速集结出击。这样从远处看,城门似乎永远都是关着的,待对方有所察觉,骑兵早已踏破营栅,凯旋而去了。 赵括随即做出回应:他在临近城门的地方布置了大量的游骑暗哨,每当守军出城,两支昼夜轮番待命的精锐千骑马队便会迅速出击迎敌,令前来偷袭的守军有来无回。 在遭遇数次失败后,乐乘终于不再派兵出城了。 几天后,纷纷扬扬下了半个月的大雪终于停歇了。次日,伴随着三十六面牛皮大鼓震天的轰鸣声,五十万靖难大军从四个城门向着邯郸发起了最为猛烈的进攻,一个个千人方阵推着各类大型攻城器械隆隆前行。不消片刻,邯郸城便被淹没在了白色的浪潮中。 四门齐开,大军呼啸入城。 第七章 山河再造 六十九 王族元老的穷途末路 “禀报马服君!”一名都尉提着长剑气喘吁吁地赶到赵括面前,“乐乘率残部出东门向齐国方向逃窜!” “不必理会,随他去吧。”赵括叹息着说道。 “王……王城空空如也,不见郭开赵迁!”都尉吭哧着继续禀报道。 赵括心中一惊,急忙飞身上马带着一个百人队向王城奔去。进入王城,只见到处都是一片萧条景象,偌大的王宫中竟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经过一番清理查勘,在一间废弃的偏僻旧宫中终于发现了一百余名被郭开囚禁的王族元老。 “公子赵嘉何在?”按剑站在殿外,赵括厉声喝问了一声。 听见赵括的声音,春平君当即痛哭流涕地爬到了他的面前:“马……马服君终……终是来也!”这些时日,王族元老们没少遭到郭开心腹党羽的严刑毒打,他们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全然没有了昔日养尊处优的模样。 赵括鄙夷地瞥了眼如死狗般趴在地上的春平君,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公子赵嘉何在?” 这回春平君总算是听清了:“赵嘉公子被……被郭开带走……” “马服君!”数名甲士押着一个躲藏在花园假山中的老内侍走了过来。 “可曾见到郭开赵迁?”赵括让部下放开老内侍,然后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 “上……上卿与大王围城前已……已逃往……柏人行宫……”老内侍哆嗦着身子,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柏人行宫就在邯郸近郊,当时赵括急于进军邯郸,故而并没有分兵占领行宫,没想到却让郭开给钻了空子,赵括气恼地转身就要离开。 “马……马服君……”见赵括要走,春平君急急忙忙喊了一声。在他看来,王族元老势力也参与了此次兵变,如今兵变成功,论功行赏怎么说也少不了他们。 赵括骤然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地冷冷下令道:“重兵看守,不得走脱一个!”春平君还在愣怔间,突闻一阵铿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一队手持兵刃的甲士正朝自己大步逼来。 “赵括!背信弃义……”春平君恍然瘫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嘶吼着。众将士早就对王族元老们深恶痛绝,只在片刻春平君就被扭翻在地,结结实实地捆起来扔回了旧宫。伴随着隆隆关闭的殿门,宫中顷刻响起了王族元老们惊天动地的哭喊咒骂声。 离开王城后,赵括便下令大军撤出邯郸,在城外驻扎,只留一万步卒留守宫室及几处重要府库。待回到幕府,赵括当即急书司马尚,命其严守关隘,谨防郭开与赵迁北逃匈奴,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设在西门外的庞援幕府。 “郭开已挟赵迁逃往柏人行宫,公子赵嘉亦在其中。”赵括一脸的忧虑地说道。 庞援听罢拍案而起:“还商量个甚,老夫亲率大军围了柏人行宫,看奸贼能上天不成!” “公子赵嘉尚在其手,行事还须慎重!”郭开与赵迁早已苟延残喘,真正让赵括担心的还是被挟持为人质的公子赵嘉。如果郭开狗急跳墙杀了赵嘉,那么赵国也将从此陷入无休止的纷乱之中。 庞援瞬间沉默了,他重新坐下,思忖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此事或许不难,郭开贪生怕死,只需一人往柏人行宫说之,郭开定然献出赵迁,公子赵嘉亦可保无事。” “郭开心性奸猾多变,老将军怎能如此笃定?”赵括有些不放心,毕竟郭开也不是傻子。 庞援自信满满:“郭开已走投无路,或玉石俱焚,或藉此一搏,岂有他哉?” “既是如此,不知何人为使?”与郭开谈判,赵括虽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郭开老奸巨猾,无论何人皆不足使其信之!”庞援轻摇着自己花白的头颅缓缓站了起来,“老夫亲往,郭开方能再无顾忌。” “万万不可!”赵括噌地一声站了起来,“老将军乃国之柱石,岂可以身犯险?” 庞援肃然凝望着赵括:“马服君之意,还有他法?”见赵括无奈地摇了摇头,庞援继而言道,“此事干系赵国危亡,庞援一人性命有何惜哉?”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括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次日,庞援独自一骑来到了邯郸百里之外的柏人行宫。 郭开靠坐在硕大的虎皮软榻上,见庞援进来,于是坐直身子淡淡地说道:“上将军请坐。” “老上卿别来无恙乎?”庞援心中虽是厌恶至极,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老夫今日已如丧家之犬,苟且偷生耳,何谓无恙?此间种种皆拜上将军所赐也!”郭开见庞援坐定,于是把眼一闭,若无其事地说。 “庞援今日却为上卿功业而来。”庞援暗暗观察着郭开,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此言何意?”郭开睁开了刚刚合上的眼睛。 “上卿尽忠护国,庞援深感钦佩!然赵王顽劣昏聩,实乃亡国之君也!老上卿若能缚赵迁而拥立公子赵嘉为王,可谓赵国大幸也!”庞援紧盯着郭开游移的眼神,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上将军所言,老夫何以信之?”郭开轻捋着颚下稀疏的山羊胡,一脸阴冷。 “庞援愿作人质,以为凭证!”庞援面不改色地说道。 郭开低头思揣了片刻:“老夫还有不明者,事成之日,新朝何以待老夫?” “老上卿自是新朝相国!”自平原君死后,除了老将军廉颇曾暂摄假相国数月外,赵国已然有十多年没设相国了。 听完庞援的言语,郭开怦然心动了,但他言谈举止间仍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此事须有文书公告天下。” “自然如此。”庞援想也没想便拍案答应了…… 旬日后,一纸庞援与赵括联名签署的文书通告天下:上卿郭开有救国大功,此前种种既往不咎,新朝旦立,使其为相国,总领赵国政事。 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赵国,朝野上下咒骂讥讽声一时不绝于耳,无不视其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而郭开则是喜出望外,颇有些绝处逢生之感,他当即带着心腹卫士冲进寝宫,将还在与宫女嬉闹的赵迁拖下王榻,捆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郭开命人从行宫密室中放出公子赵嘉,然后又假惺惺地跑到赵嘉面前痛哭了一场,将其连同赵迁一道送出了柏人行宫。 在即位大典前夕,郭开的车驾声势浩大地回到了邯郸。 在朝野臣民一片质疑声中,即位大典草草的结束了,赵王于是颁下诏书:大典礼成,本王疲惫不堪,令相国郭开代宴群臣! 早已飘飘然忘乎所以的郭开接到诏书没有丝毫怀疑,兴冲冲地进了王城。 宴席的场所设在东偏殿,场面之隆重更是数十年未见,然而当郭开满脸堆笑地步入大殿的瞬间,他便愣住了。只见与宴者中除了春平君为首的一干王族元老外,竟没有一位朝中任职的实职大臣。 一种不祥的预感令郭开瞬间警觉起来,他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走去,可没曾想十余名甲士早已用长矛死死封锁住了大殿的出口。 无路可退的郭开只得硬着头皮,重新走进了东偏殿。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到郭开进来,那些王族元老们顿时蜂拥而上,不消片刻就将他撕扯成了碎片。或许这也是赵括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赵括默然伫立在王城城墙之上,雄阔的殿阁在夜色衬托下宛若天上宫阙一般。 “马服君,郭开已至。”一名都尉匆匆来报,见赵括点头,都尉于是领命而去。 没过半个时辰,伴随着一道道从天而降的火光,东偏殿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一百余名王族元老也在火中尽数化作了灰烬。 这一切都是李斯的主张:在李斯看来,将来若在赵国推行二次变法,王族元老势力势必会成为变法的最大阻碍,故而只有趁机将其一举铲除,方能够永绝后患。 等到都尉带赵括命令赶到,早已隐藏在不远处树林里的机发连弩于是迅速将包裹着浸透猛火油布的火箭射向了东偏殿,造成天火焚殿的“天谴谶言”。 站在城墙上,遥望着漫天的火海,赵括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第七章 山河再造 七十 李斯的五年计划 乱哄哄地闹了一夜,次日清晨,当庶民百姓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陆续推开家门,骤然听闻郭开与王族元老已遭“天火焚殿”而死,一时间街头巷尾顿时涌现出了几十年难得一见振奋景象。 在举国欢庆中,赵王嘉汇集群臣召开了新朝的第一次朝会。 自从孝成王死后,邯郸王宫雄阔古朴的正殿就很少启用了,寻常朝会,多选择在相对舒适的东偏殿举行。但此番大火过后,东偏殿已被完全焚毁,故而这次朝会又不得不重新搬回了正殿。 王宫正殿依山而建,在肃穆的钟声中,大臣们井然有序地登上三十六级白玉台阶。只见两列整齐排开的青铜大案一直延伸到了大殿最深处,处于九级王阶上的是一张泛着幽幽绿光的青铜王座,伴随着王阶下两口大鼎袅袅升起的青烟,整个正殿处在烟雾缭绕中,更显得庄严神圣了。 绕过殿中因天寒特意加置的烧炭大燎炉,赵括与庞援二人率先坐到了王阶右下方的武将席首案,随后其余大臣则照着每张青铜大案左角刻有大臣爵位名号的铜牌依次坐了下来。 “赵王到!”群臣刚刚坐定,就见赵王嘉穿着一身大朝服,一脸苦相地从王座后九尺余高的白玉大屏里慢慢踱步走了出来。 没等群臣贺闭,赵王嘉便转身坐进了王案中。 “目下大乱方止,万事头绪繁乱,诸位以为何事为先?”国事乱成了一锅粥,赵王嘉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繁文缛节,当即目光殷切地扫视向大殿,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老臣以为,千头万绪皆当以构建庙堂为先!相国总揽政务,上将军总领军事,惟有先行确立二者人选,方能安定庙堂,重振朝纲!”赵括侧身面向王座,高声陈奏道。 赵王嘉轻叩着面前的一卷竹简:“马服君可有适合人选?” “老臣愿为大王斗胆谋划。”赵括拱手言道,“老将军庞援乃兵家大士,此番更以身赴险,于国可谓大功,自是上将军合适人选!楚人李斯,荀卿高徒,治国之才世间罕有,铲奸护国又有谋划之功,臣以为新朝相国非李斯莫属。” 对于庞援,群臣自然没有丝毫异议,但是李斯初入赵国底细不明,怎能骤然升为文官之首?众人不禁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李斯虽然知道赵括迟早会向赵王力荐自己,不过他并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一时间倒被弄了个面红耳赤。 “马服君如此摆布,置己于何处哉?”老御史率先提出了异议,“老臣之见,当今朝中,惟马服君方有资格为相!” “臣等附议!”见老御史带头,其余大臣们也跟着同声附和道。 “马服君此举是欲自外于庙堂乎?”庞援脸上亦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赵括一介武夫,惟求一军之将征战沙场耳!”赵括站起身,向着殿中群臣深深一拜。 这么多年过去,赵括早已厌倦了庙堂上的尔虞我诈,现在他只希望能够专心领兵,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将军。 “此事不必再议!”赵王嘉默然无声地坐着,直等到殿中渐渐安静下来,方才开口道,“命李斯为假相国,代署政事,他日待有功业,再行正位定爵。若证其才不堪其位,着当即离职问罪!” “臣……臣奉命。”坐在大殿末席的李斯猛地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涨红着脸走到大殿中央甬道,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结巴。很快就有内侍过来,将李斯引到了王阶下左侧那张空缺的文臣首案前,赵王嘉即位大典时,那张大案的主人还是郭开。 在群臣惊羡的目光中,李斯渐渐恢复了平静:这一刻不正是自己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么?如今梦想成真了,自己又在紧张个甚? 李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坦然坐进案中,然后抬头感激地望了眼坐在对面的赵括。 “国事糜烂至此,前途步步维艰,还望先生披荆斩棘也!”赵王嘉意味深长地勉励道。 “臣敬诺!”李斯回过神来,赶忙微微坐直身子,拱手答应道。 赵王嘉转回头,继而言道:“上将军一职,本王意欲遵循旧例,由马服君与庞老将军共掌,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大王英明!”群臣齐声山呼,当即表示了赞同。 在确立了新朝的相国与上将军后,朝会于是迅速进入了下一个议题。 “李斯。”赵王嘉心不在焉地拨弄了一下案前的竹笔,犹豫地喊出了新任假相国李斯的名字。 “臣在。”李斯应声出列。 赵王嘉迟疑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询问道:“不知先生可有新朝施政方略?”尽管知道李斯今日方才初任相国,是断不可能这么快拿出施政方略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经历十多年乱政,赵国早已奄奄一息,赵王嘉思治之心,自然也是异常强烈。 李斯虽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此事在入赵之前就已然在他脑海中盘旋了许久,今日见赵王嘉突然问起,于是一拱手大声开说道:“臣以为,赵国乱政根基在于法度松懈!法度松懈而内政不修,以致田业荒疏,国库空虚!但有大战,便是灭顶之灾!” 此言说到了赵王嘉的心头上,赵王嘉当即肃然起身道:“请先生回座细说。” 李斯心中一热,转身走回大案继续说道:“臣欲仿效商鞅变秦,推行二次变法,整饬吏治、奖励农工、激发士商,以图国力之恢复!” 整个大殿中鸦雀无声,只有李斯的声音,振聋发聩。 “秦法实施百年日趋完善,可为总纲,严苛不足处可由《吕氏春秋》宽政辅之。另着即废除世族一切自治封地私兵,改革赋税田亩制度,以为强国根本……” 既往列国变法,最大阻碍无不是老世族的横加阻挠,如今赵国以春平君为首的老世族及王族元老已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至此彻底变法也就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李斯侃侃而谈,赵王嘉亦是连连点头,不知不觉竟是好几个时辰过去。 “臣有言!”司寇扈竭突然打断了李斯,“列国变法前提无不是外部稳定,然赵四战之地,又有秦国虎视眈眈,若生剧变,秦军乘虚而入又当如何应对?” “不然!秦自嬴政即位,先有嫪毐叛乱,后有逐客令风波,更经合纵一役国势大衰,五年之内难以东出!”庞援摆了摆手,自信地分析道。 “我数十万大军枕戈以待,秦若来攻,定使其片甲不归!”赵括亦起身赳赳言道。 见群臣再无异议,李斯又补充道:“如今变法之要只在于三。” “愿闻其详。”赵王嘉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急迫地问道。 “其一,须有一批竭诚拥戴变法之士居于中枢,否则法令无以推行朝野。”如今赵国庙堂缺少锐意进取的风气,这让李斯不禁想起了在逃秦风波中,被李牧截留的那批山东士子。 “所需官吏可由假相全权遴选,不必上报本王。”赵王嘉语气缓和地说道。 “其二,法不阿贵,纵大王触法亦当与庶民同罪。”说到这,李斯顿了顿,抬头深邃地凝望着王座上的赵王嘉。 “此事不难,本王触法,自当同罪,请先生言明其三。”赵王嘉语气十分坚定。 “其三,历来变法失败无不因君臣生疑……”这第三点也是李斯最为担心的,他并不确信赵王嘉能否像秦孝公支持商鞅那样,从始至终地坚持变法。 “赵嘉自当竭诚拥戴变法,终生不负先生!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没等李斯说完,赵王嘉已然信誓旦旦地做出了保证。 “五年之期,若不能刷新赵国,李斯甘领死罪!”李斯心中感奋,随即也立下了军令状。 听完李斯的话,一直以来笼罩在赵王嘉心头的沉沉阴霾终于烟消云散了,他当即拍案慷慨言道:“传诏,即日起推行变法!五年刷新赵国,与秦一决雌雄!” 第七章 山河再造 七十一 变法前不眠之夜 离开赵国二十多年,这是赵括第一次回到邯郸城昔日的马服君府中。 曾经巍峨的门楼经过岁月洗涤已然变得破败不堪,府墙上瓦碎纹裂,有了好几处坍塌的痕迹。推开颤颤而危的漆色大门,里面更是一片残破萧瑟,到处杂草丛生,唯有院角的那株参天大树依然孤独地挺立着。 赵括神色黯淡地穿过大厅,沿着书房外结冰的水池,来到了后园的一片竹林中。 在茫茫白雪覆盖的竹林深处,似乎隐约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括儿,老夫见汝在兵书上多有批注点评,然可知兵书作者皆为百战名将,其中言论见解俱为实战得来,汝未经战阵,却何能有此多诘难乎?”只见那位老者双眉紧锁,哗啦啦地抖着手中的一卷竹简。 “父亲差矣!”老者面前红衣散发的俊朗少年当即高声反驳道,“儿尝闻,孙膑平生惟桂陵、马陵两战,却有《孙膑兵法》留世,太公伐纣前亦不过垂钓老叟而已,何谓百战也?今儿虽未入军,然尽读天下兵书,其中谬误自能窥见一斑,如何不能评点乎?” “……”老者显然是不认同少年的观点,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派胡言!” 少年顽皮地朝老者吐了吐舌头,脸上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随着眼前渐渐消失的景象,赵括赶忙轻轻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然后转身离开了竹林。空荡冷清的庭院中一片荒凉景象,眺望着天边仅剩的一抹残阳,赵括静静倚坐在了水池旁的石亭前。 “公子。”不知何时,姬雪出现在了赵括面前。 “不恼了?”赵括抬起头,平静地凝望着眼前的这位白衣女子,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在她身上不但看不出丝毫衰老的迹象,反倒平添了些许成熟女人特有的妩媚风韵。 姬雪没回答赵括,只是默默坐到了他的身边。天色渐暗,荒废的府邸中没有一丝灯光,很快就陷入了无边的漆黑。 “有话就说吧。”赵括感觉姬雪似乎欲言又止,他微微伸出手扶住了姬雪的肩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慢慢放入了自己怀中。姬雪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闭着眼,感受着男人久违的心跳。 “其实。”过了许久姬雪终于悠悠开口了,“其实高儿并非公子亲生……”姬雪哽咽着,断断续续说出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幕。 把话说完,姬雪的心中一片释然。这些年,她背负了太多。 然而男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惊愕和愤怒,反倒是将姬雪搂得更紧了:“一切,括全然知晓。”赵括用脸颊轻轻地靠着姬雪,语气异常的平静。 自从姬雪不辞而别,联想起那段时日嬴异人的反常举动,赵括很快就找到了其中的关联。等到后来在咸阳王宫遇到赵高,面对那副几乎与嬴异人同个模子倒出来的长相,赵括更加确信了自己当初的判断。但为了乱秦大计,赵括最终还是将错就错,认了赵高这个“儿子”。 “公子知道?”姬雪不可置信地坐了起来。 “此事往后不必再提。”赵括探手按住姬雪的嘴,不由分说地重新把她重新拉入怀中,“这么做值得么?”赵括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姬雪梦呓般地呢喃了一声。 月光下,一种久违的冲动迅速在赵括体内翻滚起来:“别再走了!”赵括一边轻解着姬雪的裙衫,一边附在她的耳边低语着。 姬雪涨红着脸,不知所措地紧紧闭住双眼任凭男人的摆布,就像是新婚的少女。在一片天旋地转中,一阵许久没有过的畅快感觉顷刻蔓延遍了她全身。 “无论发生何事,姬雪再不离开公子!”天寒地冻,姬雪颤抖着偎依住赵括,在心底默默地说道…… 相国府前灯火通明。 正当李斯与一干新近到任的变法官吏围在燎炉旁对着一卷卷秦法律文进行研究删改的时候,突然门吏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听完门吏的描述,李斯眼前顿是一亮。 李斯向吏员们嘱咐了一番,然后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只见站在府外石阶下的是一位散发无冠,长须虬结的落魄公子。“师兄!”李斯毕恭毕敬地向着这位貌不惊人的落魄公子深深一躬,原来此人正是荀子的关门大弟子,李斯的师兄,韩国王族公子韩非。 韩非一动不动地站着,坦然地接受了李斯的大礼。“师兄,请进府一叙!”李斯礼毕后,欣喜地一把拉住韩非枯瘦如柴的手,直往相府内拽去。 “不必,韩非只有几言,说完便走。”韩非一脸孤傲冷峻的神色。 与韩非同学多年,李斯自然深知这位师兄的秉性,故而他根本没将韩非的行为放在心上:“愿闻其详。” “赵国变法先后历经六十余年,上下同心,朝野拥戴而国力凝聚,虽未废除封地旧制,然却已有与强秦分庭抗礼,平分华夏之势。然为何堪堪只在二十年间,便由盛转衰乎?”韩非冷冰冰地问道。 “奸臣当道,乱政误国。”李斯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此番言语,三岁小童之言也!”韩非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师兄以为如何?”李斯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但脸上还是那副谦恭神情。 “奸臣当道,乱政误国只是表相!赵国变法虽持续三代,却治标不治本,并未触动国之根基,似是法治实为人治,遇惠文王、孝成王明主秉国,自然愈发强盛,然但遇昏君庸主,则其必衰!”韩非背对着李斯,自顾自地说道,“欲行彻底变法,须得标本兼顾,否则唯重蹈旧辙耳!” “今日赵国,废除封地旧制已无任何阻力,变法又有何难哉?”李斯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难处在于赵王!”韩非淡淡地说道,“敢问师弟,赵嘉比秦孝公何如?” “不如也。”李斯坦诚言道。 “韩非言尽于此,告辞。”说完这话,韩非转身就走。 “师兄!”李斯一脸愕然地拽住韩非,“师兄此言何意?”韩非没头没尾的一番话,让李斯颇有云里雾里之感。 “师弟聪明绝顶,何须韩非言明。”在韩非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 难道韩非是说赵王不能坚持变法?李斯忿然辩驳道:“赵王当殿起誓,今生永不负我,岂能有假?” “韩非未曾此说。”韩非用力挣脱开李斯,扬长而去。 默然注视着宽大衣裳中那个如同竹竿般削瘦的身影,李斯忍不住再次高声询问道:“师兄今日欲往何处?”在李斯看来,韩非虽然孤傲,但仍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法家大师,如若能把他留下,赵国的变法大业自然也就事半功倍了! “秦国……”韩非的声音由远及近。 韩非要入秦?李斯微愣了片刻,不禁大吃一惊:秦赵死敌,韩非入仕秦国,那还了得?必须阻止韩非入秦!李斯倒吸一口凉气,当即抡起衣袖,飞身冲进车马场,跃上一匹快马,迅速追了出去。 “师兄且慢!”李斯气喘吁吁地勒马横挡在韩非面前。 “相国欲杀韩非?”韩非那张从来不知笑为何物的脸上,竟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请师兄留赵,助斯变法。”李斯右手紧按着腰间长剑,低声劝说道。 “师弟毋忘,非乃韩国公子!”韩非瞬间收起了笑意。 望着李斯不解的神情,韩非继而喟然长叹道:“韩王命我入秦献疲军之计。”说到这里,韩非突然涕泪纵横,仰天高呼道,“百年大韩,奉术而存!韩非欲行法家正道,却被奉为术家大师!何其谬哉!何其悲哉!” 注视着踽踽从自己身旁走过的韩非,李斯没有了言语。 这一去,韩非就再没有回来。 第七章 山河再造 七十二 武安君白起之死 赵国推行二次变法的消息很快传到秦国,在坐卧不宁下,嬴政随即派人找来了左丞相王绾、新任上将军王翦及咸阳令蒙恬。 “臣以为,我王断不可听凭赵国完成变法!”咸阳令蒙恬拱手说道。在他看来,当初秦王就不该以妇人之仁放赵括回去,如今赵括兵变已然成功,若再不对变法加以阻挠,那么秦国一统华夏的大好局面就要付之东流了。 “咸阳令所言极是!近年秦国虽略显颓势,然军力犹存,国力尚在!老臣权衡利弊,以为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坐待其如商君般彻底变革,日后恐再难轻易撼动也!果真如此大王将何颜面对嬴氏列祖列宗?”向来寡言少语的王绾皱着眉头,难得的说了一大番话。 “此战非但要胜,且必须大胜。”嬴政静静地听着,然后把目光转向了上将军王翦,“不知上将军可有成算?”秦国已经与山东六国周旋了百余年,如今诸国皆成风中残烛,一统天下近在眼前。当此时,嬴政岂能容忍赵国再度崛起,与秦国平分天下? 见嬴政询问自己,王翦思忖了片刻,谨慎答道:“二十年来,赵国国势虽衰,然军力从未削弱。经此兵变,赵国庙堂已复清明,若其君臣同心,老臣并无全胜把握。”王翦向来说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他既然这样认为,就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难道坐以待毙不成?”嬴政猛然拍案而起。 “谨慎起见,大王可征询武安君之意。”蒙恬低声提醒道。 是了!怎就把威名赫赫的武安君白起给忘了?嬴政一拍脑门,当即问道:“蒙恬,武安君可还在咸阳?” “数月前武安君便已回归郿县故里。”丞相王绾代替蒙恬回答道。 “武安君年岁毕竟大也!”嬴政感慨了一声,然后对着身后的内侍吩咐道,“即刻宣中车府令赵高入宫!” “诺。”内侍领命而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赵高急匆匆地出现在了嬴政面前:“臣中车府令赵高参见秦王。”自从赵括离秦,赵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如何对付白起,可他绞尽了脑汁也始终没想到一个能不露声色除掉白起的方法,待到白起隐退回乡,赵高也就再没有了下手的机会。 “赵高,命你从速挑选精干驭手随本王特使赶赴郿县,接武安君回朝。”嬴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白起了。 赵高领命出宫,眼珠骨碌一转,瞬间计上心来。回到中车府,赵高立刻找来了自己的心腹亲信,低声对他耳语了一番。 “大人敬候佳音。”亲信向着赵高一拱手,随即转身而去…… 两日后,载着秦王特使的青铜轺车便辚辚出现在了郿县白家村村口。白起与白氏族长闻讯领着全村数百族人赶了出来。 “白起接诏!”秦王特使站在轺车上,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一卷竹简。 “老臣白起接诏。”老白起浑厚的嗓音顿时在风中响起。 秦王特使看也没看白起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诵读着竹简上的内容:“赵大兴变法,出兵与否,诸臣意见相左。今特诏敦请武安君白起入朝磋商,以为万全。秦王政十五年。” 虽然已经去职归乡,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白起始终牵挂着天下大势,特别是那个与秦国一衣带水的同根之国。堪堪几个月间,惊天大变接踵而来,先是公子赵嘉在兵变铲奸的腥风血雨中登上了赵国王位,紧接着一场轰轰烈烈的二次变法又在赵国隆隆拉开帷幕。目不暇接之余,一股不安的情绪深深笼罩住了白起内心。 “老臣即刻启程。”白起上前从特使手中接过了诏书。 是该回咸阳了!说服秦王让自己挂帅出征,将赵国的二次变法扼杀于襁褓之中!之所以要这么做,其实白起也有着一点的私心,他要与赵括再做决战,一雪长平惨败之耻!而自己年岁已高,这一战恐怕也将是此生的最后一战了! “武安君请!”特使让出一步,示意白起上车。 “武安君……”见白起要走,须发花白的老族长连忙在身后喊住了白起,“武安君年事已高,一路尚自珍重!” “族长保重!乡亲们保重!白起数日便回!”望着泪光闪闪的老族长,白起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热流,他随即转身向着全村族人深深一躬,然后右手一搭车轼,利落地跃上了轺车,身手竟丝毫不逊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在族人的注视的目光中,载着白起与秦王特使的青铜轺车再次辚辚起行了。 一路东来,轺车飞快地行驶在平整的渭河大道上。毕竟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从前,白起有些疲惫地倚靠在车厢中那根高高耸立的青铜伞柄,微微打起了瞌睡。忽然车轮轧过路旁的一块石头,车轴猛地一震,白起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径直撞在了青铜伞柄上。 驭手听见声响连忙停车:“武安君受惊了。” 白起轻揉着红肿的额头,不介意地笑了笑:“老夫一生行伍,此等小伤算个甚,无碍!”边说白起边抬起头,“此是何地?”白起似乎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 “武安君,此乃杜邮。”坐在一旁的秦王特使打了个哈欠,悠悠地回答道。 “杜……邮?”白起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地名,他知道从这里再往东,不出十里就是都城咸阳了。没想到自己才离开没多久,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咸阳往西向来人烟稀少,且正逢日暮,整个杜邮竟见不到一个人影。下车来到渭水河岸旁,面对着长天薄云和滚滚流过的浑浊渭水,白起不禁有些感慨起来。 突然从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片刻间,数骑飞驰而至,为首一名内侍下马走到白起面前:“一路车马劳顿,秦王请武安君暂歇杜邮,次日进城。”语毕,内侍把一挥手,几个跟在身后的随员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酒菜捧到了离此不远的送别长亭中。内侍见白起露出不解的神情,于是补充说明道,“秦王亲赐酒菜,请武安君与特使慢用。” “老臣敬诺。”没想到秦王竟能如此体贴入微,白起一时感动得老泪纵横,他朝着咸阳城的方向深深一躬,然后与特使携手一道步入了长亭。 见两人走远,内侍连忙快步上前将站在轺车旁的驭手拉入了道旁树林:“大人有令,在此动手。”原来此人是赵高派来假传秦王口谕的,酒菜中亦早已被其偷偷下入了迷药。 见驭手点了点头,内侍于是转身走出树林,带着随员迅速上马离去。药力发作的很快,没过多久白起与特使便相继匍倒在了长亭中。 又等了片刻,在确信两人都没有了知觉,驭手方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长亭,将两人先后拖上了停在路边的青铜轺车。干完这一切,驭手又瞥了眼躺在轺车中呼呼打鼾的老将军白起,接着面无表情地跳上轺车,缓缓将车驶离了大道…… 当夜,正在王书房中批阅奏疏的嬴政,突然急报传来:特使轺车从郿县归来,在咸阳西门外十里的杜邮坠入渭水,武安君白起及随车特使双双溺毙。 一卷竹简瞬间从手中悄然滑落,重重砸在了王案上。嬴政紧闭双眼,努力想让自己缓过神来,可脸上的皮肤却依旧僵硬无比。嬴政艰难地撑着王案站了起来,可刚一挺直腰板,一阵目眩竟是让他差点栽倒。 “大王!”身后内侍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闪开!”嬴政猛然睁开眼,咆哮着一把推开内侍,“武安君,是嬴政害汝也!”一时间,嬴政竟不能自已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七章 山河再造 七十三 嬴政的灭国大计 白起之死在秦国闹得是沸沸扬扬,可廷尉府整整查了一个月,也没能查出什么疑点,于是也就只好不了了之了。而关于对赵国用兵之事,秦国君臣更是罕见的三日一朝争论了无数次,可每每都被王翦以贸然出兵断无胜算的理由给挡了回去。 在王翦的坚持下,嬴政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原先立刻进攻赵国的打算,命左丞相王绾与右丞相芈启负责全面整顿内政,同时又让新近入秦的尉缭取代了年迈的老国尉蒙武,协同上将军王翦整肃军务。 一晃两年过去,秦国终于渐渐恢复了元气。在这年开春的例行朝会上,隐忍两年的嬴政终于再一次将对赵国用兵提上了议程。 待嬴政把话说完,左军主将李信率先表示了赞同:“两年休养生息,我大秦仓廪皆满,府库充盈,蓝田大营更有六十万精锐新军枕戈以待,灭赵已在其时也!” 嬴政心中虽颇为赞同,但却并没有急于表态,他想知道上将军王翦的意见:“上将军以为可否伐赵?” 王翦起身转向秦王肃然答道:“老臣以为,伐赵须当先灭韩国!韩,天下中枢也!为我王一统华夏之根基枢纽所在!三十年来,其先是长平资赵,再而联周抗秦,继而派郑国、韩非献疲秦之计!如此斑斑劣迹,不先灭其国,他日与赵对决,我将如芒在背不得安宁也!” “战国之世至今从未有灭国先例,韩国不过区区弱邦,且早已臣服于秦,若骤然兴兵灭之,恐怕……”左丞相王绾也跟着站了起来。 王绾的言语让右军主将冯劫很不以为然,他随即拍案反驳道:“我大秦素以一统华夏为己任,岂可因畏惧天下人言而瞻前顾后乎?” “将军误解老夫之意也!”王绾忙不迭地解释道,“灭韩,王绾并无异议!然韩国若为秦首灭之国,韩亡后,如何对待韩王及降臣贵胄,如何处置新郑宫室府库,其间牵涉琐事甚多!若不及早议定,恐后患无穷也!” 王绾的话不仅是殿中群臣,就连嬴政也从没有想过,整个大殿中一时没有了声响。 “本王赞同上将军之见,今日不如便借此朝会,先行议定灭韩方略!”嬴政轻轻拍了拍脑门,转而抬起头目光凌厉地扫了一遍殿中群臣,最后定格在了王绾身上,“丞相是否已有主张?” “老臣以为可效法武王灭商之法,存其宗庙社稷,使其聊有托付,不至过分抗拒也。”王绾朗声言道。 “大谬!丞相之言臣断难苟同!”辎重营主将马兴一听当即表示了反对,“丞相莫非忘记管蔡武庚之乱乎?既存其社稷宗庙,又何言灭韩?秦一天下之本在于法治归一,若仍存裂土分封旧制,只做夏商周三代王道天子,今日便可也,何须再多此灭国之举乎?” 马兴就是原来的赵兴,为了向天下人表明自己与父亲势不两立的决心,在赵括离秦后,赵兴不但断绝了与赵括的父子关系,还将自己的赵姓改为了马姓。 “臣等赞同!”马兴说的慷慨激昂,群臣亦纷纷点头表示了赞同。 “马兴之言,本王深以为然,此事就此定下。”嬴政拍案做出了决断。 “臣思忖再三,以为灭韩可与攻赵同步进行。”说话的是新近任职的国尉尉缭。 “哦?”嬴政吃惊道,“先生何有此番论断?” 尉缭微微一笑:“韩,将亡之国也!主力大军自可全力攻赵,灭韩偏师即可。” “王翦赞同国尉所言!”王翦随之附和道,“臣力荐嬴腾率内史郡及咸阳五万守军为灭韩偏师!”关于大战方略,王翦与尉缭在私底下早已达成了默契。 “不可!”右丞相芈启的眉头不禁一皱,“内史郡及咸阳守军乃关中根基!上将军难道忘却两年前之教训乎?” 王翦刚要开口反驳,嬴政一摆手,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无妨,便让内史腾灭韩。”嬴政顿了顿,继而询问王翦道,“与赵决战,不知上将军所需多少兵马?” “秦赵军力不相上下,老臣妄断,六十万大军尽出为妥!”王翦谨慎地回答道。 蒙恬听后当即摇了摇头:“近来匈奴已一统北方诸胡,势力强盛且虎视眈眈,若我军决战之时,其趁势南下来袭,必长驱直入也!大王还须增兵九原,以绝后患!” “百年来,匈奴南下只攻燕赵,从未寻衅秦国,且九原已有我五万铁骑镇守,咸阳令是否多虑也?”前将军杨端和不解地问道。九原离关中路途遥远,大军骤然北上,非但各种粮草军械运输有着种种不便,而且势必会在接下来的秦赵决战中大大减轻赵国的压力。 “并非多虑!”嬴政突然开口道,“蒙恬所虑极是,匈奴不可不防!本王决意增兵十五万,部署九原!蒙恬听令!” “臣在!”蒙恬应声拱手出列。 “擢升咸阳令兼咸阳将军蒙恬为上将军,兼领九原将军,率蓝田大营新军十万及陇西戎狄部族铁骑五万即刻开赴九原,会同先前五万铁骑共为防守主力!”同时在朝中设立两位上将军,这在秦国还是头一回。蒙恬领命后,嬴政再次将头转向了王翦,“大军只给五十万,上将军可有难处?” “赵军五十万,秦军亦五十万,势均力敌,老臣并无难处!”王翦的脸上写满了坚毅…… 旬日过后,王翦与内史腾便相继启程了,两路大军,一支入河内直取赵国,一支渡洛水进逼韩国。 得知秦国大举来犯,韩王安当即栽倒在了王案上。等回过神来,韩王安连忙下令丞相韩熙草拟称臣文书,愿向秦王献出所有土地,只求能够保住都城新郑以及韩国的宗庙社稷。 虽然秦王很快就接受了韩熙献上的韩国二十三城图册,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表态,语气更是冰冷的可怕。消息传回国内,韩国在忐忑不安中很快就向秦军交割了所有的城池关防,可没想到秦军非但没有撤军,反倒是将新郑围了个水泄不通。 “嬴政背信弃义也!”面对着满殿手足无措的大臣,韩王安气急败坏地嘶喊着。如今种种迹象都可以明白无误的表明,这回秦国是要彻彻底底的灭亡韩国了。 “大王,投降吧!”大臣们纷纷哭丧着脸劝说道。 “不可!万万不可!”突然从群臣中走出了一位瘦弱白皙的年轻人,“如今惟有仿效田单孤城抗燕,全力据守新郑,并求援于五国,或可保全韩国社稷也!” “汝是何人?”此人见着眼生,丞相韩熙忍不住问了一声。 “申徒张良。”年轻人的声音异常宏亮。 “区区小官,大言不惭!还不退下!”韩熙冷笑着喝斥道。 “算了吧!”韩王安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申徒勇气可嘉,然目下国中人心尽失,列国亦自顾不暇,新郑难守也!” “秦军不过五万,而城中却有守军八万,如何不能守也?”张良不甘心地大声反驳道。 韩王安颓然跌坐在王座上,喟然长叹道:“本王若战,城陷之日,必是玉石俱焚!本王若降,或可保全新郑全城百姓也!申徒不必再言。” 张良无话可说了,整个大殿也随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三日后,正当内史腾准备率军对新郑展开全面攻势的时候,一面白旗无力地出现在了城墙上。紧接着,城门隆隆打开,一身缟素的韩王安,在群臣的陪同下手捧韩王印玺缓缓地从城中走了出来。 至此,韩国正式灭亡。 第七章 山河再造 七十四 秦赵大对决 秦国大军隆隆逼来的消息顿时让赵国朝野震惊了,变法刚刚进行两年,国家方有些许起色,怎么秦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了这个节骨眼上来? “上将军不是说,秦军断无东出可能么?”紧急朝会上,赵王嘉忧心忡忡地责问庞援道。 “赵国变法与秦有百害而无一利,嬴政自然千方百计阻挠也!”庞援一脸的忿恨,他也没有料到秦军居然这么快就东出了。 “大王,变法已到关键时刻,万不可前功尽弃!”赵括的语气异常坚定,“府库尚不充盈,此战必须速决,断不能同长平般消耗对峙!” “王翦素来求稳,未必肯与我速决也!”赵王嘉否定地摇了摇头。 “臣有一法,请大王允准。”赵括捋着胡须,淡淡说道。 “请马服君言明。”赵王嘉挺直身子,好奇地问道。 赵括于是起身径直走到悬挂于王阶下右侧的秦赵地形大图前:“臣已得明确军报,秦军五十万兵分三路,王翦军三十万,西逼井陉;杨端和军十万,南攻邯郸;李信军十万,北取云中。” 赵王嘉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走下王阶,来到地图前仔细端详了起来:“王翦歹毒也!” “大王请看,老臣以为此战关键在于井陉!井陉北连云中,南接邯郸,自古兵家险地也!井陉若失,我将被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连!”赵括将拳头重重地砸向了地图上标有井陉关的位置,“然如有大军在此凭险据守,纵秦军十路来犯,亦不足惧哉!” 赵王嘉连连点头,他将目光从地图上收了回来:“马服君所言不差,只是何人为帅?” 赵括思忖了片刻,有些犹豫地答道,“腹地大军多为步战精锐,据守井陉非上将军庞援莫属。”如今赵国将才匮乏,除了庞援,赵括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来。 “老将军年岁已大……”不用想也知道在井陉必是一场恶战,庞援已经八十一岁,如此高龄是否还能经得起战阵厮杀,说实话赵王嘉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国难当头,老臣义无反顾!”庞援断然起身,赳赳请命道。 “这……”赵王嘉犹豫地望了眼假相李斯,见李斯微微点了点头,赵王嘉方才无奈地答应道,“既是如此,老将军可率二十万大军前往!”说到这,赵王嘉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疑惑,“据守井陉岂非再次与秦相持,如何速决之?” “大王毋忧,臣还有后手!”赵括一脸自信。 “愿闻其详!”见赵括如此轻松,赵王嘉紧张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臣亲率边军飞骑五万,经九原直插秦河西腹地!”赵括慷慨激昂地在地图上比划着。 “好!当头一剑,王翦非退不可!”李斯忍不住拍掌叫好。 “老夫听闻嬴政命蒙恬为上将军兼九原将军,九原兵力亦增至二十万,马服君此去恐难有胜算也!”庞援无不忧虑地说道。 “不然,云中边军乃李牧十年锤炼打磨而成,此番回旋奔袭正是其所擅长,威猛战力势必使秦军胆寒也!”赵括深信,只要有这支精锐飞骑在手,他就足可以在河西打出震惊天下的煌煌战绩! “河西震动,王翦必退!若我军趁势攻之,定获全胜!”听赵括这么一说,庞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散朝后,举国上下立刻就忙碌了起来。赵括带着姬雪匆匆赶往云中大营,庞援则迅速将三十万腹地大军划分成了两部分,二十万随其前往井陉,其余的十万负责防守邯郸的西大门——武安大营。 大军刚刚开到井陉没几日,就听闻了内史腾灭韩的消息。在惊愕中,庞援清醒地意识到,王翦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即将展开。他当即下令各部抓紧时间修筑防御壁垒,多聚滚木箭簇等各类防守器械。而在假相李斯的亲自督导下,粮草也从各郡县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了井陉前线。 果不其然,五日后三十万秦军便压到了井陉山外。未经休整,秦军就在王翦的亲自指挥下,对井陉关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井陉关地形与函谷关类似,关城外是一条狭长险要的山道,数十万大军根本就无法展开。但同山东六国相比,秦军却拥有天下无敌的机发弩阵。伴随着隆隆的战鼓声,秦军强弩三面齐射,成千上万如长矛般的大箭在大型弩机的发射下呼啸而至。赵军将士虽久经战阵,却何时见到过如此骇人的景象,一时间就有许多人乱了阵脚。 借着守军被强弩压得抬不起头的机会,秦军步卒一步步地向着关城方向推去,各种攻城器械也跟在步兵方阵后面迅速通过了狭窄的山道。眼见数十台大型云梯在关城下一字排开,秦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只等云梯稍稍靠近城头,王翦又是一声令下,紧随其后的秦军锐士顿时以排山倒海之势蜂拥登上了云梯。 在秦军强弩大阵停止的瞬间,赵军也展开了猛烈的反击,滚木箭雨顿时如铺天盖地般倾泻而下。秦军虽多有死伤,但依旧奋勇攻城,很快就有不少人冲上了城头,两军当即在城头上展开了激烈的贴身肉搏…… 激战整整一日,关城攻防战仍是难分胜负,双方损失皆十分惨重。 “收兵!”眼见天色变暗,王翦果断下达了退兵的命令。 “传我将令,即日起停止正面攻势,只作佯攻偷袭,务必死死拖住赵军主力!”王翦一脸疲惫地大步走进秦军幕府大帐。 “诺!”跟在王翦身后的军令司马随即领命而去。 “飞羽传书,命李信将军与杨端和将军加紧攻势,南北合力多占城池,只待其粮道断绝,我军便三路合围,聚而歼之!”王翦将头盔甩到军案上,转头又向中军司马吩咐道。 “诺!”中军司马一拱手也走了出去。 当庞援与王翦在井陉山一带相持不下的时候,赵括也匆匆赶到了云中大营。 刚过雁门关,得到消息的云中将军司马尚便领着数千飞骑迎到了百里之外,望着滚滚腾起的烟尘,赵括不禁皱起了眉头:“将军何故如此兴师动众?” “秦军近在咫尺,末将不得不防!”司马尚勒马肃然答道。 赵括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罢了,大军准备如何?” “禀上将军,五万飞骑整装待发!”司马尚在前开路,两人边走边说。 “秦军汹汹来犯,匈奴亦是蠢蠢欲动,云中可有后顾之忧?”对匈奴方面,赵括有些担心。偷袭九原无疑冒着极大的风险,但除此之外赵国再无路可走,也只能是兵行险招了。 “上将军尽管宽心,此次奇袭,云中飞骑主力未动,雁门一带十万精壮牧民亦可为我急用,匈奴若敢来犯,定让其片甲无回!”此战关系重大,司马尚早已做好了匈奴来犯的准备。 “如此甚好。”赵括宽慰地点了点头。 说着话,云中大营渐渐出现在了广袤的草原上。这两年来,赵括还从没有进过云中大营,只见五万飞骑精锐正整齐地集结在营外的练兵场,虽然人数众多,但整个练兵场中除了马匹的咴咴喷鼻嘶鸣,竟是肃然无声。 “边军如此气象,全赖李牧之功也!”泪水瞬间模糊了赵括沟壑纵横的脸颊,几十年来若不是李牧镇守北方,赵国的前途必将不堪设想! 赵括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下马穿过大军方阵留出的甬道,径直登上中央点将台,点将台下五员身穿牛皮战甲的大将肃然排列两侧。随着隆隆聚将鼓毕,一阵悠长响亮的牛角号也紧跟着呜呜响了起来。 “河西,秦之腹心也!此番奔袭只破城,不占地!城破即撤,不许恋战!”赵括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全场的五万将士,“我军所图,只在震慑秦国,迫使王翦回军!诸位可否明白?” “明白!”全军上下齐声高吼道。 “好!大军即刻出发,直插九原!”赵括霍然拔出长剑,毅然指向了远方…… 第七章 山河再造 七十五 千里大奔袭 在凛冽的春寒中,五万边军飞骑兼程出发了。 为了能够轻便作战,赵括将原先配置全军的一万张大型连发弩机全部留在了云中大营,但这支飞骑轻军装备之精良仍然远远超过了匈奴的贵族骑士,每名飞骑轻军皆配有两匹上等阴山胡马,六口精铁战刀以及三副臂张弩和五百支长短箭簇。 一路上,十万匹雄峻战马组成的飞骑轻军昼伏夜行,悄无声息地向西推进,只在次日三更时分就逼近到秦军九原大营百里开外的一片河滩。借着朦胧的月色,飞骑轻军很快隐进了一片茂密的丛林 “上将军,前方便是蒙恬九原大营!”,斥候飞步来到了赵括面前。 “蒙恬大军可有异动?”赵括低声问道。 “九原大营寂静如常,并无异处!”斥候喘着粗气拱手答道。 “知道了。”赵括摆手示意斥候退下,然后转头朝身后的姬雪轻声吩咐了一声,没过多时,五员大将各自从驻地聚拢了过来。 “诸位,蒙恬九原大营距此只有百里之遥!”姬雪举着火把站在赵括身旁,赵括随即抬起手中长剑径直指向了悬挂于大树之上的羊皮地图,“传令全军,人含枚,马衔铃,断不可惊动蒙恬!迅速通过九原防区,不可有丝毫停留!” “诺!”诸将声音虽然低沉短促,却是异常坚定。 将领们匆匆散去,须臾片刻,休整完毕的飞骑轻军悄然开出密林。绕过九原后,赵军迅速按照先前布置,兵分五路直扑向了上郡腹地。两日后,天方才刚微微放亮,赵括亲率的其中一路飞骑轻军就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了肤施城外,守军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城头上已然竖起了赵国的红色大旗。 “上将军,擒住了肤施县令!”刚进城,一名校尉就急急忙忙地拦在了赵括面前。 “哦?带过来!”赵括勒马轻轻把手一挥,没多久一位衣衫不整的老头就被士兵们押了过来。 “汝就是肤施县令?”赵括轻轻挠了挠额头,提着马鞭悠然问道。 “正……正是。”这位老县令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就被士兵们从卧榻上给拽了下来,一路上又惊又怕倒还没什么感觉,可现在站这儿被大清早的冷风一吹,不禁瑟瑟地发起抖来。 “烦请县令大人通报秦王,赵国主力大军已入河西腹地,十日或可至咸阳城下,还请秦王速作准备!”望着老县令神色慌乱的模样,赵括忍不住揶揄道,“此话县令可曾记住了?” “记……记住了……”老县令哆嗦着身子,忙不迭地答道。 “好!”赵括满意地点了点头,“传令全军即刻通过肤施,直取阳周城!”说罢,赵括一挥马鞭径直就走,飞骑轻军于是紧随其后,闪电般地从老县令身旁呼啸而去…… 当急报传到咸阳,秦王再一次震惊了:“前番李牧,此回赵括!大秦北方防线形同虚设乎?”内史腾五万灭韩大军尚在归程,其余主力大军更是远远分散在九原和赵国境内,远水解不了近渴,整个函谷关内也就只有蓝田大营的两万守军了。 “大王若听臣当日之言,何有今日危局?”右丞相芈启忍不住埋怨道,当初朝会时,芈启早已提醒过嬴政,可是奈何嬴政仍要一意孤行地让内史腾带着关内仅有的五万守军去灭韩。 “蒙恬二十万大军镇守九原,怎说毫无防备?”嬴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芈启对自己的指责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当初派蒙恬增兵九原的目的,不也是为了防备赵军的再次偷袭么? 国尉尉缭见秦王和丞相当场争吵起来,连忙上前打圆场道:“谁是谁非已无关紧要!国难当头,还请大王速做决断也!” “国尉,咸阳附近还能筹措多少兵马?”嬴政颓然坐回到王座,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蓝田大营两万守军,加各署官骑及返乡老军,估计能凑十万之数。”尉缭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方才开口答道。 嬴政听后眉头不禁猛地一皱:“赵括所率皆为李牧边骑精锐,以此仓促集结之军应战,岂非螳臂当车,何有胜算也?” “为今之计,惟有收拢各路军马死守咸阳!另诏蒙恬、王翦及内史腾即刻回军增援,或有一线生机!”左丞相王绾喟然长叹道。 “守城不外防,未尝闻也!此法万万不可!”一个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人循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辎重营主将马兴,“自古守城之法,皆为御敌于城外,非万不得已而不闭城守也!故臣恳请我王,大军从速开出咸阳,屯驻渭水南岸凭险守之!” “将军之言差矣!外防必先当有军防之!我军临时拼凑而成,岂是赵军精锐飞骑之敌手?今我既无力外防,自当退避咸阳,凭坚城固守待援,何必墨守陈规,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暴全军于野外,为人鱼肉也?”对马兴的建议尉缭感到很不以为然。 “国尉大谬!”马兴不禁辩驳道,“赵军远道而来,奔袭千里,八日内连下肤施、阳周、平都、京室、洛都、白土、木禾、浅水等二十三县,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而我却是以逸待劳,又坐拥渭水之险,孰胜孰负尚难料也,怎说为人鱼肉乎?” “马兴言之有理,本王……”秦王拍案就要表示赞同。 “大王!马兴乃赵括之子!即便出战亦当另选合适大将!”嬴政话还没说完,左丞相王绾已然霍然起身,表示了反对。 “这……”经王绾一提醒,嬴政顿时也觉得不妥了,马兴虽然早已与赵括划清了界限,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心里想得又是什么。万一马兴真的临阵倒戈,大秦可真就要万劫不复了!想当初赵括不也曾将整个秦国骗得是团团转么? 听王绾这么一说,马兴当即跨出桌案拜倒在秦王面前,哽咽道:“大王如不信任臣,自可命国尉丞蒙毅为副将!若有不轨,臣甘受军法处置!”蒙毅是上将军蒙恬的亲弟弟,而蒙氏向来与嬴氏王族渊源颇深,让蒙毅来做监军副将,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如此甚好!就依将军所言,明日便同蒙毅率军出城御敌吧!”虽然还有担心,但嬴政仍是同意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秦军主要将领都在王翦的东征大军中,除了马兴整个咸阳还真就找不出其他的大将了…… 就在嬴政调兵遣将的同时,五路赵军也已然合兵一处,占据了与咸阳仅仅相隔百里的秦国故都栎阳,栎阳令嬴雍自刎殉国。 “上将军,斥候急报!蒙恬亲率十万九原大军南下,三日可至栎阳!”副将匆匆走进了古朴幽深的栎阳旧宫,在一间废弃的寝宫中,他终于找到了赵括,“另据咸阳密探侦报,秦王已命辎重营将军马兴及国尉丞蒙毅集结大军十万,开赴渭水南岸构建壁垒!” “知道了。”伫立在布满蛛网灰尘的寝宫内,赵括心绪起伏,这里曾是姬华当年的住处,可现在早已是物是人非了!他边说着话,边慢慢踱到了床榻前,“华妹,括当何处……”父子俩兵戎相见,赵括虽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甚?”副将没有听清赵括刚刚的自言自语,忍不住询问道。 “没甚,传令全军连夜退出栎阳!”坐在满是灰尘的床榻上,赵括神色黯然地说道。 副将试探地问道:“上将军是要进军咸阳?”咸阳城防空虚,马兴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断然不是赵军精锐飞骑的对手,因此全军上下无不希望能够借此良机一举攻克咸阳,以此慰藉前上将军李牧的在天之灵。 “不!”赵括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王翦很快就将奉诏班师,我军奇袭目的业已达到,若再不退兵,势必陷入秦军重重包围!” “诺。”虽心有不甘,但副将还是领命而去了。 当夜,五万赵军便放弃了栎阳,迅速隐没在无边的黑夜中。 第七章 山河再造 七十六 父子的最后决战 渭水南岸的秦军壁垒中一片繁忙景象,正当马兴在中军大帐与蒙毅商议对策的时候,中军司马突然匆匆走了进来:“赵军退出栎阳,去向不明!” “哦?”蒙毅惊诧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了一旁的地图前,“其中定有诡计!” “另据探报,蒙恬将军已率九原大军兼程南下,三日便可到达咸阳!”中军司马继续禀报道,“末将以为赵括或是闻风而退了。” 马兴微微点了点头:“断不可让其轻易走脱!传令全军即刻渡过渭水追击赵军!” “万万不可!”蒙毅急忙劝阻道,“此中难保有诈,不可不防也!” “能有何诈?秦王已诏命王翦班师,内史腾大军亦在归途,赵军充其量不过十万,岂能持久?”马兴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蒙将军或是多虑也!” “这……”马兴的话听起来似乎也有道理,但蒙毅却总觉得有所不妥。 “将军,是否传令追击?”中军司马再次询问道。 “追!”见蒙毅不再反对,马兴于是挥手下令道。 半个时辰后,十万布防于渭水南岸的秦军便纷纷拔营起寨,迅速渡过渭水向北疾行而去。为了能尽快追上赵军,渡过渭水后,马兴又将大军分为了两个部分,他亲率由蓝田大营守军以及各署官骑组成的六万轻骑先行,其余四万老军则交给了蒙毅,令其尾随跟进…… 却说飞骑轻军正趁着夜色兼程北上,突然接到斥候飞报:马兴领六万轻骑追赶而来。 “小子大胆也!”赵括心中暗暗吃惊,只凭区区六万临时拼凑的人马居然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追赶我飞骑精锐,这小子是吃了豹子胆么? 思忖了片刻,赵括转头对着身旁的姬雪耳语了一番,姬雪听后不禁一惊:“兴儿可是……”姬雪没有想到赵括居然会让自己去伏击马兴,要知道马兴可是赵括的独子,刀箭不长眼,万一有个闪失,她却如何向赵括交代? “正因如此,方才这般安排。”赵括叹了口气,轻轻在姬雪耳畔说道,“兴儿或许会听汝言。”说到这,赵括鼻子微微一酸,一行清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姬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用力点了点头,然后飞身上马,按着赵括的布置调兵去了。 次日清晨,马兴便追到了少梁山地,但却并未见到赵军的一丝踪迹。 难道是追错方向了么?马兴忍不住下马喊来了斥候营总领:“附近可曾发现军马?” “禀报将军,三百里内不见敌军一兵一卒!”斥候营总领高声答道。 可话音才刚落地,远处四周山梁上顿时腾起了滚滚烟尘,一道道黑线迅速在烟尘中隐隐展开。渐渐烟尘中的黑线越变越粗,终于变成了漫山遍野的红色人潮。 “不是说三百里内没有一兵一卒么!”马兴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末……末将不知……”遍野闪亮的战刀让斥候营总领不禁有些心慌意乱。 “没用的东西!”马兴一脚踹翻了斥候营总领,然后随手抽出悬挂于战马上的长剑高声喊道,“赵军将至!全军随我应战!” 没等马兴喊上第二遍,赵军飞骑已然冲杀进了秦军阵中,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岂是飞骑精锐的对手,尽管在兵力上稍占优势,但没过半个时辰,六万秦军就被尽数歼灭了。仅存的百骑残部随马兴一路且战且退,最终撤到了离战场不远的一座小山冈上,赵军随即将小山冈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在不远的地方,一处赵军方阵却是从始至终静如山岳,惟有战旗的猎猎风动。 “马兴已被大军围住!”斥候飞马来到阵前。 赵括一言不发地摆手示意斥候退下,然后默然注视向前方。 此时,姬雪也来到了山冈之下,她高声向着马兴喊话道:“兴儿,莫再执迷不悟,速放下兵刃随我去见汝父!”经过刚刚的一场激战,小山冈上就剩下了马兴一人。 “雪姨……”身负重伤的马兴一手拄着长剑,一手紧紧握住秦军战旗,“秦赵势不两立!兴儿既为秦军大将,又怎可投降赵虏?” “胡说!汝父赵人!汝母燕人!何有此言?”听了马兴的话,姬雪是又气又急。 “雪姨好意,兴儿心领!然兴儿主意已定,不必再言!”马兴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快!速去请上将军!”见劝不动马兴,姬雪连忙派人去找赵括。不一会儿,赵括便带着百骑护卫飞马而来。 “兴儿!”赵括翻身跳下马背,径直往山冈上走去。 “站住!”马兴见状猛然抬手举起了那柄支撑自己身体的长剑,“再往前一步,休怪马兴刀下无情!”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一滴滴地滚落在他脚下的土地上,因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赵括心中隐隐作疼,只得无奈停下了脚步:“汝身负重伤,再不医治……” “毋须父亲操心!”马兴冷冷地笑着,在笑声中,他那只举剑的手渐渐撑持不住,终于又一次无力地垂了下来,“大秦只有断头将军,却没有投降将军!动手吧!”马兴重重跪靠在军旗旁,努力挺直了身子。 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见马兴仍不肯投降,赵括于是两眼一闭,挥手下令道:“冲上山冈将其生擒!” “诺!”身后赵军将士闻令几乎同时呼啸向前,涌上了山冈。 “大王,马兴就此别过也!”眼看赵军士卒一步步逼了过来,马兴不知从哪突然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反手将长剑径直送入了自己的小腹。 “兴儿!”赵括心道不妙,可哪还来得及。 眼睁睁看着儿子在自己面前轰然倒下,赵括只觉一阵目眩,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听闻马兴全军覆没的消息,蒙毅当即下令停止前进,并迅速撤回渭水南岸,固守待援。待次日蒙恬率大军赶到,赵军的飞骑轻军早已越过秦长城,扬长而去了…… 与此同时,远在井陉的王翦也接到了秦王送来的紧急班师诏书,虽不情愿,但王翦还是无奈地召集军中所有将领,宣布了秦王的诏命。只在一夜间,三路秦军就纷纷撤出壁垒,向西徐徐退去。 次日清晨,在得知秦军退兵后,赵军随即展开了全面反击。 庞援勒马伫立在井陉关外秦军废弃的壁垒中对着身旁的副将吩咐道:“秦军主力经晋阳官道退兵,王翦谨慎,定在中途设有伏兵!老夫决意分兵两路,汝率主力大军沿晋阳官道扫清沿途伏兵!老夫引五万轻骑取小道直插晋阳,打王翦个措手不及!” “诺!”副将拱手领命,然后带着十五万步军穿过秦军壁垒向西追去。而庞援的五万轻骑则绕道向北,隐入了太行群山中。 可让庞援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率领的这支轻骑只在太行小道中堪堪行进了不到半日,便遭遇到秦军重兵的伏击。在王翦亲自指挥下,赵军虽死伤惨重却始终无法突出重围,经过一昼夜激烈的搏杀,赵军渐渐被秦军逼进了一片山凹地中。 在秦军凶猛的攻势下,赵军已然越打越少,最后残余的将士自觉地围成一圈,将庞援保护在了中间。耳听山谷中四处杀声如雷,庞援不禁喟然长叹道:“老夫千算万算终还是算不过王翦也!” 身旁护军都尉见状忙含泪言道:“我等拼死护卫上将军突围!” 战打到这个份上,庞援心知肚明,今日自己是断没有生还的可能了:“老夫草率,害了众位兄弟也!”说罢,庞援猛地抬起长剑,拨开人群一马当先冲向了谷顶的秦军。见此情景,剩下的赵军将士再没有丝毫犹豫,也跟着庞援冲了上去。 望着赵军残部近乎疯狂的冲锋,王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快下达了攻击的指令。片刻间成千上万早已张满等候的强弩同时发动,飞矢如暴雨般向半山坡上的赵军扑面压去。庞援咬牙狠狠将射入自己左臂的一支长箭拔出掷在地上,然后挥剑继续向前冲去。 第二波更为猛烈的箭雨随即而至,庞援身中十余箭,终于体力不支扑倒在地。 五万赵军全军覆没。 第七章 山河再造 七十七 秦国的新战略 庞援率军与王翦激战的同时,云中大营和武安大营两路赵军也相继对后撤的秦军展开了全面反击。一战下来,李信北路军折损六万,杨端和南路军折损四万,只有王翦所部伤亡较轻,但也死伤了三万余人。对赵作战的一连串失利令嬴政很是懊恼,经过一年休养生息,在次年开春朝会上,嬴政终于决意再次出兵,不灭赵国誓不罢休。 面对举殿大臣,嬴政面色凝重地问道:“诸卿可有灭赵良策?”赵国地处秦军东出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只要有赵国在,秦国便是如鲠在喉,永远也无法完成一统华夏的宏伟大业。 “去岁伐赵虽击杀庞援略有小胜,然我军前后亦损兵二十万,是为惨败!”国尉尉缭肃然开说,“赵处四战之地,我若行张仪远交近攻之法,联燕齐三路之兵围攻,其势必败!” “然赵乃列国屏障,唇亡齿寒之理其焉能不知?”嬴政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他根本就不相信燕齐两国国君会连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都不明白。 “不然!燕齐两国君昏臣暗,燕王姬喜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即位以来与赵罅隙不断,我若许其代鄗之地,姬喜定会欣然出兵!而齐更是偏安东隅,齐王田建向来唯我王马首是瞻,不足虑哉!”尉缭微微一笑,一脸自信地继续向秦王分析道,“大王只须遣姚贾、顿弱为使,分往燕齐便宜行事,两月内必有佳音!” “国尉之谋甚妥,臣深以为然!”上将军王翦点头赞同道。 “臣却以为国尉之谋,还得分两步来走。”历来朝会上皆是寡言少语的前军主将王贲在听完尉缭的攻赵方略后,突然开了口,“出使齐燕必须软硬兼施、恩威并济!” “何谓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嬴政不解地问道。 “先灭魏国,以此震慑齐燕,迫其出兵……”王贲语出惊人。 “小子无知也!”王翦骤然打断了王贲,然后转向嬴政道,“大王,断不可采纳王贲之言!大梁乃天下第一坚城,外墙高厚各十丈,内填夯土外包石条。王城更是由砖石堆砌而成,加之城内粮草丰厚足,若驱兵强攻,三十万大军耗个三五年,也未必攻得下来!” 嬴政呵呵一笑,摆手劝解道:“上将军毋恼,且让王贲把话说完!” 得到了秦王默许,王贲于是继续说道:“强攻断不可取,灭魏还须特异战法!” “怎?少将军是欲暗杀魏王,尔后趁乱攻之?”左丞相王绾不禁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战国之世邦交纵横,虽然各国收买暗杀之举也是屡见不鲜,然而这毕竟不是堂堂正正的手段,“暗杀魏王后患无穷,断不可行!” “王贲从未说暗杀魏王也。”看着王绾紧张的表情,王贲乐得差点没笑出声来。 “那……”王绾的脸骤然一红,“少将军且说是何等特异战法?” “水攻!”王贲收起笑容,正色言道。 “水攻?”举殿皆是一片惊诧。 “正是水攻!”王贲的语气异常坚定,“臣欲开决鸿沟,水淹大梁!” 听王贲这么一说,王绾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了:“大梁富庶独冠天下!若决水攻之,我纵得大梁,亦是空城一座,岂非得不偿失?且大梁地处低洼,大水骤至,庶民死伤定然不计其数!如此行径必使天下寒心!秦又何言一统华夏乎?” “丞相大谬!商君曾言,大仁不仁也!天下一统方是大仁!岂可因小失大,以小仁而弃大仁乎?”对于满口仁义道德的丞相王绾,王贲向来是呲之以鼻的。 “王贲!”王绾霍然起身,“你……”他气咻咻地伸手指向王贲,可吭哧了老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拼命地喘着粗气。 “此事不必再争,便是水攻大梁!”这么多年,嬴政早已受够了王绾的迂阔,他不耐烦地瞥了眼王绾,然后拍案做出了决定。 “臣请兵五万,扫灭魏国!”见秦王认可了自己的作战方略,王贲于是拱手赳赳请命道。 “甚?五万灭魏?”嬴政又是一惊,“将军可知仅在大梁便有魏军二十万也!” 王贲昂首大步走到殿中:“三月内王贲不能灭魏,甘受军法处置!”对于灭魏方略,王贲早在心中思谋了多年,现在自然是信心满满。 “那就依将军!五万铁骑水战灭魏!”去年内史腾灭韩用的也是五万人马,既有先例在前,不如就让王贲一试。就算没能灭掉魏国,对自己也并没有太多损失。想到这,嬴政再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点头表示了同意。 旬日后,正是夜半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瞬间淹没了雄峻的大梁城。魏王假在睡梦中被内侍们七手八脚地抬上了王城城墙的最高处。凝望着城内外白茫茫的一片大水以及密密麻麻挤在城中屋顶的庶民百姓,魏王假陷入了可怕的梦魇。 大水在两个月后方才渐渐退去,但厚厚的淤泥却几乎填平了曾经高耸的城墙,更把一切进出大梁的通道给堵了个严严实实,魏王假顿时成为了秦军的瓮中之鳖。眼见城破在即,魏王假赶忙召集群臣商议投降事宜,可还没等他把降书送出,秦军便已然隆隆开进了大梁,魏国旋即宣告灭亡。 捷报传到咸阳的同时,姚贾与顿弱也分别辚辚启程了…… 在燕国上下一片人心惶惶中,顿弱的特使车队终于到达了燕都蓟城。燕王姬喜一面将顿弱安置在了驿馆歇息,一面紧急召会群臣,商议应对之策。 对于顿弱此行的目的,太子丹首先表示了反对:“赵处四战之地,国人皆悍勇善战,兵势强我多矣!燕国历经八百年而几无拓展,若非地处偏远,恐早不复存也!正所谓唇亡齿寒,今赵既是列国抗御强秦之屏障,我即便不施以援手,亦不当落井下石,起兵而伐之!” “太子之言老臣不以为然。”太子丹话音刚落,一位年迈的王族大臣就站了出来,“秦燕素来交好,而与赵则截然不同,两国交恶百年,仇隙颇深。今秦王既有求与我,我正可顺水推舟,一举扫灭赵国。如此外患消弭大半,燕何愁不强?王族何愁不兴?” 太子丹当即怒斥道:“与虎狼谋皮,丹未尝闻也!老大人之言何其荒谬!秦连灭韩魏,其野心昭然若揭!若合兵灭赵,燕即便可得赵国全境,又焉能守之长久乎?”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顿时喧哗起来,大臣们有的支持太子丹,有的支持那位王族大臣,一时闹得是不可开交。刚开始姬喜还能勉强靠在王座上听着,可眼见群臣们争论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一丝停歇的迹象,姬喜终于不耐烦了。 “够了!”姬喜连连拍案止住了争吵,然后板着脸拂袖径直离去,“散朝!” 次日,燕王独自一人在偏殿中召见了秦国特使顿弱。 “顿子此来,可有见教?”姬喜挺着肥大的身躯,眯眼慵懒地问道。 在觐见燕王之前,顿弱早已广散重金将燕国朝野的动态探了个一清二楚,因此他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听闻燕王即位二十八年,赵国屡屡恃强凌弱欺辱燕国,秦王顾念两国多年情谊,今愿助燕王一臂之力!” “哦?”姬喜微微睁开了眼睛,“秦王意欲何为?” “燕齐秦三国联兵攻赵!”顿弱脱口而出。 “秦王好打算也!”姬喜轻叩着王案,悠悠问道,“既灭强赵,与我有何好处?” 顿弱微微一笑:“燕王终显本色!秦王许诺,代鄗之地尽归燕国。” “区区代鄗,秦王实在小气!”姬喜冷哼一声,“平分赵地,燕国方可出兵!”在姬喜看来秦国现在是有求于他,他自然应当趁此机会好好讨价还价一番。 顿弱心中暗暗好笑,这姬喜不但贪婪,而且目光之短浅更是前所未见。思忖到此,顿弱突然收敛笑容,厉声说道:“燕王既不愿出兵,顿弱就此告辞!”说罢,顿弱拂袖转身就走,“赵灭之时便是燕亡之日,燕王自夺!” “慢……慢慢……顿子留步!”姬喜万没想到顿弱竟会如此决绝,他忙不迭地喊住了顿弱,“本王戏言,顿子莫要当真!燕赵死敌,燕自当全力助秦伐赵……” “如此甚好!告辞!”走出偏殿,顿弱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第八章 天下三分 七十八 秘密通道 秦国秘密联络燕齐夹击赵国的消息,很快就通过蓟城赵商传回了邯郸。得到商旅的义报,赵括当即找到假相李斯,两人碰头经过一番商议,于是决定一起入宫觐见赵王。 值守宫门的内侍见赵括与李斯同来,不敢怠慢,一面让人通禀赵王,一面引着二人朝着刚刚重建好不久的东偏殿走去。几缕青烟缓缓地从殿前广场的大鼎中袅袅升起,踏上台阶,在甬道尽头的王阶上,赵王嘉已然背身反手伫立在那儿等候多时了。赵括与李斯相视一眼,连忙快步踏进宫殿,分立于王阶两侧。 “联军攻赵之事本王已然知晓。”听见殿外传来的脚步声,赵王嘉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慢慢转身坐回到王案中,抖着衣袖,忧虑地问道,“二卿此来可有何御敌良策?” “大王,近来秦军攻赵虽屡屡受挫,却尽占韩魏之地,国力充盈更胜从前。而我变法三年,国力虽大有起色,却仍与孝文王时不可同日而语,若待其三面围攻,则断难聚集军力,与之抗衡也!”赵括双眉紧锁道,“臣以为,秦燕齐三国相隔千里,往返联络尚需时日,如能先发制人,趁其连横未成,兵马未动之机,一举扫灭燕齐,方可化被动为主动也!” “臣赞同上将军之谋。”赵括话音刚落,假相李斯紧接着补充道,“秦既已开灭国先例,我亦毋须顾忌其他!燕坐拥蓟辽平原,粮草丰盈,皮货充足;齐处滨海,盐田万里,钱财富庶更是独步天下!且此两国素来军备松懈,君昏臣暗,我王若得齐燕,一则国力大增,二则再无腹背受敌之忧,从此何惧秦哉?” “二卿言之有理,事不宜迟,还须劳烦上将军辛苦一趟了。”赵王嘉无奈地望向赵括,自从庞援战死,赵国将才更显匮乏,如今就只剩赵括一人独撑大梁了。 “为国尽力,臣分内之事!大王何有此言?”赵括正色道。 赵王嘉摆了摆手,站在身旁两名内侍当即转身捧起托盘,来到了赵括面前。赵王嘉于是起身走下王阶,伸手从其中一个托盘中取出半枚青铜虎符,交到了赵括手中,然后又将另一个托盘中的青铜酒爵递给了赵括:“愿将军马到成功!” 赵括仰首将酒水一饮而尽,旋即放回酒爵,向着赵王深深一拜,转身离开了东偏殿。 次日,由十万飞骑和十万重甲步卒组成的二十万大军便浩浩荡荡开出了巨鹿大营,向东直扑燕国而去。 得知赵军大举进攻,燕国朝野顿时乱成了一团,燕王姬喜急忙下令太子丹率领二十万辽东精锐尽出御敌。燕军主力在渡过北易水后,在副将宋如意的建议下,太子丹将兵马分成了两路,一路进驻下都武阳,一路驻守燕国南长城,以成犄角之势,相互驰援。 看过了斥候总领送来的燕军部署图,赵括目光一闪,突然计上心来。 “雪妹,把李由喊来!”赵括缓缓展开了案前的一卷竹简,一边翻看一边漫不经心地朝身旁的姬雪吩咐道。李由是假相李斯的儿子,被李斯接来赵国以后,就一直跟随赵括学习兵法韬略,这些年来李由跟随着赵括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刚刚被破格提升为了巨鹿将军。此次东征,赵括更是让李由做了自己的副将。 看到赵括这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姬雪知道赵括定然是有了破敌良策,她轻轻一笑,转身走出了大帐。不消片刻一位相貌俊朗的青年将军便虎步走进了帐中。 “老师!”一见到赵括李由就是深深一躬。 “军营不论私情,还是喊上将军吧!”赵括眉头一皱,脸上微微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诺。”李由吐了吐舌头,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问道,“上将军有何吩咐?” 赵括招手示意李由走近,然后凑着他的耳朵小声叮嘱了一番。待事情交代完毕,赵括重重地拍了拍李由肩上厚重的牛皮甲胄道:“若走脱了姬喜,老夫拿汝是问!” “诺!”李由虎吼一声,转身大步走出了军帐…… 数日后,三万赵军精锐重甲步卒便趁着夜色悄悄开出大营,隐进了易水畔的河谷纱帐。在姬雪的引领下,大军很快就来到了残破不堪的姬氏老宅前。 “前方就是通道入口!”姬雪指着前方的残垣断壁低声说道。 李由轻轻一挥手,一队赵军百人队便紧跟着姬雪率先进入了老宅。走进木楼,姬雪径直来到那张布满灰尘的书案前,蹲下身拨弄了一番,须臾间,靠墙的卧榻后就露出了一条宽大的秘密通道。 姬雪摸黑小心翼翼地走下通道,只见通道尽头原先那扇紧闭的石门竟微微半掩着,姬雪很容易就进入了那间巨大的石室大厅。虽然距上次来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但石室中却依如当年的模样,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姬雪忽然想起了姐姐姬华。 “姐姐……”物是人非,天人永隔,念及到此泪水终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正在姬雪黯然神伤的时候,李由带着部下尾随其后,也进入了石室:“师娘在想甚?”见到姬雪这副模样,李由不禁有些担心。在赵国,姬雪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了,赵王嘉更是颁下诏书,特许姬雪在军中恢复女子打扮,并无须再使用赵燕的化名。 “没……没甚……”姬雪回过神,忙不迭地抹了把眼泪,岔开话题道,“李由!吩咐将士点亮火把,迅速通过密道,天亮前必须赶到蓟城!” 李由无奈地撇了撇嘴,转身朝护卫亲兵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成千上万支火把便在石室内汇聚成了一个偌大的火球,随着队伍不断向前推进,大火球渐渐变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火龙。整整走了两个时辰,大军终于来到了密道尽头的另一间巨大藏兵石室,而在石室顶上就是燕都蓟城的王室宫殿了。 姬雪于是让李由将军中所有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全都召集到了石室角落,等诸将聚齐后,姬雪蹲下身展开一张牛皮制成的燕宫地形图,借着火光向诸将一一下达了指令。 等姬雪说完,李由又补充道:“此战关键在于燕王姬喜,诸位可否明白?” “明白!”诸将一齐拱手低吼道。 “好!汝等即刻行动,一举拿下蓟城!”李由攥紧拳头,点头鼓气道。 诸将相继离去,隐藏于石室内的赵军立刻以千人为单位,分头迅速行动了起来,在漫天的喊杀声中,蓟城王宫瞬间化作了一片火海。 待到天明时分,赵军已然完全占领了蓟城,燕王姬喜也在睡梦中被乱军斩杀于王榻之上。 都城失陷,燕王身死的败报传到易水前线,屯驻于武阳及燕南长城一带的燕军,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赵括于是趁机发起了全面攻势,望着遍野席卷而来的红色风暴,太子丹惊愕得完全不知所以了。 “太子!赵军强弩已封锁易水退路!”中军司马跌跌撞撞地赶来禀报。 太子丹并没有听见中军司马的禀报,只是愣愣地伫立着,一脸茫然地注视向前方,口中不停地呢喃自语着:“燕国完了!燕国完了!” 见到太子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副将宋如意心急如焚,“太子!我军背水而战身陷绝地,若不尽早退入山谷,必将覆没于此河谷之地也!” 直到这时,太子丹方才回过神来,他艰难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那就退吧!” 眼见赵军越逼越紧,宋如意急忙高举长剑下令道:“快!全军护卫太子!向北退入山谷!” 可燕军早已成溃败之势,哪还顾得上宋如意的号令,等退到谷口,跟在太子丹身旁的就剩下了一千余名忠心耿耿的中军护卫马队。还没等众人喘上一口气,山谷中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如雷般的战鼓声,埋伏于两山间的赵军如山呼海啸般冲杀过来。 “后方已无退路,向前或有生机!”宋如意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在他的指挥下,余下的燕军骑士将太子丹护在中间,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圈,一面挥舞长剑拨打着剑雨,一面拼死向山口方向冲去。 见此情景,赵军立刻放弃了前方通道的堵截,只是不断地从左右两个方向夹击猛攻燕军两翼。燕军骑士纷纷落马,还未等到达山口,这支燕军就已然全军尽没,太子丹生死不明。 第八章 天下三分 七十九 飞骑纵横东海滨 燕国覆亡,赵军压境,齐王田建顿时慌了神,他急令丞相后胜率三十万大军进驻济水西岸,抵御赵军。后胜畏惧赵军威势,一路上磨磨蹭蹭,待到济水西岸,赵军早已安然渡过大河,在聊城以东二十余里安下了营寨。 济水与大河间只有连绵起伏的丘陵草原,并没有高山峡谷,故而远远望去,百里之内的景象一览无余。后胜一面下令全军就地驻扎,一面带着副将田垸登上了营外一处较高的山塬,只见赵军大营南北展开二十余里,后方不远便是滚滚的大河。 “鸟!赵括好生大胆,竟敢背水扎营!”后胜恶狠狠地咒骂道,在他看来,赵括此举明显是不把齐国大军放在眼里。 田垸一脸嬉笑地附和道:“背水之战,实为兵家大忌!赵括愚昧,真乃天助我大齐也!” 后胜把眉头一皱:“此等废话说之有甚用处?且看赵军阵势,汝有何战法?” “赵军背临大河,无路可退,若效安平君破燕之火牛大阵,其必将尽数葬身鱼腹也!”田垸摇头晃脑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谋略。 “嗯!”后胜听罢连连点头,“此计甚妙!便依此行事!汝即刻传我号令,三日内征发附近村镇所有耕牛,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末将领命。”田垸忙不迭地答应道。 田垸答应得爽快,可他没有预料到,齐北之地如今正闹着饥荒,士卒们乱哄哄地折腾了三日,也才东拼西凑了不到一千头骨瘦如柴的耕牛。后胜看后虽然连连摇头,但也无可奈何,他于是下令军中工匠效仿当年田单,将每头牛的牛角上绑缚两把锋利的尖刀,又在牛尾处扎上一束由破衣剪成的布条,并在布条之上浸满了猛火油…… 而此时,齐军异常的举动早已被斥候一五一十地送到了赵括案前。 “斥候来报,齐军近日广征耕牛,老夫以为其此举是欲仿效田单火牛之法也!不知诸位可有破敌良策?”赵括坐在帅案中,翻看着面前斥候送来的紧急军报,头也没抬地询问道。 “上将军!背水扎营毕竟不是长久之法,不如尽快移营,以免大军陷入被动!”大将成鸢率先说到。 “成鸢将军差矣!《孙子》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背水之地,看似死地,凶险异常,实则不然!将士背水作战,退路断绝,势必拼死向前,无往不利也!至于火牛大阵,此法一次管用,焉能再用二次?昔年乐毅离军,燕军军心不稳,田单方能一击奏效,今日后胜欲再以此法攻我,却是何其愚也!”副将李由霍然起身,高声反驳道。 赵括赞赏地望了眼李由,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点头道:“李由将军所言不差!传令各部,备齐强弓硬弩,枕戈以待,倘若齐军真以火牛来袭,只须万箭齐发,齐军必败!” “诺!”帐中主将同时一声虎吼,尔后纷纷退出了大帐。 当夜,便在那月黑风高的子时,齐军营寨大门突然悄悄打开了,顷刻间近千头甩着熊熊燃烧尾巴的耕牛便哞哞惨吼着直冲向了赵军大营。 “赵括,老夫定叫汝片甲不归!”望着眼前的骇人景象,后胜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没想到就在火牛刚刚冲到距离赵军大营五六十步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牛角大号,原先一片安然的赵军大营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在喊杀声中,早就埋伏于营寨壁垒后的数排赵军弓弩手顿如波浪起伏般轮番起身激射,一时间飞箭似疾雨般射向了营前猛冲的火牛。火牛目标极大,加之赵军弓弩手个个训练有素,故而箭无虚发,近千头火牛不是轰然倒地,便是转头朝着身后的齐军疯狂奔蹿而去。 与此同时,赵军进攻的牛角号声再次响起,十万飞骑驱赶着火牛排山倒海一般径直杀出了大营,狂奔的火牛瞬间冲垮了齐军的军帐鹿砦,整个齐军大营也陷入了一片火海,后胜的三十万大军只在顷刻间便彻底土崩瓦解了。 李由带着三万飞骑一路追杀,率先赶到了济水河畔,只见滔滔济水中到处都是泅渡逃命的齐军残兵。李由当即下令全军对着水中的齐兵大肆射杀,直到正午时分,整个济水西岸终于渐渐恢复了沉寂。 望着漫山遍野的尸骸和被血染红的济水,赵括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世人皆道白起为人屠!然老夫戎马半生,所杀之人更甚白起!日后必遭天谴也!” “公子……”姬雪静静站在赵括身旁,小声宽慰道,“此乃后胜东施效颦,咎由自取,公子不必太过介怀。” “话虽如此,可毕竟……”赵括忽然哽咽了。 说话间,李由突然飞马来到赵括面前,只见他跳下马背,拱手跪地请罪道,“上将军!末将死罪,走脱了后胜!” “区区后胜不足虑哉,经此一役齐国已成惊弓之鸟,老夫命你即刻率飞骑十万渡过济水,限期半月,尽下齐国诸城!”赵括拍了拍李由的肩膀,然后将他拉了起来。 “上将军何不直取临淄?”李由站起身,不解地问道。 “临淄城防坚固,且有重兵把守,田建若决意死守,我必将陷于苦战,惟有先行抛开临淄,猛攻齐国腹地,使临淄沦为孤城,方可迫其不战而降也!”赵括捋着花白的胡须,一字一句地慢慢解释道。 “末将明白!”李由顿时恍然大悟,当即翻身上马,领兵疾驰而去…… 等到飞骑大军渡过济水,李由迅速将所部分为了四路:第一路李由亲自率领,渡胶水直取胶东诸城;第二路经泰山攻占沂水琅琊等地;第三路奔袭齐北沿海各县;第四路则进逼东海附近要塞城隘。 堪堪半月,在赵军飞骑的日夜不息的奔袭纵横下,三千里齐地尽数落入了赵国手中。 临淄已成孤城,还没从济西大败中回过神来的丞相后胜彻底乱了方寸,他急急忙忙穿戴完毕,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王城。 此时临淄城已经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混乱中,到处都是明火执仗大肆掠夺商铺的暴民,更有成千上万的民众拥堵在城门附近,期望能够出城避难。后胜的车马一路走走停停费了好大的劲,方才进入了王城。只见王城中也是一片纷乱景象,四处可见尖叫奔走的宫女内侍。 “齐王何在?”后胜随手拉住了一名正欲逃命的宫女。 “寝……寝宫……”宫女哆哆嗦嗦地答道。 后胜一把甩开宫女,然后独自一人气喘吁吁地往齐王寝宫冲去,只见齐王田建正披头散发地瘫坐在王榻上,一脸的煞白。 “大军溃散殆尽,临淄已成孤城,请我王速决!”后胜哭丧着脸禀报道。 “本……本王要……要如何……丞相救……救我……”一见到后胜,齐王田建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惊惶失措地跳下王榻,连滚带爬着来到后胜面前,紧紧扯住了后胜的衣襟,死命摇晃着。 后胜被晃得有些目眩,情不自禁一把推开了齐王,怒喝道:“够了!” “汝……汝要作甚?”第一次见到如此暴怒的后胜,齐王田建猛地倒退了好几步,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浑身瑟瑟颤抖了起来。 见到齐王这副模样,后胜顿时也没有了脾气,他尽量放轻语气,无奈地说道:“大势已去,惟有降赵了。” “降……便是降赵……”齐王田建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本王这便草拟降表……” 待到午时,一面巨大的白旗终于无力悬挂在了临淄城楼上,随后齐王田建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手捧王印玉匣一脸沮丧地走出了城门。 紧接着赵国大军隆隆开进了临淄城。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 楚赵的攻秦会盟 顿弱、姚贾前脚刚回到秦国,赵国发兵攻灭燕齐的消息就紧随其后传至了咸阳。赵国此举不但使秦国朝野震惊异常,就连偏安南方的楚国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为了防备赵军趁势来袭,楚王负刍连发十道加急王命,急召分散于各封地的世族大臣前来国都郢寿磋商对策。 楚国地域广袤,距诏书发出整整过去了半月,可赶来郢都的世族大臣也只有寥寥半数,其余不是还在半途,就是压根不想前来。时间紧迫,楚王负刍无奈之下只得将原先的大朝会临时改成了小朝会,即刻聚集那些已经赶到郢寿的大臣们入宫商议。 “大将军项燕与朝!”诸臣刚刚坐定,就听殿外传来了一声长报,众人不禁将目光纷纷转向了殿门处,只见一员中年大将风尘仆仆地跨进大殿,一身泥浆竟将原本鲜亮的甲胄弄得是一片狼藉。 项燕没有理会甬道两旁不约而同起身张望的大臣,他径直来到王台前,拱手礼道:“兵马大将军项燕参见楚王!” “好!好好!大将军既来,枢要大臣亦差强到齐,可以朝会了!”楚王负刍抬了抬手,示意项燕在一旁落座。待项燕堪堪坐定,楚王负刍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大将军驻守边地,可知赵军有何异动?” 项燕抹了一把额上的泥浆,高声答道:“大王毋忧,赵军灭齐后,即班师临淄,并无犯楚之意!” “谅赵括也不敢!”武臣首座的老臣面色阴沉地插话道。 楚王负刍转头一看,原来是大司马景柽:“景卿为何如此笃定?” 景柽嘿嘿一声怪笑,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我大楚地域广袤远非齐燕韩魏所能相比,淮水流域更是河网交错纵横,赵既无水师战船,却又如何来攻?” “大司马所言极是!赵军连灭齐燕两国,已成强弩之末,断不会贸然进犯楚境!”首座的令尹昭恤跟着说道。 “昭、景既同,本王再无忧虑!”楚王负刍长长地舒了口气。 “大王!”项燕思忖片刻,继而开口道,“战国七雄而今仅剩秦赵楚三家,其中以秦最为强劲,赵次之,楚最弱!与赵我有淮水天险,自不足虑哉!然楚西荆江一带,山川地利却尽为上游秦军掌控!故惟有联合赵国,互成犄角,大楚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嗯!有理!”楚王负刍点头道。 令尹昭恤听后不禁微微一笑:“当今之世,秦赵皆为虎狼!大王只须与赵达成一纸盟约,尔后袖手旁观,待至两败俱伤,大军再行北上,必能定鼎中原,坐收渔翁之利也!” “驱虎吞狼!妙也!”大司马景柽拊掌附和道。 “老令尹之言似有不妥。”项燕眉头猛地一皱。 “敢问大将军,有何不妥?”昭恤捋着雪白的胡须,一脸傲慢地质问道。项氏部族发源于吴越,直到楚威王时,方才归顺楚国,领镇抚百越之任,从而一举跃升为楚国的第四大世族。论资历,项氏是根本不能与景、昭、屈三家老世族相比的,因此一直以来昭恤都很看不起这支发源于百越蛮夷之地的新贵。 “立约则得罪秦国,作壁上观又势必激怒赵国,同时开罪两家强邻,与楚大大不利也!”项燕忧心忡忡地分析道。 “大将军迂阔!秦赵势不两立,一旦开打,定是你死我亡,岂能有他?”还没等令尹昭恤说话,大司马景柽就已然率先反驳道。 “这……但如大司马所言吧!”项燕大军的粮草辎重皆是由昭、景两家世族封地供给,若开罪了两家,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念及到此,项燕硬生生地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低头没有了言语。 “大将军既已同意,本王即刻遣使前往邯郸,与赵商议结盟。”楚王负刍拍案决断道…… 数月过后,坐镇临淄的赵括突然接到李斯从邯郸传来的急书:赵王将往曲阜与楚会盟,请赵括立刻挑选三千甲士,护驾随行。 赵括阅过书信,连忙找来李由等一班大将,经过一番磋商,赵括终于做出了部署,由他亲率三千飞骑精锐随行护卫赵王,同时李由引重甲步军五万埋伏于楚赵边境,以防不测。 待赵括堪堪将军马布置妥当,赵王的车驾仪仗便辚辚开到了临淄城外。 赵王嘉并没有入城,而是在城外直接与赵括的三千飞骑汇合,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曲阜。曲阜曾是鲁国故都,自从十余年前鲁国被春申君黄歇所灭,曲阜也就顺理成章的地成为了楚国的领地。 及至赵王车驾抵达,曲阜城外早已是军营连绵,热闹非凡了。作为东道主,楚王车驾比赵王先一日到达,听闻赵王到来,楚王负刍更是亲自出迎。赵王嘉见状连忙远远下了王车,步行迎向楚王:“楚王兄别来无恙乎?” 这些年赵国经过二次变法,国力大盛,加上最近连续吞并了齐燕两国,楚王负刍本以为赵王定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模样,可没想到这赵王非但没有丝毫骄矜架势,反倒远远下车相迎,如此超乎邦交礼仪的举动,不禁使楚王负刍大为感动:“赵王兄,接风酒宴早已摆好,请!”楚王负刍边说话,边一把拉住赵王嘉,热情地将他引进了不远处的行辕大帐。 就在两王酒宴时,赵括也约见了楚国的大将军项燕,两人商议于次日磋商盟约相关细则,然后再择吉日举行会盟大典。 待到诸事忙完,赵括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一人回到了赵军驻扎的营地。 “公子!有人自称公子故友,前来拜访!”刚步入营门,姬雪便匆匆走了过来。 “故友?”赵括颇感奇怪,记忆中,自己在楚国似乎并没有什么故交旧友,“来者是何模样?” “二十余岁,身材适中,黄衫长须,一脸痞气。”姬雪边走边掰着手指数说着。 “可曾通报姓名?”赵括越听越是糊涂。 “来人不肯透露姓名,只说公子见他,自然就会认得。”姬雪撇了撇嘴无奈地答道。 “竟有这般奇事?”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后帐前。赵括示意姬雪在外等候,然后掀开帐帘走了进去,只见帐中一人正悠然自得地躺在赵括的军榻上呼呼大睡。 岂有此理!赵括重重地咳了一声,帐中之人听见声音赶忙一骨碌爬起身,整了整衣服,然后嬉皮笑脸地迎到赵括面前:“原来大人到了,在下失礼也!” “大胆狂徒,汝可知罪?”见到此人嬉皮笑脸的模样,赵括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分明就是一个跑到军营里来骗吃骗喝的痞子嘛! “在下不知何罪之有。”痞子拱着手,朝着赵括深深作揖道。 “来人!将此狂徒拖出去,斩了!”赵括怒喝一声,片刻间两名甲士就从帐外冲了进来,架起痞子就往外拽。 “大人还未询问在下姓名也!”死到临头,痞子竟没有露出丝毫惊慌的神色,依然是一脸的嬉笑。 “慢!汝等暂且退下!”赵括摆手示意甲士退出军帐,接着微微拱手道,“敢问先生大名。” “嘿嘿,有劳大人动问,在下姓刘名邦,排行老三,又名刘季。”刘邦抖了抖被甲士扯乱的衣襟,若无其事地答道。 “刘邦?”赵括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然后淡淡地问道,“先生所来何为?” “在下特来投奔大人,效犬马之劳!”刘邦收敛笑脸,恭恭敬敬地说道。 “哦?先生有何所长?”赵括上上下下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刘邦,可除了那一身浓浓的痞气,却仍旧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瞒大人,刘邦虽农作不精,常受老父奚落。然胸怀抱负,更善理政事,只是无处施展罢了!”刘邦长吁短叹地诉苦道。 赵括没好气地笑道:“刘老太公所言却也不虚,罢了先生既自称善于理政,便去做个幕府军吏吧。”反正现在幕府军吏也有空缺,不如姑且就让刘邦留下,若果真是个干吏,再行提拔也为时不晚。 “谢大人!”刘邦忙不迭地拱手道谢,欢喜之情顷刻跃然言表。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一 坐山观虎斗 会盟结束后,赵括命李由暂留临淄,安定齐燕旧地,然后跟随赵王车驾返回了邯郸。 王车辚辚前行,赵王嘉心中却充满了疑虑:“盟约细则楚王答应如此爽快,上将军以为其中是否有诈?”赵王嘉扭头望向了跟在车旁的赵括。 听到赵王问起,赵括微微一笑道:“我师连灭齐燕,楚王惧臣挥军南下,故邀我王会盟,使我转道攻秦,从而坐收渔翁之利也!岂能有他?” “坐山观虎斗,负刍好打算!本王这便发兵,先行灭了楚国!”赵王嘉一拳重重砸在了车身上,满脸怒气地咒骂道。 “大王息怒!”赵王的话让赵括大吃一惊,“楚地辽阔,城邑林立,非举国大军费时数年不可!今有强秦虎视西陲,更兼盟约新立,若骤然兴兵伐楚,必使赵失信于天下也!” “难道就任其坐收渔利不成?”赵王嘉恨恨不已地喘着粗气。 “在下有一法,可保两全其美。”突然从赵括身后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赵括惊诧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在曲阜新收的随军小吏刘邦:“刘邦!不得放肆!”赵括脸色一沉,低声呵斥道。 “既有良策,但说无妨。”赵王嘉大度地摆了摆手,示意刘邦继续说下去。 “诺。”刘邦低着头,拱手开说,“在下以为,楚赵结盟,秦王势必恼怒。然赵国庙堂清明,军力强盛,秦断不敢贸然犯境,其忿恨之情定然尽数转而向楚。大王只须派一间者入秦,便可收得奇效!” “以彼之道,还其之身!好!”赵王嘉拊掌哈哈大笑了起来,“对了,汝叫刘……刘甚?” “在下刘邦,上将军幕府军吏。”刘邦恭恭敬敬地答道。 “刘……邦,汝今后留在本王身边做个王室家令如何?”赵王嘉颔首望向刘邦。 赵王要让刘邦做王室家令?赵括听后差点没跳起来。在他看来,刘邦为人太过油滑,让此人留在赵王身旁,终究使人放心不下。想到这,赵括连忙劝谏道:“大王!刘邦他……” 话未说完,赵王嘉已然狠狠瞪了赵括一眼,脸上稍露不悦:“上将军,有何不妥么?” 赵括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勒马一把拽住了刘邦。 待赵王车驾走远,赵括方才淡淡说道:“老夫恭喜先生了!” “倘无大人提携,刘邦何有今日?刘邦谢过大人!”刘邦满脸堆笑地朝着赵括深深一躬。 “免了!老夫消受不起!”待刘邦礼毕,赵括抬眼死死盯住刘邦,低声警告道,“在大王身旁,切记安分守己,断不可有不臣之心!否则郭开便是下场!汝可否知晓?” “上将军教诲,刘邦谨记于心,不敢忘!不敢忘!”刘邦仍是一脸的笑意,“大人如若无事,在下先行告退了?”等了片刻,见赵括扭头没有说话,刘邦于是催马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赵括忽然再次喊住了刘邦:“对了!先前之言,可否有高人指点?”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赵括看出刘邦的确具有理政才能,但他对军事却明显是个门外汉,因此赵括根本就不相信,刚刚的计谋出自刘邦。 刘邦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点头道:“大人所猜不假,在下幕后确实有人,其名张良,原是韩国申徒,韩亡后流落至楚,在下见其谈吐不凡,故结为莫逆之交。” “哦?张良?此人现在何处?”赵括忍不住询问道。 “韩亡后,张良心灰意冷,终日云游四方,在下亦不知晓。”刘邦摇头道。 “罢了!汝去吧!”赵括看得出,刘邦是有意不说,但他并没有勉强,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刘邦离去,然后一挥马鞭,追赶赵王车驾去了…… 没过多久,身在咸阳的赵高就收到了赵括转送来的密信。很快在赵高的劝说下,秦王嬴政未经朝议就做出决定:命左军主将李信领二十万铁骑,南下灭楚。 得知消息,老将军王翦与右丞相芈启一同心急火燎地连夜闯进了王宫。 “大王!”一见到嬴政,王翦来不及喘气,便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楚非寻常大国!若无举国决战之心,何能轻言灭之?” 这王翦可真是越老胆越小了!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简,不以为然地说道:“老将军大题小做也!楚国疲弱,用兵二十万已是牛刀杀鸡,何须做举国决战乎?” 听秦王这么一说,王翦当即就着急了:“楚虽羸弱,却是分治之国!世族封地、百越各部不但私兵众多,且互不统辖,各自为政。我大军即便能够攻破郢寿,俘获楚王,亦难彻底灭楚!老臣以为,非举国之兵不能灭楚!贸然开战,得不偿失也!” “知道了。”嬴政强撑出一抹笑意,不置可否地重新拾起了桌案上的竹简。 “大王三思!稍有不慎,便是深陷泥潭,万劫不复矣!”见秦王并没将王翦的话放在心上,芈启也忍不住跨步向前,高声大喊了起来。 “芈启!负刍乃是汝兄,莫非汝要通敌不成?”嬴政冷冷地哼了一声,尔后抛下竹简拂袖径直离去。 数日后,秦王嬴政颁下诏书,命芈启即日启程前往陈城,安抚楚国旧民。陈城即是楚国的旧都郢陈,虽早已被秦军攻陷,但一直以来都是反秦的热土。昌平君芈启身为秦国丞相,又是楚国公子,同时具有秦楚两国王室贵戚的双重背景,让他去陈地安抚看上去似乎顺其自然,然而实际上,这却是嬴政将其彻底从政权中枢排挤出去的一箭双雕之策。 待到夏末秋初,秦国灭楚大军终于隆隆启程了。 在陈城完成集结后,李信将大军分成了两路:李信亲率第一路,过汝水取平舆;第二路由副将老将军蒙武统领,沿鸿沟南下攻寝丘。李信的计划是,先以两路铁骑分割淮北,断绝楚军粮道,尔后再会师城父,寻找项燕主力决战。 可让李信没有预料到的是,此番进军竟出乎寻常的顺利,楚军望风而逃,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抵御,一时间,秦军在淮北如入无人之境,在攻克平舆后,李信军又乘胜连下了鄢、郢二城,这才引兵向西与蒙武军会师于城父。 大军刚刚汇合,就有军报传来:楚军主力已在汝阴完成集结,舟师亦出云梦泽进驻江水。 “欲以大军断后?楚王负刍想逃也!”李信闻讯大急,“传令全军即刻南下,打通汝阴,直取郢寿,断不可让楚王负刍南逃云梦泽!”随即,李信下令蒙武率军五万留守城父,然后亲率十五万大军马不停蹄地奔向汝阴。 可是,在汝阴城下,李信却遭遇了楚军项梁部最为猛烈的抵抗,由于长途奔袭,大型攻城器械皆未跟上,秦军连攻了三日,士卒死伤数万,汝阴城却依然牢牢地掌握在楚军手中。望着满营的伤兵,李信只得无奈地下令全军暂缓攻城,另谋他策。 就在这时,斥候急报匆匆传来:昌平君芈启已在陈城起兵反秦,并一举攻占陈城,切断了秦军的后路。 李信惊愕之下,连忙下令全军停止攻楚,回师陈城。 军令传下,早已疲惫不堪的秦军将士们只得怨声载道地连夜开始打点行装。不料就在此时,骤听四周喊杀声轰然响起,无数身穿黄衣皮甲的楚军将士呼啸着蜂拥而至,与此同时,据守汝阴的项梁军也同时开城向着秦军壁垒掩杀过来,苦战三日,秦军士卒早已筋疲力尽,哪还抵挡得住楚军如此猛烈的冲杀,只在瞬间,秦军大营就被黄色的海洋给吞没了。 眼见大军即将土崩瓦解,李信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好容易站直了身子,李信伸手一把抹去嘴角的血渍,晃晃悠悠地举起长剑,嘶声高喊道:“全军后撤城父!”在李信看来楚军人数虽多,但毕竟都是各家私兵临时凑成的乌合之众,只要能够突围回到城父与蒙武汇合,就定能扭转战局。 在李信不停的嘶吼声中,秦军将士渐渐重新聚拢了起来,又是整整一夜激战,李信带领着八万秦军终于拼死突出了重围。 临近城父,突然一阵尖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李信陡然一个激灵,连忙抬眼望去,只见一队秦军骑士迎面而来,队伍最前头的正是蒙武。还未赶至李信面前,就见蒙武身子猛地一晃,竟骤然跌落下马,浑身斑斑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快,扶蒙老将军起来!”李信惶急地大喊道。 “芈启率……率叛军来袭……我军败……败了!”蒙武强撑着把话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这……”城父丢失,意味着秦军再无立足之地,李信一时犹如五雷轰顶,“我军新败,军械残破,断不可恋战,立刻传令退军!”李信紧闭双眼,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有气无力地传令道。 可秦军的灾难却并没有结束,在项燕的带领下,楚军一路尾随追杀了三日三夜,直到秦楚边界,项燕方才下令班师回军。 此役,秦军抛尸九万余,其余士卒人人带伤,粮草军械更是丢弃殆尽,可谓惨败。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军在楚国的惨败并没有出乎赵括预料,他当即再次密信赵高,让其设法除去李信、蒙武二人,并鼓动秦王发兵与楚做举国决战。在赵高添油加醋的说辞下,秦王嬴政暴怒地一脚踹翻了王案前的青铜灯台,并怒气冲冲地急召丞相王绾、上将军王翦、国尉尉缭及廷尉毕元入宫议事。 “败军之将现在何处?”诸臣刚一入席,嬴政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左丞相王绾微微抬头偷偷观察了一眼秦王的脸色,方才谨慎地答道:“启奏我王,罪将已交廷尉府暂押待决。”王绾知道,这些年来秦王已然对自己心生不满,加上昌平君叛乱一事,因此他不得不慎言慎行,以免无端遭来杀身之祸。 “毕元!依秦律罪将当以何处?”嬴政面无表情地轻叩着王案。 “淮北兵败,秦军战死士卒九万三千六百一十七人,都尉七人;折损粮草十五万斛,兵器十余万件;城池得而复失者二十一座。依秦律,主将李信调遣失当,轻兵冒进,当处斩刑;副将蒙武疏于防备,失城陷地,当处斩刑;斥候营总领情报探查有误,当处斩刑;其余败军将领皆处流刑,未诏不得还朝。”毕元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艰难地禀报道。 “依律重惩!断不可轻饶!”嬴政默然沉思了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大王!万万不妥!”国尉尉缭霍然起身,忙不迭地劝谏道,“岂可因一战之失,而毁国之栋梁乎?大王此举必使军心尽丧也!” “触法而不杀无异自坏法度!”嬴政大声咆哮着,隐忍了许久的情绪骤然爆发。 “大王,淮北之败实乃庙堂失算!纵李信不以奔袭战法而求稳妥,亦难取胜!”待到秦王的咆哮声越来越弱,上将军王翦这才起身拱手说道。 “王翦何意?莫非是在讥讽本王?”念及到此,嬴政忍不住随口问道,“此话怎讲?” “战前预判,楚军至多不过三十万,然待至战罢,仅汝阴一线楚军便达四十余万,若再加南方尚未聚拢之兵,臣保守估计,楚国兵力远在六十万以上!以二十万对六十万,我焉能不败?”虽听出了秦王的弦外之音,但王翦还是毫不迟疑地陈述道。 “哦?”王翦的说辞令嬴政多日来纷乱的心绪骤然冷静了,“王翦之言似有道理,然秦法无情,本王又岂能轻废?” “此次兵败牵连甚广,非杀将可以明法!臣请我王效穆公崤山兵败,不杀孟西白三将之法,由庙堂上下共担罪责,以安举国军心民心!”毕元当即提出了折中的方案。 “此法可行。”丞相王绾点头附和道。 “既是如此,着李信、蒙武削爵三级,罚俸两年;其余诸将各削爵一级,留军效用;阵亡将士,仍按常战赏罚!”嬴政思忖了片刻,淡淡地说道。 解决了败军将领的处置问题,秦王嬴政随后又重新转向了上将军王翦:“先前未听老将军方略,轻视楚国,致有此败,政悔之晚矣!还请老将军挂帅出征,生擒芈启,以雪我兵败之耻!” 嬴政满以为王翦会迫不及待地表态答应,没曾想王翦听后竟是连连摇头:“前番攻楚,赵尚处观望。今李信新败,楚国气势正盛,再行伐楚,赵势必引兵来袭,使我首尾不能相顾!战机既逝,老臣恕难从命!” “王翦!”嬴政顿时恼了,“芈启叛秦,天下侧目!且项燕军正沿鸿沟步步北上,大有进逼南阳之势!赵国亦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我若不主动出击,遏制楚军,大秦一统大业岂非功亏一篑?本王业已认错,老将军又何必意气用事,拒绝王命乎?如此行径,焉是为臣之道?”近些年来,王翦总喜欢和自己唱对台戏,嬴政真有些忍无可忍了。 “……”王翦哑口无言地低着头,他万没有想到一向明锐的秦王竟会为此大动肝火,看情形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王命,等到出征以后再作打算,否则万一秦王将兵权托付于其他夸夸其谈之辈,大秦可就真要危在旦夕了。 “王意已决,老臣遵命。然楚实乃大国,非一朝可灭,恳请我王切勿设定灭楚期限。”王翦双目紧闭,无奈地说道。 “如此甚好!便依老将军!即刻举兵六十万,攻灭楚国!”见王翦领命,嬴政的脸上顿时重新露出了笑意…… 立秋过后,王翦的六十万大军终于匆匆起行了。此次灭楚作战,可谓是兵行险招,秦国动用了除蒙恬九原大军外的所有军力,也就是说,整个秦国本土几乎都被掏空了。 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引赵军来袭,嬴政下令尽数关闭边境各个关隘,不许任何人离开秦境。另一方面,嬴政又命各地郡守紧急招募新军,并在蓝田大营布下疑阵,造成秦国主力大军尚在关中的假相。 在攻克了被叛军占据的陈城后,王翦随即下达了停止进军的指令。他决定在此驻兵,与楚做如长平之战般的大相持。一旦赵国有变,自己也可以迅速分兵攻赵。 昌平君芈启独自一人败逃至项燕军中,听芈启将情况一说,项燕不禁大吃一惊,他根本没预料到仅仅这么短的时间,刚刚遭遇惨败的秦国竟能够重聚大军六十万。现如今淮北一带的楚军虽也有六十万,但其中多是各世族的私兵,战力良莠不齐,远非秦军锐士的敌手。可冬季即将到来,如不能尽快击退秦军,时日一长,这些临时拼凑而成的部族私兵,岂不又将分崩离析?项燕当即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晃数月过去,楚军先前的昂扬斗志渐渐变成了漫无休止的怨言。立冬过后,一场大雪骤然而至,楚军粮路骤然断绝,饥寒交迫的楚军将士终于忍受不住如此苦耗,纷纷请命退过淮水,待到来年开春再与秦军决战。项燕尚在犹豫,景、昭、屈三家私兵就已然在副将景祺和屈定的带领下,擅自撤离了驻地。 景、昭、屈三家原是楚国最大的世族,在他们的带头下,整个楚军大营顿时乱成了一团。 战机稍纵即逝,王翦于是下令秦军展开全面进攻,此时的楚军早已无心恋战,在秦军猛烈的冲杀下,淮北防线顿时全线崩溃。 “传令各部,合力截杀楚军!另令章邯部兼程渡过淮水,务必赶在败报到达之前围困郢寿,断不可走脱了楚王负刍!”见淮北大局已定,王翦随即向全军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 郢寿被围方才没过几日,秦军主力便隆隆开到了郢寿城下,堪堪只用了半个时辰,秦军就冲开了郢寿北门,楚王负刍以及城内所有世族大臣全都成为了秦军的俘虏。紧接着,王翦又亲率三十万大军,马不停蹄地向北追击,终于在蕲城追上了项燕残部,经过一番激烈交战,项燕拔剑自刎身亡,只有其子项梁保护着昌平君芈启突围逃往了江东。 可就在王翦准备乘胜挥军一举扫平江东的时候,一件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赵国集结大军四十万突然进入淮北,从背后对秦军发起了猛攻。 由于追歼楚军残部,秦军大多分散于广袤的北楚之地,在赵军闪电般的攻势下,秦军顿时被分割成为南北两部分,在惊怒之下,王翦暗疾突发,竟溘然病逝于军中。而滞留于南部的三十万秦军更是退路尽断,只得在副将赵佗的带领下,退向了岭南群山。 王翦既死,赵军亦停止了追杀。经此一战秦军主力损失殆尽,先前占据的北楚诸地,也尽数被赵国夺占。强弱之势瞬间逆转,赵国自此取代秦国,成为了天下的霸主。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三 姬雪入秦 在击败秦国六十万大军后,赵国朝野对是否乘胜一举攻入咸阳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赵括令大军尽数驻扎于秦国边境,以成压境之势,尔后带着姬雪,迅速赶回了邯郸。 近些年来赵军屡战屡胜,国土面积连翻了四五倍,这回更是将王翦大军杀得全军覆灭,一时间赵国上下臣民无不弹冠相庆。正是在这样的喜庆气氛中,赵括进入了邯郸城。 此番回朝正赶上岁末年关,赵王嘉于是传诏在王宫正殿大宴群臣,一则庆祝新年将至,二则为凯旋而归的赵括接风洗尘。 伴随着阵阵雅乐,刚刚正式晋封相国的李斯迈步走到铺着厚厚红毡的中央甬道,抑扬顿挫地诵读起手中的贺岁诗章。待李斯读罢,赵王嘉随即一脸笑意地举着大爵走下王台,来到了赵括面前:“上将军劳苦功高,请尽饮此盅!” 赵括心头一热,慌忙举起酒爵站了起来,“大王此言令老臣惭愧也!若无大王坐镇中枢,统御有方;朝中群臣齐心合力,辛劳奉公;万千将士血洒疆场,勇往无前,老臣焉能建此微末之功?老臣恳请将此酒遥敬驻防边陲的大赵将士及在座列为大人!”说罢,赵括一抬手,将酒一饮而尽。 “敬大赵将士!敬上将军!”在赵括的言辞下,群臣顿时群情激昂,纷纷举爵齐声高呼。 “好!大功不骄!实乃大臣典范!”赵王嘉欣慰地拍了拍赵括坚实的臂膀,又望了眼他那两鬓斑斑的白发,然后含泪转身走回了王座。 岁末酒宴刚刚结束,赵括便被秘密召进了后宫寝室。 赵王嘉半靠在坐榻上,借着酒意,若无其事地询问道:“是否乘胜攻秦,朝中现多有争议,今日召上将军前来亦是为此,不知可有高见?” 赵括早知赵王有此一问,他当即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臣以为,此时攻秦万万不妥。” “哦?为何?”赵括的话令赵王嘉颇为不解,在他看来,秦国六十万大军几乎损失殆尽,如今秦国本土空虚,灭秦自然也该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了。 “大王,连年大战,民力已几近枯竭,且燕齐北楚之地新定不久,恢复尚需时日,今灭秦虽易,化秦却是极难!倘以十年为期,休养生息聚集民力,尔后再行攻秦,势必一战而胜,天下大定也!”赵括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只是良机稍纵即逝,待秦恢复元气,将来恐毁之晚矣。”赵王嘉心有不甘道。 “臣敢断言,不出一年秦国必乱!”赵括自信满满地冲着赵王微微一笑。 “哦?”赵王嘉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上将军莫非胸有良策乎?” “恳请大王静观其变。”赵括故意卖了个关子,并没有回答赵王嘉。 数日后,一骑快马飞速疾行过邯郸城门,直奔秦国而去…… 虽正值岁首大年之期,但咸阳城内却是一片死气沉沉。兵败北楚,六十万大军回来的只有不到十万,关中的老秦人,男丁几乎死绝,留下的就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幼。更为可怕的是,王翦死了,杨端和死了,辛胜死了,赵佗三十万残军退入岭南群山也没了消息,曾经令秦国引以为傲的少壮将领如今竟所剩寥寥。 在一片哀鸣声中,各地民众纷纷开始选择了逃亡,商旅也逐渐绝迹于秦国,咸阳城中的物资财货周转顿时陷入了瘫痪状态。眺望着满满当当挤在街头的伤残士卒,踽踽伫立于城头的秦王嬴政陡然跌坐在了茫茫风雪中:“败了,终还是败了……” 就在这满城人心惶惶的时候,中车府令赵高的府邸前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母亲怎来了?”得到管家的禀报,赵高急忙匆匆迎了出来。 “高儿,不准备让母亲进去再说么?”姬雪随手掀下披风上的兜帽,任由侍女小心翼翼地抖去身上的雪花,她抬眼望向赵高,带着几缕探寻,又带几丝复杂之色。 赵高赶紧换出一副笑脸,忙不迭地将姬雪迎入了府中。 “快!上热茶!”赵高边走边朝着管家吩咐道。 两人堪堪在厅内燎炉旁坐定,管家也将茶水端了上来。 喝过一口热茶,姬雪方才缓缓开口道:“高儿,有件事母亲不想瞒你。” 赵高一愣神,双手微微颤抖着捧起了面前的热茶,猛地喝下一口,然后强撑起一抹笑意,忐忑不安道:“母亲但说无妨。” “其实……其实赵括并非汝父……”随即,姬雪喟然长叹一声,将三十年前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赵高,赵高两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大,笑容也渐渐僵在了脸上。 没等姬雪把话说完,赵高终还是忍不住霍然起身,狠狠踹翻了面前的桌案,声嘶力竭地冲着姬雪吼道:“骗人!不可能!吾怎会是蠢货嬴异人的儿子?不可能!吾是马服君……是赵括的儿子!不是他嬴异人的!” 望着赵高不可置信的眼神,姬雪心如刀绞:“高儿……” 过了许久,赵高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打断了姬雪:“说吧,赵括让吾做甚?” “高儿莫非知晓母亲来意?”姬雪吃惊道。 “如不是赵括,母亲会对儿说这?”赵高摇了摇头,苦笑着坐直了身子,淡淡地说道,“说吧,究竟何事?” “高儿或许已然知晓,嬴政实乃吕政,儿方为秦国正朔,今吕政窃国二十年,儿却仍为区区中车府令,此事何其荒谬?公子之意,助儿推翻吕政伪朝!他日儿但为秦王,秦赵两家即刻休兵讲和,共分天下。”姬雪一字一句地将赵括先前吩咐她的话说了出来。 赵高耐心地听着,直等到姬雪把全部话说完,这才冷冷地质问道:“儿尚有一事不明,请母亲指教。” 姬雪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紧紧握住面前那盏已然变得冰凉的茶碗。 “家老,给主母换盏热茶!”姬雪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赵高的眼睛,他随即拍了拍手,招来了门外的管家。 待管家走远,赵高继而言道:“吾之身世,赵括是否早已知晓?母亲为何独独隐瞒高儿一人?”喊了赵括这么多年父亲,赵高总有些上当受骗的感觉。 姬雪忙不迭地摇头摆手道:“不!不不!公子亦是上月方才知晓!” 赵高闭眼轻叹了口气,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罢了!此事暂且搁下,儿日后自会查明。请母亲回禀赵括,说儿与吕政势不两立,有生之年必乱秦国!他日若侥幸成功,还请马服君念及昔年父子情谊,务必恪守今日誓约。” “高儿,事关重大,切记徐徐图之,莫不可操之过急。”姬雪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赵高两眼一湿,正要开口,管家此时却端着热茶重新走回了厅中。 “咸阳险地不可久留,请母亲速速离去。”赵高当即将已经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然后不满地瞥了眼管家,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姬雪扶着桌案站了起来,她恋恋不舍地转头又看了眼儿子,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母亲,恕儿不能远送。”赵高深埋下脑袋,不愿意再去看姬雪。 今日一别,此生或是再见无期了,姬雪脸上骤然露出了一丝哀伤之色。可不走又能如何?念及到此,她猛地将牙关一咬,转身快步走出了大厅。 日落时分,一骑飞快地驰过行将关闭的咸阳东门,瞬间消失在了漫天皆白的暮色中。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四 欲谋其国先疏骨肉 姬雪回到邯郸,待她说完赵高口信,赵括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秦国大局已定,老夫即刻启程赶回郢寿!” “北楚再无战事,公子何须亲往?遣一上将坐镇便是。”姬雪不解地问道。 赵括摇了摇头:“雪妹此言差矣!楚赵结怨已深,今项梁拥立昌平君为新楚王,整军备武,图谋再起,老夫料定十年内两国必有一战。江东子弟骁勇无敌,故不得不防也!”说罢,赵括来到姬雪身后,伸手轻轻搂住她,附耳低语道,“雪妹随我征战多年,且刚从秦国归来,着实辛苦,此番不如留在邯郸,就不必再去了。” “不!姬雪立誓永伴公子左右,岂可食言?若公子不允,姬雪宁愿一死!”姬雪转身紧紧靠在赵括怀中,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好吧。”赵括本就是言不由衷,见姬雪说得如此决绝,他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赵括于是让姬雪打点行装,准备启程,然后独自一人驱车前往王城向赵王辞行。不想在宫门外,竟意外撞见了刘邦。刘邦如今正是赵王嘉眼前的大红人,不久前因老内史病逝,赵王嘉更破格让刘邦补了缺,使其名正言顺地步入了赵国庙堂。 “呦!马服君!老大人!”一见到赵括,刘邦忙不迭地迎上前来,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是内史大人。”赵括站在车上礼节性地拱了拱手,不冷不热道,“老夫急事入宫,恕不奉陪,烦请大人自便。” 气氛一时僵在了那儿,刘邦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恢复了常态,立刻满脸堆笑地退身让出道来:“自然,自然,老大人请。”待赵括车驾走远,刘邦猛然收敛笑容,狠狠地呸了一声,然后转头拂袖而去。 随着难民陆续归来,北楚大地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景象。旬日后,当赵括与姬雪再次回到郢寿,几乎已然看不到数月前那场战争所留下的痕迹了。 就在两人带着数名护卫策马走过街道的时候,一位带着小女孩的中年少妇突然引起了姬雪的注意。姬雪回头凝望了片刻,眼见母女二人渐行渐远,她急忙勒马转身,朝着身旁的护卫吩咐道:“快,将那对母女请来!” “雪妹,怎了?”赵括莫名其妙地回过头,顺着姬雪目光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见着。 没过多久,众护卫就将那对母女带到了姬雪面前。 “小双?果真是你!”姬雪低头仔细一看,当下再无迟疑,她欣喜地跳下马背,上前一把搂住了少妇,原来这位少妇就是当年在阙与峡谷中与姬雪相依为命的小双姑娘。 自从那日赵括离去,姬雪便将小双托付给附近一家熟识的猎户,随即也跟着下山去了,不曾想此番一别,相隔至今竟整整过去了三十年。 二十年前,猎户一家尽数死于战火,只剩小双一人独自流落到吴中沭阳,饥寒交迫间,多亏一位名叫虞和的公子及时相助,方才幸免于难。为了报恩,小双于是嫁给了虞和,生有一子,名叫虞子期。六年前又产下一女,取名虞妙弋。没曾想祸不单行,女儿才刚刚一岁,虞和便骤然染病身亡了。了无依靠的小双只好带着一对儿女再次离开沭阳,来到郢寿投奔与虞和有八拜之交的左将军项梁,时至今日,已是第五年了。项梁视虞子期如己亲生,将其带入军中磨砺,后来淮北兵败,虞子期也便跟随着项梁一同退往了江东。 听完小双的遭遇,姬雪不禁感慨万分:“这些年却苦了你,不如随我回府,不必再走了。” “谢过姐姐,然项将军大恩与我母女,今又有期儿书信前来,妹妹岂能不去?且厮守亡夫坟前实乃妹妹此生唯一心愿也,恳请姐姐见谅。”小双抹去眼泪,朝着姬雪与赵括分别作了个揖,然后牵起女儿的手,转身匆匆离去。 望着母女二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背影,姬雪心如刀绞…… 而就在姬雪离秦当夜,大秦中车府令赵高的府邸内亦是灯火通明。 “赵成何在?”赵高面色阴沉地靠坐在书房的软榻上,手中一卷竹简,正烦躁地不停敲打着软榻边缘。这野小子不知又跑哪厮混去了,管家已然出去找了整整一个时辰,可直到现在却仍是半点消息没有。 就在这时,一位白面无须的年轻人急匆匆地从书房外跑了进来:“在……在在!小弟在此!大哥有何吩咐?” 其实赵成原是赵高少年时在赵国的玩伴,后来赵高与嬴政母子一同去了秦国,两人也随即失去了联系。直到不久前的一天,赵高府邸前突然出现了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儿,此人就是赵成。 当时赵高微笑地拍着赵成的肩膀,热情地将他拉进府中,并告诉他从此不必再四处流浪了,往后他赵成便是自己的亲弟弟。赵高的话把赵成感动得是稀里哗啦,他当即对天起誓,永生不负赵高。很快,在赵高的安排下,赵成顺利进入了国尉府,虽还只是一介小吏,但却比从前流浪乞讨的日子不知强上了百倍。 见到赵成,赵高微微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说话,直犹豫了许久,方才挥手示意赵成靠近自己,附耳低语了一番。 赵成听罢,顿是一脸欣喜:“大哥原是王室宗亲,可喜可贺也!” “贺个鸟!此事万一泄露,定是杀身之祸!蠢!笨!”赵高气吁吁地将攥在手中的竹简狠狠地敲向赵成脑袋,呼哧了半晌,赵高突然发问道,“你且说,吾夺秦王之位,可有胜算?” “哥要做秦……秦王!”赵成吓得差点没趴下。 “没出息!平时鬼点子不少,关键时却尿裤子!要汝何用?”赵高气恼地直摇脑袋。 “大……大哥,小弟似有一计,不知……不知可行否?”赵成支支吾吾地重新凑上前来。 看到赵成这副模样,赵高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有屁快放!吭哧个鸟!”有时候赵高真后悔自己,怎么就会认了个这般百无一用的弟弟。 “小弟愚见,欲谋其国,必先疏其骨肉。”赵成挠着脑袋,犹豫地说道。 “哦?”赵成的话令赵高眼前骤然一亮,他赶忙坐直了身子,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如何疏其骨肉?快!且给我细细道来!” 见自己的主意第一次得到赵高认可,赵成顿时来了精神,他一脸讪笑道:“骨肉者,至亲也!长公子扶苏年已十六,机智聪颖且刚毅果敢,吕政百年后,其必袭大位!大哥心腹大患莫过此人!若能使离间之计,令其远离咸阳,他日旦生变故,扶苏势必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也!” 赵高赞赏地点了点头:“嗯?妙!妙也!不想吾弟竟有如此谋略!难得!难得!”说罢,赵高霍然起身道,“事不宜迟,吾即刻入宫!” “可……可此时已是亥时……”赵成望了眼天色,惊诧地提醒道。 “深夜觐见,方显所言分量!”赵高随手接过赵成递来的官服,得意洋洋地说道。 在东偏殿王书房中,嬴政召见了赵高。大礼过后,赵高便迫不及待地将近些时日,朝野上下对秦王的抱怨之辞添油加醋地禀报了一番。赵高知道,公子扶苏生具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只要能够激怒秦王,使其大开杀戒,公子扶苏必不会坐视不顾。到那时,自己再在秦王面前稍加挑唆,扶苏立马就得滚出咸阳。 事态的发展果不出赵高所料,嬴政听罢顿时火冒三丈,他急召廷尉毕元连夜入宫,命其迅速在咸阳城及各郡各县中广布密探,旦有议论秦王秦政者,尽数抓捕入狱。 不出旬日,秦国郡县的各个大狱中就已然人满为患了,粗略估算,竟足足抓了两万余人,其中还包括好几个的官吏大臣。 “岂有此理!”听完廷尉毕元的禀报,嬴政大感吃惊。 “此案如何发落,请大王明示。”如此多人涉案,毕元真不知该怎么处置了。 “秦法煌煌,诋毁秦政,当以何处,汝莫非不知?”嬴政冷冷地问道。 “这……”毕元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望向秦王。 “说!”嬴政重重地敲着王案。 “依……依律当斩……”毕元吭哧地回答道,豆大的汗珠顿时从他的额上滚滚落下,“法不责众,恳请大王从轻发落!”毕元根本不相信秦王真会将这两万之众斩尽杀绝。 “一个不留,杀!”落下此话,嬴政径直转身而去,只丢下毕元一人呆若木鸡地伫立着。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五 嬴政走上了不归路 毕元刚刚走出宫门就碰见了中车府令赵高,赵高官职虽远低于毕元,但却是秦王面前的大红人,因此毕元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拱手施礼道:“府令大人。” “哦?廷尉何故如此惊惶失措?”赵高故意装出了一副关切的神情。 “大王要将狱中两万余人斩尽杀绝,本官怎能不急?”毕元微微颤抖着头颅,语气中更是充满了无奈,“秦王对府令大人向来言听计从,还请府令大人谏言规劝才是!” “不妥。”赵高背过手,阴阳怪气道,“且不说大秦之法不二出,狱中皆为妖言惑众之辈,如不依法严惩,大秦法统威严何在?但说大王正处气头上,何人敢劝也?” “这……这却如何是好?”见赵高不肯答应,毕元顿时急得是团团转。 又等了片刻,见火候也差不多了,赵高这才猛地一敲脑门,若有所思道:“在下倒是想起一人,或可以说动秦王。” “何人?”毕元仿佛是溺水者抓到了救命稻草,他赶忙停下脚步,焦急地询问道。 “长公子扶苏!公子一言,远胜你我千言也!”赵高随手拍了拍毕元的肩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赵高已然驾车扬长而去了。 是啊!扶苏公子不但是秦王长子,而且性情温和,心地善良,让他出面劝说秦王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念及到此,毕元一脸的愁苦之色顿时化为了乌有,他当即登上车驾,探身朝驭手吩咐道:“快!去长公子府!” 待毕元驱车赶到扶苏府邸前,早已过了下半夜,但他救人心切,也顾不上许多,径直踏上台阶,便将府门敲得是震天响。许久过后,府门终于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从缝隙里露出一个脑袋:“三更半夜,何人在此喧哗?” “麻烦小哥通报扶苏公子,廷尉毕元求见。”毕元恭恭敬敬地答道。 “公子正在熟睡,廷尉大人明日再来吧。”门吏边说边收回脑袋,准备关门。 “人命攸关,万万等不得!”毕元一急,连忙用身子顶住门缝,然后伸手按住门吏的手臂,“速去通报公子,就说廷尉毕元紧急求见!” “那……那大人稍等。”见毕元赖着不走,门吏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功夫,身披白袍的扶苏就匆匆迎了出来:“廷尉大人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天寒地冻,快请大人入府相叙。” “事关紧急,老臣在此长话短说了!”再过几个时辰,那两万多名囚徒就要被统统押赴刑场处决了,毕元怎能不急,“因诋毁秦政而入狱者已有两万余人,公子可曾知晓?” “略知一二。”扶苏揉着惺忪的睡眼,微微点了点头。 “公子可知,大王将以何处?”毕元追问了一句。 “无非杖责一番以作告诫,还能杀了不成?”扶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说道。 毕元听罢急得是直跺着脚:“公子!大梦该醒也!秦王诏书已下,今日午时尽数处决在押人犯,一个不留!” “甚?甚!”扶苏倒吸一口凉气,睡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毕元的衣襟,“胡说!断不可能!狱中少说也有两万之众,父王岂能斩尽杀绝?” “臣岂敢胡言乱语?如今能劝大王者惟公子也!”毕元两腿一软,重重跪在了扶苏面前。 “廷尉速速请起!既是如此,扶苏断无推辞之理!”扶苏赶紧上前托起毕元,然后转头吩咐道,“备车!入宫!” 没曾想,扶苏风风火火赶进王宫的时候,嬴政却已然刚刚睡下了。扶苏知道自从李信兵败后,父王便是寝食难安,歇息极少,今日难得入睡,他自然不忍打扰。扶苏连忙伸手拦住正欲进殿禀报的内侍,然后径直退入殿廊中伫立等候。 直到天色渐渐泛白,寝宫内方才传来了内侍特有的尖锐嗓声:“宣公子扶苏觐见。” 扶苏急忙整好衣冠,强打起精神大步踏进了寝宫。寝宫内,秦王嬴政正软软地靠在王榻上,一脸疲态。只见他随手接过内侍铜盘中的热汗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尔后将汗巾扔回盘中,挥手示意内侍退下。一时间,偌大的寝宫中就剩下了父子二人。 “何事,说罢。”嬴政稍稍坐直身子,捂着被褥淡淡地问道。 “父王,国家动荡,首要大计在于安定人心!”扶苏低头艰难地陈述道,“我军新败,国人户户皆有丧丁之痛,些许抱怨亦在情理之中,其间虽对父王稍有微词,但并无碍大局。儿臣以为只须严惩训诫,罚做苦役便是,死罪似太过矣!此中利害,恳请父王三思而后决!” “鸟!小子倒教训起父王了!”嬴政忍不住爆了粗口,他猛地一甩被褥,光脚跳下王榻,伸手狠狠地掴了扶苏一掌,扶苏被打得两眼直冒金星,当即跌坐在地上,“妇孺之见!妇孺之见!汝身为大秦储君,行事却如此心慈手软,将来何成大事乎?”嬴政用手戳着扶苏的鼻梁,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扶苏面色惨白地爬起身,哭泣着死死抱住了嬴政的大腿:“父王息怒!” “本王如何不怒?”嬴政满脸失望地抬脚踹翻了扶苏,“来人!” 值守在寝宫外的内侍听到声音急忙走了进来:“大王有何吩咐?” “传诏!授扶苏监军之职,即刻离国赴九原大营任职,未经奉诏,不得还国!”嬴政坐回榻上,死死盯住扶苏,继而冷冷地说道。 “儿臣领命。”扶苏重新跪直身子,随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泪。 “扶苏,知汝何错乎?”嬴政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请父王言明。”扶苏惶恐地匍着身子。 “不知其错,如何改错?待到九原后,汝再自个揣测去吧!”嬴政慢慢闭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睛,“汝自小性格软弱,正可藉此在外历练一番,父王深意汝可知晓?” “谢父王教诲,请父王保重身体,儿臣去了。”扶苏哽咽着向嬴政重重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踉跄地爬起身,含泪退出了寝宫…… 扶苏刚离咸阳不到数月,正值盛年的秦王嬴政便由于操劳过度,及先前一连串打击,骤然病倒了。得到宫中内侍传来的密报,赵高顿时大喜过望,他当即决定提前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没过几日,两名方士就被赵高带到了嬴政的病榻前。 “大王,此二人乃是齐国名医卢生、徐福。”赵高低声禀报道。 见秦王点头,卢生于是径直走到榻前,他低头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从袖中取出一盒装有数颗红色小药丸的木匣,转身向着旁边的内侍总管嘱咐道:“一日三颗,切记送温水服用。” 内侍总管赶忙接过木匣,正要服侍嬴政用药,却见嬴政撇过头无力地摆了摆手,赵高何其聪明一眼就看出了秦王的心事:吕政这是怕药丸有毒,不敢放心食用也! “臣赵高愿为大王试药!”说罢,赵高率先从木匣中取出一颗小药丸,送入口中,然后接过温水,眼也不眨地将药丸咽了下去。 过了许久,见赵高并无任何异状,嬴政终于放下心来,张口随之也服下了丹药。不到半盏茶功夫,嬴政苍白的脸上重新出现了一丝红润,原先无神的双眼,也渐渐有了光彩。又过了片刻,嬴政竟不用任何人搀扶便利落地坐了起来。 眼见太医症治数日却不见丝毫起色的病情只在一瞬间就被卢生治好,嬴政不禁大悦道:“二位真乃神人也!且说,要何赏赐?” “大王,吾二人平生之愿只在出海寻访长生仙药,毋须任何赏赐!”徐福随即拱手道。 “哦?莫非天下真有长生仙药乎?”嬴政心头不禁怦然大动。 “正是!东海间有一仙岛,名曰蓬莱。若能寻得此岛,自可得长生仙药也!”徐福摇晃着脑袋,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不知二位何时可以出海?”嬴政两眼直放光,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得到长生仙药了。 “尚缺童男童女百人,凑齐后即可出海。”卢生的脸上露出了难色。 “此有何难?赵高命汝即刻挑选童男童女,送予二位仙人……”话说一半,嬴政似乎想起什么,突然把话打住,“不!卢生留任宫中,接替太医令之职!由徐福出海寻访仙药!” “诺。”赵高煞有介事地领命而去,就在转身的刹那,赵高的嘴角竟陡然扬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六 夤夜密谋咸阳宫 秦王政二十八年夏,昏迷了整整半个月的秦王嬴政终于在半夜奇迹般地苏醒了。 “徐福可曾回来?”睁开眼,嬴政习惯性地问道。但周围人全都只是耷拉着脑袋,等了半晌也没一个人敢吱声。此时的嬴政浑身疲软,早没有力气发火了,他自嘲般地苦笑道,“十年了,好你个徐福,竟敢蒙蔽本王!卢生,卢生又何在?” “大王莫非忘记?半年前卢生便为大王求祷山川去了。”这回总算是有人答了话。 嬴政挣扎着坐起身,让两名侍女把他搀下卧榻,然后喘息着说道:“速去把赵高喊来。”说完这话,嬴政一把推开侍女,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艰难地坐到了书案前。 不消片刻,赵高就赶到了寝宫内:“大王,臣来了。”自嬴政病危以来,经大臣公议,由郎中令蒙毅及中车府令赵高负责轮流值守东偏殿,以防不测。而今夜恰好是赵高当值。见内侍总管来请,赵高连忙扔下书简,急匆匆地跟了过来。 嬴政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然后骤然压低声音,两眼死死地盯住赵高:“赵高!说!汝是奸臣乎?忠臣乎?” 难道是自己的计划泄露了?望着满脸肃杀的嬴政,赵高顿时大汗淋漓:“臣……臣自小跟随大王左右,大王对臣更是恩重如山,若臣心怀二志,必遭天谴也!” “如此甚好,甚好!”嬴政喘息着放缓了语气,“本王现要草拟遗诏,诏成后暂且由汝封存保管,待本王去时,即刻加盖印玺,飞骑送往九原!汝可明白?”数年前,嬴政让赵高兼职做了行符玺事,这是一个专门替秦王保管兵符与印玺的官职,能够同时兼任两个如此重要的职务,可见秦王对赵高的信任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大王春秋正盛,不日便可康复……”赵高伏在地上硬生生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鸟!”嬴政一声暴喝,赵高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本王自己如何,焉能不知?”此话说罢,嬴政竟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伴随着阵阵咳嗽,一口鲜血顷刻喷涌而出,飞溅在了平铺于桌案的白绢上。 “大王……”两人毕竟也算从小相识,望着颓然伏案的秦王嬴政,赵高终于还是良心发现了,“太医!太医何在?”赵高歇斯底里地朝门外喊去。 很快,两名太医便匆匆赶了进来。 “出去……”嬴政强撑着重新坐了起来,随手抓起案前一卷竹简,用尽全力摔了过去。 两名太医愕然地转眼向赵高求助,赵高连忙抛去一个眼神,两名太医见状只得又重新退到了寝宫之外。 借着摇曳的烛光,嬴政颤颤巍巍地提起大笔,吃力地在染血的白绢上写了下去:“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遗诏写罢,嬴政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伴随着手中大笔骤然滑落,嬴政脖子猛地一歪,脑袋瞬间耷拉而下。 寝宫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赵高惊恐地爬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试探地摇了摇嬴政的身子低喊道:“大王!大王!”嬴政虽没有答话,但那双令人生畏的大眼却依旧圆睁着。 赵高连忙又探了探他的呼吸,在确信嬴政已死后,赵高这才伸手移开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臂,从底下抽出遗诏,随手塞进衣袖中。“吕政死了,吕政真的死了……”赵高两腿一软,颓坐跌在书案旁,对着嬴政的尸体梦呓般地喃喃自语了起来。 直呆坐了半个时辰,赵高总算是六神归位了,他平复一下心情,故作蹒跚地从寝宫中走了出来,瞥眼瞧着侍立在外的两名太医,赵高压低声音道:“大王已薨!若敢泄露消息,斩!” “诺。”两名太医惶恐地应了一声,尔后匆匆走进寝宫,处理秦王尸体去了。 随后,赵高召来内侍总管,厉声下令道:“即刻封闭寝宫,令虎贲军守住王城各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赵高思忖片刻,又继续言道,“汝速去请公子胡亥进宫。”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整个咸阳宫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霾中。东偏殿中,两个人影在烛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大王遗诏并未言明太子归属,公子以为如何?”赵高边说边从衣袖中取出那份嬴政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写成的遗诏,伸手递给了正不停打着哈欠的公子胡亥。胡亥是嬴政最小的儿子,今年刚刚只有十三岁,数年来一直跟随在赵高身边学习秦律书法。 看过遗诏,胡亥懵懂地说道:“父王既有遗诏,依诏行事便是。”胡亥是在睡梦中莫名其妙被人喊醒的,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赵高此刻把他抬进宫里做什么,在他头上明明还有十多位兄长,这王位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 “公子,不然也!遗诏语焉不详,并未涉及大政长策,太子之位尚有回旋余地!”赵高对自己这个愚笨的学生颇有些气恼,“此诏一经发出,扶苏定被群臣拥为秦王,那时公子外无尺寸之功,内无立锥之地,将何以自处乎?” “秦法如此,夫复何求?”胡亥并未察觉出赵高的深意,仍是一片懵懂。 赵高真有些哭笑不得了,为了自己的计划,他只得继续诱导道:“糊涂!今遗诏并未发出,且臣掌有兵符印玺,只要公子有意,秦王之位便非公子莫属也!” “可……可废长立幼自古取乱之道也!天下若有人心生不服,吾命休矣!”胡亥虽然动心,但他还是拿不定主意,此事毕竟太过重大,怎是他一个十三岁孩子一下能够想清楚的。 赵高捶胸顿足道:“岂有此理!如此优柔寡断,公子日后定追悔莫及也!大行不顾小节,请公子速做决断!”面对少不更事的胡亥,赵高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如果胡亥再不答应,他可就真要拔剑相逼了。 “那……那好吧!”胡亥搓着双手,勉强点了点头。 赵高大喜过望,当即撇下胡亥走了出去,此时天色已然渐渐微明了。 赵高长舒一口气,朝着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内侍总管道:“请丞相、廷尉紧急入宫议事!”此时,王绾早已告老还乡,取代他的是原弓弩营主将冯去疾,而毕元则因受扶苏牵连,被免官去爵,廷尉一职由行人姚贾接任。 待冯去疾与姚贾相继赶到,赵高这才宣布了秦王驾薨的消息。在二人惊愕的屏息声中,赵高随即展开了由他亲自草拟的假诏:“本王身患重症,久治难愈,自知不起,特立遗诏如下。王子胡亥,贤孝仁慈,笃行秦法,足堪大任,今册封其为太子,会丧事毕,着继大位!秦王政二十八年七月。”赵高的书法在秦国堪称一流,再加上他从小跟随在嬴政身边,模仿嬴政笔迹写出这样一道假诏,对赵高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听完遗诏,冯去疾与姚贾顿时蒙了,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言语。大王是糊涂了么?怎会莫名其妙地将王位传给胡亥,而不是扶苏?丞相冯去疾心存疑虑,脸色猛地一变,他大步上前从赵高手中抢过诏书,仔细一看,可上面的确是嬴政的亲笔字迹,印玺也没有假。 “大王糊涂也!”冯去疾突然一声恸哭,难以置信地丢下诏书,瘫坐在了地上…… 在群臣的一片质疑声中,胡亥终于登上太子大位,对于大臣们的冷落,胡亥显得颇不在意,但赵高却将一切全都看尽了眼里。 “气煞我也!”大典结束,赵高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府邸。 赵成见状连忙迎了上来:“哥,怎了?” “大臣们个个不知好歹!有朝一日必将其斩尽杀绝!”赵高摘下官帽,重重甩在了地上。 “哥,群臣如此,皆因一人。”赵成边说边猫腰拾起官帽,递回到赵高手中。 “谁?”赵高明知故问道。 “公子扶苏!”赵成谄笑着躬身跟着赵高身旁,“群臣眼中,胡亥不过黄毛小儿耳,扶苏才是名正言顺的大秦国君。” “鸟!我赵高才是名正言顺的大秦国君!”赵高暴怒地将手中的官帽砸在了赵成脸上。 “是,是是!小弟失言,大哥恕罪!”赵成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点头哈腰道。 “有何良策,说吧。”突然,赵高停下了脚步。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七 出乎意料的结局 望着赵高凌厉的眼神,赵成忙不迭地开口道:“不如……不如大哥再写一道诏书……” “嗯?”经赵成提醒,赵高眼前顿是一亮,是啊!既然自己可以写第一道拥立胡亥即位的诏书,为什么就不能再写第二道逼扶苏与蒙恬自尽的诏书呢?胡亥向来唯自己马首是瞻,只要这两人一死,大秦可就真成了他赵高的天下了。 想到这,赵高不禁哈哈大笑着拍了拍赵成的肩膀:“好小子,有见识!他日大哥但为秦王,汝便是开府丞相!” 面对着早已忘乎所以的赵高,赵成连忙谢恩道:“谢大哥!哦不!谢秦王!”欣喜之下,赵成甚至觉得刚刚脸上被官帽砸过的地方,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只是传诏之事太过重大,胡亥那傻小子又片刻离不开我,这……”朝中大臣几乎人人与扶苏、蒙恬交好,赵高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一个去九原合适的人选。 赵成眼骨碌一转,忽然想起了一人:“大哥,阎乐如何?”阎乐原只是咸阳城里的一个小混混,自从与赵成相识后,他的生命轨迹也随之改变了。两人臭味相投,一时相见恨晚,当即便结为了知己。不久,赵成就将阎乐举荐给了赵高,赵高对阎乐亦是赞赏有加,不但在秦王面前保荐他做了卫尉府的公车司马令,更是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嫁给了他。 赵高低头又想了片刻,似乎也只有阎乐这个合适的人选了:“好吧,去把阎乐喊来。”吩咐过赵成,赵高便径直走向了书房。 半个时辰后,在赵成的引领下,阎乐兴冲冲地赶到了赵高府邸。 “看看,如何?”赵高随手取过放置于桌案右侧的秦王印玺,重重地往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羊皮纸上按了下去,然后拿起羊皮纸,探身递到了阎乐面前。 阎乐赶忙低头接过羊皮纸,小心地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道:“孤寻访天下,祈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兵,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讥讽孤之所为。扶苏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兵属裨将王离。” “这……篡诏可是死罪。”阎乐抓着羊皮纸的手不禁哆嗦了起来。 “怕甚,何人知道?”赵高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明日汝就带上诏书,赶赴九原吧。” “父亲饶命!”阎乐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扶苏、蒙恬即便相信诏书是真,又岂能坐以待毙?小婿若去必死无葬身之地也!” “阎乐!若无我大哥,汝焉有今日?”赵成眉头一皱,忍不住大声喝斥道。 赵高抬头瞪了赵成一眼,然后微笑着上前一把扶起了阎乐:“吾儿多虑也!扶苏、蒙恬皆是大秦忠臣,汝身为秦王特使,二人焉敢杀汝?惟引颈受戮耳!” “可……”阎乐仍是一脸的不情愿。 赵高骤然收起笑意,露出了冷冰冰的神情:“不奉王诏,罪同谋逆,汝自个掂量吧!” “这……”看情形,不去那是必死无疑,去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思忖至此,阎乐只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收起了诏书,“小婿领命。” “好!大功告成之日,汝便是咸阳令!”赵高仰天大笑了起来…… 九原大营,军旗飘扬,兵甲林立。眺望着前方森严的景象,坐在轺车上的阎乐一再叮嘱自己务必谨慎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 但这才刚刚靠近大营,原本还是洞开的寨门竟骤然关闭了,眨眼间,两翼各有一队铁骑飞驰而来,伴随着漫天烟尘,铁骑在距离阎乐的仪仗军马一箭之地霍然停住,列成了数队方阵,阵中随之有人高喊道:“前方是何处军马?” 阎乐急忙下令停止前行,然后从轺车中站了起来,恭敬地拱手施礼道:“公车司马令领王命特使阎乐,奉诏出巡北地,请见长公子扶苏及上将军蒙恬。” “大人稍等,容我禀报一声!”马队前一名军官径直掉转马头飞奔回了大营。 过了片刻,寨门再次隆隆打开了,刚刚那名军官从营中飞马驰出,遥遥朝着阎乐抱拳道:“上将军请特使入营!” “蒙恬好大的架子!”阎乐尚在自言自语,面前马队已然让出了一条甬道,张目望去,只见大营内竟同样也排着两列清一色的骑兵马队。在那名军官的引导下,仪仗车马缓缓穿过甬道向前驶去,阎乐屏息坐在车里,心中充满了忐忑。 “蒙将军到!”行至半途,突然只听一声前方高喝,阎乐吓得差点没从车上滚下来,他连忙抬头一看,原来是蒙恬正带着四五十名护卫甲士,朝这儿纵马奔来。 “军务繁忙,蒙恬迎候来迟,恳请特使大人恕罪。”蒙恬坐在马上,匆匆抱拳施礼道。 阎乐探出脑袋,往蒙恬身后望了一眼:“怎不见扶苏公子?” “扶苏公子偶染风寒,故无法出迎!请特使大人暂往驿馆歇息,待公子病势稍缓,老夫再与公子会同奉诏。”蒙恬把话说得极为妥当,阎乐一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了。 待阎乐车马走远,蒙恬脸色陡然一沉,当即回身圈马,径直往中军幕府赶去。 此时,扶苏早已在幕府大厅中等候许久了,见蒙恬回来,扶苏急忙迎上前来:“如何?” “长公子,特使来路颇为蹊跷,老夫深恐朝局有变!”蒙恬取下头盔,气喘吁吁地说道。 “哦?敢请蒙公赐教。”待蒙恬坐定,扶苏方才侧身坐到了蒙恬对案。 “老夫观察,阎乐眼神游移,举止慌张,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企图!”咸阳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传来了,对于秦王的病情,蒙恬心中有着一丝很不好的预感。 “蒙公怕是多虑,特使久居腹地,未见大军声势而一时慌乱亦情有可原。”扶苏安慰道。 “不然!老夫阅人无数,断不会有错,还请公子小心行事。”蒙恬担心地提醒了一句。 就在说话间,裨将王离突然快步走进大厅禀报道:“上将军!营外有人自称丞相信使,托末将此信交予扶苏公子与蒙公。”说罢,王离上前一步,将一只锦袋递到了蒙恬面前。 蒙恬接过锦袋,示意王离退下,然后起身拆开锦袋的封口,从中抽出了一纸帛书。蒙恬展开帛书方才匆匆扫了一眼,浑身竟是猛地一震,尔后便重重匍倒在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扶苏不知发生何事,连忙离案上前,从蒙恬手中接过帛书。看过之后,扶苏顿时也傻了:“假的!父王不会有事!断不会有事!” 还是蒙恬首先冷静了下来,他挥臂抹去眼泪,起身拉住扶苏道:“冯丞相密信,正应老夫先前判断!事态发展业已明朗,赵高故意封锁秦王驾薨消息,并令阎乐假传王诏,图谋加害公子!由此推断,立储遗诏亦必然有假,否则以大王之明,岂能立胡亥而不立公子乎?” “扶苏之心已乱,如何行事但听蒙公决断……”扶苏满脸泪痕地呆立着。 “胡亥与赵高此时定在望夷宫筹备即位大典,老臣以为,应立即拘拿阎乐,尔后老臣再与公子分兵两路,公子引军五万入泾水河谷,截断望夷宫与咸阳联系;老夫率军五万包围望夷宫,靖国理乱,拥立公子即位秦王!” “这……”事到临头,扶苏额头不禁渗出了丝丝冷汗。 蒙恬单膝跪地,拱手催促道:“请公子速决!” 扶苏两眼紧闭,沉思了许久,终于无奈地点头答应了。 “老臣领命!”得到扶苏的默许,蒙恬当即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幕府大厅。 片刻后,数千精锐甲士便在蒙恬的指挥下团团围住了驿馆,阎乐知道事情败露,连忙下令随行护卫闭门抵抗。经过一番短促的交战,阎乐被杀死于乱军之中。 当蒙恬捧着那份还未来得及宣读的伪诏回到扶苏面前时,扶苏平生第一次暴跳如雷了:“赵高!篡国巨奸!扶苏与汝势不两立!” 得知扶苏起兵,一时间朝臣们纷纷倒戈相向,望夷宫竟是不攻自破。但让蒙恬颇感意外的是,早在围宫之前,赵高就已然撇下胡亥,带着赵成偷偷溜走了。 相隔十年,扶苏终于在群臣的一片拥戴声中,重新回到了咸阳。 第八章 天下三分 八十八 天下的新格局 赵高与赵成二人举着火把,急匆匆地穿行于曲折漫长的密道里,由于长期荒废的缘故,密道的空气中更是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霉味。 在密道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墓室,两人合力推开了墓室前那扇斑驳的石门,一股清新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赵高忍不住贪婪地吮吸了一口,然后迅速熄灭火把,探出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石门的缝隙中爬了出来。 夜深人静,仰望着漫天繁星,赵高疲惫地靠坐在墓碑旁,喟然长叹道:“丞相、廷尉若得一人相助,何有今日之变乎?” 赵成亦心有不甘地说道:“小弟业已查明,原是丞相冯去疾暗通消息,他日必杀此贼!” “罢了!此时说这又有甚用?你我兄弟但能逃出秦国,又何愁不能卷土重来?”赵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尔后双手用力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 两人径直来到距离密道不远的一处废弃民房前,只见两匹快马正栓在民房旁的一间草棚中,马鞍和行李也全都配备齐全了。原来早在阎乐奉命前往九原传诏的时候,赵高就已然命人在此偷偷藏下两匹快马,以策万全了。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的身影随之渐渐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而就在此时,偏安于江东的楚国,也正经历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剧变。 自从秦军攻破郢寿,芈启迁都会稽后,项梁便被拜为了楚国令尹。九年来,在项梁的励精图治下,楚国终于逐渐恢复了元气。可就在他励兵秣马,欲图收复失地的关键时刻,正值盛年的楚王芈启竟是骤然病逝了。 芈启身后没有留下任何子嗣,而王室一脉又在郢寿陷落时,尽数沦为了赵国的俘虏,他这一死,楚国庙堂之上顿时就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江东本是项氏一族的根基之地,朝中诸臣更有多半出自项氏,在群臣一致的拥戴下,项梁随即成为了新的楚王。可项氏代楚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叛乱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为此,项梁不得不将北伐大计暂且搁下,将精力全都放在了平息国内的动荡局面上。为了平息叛乱,项梁在让谋士范增接替自己担任楚国令尹的同时,又命其年仅十八岁的侄子项羽做了楚国的大将军。 项羽此人力大无穷,在十五岁时便因独自举起万斤大鼎,而名扬江东。但项羽自小厌恶读书,项梁请人教他书法诗歌,他学了没多久就厌倦了。项梁后来又请人教项羽武艺,可没几日他又不学了。项梁勃然大怒,当即沉着脸质问其究竟想学什么,项羽言称自己只想学万人敌的本事。惊愕之下,项梁决定亲自教习项羽兵法,但不料这才刚读了几本兵书,就再一次不了了之了。 经过几番折腾,项梁总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侄子,他于是找来江东最有名的铁工,用陨铁替项羽打造出了一杆巨型的虎头盘龙戟。项羽见到此兵刃后大喜过望,当即为其起名为“鬼神”。凭着这杆“鬼神”,项羽率领八千子弟兵竟是大杀四方,仅用一年时间,就彻底平息了楚地所有的叛乱,各地豪杰亦是纷纷慕名来投,其中就包括了不少燕齐的世族旧部。 形势这才刚刚稳定下来,秦王嬴政骤然暴死,少公子胡亥即位的消息就传到了江东。虽然项梁想不明白,嬴政怎么会让胡亥做秦王,但项梁知道扶苏、蒙恬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只要秦国一乱,赵国定会趁势灭秦。秦赵只要一旦开打,楚国收复失地的良机自然也就随之而来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天下大变,项梁立刻下令项羽抓紧操练军马,随时准备出兵北上。 事态的发展正如项梁所料,此时此刻,面对着天赐良机,赵国上下不禁蠢蠢欲动了。经过十年难得的安定环境,赵国在齐燕北楚之地的变法已然顺利完成,河渠的疏浚开凿工程亦在老水工郑国的主持下,相继竣工,原先贫瘠荒废的土地尽数变作万亩沃野。得此便利,赵国府库日渐充盈,国力更是空前强盛了。 “十年之期已到,今嬴政暴死,秦国正值大乱,诸位以为,此时灭秦是否妥当?”在得知秦国动乱的第一时间,赵王嘉就在邯郸王城的东偏殿中召开了紧急朝会。 “臣以为灭秦正当其时,臣不才愿领步骑十万,一举攻入咸阳,一战鼎定我大赵之万世基业!”内史刘邦慷慨激昂地言道。 相国李斯随之附和道:“经十年休养生息,我已是国富民强,军力更远胜于秦!昔日强秦早成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也!今扶苏堪堪即位于腥风血雨之际,赵高余党尚在蠢蠢欲动,当此时,正是我一统天下之最好时机,请大王再毋犹豫也!”自从弃秦入赵以来,为这一天李斯已经整整盼了十五年,眼见两鬓已是白发渐生,他又怎能不心急如焚? “臣等附议!”李斯和刘邦乃是文臣之首,群臣见状于是也跟着表示了赞同。 “臣有异议!”忽然,一个苍老却又不失洪亮的声音骤然在大殿中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说话之人竟是年过六旬的上将军赵括。 “哦?十年灭秦方略,当初不正是上将军所提么?”赵王嘉不解地问道。 “大王,今时不同往日!秦国衰落之快,远远超乎臣所料矣!其既已成我口中之肉,唾手可得,又何必急于一时?今我最大劲敌不在西而在南也!”赵括径直起身,赳赳站到甬道中央,丝毫看不出半分老态。 “楚国?”赵王嘉微微一愣神。 “大王所言不差,江东之患远甚于秦!楚赵两国积怨日深,十年来,项梁整军备武,已得精兵三十万,其中又以八千江东子弟最为强悍。此刻我若发兵攻秦,项梁必效当年我军袭占北楚之法,趁势挥军北上,使我首尾不得相顾也!此中利弊,恳请大王三思!”话音落地,赵括随即两眼凌厉地扫向四周,面对赵括犀利无比的眼神,群臣纷纷低下了脑袋。 听赵括这么一说,赵王嘉心中也开始有些动摇了:“那依上将军之法,该当如何?” “先楚后秦,所谓先难后易也!”赵括未经丝毫犹豫便脱口而出道,“先攻秦,则楚必袭我后方,而若先攻楚,秦自顾不暇,断不会出兵来犯,我正可聚全力,彻底荡平江东。南方既定,我再趁势挥师向西,秦亦将一鼓而下也!” 赵王嘉沉默了片刻,见群臣没有一人表示反对,这才拍案做出了决断:“既是如此,便依上将军所谋,先行灭楚!还请上将军当殿陈诉灭楚方略!” “诺。”赵括微微一躬身,尔后直起身子朗声说道,“江东水网密布,非我飞骑及重甲步卒之所擅长!老臣以为,不若将计就计,以偏师攻秦,诱楚军主力北上,那时再行聚歼,自当不费吹灰之力也!楚既失主力,江东亦当一战可下矣!” 听完赵括的作战方略,赵王嘉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旬日后,赵国发兵三十万大举攻秦的消息就传遍了会稽,欣喜之余,项梁立召范增与项羽秘密入宫。经过一番商议,项梁决定分兵两路,由他亲率二十万大军,渡江向西,攻袭淮南诸地,克复郢寿。项羽则率八千江东子弟,渡淮水向北直取彭城,与项梁军互为犄角,以成遥相呼应之势。 战事骤然爆发,留守北楚的赵军似乎没有丝毫防备,项梁军只在两个月间便席卷了整个淮南,斩首赵军万余;而项羽所部虽仅有八千余人,却也是一路高歌猛进,渡江不到二十日就攻下了坚固的彭城。 一时间,整个北楚皆为之震动了。 第九章 殊途同归 八十九 楚赵大战的开端 正当项梁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郢寿的时候,雨季却不期而至了,淫雨霏霏不利作战,项梁只得让大军后撤至郢寿百里之外的郊野驻扎,准备待雨季结束后,再行攻城。 渡江两个月来,楚军未尝一败,项梁也渐渐开始麻痹大意了,他日日在营中饮酒消遣,更是将所有的军纪全都抛诸于脑后。上行下效,二十万楚军也乐得逍遥自在,一时间,整个楚军大营中竟弥漫起了一片骄惰之风。 左史宋义见此情景颇为忧虑,他忍不住走进中军大帐,向项梁直言进谏道:“大王渡江至此,屡败赵军,威名日盛!然可喜无过今日,可惧亦无过今日也!臣尝闻,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而赵军主力竟不知所踪,臣为王畏之。” 项梁听罢不禁拍案大笑道:“先生多虑也!赵军屡屡败退,岂敢再来?况天公旬日大雨,道路泥泞不堪,其多为铁骑重甲,如何攻我?一俟天晴,我即当整军克复郢寿,剑指邯郸!” 宋义还想再劝,不想项梁脸色已然渐渐黑了下来,宋义心中一寒,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也都只是多余,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大将军上月便已收复彭城,然至今仍是按兵不动,臣请命前往彭城催促大将军引军西来,合围郢寿。”宋义知道,如此下去,不出几日项梁必死无葬身之地,他可不愿意在这里陪着项梁一块殉葬。 项梁亦早已厌倦了宋义每日在自己面前无休止的絮叨,见其主动要走,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了:“如此甚好,不知左史何日动身起行?” “事不宜迟,臣即刻出发!”早走早安全,宋义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他匆匆向项梁辞行后,竟连行李包袱也没顾得上收拾,便径直向东出营去了…… 而此时,赵军的五万飞骑也已经秘密在距楚军大营不远的一处密林中完成了集结。 副将李由踩着遍地泥浆,艰难地走到赵括身旁,低声禀报道:“斥候来报,楚军各营将骄卒惰,全无防备之心!战机稍纵即逝,请上将军速做决断!”连绵不绝的大雨将隐伏于密林深处的赵军士卒全都淋成了落汤鸡,如果再不发起进攻,赵军的战斗力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思忖了片刻,赵括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淡淡地说道:“天色尚早,告诫将士还须耐心等候,待至夜深再行攻杀!” “诺。”李由一拱手,转身离去。 “雪妹,此雨如何?”大战在即,赵括闭目凝听着风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传说武王伐纣时,天降大雨,水平地而啬。散宜生疑为妖象,然武王却言,天洗兵也!今日大雨即为洗兵之雨,当视为我军胜楚吉兆也!”姬雪含笑言道。 “好个洗兵雨!”听姬雪这么一说,赵括原先焦虑的心绪顿时舒缓了许多,仰目再去瞧这场烦人的大雨,不免也觉得有些兴致勃然了。 无边的黑暗渐渐笼罩了大地,雨也下得更大了。 “上将军,亥时已过,是否出击?”李由再一次来到了赵括面前。 赵括没有说话,只是默然无声地点了点头,李由心领神会,当即领命而去。 片刻后,只听楚营外喊杀震天,楚军士卒方才从梦中惊醒,赵军飞骑已如飓风般席卷进了楚军大营,没过多久楚军就被硬生生地分割成了大大小小无数个战团。赵军以千人为一队,各自为战,见人就砍,遇马便刺,楚军士卒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妈少生了一条腿,偶尔有几个勉强持着兵器上前阻拦的,也只是螳臂当车,徒然断送了性命。 酩酊大醉的项梁被护卫用冷水浇醒,刚想要发火,却听见了帐外传来的喊杀声。大骇之下,项梁急忙披上一件常服,手执短剑仓惶朝帐外逃去。不曾想赵军一支千人队碰巧路过,双方顿时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肉搏,未及片刻,项梁身边的五百护卫就所剩无几了。 面对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的红色洪流,项梁彻底绝望了:“天亡我大楚也!”项梁悲怆地长啸了一声,尔后将手中短剑反手插向了自己的腹腔…… 几天后,项梁所部溃军相继聚拢至了彭城城下,粗粗望去,大约有两万余人。望着城楼下三五成群无精打采,毫无士气的士卒,项羽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叔父,吾叔父何在?”项羽踉跄地冲下城楼,一把抓住了一名刚刚入城的士兵。 “大……大王战死了……”那名士兵被项羽抓得生疼,急忙吭哧地答道。 “不可能!”望着眼前浑身皆是乌黑血渍的士兵,项羽不可置信地把脑袋摇成了泼浪鼓,“叔父英雄盖世,不可能!断断不可能……” “请大将军节哀!”见到项羽这副恐怖的表情,周围的将士赶忙拱手齐声劝慰道。 在将士们的劝慰声中,项羽却是更加激动了,忽然间他竟嚎啕大哭了起来。受到项羽情绪的感染,一时间三军动容,整个彭城都笼罩在了一片痛哭声中。 “大将军,现在并非伤心之时,赵军随时将至,若再不做御敌之策,我军势必全军覆没也!”大将黥布小声地提醒道。 “三军将士或生或死,皆握在大将军之手!请大将军以大局为重!”右司马龙且亦哽咽着跪了下来,见龙且跪下,众将士也跟着跪下了一片,“请大将军以大局为重!” 项羽长叹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转身径直离去,只留下跪了一地的将士们,面面相觑。 不到三日,赵将武臣便率领着由三万步骑组成的前锋部队浩浩荡荡地杀奔而来。可令武臣没有想到的是,偌大的彭城竟是城门敞开,一眼望去,城内街道上亦是空空荡荡,似乎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项羽此举是何名堂?”面对如此情景,武臣还真有些进退维谷了。 “项梁既死,项羽自然望风而逃了!”说话的是不久前刚刚投奔赵国的魏人张耳。 “张先生所言有理,然……”直觉告诉武臣,这彭城中必有蹊跷,只是一时间他却又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项羽定没有走远,在下愿领一军留驻彭城,固守待援,武将军自可率军追歼残敌!”张耳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在他眼里,项梁战死,楚军已是群龙无首,要被赵军追上,自然是不堪一击,一触即溃了。 武臣沉思了半晌,似乎也没想出其他更好的主意,于是拨出五千士卒交给张耳,然后亲率着其余的两万五千骑兵绕过彭城,径直向南追去。 但令武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皆是项羽事先定下的计谋,赵军刚过彭城不到三百里,就遭遇了楚军的伏击。武臣所部并非赵军主力精锐,面对骁勇善战的八千江东子弟,只不到半个时辰,就伤亡了大半。 见势头不对,武臣连忙下令全军且战且退,向彭城靠拢。可当武臣军好不容易才退到彭城城下时,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城楼上瞬间竖起了无数楚军的旗帜。原来在城中也藏有项羽的伏兵,先前入城的五千赵军,早就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还在愣怔间,项羽已从背后掩杀过来,在楚军前后夹击的攻势下,赵军前锋竟是全军覆没,武臣无路可走,也成为了楚军的俘虏。 “回去告诉赵括,今生不灭赵国,项羽誓不为人!”在割去武臣的鼻子后,项羽下令将其释放,送回赵括军中。 当满脸是血的武臣出现在赵括面前时,赵括不禁勃然大怒,他当即催军向彭城进发。可等赵国大军隆隆开到彭城的时候,楚军却早已经南渡淮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 楚霸王项羽 “大将军!范增大人与虞子期将军来了!”中军司马匆匆入帐禀报道。 项羽正要起身出迎,范增和虞子期已然大跨步走了进来。虞子期与季布、钟离昧、黥布、龙且齐名,并称楚军五虎大将。然而虞子期却又与其他四位不同,因为他与项家的关系可谓非同一般,不但项梁对其视若己出,项羽更是与他结为了异性兄弟,经虞子期撮合,项羽又与其妹虞妙弋互生好感,结为了夫妻。 “亚父!子期兄!”项羽急忙走出帅案抱拳相迎道。 “不久前,宋义回到江东,老夫深恐大王有所不测,即刻整军十万,与子期将军一道兼程渡江赶来接应,不料还是晚了一步……”范增叹息地摇了摇头,一时竟哽咽无法再言。 “天命使然,亚父亦不必太过悲伤。”项羽低声劝慰了一句。 就在此时,斥候飞马来报:“大将军,赵军二十万,距此已不足三百里!” “知道了。”项羽挥手屏退斥候,尔后昂首言道,“籍已收拢溃军五万,加之亚父、子期兄援兵,共计大军十五万八千,足可抗拒赵军矣!”项羽眼中隐隐透出了一股杀气。 “我军营寨背临大江,可谓绝地也!今赵军挟大胜余威而来,声势浩大!不知大将军如何破敌?”虞子期担忧地问道。 项羽听罢转过身,突然大喝一声:“军令司马何在?” “在!”一旁的军令司马连忙拱手候命道。 “传令全军,凿沉河岸所有渡船,破釜甑,烧庐舍,全军只持三日干粮,随我迎战赵军!”项羽厉声下达了作战指令。 “这……”军令司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求助般地望向范增。 “大将军军令明确,汝按军令行事便是,看我作甚?”范增看也没看军令司马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诺。”军令司马心中虽然疑惑重重,但还是离帐传令去了。 待军令司马走后,虞子期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大将军破釜沉舟自绝退路,万一战事与我不利,岂不……” “子期将军差矣,《孙子》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今赵国大军隆隆逼来,我军背临大江,进退两难,惟有自绝退路方能激发将士拼死血战之心,亦只有此法,才可获得一线生机也!”范增点头赞许地望向项羽,他没有想到,一介武夫的项羽竟然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看来先前自己确实是小看他了。 等项羽走出大营时,楚军各部早已收拾完毕,自觉地在江畔集结待命了。 项羽于是在范增与虞子期的陪同下登上了岸边的一块巨石,只见项羽高举起手中的长戟“鬼神”,慷慨激昂地向着周围的将士高喊道:“诸位楚军将士!郢寿之战,大王不幸战死,赵军乘胜袭来,欲图扫灭江东!然今日,项羽决意破釜沉舟,率诸君血战御敌,一雪昔日之耻!此战楚军有进无退,不败赵军,吾誓死不回江东!” “血战赵军!有进无退!”楚营上下顿时吼声如雷,声势震天。 “全军出击!”望着不远处尚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项羽大步走下巨石,飞身跨上了那匹举世无双的乌骓马…… 不久前,赵军先锋部队虽然刚刚在彭城遭遇了挫折,但毕竟主力未损,此时仍是兵锋正盛,按常理楚军势弱本应据守营寨,以逸待劳才是。因此包括赵括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项羽这次竟会来得如此迅猛,赵军方才扎下营寨,楚军便已如潮水般杀到了面前。面对突如其来的攻袭,饶是赵军军法森严,一时间亦是阵脚大乱,只能是各自为战。 混战了整整一个时辰,赵军终于渐渐缓过气来,并开始陆续向着赵括的中军大纛靠拢过去。又是一个多时辰的激战,眼瞅黄昏已过,项羽这才下令停止进攻,全军退后十里,待次日再做决战。 “项羽,可恶!”望着满营的狼藉景象,赵括不禁狠狠地将头盔摔到了地上,也怪自己太过大意,竟连楚军增兵十万的消息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没多久,各部的伤亡统计就陆续送到了中军幕府,赵括看后不由大吃一惊,今日一战赵军竟死伤了三万精锐,这是赵括数十年戎马生涯所从未遇到过的:“项羽明日必来寻战!传令各部,即刻整顿军备,不可有丝毫懈怠!” “诺!”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果然,第二日天方才刚蒙蒙亮,项羽便率军出现在了赵军大营外。此番赵军已然做好了充分准备,两军血战一日,各自折损了数万将士,却是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公子,如此战法,即便最终获胜,伤亡亦太过重大也!项羽此人有勇少谋,其满怀复仇之心而来,自然一鼓作气,势不可挡!我军理应避其锋芒,断不可一味力战猛杀矣。”战罢回营,姬雪忍不住劝了赵括一句。 “雪妹有何良策?”赵括摘下头盔,轻轻拍去了上面的尘土。 “明日项羽再来,我只须闭门据守,楚军若敢攻寨,则以弓弩大阵击退便是。待其兵锋稍挫,粮草不济时,方可与之决战。”姬雪毫不迟疑地说道。 “那就依计行事吧。”姬雪的话令赵括瞬间冷静了下来。 次日,赵军大营寨门紧闭,任凭楚军如何挑战,也只是据守不出。项羽恼羞成怒,下令猛攻赵营,可只要楚军刚一靠近营寨,赵军便是一阵乱箭齐发,楚军死伤惨重,却仍无法靠近赵营半步。一日过去,楚军士卒人人精疲力竭,而更为要命的是,出发时所携带的三日干粮,到今日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苦思许久却无良策,项羽焦躁地在军帐中来回走动起来:“明日我军就将粮绝,不知亚父可有破敌之策?”在阵前叫骂了整整一天,项羽的嗓音都有些嘶哑了。 范增双目紧锁,突然计上心来,他当即对着项羽耳语了一番,项羽听罢不禁连连点头。 很快,断粮的消息就在楚营中蔓延开来,不少士卒纷纷选择了逃亡。面对着数以千计涌向赵军大营的楚军逃卒,赵括犯愁了。 “斥候密报,楚军断粮千真万确,上将军毋须迟疑也。”见赵括还在犹豫,副将李由赶忙劝说道,“楚军多有骁勇之士,若将其尽数拒之门外,其无路可走,必将再次逃回江东,可谓后患无穷也!” “李将军所言极是,请上将军速做决断!”谋士陈余也跟着劝说道。 赵括又环顾了一眼帐中,见众将皆是这般意思,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了…… 一夜相安无事,等到天亮,斥候营总领突然匆匆前来禀报:楚营中空无一人,项羽恐是连夜撤军,渡江而逃了。 “岂有此理!”楚军破釜沉舟之事赵括亦有耳闻,加上项羽素来无谋,因此赵括并不相信其中有诈,他当即传令三军全力追击,断不能让项羽逃回江东。 可这一次却是赵括失算了,赵军在中途遭遇了楚军重兵的伏击,就在赵军准备后撤之际,不知何人突然高喊道:“赵括中箭已死!快逃啊!” 紧跟着,先前诈降的楚国士卒也在赵军阵中齐声大喊起来:“赵军败了,快跑啊!” 众军士不知真伪,只听四周围到处都是“赵军败了”的喊声。一时间军心大乱,项羽趁势麾兵掩杀,仅仅支撑了半个时辰,赵军就全线溃败了。 兵败如山倒,眼见大势已去,赵括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姬雪及数百护军一路杀出重围,向北退去。楚军随即展开了全面反攻,仅用数日就重新攻占了淮北重镇彭城。 “老夫戎马一生未尝败绩,不想今日却败于匹夫之手!可笑!可叹!”望着身边仅剩的数十残骑,赵括不禁潸然泪下。 姬雪连忙抬手轻轻擦去了赵括脸上的血迹,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公子不必介怀。” “此计断非项羽之谋所能想出!雪妹,但回邯郸即刻查明,项羽幕后究竟是何方高人!”赵括一脸不甘地闭上了双眼,愤愤然道。 “报!上将军,项羽已在彭城即位!自称……自称楚霸王!”说话间,一骑飞马来报。 “鸟!沐猴而冠,竖子称王!”赵括沉默了片刻,竟是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一 楚赵相争 赵括兵败使赵国朝野上下对于是否继续攻楚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此时赵国庙堂存在着两明一暗三股势力,在明处的是相国李斯为首的文臣集团和上将军赵括为首的武将集团,而另一股藏于暗处的势力,为首的则是内史刘邦。 这些年来,刘邦的势力不断壮大,他借着为朝廷选拔贤能的名义,不但提拔了如萧何、曹参、樊哙、周勃这样的同乡故旧,更是从各国的流亡者中,寻觅到了陈平、张良、韩信等一大批当世奇才,一时间,刘邦帐下可谓是群英荟萃,人才济济。 朝会上,相国李斯及众文臣皆认为此时对楚用兵时机不到,先前失利便是佐证,如不吸取前车之鉴,穷兵黩武,定将步入秦国后尘;而以上将军赵括为首的武将们却坚持认为,先前一战,楚赵两国已是两败俱伤,当此时,如能趁项羽新胜,毫无防备之机再行攻楚,必能一雪前耻,否则待至楚国元气恢复,那时再战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关于战与不战,双方整整争论了三日,似乎哪一方说得都有道理,赵王嘉一时竟是踌躇不决了。待到散朝,赵王嘉派人传话刘邦,让他留了下来。 “朝会争执已有三日,卿始终一言不发,不知是何道理?”走出大殿,赵王嘉让刘邦陪在身旁,一路向着东偏殿王书房走去。 “大王,微臣愚见,战与不战已非我所能决!项梁之死,项羽岂能善罢甘休?臣断言,不出半年其必将再度来犯。既是如此,我又何故受制于人乎?当今形势,迟战不如早战,缓攻不如速决也!请大王三思。”刘邦跟在赵王嘉身旁,边走边说道。 赵王嘉听后目光一闪,微笑道:“刘邦,不想汝竟有此等韬略,难得!实属难得!” 但刘邦却是一脸谦恭地回答道“微臣不敢欺瞒大王,此番言语乃出自臣门客韩信之口。” “韩信?”赵王嘉突然停下了脚步,“韩信何许人也?” “至如韩信者,国士无双也!大王若只欲为一方诸侯,可无所事信,然欲一天下,则必用韩信!”刘邦向赵王举荐韩信,有着刘邦自己的考虑。韩信是他的亲信,只要韩信一旦掌兵,他从此也就有了真真正正与李斯、赵括相庭抗衡的本钱了。 “哦?此人竟有如此才能?”赵王嘉有些不可置信道。 “韩信之才堪比孙武、白起!大王不用,当悔之晚矣!”刘邦再次郑重举荐道。 赵王嘉思忖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卿既如此推崇,其必有过人之处,便使其为将吧!”赵王嘉答应得十分勉强,骤然将一个布衣门客提拔为将军,或许朝野上下又该汹汹议论了。 没曾想刘邦却是并不满足:“大王,韩信非一将者可以动其心也!” 赵王嘉皱了皱眉:“若依卿见,韩信又当委以何职乎?” “以韩信之能,足可为统军大将,独镇一方!”刘邦抬头偷偷瞧了眼赵王的脸色,然后继续说道,“灭楚必须两路进军,主力大军与项羽鏖战于前;另出一路奇兵,穿插至楚军侧后,断其粮道,使其首尾不得相顾,而此路大将,非韩信莫属。” 赵王嘉重新迈开了步子:“卿此言亦为韩信所教吧?” 刘邦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赵王嘉向来对刘邦言听计从,今日见刘邦多次举荐韩信,而从言语间看,韩信似乎也确有真才实学,赵王考虑再三,终于开口了:“军国大计不可草率行事,即刻宣韩信入宫!本王欲亲考其才!” “大王圣明。”刘邦忙不迭地称颂道。 刘邦知道,以韩信之才,只要他见到赵王就必定会受到重用。果不其然,赵王嘉对韩信可谓相见恨晚,次日便颁下诏书:“伐楚势在必行,着择良日,设坛拜将,誓师出征。” 先前两路攻楚的作战方略已在朝会上得到了群臣的认同,如此一来,由赵括统领主力大军自是无人争议,可另一路的统兵大将却又会是何人?一时间,军中诸将纷纷猜测起来,人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最佳的大将人选。 但等到拜将誓师的那天,所有人全都傻了眼,任凭是谁都不会想到,与赵括一同走上拜将台接受赵王印信兵符的,竟会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楚军逃卒韩信…… 此时距赵括兵败已然过去了半年,在这半年里,项羽率军相继攻陷了北楚的数十座城池,兵马更是发展到了五十万。 大军出征前夕,姬雪在书房中找到了赵括:“欲灭项羽,当先除范增。”经过半年的调查,姬雪已然明确,楚国虽有众多文武大臣,但真正能对赵国构成威胁的也就只有范增一人,只要除掉范增,再对付项羽就容易多了。 “只是项羽尊范增为亚父,恐除之不易也!”赵括心中颇有顾虑。 “公子,项羽猜忌之心甚重,只须略施反间之计,项羽必然中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通过多方了解,姬雪已经看出了项羽的致命弱点。 不出半月,反间计果真奏效,项羽以为范增勾结赵军,从而下令削其兵权。范增气愤异常,当即表态道:“楚地业已初定,请大王自为之,臣年老力衰,愿赐骸骨归卒耳!” 这本是范增的一句气话,可没想到,项羽竟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范增无奈之下只得离开了彭城,一路上他是又气又伤心,还没走出多远,就因背疽发作,一命呜呼了。 范增一死,就再没有人替项羽出主意了。赵括于是趁势挥军南下,楚赵两军在淮北展开了激战,并最终僵持在了泗水一线,楚军于西,赵军在东。与此同时,韩信的三万奇兵也已然渡过淮水,直插进楚国腹心,一举截断了项羽后方的运粮通道。后方吃紧,项羽不得不派兵回援,楚军顿时陷入了两线作战的被动境地。 赵括与项羽在泗水两岸对峙了整整五年,在这五年里,韩信军在项羽背后越战越强,经过大小七十余战,韩信终于彻底消灭了楚军在淮南的有生力量。面对越来越难运送至前线的粮草补给,项羽终于撑不下去了,他派人前往赵括军中,要求停战讲和,双方以淮水为界,淮南归楚,淮北归赵。 楚军使者本以为此事万分艰难,但不曾想赵括竟是二话不说就爽快地答应了。 “定是项羽缓兵之计!上将军断不可轻信!楚兵粮尽,此乃天意亡楚!今日若不因机取之,必追悔莫及也!”在送走楚军使者后,副将李由忍不住提醒道。 “粗劣伎俩岂能瞒我?”赵括微微一笑,“项羽既要和,我便与他和!” “莫非上将军是欲将计就计?”李由瞬间恍然大悟。 “此战将是最后决战,传令全军,楚军一动即刻出击掩杀,另通知韩信将军,务必截断项羽南逃之路,合围楚军!”赵括捋着雪白的胡须,肃然下令道。 使者兴冲冲地赶回营地,将赵括接受停战协议之事对项羽一说,项羽顿时大喜过望,当夜便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可让项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楚军这才刚刚后撤离营就遭到了赵军的猛烈攻杀。楚军此时早已是饥疲难忍,原先尚能凭寨勉强据守,可如今退至野外,无险可依,在赵军飞骑的截杀下,只在顷刻间就彻底崩溃了。兵败如山倒,项羽只得带着残部一路向南退去,终于在次日清晨来到了垓下。 清点人马,大约还剩十万之众,但军械粮草却大多丢失了。 就当项羽收拢溃兵,准备固守待援时,没曾想,镇守下蔡的大将黥布却在接到项羽的求援书信后突然举兵叛楚。黥布军先是渡江攻克郢寿,截断了项羽南退的必经之路,尔后又与淮南的韩信合兵一处,共同北上合击项羽。 项羽此刻已是外无救兵,内无粮草,瞬间陷入了绝境。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二 悬军孤战徒奈何 当此时,楚国位于大江以北的土地均已失陷,垓下的十万楚军已成孤军。缺粮数月,加上正值隆冬季节,士卒却仍穿着夏秋军装,在饥寒交迫中,楚军的士气开始渐渐溃散了。 项羽深陷困境,赵括又怎能错过如此的天赐良机?他当即下令全军向垓下进发,与项羽展开最后的决战。数日后,赵括、韩信、黥布共计五十万大军便从南北两个方向步步为营,秩序推进,终于在半月内完成了对垓下楚军的包围。 垓下离江东路途遥远,也就是说盘踞于此困守的十万楚军,即便是能侥幸冲出包围圈,也势必在赵军沿途的追击下全军覆没。 在视察过垓下军营的布防情况后,虞子期匆匆走进了项羽的大帐:“大王,我军后援断绝,无粮可守,事已至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敌决一死战!”项羽曾经麾下的五虎大将,龙且战死,黥布反叛,季布与钟离昧也在大军溃退时失散,到如今仍旧追随在项羽身边的就只剩下了虞子期一人。 项羽心绪不宁,早已喝的烂醉,正搂着虞姬暗自垂泪。 虞子期见此情景不由勃然大怒,他随手将帽盔重重地摔在了项羽面前,呵斥道:“决战在即,十万将士生死皆系于大王之手,大王却是如此妇人作态,岂不让我等将士寒心?” 项羽睁开朦胧的泪眼,踉跄着推开虞姬站了起来:“嚷嚷个甚?汝且说,大军守不能守,退不能退,孤不喝酒,又能做甚?” “项羽!大丈夫傲立于天地之间,死既死矣,自当轰轰烈烈!”虞子期大步跨前,一拳砸在了桌案上,“虞子期向来敬兄长,不料今日观之竟同鼠辈耳!叔父若知,亦当含恨于九泉矣!” “哥哥所言不差,项王若再这般消沉下去,军心将不战自溃也。”虞姬见虞子期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也连忙跟着跪在项羽身旁劝谏道。 “子期,便说如何应敌吧。”发完一通脾气,项羽的酒也醒了大半。 “当今形势,赵括亲率三十万主力在北,韩信军十万居西南,黥布军十万守东南。三路大军惟东南黥布最弱,且最近于江东!我军若孤注一掷,猛突此处,或可有一线生机!”刚刚视察过军营,虞子期对军情已有成竹在胸,见项羽问起,他当即慷慨激昂地分析道。 项羽转头望了眼虞姬,尔后无力地挥了挥手:“汝等且先退下,容孤三思。” 无奈之下,虞子期只好与虞姬一起退出了大帐,就在这时,一名军吏快步来报:“虞将军!赵营来人,自称将军故识。” “哦?”虞子期惊愕道,“此人是何模样,可曾通报姓名?” “此人是一女子,面蒙白纱,亦不肯通报姓名。”军吏为难地答道。 虞姬眉头微微一皱,附耳在虞子期耳畔说了一声,虞子期听后点了点头,转身向军吏吩咐道:“将其引入帐中,吾稍后便来。” 待军吏走远,虞子期又与虞姬低语了片刻,这才拔脚向军帐走去。 在屏退帐中闲杂人等后,虞子期开门见山地问道:“汝究竟何人?” 那人并没有答话,只是慢慢抬手揭开了蒙在面上的白纱,出现在虞子期面前的女子已是满头银发,但脸上却依如少女般光滑,她正是姬雪。 虞子期愣怔了片刻道:“姨……姨母?果真是你?”虽然虞子期与姬雪素未谋面,但赵营中除了姬雪外,又哪还有第二位女子? 姬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虞子期心中自然也就明白了三分:“姨母此来是为劝降否?” “大局已定,今项王悬军孤战,徒能奈何?且天下思一之心久矣,能担此大任者,唯有赵国也!为楚营十万将士计,还请期儿劝谏项王…… “够了!”虞子期突然打断了姬雪的言语,“子期先前已力劝大王拼死一战,岂可朝三暮四?再者,我江东子弟即便头断血流,又焉能降敌乎?” “子期!吾与汝母姊妹一场,不忍见汝为项羽殉葬也!”姬雪望着虞子期一脸坚决的表情,心中不禁大为焦急。 “姨母。”还在说话间,却见虞姬忽然从帐外走了进来。 “妙弋!汝来作甚?”虞子期先前已与虞姬有约在先,如若来者真是姬雪,虞姬则无论如何都不得入帐与其相见。 虞姬并没有理会哥哥,只是低头走到姬雪面前,淡淡地说道:“姨母之言,妙弋已在帐外听见。项王乃一国之主,又为当世豪杰,使其降赵,何其难也!然此番项王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亦断难重归江东,请姨母放心。”虞姬双眸紧锁,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汝此言何意?”虞子期的心陡然一沉,一种不祥的预兆瞬间弥漫遍全身。 虞姬嘴角微微露出了一撇笑意:“妙弋言尽于此,姨母他日自会明白。”虞姬知道,只要自己一死,项羽亦决然不会独活,因此她决定在关键时刻,不惜以死来阻止项羽,阻止这场战争的延续…… 次日清晨,楚赵间最后的大决战骤然打响了。 项羽亲率十万楚军,向东南方的黥布大营发起了孤注一掷的疯狂突击。黥布见项羽来势凶猛,连忙下令全军避其锋芒,且战且退,并派人紧急向韩信求援。韩信得报,随即急令孔熙、陈贺两军迅速往楚军左右两侧迂回机动,伺机包抄楚军侧翼。 经过半日厮杀,随着黥布军连连后撤,楚军队形越拉越散,渐渐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此时,孔熙、陈贺两军也先后在楚军两翼展开了攻势,由于楚军突击时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因此只在片刻间,楚军步骑就被分割为了两半。 无奈之下,项羽只得率领骑兵回身救援步兵。待到下午,赵括的三十万大军也开始相继投入了战斗。项羽见势不妙,只得率领残军由反方向突围,退回了垓下。 经此一役,楚军战死四万余人,被俘和被打散的各有两万,十万大军所剩仅不足两万,就连虞子期也阵亡了。 回到大帐中,项羽一时愁眉不展,于是喊来虞姬陪自己喝酒解闷。待至定更时,忽然只听帐外凛冽的西风中,似乎竟夹杂着隐隐的楚歌声。项羽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帐外仔细一听,歌声居然是从赵军军营中传来,而且唱歌的人还为数不少。 “大王,怎了?”虞姬不知所以地跟了出来。 只见项羽举着酒爵,失神般地呢喃道:“莫非楚地皆已归赵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念及到此,项羽再也忍不住,他猛喝了一口酒,然后凄声吟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边唱边流泪,一连唱了数遍,虞姬也跟着和唱了起来:“赵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听着两人的歌声,侍立于一旁的将士们不由得低声抽泣了起来,没过多久,哭声就蔓延遍了整个楚营。 当夜,项羽跨上乌骓马,带着虞姬与八百子弟兵悄悄冲开包围圈,渡过淮水,马不停蹄地向江东奔去。待至天明,赵括与韩信方才得知了项羽连夜突围的消息。情急之下,赵括连忙急调五千精锐飞骑,由他亲自率领,一路紧紧向南追去。 淮南淮北此时皆已在赵军掌控之中,经过一路苦战,随行的八百子弟兵死的死,伤的伤,等到乌江边时,跟在项羽身边的就只剩下二十六骑。 茫茫江面上,只有一条小船停靠在岸边,而赵括的飞骑也已然呼啸而至了。 “大王,速速上船!我等在此拖住赵军!”二十六骑几乎同声高呼道。 可就在项羽堪堪下马的当头,意想不到的事却突然发生了,只见虞姬猛地一反手,竟将那柄紧握手中的护身短匕刺入了自己的心窝。 “虞姬!”项羽只觉得一阵目眩,急忙快步上前,一把抱起栽落下马奄奄一息的虞姬。 “大王!再不上船,万事休矣!”眼见赵军越逼越紧,二十六骑不禁再次高喊道。 “虞姬既死,吾又何颜偷生?”此话说毕,项羽骤然起身,一把甩开了那杆跟随他征战多年的长戟“鬼神”,从腰间抽出短刀,径直迎着赵军飞骑冲了过去。 二十六骑面面相觑了片刻,连忙也跟着跳下马,拿起短刀与追兵展开了最后的肉搏。在杀死数百名赵兵后,最后仅存的这二十六骑也终于全数阵亡了。 激战中,项羽身受十余处创伤,他慢慢退回到虞姬的尸体旁,然后伸手抱起虞姬,抬头又望了眼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的赵军士卒,突然仰天一声长笑,随手将短刀抹向了自己的脖颈……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三 荆轲刺秦王 利用楚赵大战,赵国无暇西顾的五年时间,扶苏趁机在秦国休养生息,使其国力得到了很大的恢复。而赵高也并不甘心失败,他在与赵成狼狈逃出秦国后,便直奔往邯郸去了,可不巧正赶上项梁率军攻打北楚,战事正酣,赵括与姬雪根本就不在邯郸城内。 赵高失魂落魄地走进了邯郸街角的一间小酒馆,不曾想在此他竟意外遇见了隐姓埋名的燕国太子姬丹。此时距燕国灭亡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初那位英姿飒爽的王族公子现如今虽只有四十出头,却已是满头白发,一脸沧桑了。 经过一番言语试探,太子丹径直将赵高带到了自己暂时栖身的寓所之中,两个失意的人面对面席地而坐,就着数坛美酒,继续畅饮了起来。 待到酒酣之时,太子丹突然悠悠开口问道:“赵大人可想重掌秦政乎?” “吾不姓赵!吾……吾乃庄襄王之子……嬴……嬴高!”赵括气吁吁地猛敲着地板。 “好好好!不论大人姓嬴亦或姓赵,姬丹只此一问,大人可想重返秦国,再造乾坤?”赵高刚刚说出的这番话,虽让太子丹大为吃惊,但他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端坐着。 “何……何尝不想!只是蒙……蒙恬手掌重兵,无可奈何矣……”说到伤心处,赵高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愁苦之色。蒙恬与扶苏在朝中深得大臣们的拥戴,如今赵高早已是心灰意冷,对秦王之位也不再抱任何期望了。 太子丹只是微微一笑:“丹有一谋,或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赵高听罢霍然起身,晃晃悠悠地说道:“有谋还等甚?快快说来我听!” “然丹有言在先,大人若掌秦国,当如何报我?”太子丹骤然收起了笑意。 “吾……吾若为秦王,自当举倾国之兵助……助太子收复燕国!”借着酒劲,赵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道。 “口说无凭,还须立据为证。”太子丹郑重其事地起身走到书案前,随手展开了一卷空白的羊皮纸,“大人请。”这一切太子丹其实早已谋划了多日,就只等着今日赵高的出现了。 此时的赵高就像是输光了身家的赌徒,哪还有丝毫犹豫,他当即坐进书案,提笔立下了字据,并从腰间摸出印信,重重地按在了羊皮纸上。 “如此肯说了吧!”待字迹稍干,赵高将羊皮纸重新卷好,探身递到了太子丹面前。 太子丹接过羊皮纸,小心地收入袖中,然后一字一板地慢慢说道:“姬丹之计,刺杀扶苏,使秦内乱,大人则趁势夺取王位。” “甚甚甚?”赵高猛然张大了眼睛,像盯着怪物一般盯着太子丹,“扶苏身旁戒备森严,护卫重重,即便专诸、要离复生,亦难得手矣!太子倒真敢想也!此事不提也罢!”赵高拼命摇着脑袋,又恢复成了原先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大人此言差矣!”太子丹早料定赵高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姬丹已在易水之滨觅得一位壮士,名曰荆轲,此人武艺精熟,且多有谋略,可为大用。” “这……”赵高眼骨碌一转,心道自己现在也是一无所有,即便荆轲刺秦失败,于己也并没有什么坏处,“不知此人现在何处?”赵高低声问道。 “事关重大,大人请随我北上入燕,待与荆轲相见,再做谋划。”见赵高答应,一直悬在太子丹心头的那颗巨石,终于落了地…… 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荆轲对刺秦的谋划布置得极为慎密,他先是从赵国铸剑名家徐夫人手中重金购得了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然后又让太子丹秘密物色到燕地最出色的工匠,使其在匕首中淬入了剧毒。 万事皆已具备,只是如何才能将匕首带至秦王扶苏身边而不被发现呢? 在苦思了数日后,荆轲终于决定将匕首藏于一方玉匣下的暗格中,而玉匣内装的正是燕国灭亡时,由一名老内侍拼死带出宫,交到太子丹手中的燕王印玺。 此枚印玺代表着燕王至高无上的权利,十年来太子丹一直都藏在身边,就算到了最紧要的生死关头,他也没舍得将其丢弃。可如今若不将王玺献出,荆轲是断难带着匕首靠近扶苏的,为了完成复国大业,太子丹虽然心痛,但还是一咬牙,点头答应了。 待到那方特制的藏匕玉匣堪堪完工,荆轲便与副使田光一同踏上了西去秦国的道路。 赵高已先荆轲一步潜回秦国布置兵马去了,太子丹恋恋不舍地将荆轲二人送到了易水河边。望着太子丹一身白衣白冠的打扮,荆轲心头蓦然涌起了一股悲壮之情,伴着萧萧秋风,荆轲忍不住激昂地高唱起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眼含泪水地反复又唱了好几遍,尔后骤然朝着太子丹深深一躬,便头也不回地拉着田光登上了一辆等候在不远处的篷车,辚辚而去了。 当荆轲一行来到达咸阳的时候,正碰上秦王扶苏与上将军蒙恬在南山北麓狩猎。 “大王,燕国密使荆轲、田光求见。”护军都尉飞马来到扶苏马队前。 “胡说!燕国早已覆亡,何来燕国密使?”扶苏双眉紧锁道。 “可……可来人手捧燕王印玺,自称有密信交与大王。”护军都尉犹豫地抬起头,吭吭哧哧地禀报道。 “哦?”扶苏迟疑地将头转向了身旁的蒙恬,“蒙公以为如何?” 蒙恬坐在马上,抱拳道:“既是如此,大王不妨一见。” 扶苏这才点头吩咐道:“那就请燕使过来吧。” 片刻过后,经过严格搜身的荆轲与田光就在数十名甲士的簇拥下,慢慢来到了距离扶苏数丈之地外:“燕国特使荆轲、田光奉命入秦,参见秦王。” “何事,说吧。”扶苏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此乃燕太子密信,请秦王亲启。”荆轲从田光手中取过帛书,恭敬地举在了头顶。 侍立于一旁的内侍总管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帛书,转递给了扶苏。 看完太子丹的书信,扶苏抬起头淡淡问道:“姬丹欲复燕国,然其究竟有多少人马乎?”原来太子丹是在书信中请求秦国于自己举兵复燕之时,同时出兵夹击赵国。太子丹允诺,只要自己一旦复国,则必尊秦为宗主,年年朝贡,岁岁称臣。 “辽东藏兵五万,皆是百战精锐。”荆轲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扶苏听罢仍是故作犹豫道:“只是,本王如何相信姬丹诚意?”扶苏明白,楚赵大战刚刚结束,毋庸置疑,赵国的下个目标定是秦国。此时,若能利用燕国复辟势力牵制住赵国,也就能为秦国整军备战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此乃燕王印玺,太子愿以此玺为质,略表其诚心矣。”荆轲边说边转身从田光手中接过了那方藏有徐夫人之匕的玉匣。 内侍总管刚准备上前去接,不想却遭来了荆轲的一声呵斥:“王玺之重,岂是汝等阉人所能承受?”说到此处,荆轲突然高捧起玉匣,向着扶苏深深一拜道,“太子亲嘱,此玺须由臣亲献于秦王!” 扶苏此刻哪还有丝毫怀疑,他当即摆手笑道:“也罢,汝且上前献玺吧。” 荆轲深吸一口气,暗暗平复了一下心中紧张的情绪,然后说了声遵命便直起身子,捧着玉匣一步步朝扶苏走去。 按照邦交礼仪,君王此时是应当下马等候,以示尊重的。虽如今燕国早已灭亡,但秦国毕竟还需要太子丹牵制赵国,因此扶苏思忖了片刻,还是翻身下了马。 可就在扶苏准备伸手去接印玺的瞬间,却见荆轲骤然按下了藏于玉匣底部的机括,扶苏但觉寒光一闪,眼前竟陡然出现了一口森森的匕首。没等周围众人反应过来,荆轲已然抛下玉匣,如闪电般平地跃起,径直将匕首刺入了扶苏的左胸,扶苏惨叫一声,轰然翻倒在地。 事发突然,等到众护卫一齐蜂拥而上,将荆轲、田光二人剁成肉泥时,回头再去看扶苏,扶苏早已是一脸青黑,没有了呼吸……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四 腥风血雨不眠夜 扶苏骤然遇刺身亡,秦国顿时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中。 早已潜回咸阳的赵高、赵成两兄弟于是趁机说动了主持骊山王陵修建的大将章邯。待到傍晚时分,章邯便率领五万大军骤然攻入咸阳,并一举占领了宫室及所有的官府署衙。 扶苏灵柩此时尚且停放在城外北坂的望夷宫中,为确保兵变万无一失,进城之后,章邯当即下令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离开咸阳。 “老夫终是回来也!”一切仿佛都在梦境,策马走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赵高多少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就在赵高得意忘形的时候,章邯突然带着一支马队匆匆赶了上来:“末将已遣人于冷宫中觅得太子,请大人放心。”这些年来,章邯始终都没有质疑过当初那份遗诏的真伪,在他看来,名正言顺继承秦王之位的自然应当是胡亥而不是扶苏,这也是为什么此番章邯会答应赵高起兵的唯一原因。 听说章邯找到了胡亥,赵高的心情顿时跌至了谷底,但他还是言不由衷地掩饰道:“哦?那……甚好!甚好!”其实大军刚刚入城,赵高就让自己的弟弟赵成率领五百甲士,径直奔赴王城,寻找胡亥,并将其斩草除根。只要胡亥一死,他就可以趁机向天下人宣布自己才是嬴氏王族的真正后裔,然后顺理成章地登上王位。 可人算不如天算,虽然赵成一路紧赶慢赶,却还是功败垂成了。 “大乱堪堪平息,城中鱼龙混杂,末将必须亲自领兵守护王城!告辞了!”见到赵高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章邯心中颇感蹊跷,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朝着赵高一抱拳,然后带着部下飞马往王城方向去了。 待章邯走远,赵高连忙挥手招来身边的亲信,低声吩咐道:“命赵成按计划行事!” 当夜,赵高就在城内展开了疯狂的报复,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丞相冯去疾。 面对突如其来的兵变,冯去疾此时正在府中与咸阳将军冯劫商议应对之策。当赵成带着五百甲士隆隆开进丞相府的时候,两位老臣顿时瞠目结舌了。 “老哥,赵高怎敢如此明目张胆拘捕朝廷重臣?”冯劫一脸愕然地望向冯去疾。 “查丞相冯去疾私通叛臣蒙恬,悖逆先王遗诏!着即下狱,勘审问罪!此诏!”在火光的映照下,赵成板着脸高声宣读了手中的诏书。 冯去疾听罢不禁冷冷地讥笑道:“可笑!荒谬!却不知此诏是出自哪位秦王?” “来人!将冯去疾拿下!”赵成脸色铁青地猛挥了挥手,从他身后瞬间冲出了数十名杀气腾腾的带甲武士。 “大胆!”站在冯去疾身边的咸阳将军冯劫忍不住怒喝了一声。 “汝是何人?”虽不认识冯劫,但从冯劫的打扮上来看,赵成可以确定此人必是秦军大将无疑,因此他并不敢掉以轻心。 “吾乃咸阳将军冯劫!”冯劫锵然拔出长剑横在胸前,“再敢上前休怪老夫剑下无情!” “汝等是欲谋逆乎?”赵成气急败坏地嘶喊道。 “究竟何人谋逆?苍天自有明鉴!”冯去疾也跟着拔出长剑,与冯劫并肩而立道,“将相不辱,竖子汝可知乎?” “岂有此理!非常时期,旦有拒捕者,格杀勿论!”赵成恼羞成怒地挥手下令道,“弓弩伺候!”众甲士皆已蠢蠢欲动,一见赵成发令当即乱箭齐放,瞬间便将两位老臣射成了刺猬。 在杀死二冯后,赵成又马不停蹄地率军重重包围住了郎中令府,将以郎中令蒙毅为首的数百名官吏尽数斩杀在了官署之中。 蒙毅既死,赵高再无任何顾忌,他于是亲自带队,将王室所有的公子公主全都押解到了咸阳南市。在这里,赵高早已命人搭建好了一座偌大的刑场。 “诸公子公主谋逆附奸,罪大恶极!依秦律一体处死!”赵高冷冰冰地宣读完定罪书后,漠然将手一挥道,“公子十二人,施以僇刑!公主十人矺死!” “赵高!吾等何罪之有?”诸公子公主瘫坐在地,齐声高呼喊冤道,可没等喊上第二声,侩子手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破布一一塞入了他们的嘴里。 这场惨烈的杀戮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整个咸阳城都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中。 赵高的公然杀戮,深深震惊了章邯,他手执长剑,带着三千将士怒气冲冲地赶到了刑场。望着遍地碎裂的尸体和斑斑血迹,章邯忍不住厉声叱问道:“赵高!汝究竟要做甚?” 赵高刚想发作,可他偷瞥了一眼章邯身后森森然的甲士方阵,连忙又换上了一副无辜的表情:“二冯、蒙毅及诸公子公主附逆扶苏,暗通蒙恬,若不杀之,大秦难安矣。” 蒙恬尚在城外,章邯心中虽对赵高有着诸多不满,但大患未除,他还不想这么快就与其闹翻。章邯于是放缓语气委婉言道:“如此杀戮,必使百官寒心,天下侧目也!” “请将军放心,逆贼皆已伏诛,太子明日便可正式即位秦王!”章邯的心思,赵高岂能不知,他满脸堆笑地背过手,朝着身后的赵成做了一个手势。 赵成心领神会,当即上前一步拱手劝说道:“明日即位大典断不容失,还请将军回营布置兵马,悉心筹备才是。” 章邯猛地把眼一闭,不忍再去看眼前的惨景,然后喟然长叹一声,收起兵刃转身就走。 “章将军暂且留步!”赵高突然抬手喊住了章邯。 “还有何事?”章邯虽停下了脚步,但却并没有回头。 章邯手握重兵,赵高不敢贸然得罪于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斥候刚刚来报,蒙恬对城中之变尚一无所知,将军是否……” “知道了!吾自当率骁骑连夜袭之。”没等赵高把话说完,章邯已然重新迈开大步,忿忿然地领兵而去了。 此时的望夷宫正处在一片哀伤压抑的气氛中。 扶苏遇刺让蒙恬万分痛悔,若非自己的大意,又怎会让刺客如此轻易地靠近扶苏?蒙恬神色恍惚地如枯木般靠坐在望夷宫主殿的扶苏灵柩前,在他空洞的眼神中,已然没有了一丝的泪水。 三更时分,咸阳城紧闭的北门突然悄悄打开了,章邯亲率五千铁骑汹汹直扑望夷宫而来。值守宫门的士卒还没来得及问话,就已然身首异处,铁骑马队随即隆隆开进了宫城。 章邯知道,九原大军皆听命于蒙恬,如果今日让蒙恬逃走,那么秦国将来就永无宁日了:“传令!直扑主殿,断不可走脱了蒙恬!”章邯手举长剑,高声下令道。 这一路,乱军见人便杀,没多久就将主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蒙恬瞧见四处火光冲天便知情势不妙,当他提起长剑走到殿外时,只见偌大的殿前广场上已然布满了层层甲士,而站在最前面的竟是自己素来倚重的大将章邯:“章邯大胆!秦王灵柩在此,汝欲谋反乎?” “扶苏何人所立?是汝蒙公也!先王遗诏乃命公子胡亥即位,汝却私举大军,囚我太子,乱我朝纲!蒙恬!汝可知何为人臣之道乎?”章邯毫不示弱,当即厉声反驳道。 蒙恬听罢不禁仰天大笑:“可笑之至!赵高篡谋之事,天下何人不知?以先王之明,岂能置长公子于不顾,而立胡亥此等懵懂小儿?章邯!汝助纣为虐,却在此大言不惭!且扪心自问,汝可曾对得起大秦诸位先王乎?” “这……”章邯一时无言以对了,“篡诏之事,并无真凭实据,汝何能妄自猜度?蒙恬!速速放下兵刃,随我入朝,太子或可免汝一死!” 蒙恬并没有理会章邯,只是放声长笑道:“蒙恬何惧一死乎?先王!蒙恬来也!”但见蒙恬猛地高高举起手中长剑,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一颗须发灰白的头颅瞬间滚落在地,庞大的身躯随着激溅的鲜血轰然倒下……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五 野心昭彰定废立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喧闹了一夜的咸阳城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寝宫中,胡亥方还在呼呼酣睡,却被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给骤然惊醒了。胡亥不知所以地坐起身,揉了揉糊满眼屎的睡眼,没好气地吼道:“大胆!何人扰吾清梦……” “太子该起了!大臣们都候着了!”没等胡亥抱怨完,赵高的声音已然冷冰冰地在寝宫中响了起来。 当了十多年学生,胡亥对赵高的声音自然是再熟悉也不过了,他赶忙惶恐地跳下床榻,抬眼再一瞧,只见偌大的寝宫中竟布满了层层森严的甲士。 “老师,这,这……”胡亥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子毋虑!咸阳初定,扶苏余党尚未剿尽!故老臣亲率甲士护卫太子,以策万全!”赵高躬着身,冠冕堂皇地禀报道。 “老师真乃忠臣也!”胡亥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忙不迭地称赞了一声。 “速替太子更衣!”赵高并没有理会胡亥,只是一拂袖,径直转身走出了寝宫。 待胡亥穿着一身黑色朝服颤颤巍巍地进入咸阳宫正殿时,群臣早已黑压压地挤满了整个大殿。可让赵高没有想到的是,胡亥竟突然停下脚步,僵在了那里。 刚开始,赵高还以为胡亥的停顿只是故作威严罢了,但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再走出一步。望着一脸呆滞的胡亥,赵高忍不住小声地提醒道:“太子!太子!”虽然赵高下意识压低了嗓音,但回声还是无法避免地回荡在了空旷的大殿中。 胡亥猛地回过神来,但他全身瘫软,竟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了:“老……赵高,过来搀我。”胡亥只得将目光求助般地投向了站在殿首的赵高。 赵高连忙出列,尴尬地跑上前,搀住胡亥的胳膊,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上了王台。 “新君加冕!”伴随着悠扬的钟乐和宣颂声,赵高捧起放置于托盘中的王冕,抬头瞥了眼殿下群臣,然后重重地将王冕叩在了胡亥的头上,瞬间的疼痛令胡亥差点没有喊出声来。 赵高并没有理会胡亥的感受,径直退后一步,匍匐在胡亥面前高呼道:“新君嗣位,恭祝吾王万岁!大秦江山永世相传!” “吾王万岁!万岁!”经过一夜腥风血雨的杀戮,群臣此时皆已是胆战心惊,但见赵高匍地,大殿中顿时也跟着呼啦啦地匍倒了一片。 待百官朝贺完毕,内侍总管于是展开一卷帛书,尖声诵读道:“新君即位,现册封如下!原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赵高,政务娴熟,忠勇护国,晋丞相位,开府理事!材官将军章邯,平叛有功,授上将军职,统领举国兵马!另擢升国尉吏赵成为郎中令!诏毕!” 天渐渐亮了,但东方却并没有朝阳升起,在这一片阴霾中,即位大典终于草草收场了…… 大典方才结束没几日,章邯就接到了胡亥送来的紧急诏书:“赵军屡屡犯境,着上将军章邯即刻整顿大军,出镇函谷关!” “赵高是欲撵走老夫也!”对于赵高的用意章邯虽然心知独明,但赵军近来蠢蠢欲动毕竟也是实情,思忖了许久,章邯还是决定以国事为重,奉诏出征,他料定只要自己大军坐镇在外,谅赵高也不能在咸阳掀起什么风浪来! 可此番章邯显然是低估了赵高,大军前脚这才刚刚离开咸阳,赵高便彻底控制了朝局。 在赵高的淫威下,堪堪数月,先是廷尉姚贾在廷尉府正堂悬梁自尽,紧接着又是行人顿弱与国尉尉缭双双隐遁而去,嬴政生前留下的济济一堂重臣,到如今竟是一个也不剩了。 朝中重臣相继败落,王族嫡系后裔更是几近死绝,秦国庙堂上只剩下了对赵高的歌功颂德之声,至此,赵高终于可以放心地开始对付那个徒有虚名的秦王胡亥了。 在一场茫茫的大雪中,新的一年到来了。 按照赵高的吩咐,在岁首酒宴上,赵成率先向胡亥发难了:“吾兄长廓清朝局,大功于社稷!汝胡亥何德何能竟居此王位?” “郎……郎中令醉了……”听了赵成的言语,胡亥只觉浑身一阵瘫软,双腿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抬眼瞥见胡亥这副熊样,赵高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大王!赵成酒后胡言,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丞相功高盖世,请大王晋爵丞相为通侯!”博士叔通孙随即霍然站了起来。 “何为通侯?请大人言明!”众臣不解地异口同声道。 “通者乃上通君王之意!丞相与大王先是师生,后为君臣,自是心心相印,息息相通也!”叔通孙摇头晃脑地解释道。 “好!请大王晋丞相为通侯!”大殿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呼应之声。 “通侯?”胡亥恍然大悟道,“对对对!丞相大功!早该如此!早该如此!本王即刻下诏!封丞相为通侯!食关中十万户!” 望着胡亥这副乖觉的懵懂模样,赵高终于坚定了他的废立决心…… 但就在赵高准备动手的紧要关头,章邯却突然派人飞马送来了紧急军报:赵括亲率三十万大军汹汹杀来,此时已然攻破了函谷关。 “赵括!”赵高怒气冲冲地推翻了面前的书简,“汝竟丝毫不顾昔日父子情谊!老匹夫!吾与汝势不两立!” “大哥还是先谋御敌之策吧!章邯所部仅有十万,其几番催促增发援军,然关中仅剩咸阳守军两万,已是无兵可发也!”赵成露出了一脸的苦相。 赵高一时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心急如焚地在书房中来回走动着:“九原大军不是尚有二十万?即刻召王离引军南下!” 赵成垂头丧气道:“可……可远水难解近渴!待王离赶到,恐咸阳易主也!” 听赵成这么一说,赵高倒一下冷静了下来,他当即踱步走回案中,轻叩着桌案,又思忖了良久,这才抬头问道:“骊山王陵尚有多少刑徒精壮?” “尚……尚有二十万,大哥作甚?”赵成满脸困惑的表情。 “汝即刻前去骊山,将刑徒精壮尽数整编为军,开赴函谷关!”赵高面无表情地拨弄着桌案上的一支狼毫大笔。 “甚?甚甚?刑徒成军,岂非送死?”赵成不可置信地望向赵高。 赵高盯着赵成,无奈地叹气道:“除此之外,又有何法?死马且做活马医吧!” 恐怕就连赵高当时都没有想到,自己狗急跳墙想出的办法,居然奇迹般地奏效了。旬日间,二十万匆匆整编而成的刑徒大军在章邯的率领下,竟一举击溃了赵括的先锋大军,斩首四万,而自己仅损失了一万余人。赵括见兵锋受挫,只得下令暂停进军,谁知章邯又趁其立足未稳之际,突然引军杀至,一场大战下来,赵军大败,函谷关也得而复失了。 “天助我也!”捷报传回咸阳,欣喜若狂之下,赵高当即决定展开行动,杀死胡亥,自立为王。 待到夜间,赵高亲自率兵闯进了宫城,成排弓弩手搭箭满弦,团团围住了胡亥的王榻,两只粗糙的大手瞬间搭上胡亥赤裸的身子,将他猛地拽到了地上。 “侍卫!侍卫何在?”胡亥惊恐地高喊着,可寝宫中却是静悄悄的。 “大王,汝是自个动手,亦或臣等代劳乎?”赵高满脸堆笑地走上前,俯身抓起一件胡亥散落在地上的丝衣,仔细拭抹着手中的长剑。 望着赵高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剑,胡亥吓得是魂不附体:“秦王让……让予丞相……饶吾一命成……成么?” “不成!足下今日必死无疑!”赵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人!了结了他!” “且……且慢!”胡亥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还是寡……寡人自家来吧。”说罢,胡亥抬起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那柄长剑。 在挥剑自刎的那一刻,胡亥似乎看到了黑暗深处,父王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六 末代秦王 杀死胡亥后,咸阳城中已经再没有任何能够阻碍赵高称王的羁绊了。现如今,让赵高唯一感到担心的,只剩下手握二十余万大军的上将军章邯。 如今秦赵两军相持在函谷关一线,章邯自是无暇西顾,可等到赵军退军之时,自己远非章邯敌手,却又该如何是好?为了能够顺利登基,赵高于是秘密派使者前往赵括军中,希望能与赵军前后夹击,共歼章邯。事后,赵国承认赵高为秦王,两国从此修好,永不动刀兵。 读过赵高的密信,赵括当即让人安排使者暂且在营中安歇,然后将军中将领尽数召集到了幕府大帐,待诸将传阅过密信后,赵括开门见山道:“诸位以为当如何回复赵高?” 副将司马尚率先拱手言道:“章邯连胜我军两阵,士气正盛。末将以为不如便应赵高之请,承认其秦王之位,相约前后夹击,一举歼灭章邯刑徒军。”灭秦之战是为赵国统一天下的最后一战,为确保万无一失,赵括此番特意从云中大营调来了司马尚。 大将周勃听罢连连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非吾等所能决之,还须上奏大王,请大王定夺!”灭楚之后,韩信因功被赵王嘉拜为上将军,淮阴君,与赵括平起平坐。此后,韩信便在刘邦的授意下,将大批听命于刘邦的将领相继安插进了赵军中,只说如今赵括帐下的二十一员大将,就有周勃、彭越、灌婴等十二人出自刘邦门下。 “周将军言之有理!请上将军斟酌!”灭秦煌煌大功,岂能让赵括独吞?周勃话音刚落,彭越等人就不约而同地附和了起来。 “万万不可!《孙子》云,君命有所不受也!邯郸往返至少半月有余,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今日必悔之晚矣!”司马尚当即表示了反对。 “司马尚!汝越俎代庖,擅许秦王于赵高,究竟是何居心?”周勃亦不甘示弱道。 司马尚一听顿时就急了,他霍然起身虎吼道:“老夫为将数十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许诺赵高不过权宜之策,待章邯覆没,我大军自可挥师西进,直取咸阳也!” “诸位不必再争!咸阳局势扑朔迷离,大军不可妄动!且将赵高书信送至关前,交予章邯,同时回复赵高,允其所请!我等静观其变即可。”赵括摆手打断了众人的争论,然后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 司马尚等来自九原边军的将领当即抱拳道:“末将遵命!”而其余诸将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片刻方才勉强地拱了拱手…… 使者很快就带着赵括的复信回到了咸阳,欣喜之余,赵高立刻召集群臣,宣布了自己嬴氏王族后裔的身份。群臣虽心存疑虑,但却仍旧争先恐后地匍首表示了恭贺,任谁也不敢提出丝毫的非议之辞。群臣的恭维让赵高有些飘飘然了,他于是当殿册封赵成为丞相兼领上将军,并将即位大典的日期定在了三日之后。 朝会堪堪散去,赵高便驱车径直赶往了太庙。他决定在此沐浴斋戒三日,以示虔诚。 就在赵高进入太庙的同时,咸阳城中仅存的嬴姓公子子婴也随即展开了行动。 子婴趁着赵高党羽忙于筹备即位大典,无暇顾及其他的空隙,连夜派人潜出咸阳,敦请上将军章邯即刻拥兵入朝问政。与此同时,子婴又让两个儿子在城中秘密招募剑客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子婴是嬴政的族弟,当初赵高屠杀嬴氏王族时,子婴正巧被扶苏派往陇西巡视未归,从而逃过一劫。事后赵高虽也曾欲图将子婴除之而后快,但他转念一想,子婴自从回到咸阳,一直是深居简出,不问任何政事;再者经过几番杀戮,嬴氏王族已被自己几近斩绝,此时若杀了嬴子婴,自己就将彻底背上绝王族后的千古恶名!为了减少登基时的阻力,赵高只得无可奈何地选择放过了子婴。 入夜时分,子婴悄悄带着两个儿子及心腹宦官韩谈来到了府邸庭院深处的一间石砌密室中。望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火,子婴忧心忡忡地说道:“传闻赵高遣使密会赵括,若双方一旦达成约定,章邯回军,必遭前后夹击!我意,函谷关大军不能再动,即刻快马召回使者,再做他谋!”虽然知道一旦赵高成为秦王,将来要杀他便是千难万难了,但子婴仍不愿意铤而走险,毕竟章邯的刑徒军已是秦国在关中的最后军队了。 “父亲!何须章邯?儿现有义士三百,今夜即可杀入太庙,诛杀奸贼!”说话的是子婴的长子嬴恒。 “赵高权倾朝野,爪牙甚多,少公子万不可鲁莽行事!”韩谈连忙低声提醒了一句。 “那汝且说该当如何?”嬴恒心有不甘地反问道。 “在下愚见,赵军断不会出兵相助。”韩谈抬头瞥了眼子婴父子三人困惑的眼神,然后继续说道,“赵括顾忌赵高恶名,势必踌躇不决!此时只须章邯率千铁骑入城,便可出其不意,一击制胜!章邯乃久战老将,此理又岂能不明?公子且放宽心。” “那就静观其变吧!”听完韩谈一席话,子婴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待到三日后的子夜,章邯率三千铁骑终于赶到了咸阳城下。城门随即隆隆打开,在子婴的引领下,章邯军兵不血刃进入了咸阳。 “兵分两路!请公子领两千军往太庙诛杀赵高老贼!老夫在城内缉拿赵高余党!”章邯坐在马上,奋然下令道。 “谨遵上将军号令!诸位且随我来!”子婴高喝一声,当即掉转马头,率领着两千铁骑及数百剑士风驰电掣般地杀向了太庙。听闻要杀赵高,一路上不断有军民纷纷加入队伍,等来到太庙时,子婴身后已经聚拢了大约两万余人了。 三日的斋戒早已让赵高精疲力竭了,此时他正伏于太庙斋宫内的一张大案前打着瞌睡。在一片喊杀声中,赵高骤然惊醒,却并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惊疑之下,赵高赶忙起身走出斋宫,但见太庙大门已然洞开,如潮水般的人流只在片刻之间就将赵高围了个严严实实。 “汝……汝等作甚?”赵高惶恐地注视着周围人们愤怒的眼光,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赵高国贼!人人得而诛之!给我杀!”只听子婴一声大吼,众人几乎同时蜂拥而上,瞬间就将赵高剁成了肉饼。 在一片的欢呼声中,却见一名秦军甲士突然从外面跌跌撞撞地滚爬了进来,“公……公子!大……大事不好!赵……赵军入城了!” “甚……甚?”子婴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原来章邯前脚刚刚离开,留守函谷关的副将司马欣便与都尉董翳一道开关投降了赵括。在二十万降军的引领下,赵军一路悄悄尾随着章邯来到了咸阳城郊。经过一番的休整,赵军就对咸阳发起了猛攻,城内此时已是一片混乱,不消片刻咸阳四门就尽数落入了赵军手中。 “章邯何在?”听完战报,子婴紧咬牙关,好不容易才从嘴里发出了一个声音。 “王城既失,上将军陷入重围,生死不明!”甲士尚在唏嘘,子婴已然咕咚一声栽倒在了马下。 “韩公,如何是好?”子婴微微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围绕在他身旁的韩谈和两个儿子。 韩谈托着子婴,哽咽道:“大势已去,只有暂降于赵,存留社稷以做后图了……” “降?”子婴艰难地闭上双眼,过了许久,他终于无力地点了点头,“罢了,也只有如此。烦劳韩公辛苦一趟,与赵括约定献降细则。” “诺。”韩谈起身向着子婴深深一躬,尔后转头拨开人群,叹息着领命而去了。 伴随着太庙中悠长响起的钟鸣,子婴被两个儿子搀扶着缓缓站了起来,他含泪回望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人群,然后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祭祀正殿。 “大秦第三十七代君嬴子婴即位!昭告列祖列宗……”一阵嘶哑悲怆的呼声顷刻间响彻了整个太庙…… 次日清晨,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中,子婴素车白马,脖悬王玺踽踽走出了太庙。遥望着步履蹒跚的末代秦王,肃然站立于战车上的赵括骤然陷入了沉思。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七 东海之滨结草庐 随着秦国的灭亡,分裂长达五百余年的华夏大地终于又重新获得了统一。 一直以来,赵国都将秦国视为死敌,在得知秦王子婴投降的消息后,赵王嘉竟是兴奋得彻夜未眠,他连夜决定亲自启程赶赴咸阳,犒赏有功将士。一个月后,当赵王车驾辚辚来到咸阳城郊时,赵括早已领着以子婴为首的一班秦国降臣迎候在了渭水大道上。 在肃穆的鼓乐声中,一身戎装的赵括大步走到青铜王车前,朝着端坐于车内的赵王嘉深深一躬道:“大赵灭秦,天下一统,老臣恭贺吾王!” 凝望着眼前上将军日渐消瘦的身影,赵王嘉心中忍不住一阵心酸,他当即跳下王车,快步走上前去:“若无马服君,赵嘉何有今日?赵国何有今日?请受寡人一拜!” 眼看赵王就要拜下,赵括赶忙惶恐地一把托住赵王,单膝跪地,含泪言道:“老臣何德何能,竟受大王如此大礼?” 赵王嘉伸手拉起赵括,替他拍去身上的尘土,然后将目光移向了正瑟瑟伫立于赵军铁骑甬道内的秦国降臣们:“秦王嬴子婴何在?”从赵王嘉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 听到赵王在喊自己的名字,子婴急忙匍倒在地道:“降臣嬴子婴,拜见赵王。” 子婴将头埋得很低,赵王嘉抬眼望去,只看见了他的一头白发。 “传诏!允嬴子婴先前所请,封其为陇西侯,率嬴氏余脉迁于陇西之地,关中老秦人去留自便,沿途文武官吏不得横加阻扰!”赵王嘉盯着子婴微微颤抖的白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降臣嬴子婴,谢赵王不杀之恩!”赵王嘉的话让子婴心中顿时释然了,沧桑巨变,大秦气数已尽,或许这也是如今嬴氏唯一的出路了。 赵王嘉没有再去看子婴,他摆手示意降臣们退下,然后转身坐回到了王车之中。 次日,在咸阳宫正殿,赵王嘉召开了灭秦后的第一次朝会。 “天下已定,六合归一。今日朝会乃是确立新朝典则朝仪,诸位务必畅所欲言,直抒己见。”赵王嘉边说边展开了一卷由相国李斯与内史刘邦共同拟定好的典章初稿。 相国李斯手执玉笏欣然言道:“确立君主名号,当为新朝之第一要务!老臣已与内史刘大人拟定名号‘泰皇’,请大王斟酌。”赵国能有今天,其中一半的功劳都应该归属于他李斯,如今大功告成,自己的下半生定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每每念及到此,李斯心中就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 “何为泰皇?”赵王嘉放下手中的竹简,不解地询问道。 “古有天、地、泰三皇,其中又以泰皇最贵!今天命所归,万民所向,臣冒昧请尊吾王为泰皇,以安天下人心!”李斯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甬道,躬身劝进道。 李斯的解释,让赵王嘉眉头不禁微微皱了一下:“泰皇名号虽好,却似乎略显虚无缥缈。” 内史刘邦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奏道:“大王,号曰‘皇帝’如何?皇者大也!帝号亦高于王号,去王而采上古帝位之号,更彰显我王一统天下之千秋伟业也!” “皇……帝?”赵王嘉的心头猛地一亮,“皇者是虚,帝者为实,虚实互补,大妙也!便是皇帝了!”赵王嘉当即点头做出了决定。 随后,朝会在李斯的主持下,确定了一系列皇帝的制度:皇帝自称“朕”,臣下称皇帝为“陛下”,皇帝之命为“制”,皇帝之令为“诏”,皇帝所用之物为“御”。 皇帝制度堪堪议毕,李斯便又将迁都之事提上了议程:“邯郸之地,四野平旷,无险可守,先祖建都邯郸亦是权宜之策,我王不如就此迁都咸阳,以为天下根本。” “迁都咸阳?”赵王嘉明知故问地重复道。 “正是!”李斯继而言道,“因秦之故,关中已成膏腴之地,立都于此,百利而无一害!” “相国所言差矣!关中虽富,然文明不兴,移风易俗,信为甚难!东都洛阳,百年王畿,背临崤函,河洛环之,实乃天赐帝宅也!还请大王迁都洛阳!”司寇萧何随即表示了反对,在他看来数百年,秦国一直被山东六国视为蛮夷之邦,如果建都咸阳则必失山东士子之心。 “臣等附议。”朝中大臣大多来自山东,在潜移默化下自是对秦国怀有深深的排斥,因此他们当然不希望定都于咸阳了。 待殿中的争执声渐渐平息,郎中张良方才朗声说道:“欲迁洛阳不若不迁!洛阳四平之地,易攻难守,且城郭方圆仅有数百里,几经战乱,更是残破不堪!据臣观之,咸阳被山带河,沃野千里,四塞皆固,金城相连,卒然有急,百万众亦可轻易据之!入关而都,是为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者也!请大王明断!” 张良的寥寥数语让一直犹豫不决的赵王嘉彻底下定了决心:“孤意已决!迁都关中!取长治久安之意,改咸阳名为长安!新都扩建事务,交由相国李斯全权负责!” “大王圣明。”赵王既然发了话,群臣自然也就不再反对了。 五月初,赵王嘉在长安城中举行了盛大的皇帝即位大典,昭告天地,正式称帝。 即位大典结束以后,赵括并没有离开大殿:“陛下,老臣年近八旬,体魄大不如前,且经多年征战,痼疾缠身。今天下大定,再无刀兵,请陛下容许臣辞国离朝,颐养天年。”这些年来,赵括虽名为上将军,但实际却被韩信渐渐架成了空壳,与其这般,还不如就此撒手,急流勇退,毕竟这几十年来的戎马生涯早已让他感觉到厌倦了。 “这……”赵嘉皇帝一听就急了,“天下初定,马服君是欲抛弃朕,抛弃天下乎?” “陛下,朝中已有相国李斯及上将军韩信辅佐,臣何忧之有?老臣风烛残年,自当退位让贤也!”赵括微微眯着老眼,一脸的疲惫之色。 见此情形赵嘉皇帝也不好再勉强,他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罢了!既是如此,卿且说欲求何赏,朕无一不允。” “谢陛下隆恩,老臣别无他求,只须东海之滨草庐一间足矣。”赵括一脸平静地说道。 “仅此而已?”赵嘉皇帝不敢相信威名赫赫的赵括竟会只有这么一点点的要求。 “仅此而已!”赵括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 赵嘉皇帝又一次无奈了,他默然无声地靠在御座上,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 “老臣告辞,陛下保重。”赵括向着赵嘉皇帝深深一拜,然后骤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宫城。 姬雪早就收拾好行装,在府邸中等候多时了,一见赵括回来,她急忙迎上前来:“公子,如何?”虽已不再年轻,但“公子”的称呼姬雪却始终也改不了口。 “陛下允我所请,今日即可启程!”说到这,赵括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孩童般的微笑,他静静拉住姬雪的双手,然后深情地凝望向她的眼睛,“赵括此生有雪妹相伴,幸甚至哉!从今往后,任凭世间天崩地裂,括亦再无他顾,只愿永伴于雪妹左右!” “公子……”顷刻间,姬雪竟是泪如泉涌,为这句话,她已经整整等待了五十年…… 数月间,一座简陋的草庐便在即墨城郊的一片竹林中平地而起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屋顶点点的缝隙,汇聚成无数道光柱射进草庐的时候,赵括醒了。他把身子往上挪了挪,稍稍坐起身子,然后探手将身旁刚刚睁开睡眼的姬雪轻搂进了怀中。 此刻,他感觉到了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恬静和满足。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八 东巡故都逢剧变 赵括辞国的第三年开春,筹备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皇帝东巡终于拉开了帷幕。 经群臣商议,此次东巡路线由长安出发直抵会稽,然后再走海路北上入齐,最后经故都邯郸返回关中。赵嘉皇帝将相国李斯任命为此次东巡总事大臣;内史刘邦为总司皇帝行营的主事大臣;然后又让大将军韩信统领五千铁骑护卫车驾;留镇长安的重任则交给了大司寇萧何和国尉周勃。 二月初,在五千铁骑方阵的护卫下,东巡车队仪仗终于浩浩荡荡地开出了长安。赵嘉皇帝并没有在洛阳等富庶之地做丝毫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地渡过大江,径直来到了会稽。 次日,赵嘉皇帝便在群臣的簇拥下登上会稽山,隆重地祭祀了大禹。 皇帝行营在会稽停留了两个月,在安抚过故楚遗民后,这才启程从海路北上,并于五月末抵达了齐国的故都临淄。入城后,赵嘉皇帝将所有随行人员全都留在了临淄,然后换上一身便装,只带着相国李斯一人,分骑两匹快马向东直奔向了即墨。 策马走在即墨城外的竹林小道上,只见头顶的天空已被两旁高大的竹林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些许星星点点的光柱如雨点般洒落下来。虽已是初夏时节,但走在竹林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炎热,闭目凝听着耳畔不时传来的淙淙流水声和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赵嘉皇帝的心仿佛都要醉了。 “朕羡慕马服君也!”望着眼前的美景,赵嘉皇帝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一路越山涧,过竹桥,又走了整整半个时辰,一座简陋的小院终于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赵嘉皇帝与李斯相继翻身下马,缓步来到了小院门前。李斯上前一步轻轻推开柴门,然后引着赵嘉皇帝走进了院中。 “何人?”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动静,里屋中随即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赵嘉皇帝转身靠坐在了院中的一方石案旁,高声呼道:“马服君别来无恙乎?” “陛下?”一位踽踽老者跌跌撞撞地从屋中跑了出来,他径直匍倒在赵嘉皇帝面前哽咽道:“老臣不知陛下到此,死罪也!”这位老者正是当年威名赫赫的赵国上将军赵括。 “数年不见,马服君老矣。”赵嘉皇帝连忙起身离案,伸手拉起了面前这位披散着一头白发的老将军,“此间清苦,马服君可否习惯?”赵嘉皇帝边说着话,边将赵括扶到了石案前,两人相对而坐,李斯则一言不发地肃立在了皇帝身后。 “多谢陛下挂怀,老臣戎马一生,何惧清苦哉?”赵括抱拳答着话,可脸上却仍旧挂着拘谨。 赵嘉皇帝见状于是随口玩笑道:“朕携相国千里而来,马服君莫非吝惜府上酒水乎?”几年不见,君臣二人竟已生分至如此地步,他的心中不禁微微泛起了一阵酸意。 “是是是!老臣疏忽了!”赵括顿时回过神来,他赶忙直起身子,朝着屋中高喊了一声,“雪妹!陛下驾到!速速备上好茶!”喊过之后,赵括继而歉意地向着皇帝拱了拱手,“山野偏僻,有茶无酒,请陛下见谅。” 赵嘉皇帝又是一笑道:“无妨,便喝茶吧。” “陛下,老臣还有几句话说。”赵括忽然抬起头望向了皇帝身后的李斯。 李斯何等聪明,他当即心领神会道:“陛下,臣腹中偶感不适……” “卿且去吧。”赵嘉皇帝若无其事地轻叩着面前的石案,待李斯走出小院后,这才悠悠地说道,“马服君,汝说,朕听着。” 赵括闭上双眼,稍稍梳理了一下心中的思路,然后低声言道:“老臣要说三事。其一,陛下年近六旬却无一子嗣,此乃邦国大忌也!臣冒死请奏陛下,当妥善处置朝局了!如若不然,以赵国素有之兵变传统,臣恐陛下百年后,社稷不稳也!” 皇帝叹息道:“此事朕又何尝不知,待东巡结束,朕即刻立族弟赵平为储。” 赵括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二,朝中文武大臣今近半出自刘邦门下,此间隐患甚大,不可不察!敢请陛下及早削其羽翼,以免尾大不掉,祸乱国家!” “然萧何、韩信、张良等臣皆是栋梁之材……刘邦忠心耿耿,马服君怕是多虑了。”赵嘉皇帝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对于刘邦,赵嘉皇帝此时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但如陛下所言,臣还有最后一事,斗胆直言!相国李斯一己之心太重,臣担忧……” “担忧何事?卿但说无妨!”当初李斯正是赵括一力举荐的,在赵嘉的印象中,两人向来是心心相印,今日骤然听到赵括这样评价李斯,赵嘉一时间也有些惊讶了。 “老臣只是心中隐隐不安。”赵括艰难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从即墨回到临淄没几日,皇帝的东巡车驾就再次匆匆起行了,那日赵括的一席话令赵嘉皇帝骤然感到了朝局风平浪静下的暗潮涌动。自古以来,君王暮政皆是内忧大于外患,这两年自己身体明显大不如前,也该是到整肃朝局,确立储君的时候了! 赵嘉皇帝此刻只想着能够尽早地赶回长安,可没想到,车驾尚未到达故都邯郸,他就因偶染风寒,在沙丘行宫一病不起了。 “汝等皆退下……只留李斯……!”赵嘉皇帝面色苍白地颓然靠坐在卧榻之上,“将刘邦、韩信、张良三人也一并给朕喊来……” 待内侍与太医们离开后,偌大的寝宫中死寂得就仅剩下了皇帝粗重的喘息声:“李斯,朕……怕是到头了……”泪水毫无预兆地爬出了赵嘉紧闭的眼眶。 “陛下微染小恙,断不会有事!”听皇帝这么一说,李斯当即扑倒在地,哽咽着劝慰道。 “李斯,汝可是忠臣乎?”赵嘉皇帝忽然睁眼,目光如炬地死死盯住了李斯。 “陛下!李斯出生入死数十年,焉能不忠?臣若有丝毫二心,甘受千刀万剐之刑也!”李斯颤抖着身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起来吧。”赵嘉皇帝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是异常清晰,“朕命卿即刻返回长安,传……传朕遗诏,立赵平为储……储君。”赵嘉皇帝艰难地坐起身,从卧榻一侧的托盘中取过一卷帛书,颤抖着递到了李斯手中。 “陛下,臣连夜便走。”李斯抹了把眼泪,然后双手捧着帛书站了起来,可他等了半天却再也没等到赵嘉皇帝的只言片语,“陛下?”李斯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皇帝竟已是双目圆睁,气绝身亡了。 “陛下!”李斯骤然一个激灵,但觉浑身一软,几乎就要瘫了过去。 当内史刘邦、大将军韩信及郎中张良奉诏赶到寝宫时,空荡荡的寝宫中只有李斯一人紧紧抱着皇帝冰凉僵硬的尸身闷声抽泣着:“陛下……醒醒啊……大赵不能一日没有陛下……” 张良眼尖,一眼就瞥见了李斯慌乱中掉落在地的那卷帛书,他于是趁其不备,俯身拾起帛书,悄悄递到了刘邦手中,附耳低语道:“刘公且看,陛下遗诏。” 刘邦接过遗诏,匆匆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然后上前一步,将帛书放回到了李斯身边。 李斯一摸衣袖瞬间反应过来,他急忙一把抓起帛书,厉声斥责道:“大胆刘邦!竟敢私窥遗诏!汝可知罪乎?”可无论李斯怎么骂,刘邦皆是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陛下骤然崩逝,不知相国大人今后有何打算?”张良骤然发问道。 “郎中大人何以教李斯?”李斯板着脸,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张良随即肃然一躬道:“下臣断不敢言教,惟有一言,请相国大人斟酌。” “说。”李斯沉默了良久,这才轻轻放下赵嘉皇帝的遗体站了起来。 “赵平资质愚钝,且贪于玩乐,若为皇帝亦是庸主昏君!”张良并没有理会李斯愈来愈阴沉的面孔,继续说道,“今内史刘公,敬贤爱士,英明睿智,天下臣民无不感其仁义之心!若相国能拥刘公为帝,定能开创一代崭新盛世也!相国以为张良之谋如何?” “大胆张良!竟敢出此悖逆之言!老夫今日便是血溅三尺,亦当替天下去奸除佞也!”李斯猛然暴起,一侧身顺势拔出放置于王榻旁的护身长剑,径直搭在了张良的脖颈之上。 第九章 殊途同归 九十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相国大人!”只听韩信骤然一声断喝,李斯尚未做出反应,眼前已是寒光闪过。李斯但觉右手一阵剧痛,长剑竟被韩信震落在了地上。 李斯捂着略微发肿的手腕,怒喝道:“韩信!陛下尸骨未寒,汝意欲附逆乎?” 韩信反手将佩剑收回鞘中,朝着李斯深深一躬道:“韩信无意冒犯,请相国大人恕罪!今赵氏王族人丁凋零,可继大统者惟平原君赵平一人耳。然赵平昏聩无知,即便为帝,又焉能长久?若将万里锦绣江山交予此碌碌辈手中,纵我等答应,大赵百万将士岂能答应?天下千万百姓岂能答应?” “韩信!汝在胁迫老夫乎?”面对如此危局,李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韩信岂敢威胁相国?陛下遗诏除我等外又有谁知?当此时,何人为帝,只在相国一语之间,敢问相国,是欲做亡国丞相,亦或开国功勋乎?”韩信的语气咄咄逼人。 “何意?”李斯明知故问道。 “刘公厚道待人,赏罚分明,相国若拥刘公为帝,他日论功行赏,相国定是一方诸侯!然一旦强立赵平,天下难服,臣恐不出半年,举国便将揭竿而起,入长安,诛昏君,相国亦当玉石俱焚,祸及子孙也!此间种种,相国何以处焉?”张良一眼就看出了李斯内心的动摇,他当即趁热打铁,与韩信一同劝说道。 李斯抬起头,迟疑地望向了伫立于一旁闭目不语的刘邦,“此言当真?” “刘邦自当尊相国为太师,晋封楚王,世世称孤!若有虚言,天诛地灭!”刘邦微微睁开眼,抬手对天起誓道。 “嗟乎!李斯出身闾巷布衣,幸得陛下破格擢拔,方能总领朝政,今人臣已到极致,斯此生夫复何求哉?陛下!非臣乱命,实乃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也……”李斯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他转身扑倒在赵嘉皇帝的遗体前,一时竟是哽咽难语。过了许久,李斯这才艰难地站起身,神情恍惚道,“请刘公言明,意欲老夫如何?” “改定遗诏,秘不发丧,拥刘公为帝!”没等刘邦开口,张良已然抢先说了出来。 “此举无异改朝换代也。”李斯呢喃自语地走到烛台边,颤抖着手从衣袖中摸出了那份赵嘉皇帝留给他的遗诏,瞬间腾起的火苗很快就将遗诏烧成了灰烬。李斯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注定要与刘邦拴在一块了。 “相国大义,诚万世之功也!只是……”张良话说一半突然打住了。 李斯心烦意乱,顾不得细想便询问道:“只是如何?” 张良就等着李斯开口,他于是继续说道:“朝政大局,今已皆在我等掌控之中,然却有一人,如若不除,他日必成新朝大患也!” “何人?”李斯追问了一句。 张良双手交叉垂放于身前,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赵括!” “赵……赵括?”李斯惊愕得张口结舌,“马服君已是风烛残年,且又离朝多年,何忧之有?子房怕是多虑了。” “传闻相国与马服君交情甚笃,此言不虚也!”张良微微一笑道,“并非下官多虑,赵括统兵数十载,军中威望甚重!但其振臂高呼,难保会有不明真相者受其蛊惑,群起而乱之!为防范于未然,赵括不得不死!烦劳相国效仿先帝笔迹,草书拟诏吧。” “此等大事,子房何不亲为,独独推于老夫?”李斯忿忿道。 “天下何人不知,相国乃当今书圣,此事非相国莫属,请相国再勿推辞!”张良脸上虽是一副谦恭的神情,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这……”李斯很清楚,当初要没有赵括,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今日之位的。几十年来,他与赵括相交甚厚,虽偶尔也有些政道上的分歧,但那也都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两人间的交情。更何况赵括有恩于自己,自己现在却要陷其于死地,这笔又如何能够轻易落得下去? “怎么?相国不肯?”见李斯迟迟没有表态,韩信的眼中陡然露出了一股杀气。 “且……且容老夫三思……”说罢,李斯跌跌撞撞地直往寝宫外走去,韩信刚想上前阻拦,却被刘邦伸手制止了。因为刘邦知道,这道诏书,李斯是一定会写的。 大笔艰难地落在泛黄的羊皮纸上,同时也重重地落在了李斯的心头。当诏书最后一个字草草落下时,李斯终于如释重负地瘫倒在了桌案上…… 自从那日皇帝走后,赵括心中就总有些隐隐的不安,恰在此时,司马尚突然来到即墨。 “司马尚,汝不在邯郸掌军,来此作甚?”灭秦以后司马尚就被皇帝任命为了邯郸将军,负责三晋之地的所有军事防务。 “上将军,陛下他……”话未说完,司马尚竟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陛下如何了?”赵括的心猛地一沉,他连忙拉住司马尚,急切地追问道。 “陛下驾崩了!韩信与……与李斯合谋……欲拥刘邦为帝!”司马尚顾不得拭去脸上的泪水,一脸焦急地说道,“刘邦畏惧上将军之威,已……已派兵前来……” “陛下崩……崩了?”赵括摇晃着身子险些就要栽倒,“不可能!万万不可能!数月前陛下还……”一行清泪控制不住地涌出了赵括那双浑浊的老眼。 “那日护军都尉樊哙带兵符赶到邯郸,欲调铁骑五百,末将问其用意,然樊哙言语间却多有搪塞。末将心存疑惑,急派斥候往沙丘行宫探听消息,方才得知,陛下车驾已于清晨悄然起行,绕过邯郸直奔长安而去!”司马尚顿了顿嗓子继续说道,“陛下巡视邯郸之事,已诏告天下,岂能轻易更改?末将觉此中蹊跷,于是设下酒宴招待樊哙,席间将其灌醉,这才套出实情!陛下驾崩,李斯与韩信、张良合谋篡诏……” “不说了。”赵括长叹一声,背靠着桌案慢慢坐了下来。 “上将军!末将统领三晋,手握雄兵二十余万,皆是百战精锐!只须上将军一言,末将势必赴汤蹈火,靖国理乱,拥立公子平登基!樊哙将至,请上将军速做决断,毋再迟疑!”司马尚单膝跪地,虎声拱手进言道。 “司马将军所言甚是,公子不必迟疑,起兵吧!”姬雪从门外走了进来。 赵括思忖了片刻,苦笑着摆了摆手:“罢了!遗诏既毁,何以为据?此时起兵,天下人将怎生看待我赵括?今天下初定,战乱方止,括实不愿再起刀兵,荼毒百姓也!” “刘邦篡赵,人人得而诛之!莫非上将军欲坐视大赵覆亡乎?”司马尚骤然提高了嗓音。 “老夫心意已决,汝等不必再劝。”赵括微微闭上了双眼。 对于赵括的脾气,姬雪是最了解的,她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又劝了一句:“公子!既不愿起兵,亦不当再在此停留了!” “是!是是!还请上将军随夫人速速离开!再不走为时晚矣!”见说服不了赵括,司马尚只得退而求其次了,但不想赵括还是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围住草庐!断不可走脱了赵括!”就在此时,草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夫人!快护住上将军先走!末将在此抵挡!”尚在说话间,樊哙已带着数百名手执长剑的甲士涌进了小院中。 “司马大人?”骤然在此见到司马尚,樊哙颇感吃惊,“末将奉命行事!请大人莫要阻拦!”司马尚并未理会樊哙,如疯子一般不要命地冲了过来,众将士顾忌司马尚身份,皆不敢痛下杀手,眨眼间就有十余人被司马尚砍翻在地。 樊哙终于恼羞成怒了:“旦有阻挠者,杀无赦!” 众甲士得到命令,一齐蜂拥而上,司马尚顿时陷入了苦战。可奇怪的是,双方激战了整整有近半个时辰,赵括却始终一动不动地闭目坐在屋中,丝毫没有突围的意思。 见此情景,司马尚忍不住拼劲全身气力高声嘶喊道:“上将军速走……”没等司马尚喊上第二遍,数柄锋利的长剑已然贯穿了他的前胸后背,“上将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司马尚带着一脸的不解,颓然倒下了。 樊哙带着十余名甲士踏过司马尚的尸体,汹汹冲进草庐,将赵括与姬雪二人团团围在了中间:“赵括接旨!”樊哙手捧诏书,厉声喝道。 “老夫有耳,念吧!”赵括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还是马服君自个看吧。”赵括的冷漠让樊哙顿时没有了宣诏的心情。 “不必,取剑来!”赵括从容不迫地伸出了右手。 樊哙被瞬间镇住了,他颤抖着双手捧上长剑,然后肃然拜倒在地:“马服君走好!”见樊哙带了头,周围甲士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赵括接过长剑,起身缓步走出草庐,骤然仰天大笑一声道:“陛下,老臣来也!”话音未落,长剑已然飞快地掠过了他的颈侧,一股殷红的热血瞬间喷涌直上,赵括丢下长剑,左右踉跄了一下,终于轰然倒地了。 “公子……”姬雪飞身扑上前去,将赵括搂在怀中,手忙脚乱地死死地捂住了他不停冒着血泡的脖颈。 “死生契阔……与……与子成说……括先……先行一步……”赵括艰难地睁开眼,勉力向着姬雪笑了笑,尔后猛地一哽,骤然停止了呼吸。 一阵微风拂过,片片枯黄的竹叶飞旋飘落。 “公子,等我。”姬雪伸手拾起地上的长剑,倒转剑格径直刺进了自己的小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姬雪抬起头向着长空望去最后一眼,然后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三个月后,刘邦正式在长安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汉。 一年后,李斯被诬谋逆,车裂于长安南市,夷三族。 五年后,韩信功高震主,被刘邦设计斩杀于长乐宫钟室,夷三族。 七年后,刘邦死,谥号太祖高皇帝,其子刘盈即位,朝政尽为太后吕氏把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