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殇》 第一章 身陷囹圄 词曰: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 此情此景,于和在袁生身上再恰当不过,想来他也曾是名动江南的风流人物,而今却身陷囹圄,十载有余,岁月在他身上日复一日的无情腐蚀,曾经俊俏的模样不复存在,只剩这枯骨残身和满腔的愤恨,还在与这逝水流年,孤独对抗。 塔顶上透进的一点白光,照在他触摸不到的地方,那似乎成为了他在这黑暗中的唯一希冀。 每年盛夏九月,只在重阳这一天,千斤重的石门才会开启,外面的人会给他送来一壶好酒,一只香鸡还有一位孩童。 十二年过去了,十二位孩童的尸骨枯烂在他身边,他早已麻木,甚至连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都闻不见了。 今年是第十三个年头,塔外的人依旧给他送来了这些。 一个瘦弱的孩童,端着香飘四溢的竹叶青和一只肥鸡,小心蹒跚地从塔外走了进来。石门缓缓落下,最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关合声响,这孩子便不由得被吓得一个激灵,周身置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手脚颤抖的更加厉害。 今年这孩子有些特别,面对如此境遇竟然没有哭闹,袁生在心里冷冷地乐呵了一声。这些个无耻鼠辈,为了让他就范,倒是费尽了心思。可他们终究低估了他,就算是困死在这铜墙铁壁的锁妖塔内,他也不可能向这帮乌合之众低头,其他的就更是痴心妄想了。 “有人吗?”一个稚嫩的声音怯怯地低问道,塔内瞬时回荡出他自己的声音,有人吗? 孩子倒是被自己的回音吓了一跳,片刻又明白过来,原是自己吓到了自己。见半天没有人应答,也就泰然了许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用脚往前试探着走了几步,朝着塔里唯一的光亮走去。没走几步,脚被不知道什么绊了一下,手上酒和鸡差点摔落。他定了定神,蹲下去捡绊在脚边的东西,拿了放到盘子内,又往前小心地移动着,朝着塔顶透下的那缕微弱的光走去。等走到光线下,兀自坐了下来,一双乌黑的小手,抓着盘里的鸡腿就啃了起来,油脂粘的满嘴满脸,他只用袖子一抹,抓起盘里的酒壶,一把将酒壶的塞子拔掉,咕咕地仰头喝起酒来。 这怕是个许久没有吃过东西的小乞丐吧! 袁生原以为他们花了些心思才弄来这般胆大不同的孩子,没想到如今竟如此敷衍草率了,看来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是意兴阑珊,对他不抱什么太大的指望了。 袁生在内心里得意了一阵。 眼见着这孩子快要把肥鸡和好酒都吃喝完了,袁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忙叫道,“嘿,臭小子,你饿死鬼啊,给我留点!” 这一声把小孩吓得,左手的鸡,右手的酒都掉在了地上,一双汪汪的大眼睛,带着满脸的油,不住地四处张望。 “这里,别看了,这里,快把鸡和酒给我送过来,这原是给我的,你倒好就自顾自地享受,真是个小混蛋。” 小孩回过神来,把剩余的半只鸡和半壶酒捡起来,朝着呼喊的声音走过去,因塔内昏暗,他走到袁生跟前了也不知道,直到一个小脑袋撞在了袁生的腿上,才将酒和鸡交给了他。 这人手和脚都被粗大的铁链锁着,这鸡和酒却能都飘到了他嘴边,他轻轻一吸,鸡和酒一下就都入了他的肚子。 袁生砸吧了一下嘴,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 小孩听了声音,惊问道,“大叔,你这就吃完了?” “对呀,难道这点东西还要吃上半日?” “可你也太快了不是,你可吃到了滋味?” “当然,我不但吃到了滋味,我还尝到了鸡中骨髓的味道,酒中岁月所酝酿沉淀的年份,还有这万物生长所积累的灵力精华,这些你可吃到了?” 小孩惊叫道,“哇,原来你这样厉害,我原以为我在吃的方面已经很了不得了,没想到大叔你更牛,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自然不行!” “为什么呢,大叔你这样小气!” “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他们派来的吗?竟想蒙骗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上当的,让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大叔你说什么,他们是谁,是不是将你抓来关在这里的人?” “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想什么我可一清二楚,用小孩来糊弄我,我就算一辈子困死在这,他们也休想。” “大叔,你说的他们是不是南宫世家?” 袁生有些吃惊,这小孩子不过六七岁的光景,竟也知道南宫世家。 “你也知道南宫世家?” 小孩一听,瞬时有些得意了,口若悬河地说道,“天下六门,谁不知道中原南宫世家的霸王南宫拓,他可是这大荒中数一数二的大英雄,听闻剑仙袁秋尘也未必能胜过他。” “哦,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还知道袁秋尘。” “剑仙嘛,谁人不知啊,我最崇拜的就是他了,大荒之中唯一修成仙体的天纵奇才,可惜的是他早已羽化登仙了,就是不知道他去到的仙境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像江南那样漂亮。” 袁生听完这孩童之言,默不着声。 这仙境其实并没有外人的想象的那样美丽,而剑仙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恣意洒脱,这世间的大多数人,大多数事,都是为盛名所累,半点不得自己的逍遥自在。若可以选,他何尝不想像这世间的大多数凡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事因不知而无为,因无为而无念,因无念而安然,而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一世心安。 幽夜,寒鸦哀鸣,绕梧桐而不栖,只寻那百年枯木。 潜龙不出碧海,孤鸿身死江湖,天地万物,谁能逃出宿命? 或因此生杀孽太重,他才落难被困于此,这或许都是因为他诛杀碧海真龙之罪,若无真龙之血,他不会修成仙体,若无仙体,也不会成为这大荒六门的公敌,被当成妖魔一般囚禁在这中原的锁妖塔。 世人只知剑仙,却不知剑魔,仙与魔,并非善恶所定,而是人心所向。 这孩子天真烂漫,聪明可爱,是个天资极好的练武之才,可就是因为太好,万中无一,才让他被南宫世家选中,成为了这锁妖塔内第十三个冤魂。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间之事,祸福难料。 第二日,孩子从饥渴中醒来,他“”问这个看不清容貌的怪叔叔有没有东西吃,有没有水喝,就如之前的孩子一样。袁生看着这孩子天真无邪的模样,心中不免惆怅,这样无辜的生命,又要痛苦得死他的面前。虽他早已麻木不仁,可事后仍不由悔悟,他死守着龙血仙体,于自己何益,于这天下众生何益? 孩子终究抵抗不住饥饿的折磨,几番向袁生哀求道,“大叔,我好饿,能给我点吃的吗,求你了!” “这里没有吃的,连一点水也没有。” “我不信,如果什么也没有,那你岂不是早饿死了。” “我饿不死,就算再饿个十几年,我也死不了。” “不可能,人不吃饭迟早得饿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不是人。” “不是人又是什么?” “你是妖怪?” “我长得像妖怪还是我的声音像妖怪?” “我虽看不见你,但你的声音不像妖怪,可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呢?听闻这里只关妖魔鬼怪!” “你可学过古兰经?” “没有!” “生而不凡必是妖,一个无敌于天下的人,是什么人?” “是仙人!” “那是在你眼中,在那些也想无敌于天下的人眼中呢?” “是敌人?” “错,是妖魔,是必除之而后快的妖魔!”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主宰了天下众生!” “我还是不明白!” “你也用不着明白了,下辈子做个平凡的人就行了。” “下辈子,你是说我这辈子完了吗?” “你说呢?你知道你昨天捡起的那根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小孩慌张地问。 “是白骨,是另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孩的白骨!” 小孩吓了一跳,惊声问道,“是你杀了他?” 袁生安然道,“我何必要杀,他自会饿死。” “你是说他是饿死的?” “你也一样!” “为什么你不救他?”小孩怒问道,此刻他内心激荡,早已顾不得饥饿与惶恐。 “因为我救不了。” “那你也救不了我了!”小孩变得黯然。 “救肯定是救不了,但我可以教你两个方法,让你可以活的长久些。” 小孩的眼睛里放出了一道光,急忙问道,“什么方法?” “你可以吃自己,人的手脚是最无用的,你可以从手脚开始。” 小孩一听,急道,“你这算什么办法,人哪有吃自己的,大叔,你也太变态了吧!怪不得他们把你被关在这里。” “或者你还可以有第二个选择。” “什么选择?” “你可以吃我。” “吃你?”小孩惊呼道。 “除了这两条,我也实在帮不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我宁愿饿死算了。” “他们一开始都这样说,可后来还不是跟疯狗一样跑过来啃我,人为了生存,与野兽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心性未成的孩子,更如虎狼一般。” 小孩听了,非常震惊,他脑海里想象着之前的孩子像野兽一样扑在这位大叔身上啃食他的血肉,顿时头皮一阵发麻。他现在虽已十分饥渴,但尚且可以控制自己,万一真到了被饥渴折磨得丧失了理智,说不定他也会如他们一般。 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想,断断续续地对袁生说道,“我,我绝不会吃人的,就算饿死也不会,你放心好了!” “我当然放心。” “为何,我吃你,难道你不怕吗?” “不怕。” “你不怕疼吗?” “哈哈,什么疼能比得过背叛,最亲最爱的人的背叛!” “我,我不跟你说了,你太可怕了,我太饿了,我要睡觉了,妈妈说过,饿了就睡觉,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小孩说着,就蜷缩在地上,他很想睡,但饥饿如豺狼一般盯着,追着他,不肯放过他。他翻来覆去,思想又凌乱起来,恍恍惚惚里,他看到了他的母亲,那个他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女人,她坐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安然地看着他入睡。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第二章 将死之人 夏夜流火,蝉鸣凄切。 犹在这万籁寂静的时刻,思绪如水而不止。 锁妖塔外,萤火飞絮,浩月当空。 但这良辰美景,于楚囚之人,却是煎熬。 无数个这样不知今夕何夕的日日夜夜,如飞火流星般在袁生的沉默无言中无情飞逝,昨天意气风发的少年,似刹那芳华,转瞬已逝。 唯有听到自己的心跳之音,他才发觉,自己还活着。 在痛苦中活着,不如在痛快中死去。 可芸芸众生为了活着却苦苦地在这不仁天地间挣扎。 眼下就有人,为了活着,正试着啃食自己的手指。 他就是被南宫家送来塔内的那个孩子。 但每当他鼓起勇气,要对自己下狠手时,又被疼的抹泪。几番如此,还是没能如愿,填饱辘辘饥肠,最后也不知道是被自己的无用气着了,还是被饥饿折磨得,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喂,小孩,吃自己很疼吧!”袁生带着几分讥诮对那孩子喊道。 孩子自然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老老实实地应答道,“疼,呜呜,大叔,我可能真的快要死了!” 说着,小孩把被自己咬破的手指,往前凑,他手指上,鲜血直流。小孩显然是想给袁生看,可塔内漆黑如夜,伸手不见五指,哪里又看得见。 “吃自己太难,吃别人或许容易些。”袁生见这小孩如此受折磨,有些不忍。 小孩眨了眨泪朦朦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似心有所动。但他并没有迈出心中翻涌着罪恶的那一步,他年龄虽小,却尚懂得一点伦理纲常。自五岁与母亲走失,他就跟着一位老乞丐四处行乞,老乞丐常常对他说,“做乞丐也要做一位堂堂正正的乞丐,生不为恶,死无所惧,坦然行走天地间。” 就如老乞丐那只破碗上的四个字“正大光明”。 他虽不全懂,但已沾染了老乞丐的一身正气,心中暗暗立誓,长大后要做一个浩气长存的大英雄,就像剑仙袁秋尘,霸王南宫拓。 “大叔,吃了你,我迟早也要死,他们骗了我,骗我说这里每天都有鸡吃,他们是坏人,你却是好人。” “哦?我怎么成好人了?”袁生打趣地问。 “你宁愿被我吃也不怨我,就是好人。” “好吧,可惜好人也救不了你。” “没事,我不怨你,我走了!”小孩语气伤感,像在与亲人道别。 “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离你远一点的地方,免得我死了吓到你。” “你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吧!”袁生看出了小孩的心思。 “不是,我想都没想过,大叔你不用担心,真的!”小孩急急忙忙争辩道。 “你是想走得远些,待饿到没力气了,也就爬不到我身边,是吗?”袁生非要点破这小孩自以为藏的很深的心机。 小孩愣住了,这大叔好生厉害,怎么我想什么他全知道。 片刻,小孩回过神来,急辩道,“不是,不是的,不是,不是......” 说着说着,他就痛哭起来,哭得整个瘦弱的身子跟着颤抖。 人性本恶,却心存善念,如花木虽出于淤泥,却朝着阳光。 这孩子本是可怜之人,被人欺骗至此,本以为到了福地洞天,却不想落入绝死之境。这些都罢了,临死前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绝无恶念的英雄好汉,却被这个不解风情的大叔戳破,他一时真是苦不堪言,悲从心来,哭得伤心欲绝,撕心裂肺。 听着这孩子伤心的哭声,袁生似有所动容,他凝固着沧桑和阴郁的脸抽搐了几下,他也被自己心中的善与恶拉扯。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在袁生犹豫不决之时,这孩子已哭晕了过去,倒在地上没了声响。 光阴回转,岁月漫漫。 夏日又逢夏日,少年却非少年。 重阳,花好月圆之夜,塔门重新开启,又一个小孩端着酒和鸡从塔外缓缓地走来。 百花谷,坐落在西湘孤鹜峰下,蝶飞蜂逐在灿烂的百花丛中,两条清澈的溪流绕花谷而过,溪上流水潺潺,鸳鸯双飞,一派岁月静好的风光。 春色未尽,万物在这里奋力地生长,映着朝晖落霞,连着万千芳菲,成就了百花谷的姹紫嫣红。 八荒六合之地,自数这西湘最为富饶,一年四季,阳光充足,气润风和。 天下六门,百花谷向来与世无争,谷主刘玉冰,是位悬壶济世的菩萨,人称冰雪真人,因此即便江湖如何腥风血雨,刀锋从未染血百花谷。 西湘不战,花谷无争,这似乎成为了江湖中人的共识。 在双溪的环绕中,有一处碧草青青的溪畔,是为明溪畔。畔上,一位衣着青素的女子,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溪畔采撷一种叫离阳的花草,这花就像阳光一样明媚动人,花瓣与花蕾间散发着微微的明光,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小女孩跳着,叫着,笑着,真是活泼可爱,天真无邪。 灵动这词仿佛生来就该用在她的身上。 “师父,快来啊,这里有更多的花,好美,好漂亮啊!”小女孩撒开了女子的手,欢快地往前跑去。 “傻丫头,慢点,别摔着了!”女子秀气的面容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小女孩采着花,这一朵很漂亮,那一朵更漂亮,女孩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忙得上下闪动。 无意之中,她看到了溪水里有个黑色的物体在浮沉,乍一看有些可怕,小女孩吓得尖叫了起来,直起身子就往女子跟前躲去。 “云歌,别怕!”女子将女孩抱住,柔声安慰道。 云歌,原来这孩子名叫云歌,取自“云中谁寄锦书来”。 当年南岳王岳威,读到此句时,才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想出了这个名字,为此他还在自己的王妃,梦如絮面前狠狠地自吹自擂了一番。他本是个粗直的汉子,能取出这样稍有点文气的名字着实不易,欢欣鼓舞一遭也是可以理解,但却遭了妻子一顿数落。 “你当自己多体面了,一个名字竟要想一个月,谢天谢地,幸得是你想出来了!” 南岳王听了,只能硬着头皮笑嘻嘻地承着,这位人前威风八面的南岳之王,一把战魂刀,也曾抵挡过千军万马,而在妻子梦如絮面前,他却笨得有些可爱。 因烦着女儿一直缠绵着妻子,南岳王莫名其妙地打翻了醋坛子,借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便把云歌送到百花谷,拜了谷主刘玉冰为师,这样他便又可整日围着他那国色天香的妻子打转。 孩子离了娘亲,按说应该闹腾不休,幸得云歌生如朝露,性若明云,不出几日便沉浸在这孤鹜峰百花谷的蜂飞蝶舞之中,欢快如旧。 “云歌,你瞧到了什么了,把你这天大胆子的傻丫头都吓成这样?” 云歌仍把头埋在玉冰的怀里,不住地摇头,似害怕得紧。 “别怕,有师父在,说,瞧见什么了?莫不是你前些日子,瞧见的很丑很丑的癞蛤蟆?”玉冰逗笑着问道。 “不是,”云歌低声地呢喃道,“是一个躲在水里的妖怪!” 玉冰笑了,她明净如雪的脸是终于有了些人间的烟火之气。 “妖怪?你可知道妖怪长什么模样?” 云歌将眼睛睁开,将头从玉冰怀里探出来,她朝那溪水畔小心地望了一眼,见并没有什么动静,心才安稳了些许。她指着溪畔的水中,一本正经地对玉冰言道,“刚才那里有个妖怪,我看见了,他用一双眼睛看着我,师父,你说妖怪会不会吃人的?” “妖怪自然是要吃人的,可我们的小云歌这样可爱,妖怪也舍不得吃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刘玉冰一边安慰云歌,一边抱着云歌朝百花谷腹地的一间木屋走去。 在她们的身后,深暗的溪水里翻出几波水泡,一双黑色的眼睛从溪水深处冒出。 第二天,刘玉冰在前院里摊晒草药,云歌提着花篮蹦蹦跳跳地往外跑,似早已忘记了昨日的事情。 “别跑远了,为师煮了蜂蜜茶,你玩一会儿就回来吃。” “知道了,师父,我采满了这篮子花就回来。”云歌一边跑一边回应着。 离阳花,只开在花谷东边的明溪畔,云歌又来到了这里,采着一朵又一朵的离阳花,阳光温和地照在她身上,光芒凝聚而不散,使她周身散发着明亮的清辉。 这潜藏在溪水里的妖怪似乎也对云歌有所偏爱,偏只有她来才肯从水底浮出来,那双黑如暗夜的眼睛,缓缓地从深处探出,静静地,远远地,看着这个如阳光一样跳跃的女孩,眼神里透出不尽的爱慕。 云歌忽然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她不由得朝那妖怪看她的方向看去,又见到了那双黑色的眼睛,但这一次,却不似昨日那般可怕,仔细瞧着,反而觉得有些可爱,甚至有些可怜。 云歌素来胆大,她看着漂浮在溪水上的那双眼睛,露出明花般灿烂的微笑。那眼睛似自卑了,竟不敢再看云歌,慌忙就要沉下去逃离。云歌忙对他喊道,“别走,留下来陪我玩好吗?” 那眼睛犹豫了,但他没有沉下去,片刻之后,他缓缓地从水面升了起来,原来他并不是妖怪,而是一个眼睛大而黑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比云歌大不了多少的男孩,他全身赤裸,身上长满了青苔,头发盖面,又长又脏。 小云歌看了却不怕,她走到男孩的面前,替他拨掉头发上的水草,那一刻,她在他的心里,就像太阳一样明亮。 “我叫岳云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他有些难以启齿,因为他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我...,我没有名字!”他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了这样一句话。 “人都有名字,你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云歌很难理解,这世上竟然会有人没有名字。 他有些羞愧,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云歌拉起他的手,安慰道,“没关系,我帮你取个名字吧!” 男孩一听,心里止不住地高兴,他兴奋地点头,以致头发上的水珠,甩到了云歌花一样好看的衣服上,他立即想为她拭去衣服上的水珠,但他又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她的衣服,手刚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云歌却全然不在意这些,扶着脑袋沉吟了半刻,忽然心中想到师父时长念道的一句“昨夜风雨吹轻舟,花月浮沉人未留”,便开心地对男孩说道,“不如你就叫轻舟吧,你看如何?” 男孩点了点头,清瘦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笑起来虽不好看,但却真诚。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们一起去见我师父吧!”说着云歌就拉着轻舟要去见刘玉冰。 轻舟却僵住了,他似乎并不愿意见云歌以外的任何人,他似乎很怕见人,所以白天他总躲在水下面,也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被淹死,直到晚上才出来寻些小动物吃,如此一来性情早似野兽一般,见人也总是怯怕。 云歌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安抚道,“我师父不但人长得美,心也是最善良,她是我见过除了我爹爹和母亲之外最好的人,她不会伤害你的。” 轻舟此刻最信任云歌,听了云歌的话,便松开了脚步,跟随云歌朝花谷的木屋走去。 阳光普照,照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孩子身上,温度却是一样的。 天生万物,从未厚此薄彼。 第三章 情窦初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那尚不懂情为何物的年纪,对于某一个人的偏爱和眷恋,就已经从言行举止上有了体现。害怕她看自己的目光,因自卑而逃离有她的地方,不知不觉在地上用木枝写下她的名字,喜欢看她看过的风景,闻她也闻过的花,甚至偏执到认为她是这世上最美最善良的女人。 即便知道自己与她隔着天与地,却总期盼着有一日,能像神仙画卷里的恩爱夫妻一样,突破重重险阻,历经万千艰辛,最终走在一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活总需要这样的希冀。 所以云歌对轻舟的一丁点好,都被轻舟无限放大,哪怕云歌对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仍认为自己于她不同。 喜欢一个人,就会不容分说地以为,那个人也喜欢自己,就终日沉浸在患得患失之中。抓住一个能认定她也喜欢自己的证据,就欢欣鼓舞,发现任何一个她可能不喜欢自己的痕迹,便伤心失落。即便是用毫无逻辑的方法,比如数花瓣的单双以仆算自己与她的缘分,也能让自己开心或忧伤。 在这段快乐与忧愁交织的时光里,轻舟更喜欢独处,脑海里想着未来种种不太可能实现的美好。他甚至幻想,这个南岳之王的女儿,能抛弃她的尊贵荣宠,跟着他这样一个不名一文的野小子浪迹天涯。 除了这样想,他实在找不到任何他们能在一起的理由,尤其是谷主替他诊完脉,十分伤感地告诉他,他体质太差,且受过很重的伤,不可能再练武修灵。 这也就是说,他这辈子都练不了武,更别说成为像剑仙那样为世人敬仰的大英雄。 那一刻,他的心都碎了,不能修炼灵力,如何在这江湖六门中立足?他只能成为一个农夫,在田地里春耕秋收,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 他已然是一个废人了。 云歌捏着他的手臂紧了紧,目光哀怜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她清澈的目光里闪动的泪花,算安慰还是可怜。 谁也不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脸,谁也不愿意像个废物一样活着。 轻舟泪眼朦胧,他努力不让泪水冲破他的眼眶,但这种倔强的坚持,就像利剑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当云歌想对他说安慰的话时,他再也忍不住了,疯了一样冲出屋去,冲向那无边大地,冲向那广袤的草原。他疯狂地奔跑着,完全不顾腿上被带刺的花木划破的流血的伤口。他的内心无比的悲愤,但他却无法去恨谁,也无法去怨谁,他生于这天地之间,仿佛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不知过去,现在看来也不会有将来。 云歌见轻舟摔开她的手跑了出去,那一刻,她惊慌失措,因为她知道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些日子,她发现轻舟变得越来越奇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不懂,也不曾深思。 云歌来不及多想,便要追赶出去,却被刘玉冰一手拉住。 “师父?!”云歌急得直掉泪,“他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可留不住的人,追不回!” “可他什么都不懂,又没有任何灵力修为,他会死的。” 云歌心急如焚,恨不得甩开师父的手,但她不能,她虽然明朗大胆,但却不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女孩,甚至可以说,她一直活得很克制,因为她是南岳的公主,她有她的地位和荣宠,也有她的责任和义务。 “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云歌看了玉冰一眼,发现师父的脸上异常平静,她素知师父是个心系众生之人,绝不会见死不救。 云歌内心稍稍平静了些,继而问道,“师父,你如何知道他能活下去?” “其实,为师刚替他诊脉,发现他七经八脉都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封锁了,若有性命之忧,那封住他经脉的灵力便会被冲开,那股涌出的灵力足可以保他周全。” “那他还可以习武修炼灵力吗?”云歌问道。 “自然可以,而且他的天资不在你之下。”刘玉冰笑着说道。 “那师父您为什么不告诉他?”云歌对她师父的做法还是有些不解。 对于此问,刘玉冰沉默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如何看不出小轻舟对云歌暗生情素,但她更清楚他们不会有结果。 一场爱情,如果最终没有结果,那么无论过程如何,最后都只是一场醉生梦死的情伤。 就如她自己一般,如今落拓地隐姓埋名在这百花盛开的地方,纵世界如何缤纷多彩,如何热闹非凡,都早已与她无关。 快乐是所有人的快乐,孤独却只是一个人的孤独。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当初奋不顾身地和他在一起了,现在会是什么情景? 一个女人,就像一朵花,若没有在最好的年华与自己最喜爱的人在一起,那么无论她如何倾城倾国,如何雍容华贵,也只能顾影自怜! 天空蔚蓝,一双大雁向东去。 刘玉冰抬头去看双飞的雁,“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她在心里这样说。 瑶池玉上雪,人间始秋寒。 横穿西湘的赤水江,在秋风的吹拂中,碧波荡漾。 落霞齐飞,渔舟唱晚,江面上,一叶孤舟在残阳里沉浮。 舟上有人,是位胡子雪白的老翁,箬笠蓑衣,独钓寒江。 斜阳西归,不知何时,一具浮尸随浩浩江水漂浮到渔船边上,老翁吃了一惊,慌忙取了竹竿,将浮尸打捞上渔船。老翁用手摸了摸这湿漉漉的身体,发现这人早已冰冷僵硬,没有了一丝生气。老翁将尸体翻过身,一看,却是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孩童,身材瘦弱单薄,面容浮肿,难辩容貌。 老翁摇了摇头,哀叹了一声,说道,“多好的一个孩子,如朝阳般的年龄,竟如此死去,实在可惜啊!” 老翁收了鱼竿,摇着小舟,朝江边的水舍人家划去。 夜未央,华灯初上。 水舍人家,灯火通明,灯火一点点映在粼粼江水里,显出一片宁静祥和。 江畔的水鸟,不时被惊起,朝着江心飞去,水光掠影,和着朦朦的月色,显现出秋的萧杀和清寒。 老翁将渔舟靠在岸边,点亮了挂在舟棚上的油灯,然后坐在船头,点起了旱烟,兀自抽了起来。原来这条船就是他的家,白天钓鱼,晚上靠岸,饿了就将钓来的鱼煮了吃,渴了就舀一瓢江水解渴,除此之外,无欲无求。 天涯何其大,何处是吾家? 对曰: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条渔船就是老翁的家,这条江河就是老翁的故土,他自孩童时就跟着他爷爷在江上钓鱼,到如今,他自己已白发苍苍,他仍在日复一日地早出晚归,漂流在这江上。 老翁抽了一袋烟,吃了一条清水煮的鱼,摸了一把花白的胡子,十分满足地欣赏起夜色来。 月光越发的明亮了,幽幽的月光照在老翁布满皱褶的脸上,又是秋寒的一夜。 第二天,晨光已升,安稳地睡了一夜的老翁从船内爬出来,拖着昨天打捞的尸体,准备去岸边找个地方掩埋。 漂泊之人,总见不得他人在江上浮沉,入土为安,是世人约定俗成的习俗。 老翁费了好大的劲才掘了一个小坑,虽容这少年不是十分宽裕,但挤一挤还可以。老翁脸上有些歉意,他对少年言道,“老了,不中用了,年少时跟着爷爷打一天一夜的鱼也不觉得困倦,那时真有使不完的力气,年轻真是好啊,偏你不知道珍惜,哎,可惜,可惜啊!” 老翁摇了摇头,又无奈又可惜地将少年的尸体推进了土坑里,拿起短锹,铲土掩埋。 埋到一半时,却发现少年的脸上有了些红润的气色,他吃了一惊,心想,这已死之人,怎会有这样的变化? 坑边上的泥土纷纷洒落到坑内,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的脸不但有了血色,在晨光的照耀下,浮肿也缓缓消退,脸上轮廓竟渐渐明朗起来。 突然,少年睁开了眼睛。 老人还拿着铁锹在坑边自言自语,疑惑不解,少年竟突然坐了起来,一双黑色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盯着身边的老头。 老翁吓了一跳,一双老腿早已站立不住,瘫坐在地,一双干涸却有神的眼睛,盯着少年惊慌地看,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 “老爷爷在这里做什么?”少年也是一脸疑惑,不禁好奇地问。 老翁又是一惊,一双眼睛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土坑,最后不知所措地说道,“我,这,你,我在埋你啊。” 少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问道,“老爷爷为何要埋我?” “你,你不是死了吗,所以就埋了咯,难道留着下饭啊?!”老翁自问是出自一片好意,完全没必要一副理亏的样子,便索性直言。 少年搔了搔头,才想起自己跳江寻死的事来,一时情绪又变得十分低落,便又躺回坑里,哀言道,“埋吧!” 老翁惊得跳起来,对着少年指骂道,“你这是讹上老朽了是吧?我这么一大把年纪,难道会欺负你一个小娃娃?” 少年见老爷爷急了,知是他误会了自己,便又从坑里坐起来,好言好语地对老翁说道,“老爷爷,我知道你绝无恶意,是我自己一心求死,你就当做好事,把我埋了吧!” 老翁一听,觉得事情不对,他急道,“你个混小子,说什么蠢话呢,好好的生命不知道珍惜,非要寻死。再说,就算你要死,我也不能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 说着,老翁将手上的铁锹一扔,怒气冲冲地转头朝自己的渔船走去。 还是个倔老头。 能在世上走,莫往土里埋。这是自小听爷爷讲的话,万物恋生,人为万物之首,岂能不自重呢?现在的人,老人是越发看不懂了。 少年见老爷爷回到了自己的船上,也是觉得忒没劲了,便躺回到土坑里,打算就死在这里。 若知自己这一生注定无用,与其像废物一样痛苦地活着,倒不如死了来得解脱,他人又岂会理解呢? 可世人大多都只看得到自己没有的,却看不到自己已拥有的,一生寻寻觅觅,期期艾艾,就算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就会真正满足吗? 贪婪的人,总如夸父逐日,不知疲倦,一生追赶,却不知人生不过是空来空去,快乐幸福地度过一生,才是生命全部的意义。 第四章 故人西去 少年坐在江边,眺望江面。 老翁泛舟江上,沽酒垂钓,自顾自地忙碌了一天,少年也静静地看了一天。 转眼间,日薄西山,斜晖脉脉映在荡漾的水波里,老翁的渔舟渐行渐近,停靠在少年不远处的江畔。 老翁坐在船头,点了一杆烟,毋自抽了起来。 青烟袅袅,随着江边的微风,飘散开来,氤氲飘渺里,老翁志得意满。 抽完烟,老翁钻进舟棚里,拿出了小吊炉子,将一条早已洗剥干净的江鲫放进陶罐,生了细火,煮着鱼汤。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 这老头倒是挺会享受的,少年在心头嘀咕道。 不一会儿,鱼的香味便散发了出来,不多时就香飘四溢。 少年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他这才想到自己已经几天颗粒未进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闻着鱼的香味,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老翁笑嘻嘻地看着他,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少年最受不得饿,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比饥饿更令他痛苦,他慢慢悠悠地走到老翁的船边,像是随意走走,为了不让老翁看出他的意图,他故意左顾右盼,像在欣赏风景。 “嗯,真是香啊,这赤水江的红鲫果是天下一绝,鲜美异常,令人垂涎欲滴啊!”老翁揭开陶盖,闻着鱼香,一副享受的模样,大声地自言自语地说道。他说话的时候,还趁少年不注意,偷偷瞄了少年一眼。 少年嚅动了一下嘴唇,斜瞄了那冒着热气的小炉子一眼,又飞快地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江面。 “这赤水江的红鲫十分稀少,老朽我在这里钓了一辈子的鱼,还没钓到几次呢,这真可以称得上美味珍馐啊,我小老儿今天有口福喽!” 说罢,老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澄澄的鱼肉,啧啧称奇道,“赤水江的红鲫,肉的颜色都不一般啊,怪不得当年东黎千羽楼的少楼主为了得到这一条鱼,不惜一掷千金。” 少年越听越馋,心里更是像猫儿在挠,他实在顾不得体面了,跳到老翁的船上,凑到炉子旁边,看着陶罐里的鱼,直流口水。 “哟,这不是要寻死的小哥嘛,怎么跑到我船上来了?”老翁故意高声叫道。 少年这时哪顾得了脸面,任老翁如何嘲讽,他的目光只盯在这灌中的鱼上。 “我说老爷爷,你这鱼还真不错啊,不知道你一个人吃不吃得完啊?”少年似没有听到老翁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吃不完就扔了!”老翁不屑道。 “扔了岂不可惜啊,不如赏点剩汤给我吧!”少年头也不抬,一双眼睛盯着鱼是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给你?”老翁一脸鄙夷地问道。 “对呀对呀!” “给你岂不更是浪费!”老翁翻了个白眼,鄙夷道。 少年还沉浸在鱼香里不能自拔,没有完全领会老翁的话,反问道,“老爷爷,给我吃怎么能算浪费呢?” “给你吃当然不算浪费,可给一个死人吃就浪费了!”老翁提着嗓子高声说道。 少年心头一沉,似乎终于明白了老翁的话意,这么好的东西,确实不该给一个死人糟蹋了。 他抬起头,看着老翁,脸上露出讪然之情,一句话也不说,起身便要离去。 老翁将鱼肉放入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边嚼边道,“活着有什么不好,可以吃尽天下美食,看尽花开花落,尝遍人间冷暖,于自于人,都是一件功德。” “可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活着却是一种痛苦。”少年黯然说道。 “痛苦地活着才是人间最大的修行,不知世间疾苦,如何品得这世间的美味?” 说着老翁又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细细地品尝。 少年无言,似乎在思考着老人说的话。 “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仍然觉得没活够,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很多道理要悟,更觉得其中的乐趣无穷无尽,需要细细揣摩。你这样年轻,还未见到过高山大海,天外之人,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不知道,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少年回头跪在老翁跟前,拜谢道,“爷爷,我错了,我不该放弃自己。” “孺子可教也!”老翁笑呵呵地说道。 从此少年便和老翁住在渔船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老翁问道。 少年犹豫了,为了与前尘断绝,他不知道该不该再用过去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少年还是决定放弃以前的名字。 “没有名字?”老翁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吃惊地问道。 少年点头。 “也好,也好,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老翁说道。 少年不语,心想,怎么这些人都爱给人取名字呢? 老翁继续说道,“老朽我姓夜,不如你就随我姓,就叫夜光杯吧。” 少年讪讪地笑了笑,心里却在骂街,你才夜光悲呢,你全家都悲! 老翁见少年没有点头,沉思了片刻,说道,“好像不太好听,我这个人不太会取名字,要不你自己取个吧。” “我也不会,不如你就叫我小舟吧。” “小舟,也好,我的舟确实不大。”老翁赞许地说道。 “那老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道。 “爷爷就爷爷,什么叫老爷爷?我很老吗?”老翁不高兴了。 “不老,不老。”少年说着自己都没了底气,因为老翁确实已经很老,老掉牙的那种老。 “那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我嘛,我父亲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我爷爷也没给我正经地取个名字,他只管我叫狗儿。” “夜狗儿?野狗?”少年没差点笑出来。 “你,你就叫我爷爷就行了!”老翁想到自己名字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自己也有点害臊了。 “爷爷!”少年开心地叫了一声,老翁满意地点点头。 往后的赤水江,漂泊往来的不再是踽踽独行的一个人。 老翁教少年钓鱼,两人站在船头,江风轻拂,撩动老翁的发白,少年的青丝。 “钓鱼,钓的并不是鱼,而是自己的心境,鱼什么时候上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内心是否真正平静。” 少年学着老翁,慢慢地将眼睛闭上,江水拍打着渔舟,水鸟从空中飞过,世界越来越安静,他的心也越来越透亮。 鱼游浅底,龙潜深潭,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转眼三年,又是繁华似锦的夏天,少年仍是少年,老翁却又衰老了许多。 历经了数不清的日日月月,风风雨雨,他终究没能对抗过岁月,他老了,已不能再下江钓鱼。 夏夜,江面上风雨大作。 船棚里,残灯独明,暗风涌动下摇摆不停。 老翁躺在船内的木床上,气息已渐渐变得微弱。 少年煮了鱼汤,小心翼翼地端到老翁床边,一口一口地喂老翁喝。老翁才喝了几口就摆手不喝了,少年心中明白,老翁已然不行了,他的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老翁见少年此状,微微地笑了笑,缓缓言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何况是我等凡人。不必过于悲伤,待我去时,将我丢入这江内,如此,我也就无憾了。” 少年将老翁抱在怀里,含泪点头。 “我此去本无牵挂,唯放心不下你,我走后,你拿着这枚金令,去到东黎找千羽楼的少楼主,他曾有诺与我,你求他收你为徒,千羽楼擅长奇门遁甲,即便没有高深的灵力,也可在江湖中立足。” 老人从腰上摸出一枚金色的符节,颤颤巍巍地交给少年。 少年接过金令,不住地点头。 “爷爷,我带你去千羽楼,或许你的朋友可以救你!”少年哭道。 老翁喘着粗气,摇头道,“不用了,天命已过,不可强留。” 老翁说完又咳嗽了几下,他喘了喘气,又接着说道,“你心性未定,往后无论遭逢何种境遇,都不要自暴自弃。” “好,爷爷,我记住了。”少年满口答应了下来。 听了少年的回答,老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后安然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少年的泪,再也忍不住,哗然而落。 骤雨未歇,狂风依旧,相逢仿在昨日,音容仍浮脑海,念你你却不在。 少年抱着老人不愿放开,他想着与老人的相遇,与老人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 因为年少,所以不知,这世间的所有相逢都是一首离歌,无论开始多么欢快,最后都免不了曲终人散。 清晨,风住尘香花已尽,少年终于从恍恍惚惚的梦里醒来,他将老人与船推入江心,含泪与之诀别。 明灯一觉黄昏梦,从此无人说古今,少年脚下的路,在没有了老人的远方。 “我的名字叫轻舟!”少年对着渐渐漂向远方的老人暗暗地说道。 不知何时,江面响起了笛声,一位素衣白裳的男子,飘立在半空,一根横笛,悠悠吹着送别的曲。 故人已去,何以遣寂寥?何以话忧伤? 为君赋一曲,不问曲终人散,人何去。 第五章 碧海潮生 碧海潮生曲,这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吹出来。 牧笛横吹,曲声如虹,飞扬在江面,江水随着音曲激荡,形成了一条巨大的水龙。水龙在江面,时而盘旋形成巨大的漩涡,时而悲鸣呼啸,一飞冲天,使得水天相接,碧波汹涌,时而又随音飘荡,低沉哀鸣,如凤落九天。 浩大的江面一时变得碧浪滔天,汹涌澎湃,如无望碧海。 江面上的那一叶孤舟,在巨大的洪水里显得更加渺小,使人不禁产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悲凉。 孤舟随着水浪飞天入地,却始终没有被巨浪淹没,而是如一惊鸿,飞翔穿梭在巨浪滔天的江面。 这江水似被那笛音所控制,随着曲音的高低不断变幻,一时如龙入沧海,一时如凤飞九天,看得江畔的少年目瞪口呆。 曲毕,舟沉,风平,浪静,江面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吹笛之人,收起了横笛,浮在半空瞬移到少年身边,眼睛出神地看着轻舟手中的那枚金令。 轻舟终于看清了这人的真容,他素衣白裳,青丝垂髫,面若凝玉,唇薄如霜,一双细长的眼睛,横在两条细眉之下,空洞如死水。 “你的金令何来?”吹笛之人高高地浮在半空,如天神一般,垂问道。 “我爷爷给我的,却与你有何干系?”少年内心虽有一丝惧怕,但见这人对自己的金令有意,便立即生出了敌意。 “你爷爷?”吹笛之人冷笑。 “对,就是刚才你吹笛送他入江的人,他就是我爷爷。”少年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曾听闻这老头有过女人,却有了孙子,真是咄咄怪事!” “这,这又与你何干?”少年听到有人说爷爷的坏话,很是生气地怒问道。 吹笛之人冷看了少年一眼,眼神里虽无半点怒气,却仍令人生寒。少年显然也被他这一眼给震慑到了,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吹笛之人没有出手,他堂堂千羽楼少主,又怎么会与一个孩子计较。 更何况,他的心中已没有了出手杀人的杀气,在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了江湖。 仗剑伏魔天地间,无奈江湖梦已远! 可不幸的是,他却生在了一个武林世家,一个江湖中声名显赫的名门望族,他是什么人,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从来说了都不算。 他就是千羽楼楼主叶宁迟唯一的儿子,叶白,江湖人称,公子白。 叶白冷冷地说道,“你的事虽与我无干,但这金令却与我有干。” “金令与你有关?”少年拿起金令看了一眼,“那,那你就是爷爷所说的那位朋友?” “朋友?”叶白冷笑,笑容里透出一股难以察觉的嘲弄与落寞,“我没有朋友!” “那你是谁?”少年有些不明白叶白的话。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还以为这世间只有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呢,看来你也是同我一样的可怜之人,这金令既是你的,你想要,就拿去吧!” 少年将手中的金令递出,金令便凭空消失了,显然是被叶白收了回去。 叶白又看了少年一眼,问道,“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谁,亲人是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少年想到这里,脸上带着伤感。 “哦?那你想好了今后去往何处吗?” “爷爷让我去千羽楼,拜千羽楼少楼主为师,他说就算我修炼不了灵力,入了千羽楼后也能在江湖中立足。” “你修不了灵力?”叶白有些吃惊地问道。 少年暗暗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这百无一用之身,原本高高扬起的头又沉了下去。 他对叶白说道,“至于去哪里,对我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就随心而往吧,就当游历一番。” “你倒是洒脱,颇得那老头的真传,既如此,何不随我去千羽楼,权当了却他的一个心愿?” 叶白开始有点欣赏这少年,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觉悟,实在难得。 少年思忖了片刻,心想,现下也无处可去,不如就去千羽楼看看。 东黎,千山连绵,万木林立,千羽楼自在那千山万林的至高之处。 抬眼望去,一座气凌云霄的宏伟宫殿,下踏群山,上冲云海,非天工不可为,这便是江湖六门之中独霸一方的千羽楼。 楼殿四周,凤凰环绕,仙鹤嘶鸣,真乃人间仙境。 轻舟见过孤鹜峰下的百花谷,原以为那里便是人间至美之地,却不想这千羽楼更像仙境。 “住在这里的都是神仙吧!”轻舟被眼前的景象惊掉了下巴,由衷地赞叹道。 “你看我可像神仙?”叶白冷着脸问道。 “像啊,你刚吹那曲子的时候我真以为你就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呢,你可以教我吹那曲子吗?” “呵呵,”叶白笑了笑,“那曲子叫碧海潮生曲,不是谁人都能吹的。” “需要很高深的灵力吧?”轻舟自然知道那曲子不是一般的人能吹的。 “走吧。”叶白并没有回答轻舟,而是一把将他拉住,一起飞往云霄之上的千羽楼。 凌云殿内,金銮之上,叶白一手支着头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下堂站了整整齐齐的十几排门人弟人,他们都穿着赤金玉袍,带着鹤羽凤冠,一个个仙风道骨,器宇轩昂。 最前排,有四张飞龙衔月椅,椅子上坐了四位衣着更加华贵的男子,他们一个个看上去端庄威严,雍容华贵,气势非凡。 这四位便是千羽楼的四大护法,统领千羽楼六殿八门十二宫,他们分别为青龙护法--玄墨,白虎护法--楚离,玄武护法--寒川,朱雀护法--齐孟,而座下的皆是他们的弟子。 “我今日召四位大护法前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议。”叶白闭着眼睛,看也不看台下众人一眼,幽幽地说道。 “少主有何事?”玄墨面无表情,径直问道。 “我今日去见故人,遇到了一个孩子,看着十分投缘,想召入门下,不知你们谁愿意收下他?” 叶白说着,便正起身子,睁开眼睛,一眼朝四位护法看去。 “既与少楼主有缘,便是我们千羽楼的贵客,不知少楼主想把他放在我们谁的门下?”寒川对叶白作揖道。 叶白沉思了片刻,眼睛转到楚离身上,面带轻笑地说道,“听闻楚大护法素来爱好琴棋书画,是个雅乐之人,这少年似已无法修习灵力,不如就记在你的门下,先学些诗文,定一定心性,日后再看学些什么技艺傍身,不知道大护法意下如何?” 楚离第一次听到叶白如此恭敬地对一个人说话,十分惶恐地站起来,对叶白双手垂拜,回答道,“少主既有此意,楚某无有不从。” “好吧,召你们前来就是为了此事,我也是困倦了,你们去吧!”叶白打了一个哈欠,对殿下诸位挥了挥手,神色倦怠地说道。 四大护法起身退去,门人弟子整整齐齐排成四排,尾随其后,退出了凌云殿。 清宵幽夜,天星拱垂。 叶白站在宫殿之上,一轮明月触手可及,银风吹着他垂在两鬓的青丝,衣袂飘然,仿若仙人。 他眼神迷离地看着凌云宫殿下的云楼,梧桐木下,一盏青灯微亮,那是他父亲叶宁迟闭关修炼的地方。 不知何时,他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不得父亲欢心的叛逆的孩子。 想到以前,父亲总是喜欢将他抱在怀里,眉开眼笑地给他讲这江湖六门中的故事,那时候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而现在,他已有三年没见过父亲一面,他只能远远地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那个曾经对他关怀备至,百般疼爱的父亲。 只因叶白做了一件让他的父亲的失望的事情。 叶白从小天赋异禀,触类旁通,不到十三岁就已经将灵力修炼到天人之境,距离修成仙体的仙灵之境只差一步之遥。 他是这天下绝无仅有的旷世奇才,连剑仙袁秋尘在他这个年纪都未能达到他这样旷古绝今的成就,而在他父亲叶宁迟的心里,他迟早会修成仙体,成为这天下霸主,武林至尊。 但谁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天纵奇才,仅一个女人,就将他毁得干干净净。 叶宁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无意间救的一个落难女子,竟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此生最引以为傲,最寄以厚望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 而且使得这平日恭顺乖巧的少年,当着十二宫的门人弟子,口口声声地对叶宁迟说此生非她不娶。 叶宁迟怒不可遏,要知道灵力修炼,最忌讳情欲杂念,尤其在这修入仙灵之境的紧要关头,若放纵欲念,恐怕再难修成仙体,而之前的一切努力,也都将付之东流,功亏一篑。 叶宁迟气得老树乱颤,恨得咬牙切齿,一挥手,将这名叫婵妍的红颜祸水打下凌云宫。 叶白知道后,悲痛欲绝,几次三番寻死觅活,最后竟不顾父亲和四位大护法的劝阻和阻拦,飞下千羽楼,寻遍东黎城,上天下地得去找她。 在东黎找了这女子两年,两年来一无所获,他万念俱灰,才又回到了千羽楼。 叶宁迟原以为儿子失望了就会回来,但回来的却不是他曾经锐意进取,意气风发的儿子,而是一个疯子,一个酒鬼,一个醉生梦死之人。 无奈他法,叶宁迟只有把这不肖子关在琉璃宫,让其闭门思过,以图他日后总有一天会变得清醒,变回他原来的样子。 可最后证明他错了,他那个曾经以天下为己任的儿子回不来了,老爷子那一刻,感到前所未有失望,挫败。 痛苦将叶白折磨得不成人形,他每天必须喝很多很多的酒才能令自己麻木,后来酒也解了他心中的忧郁,反而越喝越清醒,越喝越伤心。 他恨他的父亲,恨所有阻拦他和婵妍在一起的人,他恨这个世界,为何让他遇见她,却又失去了她。 但他最恨的其实是他自己,身为千羽楼的少主,即便他武学如何精湛,灵力如何纯厚,却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惨死。 既如此,他要这千羽楼何用?他要这一身灵力修为何用? 既如此,修成仙体又有何用?问鼎至尊又有何用? 既然这一切都没了用处,何不全部放下? 在一个晦暗的夜晚,叶白散尽了一身的灵力修为。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当叶宁迟听到这个消息,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慌张,他威严肃穆的脸上除了震惊,错愕,不知所措,还有老泪纵横。 “我不该如此逼迫他,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当着自己的手下和门人弟子,他捂面啜泣道。 叶白散了一身修为,叶宁迟则花了半生修为才将他从地狱拉了回来,自此父子俩形同陌路。 活过来的叶白秉性大改,不但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终日流连在声色犬马之中,一天除了喝酒斗狗,寻花问柳,再无他事。 老楼主不想管也懒得再管他了,就任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叶白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叫婵妍的女子,在他忘记一个人的同时,他也再没有把任何女子放在心上,他彻底沦为了一个薄情之人。 春宵夜夜,怀里睡着不同的女子,他睡醒后甚至不记得这与他千金一梦的美娇娥叫什么名字,他也从来不问,只在丢下金银玉器后飘然遁去。 但并不是所有女人和他在一起都是为了他的钱财,也有痴心用情的小娘子,可惜一个个都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一句“我不记得了”便把那些痴情前来寻他的女子甩得干净,留得红颜花碎,积遗满地。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第六章 师从楚离 秋叶落,风轻寒微,燕子双归去。 梧桐木下,青黄堆积,累累不知岁月。 若知前尘今日事,不应花前月下逢,何来今朝浮梦? 琉璃宫外,太液池边,朱亭雕镂。亭边,芙蓉已败,柳絮纷飞。 轻舟规矩地坐在叶白的跟前,看他饮酒。叶白自饮自斟,一杯接一杯。 “神仙哥哥,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轻舟终于憋不住了,率先开口问道。 叶白横了他一眼,脸带轻怒地嗔道,“小孩子怎如此沉不住气?” “可,可你已经喝了一个晚上了!”轻舟又无辜又无奈地反驳道。 “今夜,你就去紫霄殿拜楚离学艺,往后没有我的召唤,不可再来琉璃宫!”叶白最不喜欢有人打搅他,尤其是他喝酒的时候。 轻舟一听,心里暗暗地高兴,终于可以拜师习武了,不知道这千羽楼有着怎样厉害的武学,竟可以令无灵力之人独步天下。 他有些迫不及待,兴奋地问道,“楚离就是千羽楼的少楼主吗,那他以后就是我的师父了?” “他并不是楼主,他只是千羽楼的大护法。” “哦!”轻舟有些失望了,因为爷爷临终前是叫他拜千羽楼少楼主为师,可不是这个什么大护法,想来他一定比楼主差了很多,所以才成不了楼主,只能做一个小跟班。 “你是瞧不起他?”叶白一双细长的眼睛一瞟,便看出了轻舟的心思。 小孩子总将情绪写在脸上。 “可爷爷是让我跟着千羽楼少楼主修炼武功。”轻舟低声念道。 “你可知这千羽楼的少楼主是谁?”叶白问道。 轻舟抬起头看着叶白,答不上来。 “我爹就是这千羽楼的楼主,不过他已闭关很多年了,他出关之前,千羽楼我说了算。”叶白见轻舟不言,自己说道。 “原来你爹就是楼主,那你就是少楼主了,怪不得我见旁人都对你恭恭敬敬,像怕你的很,对呀,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这么笨啊!”轻舟的眼睛又闪出了光芒,脸上焕发出飞扬的神采。 “你先去楚离那里修养养性,你的身子太单薄了,需要去他那里补一补,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将你接过来,授以你可在江湖中立足的技艺。你放心,我叶白既然答应了你爷爷,就一定会遵守承诺,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叶白神色认真地说道。 轻舟听闻还是要去楚离那里,心里仍是不情愿,他是个极不容易信任他人的孩子,在这千羽楼就只认识叶白,因此他也只信任叶白,这是他不愿意离开琉璃宫的原因。 “那我不能在这里补一补吗?”轻舟望着叶白,眼神里带着些许不舍,低声问道。 叶白握着白玉樽的手却是一颤,自婵妍离开,再无人用这种依恋和信任的语气对他说过话,他抬眼看着这可怜的少年,心中的烦闷渐渐消退。 他将手中的酒樽放下,站起来,走到轻舟身边,双手抓起轻舟的一双小手,眼神里充满怜爱地看着轻舟,温和地说道,“我这里只有酒,你跟着我别说休养身体,怕只会变成一个和我一样的酒鬼。大护法楚离不一样,他是个涵养极高的人,不但武艺高强,灵力深厚,还擅长琴棋书画,更加可贵的是,他还炼得一手好丹,门中各类仙草神丹数不胜数,你跟着这样一个自律的人,才能养好身子,修成心性,往后才能凭着自己的毅力和刻苦,在我千羽楼修炼成可以扬名立万的武学,你可明白?” 轻舟已有十三四岁了,他不再是个孩子了,自然也不会像以前那般任性,他对着叶白郑重地点了点头。 叶白凭空用手指在空气里画了一画,一枚金令随着金光显现了出来,缓缓地落到叶白的手中,他将金令交给轻舟,说道,“这枚金令我送给你,往后你若还有什么心愿,你就拿着这金令来找我。” 轻舟收下了金令,而后转身,带着泪光,不回头地从亭台的回廊离开。 他有不舍,他有眷恋,但他更不肯辜负叶白对他的一番期望。 他与这叶白本是萍水相逢,但叶白却对他这样好,在这世上恐怕再无人会对他这般好,如何叫他不感动,不落泪呢。 轻舟在心里想着,他一定要好好的修炼,不让叶白失望,才不枉他对自己的这份恩情。 叶白在亭内,听到一声鹤唳,知道轻舟已经跟随在门外等候的弟子驾鹤离去,他微微地笑了笑,又喝起酒来。 不知为何,叶白感觉自己与这孩子有莫名的亲切。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紫霄殿,是大护法楚离的宫殿,也是这千羽楼六大宫殿之一,坐落在千羽楼的西面。千羽楼自上往下,分为一楼,二正殿,四偏殿,八门,十二宫,乃是按阴阳八卦分布。最顶层是云楼,乃是楼主叶宁迟修炼闭关之地,也是千羽楼的武学宝典所在之地。云楼往下是正殿凌云殿和琉璃殿,此乃一阳生二仪。凌云殿与琉璃殿位于云楼正下方,两栋大殿稍稍往下的四个方位,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各有一座大殿,分别是朝光殿,紫霄殿,落霞殿,和镇星殿,这四殿为千羽楼四大护法修炼起居的地方,这便是两仪生四象。再往下便是八门十二宫,也是由八卦衍生而来,为千羽楼门人弟子起居修炼之所。 日落西方,月冲紫霄,紫霄殿由此而来。 楚离的首席大弟子流阳将轻舟领到紫霄殿,楚离坐在金碧辉煌的殿上,堂下站满了他的门人弟子。 流阳将轻舟领至大殿的中央,对殿上端坐的楚离作揖行礼道,“师尊,弟子奉命,已将小师弟带到。” 楚离点了点头,流阳行至殿上首位站着,留轻舟一人站在大殿的中央。 轻舟不懂规矩,也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一时局促难安,满脸绯红。 “殿下所站何人?”楚离拉着悠长的声音,垂问道。 轻舟学了流阳,双手抱拳对殿上楚离躬身作揖,回答道,“我叫轻舟,前来拜师,望师尊收我。” 楚离端详了轻舟片刻,见这孩子果真周身无半点灵力萦绕,瞧着模样已将至弱冠之年,若再不悉心教导,好生培养,恐怕再难成器。 这江湖六门之中,唯有千羽楼不将门人弟子的灵根视为唯一择选标准,楚离看这孩子除灵力之外的资质不错,算是个可造之才。 “为师看你慧根不错,就收你为我第三千零五位弟子,堂下皆是你的师兄师姐,往后你多与他们请教学习,于你必大有益处。” “谢师傅,徒儿知道了。”轻舟说罢,便站到大殿最末的席位。 白天在大殿站了一天,听师尊讲解《妙法莲花经》,“无垢清净光,慧日破诸暗,能伏灾风火,普明照世间”,轻舟却一句也没有听懂,倒是瞌睡打了一个又一个,却见师兄师姐们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他们是真的听懂了还是听不懂却已习惯。 晚上,众人回到各宫各自的房间,轻舟对于师尊所讲仍是迷惑不解,便拉住一位身边的小师兄,问道,“师兄啊,这白天师尊讲的什么经,你可有听懂?” 这位小师兄听轻舟如此一问,似乎有些生气,带着责怪的语气对轻舟说,“是《妙法莲花经》,此乃上乘佛经,不可亵渎,你初入师门,就这般不用心听师尊讲经,连经名都记不住,实在混账!” 说罢,这位小师兄便挥袖而去,似羞与轻舟为伍。 轻舟眨了眨眼睛,一脸不明缘由的模样,看着愤然离去的小师兄,独自在风中凌乱。 第二天,师尊教众人画画,大家都画了山川大海,日月星辰,且个个画的活灵活现,唯独轻舟画了一个少女,还画的丑陋不堪,难以入目,因此被师尊一顿训斥,当着堂下的师兄师姐,说他持身不正,心念不纯,需要多加清修。 晚上,他被罚跪在香堂念一千遍《清心咒》,轻舟念着念着,夜就深了,青灯古佛,飞蛾流影,少年的身影投在地上,摇摇欲坠。 突然,一个声音在轻舟身后叫了起来,“好啊,师尊命你念经,你竟然在这里睡觉!”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昏昏欲睡的他立刻正开了疲惫的眼睛,他赶紧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卷,认认真真地又念起来“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不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这时,一个青衣女子已窜到轻舟跟前,一张明净无暇的脸,带着三分调皮,七分笑意,一双碧波一样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在轻舟黝黑清瘦的脸上。 轻舟这才发现,这人不是师尊派来查看他有无偷懒的大师兄,而是那位平日里总喜欢逗他玩的小师姐。 “师姐,你就别捉弄我了,我都已经惹得师尊生了天大的脾气,被罚来这里闭门思过了,你还有心思挖苦我呢!”轻舟有些烦恼又有些愧疚地对师姐说道。 “你别一口一个师姐地叫我,想来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你还是叫我的名字,青梨。”青梨仍是嬉皮笑脸。 轻舟无奈,幽幽地说道,“不好吧,师姐,一叫起你的名字我就口渴!” 青梨听了,不解地问道,“为何口渴?” “梨嘛,想到就想咬一口,当然口渴了!”轻舟淘气地戏谑道。 青梨立即明白过来,当即气得不轻,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瞬时瞪了起来,一只手插在束得亭亭玉立的腰身上,另一只手伸出细若青葱的手指,指着轻舟骂道,“你小子,真是一天不收拾就欠得慌。” 说罢,青梨抬起手就要打轻舟,轻舟小鹿般从地上弹起,轻巧地闪躲开了,这两人就在香堂里追逐打闹起来,搅得这香堂再无半点庄严肃穆之意。 悠悠岁月难静好,何处繁华落笙歌。 第七章 北堂来袭 霜降,晓寒,雪花如细雨,飘飘洒洒,落入人间。 千羽楼耸立于千山万林之间,冰雪覆盖了连绵的群山,大地皑皑,万物寂静。 龙月遥一身劲甲,金冠束发,手持锁镰,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仰望着气凌苍穹的千羽楼。 她的身后是数十万的战马雄师,今日,她只为破楼而来。 楼主叶宁迟闭关未出,少楼主叶白散尽修为,千羽楼早已不复昔日风光。 北堂飞龙堂,是江湖六门中另类的存在,他们地处荒凉,北国又终年寒冷,常年积雪,因此他们很难靠自己来维持正常的物质需求。但他们又早已习惯了生活在这片荒凉寒冷的土地,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团结在一起,通过抢夺其他地域的资源来维持自身的供给。 早年间,龙飞堂老堂主龙敖率领门人弟子在江湖中闯下名声,使得飞龙堂一跃成为天下六门之一的大门派,并在剑仙袁秋尘的协调下,与江湖其他五门约定,凡其他五门占领管辖之地,飞龙堂不犯秋毫,才有了天下江湖这几十年的太平。 剑仙羽化后,龙敖仍遵守约定,从未侵犯过其他五门。 龙敖去世后,堂主之位本由他的长子龙霸天继承,但龙霸天生性软弱,继位不到一年便被弟弟龙啸天夺了尊位。 龙啸天是个狂放不羁,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的主,他接位成为飞龙堂堂主后,便不再遵守之前的约定,他带领着门人,在江湖中胡作非为。但凡见谁家式微,便抓住机会,率领部下,千里奔袭,对其进行疯狂抢掠,而后呼啸而去。 自剑仙羽化后,能在江湖六门中说得上话的人物便只剩下尚晨宫南宫世家的霸王南宫拓和东黎千羽楼的楼主风神叶宁迟,但这两位年事已高,又终年闭关不出,因此这江湖再难有人出来支持公道。 龙啸天是个在江湖中恶名远扬的人物,他悖逆父亲,不尊兄长,嚣张跋扈。在他的观念里,只有一个字,抢。因此有人形容他说,他的一生不是在抢,就是奔走在去抢的路上。连他的至尊之位,也是从他那软弱的哥哥手中抢来的。自他上位当上这北堂飞龙堂的堂主后,飞龙堂便一改往日沉寂无名的面貌,铁马秋风,四处奔走,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所到之地,鸡飞狗跳。 唯一还让人可以宽慰的是,他们只要金银物资,却并不滥杀无辜。 因此江湖人都称他们北堂为北盗。 龙啸天还有个妹妹,名叫龙月遥,听说长得小家碧玉,性格却也像他的强盗哥哥一般剽悍,因此,即便年近三十,也无人敢娶。 今日,这龙月摇要抢的便是这千羽楼。 因不知从何处打探到千羽楼的内部消息,得知昔日天之骄子叶白为了一个女人散尽了一身纯厚的修为,还险些丧命,叶宁迟这个老头子为了救自己的宝贝儿子,竟不惜花去了一半的修为,现如今躲在云楼闭关不出。 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龙啸天是高兴的一夜没睡着。 当今天下,除了南宫拓和叶宁迟,他龙啸天谁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叶宁迟竟然折了一半的修为,真是天助我也。 隔天,龙啸天就披甲仗刀,准备杀到东黎千羽楼去大肆抢掠一番。临行,却被同他一样满身匪气的妹妹龙月遥拦住了,月遥对龙啸天说,这一次必须由她去东黎千羽楼,理由是,她除了要抢千羽楼数不尽的财宝外,还要抢一个人。 她要抢的,当然是个男人。 龙啸天从来都扭不过他这个妹妹,便由她去了。龙月遥率了十万铁骑,一路披星踏月,冒雪狂奔,不出几日便已来到东黎千羽楼。 千羽楼下,长戟林立,万马齐喑。 “擂鼓”,龙月遥对手下大声喊道。 鼓声响起,十万将士齐声大喊,抢,抢,抢。 一时千羽楼下,鼓声震天,呼声如雷。 龙月遥面带微笑地骑在白马上,千军黑骑之中,她如一点白雪,格外亮眼。 寒风吹着她白色的披风,她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千羽楼,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千羽楼四大护法已闻声赶来,身后各带了一众弟子门人,阵状也不容小觑。 “我当是谁如此嚣张,敢来我千羽楼叫嚣闹事,原来是你们北堂这群流寇之辈!”墨玄一副鄙夷的神色,对着山下北堂众人说道。 月遥抬眼看了这说话之人一眼,原以为会是那声名在外的公子白,却不想只是个道貌岸然的道士,瞬时觉得失望。 她将手中的锁镰往那人脸上一掷,飞刃连着长长的锁链,箭一样朝那人脸上飞去。墨玄瞧着这英姿飒爽之人却是个姑娘,一时大意,只用囚龙仗随手一挡,却不想这飞刃击中法杖的那一刻,竟突然又生出巨大的力气。墨玄心头一惊,慌忙在手上暗暗发力,虽有惊无险地挡下了这一刀,却被击得后退了半步。楚离等三位站在玄墨一旁的护法瞧了,不禁吃了一惊,这小姑娘看着身材纤弱,灵力却似乎不在墨玄之下。 看来,此次北堂来者不善。 山下北堂弟子见龙月遥只一招便将千羽楼的大护法打了个措施不及,顿时各个欢心鼓舞,齐声呐喊,为月遥喝彩。 经此一回,北堂士气大增,声势更加浩大。 墨玄一时大意,使得千羽楼失了威风,为此他心中略为不安。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他二话不说,拿起囚龙杖,聚集灵力,从山上飞下,朝山下骑在马上的月遥当头打去。 这当头一棒如泰山压顶,非同小可,且凝聚着巨大的灵力,月遥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月遥见墨玄举着法杖,聚着周身的灵力,如天雷般朝她杀来,一时也不敢大意。这千羽楼四大护法可并非浪得虚名,他们个个灵力已至天元之境,是这江湖六门中一等一的高手。 月遥抽回锁镰,双手拉紧锁链,对着这势若奔雷的法杖用力一挡。法杖与锁链相击,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两股精纯的灵力相撞,激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得山上山下的众人睁不开眼睛。 等到灵光散去,再看墨玄与月遥,月遥已从马上跌落,她半跪在地,一只支撑身体平衡的脚已深深地陷入了雪地,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顶着了玄墨的压力,才勉强地挡住了墨玄的这致命一击。 如此一来,墨玄算为自己和千羽楼挽回了些颜面,山上千羽楼的弟子齐声喊着“大护法”,为墨玄增添威风。 月遥虽知墨玄这当头一击非同小可,但以她的灵力和修为,自认为可以接住甚至化解这一招,至少不用输得如此难看。但她没想到的是,她坐下的白驹却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道,当即被压得倒了下去,将她摔落马下。若不是她随机应变,稳住了手上的灵力和力道,恐怕早已丧命在这囚龙杖下。 她龙月遥自十岁随父兄征战,纵横江湖十几年,还从未败得如此狼狈。 她一向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言败呢!她一咬牙,一发狠,顶着法杖上的压力,想再站了起来。但墨玄又岂能轻易让她站起来,他居高临下,不断地输送灵力来压制她。可月遥却似劲竹一般,墨玄压得越狠,她反弹得越厉害,为了站起来,她的一双眼睛已经挣得布出了血丝,脸上那股不屈服的狠劲更令人害怕。 龙月遥为了再站起来,拼得嘴边淌出了鲜血,最后,墨玄都有些不忍了。 趁着墨玄手上的灵力有了些松动,月遥一点一点得站了起来,墨玄这时再想去压住她,已经不可能了。 月遥站起来后,对着墨玄小腹一脚踢去,墨玄为了闪躲,只能放开了她。月遥站住了脚跟,一双充血的眼睛狠狠地看着墨玄,冷风将她的头发吹到嘴边,她咬着头发,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红色的血,在白色的雪地上显得格外的醒目。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女子,她的这股毅力,这种狠劲,这种永不言败的傲气,恐怕这天下很多男儿看了都要自叹不如。 玄墨摇头叹息。 月遥挥动锁镰的双刀,还要继续再打,墨玄却只是避让。 不知何时,叶白已经飘在千羽楼的半空,静静地看着山下的打斗,雪花飘摇,落到他的身上却不融化。 “是谁在欺负我北堂飞龙堂的人?” 人未到,声已到,这粗犷狂放,霸气侧漏的声音,除了北堂的龙啸天,还会有谁? 转眼间,一个黑影已从千军万马中一闪而过,将月遥从空中抱住,顺势给了墨玄一掌,墨玄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黑影又飞走了,最后落在万军阵前。 一个身穿黑色铠甲,挂银色披风,执一柄黑色长刀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张北国男人特有的四方脸,额高眉宽,墨一样浓的双眉下是一双狼一样野性十足的大眼睛,挺拔笔直的鼻梁,黝黑的皮肤,薄薄的嘴唇边和下巴上长着不修边幅的胡子,身材高大,雄壮威猛。 这便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龙王之子,龙啸天。 龙啸天一条粗壮结实的手臂抱着月遥,另一只紧紧地握着散发着寒气的黑色长刀。 “让你逞强,受伤了吧,你当千羽楼全是虾兵蟹将?” 月遥没好气地在哥哥胸前捶了几下,从他怀里挣开,自己站了起来,指着龙啸天骂道,“老娘受人欺负了,你还这般奚落,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亲哥?不敢当,你都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娘了!” 月遥又打了龙啸天几下,他全然不在乎,也不再理会她,转头对着墨玄和千羽楼一众人,毫不客气地说道,“人不少啊,看来是要干架了,别磨蹭了,一起上吧,免得老子麻烦。” 墨玄自知不是龙啸天的对手,但他身为千羽楼大护法,又岂能在这危难时刻退缩?他握紧法杖,暗暗发力,准备与这狂妄匹夫,以命相博。 第八章 公子无双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放目望去,万里山河,银妆素裹,一片萧杀。 群山之下,千羽楼四大护法,墨玄,楚离,寒川,齐孟分别站在四个方位,手中拿着法器,团团将龙啸天围在中间的一箭之地。 龙啸天站在这四人中间,将生着寒意的黑色长刀往地上一插,长刀的龙头刀柄深深地陷入雪地。寒风呼啸,将他银色的披风吹得迎风招展,一身黑得发亮的铠甲,映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地狱修罗般邪魅。 突然,寒川祭起寒冰剑,率先发起了攻击,墨玄,楚离,孟齐也几乎同时发动灵力,将各自的法器驱动,四道精深的灵力经由法器发出,顿时四道灵光直射向龙啸天。 四大护法突然发起进攻,且配合的天衣无缝,诣在出其不意,以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龙啸天见四道灵光直逼而来,来不及多想,双手快速聚气,将两掌间聚集的灵力朝四道灵力分别打去,八道灵力相撞,不分强弱,如同角力般只在分毫之间来回波动。 “好快的手法,好强的灵力!”大师兄流阳看了龙啸天的出手,不由得赞叹道。 小师姐青梨也忍不住地点头,虽然她心头厌恶这强盗土匪般蛮横无礼的龙啸天,但不得不说,他的灵力修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轻舟只看到山下四位师尊与一个性情颇为豪迈的大汉子在灵光里你来我往,完全不懂也看不出半点武功修为的门道,只能躲在大师兄和小师姐身后默默地点头,顺便拍拍他们的马屁,“嗯,大师兄说得对,嗯,小师姐说得也很对。” “千羽楼四大护法,果然名不虚传!”龙啸天一边对抗着四位护法,一边称赞道。 “不敢,对付你这种恶贼,我们绝不手软!”寒川回应道。 “赢了再说大话也来得及!” 说罢,龙啸双手用力一压,瞬间将四位护法的四道灵力抵了回去,趁着空隙,一手将地上的黑色长刀拔起,顺势朝四周一个横扫,一道黑光由刀锋发出,贴着地面,飞快地向四面扩散下去,黑光所经之地,地面的冰雪一层层地卷起,连带着如浪潮般一并冲向了四位护法。 四大护法见此黑光来势汹汹,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将周身的灵力聚集用以抵抗。 龙啸天打完这招后便将长刀立于地,静静地看着眼前四位将死之人,那一刻,他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这世界,何曾有生来的恶人,都不过是被这世道所逼,生存所迫。 眼见黑光卷着一杖来高的冰雪朝四位护法冲来,就要将这四人淹没。这时一声悠扬清脆的笛声突然响起,随着这笛声,一条碧海沧龙从高空俯冲而下,瞬时就将这势不可挡的黑光压制了下去,连着席卷而来的冰雪,颓落在四位护法的咫尺之间。 众人皆为一惊,龙月遥第一个朝笛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素衣白裳的公子缓缓地从千羽楼落下,恍如天神下凡。 众人皆朝他看去,这人确是千羽楼少主叶白,千羽楼中门人弟子顿时一个个欢心雀跃,兴奋不已。 四大护法虽有惊无险,仍是惊出一身冷汗,但当他们看到,出手救他们的人是少主叶白之时,心中更是吃惊。叶白五年前才散尽一身的灵力修为,为何现在竟可以瞬间破解龙啸天的强大攻势,还是以这一声笛音,这灵力,非天人之境,难以做到。 “我靠,叶公子,你这也太不地道了,压轴就算了,还来个华丽出场,你这明摆着是要抢我威风嘛,你看我妹都被你迷成啥样子了?” 龙啸天拔了刀走到叶白跟前,大大咧咧,毫不客气地对叶白指责道。 四位护法见龙啸天对少主如此无礼,上去又要打,叶白一手将他们拦下。 “怎么的,还想干啊,来,老子怕过谁啊?”龙啸天叫嚣道。 这时龙月遥跑过来,一巴掌将不可一世的龙啸天打飞了出去,一脸绯红地看着叶白,一双眼睛透出无尽的爱意与温柔。 她娇柔地对叶白说道,“你别理他,他太没礼貌了,我代他向你表白,哦,不是,道歉!”说着,月遥花痴一样地笑了起来。 龙月遥这一番出人意表的操作,惊呆了众人,北堂飞龙堂的门人弟子,即便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也从未见过龙月遥这个模样。 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小女人模样。 叶白也很是吃惊,他与这女子素昧平生,他也不理解她为何如此这般。 这时龙啸天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晃着脑袋,甩掉头和脸上的雪,再向龙月遥看去,见她花痴一般看着叶白,仿佛如秀色可餐。龙啸天气不打一处来,跑过来将他这傻瓜妹妹拎到一边,怒不可遏地对龙月遥问道,“你当初跟我怎么说的?” “我说我来抢千羽楼啊。”龙月遥辩白道。 “那现在你在干嘛?” “我不是早说了嘛,我还要抢一个人啊!” “你,你要抢的人是他?他可是公子白,刚才那手段你也看到了,我若不出全力都赢不了他。” 龙月遥打断龙啸天道,“你出全力也未必能赢他。” “你,”龙啸天气得想吐血,他指着龙月遥的鼻子,手都抖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龙月遥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继续往自己的亲哥哥伤口上撒盐。 “好,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现在就去。”龙啸天气得声音都变了。 “那你小心点哦!”龙月遥这话听着像是在关心龙啸天,实则是在激他。 情人眼里出西施,公子面前多花痴。 龙啸天无奈地遥着头,”早知道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妹妹,不如让爹妈早早掐死,省的丢人!” 龙啸天走到叶白面前,很是生气地说,“你这个人,除了长得好看,家世好,灵力高之外,没有任何优点,我一开始还很欣赏你,想让你做我妹夫,现在,我很讨厌你!” “然后呢?”叶白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看着比月遥更气人。 “然后,然后,我就.....” 说罢,龙啸天便出手与叶白打了起来,一时灵光交错,风雷四起。 这二人从早上打到黄昏,一直不分上下,最后两人都累的精疲力竭,头上冒着大汗。 “你等我喘,喘口气,我今天非要打败你。”龙啸天还在逞强。 “哥,好了,咱不打了,你果然是很厉害,我信了,咱走吧!”说着,龙月遥一手抱着叶白,一手掺着龙啸天,大摇大摆地走了。 龙啸天累得走路都东倒西歪,嘴里却不依不饶,非要争一时之气,“你等着,等我休息好了,我、我.....” 叶白一向不是争强好胜之人,这与龙啸天算是他平生第一次出手,不想竟激发了他的好胜之心,他无力地躺半躺在龙月遥的怀里,有气无力地与龙啸天争辩道,“你、你,你不行!” 他们二人就这样以近乎搞笑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决斗,又如此滑稽地退场, 留下千羽楼和飞龙堂的人在寒风中凌乱。 第九章 北国风光 暮雪千山,亭台楼阁,皆沉浸在无边的夜色里,灯火阑珊处,尽是无法回头的回望。 墨玄与其他三位护法坐在落霞殿商议如何将少主叶白救回,忽然门人进来禀报,说飞龙堂的大小姐前来拜谒。 孟齐立即急忙站了起来,问道,“带了多少人?” 门人回答道,“只她一人,而且连武器都没有带。” “好啊,这是送上门的好机会,我们正好将她拿了,去交换少主。”孟齐对众人高兴地说道。 楚离最是小心谨慎,他慢慢地站起来,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她既敢一人前来,恐怕已有后手,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见机行事。” 众人听了,皆点头称许。 龙月遥在门人的带领下来到落霞殿,堂上四位护法她也是见过,她向来不遵守礼节,这一次却一改常态,对四位护法作揖行礼。 四位护法心里虽有些惊讶,但还是一一回了礼,千羽楼素来遵崇儒道,最是注重礼数,所以即便来者是敌,也要先礼后兵。 “不知龙姑娘此来何意?”楚离率先谦笑着问道。 “你们家公子与我家哥哥不打不相识,两人甚是投契,此时正赏花饮酒,抵足夜谈,我哥哥起北国风光,你们家公子心甚向往,我哥哥便邀请他去我们北堂做客,此刻便要动身,你家公子是个客套人,硬说不好空手去打扰我们,便要我来取些盘缠,以备不时之需。”龙月遥一本正经地说着。 四位护法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龙月遥从身上掏出了一根紫金玉笛,对四位护法说道,“他怕你们不相信,便让我拿了这根笛子前来,说看了你们便会相信。” 四位护法一见这玉笛,心里又信了几分,要知道这玉笛叶白可是从来不离身的,乃是他最贴身的法宝,世上再无第二根。 “既然是少主的意思,我们当然会照办,龙姑娘你现在这里品会茶,我等这就下去准备。”墨玄说罢,四人便起身一起准备往后殿去,走到一半,楚离又突然停了脚步,回过头来问龙月遥,“龙姑娘,少主可有吩咐准备多少?” 龙月遥被这突然一问给问住了,想了片刻便笑着说道,“这个倒没听他说,他只说多少带点,意思意思,你们看着办吧!” 四位护法听了,又对龙月遥行礼,便退到了后殿。 “你们觉得这姑娘的话有几分真?”寒川对其他三位护法询问道。 “应该不会假,少主的玉笛都拿到了,看来少主真是与那龙啸天一见如故了。”孟齐回道。 “龙啸天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这些年也一直危害江湖,但听说他不是个滥杀之人,只是比较贪财,而且很重义气,也并非一无是处,少主与他结交,或许只是看中了他的义气”。墨玄自圆自说地说道。 “那我们就别凝迟了,赶快让人准备些盘缠,少主是最要颜面的人,可不能让他在北堂失了脸面。”寒川说道。 十万铁骑,浩浩荡荡夜行,惊起了老林的寒鸦。 队伍的中间,行走着三辆豪华大马车。 最前面的一辆车里躺着鼾声如雷的龙啸天,这会,龙月遥正在他的马车里,拿这一根羽毛在他的鼻子上撩来撩去。 伴随着一个响亮的喷嚏,龙啸天终于醒了。 “我在哪?那小白脸呢?”龙啸天一睁开眼,便大声追问。 “他且睡着呢,就在我们最后面的那辆马车上。”月遥笑着回答道。 “哈哈,他还睡着呢,看吧,我比他醒得早,说明我还是略胜他一筹。”龙啸天一时竟十分得意。 “是,我哥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月遥抱住龙啸天的手臂,撒娇道。 忽然闻得妹妹夸自己,他倒有点不习惯了,她可是从来就知道损人的,今儿是怎么了? “那倒也不是,”龙啸天忽然谦虚起来,“这天下我只能排第三,袁老头死了后,这天下能让我龙啸天服气的就只有南宫老儿和叶老头,所以我排第三。” “可在我心中,你排第二。”月遥将脸贴在哥哥宽广的肩膀上,娇声说道。 “为何呢?”龙啸天美滋滋地问。他倒很想知道,在自己妹妹眼里,自己可还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 “因为叶公子是第一!”说着,月遥的脸上泛起了带着红晕的,娇羞的笑容。 龙啸天本想叫嚣着问为什么他要排在那姓叶的小白脸后面,但看到自己的妹妹沉浸在幸福里,他又忍了回去。 他仔细地瞧着这傻丫头,发现她自见了那小白脸,虽说傻了不少,也少了些横刀立马的英气,但却多了些女人味,神态也变得娇柔了许多。 可怜龙月遥自小没了母亲,跟随着兄长和父亲,整日里在江湖上东征西讨。为了能帮到父亲,她不得不从小像男儿一样骑马射箭,练武修灵,这闺阁女儿的岁月晴好,她是从来没享受到半分。想到这里,龙啸龙的眼睛突然凝了泪,他是个血性的汉子,血染衣袍也从未觉得疼。但他也是个柔情的汉子,他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妹妹,所以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由着,只要她开心。 龙啸天偷偷地擦了眼泪,免得被妹妹看到,然后清了清嗓子,严厉地问道,“你跟我说,我们到底干嘛来了?十万铁骑就这样白跑?我回去怎么跟兄弟们交代?” 龙月遥听了,顿时又变得泼辣起来,一手将龙啸天的手臂推开,嘟起嘴,不开心地说道,“人了抢了,钱也抢了,还要如何交代?” “人是抢了,可钱却一两也没抢到,我可不能像你一样说谎话。”龙啸天埋怨道。 “钱就在后面车里呢,足足五箱子金银珠宝,可够我们吃上一阵子的了!” “真的?”龙啸天瞬间又乐呵起来了,想不到这小丫头越来越厉害了,竟在没他的帮助下还能抢到钱。 “我还能骗你不成?”月遥白了龙啸天一眼。 女人,痴情时,感人最深;无情时,负人最狠。 龙月遥不知何时又来到了叶白的马车里,叶白冷冷地坐着,心里似乎还在思考龙月遥刚对她说的话。 他想了半天,老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 “真的是四位护法让我去北国散心?” 叶白又问,他已经问了月遥不下三遍了。 “真的,你看这些箱子,可是你们千羽楼的?他们还说你是最要面子的,便叫我带了这些盘缠,说是若不够用,他们还会派人给你送。”月遥一本正经地说着谎,不由得自己脸都红了。 但她说得有板有眼,叫人不得不信。 叶白听了要面子这几句,心中有几分信了。 “可我为什么非要去北堂呢?”叶白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便又问。 “因为你没去过啊,你不知道那里有多漂亮,等你看到了那冰天雪地,千山暮雪,还有花雨雪树,一定会被震撼的。”月遥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天下,哪里没有雪,非要去北堂看?” “北国的雪不一样,真的,我刚生下的时候,我自己都被震惊了!” “所以你哭了?”叶白看着这双颊绯红的姑娘,算是明白了些,因此打趣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真的被震惊哭了!”月遥还继续编着各种理由,她不知道叶白早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不忍拆穿。 “小孩子刚出生都是要哭的!”叶白低声自顾自地念道。 这一句,月遥没有听到。 “所以你是同意去了?”月遥带着期许的目光看着叶白,一脸欢悦地问道。 “既然你说那么好,我不去看看或许有些可惜。”叶白悠悠地说道。 月遥听了,高兴地跳了起来,叶白抬眼看着这个女人,他从未见过变化如此之大的女人,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现在车里的这个动辙脸红心跳的小女人,还是昨天那个倔强要强,永不服输的女将军吗? 北国,与这东黎,虽都处在冬季,但却又是一番景象。 这里地势辽阔,山穷目尽,放眼望去,天地尽在一片白色的光芒里,目之所及,天地交融,尤为壮观。 诗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在北国,却不必登高,便能望远。 冰河铁马,缓缓地在雪地上行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座城,一座由冰雪覆盖,白色的,宏伟的城。 “前面便是龙城,也就是我的家。”龙月遥高兴地指着龙城对叶白说道。 北国,冬季,却并未下雪,但这里的雪终年不化,因此年年如此,日日如新。 车马从高大的城门驶入,城内百姓夹道欢迎,龙啸天此刻神气地站在车顶,接受众人对凯旋归来的英雄的欢呼。 “你哥很有趣!”叶白突然说了一句。 “他从来都是这样,永远活得像一道光。但众人只看得他的光芒万仗,却看不到他的付出和牺牲。其实,他最大的愿望并不是做什么大英雄,他只希望他可以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更好。”月遥的目光带着怜惜,放在他哥哥身上。 “上天尚且做不到的事,他又如何能做到!”叶白有些感慨地说道。 龙月遥看了看叶白,他那素净白皙的脸上带着悲怜众生的伤感和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奈。她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那里,站着一个个平凡又鲜活的生命,他们朴实无华,却现实真实,任何能给他们带来快乐的人,都是英雄,任何能让他们变得更好的事物,都能让他们快乐。 “看着他们,我才明白了,我父亲一直以来,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人活着,永远不要对自己失去希望。” 月遥颇为有感触地说着,叶白静静地听着。 “所以他才能在这样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建起这座城,撑起这个大家,他不是没有让人失望过,只是他从来未对自己绝望过,所以才能一路挣扎向前。人生,不就应该这样吗?” 月遥笑着问叶白,叶白不语,他在心里暗暗敬服月遥的父亲,难怪江湖中人提到龙王龙敖,总是赞不绝口,他的品格,应该像这冰天雪地里的梅花,凌寒独自开,却默默透着清香。 经过几条宽阔的街道,终于来到了飞龙堂,那是一座由冰雪雕成的圆形宫殿,看上去像一个巨大无比的蒙古包,但却是晶莹透亮的,墙上的每一块冰砖都幽幽地反射着微弱的白光,叫人一眼望去有些炫目。 堂内长了许多叶白从未见过的冰树,一仗来高,树干上透白如冰雪,却能开出晶莹如雪的花,这便是花雨千树。 “怎么样,很漂亮,很震惊吧,我就知道你从未见过。”月遥见叶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孩子一样高兴地在叶白面前跳着步,不由自主地在火树银花里跳起了舞,一张脸笑得灿烂无比。 那一刻,她无比的明媚,无比的动人。 众人都看呆了,他们从未发现,原来月遥是这样天真漂亮,这样楚楚动人。 女人,在自己最心爱的男人面前,永远是最可爱,最动人的。 “小浪蹄子!” 龙啸天心里也为自己的妹妹高兴,但他从来都是口是心非。 叶白看得醉了,他原本已经冻结了心忽然裂开了缝,一点春水就这样透了进去,然后就如春天冰雪消融,溪水开始哗哗地涌动流淌。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十章 爱而不得 北国的夜,片刻便将天地浸染。 暗夜如浓墨,冰雪如羊脂,黑与白相互浸染,在夜与雪的中间形成了一层微弱的光亮,于是大地仿佛变为了天空。 篝火燃起,飞龙堂的男女老少围在篝火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开心地笑着,痛快地叫着,随心所欲地跳着,脸上带着不用修饰的纯真的笑容。如果说,人生有苦有甜,那这一刻,他们的人生则全是甜的。 酒至半酐,众人借着酒兴,纷纷邀请自己喜欢的人来到篝火旁,翩然跳舞。 快乐是一种氛围,它可以传染给每一个人。叶白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原来恣意纵横的生活如此舒心惬意,这让他有点乐不思蜀了。他学着北堂男人的粗犷,大口咬着鹿腿,一樽酒仰头一饮而尽,油脂和马奶酒沾得他满嘴都是。 这时,龙月遥一只纤细的手拿着锦帕非常自然地伸了过来,给叶白擦去脸上的油和酒。她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试图想让自己变得更洒脱的孩子,满眼都是宠溺与怜爱。 篝火在众人的狂欢下,似乎烧得更加旺盛。 龙啸天已喝得半醉,意兴似也被勾起,他站起来,虽摇摇欲坠,仍振臂一呼,对众人说道,“兄弟们,听我说,今夜是是个高兴的日子,为了助兴,我拿出一件宝贝,赏给今夜大家公认跳舞跳得最好的情侣。” 说罢,龙啸天从身上摸出一枝红石绿珠钗鬟,一手举在空中,在火光的照耀下,钗上的红宝石与绿珍珠,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众人齐声欢呼,握住恋人的手,舞得更加奔放热情,似乎个个都想将这钗鬟夺下,送给自己最心爱之人,以示珍重。 龙月遥的目光也被哥哥手中的钗鬟所吸引,她很是倾心地看着。 叶白顺着月遥的目光看去,拿起酒樽,一饮而尽,豪迈地说道,“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你一百枝。” 月遥回头看了看叶白,他的脸已微醺,神情颇为狂放,此刻的他,不像一个一掷千金的浪子,倒像一个夸下海口的莽夫。 “可我只想要这枝。”月遥一双眼睛盯着叶白,脸上的晕红带着些许的醉意和迷离,那娇羞可人的模样令人着迷。 说着,月遥起身,往舞池走去。 龙啸天得意地笑了笑,这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原本是要送给他未来的娘子,可今天为了这傻丫头的终身幸福,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得不下血本。 叶白拿出玉笛,笛声悠悠响起,月遥舞随声动,羽衣飘飘。 笛音柔和,舞弄清影,一唱一和,一时看醉了众人。 北堂的舞姿,一向热情奔放,而龙月遥一身霓裳,舞姿却曼妙多姿,顾盼生情,一颦一笑,皆流露出别样的娇柔和温婉,怎能不迷倒众生呢! 曲好,舞更好,这两人一曲一舞,似天作之合,浑然一体,不可或缺,引得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宴罢,龙啸天已喝得酩酊大醉,被一干人搀扶着回到了寝宫。众人识趣,纷纷散去,只留得叶白和月遥,欲行不行各尽觞。 篝火已尽,残烟飘绕,叶白与月遥,你看我时,我不看你,我看你时,你不看我,两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尊口,一时,气氛略显沉闷和尴尬。 “你赢的钗呢?”叶白似乎终于找到了开口说话的理由。 “在我身上。”月遥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来回地摩擦,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必须要搞出点动静,心里才踏实些。 “给我。”叶白平静地说道。 月遥将钗拿出来递给叶白,叶白伸手拿了钗,在眼前细瞧了瞧。 “这钗着实不错,如此大的绿珍珠,更是世间少见,来,我给你戴上。”叶白看完钗,便转头,对月遥说道。 月遥听了,很是吃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出现了幻觉,便连忙问道,“你,你说什么?” 叶白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到月遥的身后,拿起钗,小心翼翼地给她配戴上。红石绿珠的金钗,插在月遥乌黑亮丽的长发间,如幽夜明灯,沧海遗珠,一时,叶白看得呆了。 月遥转过身,面对着叶白,笑着问道,“好看吗?” “好看!”叶白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一丝柔情。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再闪避躲藏,两颗心砰砰地跳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仿佛心中无比的害怕,又无比的渴望。 叶白一把将月遥搂到怀里,月遥的身子便如柳枝一样倒在了他的怀里,两人的嘴慢慢地靠近,熟悉着,试探着,然后咬住了彼此的唇 叶白的手却突然被月遥一把抓住了。 月遥像突然从美梦中醒来,她抓住叶白想褪去她衣衫的手,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叶白,带着忧心的语气,问道,“你会负我吗?” 叶白听了,全身的热情似突然退散了下去,他将手抽出来,不敢去看月遥的眼睛,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说不负,很容易,要做到,却很难。 叶白此时此刻也不能确定会不会负她,所以他只能做到此刻不去伤她。 对于他这样的浪子来说,或许没有开始,才不会有辜负。 看着叶白沉默不语的样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沿着月遥的眉梢流下。 谁会甘心把自己的身子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叶白起身,仓惶离去。 第二天,叶白便要离开,临行前,他去向龙啸天道别。龙啸天见到他,原本还挺开心,一听他说要走,顿时脸就变得难看。 龙啸天拿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要走?一个人?不带点什么人,或者东西?” 叶白没听懂龙啸天的话,回答道,“我一个人来,当然一个走,这点盘缠就留在这,全当是我打扰你们这么久的一点歉意。” 龙啸天听叶白这么说,当即怒了,他将手上的酒杯摔在地上,破口大骂道,“一点歉意?你一句一点歉意就想走?拿我妹妹当什么了?你走了她怎么办,她以后怎么做人?” 叶白明白了,原来龙啸天以为,他和月遥好事已成。 但他现在也不可否认,龙啸天既然如此认为,那龙飞堂的人差不多也都是这样认为,如果他矢口否认,只会让人更加认为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如果否认了,可能会伤害到龙月遥,所以他只能缄口不言,任龙啸天误会并辱骂他。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会心软放过你,我告诉你,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龙啸天情绪激动,他看到叶白不说话,心中更认为他已经把龙月遥睡了,而且还想不负责的拍屁股走人。 “你他妈到底是不是个男人,男人就应该要负责任,我知道你以前风流过,可我始终认为你和其他的浪荡公子不一样,而且我妹妹那么喜欢你,所以我才想成全你们。”龙啸天还保持着理智,因为他知道龙月遥喜欢叶白,他在内心里也很欣赏叶白,但他不能放过任何胆敢伤害抛弃他妹妹的人,所以他一直希望叶白能留下来,或者带他妹妹一起走。他知道,如果叶白就这样走了,月遥一定会非常的伤心,他最看不得女人伤心,尤其是他的亲妹妹。 “浪子就是浪子,不会有什么不同。”叶白冷冷地说道。 龙啸天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他再也不想和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多说半句话,他现在很后悔放任月遥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说起来他自己也有责任。 龙啸天提起他的长刀,一刀朝叶白狠狠地劈去,那一刀有开山断海之势,刀锋所向,玉石俱焚。 叶白见这一刀来的如此凶猛,再想闪躲已来不及了,他只有快速的运气聚集丹元中的灵力,而后聚集在双掌之间,顺势将灵力放大,在自己周身形成一道圆形的灵力屏障,以图可以挡住这势不可挡的一刀。 但因他在仓促间运气,加之心中有愧,无法做到全心应敌,更令他没想到的是,龙啸天会突然对他痛下杀手,所以他未能挡住这一刀。 寒刀的刀锋冲破灵力屏障,直直地斩在叶白的左肩上,鲜血如墨渲染,浸湿了叶白白色的外裳。 龙啸天看到这种结果,心中有些吃惊,也有点后悔。在刀劈下的那时候,他确实起了杀意,很想一刀将这个负心汉劈死,但当他真如愿了,他却未有任何快感,反而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所幸,叶白还是做了些抵抗,才没有被生生地劈死,只是左肩受了伤。 这时,龙月遥已闻声赶来,见龙啸天一柄长刀已砍在叶白的肩上,鲜血染红了长刀,也染红了叶白整件衣裳。 “不!”龙月遥冲了进去,一把推开了龙啸天,龙啸天的手颤抖着,长刀铛得一声掉落在地。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月遥用手替叶白压住伤口,叶白看了月遥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接着眼前一黑,倒在了月遥的怀里。 “哥,你为什么要杀他?”龙月遥泪眼婆娑,看着龙啸天,不解地问道。 龙啸天被龙月遥这一喊,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他看着月遥满眼的泪水,满脸的痛苦和伤心,才发现,或许自己错怪他了。 “我,我以为他把你给睡了,他说他要走,我一生气,就,就这样了。”龙啸天断断续续地解释道。 “他没有碰我!”龙月遥说道。 说完这句话,她的泪水便如泉涌,她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说完这句话,她的心更加心痛如绞,那是一种欲求不得的,失落的痛。 叶白躺在床上,龙月遥在床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给他喂药,给他擦汗,生怕他再出半点差错。 夜里,叶白又发起了烧,烧得满头满身的大汗,迷迷糊糊里,他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月遥拿着用冰水浸透了的毛巾,为叶白擦汗,叶白一直仅仅地抓着她的手,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每喊一声,她的心就如被刀刺了一下。 有人说,人生忧患识字始,其实,人生的忧患是始于情感。 夜半,清冷,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雪。 龙月遥看着窗外的雪,心中波澜起伏的情感久久不能平息。 第十一章 往事如风 爱一个人,是一场自我折磨的痛苦修行,你越想超脱,越会把自己折磨得千疮百孔,你越想忘记,那些令人心痛不安的情绪就越萦绕在你的心间,让你思绪不宁。 早年间,月遥曾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几百年前,有一位修成仙体的世外高人,因为爱上了一个自己无法得到的女人,最终走火入魔。这高人深陷情网,难以自拔,心痛难忍,为了解脱,于是在月夜之下,他把自己的心挖了出来,埋在了一颗枯树之下。 那之后这高人就遁入了魔道,成为了一个无情无欲的魔王。 现在想来,人只有无心才能无情无欲,只有无情无欲,才能真正忘却这世间的烦恼忧愁。 “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叶白已经醒来,他看到龙月遥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垂泪看着外面的大雪,忍不住问道。 月遥听了声音,知是叶白醒过来了,她低下头,用衣袖拭去眼中的泪,转过身朝叶白莞尔一笑,柔声问道,“你醒了!” “你过来。”叶白的声音仍很虚弱。 月遥走了过来,叶白艰难地抬起身体,靠在床头边,苍白的脸笑了笑,轻声地说道,“你大不必如此,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 月遥听了,脸上浮出一丝艰难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叶白有些吃惊,问道,“你如何知道?” “因为你连在梦中都一直喊着她的名字,说明她在你心中很重要。”月遥幽幽地说道。 叶白冷笑了一声,长长地舒了口气,才缓缓地说道,“其实并不是这样。” “哦?”月遥瞧着叶白,脸上透着好奇。 “我是爱过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婵妍,她是我爱过的第一个女人。”叶白平静地诉说着。 “她应该很幸福!”月遥由衷地羡慕道。 “她并不幸福,相反,她很痛苦,因为她只是我爹在无意中救回来的一个落难女子,而我却是千羽楼的少主,她爱我,但不敢接近我。是我色令智昏,拿着花言巧语骗了她,她才跟了我。我爹发现后,要将她逐出千羽楼,而我却在我爹面前,当着千羽楼八门十二宫的门人弟子,忤逆我爹说非她不娶,我爹一怒之下将她打落千羽楼。” “那她是死了吗?”月遥关切地问。 叶白摇头,继续缓缓地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死了,那时我万念俱灰,心想着一定要找到她,即便只有尸体。我在东黎找了她整整两年,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我来到西湘,在赤水江边,有一个老翁告诉我,几个月前他见过我说的那位女子,她还跟他订了一条鱼,叫他钓到一定要留给她,无论多少钱她都给,她还预付了两锭金子,因此老翁印象非常深刻。我听了,万分高兴,便求着老翁一定要钓起她要的那条鱼。老翁钓了十天,终于钓起了他说的那条鱼,那是一条非常稀少罕见的红色鲫鱼,只在那赤水江才有。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他们约定取鱼的日期,过了五日,她真的来了。再次见到她,我非常开心,我本想立刻冲出来见她,却在无意间听到她和老翁提起,说这条鲫鱼是为她丈夫买的,她的丈夫得了一种怪病,需要这赤水江的鲫鱼做药引。我当时心中不信,便偷偷地跟着她的身后,尾随到了她家里。那是个看上去很平常的家庭,她口中所说的丈夫不过是个体弱多病的书生。但我可以看得出,他们十分的恩爱,我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想到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我悄悄地离开了,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恼恨,我恨我自己,也恨她,为什么她宁愿跟着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也不回到我的身边?那段时间我很痛苦,我想了很多很多,脑子想得胀痛难忍。为什么一个曾经说此生只爱我一人的女人,现在可以如此随意地爱上别人?难道爱一个人不应该天下无双,无可替代吗?”叶白越说越激动。 龙月遥忧心地看着叶白,叶白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那些日子我喜欢上了喝酒,那时候就觉得,酒真是一个好东西,能让人在心念俱灰的时候还有事可做。在外面游荡了几个月,我便回到了千羽楼,我以为自己能缓过来,我以为自己的内心可以在时光的流逝里渐渐变得宁静。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越想忘记她就越会想起她。我的内心痛苦,扭曲,喝多少酒都无法再变得麻木。我无法释怀,渐渐变得疯狂,狰狞,甚至想过大开杀戒。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我怕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失去控制,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于是便趁着自己还清醒,散尽了自己的灵力和修为。” “原来你真是为了一个女人散了自己一身纯厚的灵力。”月遥有些可惜地感叹道。 “江湖中人,皆以为我痴情,为了一个女人散了自己的修为,其实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叶白自嘲道。 “那你也是为情所伤,也算是痴情了!”月遥安慰道。 “不,我并不是痴情,我只是无法接受现实罢了。” 月遥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能听叶白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真是痴情,我就该在她被我爹打下千羽楼的时候发疯,而不是在见到她和别人相爱的时候,所以我并不是痴情,我是自私。再后来的事情,你可能也都知道了,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填满内心的空虚,我便开始扑蜂戏蝶,我记不清楚自己祸害了多少女人,她们或深情也好,或为了钱财也罢,我自游龙戏凤,只图一夜风流。”叶白说完这些,内心似乎平静了许多。 “那,那你对我,也,也是为了一夜风流?”龙月遥羞羞怯怯,闪闪躲躲地问道。 “从那场情伤之后,我不敢再对任何女人用情,当你问我,我是否会负你,我心中一颤,仿佛那一刻我才清醒,我已经伤了太多女人,我不想再伤你。你是个好女人,我从未为你做过什么,你却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为了我,你把自己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习惯的自己,说实话,我很感动。” 叶白终于袒开心扉,那一句“我很感动”颇为用情。 “但你真的没有必要为我做什么,更不必为我改变你自己,其实你原来的样子就很好。”叶白言语中充满真诚,他此刻说的话,句句发自真心。 龙月遥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叶白笑了,月遥也笑了,然后他们的目光一起朝着窗外看去。 夜初央,雪初停,窗外的天地,风光大好。 第二天,龙啸天与龙月遥一起送别叶白。 冰天雪地,大地皆覆盖在白茫茫的雪下,天地一眼看不到尽头,伫立江山,遥望便是远方。 “此去山高水远,多多保重。”龙啸天终于客气了一回。 “多谢,龙兄自己也保重,往后有什么难事,便来千羽楼找我。”叶白说道。 “一定,一定!”龙啸天笑呵呵地回道。 叶白看了龙月遥一眼,她又变回了以前的模样,一身劲装铠甲,金冠束发,柳眉如剑,目光如电,风雪天地里,更显飒爽。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叶白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他的惊鸿孤影,便消失在茫茫无尽的天地间。 龙月遥面带微笑,牵着马,转身往回走,她的心情似不再如昨日般沉重。 龙啸天此刻仍不可置信地问,“那一晚,他真的没有碰你?” “没有!”龙月遥白了龙啸天一眼,大声回道。 龙啸天呵呵地笑了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问道,“靠,那他还是个男人嘛?” 龙月遥听了,在龙啸天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就你是男人,见了姑娘就迈不开腿。” 龙啸天腿上被踢了一脚,疼得咬牙切齿,一边捂着腿,一边追赶着龙月遥,辩解道,“我,我那叫多情,对,就是多情。” 情之为物,颇为神奇,相爱,不用说开始,分手,也不用说再见。 或许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第十二章 偷盗灵丹 东风昨夜起,万物又春生。 山下荷塘里的蛙,此起彼伏地呱呱叫着,堂前去年的燕,又飞回来了。 年年岁岁,花花月月,暮暮朝朝地轮回,时光不止,生命不息。 轻舟来千羽楼已有两年,在这两年里,他一直在师尊楚离的身边习字,读诗,作画。这种生活虽然惬意,但却有违他来这千羽楼的本意。师尊总说,等他身体好些,心性定些,再教他一些最基本的功法。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其他师兄师姐都学有小成,隔空取物,催动法器,都不在话下,只有自己,连被叫去帮山下刘奶奶杀头猪,都被猪欺负。为此,他被师兄弟们笑话了好一段时间。 这一日,轻舟像往常一样,从师尊那里听完经,便随着几个已经混熟的师兄回到寝宫。听了两年的经,他仍是一句也听不明白,每当师尊问到他,他便要当众出丑。记得前几日,师尊讲到《楞伽经》,便问他,为利杀众生,以财网诸肉,是何意。轻舟从座位上站起来,想了半天,回答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钱杀了天下所有人,为了财用网抓了全天下的猪,这人应该是贪得无厌的大恶之人。” 此话一出,便惹得师兄师姐们哄堂大笑。 因此,轻舟每次听经,都在提心吊胆中昏昏欲睡。听完经,他也总是困倦的很,简直比挑了十缸水还要疲惫。 轻舟一回到寝宫,便倒在自己的床上,连衣服也懒得脱了,不知不觉就呼呼大睡了过去。 夜半,蛙声鼎沸,虫声渐起,搅得人难有睡意,几个师兄坐起来,相互攀谈。 他们谈天说地,从江南听雨阁说到南岳梦岳堂,从剑阁第一代阁主袁长风说到现如今的阁主袁天赐。期间谈到剑仙袁秋尘,个个心情激动,崇拜无比。可兴奋之后,他们又个个哀声叹气,他们都觉得袁秋尘其实并不是羽化成仙了,而是被人害死了,而害他的人,很可能就是为了与他争阁主之位的袁天赐。他们还有人说,其实袁天赐和袁秋尘并不是骨肉兄弟,袁天赐才是剑门阁主袁长风的独子,而袁秋尘不过是袁长风捡来的,因此当袁长风将阁主之位传给袁秋尘之时,袁天赐就已经怀恨在心。 他们说着说着,又说到睡得死猪一样的轻舟身上,他们觉得这人什么也不会,连读书写字这样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与废物无异,若不是有少楼主照拂,早该被逐出楼门,去那田地间做牛做马。 其实,轻舟并没有真的睡着,他是怕各位师兄知道他没睡,又要拿他逗乐子,因此他故意装睡,为了避免被他们发现,他还时不时打着呼。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他们说天说地,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他们说自己,他本以为他们还是会像平日一样,只说他年少无知,资质欠缺了些,没想到,原来平日里师兄们对他客客气气,处处礼让,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碍于楼主的面子,其实他们心里是这样厌弃他,看不起他。 而师尊呢,恐怕多半也是碍于楼主的面子,才没有将自己这样笨,这样不思进取的人赶出师门吧!怪不得师尊一直不肯教自己武功,轻舟终于想明白了。 众人说着说着,夜已至三更,他们纷纷打着哈欠,回到自己床上倒头睡去。 这时,便唯有轻舟醒着,他思来想去,总也无法开导自己。于是他想起爷爷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你心性未定,往后无论遇到何种境遇,都切不可自暴自弃。”他的内心才又好受些,别人看不起他,觉得他是废物,那没有关系,如若自己也这样认为,那自己才真是废物。 轻舟想通了,心安稳了许多,但翻来覆去,却再也难以入眠。这时,他听到宫外有人在窃窃私语,便爬起来,推开宫门,想去瞧瞧。 宫外月光如洗,照在地面的玉砖上,发出清淡的光辉。宫殿门外的一棵梧桐树下,有三个人,他们站在一起,像在商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轻舟走近些,才看清,这三人是大师兄流阳,小师姐青梨,还有一位他叫不出名字的师兄,人长得斯斯文文,老老实实。 “你们在这里干嘛,怎么还不睡呢?”轻舟走到他们身边,轻声问道。 这三人想是说得入了神,连轻舟走到他们跟前也没有发现,轻舟突然一说话,他们倒是吓了一跳。 大师兄连忙将轻舟揽到身边,示意他不要说话,接着便带着轻舟几个,神神秘秘地往后殿走去。 后殿的北面,有一条阶梯,连着紫霄殿,这并不是条有人常走的路,因此路边长满了杂草,若不是知道的,根本发现不了这条阶梯。 “我们去哪里?”轻舟有些迷惑地问。 “别问,去了就知道了。”大师兄今天的语气特别严厉,跟以往的他根本不一样,好像轻舟做了什么难以让他容忍的事情。 轻舟不敢再问,跟着他们沿着狭窄的石梯往上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紫霄殿的后山门。他们从后山山门潜入,来到了紫霄殿的丹宫,这是楚离炼丹制药的地方,不是闲人可以随便进去的。 轻舟有些害怕,他想问,却又不敢,只能跟着他们,进入到丹宫重地。 丹宫里,一个巨大的炼炉摆在中间,炼炉里烈火正旺,巨大的热气从炉壁往外冒,热气腾腾,水一样流淌到地面,使得整个丹宫,看起来烟雾缭绕,如仙境一般。 丹宫的四壁,挂着各种颜色的葫芦,里面存放着各类丹丸药剂,只有师尊楚离才分清里面是什么。 “哇,好多丹药,不知道哪种是可以使人瞬间获得巨大灵力的回灵丹?”青梨看着挂在墙壁的丹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流阳静静地看着这数不胜数的丹药,眼睛里却放着光。他是紫霄殿白虎一门的大师兄,可他的灵力却并不是最高的,这让他很多时候都不自信,尤其是在那些深得师尊喜爱的师弟面前。甚至,他有时候觉得,师父并没有十分看重他,他只认为是自己让他老人家失望了,所以近年来,他一直非常刻苦地修炼灵力。可每次师门比试,他还是赢不了那些看着轻狂,平时也不刻苦修炼的师弟们,这让他感觉这个世界不公平。 为了快速地增长灵力,他打听到师尊近日已炼成一枚回灵丹,那灵丹汇聚了近百年的灵力,食之,不但可以立刻增加大量的灵力,还可以激发人的潜能,使得往后修炼灵力的速度成倍地增长。当流阳得知这世间还存在这样一种东西,他兴奋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他觉得这灵丹就是他的救命仙药,就是上天为他准备的,如果得到了这灵丹,他就能成为这紫霄殿白虎一门真正的大师兄,那些曾经私下看不起他的人,认为他不配做大师兄的人,就都会心服口服了。甚至,他还能在每年的楼会上,击败其他三门最顶尖的高手,从而大放异彩,得到少楼主,乃至楼主的青睐,从而扬名天下。 但当他知道这灵丹并不是要给他的,而是要给轻舟的,他十分生气,愤怒,乃至疯狂。他不明白,师尊从来都不看重轻舟,为什么要把这幸幸苦苦炼制了一年的灵丹给他这样的废物,他想不通,也无法理解。 所以,他想到了偷,他觉得这灵丹本就应该是他的,因为他才是大师兄,是师尊最应该用心栽培的人。 流阳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葫芦,见有一个葫芦模样特别的不一样,他欣喜若狂,快步走了过去,将葫芦取了下来。 轻舟原本以为师兄们只是好奇,便带他一同来参观师尊的丹宫,如今见大师兄这举动,这是要盗取灵药啊! “大师兄,不可以,此事所被师尊发现,你会被逐出师门的!”轻舟连忙阻止流阳,规劝道。 “关你什么事,你这个废物,凭你也敢教我做事吗?别以为自己跟楼主认识就了不起,告诉你,我才是这紫霄宫的大师兄!”流阳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完全不像他平日里谦和宽容的模样。 流阳一把将轻舟抓起,而后重重地往炉壁上一丢,轻舟的身体跌在炉壁上,就如一只瘦小的蛤蟆掉在了烧红的铁锅里,瞬间便被烧得皮开肉绽。 青梨和那老实的小师兄见了,惊恐不已,他们原是被流阳骗来的,此刻见到流阳片刻间竟将轻舟杀了,他们害怕得只剩颤抖。 流阳打开葫芦,将里面的丹丸取了出来,那是一颗发着清光的金丹,想必就是那回灵丹。 流阳拿在手里,高兴得像疯了一样,手中的葫芦掉在了地上,他目光贪婪地看着那颗金丹,无比的痴迷。 第十三章 逐出师门 天地昏聩,风云乍起,山雨欲来风满楼。 轻舟昨夜在丹宫被丹炉烧伤,后背已变得血肉模糊,不堪入目,他原本必死无疑,所幸,楚离闻讯及时赶到,给他服下了清火丹,这才保住了他的小命。 现下他已醒来,师尊楚离和楼主叶白都在。 叶白见他醒来,便来到他床边又给他诊了一次脉,他体内的火毒已清除的差不多了,性命已无大碍。 叶白凝重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之色。 楚离也来到轻舟床边,有些气急地问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昏倒在丹宫内?” 轻舟初醒,脑海还一片空白,只觉得后背隐隐生疼,他用手摸了一下,发现后背的肌肉早已焦硬,如烧尽的碳灰。 “师尊,我的背怎么了?”轻舟摸到这样的自己,有些惊恐和害怕。 楚离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说道,“你后背被烈火焚烧,机体已经完全毁坏,往后恐怕连最基本的武学都学不了了。” 轻舟听了,心中万分惊诧,最基本的武学都学不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彻彻底底沦为了一个废人? 轻舟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内心无比煎熬,他很想哭,却流不出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经十六岁了,已经算得上是个男人了,怎么可以轻易再掉泪? “你放心,我一定会医治好你的,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叶白见这孩子满脸颓色,心中不忍,便安慰道。 “你现在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我和你师尊讲一遍。”叶白接着说道。 轻舟努力地抑制内心的悲痛,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他长长地吐了口胸中的闷气,对叶白和楚离缓缓地说道,“昨天深夜里,我瞧见大师兄和青梨还有另外一位师兄在寝宫外谈话,便走了过去想问他们在聊什么,这时大师兄却带着我们从后殿的一条小路来到了师尊的丹宫。一开始我以为大师兄只是带我们来看看,没想到大师兄见了师尊的丹药,竟生出了贪念。我见他想偷吃师尊的丹药,便上前阻止,可大师兄不但不听,还骂了我,说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只仗着楼主的照拂才能留在这千羽楼。我听了很生气,就去夺他手中的丹药,却被他一把抓了起来,将我丢到丹炉上,我一声惨叫后便不省人事,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如此说来是流阳想盗吃我的丹药,你是为了保护丹药才受了伤?”楚离听完轻舟的讲述,有些吃惊地追问道。 轻舟点了点头。 叶白思忖了片刻,对楚离说道,“此事看来有些蹊跷,不如等轻舟伤好些,我们在凌云殿,让他们对质,到时总能寻出点破绽,谁是谁非,也就一目了然了。” 楚离沉吟了一下,暗暗地点了点头。 轻舟不知道他昏死过去后,丹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不明白师尊他们所说的“对质”究竟何意,但瞧着楼主和师尊的模样,似乎对他刚才所说的话有所怀疑。 轻舟本想再做辩解,但楼主和师尊却没有给他机会,只叫他安心好好养伤,说罢便离去了,留得轻舟一人在房间里,欲言又止。 三日后,凌云殿上,千羽楼上下人等皆已到场,场面庄严而盛大。 轻舟被带上殿时,看到大师兄和青梨站在大殿的中间,在他们身旁,还有一个被白纱覆盖的竹抬。 大师兄穿着得整整齐齐,显然没有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这让轻舟十分震惊。 “流阳,有人称,那晚你有去过紫霄殿的丹宫,还想盗吃丹药,可有此事?”楚离端坐在大殿之下的飞龙衔月椅上,十分威严地问道。 流阳对殿上楼主及四位师尊作揖行礼,从容不惊地回答道,“绝无此事,那天夜晚,弟子在寝宫睡觉,从未去过宫丹,有几位师弟可以为我作证。” 这时与流阳睡在同一寝宫的几位弟子站出来,为流阳作证道,“那晚,大师兄确实没有离开过寝宫,我们听师尊讲完经,便回到了寝宫,不多时就睡了。” 轻舟一听,心中不解,那晚大师兄明明没在寝宫,几位师兄为何要说谎?他有点着急,脱口叫道,“你们说谎,那晚大师兄明明去了丹宫,如若不信,大可问一问青梨师姐,她当时就和我们在一起,还有一位穿着青衣的师兄,他也可以作证。” 流阳仍装着往日谦和宽厚的模样,他对轻舟说道,“小师弟,我那日确实没去过丹宫,你莫不是看错人了?” 轻舟急道,“不,不可能看错,就是你,你想偷吃师尊的丹药,你还想杀了我!” “好了,大殿之上,不可放肆。”楚离对流阳和轻舟斥责道,而后又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看上去神情呆滞的青梨,问道,“青梨,你还记得当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原本性格活泼的青梨,今日却突然变得木楞起来,连师尊楚离问她话,她也似没有听见一样。 楚离又问了一遍,青梨才有所反应,她突然伤心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对师尊说道,“那晚,我和风椿师兄在寝宫外观看夜景,见轻舟小师弟一人鬼鬼祟祟地往后殿走去,我和风师兄好奇,便尾随了过去,却发现小师弟去往了师尊的丹宫。我和风师兄本想去报告师尊,却不小心被小师弟发现了,他不知从那里拿了一包药粉,往我们面前一撒,接着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我醒来,却发现,发现自己被他玷污了!” 说着青梨就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那模样,痛不欲生。 轻舟听完,心中无比的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纯直善良的小师姐,今日竟会说出这样荒谬的谎话,而且还说得如此真情实感,真叫轻舟难以置信。 “师姐,你为何也冤枉我?” 青梨哭得花枝乱颤,抽泣着对轻舟憎怨道,“我一直把你像亲弟弟一样看待,不想你竟然对我行此禽兽之事,你还杀死了风椿师兄,你,你简直就是个禽兽!” 轻舟惊得目瞪口呆,叫道,“风椿师兄死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用白纱覆盖的竹抬里,竟然是风椿师兄的尸体。 “轻舟,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墨玄师尊厉声问道。 “不,师尊,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面对众口一词的诬陷,轻舟已百口莫辩,他只能哭喊。 “你天灵穴位残缺,天生修不得灵力,为此你心有不甘,便偷取回灵丹,被人发现后,你不但不知悔改,还痛下杀手,残害同门。事后,你为了逃避罪责,使用这苦肉之计,想将这罪责嫁祸给他人,你太令我们失望了!”墨玄掷地有声,一句一句地诉说着轻舟的罪行。 轻舟心中冤屈难伸,一时气血攻心,口不能言,他激愤万分,全身不由得颤抖起来,这使得他背上的伤口再次崩裂,一时鲜血如墨,侵染了他的衣衫。 叶白看着这孩子如此模样,心中难受,他虽然不信轻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无奈铁证如山,容不得他有半分偏袒。 轻舟昏迷不醒之时,叶白替他诊脉,发现他的体内确有了一股很强大的灵力,而且他的天灵穴也似乎在慢慢自我修复,若不是偷吃了回灵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缘由。 残害同门,按千羽楼的门规,轻舟必须被处死。 后背的鲜血尚未凝干,心头之血又开始流淌。 但无论轻舟此刻多么委屈,多么愤恨,这天下已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 轻舟冷笑了笑,他觉得这个世界好笑,更觉得自己好笑,一个身如浮萍之人,一个身无长物的废人,如何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呢? 他轻轻地叹息道,“世人皆醉我独醒,醒却是醉!” 凌云殿外,轻舟被架在一根铜柱的顶端,等待他的将是万剑穿心,门中弟子,人人皆可以砍他一刀,刺他一剑,直到他气绝身亡。 四大护法领着门中弟子站在殿外,他们手中拿着除魔剑,准备将轻舟送往无妄地狱。 这就是背叛千羽楼,残杀同门的下场。 灵台上的龙鳞香即将燃尽,轻舟的生命也将随着这香尽而魂销。 大丈夫死不足惜,只是就这样含冤而死,他心有不甘。 风起,花落,香尽。 顷刻,万剑如雨,朝轻舟飞刺而来。 轻舟冷笑着,看着下面的师尊和师兄师姐,内心的憎恨和怨怒渐渐地消散。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一辈子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和理解,他只能无奈地接受这残酷的命运。 突然,一道白影一闪而过,挡在了他的身前,千万利剑,尽被他一人挡在胸前。 众人诧异地看着这人,目光里透出说不出的震惊,因为这人就是千羽楼的少楼主叶白。 “少楼主?!”四位护法纷纷跪下,失声喊道。 叶白从半空缓缓落下,他的胸前插了数不尽的利剑,口中鲜血直流。 “少楼主,你这究竟是为何啊?”墨玄跪在地上,不解地问道。 叶白落在众人跟前,强忍住胸口烈火灼烧般的疼痛,站住了脚步,对众人深情地说道,“这孩子虽有不可饶恕的罪孽,但终究是我将他带来这千羽楼,想来,我也是有错的。我曾经答应过故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现在我失信于人,就是不义,该受到惩罚。这孩子我没有管教好,才使得他犯下如此滔天大错,但今日我已代他受过,望你们可以饶恕他一命,以成全我对故人的诺言。” 众人纷纷哭泣了起来,四位护法站起来,对着叶白,重重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叶白转身,飞上铜柱,将轻舟救了下来。 看到叶白的行为,轻舟心中虽然震撼,但他更明白,在叶白的心里,他已然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所以他才这样以身相救,此刻的轻舟,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悲哀。 叶白嘴边还流着血,他看了看轻舟,清晰可见的喉咙嚅动了一下,但却欲言又止。他已觉得自己徇私,心中对门人弟子有愧,此刻更不好再对轻舟有所嘱托。于是,他转过身去,用背对着轻舟,大声说道,“你走吧,离开千羽楼,离开东黎,走远一点,往后你就是我千羽楼的仇敌,我千羽楼人人见你都可杀之。” 轻舟想了叶白可能对他说的一万句话,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句,往后相见,便是仇敌。 看来,这东黎,这千羽楼,还有叶白的内心,都已经容不下他了,他还痴心妄想地以为,叶白会相信他,会将他留下。 “你既不信我,为何又要救我?”轻舟颤抖着,泪水从他胀痛的眼中流了出来,他撕吼着问叶白。 叶白不语,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向公正严明的自己,为何会如此袒护这个少年,这其中难道真的全是为了成全当初的诺言吗?就没有一点私心和情感吗? “哈哈哈,”轻舟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他从怀里摸出那枚叶白送给他的金令,愤怒地丢在地上,决绝地说道,“这金令还你,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 说罢,轻舟冷冷地大笑着,离开了千羽楼。 第十四章 烈焰火毒 三月,小阳春,细雨如丝,连绵下了好几日。 春分,正是农耕时节,即便是阴雨连绵的日子,农民依旧在田地里辛苦劳作,若被这阴雨天气耽搁了春种,这一年的忙碌可就都白费了。 水田里,一个农民汉子,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赤着双脚,挥舞着手中的长鞭,一声一声地叫喝。老牛在他的催促下,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拉着木犁,将田里的春泥一块一块反转起来。 春归的燕子,三三两两地飞在水田上,衔了松软的泥土,飞回村舍的廊前檐下,修补着已被风雨凋零了的窝。 春水一色,白鹭横飞。 嫩绿的青草,齐齐地簇拥在一起,将黑色的泥土一寸寸地遮没,放眼望去,大地尽被妆染在一片青葱里。 轻舟自离开千羽楼,就在东黎四处游荡,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东黎的繁华街道走到这郊外偏僻的村舍,一连几天,没有吃过东西。 正午,农妇撑着伞,为自己的男人送来吃食, 汉子卸了耕具,将牛赶到一旁,任它悠悠地啃着田埂上的青草。 “饿了吧?”农妇带着关切的语气问自己的丈夫。 汉子在粗布上衣上擦了擦手,笑呵呵地说道,“在田里干活还不觉得,这一松劲,闻到你做的饭菜香,还真有点饿了。” 汉子打开食盒,一脸享受地闻了一下。 那不过是几个粗面馒头和一碟子酸豆角,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轻舟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幽幽地望着他们,他脑子里想着,为何这些人的生活如此艰难困苦,他们仍然可以过得这样幸福,他们脸上那种自然而然的笑容,令他心生羡慕。 “那人是谁啊?”妇人双手将丈夫的手臂抱在胸前,一双眼睛有些惊慌地盯着站在细雨里一动不动的少年。 汉子倒是很淡定,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说道,“不认识,他一个人在这片水田里站了一个上午,刚看到他,我也有些吃惊,但后来见他什么也没做,就像个傻子一样站着,也就放心了。” “可他身上还有血,样子蛮可怜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妇人没了害怕,却又生出了怜悯。 “看着是有些可怜,瞧着年纪轻轻的,莫不是从北方过来的难民?”汉子胡乱猜测着。 这时,汉子也生出了恻隐之心,他站了起来,朝少年招手喊道,“年轻人,过来!” 轻舟还在恍惚里,突然听到有人叫喊,才回过神来,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汉子一直在朝自己招手,显然喊的人就是自己。 轻舟也不知这人叫自己过去有什么事,但见他十分热忱,便走了过去。 “大叔你叫我吗?”轻舟走到他们夫妇跟前,有些吃惊地问道。 “对,对,对,是叫你,来,我这还有几个馒头,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吃吧,我看你在这边转悠了大半天,想必也是饿了吧。” 汉子说着,便将食盒里剩的两个馒头递给轻舟,轻舟原是饿急了,见这农夫神情真挚,便没有推辞,一把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慢点,慢点,我这还有水,是我老婆刚从井里打来的,甘甜的很呢!”汉子灿烂地笑着 这汉子一身粗布衣衫,头发蓬松凌乱,皮肤黝黑,脸上刻着很深的皱纹,但他笑起来却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生活艰辛,岁月无情,但他却始终用自己的勤劳和热情,去拥抱活着的每一天。 轻舟吃完馒头,汉子便和轻舟聊了起来,轻舟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汉子。汉子听了轻舟被冤枉的事,气得咬牙切齿,他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世间还有像轻舟的大师兄这样心地险恶之人,他不住地为轻舟鸣不平,为他叹息,为他骂那大师兄,也骂那不分是非黑白的楼主和师尊。 轻舟见这汉子如此关心自己,不免感动,但感动过后又有一丝失落,他心中想,为何这个素不相识的外人都可以相信自己,而自己视为亲人的叶大哥却不相信自己,难道他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如一个路人吗? 轻舟只能苦笑。 夜晚,轻舟受汉子的邀请去到了他的家里,那是一座略显狭小的草屋,屋里住着汉子的父母,妻儿,现在再加一个他,似乎就变得更加拥挤了。 汉子姓吴,名叫友亮,是这村舍里的农民。 吴友亮很热情,他用家里最好的饭菜招待了轻舟,他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饭桌上,他们全家都待轻舟非常客气,一只鸡他们自己不怎么吃,只让轻舟一个人吃,即便是家里还不太懂事的孩子吵着要吃鸡腿,他们也不给。 农村人家都是这样,为了招待好客人,即便是自己挨饿也舍得。 他们越是如此,轻舟越不好意思,他见友亮那瘦小的孩子一直叫嚷着要吃鸡,他便掰了一只鸡腿给他。那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小孩的嘴很甜,接了鸡腿,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 吃完饭,轻舟本要离开,友亮拉着不许,他硬要留轻舟在家里睡一晚,轻舟拗不过他,便答应留下来。 半夜,友亮突然闯进了轻舟的房间,他手上拿着一把叶子像弯刀一样的草,脸上满是泥水,全身也早已湿透。 “大叔,你这是怎么了?”轻舟见他如此模样,关心地问道。 “你把衣服脱了。”友亮也不说明原因,说着就过来脱轻舟的衣服。 轻舟一惊,他虽是男儿,可也从未在人前脱过衣服,这男人一进来就让自己脱衣服,叫轻舟觉得唐突而无礼。他情急之下,一手将友亮推开。 友亮被轻舟轻轻一推,竟轻飘飘地从屋内飞了出去,跌倒在门外的泥地上。 轻舟自己也没想到,这随手一推,竟然有如此力道,竟然可以将一个七尺大汉推出三五仗之远。 友亮跌在地上,哎呦地叫了起来,轻舟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了。 他赶到门外,跳到雨里,一边将地上的友亮搀扶了起来,一边道歉,“大叔,对不起,我一时情急才推了你,你没事吧?” “哎呦!”友亮又哀叫了一声,在轻舟的搀扶下,才回到了房间。 “没想到,你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气却这样大,简直快赶上我家的大水牛了。” “大叔,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见你要脱我衣服,一时情急,才推了你。” “我脱你衣服,那是为了给你治疗伤病。”友亮这话一出,轻舟才明白他为何要脱自己的衣服。 说着,友亮将手中的药草拿起来给轻舟看,愤愤不平地说道,“这是我今夜冒雨钻进深山为你采来的神药,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出手打我!” 轻舟连忙解释道,“大叔,真的是误会了,我真不知道你的用意。” 友亮瞪着轻舟问道,“误会什么?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轻舟的心思被农夫说中,脸上已有些承不住了,但他怎么能承认呢? “大叔,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我就是,我就是怕我身上的伤会吓到你!”轻舟忙乱中,终于想到了一个好的解释。 “我什么伤没见过?这村里所有的人,但凡受了外伤,都是请我去治,我这弯刀草只要一敷上去,保证药到病除,隔不几天就好了。”友亮铿锵有力,一脸自信地说道。 轻舟见友亮如此自信和坚持,也就不好再推辞了,他将衣服慢慢地脱了下来。他的衣服连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被他自己这硬生生的一撕,那黑色肉块间的龟裂里,又渗出了血水。 吴友亮看到轻舟背上的伤,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伤,轻舟的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入理三分的肌肉,也如火山上的岩石一样布满了裂纹,裂纹里便是如岩浆一样流动的鲜血。 轻舟趴在竹床上,友亮将弯刀草放进嘴里嚼碎,然后小心翼翼,一垛一垛地敷在轻舟的背上,草药的药汁从轻舟伤口的裂缝里渗入,与他的血液融为了一体。 那一晚,轻舟做了一个梦,那是他经常会做的梦,梦里,他趴在床上,他的母亲温柔安静地看着他,一双温暖柔和的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着哄他入睡。 夜已深,细雨仍淅淅地下着,屋外一片黑暗。 轻舟的后背突然灼痛起来,如烈火在背上燃烧。他从梦境中醒来,扭头朝自己的背看去,草药还敷在上面,但已被热血烫干,他甚至看到自己的背上冒起了青烟,而伤口上的疼痛更加剧烈了。轻舟痛苦地站了起来,他学着师尊的模样试着运气,想要将那钻心的痛压制下去。但当他一运气,他发现他体内竟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灵力在他的天灵穴中猛烈地冲撞,感觉要把他整个人撕开。 背后的伤更变得如刀刮火烤一般疼痛,轻舟再也无法忍受,他冲开房门,朝雨里跑去。 雨水打在他背上的伤口上,滋滋地冒着青烟,他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双腿奋力一蹬,整个人竟飘到了半空,然后落入烟雨蒙蒙的夜色里。 第十五章 龙马飞黄 日薄西山,残阳似血,情断总在黄昏。 昏昏沉沉里,落花悠悠,溪水潺潺。 轻舟抬起头,发现自己倒在泥水里,全身湿透,想是已被昨夜的风雨吹淋了一夜。 他身上的伤似乎好了些,不似昨夜那般灼痛,他艰难地撑起身体,从山沟里爬了起来。 再看风雨后的天地,真有如词圣所言,水色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轻舟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心情好了很多。 他回头朝那村舍人家看去,虽相距不远,却似前尘旧梦,不堪回首。 那村舍在轻舟的眼里,又何尝单单是那村舍,还是这东黎,这千羽楼,叶白,乃至云歌。 人总要向前看,那些落在后面的人或景,无论多么留恋,都已不能回头。 或许,命中注定的缘分,他和她就只能在浮尘中,只那惊鸿一瞥,而后便是无尽的回望,与刻骨铭心的痛苦。 无论多么渴望,多么眷恋,他们都不会在红尘中再遇见,因为他们的缘分,只有那一面,那一眼。 轻舟慢慢地回过头,朝前看去,前途依旧坎坷难行,但他必须往前,就如爷爷临终前对他说的,无论遇到何种境遇,都不能放弃自己。 风吹柳花漫天香,轻舟迈开脚步,跨过山与海,终于离开了东黎,那个伤心之地。 轻舟一口气跨出了东黎的地界,那一刻,他内心百感交集,但更多的却是开阔,内心的开阔。 他终于可以放下了,放下那些污蔑与怨恨,他不愿再去想起过往的种种,无论他在别人的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这一刻起,他要重新开始。 春风送暖,骄阳如烈,轻舟开心地笑了,然后,精疲力竭地倒在了荒芜的草原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一个巨大的鸟窝里。他的身旁,躺了一只巨大的雏鸟,此刻它正昏昏地睡着。轻舟吓了一跳,赶忙从树枝架起的鸟窝里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下都是累累白骨,更可怕的是,还有一颗人头。轻舟吓得脚都软了,他惊恐地看着那只比自己还大的雏鸟,它长着又长又尖的鸟喙,身上的羽毛还未张全,模样怪异而丑陋。 突然,这鸟睁开了眼睛,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轻舟,它好像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食物竟然也在盯着自己看。这雏鸟或许并没有想明白,但肚子好像又有点饿了,于是它不再考虑食物的感受,张开血盆大口,对着轻舟咬来。 轻舟大叫了一声,慌乱中拼命地往鸟窝外跑去,一不小心便踩空了,从高高的悬崖上掉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轻舟掉落在地,然后又晕死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落满树叶的泥土里,他的身边有一匹黄色的野马,那马嘶嘶地鸣叫着。 轻舟抬起头,才发现野马的前方有一群穷凶极恶的野狼,它们似乎正在围困野马,准备杀了它,好填一填辘辘饥肠。 狼王站在高处,一声长啸,群狼群起而攻,从四面八方朝野马杀来。这野马抬起前腿,用后腿站立起来,对着天空一声长鸣,一身黄色鬃毛在风里翻滚,颇有王者风范。 群狼眼看就冲到了野马的跟前,野马跳动着,对着飞扑过来的狼群,又是践踏又是飞腿。更让轻舟大开眼见的是,这野马竟然会用牙齿咬杀,不多时群狼便死伤过半,夹着尾巴哀嚎着退了下去。 这马好生厉害!轻舟在心里赞叹道。 狼王见这野马难以对付,便又长啸了一声,鸣金收兵,群狼夹着尾巴,悻悻地离去。 黄棕烈马见群狼退去,对着它们离去的方向又是一声嘶鸣,而后晃了晃脑袋,鼻子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地向空旷的草原走去。 轻舟从地上飞快地爬起来,追着这野马而去,他很想了解这是怎样一匹神奇的马。 野马在前面走着,轻舟在后面跟着,两者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野马停下,轻舟也停下,野马走,轻舟也跟着走。 野马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轻舟,并发出一声嘶鸣,好像是叫轻舟不要再跟着它。 轻舟呵呵地笑着,对野马说道,“马兄,我就远远地看着你,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太神奇了,我很敬佩你。” 野马竖起耳朵听了,对着轻舟又是一声嘶鸣,而后突然飞奔了起来。 轻舟一看,也跟着跑起来,他原本以为自己跟不上这匹马的速度,没想到自己跑起来,竟然也跟飞一样。 轻舟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能跑这么快,他有些兴奋,于是更用力地往前跑,一直跑到野马的身边,与野马齐头并进,飞一样在这广袤的草原飞奔。 野马见甩不掉轻舟,便突然又停下了脚步,扭头向轻舟撞来。轻舟一急,连忙闪躲,竟然也轻巧地躲过了这一撞。野马无可奈何,只能对着轻舟不断地嘶鸣,瞧它那么怒不可遏的模样,想必是在心里痛骂轻舟。轻舟呵呵地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野马的头,野马喷着怒气,对着轻舟的手又是一咬,还好轻舟没放松警惕,不然这手就像狼头一样被他一口咬碎。 “马兄,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你又何必如此生气呢?”轻舟仍是笑呵呵地说道。 野马嘶鸣了一声,接着又突然变得温顺了起来,将头在轻舟的手上蹭了蹭,它似乎听懂了轻舟的话,不再对轻舟有敌意。 轻舟顺势摸了摸它的头,它也没有再反抗,还发出低沉的嘶鸣,似乎在与轻舟相互呼应着。 “马兄,我叫轻舟,你叫什么名字?”轻舟问道。 黄棕烈马将头靠近轻舟,在他的脸上舔了两下,然后一双泉眼一样乌黑的大眼睛又盯着前方。 “二?”轻舟在口中念着,然后摸着自己的脑袋,思考了片刻,突然开心地问道“你是说你排行老二?那我以后就叫你二哥?” 野马白了轻舟一眼,摇头晃脑地低鸣了起来。 “哎,管你以前叫什么,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二哥,你看可好?” 野马点了点头,轻舟高兴地跳了起来,想不到这马竟然可以听懂人话,还会点头,真是一匹神奇的马儿。 “二哥,你现在是想去哪里?”轻舟与野马并肩在草原上走着。 野马将头抬起来,朝远处的方向指去,那里是一片更加广阔的草原。 轻舟与马在草原度过了几个月,他饿了就抓草原上的兔子吃,渴了他二哥会带他去草原的水塘边喝水,晚上他躺在二哥的肚皮上睡觉,若是有野狼前来骚扰,他们便并肩作战。 这样没有争斗,没有怨恨,没有情愁的日子,叫轻舟觉得好生快活。 可这种日子却不长久,一天夜晚,轻舟的旧伤又发作了,而且比以往来得更猛烈。他痛得在地上打滚,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燃烧起来了,他拿着石头,将自己的手臂割开,从割开的伤口里,流出了滚烫的黑色的血液。那血液滴落在草地上,瞬间冒出一股青烟,将地上被粘染的青草,灼伤得焦黑。这情形,轻舟自己看了都怕,如此滚烫的血液,草木尚不能承受,他肉体凡胎,又怎么能承受地住呢? 二哥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它不时地低下头,眼睛里似乎透露着悲伤。 听说牛马通灵,可以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许二哥看出轻舟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它才如此悲伤。轻舟苦笑着,用手抚摸着二哥的头,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这比他原本想象的要好很多,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孤寂地一个人死去,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可现在至少还有一匹知道他心境的马陪在他身边,他在临死的时候还可以摸摸它,感受一下这世间的温存。 轻舟忍住体内灼烧得痛苦,安慰地笑着对二哥说,“不用悲伤,人总有一死,不是你送我,便是我送你,此生能够认识你这样灵性的生灵,我心中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原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在这世间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四处流落,如浮萍一样漂流,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他们看不起我,说我是个废物,只有你和爷爷,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我满足了。” 二哥听了轻舟这些话,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它将头靠在轻舟的肩膀上,似乎在呜呜地哭泣。 轻舟更加欣慰地笑了起来,没想到此生竟然会有生灵为自己哭泣,他长啸了一声,对着广袤的草原和天地,大喊道,“吾,此生足矣!” 喊完这一声,轻舟便倒了下去,留得那马,孤独地站在那里,忧伤地看着,久久不曾离去。 此生独爱诗与酒,落花何解公子愁? 风雨如晦我独去,一别经年事事休。 第十六章 魔王之心 少年当立,以梦为马,诗酒趁年华。 空旷的天空,空旷的大地,空旷的荒原,一匹黄宗烈马,风驰电掣般奔驰,马背上躺了一个人,一个奄奄待毙的少年。 烈马越奔越急,越跑越快,直到时空似乎都已凝固,最后化为一条飞龙,一跃飞入天际。 飞龙穿过云雾和仙障,来到一片世外绿洲,它一跃而下,化为一匹烈马,落在绿洲中央的一棵参天大树前,那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一棵树。 这绿洲本是一沙漠,这树原本是一棵枯树,不知何时,这沙漠变为了绿洲,这枯树又活了过来,且长得无比高大茂密。 大树枝繁叶茂,却只长了一个果子,那果子呈暗红色,大如团蒲,妆如圆心,晶莹剔透,五彩玲珑,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烈马停在了大树不远的地方,扬起头嘶鸣了一声,然后朝着大树直奔而去,那气势,似乎是要与这棵大树同归于尽。 眼见烈马就要撞到大树上了,它却突然凭空消失了。 烈马带着轻舟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奇异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分为二,泾渭分明,一半春华,一半冬寒。 春华花林百花开,冬寒雪境飘飞雪。 “谁让你带他来进来的?”一个阴森恐怖的声音在天空飘荡。 烈马低着头,哀怜地嘶鸣了一声,似乎在诉求着什么。 “跟你说了多少次,要达到造化通灵之境,首先要忘情,忘世,忘我,方可超脱凡尘,一念永生。”那声音继续呵责道。 烈马低着头聆听着训斥。 突然,一个黑衣玄袍,冷面如霜的男子在冰寒天地里突然出现,他的脸色惨白,惨白中又透着暗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仿佛有一团烈火在里面燃烧,那模样看着就叫人害怕。 或许是烈马的哀求打动了这黑衣玄袍的男子,男子才没有将轻舟丢出去这春华冬寒的世界,他将命玄一线的轻舟用灵力一手吸住,然后举到半空,接着一发力,清冷如水的蓝色的灵力从他手掌间像藤蔓一样伸向轻舟,不一会儿就将轻舟包裹在一个球型的能量球中。那蓝光灵力一点一点地吸取轻舟体内黑色的热量,轻舟的身体和面色,也随着体内火毒的清除而缓缓由黑紫变得红润。 玄袍男子将轻舟的伤治好后,便收了灵力,冷冷地对烈马道,“带他到春华花林去修养几日,过几天他就能痊愈了,不要告诉他我的存在,等他好了,你就送他离去,往后再将外人带来,我决不轻饶!” 野马高兴地嘶鸣了几声,便驼起轻舟,离开这漫天飞雪的雪境,朝那千树林立,百花盛开的花林走去。 雪境与花林,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地,两边却只隔着一线之地。 不多时,轻舟便苏醒了过来,睁眼一看,自己已在一片春阳温和,花木璀璨的世界。 “这难道就是极乐世界?我竟然来到了急了世界?没想到上天待我不薄,竟然让我死后登上极乐!” 轻舟以为自己已死,而这春华葳蕤的地方,便被他看成了天堂。 这时,野马不知从哪里奔了出来,见轻舟醒了,便蹦跳得更高,嘶鸣得更欢。 “二哥?你,你怎么也来了,你也死了?莫不是不忍我一人独去,为我殉情而死?”轻舟见到野马,不由得开心地叫道。 “他没死,你也没死。” 不知何时,一个白衣男子已从花林中出现,他从花间缓缓落下,仙袂飘飘,青丝髫髫,面色温润如白玉,双眼温和如春水。 “没死?你是说我没死?是你救得我?这里是何处?”轻舟十分诧异,一连问道。 “不是我救的你,却也是我救的你!”白衣男子落在轻舟跟前,脚下踏着一朵牡丹,半浮在空中。 轻舟一看,便知这男子绝为凡类,又听着他云山雾海般的话,心下便认定他是个神仙,连忙作揖拜谢道,“多谢仙尊救我!” “仙尊?你叫我仙尊?”男子看了轻舟一眼,脸上带着温和如春风的笑,呵呵笑道。 “难道仙尊不是神仙?”轻舟一脸疑惑地问。 “我不是神仙,不过是个住在这春华花林的闲散之人。”白衣男子轻叹道,话中颇有自嘲之意。 “无论如何,我都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可惜,我这百无一用之身,怕百死也难以报答。”轻舟跪在地上,再次对白衣男子拜谢道。 “报答不必,只需你为我做一件事!”白衣男子悠悠地说道。 轻舟一惊,心想,这仙人一般的人物,自己一个凡俗之人,能报答他什么呢?难道这世间还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仙尊请示下,轻舟万死不辞!”轻舟情意拳拳地说道。 “在这春华花林的另一边,便是冬寒雪境,雪境内有一魔障,乃是我平生宿敌,你若这要谢我,就帮我去杀了他。” “好!”轻舟说完,便准备立刻前去。 “慢着,”仙尊喝道,“你这样去,便是去送死!” 轻舟停住了脚步,他原想,自己的命都是仙尊救的,此去就算九死一生,他也绝无犹豫,所以他虽知自己武功低微,断不是能和仙尊成为宿敌的魔障的对手,但他又岂能贪生怕死,而不报答仙尊的救命之恩呢? 所以仙尊一开口,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让你去杀他,不是让你送死。”仙尊慢悠悠地说道。 “仙尊有所不知,我几乎没有灵力,武学也疏浅得很,去杀能与仙尊抗衡的人,实在没半点胜算,但为报答仙尊恩情,我愿力战至死!”轻舟回答道。 “你武学疏浅是真,灵力低微却不见得!”仙尊冷笑着说道。 “仙尊此话怎讲?”轻舟有些不懂这白衣男子的话。 “你身体内,隐藏着一股强大的灵力,看灵气,应该不是你自己修炼而来,而是由别人注入到你的丹元之中。为了掩盖这股灵力,他还封住了你的天灵穴位,所以在外人看来,你天灵残缺,半点灵力也没有。” 轻舟听了,大吃一惊,自己体内竟然被人注入了巨大的灵力?怎么自己却不知道? 白衣男子见轻舟满脸惊诧,知道他可能还不相信,便继续说道,“你是否对自己的前尘往事一无所知?” “仙尊怎么知道?”轻舟惊问道。 “那是因为,将灵力注入你身体内的人,封住了你之前的所有记忆!”仙尊解释道。 轻舟听了,满脸震惊,他脑海中此刻出现了许多的疑问,为何那人要将自己高深的灵力注入到我体内?为何他又要将我的记忆封住?甚至连他是谁也不记得?他究竟有何目的? 轻舟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想努力记忆起以前的事情,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也不必惊慌,如此强大的灵力,恐怕很多人毕生也修炼不来,他能将自己的灵力给你,想必不会害你。”仙尊凭着自己的判断,对轻舟宽慰道。 轻舟听了仙尊此话,心里才安定些,他认为这人可能是他的亲人或者师父吧,虽然现在想不起来,但总有一日可以想起来。 “仙尊,那为何我自己感受不到自己有灵力呢?”轻舟仍然不大敢相信,疑惑地问道。 “那是因为你体内的灵力也被封了,只有当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你内心深处强大的求生欲才能激发出你最大的潜能,那时你的天灵穴才会被冲开,灵力的封印才能解除。”仙尊继续解释道。 轻舟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他被大师兄扔到丹炉里,本该当场毙命,但他却没有死。那之后,他就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翻涌,而且这股灵力不受自己控制。后来,他遇到这烈马,突然用力奔跑,竟然可以追上风驰电掣的烈马,而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越来越敏感,连很远地方的落叶流水之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就在耳边。 “好像真如仙尊所言。”轻舟对白衣男子说道。 “但我有一事不明,你身受火毒,为何要去吃那冰絮草?你可知那草与你现在的火性体质相克,若不是飞黄及时将你带到此处,恐怕你已灰飞烟灭。”仙尊想不通这一点,所以问道。 轻舟仿然大悟。 他哪里知道吴大叔好心采来的草药,竟然是冰絮草,他又怎么知道那冰絮草与他体质相克呢? 轻舟知道大叔是出于好意,绝不会存心害他,便对仙尊解释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冰絮草,可能是饿了,胡乱吃下的。对了,你说的飞黄,可是我二哥?” 此刻飞黄仍在四处狂奔,像回到家里的孩子一样放松和高兴。 “二哥?”白衣男子不知轻舟指的是谁,一脸疑惑地问。 “哦,就是那匹黄棕野马。”轻舟笑着说道。 “野马?你可知它乃是黄龙后裔!”仙尊严肃道。 “黄龙?你,你是说它是龙?”轻舟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 “不错,它乃是龙种,在地为马,在天为龙,因此被称作飞黄。” “怪不得它跑起来像飞一样,原来是龙啊!那它的主人是谁?” “它的主人就是我。”仙尊看着轻舟,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是你?怪不得它能带我来到这里,怪不得它一回到这里就像回到了家那么兴奋。”轻舟讪讪地笑着说道。 “你是不是想得到它?”白衣男子似看透了轻舟的心思。 轻舟不肯承认,连忙说道,“不,我,我从没想过,只当它是我朋友,没有占为己有的想法。” 仙尊见轻舟不愿承认,也就不再追问了,他转而问道,“你现在已知自己有强大的灵力,可还有报答我之心?” “仙尊之仇敌,便是我轻舟之仇敌,我现在就去杀那魔物。”轻舟斩钉截铁地对仙尊说道。 “等等,光凭你现在的灵力和修为,还不足以杀他。”仙尊再次拦住了轻舟。 “可仙尊刚才还说我有强大的灵力?”轻舟不解地问道。 “再强大也不过是修成仙体的凡人,怎能与神抗衡?”白衣男子带着些许不屑的语气,说道。 “神?”轻舟越来越糊涂了。 这大荒世界,天下江湖,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什么神,仙尊到底在说什么? “那魔障灵力已至天神之境,你那点灵力,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仙尊鄙视了轻舟一眼,他看轻舟的眼神,就真的如天神睥睨蝼蚁。 “这世间还有修入神境之人?”轻舟惊诧万分。 这八荒六合,千百年来,修成仙体,入仙灵之境的人,也只有一个剑仙袁秋尘,在这之前,轻舟甚至从未听过有神境一说。 想到仙剑,轻舟恍然大悟,自己这体内的灵力已达到仙灵之境?那注入这灵力的莫不就是剑仙?可他不是已经羽化了吗? “有,他就是魔王苍穹!”仙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说的魔王难不成就是这魔障?”轻舟问道。 “对,就是他。”仙尊肯定地回答道。 “仙尊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什么非要杀他?”轻舟在心里嘀咕道。 “因为他杀了我最心爱之人。”轻舟的话虽没有说出口,但仙尊却似乎听到了,他的脸上忽然变得忧伤并愤怒。 “既然我灵力不足以杀他,仙尊为何自己不去杀他?”这也是轻舟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白衣男子听了,面露悲伤和无奈,说道,“我杀不了他,因为我根本进不了冬寒雪境,甚至见不到那魔障一面。” 这样一来,轻舟好像就有点明白了。 “那我能进去吗?”轻舟突然想到仙尊进不去的地方,自己可能更进不去,于是又问道。 “你能,因为你不属于这里,所以你可以随意去这里的任何地方。”仙尊回答道。 “可我如何才能杀他?”轻舟觉得,凭自己现在的灵力和武学,去杀神境之人,恐怕是以卵击石。 “我教你一招武学,你趁其不意,或可以一击而中。”仙尊颇有信心地说道。 说着,白衣男子将这招潜龙勿用,示范给轻舟看。 只见仙尊突然运气聚灵,将一股强大的灵力聚集在右手指尖,接着突然用力将灵力逼出,刹那间,一道红光,飞箭一般从他手指间飞出,而后旋转着朝远方飞射而去,红光所经之地,花叶统统被卷入其中,最后击在远方的一座山壁上,直接将那山体打穿。 轻舟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厉害的武功!有了这一招潜龙勿用,他深信,定可以趁魔物不注意,一举将他击杀。 第十七章 互相残杀 踏过一线,春华转冬寒。 一线之隔,一边春意盎然,一边冰雪皑皑,很难想象这世间还存在这样的地方。 轻舟已习得无上功法-龙逆中的第一式,浅龙勿用,有了这一招,轻舟心里觉得,对付雪境里的魔障便多了几分胜算。 踏入雪境,风起,雪飘,轻舟的头发上染上了白雪。 历经几番风雨,轻舟少年的模样已不再稚嫩,而是渐渐地生出了坚毅的棱角。浓眉,秀眼,面色黝黑,饱满里焕着清润,身材修长,看着越发有男子气概。 大雪茫茫,寒风凛冽,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地,全无生气,如一颗死了的心一样冰冷。 轻舟飞快地在雪地里踏行,他身后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重新淹没。不知走了多久,轻舟依然没有寻到魔障的踪迹,而他所到之地,景色几乎都是一模一样,那看着近在眼前的边界和雪山,永远还在眼前,但却怎么也走不近,离不远。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轻舟无奈地停下脚步,站在雪境的中央,苦苦地冥想,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丝灵气,然后就进入了冥想空间。 那里还是雪境,除了轻舟,还有一个身穿黑衣玄袍的男子,那男子背对着他,一身带着黑色气息的浑厚灵力在周身环绕。 “这男子想必就是那魔障,他竟然背对着我,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轻舟小心地看着这魔障,心里盘算道。 轻舟暗暗地将丹元中的灵力聚在右手指尖,接着用力一逼,一道红色的灵光旋转着快速朝那男子打去,灵光所经之地,冰雪皆被卷了进去,一时如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飞射向那男子的后背。 男子突然转过身,惨白的脸上透着暗黑的气息,一双眼睛连瞳孔也没有,只有两团火焰在眼眶里燃烧,这模样把轻舟吓了一跳。 眼见灵光带着飞转的冰雪就要将魔障击穿,魔障却突然发力,打出与轻舟同样的一招潜龙勿用。而他的出手简直快如闪电,轻舟还没看清楚,他指尖的灵力已经飞射而出,片刻便与轻舟的灵力精准地撞在了一起。两道巨大的灵力相撞,发出一声滔天巨响,接着,在声响的中间,一道红光像巨浪一样向四面铺展开来,地面的冰雪也被这巨大的能量波推得朝四面扩散。 最后,一座冰山停在轻舟面前,另一座停在黑衣男子身前。很显然,轻舟的灵力及对这一招的领悟都不如黑衣男子,停在轻舟跟前的雪山更大,更高,距离轻舟只有咫尺之遥。而停在黑衣男子跟前的雪山却小得多,距离黑衣男子也更远。 轻舟想不到,这魔障竟然也会龙逆,而且还如此炉火纯青。 “为何要杀我?”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又转过身去,背对着轻舟,冷冷地问道。 他的声音似乎比这雪境更冷,叫人听了,不由得心寒。 轻舟打了个寒战,心中暗道,“这魔障果然厉害,说话的声音都能摄人心魄。” “并不是我想杀你,是有人想杀你,他救了我的命,我自然要报答他。”轻舟如实回答道。 “是他?他一直想杀我。”黑衣男子仍是冷冷地说道。 “你为何要杀了他最心爱之人?”轻舟问道。 现在既然杀不了他,轻舟只能问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恨。 “那也是我最心爱之人!”黑衣人似乎有所动容,他的声音在那一刻仿佛有了一丝温情。 “既是你心爱之人,你为何又要杀害她?”轻舟更不理解了。 “因为她不该爱上别人!”黑衣男子的声音充满了悲伤。 “你是说你最心爱之人爱上了仙尊?”轻舟问。 “不,他和我一样,都是被抛弃的可怜虫,她爱上的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叫袁长风,曾经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所以你就杀了她?”轻舟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然有这般狠心的人。 黑衣男子转过身来,痛苦地喊道,“我不是故意要杀她,我本来要杀的是袁长风,可她却替他挡了那一剑。” 轻舟轻叹,“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感情这东西,半分也勉强不来。” “如果你的爱人,人和你在一起,心里却装着他人,你会怎么做?”黑衣男子看上去十分痛苦,慌乱之中,他问轻舟,他很想知道别人遇到这种事情会如何做。 轻舟想了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没经历过的事情,当然不会有那种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感受,说起来也就风轻云淡,可当自己也经历过了,才会懂得和理解,这世间所有的背叛和罪过,都会有他情不得已的一面。那时,你也就能理解甚至宽恕,那些曾经你认为十恶不赦的人。 世间之人,不是为情所困,便是为生活所迫,若能选,谁不想光明正大得做一个好人? 那些生活在阴暗里的人,曾经也在阳光下自由地生长,他们眼中对光明的渴望,怕不会比别人少。 轻舟想了很久,终于慢慢地对黑衣男子说道,“我会选择成全他们!” “成全他们?成全他们?”黑衣男子已变得些痴了,他不断地念道。 据轻舟所知,袁长风的妻子乃是峯素素,她并没有死,而是与袁长风一起退隐江湖,过着神仙眷侣般的逍遥生活。这黑衣男子竟说峯素素是他爱人,难道他爱的人不是峯素素,而是另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你也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时间都过了这么久,我觉得你和仙尊的仇恨也可以放下了,毕竟你们斗得你死我活,她也不会再活过来了。”轻舟安慰道。 “不,他对我的恨是不会停止的,你不会明白,就像我对他的恨,你怎么会明白呢?没有人会明白,没有人!”黑衣男子疯狂地叫道。 说完,他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伤心。 轻舟看了,有些不忍,他也不敢过去,他只能远远地站着,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我回去花林就将你心中的悔悟说与他听,我相信他能理解你,毕竟你不是有意要杀那个女人。” “你不明白,我虽无意杀她,可在杀死她的那一刻,我内心有一种扭曲的快感,这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或许我是恨她的,为什么她当初选择和我在一起,而她的心却只留给别人,每次与她在一起,我非常痛苦,这个挣扎在我身下的女人,她到底属于谁?” 黑衣男子疯狂而迷乱地嘶吼着,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已经沁入了他的骨血,荼毒了他的生命。 即便他入了魔,隐姓埋名地躲在这冰天雪地里,即便世人早已忘记了他,他依然不肯放过自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一个人,她的心不属于你,即便得到了她的人,也不会有任何意趣。 轻舟看着黑衣男子那痛苦到扭曲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同情,这魔障也算痴情了。 突然,黑衣男子冲到轻舟面前,用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看着轻舟,哀求地说道,“你能帮帮我吗?” 轻舟见这人可怕的模样,心中害怕,但仍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将脸从黑衣男子那双可怕的眼睛里移开,问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帮我去杀一个人,杀了他,我才能解脱,我不想再在这个世界里受折磨和痛苦了!” “你要我帮你杀谁,是袁长风吗?”轻舟问道。 “不,不是袁长风,是春华花林的他。” “你说的可是仙尊?”轻舟惊讶地问。 “对,就是他,他其实就是另一个我,他是拖着我留在这个世界的恶魔,只有杀了他,你才能杀了我,这样我才能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你说仙尊他,就是你?”轻舟有些不信。 “他就是我的另一半,其实我们俩都只是魔王苍穹的心魔,我们在他心中斗了很久,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最后他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在月光下,埋在了沙漠的一棵枯树下,从此他得到超脱,可我们仍在这颗心里受着折磨。” “你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魔王苍穹的心?”轻舟觉得不可思议,他惊声问道。 “不错,这里就是魔王的心,也就是外面绿洲上那棵大树上长出的那颗心,只有杀了魔王另一半的心魔,这颗心才能真正死去,那里的所有怨念才能真正消散。” “可仙尊毕竟救过我,我岂能恩将仇报去杀他呢?” “错,救你的人是我,是飞黄把你带到这里的,他灵力属火,他怎么救得了你!” 黑衣男子说着,便将一团灵力从掌心透出,那灵力纯蓝,像海水一样清澈。 轻舟想起仙尊说过的话,他说,不是我救的,也是我救的,这话就等于承认,救轻舟的其实是这位黑衣男子,也就是魔尊。 “你帮我,也是帮他,你也不忍心我们如此痛苦地斗下去吧?”魔尊问道。 轻舟听了,心中又起怜悯,多情自古伤与恨,可世间的痴男怨女,仍飞蛾扑火般地去爱,可见情永远都是人难以逃脱的劫。 但他们又都是可敬的,因为面对爱情,他们都那般的勇敢,即便会很痛苦,仍然从不放弃。 “我答应你容易,要杀仙尊却难,我既杀不了你,又如何能杀得了仙尊?”轻舟想了很久,问道。 “我教你龙逆中的第二式,沧龙出海,你或可与之一战。” “可你确定这一招仙尊不会吗?” “他就算会,也未必能领悟到其中的精髓?” “那你确定我能领悟?” “你天资聪颖,再加上我的指点,相信没有问题。” 说着,魔尊将龙逆第二式,沧龙出海,演示给轻舟看。他双手运气,将灵力聚集在掌心,那灵力如水球一般,在他的掌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直到大如星斗。他突然发力,将这团灵力激发到半空,而后一指发出一道清光,将那团灵力击中。瞬时,那天空中的灵力分裂开来,在分裂的虚空里,一条碧海沧龙,直冲而下,打在不远处的雪地上,一时大地摇晃不止,再看那地面,已有一个巨坑,且深不见底。 第十八章 烟消云散 鱼游沸鼎知无日,鸟覆危巢岂待风。 轻舟回到春华花林,仙尊已在花林等他,他没有出手杀仙尊,虽然他们都只是心魔,但他们毕竟救过轻舟的命,轻舟又岂能恩将仇报去杀他们呢? 仙尊见轻舟一脸丧气的模样,知道他失手了,这似乎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并未生气,而是安慰轻舟道,“以你现在的灵力和修为,要杀他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也不必内疚。” “仙尊,你和魔尊到底是什么关系?”轻舟突然问道。 “你,你已经知道了?”仙尊为之一惊,问道。 “是,魔尊他都告诉我了,他说你们都只是魔王苍穹的心魔,他还让我来杀你!” “所以你现在是来杀我的?”仙尊冷问。 “若是要杀你我又何必告诉你?”轻舟说道。 “对,杀一个人最佳的时机,是在他最信任你的时刻!”仙尊颇有感触地说道。 “仙尊,你放下心中的执念吧,你们都对我有恩,我不忍心看你们互相伤害下去!”轻舟劝道。 “放下?如何放下?他让你来杀我,你却叫我放下,他能放下吗?他是不是教了你龙逆的第二式,用来对付我?”仙尊一改冰冷平静的模样,变得有些激动,他对轻舟怒问道。 “是,”轻舟暗暗点头,他不敢说谎,因为他知道,其实他们彼此非常了解对方,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们永远见不到彼此,但却互相怨恨着。 “他一定是认为我对这一招的领悟不如他,可他错了。” 说着,仙尊打出这一招沧龙出海,那威力丝毫不比魔尊的弱。 “我现在教你龙逆第三式,飞龙在天,你去给我杀了他,否则,我就杀了你!”仙尊带着不可抗拒的语气对轻舟命令道。 轻舟见仙尊那严肃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在心里叹气道,“你们两个杀来杀去,要杀的,其实都是彼此认为心中最不堪的自己。” 轻舟只能答应了,仙尊将飞龙在天演示给轻舟看,又同他讲了此招的关隘和要诀,轻舟很快就领悟了,带着这刚学的武功,轻舟又从春华花林来到冬寒雪境。 魔尊似也在等轻舟,轻舟一踏进雪境,他便凭空出现在轻舟面前。 “魔尊……”轻舟见到魔尊这么快出现,心中有些惊讶,更因为他还没想好如何对魔尊解释。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没能杀了他,甚至你都不曾出手,怎么,现在他又叫你来杀我?” 轻舟想得一点都不错,魔尊果然全部都知道。 “是的,可我却不想杀你。”轻舟黯然说道。 “是不想杀我,还是知道杀不了我?”魔尊脸上露出怒色,他惨白的脸上透出黑气,一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似乎快要喷出来了,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加恐怖。 “杀不了,也不想杀!”轻舟诚然道。 “为何?”魔尊听了,怒色稍退。 “因为你们都没有错!”轻舟正色道。 “那谁有错?”魔尊反问。 “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时间,你们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一念痴怨,便致情伤,而后深陷其中,不肯自拔。”轻舟的情绪有些波动,甚至有些激烈。 魔尊听了,一时默然不语,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直想着轻舟的话。 或许是这样,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以为自己只要情深,她终有一日会感动,会明白自己才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自己一往情深,却忽视了她的感受,以为自己给了她所有,却不想这所有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到头来不过成了一厢情愿。 人,最大的遗憾,或许便是没有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遇到那个最好的人,之后无穷的岁月,都在孤寂与失落里消磨,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如果可以,他想回到那春光灿烂的岁月,三人行,却不追究她心中爱的是谁。如果换做是现在的自己,他会成全他们,而不是恼羞成怒,在昆仑之颠与自己的兄弟袁长风决战。若没有那一战,她就不会死,自己也不会由江湖中人人推崇的天人之才沦为地狱魔王。 追悔如果有用,哪有沧海桑田? 魔尊站在雪境,飞雪如柳絮飘落,岁月在他指尖流逝,时光在他发间流淌,他变得越来越苍老,越来越憔悴,青丝变为白发,红颜转为嶙峋。 只那恍然大悟的一瞬,却犹如已过了千百万年。 轻舟看着魔尊的变化,一时竟愣住了,他不知道是该为魔尊高兴还是悲伤。 “孩子,你说得对,时至今日,我才大彻大悟,爱一个人,只有她也爱你,才算爱,只自己一个人爱,只能算痴。我太痴了,该放下了,我早该放下了。”魔尊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喃喃地念道。 伴随着这一声放下,魔尊消失在了这无边雪境。 轻舟听了魔尊的话,心中颇为触动,爱一个人,只有她也爱你才算爱,只自己一个人爱,只能算痴罢了。这天下还有多少痴人呢?明知得不到,却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最后怨念横生,苦了自己一生。 回到春华花林,轻舟抬头,看见仙尊飘在花林的上空,仔细一看,却发现仙尊也变得满头白发,身型佝偻,轻舟虽料想到了此种画面,但心中仍不免震惊和忧伤。 “孩子,我也要走了,待我走后,这花林与雪境都会消失,我知道你喜欢飞黄,你就带它一起离开吧!”仙尊颇为伤感地对轻舟说道。 “仙尊你要去哪里?”轻舟问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仙尊回答道。 说着,仙尊便消失在了花林之间。 飞黄从花林中奔出,轻舟飞到它的后背,飞黄嘶鸣了一声,眼中含着泪,算是与他们道别,而后飞奔着,朝花林与雪境的边界跑去。 那里,一道裂缝正在慢慢地撕开,雪境与花林也在撕开的裂缝的光茫里一点一点得消失。 飞黄冲进那裂缝,从魔王的心中飞了出来。 他们回到了绿洲,站在那棵参天大树前,看着茂密的树叶,如逢秋一般,纷纷飘落。 不多时,这棵大树变为了枯树,这片绿洲变回了沙漠,那颗心也开始在枯树下腐烂。 轻舟哀叹了一声,想不到这魔王英雄一世,竟也是个儿女情长的情种。 自古温柔之乡,便是英雄之冢。 轻舟骑着飞黄,在沙漠里走着,他现在已有仙灵之境的强大灵力,再加上龙逆中的三式,江湖六门,恐怕没有人可以胜过他。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就这么容易地,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可以独步天下的人物。 但他心中却没有过多的兴奋与喜悦,或许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快,来得太轻松。 轻舟在脑海里思索着,他接下来该去往何处呢?他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云歌。 她现在还在西湘的百花谷吗?她长成了什么怎么样子呢?还如以前那般可爱动人吗?她还记得自己吗? 按时间来算,她也应该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越这样胡乱地想着,他的内心就变得越躁动,他朝远方看去。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那里便是她所在的地方。 轻舟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他拍了拍飞黄,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飞奔而去。 西湘,那熟悉而眷恋的地方,仿佛还是儿时的模样,温和的阳光,旖旎的风景,晴空万里,蓝天白云。 离开时,那样伤心,回来时,带着兴奋,他成为了他想成为的英雄,他终于可以不用自卑,可以大胆地去爱了。 轻舟来到孤鹜峰下的百花谷,双溪绕着花谷潺潺流过,谷中百花争艳,微风吹拂,百花淡淡的清香迎面扑来。 轻舟朝花谷之中的木屋看去,那里藏着他年少时最美的时光,那里有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人。 飞黄嘶鸣了一声,似乎也在为轻舟高兴,轻舟摸了摸它的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来到木屋前,轻舟却停住了脚步,他不敢往前走,更不敢进去。轻舟曾在千羽楼楚离师尊处读过一句诗,“近乡闻声怯,不敢问来人。”那时他还笑这诗人太迂,如今看来,那种激动到害怕的心境,不是久别之人,恐怕难以领会。 在轻舟踌躅不前时,一个青衣女子拿着簸箕,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到轻舟,愣了一下。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轻舟还认得这个淡雅恬静的女人,她就是百花谷的谷主刘玉冰,人称冰雪真人,她虽然从未教过轻舟武功,但也算是轻舟第一位师父。 轻舟看着刘玉冰,口中一句“师父”却始终叫不出来。 刘玉冰看这人一直盯着自己看,却不说一句话,觉得好生奇怪,便轻声问道,“少侠,你可有事?” 轻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千百句,最后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云歌在吗?” “云歌?你认识云歌?”刘玉冰有些惊讶地问道。 “我认识她,我是她朋友,她在吗?”轻舟继续慌张地问道。 “她已回南岳,你找她何事?”刘玉冰回了轻舟,又问道。 轻舟一听云歌回南岳了,心中的兴奋之情顿减了一半,连忙问道,“她,她几时走得?” 刘玉冰回答道,“一年有余,你是她朋友,怎么,你不知道吗?” 轻舟见刘玉冰开始有些怀疑他,便讪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我和她已有些日子没见了。” “是吗?那你可是她儿时的朋友?”在刘玉冰的记忆里,云歌自小便来了她这花谷,一直到十六岁才离开,从未见她在这西湘有什么朋友。 “对,是儿时的朋友!”轻舟连忙顺着刘玉冰的话回答道。 刘玉冰瞧着轻舟的模样,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待她再要问,轻舟已慌忙对她拜别,带着一匹黄棕烈马,匆匆离开。 刘玉冰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在口中念道,“莫不是他?”,而后她又笑着摇了摇头。 第十九章 相逢不识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 轻舟坐在南岳城中的小酒馆里,独自一人喝着酒,酒是南岳特有的竹叶青,入口绵柔,回味清香。 从西湘一路赶来南岳,本是为了见云歌一面,可守城的将士却说想见他们家大小姐的人太多,大小姐见不过来,让他等上几日,轻舟不好用强,也只好等着。 这几日他就守在南岳城宫殿外北门的一家小酒馆里,坐在酒馆的二楼靠阳台的地方,嘴上喝着酒,眼睛一直盯着楼下的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希望云歌出来后,他能第一个看到。 酒馆里的伙计告诉他,云歌乃是南岳王的掌上明珠,若出城,必是八抬大轿,前拥后簇,场面华丽而壮观。 轻舟笑了,赏给伙计一吊钱,期待着那样的画面出现,然后他执着刚打好的宝剑,翩然从小楼飞下,优雅而不失风度地落在云歌的轿子前,云歌见到他,高兴地捂住嘴,流着泪,神情脉脉地看着他,一时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那画面,一定引得满城的人为他们祝福叫好。 轻舟想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少年几时曾如梦,却叫飞雪作轻花。 不知不觉,春华已尽,斜阳西归,照在南岳城下。 酒馆里来了一行新人,走了一波旧客,轻舟仍笑语盈盈地坐在那里,幻想着与云歌遇见的千种画面。 楼上靠轻舟酒桌的旁边,来了一男一女,男的眉清目秀,俊朗潇洒,女的清秀丽端庄,亭亭玉落,叫人一看,便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 男子身穿金色华服,头戴七星宝珠,身佩香囊玉玦,高贵之气,扑面而来。此人就是南岳威北将军霍震的儿子霍易。 霍易叫了伙计,伙计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等着差遣。 “伙计,你们这里什么好吃?”霍易豪气地问道。 “我们这里什么都好吃!”伙计为了不砸店主的招牌,笑呵呵地回答道。 “那最好的菜是哪几样?”霍易觉得伙计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换了个问法。 霍易这样一问,伙计瞄了瞄坐在公子身边美丽的小姑娘,小眼珠子一转,瞬间就明白了霍易的用意,挺起小身板,对着霍易说道,“公子,你可真识货,我们这里别看店小,里面却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有的,像什么鹿宝清蒸花田鸭,凤脑龙髓炖熊掌,应有尽有!” 霍易听了,满意地笑了笑,对伙计说道,“好,那就先尝尝你刚说的几样,再来一壶陈年花雕。” 说着,霍易从什么摸出一锭金子,随手赏给了这个看着还算机灵的伙计。 伙计高兴地对霍易点头哈腰,退下楼去。 霍易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她正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人群。这女孩一双如明珠带水的眼睛,长在两条细长的柳眉之下,面如清水,唇若绣朱,黑如碧丝的秀发长长地垂在腰间,几缕落在身前。窗外吹来的清风,微微地撩动她秀额上的黑发,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前蝴蝶一样随着眼睛扇动,低眉含春,明眸婉转,一时看醉了霍易。 霍易的喉咙嚅动了一下,他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对那女孩说道,“云儿,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出来玩也看不出你高兴?” 女孩将脸转了过来,用清澈的目光看了霍易一眼,脸上意兴阑珊的模样,淡淡地说道,“自回南岳后,越发想念百花谷,想念师父了,也不知她一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师父是百花谷谷主,她自然会好的很,倒是你,一天闷闷不乐的,看得我都生愁。”霍易体贴地说道。 “你不知道,师父她几乎从来不与别人说话,唯有我在的时候才好些。”女孩一脸忧愁,说着,又将目光投到了远处。 这时,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子,醉醺醺地撞到了霍易和女孩的桌子上,将桌上的茶盏碰得东倒西歪。汉子一身酒气,看着却还算清醒,连连假惺惺地对霍易和女孩道歉。 另一边,几个坐在离霍易不远的汉子,哈哈大笑着,嘴里粗鲁地笑道,“你看他窝囊的,说人家好看,又不好意思,我们把他送过去了,他还跟人道歉,难不成还要帮他绑到床上去,扒净了衣服,他才敢动手?” 另一个满脸长了粗乱胡子的汉子却叫道,“他不敢,老子却敢,如此标致的小娘子,老子是许久没碰过了,今日难得有兴趣,不如掳了回去,大家一起好好玩上一夜?” 说着,几个大汉面带奸笑地哈哈大笑起来。 “岂有此理!”霍易见这些蠢材,竟然敢当众调戏自己的朋友,一时怒不可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叫道。 女孩听了这些汉子粗俗不堪的言语,气得瞪起了眼睛。 “哦,小娘子身边还有一位小相公,小相公生气了!”一位长得膘肥体胖的汉子,听了霍易的话,讥笑道。 “哎,小娘子,你跟着这个绣花枕头,不如跟了我们,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软脚虾,一到床上就趴了,那比得过我们啊!”一个长相猥琐,身材稍小的男子跑到霍易的桌上,一双鼠眼,盯着女孩的脸,流着口水对女孩调戏道。 女孩用锐利的目光瞪了这猥琐的男子一眼,便起身要离开。 霍易自认与这样污秽的一群人交手有失风度,便也随着女孩起身,准备离开。 几个大汉却不肯罢休,一起蜂拥而上,将女孩围在中间,争相调戏。 霍易气不过,便与这群泼才打了起来,但他自小被养在深闺暖阁,对于拳脚只粗通皮毛,哪里又是这群莽夫的对手,不到一个回合,他便被汉子被打翻在地,一时狼狈不堪。 汉子们将霍易踩在脚下,全然不顾他如何挣扎,眼睛里都色眯眯地盯着女孩,一双双肥大的手慢慢地朝女孩脸上和胸前伸去。 女孩突然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这群恶汉的脸上,叫道,“淫贼!” 几个大男人,当众被一个小姑娘扇了耳光,总归是失了颜面。 膘肥体胖的汉子当即大怒,对着女孩的脸上就是一拳。 这莽夫怒发冲冠的一拳,力道可想而知,若真打在这小姑娘的脸上,恐怕不止花容失色,还要血溅三尺。 这时,一根筷子不知从何处飞来,钢钉一样横插过那肥胖汉子粗壮的拳头,最后钉在酒馆的墙上,入木三分。 其他几位汉子还没反应过来,那肥胖的汉子已痛得蹲下了身子,坐在地上,抱着手掌哀嚎起来。 女孩朝那筷子飞来的方向看去,一个面容如削,双眉如墨,目光坚毅,身材修长的少年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独自饮酒。 汉子们的目光顺着女孩所看的方向看去,他们心中笃定,定是这多管闲事,不知死活的少年所为。他们二话不说,气冲冲地冲到少年身边,揪住少年的衣领,一口口水喷得少年一脸,叫道,“是不是你这个兔崽子伤了我们兄弟?” 轻舟顺势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厌恶和轻佻,一手将自己脸上的口水摸去,一手抵在大汉的脸上,用力一推,那汉子便从酒馆里飞了出去。 轻舟拿起桌子上的毛巾,一边擦了擦被汉子满脸的油污弄脏的手,一边说道,“说话就说话,喷什么口水,打架就打架,甩什么油啊!” 此话一出,女孩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轻舟被她这一笑吸引了过去,目光在她浅笑嫣然的脸上看了一眼,她笑起来和云歌一样好看。 几个汉子被轻舟镇住了,纷纷抱头鼠窜,一时便没了踪影。酒馆里的人,纷纷站起来为少年鼓掌,留得霍易还躺在地上,一脸蒙圈。 轻舟走到女孩身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姑娘长得好像我一位朋友!” 哦,女孩低眉浅笑,带着几分戏谑,说道,“你追女孩都用这招吗?” 轻舟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讪笑道,“姑娘见笑了,我并没有那意思,只是瞧你笑起来颇有几分我故人的神色,一时忘情,还望见谅!” 这时霍易从地上爬起来,面带敌意地挡在女孩身前,对轻舟正言道,“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别以为你救了我们就可以乱来,她可是我……” 霍易还没说完,女孩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双明媚的眼睛,带着秋水般的深情对轻舟一笑,便拉了轻舟的手,从酒馆跑了出来。 女孩拉着轻舟的手,一直跑着,直到离那酒馆已有很远,她见霍易没有追过来,便松开了轻舟的手,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 等她休息好了,再站起来,两人四目相对,都不由得笑起来。 “你笑什么?”轻舟问。 “那你笑什么?”女孩带着调皮的语气,反问。 “你朋友被你丢下了。”轻舟转移话题,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所以只能说点别的。 “我是故意的,你不知道他有天有多烦人。”女孩站起来,一只细若青葱的手在微红的脸旁扇着风。 “是吗?那你为何要和他在一起?”轻舟问道。 “我也不想,这不是被我父母逼得嘛!”女孩解释道。 “你父母为何逼你和你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们对你不好吗?”轻舟问道。 “也不是,他们对我很好,只是想给我找个好的人家。”女孩说话的声音很轻松,好像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影响她快乐自由的情境。 “原来如此,他看上去还不错,除了武功差点!”轻舟听得女孩似乎要嫁给那男子,心中不知为何有些触动,但他们萍水相逢,实在连朋友也算不上,他只能轻笑着这样说。 “何止是差,简直是太差,他就是个大少爷,打人都不曾自己动过手,还非要跟着偷偷跑出来,结果你也看到了,被人打成了猪头。”女孩说起霍易,神情显得关切,显然她对霍易非常了解,也似乎很乐意说关于他的事情。 “怪不得他看上去气势非凡,打起来却……”轻舟看着女孩,似笑非笑地说。 “很弱是吧!”女孩说完,捂着嘴,开心地大笑起来。 轻舟也跟着笑起来。 “听你口音,不是南岳人吧?”女孩问道。 “不是,我来南岳找一个人。” “就是你说的那位笑起来和我很像的朋友?” 轻舟点头。 “她是一位女子?” 轻舟仍是点头。 “想必长得很漂亮。”女孩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去,脸有些羞红地说道。 “我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模样,我很久没见过她了!”轻舟看着黄昏的天空,自己说道。 女孩见轻舟说到那女子,颇为深情,知到他一定很喜欢这位女子,便祝福道,“祝你早日找到她!” 轻舟笑了笑,对女孩说道,“也祝你找到幸福!” 女孩也笑了笑,回答道,“我会的,不说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他们又要担心了!” 女孩说完,一边后退着,一边对轻舟挥手告别。 黄昏将尽,暮色四合。 女孩快乐地一跳一跳着离开,清风阵阵,吹拂着女孩及腰的长发,那一刻,轻舟觉得她像极了小时候的云歌。 第二十章 大发酒疯 二月,春浓,桃花盛开。 南岳王宫内的花园,此刻亦是一片春意盎然。 岳云歌一个人坐在花园的长亭里,静静地看着花朵上的成对的蝴蝶,湖水里成双的鸳鸯,一时满心愁绪。 微风轻拂,春光送暖,直叫人恹恹欲睡。 “云歌。”有人在她身后喊了一句。 云歌抬起头,朝后面看去,却并未看到任何人。 “谁?”云歌站起来,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一个人。 “是我,我是轻舟,你不记得我了?”那清朗的声音好像就在她身边。 云歌听到“轻舟”两个字,心中的不安才缓和了些许。 她怎么会不记得轻舟呢,那可是她为他取的名字,昨夜风雨吹轻舟,花月浮沉人未留。 “轻舟?我怎么看不到你,你在哪里呢?”云歌急道。 “我就在你跟前啊,怎么,你看不到我?”云歌的耳边,少年轻舟声音响起,从这声音听来,他似乎确实就在云歌身边。 “可我真的看不到你,你别闹了,快出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么无聊!”云歌带着哭腔抱怨道。 若此刻轻舟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定要好好地骂她一顿,打他一顿,问问他当初为什么抛下她一个人跑了,这些年他又去到了哪里,遇到过什么人,是否吃了很多苦,她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要问他。 但她最想问的是,你是否还记得我? 一声黄鹂的清啼,将云歌从梦里惊醒。 醒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内心深处还住着当年那个小男孩,虽然她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如果他活着的话,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如果他活着的话,他是否已经忘记了自己? “或许已经忘记了吧!”云歌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她本想安慰自己,却让自己更加的伤心。 喜欢一个人便是如此,总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好叫自己知道什么是心痛,好叫自己快一点绝望。可要将一个已经住进了心房的人挖出来,谈何容易。 “云歌?”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云歌以为仍是梦境,便没有回头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她扶额轻叹,觉着自己越发不成样子了,竟然在青天白日里就做起这样的梦,想到这里,云歌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不知何时,一个人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云歌的身边,云歌不经意间抬起头,却看到昨天见过的那个冷峻的少年,他直直地站在云歌的身边,眼睛里透着说不尽的喜悦。 “你怎么在这里?”云歌有些恍惚,她现在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颇有庄周梦蝶之意。 “我昨天看你离开,便越发觉得你就是云歌,于是我悄悄跟着你,见你进入这南岳王宫,又见到宫里的人都叫你公主,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南越王岳威的女儿岳云歌。”轻舟一脸兴奋地说道。 云歌仍然不是很明白这少年在说什么,她仔细看了这少年一眼,他的眉目是有些熟悉,可他究竟是谁呢?难道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轻舟?不可能,轻舟那么消瘦,而现在站在云歌身边的少年,却生的英姿勃发,修长健壮。 “你,你是谁?”云歌试探着问道。 “我是轻舟啊,你不认识我了吗?也难怪,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第一眼看到你,我也没有认出你,只觉得有点熟悉......” 没等轻舟说完,云歌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你哭什么?”轻舟见云歌突然落泪,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哪里说得不对,才惹得云歌伤心生气。 “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我以为你死了,我每天都会梦到你,你在梦里问我,问我是否还记得你,我当然记得你,可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云歌伤心地哭起来,她用手轻轻地打着轻舟的手臂,怨怪地对轻舟哭着抱怨道。 那一刻,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轻舟不顾一切地将云歌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任她在自己怀里怨怪呵责。 “我现在回来了,回来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轻舟抱着云歌,深情地安慰道。 再也不分开?云歌被这一句话惊醒,她哭得更加伤心,更加绝望。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云歌哀伤地说道。 “什么不可能?”轻舟听了云歌的话,有些吃惊,他将云歌从怀里扶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云歌,问道。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云歌看着轻舟,虽不忍心,但还是将这句话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因为她不想骗轻舟,不想让他和自己一样沉浸在美梦里,然后又突然被叫醒,那种折磨简直比死还难受。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轻舟原本洋溢着幸福的脸,渐渐地僵冷了下去,最后只剩失落和哀凉。他握着云歌的手,慢慢地松开,他冷笑着看了云歌一眼,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他害怕自己一开口便是愤怒,便是怨毒,便伤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他将脸转过去,去看那庭院里的花开花落,去看天空中的云卷云舒,唯独不再看云歌,不再看她的眼睛,甚至都不问一句为什么。 一个人要留下来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人要离开却有千百种理由。 轻舟静静地站着,云歌在他身后簌簌落泪,两个人都沉默不再言语,这让轻舟内心十分煎熬,叫他走又不是,不走也不是。 “所以,这便是我们最终的结果?所以你说你每天梦到我,就是为了见我一面,然后对我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轻舟还是把内心愤恨的话对云歌说了出来,他说完便要走,云歌却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云歌伤心地哭着,她对轻舟柔情地说道,“你别恨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轻舟闭上眼睛,一颗泪从脸上滑落,那一刻有心死的感觉。 说罢,轻舟挣脱开了云歌的手,然后愤然离去,就如当初逃离百花谷一样,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显得无比的狼狈。 云歌眼睁睁地看着轻舟离去,一时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她如何不想任性一回,随了自己的心意,陪着自己喜欢的人,风里雨里地走过四季,去看那山川大海,去看那百花盛开,去看那落木萧萧,去看那冬雪皑皑。可这世上每一个人活着都不是单单为了自己,每个人都有太多的不得已,最后舍弃的,牺牲的,都是自己。 落日黄昏,花开依旧,曾经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一去不再回。 往后余生,或许悔恨,悔恨今日痛心而无情的诀别,但既然选择了去路,如何才能回首? 轻舟又来到了南岳城北门的小酒馆,仍是坐在他昨日的位置上,仍是喝着昨日喝过的酒,仍是看着楼下街灯里来来往往的人,但一切都不再是昨天的模样。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迷迷糊糊里,轻舟听到店家和伙计斥责叫骂的声音,轻舟醉眼迷离地朝那里看去,见到店家和伙计正在驱赶一个年老背驼的老乞丐,言语间充满了鄙视和污蔑,这让轻舟的心情更加不爽。 轻舟当即一怒,将一个酒瓶子砸到了店家和伙计的脚边,带着怒气和酒气地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店家以为轻舟喝醉了在发酒疯,只能呵呵地陪笑。 轻舟站了起来,对着店家和伙计却不依不饶,骂道,“人生而平等,为何乞丐就不能在这里喝酒?” 店家仍是呵呵地笑着,对轻舟抱拳作揖,解释道,“少侠,不是我不让他在这里喝酒,可你看他一身破破烂烂,身上臭气熏天,他若在,谁还敢上楼来喝酒呢?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十分不易,还请少侠理解。” 轻舟一手拿着酒瓶,摇摇晃晃似要站不住了,一手指着店家说道,“你们都有苦衷,你们都有艰辛,所以,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地抛弃别人吗?” 店家被轻舟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搞糊涂了,他摇了摇头,只当这人已喝醉了,正发着酒疯,便不再与轻舟理论。他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子,交给老乞丐,好言好语地对老乞丐说道,“老人家,不是我不让你在这里喝酒,实在是你太.......这样,你拿了钱,去街头买酒喝,就当是我给你赔的不是。” 老乞丐当然乐意了,这本就是他此来的目的,他开开心心地拿了银子,便要下楼去。 轻舟却不乐意了,他冲到老乞丐面前将他拦下,醉醺醺地说道,“你不能走,今天你必须在这里喝酒。” 店家听了,无奈地摇头叹气,在这酒馆里,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 老乞丐一脸不屑,对这喝醉了喜欢胡闹的少年嗤道,“我说小哥,我老乞丐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呢?再说,这在哪里喝酒不是喝,更何况还有人付钱。” 轻舟听了,更是生气,一把抓住老乞丐的衣领,对他吼道,“连你也不领我的情,连你也要抛弃我?” 老乞丐听了轻舟这话,觉得莫名其妙,一把推开了这个酒鬼,摇摇摆摆地走下楼去。 轻舟被这老乞丐随手一甩,人便如没了骨头的泥一样倒在了地上,那失意潦倒的落魄模样,叫人又嫌弃又心痛。 第二十一章 都是欺骗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眼前人可怜。 等待,是这世间最难熬的寂寞,你以为你可以等来知你懂你的人,却不想她只是把你当成曾经的一份寄托;你以为自己在她心中是一头独一无二的狼,却不想在她心中你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 轻舟拿着酒,在清冷的街,一个人走。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今日云歌对他说的话,他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害怕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她的话,但每一次思绪终断的最后,都是他自己的冷笑。 “就这样吧!”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以为这样安慰自己过后,心里会好受,却不想更加的悲凉。 落叶随着清风飘落,在幽暗的灯光里,如在红尘中飘零的人,不知最后能漂到何处。 轻舟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最后会停在那里,他只想一直走,走到天昏地黑,走到山穷水尽,走到心如止水。 月光幽幽地照在地面,轻舟抬头看去,发现今夜的月光特别的昏暗,他仰起头又喝了一口酒,他特别想醉,因为一醉可解千古愁。可他却怎么也喝不醉,好像这纯厚的烈酒并不是酒,而是水,甚至比水还淡,淡的只有愁滋味。 这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从街边爬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脚,伸出一只破碗跟他要钱。 轻舟低头看了看,他醉红的脸上泛着红光,一双迷离的眼睛朝街道黑暗的角落看去,却见到一个可怜的老乞丐,这乞丐看着依稀还有一点熟悉的模样。这不就是那个白天在酒馆里被店家和伙计驱赶的老乞丐吗?老乞丐布满油污的头发上发出恶臭,好似一辈子没洗过那样的脏,他一双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睛,空洞而无神地看着轻舟,只求轻舟赏他几个钱。 轻舟在身上摸了摸,发现自己竟然也身无分文了。他冷笑了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宝剑,那原本是为了在云歌面前装风范而特意打的,虽不是什么稀世名剑,但也花了不少钱,现在想来是无用了,留着反而睹物思人,惹人烦恼,不如索性就丢给这个不知好歹的老乞丐,这样他就可以拿去档了,逍遥快乐几天。 哐当,轻舟将宝剑丢给了老乞丐,而后就挣开老乞丐的手,继续往前一摇一晃地走去,口中甚是悲凉地念道,“这东西留于我只是痛苦,于你却是快活,何乐而不为!” 老乞丐捡起那宝剑,如获至宝一样开心,他一时忘形,用自己的家乡话对轻舟谢道,“好人有好报哈!” 轻舟听了这话,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快速地走到乞丐身边,一脸凶狠的模样,叫人瞧了都害怕。 老乞丐以为轻舟反悔了,要夺回他的剑,便死死抱着剑,大喊着不肯让人抢去的无赖模样。 轻舟却并没有去抢他手中的剑,而是去拿扣在地上的那只破碗,老乞丐看了,一脸的诧异。 那是一只破得只剩碗底的瓷碗,上面粘满了油污和灰尘,除了扔掉,实在看不出有任何有用的价值。轻舟拿着那碗,手却不住地颤抖,他似乎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相信,他脸上的痛苦更加剧烈,仿佛片刻就要疯掉。 老乞丐看轻舟这般模样,心里有些害怕,他也不知道为何轻舟要瞧他的这口破碗,他留着这破碗十几年不肯丢掉并不是因为他对这碗有什么特别的情感,而是为了在人前显得更加可怜,好讨要更多的钱。现在这少年竟然拿着这破碗,表情如此痛苦,老乞丐十分不解,他只死死地抱着那柄剑,想跑却跑不动,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陌生而疯狂的少年。 轻舟突然像抓住了一丝什么希望,迫切地将破碗翻过来,用手在破碗的碗底飞快地抹着,油污渐净,碗底出现了四个大字,正大光明。 轻舟颤抖的手抖得更加激烈,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声音带着巨大的灵力,使得整条街道的灯笼都挂在屋檐下不住地摇晃起来,使得整条街道两旁的树木都落叶纷纷,一时如山雨欲来,狂风乍起。 什么正大光明?原来一切都只是欺骗。 轻舟最后冷笑,他冷笑着看着眼前这个老乞丐,发现老乞丐仍有几分十几年前的模样,他就是十几年前带轻舟一起乞讨要饭的那个老乞丐。 “做乞丐也要做堂堂正正的乞丐,哈哈哈!”轻舟带着讽刺,嘲弄,哀凉的语气大笑道。 老乞丐被轻舟近乎疯狂的大笑吓了一跳,他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渐渐有了一丝的生气,他从地上爬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地瞧了瞧轻舟。这个少年的脸上,还带有年少时的那份天真与稚气,虽然他已经长大成人,却仍是那样傻,傻到以为别人说的话都是真话,傻到以为自己用心用情,别人也会同样地待他。 “哈哈”老乞丐带着哭腔也跟着大笑起来,他那双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带着枯竭的泪水,那一刻他认出了轻舟,认出了轻舟就是十几年前跟着他一起乞讨的傻孩子,他那时傻到以为真的可以做一个正气凛然的乞丐。 “没想到是你,哈哈,没想到啊,哎!”老乞丐笑得双眼噙着泪花。 原来一切都只是欺骗,轻舟再次冷笑,然后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继续朝那无尽的黑暗街道走去。 老乞丐从街边爬出来,他想拉住轻舟,可轻舟挣脱了他的手,老气趴在地上,对着轻舟大声叫道,“我是骗了你,可你更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乞丐就是乞丐,再堂堂正正,他还永远是一个被人唾弃的臭要饭的,谁人都可以朝你吐痰,谁人都可以打你骂你,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卑鄙,但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道,是人心!” 轻舟一边喝着酒,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对于老乞丐的话,他似乎并没有听见,也没有放在心上。 若你最信任的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你会如何? 除了在心里骂自己是个傻子,你还能怎么做? 轻舟在心里骂自己,“我他妈原来就是个傻子,全天下最大最蠢最笨最可怜的大傻子!” 路始终不会有尽头,所以无论轻舟怎么走,前面总是有路,不知通往何处的路,既然已没有归路,只能带着满心的忧伤一直走下去。 悲大莫过于心死! 第二十二章 南岳抢婚 南岳城今日热闹非凡,街头上人群簇拥,街道两旁站满了人,大家的目光,齐齐地朝那豪华大花轿看去。 花轿里的新娘,凤冠霞帔,一身红装,虽看不到容貌,但光看着珠帘里的婀娜身影,也知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小娘子。 花轿和婚队的前方,新郎胸前佩着红花,骑在高头白马上,一身艳红的新衣,脸上带着由心而发的欢喜,那模样真可谓春风得意。 轻舟此刻也站在这人群之中。 近日听闻南岳公主婚嫁,他原本并不想来看这揪心的热闹,但之后仍是莫名其妙,鬼使神差地来了。别人来只图个热闹欢庆,轻舟也不知自己到底图个什么意趣。或许,他觉得,只有亲眼看到她披红挂绿地嫁给别人,他才能彻底地死心。又或许,他想再看云歌最后一面,虽然她看不到自己,甚至不知道他也站在街头的人群之中,冷冷地看着,她的十里红妆。 才几日不见,轻舟竟变得憔悴了许多,他年轻刚毅的脸上,一夜之间就长出了许多黝黑的胡渣子,那细细的胡渣子和凌乱的头发,把他衬得更加憔悴和神伤。 一夜生白发,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杜撰的情节,若神思忧虑,辗转难眠,心中又悲痛如绞,不用一夜已能让人转瞬即老。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锣鼓喧嚣,好似要告诉全天下的人,有一对新人喜结连理。 街道上的人,无不欢心鼓舞,额手相庆。 “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人群中有人这样羡慕地赞叹道。 “可不是嘛,南岳王的独女嫁给威北将军的独子,从此南岳可安定了,那北堂的强盗定然不敢来犯。”另一个人附和道。 “威北将军霍震,是威海海棠春的大堂主,手下十万精锐铁骑,纵横天下二十余载,未有败绩。如今南岳与威海强强联手,正可弥补南岳的日渐式微,叫天下其他五门不敢小觑。”一个老者豪迈地对大家解释道。 “所以,云歌是为了南岳才嫁到威海海棠春?”轻舟听了众人的话,才明白了云歌所说的苦衷,怪不得她一直骂自己来得太迟,想是他们不久前才订下的婚约。 一股懊恼的情绪猛烈地朝轻舟心头袭来,他的头忽然变得胀痛欲裂,喝了几天的酒,只到此刻醒来,才猛然有了醉意。 海棠春的迎亲队伍缓慢地从街道走过,眼看着就要出城,轻舟突然缓过神来,飞快地朝那队伍飞奔而去,众人见了,个个诧异,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议论起这个不曾见过的少年。 “这人怎么这样?” “他到底想干什么,莫不是疯了?” 此刻轻舟的内心,只有悔恨和急切,他悔恨自己的冲动,错怪了云歌,其他的就全然不顾了。他现在急切地想见到云歌,想问问她是否愿意跟自己走,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点头,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带着她一起闯过去。 霍易骑着白马走在最前面,他身旁左侧是他的父亲霍震,右侧是他的舅舅林川刚,这三人皆器宇轩昂,笑意盈盈,引得两旁的看客纷纷瞻仰。 突然,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少年临空而下,直直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挡住了队伍的去路。大家见了,一片惊嘘,在这南岳城里,竟然有人敢截南岳王女儿的亲? 真是色胆包天,不知死活。 轻舟慢慢地抬起头来,霍易看了他,一脸震惊,因为他发现这人就是那日在酒馆救他和云歌的男子,“莫不是他真的已经动了歪心思,要来抢我的妻子?” 霍震见状,勒马喝道,“呔,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轻舟不发一言,只邪魅地笑了笑,那坚毅分明的脸,一时也显得如鬼魅一般。 “父帅,这人是来抢亲的!”霍易慌忙抢说道。 “抢亲?这世上还有人敢抢我霍家的亲,真是胆大包天!”霍震神情傲慢,完全不把轻舟放在眼里,嗤鼻道。 轻舟二话不说,挺起身子,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今日无论是谁,只要胆敢阻拦他见云歌,杀无赦。 霍震见这少年一言不发就开始往队伍里闯,一时也颇为震惊,难道这世间真有不怕死的人? 林川刚没等霍震出手,已然看不下了,他手执一柄大刀,从马背上飞冲了下去,照着轻舟的头顶当头一劈,这一招凶猛凌厉,显然是动了杀机,出手必见血。 轻舟却瞧也没瞧林川刚一眼,径直往前走去,待那大刀已接近他的额头时,突然出手用两根手指将那柄纯铁的钢刀夹在双指之间,将林川刚整个人支撑在半空,一丝也进不得。 “好快的手法,好强的灵力!”连一向目中无人的霍震都被这少年的身法和灵力所折服。 轻舟双指夹着钢刀,随手往街边一扔,便将林川刚连人带刀丢到街边,撞在一棵树上。 林川刚当即口吐鲜血,他撞到的树立刻从中折断。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这少年是何许人也?竟然有这等修为和灵力,能瞬间将一个天元之境的高手一招打败? 霍震当即震怒,拍马而上,冲到轻舟跟前,对着轻舟居高临下,一拳朝他脸门打去。轻舟身子飞快地下弯,躲过了这一拳,而后又竹子一样迅速地弹了起来,站立起来继续往前走去。霍震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又朝轻舟冲去,这一次,他从马上飞了起来,身体浮在半空时,双拳用尽全力,打出两道深厚的灵力。那灵力如飞奔的猛虎,呼啸着朝轻舟冲去,轻舟却不回头,硬生生地吃了这两拳。这两拳打在轻舟的身上,竟然又反弹了回来,朝着霍震反冲了过来,霍震连忙闪躲,好不容易才躲过了这两拳。若这两拳打回到霍震自己的身上,恐怕霍震得当场吐血,因为霍震出拳已用了全力,所以这份灵力他自己未必能接得住。而这样势如万钧的两拳打在轻舟身上,他却毫发无损,甚至连衣服上都没有一点印痕,这得有多么强大的灵力啊! 霍震见此,异常震惊,但他向来骄横,又岂会轻易认输,更何况这一次事关他霍家的里面,他若退缩,岂不让全天下的人耻笑? 霍震自觉以平常之力难以打败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所以他只能使出他们霍家的绝学,也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在人前使用的武学,风雷掌。 只见霍震口中吸纳天地之气,风和日丽的天气突然变得电闪雷鸣,狂凤大作。霍震在双掌只见聚集丹元内的所有灵力,那巨大的灵力在他双掌间涌动,霍震突然将这巨大的灵力激飞到半空,然后灵力在半空吸收风雷闪电,威力变得更加强大。霍震一声大喝,将半空中灵力吸回手中,接着朝轻舟猛击而去,那一章犹如决堤洪水,带着风雷,闪着电光,朝轻舟直逼而去。 轻舟虽然背对着霍易,但他能感受到那股聚集了天地风雷的强大灵力,这一次连他也不敢让那掌打在自己身上。他突然回头,打出一招龙逆之中的潜龙勿用,瞬间就将那气若奔雷的一掌击溃了回去。 霍震当即口吐鲜血,半跪在地。 霍震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纵然是当年与剑仙袁秋尘争锋,也未败得如此干净利落,而这人还只是一个弱冠少年,这让霍震如何也不敢相信。 “普天之下,恐怕除了剑仙袁秋尘,怕没有人能赢他!”霍震在心里暗暗念道。 风将花轿的珠帘卷起,吹落了云歌的红色披头,她朱唇粉面,清眉流光,一身红妆在风中飘动,彷如仙女下凡。 “前面发生了何事?”云歌问道。 “不太清楚,听前方来报的小哥说,像是有一少年前来抢亲,此时已与驸马等人打了起来。”云歌的贴身丫头玉环回答道。 “啊?”云歌惊声叫道,说着她便要下桥,想要前去探看究竟。 “公主,你别下来,听说那少年凶猛异常,霍将军和林将军都不能敌,你若前去,恐怕真要叫那贼人掳了去。”玉环担忧地对云歌劝说道。 “对,公主,你安心坐着,我已派人去请南岳王,相信他很快就能赶到。”一个小厮对云歌也劝说道。 那小厮话音未落,南岳王岳威已经拿着战魂刀从人群头顶飞掠而过,他一身银色铠甲,一袭青龙披风,好不威风凛凛。 轻舟仍在往前走,但凡有人挡了他的去路,都要被他一手挥开,哪些被扔出去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一时血流满地,哀鸿遍野。 “南岳王在此,小贼休得猖狂!”岳威人在半空,便对轻舟大喝道。 轻舟一听是南岳王,那岂不就是云歌的父亲? 没等轻舟反应,岳威的斩魂刀已凌空劈来,轻舟一掌朝岳威打去,与岳威一刀劈下的灵力在半空相击,将岳威的招式瞬间化解。 岳威见此,大吃一惊,这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灵力?更可怕的是,岳威看得出,轻舟并未对他下狠手,而是只用了三分灵力,却已将他这用出全力的一刀化解的干干净净,难以想象,如果他出全力,岳威会怎样。 霍震见岳威已前来,便飞快地来到岳威身边,打算与岳威合力,将这少年击退。 岳威自然明白霍震的用意,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同时发动攻势,一人一刀,集周身灵力,朝轻舟砍去。 “不要!” 不知何时,云歌已赶到,她见父亲与霍震正联手对付那抢亲的少年,她再看那少年,却发现赫然就是轻舟,一时情急,便想阻止他们。 轻舟原本可以轻易地化解这两刀,但听得云歌一声大喊,一时分神,便朝云歌望去,全然不顾逼杀而来刀锋。 刀锋染血,一滴一滴地在风中掉落,落满树叶的石板上,印出一朵朵红花。 轻舟的眼睛还看着云歌,身子却慢慢地倒了下去,那一刻,他面带微笑,好像为了云歌,就是死,也很幸福。 云歌快速地冲到轻舟身边,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她呜呜地哭泣着,不住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傻?” 轻舟的口中涌出一股鲜血,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到云歌的霞帔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云歌的手,艰难地微笑着,说道,“我此生,唯有和你在一起才是开心的,之前我误会你了,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我,我就满足了。”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云歌抚摸着轻舟的脸,痛苦地说道。 “我要说,我怕我不说,以后没有机会了,你是我此生唯一喜欢过的女人,能死在你怀里,我知足了,可惜,可惜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守护你一辈子......” 轻舟说着,一颗清泪从脸上滑落,接着便昏死了过去。 这时霍震派人过来将轻舟从云歌怀里抢走,硬生生地将他们分离。 抢亲一事已经让海棠春在南岳丢尽了颜面,霍震如何还能容忍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此刻与一个外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卿卿我我,生离死别。 岳威原本也是深情之人,他想阻止霍震却又不便,毕竟自己的女儿有错,他虽然同情他们,却也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士兵将这对恋人生生地剥离拆开。 云歌哭得撕心裂肺,但又能怎样呢?她还是要嫁到威海,她还是要成别人的娘子,她最后还是要做那个负心的人。 为了南岳,她哪里敢任性一回,她不敢,所以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做一个负心薄幸的女人。 上天给了她灿若夏花的面容,给了她性若明云的性格,也给了她如云如歌的名字,但她却半丝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想法和心意而活,她一直克制着自己,这种只能深藏在心中无法轻诉的愁绪,更与何人说? 第二十三章 海棠未春 威海,地处东南一隅,海棠春,是一座建立在威海之上的城,远远看去,就如一朵巨大的海棠,盛开于碧海之上。 海风吹拂,波涛拍岸,海棠春如一颗海上明珠,熠熠生光。 霍震反手在堂前来去踱步,心中焦虑该如何处置那不知名的少年。 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抢他霍家的亲,经此一战,让海棠春在江湖中丢尽颜面,按理说,杀他千百回都不为过。但这少年天赋异禀,灵力高深,乃是不世出的旷世奇才,当今天下,恐难有敌手。若能招入麾下,成为威海海棠春的一员,那海棠春在江湖中的地位将可与大荒六门并驾,甚至超越六门,成为江南听雨阁和中原尚晨宫之后,江湖之中新的霸主。 堂门突然被撞开,霍易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恼怒地对霍震叫道,“父亲,你怎么把那小子带到威海来了,你不知道他是我的死对头吗?” 霍震瞧了儿子一眼,不答反问道,“这洞房花烛之夜,你不陪着新娘,跑这里来做什么?” 霍易一屁股坐在堂上的金丝楠木椅上,一脸丧气地说道,“还洞什么房啊,云儿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臭小子,还求我放过他。一个女人,心里惦记着别人,就是得了也没什么意思!” 霍震看儿子气恼,笑着安慰道,“这女人,你只要得了她的身体,她的心自然慢慢地就给你了,你连这些都不懂,一天天在秦楼楚馆瞎混什么呢?” “父亲,可你留着那小子干嘛呢?我现在一想到他,我就心烦,不如杀了得干净,好叫云儿早日断了念想,重新回到我的身边。”霍易叫嚷道。 “傻小子,你懂什么,为父留着他自有大用。”霍震似已有计谋在胸。 “除了气我,还有什么用?”霍易十分不解,继续耍着小孩子脾气,生气地叫道。 按说,一个儿子用这种语气对一个威严的父亲说话,父亲应该生气。但霍震并不生气,反而走到霍易的身边,用手安抚着霍易的肩膀,露出慈爱的笑容,对霍易解释道,“你自小生养在蜜罐里,自然不懂这大荒江湖之中的事情,为父不为你多多筹谋,往后你如何在江湖中立足?” “筹谋什么?你儿子我的妻子,都要被人抢去了!”霍易还是不理解,但情绪平和了许多。 父亲待他自是最好的,他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往日里霍易对父亲无有不从,只这一次,霍易不是很明白。 “自然是你往后的尊崇,我要让你成为武林至尊!”霍震说着,眼睛里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这和那臭小子有什么关系?”霍易不解地问道。 “那小子的灵力和修为你也看到了,为父和你舅舅灵力皆入天元之境,在他面前却不堪一击......” “那他还不是败在了你和岳父的手里,我看也不怎么样!”霍易听到父亲长轻舟的威风,吃醋地抢道。 “你以为我和你岳父联手真能将他击败?”霍震看了儿子一眼,问道。 “不然呢?”霍易一脸天真。 “若不是云歌那一声叫唤,恐怕我和你老泰山都要死在他的手里!”霍震诚然道。 “啊?他,他竟有如此本事?”霍易听了,非常震惊。 “当然,在我看来,这小子的灵力恐怕已入仙灵之境,放眼天下,除了剑仙袁秋尘,已经没人有把握可以胜他。” “他竟然如此厉害,怪不得敢在南岳城里抢亲!”霍易惊叹道。 “如今他既然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他肯加入我们海棠春,那我们海棠春问鼎天下,便指日可待。”霍震兴奋地说着,他脸上浮出一丝隐藏已久的贪婪之色。 “可父亲怎么确定他一定会加入我们,而不是南岳或者其他门派?”霍易算是理解了父亲的苦心,但他还不明白,要如何抓住这眼前的大好机会。 “那就要看你舍不舍得了!” “舍得什么?”霍易一脸迷惑地问。 “云歌!” “父亲是说让我把云歌让给他?”霍易不敢相信,此话出自他父亲之口。 “并不是,我知道你深爱着云歌,我只是想让你用云歌把他留住。”霍震悠悠地说道。 “可,可云歌是我妻子,我岂能让她去留别的男人,而且,而且他们似乎还彼此相爱,我杀他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他们在一起?”霍易急道。 “傻孩子,你先得到了云歌的身子,这女人自然就是你的,到时候你让她使点手段,留住那小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霍震劝道。 “可,可万一他们私奔了,我怎么办?”霍易虽是霍震的儿子,但为人却天真实在,论起老谋深算,他不及他父亲之万一。 “说你傻,你还真不动脑子了,是武林至尊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霍震瞧儿子总不开窍,有些失去耐心了。 霍易想了想,满脸天真地对霍震说道,“都重要!” “错,等你做了武林至尊,全天下的女人,你看上谁还不都由你选!”霍震继续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霍易又想了想,仍是一脸的不乐意,叫嚣道,“我就要云歌,我只喜欢她一个!” 说完这句后,霍易怕父亲生气打他,便一边盯着父亲,一边往外跑。 霍震看着他那傻儿子,不住得摇头叹息,但霍易越是这样,霍震就越不放心这个傻小子。 “傻孩子,若我不在了,你该如何在这江湖中活下去?”霍震无奈地叹息,在嘴里自己念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天下有哪个父母不了解自己的子女,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呢,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月光如水,清冷地照在海棠春的水牢里。 轻舟被困在这水牢里,海水浸透了他伤口,痛苦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 不知何时,霍震已来到了水牢,他一只脚踩在轻舟头顶的铁架上,低下头瞧了轻舟一眼。 轻舟抬头看了看,那人雄壮威猛,身材魁梧,即便已年过花甲,仍挡不住他一身的英雄之气。 但现在,在海水和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脸显得异常阴挚。 “将他提出来,送到东厢房,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好生医治,不可怠慢。”霍震对手下说道。 “是,将军。” 几个人将轻舟从水牢里提出来。 西厢,霍易的婚房,红烛通明,花堆满地。 红帐里,云歌仍戴着红披,安静地坐在床边。 门突然被推开了,霍易喝得大醉,步履蹒跚地朝云歌走来。 云歌一惊,一双青葱般素净的手放在双腿间,更加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裙边。 霍易走到云歌身边,带着一身的酒气,伸手要去揭开云歌头上的红色披盖,他的手有一些颤抖,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云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今拜过高堂,他们就是正式的夫妻了。可他却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所以他激动,所以他害怕,害怕这一切都只是梦。 霍易自小便爱慕云歌,如果说此生他还有什么梦想,那便是娶云歌为妻,为此他求了他父亲不下百遍,如今梦想实现,他反而害怕了。 红披揭下,云歌像一朵玫瑰一样露了出来,她眉目清丽,面若乳玉,一时叫霍易移不开眼睛。 “云歌?”霍易深情地喊道。 “霍郎!”霍易以为云歌会带着同样的深情这样叫着他,但云歌开口说的却是,“霍大哥,你能不能放了轻舟,只要你放了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霍易听了,极度的失望,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秀俊朗的脸不住地颤抖,他本以为喝醉了就可以不顾一切地要了她,而不管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里提及的是不是别人。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为何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臭小子,我到底哪里不如他?”霍易突然睁开眼睛,几乎疯狂地摇着云歌的肩膀,悲痛地大叫道。 云歌吓得花容失色,她还从未见过霍易这个样子。 他总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何曾有多这样的挫败和羞辱。 “我是你的妻子,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和轻舟之间清清白白,你没有必要去伤害他,只要你放了他,往后我就一心一意做你的妻子,一辈子只和你在一起。”云歌从惊怕里缓过来后,对霍易坦诚地说道。 霍易听了,心中大喜,“你说的是真的?” 云歌低下头,轻声道,“自然是真的!” “好,我这就去放了他,只要他不再来纠缠,不来打扰我们,我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霍易兴奋地对云歌说道。 霍易本就与轻舟无冤无仇,若不是因为云歌,他甚至不会认识轻舟。 霍易说罢,就从房间里兴奋跑了出去,朝水牢直奔而去。 那一刻他似乎终于心安了,因为他终于知道,云歌心里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所以,即便他知道云歌的心里还有轻舟,但只要她的心能给他一半,他也能够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