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苦够了,打死她都不嫁了》 第1章 她不嫁了 雕梁画栋的宫殿中,杯觥交错,歌舞升平,为四皇子成功剿匪而设的庆功宴仍在延续。 每个柱子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宣示着金昭玉粹的天家威仪。 沈安安作为太尉之女,贵妃的亲侄女,也被从千里迢迢的江南叫了回来。 只可惜她重生的有些晚,醒来就已是如今局面,一切是那么出奇的相似。 “皇上,您答应了臣妾的~”御座之上,沈贵妃正拉着皇帝的衣袖撒着娇。 “臣妾膝下无子,陛下若是连这点指望都不给臣妾,臣妾老了可怎么活啊。” “好了好了,朕答应你就是。”皇帝宠溺的睨贵妃一眼,视线投向了下首的沈安安。 沈安安心都提了起来,恨不能原地消失才好。 重来一世,她不想再嫁四皇子,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被爱而不得与嫉妒腐蚀的面目可憎,机关算尽,恶贯满盈! 以至廉洁奉公,高节清风的父亲都羞于再居庙堂,正值壮年便告老还乡。 不待皇帝开口,她倏然站起了身,对沈夫人道,“母亲,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出去透透气。” “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哪不舒服?”沈夫人貌美的面容上都是关切。 “你姑姑与皇上都看着你呢,你初回京城,要谨守规矩仪态,若是能忍就先忍忍,等会儿母亲陪你出去。” 沈安安红唇抿紧,她知晓姑姑与皇上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才迫不及待的想离开。 可天不遂人愿,皇帝在贵妃的再三催促下淡淡开口,“沈爱卿,朕怎不知你竟有位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儿,藏在闺中是怕被哪家小子瞧上,诓骗了去吗?” 下首的沈文立即起身,“陛下说笑了,不是臣藏着掖着,而是小女自幼就随家母去了江南,并不在京城长大,前些日子才刚回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温婉柔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倒是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气韵。”皇帝夸赞了几句,又问,“沈姑娘今年多大了,平日都习些什么技艺?” 要嫁进皇室,可不能是个空有其表的草包,遑论他的四儿子,怀瑾握瑜,淑质英才,容貌更是佼佼,京城闺秀都争着抢着想嫁。 沈安安袖中手紧紧攥起,朝对面被簇拥着的尊贵男子看了一眼。 那人漫不经心的眸子也刚好投向她,清冷淡漠,目下无尘,短短一瞬,他就收回了视线,仿佛世间一切都难入他眼底。 上一世,她就是被这般高不可攀的他所吸引,震撼,疯魔,一眼,就赔进去了一生。 “臣女,沈安安,十六岁。”她走到殿中跪下,眼帘低垂,“江南风景秀美,风土人情妙趣横生,臣女乐不思蜀,数年来只顾玩乐了,并不曾学过什么技艺。” 大殿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贵女们更是瞪圆了眼睛。 这个沈姑娘该不会是个傻的吧,皇上在四皇子的庆功宴上如此抬举她,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她竟然说什么都没学过? 方才还嫉恨的搅帕子的闺秀们,这会儿都看傻子一般看着沈安安,那可是风华绝代的四皇子,就算入府做个妾都要做梦笑醒了,她就这么给弄没了。 “安安,胡说什么呢?”沈贵妃脸色都变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向陛下求来的亲事。 沈安安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头垂的很低,没有说话。 “这京城,竟还有姑娘不想嫁给你的?啧啧啧,当真是稀奇,我都有些想研究研究这个沈家姑娘究竟是什么怪胎了。” 李怀言端着酒杯,手肘拐了拐身旁的萧渊,一脸的惊奇,眸底还隐隐透着幸灾乐祸。 萧渊面无表情的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殿中的沈安安。 “也是,毕竟你狠戾又无趣,呆闷还不解风情,我若是姑娘,定躲你远远的。” 萧渊终于开口了,声音森冷威胁,“你若是想当姑娘,我可以让安公公帮帮你,他下手干脆利落,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好手。” “……” 李怀言一口饮尽了怀中酒,不说话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是一个字都多。 贵妃柔声找补着,“安安年纪小,不曾见过圣驾,一时胡言乱语,臣妾的母亲当年可是京都双华中的第一才女,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姑娘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呢。” 皇帝面色好了一些,沈老夫人之才,当年曾冠绝京都,她一手调教的孙女若是草包着实说不过去。 “朕听你姑母说,你擅长琴瑟,今日渊儿庆功宴,沈姑娘可有雅兴奉上一曲,以做恭贺?” 沈安安心中一紧。 上一世,她以一曲阳关三叠相赠,争了个满堂喝彩。 可到他那,却只得了个淡淡的多谢,连皇上有意撮合,要他琴箫合奏,亦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 那日,她心满意足,欢喜于如愿以偿,亦失望于他的冷漠无情,让她在满京城闺秀中丢尽了脸面。 沈贵妃冲她使了个眼色,满脸期待的等着她艳惊四座。 沈安安呼吸都滞了滞,大着胆子拒绝,“回皇上,臣女确实略懂琴瑟,只可惜今日手受了伤,不能抚琴,让皇上失望了。” 她又转过头,不轻不重的冲萧渊行了一礼,“臣女恭贺四皇子剿匪大胜,愿四皇子将勇兵强,攻无不克,为大梁再立奇功,护黎民安乐无忧。” 萧渊转白玉扳指的手指顿一顿,终于抬眸正视了那张艳若桃李的小脸。 可沈安安却直接转回了头。 她本就没有指望他那张嘴会吐出什么客套话来。 这是第一次,萧渊正视一个人时,对方用背影对着他。 李怀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又忙在萧渊冰冷的视线中抿直了唇线。 沈贵妃气的呼吸都不顺了,脸色发青。 安安今日是怎么回事,分明在家里时她都嘱咐好了她,怎么关键时候出这等差错。 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着沈安安。 竟有女子不愿嫁给老四,可当真是稀奇。 “手怎么伤了,安公公,宣太医给沈姑娘看看。”他语气极淡。 沈安安心里咯噔一下,惊惶之下抬眸看向了御座上的皇帝。 纵横捭阖睨四海,面无表情却难掩周身雍贵凌厉之气,乾坤在怀,冷毅持重,堂堂君王怎会容她一介臣女一再糊弄,狡言饰非。 沈太尉此时也变了脸色,忙起身走到殿中跪下,“小女…” 他话音刚出口,便听到一极小的稀疏声,是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 沈安安将手藏在袖中,用袖中锦帕攥住伤口,广袖撩起,血迹斑斑,她伏地叩首,“臣女谢皇上恩赏。” 沈太尉看着女儿那被血迹染红的帕子,都呆了。 皇帝一看,竟是真的有伤,眉头拧了拧,“怎么不包扎一下,天气炎热,莫发炎了才好。” 沈安安忍着疼若无其事道,“方才来参宴的路上不小心划伤的,情急之中就拿了条帕子先裹着了。” “嗯,待会儿让太医看看。”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沈安安可以回座位上了。 折腾了这么会儿子功夫,他也没了赐婚的兴致,沈贵妃僵着一张脸,也识趣的没敢再提。 沈安安长松了口气,谢恩后回到了沈夫人身旁坐着。 不抬头,她都能感受到沈贵妃微凝的视线,带着浓浓不悦。 沈夫人拉过她的手,关心慰问着,沈安安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我滴乖乖。”李怀言目瞪口呆,忍不住发出惊叹。 御座之上的皇帝看不见,可他和萧渊却分外清晰的看见了沈安安方才的小动作。 那姑娘袖中闪着冷光的物什是簪子吗?为了不嫁萧渊,可是真够豁的出去的。 “萧渊,被嫌弃至此,你什么感想?” 萧渊放下玉扳指,凉凉的目光扫过去,李怀言立时打了个冷颤,立马扭头同身旁人打着哈哈,“今日酒水不错…菜也不错,你多吃些。” “……”那人尴尬笑笑。 心道你方才不还说狗都不吃吗。 第2章 四皇子妃是谁都行 宴席散去,沈安安不出所料的被沈贵妃留了下来,眼看着沈夫人,沈大人离宫,她眼睛不受控制的发红。 “呦,沈姑娘怎么不走,是要留在宫中治伤吗?” 沈安安回头,就撞上了一双幸灾乐祸的桃花眼,李怀言走着四方步,一脸的恶趣。 沈安安皱了皱眉,视线在他身侧的萧渊身上顿了顿,福身行了一礼,“四皇子。” 语气淡的没有任何起伏,转身就要走。 “你跑什么,萧渊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李怀言上前挡住了她去路。 “你袖中藏着的是簪子吗,可是够锋利的,给我瞧瞧可好?” 沈安安面色一变。 李怀言竟然看见了,那就是说萧渊也知? 她并不是顾及萧渊想法,而是她之所为,乃是欺君。 李怀言见她变了脸色,眼中的戏谑淡了些许,“别怕,我不会揭穿你的,但他…会不会,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他手一指萧渊。 沈安安道,“四皇子惜字如金,不会像李公子如此赋闲,爱管闲事。” 她面色冷然。 李怀言丝毫没有被讽刺了的觉悟,依然风度翩翩的笑着。 萧渊却是皱了眉,那句惜字如金,怎么听着有股讽刺意味。 “我还赶着去挨骂,先走一步了。”沈安安沉着脸抬步朝后宫走去。 李怀言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沈姑娘,有几分意思。” 一转头,却发现身后人没了。 “哎,你等等我啊。” 马车帘子落下的刹那,他身影一闪,钻进了四皇子府的马车。 “哎,李公子…”小厮庆安都没及阻止,就只剩晃动的车帘。 “我家马车不如皇子府的宽敞,你顺路给我送回去。” “……” 四皇子府与李国公府,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如何顺路? “给他丢万花楼。”萧渊的声音冷冷传出。 万花楼,京都有名的青楼,李怀言是那的常客。 庆安应了一声,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马车中,李怀言一脸的八卦,“你说,沈贵妃会不会鼻子都要气歪了,她费尽心思拉拢巴结你,就是为了将侄女嫁给你,好有个依靠,如今眼瞅着就要得偿所愿,却是鸡飞蛋打。” “那个沈姑娘,这会儿不知被骂成了什么样子。” 萧渊被他聒噪的有些烦,冷冷抬眸盯着他,“你想知晓?” “想,多有趣的事啊,小爷我好多年都没见过如此有意思的姑娘了。” “庆安,调头,送他进宫寻安公公。” 萧渊唇角似笑非笑,“等从安公公那出来,你就能随意去入后宫瞧热闹了。” “你就会这一种手段。”李怀言不满的抱怨了一句,却老实了不少。 “言归正传,那沈姑娘不论是身份还是宫中的沈贵妃,若是能做你的四皇子妃,于你都是很大的助力,本以为今日能得陛下赐婚,却出了如此变故,你心中有何打算?” 萧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要安安分分,四皇子妃是谁都无所谓,沈家不行,换一家就是,有何好打算的。” 既皇子妃是必须要娶的,那就娶一个不用他费心的,是谁都无关紧要。 “话是这么说,可四皇子妃的姓氏与家族却至关重要,除了沈家,我还真想不出更为合适的来。” “你说,那沈姑娘为什么不愿意嫁你呢,该不是早在江南时就同别的男人私定终身了吧?”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萧渊脸色阴沉,“要不你去问问?” “这…不好吧,毕竟人家是女儿家,不过若是你不甘心,我倒是可以豁出脸面,去替你问个究竟。” 萧渊指节在车壁上敲了敲,庆安立时勒住了马匹。 他下巴朝外抬了抬,李怀言瘪瘪嘴,又是老一套,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这荒郊野岭的,你给我扔这我怎么回去?” “滚下去。”萧渊言简意赅,李怀言深知他那狗脾气,气哼哼的下了车,眼睁睁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 昭阳殿,花瓶玉器碎了一地,沈贵妃坐在榻上,气的呼吸都不畅了。 沈安安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安分的不得了。 “你这会儿子装什么哑巴,我问你话呢。” “你知不知为了今日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如今全被你轻飘飘几句话给毁了。” 若是不出意外,四皇子极有可能是将来的天子,一旦攀附上,不论是她还是沈家都可再保百年昌盛。 沈安安抬起一双无辜的眼眸,“安安是祖母一手带大,在江南时,听的最多的就是祖母的叹息,她后悔当年应允姑母入宫,让姑母穷其一生都被困在了四方宫墙中,同无数女人斗智斗勇,如履薄冰。” “祖母在我回京时也曾再三交代,让我远离皇室,安安不愿母亲如祖母一般,为我难过伤怀。” 沈贵妃汹涌而起的火气突然被扼住,呆愣的看着地上的沈安安。 当年嫁进皇宫,她也是百般不愿的,可父亲为了家族昌盛一意孤行,母亲也阻拦不得,几乎哭瞎了一双眼。 这么些年,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红墙高瓦中,没有人挂念过她是如何生存的,沈安安是第一个提及的人。 沈安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眼她神色,长松了口气。 沈贵妃虽是她姑母,可二人十数年间也只见过两次而已,感情着实算不上深厚。 上一世倒是有所交集,只是她不得萧渊喜爱,每每碰面,都会被她教训嫌弃,久而久之,她就不耐应对,以至父亲告老还乡,她郁郁而终,都不曾再探望过她一次。 片刻,沈贵妃缓和了神色,语气冷淡,“身为沈家女,这是我的职责,往后,也是你的职责。” 沈安安撇嘴。 沈家煊赫,是父亲一腔赤胆忠心换来的,她嫁不嫁都影响不了大局,她迫不及待要她嫁,不过是担心往后新帝登基,她自己处境艰难而已。 沈贵妃当然不知她想法,沉声道,“女子当高嫁,四皇子前途无量,你不嫁他还想上天嫁玉帝不成。” “好了,今日之事我就不计较了,皇上那边我会再想办法的,你好生待在府中,等着赐婚圣旨就是。” 莫了又加了一句,“别再耍什么小聪明。” 这个侄女,她不了解,但那鬼精灵的性子倒是与她幼时有几分相似。 沈安安心中百般不愿,可对上沈贵妃坚定的眼神,又将话咽了回去。 前世的今日,她与萧渊就已定了亲,如今事态在她的努力下有了回转,以后也定能有法子打消姑母的心思。 思及此,沈安安决定此时先不与沈贵妃纠缠,叩首行礼后就被宫人送出了宫。 第3章 赶紧死 宫门外,沈家的马车早候多时,沈安安疲惫的上车,直接歪在了软垫子上。 “墨香,我想回江南了。” 墨香顿了顿,起身将车帘子都撩起,“京城很热闹的,没有连日的连绵细雨,空气也不会潮湿,等几日可以让大公子带姑娘出门游玩,这个季节游湖最合适不过了。” 沈安安勾了勾唇,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沈贵妃不远千里将她弄回来,又怎会轻易让她离开,既来之就只能则安之。 车轱辘缓缓转动,一路的嘈杂与小贩吆喝的叫卖声,都宣示着京都的繁荣。 她以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后来嫁了人,日复一日,她慢慢开始怀疑讨厌自己,恨不能每日都缩在黑暗中,不让任何瞧见,她就不用看那一张张讥嘲鄙薄的脸。 萧渊。 这个名字,用冷淡与漠然将她一步步踩入尘埃中,眼睁睁看着她成为了一个疯子。 她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墨香身上,那几年,连身边几个陪她长大的大丫鬟都没能幸免,被她怒火波及,成为了她撒气的出口。 萧渊不来看她,她生气,发怒,摔东西,怪她们没有本事,没能将他请来。 久而久之,萧渊开始夜不归宿,居住官署。 可总有不长眼的非要刺激她,告诉她萧渊去了哪,都做了什么,看了哪个女子,对哪个姑娘笑颜以对,温柔体贴。 她就又开始发疯,怪纸韵手艺不好,没能给她梳漂亮的发髻,化秀美的妆容,才没能留住萧渊,让他看别的狐媚子。 屋中的摆设几乎每日一换,她哭的梨花带雨,赤脚走在玉器碎片上,只求他有片刻怜惜,正眼看看她就好。 从想要的夫妻恩爱,到只求他刹那温情。 她卑微如地上的蝼蚁,抛了自尊,教养,脸面… 可他,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仿佛不论她如何做都激不起他一丝情绪,比咆哮更伤人的是漠然。 时至今日,沈安安依旧觉得,她后来的不择手段,丧心病狂,萧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拉回了沈安安沉溺的思绪。 “姑娘,前面路被几辆马车挡住了。”车夫声音传了进来。 沈安安怔了怔,倏然起身往外看去,眼前景象与上一世缓缓重叠。 上一世的今日,萧渊于南华大街遇刺,对方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 各个路口都被阻挡,以至无人得知,他险些命丧于此,是李怀言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哪个嘴碎又八卦的狗东西,为了救萧渊,三年后就英年早逝了。 “怎么死的就不是他呢。”沈安安念叨了一句。 “姑娘说什么?” “说里面有条落水狗。”倏然,她有种想瞧瞧萧渊狼狈的冲动。 看看在她面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瘪犊子男人,是怎么被人摁在地上蹂躏暴打的。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他死,赶紧死。 “哎,沈姑娘,又是你,缘分可真是奇妙,又让我们给遇上了。”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小跑声。 沈安安面色一僵,回头就见李怀言招着手冲她跑来,眸中升起惊恐。 他不该在里面等死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和萧渊在一起吗?” 李怀言撇撇嘴,“不提也罢。” 说着不提,他还是碎碎叨叨的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我也是好心,不曾想那个没心没肺的直接就给我赶下车了。” “哎,沈姑娘可否搭我一乘,我可以给你银子。” “不可。”墨香蹙眉拒绝,“我家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能与外男共乘一辆马车,李公子此话委实荒诞。” “我不坐马车里面,就和车夫挤挤就成。”李怀言好脾气的和墨香商量着。 沈安安却愣愣的看着他面容,呆呆出神。 李怀言算不算是因为她改变了命运轨迹。 “沈姑娘。” 沈安安面上突然浮上欢喜,恨不能抚掌大笑。 没了李怀言挡刀,那死的不就是萧渊了。 真是重生后最大的喜事了! “沈姑娘,在下虽然落魄,却也不是没有底线的人,银子可以给,但绝对不卖身。” 李怀言被沈安安惊悚的笑吓退了一步,嘴上仍发着骚。 沈安安笑容敛起,阴沉沉的看了李怀言一眼。 上一辈子若不是他,萧渊早早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忠叔,从北城门回府。” “是。”车夫调转马头。 “哎,沈姑娘。你怎么能见死不救,身为姑娘家,要心存仁善,乐于助人才可爱。” 李怀言拍着车窗。 “喂,你捎我一程,我给你银子。” 忠叔没听到姑娘发话,善意忠告,“李公子,您还是站远些吧,回头小人一抽马鞭,马儿再掀你一个趔趄。” “……” 李怀言脸皮再厚也不能赖上人姑娘。 沈安安却倏然从车窗探出了头,“忠叔,捎带他一程。” “是,姑娘。” 李怀言立即笑开,“我就说嘛,沈姑娘看不上那个冰块脸有情可原,若是连我这个风度翩翩,貌比潘安之人都拒绝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沈安安唇线拉直,算是给了他个笑容吧,只是讽刺意味十足。 李怀言只做没看见,拿扇子戳了戳忠 叔,“往里面点。” ……车轱辘再次转动起来,李怀言罕见的安静,没再碎碎念。 “姑娘,那李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浪荡,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与他沾上边。” 墨香有些担忧。 如此招摇过市,还不知外人会怎么说呢。 沈安安偏头看着窗外不说话。 比起什么名声,她更怕萧渊死不成,万一那李怀言又冲进去来个大勇无畏,她得多憋屈啊! “你将我放在那个第三个巷子的胡同口就成。”李怀言主动要求。 再往外就是人声鼎沸的大街了。 墨香嗤笑,“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还知晓为姑娘名声考虑。” 沈安安不语,李怀言,其实并不算个坏人,至少在上一世,他死之前,都对她不错。 亦从不曾附庸世人唾弃指摘谩骂于她。 李怀言许是听见了墨香的话,懒洋洋开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个寻常姑娘本公子才不惧,可沈家的,啧啧,得负责。” 寻常姑娘大不了抬回家,可沈家姑娘,不给个说法,沈太尉不打上门,他爹也得扒他皮。 第4章 阴阳怪气 这话说的好像生怕沈安安会赖上他一般。 她不轻不重的开口,“李公子放心,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你,当老姑娘总好过青葱年华守寡。”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怀言不乐意了,“什么守寡,你这姑娘怎么能咒人呢。” 沈安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实话实说而已,算不上诅咒。 李怀言皱着眉,正要再说些什么,耳朵却突然动了动。 “有人。”他双拳一攥,做出应对的姿势。 沈安安心都提了起来,都离这么远了,这个狗东西耳朵是顺风吗。 “大街上都是人,李公子是还没睡醒,脑子出毛病了吗。” “你不懂。”李怀言回头看她一眼,神色罕见的严肃。 他拍了拍忠叔,面色发沉,“调头,从后边那个小巷子进南华大街,里面出事了。” 忠叔蹙眉,回身看向了沈安安。 “要去你去,我还着急回家。”开玩笑,她不捅萧渊一刀就不错了,让她去拼着性命救他,那是不可能的。 “下车。”沈安安沉着脸下逐客令。 本想救李怀言一命,奈何他命中注定,非寻死不可。 李怀言脸色却愈发难看了起来,南华街是萧渊回府的必经之路,匪寇刚刚平定,若是出事,极有可能是他。 而今日,他身边并没有带暗卫,只有庆安跟着。 “人命关天,沈小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帮帮忙。” “不帮。”沈安安言简意赅。 萧渊死活与她何干,上一世他又何曾在意过她的死活。 “你下不下车?” 李怀言面色阴沉,知晓沈安安是绝对不可能帮忙的了,“那可否借沈小姐马车一用,事后定十倍偿还。” “不借。”沈安安已隐隐不耐。“忠叔。” 她一发话,李怀言还来不及反应,后背就重重挨了一掌,带着十足的凌厉,将他挥下了马车。 忠叔手下留了情,否则李怀言此时怕已是尸体一具了。 只是片刻之间,李怀言就反应了过来,忠叔会武功,而且想必功夫不弱,思及此,他一跃而上抱住了车壁不撒手。 “沈姑娘,在下就借马车和忠叔一用,里面被刺杀的可是四皇子,若是四皇子有个万一,事后皇上追究起来,沈姑娘见死不救,沈府也难以交代。” “该死。”沈安安气的磨牙。 “还有宫中的沈贵妃,沈太尉,沈姑娘,事有轻重缓急,还望三思。” 她掀开帘子,看着扒着车壁不撒手的李怀言,咬牙切齿,“姑奶奶方才就该让你跟着那狗东西去死。” 李怀言一愣。 他还从没见过哪家姑娘如此粗俗,那狗东西是在骂萧渊? 只是如今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只要沈姑娘肯出手相助,以后就是我李怀言的姑奶奶,也是萧……” “算了,当他姑奶奶会被杀头的,还是当我姑奶奶吧。” “……”沈安安长呼了口气,“忠叔,调头。” “姑娘,您……”救人可是十分危险的,带着姑娘怎么成。 “无碍,李公子会护好我的。” 就如李怀言所言,他惹不起沈府,更何况她是来救人的。 李怀言心急火燎,也没有再说什么,忙催促着忠叔调头从一个后面的窄巷子里冲进南华街。 马儿嘶鸣疾奔,沈安安与墨香紧攥着车壁,被甩的头脑发昏。 南华大街上,空无一人,却遍布狼藉,小贩的摊位被掀翻在地,瓜果吃食滚落的到处都是,木板地面上都是刀痕。 沈安安掀开车帘,顺着刀剑相击的声音望了过去。 不远处,萧渊被十几人围着,那身清贵不染纤尘的紫金华服破破烂烂,发冠松散,脸上都是血迹。 一旁的庆安还在奋力与几个歹徒厮杀着。 “萧渊。”李怀言喊了一声,转移了歹徒些许注意力,带着忠叔杀了过去。 萧渊抬眸,沉暗的眸底有了点点暗潮,却倏然对上了一双秀眸。 若是他没看错,那双眼中藏着幸灾乐祸,还有些许看好戏的亢奋。 李怀言飞身上前替他分担了一半压力,忠叔也加入了厮杀。 沈安安的声音突然响起,“忠叔,安全第一,若是抵不过不必硬拼。”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管萧渊死活。 李怀言嘴角抽了抽,边打边抱怨,“我说你是怎么得罪沈家那丫头了,怎么总感觉她盼着你早点死呢。” 萧渊眼神往马车处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专心应敌。 几人都个中好手,忠叔亦是沈太尉特意派给沈安安的高手,很快,歹徒在几人的合力下接连倒下。 庆安与萧渊都受了极重的伤,狼狈不堪。 沈安安伏在车壁上,看着脚步虚浮,发丝凌乱,破衣褴褛的萧渊,唇角勾了起来。 还以为他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世间万事皆难入眼的矜贵神只呢。 正嘲讽着,突然有两个歹徒飞身朝她而来。 沈安安面色一变,若是这一世为救萧渊丧命于此,她会死不瞑目的。 思及此,她指着被庆安搀扶住,重伤的萧渊开骂,“你愣着干什么,姑奶奶可是来救你的,你是要看着救命恩人死在这吗?” “……”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萧渊看着从车帘探出头的那张娇俏小脸,明显捕捉到几分故意的成分。 素来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有些僵硬。 李怀言愣了好一会儿,在最后一个歹徒攻来时才反应过来,刀在他手腕中转出了花,横加一扫,那人就倒在血泊中,脖颈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忠叔迅速朝马车奔去,解决了那两个打算劫持沈安安的歹徒。 沈安安这才弯下了伸出的手指。 李怀言搀扶着萧渊上了马车。庆安与忠叔则坐在了外面。 沈安安冷着脸往一旁挪了挪,目光一直看着窗外。 李怀言眸光闪了闪,开口缓和气氛,“四皇子受了伤,体力不济,没能及时挡住歹徒,让沈姑娘受惊了。” “无碍。”沈安安收回视线,目光在萧渊身上扫过,很带了些阴阳怪气,“只要别恩将仇报,打着救命恩人名义,赖上本姑娘就成。” 她怎会看不出来,不过是想趁机骂几句出出气罢了。 “……” 李怀言尴尬笑笑,冲冷着脸的萧渊呵呵几声, 这话以往只有萧渊对别人说的份。不曾想有一日竟会有姑娘如此奚落回敬他。 萧渊沉重的眼皮微微抬起,声音淡漠,“沈姑娘大可放心,本皇子绝不会纠缠。” “那就好。”沈安安给了个体面的笑。 那些话,可是上一世萧渊每次见她都挂在嘴边的,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萧渊幽如古潭的眸子深深看了沈安安一眼,旋即昏厥了过去。 马车从权贵云集的长安巷穿过,沈安安指节敲了敲车壁,“忠叔,停车。” 李怀言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安安面无表情的开口,“人也救了。我还赶着回家吃饭,李公子,带着你的好兄弟下车吧。” “……” “沈府与四皇子府就隔了一个巷子,沈姑娘救人救到底,再送他们一程吧。”毕竟有求于人,李怀言努力扯出笑来。 “我的确很想送他一程!”沈安安语气隐隐森冷。 李怀言扶着萧渊的手臂一紧,有种沈安安恨不能撕碎了萧渊的错觉。 “沈姑娘,我一个人,实在背不动两个昏迷不醒的重伤之人,您好人有好报……” 还未说完,外面就响起了噗通一声,李怀言撩开车帘一看,庆安已经被扔了下去,许是有些过意不去,忠叔还拖着他手臂,让人靠在了围墙上。 “……” “今日事,多谢沈姑娘了,来日有机会,定让萧渊报答。” “不必,别让我时常见着他就成。” “……”李怀言抿直唇线,背着萧渊下了马车,。 沈府马车片刻不停的从他眼前奔驰而过。 李怀言仰天长叹,“萧渊,你也有今日,被人讨厌嫌弃的时候。” 他突然有些期待醒着的萧渊遇上那个冷血的沈安安,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姑娘,那毕竟是四皇子,您如此……是不是不太妥?”墨香拧着眉。 沈安安伏在车壁上,长出了一口气,“没关系,他昏着呢。” 若是醒着,她想必不一定有那胆色,有些畏惧是刻入骨髓的,有些伤痛也是不能触及的。 仔细想来,她对萧渊此人并不了解,当日的一见钟情,或许只是见色起意,还有那点子虚荣心作祟。 回了沈府海棠园,沈安安将整个人泡在浴桶中,足足小半个时辰。 直到墨香来报,大公子来了,沈安安才恍惚回神,出了浴桶,更衣梳妆。 往事已矣,错已然酿成,如今她该做的,应是吸取上一世的教训,过好此一生,才不枉上苍给她的机会与一世的锦衣玉食。 “安安,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府,是不是姑姑为难你了?”沈长赫放下杯盏,看着走进屋的小姑娘,满脸关切。 他一身锦袍华服,腰束玉带,宽肩窄腰,发冠高束,眉眼清隽中透着平易近人的柔和,文质彬彬,如玉温润。 沈安安看着那挺拔的身躯,在上一世不知多少次挡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荡平祸事。 “姑姑是不是教训你了。安安,你别担心,有什么事告诉大哥,只要你不愿,大哥同父亲就一定会想办法,绝不会让你嫁给不想嫁的人。” 上一世,他也是如此说的,可她那时满心欢喜就只瞧的见萧渊,以及他带来的荣耀与满京都闺秀的羡慕嫉妒。 后来,大哥总是劝说她,强扭的瓜不甜,四皇子不爱她,嫁去也是受苦。 她心里清楚大哥说的都是实情,可她接受不了,不肯放弃,更愈发不爱听那些,以至兄妹二人时常吵闹,感情疏离。 饶是如此,他也不曾真的不管她,甚至为了她对萧渊大打出手,被父亲罚跪祠堂。 “大哥放心,姑姑没有为难我。” 沈长赫却不信,“姑姑筹谋已久,费尽心思将你从江南接回来,怎么可能重拿轻放,安安,你无需瞒我。” 沈安安笑笑,“墨香,再去煮壶茶。” 墨香提着茶壶退了出去。 “今日回来的晚,实则是遇上了点麻烦,四皇子在南华街遭遇刺杀,我碰巧路过,就捎带了他一程。”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沈长赫脸都吓白了。 “我好好的。”仿似怕他不信,沈安安还起身转了个圈给他看。 沈长赫面色不佳,“你一个闺阁女子,掺和这种事做什么,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对方毕竟四皇子,若是见死不救,皇上那边也交代不过去,连同姑姑和父亲都要被问责。” 若非如此,萧渊在她面前死十次,她都不会心软。 沈长赫沉着脸,“生死都是他命数。” 这话沈安安十分赞同,上一世有李怀言,这一世有她,那狗东西确实命不该绝。 沈安安还有别的担忧。 “萧渊于京中遇险,哥哥身为禁军统领只怕会被问责,你可有应对的法子?” 沈长赫眸子发沉,“能在京中设下这么大的局,单凭匪患不太可能,背后恐还有人助力。” 沈安安点了点头,她也是如此想的。 “萧渊作为皇子,几乎是独得圣宠,此次荡平匪患更是大放光彩,应是让某些人红了眼。” 兄妹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皇家争斗,一旦搅合进去就再难脱身了。 “你好生歇着,外面的事有大哥和父亲。”沈长赫站起身,安抚的摸了摸沈安安的发顶。 “大哥放心,我心中有数。” 第5章 愧疚 沈长赫离开后,沈安安站在闺阁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看看这里,又摸摸那里。 这是她死前最为眷恋的地方,陌生又熟悉。 窗棂上挂着她最为喜爱的兰花风铃,随着捎进来的微风叮当作响。 她走过去,纤纤玉指抬起抚住晃动的流苏,柔软触感从指尖穿梭而过,她唇勾了起来。 似哭又似在笑。 月影遍地,桦树婆娑。 沈安安好不容易入睡,却是半宿的梦魇。 她身子蜷缩在被子里,紧紧的抱住双臂,额头被冷汗浸湿,身子隐隐发着抖。 她头都快炸开了。 各种各样的谩骂与鄙薄形成了一个圈,将她围在其中,尖锐刺耳的话语直往她耳朵里钻。 “不,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她只是…太爱萧渊了,才会失了理智。 “姑娘,姑娘。”是墨香的声音。 安安挣扎着醒来,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脸上还有着恐慌。 “姑娘,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墨香倒了杯茶喂给安安。 沈安安喝了下去,勉强平复了躁动的心绪,靠在软枕上发呆。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每次记起,都是一种折磨。 她痛恨当初眼盲心瞎的自己,更讨厌那个将她变成疯子的罪魁祸首。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冷淡的仿佛世间所有尘埃都难入眼的面容,她恨的咬牙切齿。 萧渊! 翌日。 沈安安对着铜镜,仔细看了看眼下的乌黑,对墨香说,“多扑一些粉吧,别让母亲担心。” 她皮肤本就白皙,如今扑了厚厚的粉,竟是平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柔美。 一路上,引了不少下人侧目偷看。 沈安安十分好脾气的冲他们笑笑,温婉又端庄。 下人们友善惊艳的目光,让沈安安有了一丝真实感。 如今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不用再面对所有人的冷嘲热讽和鄙夷。 这一世,任何男人都不配她迷失自我,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疯婆子。 “安安。”沈长赫从游廊上走出来,唤了她一声。 “大哥。”沈安安规矩的福身行礼,“这副打扮,是要出府吗?” “嗯,那些刺客身份有了些眉目,我要去趟四皇子府。” “哦。”沈安安淡淡应了一声,就转了话题,“我去母亲那。” 沈长赫有些诧异。 妹妹不是个冷情的人,可她自幼养在江南,对府中亲人感情都算不上亲厚,顶多是乖顺。 如今竟会主动同娘亲近? “好,你去吧,娘瞧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安安勾唇笑了笑,“大哥也小心些,那些刺客功夫不弱,莫为了不相干之人涉险。” 沈长赫觉得妹妹对四皇子仿佛十分不喜。 转瞬又一想,任哪个姑娘被强迫婚嫁也不会高兴吧。 “好。” 兄妹二人别过,各自离开。 沈夫人的拢香阁仿佛有什么客人。 安安望了眼守在门外的两个婆子,眉心微微蹙了蹙。 “母亲应是在忙,我们走吧,改日再来。” 主仆二人转身。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在这时打开,沈夫人亲自送了一位妇人打扮的女人出来。 “咦,安安。” 沈安安面上扯出笑容,回身行了一礼,“母亲。” 沈夫人眸中染上欢喜,“快起来。” 沈安安笑笑,站直了身子,这才看向一旁的妇人。 “表小姐。”妇人恭敬的行礼,正是沈贵妃身旁的管事,玉姑姑。 玉姑姑瞧见沈安安,笑的眼角都是褶皱,“表小姐这次做的很好,贵妃很高兴,特意让老奴给您带了套宫里工匠亲手打造的羊脂白玉头面,最是衬您气质了。” 那是全京城闺阁女子都求之不得的物什。 沈安安却轻轻皱起了眉。 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玉姑姑所言,应是救了萧渊一事。 沈夫人见爱女面色不佳,连忙打着圆场,“是不错,就在屋子里放着呢,待会儿你试试看。” 沈安安给了沈夫人一个笑容,转向玉姑姑时,却敛了神色,“安安也不想的,只是迫于无奈罢了,姑母多心了。” 玉姑姑面色有一瞬僵硬。 恍惚之间,她在这位表小姐身上仿佛瞧见了年少时的贵妃娘娘,一样的倔强执拗。 叹了一声,贵妃娘娘要办的事,什么时候半途而废过,这位表小姐终究太年幼,胳膊怎么能扭过大腿呢。 想着,她不在意的笑笑,道,“贵妃娘娘说了,表小姐这回立下大功,她定会向皇上替您讨赏的,表小姐等着就是。” 沈安安自然明白沈贵妃是想讨什么赏。 她刚想开口,玉姑姑却已经福身告辞了沈夫人。 “好了,进屋再说。”沈夫人握住了沈安安的小手,牵着她去了屋里。 “你来的倒是时候,我好不容易打发了她,不想你就送上了门来。” 沈安安被她拉着坐下,目光在沈夫人柔软温热的手上定了一瞬,才慢慢移开,“不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沈夫人看了眼她,无奈笑了笑,“四皇子是京中闺秀们炙手可热的夫婿,有才有貌,身份尊贵,娘本以为,你也会喜欢的。” 所以,在沈贵妃提出时,她并没有表态。 “是啊,娘也说了,是也许会。” 隔了一世,她依旧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到萧渊时的震撼和心动。 那一刹那,仿佛她的心都停止了跳动,不是她自己的了。 “你姑母如今正得盛宠,想让她打消主意怕是不容易,娘会同你爹爹商量,给你想办法,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爹娘不会逼你的。” “嗯。”沈安安鼻音很重,像个小孩子般窝进了沈夫人怀里。 沈夫人一怔,眸中都是诧异。 安安还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她。 沈安安闭上眼睛,舍不得离开这片刻的温暖。 上一世,她讨厌,远离所有劝她离开萧渊的人,哪怕是亲爹亲娘,她也没有多少感情,以至最后连和睦相处都做不到。 沈夫人疼她,知晓萧渊不喜她,就很不同意二人的婚事。 沈安安也因此对她十分不满,拿从不曾管教养育于她说事,气的沈夫人一病不起,后来沈父羞于再立朝堂,辞官回乡,沈夫人积郁成疾,于半路上撒手人寰。 成了沈安安不敢提及触碰的伤痛,愧疚折磨她的日夜难寐,愈发疯癫。 沈夫人一下下抚着她发丝,满眼疼爱,“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粘人。” 沈安安闷闷的不说话。 “夫人。”正在这时,丫鬟小步走了进来,“管事有事禀报。” 沈夫人推了推沈安安的身子。 沈安安从她怀中离开,坐直了身子。 门帘挑开,管家低垂着头走了进来,弯腰行礼,“夫人,姑娘。” “起来吧。”沈夫人抬了抬手,问,“吩咐你的事情都准备的如何了?” “粥棚已经设好,一切事宜也都吩咐了下去。” “好。”沈夫人点了点头。 “娘要施粥?”沈安安突然想起了这档子事。 南方水患,京城涌入了不少流民,食不果腹,城外饿殍遍野,各大家族或是为了名声,或当真心善,开始自发救济。 上一世,母亲就设了粥棚。 只是一桩好事,却因她意气用事,而弄巧成拙。 沈夫人一番好意反被泼了一身污名,连累沈府被人唾骂,沈长赫去当差被百姓追着扔了一身的烂菜叶和泔水。 沈文一连三日都不曾上朝。 那是她噩梦的开始,是她变得面目可憎的诱因。 沈安安垂下眸子,身子隐隐发抖。 “是啊,你父亲作为太尉,食君之禄,自当替君分忧。”沈夫人轻握住她的手,竟满是细汗。 “咦。”沈夫人面上浮上关心,“安安,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没什么。”沈安安勾唇笑笑,“我一向爱出汗,耐不住热。” 闻言,沈夫人立即让丫鬟将珠帘挑起,门窗都打开。 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吹进屋里,沈安安深吸了口气,燥热的心平稳了些许。 “只是……”管家再次开口,“离咱们粥棚不远的东街,端侯爷家三姑娘也在施粥。” 来了。沈安安身子僵直,一眨不眨的看着管家。 “哦?是吗?”沈夫人有些诧异,“端三姑娘也在。” 她不着痕迹的扭头看了眼自家女儿。 沈安安知晓什么意思,端家三姑娘心悦萧渊。 只是这一世,她并没有与萧渊定亲,所以沈夫人并没有和她介绍这位三姑娘。 容颜绝世,善良真挚,才华比肩皇子,乃京都一华,同当年她的祖母不相上下。 这是上一世,沈夫人对她的赞美。 听闻她爱慕萧渊,听闻她如此优秀。 沈安安一时气盛,主动请缨将施粥一事揽在了自己身上,想在世人面前正式展现,她这个沈家大姑娘,萧渊未婚妻的风姿,不比任何人差。 仔细想来,不都是少女的虚荣与得胜心在作祟,心术不正,她会输也是情理之中。 “安安。”沈夫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唤回了她的思绪。 “母亲。” “在想什么?唤你好几声都没反应。”沈夫人嗔她一眼。 沈安安弯了弯唇,“走神了,母亲方才说什么?” “我说,要把施粥一事交给你做。” 沈安安一愣。 沈夫人解释说,“施粥是善举,就连端侯府,都是交由府中未出阁女子操办,不就是想赚个好名声吗,你初回京城,也该正式露个脸,这是最合适不过的机会。” 一个心善的贤名,对一个少女的亲事有很大的帮助。 沈安安垂下眸子,低低应了声“是。” “多谢母亲为我思虑。” 虽过程不同,结果却是相同的。 沈安安想着,她一定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我是你娘,不为你思虑为谁思虑,傻丫头。”沈夫人抚了抚她发顶,满眼疼爱。 沈安安孩子般窝在沈夫人怀里,秀眸轻眨。 这一世,名声姻缘她都要,她要世人将所有美好赞扬的词汇都用在她的身上,耀眼尊华。 第6章 端三姑娘 大户人家讲究,连施粥都要挑一个吉祥日子,沈安安看着管家送来的册子,半晌没有说话。 “大姑娘,可是…册子有什么问题?”管家小心翼翼的询问。 沈安安刚回来,府中上下对她脾气不怎么了解,只是平常碰面,觉得大姑娘应该是一个十分好相处的。 沈安安回神,将册子合上,“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 管家应声,弯腰行礼,“那老奴就下去准备了。” “嗯。” 管家离开后,沈安安想端起茶盏喝一口茶,却因走神失手打翻了茶盏。 墨香连忙上前收拾,“姑娘别动,别让碎片伤了您。” 沈安安点头,垂头看着墨香收拾残局。 册子没有任何问题,不论是时间还是施粥时日,还是米油都和上一世一般无二。 沈夫人出身算是商贾,是后来有子弟考上进士,沈家才算改换了门庭。 商贾,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在一众贵夫人中,沈夫人出手是最阔绰的,就连施粥都是旁家的两倍。 其实也是为了给她赚一个好名声,只可惜上一世,沈安安心拙,眼皮子浅,只争眼前的一时意气。 墨香打扫好了,才扶着她下了圈椅。 “姑娘自从回了京城就总是心不在焉的,可别是病了才好,老夫人三天两头的来信问着,就怕您住不习惯。” “在江南闲散惯了,突然回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有些心烦罢了。”沈安安在窗棂前坐下,托腮看着窗外。 不论是江南还是京城沈府的闺阁,她都会在窗棂前放上一张书案,一把椅子,供她用来发呆。 片刻后,她吩咐墨香备了笔墨纸砚来。 “姑娘是要给老夫人回信吗?” “嗯。”沈安安抿着唇,执笔落下的却不是字,而是院中景色。 沈家老夫人曾是京中公认的才女,沈安安才华又怎么会差,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比之京城任何一家贵女也是不差的。 她笔下的树枝,线条流畅,不说活灵活现,也称得上栩栩如生,从花草,到院中的秋千架,都仿佛是刻下来的一般真实。 “姑娘一幅画,让奴婢好像身临其境了一般。” 沈安安笑笑,“可惜是秋天,若是春天生机勃勃时,一定会更好看。” “那就等春天时,再给老夫人画一幅。” 沈安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来年春天太久了,她不想等。 “大姑娘。”沈夫人刚提拔上来的大丫鬟墨染轻轻叩了叩门。 墨香小步过去打开了房门,“姑娘正作画呢,怎么了吗?” “大公子回来了,好像挨了板子,是被抬回来的。” 墨香闻言,回头看向了屋里的沈安安。 沈安安已快步走了过来,“他人呢?” “已经抬回院子了。”墨染说。 沈安安抬脚出门,快步下了台阶,边走边问,“有没有请大夫,抬他回来的是什么人?” “是…四皇子府的侍卫。” 沈安安脚步一顿,杏眸沉了些许。 来到沈长赫的松竹院,丫鬟小厮乱糟糟的,都忙的脚不沾地。 “大姑娘。”众人纷纷问好。 沈安安点点头,拾步上了台阶,墨香抬手叩了叩门,“大公子,姑娘来看您了。” “进来。”沈长赫嘶哑隐忍的声音传出来。 沈安安推门进去,一眼瞧见了床榻上平躺着的男人。 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地上,扔着一堆带血的纱布,丫鬟正给他喂水喝。 沈安安瞬间红了眼。 眼前这一幕,与上一世大哥为了她与萧渊大打出手,而被责罚的囧境融合,出奇的相似。 “大夫呢,有没有请大夫。”她语气凌厉。 伺候丫鬟立即答,“回大姑娘,已经去请了。” 沈长赫挥手挡掉喂至嘴边的勺子,安慰沈安安,“一点小伤,不必着急,不碍事的。” 沈安安走上前,从丫鬟手中接过水碗,“你再喝一些,受伤最耗费体力了。” 沈长赫一怔,沈安安的勺子已经喂到了嘴边,他连忙张口喝了下去。 妹妹还不曾如此同他亲近过,血浓于水,应是如此吧。 又喂了几勺,大夫终于被请来了。 沈安安不便在场,退去了屏风后等着。 影影绰绰看不清人影,但能听到沈长赫隐忍痛苦的低吟。 两刻钟后,大夫给他处理好伤口,开了药方去煎药。 沈长赫看了眼屏风后倒映的窈窕身影,勉强勾了勾唇,声音嘶哑,“怎么不出来?” 沈安安吸了吸鼻子,仰头抑制住泪水没有落下来。 “安安。” “嗯。”她整理了下仪容,才走了出去。 沈长赫瞧见她泛红的眼,心口顿时一软,“大哥没事,你哭什么?” 沈安安别开脸,语气冷然,“那个恩将仇报的混账东西,我就不该救他。” 她恨的咬牙切齿。 沈长赫愣了愣,反应过来她是在骂四皇子萧渊,面皮抽动了下。 “都退下吧。” “是。”屋中丫鬟小厮齐声退了下去。 沈长赫说,“若是你不救他,大哥就不是挨几板子那么简单了,恐怕命都得搭进去。” “南华街那么大动静,禁卫都浑然不觉,确实是大哥失职,你的功不能抵我之过。” 沈安安不说话,却将不服气都表现在了脸上,“是他下令打的你吗?” 沈长赫点头,“四皇子罚的不重,也是为了堵悠悠众口,若是等皇上下令,远要比这重的多。” 沈安安用鼻音应了一声。 “娘让我负责施粥事宜,接下来恐会没时间来看你了,你在家里好生养伤。” “好。”沈长赫摸了摸她的头。 沈安安乖巧的垂头,等他摸完才起身离开。 “姑娘,夫人和大公子好像都喜欢摸您的头。”墨香笑着说。 沈安安“嗯”了一声,以前,她总觉得他们是将她当小孩子看,可后来才懂,那是疼爱的表现。 秋风萧瑟,青石小路却被打扫的很干净,一片落叶都瞧不见。 她很怕冷,只是初秋就紧闭了门窗。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 墨香给她梳妆打扮,“虽说是秋季,阳光不算炙热,但风吹日晒的,还是要多涂一些雪肤膏,姑娘皮肤细嫩。” 沈安安点头,任由墨香指腹在她脸颊与手背上揉开按压。 雪肤膏带着淡淡香气,涂上十分柔嫩,泛着光泽。 沈安安一直都十分注重保养。 她仔细看了眼铜镜中那张芙蓉面,扯唇一笑。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她上一世怎么就没发现呢,只一股脑的捧着萧渊。 啧,那个狗男人,哪里配呢。 墨香从妆匣子里拿出了一套红宝石头面,要为她簪上,沈安安偏头,从里面挑了一支不起眼的玉簪递给她,“用这个。” 墨香一怔,“姑娘……” 这个玉簪是姑娘所有首饰里最为下乘的了,质地灰扑扑的,就是小官家姑娘都瞧不上。 “今日施粥,是救济流民,不是参加宴会选美,打扮的太过奢华没有好处。” 永远都不要在极端的环境下考验人性。 墨香给她簪上了玉簪,又从匣子里拿了一盒胭脂,指尖点了一点,给沈安安涂在了唇瓣上。 清水出芙蓉,这句话衬今日的沈安安再合适不过。 “大姑娘。” 一路上,下人们都齐声问好。 沈安安笑着冲他们点点头,收获了不少好感。 府门外,管家早备好了一切等着了。 “大姑娘,今日的米面已经运过去了,您过去就能开始了。” “嗯。”沈安安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管家带着一众婆子小厮跟在后面。 说是负责施粥,其实根本用不上她插手,一切事宜都有管家亲自盯着带人做,沈安安只是露个脸而已。 不止是沈家,其余家也都是这么做的,唯一不同的是,端侯府的端三姑娘。 心地善良,蕙质兰心,不忍百姓受苦,亲自下场帮忙。 上一世时,可是名声大噪。 当然,有一半是沈安安牺牲自我,捧出来的。 东街和南华街的岔路,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 沈安安知晓,是和端三姑娘的马车遇上了。 不过这一世,她并没有和萧渊定亲,那端三姑娘怎么依旧不依不饶。 啧,想来是因为皇上有意给二人指婚吧,那位小肚鸡肠的三姑娘心里不痛快了。 “姑娘……”管家刚一开口,沈安安懒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让人去丈量,谁离岔路口近,谁后退让路。” 管家,“……” 他左右看了眼车窗,一脸纳闷,姑娘是怎么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 另一侧,一个纤纤玉指掀开了车帘,露出了一张娇柔温婉的小脸。 “这是怎么了?” “回三姑娘,咱们和沈府大姑娘的马车遇上了,岔路口拥挤,不能供两队人马同时出入。” 端三姑娘“嗯”了一声,探头往前看去,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马车上。 那里面坐的,应就是沈府大姑娘了。 只是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她竟连面都不露。 “沈大姑娘。”她轻柔开口。 车帘纹丝不动,里面人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端梦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又唤了一声,“沈大姑娘,大路拥挤,我着急赶时间,可否行个方便。” 半晌,车帘终于挑起,露出来的却是一张丫鬟发髻的脸,“我家姑娘也很着急,端三姑娘怎么不行个方便。” “……” 端梦梦咬了咬唇,面色赫红,“沈姑娘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东街的百姓如今都等着我,多耽误一会儿他们就多饿一分,我也是一时心急。” 端梦梦说完,却见那丫鬟头缩了回去,眉头轻皱。 下一瞬,一张芙蓉面探了出来,她趴在车窗上,一脸平静,“我误会什么了,你又不是哪种意思?” “端三姑娘是去乐善好施,本姑娘也不是去吃喝玩乐的,难不成在端三姑娘心里,东街的百姓是人,南华街的就不是?”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端梦梦面色不怎么好。 “知道的是端三姑娘心地良善,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姑娘拿百姓当筏子,给自己谋好名声呢。” “你——”端梦梦面色一变,忙环视了下周围。 沈安安眸子发沉,注视着她的目光阴冷的很,“三姑娘不必着急,我的人已经去前面查看了,很快就能解决。” 端梦梦咬着牙,可这么多人在场,她要保持着贵女仪态,也不好说什么。 沈安安倚靠着软枕,不时抬头瞥一眼端梦梦脸色,唇角冷冷勾起。 这个地方,是她上一世声名狼藉的起源。 端梦梦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闺秀,说话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而她在江南长大,哪有那些弯弯心思。 她只知晓端梦梦说话柔声细语,十分友善,可不知为何,却能句句挑起她的心火。 最后,她大怒,堵死了岔路出口,与端梦梦据理力争。 只是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发疯,在撕扯,端梦梦一副十分着急又委屈的表情,欲哭不哭。 最后,竟连沈府的人都觉得是她这个大姑娘过分了。 沈安安想着想着,突然勾唇笑了笑。 不得不说,端梦梦是个人物,至少那楚楚可怜,含沙射影的本事,她学不会。 也因为二人的龌语,耽误了施粥的时辰。 百姓们朝这边聚集而来,得知是她堵死了路,不让端梦梦出去,就对她谩骂了起来。 从娇纵蛮横,到最后,变成了她小肚鸡肠,嫉妒端梦梦才华,因萧渊与端梦梦的交情,醋意大起,故意为难端梦梦。 也是那时,她才知晓,端梦梦竟是萧渊的师妹。 “姑娘。”管家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咱们比端家多半个马头,是咱们先转的弯,端家在后。” 沈安安眼皮抬起,看向端梦梦,“端三姑娘,可听见了?” 端梦梦愣了好一会儿,染着豆蔻的手攥于掌心。 半晌,她温柔一笑,“沈大姑娘果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多大点事,也值当如此较真。” “来人,给沈大姑娘让路。” 沈安安面色平静,“端三姑娘更有意思,都说,说话是门学问,博大精深,这学问可是被端三姑娘玩的明白。” “……” 马车后退,沈安安没有瞧见端梦梦的脸,但想来应该很难看。 “一个江南长大的乡下佬,怎会如此伶俐难缠。”端梦梦放下车帘,面色不怎么好看。 她的口才,对上沈安安的直来直去,竟是半点不占上风。 第7章 流民 沈安安冷淡的目光扫了眼端家车队,纤纤玉指放下了车帘。 “姑娘,老奴怎么觉得这端家三姑娘说话有些怪怪的。”管家皱眉说。 茶言茶语嘛,怎么可能不怪。 沈安安温和一笑,“前些日子宫宴,姑母有意将我指给四皇子,端三姑娘是四皇子师妹,二人青梅竹马,许是心里不痛快吧。” 此话一出,管家立时醍醐灌顶,“原来如此,那姑娘看着细声细气的,心思竟如此多。” 沈安安笑了笑,“女孩子嘛,为了心仪之人心生嫉妒,可以理解。” “唉,姑娘就是太心善了。”管家道。 沈安安柔柔一笑,身子后仰靠在了软枕上,闭上眼睛。 端梦梦手段高明,那就不和她玩阴的,明晃晃的多好。 管家是个人精,等到了南华街时,路上发生的一切就都人尽皆知了。 “还好我家姑娘大气,不然这会儿子你们都得饿着。” 舀粥的人边给排好队的流民盛饭,边说着。 百姓也十分给面子的询问缘由,那人立即添油加醋的将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安安不在意端梦梦是否被骂,但很在意自己有没有得个好名声。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只要名声好,即便做了坏事也是事出有因,可以原谅。 简简单单的一个让路,不一会儿就传成了端三姑娘羡慕嫉妒,故意为难。 沈安安平静听着,唇角轻轻勾了起来。 这一幕,同上一世何其相似,只是转换了角色罢了。 “娘选的这位管家可真是个妙人。”她由衷赞道。 只是几句话,就读懂了她心思,这样的人用起来省心省力,才事半功倍。 墨香不懂,但习惯以姑娘为尊。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又是先入为主,百姓们肯定都向着沈安安说话。 沈安安这次并没有像上一世一样远远躲着,而是亲自下场,帮助那些身有残疾,动不了的难民。 墨香跟在她身后,端着白粥馒头。 许是穷苦百姓都涌了过来,沈安安一眼望去,乌泱泱的,靠墙角的位置更是倒了一片。 婴儿的啼哭,女人无奈的低泣,刺的她耳膜生疼。 上一世,她怎么没有发觉呢? 是被男女之情冲昏头脑的同时,连最基本的同情与良心都冲没了吗? 看着眼前的惨状,她突然觉得,上一世他们的谩骂一点都没错。 为了面子与名声,在米面中掺入泥沙,以节省粮食,拖长施粥的时间。 当真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这一刻,什么端三姑娘,什么萧渊,都被抛诸了脑后,她眼中只有那饿的哇哇大哭,扒着母亲胸口不放的奶娃娃。 那女子急的直哭,可她已经很多日没吃饭了,根本没有奶水喂孩子。 “给他喂些米油吧。”沈安安蹲下身,不顾那孩子身上脏污,抱进了自己怀里。 女人愣了愣。 墨香递给她一个窝窝头,“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孩子我们来喂。”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女子眼中升起希望,眼睛紧紧盯着大口吮吸米油的孩子,一边快速往嘴里塞着窝窝头。 这边发生的事情,后面的百姓都看到了。 有残疾的直接拖着身子朝沈安安爬了过来,“贵人,您行行好,也给我们一口吃的吧,贵人~” 沈安安看着这一幕,心都揪了起来。 墨香连忙把孩子还给那个女人,拉着沈安安后退。 人在疯狂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贵人,活菩萨,您行行好。” 沈府侍卫瞧见这一幕,快速冲了过来,拔刀将沈安安护在了身后,挡住流民。 沈安安拍了拍为首那人,侍卫犹疑着没有让开,“姑娘,他们饿疯了连人都吃,还是小心点为好。” 沈安安目光落在了那些流民身上,“他们身有残疾,连白粥都抢不来,对我做不了什么的。” 残疾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根本就没有和正常人抢夺粮食的能力。 就连各大家施粥救济时,也根本不会管他们,因为这些人掀不起什么浪花,没有能力争什么。 官宦们认为,给了粮食也是糟蹋,对他们好名声起不了半点助力。 说白了,就只能等死。 他们可能也觉得如此活着还不如死了,可死去的过程,却太过折磨。 “大家不要吵嚷。”沈安安大声说,“若是想要吃的,就和刚才一样,靠着墙角边坐好排队,我会派人给你们送食物来。” 似乎是不相信,那些人并没有动,只是直直望着沈安安。 沈安安扫了一眼,除了身有残疾的,老弱妇孺居多。 “有孩子靠前些,老人随后,若是你们一直堵在这里,只会影响施粥的进度,都等不来吃的。” 终于,有人抱着孩子离开,去了墙角边坐着,旋即接二连三的人或爬或挪着去排队。 沈安安叫来了管家,“你回府里再调些人手过来。” 管家看了眼那些流民,唇线拉直,并没有动。 “怎么?不可吗?”沈安安问。 “大姑娘心善,自无不可,只是……就算调了人手过来,这些人,也怕是吃不上的。” 沈安安一怔,“为何?” 管家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南边治理水患不及,皇上罢免了不少官员,如今流民上报的数额怕只有三分之一多,官官相护,这些人……” 管家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人群中突然响起了骚动。 沈安安回头,就见一队士兵朝这边走来。 “这位是沈大姑娘吧。”为首之人冲沈安安行了一礼。 管家担忧的目光望了眼自家姑娘。 沈安安蹙眉,“是,有什么问题吗?” “小的不敢,小人是来维持秩序的,好让沈大姑娘施粥顺利。” 沈安安皱了皱眉,就见墙角边那些流民一副惊恐害怕的表情,拖着身子往外挪。 为首那人顺着她视线看去,笑着说,“沈姑娘不必担心,朝廷在郊外设有粥棚,专门供残疾之士,老弱妇孺。” “是吗?”沈安安杏眸沉了沉,“既然有吃的,他们又为何拖着病体过来?” 为首那人一滞,目光扫向了沈管家。 “大姑娘,他们自有安排,咱们还是不要管了。”管家小心翼翼开口。 “就是,人有我们看管,沈姑娘就不必操心了。”那人十分客气。 沈安安说,“既然人在这,就断没有空手而归的理,等发放了食物,他们自会离开。” 那官差面皮有些僵硬,可碍于沈文官位,终究没敢说什么。 墨香带领着沈家侍卫,优先给那些人发放了食物。 沈管家叹了口气,小声对沈安安说,“姑娘,这是京城心照不宣的事,您又何必插手呢。” 并改变不了那些人的命运。 “心照不宣什么?”沈安安目光盯着那些官差,语气森冷,“心照不宣的将那些人活活饿死,以掩盖南边官员的不作为,与上报龙案的人数对的上吗?” 沈管家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曾想,大姑娘竟如此聪颖,这么快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沈安安不说话,看着那些流民接过食物狼吐虎咽的离开,也看见了官差黑沉的脸色。 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为了官职,妄顾了多少人命。 正映着沈安安的前方拐角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奢华低调的黑色马车,车帘被骨节分明的大手半撩起,露出了半张清隽无双的容颜。 男子眸色很淡,望着女子清瘦的身姿,薄唇微抿。 “她可不是好惹的女人,你确定要替端三姑娘出头?” 男子没有说话,放下车帘,下了马车。 他身量很高,宽肩窄腰,挺直的背立如松竹,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矜贵。 李怀言蹙了蹙眉,“小女儿家吵嚷两句再所难免,你不至于吧,人毕竟还救过你命呢。” 那女人,虽说话难听,脾气不讨喜,但确实不是个坏人。 萧渊冷冷回头扫了李怀言一眼。 他是什么闲得发慌的人吗。 沈安安正半蹲着身子帮忙淘米,粉色长裙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垂着,她却毫不在意,正对着阳光的侧脸白皙柔嫩,仿佛渡了一层光辉。 突然,一个颀长的身影压在了上来,投下了一大片暗影。 萧渊沉沉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女子低垂裸露出的白皙颈子上。 美如暇玉,冰肌玉骨,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八个字。 沈安安下意识抬头,不期然撞入了男人沉沉的墨眸中。 一怔。 艳丽的容颜迅速染上了冷沉。 萧渊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用讨厌的眼神看着,那双杏眸中盛满了不快,甚至是隐隐的恨意。 恨?他不记得何时得罪了她。 但仿佛自宫宴第一次相见,她就对他有莫名的敌意。 沈安安缓缓站起身,是了,上一世的今日,他曾来兴师问罪,与端三姑娘发生的不愉。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斥她娇纵,鼠肚鸡肠,为了一点微末小事耽误民生,满心妒忌,毫无大家之风。 那时初定亲,她满心欢喜,不想却迎来劈头盖脸的教训,她脸皮薄又委屈,跑回府里哭了好久。 想必今日,也是替端梦梦出头的,只不知他又是以何等身份来训斥她的。 “四皇子大驾光临,有事?” 萧渊被她用挑剔厌恶的眼神看着,本就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又冷了几分。 “没事,没事,我们只是正好路过,来看看而已。”李怀言从后面探出头来,呵呵笑着。 “乖孙子,你也来了。” “……”李怀言的脸肉眼可见的憋红,讪讪闭上了嘴。 开玩笑的话,这姑娘怎么还当真了呢。 萧渊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过,墨眸眯了眯。 李怀言讪讪说,“前些日子为了救你,一时着急应下的戏言。” “对。”沈安安接过墨香递上的帕子擦拭干手上的水渍,“当时他将你也一起赔上了。” “我没有。”李怀言瞪大眼睛,“沈姑娘,你可不能信口胡诌,会出人命的。” “没有?”沈安安眉梢一挑,“是谁说,只要我答应救人,就是他们的姑奶奶的?” 萧渊阴冷的目光投向了李怀言。 “……”当了孙子还被清算,他图什么? “我当时是为了救你,一时着急才口不择言。” “沈姑娘,我当时是不是说了,当他姑奶奶是要被杀头的,还是当我姑奶奶。” 沈安安点头,“嗯,确实说了。” “你看。”李怀言冲萧渊摊了摊手。 “二货。”萧渊冷冷吐出两个字,退后一步与李怀言拉开距离,好似怕被沾上了蠢气。 李怀言一愣,抬头与沈安安戏谑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沈安安,你耍我。” “哪个教你如此跟姑奶奶说话的,这就是你李家的教养吗?” 李怀言,“……” “四皇子,我可是为了你才牺牲的,你就光看戏,不替我说句话吗?” 萧渊薄唇轻抿,扫了眼面若桃花的沈安安,选择了沉默。 这个女人凶的很,不是必要,还是不起冲突的好,毕竟称得上救命恩人。 沈安安凉凉的目光看向了萧渊,眼中的戏谑笑意顿时化为了冷然,“四皇子特意跑来,是为了端三姑娘吧?” “不是。” “嗯?”沈安安惊讶的挑眉。 “那日救命之恩不及道谢,今日正好路过,来说声谢谢。” 沈安安仔细瞧着萧渊面容,试图从中看出几分端倪。 萧渊一派从容。 “不必,若非李怀言死不要脸,我也没打算救你。” 一旁气的直揉胸口的李怀言又被攮了一下。 “看出来了。”萧渊说,“不过我确实因你脱险,于情于理,该说句谢。” 沈安安冷笑,“四皇子倒是正人君子,只不知是装样子,还是真诚意。” 第8章 谁丧良心? 萧渊眸子危险的眯起,“沈姑娘想要什么诚意?” 沈安安移开视线,目光在忙的脚不沾地的沈府下人身上一一扫过,唇角一勾。 “我这缺人,四皇子若是真要道谢,留下来帮帮忙如何?”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李怀言挤到前面,连连摆手,“他还有一堆政务没处理呢。” “什么政务能比民生还重要,你说是不是,四皇子?” 沈安安话中尽是讽刺。 萧渊头脑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涌上心头,好像这一幕与这些话曾发生过。 “沈姑娘说的对,民生为重。” 沈安安勾着唇,“如此说,四皇子是答应了?” 萧渊点头,“不过……” “放心,七日之后,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沈安安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仿佛多一刻钟都不想待。 “……” 不过他只会简单的活计… 他方才并没有那个意思。 “七日?疯了疯了。”李怀言震惊的大吼。 “闭嘴。” “闭嘴。” 两道阴沉沉的视线同时射了过来,李怀言立时合上了嘴。 天之骄子的四皇子亲自下场帮忙,给沈府管家都吓麻了,哪敢派什么活计,萧渊一动手,立即就会有人上前拿走,他一弯腰,地上的一粒沙子都得给搓干净。 沈安安冷眼看了一会儿,淡声开口,“沈管家,你很闲吗?” “没,没有,没有。” 沈管家回头对上自家姑娘阴恻恻的目光,笑不是,哭也不是。 “那就去干活,四皇子金贵,你们离那么近,也不怕给他沾染上俗气。” “是。”管家一步三回头,在沈安安具有压迫性的眼神中走开了一些。 其余下人也不敢再上前帮忙,只不断拿眼睛偷看。 李怀言扯了扯萧渊衣袖,“你究竟怎么得罪她了?” 听听那冷嘲热讽的,没十年八年的怨气积攒都说不出口。 “不知道。” 萧渊骨节分明的大手浸入水中,接着洗沈安安未曾洗完的大米。 “……” 萧渊都下手了,李怀言自然不能干看着,不情不愿的下手帮忙。 初秋的天儿,傍晚的风有了凉意。 沈安安养的娇弱,忙活了一日的她坐在椅子上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姑娘,先吃些东西补充补充体力吧。” 沈安安接过,小口咬着酥糕,目光冷淡的望着前方。 “别说,你这女子虽泼辣了些,但修养还是很不错的。” 沈安安掀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李怀言,“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当然是夸你了,瞧瞧,不愧是沈家教养出的长女,连吃东西都如此文雅美观。” 沈安安顿时觉得口中的酥糕没了味道,抬手扔进碟子里。 “全京城都知晓我养在江南,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你是在故意嘲笑我吗?” “……” 怎么说什么都错。 李怀言,“什么穷乡僻壤,那些人都瞎了狗眼,江南那是什么地方,柳绿花繁,烟雨阑干,江南养出来的女子,身姿轻盈如柳,婉约如画,笑如春风拂面……” “闭嘴吧,你究竟想说什么?” “明日能不能别让他来了?”李怀言趴在桌案上,打着商量,“我给你派二十个婆子小厮,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给你家挑粪都成。” “他让你来的?”沈安安音调拔高,往萧渊所在的位置扫了一眼。 “嘘,小声点。”李怀言苦着一张脸,“他身上还带着伤,你让他做这些,万一有个什么,你我都担待不起,你高抬贵手,让我做什么都成。” “我沈府缺那二十个打杂的?” 沈安安秀眉轻挑,“若是后悔了,干不了,那就趁早离开,我又不强人所难,别说的好像我绑了人当苦力似的。” “……”李怀言默了默,有些词穷。 也是,人家确实没说不让走,可那玩意他犟啊。 萧渊转身,沉冷的目光投向了抓耳挠腮的李怀言,语气冰冷,“若是不愿待,就滚。” “没有,愿意待,愿意待。”李怀言苦哈哈起身,赶紧去帮忙。 两个都是爷,他惹不起。 “再多嘴多舌,就回你的国公府。”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萧渊是出尔反尔的人吗,仗都打了,什么苦没受过,还能怕干点活 ? 他一半衣袖被水浸湿撩了起来,露出了结实有力的手臂。 沈安安冷冷看着他,原来神只被拉下了神坛,也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许是她目光太过赤裸,萧渊偏头看了过去,沈安安唇瓣一挑,立即收回了目光。 “墨香,你知晓恩将仇报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 “奴婢知晓,姑娘很早之前就教过奴婢。” “嗯。”沈安安点头,手指轻敲着桌案,懒散的靠在了椅子里,“做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正直磊落,恩将仇报是最丧良心的一种,你以后可不能做丧良心的人。” “是,奴婢记下了。” 李怀言伸长了脖子,好奇问,“你说谁恩将仇报,丧良心?” 指定不是说他们,毕竟二人都快成打杂的老妈子了。 沈安安冷淡的扫他一眼,没有说话,垂头掸了掸身上灰尘,“时辰不早了,回府吧,也不知大哥伤好些没有。” 管家早准备好了马车,沈安安利落上车,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 马车离开,沈管家连忙跑向了粥棚,“四皇子,李公子,时辰不早了,剩下的活计交给老奴就成。” “我家姑娘因公子受罚心情不好,殿下千万别介意。” “……” ??? 若是没记错,沈长赫好像是萧渊下令打的,所以丧良心是骂萧渊。 李怀言嘴角抽了抽,讪笑着抬头。 萧渊已经抬步离开了粥棚。 “萧渊,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那姑娘,句句都是坑。 男人背影冷冽森然,带着十足的戾气,上了马车。 经验告诉李怀言,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凑上去,于是,他及时止住步子,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看着马车远去。 沈安安回了府就直接去了松竹院,沈长赫正在看卷宗,瞧见她愣了一会儿。 “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衣裳…”沈长赫目光落在了她满是泥土的裙摆上。 “哦,人手不够,就帮了会儿忙,不打紧。” “怎么不派人回府中调人。”沈长赫拧着眉,“那些活计,你如何做的来。” “很简单的,就唰唰洗洗之类的。” 沈安安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扫了眼他手中卷宗,状若无意的说,“今日南华街聚集了很多流民,还有些身有残疾,老弱妇孺的。” “嗯。” “后来突然来了一队官兵,打着维持秩序的名义,把那些流民赶走了。” 沈长赫手一顿,合上卷宗,看向了沈安安。 “我让人给他们发放了食物,那些官差不是很高兴。” “安安。”沈长赫张唇,被沈安安打断了,“大哥,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常说的圆滑,从大势所趋,与光同尘?” 沈长赫垂眸,没有说话。 “时辰不早了,大哥早些休息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好好养伤。” “安安。”沈长赫叫住了她,“你所瞧见的,只是官场和百态的冰山一角,比之惨烈不公的事比比皆是,没有能力时,要懂得独善其身。” “大哥放心,安安明白。”她回头粲然一笑,艳若桃李。 回了海棠园,墨染已备好了浴汤,玫瑰花瓣的香味混合着热气上涌,令人身心放松,困意上涌。 如玉般光滑细腻的肌肤沉在水里,只露出了圆润瓷白的双肩和纤长的手臂。 沈安安将半个身子压在浴桶边沿,柔美明艳的小脸枕着双臂,眼眸半阖。 墨香给她擦拭发上的水渍,“姑娘,你还没用饭呢,且忍一忍,吃了饭再睡。” “不想吃。”沈安安呓语一般。 墨香快速给她理顺青丝,拿毯子披在她身上,扶去了床榻上。 沈安安一骨碌滚进里面,顺势抱起软枕,将脸埋进了里面。 “姑娘,还要涂雪肤膏呢。” 沈安安皱眉,翻个身子平躺着不动,冰凉带着淡淡香气的雪肤膏在她身上推开,配上墨香轻柔的手法,凉凉的,很是舒服。 “姑娘,奴婢给你盛些汤来,您多少喝一些,补充补充体力,光干活不吃饭怎么成。” “嗯。”她闭着眼睛点头。 墨香收了雪肤膏,洗干净手上残留,盛了一碗鸡汤,撇去上面的油,一勺勺喂给沈安安。 连哄带劝的,好歹是喝了小半碗。 沈安安身子往被子里沉去,“若是我娘来了,你就说我累坏了,刚睡着。” “是。” 灭了烛火,放下幔帐,墨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刚合上房门,果然见沈夫人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夫人。” 沈夫人看了眼黑了的屋子,“姑娘睡下了?” “是,姑娘今日累坏了,连饭都没吃几口。” 闻言,沈夫人也舍不得打扰,粗略问了几句就离开了。 次日,沈安安起了个大早,沈夫人却比她还早。 正要用饭,小丫鬟来报,沈夫人来了,沈安安叹了口气,小脸立时带了几分萎靡。 沈夫人走进来,立时心疼的问,“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不行今日就让管家去,你留在家里歇一歇。” 沈安安,“既是做善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你这孩子。”沈夫人在她身旁坐下,“听管家说,你还亲自下手帮忙了?” “嗯,帮了点小忙。” “安安心善。”沈夫人一脸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 沈安安放下勺子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等回来再和娘说话。” “你等等。”沈夫人拉住她。 管家禀报,不会只报喜不报忧,只会事无巨细。 “听说,你让四皇子留在粥棚打杂?” 沈安安面无表情的说,“四皇子以民生为重,心甘情愿帮助流民,一尽绵薄之力,女儿哪有那面子让他留下。” 沈夫人歪头仔细看着女儿,试图看出撒谎的痕迹。 “堂堂皇子,会心甘情愿打杂,娘不信。” “那娘以为女儿能有什么本事可以使唤动万人之上的四皇子?” 说的也是。 沈夫人松开手,语重心长的叮嘱,“你既是不喜欢,就别同他有太多羁绊,免的最后牵扯不清,皇家人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娘放心,女儿自有主意。” 宽慰了几句,沈安安就快步离府了。 第9章 我们是不是见过 等到了南华街,百姓已经自发排好了队伍等着了。 沈府下人来的早,这会儿也熬好了粥,婆子将掺了白面的窝窝头端出来,挨个分发。 沈安安一眼扫去,墙角并没有昨日的那些流民。 “那些人应是不会来了。”沈管家轻声说。 有了昨日的意外,官府不会再允许那些人出现,毕竟每拖上一日,都会有一个可怕的数量在消减。 “若是没有姑娘的那些食物,一夜,那些人最少也会死去三分之一不止。” 听了这话,沈安安心底直发冷,这就是大哥口中惨烈的世间百态吗? 她垂下眸子去了粥棚,安静的帮忙做活,没再说一个字。 临近午时,一辆黑色马车突然停在了空旷处,一袭窄袖云袍的萧渊阔步下了马车。 他今日衣着爽朗利落,比起昨日的广袖做起事来确实更加方便,尊贵不减半分。 沈安安侧眸,在那张坚毅俊朗的面容上顿了一瞬,遮住了眸中讶异。 他还真想干七日不成? 李怀言耸头耷脑的跟在他身后。 “这个时辰了,殿下是来混饭吃的吗?” 萧渊步子似是顿了一瞬,转而装聋作哑的掠过沈安安,弯腰开始干活。 “……” 沈安安讥讽的撇嘴。 她怎么那么爱搭理他。 她继续干活,可有娇贵的公子哥干不了糙活的。 “沈姑娘,你知不知道为了来帮忙,我们都要忙死了,天还没亮就起来批公文了,饭都没吃就着急忙慌的往这赶,都快累死我了。” 沈安安被聒噪的不耐烦,淡淡抬眼看着李怀言,“你要是不想干活就一边呆着去,别没话找话。” …… 李怀言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他有那么明显吗? 施粥要忙的事情有很多,关乎米面之类沈安安都是亲力亲为,查的极严,就怕再出现上一世那样的纰漏。 李怀言,“萧渊,你好歹是堂堂皇子,真要给她打七日杂吗?” “正因是皇子,才当爱民如子,为民生福祉,与她何干。” “……”李怀言撇嘴,“你这话谁信,施粥的名门闺秀那么多,你怎么不去端三姑娘那?” 萧渊搓米的手顿住,冷冷抬眸看向李怀言,后者立时讪讪闭了嘴。 他收回视线,扫向了不远处立在百姓身侧,身姿清瘦的女子。 她今日穿了件暗色衣裙,染上灰尘也不会十分明显,纤腰盈盈一束,瓷白的小脸不施粉黛却若朝霞映雪,素净的不似官家女子。 他冷沉的墨眸眯了眯,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反常。 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情绪在拉扯着他,时不时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就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样。 那么奇妙,让他忍不住想探究,推本溯源。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都做得,皇子为何做不得。” 他收回目光,继续洗米,余光却突然扫见了一旁露出痴迷神色的李怀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沈家姑娘竟如此美貌。” 萧渊手中的水盆突然脱落,水花四溅,飞了李怀言一脸。 “呸。”李怀言赶忙拿帕子擦脸。 “没端稳。”萧渊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将洗好的米扔给了李怀言,“下锅。” “哦。”李怀言乖乖起身去了,却半晌没有回来。 萧渊等着盛米,扭头一看,李怀言与煮粥的妇人聊上了。 那女人年龄不大,应是刚成亲不久,二人不知说了什么,隐隐可见那女人脸上泛着红晕,羞怯不已。 …… “李怀言。”他声音泛冷,音调有些没控制好,引了不少人看。 “哎,来了来了。” “呵呵。”李怀言讪讪跑了回去。 沈安安偏头看了眼窝在一角的两个男人,二人身量都很高,权势熏陶出的尊贵气场与那逼仄的空间格格不入。 她怔怔的有些出神,怎么都不能将眼前的男人和记忆中睥睨漠然的萧渊重合在一起。 “哎。” 萧渊胳膊被撞了一下,他本就不耐,这会儿盯着李怀言目光森冷可怖。 “嘿嘿。”李怀言唇线拉直,冲他挤眉弄眼。 萧渊冷着脸顺着他视线看去,倏然对上了女子没有焦距的杏眸。 只是一瞬,沈安安猛然反应了过来,不悦的拧眉,转身离开。 萧渊也收回了视线。 “她看你那眼神,怎么有些奇怪?”李怀言托着腮一脸费解。 似悲似恨,又夹杂着一丝往日不可追的恍然与懊悔。 “你说,她会不会是知晓你心黑手狠,不易亲近,故意来了个欲擒故纵?” 萧渊不语,淡淡的目光看着他。 李怀言被他盯的毛骨悚然,挠了挠头,“那什么……” “我不是说你,我那什么,只是表达一下我自己的确切感受,那沈姑娘瞧见你跟死了爹妈一样,肯定不会是欲擒故纵。”” 可他愈是解释,萧渊脸色就愈发阴沉了起来。 李怀言赶紧垂头干活,一阵阵的凉意直往后背心窜。 “四殿下,李公子,吃饭了。” “哦,好。”李怀言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 “不是,我…我们好歹是有身份的人,你就让我们站着和你家下人吃一锅饭啊?”李怀言看了眼人挤人的桌子,十分不满。 沈安安手里捏着馒头,小口咬着充饥,“自然不能,李公子和四皇子何等尊贵,呐,那边是你们的,早就准备好了。” 李怀言顺着她目光望去,脸立即黑了。 用大碗装着的两碗菜,筷子支撑着放了两个馒头,菜色他就不说什么了,可放墙角是什么意思? “沈安安,你喂狗呢?” 沈安安无辜的眨了眨眼,“这你可冤枉我了,这里条件简陋,就一张桌子,你肯定又不愿意和他们挤,不放地上难不成我给你端着吗?” 墨香昧着良心开口,“是啊,李公子,我家姑娘的饭也是从那端过来的。” 李怀言看了眼沈安安吃的那碗饭,确实和墙角那两碗没什么区别。 身后倏地响起脚步声,萧渊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薄唇轻抿,压迫性十足的目光凝视着椅子里温婉淡笑的沈安安。 沈安安敛了笑意,淡淡迎上他的目光,唇瓣勾起一丝冷意。 萧渊脚步没有停,缓步朝她逼近, 一时间,李怀言和墨香的心都提了起来。 “哎,殿下,算了,算了,咱们不吃就是了,不值当杀人泄愤。”李怀言慌忙上前劝说。 沈安安眉眼都是冷意,望着萧渊缓缓放大的清隽面容,黑暗将她整个笼罩住。 萧渊定定看着她,咫尺之距时顿住了脚步,薄唇紧抿,“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沈安安瞳孔一缩,心口倏地被攥紧,指尖钳入了馒头里。 “沈姑娘。” “我们昨日不还在见面,四皇子睡了一觉,脑子睡坏了不成?”沈安安强自镇定。 萧渊蹙起了眉,幽深的眸子注视着言辞敷衍的女子,半晌没有言语。 “你挡着我的光了。” 萧渊终于动了,抬眸看了眼日渐西落的太阳,突然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恩情还了一半,剩下的我会折算成金银送去沈府。” 李怀言冷哼了一声,也快步跟了上去。 沈安安眯起眸子,冷冷看着那抹颀长伟岸的身姿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姑娘,四皇子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谁知道发什么神经。”沈安安垂头,却没了胃口,将馒头递给了墨香,手心里却出了一层的薄汗。 马车里,李怀言又一次瞟了眼萧渊冷淡的神色,忍不住问,“不是说好了七日吗,怎么突然舍得走了?” “你要喜欢可以接着去。”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得。 李怀言靠在车壁上,眸子却不时打量着萧渊,“我总觉得这几日,你有些不太像你。” 萧渊懒懒掀起眼皮,李怀言立即凑近了他些许。 “依你的脾气,救命之恩可不足以让你纡尊降贵,忍气吞声,还有方才的话,你老实说,是不是和那沈姑娘……” 他两个大拇指凑在一起点点,一脸的猥琐。 第10章 谢礼 突然,一个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攥住了他右手拇指。 “嘶,别,疼疼疼,掰断了…”他拧着身子,龇牙咧嘴。 萧渊冷睨着他,在他数次求饶之后才松了手,拿帕子慢慢悠悠的擦拭着掌心。 李怀言瞧见他动作嘴角抽了抽,“我都没嫌弃你粗鲁,你还嫌弃我脏?” 萧渊冷着脸不说话。 “也是,我这双手不知在多少女子的娇躯上游走过,于…” 眼瞅着萧渊面色沉了下去,他识相的闭了嘴,没再继续恶心他。 “唉。”李怀言悠哉悠哉的后仰在车壁上,“该说不说,那沈姑娘虽每次瞧见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心地还真不错,比那些只会装装样子的闺秀可强太多了。” 萧渊抬了抬眼,“端家那边流民怎么处置的?” “呵呵。”李怀言轻轻笑起来,“第一才女,端庄心善的名声掺水啊,那些残疾,老弱妇孺的流民还没靠近就被端家下人给赶走了。” 闻言,萧渊眉头一皱。 “如此一来,端三姑娘品行也不在你择妃之内,京中家世适当,可供你选择的闺秀就更少了。” 萧渊应了一声,端起小几上茶水轻抿。 “其实,按你要求,最符合四皇子妃人选的就是沈家姑娘了,可惜她看见你就跟公鸡瞧见公鸡一样,哎,你就不能施展施展你男人的魅力,勾引勾引她吗?” 真是白瞎了那一张脸。 “扣扣扣。” 熟悉的声音响起,李怀言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就停住了。 “滚下去。” …… 李怀言还愣着,就被庆丰给拉了下去。 “不是,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庆丰木着脸说,“李公子口中的公鸡和公鸡是在说沈姑娘和谁?” “当然是……”他手指向马车,突然蜷缩了起来,“哦,我,我,车上太闷了,我就想下来走走,走走挺好。” 他甩了甩手臂,踱步往前走去,马车从他身旁疾驰而过,荡起了一大片灰尘。 “呸,死庆丰。” —— “姑娘。”管家小声说,“四皇子将明后两天需要用的米都给洗了。” “嗯,挺好。” 说完就转身去了其他地方巡视了。 “今日的粥有些寡淡了,明日再添一些。” “可是…”煮粥的婆子欲言又止。 “米不够了,是吗?” 婆子点头,“隔壁端家施粥十日才结束,咱们本定的七日,姑娘要米粥浓稠些,就多用掉了半日的大米,若是再添,就不够七日了。” “剩下的还够用多久?” “若是按姑娘要求,顶多五日。” 沈安安,“那就五日,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上一世因为端梦梦的挑衅,她硬是拖到了第九日,粥都寡的像水了,还掺了不少泥沙。 萧渊本就对她不满,端梦梦趁机拆穿了她,不止萧渊,连百姓都开始谩骂指责她。 如此想来,为了争面子那么做,确实可恨。 端梦梦爱施多久就施多久,关她什么事,她只要对的起良心就是了。 沈府下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府,却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端三姑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是流言蜚语吗?” 端梦梦眼中含雾,“沈姑娘,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惹了你如此毁我声誉?” 她咬着红唇,隐忍委屈的说着,边不着痕迹的四处张望。 “不用瞅了,萧渊走了,不在这。” “……”端梦梦收回视线,失望一闪而过,“沈姑娘,就算你父亲贵为太尉,也终究是臣,你怎可直呼四皇子名讳?” “关你何事。”沈安安语气冷淡,“不满你去告我啊。” “……我只是好心提醒。” “我们没那交情,不用端三姑娘好心。” 端梦梦知晓她难缠,却不曾想她如此不留体面,连闺秀的基本素养都没有。 “沈姑娘在江南长大,对京中规矩不甚了解,缺乏了些教养,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 沈安安突然抬眸,凌厉的目光盯着端梦梦,令后者有一瞬的心惊。 “端三姑娘跑来我这一通乱吠,就是你端家的教养吗?” “沈姑娘,身为闺秀,你怎可,怎可满口污秽。”端梦梦被气的身子微微发抖。 “端姑娘作为闺秀,家里人就没教过你何为谦让识礼?” 端梦梦气的胸口微鼓。 沈府与端府的下人都看向这边,她只得强行压下怒火,冷声质问。 “前日的事只是意外,后来也确是我礼让了你,你又为何在外胡乱散布谣言,毁我名声?沈姑娘,如此小人之行,是否辱没了沈氏家风?” 沈安安从椅子上站起身,杏眸幽暗,“我辱不辱家风不知晓,但你肯定辱了端家。” 端氏一门也算忠正,就出了端三这一朵歪花。 她哪有端家二姑娘一半明礼心善,只可惜,世上都爱用耳眼度人,用猪油蒙心。 端梦梦指甲都钳入了掌心,“沈安安,你莫欺人太甚。” “呵。我欺负你的还在后头,走着瞧。” 沈安安掠过她直接上了马车,“管家,回府了。” “是。” 沈府下人个个眼观鼻,麻溜的收拾东西离开。 沈安安撩起车帘,看着气的几乎跳脚,脸色难看至极的端梦梦,勾了勾唇。 第一才女,温婉良善,呵,竟这么快就破功了吗。 “三姑娘,那位是个混不吝的,没规矩教养,您就别和她计较了。” “你不懂。”端梦梦垂下眼帘,眸中阴狠,“贵妃深受皇上喜爱,我若是不早早筹谋,数年情意,就只能是黄粱一梦了。” 只有毁了沈安安,京中才没有人有资格和她抢,她汲汲营营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成为了第一才女,闺秀中的佼佼。 “没有人比我站在他身边更般配了。” 她太清楚于一个闺阁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了,只可惜,出师不利。 —— 沈安安下了马车进府,守门小厮立即迎了上来,“姑娘,您回来了,方才四皇子府管家送了东西给您,说是谢您对他家主子的救命之恩。” 沈安安脚步一顿,看了眼堆积在空地上的箱拢,说,“抬去我的海棠园。” “是。” 如昨日一样,墨染已经备好了浴汤,沈安安疲惫的闭着眼睛,任由两个丫鬟给她褪去衣裙,发饰。 身子不着寸缕,她才踩着绒毯步入了浴桶中。 “夫人今日派人送来了京城最时兴的花颜膏,听闻可以细腻肌肤,连宫中娘娘都在用,奴婢给姑娘涂上。” 沈安安应了一声,昂头枕着浴桶边沿。 冰冰凉凉的触感很是舒服,她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水冷了,墨香才心疼的叫醒她,“姑娘,去床上睡吧,当心着了凉。” 沈安安眯了眯惺忪眸子,从浴桶中起身,薄毯披在她莹白如玉的身段上,水珠顺着她修长的腿往下淌着。 不论什么时候,她对自己的身子和脸都十分上心,养的很好。 纤细的身子穿上中衣,束住了盈盈一握的柳腰,青丝随意的垂在身后,散发着晶露的香气。 “把四皇子府送的东西抬进来。” 墨香和墨染打开房门,招呼了几个粗使婆子,一共两箱,每一箱都沉甸甸的。 “呵,他的命倒是值钱。” 沈安安走了过去挨个打开,箱子不算大,但满满当当。 她拿起一个锦盒看了几眼。 “这些好像都是补身子的药材。”墨香说。 虽算不上十分贵重,但这么多累积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留一半,剩下的送去松竹院给我大哥补身子。” 那狗东西还算有些微末良心。 药材分开,一面铺了一层的白银,看数额大约有上千两了。 “姑娘,四皇子出手也太阔绰了吧。” 沈安安滞了滞,旋即冷笑,“若是能和我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上万两也是值得的。” 毕竟上一世,他就是这么做的,若是可以用银两打发二人毫无瓜葛, 他肯定求之不得。 墨染又打开了另一箱,“姑娘,这些……好像是些字画,瓷器。” 沈安安目光紧盯着最上面被锦丝束着的一幅画作,半晌没有动作,杏眸逐渐被暗色吞噬。 “姑娘,您怎么了?”墨香晃了晃她衣袖。 沈安安没说话,走过去拿起了那幅画,扯掉锦丝打开,画纸应声散开,上面的景象映入眼帘。 “天啊,好漂亮啊。” 墨香与墨染齐齐惊叹。 沈安安却直直盯着那幅画,仿佛想将画戳出一个窟窿。 “啪”的一声,沈安安手一甩,直接扔在了地上,又紧接着拿其他东西。 花瓶,摆件,字画,有太多她熟悉的了,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那些东西都长出了脸,嘲讽的对着她笑。 “砰”的一声,她利落的扣上了箱拢,脸色阴沉难看。 墨香捡起地上的画,心惊的看着自家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将这些东西给他送回去,转告萧渊,别什么破烂都拿来打发我,他的画在我这,一两银子都不值。” 墨染被如此冰冷的沈安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招呼人来抬走。 四皇子才华横溢,他的画,在京城趋之若鹜,可是万金难求,姑娘竟瞧不上。 墨香也连忙抱着那幅画塞进了箱拢里。 “你们都退下吧,我想歇一会儿。” “是。” 墨香不忘细心的合上了房门。 第11章 多管闲事 沈安安仿佛失了魂般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去了椅子里坐下。 她垂下头,片刻后又突然抬起,唇角都是讽刺的笑。 上一世奉若珍宝,为之低三下四都求不来的东西,如今,竟如此简单就送到了她的眼前。 所以那幅画也并不是那么珍贵,只是他觉得她不配拥有罢了。 当初与他有关的一切,就是书房的一支笔,她都没有求到,什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都是撒谎。 “你如今倒是慷慨。” 她冷笑了一声,掩藏住眼中水雾,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曾卑微如尘的一生。 —— 萧渊回府后就进了书房,也没有处理公文,就只是发呆。 总时不时会有什么画面从他脑中快速闪过,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可不论如何都始终抓不住头绪。 “殿下。”庆丰大步走了进来。 “说。” “沈府来了人,将…送去的东西退了回来。” 萧渊不起波澜的眸子掀了掀,看着庆丰。 庆丰讪讪垂下了头,“管家一共送了两箱,沈大姑娘收了那箱银子,把字画退回来了,还说,说……” “说什么?”萧渊淡声问。 “说…”庆丰闭上眼睛垂下头,“说主子的字画在她那一文不值,别拿破烂打发她。” 气氛压抑凝滞的可怕,冷的庆丰后背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哼。”萧渊倏地扯唇冷笑了下,“收进库房吧。” “是。”庆丰双腿都发软了,快速离开了这个冰窖。 萧渊垂眸看着书案上未曾收尾的画作,良久没有动作。 烂吗? 他的画作,可价值千金,那个女人,当真是不识好歹。 有机会,他倒是要看看她画技有多么出神入化,栩栩如生。 萧渊指节扣着桌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艳丽小脸看他时露出的厌恶。 他好像从不曾得罪过她,恶意不知从何而来。 “主子,郊外传来消息,流民昨日死了一百余人。” 萧渊收回思绪,起身出了书房,无关紧要之人,什么时候也让他如此费神了。 既是没有头绪,许就是错觉。 —— 次日一早,沈安安收拾妥当,刚准备出门,沈夫人来了。 “安安,这两日累不累?” “还好。”沈安安扶着沈夫人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这个时候寻她,定是有事要说。 “后日永宁侯府有个赏菊宴,你刚回京,正好趁这个机会正式在各家闺秀面前露露脸,熟悉熟悉。” “可施粥才第三日,后日怕是没有时间。”沈安安蹙着眉。 所谓宴会,不过是各家闺秀吹嘘拉拢权势的场合,有什么好参加的。 她性子被祖母惯的娇纵,受不得委屈,又因为端梦梦的事情可是没被那些闺秀挤兑,菊花没瞧着,竟打言语机锋了。 也怪她,上一世永宁府办赏菊宴时,她名声就不怎么好了,沈夫人本是不让她参加的,可偏偏端三挑衅,她非要去,想着一展才华,将端三比下去。 最后比试还没开始,她就因为与一个闺秀闹得厉害,被送回府了。 想起那一幕幕,沈安安单手撑在桌面上遮住了半张脸。 “施粥这等小事有管家看着就是,也不是日日都需要你去,永宁侯夫人乃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姐,她办的宴会,可是众闺秀都争着抢着去的,一年就此一回,聚集了不少青年才俊。” 听到这话,沈安安抬眸看了眼沈夫人,娘这是有意要给她择婿了吗。 思及此,沈安安点头答应了下来,“好,那娘看着安排。” “放心,衣裳首饰什么的娘都给你准备好了,你明日就待在家里别出去了,瞧这小脸吹了两日风,都不如刚回来时娇嫩了。” “好,都听娘的。” 告别了沈夫人,沈安安就出府了。 坐在马车上,她半掀起车帘,看着车水马龙的长街出神。 挑着扁担的小贩来回穿梭叫卖,店小二笑呵呵的招呼着路过行人进店一尝美食。 “好久都不曾见过这般热闹了。” 墨香顺着她视线看去,笑说,“姑娘是不是又想逛街了,您在江南时日日都没闲着,如今回京才待了几日就嫌闷了。” 沈安安笑笑没有说话。 她哪是待了几日,分明是隔了一世。 上一世她怎么就忘了这些美好,自甘堕落成为了深宅怨天尤人,机关算尽的恶毒妇人了呢。 若说不恨萧渊,是不可能的,可要报复,也似乎没有理由。 人家只是不爱她,讨厌她,有什么错呢,甚至她想,若她是男子,也一定不会爱那个脑子有病的沈安安。 所以,如今她讨厌他也没错,远离那个狗东西,寻个如意郎君,做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一生也算圆满。 沈安安勾了勾唇,放下了车帘。 她前半生本就是圆满的,只不过是遇人不淑而已。 突然这时,尖锐的吵嚷喧哗声由远及近。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快放开他们,不然我就去报官了。” 沈安安又一次撩起车帘,朝外看去。 说话的是一袭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他身量高瘦,因为气愤而涨红了一张儒雅端正的面容,满身的斯文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正对着他的,是几个官差,为首那人沈安安认识,正是前几日去南华街赶走流民的领头。 “什么草菅人命,我们可是官府的人,奉命安置流民,少多管闲事,不然就治你个扰乱公差之罪。” 那人一把推开了年轻男子,吩咐人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和孩童。 “你不能带他们走,那个孩子生病了,需要看大夫。” 年轻男子要追,领头的大刀突然横在了他的身前,“一个流民,连衣食温饱都解决不了,哪来的银子看大夫,滚开,再废话一句,当心小命。” 看似凶狠,实则是警告威胁,那人也是个轴的,一把握住了他大刀,“我乃新科进士,张业扬,你敢动我。” 新科进士虽还未分配职位,却已是官身。 “放下那对母子。” 张业扬以为能唬住几人,不想领头只是愣了下,根本没将他当回事。 他压低声音说,“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容易,这是京城,不是穷乡僻壤,在这,进士,同蝼蚁没区别。” 他以为话说的够明白了,不想张业扬是个犟种,拉着他怎么都不松手。 “信不信别说当官,你就是连命都保不住。” 张业扬说,“天子脚下,我就不信没有王法。” 王法。 沈安安摇了摇头,是个读书读傻了的。 不过品行确实不错,围观里三层外三层,除了他,可没有一个人有胆子为那对母子说话。 那官差已经气的要打昏张业扬拖走了。 “聚集这么多人,干什么呢?连路都给挡了。”沈安安从人群中走出来。 所有人都回头看去,毕竟像那年轻男子一样的傻子不多了,又蹦出来一个,肯定都稀奇。 女子一袭烟软罗的浅蓝色长裙,肌肤瓷白如玉,发髻上只有几支玉簪,质地却一瞧就价值不菲,眉山远黛,连一个眼神都透着尊贵。 张业扬呆呆看着她,都忘了反应,眼中都是惊艳。 所谓貌比天仙,绝世卓然,竟不是夸张之词。 “沈姑娘。”领头那人一怔,忙拱手行了一礼,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真他娘倒霉,碰到两个吃饱了撑的。 “这是干什么,办个案怎么还把路给堵了。” 领头人扯扯嘴角,看了眼张业扬紧抓着他官服的手。 “挡了沈姑娘的路,小人这就疏通百姓离开。” 他使劲拽出了衣袖,还没动一下,就又被拉住,“你不能走。” “……”他有想掐死这二傻子的冲动。 沈安安抬眸看向了一脸执拗的张业扬,笑说,“公子不放开他,他如何能放了那对母子离开。” 张业扬脸顿时红了,磕磕巴巴说,“我,我怕放了他,他会带走她们,那孩子发热厉害,经不住拖了。” 不等沈安安再接话,领头那人立即吩咐手下,“放了她们。” 真他娘晦气! 那女人连忙抱着孩子跑到了张业扬身后。 “沈姑娘,小人告辞。” “好。”沈安安点头。 那人扭头恶狠狠的瞪了眼张业扬就带着人离开了,围观百姓也接二连三散去,很快让开了道路。 沈安安目光在缩在张业扬身后的女人身上顿了一瞬,旋即转身准备上车离开。 “姑娘。” 沈安安回头,看向脸色涨红,紧张腼腆的男子,他方才替那女子出头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公子还有事?” 张业扬抿唇,弯腰鞠躬一礼,“在下替这对母子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沈安安笑笑,“我什么都没做,是公子不畏强权,仗义执言。” 张业扬脸更红了,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同僚都说在下一根筋,让姑娘见笑了。” 沈安安没说什么,视线掠过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流民女子,意味深长的说,“公子之心难能可贵,可莫善心太过,反遭所噬。” 张业扬一怔,沈安安就已上了马车,缓缓离去,他忙躬身一礼说,“多谢姑娘提醒。” 看着离去的马车,他愣了许久都没动,直到衣袖被轻轻拉了拉,他才恍然垂头。 “公子,我头疼。” “哦,我这就带你看大夫。”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出了几个碎银子。 垂头看了眼可怜巴巴的孩童,他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孩子往医馆走去,女子连忙快步跟上,一路感激涕零。 酒馆二楼雅间里,窗户正对着这个方向,刚好能将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萧渊懒散的靠在椅子里,习惯性的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想着方才那女人对那个进士笑开了花的脸,他莫名有些不虞。 他堂堂皇子,少年将军,比不上那个文弱书生吗?那女人对他都和颜悦色,偏就百般瞧不上他? “多管闲事。” 李怀言赞同点头,“一个进士,也敢管这闲事,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往好了说叫正直,往不好了说就是蠢,那官差都说的那么明显了还非要往上撞,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有没有置喙的资格。 “也就他运气好,碰上了沈大姑娘心善,否则今日被提去了官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些人想让一个人消失,多的是手段,毕竟京城这地方,只要不死权贵,其余蚂蚱连涟漪都激不起丝毫。 她心善? 萧渊抬眸睨了眼李怀言。 是吃饱了撑的还差不多。 “如今二殿下是愈发不知收敛了,光天化日就如此张狂,看来南边的那位官员对他真的很重要。” “哼。”萧渊冷笑了一声,“猴子博矢,不怕他张狂,就怕他不动,方才那进士不是坚韧不屈,刚正不阿吗。” 李怀言眸子一亮,“对啊,这样的人用来对付皇子可是再妙不过了。” 平民之所以没有和权贵争斗的资格是没有权,若是身后有人撑腰就不一样了。 第12章 欲擒故纵对我没用 “对了,后日永宁侯府的菊花宴你去吗?” “不去。”萧渊懒懒说。 “长公主能答应吗?”李怀言一脸怀疑,“她召集了京城所有贵女,估摸着就是想给你相看。” 萧渊闻言扯了扯唇,“她谁不想给相看。” “那倒也是。” 说来可笑,长公主对女子喜爱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没什么兴趣,唯独对给人说媒情有独钟,可奇妙的是,只要她看中的,最后准能走在一起。 “听闻这次男宾还设宴请了今年排名靠前的新科进士,设了个什么~才华比试。” 萧渊淡声说,“华笙郡主今年及笄,是到了该择选夫婿,谈婚论嫁的时候。” “公主真打算把郡主嫁给一个身世潦倒的新科进士?”李怀言皱眉。 “嗯。”萧渊淡淡抿茶。 永宁侯府因为姑母的下嫁已经够扎眼了,若是再和权贵结亲难保父皇不会心生芥蒂,毕竟,他连自己儿子都时刻提防着。 所以选一个没家世,有几分才能,品行端正之人嫁了于华笙是最好的结果。 “哎,你说男席有才华比试,女眷席面是不是也会有?”李怀言眼睛直冒光。 萧渊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啧,我不是想看女人,花楼的女人可比那些女人强多了,掏银子解决又不用负责。” 他是个随性洒脱的人,可受不住被成亲束缚住。 “我是在想~”他单手托着下颚,桃花眼半眯起,看着萧渊,“往年不论什么宴会,魁首都是端三姑娘,没甚意思,你说今年,会不会有变化?” 萧渊端茶盏的手一滞,淡淡看着李怀言。 “你想啊,沈大姑娘刚回京,沈夫人一定会让她参加吧,她可是由沈老夫人一手教养长大,沈老夫人那是什么级别,端三在她面前就是小喽啰,若说沈姑娘什么都不会,我是不信。” 沈老夫人那般人物,怎会将唯一的孙女养成废材。 “那日宫宴上,她指定是为了不嫁给你才那么说的,实则才华不输当年沈老夫人也说不一定。” 李怀言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不成,后日宴会我得去瞧瞧,说不定有惊喜呢。” 半晌都没有听到萧渊说话,抬眸就见他眼帘微垂,脸色沉暗似乎不怎么高兴,眸中浸着冷意。 “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渊唇瓣浮上一丝冷意,“待在府中无聊,去瞧瞧也好。” 他倒要看看,那女人画技如何出众,敢说他的画是破烂。 —— 沈安安到了南华街时,百姓已经排好了长队,只是人数明显比前两日多了不少,拥挤不堪。 “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愁的抓了抓本就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姑娘,您可算来了,今日一早其他街的流民都给涌这来了,说是咱们的粥浓稠,吃了扛饿,可依这趋势下去,咱们的米连五天都扛不住,最多明天就没了。” 沈安安蹙眉,一眼望去,人数竟是比昨日多了一倍不止。 管家又道,“东街,北街,还有端家和陈家在呢,这…着实不怎么妥当。” 如此无异于在打端陈两家的脸,平白的得罪人。 “嗯。”沈安安应了一声,没再言语。 “……姑娘,要不老奴告诉他们数量有限,让后头的人不必等了,回自己的区域去。” 沈安安,“不用。” 不用?管家眼皮子直抽搐,“姑娘,这样不妥吧。” 都是来施粥的,何必让端陈两家记恨上呢,况且仔细说来,独树一帜也是一种错。 沈安安道,“他们会为了白粥的稠寡而徒步走来,说明他们确实十分需要这一碗粥。” “话是这么说,可过于标新立异,总是理亏的。”管家苦着脸劝。 姑娘心善,可心善也要讲究方式,不该将别人置于是非尴尬的境地才是。 沈安安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管家不过是担心沈家太过出风头,得罪了端陈两家。” 管家叹了口气,“依老爷官位,也不是得罪不起,只是姑娘做法不止是得罪他们,而是得罪了所有施善的官宦。” 如此,沈家是得了美名,却是建立在旁家污名之上,姑娘此事办的,着实是不懂人情世故。 沈安安不甚在意的一笑,“为何是咱们得罪,甩给旁人得罪不好吗?” “啊?”管家有些懵。 沈安安勾了勾唇,“你带人去趟四皇子府,就说我改主意了,要将昨日送回去的那箱字画改为米面,今日就要。” 管家瞠目结舌,“这……姑娘,那可是四皇子,他,会答应吗。” 四皇子可不是傻子,这么明晃晃的利用和出尔反尔,他可不想有去无回。 “你就说,今日之后,恩过一笔勾销,他为了和我划清界限,会答应的。”沈安安脸上都是讥嘲。 “是。”管家僵着脸点头应下。 事情发展至如今,行不行都得试试了。 —— 沈管家忐忑的到了四皇子府大门,几番纠结都没敢下车。 突然这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抬头,就见标着皇子府徽记的马车朝这边走来,心中一颤。 有种调转马头想逃的冲动。 “主子,好像是沈府的管家。”庆丰低声禀报。 萧渊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车帘朝外看了眼。 “四,四皇子。”沈管家连忙下车行礼。 萧渊淡淡看着他,好半晌不言语,沈管家只觉得后背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淌。 “何事?” 他终于开了口,迈步下了马车,颀长的身影未靠近,压迫感就已扑面而来。 沈管家恨不能脖子断了才好,将头垂到地上去。 “老奴,老奴是奉我家姑娘之命,来,来讨要昨日那箱字画的。” 萧渊眉梢似轻挑了下,又陷入了沉默。 片刻,他说,“她不是说不收破烂吗?” 沈管家一愣,腿都打起了摆子,姑娘咋没告诉他还有这档子事,他没做心理准备啊。 冷汗顺着下颚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沈管家声音极低,“我家姑娘说,说,送人东西当要实用,字画她不喜欢,想要换成,换成米面,今日……就要。” 越往后,沈管家声音几乎细若蚊蝇,但萧渊是习武之人,自然听清了。 他直直望着沈管家,眸子微微眯起,冷笑了一声,“才过了一夜,沈姑娘这是又后悔了。” 她当他四皇子府是什么地方,容她随意出尔反尔。 沈管家双膝一软,半跪了下去,“我家姑娘要米面也是用来救济百姓,还望四皇子体恤一二。” 沈管家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只要他小命能保住就好。 四皇子什么人,姑娘对他一再戏耍,他不算账就够仁义了,怎还会帮忙呢。 “她还说了什么?”萧渊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沈管家忙说,“姑娘还说,若四皇子答应,从此以后就恩义两清,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萧渊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的表情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殿下,请您看在那些流民的份上就出手相助一次吧。” 沈管家重重磕了个头。 萧渊淡淡垂眸扫了他一眼,冷声道,“回去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救命之恩的情分就此结束,再作妖,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是是是。”沈管家一抹冷汗,连忙爬了起来。 说什么都好,只要给他米面。 “庆丰,去准备。” “是。”庆丰又木着脸问沈管家,“你要多少?” “大米十袋,白面三袋。” 庆丰嘴角抽了抽,要那么多,沈家姑娘是打算收留那些流民长住吗? “跟我来吧。” “哎,好。”沈管家连忙跟上庆丰,一道冷冽视线突然落在他身上,让他后颈一凉,立即止住了步子。 “殿,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渊眯着眼说,“记得告诉她,别挖空心思想着对我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欲擒故纵对我没用!” “啊?”沈管家张着嘴忘了反应。 萧渊嗤笑了声,已经抬步回府了。 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可又接二连三,以各种理由同他牵扯不清,让他十分怀疑她的动机,是否同那些女子一样在耍手段,只不过她手段更高明些罢了。 沈管家拉上东西就火速赶了回去。 下人将米面卸车,他犹疑着去了沈安安身侧,但看姑娘十分悠闲的模样仿佛肯定了四皇子会答应。 “姑娘,” “他让你带话了?” “……”姑娘这都知晓。 “都说了什么?是与我划清界限的话吗。” “……是,不过除了这个还有些旁的。”沈管家小心翼翼的说。 沈安安回头看向他,杏眸冷淡平静,“说吧。” 沈管家垂下头,将萧渊最后的那番话略微修饰了下,重复一遍。 好半晌,沈安安都没有言语。 难不成四皇子猜对了?沈管家偷偷抬头,就瞧见了自家姑娘阴森可怖的小脸。 “自作多情,他当真是看的起自己,可笑!” 沈安安胸口窝着一团火,极力的压制着。 沈管家大气都不敢出,竟觉得姑娘的气场与四皇子有丝丝的相似,一样的让人生畏。 “行了,剩下的事情你应该知晓该怎么处理,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今日从沈府多调了人来,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是。”沈管家应了一声,将沉着脸的沈安安送上了马车。 墨香缩在一角,话都没敢多说几句。 马车离开,沈管家长松了口气,刚好这时,有人来报,说是端陈两家的管家来了。 沈管家应了声,理了理仪容过去了。 能坐上管家之位的都不是蠢笨之人,沈管家更为圆滑。 “粥的要求是四皇子的命令,你们也知道,前两日四皇子在这帮忙,殿下心系百姓,爱民如子,我家姑娘也不敢说什么。” 端陈两家的管家闻言,质问的话哽在了喉头,彼此对视一眼。 沈管家继续说,“我家夫人起初准备的米面和别家相当,我家姑娘也说,如此下去,粮食肯定不够,可四皇子坚持,直接从皇子府拉来了米面,君臣有别,你说,我家姑娘敢说什么吗,只能遵从。” “唉,我们也是难做啊。”沈管家拉住陈家管家说,“你要不信我带你去看,四皇子府的米面就在后头存放着呢。” “不必了,不必了。”那人连忙推辞,四皇子的命令,他们还敢说什么。 简单寒暄了几句,二人就赶紧离开了。 “别说,姑娘这招当真管用。”沈管家笑呵呵的说。 将四皇子拉出来,接下来估计不会再有哪家敢找了,也不会记恨上沈府,至于四皇子,他们也得有那个胆子啊。 “总管,这样做……不会被四皇子知晓吗?他会不会寻咱们麻烦啊?” 沈管家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13章 要学会独善其身 …… 沈安安回了府刚巧遇上沈文从外面回来,上前屈膝行了一礼,“父亲。” “嗯。”沈文打量了她一眼,说,“听你娘说,你近日在负责施粥事宜,还亲自下场帮忙了。” “闲着无事,一尽绵薄之力罢了。” 沈文端正的脸上浮出笑意,“你有这份心就很好,我沈家的儿郎理当如此。” “父亲说的是。”沈安安笑了笑。 父亲历经两朝,能位居太尉靠的不是站队,而是头脑和一身的忠正,否则上一世也就不会因为羞愧而辞官了。 沈文看着这个女儿,十分满意。 “父亲是刚从宫里回来吗?”沈安安看了眼他还不曾换下的官服问。 “嗯,朝中有些事要商议。”父女二人就着九曲游廊一起往前走。 “是为着南边水患吗?”沈安安突然问。 沈文顿住步子,偏头看着女儿,眸中讶异,“你怎么知道?” 沈安安也站立不动,轻声说,“前日南华街涌入了一批流民,或是身有残疾,或是老弱妇孺,后来来了一批官兵将他们赶走了,管家说,那是京中官宦都心照不宣的事,女儿猜想……” 话未说完,就被沈文突然截断,“去书房再说吧。” 沈安安抿唇,跟着一脸肃然的沈文去了前院书房。 下人奉上茶水,沈文就将人都谴了出去,他坐在书案后,仔细端详着这个分离数年的女儿。 “安安,有些话,即使明白也要烂在肚子里,无力改变局势时,当要学会独善其身。” 沈安安一愣,父亲的话和大哥的叮嘱竟出奇的一致。 只是这样的话从刚正磊落的父亲口中说出来,令她有些惊讶。 沈文似是羞愧的垂下了头,“爹不是教你冷血无情,而是在无能无为时,要先懂得保全自身,量力而为。” 沈安安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问,“背后的人是不是权势很大,大到父亲都忌惮。” 她的父亲,不是个会眼睁睁看着,如此恶劣之事在眼前发生而无动于衷之人。 除非,背后那人权势滔天,他只能避其锋芒。 沈文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一口浊气,“府中还有你们母子三人,爹要顾全大局。” 他双臂搭在椅子上,微垂着头,十分无奈痛心的模样。 沈安安顿时明白了,那人只怕十有八九是皇室之人,父亲身为太尉都无可奈何,绝不会是普通世家。 父亲刚正,可官场浸染数年早已打磨的圆滑事故,明白在抱不平强出头的同时,更要顾及家人的安全。 “连…皇子都没有办法吗?”沈安安沉声开口,“四皇子虽冷心冷情,可对百姓却尚算仁慈,连他都坐视不管吗?” 虽不愿承认,可萧渊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皇子,生在皇家,享受了锦衣玉食的尊贵,他至少尽到了责任。 沈文张了张嘴,最后轻声一叹,“安安,皇家复杂,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皇上虽疼四皇子,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更看重大梁的江山。” “没有一个君王不善疑,皇上最不喜的就是兄弟阋墙,针锋相对,四皇子不能插手,去挑起这场争端。” 所以,背后之人竟是皇子。 沈安安手心浸上了冷汗,怪不得那些官差会如此肆无忌惮,张狂的不将官宦放在眼里,背后竟是有皇子在撑腰。 皇上讨厌兄弟相争,所以萧渊若是插手就定然会引起皇上怀疑与不满。 怎么,越是位高权重就越喜欢看戏吗,沈安安冷笑了声,“就是平民百姓都知晓,皇家争斗厉害,皇上难不成以为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他的皇子们就能做到兄友弟恭了吗。” 沈文皱了皱眉,睨了女儿一眼,“没大没小,这话出了书房,一个字都不许再提,记住没有?” “是。”沈安安敷衍的福了福身。 “你一个女孩子,只管无忧无虑的开心就好,别跟着操心这些政事。” 沈安安点头,这会儿倒是十分乖巧。 “对了,今日你姑母又提起了你的婚事,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爹心里要有个数,才好给你做主。” “我不愿意。”沈安安直接了档的说。 沈文一愣,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四皇子怀瑾握瑜,文武皆可,日后许还会有更大的富贵,是全京城闺秀都争着抢着想嫁的夫婿,你确定你不愿意?”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贵女不愿意嫁给萧渊的。 “父亲刚才不还说皇家复杂吗,难不成您希望我嫁过去和一群女人争奇斗艳吗。” “自然不想。”沈文说。 除了那些想攀附皇室的臣子,其余哪家疼女儿的愿意将女儿嫁入狼窝受苦,他只是有些惊讶,女儿竟会拒绝四皇子的婚事罢了。 “父亲知道了,只要你不愿意,就没人能逼的了你,你姑母那里自有我来说。” “谢父亲。”沈安安笑弯了眉眼。 想起上一世的糊涂,又一次觉得自己怎么会那么蠢。 沈文看她笑盈盈的,脸色却慢慢古怪了起来。 这丫头,该不是在江南数年,有了心上人吧,想开口问,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女儿大了,他来问不太合适,还是回头告诉夫人让夫人问吧。 “没什么事就回院子里歇着吧。” “女儿走了。”沈安安福了福身,转身离开,轻手合上了房门。 走在庭院中,她抬眸看了眼湛蓝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父亲说的对,无能无力之时就只能先独善其身,连位居太尉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后宅女子能操心的,就只有把握住后半生的命运。 “姑娘,您回来了?”墨染正归整东西,扭头瞧见沈安安很是惊喜。 “夫人刚派人送来了好几套明日宴会要穿的衣裙和首饰,刚好姑娘回来,可以挑一挑。” 沈安安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首饰衣裙上扫过,神情平淡,“你看着挑吧,中规中矩就成。” 墨染一愣,垂眸看了眼锦盒。 姑娘家不都该很喜欢很喜欢衣裙首饰的吗,自家姑娘为何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模样。 “我有些累,想先睡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是。”墨染将东西归类收起来就退了出去。 沈安安躺在软榻上,并没有睡觉,而是努力回想着上一世赏菊宴发生的事儿。 她实在不耐再和那些闺秀掰扯,想着明日如何尽量避免。 过了一会儿,她眼皮开始打架,控制不住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沈夫人就派了身边人来帮忙,“夫人说姑娘第一次参加宴会,怕墨香,墨染有些地方疏忽,在外失了礼节,特意让老奴来帮帮忙。” “嗯。” 有了沈夫人陪嫁在,沈安安也不用再操什么心,直接随她们折腾了,反正对梳妆打扮上她并没什么要求,得体就好。 张嬷嬷却是恨不能将她打扮成天仙下凡,簪上最贵重的头面,以彰显其身份。 沈安安不适的扭了扭脖子,“张嬷嬷,一个宴会而已,不用那么夸张,随意一些就好。” “姑娘不懂。”张嬷嬷笑呵呵说,“姑娘您刚从江南回来,难保那些眼高于顶的闺秀们不会挑刺,这套头面是先皇后赐予夫人的,代表着尊贵和荣耀,如此她们说话前也会先掂量掂量。” 沈安安透过铜镜看了眼头上的一整套鎏金牡丹头面,奢华贵气,十分耀眼,很漂亮,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些沉。 上一世母亲并不同意她去参宴,所以她并没有见过这套头面。 张嬷嬷从匣子里拿出一盒胭脂,指腹轻点了一点朱红,涂在了沈安安的唇瓣上。 境中那张本就艳丽的面容顿时更张扬了几分。 “好看,姑娘正值花期,就当如此。” 张嬷嬷不禁感叹,如此颜色也幸是生在了权贵之家,若是寻常门户,怕就是灾祸之源。 沈安安起身照了照镜子,朱丹红唇轻轻勾了起来。 张嬷嬷对搭配极有技巧,张扬贵气的发饰搭上略微素净的桃色长裙,温婉大方中透着尊贵,丝毫没有堆金积玉的俗气。 沈安安一时有些恍惚,忘了有多久不曾如此明媚张扬过了。 第14章 她来勾引男人 上一次,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闺阁中,已隔了一世。 “时辰不早了,姑娘,该走了。”张嬷嬷唤回了她的心神。 “恩。” 府门外,马车已经等在那了,沈夫人伫立在一侧,听见脚步声响起,偏头看去,一怔,旋即满眼的惊艳。 “母亲。”沈安安福了福身。 “好。”沈夫人握住她的手,“安安真漂亮。” 艳丽又不失端庄,张扬不显凌厉,温婉中透着明媚,一切都恰到好处。 “等回来张嬷嬷有赏。” “谢夫人,都是姑娘底子好,怎么打扮都好看。” 一行人笑盈盈的上了马车往永宁侯府行去。 路上,沈夫人给她简单说了些永宁侯府的情况,沈安安都知晓,却依旧听的很认真。 “永宁侯世子也是一表人才,才华横溢,虽不抵四皇子,但也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少年郎。” 沈安安笑着点头。 那位和李怀言一样,是萧渊忠诚的跟随者,不过比起李怀言却差的远,毕竟他眼盲又心瞎,喜欢端梦梦。 上一世,可是没少讽刺挖苦她,百般挑剔瞧不上。 她懂母亲意思,但凌辰逸是绝对不可能当她夫婿的。 想着,她突然轻挑了挑眉梢,若是她没记错,凌辰逸就是在菊花宴上心仪端梦梦的,因为一幅画。 听说那日长公主设了才华比试,第一才女的端梦梦不出意外得了第一,满堂喝彩,俘获了一众儿郎的心,凌辰逸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世,她是不是该搅和搅和呢? “安安,到了,想什么呢?”沈夫人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才恍然回神,竟已到了永宁侯府。 府门外车水马龙,侯府下人恭敬的对着每一个来参宴的贵客行礼,引进院子。 夫人姑娘们遇上熟人,三三两两的寒暄嬉笑着。 沈夫人一下车就同一家夫人聊上了,沈安安规规矩矩的立在身后。 这时,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她偏头,就见一匹快马从拐角处驶出,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马背上男子身姿伟岸挺拔,肩宽腰窄,一身玄色劲装完美的勾勒出他健硕的身姿,玉冠高束着,神情冷峻,每一处轮廓都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他一出现,就引了不少姑娘怔怔发呆,眼睛都要直了。 沈安安目光淡淡扫过萧渊,落在了后面的那辆马车上。 是端府的,里面坐的是端梦梦? 萧渊无视那些女子投来的柔情目光,视线突然落在了人群中一个纤瘦身影上。 满头珠翠不曾抢去她半分颜色,素色长裙更突显那张小脸艳若桃李,直晃人眼。 他眯了眯眸子,打扮这么妖艳,她是来参宴还是勾引男人的。 “安安。” “嗯?”沈安安回眸,与萧渊深邃黑眸有片刻交汇,她面色平淡的移开,只当是空气。 “……”走近了些,萧渊将缰绳扔给了小厮,翻身下马。 距离不远,他耳聪目明,刚巧能听见沈安安那边的谈话。 “刘夫人正夸你呢,你想什么呢?”沈夫人笑说。 沈安安垂眸,做出女儿家被夸的羞涩,“一时有些走神,失礼了。” “不碍事,不碍事。”刘夫人一双眼就差黏沈安安身上了,“以前常听您母亲提及你,不曾见到,如今一瞧,当真是月中聚雪,仙姿佚貌啊。” “哎呀,刘姑娘也不错,刘夫人过奖了。”沈夫人拉着沈安安的手谦虚着,脸上却都是骄傲。 “咦,我家姑娘若是有沈姑娘一半漂亮,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几人都齐齐笑了起来。 萧渊唇讽刺的掀了掀,伫立没动。 端梦梦撩起车帘,享受着所有人投向她的羡慕目光,正含羞带怯以为萧渊会扶她下马车,不想他背对着自己,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师哥。”她娇弱的唤了一声。 萧渊似是听着了,又似是没听着,只略微侧了下头,并没有回身。 “姑娘,奴婢扶您吧。”丫鬟伸出手给了端梦梦一个台阶,她只能咬着红唇慢步下车。 沈安安并不关心她们如何,因为刘夫人这会儿,正拐弯抹角的打探她的婚事。 “安安刚回来,我想着留她两年再议亲不迟。” “这么乖巧漂亮的女儿,要是我也想留两年,不过与择选夫婿并不冲突,若是有合适的,早早定下来也好啊。” 沈夫人笑着点头。 刘夫人接着道,“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今年也考上了进士,虽说不是名列前茅,但终归有了个功名,他性子也好,不是那等游手好闲的。” 沈夫人偏头睨了沈安安一眼,客气的说,“刘夫人自谦了,刘公子在一众官宦之子中也是佼佼者了。” “哎呀,过奖过奖了,等有机会定带他去你那拜访拜访。”刘夫人笑开了花,就开始和沈夫人敲定日子了,仿佛恨不得立即将事情给说定。 沈安安老实的跟着二人往里走,莲花小步轻移,标准的贵女仪态。 萧渊沉沉的目光定在那抹桃红上。 这女人,惯会装腔作势。 前日刚拒了他婚事,后脚就打扮成花公鸡来勾搭男人了,她是生怕嫁不出去吗。 “师哥。”端梦梦顺着他目光看去,红唇险些咬出了血丝。 “你,是喜欢沈家姑娘吗?” 闻言,萧渊收回视线淡扫了端梦梦一眼,“我不喜欢别人议论猜测我的事。” 这话说的平静,却暗藏凌厉。 端梦梦脸色一白,“是梦梦话多,僭越了,只是…祖父他近日身子不佳,若是师哥有空,可否…常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 端家老太爷,曾教导萧渊,一日为师,交情不浅。 “嗯。”萧渊淡淡应声,“我有事要寻长公主,你自己进去吧。”说完就大踏步进府了。 “可我也不是去见永宁侯的啊。”端梦梦咬唇嘟囔了一句。 他们分明顺路。 萧渊一离开,立时有姑娘凑近了端梦梦,“端三姑娘今日怎么和四皇子一起来的?” “师哥去看我祖父,顺路就一起来了。”端梦梦尚算矜持。 “我瞧着四皇子待你很不一般,说不定端三姑娘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一个姑娘笑着捧端梦梦。 毕竟她家世不错又是第一才女,祖父还是四皇子的先生。 “婚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我等能议论的。”端梦梦一脸羞怯。 姑娘们对视一眼,莫不是端家已经在和四皇子议亲了? 端梦梦羞涩笑着,抬步进了侯府。 —— 沈安安跟着沈夫人先去拜见了永宁侯夫人。 她一直垂着头,跟着众人一起福身行礼,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长公主并不是个爱端架子的,反而平易近人,十分好说话,性格开朗爽利。 只是上一世,因为她种种行为,她并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所以她想着尽可能不要同她接触,万一是二人气场不合呢。 “这位就是刚从江南回来的沈姑娘吧。”长公主和煦的声音突然提及。 “正是小女。”沈夫人侧了侧身,让开了些位置,让长公主可以看到沈安安。 “是个美人,当真是漂亮。”长公主眸中划过惊艳,有些替四侄子可惜。 “多谢长公主夸赞。”沈安安福身,礼仪上十分妥帖。 长公主点点头,突然觉得这性子是否太温婉了些,若当真配那闷葫芦怕是会受委屈。 那混小子,就该配个泼辣些的才能红红火火。 “长公主。”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四皇子来看您了。” 长公主脸上浮出欢喜,对屋中贵夫人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 “是。”长公主离开,方才压抑的说话声倒是大了不少,沈安安听着夫人们之间的相互恭维有些无聊。 突然有人提议说,让姑娘们去后花园赏菊花去。 都是少女自然坐不住,这会儿听到可以离开自然纷纷起身,沈安安也趁机和沈夫人说一声,随着人群出去了。 不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都没什么朋友,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跟在闺秀们身后往后花园走着,丝毫不曾注意有人比她还要靠后。 沈安安正听着前面一群人讨好恭维着端梦梦,唇瓣嘲讽的挑起。 思索着她是不是应该也参与才华比试,让她第一才女的名声…… “嘶—” 恍惚间,她右脚踝突然被重重踢了一下,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往前栽去。 前面几人听到声响回头,仓促间,沈安安瞧见了端梦梦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突然这时,一双纤细的手托住了她的双臂,重力带的两人都一个踉跄,但幸没有狼狈的摔在地上。 沈安安额头疼的浸出了冷汗,墨香慌忙上前扶住她。 “端二姑娘,你没事吧。”沈安安看向方才扶她的女子。 “没事。”她轻轻揉着手腕。 沈安安看了眼,她的手红了一半,估计明日会发肿。 “鹅卵石小路不平,沈姑娘当心着些。”端二姑娘柔柔的说。 “多谢二姑娘。”沈安安对她道谢,转而阴冷的视线扫向了端梦梦。 她身侧那个姑娘,方才好像是走在她身后。 端梦梦心虚的移开视线,语气不怎么好的说,“二姐姐,还不走,是要和沈家姑娘一起吗?” 端二似皱了皱眉,“你先走吧,她脚受了伤,我陪她一会儿。” 端梦梦眸中戾气一闪,依旧笑吟吟的,“二姐姐就是心善,有你守着沈姑娘我就放心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端二颔首,待人走后对沈安安说,“那边有一个亭子,可以去那边歇一歇。” “好。” 她脚伤的不算重,缓了这么会儿已经不怎么疼了。 坐在亭子里,沈安安眸中浸着冷意。 她都还没寻她麻烦呢。 “沈姑娘,喝些水缓缓吧。”端二姑娘给她递了杯水。 沈安安笑笑,“多谢。” 端莹莹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正好也不想和她们一起,才顺势脱身,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沈安安笑笑,垂头抿着茶水。 端二姑娘心善,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只可惜正因如此,上一世才会被端梦梦算计,最后只能远嫁他乡。 “方才伤我的那个姑娘,是尚书府家的吧。”她状若无意的问。 端莹莹一怔,垂眸并没有言语。 半晌,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自家姐妹,别人不了解,她却是了解三妹妹的,陈家姑娘会如此,只怕是她授意。 “我家三妹妹对四皇子情深意笃,许是误会了沈姑娘,回头我会劝她向沈姑娘道歉的。” “二姑娘若是能劝的动,也不会选择远离了。”沈安安笑说。 端莹莹一哽,半晌说不上来话。 二人安静坐着,听着姑娘们嬉笑嘈杂。 原来,端二一直都知晓端梦梦是什么货色,只是一直默默不语,就连遭了算计都不曾宣之于口。 沈安安不知该说她太善良,还是愚蠢,又或是同胞血亲使然。 只可惜她爱护妹妹,端梦梦并不拿她当姐姐。 第15章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端莹莹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墨香找来了冰块用帕子包着,敷在沈安安脚踝上消肿。 其实只是有些拉伤,并不算肿,只是有些微烧灼的疼。 “姑娘,那个陈姑娘八成就是故意的,堂堂尚书闺秀,怎如此没有规矩。” “嗯。”沈安安淡淡应着,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同走来的几位粗袍书生身上。 那衣物许已是他们最能拿得出手的了,只可惜在堆金砌玉的官宦中,着实粗劣。 “业扬兄如今美人在怀,才真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啊。” “好了,你就别调侃我了。”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耸头耷眉,有些恹恹。 “那妇人究竟怎么回事,莫不是真缠上了你?” 张业扬冲同窗苦笑了下,“我也不知,她说没地方可去,怎么都不肯离开,不然就寻死觅活,我那地方你也知晓,就一间屋子能勉强遮风挡雨,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个孩子露宿街头吧。” “可她一个逃荒的流民,没遇上你之前,不就是露宿街头吗。”先前调笑他的书生淡淡说。 张业扬怔了怔。 “你啊,怕是被人给算计了,我早就说过,烂好心太过会出事的,如今你刚考中功名,就被一个带孩子的女人给缠上,往后要如何脱身。” “李兄说的有道理。”一人出声附和,“业扬兄,善良要讲究方法,莫害了自己,依我说你就狠狠心,将那对母子赶走吧,就是给些银两都行,好过搭上了后半生。” “是啊,若是再牵扯下去,你怕是想甩都甩不掉。” “怕是不容易,那妇人带着个孩子,好不容易抓着了业扬兄这个救命稻草,哪会那么容易放弃。” “也是,只要不是傻子都知,日后跟着业扬兄就算做不成正室夫人,也能做个官家姨娘,比起她先前日子都好到天上去了。” 众人拧着眉,你一句我一句的绞尽脑汁替张业扬出着主意,“业扬兄,你怎么想?” 半晌,几人都没听到张业扬回应。 一扭头就见他不知何时掉了队,正望着某个地方发怔,满脸红晕局促。 几人顺着他目光看向了花园中的亭子,都呆了呆。 一时间,所有人都努力搜索着书中对天仙之姿的描写。 女子通身的尊贵,和举手投足间的良好礼仪教养,都让他们惊为天人。 沈安安淡抿了口茶,耳边的议论声突然停了,她抬眸朝那群书生看去,刚巧不巧的撞上了张业扬直直望向她的目光。 出于礼貌,她勾唇回了一个笑容。 如牡丹绽放,绚丽的直晃人眼。 不知是谁吸了一口气,低低说,“1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我一直以为是圣人夸张了,不想竟当真有如此美人。” 张业扬猛然从那个笑容中回过神来,快走几步推了推友人,“别看了,莫唐突了人姑娘。” 几人只得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 这是永宁侯府,那位姑娘仪态端方绝非寻常人家出身,不是他们区区进士可以肖想的。 张业扬拉着几人心神恍惚的往前走去。 一人问道,“业扬兄,你是不是和方才那姑娘认识啊?” 张业扬顿了顿,微微垂头,“算不上认识,机缘巧合见过一面。” “哦?”几人都来了兴趣,开始追问。 张业扬自然不会说,语气肃然,“那是沈太尉的千金,岂是我等可以议论的,我哪有资格与人家相识。” “竟是沈太尉家的?” 几人都惊了下,知晓那姑娘身份不简单,却不想竟如此尊贵。 先前还追问的这会儿都齐齐噤声。 堂堂沈家千金确实不可能与业扬相识,那等门第,也绝非他们可以议论的。 几人从岔路离开了花园,回前庭去,张业扬却心乱的紧,几次失神的往回看。 “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们先回去吧,我等等就回。” 几人看了眼张业扬,并没有怀疑,就此别过。 等几人走远,张业扬几番挣扎,最后原路返回。 另一边,萧渊与长公主说完话出来,遇上了永宁侯世子,凌辰逸。 “等你好久了,总算是出来了。”凌辰逸不同萧渊的冷峻,是那种温润的书生气。 “李怀言呢,今日难得没见他跟着你。” 萧渊,“姑母今日请了京城半数闺秀,他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跟着我。” 凌辰逸勾唇一笑,“那些姑娘岂是他能勾搭的起的,愈发无法无天了。” 二人说着,一起往后花园的圆湖水榭走去。 “今日的赏菊宴可有一半是为了你,待会儿你要好好的挑一挑,就算不能敲定四皇子妃人选,心里也要有个数才是。” 萧渊闻言拧了拧眉,说,“我的不着急,如今该急的是华笙的婚事。” 凌辰逸默了默,“那些进士里品行才华说的过去的也就一人,还有待观察,等等再说吧。” 萧渊点了点头。 凌辰逸又将话题绕回了他身上,“今日端家三姑娘也来了,她是你师妹,又素有才名,家世也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我觉得倒是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合适的人多了去了,今日又何止她一个。”萧渊淡淡说。 凌辰逸闻言偏头看向他,“你是指哪家的?四表哥,你莫不是有了心仪之人?” “没有。”萧渊在水榭旁站定,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的意思是,家世好的不止她一个。” 凌辰逸拧眉想了想,“除了她,适龄的也就兵部尚书家的陈姑娘勉强够格…你莫不是说她?” 萧渊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凌辰逸却被那阴沉沉的一眼看的身子微微发凉。 他说错什么了吗? 突然这时,水榭另一边响起了说话声,“还是这地方清净多了,花园那些姑娘们叽叽喳喳不说,还老是偷觑姑娘。” 最重要的是,眼神不怎么友好。 “嗯,”沈安安走过水榭小桥中间,坐在了一个石墩上往下看。 湖水清澈,隐隐可见锦鲤来回游动,五彩斑斓的颜色给湖面增添了几分生机和趣味。 “那是哪家的姑娘,长的倒是俊俏,怎从不曾见过?” 萧渊目光落在石墩上的女子身上,淡声说,“沈家的。” 凌辰逸一愣,眼中惊艳化为了吃惊,“她就是当初在宫宴上拒你婚事的沈家大姑娘?” 那日他并没有去参宴,但却听不少人提及。 萧渊皱了皱眉,“沈贵妃一厢情愿而已,并未挑明,何来拒婚一说。” “……说的也是。”凌辰逸讪讪笑了笑,眸子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那身姿纤瘦的女子。 不得不说,这位沈家姑娘姿容称的上一绝。 萧渊余光扫见凌辰逸痴迷的目光,墨眸瞬间沉暗了下去,“空有皮囊罢了,你何时也如此肤浅了。” 凌辰逸闻言一笑,“赏心悦目啊,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旷神怡,移不开眼,况且又不曾了解过,你怎知她是空有皮囊,而非才貌双全呢。” 萧渊冷嗤了一声,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他就知晓她不安分,打扮的妖里妖气,就是生怕旁的男人瞧不见她,来勾引人的。 “嗯?”凌辰逸突然眯了眯眼,“那个书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吧?他怎么来这了?” 而且看样子,是冲那位沈家姑娘去的,他们认识?还是…… 若说方才萧渊脸色只是阴沉,这会儿就是阴森了,难看的紧。 “我母亲挑中的人选就是他,只不过…”凌辰逸挑眉看着忐忑紧张的走向沈安安的张业扬说,“他们,该不会是有什么私情吧?” 若真如此,这个人……不,这两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脏了他的府邸才好。 “闭嘴。”萧渊声音凌冽,锐利的目光盯着水榭上的二人。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可以听清二人对话。 看到沈安安对着那个书生温柔婉约的笑,萧渊周身泛起阵阵清寒。 对着他张牙舞爪,对着旁的男人就老实巴交,那眼睛眨的都快拉丝了吧。 萧渊薄唇紧抿成直线,手指无意识收紧。 “好巧,张公子也在。” 张业扬紧张的拽着衣袖,“没有,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他站在距离沈安安两步之外停住脚步,生怕唐突了她。 “那日,多谢姑娘提点。” 只可惜他当时没有听懂,如今明白过来时已经有些晚了。 沈安安笑了笑,“举手之劳,张公子不必耿耿于怀。” 张业扬呆呆的看着她的笑容,也翘起了嘴角。 他不是没接触过官家小姐,可没有一人如眼前女子般温柔和煦,眼中没有丝毫轻视,每一句张公子都十分有礼,直击他心脏。 “方才顺耳听了几句,我觉得公子朋友说的有几分道理,善心要讲究方式,更要对人对事,公子以为呢?” 张业扬反应过来,尴尬又心虚的垂下了头,“姑娘提醒的对,我会尽快处理那位妇人的,姑娘放心。” 他语气似是立誓,又察觉不对,忙磕磕巴巴的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我知晓,公子不必介怀。”沈安安淡淡一笑,“今日人人多眼杂,公子若是无事该去前院了。” “哦,对对对。”张业扬忙退后了几步,“是在下考虑不周,姑娘见谅。”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急促凌乱。 “这位公子怎么一说话就脸红,好有意思。”墨香笑说。 沈安安也勾了勾唇,在官宦子弟中,如此磊落干净的男子怕是不好找,就是善心太过了。 但若是能拎得清是非,倒也不错,毕竟情爱缥缈,一生很长,全凭良心。 思及此,她眸子动了动,心中浮上了一个念头。 凌辰逸锐利的目光缓缓收敛,又化为了温和。 “母亲眼光还算不错,人品过得去,只是……他那模样,恐是对那沈姑娘有别般心思。” “嗤。”萧渊似不屑一笑,“凭他也配。” 凌辰逸嘴角抽了抽,偏头瞥眼萧渊。 他方才还说要将妹妹嫁给那书生呢,他如此说真的好吗? 不过认识十几年,他自认对他尚算了解,“你好像对那个书生很有意见,怎么?他得罪过你?” “没有。” 若是得罪,他还能有命活到今天。 萧渊冷扫了眼石墩子上的沈安安,转身走了,连背影都透着森寒。 凌辰逸挑了挑眉,最终不明所以的摇摇头跟上。 第16章 比试 沈安安突觉一阵冷风从后背刮过,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奇怪,怎么突然有些冷。” “许是湖边风大,要不您还是回宴会厅吧。” “嗯,也好。”沈安安站起身从来的方向折回。 回到宴会厅时,姑娘们也都回来的差不多了。 端梦梦目光在沈安安脚上扫过,唇角勾了抹讥嘲的笑。 “沈姑娘回来,是来参加长公主设的画技比试吗?”端梦梦身旁的姑娘笑盈盈说。 满京城哪个不知,端家三姑娘画技一绝,可与四皇子相媲美,此问,分明是故意给沈安安难堪。 “是啊,李姑娘怎么知晓。”沈安安笑容可掬。 李姑娘面色一滞,不曾想沈安安竟真敢接话,也是,她一个乡下养大的村姑,哪里会知晓京城的事情。 “端三姑娘,看来这次菊花宴,你有对手了。”话是那么说,可李姑娘脸上却都是嘲笑的意思,分明是没看的起沈安安。 端梦梦温温柔柔的笑笑,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小比试一场,什么对手不对手的,大家都是朋友。” 呵。沈安安冷睨着她。 上一辈子,她最佩服她的就是装腔作势,会演戏的本事,可是给她羡慕坏了,那是她萧渊面前怎么都学不来的。 “端三姑娘不会听不出李姑娘说这话是抬举吧?你还真敢应,难不成比试尚未开始,三姑娘就胸有成竹能夺魁首了?” 沈安安也学着她样子轻声细语的,话却让端梦梦倏然变了脸色。 她是在说她自视甚高? 端梦梦抬眸望着笑容可掬的沈安安,狭长的眸子蕴藏着森冷的恼怒。 这时,李姑娘开口了,“满京城哪个不知梦梦是第一才女,画技了得,也就你这个土包子不知,还来阴阳怪气。” “好了。”端梦梦轻声打断了李姑娘的话,“沈姑娘说的不错,比试还未开始呢,你就别胡言乱语了,万一……沈姑娘深藏不露呢,我那点小伎俩,不是自取其辱吗。” “嗤。”几人发出了嗤笑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 “三姑娘是不是忘了那日宫宴的事了,沈姑娘可是连一个才艺都拿不出。” 深藏不露,是屁都不会还差不多。 端梦梦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也认为,若是沈安安有几分能耐,又怎么可能不在宫宴上一展才华扬名,还丢了和四皇子的赐婚旨意。 一思及此,端梦梦心就揪的难受。 她算什么,只因为有个贵妃姑母,就要同她抢青梅竹马的师哥吗。 沈安安目光扫向了方才说话的姑娘,“我自然拿不出,毕竟那日……有你在嘛,我的才艺怎么能展示给狗拿耗子的人看呢。” “……”那闺秀气红了脸想争辩,沈安安却已施施然走了。 一群只会乱吠的狗,有什么好费口舌的。 “和那些姑娘们聊了什么?”沈夫人拉住她的手问。 沈安安勾了勾唇,“没什么,寒暄几句,提了提等会儿的画技比试。” “嗯。”沈夫人点头笑说,“听说长公主今年还设了彩头,保证是闺秀们都求之不得的物什,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姑娘们喜欢的无非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金银玉饰一类。”还有…男人。 “应该吧,不过长公主能拿出来的必然不是一般物什,指不定是宫里带出来的,不过东西贵不贵倒是次要,姑娘们要的是名声。” 今日赏菊宴有不少世家子弟,若是能得了好名声,于婚事也十分有宜。 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贤名和才华。 “安安可要试一试?”沈夫人问。 “试,当然要试,就算得不了彩头,也不能老被说做草包啊,岂不是给娘丢人。” 沈夫人戳了戳她脑门,笑了起来,“你这孩子。” 不过正合她意,她也是想着趁此机会给她挑个如意郎君。 正说着,就见所有人突然朝门口看去,沈安安也顺着众人视线看去,瞧见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少女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这位是长公主的幺女,华笙郡主。” “嗯。”沈安安目光落在她身上,始终不曾移开。 她当然知晓,华笙,一个被搅合进权力旋涡中的可怜女子,是除了家人以外唯一对她好的人。 只可惜,她能力不足,护不住友人。 “母亲。”华笙冲长公主盈盈一礼,每一个的动作都温柔的不像话。 “起来吧,姑娘们就等你呢。” 华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些事情耽搁了,让大家久等。” 立即有人接话说不碍事,七嘴八舌将华笙围在中间夸的不似人间女子。 华笙笑着,唇瓣微微抿起。 沈安安知晓,她那是不怎么耐烦的表情。 “好了,快坐下吧,宴席就要开始了,晚些还有才艺比试,想必姑娘们该心急了。” “是。”华笙福了福身,在长公主下首坐下。 她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扫过沈安安时突然触及她友善的笑容,华笙也回了一个笑。 那个姑娘,她瞧着有些喜欢,可分明才是第一次见。 收起思绪,丫鬟们已经鱼贯而入上了菜肴,夫人们自发停止了交谈,开始用膳。 “都说男子们爱酣歌醉舞,今日咱们女子也享受一番,美食美酒怎么能没有美人相伴呢。” 长公主打趣的说着,拍了拍手,旋即一队歌姬舞动着长袖飘了进来,给沉寂的宴席增添了几分热闹。 各家夫人们仔细看着,心中却是琢磨着为何自家男人如此喜爱歌舞,不,应该是喜欢跳舞的女子。 宴席中准备了果酒,只是姑娘们并没有动,为一会儿的才艺比试做准备。 毕竟长公主能拿出的彩头,那可是身份和荣耀的象征。 而沈安安,是真的酣歌醉舞。 果酒带着沁人心脾的果香,渗入口腔滑下咽喉,再配上厅中美人优美的舞姿,分外享受。 华笙也喜欢果酒,只是她刚倒了第二杯就被长公主身旁的嬷嬷过来制止了。 她悻悻放下酒壶,眼波流转,就落在了沈安安的身上。 那个姑娘,怎么看都讨人喜欢。 她招了一个丫鬟到跟前来,小声询问,“那是哪家的姑娘?” 丫鬟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是刚从江南回来的沈家大姑娘。” “哦?”华笙一脸惊讶,她还以为是沈家的哪位表亲呢。 不是说沈家姑娘草包一个,长相粗鄙吗。 此女子,与传言严重不符啊。 沈安安眸中渐渐染上深色,似乎是察觉了身后目光,她偏头,对着上位的华笙歪头一笑。 华笙愣住。 莫说男子,就是她都险些被那一瞬的沈姑娘勾了魂去。 “好可惜,她若是能看上四表哥多好。” 不行嫁给他哥哥也行啊。 “……”丫鬟眼皮似抽动了一下。 听听自家郡主这说的什么话,四皇子何等光风霁月的尊贵,何时轮到一个姑娘挑剔? 郡主看脸下菜碟的性子愈发严重了。 华笙想的却是,如此漂亮的嫂嫂娶回家,她定要日日都看着,心情都会好许多。 这时,一个嬷嬷穿过人群走向了长公主,压低声音说,“公主,男宾那边比试已经结束了。” “嗯。”长公主从舞女身上移开视线,问,“是哪个夺了魁首。” “回公主,四殿下和世子爷都没有参加,出彩的是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名唤张业扬。” 长公主唇瓣浮上满意的笑容,朝一侧的华笙投去一眼。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嬷嬷悄无声息的离开。 华笙却再没了欣赏歌舞的心思。 她垂下头似是看着桌上饭菜,又似是在发呆,半晌都没动作。 小半个时辰后,宴席终于结束了,长公主引着众人去了后花园,那里早已备好了桌椅画具。 沈安安小脸红扑扑的,眸子却十分清明。 沈夫人不放心,“都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瞧这小脸红的,若是不行就别参加了,我回了长公主,咱们先行回府。” “不碍事,娘放心。”沈安安笑笑。 这时,突然有一个丫鬟端着托盘靠近了她,“沈姑娘,这是我家郡主给您准备的醒酒汤,您喝一些,能提神。” 沈安安一愣,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并没有瞧见华笙的身影。 “你家郡主呢?” “我家郡主身子抱恙,回去歇着了。” 沈安安应了一声,上一世才艺比试她不在,并不曾发生这些。 “帮我谢过你家郡主。”她伸手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放回了托盘上。 小丫鬟屈了屈膝就离开了。 沈夫人好奇的问,“安安,你和郡主有什么交集吗?她怎么对你那么好。” 沈安安回神一笑,“许是一见如故,喜欢我吧。” 上一世,华笙就很喜欢她,只不过不是这种一见面就喜欢的喜欢,而是从她嫁给了萧渊之后。 所有人包括她的家人都不看好这段姻缘,后来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后悔,当初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是不是不该固执己见。 只有华笙。 她说,她很羡慕她可以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决心与胆量,可惜她背负了太多,没那个勇气和狠心。 也不知她最后的惨淡结局有没有让华笙甘心。 事实证明,人总会觉得自己不曾走过的路鲜花着锦,而去后悔当初的选择。 只有走过,才知晓那一路的荆棘。 “第一场,陈家姑娘,李家姑娘。” 出神间,画艺比试已经开始。 花园空旷处设了不少桌椅,供闺秀们施展,各家夫人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家女儿,一脸期盼。 “不要有负担,输赢都不重要,你只要告诉众人,你不是什么都不会就够了。”沈夫人安抚着沈安安。 宫宴过后,就有不少恶意流言,沈夫人早有耳闻。 “娘放心。” 端梦梦那画技,顶多算是中上等,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各家姑娘一个个上场,批判则是由长公主和翰林院一位官员的夫人。 起初,那些姑娘们还能留下一两个,但从端梦梦上场,一幅绽放的秋菊图博得了长公主青睐,独木一枝,直到最后。 “看来这次的魁首又是端三姑娘的了。”长公主笑吟吟说。 “还有人没上场呢,梦梦可不敢居首。” “嗯?”长公主看着她,眸子温和。 不知为何,端梦梦总觉得今日的长公主待她好似格外好些。 “还有哪家姑娘?” “还有…” 不及端梦梦开口,沈安安站起身,“回公主,还有臣女呢。” 长公主眉心似跳了跳,转而一笑,“沈姑娘也要一试?” “原本是不打算的,不过公主拿出了彩头,安安就想搏一搏了。” 长公主点头,“好,那就开始吧。” 立即有丫鬟铺上纸张研墨。 沈安安踱步走过去,似思索了片刻,就提笔开始点绘。 桌子离夫人们有一段距离,他们瞧不见沈安安画了什么,只觉得她提笔落笔都十分随意。 那张艳丽的小脸上漫不经心,她歪着头,在纸上随意的勾勾画画着。 沈夫人心却缓缓加快了跳动,因为女儿的手法太熟悉了,竟是与当年的婆母如出一辙。 显然,长公主也看出来了,不甚在意的表情慢慢变的肃然。 她偏头瞟了一眼端梦梦,眉头微拧,似是有些纠结。 她该公平公正,还是该全了四侄子的心意,将彩头给端三姑娘呢。 虽然他没明说,可既亲自送来彩头,那定是冲端三姑娘来的。 心中正天人交战,丫鬟已将沈安安干了的墨画奉了上来。 长公主看着那幅画愣了好半晌,什么乱七八糟的抛诸脑后。 四侄子也不行,她要公平公正。 说是身临其境或会觉得夸张,却的确惟妙惟肖,尤其是那只伏在菊花上的蝴蝶,堪称画龙点睛。 同样都是菊花图,却瞬间趁的端三姑娘那幅黯然失色,不及其冰山一角。 “这是…沈老夫人的手法。”那位官员夫人轻叹,“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愧是那位一手调教出来的孙女。” “嗯,不错。”长公主点头附和,吩咐丫鬟举起来给众位夫人观看。 夫人们自是赞叹声不断,姑娘那边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沉了脸色。 最绚丽多彩的当数端梦梦了。 她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许久,直到丫鬟离开都不曾移开眼。 一直以为那位沈老夫人才女之名只是母亲那辈人夸张了去…… 可她既有如此才华,为何那日宫宴不展示。 她目光死死盯着沈安安,眸中戾气翻滚。 长公主看了端梦梦一眼,轻蹙了蹙眉,淡淡收回了视线。 那小子原来也有眼光不好的时候,罢了,等会儿同他解释解释。 长公主宣告了沈安安的胜出,贵夫人们立时围上了沈夫人。 沈夫人听着众位夫人们的夸赞,笑的合不拢嘴,拉着沈安安谦虚的回着。 一时间,又多了不少打探沈安安婚事的,毕竟才貌双全又家世好,哪家会不心动呢。 第17章 彩头 长公主带着众人回了宴会厅。 沈夫人被各家夫人簇拥着往前,沈安安反倒被忽略在了一边。 “恭喜。”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 沈安安回眸,是端二姑娘友善的笑容,她回了一个笑,“多谢。” 端二姑娘颔首,从她身前走过。 沈安安只当没瞧见端梦梦咬牙切齿的愤然,继续往前走。 “是我小瞧沈姑娘了。”端梦梦快走两步,同她并肩走着。 沈安安勾唇,“我只是想教教端三姑娘,莫自视甚高罢了。” “……”端梦梦脸色阴沉无比,嗤笑了一声,“沈姑娘莫不是以为赢了一场画技比试就能当才女了吧。” 沈安安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瞧瞧你,又自视甚高了吧,区区才女之名,真当所有人都稀罕呢,也就你,以此为傲,给狗都不带摇尾巴的。” 说完就施施然走了,留了端梦梦立在原地咬牙切齿,差点气疯。 她一张秀美的脸扭曲,指尖深深嵌入了掌心中。 “端三姑娘。”一个讨好巴结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推了推她。 “走吧,长公主该给彩头了,咱们也去长长眼。”端梦梦绷着脸说。 那姑娘长松了口气,赶紧应下。 牙尖嘴利罢了,她绝不能在外失了形象,如了那女人的意。 来到宴会厅,话题依旧还在方才的那场画技比试上,毕竟往年都是端梦梦拔得头筹,今年倏然换了人,都新奇的紧。 “三妹妹,来这边坐。”端二姑娘冲端三姑娘招了招手。 “哼。”端三姑娘冷扫过她,直接移开眼睛,当没看见。 莫以为方才她没听见她向沈安安道贺。 端二姑娘看着她在旁家姑娘身侧坐下,黯然的垂下眸子,有些无奈。 此时,长公主身旁的嬷嬷取来了此次比试的彩头。 众人都看着那个被蒙了红布的托盘,猜测着会是什么东西。 “沈姑娘,来。”长公主招了招手。 沈安安起身,端庄的行了一礼,走上前去。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的身影,尤其是端梦梦,怒火与嫉妒几乎喷薄而出,死死盯着那个托盘。 沈安安睨了她一眼,笑着掀开了红布。 众人轻轻“咦”了一声。 沈安安垂眸看着托盘上躺着的画卷,脸上的讥嘲僵住,顿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长公主轻声开口,“若说我大梁堪称画技一绝的,也就我那四侄子了,各家姑娘都对他笔墨趋之若鹜,所以我特意跟他讨来了一幅,作为今日嘉奖的彩头。” “沈姑娘,你可是捡到宝了,老四的画可是千金难求。” “……” 沈安安想端庄的笑一笑,可唇扯了几扯就是笑不出来。 她脸火辣辣的,仿佛被人重重扇了一个巴掌。 在旁家姑娘羡慕嫉妒的叹息中,她木着脸拿起了托盘上的画卷,屈膝行礼,“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心中还为自己的公平公正感叹着,就望见沈安安木着的小脸。 这位沈姑娘,貌似不那么高兴? 沈安安回了座位上,脸皮僵硬无比,若说方才有多得意,这会儿就有多打脸。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似比端梦梦还要可笑些。 画卷握在手中,就像一个刺猬,扎的她浑身哆嗦。 “安安。”沈夫人唤了她一声。 沈安安面无表情的抬头,“娘,怎么了吗?” 沈夫人压低声音,“方才有不少夫人跟娘打探你的婚事,娘想问问,你心中可……有心仪之人?” 她可没忘夫君交代的事。 沈安安愣了愣,摇头,“没有啊,女儿一直待在江南,哪来的心仪之人。” 正因一直在江南,她才担心,沈夫人认真的看着她,“当真没有,若是没有,娘可就同各家夫人透了口风,给你相看了。” “嗯,没有。”沈安安语气有些敷衍。 沈夫人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同其他夫人打成一片。 小半个时辰后,宴席终于结束了,各家夫人带着姑娘们陆续离开。 墨香瞧了眼快被姑娘抓折了的画卷,试探着开口,“姑娘,要不还是奴婢拿着吧。” “不用。” 沈夫人被长公主留下说体己话了,让她去马车上等着,瞧那神情,定是给她说亲的。 主仆二人沉默的走在青石小路上。 沈安安眉目阴沉,一向勾着的唇角此时微微下撇着,能看出她心情很差。 “哎呀,沈姑娘。”不着调的声音从另一条岔路兴奋响起。 “……”沈安安嘴角一抽,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哎,你别走啊,好歹我们一起施粥,也算的上朋友吧。” 李怀言也快走几步追上她。 沈安安沉着脸停下步子,回身看向李怀言,不出意外的,萧渊也在。 他往日冷峻的面容,今日破天荒的带着丝丝淡笑,走路也悠哉悠哉,似心情极好。 二人视线对上一瞬,沈安安立即移开,她十分笃定,这个狗男人在嘲笑她。 她抓着画卷,心中抓心挠肺的气闷。 怎么就那么倒霉,偏遇上了他。 李怀言兴冲冲的跑过去,“真人不露像啊,听说你今日夺了画技比试的魁首?” “……”沈安安木着脸。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有事?” “没啊,瞧见你就莫名高兴。”想上来同她聊聊。 “那位是不是陈姑娘,好似在等你。”萧渊敲了敲李怀言的肩头说。 李怀言抬眸朝那边看去,蹙眉,“哪有啊。” “走过去了,你现在去还能追的上。” “不去。”李怀言笑嘻嘻的,“她们哪有沈姑娘有意思啊。” “啊,嘶~” 话刚说完,他突然扶着腰躬下了身子。 “是不是那姑娘暗暗诅咒你呢。”萧渊面上浮着笑,“快去瞧瞧吧。” 李怀言扭头,恶狠狠的瞪了萧渊一眼,在对方极具威胁性的眸子里发怂,“哦,我这就去。” “沈姑娘,我们改日聊。”李怀言朝沈安安打了个招呼,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萧渊阴沉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淡淡瞟了眼她手中画卷,勾了勾唇角,“沈姑娘,恭喜啊。” “同喜。”沈安安木着脸说。 “确实同喜。”萧渊唇畔勾出的弧度是沈安安两世都不曾见过的。 下一瞬,他突然倾身,靠近了沈安安些许,灼热的呼吸距离她很近很近。 “听说沈姑娘为了得到彩头,还与端三姑娘发生了争执,看来是对我的画卷十分喜爱。” 沈安安倏然抬眸看着他,“你故意的?” “嗯?”萧渊挑眉,“我听不懂沈姑娘意思,但……沈姑娘欲擒故纵的意思,我清楚了。” “……” 她长呼了一口气,又长吸了一口,突然对着那张清隽的脸尽数吐出,“我说怎么瞧着四皇子哪里熟悉,原是和端三姑娘一样的嘴脸,自视甚高。” 若是知晓彩头是这狗东西的画作,她连提笔都是侮辱了自己。 萧渊蹙着眉,嫌弃的后退了几步,戏谑化为了阴沉。 “前些日子说是破烂,今日又费尽心思夺魁,沈姑娘一贯如此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吗?” 东西在她手里握着,好似解释什么都有些可笑,沈安安什么都没说,倏然转身走了。 她咬牙切齿的,仿佛想将脚下的青石小路踩烂一般。 “嘶~”她身子倏然一歪。 萧渊下意识上前一步又在墨香扶着住她以后倏然顿住。 沈安安心情差到了极点,方才只顾生气竟是忘了脚上的拉伤。 端梦梦,萧渊这对狗男女,遇上他们就准要倒霉。 萧渊看着她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唇倏然勾了勾,轻笑出声。 “四殿下,公主唤您过去一趟。” “嗯。”萧渊淡淡转身,朝内院走去。 前厅,他刚走上台阶,就遇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沈夫人,满面春风的模样。 “四皇子。”沈夫人福身行礼。 萧渊扫了她一眼,眸子锐利的眯了眯,“嗯。” 他抬步进了厅堂,沈夫人抖了抖身子,又笑着快步走了。 “你来了。”长公主瞧见他进来,将手中小画卷起,递给了一旁嬷嬷。 萧渊视线在小画上定了一瞬,眸子一沉。 长公主收集了许多官家子女的小画用来说亲。 他状若无意的开口,“我瞧沈夫人方才一脸的喜气,是姑母又当月老了?” “是啊,那姑娘,我怎么瞧怎么喜欢,刚巧手里有几家合适的儿郎,就同沈夫人说了说。” “然后呢?”萧渊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水抿了口。 然后?长公主愣了愣,他什么时候如此爱八卦了。 “还没有然后,婚事可是女儿家顶顶重要的,自当慎重。” 萧渊淡应一声,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脸色的和缓。 第18章 心有所属 “我叫你过来是为着那幅画。”长公主示意丫鬟将桌上的秋菊图呈给了萧渊。 “你瞧瞧,这是沈家姑娘画的。” 萧渊漫不经心的眸子掀了掀,最终伸手接过轻扫了一眼。 “我原本是要将那幅画给端三姑娘的,可……又觉得沈家姑娘的画更胜一筹。” “嗯,”萧渊目光不离画卷,淡淡轻应。 长公主一愣,不曾想他如此好说话,“要不…你看有什么贴身之物,我替你送给端三姑娘。” 萧渊面色一顿,抬眸看向长公主,有些疑惑,“送她做什么?” “……你给那幅画不就是为了送端三姑娘吗?我也不曾想中间会杀出个沈大姑娘,她的画技,着实让我连偏袒都偏袒不了。” “谁说我是送端三姑娘的。”萧渊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这会儿轮到长公主莫名了,“不是送端三姑娘,那是送谁?” 他可从不曾参与过这些小事,还以为他今年主动提及是冲端三姑娘,毕竟若非沈大姑娘突然出现,她稳是第一。 “既是彩头,当然是送拔得头筹的魁首。”萧渊拿着画卷起身,“我府中还有些事要忙,就不陪姑母说话了,告辞。” “嗯,好。”长公主点头,又突然觉得不对。 “渊儿,我的画。” 可人已经走远了,又或许听见了装聋。 凌辰逸倚在游廊上,瞧见他拿着画卷出来,眉梢挑了挑。 “这就是沈姑娘的画作?” 萧渊淡淡点头,抬步往外走去。 凌辰逸倏然从他手中抽走,“给我瞧瞧。” 他和母亲一样都是惜才之人。 “啧啧啧,这功底比起你也不遑多让了吧。”凌辰逸盯着菊花上的那只蝴蝶,连连发出惊叹,看了好久都不曾移开眼。 “沈家姑娘竟有如此才华,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正呆呆看着,画卷却突然被抽走。 萧渊垂眸将画卷卷起,递给了庆丰保管。 “哎,我还没看够呢,这好歹是我永宁侯府的东西,你拿走就算了,还不给我看。” 萧渊瞥了凌辰逸一眼,“这是同等交换来的,何时成了你永宁侯府的东西。” “……” 凌辰逸说不过他,一双眼睛却眷恋的流连在庆丰的怀里,看的庆丰不自在的直抖身子。 “伽关那边最近有消息送回来吗?”萧渊沉声问。 凌辰逸回过神摇头,“暂时还没有,我派人加急去了一趟,还没回来。” “嗯。” 凌辰逸又轻叹,面上浮出忧虑,“如今各方安定,也不知锦平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安定就代表着不用人看守,回不来只不过是有人不想让他回来罢了。”萧渊声音冷冽。 齐锦平是他的小舅舅,是他外祖家所剩唯一的血脉了。 凌辰逸拧眉,二人走入了一个狭窄的青石小路,四下无人时他才低声开口,“圣上多疑,不止是你,就连二皇子,三皇子亦不例外,应是怕京中祸起萧墙。” 其他两位皇子势力也都被禁锢,更何况齐锦平手掌军权,若是与萧渊聚在一处,于皇上而言更是隐患。 萧渊似嗤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都说皇家富贵,多少人做梦想生在皇家,可又哪知其中的凄凉。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将萧渊送上马车,凌辰逸回了长公主院子,一路上都还在惦念着那幅画。 萧渊是个吝啬的,一眼都不肯再给他看。 “世子爷。”游廊上,丫鬟给他行了一礼,掀开了珠帘。 凌辰逸还未踏进门,就听长公主在和华笙谈她的婚事,显然是对那个书生十分满意。 华笙垂着眸,脸色苍白,“女儿都听母亲的,怎么都好。” “什么叫都好,这是你的终生大事,得你喜欢才行。”长公主脸色惆怅,纵使要低嫁,她也不想太过委屈了女儿。 华笙扯了扯唇,笑的有些勉强。 总归是嫁不了她想嫁之人,其余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 “只要人品贵重,家中人口简单些就可,女儿不挑。” 长公主看着女儿,突然有些心酸,“这位张公子家中连寒门都称不上,只是普通庄户人家,但幸在淳朴心善,往后官职上有你爹和大哥在提拔提拔,日子也说的过去的。” “都好。”华笙淡淡点头。 凌辰逸眼见二人如此潦草就定下了,蹙眉开口阻止,“那个书生不成。” 长公主偏头看向儿子,有些惊讶,“为何不成,你先前不还说那人不错吗?” “先前是先前。”他端起丫鬟奉的茶轻抿一口,才说,“今日我在水榭那见着了那书生,他……” 后面的话,凌辰逸在口中打了个圈,终是没有说出口。 “反正是不成,那书生已经心有所属了,华笙本就是低嫁,如何还能受这等委屈。” 长公主闻言愣了愣,瞧着儿子,“心有所属,你是说那书生有了心仪之人,定亲了没有,是哪家的姑娘?” 凌辰逸眉头拧了拧。 他娘只要一提及这些男女之情,就比谁都精神。 “是……一户官宦家的姑娘,儿子也只是听了一耳朵,那姑娘是否有意就不清楚了,但那姑娘家里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的。” 长公主点头,“那是肯定的,若非情不得已,哪家姑娘会愿意低嫁,就苦了我的华笙。” 她拉住女儿的手,愧疚低落的叹口气。 “是哪户官宦家的,你是如何知晓的?”长公主又问,凌辰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 “儿子只是听了一耳朵,具体并不清楚。” “哦。”长公主点点头,有些失望,“既是心有所属就算了,我再挑一挑吧,可惜了。” 那个进士人品才华在一众学子中都是佼佼,再选只怕未必如他。 “不用。”华笙轻轻接口,“哥哥不是说了,那姑娘家里指定不会答应,那就是成不了的,咱们问一问也不打紧。” 她这话让长公主和凌辰逸同时皱了眉,偏头看着她。 “那怎么成,娘如何能让你受这等委屈,笙儿,好儿郎多的是,娘再给你挑一个就是。” 凌辰逸只是看着妹妹,温和的眸子微凝,并没有说话。 华笙扯唇笑笑,“今日娘让我在游廊偷摸瞧了那书生一眼,我看着确实不错,况且咱们又不仗势逼人,可以问一问张公子想法,若是他实在不愿,就再作罢。” 长公主拧眉不语,看向了下首的儿子。 “妹妹的意思是,看上那个书生了?”凌辰逸问。 华笙一滞,唇瓣浮上一丝苦笑,垂下头并没有回答。 看不看得上有那么重要吗,于她而言,后半生能独居一隅思念着那人,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做不到同旁人恩爱情深,能相敬如宾已是大幸。 这般心有残缺的她不想耽误了旁人,那位张公子,有心上人,她亦是,成亲以后各自过活,各自怀念,谁都不算委屈。 她的沉默,让长公主与凌辰逸误以为是。 “再过不久就是中秋佳节,届时我挑个时间问一问那书生吧。”凌辰逸语气不怎么好,可又舍不得妹妹失望。 “嗯,多谢哥哥。”华笙应了声,垂眸盯着腰间早已褪了色的荷包,有些出神。 …… 沈安安气鼓鼓的从长公主府出来,一上马车就狠狠扔了手中画卷。 想着萧渊那张戏谑的脸,她此时依旧觉得小脸火辣辣的疼。 “姑娘,你喝口茶消消气。”纵使墨香并不知姑娘为何生气。 沈安安沉着脸接过来一饮而尽,才觉得心口翻腾的火气平复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王氏笑吟吟的上了车,察觉气氛不对,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提不起精神。” 沈夫人闻言笑了笑,“你第一次参加这等宴会,疲于应付也是情理之中,习惯就好了。” “嗯。” 她淡淡点头,忠叔已经驾着车回府了。 “你可知长公主留我做什么?” 沈安安抬了抬眼皮,配合的摇头。 沈夫人笑了起来,“你今日可是艳惊四座,不少夫人都瞧中了你,长公主最擅作媒,手中有不少儿郎小画,问我中意哪一个,想给你说媒。” “嗯。”沈安安故作腼腆的笑笑。 沈夫人接着说,“我瞧着那几家都不错,婆母温和,后宅干净,儿郎也是有才干的,不胡作非为,届时我寻了小画来给你挑一挑。” “娘,我的婚事不用那么急,好似怕我嫁不出去似的。”沈安安笑说,沈夫人却淡了笑容。 “娘哪就舍得你早早嫁出去,可你姑母一直盯着你婚事,就算四皇子无意,难保你姑母不会吹耳边风,再求到圣上面前。” “娘想着你既是不愿意,倒不如早早定下,绝了你姑母心思。” 沈安安唇瓣挑了挑,依沈贵妃性子,就算她定了亲,只要一日不完婚,她怕都不会放弃。 沈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也有些发愁,“你是妹妹,如今你哥哥婚事都且没着落呢。” 提及沈长赫,沈安安眸中浮上一抹自责。 哥哥才貌卓然,满腔抱负,上一世却因她的缘故同父亲一同辞官回乡,听闻最后娶了一家庄户女。 而她那时心思只在怎么俘获萧渊的心上,连新嫂子模样,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第19章 逛街 “对了,你今日同那些姑娘们接触,可有喜欢,不错的姑娘?”沈夫人突然问道。 沈安安想了想,“有一个,端家的端二姑娘,人品不错,就是有些优柔寡断,心太善了些。” 端莹莹是一个好人,可她的善良太过柔软,少了尖刺,太容易伤了自己。 “端家的啊。”沈夫人抿了抿唇,没再接着说下去。 马车很快到了沈府门前,沈安安扶着沈夫人下了马车回院子。 “娘,安安。”爽朗的声音从游廊传来。 母女二人扭头看去,同时蹙了眉,“大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怎么起来了?” 沈长赫笑了笑,“一个大男人,那点小伤不打紧,已经都愈合了,禁卫军中事忙,我总不能一直在家躺着不是。” 沈夫人已经习惯了,毕竟沈长赫算是武将,受伤再所难免。 他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看一眼沈夫人,又看眼沈安安,似乎有些纠结。 沈夫人瞥他一眼,问,“手里提的什么?” “……王记铺子的果子,妹妹刚回来,我想着买一些给她尝尝。” 沈长赫有些不好意思,他将母亲给忘了,应该带两份的。 沈夫人睨了他一眼,“如今安安回来了,你把娘都给抛诸脑后了。” “没有没有,我…我忘了。” 沈长赫十分尴尬,“明日我一定给娘带。” 沈夫人唇角翘了翘,“行了,你们兄妹两聊吧,我有些累,先回院子歇着了。” “是。”二人齐齐福身。 等沈夫人走远了,沈长赫才将纸包递给沈安安,“我同僚家的妹妹都喜欢,你尝尝,若是喜欢我日日给你带。” “多谢大哥。”沈安安笑弯了眉眼, 兄妹二人一同上了游廊。 沈长赫说,“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京中会有烟火和花灯,很是热闹,届时大哥带你出去。” “好。”沈安安笑着应下。 二人于岔路口各自回了院子。 海棠园,沈安安坐在铜镜前,墨香墨染给她拆发卸妆。 戴了一日的头面,她脖子有些酸疼,墨香给她褪去衣裙换上常服,扶她坐在软榻上给她轻轻揉按。 就快中秋了,往年都是她陪着祖母,也不知今年她是怎么过的,有没有想她。 定是想的,只是那个老太太嘴硬又固执,肯定不会承认。 “夫人送来的衣裙都是上好的锦缎,那件水粉的也很漂亮,等中秋晚宴那日穿再合适不过了。” 墨染收拾着衣柜边说。 沈安安这才恍然想起还有中秋晚宴,她要给每个人都准备礼物的。 别出心裁的东西她是没有,不若省时省力,反正萧渊送来的银子还都在箱拢里躺着呢。 不过祖母那边,她得用些心才行。 施粥的日子很快接近了尾声,米面刚好都够,不过端陈两家又延长了时日,沈管家来问沈安安意思,沈安安让他们回府了。 如今就算凑也凑不来两日的米面了,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端陈两家想得个好名声,愿意施就施去,都与她无关。 施粥事宜一结束,沈安安日子更悠闲了些,只是沈长赫日日都会在下差之后来海棠园坐一会儿,不重样的给她带吃的。 沈安安十分很面子,每次都会一顿夸。 “哥哥,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我想给祖母挑件礼物,你有空陪我一起吗?” 沈长赫想了想,“后日吧,我休沐。” “好。”送走沈长赫,沈安安给祖母写了封信。 若是可以,她是很希望能将祖母接到身边的,只可惜京城予祖母而言是个伤心地,她不愿回来。 沈安安突然想,若是她可以嫁去江南,许就能一直陪着祖母了,毕竟爹娘有哥哥在照顾,祖母就只有她。 距离中秋节还有七日,府中上下就开始忙碌,连带沈安安院中的海棠树都被挂上了红灯笼,触目都是红色。 沈安安在屋中很是悠闲了几日,就有麻烦找上了门来。 “姑娘。”沈夫人身旁的嬷嬷一脸愁容。 “贵妃身旁的玉姑姑又来了,说是贵妃娘娘闲来无事想宣您入宫叙叙话。” 一听是沈贵妃,安安就有些头疼,对她的不屈不挠十分佩服。 “她人呢?” “在夫人院子里。”嬷嬷压低了声音说,“夫人说,若是姑娘不想去就装病拒了,贵妃那边自有夫人去说。” “不用。”沈安安合上书籍站起了身,“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墨香,更衣梳妆。” 墨香连忙上前给她换衣挽发,老嬷嬷退去了外间候着。 一刻钟后,沈安安收拾妥当出了门,去了沈夫人的院子。 路上,老嬷嬷提醒,“夫人说,贵妃娘娘忽然召您进宫,许是听说了永宁侯府菊花宴的事儿,八成又是为着您的婚事,若是娘娘问了,您就说做不得主,让她寻老爷夫人就是。” 沈安安淡淡点头。 想着那女人被关在深宫里,消息倒是了得,才过了几日,就知晓娘在给她说亲了。 思索着就到了沈夫人的院子,丫鬟福身行了一礼,撩起了珠帘让她进去。 屋里,沈夫人正同玉姑姑说着话。 她坐在下首,俨然一副贵夫人模样端着架子,也是,丞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何况是宫里出来的。 “安安来了。”沈夫人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娘。”她福身行了一礼,就径直去了沈夫人身侧坐着。 玉姑姑似是不怎么高兴。 毕竟就连沈夫人都给她几分薄面,沈安安却连招呼都没有给她打一个。 不过从上次接触,她就知这位不是个善茬,也不敢太过托大。 “表姑娘。” “嗯。”沈安安这才看向玉姑姑,得体的颔首笑了笑。 “玉姑姑近日这么悠闲,隔三差五的往沈府跑,皇上知道吗?姑母毕竟是后妃,与娘家过于亲密恐不太妥当,可别惹了皇上不高兴啊。” “……”玉姑姑脸色一僵。 半晌才笑说,“皇上宠爱娘娘,不会怪罪的。” “嗯。”沈安安点头,“得宠是好事,不过以前祖母就常爱教导我不可恃宠生娇,想必若是祖母在,也一定会如此教导姑母。” 她撇了撇嘴,似乎对沈老夫人很不满意,但其实话中意思,屋中谁又听不出来呢。 只是她扯着沈老夫人的大旗,玉姑姑纵使不满也不好说什么。 “娘。”她突然推了推沈夫人,手指向院中,“你的牡丹花败了。” 沈夫人因她如此跳脱的说话方式愣了愣,点头,“如今都深秋了,不是它的季节了。” “嗯。”沈安安重重点头,又似有些怅惘,“可永宁侯府的菊花开的正好。” …… 莫说沈夫人和玉姑姑,就是墨香都听懂了。 姑娘是在以花喻人,说皇上的爱就像节季,昙花一现,转眼即逝。 玉姑姑端茶盏的手已有些隐隐发抖。 知晓表姑娘牙尖嘴利,却不想竟如此大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她沉了脸色,眸中泛着冷意,只还未开口,沈夫人就先一步睨了眼女儿轻斥,“玉姑姑面前,莫没大没小的,都是你祖母给你惯的,愈发没有规矩。” 沈安安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有感而发,娘想哪里去了。” 沈夫人无奈,瞪了她一眼,对玉姑姑说,“这孩子被老夫人宠坏了,不懂京城的弯绕规矩。” 家中若有皇妃或高官是不允许说如此不吉利的话的,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玉姑姑扯了扯唇角,表姑娘哪是不懂,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抬眸触及沈安安无辜的笑,她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夫人言重了,表姑娘心直口快,心思单纯是好事。” 沈夫人笑了笑,“玉姑姑方才是不是说贵妃娘娘想召安安去宫里住几日?” 玉姑姑抿抿唇,不想点头同沈安安打交道,可又带着贵妃娘娘的交代,只能点头微笑,“是啊,贵妃娘娘一见表姑娘就十分喜欢,日日都念叨着呢。” “是吗?姑母当真如此喜欢我。”沈安安接话。 沈夫人眉间浮上担忧,朝她使了个眼色,沈安安却当没看见,同玉姑姑笑着。 “表姑娘同贵妃娘娘是流着相同血的一家人,娘娘怎么会不喜欢表姑娘呢。” 沈安安勾了勾唇,“安安也十分喜欢姑母,想去宫里陪她几日……” 玉姑姑刚松了半口气,庆幸这位主没出幺蛾子,不想沈安安突然转了话锋,“就是…最近恐没有时间。” 玉姑姑闻言慢慢沉下了脸,“表姑娘虽与贵妃娘娘是血亲,但终究尊卑有别,您还是莫违抗的好,毕竟君臣之别还是要拎拎清楚的。” 第20章 小乞丐 “玉姑姑。” 沈安安没开口,沈夫人就先沉了脸色,“如果贵妃娘娘是以皇妃的身份命令安安入宫,还请拿陛下的手喻来。” “这…”玉姑姑面色有异,“沈府可是娘娘的母家,不用那么麻烦吧。” “既知是母家,就莫言尊卑君臣之别。”沈夫人目光冷凝,“就是贵妃娘娘都不曾如此说话,玉姑姑在宫中的这些年,倒是养的高贵了。” 玉姑姑曾是沈府出去的奴婢,也是跟了沈贵妃后才水涨船高有了官衔。 她脸色逐渐变的苍白难看,可又不敢说什么,毕竟贵妃受宠是真,可身后也要依靠沈府这个强大的母家。 “是老奴一时口无遮拦,夫人莫气。” 沈夫人哼了哼,没有言语。 沈安安唇瓣勾着笑,这会儿才轻声接话,“不是安安不随玉姑姑去,而是祖母交代,要安安给她选些京城趣物送去江南,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我哪里敢耽搁,实在是没空进宫陪姑母。” 尊卑是有别,可孝字最大,就算皇帝也要日日向太后请安,何况贵妃。 听沈安安又搬出了老夫人,玉姑姑嘴角动了几动,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表姑娘说的是,老夫人要求排在第一,您先忙,等过些日子老奴再来。” “嗯,那就劳烦玉姑姑跑一趟了。” “不打紧,不打紧。” 趾高气扬的来,却铩羽而归,玉姑姑绷着脸同母女二人道别后离开,这回沈夫人送都没送。 也是她之前太客气,给了她脸面,竟敢如此说教她的女儿。 “娘。”沈安安拉着沈夫人的手坐下,“你方才是不是太凌厉了些,若是得罪了姑母,往后进宫她会不会寻你麻烦?” 她自然不会对爹和哥哥如何,毕竟血脉相连,可娘就不一定了。 沈夫人不屑一笑,“放心,她不会,你姑母虽是皇妃,瞧着风光无限,可后宫的水深着呢,若非你爹爹位高权重在她身后撑着,她怎么可能位居贵妃。” “她不是傻子,心里清楚着呢,不会自毁根基的。” 沈安安点头,“是啊,皇宫就是一座牢笼,连活着都要靠汲营算计,也不知她当初怎么就非要嫁去不可。” 沈夫人摇了摇头,对这个小姑子也不好评价。 “她嫁去那么些年,始终一无所出,如今为了站稳脚跟,安度晚年,定不会轻易放弃你的婚事,安安,不若娘给你早些定下来吧,也让她别惦记着了。” 她和夫君早就明确表示了并不赞同女儿嫁去皇家,可小姑子是个固执的,不怕她做什么,就怕她求去皇上面前,毕竟如今局势,皇上已有意让沈家和皇子联姻,拴在一起了。 沈安安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听母亲安排吧。” “好。”沈夫人笑笑,“我这就派人给长公主那透个口风。” 沈安安福了福身,离开了沈夫人的院子。 她垂眸思索着什么,刚步入游廊,就被一道关心急切的声音唤住。 “大哥,你怎么在这?” 沈长赫面色不佳,“我明日休沐,今日就回来的早些,听说姑母又派了玉姑姑来接你进宫?” “嗯。”沈安安点头,接着说,“不过母亲替我拒了,没有答应。” “就不该答应。”沈长赫长松了口气,“安安,皇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皇家的媳妇更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一定不能答应姑母。” “嗯,我知晓,大哥放心。” 沈长赫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与沈安安一同往回走。 “明日我陪你出府。” “好。” 沈长赫偏头看了眼妹妹侧颜,觉得这么漂亮的安安嫁给谁都是委屈了,萧渊更不行。 “你在京城待的时日不长,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我不愿你嫁四皇子不止是他身份,还有他背后所牵扯的事情太过复杂。” 沈安安抬了抬眼,她知晓萧渊有野心,可具体并不了解,而上一世,大哥也不曾同她提过这些。 “复杂什么?” 沈长赫驻足不前,深深看着沈安安,声音压的很低,“比如他母妃之死,比如…他的外祖家。” 沈安安一愣。 只听沈长赫接着说,“他注定不会是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皇子,跟着他,许一辈子都要担惊受怕,血雨腥风。” …… 直到回了海棠园,沈安安还在思索沈长赫的那些话。 想起以往四皇子府一间小佛堂里曾供奉着先淑妃的牌位,那时她不懂,以为他只是思念母亲。 可后来才发现,他会时常待在小佛堂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甚至是一整天都不出来。 那时她看不见他就会闹,最厉害的一次,也是导致二人彻底分居的事情,就是发生在小佛堂。 那日,他醉醺醺的回府,去了小佛堂。 她守着提前备了好久的菜肴久久都等不到他,最后派人去唤才知,一个身姿玲珑,长相妖媚的丫鬟已经给他送过饭了,而且人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她顷刻间就炸了,怒意像长了身子的火蛇一般围绕着她,理智尽失。 深更半夜,她不顾形象的跑去了小佛堂一通大闹,说了很多难听话。 今时今日,她依旧能记起萧渊从里面走出来时的狼狈和望向她那一眼的凌厉。 但若是淑妃之死有蹊跷,那么前世他所有举动就都有迹可循了。 “姑娘,小心台阶。”墨香唤回了她的思绪。 沈安安提起裙摆上了台阶,墨染给她卸妆更衣。 她轻轻闭上眼睛,罢了,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想的呢,以后他的事,再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翌日一早,和沈夫人打过招呼后,沈长赫陪着她出了门。 “哥哥可知有哪些铺子有女子喜爱的物什?” 沈长赫一怔,“你不是送给祖母的吗?” “是啊。”沈安安勾唇,轻轻笑了笑,“我们祖母可是怀着一颗少女心,比少女还要年轻些。” 沈长赫不曾和祖母打过交道,闻言牵起嘴角笑了笑。 “吃的东西怕是不能带,只能选些有趣的小玩意,或是衣裙首饰。” “祖母喜欢金子,咱们去看看赤金的头面,最好越重越好。” 沈长赫看着妹妹晶亮的杏眸,愣了愣。 在京城,官宦女眷多以玉簪为美,因为玉清雅脱俗,就算有夫人喜欢赤金,也会偷摸藏着,根本不会戴着身上,就怕人家说她一身铜臭,同商贾无异。 若是像妹妹如此大大咧咧说出来,定是会遭那些人嘲笑。 不过没关系,他是她哥哥,喜欢什么都是好的。 “西街金银玉器不少,可以去那看看。”说完,他掀开车帘吩咐了忠叔一声。 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家首饰铺子门前停下,沈长赫遇到了熟人并没有进去,在外面搭话。 沈安安一进铺子,小二立即迎了上来。 “我要赤金头面,越重越好。” 小二一愣,这间铺子在京城不说数一数二,也是不小的了,做的都是有钱人家的生意,可有如此要求的,还是第一次见。 沈安安见他愣神,蹙了蹙眉,“你尽管拿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哦,好好好。”小二连忙引她进去稍候。 “姑娘来的正是时候,小店刚到了一套头面,赤金打造,上面镶嵌了上好的东珠,别提多漂亮了。” 不一会儿,小二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捧上了柜台打开。 “……”沈安安歪了歪头。 说好看吧似乎谈不上,说丑吧又丑的不彻底,总之呢,一眼看去,琳琅满目,直晃人眼。 若是戴在头上……她脑海中自发浮现出老太太头上顶着一个大黄金锭子在她眼前来回晃,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小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最重的就数这个了,姑娘若是看不上还有其他的。” 沈安安没说话,抬手掂了掂分量,嗯,确实挺重。 “不用,就这个,包起来吧。” 小二呆了呆,这就…卖出去了? 恐是怕沈安安反悔,他连忙答应着将头面重新装进盒子里打包好。 墨香付了银两接过锦盒,“姑娘,这头面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不夸张,祖母就喜欢这个,反正她又不戴,只是时不时拿出来抚摸欣赏一下而已。” 主仆二人出了铺子,却没了沈长赫的身影。 “咦,大公子呢?” 沈安安蹙眉在人流攒动的大街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了一个从果脯铺子出来的颀长身影上。 “大公子买那么多果脯做什么?”墨香纳闷的说。 二人看着沈长赫提着三纸包的东西走向了对面两个蓬头垢发的乞丐。 不对,看样子,应该是对母子。 沈安安让墨香将东西放上马车,朝沈长赫走去。 那对母子,莫名让她有几分熟悉。 “大哥,你干什么呢?” 沈长赫蹲下身子正轻揉着那小乞丐的头,闻声抬起,阳光洒在他俊朗坚毅的面容上,笑容如沐春风。 沈安安不觉得有什么,旁边蓬头垢发的乞丐却是看直了眼。 “这个孩子饿的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买了些果脯给他。”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那小乞丐,“京城有那么多流民,大哥哪照顾的过来呢。” 沈长赫笑笑,“看不见作罢,既是求到了跟前,哪有视若无睹的道理。” “哥哥说的是。”沈安安笑笑,“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沈长赫站起身,可他还不曾迈开步子,就被那小乞丐抱住了一条腿。 第21章 贪心不足 “好心人,您可以收留我吗,我什么都会干,特别听话,吃的也很少很少。” 沈长赫垂眸,看着小乞丐眼巴巴的眸子,似乎有丝丝动容。 于沈府而言,多一个仆人少一个仆人都无关痛痒,但或许对这个小乞丐而言,是一次活命的机会。 “贵人,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小乞丐抓着他衣袍,开始磕起了头。 “我们孤儿寡母连要饭都被欺凌,求公子发发善心,给我们一个栖身之所吧。” 沈长赫拧眉看向了沈安安,“妹妹,要不……” 沈安安却突然蹲下了身子,偏头看着那小乞丐,“我瞧你好像有几分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乞丐一愣,抬眸看了沈安安一眼,她的小脸上都是污垢,瞧不出五官模样,眸子却亮的很,此时望着沈安安时一脸的疑惑。 沈安安偏头仔细看着她,又侧目扫向了一旁一直垂头不语的女人,“你抬起头来。” 女人身子似轻颤了颤,不禁没有抬头反倒更垂低了些,“姑娘是不是认错了,我们母子流落街头,都乃贱民,您怎么会见过我们呢。” “安安,你是不是认错了?”沈长赫也说。 沈安安眸子沉了沉,缓缓站起了身,“是吗,可我记性一向不错,不可能会认错。” 女人一怔。 打了结的长发遮住了她整张脸,根本看不真切,沈安安却锐利的发现,她伸手轻掐了一旁的小女孩一下。 小女孩身子一颤,眼中立时浮上水雾,攥着沈长赫衣袍的手更紧了些,“贵人,您就赏我们一口饭吃吧,只要能跟在你身边,让我们母女做什么都成。” 沈长赫心中动容,小乞丐蓬头垢发,根本瞧不清面容,这会儿他方知她竟是个女娃。 他弯腰欲扶起小女孩,手腕却被沈安安抓住制止了。 小女孩泪眼盈盈的望着沈安安,“仙女姑娘,您就行行好吧。” “你看我很像傻子吗?”沈安安勾唇笑了笑。 小女孩一愣。 一旁的女人身子也颤了颤,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 “你是不是认出了我,才故意守在这,等着蹲我大哥呢?” 小女娃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害怕的说,“我…我听不懂您什么意思。” “听不懂?”沈安安勾着唇,“那我问的简单些,你们从张公子那坑来的银子花完了?怎么这么快又流露街头了?” 也是这小女娃方才泫然欲泣的眼神,才让她豁然想了起来。 眼前这对母女,不正是数日前张业扬所救之人。 那个书生虽有些傻,但绝不坏,这母女二人肯离开,要么是花光了他的银子,要么就是狠狠敲诈了那书生一笔。 那日她给那书生解围,她二人知晓她身份不一般,所以今日偶遇才会盯上与她同行的哥哥。 沈安安弯腰盯了那女子一瞬,轻轻一笑,“你脸上的灰涂的倒是挺均匀的,可惜,若是我没认出你,今日恐就被你给骗过去了。” “怎么,这是榨干了上一个冤大头,又重新寻目标了?” 女人身子隐隐发抖,不曾想如此沈安安竟还能认出她们。 “没,没有,张公子他…他条件不好,我们也是不想连累他,才…才离开的。” “呵。”沈安安似轻哼了一声。 若是不曾听到他与同窗的谈话,她许是会信这女人的鬼话。 “沈姑娘。”一道不可思议的惊喜声响起。 沈安安回头,就见路对面,一脸喜色的张业扬从一家酒楼出来,冲她颔首笑着。 沈安安敛了冷意,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张业扬快步走了过来,在瞧见那对母女时脸色微微变了变,“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女人蜷缩了下身子,抱着小女孩没吭声。 张业扬脸色不怎么好看,“我已经把所有积蓄都给你们了,你还想如何?” 他如今只能靠做些小工维持生计,还好有酒楼看在他考中进士的份上,愿意收用他,否则他怕是连一个遮风雨的瓦角都没了。 沈长赫听了这么半晌,也大致听懂了,冷着脸将袍子从小女孩手中抽出。 “既是这位公子给了你们银子,就好生过活吧。” 生活不易,可坑蒙拐骗更让人不喜,他的善心,并不施舍予心思深沉之人。 那女人眼看计划落空,连忙抱起那小女孩走了。 张业扬说,“那日听了姑娘提议,我就与那女子划清了界限,只是她委实贪心,日日都在我做工的地方堵我。” 他也很是无奈,虽扔进去了所有积蓄,但若能买个清净也好,可不料那对母女和牛皮糖一样,难甩的很。 沈安安摇了摇头,“如此想来,那日公子出手相救只怕也是那女子提前就算好了的。” 张业扬抿唇,以往同窗常骂他烂好心,他不以为然,觉得若非没办法,哪个会愿意坑蒙拐骗,如今吃了亏方知世上多是贪心不足,心思深沉之人。 “安安,这位公子是……”沈长赫看两人相谈甚欢,插话问道。 沈安安介绍,“这位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名唤张业扬。” “这是我大哥。” 沈长赫还没开口,张业扬立即拱手作揖,“沈大公子。” “张公子。”沈长赫微微颔首。 张业扬偷摸瞧了一眼沈安安,脸色尴尬发红,“那…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张公子慢走。”沈安安温柔笑笑。 张业扬顿时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只连连应着,离去的步子略显凌乱。 沈长赫淡淡收回视线,就见妹妹目光追随着离去的男子身影,唇瓣噙着丝笑。 他顺着妹妹目光又瞟了一眼,淡淡道,“已经走远了。” “嗯?”沈安安回头,触及兄长戏谑得目光,面皮热了热,“我们也走吧。” “恩。”兄妹二人转身朝马车走去,沈长赫问起了二人相识的过程,沈安安仔细叙说了一遍。 “如此忠直之人实乃罕见。” 沈长赫却蹙紧了眉,“忠直是好事,但不懂审时度势,只会硬碰硬,就是有些蠢了。” 沈安安笑笑,不置可否。 那样的品性最怕出生在寒门,见不得世间疾苦,可又无能无力。 二人上了马车,沈安安突然问道,“大哥,进士一般会分派什么样的官职?” “状元,探花多数可以留京,名次靠后一些且在殿试表现平平的最大也就是个知县,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沈安安摇头,垂眸遮住了眼中情绪,“没什么,只是顺口一问。” 沈长赫挑眉,问,“方才那个张公子名次如何?有希望留京吗?” “我也不知,没打听过。” “嗯。”沈长赫应了一声,却轻轻松了口气。 没问过就是不在意,虽说那书生人品才华皆可,可配安安,就是状元之才都差了些。 除非家世拿的出手,否则只靠一人汲营,朝中无祖辈蒙阴,一辈子能做到四品都是顶了天了。 车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沈安安双臂伏在车窗前,望着人流攒动的大街,想着江南应也是一样的盛况。 仔细想来,上一世,她最开心自在的日子就数在江南了,若是可以回去陪着祖母承欢膝下,再好不过了。 “等中秋节那日街上会比今日热闹百倍,我带你去猜灯谜,放河灯。”沈长赫顺着她目光往外看,轻声说。 “嗯。”沈安安笑笑,转头放下了车帘,“中秋节不应该是赏月和烟火吗,为何京城这边要放灯,灯笼不是元宵节才有的吗?” “中秋也有,和元宵节一样热闹,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所以花灯上都会画有图画,同元宵节的花灯有所不同。” 更重要的是,当今皇上当年是于中秋节前后在夺嫡中脱颖而出,顺利继承帝位,那些官员为了讨好皇上将中秋节办的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沈长赫的话,勾起了沈安安几分期待。 她记得京城的繁荣,只是上一世,那些喧嚣与喜悦从不曾属于过她,她就好比阴暗里的老鼠,一直偷窥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回了府,她就将东西交给了墨香,寻了个近日去江南走货的镖局带给了沈老夫人。 接下来几日,府中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而沈夫人除了张罗中秋节礼的同时,还要给沈安安挑选夫婿。 “我瞧着这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尚算不错,安安,你瞧瞧,可合你眼缘。” 沈安安放下了需要送中秋节礼的册子,抬眸扫了沈夫人手中的小画一眼。 “嗯,有鼻子有眼的,可以。” “……”沈夫人脸黑了黑,“这是什么话,没鼻子没眼那不成妖怪了,你仔细看看,若是没问题,娘就透个口风,让中丞夫人带着他来府上走一圈,给你偷摸瞧瞧。” 沈安安无奈,倾身贴近沈夫人手中的小画,抬手扒开眼皮瞅,“嗯,不错。” “……” “你这孩子。”沈夫人用力一戳她的额头,嗔了她一眼。 “那明日我就让他来了。” 沈安安重新拿起册子,淡淡应了一声,反正只要不是萧渊,是谁她都没意见。 想起那个狗男人,她杏眸锐利的眯了眯。 那副画,中秋节那日得解决了才好,她可不想留着碍眼,最好能再恶心一把那死男人就更妙了。 第22章 晦气 节礼册子上写的都是同沈府交好的人家,沈夫人让沈安安一一记下来,日后若有个万一也好心中有数。 “你祖母可曾教你打理中馈?” 沈安安眨巴了下眼,“应该算是教了吧。” 只是祖母素来不喜那些,所教授的同深宅大院里的闺秀有所不同。 沈夫人对婆母的性子自是有几分了解,轻笑了笑说,“那从明日起,你就跟着娘再学一学吧,日后到了婆家料理起庶务就不会那么吃力了。” “嗯,都好。” 上一世沈安安为了打理好四皇子府可是没少费心思,且皇子府迎来送往,要比普通官宦权贵麻烦的多,后来虽也算得心应手,但比起那些自幼受教导的还是稍差了些。 当然,并非是祖母教的不好,只是她在那上面天资有限,不会灵活运用。 待回了海棠园,沈安安想了想,走向书桌下面的画筒中扒拉了一会儿,将一幅沾满了灰尘的画卷捡了出来。 墨香看的有些莫名,姑娘不是非常不喜欢这幅画吗?那日拿回来都显然给扔去恭房中当草纸用。 也是考虑了画卷纸的硬度,这才说服了姑娘扔在了角落里落灰。 “姑娘,您怎么又给扒拉出来了?” “废物利用。”沈安安拧着眉将画卷递给墨香,“收拾干净它,留着卖银子。” “嗯?哦。”墨香伸手接过来抱进了怀里。 沈安安望着她,突然勾唇笑了起来。 “姑娘笑什么?”墨香一脸疑惑。 “笑、世事无常,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看开了,原来也就那么回事,昔日奉若至宝的画与人,今生再看,也不过如此。 翌日,沈安安还在睡梦中就被沈夫人派来的嬷嬷从榻上捞了起来,“好姑娘,中丞夫人一会儿就到,您该起来洗漱梳妆了。” “中丞夫人,谁啊?”沈安安半阖着眼,呓语的问。 “诶呦,就是昨日夫人与姑娘说的那户人家啊,姑娘怎么睡了一觉就都忘了。” “嗯?”沈安安半睁开惺忪睡眸,半晌才反应了过来,“哦,是那个有鼻子有眼的中丞公子。” 嬷嬷被她逗的哭笑不得,“可不是有鼻子有眼,那家公子老奴曾见过一次,虽说不上金质玉相,但也文质彬彬,气度卓然。” 虽然她觉得,配她家姑娘差了些,但夫人说好那就是好。 “是吗。”沈安安扯扯嘴角,半眯着眼,任由三人围着她拾掇。 御史中丞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他家公子应是文官中最拿的出手的了。 沈夫人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清楚皇上不愿看到沈府再与武将联姻,所以择婿的名单里全是文官,而官位都不高不低,不会太委屈了她,亦不会太打眼。 而这位御史中丞的公子,她记得,也算的上中规中矩,自身有几分才华,又有祖辈蒙荫,尚算顺风顺水。 嫁予如此门第,后半生可平淡度日,身居后宅,侍奉上亲,过寻常女子的一生。 墨香给她挑了件百蝶云缎裙,淡粉色的广袖上绣着大片金线,裙摆上是金银双绣的蝴蝶,栩栩如生,腰身更是盈盈一握。 配上水粉色珠花头面,流苏垂于两侧,娇俏中透着柔美,散发着独属于她这个妙龄的朝气。 尤其她肌肤胜雪,又身姿窈窕,更凸显婉约柔美,宛如月中仙子。 三人很满意她今日的装扮。 一直都知姑娘漂亮,却不知竟美的如此艳丽多姿。 沈安安望着铜镜中那张软嫩,甚至带着丝稚气的小脸有些出神。 许是心老了,她竟会有种装嫩的罪恶感。 轻晃了晃流苏,她抬眸看向嬷嬷,“嬷嬷,只是第一次见面,如此打扮是不是夸张了些?” “不夸张,不夸张,漂亮极了。”嬷嬷赞不绝口。 墨香,墨染也立即点头附和。 最后在沈安安的坚持下,撤下了一侧流苏,虽依旧觉得过于花哨张扬,但也不好拂了三人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 吃过早饭不久,沈夫人派了人来唤,“姑娘,中丞夫人快到了,夫人让姑娘陪她去门口迎一迎,一尽地主之谊。” “好。”沈安安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走了出去。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花蝴蝶,浑身都不自在。 来到游廊尽头,沈夫人刚好从岔路走出来,瞧见她时似愣了一愣,眸中升起光芒。 “娘。”沈安安耷拉着眉眼。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不是。”沈安安抿直了唇线,小脸微绷。 算了,瞧娘那副恨不能将她抱进怀里稀罕的模样,她还是默默闭嘴忍着,莫扰她兴致了。 “嗯。”沈夫人看不够似的不住上下打量着沈安安,“安安今日很漂亮,这个年岁,就该打扮鲜亮些。” “嗯,娘说的是。”母女二人说着,就来到了府门口。 没多久,几辆马车从巷子尽头处驶出,朝这边奔来。 “来了。”沈夫人笑了起来。 沈安安则眯起了杏眸,为首那人骑着高头大马,虽距离有些远,却隐隐可见其身姿挺拔,青竹如玉,她莫名有几分熟悉。 “娘,不是中丞夫人和他家公子吗?怎么会有两辆马车?” 队伍由远及近,沈夫人也缓缓看出了为首那人的轮廓,面色沉郁了下来,“说是中丞夫人和长公主都来。” 若非长公主要来,她也不会拉着安安来迎,原本以为只有三人,如今看这阵仗……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怎么给四皇子也带来了,这多尴尬。 母女二人脸色都不佳,可人已经到了跟前,沈夫人只得快速压了下去,扯出笑容。 “四皇子安。” 众目睽睽之下,沈安安也跟着行了一礼。 萧渊没有说话,一双狭长的眸子盯了沈安安一会儿,旋即拧着眉移开。 一身的花里胡哨,跟要发春一样,看的人眼都冒圈。 这个女人,当真是每一次见面都能给他意外,活似孔雀开屏,她是没有男人活不了吗。 沈安安自然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浓浓嫌弃,冷眼偏过了头。 其实,她也觉得有些丢人。 “沈夫人。” “长公主。”沈夫人带着沈安安向走下马车的尊贵女子行了一礼。 长公主笑了笑,“今日我是客,你们不用客气,快起来吧。” “是。” 紧接着,后面一辆马车下来了一位略显臃肿的中年贵夫人,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男子,同沈夫人互相问好寒暄。 沈安安目光在年轻男子身上扫了一圈。 长相尚可,是那种文雅书生的气质,白白净净,沉默内敛。 她打量年轻男子的同时,那人也在悄摸打量她,只是沈安安脸皮稍厚一些,并没有躲闪,大大方方的一笑。 那人愣了愣,似被那抹艳丽至极的笑晃了下眼,脸瞬间红了。 “成儿,还不快向沈姑娘问好。” 男子被母亲推了推,才反应了过来,忙垂下了头不好意思的拱手,“沈姑娘好。” “孟公子好。” 孟成抿着唇,脸红的堪比黄花大闺女了。 中丞夫人笑的合不拢嘴,儿子这意思,分明就是瞧中了沈家姑娘。 她却觉得这姑娘长相过于艳丽,都说娶妻娶贤不娶色,长相太好勾的夫君无心学业可不是好事,但胜在她家世不错,这些问题日后进了门再调教也不是不能接受。 思及此,她更加热络了几分,同沈夫人聊的火热。 孟成目光时不时偷觑向沈安安。 沈安安微笑回应。 此时,她后背突然起了阵冷风,吹的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今日也不算冷,哪来的风? 她摸了摸后脖颈,偏头朝后看去,倏然对上了一双阴沉沉的眸子。 萧渊端坐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她,脸色冰冷,墨眸中隐隐散发着凌冽的讥嘲。 这死女人,是片刻不闲着的勾搭男人,好歹是个闺秀,竟如此不知羞耻。 沈安安好歹同他纠缠了好几年,很容易就读懂了他眸中的讽刺,脸也沉了沉。 红唇无声张合。 萧渊一怔,眼皮止不住抽了抽。 他也看懂了。 这女人在骂他,还很脏。 沈安安狠狠给他一个白眼,扭过了头。 她勾引谁,同他有一文钱关系,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会儿,沈夫人同孟夫人也止住了话头。 长公主笑说,“渊儿,你和辰逸不是要去西大营练兵吗,快去吧。” “嗯。”萧渊冷冷收回视线,心中似有团火在烈烈燃烧,他攥着缰绳的手都紧了几分。 凌辰逸突然从长公主的马车中探出头来,向沈夫人打了个招呼后说,“那娘在沈府等我们,晚些儿我们来接您。” “好。”长公主笑着点头,“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凌辰逸放下了帘子,萧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心中那把火愈发炙热,竟突然有种……想将下面那个装腔作势,虚伪假笑的女人掳进深山,然后…… 他猛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重重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长公主的车夫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快速抽动着马鞭去追。 沈安安冷冷注视着远去的人影,淡淡收回视线敛眸。 冤家路窄,说的就是他们吧,上一世她费尽心思难见他一面,如今却怎么都避之不及,真是晦气的很。 第23章 相看 “快,我们进府再聊。”沈夫人招呼着一众人入了府。 另一边,凌辰逸挑了帘子,对前面马上的人说了好一会儿子话,都听不到回应,不由皱了皱眉。 “萧渊。” “嗯?”他略略回头。 “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萧渊薄唇抿直。 讨厌一个女人,一见到就会生无名火气,算心事吗? 不知为何,他只要一想起那个打扮的花蝴蝶一般,娇滴滴瞅着孟家儿郎的女人,胸腔就火气直窜。 她是眼瞎了不成,找的都是什么货色,哪里比得上他了。 想着,萧渊又倏然拧起了眉,他为何要拿那些人和自己比。 烦躁如杂草一般在心中疯狂生长,一定是因为她拒绝才心有不甘而已,一定是,他心里如此反复说。 不过那个孟家的,长的是真丑,也就那个瞎子看的上,媚眼抛的也不怕闪了眼。 “萧渊!” “说,听着呢,” 凌辰逸一脸无语,他都说了一条巷子了,他有回复一个字吗,都听去哪了。 “我说,你可知沈家夫人为何会瞧上御史中丞家的儿郎?” 萧渊耷拉着的眼皮掀了掀,缰绳往后拉了拉,将速度慢下了下来,状若无意的问,“为何?” 凌辰逸一笑,“沈文位居太尉,是武官之首,不论是同文官之首的丞相还是武将之家,皇上都不会喜闻乐见,御史中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文官中影响寥寥,皇上不会在意。” 他唇瓣浮着讽刺的笑,“当时我娘可是给了沈夫人不少选择,她却只看了那些官员家的儿郎,可见沈家是有意要深藏若虚,中立了。” 沈家可代表着朝中一股不小的势力,若非另两个皇子娶了正妃,定是不会放过和沈家联姻的机会。 “沈文可真是老狐狸,生了个女儿送出去养了这么多年,若非是贵妃娘娘暗暗使劲,怕这半辈子都不会接回来的。” 萧渊眸色深沉晦暗,遥遥望着前路,并不言语。 “可惜,那姑娘没瞧上你,否则有贵妃娘娘撮合帮忙,再加上沈家,你可是如虎添翼。” 萧渊凉凉的目光扫向了马车里的凌辰逸,顿时惊起了他一身的冷意。 “既是要中立,沈文自然不会将女儿嫁予我。” “是吗?可我瞧着那沈姑娘对你的态度,可不像是爱而不得,无可奈何。” 那眼神,颇有几分旁家闺秀女子缠着萧渊时,萧渊露出的厌烦。 他攥着缰绳的手倏地紧了几分,手背青筋隐隐浮现,仿佛在攥住凌辰逸的喉管。 他偏头,深冷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凌辰逸只觉浑身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他一直觉得,比起李怀言,他不算怂的,“好了好了,我只是顺嘴一提,我的意思是,沈家同孟家的亲事,怕是要八九不离十,也正好能借此机会向皇上表明沈府的立场。” “呵,可我觉得,不见得。”萧渊冷笑了一声,冷冷收回视线。 他看那个女人极其的不顺眼,就偏不想让她如愿。 他打马快走出一段距离,“庆丰。” 庆丰连忙一抽缰绳跟上,“主子。” “你进宫一趟……”萧渊冷冷的勾着唇角,低声吩咐了几句。 庆丰愣了愣,在萧渊冷沉视线扫来之前,调转马头,快速离开。 凌辰逸蹙眉回头望了一眼,又看了眼萧渊宽厚刚劲的背影,眯了眯眸子。 —— 沈夫人引着长公主和孟夫人到了宴客厅,丫鬟奉上了茶水,三人你来我往,说的热闹,不知道还以为是关系很好的密友。 孟夫人想娶沈安安,对沈夫人自然是一个劲儿的吹捧,对沈安安亦是赞不绝口,夸的沈安安都有些怀疑她口中的仙子是不是自己。 “不过我家成儿也还可以,今年中了进士,名次还挺靠前的,我家老爷都说,往后成就必然要超越了他去。” 人家都夸了你女儿了,沈夫人自然要回夸一番,一时间,宴客厅成了二人互捧的地方。 沈安安垂眸抿了口茶,余光又一次扫见孟成偷觑向自己的目光。 “……”她又不是什么看不得的人,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呗,偷偷摸摸的做何。 沈安安放下茶盏,不起波澜的杏眸投向了垂下头装喝茶的孟成,坦坦荡荡,毫不避讳。 她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倒是给孟成紧张坏了,尴尬的满脸通红,端着茶盏的手都隐隐发着抖。 怕他打翻了茶盏,泼湿了衣袍,沈安安只得淡淡移开视线。 对嘛,一个大男人,有什么畏畏缩缩的,你就大大方方的看,她又不是老虎。 沈夫人与孟夫人正聊的火热,自然不会注意这边,长公主却是将方才的场景一览无余,垂眸遮住了笑意。 这沈家姑娘,她怎么越看越觉得喜欢呢,不矫揉造作,端庄大方,有趣的很。 沈安安一侧眸,就扫见了长公主戏谑的笑,才有了一丝的不好意思。 沈夫人看了看天色,扭头对沈安安说,“宴席还要一会儿,孟公子初来乍到,坐着听我们几个聊天想必也无聊得紧,你带他去园子里转转吧。” “是。”沈安安起身朝孟夫人和长公主一一福礼。 孟成喜色溢于言表,又连忙压了下去,起身拱了拱手,“多谢沈夫人。” “嗯,去吧。”沈夫人看着孟成,尚算勉强满意。 “孟公子请。” “有劳沈姑娘。”他行礼都慌的有些凌乱。 沈安安率先走了出去,想着是不是除了李怀言那种身经百战的,其余男子都是如此,比黄花大闺女还容易害羞。 她不由想起了那个书生,见着她时,也是如此。 “沈姑娘在笑什么?”孟成不着痕迹的理了理衣袍,轻声问。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些好玩的事儿。” “可以分享于在下一听吗?” “……”沈安安一怔,偏头看了眼孟成。 孟成脸顿时又红了,布满了尴尬,有些懊恼怎么如此唐突,“我只是顺口一问,沈姑娘若是不想说就不说,切勿放在心上。” 沈安安摇了摇头失笑。 不是不能说,而是怕唐突这位黄花大儿郎呀。 “听孟夫人说,孟公子文采斐然。” 孟成有些慌,说话都有些不囫囵,“没,没有,只是进士而已,中等名次,你别听我娘瞎说。” 沈安安勾唇,如此拆自家台的,倒是罕见。 “娘疼子,公子在孟夫人心里自是千好万好,算不得瞎说。” 能凭一己之力考中科举的官宦子弟可并不多,要么是蒙荫家族,直接为了官,要么是锦衣玉食惯了,根本不上心学业。 毕竟有家族帮扶,他读不读书都有万贯家财,坦途人生,哪个权贵子弟又肯去吃读书的苦呢。 “沈姑娘说的是。”孟成心扑通扑通直跳,几乎要从胸口窜出来。 都说娶妻当温柔婉约,善解人意,他觉得这位沈姑娘当真是样样都好。 长的漂亮,端庄大气,更极会说话,很是聪颖,菊花宴时还将第一才女的端三姑娘比了下去,是真正的才貌双全,堪称完美。 孟成觉得自己若能娶了沈家姑娘,定要将她捧在手心,宠上天去,三五年内不纳妾都成。 沈安安带着他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慢慢就有了些无聊。 孟成见她兴致缺缺,忙主动找着话题,“听说你从小就养在江南。” “嗯。”沈安安点头,“我三岁时就跟着祖母去江南了,祖母说那里人杰地灵,是鱼米乡。” “沈老夫人真是个奇女子。”孟成笑说。 沈府如此富贵,沈老夫人正该是享福的年纪,却选择了离开,确是稀奇。 “我祖母喜欢江南。”虽然她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祖母似乎对江南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似怀念。 “嗯,江南风景宜人,确实是个好地方。” 话题到此再一次止住,陷入了沉默,花园也转的差不多了,沈安安转身折回,“宴席应该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恩。好。”孟成脸上显而易见得失落,有些懊恼,方才是不是没表现好。 回去的路上,他绞尽脑汁不停的寻找话题,生怕冷了场。 “大公子。” 不远处响起丫鬟的行礼声。 沈安安勾了勾唇,脚步都快了些许,孟成却有些慌乱。 沈长赫迈步往前,抬眼就瞧见了从花园走出来的沈安安,面色立时柔和了几分。 “大哥。” “安安。” 然而,他笑容却在瞧见随后走出的年轻男子时,戛然而止。 “沈大公子。”孟成拱了拱手。 沈长赫抿着唇,没有说话。 “大哥,这位是御史中丞家的公子,同长公主和中丞夫人来府上做客。” 沈长赫闻言眉头一皱,淡淡应了一声。 沈长赫是武将,性子冷清,面容坚毅,不苟言笑时颇有几分瘆人,又碍于此人同沈安安的关系,孟成就难免有些拘束。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后日中秋佳节,朝中放了几日假。”沈长赫目光不时扫向孟成。 “那刚好,娘在宴客厅设了宴席,一起过去坐坐。” “不了。”沈长赫移开视线,想揉揉沈安安发顶,又碍于外人在,没有动作,“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去吧。” 第24章 自以为是 “好吧。”沈安安点了点头。 沈长赫抬步离开,还不忙深深看了眼一侧的孟成。 那眼神,着实算不上友好。 “我们走吧。”沈安安对孟成说,二人一起走上游廊,孟成几次张口,最终说道。 “沈姑娘,沈兄……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沈安安笑了笑,她也看出来了,“嗯,不过你不用在意,所有和我有关的儿郎,他应该都不会喜欢。” 孟成闻言一愣,旋即抿唇轻轻一笑。 快到宴客厅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结结巴巴开口,“沈姑娘,等一等。” “嗯?”沈安安回头,一脸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吗?” “我,我……”孟成涨红着脸,最终低声道,“后日,的中秋节晚上有花灯,我可以约你一起游玩吗?” 沈安安还未说话,他又连忙说,“届时我家妹妹也会去,你放心,不会损了你名声的。” 沈安安沉默片刻,孟成一时紧张的手心都是薄汗。 “可以,不过那日我大哥也去,若是孟公子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们四个一起就是。” “那好。”沈安安点头答应了下来,孟成松了口气,面上立时浮上了笑。 有后文就代表有希望,至少证明沈家姑娘对他还是有几分喜悦的。 回了宴客厅,三人齐齐扭头朝他们看来,都一脸的慈爱和意味深长。 “回来了?” “娘。”沈安安一一行礼,去了沈夫人身边坐着。 沈夫人深深看了眼女儿,笑容逐渐滞了滞。 孟成行过礼后也坐了下来,孟夫人瞟了眼他脖颈耳根的红晕,不着痕迹的蹙眉。 转了一圈就让成儿害羞成了这样,果然,长的太好不是什么好事,勾人的本事一绝。 她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背,压低声音斥了句“没出息。” 孟成面色一僵,抬眸看了母亲一眼,立即收敛了不少。 沈安安和沈夫人虽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但瞧着了二人的小动作,不免觉得这孟家公子有些太惧母亲了。 此时,有丫鬟禀报可以用膳了,沈夫人起身引着二人去了隔壁。 权贵人家都讲究规矩,用膳时都不会说话窃语,一顿饭吃的很是安静。 沈安安对这样的相看有些厌烦,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幸好孟家母子坐了没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沈夫人要陪着长公主离不开,就由沈安安将二人送至垂花拱门。 沈安安走在前面,给母子二人带路,孟夫人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身姿背影,眸底浸着审视。 出身确实是好,但长相而言,她并不是很满意,可若是其他方面尚可,儿子喜欢,她日后也不会太过挑剔。 想到沈夫人今日的热络,孟夫人立时觉得,这桩婚事已经十拿九稳,且方才儿子告诉她,这姑娘答应了中秋那日一起出府游玩,可不就是看上儿子了。 思及此,她脊背挺直了不少,轻声开口,“听说沈姑娘自幼在江南长大,近日才突然回京,可待的习惯?” 沈安安微笑回应,“江南潮湿些,除了气候差异,其他并无不同,尚算习惯。” 孟夫人点了点头,“京城繁华,哪是江南可比的,你若是有空就跟你娘多参加几个宴会,出门走走,也接触接触那些闺秀。” 沈安安面色一滞,片刻后点头淡应一声。 “听说你是在沈老夫人身边长大的?” “是。”沈安安这会儿已经淡了脸色。 “当年老夫人可是名冠京都,想必定会对沈姑娘言传身教吧。” 沈安安,“自然。” 孟夫人闻言脸上笑容又多了些。 “娘。”孟成垂着头,轻轻拉了拉孟夫人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孟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护着了,果然,红颜祸人,如此娶出去同老头子后宅的那些个以色侍人,就会勾勾搭搭的小妾有什么区别。 她重重拂掉了孟成的手,接着道,“有沈老夫人教导,沈姑娘定然才华横溢,只是沈老夫人在江南那么久不曾掌家了,也不知有没有忘,教起沈姑娘恐会有些吃力吧。” 沈安安小脸微微阴沉。 这是在变相打听她有没有学料理内宅? “孟夫人说笑了,我是沈家嫡女,不是庶女,更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那些东西不是闺秀该学的基本吗,我祖母也是大户出身,自幼开始习学,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忘,怎么,莫不是孟夫人在娘家时没有学,故才有此一问?” 她语气带了丝冷然与讥嘲。 孟夫人立即变了脸,沈府不是小门小户,她也是正经的官宦出身,嫡长女,沈安安这话是在羞辱她。 “你——” “娘。”孟成重重唤了她一声,满脸恼意又不敢发泄的模样。 孟夫人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说,“我只是随口一问,沈姑娘倒是牙尖嘴利,如此尖锐的性子,日后到了婆家,可得改改才好。” 为人媳就要有为人媳的觉悟,侍奉公婆,不忤逆丈夫,伏小做低。 毕竟哪家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等熬成婆就好了。 “那就不劳孟夫人操心了,您的热心还是用来操心自家吧。”沈安安于垂花拱门顿住脚步,回身淡淡的说。 孟夫人面色一变,孟成更是微微白了脸。 “你这丫头,还生气了不是,伯母心直口快,都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如此,你放心,等以后,你就是伯母的亲女儿。” 沈安安躲开孟夫人伸过来的手,笑而不语。 孟夫人一时有些尴尬。 沈府门第高,她今日自认为已经够收敛了,根本没敢说什么,可这沈家姑娘貌似比之前那些姑娘更加尖锐,不好说话。 果然,高门第养出的姑娘都娇贵,被宠坏了。 不满意沈安安是真的,可她更瞧上了沈府门第,旁的倒是也可忍一忍,若是能给儿子娶了沈家姑娘回去,就算老头子也得看她脸色,后院那些个贱人,这辈子都别想爬她头上去。 “成儿,你陪沈姑娘说两句话,娘先去外面等你。” 孟成涨红着脸,面上都是气恼,可孟夫人哪里管他,推了推他胳膊就带着丫鬟走了。 “沈,沈姑娘,我娘她一向如此,嘴比脑子快,你莫同她一般见识。” 沈安安淡淡看着孟成,她总算知晓他为何弱冠之后还不曾娶亲了,原都是被极品娘给搅和了。 更重要的是,孟成显然十分听孟夫人的,或者是惧怕,不得不唯命是从。 原来对孟成观感平平,如今倾刻不喜了起来,婆媳矛盾是亘古都存在的问题,一个男人若立不起来,跟着他的女子会被磋磨一辈子。 “孟公子说笑了,孟夫人是客,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同她计较的。” 孟成松了口气,可又觉沈安安语气过于冷然,不放心的说,“那后日,我来接姑娘一同赏灯。” “不用了。”沈安安淡淡说,“沈府有马车,就不劳烦孟公子了。” 孟成还想再说什么,被沈安安打断,“孟公子快些走吧,莫让孟夫人等急了。” 孟成张了张嘴,最终垂头离去,想着在沈府他不好开口,还是等后日游玩时再仔细解释解释吧。 “姑娘,这孟家夫人也太自以为是了,真当姑娘已经嫁进他们家了不成。” 沈安安扯唇笑了笑,“走吧。” —— 另一边,孟成垂头丧气的上了马车,孟夫人忙问,“怎么样,她怎么说?” 孟成抬眸看了母亲一眼,偏头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 孟成用力甩开她推自己胳膊的手,怒冲冲说,“我说什么,您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清楚吗。” 孟夫人一愣。 “成儿,你长能耐了,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如此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忘了你爹是怎么宠妾灭妻的了,若非有我撑着,你这个嫡子说不定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您别再说了。”孟成垂首双手抱着头,满是无奈。 他心中默念着,孟夫人接下来要说的一切,等那些被翻来覆去快嚼烂了的苦诉完,他才松开了双臂,垂眸盯着车板。 “她没有拒绝后日游玩的事,只是让我不要来接她。” 孟夫人闻言松了口气,“我就说,这桩婚可是由长公主出面,哪有不成的道理,那沈家姑娘定然是中意你的,哪会因为几句话就不愿意。” “娘。”孟成很是无奈,“那是沈府,她父亲是武官之首,不是以前那些小门小户,您若是再这样,我还怎么成亲?” 孟夫人有些呐呐,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她也是看顺利,才一时有些飘飘然,没了轻重。 “不过你也是。”她不满的瞟了儿子一眼,“才第一次见,就被她美色勾跑了魂,都敢和我生气了,以后真娶进门,你指不定怎么宝贝,不听娘的呢。” 想起母亲这些年的不容易,孟成缓了缓神色,“娘说什么呢,妻子怎么能和您比,您才是儿子最爱的人。” 孟夫人冷哼一声,面色好了不少, “都说娶妻娶贤,才能扶持丈夫青云直上,步步高升,你瞧那沈家姑娘长的,艳丽多姿,一个笑都直晃人眼,若勾的你日后沉迷女色,不思进取可如何是好。” “娘都是为着你前程思虑,若非沈家门第好,我是万万看不上那等妖媚之姿的。” 孟成拧了拧眉,却也没同孟夫人争论什么。 “日后就算娶进门,你也不能日日同她厮混一起,要以前程为重,那姑娘,被宠的忒无法无天了些,娘得好好教教她规矩。” “你瞧瞧,她方才怎么和我说话的,那个傲慢无礼的劲儿。” 孟成不耐的偏开头看向窗外,他也觉得方才沈安安的话有些重了,不该对长辈如此。 可人家身份家世摆在那,有傲气的资本,哪是以前那些可以任母亲说教揉捏的小门小户。 孟夫人还在小声嘟囔,“来时四皇子身边的侍卫都说,那沈姑娘是从江南回来的,礼仪规矩肯定不是特别好,门当户对不一定瞧的上她。” 否则也不会屈居攥他们家了。 既然如此,她端端架子有什么不行的。 第25章 挑刺 “你可知,当初四皇子庆功宴上,贵妃娘娘有意让皇上指婚沈姑娘和四皇子?” 孟成垂下了眸子,淡淡应了一声。 孟夫人说,“沈府门第堪配皇子,可后来却不了了之,定然是四皇子瞧不上沈安安。” 毕竟连四皇子身边的人都如此说。 孟成蹙了蹙眉,并没有说什么。 “旁的还好,可别是那沈姑娘身子有什么毛病才好,不成,回头娘得打听打听,可不能娶个身子有缺陷的回去。” 就算要娶,也能和沈太尉谈谈条件。 —— 沈安安回了宴客厅,沈夫人正与长公主聊的投缘,眼瞅着日头渐渐西移,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夫人便吩咐了她备晚膳。 长公主也不推辞,渊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等他来接,指不定是有什么大事呢。 吩咐了厨房,沈安安安静坐在沈夫人身边听二人谈天说地。 想着上一世如此不好说话的长公主原也有如此健谈的一面,但又或许是因为不喜她才会不好说话吧。 “安安。” 沈安安抬头,触及长公主和善的目光,一愣。 “你觉得孟家儿郎如何?” 沈安安斟酌了一下,说,“孟公子尚算不错,孟夫人应不是很好相处。” 长公主拧了拧眉,沈夫人立即问,“为何如此说,可是那孟夫人对你说了什么?” 就先前聊天来看,那孟夫人除了爱吹捧些,好像也不是很难说话啊,可她更信女儿的话。 “你有什么尽管说来,本宫对孟家也不是特别了解,还是那日同你母亲聊起,一时觉着尚可才想着让你见见。” 沈安安抿唇,“也没什么,只是方才送孟夫人回去时,她……话里话外似觉得我不在京城长大,见识浅薄,让我母亲多带我走动走动,又问了一些别的。” 长公主与沈夫人的脸齐齐拉了下来。 长公主问,“她还说了什么?” “说……我自幼在江南长大,祖母不掌家理事已久,大抵意思是怕我不曾学过这些,难堪主母之任。” 沈夫人还未开口,长公主率先冷笑了一声,“区区一个御史中丞府,还当是娶料理后宫的皇后不成,要求倒是抬的高,她那门第撑的起吗。” 沈老夫人亲手教导的孙女,还能管不好她那老鼠洞? 沈夫人脸色难看,没有言语。 长公主那话,一般人哪个敢说。 “那孟夫人瞧着挺好说话,弯弯绕倒是不少。” 长公主轻哼,“此事就此作罢。” 若非沈夫人主动提及,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她是根本不会开口牵线的。 简直是不识抬举! “安安,你莫放在心上,待本宫回去另寻着好儿郎,再与你母亲说。” 沈安安做出害羞状垂下了头,轻轻应了声。 这时,有丫鬟来报,晚膳已经都准备好了。 沈夫人正要引着长公主过去,又有小厮来禀,“长公主,夫人,姑娘,四皇子和凌世子来接长公主回府了。” “……” 沈安安脸木了木,那个死男人怎么那么会挑时候。 沈夫人觉得就此让人离开不太妥,犹疑开口,“宴席已经备好了,不若……让四皇子和凌世子一起用了膳再回去吧。” 长公主没想那么多,对小厮说,“你问他们愿不愿意进来,若是不进就在外面等着。” 人家都已经备了晚膳,她若是此时离开有些失礼。 “是。”小厮退了下去。 沈夫人眉头微锁,那毕竟是皇子和侯世子,只派个小厮去只怕有些怠慢,几番权衡后开口。 “安安,你去迎一迎四皇子和凌世子,顺便吩咐人把你哥叫来。” 只让女儿去迎一迎人,就让儿子陪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反正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沈夫人想着。 “……是。”沈安安福身走了出去,出了院子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她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什么烦心事都让她给遇上了。 —— 府门外,凌辰逸听了小厮的话后,抬眸看向了萧渊,“你饿不饿,我有饿了?” 想起那幅栩栩如生的秋菊图,他心中有些痒痒的,想正面见一见那个胆敢戏耍萧渊的大胆女子。 萧渊瞥他一眼,目光沉沉,“再等等。” “……等什么?人家都要开饭了。” “没出息。” “……”凌辰逸唇线抿直。 那是有没有出息的事吗? “你就不好奇她相看的结果?” 萧渊面色一顿,旋即一脸冷然,“关我何事。” “是吗。”凌辰逸唇畔挑了挑,一脸的意味深长。 正在这时,萧渊冷淡的眼皮突然掀了掀,抬眸朝沈府中昏暗的青石小路看去。 夕阳彻底隐去,沈府内已点上了灯笼,火红的烛火映的整座院子都红彤彤的。 一抹纤瘦的身影正缓步从黑暗中走来,光线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凌辰逸顺着他目光看去,眸底似有什么暗潮隐隐浮动。 下一瞬,他收回视线投向了一侧的萧渊,唇瓣浮着一抹意味深长。 萧渊目光深沉晦暗,待人走近才倏然垂眸,移开了视线。 “……” 沈安安看着突然扭身背对着自己的颀长身影,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愤然。 她上前屈膝一礼,“四皇子,凌世子,家母请二位过府用膳。” “沈姑娘客气。”凌辰逸拱手回了一礼,偏头碰了碰装聋作哑的萧渊。 人家主人都来请了,不去太失礼了。 萧渊顺着他的手腕冷冷凝视了凌辰逸一眼,后者抿唇立时收回了手。 “那个……四皇子应是不饿,就……” “沈夫人盛情,就却之不恭了。” “……”凌辰逸呆呆抬头看向脸色冷然的萧渊。 他不是不去吗?怎么突然答应的这么爽快? “嗯。”沈安安敷衍了下,率先抬步往府中走去。 萧渊凝视着女子背影,唇畔挑了挑,他可没错过沈安安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不想让他去, 他还偏要去。 “沈姑娘走那么快,是不愿给我们带路吗?” “……”凌辰逸踏出一步的脚又收了回来,嘴角狠抽了一下。 他们是上门做客,这人今儿也太挑剔了,可又经不住他动不动用眼神杀人,只能选择同流合污。 沈安安顿住步子冷冷回头,“四皇子眼睛长在脸上不用来看路,是用来呼吸的吗?” “……”萧渊哽了哽,眉头紧蹙。 这女人说话当真噎人,他好歹是皇子。 萧渊轻哼,不冷不热的说,“今日沈姑娘迎接孟家公子时可不是这态度,怎么?亲事没成,心情不好,拿本皇子撒气吗?” 关你屁事! 沈安安转身面对着萧渊,阴沉沉的看着他,“孟家公子是来同我相看,既是相看,就有可能是我未来夫君,我迎接有何不对,倒是四皇子,凭什么拿自己和他比,你又是我什么人?” 上一世她是他的妻,都没资格管他去向,今生,他又有何资格要求她。 冷凝在二人之间无声扩散,连带周围空气都冰寒了起来。 凭什么? 一股无名火如腾蛇一般将萧渊吞噬。 他萧渊是皇子,少年将军,不该是那个男人凭什么和他比吗? 火气几乎要把他胸膛憋炸开,同时又似有一缕缕凉意如雾一般直往他心里钻。 “咳咳咳,宴席该开始了吧,别让人等急了,我们快走吧。” 凌辰逸走到二人中间打着哈哈,挡住了各自锐利冷寒的眸光。 只是二人眸光委实具有穿透力,令他前胸后背都隐隐生寒。 沈安安淡淡收回视线,率先往前走去。 想让她再如上一世般对他千依百顺,小心翼翼是不可能的,敢挑她的刺,就得做好被怼的准备。 走了几步,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她淡淡回头,“四皇子还吃吗?若是不吃,臣女该回去用膳了。” 萧渊本已经脸色难看的转身打算回马车上了,突然触及沈安安挑衅嘲讽的目光。 他当下脚步一转,推了把凌辰逸进府。 “死不要脸。”沈安安嘀咕了一句。 凌辰逸眼皮一抽,抬眸觑了萧渊一眼。 萧渊目视前方走着,一脸冷然平静。 他都听见了,萧渊武艺过人绝不可能没听见沈姑娘骂他。 那就是在装聋。 凌辰逸不是李怀言,会再傻乎乎的问一句,哎,你有没有听到她方才骂你? 萧渊装聋,他装瞎聋。 回宴席的路上萧渊倒是没再挑什么刺,人一带到,沈安安就立即去了沈夫人身旁坐着,垂头不语不动。 “四皇子,候世子。”沈夫人起身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萧渊淡淡抬手,沈夫人直起身子笑说,“家常便饭,四殿下莫嫌弃,坐下一起用些吧。” 第26章 看不懂啥意思。 萧渊颔首,垂头看了眼空位,给凌辰逸瞥去一个眼色。 “……”凌辰逸看了眼母亲身旁空位,又看了眼沈安安身旁,眼皮微抽。 “……”他的意思是要他往哪坐? 他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萧渊,眸中都是茫然。 “……”萧渊面色沉了沉,唇畔的笑带着丝丝的冷。 凌辰逸收到了威胁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 他犹豫了片刻,坐在了沈安安身侧。 他同沈家姑娘不对付,应就是这个意思吧,可……为何身后那道目光更锐利凌厉了呢? 他现在站起身还来得及吗? “渊儿,还愣着干什么,快坐啊?”长公主开口催促。 萧渊沉着脸坐下。 他都不知自己方才为何突然有此一举,好像是心中突然涌上的一种强烈欲望。 他眸子眯了眯,他该不是被那个女人气傻了吧。 凌辰逸偏头冲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萧渊面无表情当没看见。 凌辰逸叹气抿唇,他与萧渊从小一起长大,不说心灵相通,也算配合默契,可最近几日,这家伙是愈发不好伺候了。 二人端正坐着,中间隔了一个空位,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长公主斜睨了儿子一眼,他离人家姑娘坐那么近干什么,虽说她很喜欢沈家姑娘,可永宁侯府同沈府是绝对不可能结亲的。 沈夫人也有些尴尬,看了眼自己女儿,正想吩咐人撤掉那张多了的椅子,沈长赫突然大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垂下眼睑遮住了眸中讶异,拱手,“微臣参见四皇子。” “今日沈公子是主,不必客气。”萧渊语气平淡。 沈长赫颔首,又冲长公主和凌辰逸问了个好。 “就等你呢。”沈夫人笑说,心里则暗暗松了口气,长子来了,她心中才踏实了一些。 可屋中又一次沉寂了下来,面临着新的问题。 沈长赫坐哪? 论理自然该坐在沈安安身边,毕竟人家是亲兄妹,一家人。 所以,凌辰逸的位置,坐的不是很合适。 凌辰逸也有些尴尬,只是他还未开口就再一次收到了萧渊的眼色。 啥意思啊? 凌辰逸呆呆看了萧渊一会儿,冲他打了个手势,“你要坐这里?” 不合适吧,人家亲哥哥还站着呢。 萧渊冷脸看着凌辰逸。 “……” 这时,长公主突然开了口,“逸儿,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沈公子让座,你坐渊儿身边来,没一点眼力见。” “……”凌辰逸脸色青白交错了一会儿,站起身望了眼垂眸不动的沈安安。 他还未同她交谈画卷,当真是可惜。 这一动作,落入了萧渊与沈长赫眼中,二人眸色齐齐一沉,注视着凌辰逸的动作都带了几分冷意。 凌辰逸坐去了萧渊身侧,沈长赫才走上前一撩衣袍落坐。 此时,丫鬟鱼贯而入上了菜色,沈夫人招呼着众人用饭。 都是权贵人家,注重规矩礼仪,一顿饭安安静静的用完,连筷子敲击碗碟的声音都不曾出现过。 饭后,沈夫人又命人上了些甜点,话匣子才慢慢打开。 沈安安拉了拉沈长赫衣袖,小声嘟囔,“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说回府的事,他们是打算赖在这里不成?” 沈长赫安抚的拍了拍妹妹的手,“吃些点心,一会儿就好。” 沈安安不怎么耐烦的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互动的一幕,落入了萧渊眼中。 女子娇俏艳丽的小脸充斥着浓浓不满同兄长抱怨撒着娇,十分乖巧。 想着这个女人好像跟除了他以外的男人都笑意盈盈,温柔善良,唯独每每遇上他,跟被疯狗咬了一样,张嘴就开始吠。 凌辰逸也靠近他低低窃语,“你和沈姑娘一见面就斗鸡一样,我以为你方才是不想坐沈姑娘那呢,所以才……” “我何时说过不想坐?”萧渊冷冷说。 “……” 凌辰逸唇线拉直,“是我理解失误,下次我……” “我有说过我想坐吗?” 各路神仙,怎么没人收了他个祸害呢。 凌辰逸忍不住心中骂骂咧咧,他终于明白李怀言的难处了。 他木着个脸,“那你冲我使眼色干什么?你又瞪我干什么?” 萧渊冷睨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闭嘴。” “……”凌辰逸僵硬的坐直身子,将脖子扭向了沈长赫,牵出一抹不自然的笑。 萧渊,你不仗义,可别怪我坑你。 “沈兄身子养好了吗?” 屋中一静,正在说话的沈夫人和长公主朝这边看了一眼,又齐齐收回了目光接着聊。 沈长赫一愣,…“我身子一向很好,不需要养啊。” 凌辰逸笑容可掬,“可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不是挨板子了,听闻是被人抬回来的,很是严重,如今怎么样了,养好了吗?” “……”沈长赫唇角的得体笑意僵了一僵,不着痕迹的瞥了眼一侧萧渊隐隐泛青的脸色。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是吗。那沈兄对差事可真是尽职尽责,还有沈姑娘,当初为了救四殿下涉险,更是勇敢,令辰逸十分钦佩。” 沉默在四人之中蔓延。 凌辰逸眸中浸着笑,垂头抿着清茶。 只是身侧那股如芒在背的寒意,让人想忽视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胆量。 突然,沈安安开了口,“凌世子说的是,只是这世上如凌世子一般黑白分明,感恩怀德之人太少,多是负恩昧良之辈。” 这话影射的意思不要太明显,沈长赫嘴角抽搐,偏头看了妹妹一眼,都过去那么久了,妹妹怎么还记恨着。 一侧萧渊的脸几乎黑成了墨。 不是都给了银子,米面,恩怨两清了吗,这个女人怎么老是翻旧账。 凌辰逸心里很是愉悦,又想开口说什么,话却突然哽在了喉头,脸上因为隐忍而逐渐变白发青。 他手肘撑在桌案上,用手掌挡住了半张脸,对着萧渊,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认错,现在还来得及吗? 萧渊冷冷凝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收回了碾压在他脚面上的靴底。 凌辰逸收起手,俯身桌案上了片刻,垂头看着扁了的暗纹短靴。 “逸儿,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长公主突然开口问。 “嗯,是有些累。”凌辰逸扯了扯唇角。 下次这种差事他再也不去了,都让李怀言去,这种夹心的难,他真是够够的了。 “那我们回吧,别扰了沈夫人休息。” 第27章 中秋节 “好。”凌辰逸站起身,脚因为疼身子还往一旁趔了趔。 “你慢着些。”长公主嗔了他一眼,“每次一去军营就累的不行,也不知爱惜些身子,军营有将军在,怎就轮到你们亲自下场了。” 长公主身侧嬷嬷上前要扶凌辰逸被拒绝了,“我没事,只是一时起的急。” 长公主没再说什么,在沈夫人的相送下一同走了出去,其余人跟在了后面。 沈安安与凌辰逸在最后面,沈长赫同四皇子领先几步,似是在讨论正事。 待将人送上马车走远,沈夫人才呼出一口气,“总算是送走了,我们也回吧。” “嗯。”沈安安应声,母女二人回身就见沈长赫盯着沈安安,若有所思一脸的难看。 “怎么了?”沈夫人问。 “小妹和孟家的婚事谈的如何了?” 提及这个,沈夫人就生气,边走边说,“没成,那孟夫人是个讲究的,咱们家配不起。” 闻言沈长赫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怎么了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沈安安不解的问。 “方才同四皇子谈及正事,无意中说到了御史中丞府,据四皇子所述,孟家一干男儿,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嗯?”沈夫人回头,“怎么回事?” 沈长赫说,“前些日子,四皇子手下的人在花楼办事,抓获了一名歌姬,据核实,是御史中丞所包养的女子。” “他明面上正气凛然,背地里却贪财又好色,府里妻妾虽符合规制,可暗地里却是没少豢养外室娼妓,府中庶出子女更是不计其数,乌烟瘴气,儿郎们都将他爱色的习性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个什么孟公子,怕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世间哪那么多出淤泥而不染。 沈夫人听完身子有些发凉,“还好没答应,如此人家,那孟夫人竟也有脸来我沈府挑挑拣拣,真是一家子虎狼。” “往后再相看,娘一定要先打听清楚才行,万不能像今日一般,险些害了我的安安。” —— 寂静无声的大道上,马车轱辘哒哒前行,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响亮。 凌辰逸看了眼一侧骑着高头大马的萧渊,问,“你方才为何要同沈家公子说那些?” “我说了什么?”萧渊眼皮掀了掀。 “你明知沈家在与孟家议亲,还如此说话,不是故意搅合人姻缘吗?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萧渊,“实事求是,实话实说而已。” 凌辰逸眸子半眯,“是吗?萧渊,你该不是……对沈家姑娘有什么特殊心思吧?” 萧渊攥缰绳的手一紧,心尖似乎突然颤了一下,“沈长赫是禁卫军统领,拉拢了他于局势有利。” “哦。”凌辰逸不置可否的笑笑,却意味深长的斜睨着萧渊。 萧渊冷瞥他一眼,突然调转马头朝一条小巷子里驶去。 长公主听到声响掀开车帘,问凌辰逸,“他干什么去了?” “回皇子府了,走这条巷子近。” —— 海棠园中。 沈安安立在窗棂前,遥望着漆黑夜色,烛火映在窗纸上将她本就纤瘦的身影拉长。 “姑娘。”墨香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您是在为孟夫人的话不高兴吗?” “无关紧要之人,还不配扰乱我思绪。”沈安安声音平淡且漫不经心。 她只是在想,自己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她只想着在世家子弟中挑一个人品家世皆可的嫁了,剥离上一世的命运轨迹,过寻常女子,相夫教子,举案齐眉的一生。 可今日才发现,好像成亲对女子的挑剔亘古不变,挑剔根本不是因为你嫁了谁,而只是因为她是女子。 她不是担心自己应付不来婆母,而是觉得,若重新选择依旧如此,那她改变的意义又在哪里? 重新换一个人,生出新的灾难,再重走一遍吗? 窗外缓缓起了风,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突然,她轻声开口,“墨香,你想不想回江南?” 墨香笑说,“姑娘在哪,奴婢就想在哪,京城和江南于奴婢而言没什么两样。” “我想回江南了。”沈安安说。 墨香抿唇,“姑娘是不是想老夫人了?不若告诉夫人,让她派人将老夫人接回来?” 沈安安轻轻摇头,“祖母她不会回来的。” “可……贵妃娘娘怕是也不会答应让姑娘回去,还有夫人和老爷。” 沈安安当然知晓,娘在京城官宦中挑拣,就是要她留在京城,怎么可能舍得她再离开。 “可——若是我寻了个夫家,非去江南不可呢?” 墨香一怔,“夫人不会给姑娘说江南的人家的。” 沈安安回眸一笑,“不找江南的,但可以外放啊。” 她想安静且自在的过完一生,而非被拘于后宅中,重新经历一遍新的悲剧。 墨香还未想明白姑娘话中意思,就见姑娘站起了身,忙上前搀扶。 “时辰不早了,姑娘早些休息吧,后日就是中秋节了,明日府里就该热闹了。” “嗯。” 在沈府,她才算真正过了一个阖家团圆的中秋,可比起在江南,却总缺少了喜悦和期待。 若又比起上一世在四皇子府的中秋,总是强了千百倍的,人,还是要知足才好。 翌日一早,府邸就忙活了起来,只有海棠园依旧静悄悄的,沈夫人知晓她有爱睡懒觉的习惯,安排了管事不让打扰。 沈安安醒来时,日头已经照至了窗棂书案上。 墨香听见声音进屋,给她更衣梳妆。 “姑娘可算是起了,夫人和公子都等您有一会儿了。” “等我做什么?”沈安安一脸莫名。 “姑娘忘了,沈府还有个贵妃娘娘呢,明日中秋,依规矩,今日要进宫给娘娘送节礼啊。” 沈安安这才猛然想了起来,是了,别家都可以派管家去送,唯有宫里,得娘亲自走一趟。 “怎也不叫醒我,让娘和大哥等着像什么样子。” 墨香吐吐舌头,“是夫人特意交代,不让叫醒姑娘。” 第28章 进宫 一刻钟后。 沈安安收拾妥当,穿上沈夫人给她挑拣好的衣裙首饰走了出去。 沈夫人同沈长赫正坐在前庭喝茶聊天。 “娘,大哥,你们怎么也不派人唤醒我。” “送个礼而已,不打紧。”沈夫人放下茶盏,打量了眼女儿装扮,“都挑的那么暗的花纹颜色了,怎么穿在身上还如此明艳。” 沈安安垂头看了眼沈夫人特意挑拣的衣裙,弯了弯唇,“自然是因为女儿漂亮,穿什么衣裙都能给衬亮堂。” 沈夫人掩唇一笑,手点了点沈安安,“哪有姑娘家自夸的,不知羞。” 沈长赫接口,“妹妹说的是实话,怎是自夸。” 沈夫人无奈的睨了儿女一眼,笑过却有些惆怅,她费尽心思不想让安安在宫里过于明艳张扬,就是担心贵妃娘娘会更加不依不饶。 “好了,我们走吧,安安第一次进宫,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娘,宫里规矩多,虽说那些宫妃不敢将你如何,可一些小伎俩也够折腾人的。” 一路上,沈夫人不放心的一再嘱咐,将宫里的规矩,沈贵妃的喜好与逆鳞,包括死对头,不好相处的宫妃都同沈安安交代了一遍。 “娘,不必让妹妹如此小心翼翼。”沈长赫抬眸看向沈安安,淡声说,“有我和娘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况且我们爹可是太尉,武官之首,就是皇后也会礼让三分,只要在理,什么都不用忌惮。” “……你这孩子。”沈夫人嗔了儿子一眼。 说话间,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守门的侍卫率先瞧见了沈长赫,立即小跑上前行礼,“沈统领。” 接着他扫见了沈府下人往外搬的东西,笑说,“这是给贵妃娘娘来送节礼了?” 沈长赫淡应一声。 侍卫立即谄媚说,“那属下去寻几个小黄门过来给您抬进去。” 不一会儿,他就带来了十几个小黄门,“这可是贵妃娘娘的东西,都小心着些,可不能毛毛躁躁磕坏了去。” 众人齐齐应声,从沈府下人手中接过,形成一个队伍,接连往宫中抬去。 沈长赫拍了拍那侍卫肩头,道了声有劳。 “都是属下该做的,沈统领,沈夫人,沈姑娘慢走。” 沈长赫往他身上塞入了一个金锭子,带着沈夫人与沈安安进了宫门。 待人走远,侍卫从怀中拿出金锭子喜滋滋的咬了一口,笑呵呵的塞进了袖中,看红了其他人的眼。 沈长赫是禁卫军,经常在宫中走动,而沈夫人也经常进宫陪贵妃,宫女太监们早就认识他们了,所过之处皆一一行礼。 也是如今,沈安安才真切感受到了沈氏的权势与鼎盛。 两刻钟后,终于到了昭阳殿,有宫女早已等在了那里张望,瞧见了沈夫人几人立即上前行了一礼,笑呵呵说。 “夫人,大公子,大姑娘,您们可算来了,贵妃娘娘等候多时了。” 沈夫人淡应一声,随着那宫女进了宫殿。 有上一次玉姑姑的事,她可不觉得那个小心眼的小姑子会不生气,还不计前嫌的等他们。 沈长赫是外男,按理是不能入后宫的,不过中秋佳节,各宫都有一次母家探望的机会。 果然不出所料,宫女将三人带去了殿中,里面并没有沈贵妃的身影。 “娘娘应是等的累了,去了殿里小憩,夫人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禀报。” “嗯,去吧。”沈夫人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拉着沈安安,沈长赫在殿中坐下,心知一时半会儿沈贵妃是不会出来的,便慢悠悠的喝起了茶。 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都有些说不出的难看,不过也不敢说什么。 “茶水都凉了,去换上一壶。”沈夫人吩咐。 小宫女对视一眼,福身应了声是。 内殿中,沈贵妃一袭宫装,妆容艳丽,朱唇皓齿,护甲套在纤长莹白的手指上,眸光淡而沉的望着殿中的那几道身影。 “娘娘莫为老奴跟沈夫人生气了,今日中秋佳节,可不能让其他宫里看了笑话。” 沈贵妃阴沉沉的目光敛去,盯了地面好一会儿。 哪是因为玉姑姑,沈氏如此,分明是没有将她这个贵妃放在眼里,连同一个黄毛丫头都敢对她龇牙咧嘴。 玉姑姑不过是给她个台阶下而已,可她在宫里生存不易,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她心中清楚,皇上的那点宠爱不过是因为她姿容尚可,又有沈家为后盾。 沈府是她风光亮丽的奠基,她不能失去,更不能得罪。 “娘娘。”小宫女垂着头快步进来,“沈夫人说府中还有要事处理,若是娘娘今日不得空她就先走了,改日再同您叙话。” “不用,就说我已经醒了,这就起。”沈贵妃冷冷说。 小宫女得令后连忙退了出去。 沈贵妃对着铜镜照了照,突然说,“玉荷,本宫是不是老了?” “娘娘正值好年华,一点都不老。” 沈贵妃扯扯唇角,“是吗,可本宫却觉得自己越发死气沉沉了,本宫年轻时候同安安那侄女容貌很像,一样的瑰姿艳丽,可如今……” 她指尖在眼尾细微的褶皱上轻轻抚过,“本宫这辈子就这样了,往后沈氏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下一辈的了。” 玉姑姑沉默,表姑娘有主意又够明智,只怕不是那么好摆布的。 沈夫人喝了一盏茶,就瞧见沈贵妃在玉姑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一身的淡黄色宫装,满头珠翠,尊贵又气派。 不得不说,权势确实养人。 “贵妃娘娘。” 沈安安同沈长赫也跟着行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 沈贵妃坐在了上座,热络的招呼着三人坐下,一口一个嫂嫂,哪有半分不满的模样,仿佛方才故意晾着他们的事她毫不知晓。 沈夫人能打理好偌大沈府,自然也八面玲珑,姑嫂二人来来回回说着话,一派的和气。 如今尚不算太冷,可殿中就已经开始烧起了碳火,沈安安热的有些不舒服,可观衣着厚重的沈贵妃却毫无所感般,甚至玉姑姑还拿了条毯子给她盖在了腿上。 她很怕冷吗? “几日不见,安安更明艳了几分,可真是漂亮,同你祖母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我这个亲女儿都要像。” 沈安安并没有谦虚,而是不好意思的垂头笑说,“祖母也常如此夸我。” “你这孩子。”沈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祖母前些日子还来信同你爹爹念叨你呢,生怕我们委屈了你似的。” “我回来时,祖母确实有此担忧。”沈安安一板一眼说,毕竟不在生身父母身边长大,担心没有感情受了委屈也是情理之中。 第29章 欺君 沈贵妃抿唇翘了翘嘴角,“母亲对你这个孙女可是比对我这个女儿都还要疼爱百倍。” 从她进宫起,就再没收到过沈老夫人只言片语,就好像没有她这个女儿一般,沈贵妃也曾怨怼过,母亲就真的不担心她唯一的女儿会死在这虎狼一般的四方宫墙中吗? 可母亲心狠,她说只要她进了宫就再也不会管她,最后她也真是如此做的。 沈贵妃淡淡笑着,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娘娘。”小宫女快步进殿,附耳沈贵妃说了些什么。 沈贵妃听完后摆摆手,让小宫女退了下去。 “皇上最近胃口不怎么好,不知为何,突然喜欢上了我做的桃酥,这不,掌事太监又派人来要了。” 沈夫人正愁没有借口告辞,闻言就要起身,沈贵妃却先一步开口。 “本宫这几日身子不适,头昏脑涨的,许是受了凉,怕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安安,你能替姑母去一趟吗?” 沈安安一怔。 你不能去,我就想去了吗?她下意识就要拒绝,沈夫人已经开了口。 “娘娘,安安第一次进宫,规矩礼仪都不懂,怎能去圣上跟前,您若是不舒服,不如就让长赫走一趟吧。” 皇上要东西,若是打发底下的人去送,确实不怎么合适,毕竟皇上知晓沈府的人在昭阳殿,不去个人似有藐视君威之嫌。 沈贵妃摇头,“那怎么成,这毕竟是后宫,长赫一个男子怎好随便出入,若是有个万一,还不塌天了去。” 沈夫人沉默了下去。 后宫住的都是皇上的女人,若是冲撞了哪位确实都不好交代,可她一个臣妇,就更不合适了。 “嫂嫂放心,我派玉姑姑跟着,不会有事的,也是这两日头疼的厉害,否则我定是要亲自去的。” 沈夫人只好点头,毕竟没有哪个后妃会拒绝面见皇上的机会。 沈安安认命的起身,福了福身同玉姑姑走出了昭阳殿。 “表姑娘,请跟老奴来。” 沈安安跟着她在后宫中穿梭,绕开了不少宫殿,也正好省去了她行礼的麻烦。 一刻钟后,才终于出了后宫,玉姑姑在游廊上突然驻足了脚步,手遥遥一指,“那里就是皇上的御书房了,表姑娘过去吧,老奴就在这等着。” “……” 沈安安扭头看着玉姑姑,眼皮抽搐,“你不过去吗?” “老奴就不去了,表姑娘自己去就成。” “……” 沈安安打量着玉姑姑,险些以为这主仆两个是不是打着坏主意要将她送给皇帝当宫妃了。 不过稍稍一想,就知晓不可能,沈贵妃之所以能坐上贵妃的位置一大半都是仰仗沈府,她怎么可能再将她弄进宫,自绝后路呢。 就是爹娘也不会答应,非同她撕破脸不可。 沈安安从玉姑姑手中将食盒接了过来,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拐过游廊,还未靠近御书房,就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守在门口的大太监拦住了她的去路,见她一身打扮又不像宫女,蹙眉低声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沈家的,奉贵妃娘娘的命令来给皇上送桃酥。” 大太监闻言笑容立时深了几许,“原是沈家的姑娘。” 他转头朝御书房看一眼,对沈安安轻轻摇头,“皇上这会儿在忙,沈姑娘稍等片刻吧。” 沈安安点头,站在了殿门口一侧,里头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她微低垂着头,仿似没听到般。 大太监在一旁眼皮直抽搐,不时瞥眼一旁的沈安安。 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各自沉默着。 约莫一刻钟过去,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碎裂声,殿门吱呀一声打开,长身玉立的颀长身影迈步走了出来,一身的寒气,冷厉骇人。 “四,四皇子。”大太监头深深垂着,哑声请安。 沈安安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跟着福了福身。 萧渊往前一步,猛然扫见了一侧提着食盒的沈安安,脚步顿了一瞬。 冷淡压迫的视线直直射了过来,令沈安安不自在的蹙了蹙眉。 他们父子吵架,同她有什么关系,那么盯着她做什么。 御书房里还有皇上余怒未消的声音,沈安安掂了掂手中食盒,抬头交给了大太监,“我就不进去了,有劳公公帮忙将贵妃娘娘的桃酥带给皇上。” “……”大太监眼皮直抽。 她不进去,他就想进去吗? 那位主还是个只管拔毛不管顺的主,待会儿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遭殃。 沈安安见大太监迟迟不接,干脆上前将食盒塞进了他手里,“那个,那个我有事要同四皇子说,就劳烦公公帮个忙了。” 大太监看看沈安安,又瞅了眼神色沉郁难看的萧渊,最后认命的接下。 四殿下连皇上都叫板,他有胆子说不吗。 沈安安松了口气,率先一步离开了御书房。 萧渊沉冷的眸子定在她身上,紧跟着也走了。 “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要与我说吗?”出了游廊,萧渊盯着前方走的飞快的少女,凉声说道。 “……” 她在拿他当挡箭牌,很难看出来吗? “哦,我突然想不起来了,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同四皇子说吧。” 说完,她就要快步走人。 “所以,你方才是在欺君?” 沈安安猛然止住了脚步回头,红唇微抿着,一双杏眸清凌凌的望着神情冷然的萧渊。 第30章 萧渊你是不是疯了 萧渊也直直望进女子冷若古井的眸子里,心突然似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铺天盖地,撩拨着每一根神经。 他沉着眸,倏然上前几步。 沈安安看着男子突然逼近的伟岸身躯,下意识后退,眉头微微拧着。 “你干什么?” 萧渊不语,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沈安安面沉如水,声音仿若结了层冰霜,“站住。” 她的厌恶与抗拒太过明显,萧渊脚下一顿,那种奇怪的感觉如潮水般消失不见。 不对,那双莹润的眸子,不该以如此情绪看着他,可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头突然疼的厉害,犹如万千蚂蚁在慢慢啃食,恍惚间,一双同沈安安一模一样的眼睛快速晃入他的脑海,温柔期许的望着他。 萧渊摇了摇头,抬眸,映入眼帘的却是沈安安冷淡嫌弃的目光。 不对,错了,一定有哪里错了。 沈安安拧眉看着他愈发阴沉苍白的面色,脚步都有了几分踉跄,冷冷问,“你怎么了?” 萧渊不说话。 沈安安偏头,看了眼朝这边张望的宫女太监,只得忍着厌烦走向萧渊。 “我可没有对你如何,你莫……” 话未说完,她的腕骨突然被一只异常有力的大手钳制住,疼痛促使她下意识要躲,却挣扎不开。 “你疯了,这是皇宫,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渊眸子深不见底,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安安,手腕一转将人抵在了廊柱上。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同样的问话,南华街施粥时,他也曾说过。 沈安安转了转被他掐的生疼的手腕,眸色生寒,“四皇子要是想发疯,还请去别处,我是沈家女,不是你随意能轻薄的。” 萧渊似没有听见她的话,指骨因用力泛着青白。 “我再问你一遍,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沈安安眸色有一瞬的变化,手指无意识蜷起,掐入掌心。 “四皇子这话问的可笑。”沈安安扫了眼二人姿势,冷冷说,“你觉得我们算不算认识?” “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渊眉头紧拧,那股时不时窜出的莫名情绪一而再的拉扯左右着他的情绪,让他十分恼火。 “那是哪个?四皇子莫不是被气傻了,还是心里不痛快,故意寻臣女发疯撒气的?” 萧渊俯身,望着女子愤怒瞪着他的杏眸。 二人距离很近,近的垂头就能覆上对方的唇,呼吸交颈缠绵。 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覆上她的红唇,将她眼中的不耐厌烦尽数撕碎,换成脑海中那双温柔清澈的眼。 鬼使神差的,他偏头盯上了那张因愤怒而微微发颤的红唇,慢慢俯身…… 沈安安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那张咫尺之距的清隽面容缓缓放大,一抹温凉夹着寒意的呼吸同她口中的空气慢慢融合。 她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震耳欲聋! 萧渊眸子半阖着,努力寻找着那抹熟悉的感觉。 沈安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发了狠的张口咬住辗转在她唇上的薄唇,膝盖猛然用力向上一顶。 萧渊察觉出她意图,快速后退躲过,可身子还没站稳,带着呼啸声的巴掌就切切实实挥在了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游廊顿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萧渊眯了眯眼,眸底瞬间涌上了山雨欲来的暴戾,偏头望向沈安安的目光,深冷又凉薄。 这一瞬,沈安安仿佛又看见了前世的萧渊,那个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尊贵皇子。 她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压下心底深处的寒意。 “四皇子若是缺女人,宫里宫外有的是女子前仆后继,莫来我面前发疯。” 她唇角殷红,口脂因为某人方才的粗暴晕的到处都是,宣示着萧渊的罪恶。 他目光在她唇上顿住,理智慢慢回拢,戾气如潮水般快速褪去,只余冷厌。 沈安安狠狠擦了擦唇角,袖中的手却紧张的轻颤,快步打算离开。 “沈姑娘。” 萧渊淡淡叫住她,只听他接着说,“方才是我失态,若是沈姑娘愿意,我可以负责。” “很不用。”沈安安头都没回,如今,她只想快些离开,最好是同萧渊老死不相见。 萧渊凝视着女子急匆匆离开的纤细身影,眉头紧锁。 他自己都不知方才为何会鬼使神差说出那些话,也明知她会拒绝,可就是控制不住说了出来。 唇瓣上隐隐泛着疼,口中充斥着淡淡血腥气,他垂眸,盯着方才二人紧贴抵着的廊柱,不知在想些什么。 —— 沈安安拐过游廊,走了好一段距离,才瞧见了说会等着她的玉姑姑。 她抬手,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冷着脸往前走。 “表姑娘,您怎么在这里啊,可是让老奴好找。” 沈安安眸色发冷,“那玉姑姑都去哪里找我了,说来听听。” 玉姑姑一哽,干巴巴说,“老奴方才肚子突然不舒服,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瞧不见表姑娘身影了,老奴找了好大一圈。” 沈安安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就说沈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原是知晓萧渊在御书房,故意撮合呢。 玉姑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沈安安脸色,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走吧,食盒送去了,莫让贵妃娘娘久等。” “是。” 一刻钟后,二人回到了昭阳殿。 沈夫人瞧见沈安安安然无恙,长松了一口气,立即起身告辞。 沈贵妃瞟了玉姑姑一眼,没有再阻拦,亲自将人送至了宫殿门口,“安安。” 沈安安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她,眼神说不出的淡漠,“娘娘还有何吩咐?” “这孩子,跟亲姑母怎还如此见外,姑母是想着,让你没事多来宫里转转,陪陪姑母。” 沈夫人和沈长赫都在,沈安安不想露出破绽,让二人担心,敷衍的福了福身,“是。” 旋即,母子三人离开了昭阳殿。 沈贵妃回身进了宫殿,“如何,见着面了吗?” 玉姑姑立即上前递上了一杯茶水,“见着了,只是四皇子身边的庆丰拦着,老奴并不知二人都说了什么。” 沈贵妃接过杯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不着急,来日方长,咱们需要四皇子做靠山,他又何尝不需要沈府这个助力呢,互惠互利,才能共赢。” —— 沈府的马车离开宫门,缓缓消失在了官道上。 城楼上,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微风吹动他的衣袍簌簌舞动着,墨眸沉而冷的凝视着官道的尽头,抿着的薄唇凉薄锋利。 庆丰远远站着,不敢上前,主子每次登上城楼,都一定是心情很差。 时间慢慢过去,直至余晖倾洒,萧渊身子才终于动了动,压下了心中难以言喻的躁意。 冷风吹在他微抿着的薄唇上,被咬破了的伤口传来些微刺痛,萧渊眉头皱了皱,抬手抚了抚唇。 许是她同那些女子过于不同,他才会生了征服之意。 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不愿承认那一瞬的疯魔,萧渊如是想着。 可那双眼睛,却如魔咒一般,在他梦里来回穿梭,时而温柔,时而冷沉,时而爱慕,又时而嫌恶。 他如身处两重天中,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所拉扯着,哪怕醒来,那种充盈与失落都真实的如发生过一般,久久不散。 —— 沈安安没有提及那日在宫中发生的事,可那一夜,早已不再做噩梦的她却再一次梦到了那些她最不愿忆起的往事。 从满心欢喜的出嫁,到孤零零的守寡,那种深深的绝望她仿佛又切实经历了一遍。 醒来时,她浑身都是冷汗,微微发着抖。 她抬眸,阳光已穿过窗棂照进了屋里,连带她心中的阴霾都一起驱散。 今日是中秋,阖府下人都领了赏银,一片欢喜的模样。 文武百官休沐,都在家中陪着妻儿双亲,沈文也不例外,只是他陪的,只有沈夫人一人。 平日里他公务繁忙,日日早出晚归,同沈夫人也就晚上能见着一会儿,甚至忙的时侯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人影。 今日难得的时机,二人自然要叙叙衷肠。 沈安安识趣的待在海棠园没有打扰,直到晚间,沈夫人身旁的嬷嬷来唤她去正堂吃团圆饭。 沈安安今日衣着十分简便,头发只用了锦带束着,方便一会儿出府游玩。 来到院中,天色已有些黑沉,零星的烟火在空中不时炸开,散出火星往四周划落。 也不知祖母现在是不是也在院中听着鞭炮齐鸣,烟火绽放。 她一个人,定会很无聊,她最怕无聊了,也不知会不会骂她没良心。 迈进正堂院子,就见地上盘旋,交叠了好几圈的鞭炮,沈文同沈长赫手中拿着火折子,显然正在等她。 “安安,快来。”沈夫人站在游廊台阶上,冲她招手。 “娘。”沈安安走过去。 沈长赫同沈文相继弯下腰,点燃了火竹,同一时间,沈夫人温柔的掌心覆在了她的双耳上,替她挡去了一部分声响。 沈安安在想,上一世她究竟是为何猪油蒙了心,一步步毁了如此幸福欢乐的家的。 在噼里啪啦声中,沈夫人牵着沈安安的手去了早已摆好的桌旁坐下。 “安安今日怎么这副打扮,是打算出门吗?” 沈安安抬头朝沈长赫递去了一个眼色。 沈长赫接口,“我想着安安第一次在京城过中秋,恰好我休沐,可以带她出去转转。” 沈夫人犹疑,“中秋节虽热闹,可人多繁杂……” 她话未说完,便被沈文握住手打断,“有长赫这个禁卫军统领陪着,你担心什么,不会有事的。” 沈夫人,“我不是说不让她去,只是想着反正我们也要出去,不如……” “夫人,你最喜欢的盐酥鸡,尝尝味道如何。” 沈文赶忙夹了一块鸡肉,阻断了沈夫人的话。 几十年夫妻,沈夫人哪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嗔了他一眼,羞涩的垂下了头,闷声吃饭。 沈长赫同沈安安对视一眼,齐齐勾了勾唇。 他们也没有戳破爹娘的小心思,用完饭就打了个招呼离府了。 沈夫人有些埋怨,“反正是要出门,一家人一起不好吗,安安一个女孩子,长赫若是一个粗心将人看丢了怎么办,街上那么多人。” 沈文轻哄着夫人,“安安都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鼻子下面长了嘴,迷路了会问的,长赫不比你少疼妹妹,不会把人看丢的。” “咱们出去玩,带上他们多没意思,往后他们嫁了人,娶了妻,也不会带你啊,所以,只有你我才是最亲的。” —— 马车上,沈长赫看了眼沈安安手中攥着的画轴,有些疑惑,“你拿着幅画做什么?” 沈安安掀了掀眼皮,攥着画轴的手用力了几分,“换银子。” “那就放下吧,待会儿被你折断了,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沈安安垂眸,手指松了松。 沈长赫认识那幅画,是菊花宴的彩头,四皇子亲笔所绘。 不过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什么都没说。 此时还不算晚,长街上就已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小贩挑着箩筐,里面放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灯,各式各样,看的人眼花缭乱。 小孩子们跟着各家大人,人手一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酒肆茶楼灯笼高悬,格外的明亮。 已有部分空地搭起了高架,开始了猜灯谜的游戏。 沈长赫让忠叔将马车停在了巷子里,领着沈安安徒步走入繁华中。 墨香死死抱住画轴,亦步亦趋的跟着。 高架上,口若悬河的老先生介绍着游戏规则,沈安安在台下站了一会儿,就随着沈长赫接着往里走。 “晚些皇宫方向会有烟火,不少达官显贵都包了位置姣好的酒楼雅间,以供观看。” 沈安安抬眸,觑了眼两侧酒肆茶楼,灯火通明,今晚估计都人满为患。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一家酒楼门前。 “这是京城最大的酒楼,站在三楼,可以将整条街的景象收入眼中,我带你上去看看。” “好。”沈安安跟上沈长赫的步伐上了三楼。 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从右侧方响起。 “沈姑娘,你终于来了。” 递了那么多次信都杳无音讯,他还以为她不会来了呢。 第31章 意外 沈安安抬头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身墨蓝色锦袍,装束异常华贵的孟成欢喜的朝这边走来。 她这才恍然想起,他前两日往府中递了几次信,好像就是约在这个酒楼,只是她以为不回,对方会明白什么意思的。 “沈姑娘……” 孟成想上前,被沈长赫长臂拦住。 “沈兄。” 沈长赫将沈安安整个护于身后,“孟公子有事?” 孟成看了眼沈安安,又看看沈长赫,愣愣说,“我同沈姑娘有约,说好了来赏花灯的。” 这话一落,沈长赫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盯着孟成的眸子都是冷凝。 “我沈家姑娘,何时与孟公子扯上关系了。” 孟成心神一震,连忙改口,“沈兄莫生气,是我口无遮掩,唐突了,我的意思是……” “孟公子。”沈安安从沈长赫身后出来,一如既往的温柔,“我自幼长在江南,怕是难以胜任孟府主母之位。” 她得体的福了福身,拉着沈长赫错身离开。 “沈姑娘。”孟成白着脸上前一步,却被沈长赫冰冷的眸子吓的不敢上前。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离去。 众多相看女子中,沈姑娘,是他最中意的,可还是被娘给搅和了。 指骨在他袖中蜷缩成拳,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气势汹汹的离开酒楼回了府。 —— 珠帘晃动的雅间里,一双凉薄而锋利的墨眸,将方才一切都收入眼底,唇瓣不由自主的挑起了一抹弧度。 李怀言倒了杯酒,在手中来回摇晃,最后一饮而尽,“四殿下不是一向不喜这些热闹吗,今日怎么舍得出来了。” “自然是心有所念。”凌辰逸接话。 “你说什么?”李怀言侧眸,不可思议的挑着眉,“念谁?” “那你得问他啊?” “你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你不知?” 凌辰逸抬手推开李怀言近在咫尺的脸,一脸的嫌弃,“你怎么那么恶心。” 一旁的萧渊好似没听着二人的话般,幽深淡漠的眸子追随着厅中的兄妹二人,轻抿着酒水。 下唇染上烈酒,还会有丝丝烧灼的疼,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昨日皇宫中的失态与疯魔。 那双眼睛,不该是如此的神情。 李怀言顺着他目光往外看,挑了挑眉梢,“沈家兄妹也来凑热闹了,萧渊,你的死对头啊,要不要我将人请过来坐坐,人越多越热闹嘛。” 萧渊垂下眸没有说话,凌辰逸拉住了要出门的李怀言,“等一会儿,我还有正事没做呢,让太多人知晓不好。” 李怀言只得又坐回了椅子里,眸子里却满是八卦之火。 “世子爷,人请来了。”小厮进雅间轻声禀报。 “带进来吧。”凌辰逸坐直了些身子,示意李怀言给另一个杯中添上酒。 酒刚满上,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就在小厮的带领下走了进去,瞧见屋中几人,男子手紧张蜷起,压着袖摆,拘束的行礼。 “侯世子,二位公子好,” 凌辰逸温和的眸子在张业扬身上打量了几圈,淡声介绍,“这位是李国公府的公子,那位是当今四皇子。” 听了这话,张业扬吃了一惊,连忙无比谦卑的重新行礼,后背隐有冷汗冒出。 一直注视着外面的萧渊这会儿淡淡回眸,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了垂头躬腰的张业扬身上,漆眸深不见底,说不清什么情绪。 萧渊不说话,李怀言自然不吭声。 雅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凝滞。 汗水顺着张业扬额头往前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摔成数瓣。 “今日请你来是有要事相商,张公子不必拘谨,坐吧。” 凌辰逸开口打破了僵局,张业扬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那极具压迫性的黑眸,顺着凌辰逸手指的方向坐了下来。 “喝酒。”凌辰逸端起酒盏,张业扬立即起身双手接住,饮下半杯。 “张兄是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回侯世子,江南人士,家中……没什么人了,只剩一个小妹,寄居亲戚家养着。” 没有双亲,不用侍奉公婆,凌辰逸面上满意了几分。 “那不知张兄,可有留任京城之心?” 张业扬愣住。 “小人才疏学浅,只堪堪入榜,怕是没有留任的资格。” 凌辰逸没说话,身子斜靠在椅子里,腕骨随意的搭在桌沿上,淡淡注视着张业扬。 他们年岁相当,可那份云淡风轻的魄力和底气,是谦卑的张业扬一生都难以企及的。 他垂下眸子,肩膀往下垂着,捏着酒盏的手微微发着抖。 “若是我可以让你留京呢,你愿意吗。” “自是愿意的。” 张业扬声音隐隐发颤,留任京城,是他们这些末流进士或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他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心口仿佛注入了一股热流,便是不可能有结果,能时常见到也是不错的。 雅间中一时沉寂下来,张业扬仿佛身处狼虎中,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咽了咽口水,轻声问。 “不知侯世子,为何愿意帮小人?” 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凌辰逸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娶亲了吗?” 张业扬许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尚未娶亲。” “家中可有婚约在身?” 张业扬察觉出了不对,抬眸极快速度的看了凌辰逸一眼,“也没有。” “但……已有心仪之人。” 此话一落,一道森然冷厉的目光倏然射向了他,极具穿透力,张业扬顿时如芒在背。 他不回头,能隐隐猜到,这道目光,应是来自四皇子。 他脊背顿时弯了下去,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是因为他有心仪之人吗? 凌辰逸皮笑肉不笑,“心仪之人同前程,张兄认为哪个重要?” 张业扬哽了哽。 “且张兄的心仪之人,能如愿以偿,娶为发妻吗?” 张业扬喉头如堵了一团棉絮,说不出来话,浑身如泡在冷水中。 “张兄,做人,还是要务实一些才好,有大好的姻缘砸在你头上,得知晓珍惜才好。” 张业扬深知屋中三人的贵重,远不是他能得罪,低垂着头轻声开口,“小人,不懂侯世子意思,还请世子明言。” —— 沈长赫提前预定了靠窗的位置,供沈安安观看。 沈安安身子前倾探头往楼下看去,都是花灯和人头。 看了一会儿,她就有些百无聊赖了,双臂伏在窗棂上,脑袋歪在上面。 “要不要下去猜灯谜,赢几个兔子灯回来。” 沈安安提不起什么兴致,可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眸子转了转。 “也好。” 她觑了眼墨香怀里抱着的画轴,与沈长赫一起走了出去。 她抬眸,恍惚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待出了酒楼,却已没了身影。 沈长赫见她张望,问,“怎么了?” “刚才隐约间瞥见了一个熟人,这会儿找不到了,许是我看错了吧。” 沈长赫看了眼人潮熙攘的长街,“今日人多,有身形相似的也正常。” “嗯。”兄妹二人紧挨着走入人流中。 走着走着,沈长赫突然驻足脚步回头,凌厉敏锐的目光快速的凝上了三楼一雅间窗棂。 “大哥,怎么了?” 沈长赫蹙了蹙眉,从空无一人的窗棂处收回视线,“没事,许是我看错了。” 冷月高悬,嘈杂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的人耳膜嗡嗡作响。 李怀言放下珠帘,将身子露了出来,还有些心有余悸,“不愧是沈家长子,竟如此敏锐。” 他看了眼隐于木柱后的萧渊,将调侃的话又吞了回去。 凌辰逸手腕搭在椅子上,温和的面色少见的阴沉,垂下的眼帘盯着桌上的酒盏。 李怀言被如此压抑的气氛闷的浑身都不自在。 “好了,有才华的学子那么多,他不愿意,重新再选一个就是。” 那张业扬,倒真是有几分骨气,大好的前程摆在眼前都能拒绝。 凌辰逸抬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视线若有似无的飘向一侧的萧渊。 “那书生,品行确实端正,能为了心仪之人拒绝大好前程,如此风骨,想必那个女子知晓后一定会十分感动,借机定下终身,也是有可能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李怀言摸了摸下巴,“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如此魔力,。让他甘愿舍弃永宁侯府这棵擎天大树。” 凌辰逸唇瓣挑起。 “或许那书生心仪之人,不次于永宁侯府家世呢。” “怎么可能?” 李怀言挑着眉梢,“你以为京城权贵都和你家一样饥不择食。” 凌辰逸狠狠剜了李怀言一眼,放下酒盏淡淡起身,走到了窗棂前。 “沈家兄妹呢,不是要请人进来一同坐坐吗?” “早就走了。”李怀言说。 “什么时候走的?”凌辰逸目光望向了神色冷淡的萧渊。 “就方才,和那书生前后脚离开,巧的很,不知晓的还以为他们早就约好的呢。” 屋中气氛明显滞了滞,凌辰逸斜了眼说话不过脑子的李怀言。 “继续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也走吧。” 离开酒楼步入了长街中,李怀言忍不住问,“萧渊,你老是摸嘴干什么,被女人啃了?” 萧渊指腹一顿,被戳穿心思般迅速收回了手,“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李怀言无所谓的撇撇嘴,“少年肆意,佳人在怀,难道不是人间一大美事吗。” “你是无可奈何吧。” 对凌辰逸的调侃,李怀言不置可否。 沈长赫紧跟着沈安安,就怕被人群挤散了去。 再往前是一座桥,桥上站满了年轻男女,排队在一个摊位上等着买花灯,买到的则满目深情羞涩的望着对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给二人说着祝贺的词。 “那是一对老来夫妻,听说凡是从他们手中买来的花灯,再得到祝福,就能像他们一样携手一生,永不分离,颇受年轻男女的追捧。” 沈安安抬眸看向了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花钱买个心安罢了,若是如此就能如愿,世上哪还有那么多求而不得。” “说的是,不过情意上头的男男女女,还就信这些。” 此时,围绕着那对老夫妻的年轻男女越来越多,将整座桥都给堵住了。 两侧和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男女在往这边挤。 沈长赫刚想抓住沈安安的手腕,就被一波人流给突然冲开,那些男女如疯了般铆足了劲儿的往前,哪会在意旁边发生了什么。 “安安。” 隔着人群,沈安安踮起脚尖冲沈长赫摆了摆手,“我在这,大哥放心。” 沈长赫拧着眉,被人群挤着往前走,“在那别动,我过去找你。” 人潮汹涌,沈安安根本就没听到沈长赫说了什么,只顺着人流往前挤。 “姑娘也是要买许愿花灯吗?” 沈安安冲那人笑着摇了摇头,她想退出去,可瘦弱的身子在人群中几乎被挤的脚不沾地,那点微薄力量根本没什么作用。 吵嚷中,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紧接着,方才还在往前挤的男女逃命般的开始后退,沈安安还不曾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脊背抵在了桥梁上。 “姑娘,”墨香惊呼一声,想过去却怎么都挤不过去。 沈安安面色一白,腰身大弧度后仰,翻过了桥,就是湍急的河,若是掉了下去,就算大哥及时发现她,也未必能在她淹死之前穿过人群及时相救。 沈安安一只手死死抓住桥梁,大半身子已经滑了下去。 人群还在极速往后奔去,仿佛是在避什么洪水猛兽,根本就没有人管她。 沈安安脑中一片空白。 扣在桥梁上的指甲外翻,疼的她冷汗直冒,她突然在想,是不是她生来就命不好,哪怕重来一次,避开了悲剧,也会早早殒命。 天马行空的一瞬,她腕骨突然似被什么捏住,灼热的温度烫的她顿时手臂脱了力,可预料之中的下坠并没有发生。 “愣什么,想死吗?” 男人声音冰冷凉薄,沈安安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隽森冷的脸。 她立时手心反握上去,攥住了男人腕骨,仿佛生怕他会丢下她。 第32章 宿命 萧渊垂眸瞥了眼她纤细发白的手指,薄唇微抿,用力将人拉上来,同时另一只手顺势掐住了女子腰身,在半空中飞转划出了一抹弧度,落在了地上。 沈安安捂着胸口心有余悸,脸色白的吓人。 毫无所察二人此时姿势的不妥。 萧渊目光凝在他掐着她柳腰的手上,漆黑的眸子微微闪动,深沉如渊。 人流还在往后退,被带着朝这边汹涌过来,他伸出手臂,下意识将女子护住。 桥的那头突然响起了哀嚎,紧接着是参差不齐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火花冲天,在各处炸开。 沈安安终于缓过了劲儿来,朝桥那头看去,鞭炮炸开的地方,应是一个摊贩。 “应是鞭炮着了火星。” 他护在她身前,尽量将她桎梏在怀中,安全的位置,“随人流往后退。” “我大哥还在那,还有墨香。” 沈安安一脸焦急往前张望。 萧渊沉着眸,一把攥住她手腕直接将她带了出去,人们受了惊吓,都在四处逃窜,他只能随着人流奔逃的方向将她带去了一家酒楼的廊下。 “沈公子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他这话说的生硬,似是安慰。 至于丫鬟,任何时候都比不得主子安危重要。 沈安安目光凝视着杯盘狼藉的那座桥,红唇紧紧抿起。 “方才,多谢。” 萧渊微怔,垂眸只瞧见了女子乌黑的发顶,缄默没有言语。 “你是不是想说,你是皇子,不论今日是谁,你都会出手相助,让我不要自作多情,对吧?” 他沉眸,继续沉默,右手不着痕迹的缩回了袖里,廊上的琉璃盏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隐隐可见其蜷缩的手指上触目惊心的烫红。 听不见人回应,沈安安抬眸朝他看去,清凌凌的杏眸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你欠我的,稍抵消了那么点。” 萧渊拧眉,问出了他一直都很纠结好奇的问题。 “我从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你为何对我如此厌冷?” 沈安安没有说话,眼神在人群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此时人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她抬步想走。 腕骨却再一次被攥住,依旧是方才的位置,她疼的“嘶”了一声,下意识蜷了蜷手臂。 他立即放开了手,目光定在她略有些红肿的手腕上,眸色深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安安静静看着他,唇侧微微一勾,“我若说,你曾屡次出现在我的噩梦中,你信吗。” “或者说,我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了。” 她目光落在了他紧抿的薄唇上,一愣,还以为他会嗤之以鼻,说她胡言乱语呢。 “我要走了。” “什么梦?”他又一次抓住她手腕,“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他眼中透出无比的迫切,死死盯着沈安安,那双真实到仿佛曾经出现过千百次的温柔杏眸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所以并不是他的错觉,一切都有迹可循,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又或者,她知晓的比他更多。 沈安安抬眸,平静冷淡的拂掉了他的手,“什么样都有,只唯独没有如今的模样。” 她再一次转身,决然的走入人流中。 上一世低三下四,卑微祈求都不曾得他一眼,如今就算捧到她面前,也再激不起她半丝波澜了。 他负手而立于廊下,目光深深凝视着那抹纤瘦身影,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在胸膛萦绕,熟悉又陌生。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觉得这一幕曾发生过,在很久很久之前,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他才后知后觉,那种情绪,名为宿命感。 没多久,李怀言和凌辰逸找了过来,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他蜷缩袖子里的右手。 “你手怎么样?” “无碍。” 他语气平静。 “怎么可能?”李怀言这会儿想起他从引爆的鞭炮中硬闯去对岸的举动,依旧心有余悸。 “对岸有谁在啊,你连命都不要了?” “好了,还是先寻个大夫看看伤吧,”凌辰逸察觉出萧渊的异常,淡声说。 他是亲眼瞧见鞭炮在他手中炸开的。 萧渊站着没动。 目光遥遥望着人山人海的人群,又仿似透过人群在看更多。 “你们,相信前世今生吗?” 李怀言一怔,抬手要去摸萧渊额头,“你该不会被炸傻了吧,可别啊,我还指望你帮我翻身,掌权国公府呢。” 他手才抬起到半空,就被萧渊重重一巴掌打落,裹着冷意的眸子斜扫向他。 “好好的。”李怀言指着他对凌辰逸说。 “……” “若是不舒服就寻个大夫看看,别磨蹭了。” 萧渊唇瓣下沉了沉,“我没病。” 他不肯走,李怀言与凌辰逸只能陪在一侧干等着,人流湍急中,三人立于廊下,犹如一幅雕立不动的画卷。 沈安安顺着方才走散的位置去了桥的对面,这会儿人散了个干净,地上一片狼藉,空气中硫酸的味道熏的人睁不开眼。 墨香同大哥一定会原路返回来寻她的,她目光在四周来回搜寻着,最后又折回了桥中央站着,好让大哥和墨香第一时间瞧见她。 天算不上很冷,可经历了方才那一遭,她手心后背出满了冷汗,这会儿风一吹,冷气直往她骨头缝子里钻。 这么会儿功夫,李怀言与凌辰逸也看出了端倪,同萧渊一同注视着不远处桥架上的窈窕身姿。 那是,沈家的姑娘。 凌辰逸似是笑了下,“那姑娘,好像很冷。” “是啊,瞧着都发抖了。” 萧渊沉着眸子不说话。 心知就算他过去,那女人也不会接受他的好心。 烦躁在心中疯狂滋长,“闭嘴。” 二人唇线抿直,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李怀言觉得他们三个就像傻子一样,接受着来自四方八方的注视和打量,甚至有姑娘提着花灯想往这边凑,最后又被萧渊气场给吓跑了。 突然,他眼尾扫见正穿过人群,往桥上走的两个人,欣喜的说,“呀,英雄救美的来了。” 他们能走了。 凌辰逸看了过去,是方才那个凛然拒绝了他的书生和沈安安的丫鬟墨香。 他抬眸,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萧渊,明显感觉周围气压又低了不少。 嘈杂又离的远,他们听不见桥上人都说了什么,但能瞧见沈家姑娘对那书生淡淡绽放的笑,在冷月映照下,温柔又优雅。 这会儿连李怀言都察觉出了不对,默默立在身后不发一言。 萧渊注视着那二人,冷寂又锋利的眸子萃了冰般,黑色席卷了整个眼底,似要将那二人身影嵌入脑海中。 他脑海中兀的闪过了几幅画面,女子神态笑容与现在相差无几,对着他时甚至情深几许。 那种落差,就好像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名为嫉妒的情绪翻山倒海般充斥全身,狠狠攥住他的心脏。 “李怀言,二皇子流民的事,有结果了吗?” “快,快了。”李怀言都有些反应不及。 “按之前所说的办,三日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说完就下了台阶步入了人流中,仔细还能看出他脚步的凌乱。 李怀言与凌辰逸最后朝桥架上看了一眼,才转身跟了上去。 “多谢张公子救下我的丫鬟。” 张业扬腼腆的笑了笑,痴迷又克制的望着沈安安的笑容,轻声说。 “举手之劳,沈姑娘不必客气。” 沈安安颔首,问墨香。 “大哥呢,你有没有瞧见他?” “大公子往那边去了,和奴婢方向相反,没有遇上。” 方才乱糟糟的,沈安安还真有几分担心,张业扬率先说,“沈公子身怀武艺,应不会有事,不若我们分开去找找,两刻钟后在这里汇合。” “多谢张公子,有劳。” “不打紧。”张业扬说完,率先往墨香所指的方向寻去,沈安安领着墨香往另一边去。 转身之际,她下意识朝不远处的廊下看去,那里已空空如也,她收回视线,在人群中搜寻了起来。 穿过街道,又找了一会儿,约莫一刻钟过去,还是没有寻到沈长赫的身影,沈安安正要回身去约定的地点,一个人突然挡在了她身前。 来人躬身行了一礼,“沈公子救了一个不慎掉水的姑娘,如今人应是在北湖。” 沈安安还没来及问什么,那人就已转身汇入了人流中,找不见了。 “墨香,你去桥上通知张公子,让他回去歇息不必再操心了,我去北湖寻人。” “姑娘当心,若是大公子不在,你就在那等奴婢,奴婢稍候就去。” “好。”沈安安点头,转身朝北湖的方向去了。 方才那人她虽没见过,可观棋知人,主子与下人一样有相同之处,那人身上,有萧渊的影子。 来不及细想萧渊今夜的反常,她加快了步子去了北湖。 等到时,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正在疏散,她一眼瞧见了浑身湿透,却不忘用袍子遮住那姑娘身影的沈长赫。 “大哥。” 沈长赫回头,萦于眸中的担忧立时散去大半,“安安,你没事吧。” “没事。” 她目光看向了被大哥裹住身形的姑娘,冷月高悬,烛火摇曳,她隐隐能窥其半张侧脸,有丝缕的熟悉。 沈长赫弯腰抱起那姑娘,朝对面偏僻的阴暗处走去,女子紧紧缩在沈长赫怀里,身子隐隐发着抖。 “姑娘不用担心,没人能看到你的脸,不会损你半分声誉。” “多,多谢公子。” 沈长赫扫了眼她发上的珠钗以及露出一角的绫罗绸缎,唇角微抿。 如此装束,定然非富即贵,官宦门第,即便是为了救人,也不会允许家中姑娘同一个外男浑身湿透,肌肤相贴。 墨香此刻寻了过来,沈安安忙吩咐她去马车上拿一套干净的衣物来。 她站在偏僻巷子口,并没有进去,但能隐约听到女子的低低抽泣声。 沈长赫将人抱进阴暗处,立即将她放了下来,“在下救人心切,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女子停止抽泣,从袍子里抬头,月光皎洁,洒进巷中几束光亮,沈长赫有片刻的失神,第一次深刻体会欺霜赛雪是怎样的形容。 女子脸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眸子里都是清澈感激,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公子救命之恩,该是我无以为报才是,生死面前,规矩礼节不算什么。” “姑娘豁达。” 可如此心性,又为何会想不开寻死呢。 她许是猜到了眼前男子的想法,讽刺的扯了扯唇角,眸中似恨又似无可奈何。 “我,与家中妹妹发生了些争执,她一时冲动,推了我一把,许……她也没想到会如此吧。” 沈长赫眸子凝了凝。 “可我救姑娘时,并未在岸边见到旁人,可见姑娘口中不小心推你入水的妹妹,并没有救你的打算。” 女子身子冷的轻颤,默默垂下头没有说话,她觉得,这会儿站在岸上,比方才浸入水中时还要冷,心好似裹上了一层冰雪,刺骨的疼。 沈长赫不再细问,转移了话题。 “今日有人落水一事传的沸沸扬扬,姑娘这一身回去恐有不妥,我去给你寻一套家妹的衣物换上。” “回府后只要姑娘不主动说,想必你妹妹不会在家人面前主动提及,也可保姑娘清誉。” 那股冷意似被驱散了些,她福了福身,“公子思虑周全,此大恩,小女铭记于心。” 沈长赫转身从巷子里走出,还未开口,墨香就已将衣物递了上去。 “我不方便,你进去侍候那姑娘换上吧。” “是。”墨香抱着衣物走进了死胡同里,巷子很窄,除了几束微弱的月光,其余地方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那女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立于巷子口,身姿笔直,背对着她的沈长赫看了一眼,就开始换衣服,丝毫不扭捏造作。 沈安安觑了眼身侧大哥蜷起的手指和抿紧的唇角,那是紧张的表现。 “那姑娘挺信的过你。” 沈长赫面色涨红,指尖与手掌上仿佛还沾着湖水,无意识的摩挲来回张合握紧。 “别胡说。” 墨香不说话,安静的给那姑娘擦干头上水渍,梳发簪钗。 等一切收拾妥当,福身退了出去。 沈长赫背对着女子,淡声开口,“姑娘可有办法同家中联系。” “有的,我的丫鬟应会找过来。” 二人陷入了短暂沉默,片刻后,女子先行起身,冲沈长赫背影深深一礼,“今日多谢公子。” 沈长赫没有接话,声线尽量平缓,“姑娘往人多的去会安全些,出了北湖不远,有巡逻士兵,若是等不来家人,可以去那求助。” “好。” 沈长赫不再言语,偏头看向沈安安,“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沈安安挑眉,朝巷子里觑了一眼。 “好。” 兄妹二人并肩离去,那姑娘上前两步,最终还是将口中的话给咽了回去。 从水里捞人,免不了要肌肤接触,规矩些的人家是会要求负责的,可别让那公子以为她要恩将仇报。 还是不问姓名的好,莫给人家带来麻烦和困扰。 只是这恩,注定是报不得了。 第33章 该成亲了 有了先前的意外,长街上少了许多人,小摊贩也都开始收拾东西,陆陆续续离开。 原本的喧嚣慢慢静了下来。 路上偶遇有卖兔子灯的,沈长赫给沈安安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灯身,线条十分流畅,烛火在里面来回摇曳,映着兔子形态,很是可爱。 忠叔将马车赶到了二人身前。 沈长赫回头看了眼长街,略有些遗憾,“本是要带你好好玩玩的,不想会频频出现差错。” “来日方长。” 沈安安率先上了马车,沈长赫紧跟而上。 墨香抱着画轴,犹疑开口,“姑娘,这画……” “先收着吧,等有机会。” 她本是想着抵出去,高价卖给那些贵女的,今日是没时间机会了。 忠叔调转马头挥动鞭子,往沈府的方向奔去。 “大哥知晓所救那姑娘是哪家的吗?”沈安安凝视着沈长赫突然问。 沈长赫摇了摇头。 “大哥可还记得上次我们一同给祖母挑选礼物时遇上的母女?” “自然记得。” 沈安安凝着他,“大哥就不担心那姑娘和那对母女是一个路数,沾上了你?” 沈长赫面色尴尬了一瞬,摇摇头说,“当时只想着救人,没想那么多,况且那个姑娘……姓名什么都不曾留,可见不是那等下作之人。” “大哥对她印象貌似很不错。”沈安安挑唇笑着。 “别胡说。”沈长赫脸微微泛红,“那姑娘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莫损了人姑娘清誉。” “……” 沈安安斜睨了大哥一眼。 “既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想必日后有缘,还能再见也说不一定。” 沈长赫偏头看向了别处,没有说话,偌大的马车里,只有一盏微弱烛火摇曳,散发出昏黄色的光芒,映射着他微垂下的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沈府时,沈文和沈夫人还没有回来,沈安安直接回了海棠园更衣梳洗。 墨香将画轴重新收了起来,侍奉沈安安上榻休息。 “留盏灯,你下去歇息吧。” “是。”墨香不多问,合上房门退了出去。 沈安安靠在软枕上,脑海中不自觉闪现出今夜发生的事,萧渊的反常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她起初怀疑他是不是和她一样,可若是如此,他应是会远离她,绝不会像今日一样去救她。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沈安安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可不管如何,上一世因他而毁掉的一生,这一辈子都绝不能再发生。 她是沈家女,哪怕二人不合,上一世他也曾因她家世而多少获益,所以他救她,也算一种补偿,她不用有心理负担,不该胡思乱想。 她拉住锦被盖住了脑袋,挥散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像。 第二日她去到沈夫人院子请安,沈长君赫正耸头耷脑的挨训斥。 沈夫人秀美的面容异常沉怒,“你一个禁卫军统领,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看不住,还有功夫跑去英雄救美,沈长赫,安安要是有个什么,你拿什么跟我交代,跟你祖母交代!” 沈长赫低眉顺眼的不说话,任由沈夫人发火。 “你真是愈发不知轻重。” “娘,人命关天,孩儿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你妹妹呢,你怎么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大街上,人那么多,杂七杂八,鱼龙混杂,若是被人拐了,绑了,可如何是好,你……” “娘。”沈安安挑开珠帘走了进来。 沈长赫看见她眸子亮了亮,立时站起身,“妹妹来了,那你陪娘聊,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了。” 言罢不待沈夫人开口就快步离开了院子。 “哎,你……” 沈夫人气的不行,余光一扫沈安安,又立即满脸疼爱。 “安安,昨夜怎么样了,有没有挤着你,受伤了没有,你哥也真是的,早知那么不靠谱定不会允他带你出去。” 沈安安突然想起什么,面色一顿,下一瞬走上前在沈夫人面前坐下,任她打量,“女儿没事。” “没事就好,昨夜听说我心都快吓出来了,若非你爹拦住,我非去你大哥院里教训他不可。” 沈安安垂眸勾唇笑笑。 “旁家像你哥那么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偏他,一点都不沉稳,娘看,得尽快给他定下才是,男人,只有成了亲才能长大,等新妇入了门,兴许能收一收他那性子。” “……大哥性子在宦官世家中,应是很不错的了。” 不知比李怀言那些强了多少倍,在同辈中才华相貌那也是翘楚。 可沈夫人下定了决心,要给沈长赫相看,那模样仿佛恨不能明日就让他成亲。 沈安安觉得,她好像是间接连累了大哥。 可沈长赫很忙,自从沈夫人说要给他娶亲后就更忙了,日日早出晚归,沈夫人收集了不少闺秀的小像都派不上用场。 沈夫人气的去他院子里堵人,才发现他最近是真的忙,原本已经疏散安抚住的流民不知为何突然动乱,禁卫军忙着四处维持秩序,哪有功夫相看。 沈夫人只好拉着沈安安一家家闺秀的挑,将模样好,性情好,才华好的都挑拣出来,做成了一本小册子,等沈长赫忙完后一一接触。 “娘是不是更喜欢翰林院家的千金?” 沈夫人将小像收起来,笑吟吟的点头,“林家姑娘才貌双全,又温良敦厚,娘确实喜欢,咱们家都是武将,若是能和书香门第的林家结亲,再好不过了。” 如今太平,以往硝烟四起时,她可不少为夫君,爱子提心吊胆,自然希望下一代能做个文官,不过姻缘之事强求不得,还是要看长子的意思。 “比之端家三姑娘还要厉害些吗?”沈安安突然问。 沈夫人一怔,放下册子抿了口茶,淡声说,“没什么可比较的。” “端家三姑娘确实有几分才华,只是太乐于表现,将底蕴都露了出来,各家夫人都再清楚不过她有几斤几两。” “这位林姑娘,是不显山不露水,稳重内敛,藏着拙呢,但若真论起来,未必比不上端三姑娘,娘就是喜欢她敦厚的脾气,不掐头冒尖。” 沈夫人的评价很中肯,同沈安安如出一辙。 她努力搜寻着关于林家姑娘的记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大抵是前世她心里眼里只有萧渊,连对亲人的关心都寥寥无几,又怎会腾出位置给予旁人呢。 沈夫人提及端三姑娘时,隐隐露出不喜,沈安安眸子轻闪,笑了笑,“端三姑娘仅代表她一人,或许端家其他姑娘不错呢,娘为何不考虑考虑?” 沈夫人淡淡摇头,“虽不曾接触端家其他姑娘,但就对端三姑娘的感观,我也不喜。” 沈安安抿唇笑笑,没再言语。 从沈夫人院子里出来,上了游廊,朝海棠园的方向走。 墨香忍不住笑说,“姑娘,夫人如此看好林家姑娘,大公子的婚事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咱们府里就要有喜事了。” 沈安安淡淡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届时老夫人会不会回来参加大公子喜宴,若是回来,姑娘就能见到老夫人了。” 闻言,沈安安偏头看了眼日渐冷寒的天儿,心中隐隐浮上担忧。 祖母身有旧疾,每到寒冬都会腿疼,偏又喜贪凉,今年冬天她不在,也不知她会不会照顾自己,陈嬷嬷能不能管得住她。 “姻缘之事,谁说的准呢。” 她呢喃了一句,穿过游廊踏入垂花拱门,想着要尽快回去给祖母写封信念叨念叨才行。 “沈,姑娘。” 一道不怎么确定又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沈安安回头,就见对面的青石小路上走来一人,粗布衣洗的干净发白,看着她的表情喜形于色。 “张公子。” 她微微有些惊讶。 张业扬站定脚步,十分有礼的拱手,“沈姑娘,在下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不想真遇上了你。” 他不敢在沈府乱走,只能放慢了步子,就期许着能有幸见到她。 墨香看着他痴呆的笑,轻笑了声,“这是沈府后宅,遇上我家姑娘不是情理之中吗。” 张业扬有些不好意思,局促的攥了攥袖口。 沈安安睨了丫鬟一眼,才转头看向他,“张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哦,我是来寻沈大公子的。”他脸上浮上肃然。 “如今外面流民四窜,虽对京城秩序产生了影响,到底都是为了生存,迫于无奈。” “可这两日却有不少官差突然开始无故拿人,不拿流民的命当回事,故意伤害,不配合者甚至活活打死,草菅了不少人命,在下同同窗实在看不下去,遂商议,想要联名上奏皇上,惩治腐败,安顿流民,沈大公子主管此事,所以在下来是想递联名书的。”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他手中宣纸,眉头微微蹙了蹙。 流民一事,她曾听过一两耳朵,就连她一个后宅女子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张业扬怎么敢淌这浑水的? 还是说他当真忠正到命都不要的地步? “张公子可知,有句话叫官官相护,你这封联名书,会得罪多少达官显贵,寒窗苦读数载才考中的功名,公子就不怕付之东流吗?” “想过。”张业扬目光灼灼坚定,“可若是如此不公,要我等视若无睹,那这功名,又要来何用,在下深知我等寒门人低势微,可三年一次科举,不就是为朝廷注入新流,若都去趋炎附势,那科举,不就成了给那些位高权重者选走狗吗。” “……” 沈安安突然想到一句话,君立明堂中,不沾雪与风。 可清是臣,浊亦是臣,没有强大的家族与势力,好人又哪是那么好当的。 可对上张业扬清澈果决的双眼,她又觉得自己的劝告比起他大勇无畏的牺牲,又委实有些小人。 最后只说了句,“便是清官也要讲究方式方法,结合时势,分清主次。” 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那不是勇敢,是以卵击石,白白送命的傻子。 “多谢沈姑娘好意。” 沈安安第一次见有人可以拧成这样,又觉得自己的私心在如此君子面前,那么的阴暗。 “墨香,带张公子去大哥院子。” “是。”墨香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张业扬对沈安安拱了拱手,就走了,却又在几步后顿住了脚步回头。 沈安安愣了愣,微微牵了牵唇角,张业扬脸霎时红透,脚下都有了几分踉跄。 若此次能保住性命,成功留在京城,他一定要告诉沈姑娘他的心意,就算是痴心妄想,也好过无疾而终。 回了海棠园,沈安安给沈老夫人写了封信,絮絮叨叨,洋洋洒洒了三四页。 墨香将墨迹吹干装入信封中,边说,“老夫人就烦姑娘唠叨,若是瞧见了这长篇大论,指定会嗤之以鼻,偷骂姑娘不可。” 沈安安也笑了起来,书信往来大约要十日上下,等再收到沈老夫人回信时,天气又寒了不少,江南潮湿,比之京城肯定更加阴冷。 沈安安立在窗棂前打开,偌大的白纸上只用毛笔写了五个字,“知道了,啰嗦。” 啰嗦二字,还是加粗加大的,沈安安眉眼弯弯,染上了暖色。 “大哥回府了吗?” “回了,这会儿子应该已经给夫人请了安回院子了。” 沈安安抬眸看了眼逐渐昏沉的天色,转身离开了窗棂,“带上一碟子酥糕,我们过去瞧瞧。” 墨香立即收拾东西跟上。 主仆二人来到沈长赫院子时,他书房灯还亮着,昏黄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折射在窗纸上,应是在忙公务。 小厮恭敬的向她行礼,直接推门让她进去。 听到声音,沈长赫从文书中抬起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将那几个字写完才放下了狼毫。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安安伸手从墨香手中接过食盒走过去,放在书案上打开,余光不经意瞥见他桌上摊开的文书,扫见了流民,寒门,几个字眼。 “娘让我来打探打探你最近忙完了没有,若是忙完了就把正事提上日程。” 沈长赫吃了口糕点,指了指一旁堆积的文书,“忙的很,哪有那闲功夫。” 沈安安目光凝视在摊开的文书上,状若无意问,“流民的事还没结束吗?” “我听说有不少寒门学子联名上奏,要求皇上整治朝堂,安置流民。” “嗯。”沈长赫拿帕子擦去指尖上的碎屑,斜睨了沈安安一眼,“来送吃食也不有诚意些,都冷了。” “下次我让娘准备新出锅的给你送来。” “还是不用了,我没成亲,我不配。” 沈安安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又将话题转回了流民上。 “你知晓鼓动学子联名上奏的起始人是谁吗?” 第34章 要定亲了 沈安安垂眸,目光定在桌案上的文书上,红唇微抿,“今年的新科进士,张业扬。” “你怎么知道?” 沈长赫诧异的看着妹妹,眸中浸上深幽,想到二人的熟稔他不禁开始怀疑安安同那书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日他来府中找你,我们在垂花门遇上了,顺耳听他说了几句。” 沈长赫重重松了口气。 “那个书生,是个有胆量的,可惜涉世未深,太过单纯,将朝堂想的简单了。” 沈安安勾了勾唇,在书案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大哥说的倒是委婉,不如说他蠢,自不量力。” “你们不是朋友吗?大哥说的太直白,岂不是不给你留面子。” 沈安安沉眸不语。 沈长赫看了她一眼,眸中浸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那些人连数以万计的流民都说杀就杀,又怎么会拿他们一群学子当回事,此举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沈安安立即问。 沈长赫抬眸注视了她片刻,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安安貌似对这个朋友很上心。” 沈安安默了默,努力压下心中异样,半开玩笑的说,“如今世道,像他那般人品贵重的傻子不好找,若是就这么死了,难免会心生惋惜。” 沈长赫放下茶盏,指尖在文书上轻点了点,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目前局势而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沈安安心中一动,目光也定在了沈长赫指尖所点的位置,那里仿似记载张业扬的籍贯。 “我也曾与爹谈论过这件事情,连四皇子都不敢轻易插手,他一个书生能改变局势?” 即便不曾明说,她也知晓此事必定关乎皇子争斗,成年皇子都有着自己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查,恐怕朝堂三分之一官员都逃不掉。 况且此事已经发生,皇子关乎着皇室颜面,一旦细查追究下去,比起让朝廷动荡,她以为皇上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衡皇子势力的可能更大一些。 沈长赫幽幽盯着文书,突然轻笑了一声。 “我开始也是如此以为的,可半个月过去了,那些学子却都还好好的,也许事情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那位张公子,也未必如表现出的那么不同流俗,襟怀坦荡。” 沈安安一怔,思索片刻就明白了大哥什么意思。 “大哥是猜测,张业扬身后有人推波助澜,给一众学子撑腰,意在戳破二皇子恶行,借机瓦解他势力。” 沈长赫,“不然那些学子怕是早就因各种原因没命了,毕竟皇上没有追查的意思,那些人做起事来更会无所忌惮。” 沈安安隐隐猜到了什么,面色凝了凝,“可皇上不是不打算细查吗?” “不细查不代表不过问,既然闹出了动静,多多少少都要有几名官员下马顶罪,那些学子如今可都还没有派遣职位呢。” 沈安安突然想起了那日垂花拱门前,张业扬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话,一时沉默了下去。 沈长赫,“也很正常,毕竟有贪心,有欲望,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寒窗苦读十余载,哪个男儿不想一展拳脚,只要做的事不违背良心,耍些手段也没什么。” 就算是他和父亲,能在朝堂有如今的地位,屹立不倒,捧沈府昌盛,也不敢说光明磊落,不曾有任何违心之处。 沈安安牵起唇角笑了笑,艳丽的小脸轻点,“大哥说的对,如此才符合人性,若是无所求,那就太恐怖了。” 有所求,有私心,有软肋,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相处起来才不费工夫,善良,不一定就要蠢。 沈长赫笑笑,将文书合上放在了一边,拿起另一本不曾批注的打开,随口说了句,“留在京城,可比回江南当个县令有前途多了。” 沈安安豁地抬头,压在袖口的指尖无意识用力而发白,一瞬不瞬的看着垂眸揽读文书的沈长赫。 “大哥说,他是哪里人?” “江南。”说完,沈长赫抽空抬头看了眼沈安安,意味不明的说,“你从小在江南长大,是不是以前就和他认识?” “没有,我以前并不知他是江南人士。” 沈长赫点了点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垂头继续揽读文书,边说,“那书生确实有几分才华,就是迂腐了些,但联名上奏一事若真如我所想,那人往后许会有一番作为。” 此时天色已全然黑沉,抬眼朝窗外望去,只有琉璃盏散发的淡淡光芒能勉强视物,沈安安眺望着院外,又仿似透过院子在看别的什么。 “江南也不比京城差的。” 有山有水,有祖母,有自由。 从沈长赫院子里离开,回到海棠园,时辰已经不早了。 墨香铺床叠被完毕,见自家姑娘还在窗前站着,忙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京城虽不比江南潮湿,可入了夜还是很冷的,姑娘可莫着了凉。” 窗棂大敞着,冷风直往屋子里灌,吹在沈安安只着寝衣的纤细身子上,确实刺骨的冷。 她拢了拢披风,只露出了一张艳丽的小脸,异常红润娇俏,唇角轻轻挽着,好似心情很好。 “墨香,我们回江南吧。” 又一次听到姑娘说要回江南,墨香只笑了笑,并没有信以为真,毕竟夫人和公子是不会答应的。 “老夫人有几日没来信了,姑娘是不是又牵挂老夫人了?” 沈安安转身回了床榻,并没有多做解释。 墨香赶忙上前接过披风收起来,给沈安安盖上锦被,留了一盏烛火后退了出去。 —— 沈安安将沈长赫真的很忙的消息告诉了沈夫人,沈夫人才算彻底歇了心思,不过不是不让他成亲的心思,而是沈长赫对亲事的主导权。 跳过新郎的意愿,直接定了新娘子。 她动作很快,没几日就托了媒人给翰林院林夫人透了口风,不论是沈府家世还是沈长赫才能,在京中官宦中都是佼佼,没什么挑的。 据媒人说,林夫人当场就应下了这门婚事,十分乐意,如今就等两家交换了庚帖,沈府去下礼定下亲事了。 沈安安得知消息的时候都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几日没有去沈夫人院子,这么快大哥就该娶亲了? 大哥知道吗? “娘,您是不是多少该问一下大哥的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整日忙于政务,哪有闲工夫管。” 沈夫人不紧不慢,面无表情的说着沈长赫惯常用的那套说辞。 “……” “罢了,晚上等他回来,你去通知他一声,别回头见了人家林大人,林姑娘都不知怎么回事呢。” 闻言,沈安安唇角牵了牵,“若是母亲不说,女儿见了也不知她是我未来嫂嫂。” 这动作快的人匪夷所思,哪是相看定亲,买根菜也没有如此迅速的。 沈夫人嗔了沈安安一眼,幽幽叹口气,放下了茶盏。 “你大哥的婚事再拖下去着实不像样子,他都二十有三了,娘是年年催,日日催,可他总拿公务忙敷衍娘。” “如此耽搁下去,哪还会好人家的女儿,娘只能如此给他定下,待日后林家姑娘进了门,感情在慢慢培养就是。” 沈安安觉得母亲想的太乐观了,感情若是都能培养出来,世上又哪来那么多怨偶。 “可……若是培养不出呢,或是大哥他,已有心上人?” “不可能。” 沈夫人摆了摆手,十分笃定的模样。 “他整日待在禁卫军,全是些糙汉子,哪里会有同姑娘接触的机会,你大哥人话少又呆板,也难为有姑娘瞧得上他。” “至于感情,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成了亲,有了孩子,就有了责任羁绊,你大哥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林姑娘性子也温婉,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听见娘将什么都给想到了,沈安安只能保持沉默。 离开时,信誓旦旦的沈夫人却又突然给她叫住,犹疑了好一会儿,说,“不然,你拐着弯问问你大哥也行。” “问什么?” “你这孩子。”沈夫人嗔了女儿一眼,在沈安安露出笑容时伸出手指朝她脑门戳去。 沈安安立即后退几步,“娘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也会问的。” 从沈夫人院子里离开,天色还尚早,沈安安在垂花拱门处犹疑了一瞬,直接转道去了沈长赫院里。 她到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沈安安被小厮请去了书房。 她熟练的在他书案对面的椅子里坐下,小厮奉上了茶水,“姑娘稍等一会儿,公子就快回来了。” 沈安安点头,端过茶盏漫不经心的扫视着沈长赫屋中的陈设,习武之人同文人有着很大的差异,沈长赫的书房除了桌案上堆积的文书以外几乎都是兵书兵器。 她目光定在了他书案半摊开的文书上,淡淡的余辉从窗棂倾洒进来,铺了半张书案,反射着金色的光晕,直晃人眼,她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思忖片刻,她将茶盏放在了身旁小几上,起身走了过去。 大哥书房文书密信不比父亲那涉及朝中密事,看一看也没什么。 她走到书案后,拿起文书揽读,果然是有关流民一事的结果,她仔细看完,将文书放回了原位。 正如大哥所想,皇上大怒,可在重重考量下,最后也只惩治了一些尸位素餐的芝麻官员,平息了此次动乱,真正参与进去,能动摇国本的高官都相安无事。 但如此予二皇子而言也算是一种重创,皇上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代表会就此轻飘飘放下,不对他的党羽下手。 一时不能动,可不代表一直不能动,任何势力都能日渐瓦解,二皇子看似没什么大的损失,可却将狼子野心和势力暴露在了多疑的君王面前。 可……大哥是禁卫军统领,掌管的是京城安危,为何会有这些文书。 她视线落在了一旁堆积的文书上,大哥是不是过于关注流民一事了,还是说…… 思虑间,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沈长赫阔步走进来。 “等很久了?” “也没有。”沈安安从他书案后出来,望着沈长赫的眸子,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沈长赫没有察觉,目光在书案上明显被动过的文书上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旋即扫了眼空荡荡的桌案,笑说,“如今是敷衍都不敷衍了,空着手就来了。” “你我兄妹还用客气吗。”沈安安淡笑,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小厮端来了水盆,沈长赫走过去净了手才去了书案后坐下,随手将文书合上放在了一边。 “看过了。” “嗯。”沈安安也不隐瞒,杏眸盯着沈长赫,直接问,“那些学子背后的人,是不是四皇子。” 沈长赫面色一顿,抬头看了沈安安一眼,似是而非说,“不知,朝堂瞬息万变,谁说的准呢。” 沈安安深深看了大哥一眼。 转移了话题,“那些学子当真全身而退了?” “如今看来,是。” 沈安安不再言语,心中隐隐有了结论,能在二皇子手中保人,除了萧渊,她不疑旁人。 “想来那些学子的职务最近也该派遣下来了。” 沈长赫朝窗棂外看了一眼,声音低了几许,“就算没有背后人相助,那些学子此次也算立了功,皇上乐不乐意,都会提拔提拔,做给天下人看,那位张公子,应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 说完,他抬头意味不明的看向不知在想什么而走神的妹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好半晌,沈安安才勉强压下心中思绪,抬头睨着大哥,淡声说,“今日是娘让我来的。” “嗯?” 沈长赫发出了一个音节,就开始翻看文书,以昭示他忙的厉害,好等沈安安开口后直接推拒。 不料,沈安安后面的话却让他直接变了脸色。 “娘说你太忙,顾不上终生大事,就给你定了翰林院林家的姑娘,两家不日将交换庚帖,择日下聘定亲。” 沈长赫手中狼毫在文书上滞了一瞬,晕了一大片墨迹,透湿了文书,糊掉了上面字眼。 第35章 她本就该是我的。 沈安安朝被污掉的文书看了一眼,杏眸轻闪,唇瓣轻轻挽起,状若无意的问。 “哥哥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沈长赫眸中暗沉迅速褪了下去,恢复了波澜不惊,捏着狼毫的手却逐渐用力,直到笔杆在掌心断裂。 他若无其事的把狼毫丢在了文书后,沈安安看不到的地方,语调平淡。 “一个从不曾见过的姑娘,谈不上如何。” 沈安安,“那你乐意吗?” 沈长赫似顿了顿,唇微微轻抿,半晌后说了句“都可。” “反正都是要娶,娶谁不是谁,娘喜欢就好。” 反正…他也没有刻入骨子里非娶不可的女子。 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湿透的衣裙紧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那张小脸瓷白莹润,水雾蒙蒙的,感激的望着他。 “大哥。” “大哥。” 沈长赫猛然回神,有些愣神的看着沈安安,“怎么了?” “娘让我问你,可有心仪之人?” 沈安安注视着他,目光中透着审视。 沈长赫皱了皱眉,搭在桌沿的腕骨倏然收了回去,不假思索的摇头,“没有。” 一个意外,连姓名都不知的姑娘,应该不算,况且他总不能挟恩求报吧。 “当真没有?”沈安安又问了一次。 “比如…中秋节那日你救下的那个姑娘。” 大哥看她的眼神与反应,可着实算不上清白。 沈长赫心豁然慢跳了一瞬,旋即又快速跳动,只是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化为了一潭死水。 “别胡说,萍水相逢而已,说不定人家姑娘早已定了亲,传扬出去损了人姑娘清誉。” 二人在水中的肢体接触近乎赤裸,在世家官宦中是不被允许的,他若是以此提出娶人家的要求,那不是趁人之危吗。 况且,那只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杂念,他并没有那个意思。 “好吧。” 沈安安点点头,从椅子里站起身,“那我就如实禀报给娘了,大哥安心忙公务,等着当新郎就是。” 沈长赫心中无端升起厌烦,轻“嗯”了一声。 这几年,他也着实被催的有些心烦,早早娶了亲,安住娘的心也好,省了日日来他耳边念叨。 思及此,他出声叫住了走至门口的沈安安,“那个林家姑娘,你可曾接触过?” 沈安安眨了眨眼,看着大哥眉宇间的烦躁,不动声色的摇头,“远远瞧过一眼,不曾搭过话,怎么了吗,大哥有什么问题?” “让人打听打听那姑娘的性情。” 既是要过日子的人,性情最好温婉贤淑些,别是个爱作的,娶回来后鸡飞狗跳。 沈安安点头,“这个大哥放心,娘都是打听过的,指定符合大哥对妻子的要求。” 沈长赫哽了哽,一时找不到什么借口了,只能轻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沈安安走出他的书房,回身合上房门离开。 沈长赫努力压下心中不适,拿起文书翻阅,可不知怎的,他心情格外烦躁,连看文书都带了三分火气,只得放下文书起身去了窗棂前。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晚风比起白日时凌冽了不少,吹在人身上有些刺骨,沈长赫却全然没有察觉,一直站到了小厮提醒他歇息,才恍然发觉竟已是深夜。 —— 深夜。 四皇子府书房。 烛火明亮,萧渊埋头书案前处理公务,文书密信堆积了厚厚一沓,寂静的书房只有笔落在宣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庆丰推开门敛声禀报,“主子,凌世子派人来问,那位姓张的进士,当给予什么职位?” 萧渊下笔的动作一顿。 看着文书上晕染的墨迹,他眉头紧皱了皱,将狼毫放在了砚台旁,抬头。 庆丰被主子的眼神看的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他就说凌世子多此一举吧,屁大的事还非要过问主子意思。 一个末流进士而已,也配禀报到主子面前。 他正想说回了凌世子,让他自己看着办,不想萧渊竟突然问了句,“他递上的意愿,是想去哪?” “留京。” 庆丰低声说。 “留京。”萧渊重复了一遍,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中秋节那晚桥架上,沈安安对着他温柔的笑。 食指无意识的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他垂着眼睑,一时没有说话。 庆丰忙小声说,“凌世子说,若是主子看不惯他,他老家正好有个县令的缺,配他的名次绰绰有余,也算是此次的嘉奖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觑着主子,虽然他也不知主子为何会看不惯一个末流进士,但凌世子不比李公子,他说的话定然是有根据的。 萧渊冷扫了庆丰一眼,但罕见的并没有驳斥。 不知为何,他确实看不惯,很看不惯那个书生。 “嗯。” 他发出一个音节,将染了墨的文书丢去一边,重新拿起下一个展开。 庆丰有些不懂主子意思,踟蹰的在屋中走了几步,可观着主子面色,又胆惧不敢再问。 这“嗯”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赞同凌世子建议的意思吧。 他咂了咂嘴,转身要离开,萧渊冷幽的声音却冷不丁再次响起,仿佛是随口一问。 “那书生老家籍贯哪里的?” 庆丰立即止住步子回头,“好像是江南的。” 萧渊埋着的头豁然抬起,素来寡淡沉暗的眸子倏地冷厉阴鸷,手中的笔也因他无意识的手指收拢而折断在掌心。 庆丰后背蹭的冒上冷汗,冷飕飕的,忐忑不安的咽了咽口水,“主子,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一刹那,萧渊很快收敛了神色。 “江南哪里?” 庆丰一脸懵,额头有冷汗滴下来,江南那么大,他整日忙的冒烟,哪会去细查一个进士的具体籍贯。 “属下这就去查。” 萧渊没再说话。 垂头开始继续揽读文书。 庆丰立即退了出去,脚步匆忙的去查。 屋中侍奉笔墨的庆安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庆丰速度极快,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折了回来。 “主子,查到了,张业扬来自江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家中世代都是农户,爹娘早早就不在了,只剩一个妹妹寄养在亲戚家。” 后面那些,那日中秋节萧渊就知晓了。 见主子不说话,庆丰想起了凌世子交代的话,试探说,“张业扬籍贯与沈姑娘长大的地方大约有几百里的路程。” 不算近,但也称不上远,二人之前应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萧渊奋笔疾书着,仿佛没有在听。 庆丰抿唇,想着自己是不是多此一举了,怎么和凌世子一样神神叨叨了,主子一向对任何人都淡淡的,又怎么会对沈姑娘有所不同。 二人分明是冤家才是,庆丰拱手就要退下去,这会儿他聪明了些,走到房门口时放缓了脚步,就怕主子又冷不丁开口。 果然,就在他脚步即将踏出去时,萧渊的声音再次传来。 “派遣去江南周边小县,富饶辽阔些的。” 庆丰愣了一下,领命退了下去。 凌辰逸收到萧渊意思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勾唇轻笑了起来。 庆丰怕说错什么话,虚心求教,“凌世子,我家主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凌辰逸一甩衣袖,负手而立着,语调平缓带着深意。 “意思是,不能留京,也不能离沈家姑娘长大的地方太近,扔的越远越好。” 富饶辽阔些的地方好出政绩,不出三年,张业扬就能高升,算是对他投诚的奖赏,可三年后…… 京中风云变幻,就算回来了又能如何呢。 庆丰一个激灵,脑子立时清明了不少,主子竟然……竟然是瞧上了沈家姑娘? 将公务都处理完,已经是深夜了,萧渊却并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庆安见主子铺上宣纸,大有作画的雅兴,连忙继续磨墨。 “除了那幅落在沈姑娘手里的青竹图,主子已经好久没有作画了。” 萧渊蘸墨的笔倏然沉了沉,笔身都滑了进去,沾上了墨水。 庆安连忙拿帕子将笔捞出来,捧出去清洗干净,想着主子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心不在焉的,尤其一提及沈姑娘。 等他洗好笔回来,铺好的宣纸上已落下了一个大致轮廓,凹凸有致,看曲线,应是一个女子。 庆安诧异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数年来,主子笔下只有风景,就算端三姑娘生辰相求,主子都不曾施舍一幅,如今竟会主动画一个女子。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画卷,想辨认主子究竟是在画哪家贵女。 可…直到萧渊放下了笔…… “主,主子,您是不是忘了画五官了。” 不对,是四官。 那张鹅蛋脸上,只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虽没有鼻子和嘴巴的衬托,却依旧能瞧出那双眼中的温柔谴倦,半笑的弯起眼眸,仿佛在注视她的爱人。 萧渊没有说话,垂眸凝视着画卷良久,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有种说不出来的占有欲,在心中叫嚣,翻腾着,强烈的念头浮上心头,好像这个女人,本就该是他的。 接踵而来的还有她对旁的男人言笑晏晏的画面,名为嫉妒的陌生情绪也开始在胸膛中翻滚。 有人信前世今生吗。 他抬起黑漆漆的眸子,转头眺望着窗外,他好像慢慢的,有些信了。 他此时迫切的想知晓,他对她的妄念和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她对他的恶意,又是因何。 他记得她说,她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 —— 沈夫人得知沈长赫对婚事没有意见,高兴的不行,立时就开始着手准备,沈府一时间喜气洋洋,就等着下聘定亲那日的来临。 沈安安这几日几乎没怎么出院子,不是对沈长赫婚事不上心,而是总觉得似乎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 墨香将屋门合上,快步走进屋子,压低声音对沈安安说,“姑娘,寻到张公子下榻之处了。” 她从书卷中抬起头,清凌凌的眸子浮上清幽,“想来朝廷任职也该下来了,走吧,我们出去转转。” 禀报了沈夫人,沈安安就带着墨香出了门。 忠叔驾着马车,一路朝墨香所指的脂粉铺子奔去。 一刻钟后,马车在铺子门前停下,沈安安递给了墨香一个眼色,墨香立即掏出了一个银锭子塞给忠叔。 “姑娘估计要好一会儿挑,您先去茶楼吃盏茶,不必一直守着。” 忠叔直接推拒,“不了,夫人交代要老奴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 他朝脂粉铺子看了一眼,有些奇怪姑娘刚回京城,怎会如此了解。 墨香还想再劝,沈安安拦住她,回身走进了脂粉铺子。 没能甩开忠叔,沈安安在脂粉铺子里象征性的转了一圈,随意挑了一些东西就出来了。 忠叔恭敬的朝她询问,“姑娘,可要回府?” 沈安安挑开车帘朝不远处的酒楼望了一眼。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用了饭再回吧。” 忠叔立时答应了下来,朝墨香所指的酒楼驶去。 “咦。”一辆马车与沈府马车擦肩驶过,李怀言跳下马车,目光注视着在前方酒楼停下的马车。 一个女人很快钻出车厢贴了上来,“李公子,您看什么呢。” “那姑娘和您什么关系啊。”她话中醋意十足,拿眼睛斜着走入酒楼的贵气姑娘。 李怀言抬头看了眼酒楼招牌,眸子眯了眯,倏然想起了前几日凌辰逸的碎碎念。 那个张业扬,貌似就住在那家酒楼里。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去里面随便挑吧,记我账上。” 女子不依,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搂住了李怀言的腰开始撒娇,他才疼了她几日,她还没捞着什么好处呢,这么快就腻了? 李怀言眉头一皱,吊儿郎当的面容一肃,女子吓的立时松开了手。 李怀言阔步上了马车,对车夫说了句,“去四皇子府。” 车夫抽动缰绳很快离开,只留了那姑娘一人留在原地气的咬牙,扭身进了脂粉铺子。 酒楼门口,墨香再一次支开忠叔,“姑娘突然想吃西街那家果脯了,劳烦忠叔跑一趟,给姑娘买些回来。” 忠叔朝人满为患的酒楼望了一眼,有些不放心。 “忠叔放心,我和姑娘哪都不会去的,就在这等您。” 他犹疑着点头,迅速转身离开,想着快去快回。 第36章 又是这死出。 沈安安步入了酒楼。 一眼就瞧见了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的张业扬。 他一手拿着账册,一手飞快拨动着算盘,可心思却全然不在账册上,好几次都拨错了账,最后懊恼的放下东西,满脸烦躁。 失魂落魄的坐在了椅子里,愣愣发呆。 有两个同僚都留京了,他这个发起联名书的第一功臣却没有得到留京的名额。 一切的心思都白费了。 可也不能说不好,毕竟四皇子给的是江南的富饶之地,很容易出政绩,比起那两个的留京的同僚前程更加广阔,只是和他所要的背道而驰。 他应当知足了,毕竟以他名次,若非是四皇子栽培,他只有被发放到偏远知县的命。 恍恍惚惚间,他不经意抬眸,整个人都愣住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沈安安牵唇温和的笑了笑,走上前几步,“怎么,张公子不认识我了?” 张业扬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是欢喜又是失落,“没,没有,只是有些诧异沈姑娘竟会来这种地方。” 这酒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往都是些做工或走货的食客,绝不是沈安安身份会来的地方。 “出来买几盒胭脂,碰巧路过,进来用个午饭。” 沈安安看着他因局促而发红的耳尖,语调轻柔婉转。 张业扬抬眸看她,被女子晃眼的笑容激的又快速垂下了头,袖中的手收紧又张开,来回反复。 他在想什么,人家可是太尉之女,怎么会为了他一个穷书生而来呢,一定是听话本子多了,才会做如此不切实际的梦。 “张公子忙吗,若是不忙可要一起用个饭?” 张业扬心知人姑娘只是口头客气,他应该婉拒才是,可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口不对心的“不忙。” 对上沈安安淡淡笑容,他脸蹭的一下红透,满脸的不好意思,尴尬的很。 墨香寻店小二要了个雅间,点了些招牌菜,在掌柜和店小二张大嘴巴的惊讶目光中,张业扬跟在沈安安身后上了二楼雅间。 说是雅间,其实就是用珠帘隔开的一个稍安静些的地方,沈安安抚了抚衣裙,坐了下来。 “张公子,坐。” 张业扬羞愧的垂头看了眼身上的粗布衣裳,他今日做工,穿的是打着补丁的,同对面锦衣华服,尊贵温婉的女子格格不入。 莫说是沈姑娘,就是她身旁的丫鬟,都比他得体百倍。 沈安安看出他的窘迫,眉头蹙了蹙,开口转移话题。 “联合书一事我都听我大哥说了,张公子不畏强权,勇于为民请命,当真是了不起。” 张业扬在椅子边边坐下,双手覆在膝盖上,脊背挺的很直,精神紧绷着,十分紧张。 “沈姑娘过奖了,在下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那些流民之所以能得到妥善安置,功劳另有其人。” 沈安安眸子微闪,笑笑没有言语,知晓张业扬口中的另有其人应是萧渊。 只是她今日可不是来谈萧渊的丰功伟绩的。 她倒了杯茶,状若无意的问,“张公子立下这么大功劳,想必会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吧。” 张业扬面色一僵。 垂头看着墨香放在身前的茶盏,唇微微抿着,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算…是吧。” 沈安安蹙眸,看了眼垂头苦笑,明显对调任不怎么满意的张业扬,关心的问。 “怎么?公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没,没有。” 张业扬抬头看着明媚张扬的沈安安,心中阴霾突然散去了不少。 “朝廷给我分配了江南周边的一个小县,那里地域辽阔,经济富饶,对我日后的官途很有帮助。” 只是,他想为了她留下来,哪怕是痴心妄想,也想将心中的欢喜说予她知晓。 而如今…… “江南。”沈安安重复了一遍,唇瓣高高挑起,藏在袖中的手激动的攥住袖口,微微暗喜。 “江南再好不过了。” 张业扬诧异抬头,望进了沈安安喜悦的眸子里,一怔。 沈安安压住心中欢腾,尽量平静的笑说,“我从小就是在江南长大的,那里人善景美,我一直想若是有机会,就回江南生活。” 张业扬眸中渐渐涌上惊喜,“沈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 沈安安真诚的看着他,“江南民风淳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和讲究,也没有位高权重的官宦世家,张公子初入官场,去江南比留在波云诡谲的京城要好很多,也能肆无忌惮的施展拳脚,不比在京城曲意逢迎,夹缝生存强的多。” 沈安安的一席话,迅速拨开了张业扬心中纠结了数日的烦闷,唇瓣不由自主的扬了扬。 “姑娘说的是,是在下眼界短浅了。” 这时,小二进来上菜,飞禽走兽,几乎摆了满满一桌,张业扬看着,好不容易忘却的自卑又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我们只有三个人,沈姑娘不必如此破费的。” 墨香摆着碗筷,先一步笑说,“张公子莫在意,我家姑娘在府中时也是如此。” “哦。”张业扬尴尬的笑笑,垂下头拨了拨盘中的那块脆皮熏鸡,缓解尴尬。 沈安安睨了墨香一眼,同时又觉得这位张公子人品好归好,就是性子是不是太敏感了些。 若是日后相处都要如此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的自尊心,岂不是会很累。 罢了,权势养人,许等到日后做了官,不缺银子时,就会渐渐好转。 “公子吃酒吗?” 张业扬连忙摆手回绝。 同她在一起怎么能吃酒呢,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唐突了可如何是好。 况且,方才沈安安对江南的赞许又点燃了他死灰的心,就算是妄想,也总得要搏一搏。 “那公子何时启程赴任?” 张业扬鼓起勇气抬头,同沈安安对视,可只要一触及她艳丽的容颜,就心跳加快的说不上来话。 “还,还不知,应就最近三五日的事情。” “哦,那么快就要走了,” 沈安安垂头执着筷子搅动着碗中莲子粥,眼帘轻扇遮住了一双清澈杏眸,似透着三分怅然。 张业扬胸口一胀,心好似被狠狠揪起,他身子前倾几许,迫切真挚的望着对面的娇俏女子。 “沈姑娘,在下有话想对你说,其实我……” 沈安安抬头笑吟吟的看着他,清凌凌的眸子轻闪隐着期待,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 “哎,沈姑娘,好巧。”惊喜中带着诧异的声音突然响起,截断了张业扬没出口的话。 沈安安听到这个声音,笑着的脸倏然阴了下去,冷冷的睨向了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李怀言吊儿郎当的身影露了出来,站在雅间门口满脸笑容,眸子在屋中轻转一圈,扫过张业扬时,面色明显一顿,唇角下沉了沉。 沈安安都要怀疑这一世自己是不是和李怀言这个冤种有什么纠葛,怎么到哪都能遇上。 晦气! “墨香,关门。” 墨香立即走上前。 她伸手拉门,李怀言似笑非笑的一转身子,直接抵上了门框,目光朝身后掠去。 墨香拧眉,正想呵斥他让开,一股冷厉阴沉的目光却突然朝她射来,令她瞬间如芒在背,深寒的冷意爬上了整个背脊。 压迫又极其危险。 她手不由自主的松开,抬眸。 然后转身迅速回了雅间,站在了沈安安身后。 李怀言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一脸看戏的神色。 张业扬自然认识李怀言的,当即起身,又担心旁人误会了他同沈姑娘,污了人姑娘清誉,忙离开桌案,走的远一些。 “李公子。” 他拱手行礼。 李怀言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身子一侧,露出了他身后的人。 墨香立即垂下头,小手紧攥着沈安安衣袖。 四皇子方才的神情太吓人了,不知道还以为她关个门触犯天条了。 张业扬想冲萧渊行个礼,可触及他阴鸷冷凝的目光,就如棉絮堵住了嗓子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隐隐觉得,四皇子好似一直都不怎么待见他。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渊眸子扫过沈安安,最后在张业扬身上定住,面无表情,可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却让张业扬连头都不敢抬。 沈安安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眯了眯眼。 又是这死出! 她气的不行。 只要不如意,他就摆臭脸,好似全天下都欠他银子,没一个人对的起他似的。 也不知他又在哪里被咬了一口,来这撒狂犬风。 她是不是和这狗男人有仇,不然他次次坏她好事。 她牙关紧咬,冷冷的目光瞥向萧渊,里面都是恼火,她张口刚想说什么。 萧渊不疾不徐的声音却率先响起,如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住了她的脖子,让她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就像一团棉絮,塞进了她嘴里。 “林公子想必还不曾见过这位姑娘,本皇子给你介绍一下。” 萧渊语调戏谑,似笑非笑的目光游离在沈安安身上,眼底却都是凉意,冲身旁的紫袍男子说。 “雅间这位坐着的,就是沈太尉刚从江南接回来的女儿,沈家大姑娘。” “……” 林家公子?? 沈安安朝紫袍男子看去,男子长相清秀,看她的目光透着惊讶与打量,礼貌的颔首打了个招呼,“沈姑娘好。” 她努力压下心中愤怒,盈盈起身,冲林公子回礼,一派闺秀仪态,“林公子好,四皇子好。” 她微微抬眸偷觑眼萧渊,隐隐纳闷,萧渊是怎么知晓大哥在和林家姑娘议亲的?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他该不会闲到来给自己添堵才是,毕竟他那么忙。 想归想,在林家公子面前,她还是十分有礼有节的,可不能让人以为沈府家风不行,毁了大哥的婚事。 萧渊唇瓣冷冷勾起,对沈安安的乖巧安静十分满意,也不枉他半路让庆丰将林家公子拖上马车。 张业扬哪接触过这样的场合,这会儿在一旁站着连话都不敢说。 他始终觉得,有一道森冷的目光从不曾离开过他,如有实质般,凌厉骇人。 萧渊目光从桌案上摆着的两副碗筷上扫过,一双墨眸看似波澜不惊。 “林公子介不介意同沈家姑娘同桌用膳,毕竟日后就是亲戚了。” 林公子也上道的很,立即就说,“当然不介意,就不知沈姑娘可愿赏脸。” 沈安安沉沉目光,默默盯着萧渊,里面都是怒意,仿佛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渊视若无睹,那张清隽坚毅的面容始终淡淡笑着。 林公子眸子在二人诡异的气氛中转了一圈,再次笑说,“家父一直敬仰沈太尉忠正,对沈大公子亦是赞不绝口,想必沈姑娘定也是蕙质兰心,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 “……” 沈安安收回视线,给了林公子一个温婉笑容,后面那句十分悦耳,蕙质兰心着实担当不起。 “林公子缪赞了,林氏书香门第,诗礼之家,全仰仗林大人学富五车。” 二人互相吹捧了几句,沈安安请了几人进雅间落座。 张业扬局促的站在一旁,李怀言突然上前勾住了他肩膀,弯起的眸子却并无几分笑意,“张公子近几日就要赴任了吧,是不是该收拾收拾行囊了。” 沈安安转身朝二人看去,在林家子看不到的角度冲李怀言磨牙,无声说了句什么。 可有林家子在,她又不能直接要求让张业扬留下,委实不成体统。 李怀言便全作眼瞎,手掌在张业扬肩头用力拍了拍。 张业扬心中泛苦,冲沈安安无奈笑笑,眼底都是谦卑,“李公子提醒的是,小人就先行回去了。” “嗯。”李怀言这才收回手,等张业扬离开,他冲沈安安嬉笑勾唇。 沈安安剜了他一眼,木着脸回了椅子里坐下,在林家子开口活跃气氛时,勉强扬起笑容附和。 几人相处的虽有些诡异,但在林公子和沈安安的一来一往中,还不算太过冷场。 席间,李怀言半开玩笑的说,“好菜没有好酒多无趣,沈姑娘不吝啬几壶酒吧。” 沈安安抬眸扫他一眼,转头吩咐墨香去拿酒。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渊却倏然冷声开口,“光天化日,饮什么酒,想喝回你的国公府喝去。” “……”李怀言嘴角抽了抽。 好歹是他急吼吼的跑去四皇子府通风报信,哪有打完斋唔就不要和尚的! 第37章 回归原本的轨迹 林家公子看了眼萧渊,笑着开口打圆场。 “李兄若是想喝等几日我请李兄去酒肆喝个痛快,今日沈家姑娘做东,喝酒多有不便。” 一个黄花大闺女,和他们几个大男人同桌饮酒,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他抬眸偷觑了眼萧渊,见他垂头不语,心知自己猜对了,稍稍松了口气。 想着四皇子对这位沈姑娘貌似有些不一般,那沈林两家的婚事,也该重新审视一番了,回头,他得告诉母亲尽快定下才行。 李怀言脑子大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也是沈安安太威武了,以致他屡屡忘却她大家闺秀的身份。 沈安安故作感激的冲林家公子笑笑。 萧渊执筷子的手稍稍用力,筷子就在手中断成了两截。 一声脆响。 林家公子偏头看了眼,心狠狠一揪,脸上的笑逐渐消失,转为了木然,连忙垂头吃饭,避开沈安安友好的笑容。 “啧啧啧。”李怀言歪头瞅了一会儿林家公子,拧着眉小声说,“我要是也像你那么聪明,长眼色就好了。” 林家公子心知李怀言在是调侃他,偏头无奈笑笑,一只手抵在额头上,仿佛在避什么牛鬼蛇神。 沈安安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也不想去猜。 让墨香吩咐小二又上了些点心后,起身就要告辞。 “几位吃好喝好,若是不尽兴,可以再点,记我账上就行。” 李怀言,林家公子同一时间放下筷子,笑着客气了几句,却连头都没敢抬,怕沈安安又冲他们笑。 沈安安也没计较林家公子突然的变化,临走前不忘狠狠剜了眼李怀言。 李怀言轻轻眨了眨眼。 一直缄默不语的萧渊将筷子放下,语调低缓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我送你。” 沈安安身子刹那僵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抬步继续往前走。 他音质裹挟了几分冷意,森寒低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我送你。” 沈安安脚步顿住,回头,一双杏眸直视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子。 他最近是喝错药了不成? “四皇子在和我说话?” 他在她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她冷艳不耐的小脸,有种想将她所有不喜彻底撕碎的冲动。 “近日京中不安稳,郊外匪寇肆虐,安全第一,我送沈姑娘回府。” 沈安安很想说不用,可更不想继续待在这个雅间同他们无休止的转圜。 “那可真是臣女两辈子修来的福气,受宠若惊。” 萧渊敛眸凝视了她一瞬,并没有回应她的阴阳怪气,率先抬步走出去。 沈安安磨了磨牙,冲林家公子颔首后,也跟着走了。 酒楼门前,忠叔驾着马车等在那。 沈安安见萧渊撩起袍子,似要上她的马车,立时上前阻拦。 “还是不劳烦四皇子金尊玉贵的身子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萧渊目光不由自主的定在了她朱红的唇上,不冷不热的嗤笑,“方才在雅间里是臣女,这会儿就是我了,沈姑娘变脸的速度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他视线始终不离她红唇,心口噗通噗通有加速跳动的迹象,数以夜继的躁意又一次在胸腔翻腾叫嚣。 直冲大脑! 沈安安不想再和他说话,推开他,踩着马凳上了马车,似想到什么,她又从车厢中探出脑袋,讥嘲的看着萧渊。 “四皇子您不也是靠我家忠叔武艺高强,出手施救才人模人样的站在这,哪来的脸说护送我,可笑!” 她重重甩下车帘,吩咐忠叔驾车。 他望着女子嚣张的小脸,讥嘲而勾起的唇瓣,指尖用力的勾紧在掌心,面容沉峻。 若非那日寡不敌众,他何至那般狼狈,这个女人,是在看不起他。 沈安安靠在软枕上,心情愉悦,只要能刺激惹怒萧渊,她就十分快乐。 想起那个狗男人方才瞬间黑沉的面色,更让她唇瓣勾起,笑出声来。 忠叔驾着马车离开,墨香给她递了个果脯,她张口咬下,还不及吞咽,就见一道黑影快速掠过,车厢往下沉了沉。 她望着突然闯进马车的男子,口中果脯卡在舌根,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姑娘,快吐出来。”墨香给她拍着背脊,沈安安就着帕子把果脯吐了出来,剧烈咳嗽了几下,瓷白的小脸红的厉害。 萧渊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对上沈安安愤怒的眼神时依旧平静。 “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安安咬牙切齿。 萧渊端坐在马车上,并不接话,只是望着她,眸底似隐着什么不知名的情绪。 “你中意那个进士?” 沈安安眉头一蹙,看萧渊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关你何事,四皇子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自然有关,萧渊心想,那双梦中出现无数次的温柔杏眸,只有她有,也只有她才能屡屡勾起那个仿佛真实存在过的梦。 梦里,那双眸子,是望着他,属于他的。 “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正面回答,你梦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 沈安安蹙了蹙眉,不明白他究竟在执拗什么,都说了一个梦而已,非要揪根深底。 “我对四皇子殿下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萧渊不说话,突然敛了眸子,盯着车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沈姑娘而言,一个梦,就足以定一个人品行,和未来吗?” “不然呢?”沈安安抬眸睨着他。 “全京城男儿那么多,我为何不梦别人,偏偏梦四皇子,或是世间一切早有定数,,你我前世,说不定真有仇呢。” 萧渊似是真的信了她的话,黑眸深深凝视着,情绪隐隐翻滚,沉甸甸的目光让沈安安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唇瓣一勾,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沈姑娘当真如此以为吗。” “自然。” 沈安安偏头看向窗外,没有瞧见萧渊眼底一闪而过的执念。 他轻轻笑了起来,音质出乎寻常的温和,对沈安安说。 “你说的对,为何不是别人呢,可见前世因今世果,命数早有迹可循,该是谁的,就当回归原本的轨迹,安安说,是不是?” 沈安安浑身一个激灵,瞳孔不可置信的睁大,盯着萧渊。 男人眼底似涌动着什么,她此刻看不清,也读不懂,只觉得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似有一个旋涡,在一点点吸噬着她,深不见底,犹如深渊。 此时,忠叔声音在外响起,“姑娘,四皇子,到了。” 沈安安心中无端升起慌乱,骂了句“疯子”快步下了马车。 “沈安安。”萧渊的声音冷不丁从马车中传出,裹挟着讽刺。 “那个进士,未必如你所想那般高洁,当贫瘠和繁华相融时,又有几个能保持初心不改的。” 沈安安脚步只是顿了一瞬,又加快步子踏入府邸,淡冷的声音随风传送过来。 “我同四皇子并不相熟,下次再见,还请四皇子以沈姑娘相称,当然,我更希望可以不见。” 萧渊唇侧一角掀了掀,平静的眸底蕴藏着讥嘲,目视女子身影消失后淡淡收回视线。 沉声说,“让凌辰逸来府里一趟。” 庆丰领命,快马朝永宁侯府的方向奔去。 萧渊的马车抵达皇子府时,凌辰逸的马车也到了。 他跳下马车,先是打量了眼萧渊神色才笑问,“你不是和李怀言去酒楼了吗,怎么又急匆匆的将叫我过来了?” 萧渊瞥他一眼,沉甸甸的视线透着几分压迫,凌辰逸立时抿唇,敛了几分笑意。 “去书房说。” 凌辰逸点头,十分识趣的跟上萧渊去了书房。 庆丰奉上茶水,将书房门从外合上。 萧渊坐在书案后,腕骨随意的搭在桌沿上,面色沉静。 凌辰逸却觉屋中阴风阵阵。 “究竟怎么了?” 萧渊敛眸,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何时离开?” “谁?”凌辰逸脑子有一瞬宕机,在触及萧渊望来的淡淡目光时,猛然回过了神来。 “哦,你是说那个书生吧,他两个月后任职,应该……” “三天内。” 萧渊冷不丁说,语气不容置疑。 凌辰逸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江南距离京城还要一多月路程,这两天是该走了。” 萧渊“嗯”了一声,拿起一侧文书开始处理公务,庆安连忙上前侍奉笔墨。 凌辰逸看他不说话了,面皮抽动了几下,急吼吼将他叫来,就是着急赶那书生走? “一个书生而已,你是不是太当回事儿了。” 他不觉得那个书生有和萧渊争夺的资格,连相提并论都有些可笑。 萧渊提笔的手一顿,在文书上晕出了一片墨迹,拇指微微用力,指尖发白。 凌辰逸觉得,萧渊对那个书生的介意好像超乎了他的想象。 如今是听都听不得这个名字。 片刻过去,萧渊敛了情绪,将笔放回了砚台上,抬眸看向杵着不动的凌辰逸,语气森冷,“你还有事?” “……” 凌辰逸默了默,突然无比认真的说,“若是决定了,就尽快下手,沈家在朝中有不小的势力,以免夜长梦多。” 萧渊拧了拧眉。 “和沈家无关。” 他的任何决定,都不曾将沈府考虑进去。 “嗯。”凌辰逸敷衍的点头,反正不管是不是为了沈府的势力,沈安安都代表着沈府。 “后日我娘要去寺庙上香,你要一起吗?” 萧渊似是顿了一瞬,片刻后拒绝,“不去了,帮我给她上炷香吧。” 凌辰逸毫不意外的点头,“放心,我娘每次都是第一时间就去看淑妃娘娘。” “嗯。”萧渊敛了神色,垂头开始处理公务,看似平静无澜的眸底却隐着一望无尽的黑色。 —— 隔日。 林夫人出乎意料的拜访了沈府,陪着一起来的,还有林家的姑娘,林雨柔。 沈安安被叫来陪林雨柔说话。 上座,沈夫人同林夫人热络的谈天说地,最后毫不意外的将话题转移到了儿女婚事上。 林雨柔正与沈安安说着话,脸腾的红透,垂下了头。 垂眸之际,沈安安才正儿八经端详了她几息,单论容貌而言,林家姑娘算的上秀美,是那种文静书香的气韵,一眼就知定满腹经纶。 身姿纤细窈窕,行为举止亦十分规矩守礼,是那种经过严格教养的大家闺秀,堪称典范,怪不得她娘说,林家姑娘不比端三差。 娘喜欢的,就是她身上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吧,毕竟沈府都是武将。 林夫人仿佛对这件婚事十分满意,隐隐有催下聘的意思,沈安安抬眸朝上位笑容可掬的林夫人看一眼,有些疑惑她的急迫。 沈夫人对婚事也满意,自然满口允诺,挑个日子尽快下聘定下来。 林夫人得了准信,冲下首害羞的女儿睨了一眼,满心欢喜。 “林姑娘可曾见过我大哥?”沈安安压低声音,故作俏皮的问。 林雨柔脸更红了,垂着头轻如蚊蝇的“嗯”了一声。 沈安安还有什么不明白,林家姑娘看样子也是心悦自家大哥的。 她几次偏头偷偷向外张望。 沈安安知晓她是在盼沈长赫,等着他来。 按理,大哥同林家即将定亲,林夫人带着林姑娘上门,出于礼节,他应当出面打个招呼。 可不知是公务太忙还是怎么回事,迟迟等不来他的身影。 沈夫人给丫鬟使了几次眼色让去请,可丫鬟都是无功而返,只冲她无奈摇头。 沈夫人不好当着林夫人面问怎么回事,只好笑着打圆场,“赫儿这几日公务繁忙,常常忙到大半夜才能回来,没能给林夫人见个礼,你可莫怪。” 林夫人忙笑着夸赞,“沈夫人这是什么话,沈公子年纪轻轻就是禁卫统领,管着京中大小事,公务自然繁忙,放眼京城,哪家儿郎如他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成就的,依我看,是你有福气才是。” 儿子被夸,沈夫人自然高兴,儿女可是她的骄傲。 她心花怒放的望了眼下首搅着帕子的文静姑娘,意有所指的笑说,“往后就是咱们的福气。” 林夫人睨了眼女儿,掩唇笑了起来,林雨柔羞涩的恨不能将头垂到地上去。 第38章 张业扬三日后就要走了 又坐了一会儿,林夫人开口告辞。 沈夫人将母女二人送了出去,对林雨柔止不住的夸赞,怎么看怎么满意,林雨柔也十分有礼,端庄优雅,对着沈夫人的时候说话也十分有度。 等将人送上马车,沈夫人喜气洋洋回府,欢喜溢于言表。 长子婚事是她心头的刺,如今能解决,她晚上做梦都要笑醒了。 沈安安在一侧陪着,进了垂花拱门,上了游廊,她才将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娘有没有觉得,林夫人对这门婚事好似太热衷了些?” 那模样好似生怕夜长梦多,婚事黄了一样。 沈夫人还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听女儿这么一说,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笑容敛去了些。 “娘起初也觉得惊讶,林家虽一直赞同这门婚事,可作为女方,又是书香门第,一直都端着矜持,这回林夫人怎会亲自来,还明里暗里催促下聘一事。” “这可不像是文士大儒门第做事的风格。” 沈安安拧着眉,总觉得今日林夫人突然登门透着一股子蹊跷,“娘以为,会是哪里的问题?” 沈夫人摇了摇头,“娘言语间试探了几句,林夫人的反应倒像是真的十分中意这门婚事,一个劲儿的夸你大哥。” 长子再好,也没到让人上门,趋之若鹜的地步,况且是她主动提的亲,女方家中官位尚不算低,这点她心中还是十分清楚的。 这会儿,她也看不明白。 沈安安斟酌了一番,将在酒楼遇上萧渊和林家公子的事说予了沈夫人听。 沈夫人猛然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儿,“你碰上四皇子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沈安安勾唇笑笑,“娘说什么呢,他堂堂皇子,我同他又没有过节,他为难我做什么。” “那就好。”沈夫人长松了口气,至今还是对贵妃要将沈安安许配给萧渊一事耿耿于怀。 且女儿又当众拒绝,损了皇家威严。 “以后出门还是要当心些,最好减少同四皇子的接触,你姑母那边还没死心呢,可别生出了事端,夜长梦多才好。” “娘放心,女儿明白。”她已经在尽量避免同萧渊接触了,可连整个大梁都是萧家的,她总不能不让人出现。 叮嘱完,沈夫人才开始沉思林夫人一事。 游廊下都是打扫庭院的小厮丫鬟,说话多有不便,沈夫人拉起沈安安的手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又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只剩一个沈夫人的陪嫁嬷嬷,嬷嬷给二人奉上茶水,就候去了一边。 沈夫人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拧着眉开口,“听安安你这么说,林家公子应是跟着四皇子去的,你们又一起同桌吃饭。” 她指尖轻轻敲着茶沿,语调不祥的说,“林家应是以为咱们家与四皇子交情匪浅。” 沈安安喝茶的动作顿住,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父亲是太尉,武官之首,有皇子想亲近不是理所当然吗,这有什么好上赶着的。” “四皇子不一样。”沈夫人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冲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合上屋门才压低声音说。 “四皇子生母淑妃,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后来突然暴毙,不少人猜测过原因,当时皇上极力压着,淑妃母家又没什么能顶事儿的,此事才渐渐沉寂下去。” “不过子凭母贵,皇上对四皇子极好,比起其他几位皇子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朝中除却其他皇子的亲派,也有不少想搭上四皇子这条线的,只不过四皇子这些年似无心朝政,只沉迷打仗,那些人没有合适的时机。” 听了沈夫人的话,沈安安努力回想上一世皇子争嫡的结果。 她想了好半晌,好像直到她死,大梁都没有真正立下储君,但当时,其他几位皇子手中势力都已相继被瓦解,最后确实是萧渊一人独大。 可据她记忆,皇上并不曾在几个儿子针锋相对,你死我活时偏帮萧渊,一切都是萧渊自己的努力。 沈安安,“翰林院又是文官,除了舆论压力,对皇子造不成多大的帮助。” 所以林家觉得攀上沈府,就是和四皇子统一战线了。 可不都说林大人高风亮节,在朝中一直独善其身,不屑拉帮结派吗。 “自古参与皇子夺嫡可是一场豪赌,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要的,林家就不怕……” 沈夫人摇头轻轻笑了笑,“任何人都可能倒,可四皇子不是那么轻易能倒的,就算看在淑妃的面子上,皇子也会给他留丝退路。” “况且……”沈夫人面色一顿,淡声说,“在文武百官眼中,皇上都有意将你许配给四皇子了,已经能证明给皇上属意谁的心思了。” 沈安安垂眸没再说话。 所以上一世她对萧渊并不是毫无建树的,他也因着沈府在朝堂上有所得益。 如今想来,那场婚约其实更像是一场交易,他也不止一次说过,四皇子妃的位置是谁都行,只要懂事听话。 他起初也是给全了她作为四皇子妃的尊荣和体面的,除了不爱她,其他并不算失职,倘若没有她后来发疯,他们也是能一直相敬如宾,各不干扰的过下去的。 只是她当时不明白。 想让他爱她,如她爱他一般炙热,热烈,却又用了最愚蠢的方式。 “不管如何,这门亲事如何是定下了,那些朝政之事,是他们男人该操心的。” 沈夫人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开始算着哪日是良辰吉日,适合下聘。 沈安安看着母亲的模样,是真心欢喜那林家姑娘,想着若是母子同心,大哥也心悦林雨柔,才真是皆大欢喜。 朝堂中弯弯绕绕太多,她不想搅和,只想嫁个好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不曾拥有的一生。 她唇瓣讥嘲的挑了挑,和和美美,竟也成了她不曾得到的执念。 “咱们沈府第一次办喜事,一定要慎重些,办的热热闹闹的,娘听那些夫人说,香觉寺的卦签很是灵验,不若我们去一趟,让大师掐算个良辰吉日。” “毕竟是喜事,还是要懂行的人定才行,关乎着你大哥日后的美满幸福呢。” 沈安安收回思绪冲沈夫人乖巧笑笑,“都好,娘说了算。” 沈夫人当即决定,“那就明日吧,你陪我一起去趟香觉寺,把下聘之日定下来。” “好。”沈安安答应下来,在沈夫人院子里又坐了一会儿,就回了海棠园。 一进屋子,墨香左右张望了几眼,立即轻手轻脚合上了房门。 沈安安偏头看了眼她,有些好笑的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悄悄话……” 一封信突然递在了沈安安眼前。 看着上面的小小落款,沈安安喉中的话戛然而止,又给吞了回去。 “哪来的?”她接过信封,并没有立时打开。 “张公子使了银子托人送进来的,那婆子老实,不敢声张,悄摸找到奴婢给的。” 沈安安闻言忍不住侧目,张业扬竟会使银子给她递信? 他如今不是在酒楼做工换取的食宿吗,哪来的银子? 想着,她将信打开,端正漂亮的小楷映入眼帘,她一目十行扫过,就团成了一团,交给了墨香。 墨香立即拿了炭盆,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被火蛇吞噬。 “他说,朝廷下了文书,让他三日内启程,前往江南任职。” 信中并没有说别的,只是告知了他不日即将离开。 张业扬是十分有分寸的,即便这封信落在了长辈手中,亦没有逾矩之处。 可沈安安知晓,他是在等她的回信。 “怎么这么快,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呢吗,也太突然了。” 沈安安去了软榻旁坐下没有说话。 “墨香,你觉得张公子怎么样。” “才华人品皆可,最重要的是他家世背景简单,能远离京城,可以给姑娘想要的自由,让姑娘回心心念念的江南。” “你说的对。”沈安安牵起唇角笑了笑。 “若是顺利,来年春日,应就能陪伴祖母左右,承欢膝下了。” 她起身朝书案走去,墨香立时上前侍奉笔墨纸砚。 沈安安写的内容和张业扬那封一样内敛,只是告知她明日要去香觉寺上香,给大哥定下吉日。 墨香将沈安安的墨迹吹干,小心翼翼的折起塞入信封中。 “姑娘放心,奴婢明日一早一定送到张公子手中。” “嗯。”沈安安应了一声,疲惫的吩咐墨染备水洗漱。 屏风后,水雾袅袅,沈安安躺在温度适宜的浴桶中,纤细修长的双臂搭在桶沿,舒服的闭上眼睛。 莹润白皙的小脸在水雾的蒸腾下隐隐泛着红,不施粉黛却宛若朝霞映雪。 自重生以来的种种心结在今日隐隐有释怀的征兆。 庆幸那些她觉得苦的日子,往后不会有了,她想要和美圆满的一生。 可突然又觉得,世上好像从无完美之说。 她想,就算张业扬同上一世的萧渊一样,她一个人,攥着万贯嫁妆,也能将日子过得很好。 所以改变的不只是旁人,还有她自己。 —— 翌日,天刚大亮,沈府的马车就出发了。 香觉寺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要早早出门才能赶上午时之前的卦签,都说越早越代表心诚,佛祖才会保佑。 今日去上香的也不止沈府一家,接二连三有不少马车相继往同一方向奔去。 沈安安半合着眼靠在车壁上,一脸的困意,头不时往下轻点,沈夫人好笑又疼惜的扶着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肩头上。 沈老夫人惯来懒散,连带沈安安也养的懒些,在往常,这个时辰沈安安一定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沈安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忠叔驾车很稳,没一会儿她就真的睡了过去,等在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了山脚下。 马车外隐隐传来沈夫人的寒暄搭话声。 沈安安坐直身子,轻捶了捶有些发酸的后颈,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和沈夫人站在一起的那位……貌似是长公主。 她惺忪睡眸顿时睁大了些,混沌跑了一半,立即开始在人群中搜寻。 想着她不该如此倒霉吧,来上个香都能遇上那谁? 杏眸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只扫见了立在马车旁的凌氏兄妹,再无旁人,心情才好了些。 沈夫人的嬷嬷快步朝马车走来,对沈安安说,“姑娘,夫人说,要与长公主同路上山,您也能和华笙郡主做个伴。” 沈安安朝华笙郡主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正好收到对方友好的笑容,也回了一笑。 “好。”她放下车帘,整理了下妆容衣着,在墨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朝永宁侯府的车队走去。 华笙郡主瞧见她,也笑盈盈的走过来,“沈姑娘。” “郡主。”沈安安屈膝行了一礼,扫了眼一侧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凌辰逸。 “凌世子。” “沈姑娘好。”凌辰逸有些意外,旋即开始思忖,若是那人知晓这位来,会不会后悔拒绝了他的邀请呢。 思及此,他扯了扯唇角。 沈安安已经将凌辰逸的存在抛诸了脑后,附和着华笙郡主的热情善意。 二人跟在长公主和沈夫人身后,一同往山上走去。 凌辰逸觉得和华笙相处时的沈安安好似变了一个人,同那个满身尖刺,张牙舞爪,冷言冷语的沈大姑娘南辕北辙。 还是她只有在萧渊面前时才会如此。 细想来,好似只要和萧渊沾上关系的,这姑娘都十分反感。 那道审视的视线一直伴随着沈安安,直到山上,进了香觉寺。 有长辈在,她懒得同凌辰逸周旋,只作不知,温柔乖巧的听着长公主和沈夫人说话,然后分开,各去求签祈愿。 华笙有些不舍,“等一会儿我上完香就去找你。” 沈安安面色顿了一瞬,没有直接拒绝,很委婉的说,“我可能会有些晚,不若等忙完,我去大殿那边寻郡主。” “也好。”华笙笑了笑,小手下意识捏向腰间荷包,“我也要向佛祖祈愿平安。” 沈安安目光在华笙勉强牵起笑容的脸上滞了一瞬,轻轻点头,“那就祈祷郡主能如愿。” “谢谢。”华笙转身跟上长公主的步伐去了大殿中。 每月上香,她都要给他求平安的。 沈安安注视着女子身影,隐着暗色的杏眸晕着疼惜。 第39章 佛家的因果 出身高门,不被允许的单思注定要无疾而终。 “安安,走了。”沈夫人回头见她还愣着,唤了她一声。 沈安安应声,转身快步赶上了沈夫人。 穿过前殿是一个后院,支着水榭游廊,此时已是深秋,水上漂了不少的落叶,小和尚们正在打捞。 沈夫人的嬷嬷寻其中一个小和尚问路,“小师父,请问闻音大师在寺庙吗?” 闻音在卦签上一向灵验,沈夫人今日就是冲着他来的。 小和尚偏头打量了眼沈夫人一行,放下手中舀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回施主,师父在,只是他这会儿有香客,几位要等上一会儿了。” 老嬷嬷闻言回头看向沈夫人,沈夫人笑说,“不打紧,我们等会儿就是。” “那请跟我来吧。”小和尚打了个佛号,转身带路。 几人跟着他,围着走廊绕了半圈,最终才在一间禅房门口停下。 院中屹立着一大片青竹,郁郁葱葱,风吹着,青竹沙沙作响,给人一种安宁雅致之感。 禅房门紧紧闭着,里面不时有木鱼声响起。 小和尚快步上了台阶,同守门的和尚说了些什么,那人朝沈夫人一行望来,片刻后下了台阶走过来。 “施主。”他弯腰行了一礼,“我家主持这会儿有香客,劳几位稍等。” 沈夫人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早了,不想有人比她更早。 沈安安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余光突然瞥见了一抹翠绿色身影,隐在青竹后,似是蹲在地上。 显然是丫鬟打扮,只是那丫鬟侧脸让她莫名有几分熟悉。 “小师父。”她叫住转身离开的和尚,状若无意问,“里面的香客是不是位姑娘?” 小和尚点了点头,“那姑娘天不亮就来了,在院门口守了好久要见我家住持。” “嗯,多谢。”沈安安双手合十,颔了颔首,小和尚回了一礼后又回到了走廊台阶上,守着禅房。 沈夫人好奇开口,“安安,你知晓里面姑娘是谁?” 沈安安摇头,朝不远处,蹲在青竹后的丫鬟背影指了指,“没有,我只是瞅着那丫鬟有些面熟,想着里面应是位姑娘。” 沈夫人朝那丫鬟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每月这个时候,上山祈愿求平安的达官显贵有不少。 一个姑娘,独身一人来,十有八九是来求姻缘的。 沈夫人问过之后就不再在意,同身侧嬷嬷说着话,议论着下聘都有哪些事宜。 两刻钟后,禅房门终于打开了,一缕淡紫色身影的姑娘垂着头走了出来,安安静静的,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此时,沈夫人也带着沈安安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那姑娘抬头,一张秀美的小脸上隐约有几道泪痕,眼皮微微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在瞧见迎面走来的几人时,那姑娘一愣,旋即扯出了一抹笑容。 “沈姑娘。”她又看了看沈安安一侧的夫人,唤了句“沈夫人。” 沈夫人冲这个我见犹怜的姑娘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沈安安,等着她介绍。 沈安安从女子身上收回视线,淡声说,“这位是端府二姑娘。” 沈夫人闻言有些诧异,不过闻音大师时间宝贵,她不敢耽搁,就让沈安安留在外面同端莹莹叙话。 沈安安本来也没打算进去,发生在她身上的诡异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她潜意识里并不想与佛家打交道。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端莹莹手中卦签,是求的姻缘。 算算时间,若是她同上一世一般结局,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家中舍弃,不日即将远嫁了。 “沈姑娘可以陪我走走吗?”端莹莹压住嘶哑的音调,尽量平静的说。 沈安安目光在她空洞木然的脸上定了一瞬,缓缓点了头。 “多谢。”端莹莹强行扬了扬嘴角。 二人出了闻音大师的院子,去了后院偏僻的水榭凉亭。 坐在凉亭中,可以将院中所有景象收入眼底,寺庙宏伟壮观,给人一种威严敬畏之感,不知为何,却让沈安安很不舒服。 她极力压抑住心中窜起的躁意和不安,不去看那些坐落在院中各处的佛像。 她知晓,那是心虚。 她一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怪物,十七岁的身子只是一个伪装,在寺庙中,她的伪装会被轻而易举撕碎。 “沈姑娘,你怎么了?” 小和尚送上茶水,端莹莹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关心的问。 沈安安回过神摇头,“没什么,端二姑娘寻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她仔细端详了下端莹莹眉眼,觉得她不像是知晓中秋节那晚救她的人是大哥。 那她寻她,又是为了何事?二人不像和端梦梦一般剑拔弩张,却也算不上朋友。 “我是来感谢沈姑娘的。”端莹莹秀美的小脸不再是柔弱的苍白和悲苦,清透的眸子浮着丝丝坚韧。 “那日在永宁侯府,多谢沈姑娘点拨,如若不然,我怕是早就……”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最后只道了一句,“家丑不可外扬。” 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奈又无力。 沈安安心中一动,抬眸望着端莹莹感激的面容。 一个将软弱刻进骨子里的人,当真因她几句话就能崛地而起,奋起反抗? 她如此说,莫不是前世远嫁的事已经发生,而她认清了端梦梦,且改变了。 她没有直接问,客气的接话,“举手之劳罢了,端二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端莹莹摇头,“于沈姑娘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一生,你们都是我的贵人。” “我们?”沈安安似笑非笑,眸中隐着波澜,“还有旁人帮了端二姑娘?” 端莹莹脸颊浮上红晕,敛眸垂下了头,低声说,“他是我的恩人。” 只可惜,二人连身份姓名都不知,也不知有生之年,她能不能在见到那位公子。 沈安安敛着笑,垂眸喝茶,在端莹莹走神,沉浸在救命恩人的情绪中时,她突然淡声开口。 “端二姑娘对那位救命恩人,似乎很在意。” 端莹莹堪堪回神,牵唇笑了笑,大大方方的点头,“嗯”了一声。 君子如玉,风光霁月,那人许会是她一生的可望不可及,恍若高山之巅的白雪。 沈安安垂眸没再说话。 她并不打算告诉端莹莹。 私心而言,她并不想大哥同端莹莹有牵扯,不是说端莹莹不好,而是太柔弱,面对端家时,就像一个白面团子,随便想捏成什么形状。 小鸟依人,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确实能激起像大哥那样阳刚男子的保护欲,可做沈家的主母,远远不够格。 说难听些,这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做大家族的宗妻。 她确实善良,可面对骨肉至亲时,善良又太过偏颇,向自己人是对的,可不能是非不分。 不过姻缘之事谁说的准呢,她只保持沉默,若是她和大哥有缘,总是会再奔向彼此的。 前提也是,她要先立的起来才行。 端莹莹看沈安安不说话,轻声开口,“沈姑娘是不是在为那日菊花宴,我替家中三妹求你原谅一事介怀?” 沈安安语调缓慢,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说,“端二姑娘同端三姑娘一母同袍,会替她说话情理之中,没什么介怀的。” “反正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怎么做,也是我说了算。” 端莹莹因她的直白愣了一瞬,旋即扬唇。 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沈安安的性子,若是她的姐妹,该有多好。 “沈姑娘说的是,我的请求不值一提,但我并非是非不分,那日确实是三妹做错了,回府后我禀报了家中长辈。” 沈安安眉梢挑了挑。 “然后呢,端三姑娘是挨了训斥,还是安然如初?” 端莹莹面上有些尴尬。 很实诚的说,“祖母没有罚她,但前几日三妹跪了祠堂,沈姑娘若是有兴趣,我可以讲给你听,全当解气了。” 端梦梦跪祠堂? 沈安安确实有些惊讶,端家对这个颇有才名的女儿一直疼爱有加,怎么会舍得罚她。 她突然想起端莹莹要谢她的话,心思动了动,“是端二姑娘的手笔?” 端莹莹眼睫颤了颤,朱唇微微抿住,声音低了很多,“自保罢了。” 沈安安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不再言语。对端莹莹突然长的脑子有些惊讶。 莫不是大哥的出现,让她受了刺激?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下一次见面再和沈姑娘坐下闲聊。” 沈安安点头,目光在她起身时,落在了她手中的卦签上。 “端二姑娘今日是来求姻缘的吧。” “嗯。”端莹莹指尖下意识用力攥住,微微发着白。 “大师怎么说?” 端莹莹垂头,莹白指腹小心翼翼拂过卦签,声音有些艰涩,“大师说,阴差阳错都是命,机会会有,结果即是因果。” 她不懂什么意思,只知晓大师说,她同那公子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沈安安眉头拧了拧,心有些微微发沉,没有说话。 端莹莹告辞后离开了水榭凉亭。 她饮完了杯中茶起身,刚巧沈夫人身边的嬷嬷找了过来。 二人再次折回,去了闻音大师的院子。 沈夫人捏着卦和算好的良辰吉日,站在廊下似微微发着呆。 “娘,算好了吗?”沈安安走过去问。 沈夫人将东西放入袖中,敛神点了点头。 沈安安想起端莹莹的卦签,问沈夫人,“闻音大师怎么说?” 沈夫人张了张嘴,又摇头,“等回去再说吧,大师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等我做什么?”沈安安下意识退了一步,后背隐隐升起冷意。 “娘向大师问了你的姻缘,刚好你一起来了,趁机让大师看看,算的更准。” “我不去。”沈安安当即拒绝,“娘,我不急,等大哥的定下来再说我的。” “来都来了。”沈夫人拽住她手臂,不让她再后退,“闻音大师可不从曾主动提出要见谁,这么好的时机,怎么能不去。” “娘。” “安安听话,只是看看面相,娘在外面等你。” 沈夫人直接将沈安安推了进去,旋即合上了门。 禅房摆设简单雅致,一张供奉着佛像的香案,几个蒲团。 黄色的帘帐后,一个模糊的身影盘腿坐在地上,木鱼声阵阵。 木香混合着香火的味道在鼻尖盘旋,有些微刺鼻,让沈安安极为不适。 她站在那,一时没动。 “施主,进来坐吧。”帘帐后响起苍老浑厚的声音。 沈安安依旧没动,眉头微微拧起,“大师时间宝贵,我就不打扰您了,佛家不都说姻缘皆是缘法,我的姻缘没到,说明时机未到,我等着就可,不用算。” 说完,她转身就去拉房门。 敲打木鱼的声音却突然停住,老和尚沉沉开口,“施主且慢。” 沈安安脚步顿住,身子不由自主发僵。 “姻缘确实都是缘法,可也是业力,是因果的产物,夫妻是缘,无缘不聚,亦是前世注定,了缘而来。” 沈安安一颗心,直往下沉,冷意如藤蔓一般慢慢爬上她的背脊,慌乱几乎压抑不住。 那个和尚,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她转身面对着帘帐,尽量语气平静,“我只信事在人为。” 她重生以来不是已经改变了不少的事情吗,别的都可以改,姻缘一定也可以。 老和尚低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让沈安安如坠冰窖。 “看似有所不同,又怎知不是一叶障目,有时过程并不重要,只要结果走向是对的,也一样全了因果,改变的只有心境罢了。” “什么意思?”沈安安手指攥着袖摆,尽量维持着平静问。 老和尚却不肯再多说了,“时辰不早,施主该离开了,望施主行善积德,保佑您一生平安。” 沈安安抿唇,片刻不犹豫的离开了禅房,不知为何,她只要在那里面就浑身不舒服,哪怕不曾见到那位大师,她依旧有种自己被赤条条,全部看透了的感觉。 仿佛所有伪装都荡然无存。 “大师怎么说?”沈夫人快步上前拉住沈安安的手,冲守门和尚颔首后,离开了小院。 第40章 惟愿君安 沈安安一步步往前走着,脚步有些虚浮,她杏眸垂着,藏着重重心事。 闻音大师的话如魔咒一般在她耳边萦绕盘旋,令她浑身冰凉。 沈夫人和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有听见,脑中仿佛水面搅合在了一起,黏成一团,胀疼的厉害。 “安安。” 水榭旁,沈夫人拧眉拉住沈安安的手臂,让她面对着自己。 “你怎么了,怎么丢了魂似的,是不是大师和你说了什么?” 沈安安眨了眨眼,将重重不安压了下去,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出口的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没说什么,求姻缘,无非就是那几句罢了。” 沈夫人追根究底,“都说了什么?” “你不在京城,不知闻音大师的厉害,凡是他卜过的卦,几乎就没有不准的。” 沈安安看着沈夫人迫切盯着自己的目光,扯唇笑了笑,“有那么夸张?” “那是自然,快告诉娘,你的姻缘他怎么说?” 沈安安顿了一瞬,半真半假说,“他说姻缘是因果的产物,我的姻缘还没到,让我再等等。” “哦。”沈夫人似有些失望,想起什么,又问,“那你有没有问大师,你的姻缘何时能到?” 沈安安摇了摇头。 她腿都发软了,怎么可能会问他这些。 沈夫人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说,“大师的意思,应是说你命里有注定的良人,只是还未出现。” 还未出现,那就不是皇家,沈夫人略略一想,就彻底放下了心。 “走吧,长公主还约了我们一起用斋饭,莫让人家久等了。” “好。”沈安安垂下眼睑,跟在沈夫人身侧往大殿走去。 事在人为。 她心中一直重复着这四个字,让起伏跌宕的心安稳下来。 她不是已经改变了现状吗? 她没有再执着萧渊,拒绝了皇上赐婚,没有变成一个面目可憎,阴狠毒辣的怪物,怎不算改变了走向? 许是她多疑,深解了那和尚的意思也不一定,毕竟佛家说话深奥,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词汇,不知对着多少人说过。 她不甘,就要疏解。 人走的每一步路都算数,过程就是决定结果的关键。 “对了,大哥的婚事他怎么说?”沈安安心中存着侥幸,那闻音许就是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措辞。 提及此,沈夫人思索的神色耷拉了下来,微微拧起了眉,“大师说,你大哥婚事中或有一变故,结果如何,要看命,若是阴差阳错,同林姑娘也算登对。” 沈安安心里咯噔了一下。 沈夫人忧心忡忡的问,“安安,娘百思不得其解,该不是你大哥和林姑娘八字不合吧?” 沈安安勉强压下心惊,“娘给大师看大哥和林姑娘的生辰八字了?” “没有。” “那就是了。”沈安安笑着安慰,“姻缘是最说不准的东西,大师亦不会言之凿凿,他不还说,大哥同林姑娘在一起,也算登对吗。您就别多想了。” 沈夫人被沈安安一通劝说,心里好受了不少,“你说的也对,大师都说了登对,想是没什么的。” 沈安安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脑海中都是那句阴差阳错,同端莹莹的卦签。 二人的卦相差无二,都饱含深意。 可见那闻音大师也不是半点能耐都没有的,难不成,大哥同端莹莹之间会有纠葛? 意思是若错过,大哥同林家姑娘也能和美,若是…… 思索间,已来了大殿中,长公主刚好从偏殿上完香出来。 沈夫人带着沈安安走了过来,对她行了一礼。 “快起来吧,出门在外,不用那么多礼节。”长公主和蔼的看了沈安安一眼。 “华笙在大殿呢,你若是坐得住,可进去陪她会儿。” 沈安安也不想继续在他们面前装乖,立即福身应了下来,在沈夫人同长公主攀谈时抬步离开。 走了几步,她脚步又顿了下来,回头朝长公主刚才出来的那间偏殿看了一眼。 一个和尚正将门关上,直接给殿门上了锁。 沈安安淡淡收回视线,眉头才微微蹙起。 这会儿香客已经陆续上了山,一日才刚刚开始,那和尚却锁上了门。 殿里不都是要上香供奉的佛像吗,难不成偏殿只供皇家拜祭? 存着疑惑,沈安安走进大殿中。 殿中佛像法相金身,正襟危坐,面容慈悲肃穆,高大的身躯座落在大石上,气势恢宏。 华笙跪在蒲团上,显的弱小纤瘦的身子匍匐在地上,真诚的叩首祈愿。 沈安安只听到了四个字,“惟愿君安!” 她走过去,在华笙身后半跪下,看着华笙一次次祈祷,又一次次磕头。 她祈愿大梁海晏河清,再无征战,祈愿边关太平,将士平安。 沈安安轻叹一声。 她可知,她心心念念那人不能回来,根本不是因为战火,而是大势所趋,立场党派使然。 华笙又拜了几拜,才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回头瞧见沈安安时温柔一笑,“我就知是你。” 沈安安扯扯唇角,看了眼她轻颤的双腿,上前扶住她,寻了个位置坐下。 “跪的时间有些长,腿都麻了。”华笙笑着,却抑制不住的透着三分落寞。 她年年都拜,不也都说心诚则灵,可为什么,佛祖就是不保佑她呢? “安安。” 沈安安抬眸看向华笙发红的小脸,隐着些许不好意思。 “你能不能别将听到的告诉我娘。” 沈安安抿了抿唇,在华笙殷切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华笙笑了起来,她没有再提有关方才祈愿的话题,沈安安也沉默着没有再问。 等华笙腿好一些了,二人才一起走了出去,又刚好遇上端莹莹攥着荷包往大殿走。 沈安安还以为她已经走了。 端莹莹看见二人,福身行了一礼。 华笙冲她打了个招呼,“端二姑娘今日也来上香?” 端莹莹垂眸看了眼有些瘪的荷包,有几分难为情的点点头,“捐些香火钱,祈愿求个平安。” 华笙点点头,寒暄了几句后就拉上沈安安离开了。 沈安安偏头瞧了端莹莹一眼,后者对她友善一笑,她也回了一个笑。 二人离开大殿,去了后院水榭凉亭坐了会儿,等到了午时才去寻长公主和沈夫人用午膳。 二人到时,凌辰逸已经在院子里了。 他站在一大片不知是什么的花草前,垂眸看着那些在深秋依旧坚韧葱绿的花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华笙唤了他一声。 凌辰逸回头,冲华笙笑了笑,旋即目光落在了沈安安身上,似顿了一瞬。 “沈姑娘。”他淡淡开口打着招呼。 “凌世子。”沈安安敷衍的福了福身。 “你看什么呢?”华笙拉着沈安安走过去,垂眸看着绿葱葱的花草,问,“大哥认识它们?” 凌辰逸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好看,欣赏一番罢了。” 华笙应了一声,说起了其他话题,“方才来时我就想问你来着。” “往年的今日四表哥都会来,今年为何没来?” 凌辰逸不着痕迹的瞟了沈安安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唇瓣似轻挑了挑,“公务繁忙,没空。” 华笙皱眉,“再忙也不差这一日啊,这种事怎么能没空呢。” 凌辰逸不言语。 沈安安自然不会掺和进去,只装聋作哑,不说不问,不吭声。 气氛有些沉默,华笙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同凌辰逸说了几句别的就带着沈安安进了屋。 沈夫人和长公主不知在说些什么,瞥见二人进门,慢慢止住了话头。 很快,有小和尚端了斋饭送来小院。 “姑娘。”墨香捂着肚子有些不适,“奴婢有些不舒服,能否告个假回去歇会儿。” “快去吧,若是实在疼的厉害,就吩咐人寻寺中的大夫看一看。”沈安安关心的说。 “是,多谢姑娘。”墨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谁都没有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长公主让人将凌辰逸唤进屋用膳。 任沈夫人和长公主多么投缘,饭间仍是鸦雀无声,连碗筷敲击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星半点。 秋意深浓,长公主有午睡的习惯。 用完饭后,沈夫人就带着沈安安去了厢房,各自休息。 “姑娘。”墨香从屋中快步迎上前,轻手轻脚合上房门,声音压的很低。 “张公子在后山东南处,一个荒废的小院里等您。” 沈安安抿着唇,沉默片刻后,艳丽的小脸浮上决然,交代墨香。 “你守着屋子,我去去就回,若是娘问起,就说我……去寻端家二姑娘了。” “是,”墨香重重点头,拉开房门一角往外看去。 她们所处的厢房是最靠近院门的,若是够快,足以避开看守小厮丫鬟的耳目。 “姑娘,趁这会儿没人注意,您快去吧,” 沈安安在墨香的掩护下,快步走了出去。 凌辰逸正好从长公主屋中出来,余光似瞥见什么身影一闪而过,偏头朝院门口看去,却只有一个丫鬟。 那个丫鬟,貌似是沈安安的,叫墨香。 “墨香。”他淡声开口。 墨香浑身一个哆嗦,险些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 她咽了咽口水,回头,努力压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凌世子。” 二人离的有些远,凌辰逸没有瞧见墨香脸色的苍白。 “你在那做什么,方才什么人出去了?” 凌辰逸也不是很确定,毕竟那个影子太快了,又好像是他眼花的错觉。 墨香已经稳住了心神,偏头朝院门口看了一眼,故作疑惑,“什么人?没有人啊,奴婢一直都在这,没瞧见什么人出去啊。” 凌辰逸拧了拧眉,目光在墨香身上定了一瞬,点头,“那你在这做什么?” “哦。奴婢有些肚子疼,在屋里怕打扰了姑娘休息,在外面坐会儿。” 凌辰逸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是没有再问,视线在沈安安所在的那间厢房转了一圈,回身进了屋子。 墨香怕他突然转身来个偷袭,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和表情,只敢偷偷的呼气。 沈安安离开了小院,一路避开寺庙里的和尚朝后山去。 “沈姑娘。”半路,突然有人唤她。 沈安安偏头,见张业扬从青石小路一角走了出来,满心欢喜的看着她。 沈姑娘愿意来,就说明她对他,也是有情意的。 沈安安站定脚步,张业扬也站在那没动。 这处偏僻,没什么人经过,就算被和尚瞧见,以二人的距离,也不会察觉出二人有什么。 “公子找我?” 张业扬红着脸点了点头,“我……” 他我了几句,都没说出下文,听的沈安安都有些着急。 她还要赶着回去呢。 “沈姑娘,这是我家母留下的物件,不值什么钱,若是沈姑娘看的上,还请你收下。” “……” 沈安安看着男子双手递着的东西,小脸有一瞬的木然。 憋了半天,就只有这么一句,这个人还当真是个愣头青。 倒是胜在直白真诚。 沈安安唇瓣扬了扬,“张公子送人东西还站那么远,是要我走过去拿吗?” 张业扬脸腾一下红的发烫,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半晌又骤然欢喜的抬眸。 几乎不敢置信。 沈姑娘这是答应了? 沈安安静静看着他,张业扬慌的脚下都踉跄了几分,快步走过去把质地粗劣的手镯放在了沈安安手心。 “沈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沈安安笑了笑。 她如今日子本就不差,只要能离开京城回江南就好。 谁说她改变不了。 佛家总说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她同张业扬,不也算修了千年,今生才会相识。 同她有缘的男子,怎会只他萧渊一人。 —— 申时一刻,永宁侯府准备下山。 长公主派了人来唤沈夫人同行。 “我家公主说近日匪患严重,有我家世子在,也可护沈夫人与沈姑娘平安回京,一路上有个照应。” 沈夫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想起自家那忙的不着影子的儿子,心里有些酸。 “也不知你大哥下差回府后,知不知来接接我们。” 沈安安笑了笑,吩咐墨香收拾东西,跟着永宁侯府一起下山。 第41章 冲永宁侯府来的山匪 同上山时一样,沈夫人同长公主被嬷嬷们扶着,走在前面聊天,她和华笙落后一步。 凌辰逸带人跟在几人身后。 在几人的前面,有一位姑娘被丫鬟扶着,也往山下去。 沈安安瞧了一眼,觉得和这端二姑娘仿佛很有缘,总是能遇上。 不过端莹莹同她们距离有些远,等到山下时,她已经上了马车准备离开了。 她今日坐的马车没有挂端府的牌子,可见并非是光明正大前来。 也是,哪家闺秀会一个人出门求姻缘呢。 华笙和沈安安看眼那辆马车,又彼此对视一眼,都没有言语,端莹莹自然也不用下车,向长公主行礼。 而一直说说笑笑的二人,也没有注意到另一辆马车和她的存在。 段莹莹的马车从几人身后驶过,很快上了官道。 她手中捏着卦签,贴在胸口的位置,红唇抿着。 一直在思索闻音大师的话。 “姑娘,深秋风寒,当心灌了冷风。” 丫鬟侧身过去,放下车帘,将车厢遮了个严实,一点缝隙都不露,隔绝了冷风。 也隔绝了沿途景色。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沿着官道奔驰而来,从她马车旁飞速而过,惊的驾车的马儿四蹄都乱了几步。 簌簌冷风掀动了车帘一角,转瞬又了落了下去。 端莹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半倚在车壁上缓解着疲惫的神经。 另一边。 沈夫人被沈安安扶着上马。 身后突然有奔腾马蹄声响起,她回头,就瞧见长子端坐马背上,凝肃着眉眼朝她们奔来。 “还算他小子有点良心。” 沈夫人说着,唇角微微弯起。 沈安安心口一顿,偏头朝翻身下马,和长公主,凌世子打招呼的沈长赫看去。 大哥方才来时的路上,有没有遇上端莹莹的马车? 他们见面了吗? 应是没有的,若是遇上了,大哥脸上一定能看出些端倪。 她手心有些黏腻,出了一层薄汗,脑中一时有些混沌。 若是大哥早一步,或是端莹莹晚一步,恐怕回府商议的就不是和林家姑娘的婚事了。 神思游离想着,沈长赫已经朝马车走了过来。 “娘可知京城如今多不太平,您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妹妹来上香呢?” 沈夫人弯起的眉眼顿时拉了回去,冷冷瞪了沈长赫一眼钻进了车厢。 沈安安也有些无奈大哥的直肠子。 “娘是为了你的婚事才来的。” 沈长赫拧着眉,“那也不行,婚成不成有什么所谓,若是你们有个万一,我和爹怎么办。” 沈安安,“……” 她沉默着,在墨香的搀扶下也上了马车。 沈长赫不依不饶,骑马跟在一侧,念叨着沈夫人不知危险。 沈夫人越听越气,一把掀开车帘,恶狠狠的看着儿子。 “你能不能闭嘴。” 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啰嗦。 瞧瞧人家凌世子,陪了长公主一日,一句怨言都没有,这个逆子倒好。 沈长赫面色僵了一瞬,生气可又拿母亲没有办法。 沈安安觉得,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大哥作为禁卫军统领,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肃穆且冷峻的。 许是前世接触太少的缘故,她从不曾听他如此碎碎叨叨过。 沈夫人气的不行。 沈安安心里琢磨着别的事,一时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张业扬再有两日就要离开了,她要怎么开口告诉娘呢? 不论如何,在他走之前,婚事务必要定下的,最好尽快成婚,若是能同他一起离开京城就更好不过了,不过也知就两日时间,无异于白日做梦。 她视线转了转,落在了沈夫人身上,心思微动。 爹或有能力拖延张业扬上任的时间。 思索间,四周慢慢沉寂了下来。 连她都察觉出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沈安安敛了思绪,正想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马儿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嘶鸣,生生被逼停住,惯力带着母女二人往车厢外甩去。 “娘。”沈安安眼疾手快抓住了沈夫人手腕,另一只手死死叩住车壁。 二人刚稳住身形,马车外就传来了兵器相击的搏斗声。 有山匪? 还是刺客? 沈安安迅速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十几名山匪打扮的粗壮男子将永宁侯府的马车团团围住,凌辰逸带着人正在厮杀。 沈安安却瞬间打消了对方是山匪的想法。 永宁侯府马车算不得奢华张扬,若是山匪又怎会只围攻长公主,而只有零星几人奔向沈府马车。 沈长赫面容沉肃,凝眸盯着那些人出手的招式。 他抽出长剑,挥退了冲上前的一人,对沈安安叮嘱。 “安安,回车厢去,别出来。” 沈安安立即将头缩回了车厢。 沈夫人透过马车嘱咐沈长赫当心些,她虽有些受惊,但不至失了分寸,毕竟是武将家眷,对这种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 凌辰逸在武艺上比起沈长赫要逊上一筹,而那些人的主要攻力也都用在了对付永宁侯府上,他应付起来就有些吃力。 沈长赫处理掉围着沈府的几个跳蚤,就去了永宁侯府马车旁帮忙,有他的加入,凌辰逸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可他身上此时已受了伤,几乎全靠带的几个暗卫顶着。 若是对付普通山匪确实绰绰有余了,可对付训练有素的杀手,人数差距太大的情况下,就有些不够看了。 “凌世子,你先退去马车里。” 沈长赫长剑挡在身前,抵住了杀手的大刀,刀剑相撞发生巨烈的嗡鸣。 凌辰逸点头,转身跳上了马车,护着里面的长公主和华笙郡主。 长公主脸有些发白,可贵为皇室公主,对这样血腥的画面也已司空见惯,她将华笙有些颤的身子搂进怀里,抚着她脑袋安慰。 那些人分明是踩过了点,对沈长赫的出现很是意外,对他的身手更意外。 余下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飞跃起身,分散开来,朝着马车攻去。 沈长赫尽力阻止,可分身乏术,还是有人的刀穿透了车厢。 马车中响起闷哼声。 凌辰逸眸子发红,握剑的手骨节青白,他翻身而下,挥下的长剑带着冷戾,干脆利落的削掉了那人手臂。 不待他呜咽出声,一抹红线就自他脖颈镖出。 “凌世子,别杀他。” 沈长赫说的有些晚,他话音未落,那人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凌辰逸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马车掀开车帘往里看去。 他呼吸发紧,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在看到面色发白但安然无恙的长公主和华笙后,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娘,华笙,你们没事吧?” “哥哥。”华笙声音嘶哑,急的有了哭腔,“娘刚才要护着我,受伤了。” 凌辰逸连忙钻进车厢,查看长公主伤势。 “肩膀上被划了一下,不碍事,还是赶快回京吧。”长公主忍着疼说。 凌辰逸看了眼她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眸子慢慢沉暗了下去,透着冰冷的怒意。 沈长赫将外面处理妥当,将一瓶随身带的金疮药递进了车厢,“这是禁卫军中常用的,止血愈合的效果极好,世子先给长公主用上,待回了京再好生包扎。” 如今荒山野岭,有的止血药就不错了。 凌辰逸接过来,让华笙先给长公主上药,自己出了马车。 沈长赫看了眼凌辰逸,利器划破了他的锦缎,深深浅浅,应有八九处之多。 只是他这会儿神情阴冷难看,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 “今日,有劳沈公子了。” 沈长赫收回视线,“举手之劳。” “不过我瞧着那些人武功招式并不像毫无章法的山匪,且一出现就直奔挂着永宁侯府牌子的马车,显然是早有预谋。” 凌辰逸眉眼间都是戾气,冷凝的气场带的周围的空气都冰了几分,他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沈长赫,“那凌世子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可打算追究?” 长公主是皇家人,若是追究,多半就是他禁卫军的活。 凌辰逸眸子冷厉,声音低了不少,“我娘今日,是来给淑妃娘娘上香的。” 闻言,沈长赫脸色更沉一分。 淑妃,四皇子生母。 只要牵扯宫妃,就必然是皇室隐秘,八九不离十又是夺嫡之争中的一环。 可上个香而已,那些人为何如此焦躁,难不成…… 沈长赫垂下眸子,将情绪很好的掩了下去。 “时辰不早了,先回京吧,多谢沈公子今日出手,我永宁侯府会记下这份恩的。” 沈长赫拱手回了一礼,也没多问,转身回了沈府的马车。 沈夫人第一时间问长公主的伤势,得知没什么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路程倒也算顺利,等回到京城时,天已经黑透,凌世子亮了腰牌,守城的士兵才打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去。 分别之际,沈夫人带着沈安安去探望了长公主,确定真的只是皮外伤,才放下心,各自回府。 沈安安原想试探着将张业扬的事情透露给沈夫人知晓一二。 可今日都受了惊吓,她便也忍着没说,怕再惊着了沈夫人。 回了海棠园,墨香立即吩咐墨染去煮了安神汤来,给沈安安压压惊。 惊是确实有些,可还不至于吓着她。 “姑娘,今日也忒吓人了些,还好有大公子在,不然真是不敢想象。” 沈安安捧着安神汤喝了一口,叮嘱墨香,“今日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如今还不知永宁侯府打算怎么处理,别万一将细节透露了出去,扰乱了人家的计划。 那些人目标明确,下手干脆利落,要么是为利,要么是报仇,不论哪一项,对永宁侯府都不好。 墨香应下,服侍沈安安褪去外衫,卸下钗环。 她将安神汤喝完,放下了小几案上,“祖母近日回信了吗?” 墨香摇了摇头。 沈安安唇瓣轻挑起,嘟囔了句“小老太太。” 就起身去了屏风后沐浴,折腾了一日,她累的很,沐浴更衣后就上榻休息了。 晚秋薄雾,日暮柔风。 翌日。 沈安安去给沈夫人请安时,沈长赫也在,沈夫人正在同他说下聘定亲的事宜。 沈长赫端坐在下首,面色寡淡的喝着茶,无可无不可的听着沈夫人的安排。 “你觉得如何?”末了,沈夫人不忘象征性的问一问沈长赫的意思。 “娘既然都决定了,就看着办吧,儿子没有意见。” 沈长赫放下茶盏站起身,“近些日子我会有些忙,就不来给娘请安了,一切事宜,您自己看着办即可。” 沈夫人对他敷衍的态度有些不乐意。 “什么叫我看着办,是我娶亲还是你娶亲?” 沈长赫唇瓣勾起一抹轻嘲的弧度。 “娘原来也知晓是儿子要娶亲啊?” 沈夫人一噎,狠狠剜了眼沈长赫离开的背影,又不放心的说。 “你平日忙可以,下聘那日你得去啊。” 她的声音,在院中慢慢消散,没有换来半点回音。 她气的将礼单册子重重拍在桌案上,对沈安安发牢骚。 “你瞧瞧你大哥,真是愈发放肆了,我都没答应呢,他说不请安就不请了,哪家有这样的规矩。” 沈安安顺着她话抚顺她的气,“娘说的是,大哥性子确是有些寡淡了,可他不也是为你着想吗?” “你想想,他忙的时候天不亮就出门了,您能起的来吗,他要是来请安估计要更早,不是扰您清梦吗?” 毕竟是亲儿子,哪能真生气,沈夫人很快就被沈安安给哄好了,“还是你嘴甜,娘就喜欢听你说话。” 沈夫人笑着将册子递给沈安安看,“这是准备给林家的聘礼,你瞧一瞧。” 沈安安接过来打开,象征性的看了几眼就合上了,“娘做事一向周全,自然是极好的。” 她脸色顿了顿,抬眸望了眼沈夫人,轻声说,“就是——如此会不会太着急了些,毕竟是婚姻大事,就这么急慌慌定下,是不是草率了。” 沈夫人说,“这可大师定下的日子,他亲自卜的卦,自然有一定道理,且那林家姑娘娘瞧着确实合心意,你大哥又难得没有意见,还是愈快愈多,免得夜长梦多。” 沈安安轻抿了下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沈夫人拉着她的手说,“等你大哥的事一定下,下一个就该是你了,你们都成了家,娘提着的心才算是能放下了。” 第42章 沈夫人的天塌了 沈安安垂着的乌睫眨了眨,纠结之后,索性顺着沈夫人话开口。 “娘,我的婚事,可否自己做主?” “那是自然。”沈夫人脱口而出答应,下一瞬又怔住,定定望着女儿垂下露出的半截白皙脖颈,此时红的滴血。 “安安。” 她牵住她的手,让她抬眸看着自己,“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安安心口剧烈跳动着,故作羞涩的再次垂头。 虽什么都没说,可沈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心都提了起来,立时问,“是哪家的公子,姓甚名谁,人品如何,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些问题沈安安早就已经想过了。 张业杨不论是家世还是自身都没有特别出彩之处,想让娘同意并且赞同这门婚事,除非她表述出对张业杨情深,且非他不可的决心。 ‘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才华人品俱佳,我们早在江南时就认识了。’ 闻言,沈夫人脸色有些不好。 ‘他不是京城人士?’ 且不说对方家底如何,单是远在江南她就有些不乐意,女儿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怎么舍得她再离开远嫁。 沈夫人抿着唇,保养得宜的脸上都是不乐意,很不高兴。 ‘娘。’沈安安拽着沈夫人衣袖晃了晃,‘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当真是个顶顶好的人,您就应了女儿吧。’ 沈安安的话无疑又给了沈夫人一击。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家面若桃花的娇女儿,远在江南就算了,竟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 ‘安安。’她唤了一声女儿,嗓子好像被一团棉絮给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沈安安也知晓沈夫人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只撒娇的拉着她衣袖,垂着头不说话。 安安自幼养在江南,与她聚少离多,若是旁的事,她肯定早就心软答应了,可这事,她哽了几哽,都说不出松口的话来。 她突然想起了安安刚回来时,在宫宴上果断拒婚的一幕,是不是那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有了那个进士。 沈夫人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 ‘安安啊,京城也有不少不错的儿郎,咱们再挑一挑,莫说是我,就是你爹恐也是不会答应的。’ 沈安安抬起一双雾气朦胧的杏眸望着沈夫人。 “娘,爹爹一向都听您的。” 沈夫人心疼的抚上女儿的面庞,饶是如此也不曾敢松口。 “安安,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官场中,都没有那么多真情实意,多是权衡利弊,你又怎知那书生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有意攀附。” 若真是心思端正的君子,就不该同安安接触。 毕竟二人身份教养天差地别。 沈安安眨了眨眼,乌睫沾上潮湿,可怜巴巴的看着沈夫人,深情几许的说。 “张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就算是攀附,女儿也认了,只要沈府不倒,这一生他都得敬我爱我。” 听了这话,沈夫人几乎要昏厥。 听听,这是什么话,女儿这是被那个书生洗脑了不成。 长子的婚事,什么下聘,什么礼单,这会儿都抛诸脑后,沈夫人只觉得天都塌了。 “一个进士,最多也就做个县令,若是无人帮扶,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安安,娘怎能忍心你去受苦呢?” “况且,你们接受的教养不同,若是真在一起,各种各样的事情加持,等消磨掉了如今的热情,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安安吸了吸鼻子,有那么一瞬,她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几分熟悉,像极了上一世死不悔改要嫁给萧渊的自己。 “娘,他父母双亡,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沈夫人又哽了一哽。 “您不都说了,是没人帮扶才会一辈子当个县令,可若是有人帮扶就不一样了啊。” “他如今被分去了江南当县令,那里地域辽阔富庶,很容易出政绩,不出三年就能回来了。” 听着女儿画的饼,沈夫人紧绷着脸,怎么都松缓不下来。 不是她趋炎附势,一个县令啊,就是八百杆子都搭不到沈府的门前,这哪是低嫁,分明是嫁回五代之前了。 沈家就是往上数五代,也不至如此落魄。 “娘。”沈安安张口想再说什么,沈夫人已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一旁嬷嬷十分聪颖的上前给沈夫人揉着额角,说,“姑娘,夫人这几日劳累过度,又头疼了,您要不晚些再来吧。” 沈安安看了眼半合着眼,一脸疲惫的沈夫人,抿了抿唇,站起身,“那娘好生歇息,女儿先回海棠园,晚些再来看您。” 沈夫人眼皮子跳了跳,微微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是一点也不想和她见面了,听见那个书生就脑壳子疼。 沈安安福了福身转头离去,沈夫人斟酌再三,轻声开口。 “安安,越是寒门出身的孩子能爬到如今的位置,才越是不简单,他们多数重利,很难对妻子真心实意,有的更是拿婚约当做了往上爬的跳板,负心多是读书人,尤其是在艰苦的环境中挣扎出来的。” “娘并非说那个张公子也是其中之一,可人性如此,你们家世相差太大,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会面临很多的问题,安安,你在考虑考虑。” 沈夫人的反应几乎都在沈安安意料之中。 张业扬没有家世,才华平平,想让沈夫人欣然接受是不可能的,她也没打算一蹴而就。 她垂下眼睑,露出的侧脸上都是落寂,哑着声音说,“娘,女儿同他早就认识了,心意早定,不愿更改。” 沈夫人闭了闭眼,半瘫在了椅子里,任嬷嬷给她揉按着太阳穴,一脸的有气无力。 沈安安从沈夫人那回了海棠园,她脸上的哀伤难过尽数褪去,换为了平静。 墨香合上房门,快步走到窗棂前,见四处无人,压低声音说,“姑娘,夫人看样子是不会同意了。” 沈安安淡应了一声,遥望着窗棂中四四方方的天。 京城繁华,有爹娘大哥护着,确实很好,可婚事不解决,沈贵妃就不会死心,那些烂摊子,她不能也不愿再掺和了。 “江南的天,比京城要辽阔。” —— 次日清晨。 沈夫人一脸的忧思,愁的饭都吃不下几口,嬷嬷换着花样让厨房做了几道羹汤,轻声劝说。 “夫人,您多少吃一些,姑娘那……” 话音未落,一个小丫鬟快步走了进来,一脸慌张。 沈夫人推掉嬷嬷递到唇边的汤勺,有气无力的看眼小丫鬟,问,“怎么了?” “回夫人,姑娘院中的嬷嬷说……”小丫鬟声音艰涩,“姑娘已经两顿没有用膳了,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她怕姑娘身子不舒服,想禀报了夫人请个大夫过去。” 沈夫人抓着帕子的手一紧,豁然站起了身,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这孩子,她是要急死我啊。” 说着,她快步出了院子,往海棠园去,嬷嬷连忙跟上。 海棠园游廊下守着的丫鬟齐声行礼。 沈夫人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在榻上寻见了无精打采,面色苍白的沈安安。 她快步走过去,心疼的眼圈含泪,“安安,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让娘心疼死啊。” 沈安安半睁开眼皮冲沈夫人虚弱的笑了笑,干涩的唇瓣微微抿着,“娘,女儿思来想去,此事确是女儿任性妄为了,对不起。” 她反握了握沈夫人的手,一脸的心酸难过,“可我……” “好了,别说了。”沈夫人抚了抚她的头,“娘明白。” 女儿正值花期,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生了情愫也正常。 要怪就只能怪她这个当娘的,没能一直陪在她身边,才出了这么大乱子,连女儿心有所属都不知。 “你吃些东西,不把身子养好,怎么谈后面的事情。” 沈夫人给她掖了掖被角,终是妥了协,“娘去寻你爹说说,看看他怎么说。” “谢谢娘。”沈安安坐起身,将半个身子都腻在了沈夫人怀里,软软撒娇。 心里有些愧疚。 “娘,最多三五年,等他做出政绩就能再回京城了。” 等她陪伴了祖母,京城一切安定时,她会考虑再回来,陪在沈夫人身边。 闻音大师的话如魔音一般在心中久久挥散不去,她就怕再横生波折,连累了爹娘和大哥。 思及此,她想离开的心思又迫切了几分。 沈夫人拍着她背安抚了一会儿,轻声说,“你先吃饭,娘这就去寻你爹爹商议商议。” 沈安安轻轻点头,垂着头从沈夫人怀里退了出来,不经意抬起的眼中洋溢着欢喜。 沈夫人心中直发沉。 女儿这样子,只怕是掉进了泥潭里,不好拉出来了。 吩咐了墨香好生侍奉,沈夫人快步离开了海棠园,直奔沈文的书房。 墨香端了盏茶过去给沈安安润着喉咙,“姑娘,这能行得通吗?” 沈安安沉默着,就着墨香的手将茶饮了下去,干涩痒痛的咽喉才好了一些。 她垂着头,脸上有自责愧疚,“爹娘会答应的。” 他们一向疼她,只要她态度坚决,爹娘就会妥协的。 就像前世她执意嫁给萧渊时,娘比今日的反应要更加激烈,后来因忧思,还病了一场,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答应了下来。 而爹爹作为武将,沈府权势已经够盛了,选个一清二白的书生做婿,也更能让皇家安心。 她不嫁皇子,那些有实权的门第自然更不能嫁,不然那位怕是会很不高兴。 选了张业扬,也算是皆大欢喜。 她肯定,只要她乐意,爹爹不会拒绝。 墨香搀扶着她起身吃了碗粥,午时三刻,沈夫人又一次来了海棠园,她眼皮发红,显然是在沈文那哭了一场。 沈安安心疼,却也强压着,起身行礼,“娘。” “快起来。”沈夫人扫了眼她面前喝了半碗的白粥,总算是松了口气。 “快坐着,瞧你瘦的,下巴都削尖了,再吃一些。” 沈安安摸了摸脸颊,她才一日没有用饭而已。 她乖巧的点头应了声“好。” 坐下不紧不慢的舀着白粥往口中送。 沈夫人盯着女儿,怎么都看不够,心里就更加的舍不得。 等一碗粥下肚,沈安安吩咐墨香收了碗筷,沈夫人才轻声说。 “听你爹说,那个书生应……还算不错。”沈夫人话说的有些不乐意。 “不过究竟如何,还要再看,你爹说会动动关系,让他再留京几日,若是…你非要愿意,那书生也人品尚可的话,就给你们定下来。” 沈安安面上涌上无限欢喜,“多谢爹娘。” 她伸手抱住了沈夫人的腰,将脑袋贴在沈夫人身上蹭了蹭,一脸幸福。 “娘放心,女儿长大了,不会再任性了。” 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不论嫁给谁,都会理智的活的很好。 “好。”沈夫人拍拍她的背,无奈的很。 —— 晚上,沈长赫从外面回来,明显感觉府中今日气压低了不少。 丫鬟小厮纷纷垂着头,脚步都放的很轻,仿佛生怕惊着了什么。 沈长赫拧了拧眉。 正常来说,娘如今该兴高采烈,热热闹闹张罗准备他的聘礼才对。 他回头看向一旁小厮,小厮一脸茫然的摇头。 他一直跟着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长赫,“那不赶紧去问。” 小厮反应过来,立即去寻和自己玩的不错的伙伴打听。 沈长赫继续往院子里走去,等到了院门口时,先前小厮才气喘吁吁的回来。 “公子,不好了。” 沈长赫脚步停住,偏头看着他。 小厮张了张嘴,左右看了几眼见没人,语调有些艰涩的说,“小的问了老爷跟前的元宝,据说是…是大姑娘的事。” 沈长赫眉头立时蹙了起来,脚步一转往沈夫人院子里去,边问小厮,“安安怎么了?” 小厮吞吞吐吐,最终还是没敢说,“公子还是亲自问夫人吧。” 沈长赫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到沈夫人院里后,还不曾进屋,就听见了沈夫人深深的叹息。 “这可怎么办啊。” “大公子。”游廊里的下人齐齐行礼,沈长赫越过几人直接走了进去。 沈夫人这会儿也不气了,一瞧见长子来了,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苦巴巴的。 第43章 去江南走一趟 ‘长赫,你回来了。’ 沈长赫在沈夫人下首坐下,眉头微微皱着,直接了当的问,‘安安怎么了?’ 一提这个,沈夫人眼圈都红了。 嬷嬷十分有眼色的带着屋中下人退了下去。 沈长赫看沈夫人抹泪,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安安,,安安她今日和我说,有了心上人,’ 沈长赫一听,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见母亲如此,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森冷在眸中蔓延,心直往下沉。 “哪家的?” 提及此,沈夫人喉头哽了一哽。 “说是新科进士。” 沈长赫眸子瞬间阴冷了下去,“张业杨,江南来的?” 沈夫人一愣,安安今日说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 “安安曾给我引荐过。” 他那时就觉得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他也曾细心观察,安安看那男子的目光又算不上恋慕。 可为何,会突然向母亲提及。 沈夫人有些生气,“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她要是早早知晓一定会阻止,说不定就不是如今的局面了。 沈长赫摇了摇头,“我问了安安,她说他们只是偶然认识,寻常的交情。” 沈夫人恨不能将沈长赫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如此榆木疙瘩,怪不得这么大了,连个媳妇都没娶回来。 “安安一个姑娘家,她能告诉你吗?这么大的事,你连说都不说,如今怎么办,你妹妹绝食也要嫁那个书生。” 沈长赫眸中划过不可思议。 绝食?怎么可能,这可不像是安安的作风。 沈夫人已经开始掉泪了。 沈长赫突然想起沈安安去他书房那几日,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书生消息的打探。 他那时怀疑,还拐弯抹角的询问,见安安提及那书生时眼眸清澈,并无柔色,才稍稍放下了心。 如今他也依旧觉得。,安安看那男子的目光神情,并不像是在看心上人。 “爹可知晓了?” 沈夫人边掉着泪,点了点头。 沈长赫重重呼出一口气,沉声问,“爹怎么说?” “你爹你还不知道,一向是云中白鹤,高洁的很。”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沈长赫面色有些难看。 沈夫人接着道,“你爹说那书生才华一般,但品行尚可,要把他再留京城一段时日,先看看再说。” 丈夫的考量,她心中清楚,依沈家如今地位,为免女儿成为夺嫡路上的牺牲品,尽快定下远远送走是最好的选择。 沈文原本想的也是把沈安安嫁去没什么实权的文官家。 沈夫人都清楚,可她就是舍不得。 沈长赫放下茶盏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明日军中还有的忙,儿子就先回去了。” 沈夫人摆了摆手,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长赫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沈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娘前日就将下聘的日子告诉给了林家知晓,总不好拖延,七日后,你请个假,跟着去一趟。” 原本高高兴兴的事,沈夫人这会儿却着实没了心情,都交给了府中管事。 沈长赫脚步滞了一瞬,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极淡的应了一声。 林家姑娘,他在宴会上曾见过数次,可不论怎么想,都忆不起那姑娘面貌的丝毫,反倒是一张秀美脆弱的小脸,映着月光,愈发清晰。 余晖倾洒,秋意萧瑟,风已渐渐有了刺骨的冷意,沈长赫站在游廊下,遥遥望着不远处的海棠园,好半晌才抬步离开。 回了书房,他径直去了书案后。 小厮十分有眼色的上前铺纸研墨。 刚劲有力的字迹透湿了纸背,一刻钟后,沈长赫将信装好,递给小厮,“立即送出去。” 小厮接过,踏着月色离府。 —— 四皇子府。 书房。 天色已彻底沉暗下去,书房中却亮如白昼,游廊下的琉璃盏在微风的轻晃下来回摇曳着,映照着下人匆匆的步伐。 “爷。”来人轻叩了叩门。 屋中正半歪在圈椅中帮萧渊处理公务的凌辰逸放下折子,坐直了些身子。 他偏头看了眼埋头书案中,不知疲累,奋笔疾书的萧渊,伸了个懒腰。 都一日了,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总算是将二皇子在南边官员的党羽揪出来了一批。 “进来吧。”他淡声说。 书房门被推开,来人先是给端坐书案后的萧渊行了一礼,才快步走去凌辰逸身边。 “府里刚送过来的,给您的信,好像很急。” 凌辰逸应了声,漫不经心的接过来,挥手让小厮退下。 萧渊沉浸在公务中,仿佛对一切都不知不察,连头都没有抬起。 凌辰逸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 在寂静的书房中,他声音显然有几分故意的成份。 紧接着是宣纸打开,片刻后又折起的声音。 萧渊依旧头都不抬,恍若未闻。 凌辰逸目光落在他执笔的手上,半笑开口,“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吗?” 萧渊不说话,选择无视。 “啧。”凌辰逸叹了一声,“既然不好奇,那就算了。” 他站起身,就着萧渊的笔墨,铺开了一张宣纸,写回信。 洋洋洒洒足足有大半张,吹干了墨迹,唤了小厮进来,“给沈家公子送去。” 小厮接过退了出去。 萧渊正书写着什么,豁然顿住了笔尖,他没有抬头,黑墨却在文书上晕染了一大半污渍,侧脸紧绷着。 凌辰逸瞥了他一眼,唇侧勾起了一抹弧度,没有说话。 继续坐回了圈椅中,翻看折子。 “说了什么?” 萧渊冷沉的声音平静响起。 “什么?”凌辰逸似笑非笑装不懂,在萧渊目光扫来之时,摸了摸鼻子,掩了眸中趣味。 萧渊目光沉甸甸的,冷峻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紧绷。 凌辰逸掌着大梁卷宗,沈长赫这个时候寻他,无非是查人。 “禁卫军出事了?” “没有。”凌辰逸笑了笑,“私事,许是为了他那妹妹,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萧渊眸光凝了凝,将手中笔放在了书案上,淡声问,“他要查谁?” “张业扬。” 书房中气氛瞬间阴冷沉默了下去,却有一股股的冷风直往屋子里灌,凌辰逸紧了紧身上袍子,双臂抱胸。 萧渊没有再说话,他将被污掉了的文书拿起,在掌中攥成一团废纸,最后扔进了废纸篓里。 凌辰逸看着那团废纸,后背无端窜起一阵凉意。 “那个……他只问我要了张业扬户籍,家中情况以及数年生平经历,其他并没有说什么。” 萧渊盯着书案上透湿的黑色点墨,微垂着头,依旧不接话。 凌辰逸心里有些没底。 在一起十数年,他极少见萧渊如此,你发火就发火,黑着脸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屋子都冷嗖嗖的。 “三日期限过了两日,他明日该启程赴任了吧。”萧渊突然平静的问。 凌辰逸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沈长赫查他,凌辰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萧渊“嗯”了一声,垂眸继续批注文书,可却再也无法静下心来。 有股子燥意在心中慢慢升腾缠绕,连带下笔力道都重了几分。 “让人去江南走一趟。”他突然说。 凌辰逸还有些懵,“去江南做什么?”那书生不都要走了吗?离开了京城,那就是一粒尘埃,同他没有半丝关系。 不过,如今人家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都心属一人罢了,不过萧渊是不可能承认的。 萧渊抬头睨着凌辰逸,不说话,气势就足够凌辰逸犯怂。 “好,我这就派人去那书生老家查查。” 他起身出门,交代了几句,随之廊下响起了脚步匆匆离开的声音。 凌辰逸折回了屋里,拧眉看了几眼接着批注文书的萧渊,轻声说,“其实……若是能和沈家联姻,再好不过了,又有贵妃加持,你……” 话音未落,就被萧渊半抬的眼皮,冷冷的声音打断,他手一指旁边堆积的卷宗,“还有这些,今日过不完你就宿在书房。” 凌辰逸绷紧唇角,立时不说话了。 乖乖走过去,一个个筛选,将那些有可能是二皇子党羽的官员卷宗抽出来,后续好换成自己人。 有流民一事的加持,正是瓦解二皇子党羽最好的时机,明日朝会上,对他们至关重要。 书房的烛火一直燃到了寅时一刻。 凌辰逸眼都花了,有些头重脚轻,他起身走到窗棂前看了看即将亮了的天色,只能宿在了萧渊书房。 —— 翌日,天儿刚蒙蒙亮,二人就收拾妥当去上朝了。 宫门外,一众大臣都等在那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挂着四皇子府牌子的马车缓缓停下,大臣们静了一瞬,朝马车的方向看去,齐齐行礼。 萧渊与凌辰逸一同下了马车。 凌辰逸与各家大人打着招呼,萧渊一向不怎么爱说话,大臣们也都习惯了,行过礼就收回了视线,往一旁挪一挪,想离他远一些。 皎月还没有彻底隐没,天儿还暗着,只有宫灯照亮着眼前的路,能看清五六丈内的景象。 萧渊目光在人群中淡淡扫过,最后落在了宫门一侧,同吏部尚书攀谈的沈文身上。 眸子微微沉了沉。 凌辰逸顺着他目光看去,也皱了皱眉,吏部尚书是个极其圆滑之人,他不记得沈太尉同他有什么交情啊。 “沈太尉忠正,一向不喜王大人那等墙头草,今日怎么……” 话未说完,他眯了眯眼,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尤其王大人满脸笑容,不停的点头,看口型应是在说好。 显然是沈太尉有事要他帮忙。 凌辰逸心往下沉了沉,偏头看向了萧渊。 吏部掌管着进士听选,根据进士们的成绩以及名次,结合朝廷所缺职位,进行相应的官职任命,内授主事,外授知州。 且昨日沈长赫刚查了张业扬卷宗,今日沈文又寻上吏部,其中蹊跷一想便知。 萧渊面容隐在暗色中,分辨不出喜怒,一双淡冷的眸子注视着正在交谈的二人,唇角紧紧抿起。 正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宫门随之打开,大臣们自动退后几步,给皇子权臣们让路。 萧渊在宫门口顿住脚步,余光扫向还在和王大人攀谈的沈文,淡声开口,“时辰不早了,沈太尉不进去吗?” 沈文一怔。 王大人腰赶忙又往下弯了弯,“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就冲沈文深深行了一礼,脚步匆匆的走了。 沈文站在阴暗处,眉头微微拧着,英气深沉的眸中有着愕然。 他同宫灯下的萧渊对视着,有那么一瞬觉得,站在阴暗里的人,分明是对方才对。 他们可没有结伴一同上下朝的深情厚谊。 可偏偏,萧渊唇侧勾着淡淡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沈文脸上也挂上了官方笑容,抬步朝宫门走去。 他落后萧渊一步,一同往金銮殿去。 凌辰逸跟在二人身后,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笑。 即将离开宫门时,沈文回头朝后看了一眼,确定四皇子的马车所在,知晓他并未听见他和王大人的谈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今日朝会的时间有些长,一直到巳时一刻才结束。 先是以二皇子为首的官员垂头丧气的陆续离开,沈文从不参与这些,转身离开大殿。 他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王大人的身影,朝他走了过去。 大殿廊下,萧渊面容冷淡,同拦住他路的二皇子周旋着。 “四弟好手段,恭喜啊。”萧泽双眼眯起,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伪装下,是阴鸷和冰冷。 萧渊目光从朝着王大人走去的沈文身上收回视线,对上萧泽双眼,淡冷的眼底都是平静,强压着怒意的萧钰与之相比,逊色立显。 萧泽最忌惮的就是这样的萧渊,心黑手毒,不知不觉就会咬上你一口。 事后还能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可恨的是,父皇次次都不会怀疑。 “二哥说的话,我听不懂,府上还有事,我就不陪二哥解闷了,告辞。” 不等萧钰说话,他已阔步下了台阶,朝沈文走去。 沈文刚唤了一句“王大人”,脖子就突然被人从后面搂住,一抬头,正对上凌辰逸温和的笑容。 第44章 他们两情相悦。 他面上僵了一僵,看了眼一侧面无表情的萧渊,绷着脸忍不住问,“四皇子可是有什么事寻老臣?” 萧渊还没说话,凌辰逸笑说,“没什么大事,不是想着明日正好休沐,想同沈太尉小酌一杯,晚辈已经在酒楼备好了酒菜,沈大人赏个脸,一起坐坐?” 话说到这份上,沈文不好拒绝,可还是忍不住道,“世子太客气了,只不过我家中近些日子有些琐事,怕是不能久坐。” “不打紧,耽误不了沈大人多少时间的。” 凌辰逸说完,沉暗的眸子朝萧渊眯了眯,状若无意的问,“听说沈大公子近日说亲了,大人赶着回去是为这事吧?” 沈文面上浮上欢喜,点了点头,可转瞬笑容又落了下去,有些沉默。 能在官场爬到如今地位且屹立不倒,就算在怎么忠正都非泛泛之辈,心眼子不输筛子的存在,凌辰逸怕沈文起疑,对沈府之事只字未在提起。 大殿廊下,萧钰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眸中阴鸷无比,长长的丹凤眼锐利幽冷的眯在一起。 “二皇子,看样子沈家是真和四皇子搭在了一起。”一位大臣忧心忡忡说。 萧钰冷笑了一声,“他想娶沈家女,得到沈家的支持和兵权,做梦。” 他回头看了眼金昭玉粹,代表着皇家威仪的金銮殿,唇侧轻挑起一角,一甩衣袍离开。 酒楼里。 沈文本以为稍坐坐就能离开,不曾想凌辰逸一杯接着一杯的劝着酒,没一会儿头就有些发晕了。 凌辰逸还在不依不饶。 “不行,我家中还有事,改日再同凌世子喝。”沈文推拒着要走。 凌辰逸摁住他的手,温和的笑容下藏着意味深长的精光,“晚辈好不容易与您在一起坐坐,您怎能这么快就走呢。” 沈文无奈,“我府中真的有事。” 凌辰逸摆了摆手,“儿女婚事的事儿,有沈夫人操心就行了。” 说着,他一边倒酒,一边觑眼沈太尉面色,见后者依旧笑着面色没变,心下升起一抹狐疑。 难不成他猜错了? 萧渊坐在一侧,不时跟着抿几口酒,大多时候沉默寡言,更让沈文心中没底,不知这顿酒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武将爱酒,尤其是好酒,沈文对凌辰逸特意从永宁侯府带来的酒爱不释手,但也知晓轻重,没敢太多喝。 凌辰逸劝不下了,就放下了酒壶和沈文说话,天南地北什么都说,急的沈文彻底坐不住了。 萧渊淡声开口,“沈太尉家中既是有急事就先回吧,辰逸,莫耽搁了沈大人正事。” 凌辰逸这会儿意外的好说话,松开了搂着沈文肩膀的手,点了点头,“那我送沈大人。” 沈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中一时有些混沌,思路模糊。 “那就有劳四皇子和凌世子了。” “举手之劳。”凌辰逸微微笑着,如沐春风般,让人瞧不出半丝端倪。 沈文冲萧渊作了个揖,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他屁股才刚离了凳子,眼前就突然一阵眩晕,天地倒转,身子不受控制的随着视线中的物件往一旁歪去。 凌辰逸一把扶住了他,笑呵呵说,“沈大人怎么了,莫不是醉了?” 沈文摇摇脑袋,依旧头晕目眩。 不对啊,他酒量可从没有那么差。 凌辰逸也说,“不都说沈大人酒量很好吗,怎么才喝这么点就醉了。” 他扶着沈文再次坐下。 沈文扶着额头,眩晕还没有过去,粗声说,“可能是起的太急了,我缓一缓。” 这么点量,平时连他三分之一都不到。 凌辰逸忙吩咐人送上来两碗醒酒汤。 萧渊瞥了眼酒坛,沉甸甸的目光斜向凌辰逸,淡声问,“凌世子这酒是哪来的?” 凌辰逸眉梢一挑。 这会儿是要撇清关系?装好人了? 不过他十分配合,毕竟沈大人是他未来岳父,又不是他的。 “是皇上赏给我娘,我爹又从我娘那顺走的。” 沈文强打起精神看向了那壶酒。 竟是御赐之物! 萧渊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慵懒。 “前些日子藩国进贡了几十坛当地烈酒,入喉温和不辛辣,但烈性极高,两杯就能让寻常男子醉的不省人事,沈大人方才喝了那么多杯,能坐着,也算是海量了。” 沈文,“……” 他头晕目眩,可脑子尚有一丝清明。 他抬头看向萧渊,眸底浸着一言难尽。 想说您既然知晓,为何不告诉老臣。 萧渊垂眸点了点酒杯, 语气平静中带了几分无辜,“凌世子换了酒壶,我没有认出来,也是提到御赐才猛然想起,这味道和父皇御书房中的有些相似。” 沈文默默收回视线,能让四皇子开口解释几句,已经够给自己面子了。 凌辰逸晦暗的目光睨了萧渊一眼,玩的好一手事不关己,清白无辜。 “沈大人这个样子回去想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还要沈夫人替你操心,酒楼有雅间,不若你躺下歇息片刻,等醒了酒再离开。” 沈文很想说不用,可他更不想被下人架着回府,夫人一定会念叨他的。 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没有解决明白呢,竟醉成了这个样子。 “沈大人放心,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这酒虽烈,但醒的快又不会头疼。” 他不由分说起身扶着沈文起身。 离开之际,沈文迷离恍惚的眸子朝一侧的萧渊瞥去一眼,说不清什么意味。 凌辰逸将沈文安置在了三楼雅间回来,庆丰正在屋中向萧渊禀报着什么,他头垂的很低,有些忐忑。 凌辰逸敏锐的察觉到了屋中的异常,抬眸看向了面色冷沉,紧捏着酒盏的萧渊。 “怎么了?” 他走上前,萧渊周身都散发着冷肃的气息,他自觉偏头看向了庆丰。 庆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吏部那边的人递来消息,说是……张业扬赴任的日子推迟了半月。” 凌辰逸闻言立即转头看向了萧渊。 沈文今日寻王大人果然是为了这事儿。 这说明什么? 岂不是说明那书生和沈家姑娘已经定了情,二人两情相悦?沈家会出手,不也就是表明已经认同了这门婚事! 且要扶持那书生。 如今只是推迟赴任,接下来就该是动用人脉安排官职留京了吧。 他没敢去看萧渊难看的脸色,沉默的坐在了椅子里。 突然,他脑海中浮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身影,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刚从香觉寺回来,就出了这等事儿,莫不是二人正是那日…… 他抬头看向萧渊,有几分欲言又止,不知晓该不该说。 萧渊已经压下了心绪,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转动着拇指扳指的手骨节隐隐青白。 他看了眼凌辰逸,声音淡而冷,“想说什么?” 凌辰逸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如今想来,那日在寺庙院中离开的应就是沈姑娘,只是当时她丫鬟守在那,我就没有太过在意。” 不曾想,那姑娘竟这么大胆子,敢在寺庙中和男子私会。 萧渊面色沉得滴水,下颌线条紧绷着,浮着愠色的墨眸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 那日。 就那一日,他没有跟着,那个女人,动作倒是快的很。 凌辰逸没敢说话,安静沉默坐着。 若是知晓她是去见张业扬定情的,怎么说他也得给拦住啊。 他斟酌再三,沉声说,“萧渊,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端着了,若真中意那姑娘,不拘什么手段,将人娶回去就是。” 凌辰逸知晓,只要萧渊肯动手,这桩婚就铁定成不了,再有沈贵妃加持,想成就好事并不算难。 再差,就来个皇命难违,圣旨一下,沈家还敢抗旨不成。 萧渊垂眸盯着桌案,眸光晦暗不明,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 凌辰逸又道,“如今沈太尉正醉着,沈长赫在宫中鞭长莫及,你若是要动手正是最好的机会,让人往吏部送个信,将人弄走,等沈文醒来还能将人追回来不成。” 只要婚约不定下,就有的是手段搅黄了二人,况且天南地北不相见,二人有多深情厚谊才能守得住初心。 他灌醉沈文,思量的就是这一招。 萧渊缓缓抬眸,视线落在了那壶酒上,又似在看别的,墨眸中明明灭灭,晦暗不明。 他五指几次收拢,骨节泛着青白,才强压着胸腔中挤压喧嚣的燥火,保留一丝清明。 他抬眸,声音冷的结冰,“让你派去江南查探的人最快多久能回来?” “最快也要十日上下。” 凌辰逸眉梢拧着,“你问这做什么?就算他老家有什么问题,等人递消息回来也已经晚了。” 萧渊不语,起身走向窗棂前,推开窗子,看着街里人流攒动的百姓。 微风徐徐,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吹散了心中上涌的妒火和压抑不住的阴暗想法。 “萧渊。” “不插手。”萧渊负手而立,逆着光,声音平静又冷淡。 凌辰逸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要嘴硬吗? “萧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就不怕以后后悔吗?” 萧渊唇侧掀起一抹轻嘲,回头看向凌辰逸,“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想他留,那就留下好了。” 他嗤笑一声。 人品高洁,君子端方,不同流俗,志士仁人,是吗?…… 她还真是天真,那他就让她好好看看,那书生究竟是什么货色。 这世上,从没有完人,只有善于藏匿黑暗的聪明人,寒门崛起的聪明人,又哪来那么多情爱。 他垂头不紧不缓的转动着玉扳指,唇瓣浮着冷笑。 凌辰逸站在他身后,后背窜起丝丝凉意。 这般阴沉晦暗的萧渊,仿佛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让人控制不住的生出畏惧。 —— 沈文从酒楼醒来时,太阳已经隐没了一半,只余淡淡余晖映照出黄色昏光,照亮着天空。 凌辰逸和萧渊已经离开了。 他急急忙忙收拾一番回了府。 沈安安已经收到了张业扬推迟赴任的消息,一半欢喜一半愁。 她怕爹娘会动让张业扬留任京城的念头。 “墨香,梳妆更衣,我们去娘院子里坐坐。” 两刻钟后,沈安安出现在沈夫人院门口,刚步入院中,就听见了沈夫人生气的指责声和沈文低低的解释声。 “我头发都要愁白了,你怎还有功夫在外面喝酒?” 沈文揉着依旧有些晕的额角,讪讪解释,“凌世子盛情难却,我也不知那酒竟是御赐之物,那么烈,几杯就给醉倒了。” 沈夫人依旧生着闷气,也不说话了。 沈文将妻子半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沈安安在外面站了片刻,才使了个小丫鬟进去传信。 沈夫人立即从沈文怀中退了出来。 沈安安进来时,沈文站起身正准备离开。 “爹。” 沈文点头应了一声,想对女儿说些什么,可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这些女儿家事儿,还是由夫人说更合适些。 父女二人打了个招呼,沈文就离开去了书房。 沈夫人吩咐嬷嬷奉茶,让沈安安坐在自己身旁,“你爹寻了吏部尚书王大人,已经将那书生暂且留下了。” “娘,他叫张业扬。” 沈夫人无奈,叹了口气,“行,张业扬。” 沈安安笑了起来,拉着沈夫人轻晃,“谢谢娘,您最疼我了。” 沈夫人抚了抚她脑袋,“索幸人品尚可,往后让你爹提拔提拔就是。” 给个京官留下,往后在眼皮底下看着,谅那书生也不敢亏待了安安去,有个什么她也好有个照应。 听此,沈安安眸子闪了闪,“娘,他如今职位就很好了,吏部分给他的那个地方富庶,很容易做出政绩,等个三五年过去,再让爹施施援手,回了京还不是步步高升。” 沈夫人脸色变了变,偏头看着女儿,眸中都是不可思议,“安安,你不会是打算跟着他去江南吧?” 一个小县,再富庶能富庶到哪里去,又距离那么远。 她想的是这一次就给人留下,不拘有没有实权,只要做个京官就行,剩下的慢慢再来。 可听女儿意思,分明是没这个打算。 沈夫人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第45章 弯弓搭箭 “娘,他不能都靠着沈家啊,还不被别人说成是吃软饭的,您和爹只需在关键时刻能拉他一把就行,功绩还需他自己做出来。” “女儿往后是要靠着他生活的,不磨砺一番,如何能顶天立地,您就别让爹插手了,等他做出了成绩,再调回来就是,如今就让他去闯一闯吧。” 沈夫人怎么可能乐意。 她想等他三五年后调回来再说,可也知安安年岁根本等不了那么久了。 要女儿跟去受苦,她一百个不乐意。 “安安,县城偏僻,你如何能待得住,在京城也是一样的,有沈家帮衬,慢慢熬就是,不会比去江南当县令差的。” 沈安安眨巴着眼睛,“可女儿看上的就是他品性,想来他也是不会愿意的,我们还年轻,还是出去看看世面,积攒积攒经验更好些。” 沈夫人眉头紧皱着不说话,明显不想答应。 “娘忘了,江南还有祖母在呢,到时候我将祖母接到身边去,有她老人家看着,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她依偎在沈夫人怀里,撒着娇。 沈夫人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中都是无奈,“等晚上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再说吧。” 沈安安知晓不能太过着急,爽快的答应下来。 接下来也不再提让沈夫人糟心的婚事,只陪着她吃饭闲聊,好半晌才再次哄的沈夫人开怀。 沈文书房中,小厮将醒酒汤呈上去。 沈文皱着眉头再次喝下,揉着太阳穴躺了一会儿,依旧头晕的难受。 他还从没有喝过那么烈的酒,若非是御赐之物,他险些都要怀疑酒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在椅子里缓了好一会儿,头脑才勉强清明,他挥手让小厮退了下去,开始在堆积的文书中翻找着什么。 将所有文书都掠了一遍,并没有任何有关四皇子或永宁侯府朝政的事,他不由有些纳闷。 想不通凌世子和四皇子突然寻他喝酒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他沉眸,微微半阖上眼睛思索着。 月色皎皎,此时已透过窗棂洒进书房中零星几束。 半晌,他突然睁开眸子,老眼迸发出崔璨冷厉的光芒,“来人。” 书房门立即被推开,“老爷。” 沈文拧着眉问,“那个书生留任的事,王大人解决了吗?” “解决了,只是京中官职满了,暂且不好安排,人已经留下了。” “嗯。”沈文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小厮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不忘带上房门。 浮现在心头可怖的想法慢慢沉寂了下去,沈文眉头舒展了不少。 若四皇子真是为了女儿,想必那书生这会儿生死都难说,更何况是安然留京。 一定是他想多了,说不定就是偶然罢了,京中那么多名门淑女都没能让天人之姿的四皇子动心,想来他女儿也不会那么倒霉的。 虽是如此,可沈文心中终是埋下了隐患,皇家荆棘,夺嫡之路更是尸山血海,女儿还是离的越远越好。 他原本也觉得张业扬去江南历练历练不错。 那个地方他查过,正如女儿所言,很容易出政绩,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将人接回来就是,总好过留在京城,夜长梦多。 一个男人,怎能只靠着妻族庇护。 可夫人不答应,哭的梨花带雨要他把那书生留在京城。 沈文拧着眉,想着还是要劝劝夫人才行,朝堂眼看要迎来一场动荡,此时留京并非明智之举。 —— 海棠园。 沈安安回来后就让墨香铺纸磨墨,给远在江南的沈老夫人写信。 叙说她和张业扬的婚事,或不日即将前往江南,届时会将她老人家接去身边。 这会儿,墨香才从姑娘脸上看出欢喜,包括夫人和老爷答应婚事,让张公子留京时,姑娘脸色都淡淡的,情绪没什么起伏。 她知晓姑娘是想回江南,可也以为姑娘心中该是欢喜张公子的。 “姑娘。”墨香接过信封,声音放的很低,“您真的想好了吗?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嗯?”沈安安站在窗棂前吹冷风,闻言回头看向墨香,“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突然这么问?” 墨香唇线拉直,低垂着头,“奴婢只是觉得,姑娘似乎并不是那么心悦张公子。” 沈安安愣了一下,旋即展开一抹笑,“张公子很好,人品好,相貌可,前程帮一帮,也会不错的。” 心悦? 其实不那么重要,只要不讨厌就好,两个人安安稳稳,相互扶持,相敬如宾的过一生,也极好了。 至少比起在鸡零狗碎的生活中,不断自我怀疑,不断和对方置气,去纠结爱不与不爱要强太多。 “您说张公子哪哪都好,可却从没说过心仪他。”墨香声音极低,看着沈安安望着窗棂外的身影,捏着信封退了出去。 深秋一过冬将至,天气愈发冷了起来,沈安安缩在被子里不怎么愿意起来。 她跟着祖母,本就有赖床的习惯。 “姑娘。”墨香掀开帐幔,对上沈安安慵懒半睁的杏眸。 她将衣物都拿了过来,扶着沈安安坐起身,小声说,“张公子又托人递了信来,想见见姑娘。” “嗯。”沈安安伸开双臂,任墨香给她穿衣物。 距离将他留京,已过去三日,他想必还蒙在鼓里,是要给人家一个说法的。 收拾整齐,用了早膳,沈安安推开门走了出去。 穿过游廊,走至垂花拱门处,入眼都是红绸,下人们穿梭忙碌着,热闹的很。 算来,距离大哥下聘的日子只剩两日了。 “大哥这些日子还很忙吗?”她偏头问一侧的墨香。 墨香点了点头,“大公子除了起初来海棠园瞧过姑娘外,几乎就没怎么回过府了,忙的时候直接宿在了外面。” 沈安安拧了拧眉。 就算在忙,也不至连回家更洗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吧,大哥究竟是忙,还是不想回来? 思索间,一个脸生的婆子冲她福身行礼。 沈安安抬眸,看向打扮得体的婆子,那婆子同时也在审视着她,那目光,让她十分不喜。 “这位是?” 一侧的管家连忙介绍,“姑娘,这位是二皇子妃的身边人,来递帖子的,想请夫人和姑娘过府参加赏梅宴。” 沈安安抬头看了看前方光秃秃的树干花草。 此时赏梅,为时过早吧。 不过那些皇亲贵胄办宴会,哪回是真为了雅兴,不过是达到目的一个说辞而已。 “那管家快带嬷嬷去我娘院里吧。” 总是不关她的事的。 说完就抬步走了。 那嬷嬷跟着管家继续往前走,拐过游廊时突然回头看向了即将离府的窈窕背影,老眼眯着,说不清什么意味。 沈安安并没有放在心上,吩咐忠叔架车去了西郊外。 那里有一处空旷的草地,平常是供贵族子弟骑马踏青的地方,不过如今气候不好,不会有什么人,安静又辽阔。 地方是张业扬选的,有些偏僻,但想来应是担心在城中被相熟之人遇上,影响她声誉。 草地另一侧有几十棵树,是官家子弟专门种来供夏季纳凉的,对那些两情相悦,想趁踏青的机会说说悄悄话的男女也十分友好。 不过如今光秃秃的,没了树枝的遮挡,作用少了一半。 忠叔将马车停在了小树林前。 沈安安一下车就瞧见了张业扬腼腆温和的笑,站在马车旁,眼中晕着温柔的光。 “沈姑娘。” “张公子。” 张业扬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这…这地方空旷,风大了些,你冷不冷?” 沈安安拢了拢身上大氅,摇了摇头,“还好。” 还好她提前备了衣物,但若说不冷,肯定是骗人的。 张业扬有些愧疚,“近些日子京中进士接连离开,我担心遇上熟人,影响了姑娘声誉,才……” “公子心意,我都明白。”沈安安淡淡接过张业扬的话,笑容恬静。 张业扬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要不我们往里面走走,我刚才去转了一圈,那里树紧挨着,可以挡一挡风。” “也好。”沈安安跟着他往里走了一段,不算很远,忠叔和墨香跟在身后。 张业扬也十分有分寸,距离沈安安有三步之遥。 “我……”张业扬只要一和沈安安说话,一张脸就红的厉害。 沈安安轻轻接口,“便是张公子不递信,我原也是打算见一见张公子的。” 张业扬一怔,眸中浮上无限欢喜。 “那日从寺庙回去,我就将和你的事告知了我爹娘知晓,你延迟上任的事儿,也是我爹的意思,很抱歉,没有事先与你商量,妄自做主。” 沈安安微微福了福身,张业扬赶忙摇头,“你别这么说,我……我一个穷书生,能得姑娘另眼相待,是业扬的福气。” 起初他想留京,就是为了她,如今不管留下还是离开,只要能和她在一起,都不是那么重要。 他心中忐忑不安,“沈大人……” “我爹同意。”沈安安说完在张业扬欢喜的朝她看来时,故作羞涩的垂了垂头。 “张公子不必忧心。” 张业扬唇抿的很紧,“沈大人不嫌之恩,往后有机会,我必相报。” 他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沈安安扬了扬唇,“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你不必如此。” 沈安安面色如常,张业扬一张脸却红的滴血。 “你说的对。”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数日过去,如今他脚步还有些虚浮,不真实的恍若在做梦一样,那般美好尊贵的女子,当真愿意接受他。 “张公子。”沈安安笑容敛了几分,杏眸中都是认真,“我凭心再问你一次,你家中可有婚配?” “没有。”张业扬脱口而出,十分肯定,“我不曾婚配,只有一个年幼妹妹和姐姐,如今我姐姐也即将嫁人。” “当真?” “当真。”张业扬举手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当真没有半点诓骗。” 沈安安点了点头。 没有就好,她就怕他家中有婚配,可别到头来毁了人姑娘姻缘才是。 “沈姑娘放心。”张业扬一脸真挚,“以前没有,往后我更不会负了姑娘。” 沈安安扬唇笑了起来。 “你且在酒楼住上几日,等我爹将我们的事定下,你就可以任职了。” 张业扬欢喜点头,眼中星光点点,圈着沈安安身影,映在其中。 “啧。”树林后,几匹快马的马蹄踏踏声伴随着簌簌冷风,隐没在呼啸中。 李怀言唇侧似笑非笑,低声对一侧沉冷阴鸷的萧渊道。 “你若是像那书生嘴那么甜就好了,说不定……” 话未说完,他衣袖被凌辰逸拉了拉。 抬眸触及萧渊深冷可怖的面容,讪讪闭了嘴。 他下颚紧绷着,紧盯着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个身影,目光如刀子般凌厉。 连带周围空气都冷了几分。 李怀言垂头拎起一对灰扑扑的兔子耳朵,那是他今日的猎物,可还来不及仔细欣赏,就被人一把夺了去。 萧渊拎着兔子,眯眼,朝着张业扬所在的方向丢了过去,兔子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下,刚好落在了一片稍软些的湿地上。 劫后余生的它,撒开腿惊慌无比的往前奔去。 与此同时,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萧渊头偏了偏,箭头瞄准了兔子所奔的方向,突然上移,定在了男子后背心,唇侧挑起森冷的弧度。 凌辰逸和李怀言呼吸刹那停滞了,齐刷刷盯着他手中的箭。 女子温婉恬静的笑,像加火的柴,让萧渊心口的郁火越烧越旺,攥着弓的手骨节青白,暴着青筋。 随着兔子越跑越远,他手指慢慢松缓—— 最后一刹,他半阖了阖眼皮,箭尖下移几寸,冷箭裹挟着冷风,泛着寒光,射在了兔子腿上。 李怀言和凌辰逸同时松了一口气。 险些以为要给那书生收尸了,若真如此,今日还真不好收场。 当着沈姑娘面射杀她的心上人,以那姑娘脾气,非和萧渊拼命不可。 萧渊慢慢放下弓箭,攥着弓的手甚至隐隐轻颤,薄唇抿的很紧很紧,冷峻的面容阴森的恐怖。 没有人知晓,他方才用了多大力气,才勉强克制住心火。 也没有人知晓,桎梏住他的不是其他,而是那个女人冰冷痛恨的眸子,那一瞬在脑海中闪过,如一盆刺骨的冷水,浇灭了他心底的冲动。 第46章 赏梅宴 他分不清对沈安安的占有欲和心思究竟是因为那些真实到仿佛发生过的梦,还是因为什么。 总之,他想让那双温柔的眸子只对着他,甚至曾有要将她困在皇子府的冲动。 但他更清醒。 既然想要,就不能让二人之间有解不开的隔阂,那个书生,不能死在他手中。 那些莫名其妙的远离和恨意,已经让他处于劣势了。 突如而来的变故也惊动了正在说话的两人。 张业扬回头,瞧见了那支射中灰兔的利箭,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他后背倏地冒出了冷汗。 抬眸朝正前方看去,几匹快马从拐角处出现,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沈安安看着端坐马背上的人,眯了眯眼,娇俏的小脸刹那冷了几分。 “四皇子,凌世子,李公子。” 张业扬慌忙行礼,沈安安也跟着福了福身。 萧渊目光定在地上的灰兔子上,眸底阴晦难测。 李怀言笑呵呵摆手,“沈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沈安安没有说话,目光也盯着地上的兔子,一动不动。 气氛沉默的不算融洽。 沉默间,萧渊忽然再次弯弓搭箭,对准的还是地上那只兔子。 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语调夹杂丝丝戏嘲,“本想给你个痛快,可你偏不听话,非要闯进不属于你的地盘,那就只能死有余辜了。” 他手慢慢松开,对准的正是兔子的咽喉。 沈安安眉心紧蹙,有些不适的转开头。 张业扬浑身有些发冷,面色微微发白。 虽只是杀一只兔子,可萧渊的神情与森冷的语调,却让他莫名不适,好似那箭对准的并不是兔子,而是他的心脏。 那话,极具威胁性,仿佛话里有话。 李怀言和凌辰逸自然是听懂了。 凌辰逸拧了拧眉,淡声开口,“四表哥,还是算了吧,死物可没有活物好吃。” 萧渊最后一根手指勾在弦上,目光从灰兔身上移至张业扬惊慌的面上,最后落在了沈安安偏开的侧脸上。 莹白如玉的小脸紧绷着,似不忍,又似烦躁。 萧渊眸子微垂,轻扯了扯唇角,片刻后缓缓放下了弓箭,“也好。” 李怀言翻身下马把奄奄一息的兔子捡了起来在沈安安眼前晃了晃,“沈姑娘,要一起尝尝烤兔肉吗?四皇子的手艺相当了得,堪比酒楼大厨的。” 拿堂堂皇子和厨子比,可罕见的,萧渊并没有不悦的痕迹,一双墨眸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不了,四皇子金尊玉贵,小女可吃不起。” 她掠过不断弹伸的灰兔,转头看向张业扬,语气温和了几分,“我们走吧。” “好。”张业扬点头,转身冲萧渊行礼打算告辞。 一直沉默的萧渊突然开了口,语调不疾不徐,却让人后背生凉,“各地赴任官员早已离京,张大人怎还在京城?” 张业扬面色有一瞬慌乱,不知该如何答对。 沈安安拧了拧眉,不知萧渊又发什么疯。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马背上的萧渊,面上挂着官方式笑容,“四皇子日理万机,什么时候如此关注一个进士的去留了?” 萧渊淡淡回视着她,声音平静,“凡大梁子民,身为皇子自当操劳,何况张大人还是一方父母官,若官员懈怠,岂不是我大梁百姓遭殃。” 张业扬脸唰的一下惨白,忙弯腰作揖,“四皇子明鉴,微臣没有懈怠,微臣只是……只是……” 解释的话,他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安安淡冷清凌的杏眸,对上萧渊冷峻平静的墨眸。 “张公子留京,是我爹向上陈情,不日即将为我们定亲才会耽搁几日,四皇子若有疑虑,可以去问我爹。” 动关系人脉了又如何,她爹是太尉,皇上这点面子还能不给不成。 萧渊面色依旧平静,攥着缰绳的手却寸寸收紧,指节蜷在一起,隐隐发颤。 那双眸子仿佛深渊,将沈安安圈在其中,黑沉不见底。 凌辰逸和李怀言都不敢去看萧渊难看的脸色。 凝滞的气氛锢的张业扬有些喘不上气,心惊胆战。 沈安安脸色淡漠,对上萧渊不躲不闪。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又不违法,有什么好怕的。 “呵。”萧渊突然挑唇嗤笑了一声,似是轻嘲。 “是吗?” 他目光慢慢扫过张业扬,森冷的视线让后者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那就先祝贺沈姑娘能得偿所愿。” “那是自然。” 沈安安冷冷收回视线,对张业扬说了句,“走吧。” 张业扬点头,冲萧渊三人行礼跟上了沈安安步伐。 这次,不论是李怀言还是凌辰逸都没有再说话。 二人眸中浸着忧色,沉默的看着沈府的马车离开。 旋即转头看向萧渊。 缰绳在萧渊手中捏变了形,下颚绷的很紧,侧脸线条冷硬,“今日事,不许多嘴半个字。” 话落,打马离去。 事关沈安安声誉,二人自然有分寸,最主要的是,萧渊对沈安安的态度,更让二人不敢小觑。 李怀言摸了摸鼻子,提着兔子,讪讪问凌辰逸,“兔子还吃吗?” 凌辰逸斜了他一眼,“吃什么吃,还不赶紧跟上。” “扔了怪可惜的。”李怀言将兔子挂在马上,翻身上去,朝萧渊离开的方向追去。 —— 一路上,沈安安脸色都不怎么好,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回了海棠园。 墨香忍不住说,“姑娘,奴婢瞧着张公子……” 沈安安淡淡抬眸,墨香立即将舌尖的话憋了回去。 墨香觉得,姑娘的身份和家世,同那位张公子终究相差太大了些,说句不好听的,同官宦子弟站在一起,张公子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往后要如何护着姑娘。 要知成了亲,姑娘的地位可是要随着夫家的,夫家地位低下,姑娘连和那些贵女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了。 也就只有老爷护着,才能少受些讥嘲。 可男人谁说的准呢,如今姑娘护着他,谁知来日他会不会觉得姑娘强势,而喜欢小鸟依人,弱柳扶风的姑娘。 这样的例子,在江南时老夫人可是时常当故事讲。 出身决定眼界和底气,墨香也能理解,只是觉得配她家姑娘,着实差了些。 沈安安坐在窗棂前,吹着冷风,好半晌心中郁结才疏散了些。 萧渊最后的那句祝贺,如魔音一般在耳边回荡,丝丝缕缕的不安在她心中慢慢盘旋,挥之不去。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脑袋。 许是她想多了,如今一切都按着她所想的在发展,往后也只会越来越好。 沈安安站起身,伸了伸双臂,等大哥下了聘,就该轮到她的亲事了,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 “姑娘。”墨染叩了叩门,推门走了进来。 \"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传话,说是明日二皇子府有个赏梅宴,让姑娘好生准备着,明日一起去。\" 沈安安蹙了蹙眉,淡淡点头应下,“知道了。” 对那些皇亲贵胄的大小宴会她着实是没什么兴趣,可二皇子妃身边的嬷嬷亲自来递帖子,这脸面又不能不给。 爹的官位已经够扎眼了,决不能让别人再揪着什么不敬皇子的错处。 墨香和墨染已经开始准备明日宴会要穿的衣裙首饰了。 沈安安半躺在软枕上,白皙纤细的腕骨随意的搭在床沿,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用那么隆重,一个宴会而已,不定是为着什么目的,总是和咱们无关的,中规中矩就好。” “是。”两个丫鬟答应着,手上搭配束带颜色的动作却没停。 不管是不是主角,姑娘出门的排场是必须要有的。 沈安安眸子半眯,有了些困意,便也转过身随她们去了。 四皇子府。 书房。 桌案上铺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 画中女子身姿窈窕,曲线婀娜,乌黑长发垂至腰侧,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温柔婉转,只缺失的唇鼻给如此美艳的姑娘增加了几分诡异。 庆丰,庆安守在两侧,大气都不敢喘。 主子已经足足坐在这盯着那幅画两个时辰了。 萧渊半倚在圈椅中,墨眸落在画卷上,眸底晦暗阴鸷,他无意识的转动着右手拇指的白玉扳指,冷沉着一张脸。 二人相对而立,谈笑风生的画面不时在脑海中浮现,尤其那书生的羞涩,更让他觉得无比扎眼。 只是差了那么一日,他们感情就发展那么快了吗? 屋中的沉默让人有些喘不上来气,庆安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手中捏着帖子,轻碰了碰庆丰。 庆丰后退一步,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节骨眼上,谁乐意上前触主子霉头。 “……”庆安咬咬牙,只得鼓足勇气轻手轻脚走上前,声音很低很低,“主子。” “二皇子府递了帖子来,明日举办赏梅宴,您要去吗?” 萧渊沉着眸不说话。 庆安浑身不自在,垂头站着的每一瞬都是煎熬,好半晌,才终于听见一句极淡的声音。 “不去。” “哦。”他立即退了回去,将帖子塞去袖中,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庆丰看主子神色缓和了些,紧跟着说道,“主子,管家来报,说是端老爷子身子有些不好,若主子有空,要不要去探望探望?” 萧渊眼皮抬了抬,眉头微蹙,“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端老爷子是旧疾,只能慢慢调养,不能根治,太医院也是束手无策。” 说白了,就是治不了,只能拖着等死,能吊一天命,就多活一天。 萧渊抬手捏了捏眉骨,有些疲惫,“让管家备礼,明日去端府。” 端老爷子予他而言很重要,是除了父皇母妃最最亲近之人,这些年,他也不少因他病情费心思,东奔西跑,可始终没什么进展。 翌日清晨。 下了朝会,萧渊马车直奔端府。 “四皇子。”端府门房的小厮快跑上前接过马绳,恭迎萧渊入府。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婆子左顾右盼的小跑去了后院递信。 “你说什么?四皇子来了?”端梦梦正在梳妆打扮,准备去二皇子府赴宴,闻言激动的站起身。 “正是。”婆子兴高采烈,“如今四皇子已经去老太爷院中了,想来一会儿就该来见三姑娘了。” 端梦梦轻咬了咬红唇,催促梳妆的丫鬟快一些。 “祖父身子不好,他肯定要同祖父好一会儿说话的,还是我收拾妥当去寻他吧。” 婆子讨好的笑道,“四皇子瞧见姑娘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端梦梦秀美的脸上浮上红晕,朝身边丫鬟抬了抬下巴,“赏。” 丫鬟立即去妆匣子里取了一些碎银子递给了婆子,乐的婆子笑逐颜开,又说了好几句中听的,才离开。 端梦梦正满心欢喜,抬眸见丫鬟正往她发间插入白玉花簪,眉头立时皱了皱,一脸不悦。 抬手就给拔了下来,“你给我戴的什么东西。” 她可是要去见四皇子的,戴那么素的东西,如何能映衬出她的美貌。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丫鬟立即跪在地上求饶。 端梦梦没有理会,亲自从妆匣子中挑了一个点翠步摇,簪入发中。 步摇轻晃,更衬她鹅蛋脸巴掌般大,端庄贵气。 她慢慢起身,满意的转了一圈。 院外突然响起了丫鬟的行礼声,她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笑容敛起。 不多时,端莹莹走了进来,她一身月白色衣裙,发丝简单挽起,几乎没什么装饰。 端梦梦蹙了蹙眉,眸中闪过一丝嫌弃,“二姐姐去参宴就这副打扮吗?” 端莹莹温婉的笑笑,“三妹,我来是想告诉你,今日的宴会,我还是不去了吧。” “为何?” “祖父身子不舒服,我想留在府中照看他老人家。” 端莹莹扫过端梦梦华丽的衣裙,张扬的首饰,忍不住轻皱了皱眉。 端梦梦眸子微眯了眯,掩下了眸中暗芒,低声说,“可参加宴会,是祖母要求的。” “二姐姐,若是不去岂不是拂了祖母好意,祖父那边还有祖母照看着呢,你在不在都是一样的。” 若是端莹莹不去,她去岂不是显的太不孝,可今日萧渊定会去,她又舍不得不去。 她不由攥紧了手中帕子,眸底隐着冷凝,这个二姐姐,惯来爱装恭婉柔顺。 第47章 他喜欢端家的 “二姐姐,祖父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还是莫违逆了祖母。” 端莹莹皱了皱眉,她知晓祖母让她们参宴的意思。 无非是想让母亲给她们挑选个好人家,怕有一日祖父当真撒手人寰,来不及给她们定亲,要守三年孝期,误了花期。 “好吧。”端莹莹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端梦梦衣着。 “三妹妹衣着是不是张扬了些,祖父毕竟在病中,是不是不太妥。” 端梦梦垂头看了眼衣物,眸中划过不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祖父三百五十天都病着,穿什么衣物有什么区别。 不过又转瞬想起萧渊对祖父的敬重,还是点了头,最终更换了头上的点翠步摇。 地上的丫鬟垂头跪着,不敢吭声。 “你起来吧,下次小心些,莫再摔了东西。”端梦梦淡声说。 小丫鬟不敢吭声,低低应下,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端莹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对端梦梦房中事儿,她不想也没有过问的资格。 她虽是嫡出,可在端府,一向不怎么受宠,也只有祖父,对她宽和疼爱些。 二人先去了安寿堂,给端老夫人请了安,又去探望端老爷子。 二人到时,端老爷子正在和萧渊下棋。 二人齐齐行礼后,端莹莹站在一侧就不再言语,端梦梦则上前几步,盯了棋盘几瞬,轻声评判。 “三丫头。”端老爷子声音中带了三分严厉,夹杂着几声轻咳,“观棋不语。” 他语气算不得温和,端梦梦抿唇,有些委屈的垂下了头,耳廓火辣辣的,觉得在萧渊面前丢了脸面。 有些恼端老爷子。 可其余人看的清楚明白,从始至终,那位连眼神都不曾给她一个,只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 端老爷子半靠在软枕上,强打起几分精神,“也就只有四皇子来,能让老臣有几分力气。” 萧渊捏着黑子抬头,冷峻的面容浮着真挚的关心,“若是撑不住,就躺下歇会儿吧。” 端老爷子摇了摇头,好不容易他来一趟,不下局棋岂不可惜。 二人继续专注于桌案上的棋盘。 端莹莹见端梦梦还杵在那,没有要走的意思,走上前拉了拉她衣袖,轻声说,“三妹妹,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赴宴了。” 端梦梦拧眉,不着痕迹的将衣袖抽了回来,话是对着萧渊说的,“想必一会儿四皇子也是要去参加宴会的,既然遇上了,我们怎好先行。” “……” 端莹莹看了眼稳坐不动的萧渊,觉得人家貌似并没有要和她们同行的意思。 她知晓三妹妹心仪四皇子,却不曾想到她竟如此直白。 顿时脸有些火辣辣的,不好意思。 端老爷子哪能不明白孙女心意。 他疼孙女,却不是个是非不分的,四皇子曾明确拒绝,他就绝不会再有意撮合,毕竟姻缘一事,是最强求不得的。 他放下棋子,看着对面龙章凤姿的男子,“四皇子若是要参宴,就快去吧,棋老臣给您留着,改日咱们再继续。” 萧渊这会儿才抬起头,正眼扫了眼一侧的两名少女,“什么宴会?” 端梦梦,“二皇子府的赏梅宴啊,师哥莫不是忘了。” 萧渊皱了皱眉,收回了视线,语调冷淡,“我不去参宴,二位姑娘要去,就快些出门吧,不用等我。” 端梦梦怔了怔。 二皇子府的宴会,他竟然不去? “好了,既然四皇子不去,你们就快些走吧。”端老爷子出声有气无力的赶人。 段莹莹应了声,强拉着端梦梦离开了。 刚出了院门,就被端梦梦给一把甩开了,“你拉我做什么?” 端莹莹面色不变,依旧温婉柔顺,轻声细语的,“既然四皇子不去,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莫搅了祖父和四皇子的雅兴。” 心思落空,端梦梦勉强维持的笑容都慢慢落了下去。 不过有四皇子府的下人守在门前,她皆力保持着仪态没有失礼,离开了院子。 本以为能和他一起去参宴,坐四皇子府的马车,也能在那些闺秀面前宣示主权的。 有了舆论压力,慢慢就能成为真的,不想他竟然不去。 若非要出府,她非要去祖母和母亲那撒撒娇不可,让祖母说说祖父,若非是祖父不帮她,说不定她早就是四皇子妃,毕竟四皇子那么听祖父的。 —— 一路上,沈安安都趴在沈夫人怀里打着瞌睡,直到马车停在了二皇子府门前。 “今日参宴的夫人姑娘不会少,你若是不想应对就一直跟着我。”下车前,沈夫人轻声嘱咐。 沈安安揉了揉惺忪眸子,点头应下。 不知为何,好久不曾做的噩梦昨夜又接踵而来,扰的她一夜都没怎么安睡。 门口迎客的嬷嬷瞧见沈夫人母女从马车上下来,老眼闪了闪,立时快步走了过去。 “沈夫人,沈姑娘,二位可算来了,我家皇子妃可是等了好久了。” 沈夫人礼貌回应,心中却有些纳闷。 她并不记得和二皇子妃有什么交情,就算沈府同二皇子府来往亦是平平。 不过都是这个圈里混的,沈文位高权重,沈夫人更是交际的一把好手,同嬷嬷短暂交谈了几句就跟着进了府。 嬷嬷带着二人直接去了宴会厅,她们到时,屋中已经坐了不少贵夫人了。 沈夫人带着沈安安上前,向主位上的少妇人行了一礼。 二皇子妃目光落在沈安安艳丽的小脸上,顿了一顿,快速掩下了眸中情绪,温和的说,“沈夫人,沈姑娘客气了,快请起吧。” 沈夫人笑笑,牵着沈安安起身,同二皇子妃聊了几句,就带着她去了一旁坐下。 二皇子妃的视线这才从沈安安身上收了回来,捏着茶盏轻抿一口,遮住了眸中情绪。 她偏头看了眼身后嬷嬷,嬷嬷微微颔首,不着痕迹的退了出去。 “皇子妃,端家姑娘到了。”丫鬟进来低声禀报。 二皇子妃嗓音一滞,脸色立时淡了几分,“嗯,请进来吧。” 不多时,端家两位姑娘一前一后进来,对上首的二皇子妃屈膝行礼。 二皇子妃目光直直定在端梦梦身上,有些薄的唇往上勾了勾,“端三姑娘当真是好颜色,一段时日不见更迷人了些。” 这话看似夸赞,细品却不甚尊重。 好颜色多是比喻风尘女子,说一个大家闺秀迷人,着实有几分深意。 在座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却都不会言语,纷纷偏开头搭话,只做没听见。 沈安安看着这一幕,眉梢挑了挑。 二皇子妃与端梦梦不和? 这倒是件值得人一笑的好事儿。 端梦梦咬了咬牙,面色有几分难堪,“二皇子妃过奖,臣女颜色可不抵您万分之一。” 她不轻不重的将难堪抛了回去,二皇子妃脸色有瞬间阴沉。 满屋的贵夫人们都抬眸看了眼端梦梦。 沈安安垂头轻抿了口茶,不得不说,除了有些丧良心又有心机外,端梦梦确实是个聪明人,嘴皮子功夫更是不差。 二皇子妃想发怒,可当着那么多人面又怕失了端庄体统,毕竟说起来,还是她先挑衅。 “端三姑娘好厉害的嘴皮子,坐吧。” 她接过嬷嬷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掩下难堪,将此事岔了过去。 端梦梦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毕竟脚踩在人家地盘上。 端莹莹拧着眉,脸色尴尬的拉着端梦梦去了一侧坐下。 沈安安正准备收回视线,就接收到了端莹莹友善的笑容,她也回了一个笑。 收回目光,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搜寻林家姑娘的身影,二皇子府的宴会,想来林家会来的。 “在看什么?”沈夫人低声问她。 “我瞧瞧准嫂子今日有没有来。”沈安安收回目光,淡淡笑说。 沈夫人嗔了她一眼,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说,“想是还没有到呢。” “嗯。” 话音未落,便有小丫鬟引领着一位夫人和姑娘走了进来,正是林夫人和林家姑娘,林雨柔。 二人先是向二皇子妃行了礼,起身后林夫人拉着女儿直接去了沈夫人身侧坐。 二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又开始聊起了亲事。 林雨柔红着脸冲沈安安点头示意,沈安安抿唇回了一礼。 “等明日,这门婚事就算是定下了。”沈夫人看着林雨柔,怎么瞧怎么欢喜。 林夫人握住女儿的手,笑着点头,“这孩子自幼被我宠坏了,以后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沈夫人包涵一二,莫跟她一般见识。” “那是自然。”沈夫人一脸亲切,“往后进了门,雨柔就和安安一样,都是我的亲女儿。” 不管是真是假,林夫人听了这话十分开心。 沈安安垂头摆弄腰间玉佩,听二人你来我往的闲聊。 想着七日竟过的那么快,明日就是大哥下聘的日子了,可如今还没见着他人呢。 这时,皇子府的一个丫鬟悄无声息的进了宴会厅,附耳二皇子妃说了几句什么。 二皇子妃的笑脸一僵,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盯着那丫鬟的目光说不出的狠戾。 可那丫鬟胆子极大,不闪不避,“皇子妃,这是二殿下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下颚紧绷着,最终从牙缝中挤出了一个“好”字。 丫鬟这才又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 “当真是好的很。”二皇子妃垂眸捏着茶盏,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低低说。 一侧的嬷嬷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弯下腰劝说,“皇子妃,已经这样了,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了,能保住您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二皇子妃唇瓣勾起一丝轻嘲。 她怎么会不明白,否则也不会举办这场梅花宴如了他的意,可不想…… “他哪是为了大业,分明是……” 最后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再抬头时,眸中已是一片温和,毕竟那么多人都在,她皇子妃的体统还是要有的。 “皇子妃,小郡主需要一个弟弟,您也需要一个世子傍身,为了要孩子,就遂了二殿下意吧。” 二皇子妃面上笑着,捏着帕子的手却泛着青白,险些要将帕子撕烂。 “好,既然他那么喜欢端家的,那就给他娶回来,我倒要看看等上个一年半载,他还会不会心心念念。” 嬷嬷松了口气,“皇子妃聪颖,正是这个理。” 二皇子妃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当初娶她时疯魔不已,如今成婚七年,他不知又为了多少女子夜不能寐,当真是可笑至极。 夫人们只以为是皇子府内务,二皇子妃又掩饰的很好,她们也并没有在意,依旧各自闲聊着。 二皇子妃敛了敛神色,冲一侧嬷嬷点头示意。 嬷嬷立即走了出来,笑呵呵的说,“半年前皇上曾赏了二殿下几盆西域进贡的兰花,前几日突然开了,那品种稀少,想来各位姑娘们会喜欢,老奴带路引姑娘们去看看可好。” 都是妙龄女子,坐不住,闻言纷纷起身附和,看不看花不重要,出去转转总比闷在屋里要强。 沈安安不怎么想动,可林雨柔想去。 沈夫人冲她眨了眨眼,“安安,陪林家姑娘去走走吧,不用陪我们闷在屋里。” 沈安安看了眼端庄温婉的林雨柔,只能点了头,起身跟着一块去。 也不知那嬷嬷口中的那几盆兰花究竟在哪,跟着她在游廊走了好几圈都没有到地方。 本就有不少姑娘是出来解闷的,此时三三两两都去了别处,跟着那嬷嬷的没剩下几个了。 “要不我们也不去了吧,怪远的。”在旁人府邸如此乱走,着实不妥。 林雨柔轻声对沈安安说。 沈安安正求之不得,立时点头,二人在下一个路口时下了台阶,朝一条青石小路走去,青石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凉亭。 嬷嬷瞧见二人离开,眯了眯眼,停住了脚步,温和笑说,“沈姑娘,林姑娘,前面就到了,二位姑娘不去了吗?” “不了,我脚有些疼,想坐坐歇歇。”沈安安淡笑回声。 嬷嬷点了点头,朝凉亭看了一眼,福了福身,就带着姑娘们离开了。 沈安安与林雨柔并不算相熟,相处起来,气氛就有些沉默。 但正如沈夫人所说,林雨柔是个非常温婉的女子,满身的书卷气,就算不说话,与她一起时也让人尤其松缓愉悦。 第48章 价值千金 就算说一两句,她也全然不提沈府,多是说些女儿家喜好的物什,又或是书籍。 平常来说,哪家闺秀定了亲,不想打听打听未婚夫家的情况,可林雨柔都没问,包括沈长赫院中干不干净,都没有拐弯抹角的打探。 让沈安安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不得不说,她分寸拿捏的很好,进退有度,说话柔和,滴水不漏,确实是贵夫人们会喜欢的标准大家闺秀。 “听说沈姑娘的画堪称一绝,可比拟四皇子?” 沈安安面色有一瞬凝滞,旋即淡淡一笑,“夸张之词,以前跟着祖母时学过一二,勉强算的上入门而已。” 林雨柔轻轻一笑,“沈姑娘过谦了,长公主对画作一向喜爱,连端三姑娘的画在她面前都只能称的上一句还可,却偏偏对你的画爱不释手,夸赞有加,想来定是不同凡响的。” 沈安安扯唇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沈老夫人本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教导出的沈姑娘才华绝艳也就不奇怪了。” 此时有小丫鬟奉上了茶水,给二人斟满。 提及画作,沈安安就想起了府中那幅画,心里说不出的发堵。 本是想开口客气推托几句,有一道声音却先一步传来。 “听说沈家公子和林家姑娘定亲了?” 沈安安眉头紧锁,偏头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端梦梦从树影后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端莹莹。 端梦梦满脸笑容,话却有几分锋利,“怪不得林家姑娘嘴这么甜,原是在吹捧日后的小姑子啊。” 才华绝艳,她也配,一幅画而已,能说明什么。 端莹莹扯了扯端梦梦衣袖,却被端梦梦甩开。 沈安安面色冷凝了下来,正欲开口,不想一侧的林雨柔竟先开口了。 她面上笑着,声音很轻,就仿佛是在闲聊,“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端三姑娘说什么呢,难道那日永宁侯府的宴会不是沈家姑娘胜出吗?” “莫不是我消息有误,其实是端三姑娘拔得头筹?” 端梦梦面色微僵,难堪了几分,还不及她开口说什么,林雨柔继续说。 “若不是,那就是端三姑娘用词有误,实话实说怎算是吹捧,若是我夸你画作一绝,这才叫吹捧,端三姑娘可别再说错了,幸好这里没人,否则,岂不是损了你才女之名。” “……” 不止端梦梦,就连沈安安都呆了一瞬。 林雨柔这软刀子捅的,所谓刀刀见血。 端梦梦一张脸难看极了,沉的滴水。 沈安安再看林雨柔时,眼神都不一样了,她本以为她只是一个娇娇弱弱的温婉姑娘,不曾想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深藏不露。 那说笑间呲人一脸的本事,是她上一世怎么都学不来的。 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表皮,瞧着温婉内敛,怪不得娘说她教养极好,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绵里藏针。 “林姑娘还没入门呢,就这么护着了,翰林院林大人也是文官,应当注重礼教才是,你就不怕给林家丢人现眼吗?” 林雨柔笑着的眉眼终于敛了敛,看着端梦梦的眼神不甚友好了。 “端三姑娘既被称为才女,那想必端家曾教授过姑娘何为矜持,姑娘出门在外,张口闭口谈论旁人婚事,就不觉得臊的慌吗?” 端梦梦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她定亲,又不是她自己定,她矜持什么? “多嘴多舌,在女子四书中,也是不被允许的,端三姑娘回去还是要再学学才是。” 沈安安看完全不用自己发挥,林雨柔根本不会吃亏,便垂头抿茶,不插话了,只身子外侧,欣赏着端梦梦发青的脸色。 她还未想起说什么,林雨柔又淡淡开了口,“想来端三姑娘是不曾细读过四书吧?那礼记读了吗?” “里面有一句,叫毋侧听,姑娘懂什么意思吗?” 端莹莹面色尴尬的不行,连忙出来打着圆场,“林姑娘,我们姐妹只是碰巧路过,并非有意偷听。” 林雨柔淡淡的眸子,扫了眼端莹莹,回了一个恬淡的笑,笑容很温和。 端莹莹却只觉得手心渗汗,并不觉得那笑容温暖友善。 “三妹妹,不是有人唤你去后花园吗,咱们快走吧。” 她拉着端梦梦要离开。 端梦梦直接将手抽了回来,看向凉亭中坐着的两人,连伪装的端庄大方都不顾了。 “莫觉得你赢了一次就妄以为自己才华横溢,举世无双了,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四皇子那幅画,也不过是长公主随手相赠罢了。” 提及那幅画作,沈安安眸子闪了闪。 “就算是随手相赠,那也是属于我的,就算扔河里,也和端三姑娘没有关系。” 端梦梦眸子不可置信的睁大。 扔河里? 她怎敢如此说话,那可是四皇子的画作,千金难求。 “那是皇子画作。” 沈安安掀了掀眼皮,笑容可掬,“怎么,端三姑娘喜欢?” 端梦梦抿着唇没说话,她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她求了好久,他都不肯罢了。 沈安安突然好说话的道,“若是端三姑娘喜欢,我送给你可好?反正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处。”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安安身上,不约而同的以为沈安安是在戏耍端梦梦。 “你舍得?”端梦梦嗤笑。 沈安安笑容满面,“只要端三姑娘有诚意,我自然是舍得的,就看端三姑娘舍不舍得了?” 端梦梦也不是个蠢人,立即就明白了她什么意思,冷冷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沈安安葱白如玉的手指轻勾了勾,最后竖起了两根手指,给端梦梦,“这个数。” 端梦梦惊讶的好半晌说不出来话。 这个女人,竟然拿四皇子的画卖银子! 不过转瞬她就压下了心绪,眸中隐着算计。 想着以他脾性,若是知晓沈安安拿他画作换银子,一定会生气,进而生厌,那不论花多少银子,就都不算亏。 “二百两?” 沈安安收起手指撇了撇嘴,“端三姑娘方才不还说价值千金吗,二百两,你也真说的出口,看来你对四皇子的心也不是那么……” “沈安安。”端梦梦语气重了几分,四处看了眼见没旁人才松了口气。 她是喜欢萧渊,可这事却不能公然说开,不然她端三姑娘的名声和端府尊严还要不要了。 “你要多少?” “两千……两吧,看在端三姑娘一片痴心的份上,就不要千金了。” 端梦梦呆了一呆。 端莹莹也愣住了,就画作价值而言,确实不贵,可对于一个月例银子十两的闺秀而言,也是天价了。 “三妹妹,算了吧,那是长公主给沈姑娘的彩头。” 她本意是想给自家妹妹一个台阶,不想端梦梦根本不收她好意。 “既然给了沈姑娘,那就是沈姑娘的,买卖都是沈姑娘的决定。” 沈安安闻言侧头看了眼端梦梦,有些惊讶她竟当真如此痴迷萧渊,连一幅画都如此在意。 她淡淡笑着,“端三姑娘若是要,可带着银子上门交换,当然,我给银子就卖,你还是快一些,莫被别家姑娘抢了先。” 端梦梦冷嗤了一声,叫上端莹莹走了。 端莹莹朝沈安安点了点头,跟着离开。 端莹莹觉得,两千两买幅画就是个冤大头,人不喜欢你,得到幅画有什么用,不过是平白让人嘲笑低看罢了。 可端梦梦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一个贪婪成性的女人,萧渊定是看不上的,这幅画,定能让萧渊对她厌恶到极点,从此以后,沈安安连同她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莫说是两千两,就是两万两都值得。 只是问题的关键是,她并没有那么多银子。 她目光往下侧瞟了瞟,她是没有,但若是凑一凑,应还是可以的。 “二姐姐。” “嗯?”端莹莹偏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端梦梦笑容真挚了几分,“你那有没有银子,借我用几日。” 端莹莹愣了愣,旋即摇头,“我一个月就那么点月例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会有多余的。” 全府上下,年轻一辈里也就数三妹妹最有银子了,毕竟母亲祖母都疼她,时常会偷偷接济,她这个不怎么受待见的,全靠那点月例银子过活。 端梦梦嘴角下沉了沉,语气冷淡了几分,“祖父那么疼二姐姐,什么孤本名画都给了你,你会没银子?” 不过是不想借,不希望她拢了四皇子的心,压她一头罢了。 端莹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祖父也只给过我三本,况且有不少孤本不是都被祖母送给你了,就算我有,那也是祖父送我揽读的,和银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三妹妹的意思是要将端府的私藏卖掉换银子?” 端梦梦脸色变了变,步子停了下来,“二姐姐,你怎么能信口污蔑,我何时说这样的话了?” “……”端莹莹抿了抿唇。 说是没说出来,可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祖父给的东西是以后给我压箱底的,我绝不会卖掉的。” “谁稀罕。”端梦梦红唇微微撅起,在皇子府下人的角度看就是姐妹俩闹了小脾气,“小人之心。” 说完就继续往前走。 端莹莹皱着眉,有些无奈。 端梦梦在所有人眼中都乖巧柔顺,端庄大度,克己复礼,可只有同为姐妹的她知晓,在家中时,她有多么嚣张跋扈。 端梦梦瞟了眼身后跟上来的人,唇瓣勾起一抹轻嘲。 她的孤本名画比端莹莹要多的多,但卖她的是不可能的,银子的事,回头再想办法。 —— “林姑娘和端家三姑娘以前是有什么过节吗?”凉亭里,沈安安抿了口茶,随声问道。 林雨柔脸颊红了红,摇了摇头,“算不上过节,只是我不怎么喜欢她。” 彼此都看不顺眼就是了。 若是以前,她懒得搭理,或许转头就走了,可沈安安是她未来小姑子,又是刚从江南回来,对京城女眷并不了解,她自然不允许别人当着她的面阴阳欺负她。 “让你见笑了。”林雨柔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的自己过于尖锐了些,担心沈安安会觉得她不好相处,回头向沈夫人告状。 沈安安勾唇笑了笑,提起茶壶亲自给她斟满了茶,“没有,我不喜欢端梦梦,很不喜欢,林姑娘方才是替我出气了才对。” 林雨柔半垂眼皮轻轻笑了起来。 觉得这个未来小姑子说话十分实诚,想来不会很难相处。 多少了解了彼此性情,接下来聊天就顺畅了许多,几乎没怎么冷场。 林雨柔不论说话还是举止,都确实十分有大家之风,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 沈安安觉得与之相处很舒服,没有弯弯绕绕,没有八百个心眼子,她也不会委婉的套她什么话。 不用设防! “林姑娘。”突然有小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福身行了一礼,说话还有些气喘吁吁,“林姑娘,不好了,陈家姑娘在水榭那边落水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林雨柔脸色变了变,立即站起身,“带路。” 她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沈安安还坐着,急声说,“陈家姑娘是我表姐,我舅母不曾一起来赴宴,我有些担心她,怠慢沈姑娘了。” 沈安安摇头,跟着起身,“快走吧,我跟你一起,救人要紧。” 林雨柔点了点头,匆匆跟上丫鬟步伐往后院水榭走去。 她不担心别的,那么多人在,不会让表姐淹死,可表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没有人拿主意,想来水榭那应会有小厮把守,若是…… 浑身湿透的让人看见,于家风严谨的陈家而已,同失贞没什么区别,表姐怕是觉得还不如淹死了。 二人匆匆往后院赶,林雨柔回头对身后的丫鬟吩咐,“去宴会厅禀报我娘知晓,让她过去一趟。” “是。”丫鬟应下,转路往宴会厅去。 带路的丫鬟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并说着,“奴婢也已经派人去通知皇子妃了。” 林雨柔点了点头。 一直沉默的沈安安突然开口询问,“姑娘们不是都去看兰花了吗,怎么会去了后院水榭,还落了水?” 小丫鬟恭敬开口,对答如流。 “嬷嬷带各家姑娘们看完了兰花,就让姑娘们自己去玩了,那兰花恰巧养在水榭那,陈家姑娘和旁的姑娘就去了桥上赏景,不知怎么发生了争执,推搡之间陈家姑娘就掉了下去。” 第49章 竟是冲她来的 闻言,林雨柔侧头和沈安安对视一眼。 这可是二皇子府的宴会,哪个敢下如此黑手? 况且,陈家表姐并非多事之人,怎会随意和人发生争执。 林雨柔冲沈安安轻摇了摇头,再看向小丫鬟的目光就带了三分深意。 穿过游廊,丫鬟带着抄了一条近些的青石小路,路上没什么人,连洒扫的丫鬟小厮都没瞧见一个。 二人的眉头越蹙越紧。 “沈姑娘,我一个人去瞧瞧就行,万一沈夫人找不到你,定是会着急的。” 沈安安脚步顿了顿,抬眸看了林雨柔一眼。 二人心中不论怎么想,如今都只是揣测罢了,况且,除了端梦梦, 她们并不觉得有其他人会在二皇子府对她们如何。 毕竟那么多人在,她们又没有什么仇家。 林雨柔还是担心陈家表姐,怕万一是真的,可又怕有个万一,不想再让沈安安跟着。 林雨柔已经算是半个沈家人,沈安安自然不能放她一个人冒险。 “不碍事,让我的丫鬟去禀报一声就是。” 她回头冲墨香使了个眼色。 墨香颔首,立即转身离开。 “还有多远?”林雨柔忍不住问道。 “前面就是了。”小丫鬟满头大汗,脚下生风,确实都是担忧的模样。 拐出青石小路,丫鬟所指的方向就是水榭拱桥,上面站着不少丫鬟小厮,正在洒扫,旁的并没有什么人。 二人心中沉了沉,同时看向了小丫鬟,“人呢?” “想是二皇子妃的令,疏散了人群,陈家姑娘尊贵,应是怕有不长眼的下人冲撞了姑娘。” 如此说法确实情理之中。 不论小厮还是丫鬟,都难保有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若是有小厮趁机下河施救或是靠近陈姑娘,都是麻烦。 “姑娘且等一等,奴婢去问问。” 小丫鬟福了福身,就快步朝水榭走去。 林雨柔有些心急,脑子却十分清明,“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沈姑娘,待会儿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就赶紧走,去找沈夫人和我娘来。” “那你呢?”沈安安问。 林雨柔扯了抹笑,“我比你年龄大些,又在京城长大,知晓那些姑娘的恶趣手段,能应付的来。” 不论林家还是沈家都和二皇子府无仇无怨,二人身份摆在那,尤其是沈安安,想来二皇子并没有对她们不利的理由。 林雨柔只以为是端梦梦怀恨在心,引她们过来是想报复。 沈安安目光落在林雨柔淡然秀丽的面容上。 她警惕的环视四周,悄无声息的将沈安安护在了身后。 沈安安垂下眼睑,心口微微有些热。 不多时,小丫鬟就跑了回来,“林姑娘,陈姑娘已经被熟知水性的婆子救起来了,如今人就在后面厢房,奴婢带您过去。” “嗯。”林雨柔跟着丫鬟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沈安安说,“沈姑娘就别一道去了,宴会就快开始了,别让沈夫人着急。” 沈安安脚步滞住。 林雨柔偏头冲她眨了眨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虽表面上温婉柔顺,恬静谦逊,可并不是一个没什么用的软柿子。 沈安安看着她跟着丫鬟走远,眉心紧紧蹙起。 拱桥上的水渍和杂乱都不像是一场戏,昭示着事情确实发生过,或许就是她们多想。 可她还是放心不下,回身想去花园那寻几个姑娘一起过去,人多也安全些。 她刚转身,一个小厮突然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正拦在她身前,“沈姑娘,我家皇子妃有请。” 沈安安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朝小厮所指的那水榭厢房看了一眼。 “二皇子妃不是在宴会厅吗,我这就过去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小厮错错身子,直接挡住了前路,“沈姑娘尊贵,还是莫让奴才的脏手污了您身子。” 沈安安指尖慢慢蜷紧,盯着小厮沉静淡漠的脸,心头微紧,芙蓉面无比阴沉。 原来竟是冲她来的! 二皇子妃?只怕那里的人并不是二皇子妃。 小厮面不改色,一双小眼如毒蛇一般盯着沈安安,“沈姑娘,您的丫鬟墨香也在里面等着你呢。” 沈安安指尖掐着掌心,小手指在袖中勾了勾,旋即面无表情的转身,“带路吧。” “是。”小厮走上前半步,对沈安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人则跟在沈安安身后半步,以防人逃跑。 沈安安长袖扬了扬又垂下,才抬步往水榭厢房走去。 此时拱桥上的丫鬟小厮都已经不见了,一个人都没有,整个水榭都静悄悄的,静的几乎诡异。 上了台阶,小厮上前一步推开房门,“就在里面,姑娘进去吧。” 沈安安看了眼昏暗的屋子,回头看向小厮。 那眼神,说不出的森冷压抑。 小厮蹙了蹙眉,正想说什么,腹部却突然重重挨了一脚,直接从台阶上滚落了下去。 沈安安脚步刚动了动,与此同时,几道黑色身影在院中陆续出现,阴森冷冽的气息,带着股凶戾,将厢房团团围住。 暗卫! 沈安安眯了眯眼,脚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她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躺在地上蜷着身子痛苦的小厮,语气跋扈,“本姑娘乃太尉之女,凭你一个下贱奴才,也敢对我口出不敬,你信不信,本姑娘砍了你的脏手。” 小厮疼的头上都是冷汗,看着沈安安的眼神逐渐阴狠。 方才他说话那么难听,她都没有吭声,他还以为是个软柿子,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而那些暗卫,却悄无声息的收回了出鞘的刀。 为首那人淡声开口,“沈姑娘,人您也教训了,该进去了。” 沈安安没再说话,冷哼一声,走进了厢房。 小厮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厢房。 等嫁进二皇子府,这一脚的仇,他一定会报。 “她是主子的人,注意你的分寸。”暗卫统领冷声警告小厮。 小厮半垂下头,没有说话,一瘸一拐的走了。 沈安安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异香,几息之间就令她喉头有些发堵,痒涩的不舒服。 她走过去,想将窗棂 推开,可除了最后面的小窗,其他都被钉死了,根本推不动。 她怕那些香有什么鬼,就守在小窗前,尽量疏散,少呼吸些屋中香气。 她手臂撑在小窗前,回头打量着屋中陈设。 东西不算多,但尽显奢华,色彩物什更偏冷暗,显然不是女子常住。 两侧由帐幔隔开,圈了一半的落地屏风,应是有内外阁,沈安安进来前打量了水榭的格局,应是南北通着的。 这里偏僻安静,结合暗卫,屋中陈设,沈安安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只是宴会上,那么多官眷都在,她想不明白二皇子究竟想做什么。 爹手掌大梁近一半兵权,他敢光明正大的算计她? 就不怕沈家找他算账吗。 思索间,屋中突然响起了一丝异动,沈安安立时警惕了起来,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被帐幔遮挡的,应是内室,那里有人,是二皇子? 她眸子沉了沉,猜到了二皇子打的什么主意,可又觉得能活至如今的人,不会那么愚蠢,堂而皇之的得罪沈家。 毕竟结亲是为了得到助力,而不是结仇。 上一世,他也是萧渊的劲敌,以不择手段,心黑手辣得以立足,和萧渊抗衡。 沈安安站着没动,等了好一会儿,那声音陆陆续续依旧没停,像是有气无力的呻吟。 她也听出发出声音的应是女子。 还有旁家的姑娘在?二皇子莫不是想挟世家官宦造反不成? 思及此,沈安安拿帕子捂住唇鼻,慢慢走了过去。 女子的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 帐幔垂地,微微浮动,隐隐可窥见帘帐后的床榻上,有一团影子蜷缩在一起,慢慢往外移动。 沈安安呼吸滞了滞,放缓脚步掀开了帘帐。 待看清屋中景象,她提着的心微微放了下去,眉头紧紧拧起。 床榻上,女子半睁着眼皮,神情有些许涣散,显然是受了药物影响,但尚保持着一丝清明,用尽全力的往床下挪动, 听到响动,女子抬眸朝前看了一眼,眸中一滞,有片刻慌乱。 旋即面容尖锐,“沈安安,怎么是你?是不是你在害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安安杏眸恢复了平静,淡淡的目光看着端梦梦,没有丝毫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只是片刻,她视线从端梦梦身上移开,打量起了这间寝屋,房间算不上大,但处处透着奢华,连锦被都是上好的缎面,由金线缝制而成,能有如此待遇的,恐也就只有二皇子了。 而房中除了端梦梦,也再没有旁人。 她想着应是她听话没有反抗,那些暗卫才没有给她一起下药吧。 思索间,端梦梦已经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站在地上。 “沈安安,这可是二皇子府,你就敢算计我?” 沈安安拧眉,给了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甚至有些怀疑上一世的自己是怎么输给这么个草包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警告你,二皇子对我可另眼相待,你敢在他地盘上造次,他不会放过你的。” 端梦梦本是想吓唬吓唬沈安安,不想她却倏然抬眸看着她,眼中的神色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端梦梦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沈安安眸子半眯,“你说二皇子对你另眼相待,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呢。”端梦梦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裙发饰,面上浮着骄傲。 她可是京城第一的才女,受男子追捧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吗。 沈安安半垂下眸子。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她面色沉冷无比。 二皇子算盘打的倒是响,竟还畅想着,水陆并进,二者兼得。 见沈安安沉默,端梦梦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来,方才突然瞧见沈安安时的火气和诧异慢慢褪去,理智回笼了一些。 她往沈安安身边靠了靠,秀美的小脸微微发白,吞了吞口水,“沈安安,我们这是.......” 沈安安瞟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林家姑娘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她又是你未来嫂嫂,想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吧?” 沈安安语气轻嘲,“端二姑娘还是你亲姐姐呢,她人呢?怎么没来救你?” 端梦梦哽了哽,半晌才说,“我们闹了些不愉快,她走了。” 这会儿她心里别提多后悔了,要是知晓会遇上这种事,她才不会将端莹莹赶走。 沈安安斜了她一眼,没有再搭理她,不用想也知,就端莹莹的性格,若非她说话太过难听,是不会主动丢下她离开的。 沈安安拨开端梦梦想攥她衣袖的手,往窗棂处靠近。 她用力晃了晃,窗棂却纹丝不动,被钉得很死。 她转头看向端梦梦,冷声问,“你和二皇子是什么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端梦梦顿时炸了毛,一双眼睛瞪圆。 “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他心悦于我,我心里只有师哥,你别想毁我声誉,在师哥面前胡说。” 沈安安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都这个时候了,她脑子里怎么还净是些男盗女娼。 她半垂下眼皮思索。 所以二皇子抓端梦梦是爱而不得,而抓她,应是为了沈家的兵权。 “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能出去。” 端梦梦抿了抿唇,她也知晓,一旦宴会结束她们就没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你我可是重臣之女,他怎么敢的?若是师哥今日来了就好了,他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 沈安安本来就心烦,这会儿听她提及萧渊更烦。 “若是没有办法,就给我闭嘴。” 端梦梦泫然欲泣的眸子滞了滞,罕见的没有还嘴。 她的那点心机手段只能算是小聪明,真遇上了这种事也是惊慌失措。 端梦梦看了眼窗棂,突然跑了过去,用力晃着,“有没有人,我要见二皇子。” 她声音很大,一直闹腾了好一会,外面才有了回应。 说话的是之前那个被沈安安踹了一脚的小厮,“我家主子不在,姑娘若是不想继续躺着,还是安生些吧。” 他语气尤为阴冷,带着几分耻笑。 “放肆。”端梦梦立即火了,“就连二皇子都不曾如此对我说过话,你一个奴才算什么东西。” 二皇子心悦她,哪次见面不是柔声细语的。 第50章 被推下去的 小厮似冷笑了一声,身影在阳光的折射下拉的很长,映照在窗纸上, “告诉他,若是见不到二皇子,你就自尽。”沈安安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低声说。 端梦梦面色僵了僵,回头瞥了沈安安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不自尽? 沈安安声音压的极低,“他抓我是为了我爹手里的权势,抓你却是因为心仪你,我威胁不了他,你可以。” 端梦梦下巴微微抬起,眸中浮上一抹傲色,却还是依着沈安安交代的说了。 外面小厮并没有接话,却也没走。 端梦梦又回头看沈安安,接收到沈安安眼神时再次开口,“你应该知晓你家主子心仪我,若是因为你玩忽职守让我出了事,你负的起责任吗?” 气氛沉默的僵持着,几息过去,映在窗棂上的影子才终于动了动,旋即脚步声响起,离开了水榭。 二人知晓,他是去寻二皇子通风报信去了。 端梦梦面上浮现一丝欢喜,“他已经走了,我们快想办法逃出去。” 她在屋中急的转圈,却发现门窗都被钉死了,根本就出不去,连走出这间厢房都不可能, 她回头,却见沈安安悠然的坐在椅子里,不动也不说话,似是在发呆。 “你坐着发什么愣呢,赶紧想办法啊。” 沈安安抬眸觑了她一眼,嫌她啰嗦闹腾,淡声道,“外面有暗卫守着,就算开着门,我们也出不去。” 端梦梦脸色瞬间死一般灰白,\"那你为什么让我把二皇子叫来?\" “不是你要见他吗?” 端梦梦喉咙哽了哽,脸色隐隐发青。 她再清楚不过二皇子对她的觊觎,此时将人叫过来无异于自寻死路,就算被人发现来救,清白已毁,一切也都已经晚了。 “你是故意的,你怕我和你抢四皇子是不是?” 沈安安懒的和她废话,因为屋外的水榭桥上,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端梦梦浑身瞬间紧绷,缩去了屋中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是要嫁给四皇子的,决不能失了名节,尤其是在沈安安面前。 沈安安没有理会她,冷淡的抬眸,看向门口的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半晌,屋门终于被打开,突如而来的光亮照进昏暗的屋内,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沈安安拿手臂挡了挡,眯眸看着缓步进屋的颀长身影。 男子似乎顿了一瞬,眼神在屋中慢慢扫过,最后落在了沈安安身上,逆着光向她走了过去。 沈安安也适应了光亮,放下手臂,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沈姑娘。” 沈安安目光从他含笑的面容上扫过,唇瓣挑起一丝弧度,“二皇子,很意外以这种方式见面。” 萧泽彷佛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本皇子也很意外,沈姑娘竟是这种反应,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沈安安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这时,端梦梦突然跑了过来,哆嗦着身子行了一礼,“二皇子。” 萧泽看着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端三姑娘。” 端梦梦咽了咽口水,声音尽量放的轻柔,“二皇子,我待在这里害怕,你先放我走好不好,我们的事,等我回去会请示祖父的。” 端梦梦尽量保持平静,妄想能先稳住萧泽。 “哦?端三姑娘真是这么想的吗?”他突然倾身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将端梦梦笼罩住,压迫十足。 二人距离很近,气息交错,端梦梦心都快跳出来了。 亲密的举动让她心中发慌,她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腰身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攥住,往前拽去。 端梦梦始料未及的撞进了萧泽怀里,惊恐的脸色都白了,她想退出来,腰身却被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当着沈安安的面,萧泽慢慢俯身下去,脸距离端梦梦白皙纤细的脖颈只有咫尺之距,语调轻嘲,“可之前,端三姑娘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他手突然扣住端梦梦后脑勺,眸中隐隐涌上狠厉,“本皇子记得,三姑娘说心里只有四弟,绝不会做妾的,对吗?” 端梦梦手指蜷缩在掌心,身子发着颤,面白如纸。 “我......” 萧泽低笑了几声,突然一把推开了她。 端梦梦脚下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若是以前,二皇子肯定会很温柔,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 不想今日她的敷衍和示好竟不管用了。 萧泽居高临下的睨着端梦梦,眸中都是森冷。 沈安安开口打破了僵局,“我的丫鬟呢?二皇子将我的丫鬟藏去哪了?” 萧泽面色缓和了几分,回身看向稳坐不动的艳丽女子,以前倒是没发现,这沈家姑娘竟长的如此惹眼。 对沈安安,他说话客气了几分,“沈姑娘不用担心,你的丫鬟好好的,只要沈姑娘不闹,且配合本皇子,用不了多久,你们主仆就会见面了。” 沈安安唇瓣扯了扯,语气带了几分轻嘲,“二皇子这请人配合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宴会有那么多女眷,你就不怕东窗事发,皇上问责?” 她抬眼望着萧泽,眸光凌厉,“囚禁重臣之女,妄图威胁皇权,二皇子刚输给四皇子一场,就不怕再被他揪住把柄,让你翻不了身吗。” 萧泽面色阴沉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但眸底阴鸷慢慢拢聚。 萧渊,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输给了他,可该死的,流民一事确实是被那孽种摆了一道。 “沈姑娘不必替本皇子担心,本皇子既然做了,自然有万全把握。” 二皇子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一掀衣袍在沈安安对面坐了下来,只留端梦梦还瘫软在地上,一脸绝望。 “二位姑娘来水榭赏花,中途发生争执,不幸跌落水池,本皇子的人将二位姑娘救起,直接从后门送回了府,这会儿沈夫人应该已经收到消息,往府里赶了。” 端梦梦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可能,我们如今人在这里困着,怎么会离开,你就算堵的住皇子府下人的嘴,还能骗过家中的车夫?” 二皇子掀唇笑了笑,却莫名让人心中生寒,背脊冰凉。 “人有相似,迷惑一时还是很容易的。” 端梦梦愣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沈安安却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冷声说,“看来二皇子还有后招?” 正如他所言,迷惑一时可以,但就算再相似,想瞒过家中长辈那也是不可能的,萧泽顶多也就找个身姿侧脸同她们相像几分的,一照面就绝对露馅。 萧泽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欣赏,看着沈安安不动声色的小脸,“沈姑娘聪颖。” “要瞒过车夫容易,只是瞒沈夫人,确实不行,所以她们回不了沈端二府,中途就会被匪患所劫。” “什么?”端梦梦一张脸惨白如纸,再次跌坐回了地上。 被匪患劫持,就算她能从这里逃出去,名声也都毁了,还如何能配得上四皇子。 她再看萧泽时,眸中浸上了恨意。 沈安安视线扫过地上的端梦梦,若说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这种手段确实卑鄙,但也十分有效。 可他抓她,是为了爹手中的权势,他对她这么做,就不怕爹报复他吗? 二皇子抬手提起桌案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雾气缭绕,他的声音同样不疾不徐,慢慢悠悠的。 “本皇子何时能从匪患手中将二位姑娘救回来,全然取决于二位姑娘的配合,若是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不见天日,本皇子也可以设法让二位死在匪患手中,但……死的方式,估计会很不体面。” “这里常年安静,没有人打扰,二位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人来,除了本皇子,皇子妃都踏足不得此地,你们可以安心住着。” 他喝完了一盏茶,起身有要走的意思。 沈安安冷冷开口,“二皇子就不担心我假意顺从,然后让我爹报复你吗?” 萧泽闻言,低低笑了几声,“姑娘是本皇子从匪患手中救出来的,是白玉无瑕还是残花败柳,都是本皇子说了算,想来为了女儿能活,沈大人不会那么糊涂的。” 人从土匪窝子里救出来,被糟蹋成什么样还不是任由他说,一个闺秀,想逼死她的方式有太多种了。 沈安安眯着眼,心寸寸沉了下去。 想着二皇子应是早有预谋,如今想脱身,要尽快另想办法了。 “二皇子。”端梦梦突然扑了过去,牢牢抱住了萧泽的腿,“您放我回去吧,只要您放我回去,我一定劝我祖父,把自己嫁给您,侧妃,妾室都可以。” 她抬起一张百试不爽的梨花带雨小脸,眼泪巴巴的看着萧泽,“端家重视声誉,若是我被土匪劫走过,一定容不下我的。” 萧泽居高临下的睨着端梦梦,突然蹲下身来。 他抬手扣住端梦梦下颚,眸中浸着晦色,“是吗,端三姑娘当真想通了,愿意嫁给本皇子?” 端梦梦立即点头。 萧泽轻笑一声,扣着她下颚的手慢慢穿过她发丝,扶住她后颈,倏然俯身亲了上去。 “啊—” 端梦梦吓的拼了命的往后躲,花容失色的尖叫。 后脖颈却被一股大力钳制住,发了狠的往前按,端梦梦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沈安安坐在椅子里,眼神淡漠的看着二人啃。 过了好半晌,萧泽才慢慢放开端梦梦,眼中都是阴鸷,“不是说愿意给我做妾吗。怎么?这又是什么意思?” 端梦梦吓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根本说不出来话。 她双手死死拽住衣领,浑身瑟瑟发抖。 萧泽冷笑一声,拽着后颈给她甩在了地上,“想出去,可以,那就……乖乖上床,趁这个时间服侍好我,兴许还能赶得上,保住你端三姑娘冰清玉洁的名声。” 他站起身,用鄙夷的目光盯着她,“只有如此,本皇子才能信端三姑娘是真的愿意嫁给本皇子。” 端梦梦从没见过如此阴鸷可怖的萧泽,嘴上火辣辣的疼, 她想擦擦,可当着萧泽的面又不敢,只能蜷缩着身子往后退。 她用尽心思想先稳住他,可不想如今他竟全然不吃这套。 萧泽目光从端梦梦身上移开,落在了沈安安不起波澜的脸上,勾起一丝笑意。 “沈姑娘金尊玉贵,就算是服侍,也该先由沈姑娘开始才是,二位好生歇着吧,晚些本皇子再来看你们。”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立即有下人上前给门上了锁。 端梦梦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用力的擦着嘴,“沈安安,都怪你,你偏把他叫过来干什么,如今怎么办?” “闭嘴!” 沈安安瞪了她一眼,不将萧泽叫来,她哪能知道他的计划,又如何想脱身的办法。 按他说的,想必这会儿宴会厅已经收到消息,娘得知她落水,一定会立即赶回去的。 沈安安心里有些担心愧疚,又要让爹娘为她担心了,只怕这一次,沈家的脸面又要因她丢尽了。 端梦梦逐渐转为了小声抽噎,蜷缩在一角,脸上都是泪痕。 沈安安看着她,突然问,“你和端二姑娘一起参宴,有没有家中长辈陪同?” 端梦梦摇了摇头,“没有,就我们两个。” 沈安安眯了眯眼,那就是共乘一辆马车,想来端莹莹那脾性是不会扔下端梦梦独自走的,若是和那个假的端梦梦接触,她应是最容易看出端倪的一个。 可脾性也决定了胆量魄力,就算看出来,也怕是不怎么能指望的上她。 —— 另一边,林雨柔探望了陈家姑娘,见她没什么事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安慰了她几句问道。 “你平日一向温柔,怎么会和人发生争执呢?” 陈家姑娘疑惑抬眸,脸上晕着病态的苍白,“什么争执?” “你不是和人发生争执才落水的吗?” “不是啊。”陈家姑娘轻摇了摇头,“我是和几家的姑娘去桥上观赏兰花来着,但我们并没有发生争执,反倒相谈甚欢。” 林雨柔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几乎抓不住。 “不是那几位姑娘推你下水的?” “不是。”陈家姑娘尤其肯定,“我们当时并排站着,她们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况且当时我是被人从身后重重推了一把,才跌落下去的。” 第51章 保我端府声誉 林雨柔望着陈姑娘的眉眼,眉心微微锁起,思索着什么。 陈家姑娘也有些沉默,似是想说什么,又有些欲言又止。 “表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怀疑?” 陈家姑娘点头,又摇摇头,“算了吧,没有证据的事,还是莫生是非了。” 林雨柔脸色立时肃穆了几分,挥手让屋中丫鬟都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表姐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有人故意谋害可就不好了,说出来让家中知晓,往后也好有个防备。” 陈姑娘抿着唇犹豫良久,又小心的往窗外看了几眼,确定隔墙无耳才声音极低的说,“我也只是猜测。” “当时我们身后并没有旁人,只有……只有二皇子妃的嬷嬷在,我怀疑……” 她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但二人都明白了其未言之意。 林雨柔脸色沉静,尤为严肃,半晌,她才轻声说,“若你确实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那想必就不是怀疑,而是事实了。”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可我想不通。”陈家姑娘心有余悸的攥着林雨柔的手,“表妹,我素来克己复礼,绝不曾得罪过她,她为何要害我?” 林雨柔看着陈家姑娘,突然脱口而出道,“若是要害你,皇子府的下人就不会设法救你了。” 话落,二人都怔了一瞬。 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中慢慢升起,林雨柔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不踏实。 她突然想起了留在水榭那的沈安安,不知晓有没有回宴会厅。 她对水榭有种莫名的心慌,连忙吩咐人去宴会厅查看。 只是人还没走,院外就响起了见礼声,不一会儿,林夫人走了进来。 “母亲。”林雨柔站起身。 林夫人点点头,立即看向了床榻上躺着的少女,心疼的坐在她身旁,“婉儿,你没事吧?” “姨母放心,婉儿没事。”陈婉儿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容。 林夫人扶着她坐起身,“没事就好,我们赶紧回府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别落了病根。” 丫鬟们都纷纷过来给陈婉儿整理衣裙发饰,扶着她下床。 林夫人轻叹一声,低声私语,“真是见了鬼了,参加个宴会,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落水了呢,该不是二皇子府的水榭风水不好吧。” 林雨柔立即抓住了重点,急声问,“母亲说还有人落水了?” “嗯。”林夫人面色有几丝忧虑,“沈家姑娘也落水了,还有端家的,咦,你不是和沈姑娘在一起吗,怎么中途分开了?” 若是不分开,估计那丫头也不会落水,沈夫人可别怪罪柔儿照顾不周才好。 林雨柔心瞬间提了起来,指尖蜷缩在掌心里,脊背生寒。 脸色都变了,“母亲说什么,沈姑娘也落水了?” “是啊,也是在水榭,听说是和端家姑娘吵了起来,二人不知怎的就掉了下去。” 林雨柔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可她们分明没有在水榭瞧见端家的,况且她不觉得,沈安安会直接和端梦梦动手,虽然接触不多,可她就是觉得沈安安不会如此不体面。 还有端家那个,向来注重声誉和第一才女的称号,又怎么会在皇子府邸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情。 她视线缓缓移动,同陈婉儿的目光对上,二人心中皆是一沉。 陈婉儿方才的描述像一记重锤砸在林雨柔心里,有没有可能,安安和端家的一样,都是被…… 她心中莫名惊慌,安安因为不放心她才会跟着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她如何面对这桩婚事,面对沈大公子! 种种巧合结合在一起,让林雨柔彻底站不住了,“母亲,您先带表姐回府休息,我有些事晚些再回。” 她说完就往外跑去,林夫人连忙叫住她,“柔儿,你干什么去,这是二皇子府,莫冲撞了贵人。” 林雨柔脚步顿了一瞬,回头看了眼林夫人,心思一转,“我不待在二皇子府,我出府找人。” 事儿是在二皇子府出的,若安安真的有事,她留在二皇子府除了打草惊蛇,甚至搭上自己,其他没有半点用处。 她要先确定安安有没有顺利回府。 她脚步匆忙,面上尽量装作平静,不让人看出端倪,从皇子府侧门离开。 她走的太快,转角处不及停住,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迎面而来的女子和她齐齐后退数步,扶住墙壁才勉强立住身子没有摔倒。 林雨柔揉了揉被撞疼了的肩膀,眼圈都有些发红,却还是先看向对面的女子。 “对不住,我有些着急,撞到……” 待看清女子面容,林雨柔嗓中的话戛然而止。 “端二姑娘。” “林姑娘。”端莹莹点了点头,匆匆往后看了一眼,抬步就要离开。 “端二姑娘。”林雨柔错身一步拦住了她,“你是要去二皇子府吗?” 端莹莹蹙眉点了点头,眼神飘忽不定,“我有件东西落在皇子府了,想进去取。” 林雨柔朝她身后看了几眼,眸子微闪,“端三姑娘呢,你们没有一起吗?” “哦,我三妹她……她先行回府了。”端莹莹垂着头,说话有些吞吐,林雨柔明显察觉出不对。 若她没看错,前面不远挂着的应就是端府马车的牌子。 若是端梦梦平安无事,那想来安安也已经平安回府。 思及此,林雨柔让开路,朝端府马车走去,端莹莹面色一白,急忙拉住她。 “林姑娘,你干什么?” 林雨柔偏头看了她一眼,说,“我有些事情想见端三姑娘。” “别去。”端莹莹细微的冲她摇头,仿佛生怕被什么人瞧见。 林雨柔注意到,前方马车窗被掀开了一角,一个小丫鬟探出头正注视着这边。 她心中一动,敏锐的察觉出有问题。 她看向端莹莹,眸中带着探究,语气冷冽,“端三姑娘不是落水早早被送回府里了吗,如今夫人姑娘们都离开了,你们怎么还没走?” 端莹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默默合上。 “林姑娘别问了,还是快回府去吧。” 她声音压的很低,手指在马车中人看不见的角度比了一个危险的手势,希望林雨柔能赶紧离开。 “沈家姑娘也落了水,只要确保端三姑娘无事,那想必沈姑娘也已经平安回了府。”林雨柔抬步再次朝马车走去。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走来了两个丫鬟,作势朝二人走了过来。 端莹莹立即拉住了林雨柔,面上扬起笑容,故作寒暄的模样,那两个丫鬟才停住脚步,眼神却一直紧盯着这边的方向。 看这阵仗,林雨柔已经确定,端梦梦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她眸子微眯,紧盯着端莹莹,“究竟怎么回事?” 端莹莹用力咬了咬红唇,才极低声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马车里的女子并不是我家三妹妹。” 她看出了端倪,那女子就说她三妹妹还在二皇子府,让她去府里找。 她也不是傻子,结合往日二皇子对端梦梦的殷勤,心中就明白了一二,可有二皇子府的丫鬟看着,她又不能回府报信。 闻言,林雨柔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马车里不是你家三妹!是假的?” 端莹莹艰难的点了点头,“若沈姑娘也是如此,想来……”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林雨柔却是清楚。 她们一同被送出二皇子府,倘若端三是假的,那极有可能回府的安安也是假的,人还在二皇子府。 端莹莹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丫鬟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脸色一白,慌忙说。 “她让我坐马车和她一起回府,说是等一会儿二皇子就会将我三妹妹送回去,可我实在不放心,林姑娘,若是天黑之前我们还不曾回府,就麻烦你去端府帮我们报个信。” 林雨柔轻轻点了点头。 端莹莹抬步往府中走去,又道,“能不能麻烦林姑娘保密,此事关乎端府和我三妹妹声誉。” 林雨柔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在二皇子的眼皮子底下去端府报信已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若是保密,悄无声息的去,怕是还没接近府门就被二皇子的人给抓回来了。 都这个时候了,竟还顾及那些,“命总是比声誉重要的。” 端莹莹面色又是一白,“可是……” 端府声誉很重要,甚至比起她们两个姑娘更为重要。 “端二姑娘。”林雨柔声音骤沉,“你该知晓事情的危险,在你提出如此要求之前,可有思量我这个帮你忙的人的安危?” 端莹莹脊背一僵,指尖慢慢蜷缩在掌心中,脸色惨白,眼中都是愧疚,“对不住,林姑娘。” 端府的马车已经哒哒离开,那两个丫鬟也到了眼前。 林雨柔眸子沉了沉,以为端莹莹已经想通了,正准备走,不想她再次说出的话,让她生生怔住。 “那就……不劳林姑娘帮忙了,今日事儿,还请林姑娘保密,我家三妹妹只是被二皇子请去做客,端府满门忠烈,想来二皇子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林雨柔不可置信的回头,若非时间来不及,她一定要回去好好瞧一瞧这个被四书五经教育傻了的姑娘。 她没有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 端家要名声,选择忍气吞声那是她们的事情,安安她不可能不救。 端莹莹已经走进了二皇子府,那两个丫鬟也走到了林雨柔跟前,“林姑娘。” 林雨柔看了二人一眼,手中早握住了簪子,语气十分的不好,“干什么?” “我娘还在府中没出来呢,你们去看一看,她们何时出来?” 她一副等的十分着急的模样。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眸中染上怀疑,她们离的远,不确定端莹莹究竟有没有对林雨柔说什么,但就算有,若是林夫人还在府中,那林姑娘就绝对动不得了。 “夫人们不是从正门离开吗。林姑娘怎会从侧门出来?” 一个丫鬟质疑道。 林雨柔在人前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这会儿眉目一敛,却也有几分唬人。 “我家表姐落了水,怎么从正门离开,那么多人在,让旁人看我林陈两家的笑话不成。”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丫鬟拧了拧眉。 其中一个碰了碰另一个人,“走吧,我们回府去瞧瞧。” 没能料理了端二姑娘已经是意外了,但索幸那姑娘是个重名节的,不敢大叫大嚷,若是再掺和进去一个,那么多重臣家眷,一定会很麻烦。 丫鬟想着回去禀报了二皇子,二皇子必然有让林家闭嘴的手段。 况且只要马车被土匪劫走,谁又有证据能证明马车里的人不是沈端二府的姑娘呢? 二人福了福身,给林雨柔让开了路。 思忖着一会儿让暗卫跟着就是。 林雨柔蜷缩的手指松了松,面上却不动声色,无比平静的抬步离开。 二人看了眼林雨柔的身影,隐隐能听到她寻不到林府马车不快的抱怨。 二人收回视线,快步回了府。 “姑娘,她们走了。”小丫鬟对林雨柔小声说。 林雨柔依旧不动声色,步子明显快了几分。 “姑娘,我们去哪?” 岔路口,主仆二人顿住脚步。 林雨柔咬了咬唇,毅然转身往热闹的大街上走去,并不是沈府的方向。 “二皇子若真抓了安安,定会在沈府设防,还有方才那两个丫鬟,她们只是拿不定主意,可一旦禀报了二皇子,二皇子必然会有动作。” 所以不论是沈府还是端府都去不得。 “那我们去哪?”小丫鬟害怕的往后扫了一眼,余光突然瞥见了一抹黑影,她吓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姑娘,奴婢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嗯。”林雨柔淡应一声。 她停在一个小贩前,顺手拿了一个极小铜镜照照发饰,转瞬,又放下了铜镜接着往前走。 正值下午,长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林雨柔带着丫鬟专往人多的地方钻。 二人身姿玲珑,尤其在人高的地方,根本不怎么显眼,没一会儿,暗卫就瞅不见了人影。 两名暗卫脸色沉了沉,对视一眼,分两路去找。 林雨柔看着二人走远,才从十几个的油纸伞后探出了身子,小贩看着二人有些疑惑,“姑娘,您看中了哪一把?” 林雨柔递给小贩一锭银子,“都要了,不过我没带下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送回府。” 小贩接过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连声应着好。 第52章 我是沈长赫未婚妻 这么多银子,都够买他命了。 “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人这就给您送去。” “四皇子府。” 林雨柔想到大哥说四皇子心仪沈家姑娘的话,十分肯定的说,“麻烦你转告皇子府的管家,就说是林家姑娘送的,让他务必立刻转告四皇子。” 小贩都愣住了。 皇子府,那哪是他这种人能进的地方,他这几把破伞…… “麻烦快些去。”林雨柔催促着,又从腰间取下了玉佩递给他,“你拿着这个过去,皇子府的管家会信你的。” “事成之后,让四皇子府管家再给你十两赏银。” 十两?那可是他几年都挣不来的银子。 小贩眼睛亮了亮,那他可就有娶村花的钱了。 “哎,好好好,姑娘放心,小人一定带到。” 莫说是皇子府,就算是皇宫,冲着银子也得走一遭。 “姑娘,他们找回来了。”丫鬟急声提醒。 林雨柔抬头,果然瞧见那两个暗卫又寻了过来,她急忙嘱咐小贩,“你要快些。” “哎。好。” 小贩答应着,林雨柔颔首,拉起小丫鬟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在那。”暗卫扫见二人,拼了命的追。 这会儿二人都已经肯定林雨柔定然是知晓了二皇子府发生的事儿,就怕她在土匪劫车之前将此事捅了出去。 “小洁,我们东西两路分开,你回林府寻我爹,我去寻沈家大公子。”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 林雨柔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走路都不曾大步,更何况是奔跑。 暗卫在她身后,距离她愈来愈近,她想着小洁应也是一样,如今她所能寄托希望的,怕就只有那个小贩了。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极柔极魅的声音撒娇的唤着,“李公子。” “您就陪奴家一晚上吧,奴家不要银子,只要您陪着。” 仓皇之间,林雨柔顺着声音抬头,瞧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侧脸。 她脚步立时一转,朝着廊下站着的一男一女跑去。 “李公子。” 李怀言正拥着怀中女子调情,抬头就见一个满脸红潮,气喘吁吁的女子紧紧盯着他,那眼神,就像抓住了什么猎物,透着丝丝喜悦。 女子衣着华贵,只是此时略有些狼狈,发钗也有些歪斜,秀美的脸上像是劫后余生的松缓。 李怀言盯着她的脸,只觉得有丝缕的熟悉,但想不起来。 他正想开口问,却见女子着急的回头,他顺着他目光看去,瞥见了一个黑衣男人,那人一对上他目光,立即转身混入了人群。 李怀言眯了眯眼,拥着妖娆姑娘的手松开,盯着黑衣男人离开的背影。 那是二皇子的暗卫。 林雨柔同李怀言有过几面之缘,记得他每次都是和四皇子一同出入。 “李公子,我是林家姑娘,林雨柔,是……是沈长赫的未婚妻。” 林雨柔急声说着,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害羞矜持。 李怀言闻言,眸子闪了闪,沈长赫的未婚妻,也就是沈安安的未来嫂子。 他偏头冲身侧妖娆姑娘抬了抬下巴,“先回马车上去。” 那姑娘瞟了眼林雨柔,不情不愿的走了。 女子一走,林雨柔立时说,“麻烦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沈公子,我有急事。” 李怀言也不废话,立时点头,带着林雨柔上了马车。 马车上,李怀言才开口问她,“方才追你的人,是二皇子府的暗卫吧?” 林雨柔面色一顿,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李怀言眉梢微挑,“二皇子府的暗卫,追你做什么?” 林雨柔呼吸这会儿才勉强平复,听见李怀言的问话,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又觉得人家帮了自己,这样有些不礼貌,最后只说,“安安在二皇子府遇到了些麻烦。” 李怀言松缓的面色一沉,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怎么回事?” 他突然想起,今日二皇子府举办的赏梅宴。 他早上还在奇怪,和凌辰逸说这起场不合时节的宴会。 这会儿结合林雨柔的寥寥几句,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先去四皇子府,沈公子那我派人通知。” 林雨柔闻言,立即说,“我已经让人去四皇子府了。” 如今还不知安安与四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寄托希望,但不能全盘托付,还是要先告诉沈公子才行。 李怀言看了林雨柔一眼,点了点头,“也好。” 马车加快速度往宫门驶去,林雨柔抓着帕子提心吊胆,不时掀开车帘往外张望着,低声嘱咐车夫再快上些。 ﹉四皇子府,书房。 萧渊面前堆积着大量文书,庆丰在一旁给他磨墨。 “打听一下周遭有没有擅旧疾的大夫,送去端府。” “庆安已经去了,一有名医消息立即带去。” 萧渊点了点头,冷峻的面容紧绷着,聚精会神的批注着文书。 窗外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主子。” 庆丰轻声放下砚台,快步走了过去拉开了书房门。 片刻后,他手中握着一个玉佩折了回来,“主子,是管家送来的。” 萧渊抬头扫了一眼,目光突然在那块玉佩上顿住。 庆丰立即递了上去,让萧渊能看的清楚,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雕刻着一个姓氏。 萧渊伸手接了过来,眉头微微拧起。 庆丰立即解释,“管家说,有一个卖伞的小贩送来的,说是一位姑娘将他的油纸伞都买了过去,还给了这块玉佩,让送来四皇子府,看样子还很着急。” 萧渊将玉佩放在了桌案上,墨眸沉暗,“那姑娘呢?” “说是带着丫鬟跑了,好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赶,小贩还说,那姑娘让咱们给他十两的赏银。” “哦,还有,属下特意问了下,听那小贩所指的方向,那姑娘应该是从北街出来的。” “北街?”萧渊眸子眯了眯。 “是。”庆丰神情也有些严肃,“二皇子府邸就在北街,今日恰巧设了赏梅宴。” 萧渊腕骨搭在桌沿上,拧眉看着桌案上玉佩。 “今日去参宴的林姓官眷都有哪几家?” 庆丰仔细想了想,正想说去查查,萧渊面色突然一顿,倏然起身。 庆丰吓了一跳,“主子,怎么了?” “我记得沈长赫前些日子定了亲,正是翰林院林家?” 庆丰点头,目光落在了玉佩上,“确实有这么回事。” “主子的意思是,那玉佩的姑娘,是翰林院林家?” “可她寻主子做什么?”说完,庆丰脸色微微一变,“该不是在二皇子府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猛然想起了小贩说的话。 萧渊已经从书案后走出,“能在大街上跑,说明遇上危险的不是她,她应该是在替别人求救。” 萧泽心狠手辣,林家姑娘敢同他叫板,也表明她所护之人对她很重要。 一种不安在心中慢慢扩散,扎了根般疯狂滋长,他下颚紧绷着,面色尤其沉冷。 庆丰也回过了味来,立马说,“属下去安排马车。” “备马。” 萧渊冷声嘱咐。 一刻钟后,两匹快马从四皇子府奔出,直冲二皇子府。 “主子。”派去沈府的暗卫在二皇子府后面的小巷子里追上了萧渊,气喘吁吁的禀报,“查到了,是沈家姑娘在二皇子府落了水。” 萧渊攥着缰绳的手发紧,眸中是极力强压着的平静。 他回头看向暗卫,墨眸隐隐浸上狠戾,微微泛红,“人呢?” 暗卫背脊发凉,咬着牙说,“属下在半路上遇上了沈府的马车,说是……沈姑娘回府的路上被土匪给劫走了。” 萧渊心口一紧,盯着二皇子府邸的目光,阴森冷厉。 “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但那伙人速度极快,又对京城十分熟悉,属下等到的时候有些晚,若是将人揪出来,怕是要耗费些时间。” 抓住不难,可沈姑娘能不能等的起才是最大的问题。 “主子。”庆丰斟酌着劝阻,“二皇子刚输给您一场,这个时候,咱们还是不要张扬,硬碰硬的好,若是让皇上知晓,或会怀疑到您身上。” 流民一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全身而退,可别因为救人这事又栽了进去。 “主子您先回府,属下亲自带人去寻沈姑娘。” 萧渊没有说话,马儿在地上来回转着圈,他目光紧盯着二皇子的府邸,冰冷的眸底没有一丝温度。 “既是要将人劫走,又何必多此一举放人离开。”他声音冷若寒霜。 庆丰闻言一怔,眼睛缓缓睁大,“主子的意思是,马车里的人并不是沈姑娘?” 萧渊没有说话,驾马直奔二皇子府门而去,庆丰吓了一跳。 “主子,不可。”他飞身跃了过去,拦在萧渊身前。 “主子,二皇子目的尚未可知,您不能涉险。” 即便没有陷阱,若是二皇子告到了皇上那里,也是主子理亏,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该。 “让开。”萧渊声音冷冽。 庆丰硬着头发没有动,正在这时,一辆马车飞速奔来,在他身前急急停住。 李怀言掀开车帘跳了下来,紧随而后的,是沉着脸的沈长赫和担忧着急的林雨柔。 萧渊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林雨柔身上,“你们在二皇子府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林雨柔立即上前,将在马车中说过一遍的经过又转告给了萧渊。 提及落水被二皇子府的下人送回去,萧渊眸子刹那沉了下去,心中猜测被证实,他面色难看的很。 庆丰也将沈安安半路被劫走的消息告知了沈长赫知晓。 “巧了。”李怀言拧眉开口,“方才有人来报,说是端家那位也被劫了。” 如此一来,事实究竟如何,不言而喻。 沈长赫抿着唇,大步朝二皇子府走去,被林雨柔拉住。 “沈公子不可,我们并没有证据,你擅闯皇子府邸乃是死罪,还是先回去转告沈大人,再想办法吧。” 沈长赫垂眸看了眼抓住他衣袖的纤细手指,林雨柔立时尴尬的收了回来,依旧温声相劝,“二皇子如此,定是有利可图,只要我们今晚能救出安安,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萧渊此时也淡声开口,“你独身一人进去,同送死无异。” 萧泽若是想对付他,有的是办法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二皇子府邸,甚至殃及家族,一个行刺皇子,就能让沈家万劫不复。 沈长赫伟岸的身躯屹立不动,身子隐隐发着颤,薄唇抿的很紧。 他早知晓妹妹留在京城迟早会被卷入争嫡的纷争中,却不曾想到竟这么快。 他声音阴冷,带着沉重,“便是如此,我也要一试。” 他是安安的亲哥哥,如何能丢下她不管。 “想来我爹娘也会同我想法一样,若是今日我要不回安安,便同……” 萧泽鱼死网破! 他面容坚毅。 李怀言甚少如此严肃,“当务之急,还是先告知沈大人知晓,有他坐镇,这二皇子府闹一闹,也无不可。” 几人对视一眼。 萧渊盯着二皇子府的视线至始至终都不曾收回,闻言,他才侧头扫了李怀言一眼。 命令的声音吩咐庆丰,“调集暗卫府兵随我进去。” “主子。”庆丰不可置信,主子这是要硬闯? 在场哪位硬闯都要比主子硬闯来的好,兄弟反目,而作为挑起不和的主子,皇上一定会严惩。 庆丰都明白的道理,其他人自然清楚,李怀言倒是没有劝什么,沈长赫拧眉开口,“四皇子,还是微臣去吧,您并不适合插手此事。” 况且是救他自己的妹妹,不该牵连了四皇子。 萧渊一直悬着的心此刻已揪成了一团,眉心隐隐不耐,“凭你一人,莫说将她带出来,怕是连活着出来都做不到。” 他可是记得那个女人因为他打了沈长赫板子而横眉冷对的样子,她很在意这个哥哥,他自然不能看着他死。 萧渊衣袖一甩,一枚令牌落在了沈长赫手中,“你回府一趟,让沈大人即刻进宫,再持我令牌,去南大营调兵。” 沈长赫握着令牌,都有些反应不来,一直沉默的李怀言绷不住了,“萧渊,你想夷平了二皇子府不成?” 兄弟之间,打一场就打了,若是调兵就严重了,擅自调兵入城,可不是挨顿罚那么简单。 萧渊目光紧锁着二皇子府,“今儿就算把二皇子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人带出来。” 沈长赫想拒绝,可萧渊已经策马离开。 李怀言摇了摇头,“放眼京城,能从萧泽手中抢人的,也就只有他了。” 也就幸亏是沈家姑娘,换做旁人,怕是都只能自认倒霉。 第53章 拼个你死我亡 沈长赫垂眸,紧紧攥着手中令牌,眼中挣扎犹豫。 调兵围了二皇子府,自然可以救出安安,可四皇子又该如何收场?安安是一个人,他身后却牵系着半数官宦世家,数不清的人命和未来。 走在刀尖上的人,一步错,满盘皆落索,他不能太自私! 五指慢慢蜷缩在一起,他指背青白,最终将令牌递给了李怀言,“替四皇子收好。” 李怀言看了他一眼,沉默的接过,小心的收好。 林雨柔沉默的看着,脑中想的是大哥的猜测果然没错,四皇子对安安的情意,非一般情爱可以比拟。 还好,她没有寻错人。 她抬眸看着沈长赫,抿了抿唇,轻声开口,“你去吧,万要注意安全,我去沈府通知沈大人,还有我父亲,家中族老,让他们立刻进宫面见皇上。” 硬闯二皇子府不难,难得是如何收场,全身而退。 沈长赫偏头,注视着眼前秀美女子,是他娘给他定的未婚妻子,今日之前,他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晓。 “林姑娘,今日多谢。”他冲她拱手,语气真诚。 林雨柔笑的温软,脸颊隐隐羞怯,“这是我应该做的。” 往后就是一家人,相互扶持,一致对外,才能将日子过好,既和沈家定了亲,那便是沈家人。 自当无条件帮忙。 “你放心,我父亲在翰林院当差,又是文官,手底下有不少学子,都可以成为助力,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帮你们善后还是可以的。” 沈长赫薄唇紧紧抿起,深深看了眼眼前的姑娘,除了多谢,仿佛不知还能说什么。 林雨柔推了推他,“快去吧,我…等你平安回来。” 明日,是他们下聘定亲之日。 若是一切顺利,想来是不会耽误的。 沈长赫面色顿了顿,最终点头,对林雨柔牵了牵唇,抬步往二皇子府走去。 李怀言幽幽一叹,“得了,我也得回去摇人了。” 说完就飞身上马,朝永宁侯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林雨柔一向注重贵女风范,今日却一再破例,她拔掉头上来回晃荡的步摇丢给丫鬟,不顾形象的爬上马车,“快,先去沈府。” 丫鬟突然想起什么,小声询问,“姑娘,不去端府通知一声吗?端家二位姑娘也在里面,端老爷子身份不低,也许能算份助力呢?” “不用。”林雨柔小脸严肃,眼中都是急切。 端家能教养出端二姑娘那般迂腐的姑娘,可见对名节的执着根深蒂固,唯一说得上话的端老爷子此时还在病床上躺着。 通知了端府女眷,能不能帮上忙且不说,万一成为阻力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能教育家中姑娘名节比命贵的长辈,不能抱什么希望。 —— 萧渊身后跟着庆丰,一路打进了二皇子府花园,所过之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皇子府下人一退再退,惊恐的看着面如罗刹的矜贵男子。 小厮丫鬟吓的瑟瑟发抖,没人敢上前。 被打怕了的府兵盯着萧渊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脊背直发凉。 莫说打不过,就算打的过,他们也不敢对四皇子下狠手啊。 “萧泽在哪?”萧渊手腕一转,刀尖抵上了一个府兵的脖子。 “小人……小人不知。”府兵战战兢兢,屁股往后挪动。 萧渊眯了眯眼,毫不留情的使力,将刀尖递入了那人的咽喉。 余下人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恐的看着萧渊滴血的刀,瞳孔放大,双腿直发软。 萧渊面无表情,抬步继续往前,手臂犹如阎王的笔,又指向生死簿上的一人,“萧泽在哪?” 被指的那人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回……回四皇子,我家二皇子在……在水榭书房。” “带路。” “是。”他颤颤巍巍起身,尽量拉开和萧渊的距离,脚步发飘的往后院水榭去。 二皇子府下人亲眼见证了四皇子杀人,这会儿都十分老实的缩在一旁,谁都不敢上前。 “那……那就是。”离水榭还有一段距离时,小厮站定了脚步,冲萧渊说着。 许是吓的,他踩到了什么,脚下不稳的趔趄了一下,又赶忙站好。 再往前就是湖,萧渊目光定格在水榭中的厢房上,又缓缓移动,将水榭的每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 “主子,有不少暗卫。”庆丰警惕的握着刀,肃穆紧张的护在萧渊身侧。 他低声相劝,“主子,要不等等吧,庆安和沈公子已经去叫人了,此时动手不划算。” 如今脚踩在二皇子的地盘上,人数上就是一大弊端,在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下动手,无异于送死。 若是主子先动手,二皇子完全可以以主子对他不利动手反击,主子的命,就捏在了他的手中。 “主子。”庆丰就怕萧渊耐不住,接着劝说,“先前流民一事,二皇子就对您恨之入骨,这个时候绝不能……” “闭嘴。”萧渊冷斥了他一句,目光眯起,盯着前面府兵脚下踩着的地方。 脸色倏地阴沉难看,周身的寒意让人浑身发冷。 庆丰顺着他视线看去,只隐约被什么东西晃了下眼,在余晖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光芒,有些刺眼。 萧渊注视着,突然抬步走了过去。 府兵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的后退,连滚带爬的踉跄逃跑,慌不择路的摔进了湖里。 萧渊并没有去抓他,而是在他方才站着的位置站定。 他突然弯腰,将被踩进泥土里的东西捡了起来,他拿帕子将上面的泥土一点点擦拭干净,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通身赤金的珠花簪做工精湛,尤其簪尾被打磨的异常尖锐,若是插入人的咽喉,定能一击毙命。 这个簪子,他见过,第一次和她相见的宫宴上,她就是用的这个划破掌心,拒绝赐婚的。 萧渊面色顷刻间布满冷霜,骨节分明的手掌将簪子慢慢收紧,刺破了掌心,鲜血滴落。 庆丰太阳穴突突直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默默闭上,身子微微弓起,眯眼扫向四周,手中的刀蓄势待发。 他方才还抱有希望,主子会听进去几句他的劝说,可这会儿,沈姑娘的簪子一出现,他就知晓,说什么都没用了,今日善了是不可能的。 不掀翻了二皇子府,主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必然要拼个你死我亡! 果然。 萧渊缄默着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簪子慢慢放入胸口,手指在那处轻点了点,旋即抬头缓缓扫视四周。 下一瞬,他突然拔地而起,朝着距离最近的厢房而去。 同一时间,数道黑影簌簌落下,拦住了二人去路。 为首那人想说什么,萧渊和庆丰根本没给他机会,大刀在二人手中挽的飞快,招式凌厉,直奔命门。 —— 水榭外刀光剑影,厢房中却满室盈香,温暖甜腻。 不知是什么的香在屋中袅袅升起,让人咽喉发痒。 沈安安瞥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端莹莹,眼皮跳了跳,心中呕着一口气。 若非情况不允许,她真的很想掰开她脑子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怎么就迂腐成了这样。 被折辱了的端梦梦就不那么客气了,对着端莹莹几乎是破口大骂。 端莹莹面色难看,可也不曾辩驳什么,只时不时会坚定的说上一句,“这是端家祖训,任何人都不例外。” 其实她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或是说,她没曾想二皇子竟会如此大胆。 沈安安靠在窗棂上没说话,不耐搭理姐妹二人。 究竟是没想到,还是心存怨恨,有意为之,谁又说的清楚呢? 她正思索着晚上该如何应付萧泽,就听院外突然响起了兵器碰撞的厮杀声。 她骤然坐直了身子,耳朵贴在窗棂上,想辨别出有没有熟悉的声音,是不是来救她们的。 可擅闯二皇子府,且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又觉得凭借沈端二府,应是做不到的。 当然,端府教养出那样的姑娘,更不可能会为了女儿孤注一掷。 端梦梦也第一时间凑了过来,她扒着门缝,灰败的眼睛愈发的晶亮。 “是四皇子,是四皇子来救我了。” 她眼中的恐慌慢慢沉寂,流下激动的泪水。 她就知晓,师哥对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情意的,他可以为了她硬闯二皇子府,怎会是不爱她呢。 他只是政务繁忙,一心为淑妃娘娘平冤,无心儿女私情罢了。 沈安安身子松懈,又靠了回去,眸中的希望缓缓沉寂,直至毫无波澜,如一潭死水。 她看了眼端梦梦激动欢喜的脸,半晌收回视线,垂头盯着地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来人是萧渊! 她心中希望可以说瞬间碎裂,再想着该如何趁乱脱身的同时,她脑海中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上一世。 这个节骨眼上,他都敢为了她只身硬闯二皇子府,决一死战,果然是爱惨了端梦梦。 看来上一世确实是她的不是,棒打鸳鸯,阻碍了人家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也不算冤枉。 端梦梦欢喜不已,想开口喊萧渊,告诉他,她在这里。 她张唇,可却惊恐的发现,她竟然发不出声音,勉强挤出来的声音破碎的如破败风箱一般,根本拼凑不到一起,也传不出这间屋子。 她惊恐的捂住喉咙,发出伊伊啊啊的声音,急的双手直摆,脚用力的踢着门。 端莹莹眸光动了动,清澈无辜的眼中似闪过了一丝复杂,定在端梦梦身上的视线说不出什么意味。 沈安安懒得琢磨端家姐妹之间的暗潮涌动。 她聚精会神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想着萧渊若是动真格的,就四皇子府中的那些暗卫,对付二皇子应是绰绰有余的。 那些人的厉害,前世她是见识过的。 她眉头微微拧起,就算不是为了救她,可若是因他获救,这份情,她是不是也要承,又该怎么还才能恩怨两清。 思绪有些飘远,沈安安立即拉回,开始在屋中寻找尖锐的东西,试图能撬开窗棂。 水榭中,略显吃力的二人中又加入了一人,将原本处于劣势的局势稍稍扭转。 萧渊瞥见沈长赫,面色立时阴沉,“你来干什么,让你调的兵呢?” 沈长赫挥剑,挡开了一个暗卫的攻击,抽空说,“要救的是我妹妹,我怎能置身事外,让四皇子独挡。” 沈家一门怎抵得上他身后数千条的性命! 萧渊墨眸阴冷的瞟了沈长赫一眼。 他用他自作主张? 他眉头紧锁,心里有些沉重,要将人快些救出来,硬攻是最好的法子,若只是两府暗卫府兵对峙,沈安安的安全就是萧泽牵制他的软肋。 他不怕旁的,就担心拖的时间越长,那个女人愈发危险。 一旁的庆丰听闻没有调兵,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触皇上逆鳞,顶多就是兄弟内讧,上升不到逆反的程度。 如今,于主子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心些,若是挡不住,就滚出去。”萧渊的声音尤其森冷。 沈长赫抽空看了眼萧渊,眼神说不清什么意味,那话应是在关心他吧? 他眉头锁了锁,总觉得四皇子今日有些怪异,就以往了解,他可不觉得萧渊是个会牺牲自我,仗义相助的善类。 能出手相救就是十年九不遇的奇事了,况且救的还是他的亲妹妹。 “四皇子放心。” 该当心的,是他才对。 沈长赫一直护着萧渊身后,而萧渊也有意无意的帮忙,扫平他周身危险,尽量避免他受伤。 就像在护着心仪的女子,让沈长赫心中不适,后背爬上毛骨悚然的冷汗。 非常时期,二人都没有说什么,聚精会神的应战。 暗卫数量之多,三人并不占上风。 而随着一簇烟火在远处的空中突然炸开,二皇子府的暗卫停滞了一瞬,抬头看去,随后陷入了勇猛的厮杀中,下手比之方才又快又狠。 数次交手,二皇子手底下人没有人不知那簇烟火代表着什么。 四皇子的召集信号,一旦四皇子手底下暗卫蜂拥而至,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第54章 日久生情未必比不上一眼惊鸿 厮杀正激烈的时候,水榭书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袭常服的萧泽眯着眼走了出来,面上笑盈盈的,藏着诡异的阴冷。 他当真是没有想到,惯来克己复礼,凉薄漠然的好四弟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杀来二皇子府,不过正好,给了他下死手的理由。 他一出现,所有暗卫都自觉收了招式,与萧渊几人拉开了距离,十分警惕。 为首那人快步上了台阶,附耳萧泽说了些什么,萧泽面色微变,抬头朝空中看了一眼,片刻后又移回了萧渊身上。 阴鸷的眸子藏着算计。 “四弟这是在干什么?”他抬步走下台阶,语气发冷,“就算父皇再喜爱你,我也终究是你二哥,四弟此举,是要弑兄吗?” 一开口,就是莫大的罪名。 萧渊唇瓣浮上丝丝冷笑,“若是二哥想死,四弟也不是不能成全。” 他手中刀飞速转了一圈,萧泽面色一沉,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半步。 旁的不提,单就武艺而言,他绝不是萧渊对手,数年交手,他也十分了解萧渊说一不二的脾气,他敢说,就是真敢杀了他。 “这是二皇子府!”萧泽咬牙,重声提醒。 与此同时,嘈杂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在二皇子府邸剧烈响起,且由远及近。 萧泽脸又是一沉,不曾想萧渊人手竟会来的这么快。 黑压压统一暗色着装的府兵暗卫涌进了水榭,让原本宽敞的院子瞬间变得拥挤起来,两方对峙,战斗一触即发。 两方人马都在等着主子一声令下。 而显然,二皇子这边士气偏弱些,他们这群人虽也经过特殊训练,可要对上上过战场,被优胜劣汰过的四皇子暗卫相比,差的不止是无数场的实战经验,还有那股子能豁出命去的狠戾。 萧渊将手中刀递给了身侧庆丰,院中清风徐徐,吹起他衣袍一角,他屹立不动,负手而立,凝视着面色微白的萧泽。 “是二哥主动放人,还是四弟夷平了二皇子府,亲自找人。” 冰冷的语调令萧泽心中生出一丝寒意,仿佛一切在慢慢脱离掌控,他知晓是什么,是他算错了萧渊对沈家那姑娘的在意。 “你敢!”他咬着牙,眼中布满阴狠,“萧渊,你带人擅闯为兄府邸,大动兵戈,父皇就算再宠爱你也不会饶了你,还有御史大夫,你就不怕他们戳你脊梁骨吗。” 他不信,他敢豁出一切,为了个女人搭上前程。 可下一瞬,萧渊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他究竟敢是不敢。 几十名暗卫在他手指落下的瞬间一拥而上,招招都直取对方人性命,连萧泽都没有放过。 一盏茶不到,局面就出现一面倒的趋势,二皇子府节节败退,萧泽挥剑挡开了一人的攻击,一道冷光却突然骤然而至,快的他连提剑的时间都来不及。 那张他恨入骨髓的清隽面容上浸着冷霜,墨眸如同深渊中的毒蛇,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我只问你一次,人在哪?” 萧泽咽了咽口水,咽喉就一阵刺痛,他没敢动。 萧渊眸中狂风暴雨般的疯狂,让他毫不怀疑他手中的刀,只要他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刀就会毫不留情的递入他的脖子。 正在交手的暗卫也相继停下了动作,紧张不已的看着抵在廊柱上的二人。 沈长赫皱了皱眉,也阔步走了过去,却被庆丰拦住,冲他微微摇头。 他不是沈姑娘,这个时候主子正在失控的边缘,就算是沈姑娘的大哥说话也起不了丝毫作用。 沈长赫顿住步子,幽沉的眸子紧紧盯着二人,尤其是处于暴怒的萧渊,心中怀疑的种子一旦发了芽,就会疯狂滋长。 他竟不知,四皇子对安安…… “放开我,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那姑娘。” 萧泽眼中都是狠意,他好像发现了萧渊除淑妃以外的软肋。 萧渊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阴冷着一张脸,不带丝毫表情波动,萧泽同他自幼一起长大,自然能读懂他平静的表皮下,藏着的波涛汹涌。 “四弟是想让那姑娘和我陪葬吗?那样也好,如此我得不到的,你这辈子,也都不会得到。” 女人,皇位,只要他敢动手,这辈子这两样东西都会和他无缘了。 萧渊手缓缓松开,萧泽立即闪身避开刀刃,急促呼吸了几下,冷汗顺着额头背后直往下淌。 他十分疑惑,萧渊是怎么收到消息,且如此迅速赶过来的,只要差上一晚,布置好的匪患能全身而退,生米煮成熟饭,他的计划就能顺利收尾了。 如今这个时间,若是将人交出去,无异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有太多意料之外之事,让萧泽脑中一时混杂,反应不及。 “四弟想要的是哪位姑娘?”萧泽站直身子,脸上又浮上邪笑。 萧渊墨眸锁着萧泽,带着随时会吞噬人的狠戾和决然。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萧泽深深喘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襟,抬步上了台阶直接坐了下来。 他伸出了几个手指,似笑非笑的注视萧渊,“十个南边官员的卷宗,换一位姑娘,四弟要救人,就看哪一方在四弟心中比较重要。” 端看是黎民百姓和大业重要,还是里头的姑娘重要? 其实萧泽也是不确定的。 因为此事是萧渊扳倒他最好的时机,至少能让他失去夺取帝位的资格和势力,三五年内都翻不了身。 三五年之后,他重新拢聚势力之时,早已失去了争斗的最佳时机。 若是他,是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扳倒对手的机会的,就算二皇子妃和孩子要挟也不可能让他放弃。 所以,他并不确定萧渊会不会答应,可箭在弦上,他怎能被打了一顿,还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太窝囊。 萧泽手指蜷缩在一起,莫名的紧张。 “四弟最好不要怀着硬攻的侥幸,毕竟那姑娘二人的命捏在我手中,是生是死,只是我抬抬手的事而已,四弟动作再快,想来也快不过抹脖子的刀。” 萧渊目光在诸多厢房扫过,最后落在了萧泽明显绷紧的脸上。 他知晓,他愈是着急就代表他愈没有底气,愈慌乱,可他还是不敢赌。 只要稍稍一想,那人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胸口就窒息的疼,怕那双清凌凌的杏眸,连用怨恨的眼神注视着他的时候都不会再有。 他喜欢她吗? 凌辰逸直观的问过他这个问题,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知究竟是喜欢,还是只为了梦中温柔含笑的眸子。 他只知晓,他内心深处十分渴望能将那双眸子找回来,若是不能,怨恨他也可以接受。 只要不是春秋两不沾,风月不相干。 “庆丰,回府去取。” “主子。”庆丰不可置信,可又是意料之中。 主子和凌世子无数个日夜,才好不容易寻到彻底推翻二皇子的契机。 也是这么多年主子忍气吞声,才好不容易等到的。 萧渊淡漠的眼神扫过去,庆丰立即低头,咬牙应下。 萧泽只是一愣,随即狂喜,拉拢迫使沈家做助力是无奈之举,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助力还是猛虎都犹未可知。 比起萧渊手中卷宗名册,还是轻太多了,不划算。 比起沈家,那些官员才是他起死回生的重中之重,这场算计,就没有空。 萧泽坐在台阶上,双手紧紧合在一起,既紧张又激动的等着。 “四皇子。”沈长赫作为禁卫军统领,沈家一手培养的长子,自然清楚交出名册对萧渊意味着什么。 他喉中好似堵着棉絮,说不出话来,毕竟要救的是他亲妹妹,“今日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萧渊没有说话,眺望着萧泽身后的厢房,就在沈长赫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却突然问道,“你父亲打算什么时候给她定亲?” “恩?”沈长赫一时没反应过来,在触及萧渊看过来的眼神时才回过神来。 眼神复杂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最近事忙,我……不曾问过,想来是要等我亲事定下之后。” “那你何时定亲?” 沈长赫面色一顿,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秀美泛着急切红晕的面容,话在舌尖转了来回,最终轻声说,“家中定的是明日。” 那是个良善大胆的姑娘,事已成定局,他既接受,就当善待。 况且那姑娘为了救安安,主动告诉旁人,她是他的未婚妻子,单此一点,他就必须负责。 沈长赫承认了这桩婚事,没有不情不愿,也说不上多么欢喜。 娘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日久生情,子孙牵绊,无数个日夜,未必就比不上一眼惊鸿。 萧渊听说他明日就要定亲了,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庆安挠了挠头,总觉得主子有些像冤大头,牺牲那么多,最后却是给别人救夫人,那书生,才真是躺赢。 萧泽心中七上八下的,这会儿见二人还有心情聊那些女人之间的八卦,脸上难看极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萧渊眼神一次又一次扫过,掂量着是不是该再打一场,若是沈长赫受了伤,那明日定亲宴想来就会推延。 一来二去,定吉日,两方过帖子,就又要不少时日,他婚事不定下,沈安安和那死书生就只能靠边等着。 正想着,水榭厢房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随即是木头窗子落地发出的巨响和荡起一地的灰尘。 沈安安脸上汗津津的,从窗棂处露出了一张秀美的小脸,只是此时灰扑扑的,略有些狼狈。 她沉寂的杏眸在听见沈长赫声音时迸发出光亮,面上浮现出欢喜。 萧渊在瞧见女子容颜的一刹那,冷峻拧着的眉眼缓缓松懈,对上女子欢喜的表情,扯了扯唇角。 就听女子沙哑着声音唤了句,“大哥,我在这。” 笑意就那么硬生生的僵在嘴角,那女人连一个眼神竟都不曾投给他。 枉费他大费周折,硬闯二皇子府救她,萧渊心里直骂她没良心,视线却在沈安安身上不停扫视,确定人没有大碍提着的气才勉强松懈。 “师哥,我就知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端梦梦也从窗棂伸出头,满脸感动的泪水,雾眼朦胧的望着萧渊挺拔的身姿。 与此同时,一直稳坐台阶不动的萧泽迅速起身,距离他最近的暗卫齐齐动手,将刀横在了妄图爬出窗棂的端梦梦脖颈上。 沈安安后退几步,呼出一口气,感叹自己还好躲得快,虽知晓二皇子不会杀她们,可被人拿刀抵着的滋味也不是好受的。 端梦梦吓的连哭都不会了。 眼尾扫向沈安安时恶狠狠的,该死的,窗棂明明是她打开的,怎么遭罪的总是她。 “四弟今日这冲冠一怒,究竟是为端三姑娘,还是为沈家姑娘啊?”萧泽唇畔都是戏谑的笑。 萧渊目光在殷切的端梦梦身上扫过,又落在了后面沉默的沈安安身上,墨眸沉暗,并没有言语。 萧泽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端三姑娘是你恩师的孙女,算是青梅竹马,我猜,应是为了端三姑娘吧。” 说着,他视线有意无意往后扫去。 沈安安面色淡漠,沉冷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波澜,装没看见。 反正总不是为她而来,莫说十名南边官员卷宗,在萧渊那,怕是顺手救救她都是大发慈悲了。 见萧渊沉默,萧泽轻笑,“四弟对端三姑娘一往情深,作为哥哥自然不能不近人情,这样吧,二哥就放放水,五名官员卷宗就能救出端三姑娘,同样,沈家姑娘价格就得往上涨一涨,就……” “二皇子。”沈长赫沉声开口,“我沈家并没有二皇子口中所说的卷宗,您可以提一些别的要求,只要沈家能做到,必然不会推辞。” “啧。”萧泽觑了沈长赫一眼,“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想救人,二十名卷宗,拿不出来,那就鱼死网破。” 沈长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泽是在故意激将萧渊。 二十五名官员卷宗全部交出去,就意味着流民一事都白忙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安安看眼萧渊,瞬间就收回了视线,眸中浮上讽刺,她的生死,萧渊怎么可能在意,萧泽可真是脑子有病,输的一点都不冤枉。 “二皇子如此公然劫掳重臣之女,要挟四皇子,就不怕皇上秋后算账?”沈安安冷冷开口。 萧泽面色一顿,旋即嗤笑,“你们有证据吗?况且,究竟是我劫掳,还是你们妄图攀龙附凤,谁又知晓呢。” 反正这种事传扬出去,吃亏的总不是他一个大男人,再不行,就说她们蓄意勾引。 他最大的把握,是萧渊手中的卷宗,只要拿到卷宗,就能证明他的确心存不轨,对兄弟动手,觊觎帝位。 在这些不可告人的心思面前,他这点过错在父皇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第55章 天黑不安全,我送姑娘 沈安安看了眼萧泽,眸中都是厌恶,想不明白堂堂皇子是怎么教养成这般模样的。 萧渊那人虽冷心冷情,却着实算不上卑鄙,而萧泽,却当真是小人。 萧泽抬头看了看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不耐烦得催促,“还要多久?我可没那时间同你慢慢耗。” 说着,他刀子就要往端梦梦脖子里送,萧渊面无表情的看着,不开口,也不阻止。 可单是那眼神就让萧泽心中忌惮。 如今端沈两家的姑娘是他的护身符,他自然不会真的伤了,尤其萧渊无动于衷,萧泽眸子转了转,朝里侧的沈安安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匆匆脚步声在院中响起,不一会儿,庆丰身影出现,“主子,都在这了。” 萧渊接过卷宗,朝萧泽走去。 “站住。”萧泽眼皮眯在一起,掩饰心中的紧张,“把东西放在台阶上。” 萧渊丝毫不担心他赖账,直接将卷宗丢在了台阶上。 萧泽急切的看着卷宗,朝身侧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即跑过去捡起来,递到萧泽眼前让他看。 萧泽扫了一眼,唇瓣浮起笑容,眼中都是兴奋。 同样,看向萧渊的目光中,忌惮又深了些,他没有想到,短短时间,他竟将他南边的势力摸得如此清楚! “放人。”萧渊沉沉开口。 萧泽唇角勾了勾,想说什么,却被萧渊截断,“你最好老老实实放人,否则多说一句,今儿我都不介意和你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萧泽眸中的奸诈瞬间退了下去,收回了悬在端梦梦脖子上的刀。 “师哥,我就知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好害怕。” 端梦梦哭的梨花带雨离开窗棂从正门冲了出来,二皇子的人没有阻拦,她直直朝萧渊扑去。 她声音嘶哑,此刻勉强挤出来,难听的很。 庆丰极其有眼色的上前将人拦住,“端三姑娘受惊了,小人这就送您回府。” 开玩笑,主子忙活了半晚上,连沈姑娘面都没见着呢,怎么能被你捷足先登了,那主子不是白忙活了。 沈姑娘出来,第一个务必得先见到主子才行,就算不动心,那恩情她总是要记的,至少往后见到主子不至在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端梦梦面色微僵,挂着泪珠的双眼不着痕迹的剜了剜庆丰,“都要吓死我了,还好有你在,不枉我拼死守住名节。” 隔着庆丰手臂,端梦梦遥遥望着萧渊哭道,她在告诉他,她是清白的,同二皇子什么都没发生,她心里只有他。 同时又有些恐惧,想起二皇子对她的那个吻,生怕沈安安会说出来,她更不愿意离开了。 庆丰脑门汗都出来了,眼瞅着沈姑娘出来了,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什么了,拽着端梦梦衣袖就将人扯去了一边,不让她碍事儿。 端梦梦被扯的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庆丰牢牢攥着她,这才放心带着欣慰的目光看向主子和沈安安。 “大哥。”沈安安一说话,嗓子就火辣辣的疼。 她抿住唇,快步走下台阶,正对着萧渊的方向。 萧渊面色舒缓,上前一步,还未开口,就见女子径直掠过他,朝后走去。 ……他面色顿了顿,回头,瞧见了兄妹情深的一幕,额角狠狠跳了跳。 沈长赫见妹妹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安抚的摸了摸沈安安的头,说。 “今日多亏了四皇子,才能将你救出来。” 沈安安垂着的眼睫轻颤了颤,抬头转身,发现萧渊不知何时也正看着自己。 他怎么没有去安抚端梦梦?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沈安安这次没有阴阳怪气,没有话中带刺,而是十分诚恳的福身,“今日之事多谢四皇子。” 不论如何,她总是因为他才平安离开二皇子府,那些卷宗他毫不犹豫的交了出去,她明白,那些东西对他而言的重要。 萧泽将所有卷宗收好,阴鸷的眉眼难得的疏朗,瞧见众人在他院子里谢来谢去,心情又瞬间不好了。 “里头还有一个呢,你们不要吗?若是不要,那就给我留下享用也好。” 所有人眉头都蹙了蹙。 端梦梦没有忘记端莹莹,她只是不想说,内心深处更恨不得就将那个蠢货留给二皇子算了。 沉默间,有一姑娘扶着门框慢慢走了出来,盈盈月光之下,她额头上渗出的血更突显女子面色憔悴苍白,脆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摔倒。 她咬着唇,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却还是极力保持着姿态,对院中数人行礼,“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庆丰一眼就认出出来,蹙眉瞥了身侧的端梦梦一眼,亲姐姐还在里面,她竟只字不提? “庆丰,送两位姑娘回端府。” “是。”所有人都没什么情绪波澜,端莹莹的出现予他们而言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唯有沈长赫…… 沈安安抬眸看向呆立不动的大哥,蜷缩的五指透露出丝丝紧张。 明日就是他和林家姑娘下聘之日,难不成闻音大师的预言终究还是没能躲得过阴差阳错吗? “大哥。” 沈长赫回神,勉强压抑住心中惊诧和震动,轻轻嗯了一声。 可视线,却没有从端莹莹那张虚弱无比的小脸上收回。 那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沈安安觉得,比起中秋节那晚二人第一次相见时,大哥的眼中少了很多东西,虽有波澜,但也平静了不少。 可若要说清白,也有些牵强。 端莹莹此时也看见了沈长赫,脚步生生僵在那里,忘了挪动,一直强忍着的泪珠断了线般扑簌簌的往下掉。 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下意识整理衣裙发饰,深深垂下头,不想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形象都如此狼狈不堪。 心却直往下沉。 她求神拜佛,希望再见他一面,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他,竟然是沈姑娘的亲哥哥,若她早知晓,今日定不会……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抬眸看了眼沈安安,眸中有紧张和愧疚。 沈安安只做没看见,悄无声息的横在二人中间,“大哥,明日还要去林家下聘呢,咱们走吧。” 沈长赫五指收拢成拳,从少女惨白如纸的面上收回,轻嗯了一声。 萧渊看着兄妹二人离开的背影,又扫了眼呆立不动,仿佛天塌了的端莹莹,唇畔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所有人安然的出了二皇子府,刚走出来,就有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扑了过来。 “安安,你没事吧?” 借着琉璃灯,沈安安看清楚了她的面容,“林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雨柔摇了摇头,没有说任何居功的话,只是关心的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一定吓的不轻,还是先回去歇歇再说吧。” 说完又紧张的开始打量沈长赫,见他完好无损,才终算吐出一口浊气。 九月的天儿已经很冷了,还好她让丫鬟提前备了披风给沈安安系上,挡去了些许冷风。 “多谢林姑娘。”沈安安拢了拢披风,只露出了一张疲惫的小脸。 “和我不必如此客气。”林雨柔半扶着沈安安,等正在和萧渊交谈的沈长赫。 “今日事儿只怕不会轻易善了,后面还要应付宫中问责,四皇子……” “无碍。”萧渊视线从不远处的沈安安身上收回,淡声说,“父皇不会追究太过,最后多半是模棱两可,和和稀泥,糊弄过去。” 两个儿子打架,作为父亲只能各打五十,沈长赫想到了,只是…… “明日御史参你的折子只怕不会少。” 萧渊轻嘲一笑,“龙案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何时少过。” ……沈长赫总觉得,这会儿的萧渊比起在二皇子府时怨气还要更多些,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庆丰已经牵来了马,萧渊翻身上去,余光又扫了眼不远处没良心的女人,他眼巴巴来救她,最后除了一句谢,竟是连个笑脸都没捞着。 瞧瞧端家的,她就不能学学吗。 念头只是一瞬,随之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敛了神色,对沈长赫道,“林家门阀清明,沈夫人给你定了门好亲事,成婚那日,记得递张帖子,备杯好酒。” 沈长赫一怔,不由自主的偏头看了眼沈安安身侧的少女,薄唇紧抿,最后轻应一声,“四皇子放心,定然会请您到场。” 萧渊最后扫了眼沈安安,对上女子恰巧投来的视线,唇角微勾,策马离去。 沈安安正听林雨柔诉说,她是怎么寻萧渊去救她的。 她这才知晓,原来萧渊闯入二皇子府不是为了端梦梦,而是救她,她眉头微微拧着,第一想法是,萧渊许看在沈府的兵权和爹爹的势力上,才会勉为其难。 可又知晓,萧渊并非是萧泽那等市绘,不择手段的人。 不论是为什么,她都不会自作多情的觉得是为了她。 可这份情,总是沈家和她欠下的,她得记着。 毕竟那些卷宗,很有可能是他等了数年,才好不容易等来扳倒萧泽的机会。 脑中有一团麻,越扯越乱。 突然,一声娇柔沙哑的“沈公子”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显得尤其清晰。 端莹莹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从二皇子府走出,不受控制的唤住了准备离开的沈长赫。 沈长赫脚步顿住,抬眸,对上的是林家姑娘清澈的双眼,温和秀美的小脸含着丝羞涩。 此时她不明所以的偏头,投向门口站着的柔弱女子。 沈安安心中一紧,垂头牵住了林雨柔的手腕,冲她安心的笑了笑。 林雨柔回了一个笑,平静的心却起了些波澜,不安慢慢蔓延。 沈长赫站在原地,半晌,终是选择回过身,看向夜色中叫住他的少女。 端莹莹想说的话有很多,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今日,多谢沈公子又救了我一次。” 沈长赫语气平静,“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同中秋那晚一模一样的说辞,端莹莹心中无比后悔当晚不曾问清他姓名,否则许就不会是今日这般局面。 她哀求了所有神明,希望能再见那束光,可终于再见了,那束光却属于了旁人。 若她那晚抓住机会,不信所谓的命运,明日和他定下亲事的…… 沈家,是大梁首屈一指的门楣,端家一定会答应,她也不用再低三妹一等,可以在众多闺秀中抬起头。 懊悔如野草一般疯狂滋长,端莹莹悔恨不已,她就这么错过了这般好的郎君和姻缘,和安康富贵,顺风顺水的后半生。 林雨柔看着二人相对而立,被风吹的有些干裂的红唇轻咬了咬,眸中欢喜被沉重交替。 她竟不知,沈家公子心中已有良人。 怪不得从议亲到即将下聘那么多次,他一直都在忙公务,想来是不欢喜她吧。 “安安,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林雨柔抽出手腕,面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 沈安安一张脸都皱巴在了一起,她自己姻缘也混的很,莫说替大哥理清。 只是看着林家姑娘如此落寞,她心中一千一万个过意不去,只觉得大哥有些瞎眼。 “林姑娘……” “天黑不安全,我送姑娘吧。” 一道温和疏朗的声音在林雨柔转身之际突然响起。 沈长赫大步走来,颀长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暗影,将在他面前显的有些娇小的林雨柔笼罩其中。 林雨柔身子一僵,抬头对上沈长赫清隽平静的面容,又急忙敛了目光,心口不受控制的小鹿乱撞。 不得不承认,她是欢喜这位年少有为,又出身矜贵的高大男子的。 不是她攀附门阀,而是他身上那种世家教养出的贵气和深沉,让她十分仰慕。 还有一年前,他纵马过街时的威猛,一骑绝尘,惊鸿了她无数日夜。 “有劳沈公子。”林雨柔眼帘垂的很低,尽量声音平静。 心心念念之人,她怎么舍得拒绝。 林府的马车就在不远处,沈长赫跟在她身侧。 说出的话同她为救沈安安奔波时说的一样,“是我该做的。” 林雨柔僵了一僵,心口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马车前,他十分君子的伸出手腕,清隽面容一直都维持着温和。 第56章 下聘依旧 林雨柔手指蜷缩又伸开,最后垂下眉眼将手搭在了沈长赫手腕上,借力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她心依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车帘上投下一大片暗影,马车往下沉了沉,她知晓,是沈长赫在亲自驾车。 心中刚升起的那股子退缩之意倏然消散,她舍不得,不甘心就这么放手了。 暗色中的端莹莹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沈长赫坐在了林家马车的车板上,做着一个车夫应该做的活计,亲自送那位姑娘回家。 他贴心的伸手让林家姑娘扶他手腕上车的那一幕犹如钢针一般狠狠扎在她心里,连呼吸都是灼痛的。 沈安安没有回头去看站在夜色中的端莹莹,她转身上了沈府马车,吩咐忠叔跟上林家马车。 兄妹二人一直将林雨柔送到林府门前。 沈安安掀开车帘看着大哥扶着林家姑娘下了马车,二人在林府门前站定,琉璃盏高高悬挂,照亮二人的眉眼。 她坐在马车里没动,没有去打扰正在说话的二人。 沈长赫不善言辞,除了道谢的话,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雨柔咬了咬下唇,几番挣扎后,轻声开口,“今日事发突然,想来府上会有的忙,若是沈公子疲于应对,明日下聘之礼可以暂缓,我会向家中长辈说明情况。” 她声音愈说愈低,最后几乎细如蚊蝇,仔细听还能捕捉到些许沙哑的艰涩。 若非强忍着,林雨柔眼中的泪一定会掉出来,她舍不得,可亦深知世间唯情爱不得勉强。 她给了沈长赫反悔的机会。 沈长赫眉头微微蹙了蹙,琉璃盏映照下的姑娘端庄大方,温声细语,处处都是在为他考量。 “可是……在下所为有不周之处,让林姑娘不高兴了?” 林雨柔一怔,惊诧抬头,对上了男子微凝的目光,“没…没有,我只是……” 她不知该如何说,说什么,又担心直白挑出他和端二姑娘之间的暧昧,会让他觉得她不够大度,气量狭小又善妒。 她面上泛着着急的红晕,紧咬着红唇,用力绞着手中帕子。 沈长赫看她说话艰涩的模样,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主动解围说,“下聘一事家中长辈早已准备妥当,不会耽误的,若是林姑娘有什么……” “没有。”林雨柔脱口而出解释,“我没有问题,也没有不乐意。” 说着说着,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急切,面颊红的滴血,懊恼自己不够矜持,眸中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沈长赫点了点头,“时辰不早,明日还有的忙,林姑娘赶紧回去休息吧。” 林雨柔点头,娇羞的垂着头福身,带着丫鬟快步进了府,走下台阶那刹那,她回头,看见了青竹如玉的身影依旧立在那没动,似是在注视着她率先离开。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林雨柔唇瓣抑制不住的扬起笑来,抬手抚着乱跳的心口快步走了。 直到林府的府门再次关上,沈长赫才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忠叔一扬马鞭,调头回府。 沈安安没说话,视线却凝在沈长赫面容上,仿佛想试图看穿他的心思。 她确定大哥对端莹莹是曾经心动过的,可今日对林家姑娘,同样贴心温和,让她都有些琢磨不透大哥的心思了。 沈长赫沉默了半路,清隽的面容冷峻非常,看不出丝毫情绪。 “林姑娘都说了什么?”沈安安突然开口。 沈长赫垂着的眼睫动了动,半晌才低声说,“她说,若府上忙碌,可推延下聘之期。” 沈安安有些意外,瞬间又觉得林姑娘是个聪明人,会提出如此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大哥不愿,如此也算给两家都留了颜面。 她那样的大家闺秀,温和秀气,端方识大体,却也是有一身傲骨的。 “大哥怎么说?” 沈长赫默了默,抿唇说,“下聘依旧。” …… 这会儿沈安安是真的愣住了,她比所有人都清楚大哥对这门婚事的不情不愿,况且今日又寻到了心中那位,还以为他会顺坡下去,立即答应了呢。 可沈安安心并没有放下去,沉声问,“是因为今日林姑娘费尽周折,不顾危险的救我吗?” “因为这个,大哥才认可了这门婚事?” 沈长赫没有说话。 沈安安心里却有些发堵,“大哥,林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值得真心相待的郎君。” 若是大哥只是一时心软,再心心念念着旁的女子,她觉得大可不必。 沈长赫五指收拢,面色绷的很紧,搭在膝盖上的腕骨低垂着。 “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才认可,才会在四皇子和李怀言面前,坦然承认了这桩婚事。 “那端莹莹呢?”沈安安直言不讳的撕开沈长赫表面伪装出的平静。 “大哥打算怎么做,一边惦念不忘,一边再和林姑娘互许终身?” “大哥为了这份恩不好意思拒绝,可又怎知,林姑娘愿不愿意接受?” 若是愿意接受,她就不会主动提出推延。 林雨柔予她有恩,正因如此,她才不想大哥以此种方式相报,这不是报恩,是报仇,无数个日夜,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爱而不得的痛苦有多么煎熬。 沈长赫似被戳中了心思,面色微微发白,他抬手在沈安安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眉头紧锁,“你大哥是如此朝三暮四,混账的人吗?” 沈安安撇嘴,作为儿子,兄长,大哥都无可挑剔,可在男女之情上,谁又说的准呢。 沈长赫神色敛起,漆黑的眸子看向车窗,无比平静,“我既认了,就绝无更改。” 他一直认为,能束缚住人的不止是情感,还有教养和气节。 既点了头,承认了人姑娘,并答应了要娶,那他就会做到一个夫君该做到的一切,包括克己复礼的忠诚。 君子论迹不论心!千万个日夜,心也是可以慢慢炙热的,那样明媚善良的姑娘,他肯定不会讨厌,只要不讨厌,一切就都有余地。 沈安安凝视了沈长赫好半晌,见他神色淡然坚定,并无左右摇摆,才稍微安了安心。 一眼惊鸿确实美好,可比起相濡以沫,终究太过缥缈,有她和娘在,定不会让那姑娘受了委屈。 “公子,姑娘,到了。”忠叔轻声禀报。 兄妹二人下了马车,就瞧见了候在府门口,双眼红肿的沈夫人。 “娘。”沈安安扑了上去。 沈夫人赶紧拉着她,上下打量,满眼热泪,心有余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若非夫君再三交代,她差点都要冲去二皇子府要人了。 母子三人先回了沈夫人院子坐了会儿,沈夫人才让沈安安赶紧回海棠园歇着,则留下沈长赫。 屋中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母子二人,沈夫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今你妹妹被土匪劫走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若是处理不当,定会损了安安声誉。” 不论如何,这污点都是要背上了,沈家能做的,只是尽量降低对沈安安名节的舆论影响。 “二皇子简直欺人太甚。”沈夫人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 如此卑鄙无耻之辈,还想妄想沈家的支持,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长赫面色也很难看,“此事我会和爹好生商量。” 竟敢劫持安安要挟,他们父子怎么可能让他春风得意。 沈夫人点点头,“也是我们沈家最近太收敛了,才让皇家的人觉得咱们都是软柿子,任他们搓圆捏扁了的欺负。” 屋中气氛森然冷凝。 贴身嬷嬷进来奉茶,见沈夫人面色发黑,生怕主子气坏了身子,忙给她顺着背,沈夫人喝了口茶缓了缓,才平复了怒火。 她抬头看向儿子,轻声问,“今日可见着林家姑娘了?” 沈长赫顿了顿,点头,“见到了。” 提及此,他脑海中浮现出宫门口,焦急的满脸通红等着他的少女,见到他的那刹那,无比的欣喜激动。 “你觉得如何?” 沈长赫抿唇,中肯的评价,“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今日多亏了她,安安才能逢凶化吉。” 沈夫人面色稍稍缓和了些,眼中是由衷的欢喜,“听说那姑娘为了救安安,四处躲避二皇子府中的暗卫追杀,咱们欠了人一个大人情,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姑娘。” 沈长赫垂下眸子,“娘放心。” 终于听到了儿子的许可,沈夫人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满意的点头,“能娶到这么好的姑娘是咱们沈家的福气。” 沈长赫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话。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莫耽误了明日的下聘之礼。” 沈长赫站起身拱手,问道,“爹还没回来吗?” 沈夫人摇了摇头,“还没有,你先回吧,我再等他会儿。” 沈长赫颔首,离开了沈夫人的院子。 走在回去的游廊上,沈长赫思绪有些乱。 他院中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窗棂前的颀长身影也站了一夜,不曾休息。 他思索着沈安安的话,在心中比较着对两个姑娘的心思。 中秋那夜被他从水中捞出来的姑娘,虚弱可怜,他是动心了的,也曾盼望过可以再见。 可他却从未生出过要主动寻她的念头,分明只要他寻那晚负责那条街的官兵问一问,就可以知晓她的身份。 今次再见,心动亦有,只是相比初次,平静了许多。 记得当时他心中第一念头是,为了救安安而广而告之她是他未婚妻的林家姑娘,他努力克制住,不去想其他,告诉自己不能辜负了那么好的姑娘。 可哪怕只是一瞬的恍惚,他心中也是自责愧疚的,觉得对不住林雨柔。 后来……丢下端二姑娘,送林姑娘时,他心中也并没有不舍和勉强,思量的则是他作为未婚夫应尽的责任,理应做出的正确决定。 安安的拷问,挑起了他心底深处那簇已经慢慢熄灭的火苗,让他不得不正视。 思考了一夜的理智告诉他,若在今夜之前,他遇上端二姑娘,应是会退婚的,可阴差阳错。 林姑娘在她之前出现了。 那点微末的心火,比起他应尽的责任,算不得什么,他没有对不住端二姑娘,甚至救了她,可若是悔婚,才是对不住林姑娘。 虽是责任,沈长赫心中却并没有勉强。 天亮的很快,没休息的不止是沈长赫,还有辗转难眠的沈安安。 她思量着大哥和林姑娘的婚事,最后得出结论,大哥是个心底善良的正人君子,就算不爱,他也不会亏待了林姑娘。 而林姑娘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她愿意,她又何纠结呢,只要能携手一生,何必非执着爱或不爱。 从这件事上,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到了今夜二皇子府中发生的事儿上。 想着萧渊的反常,和毫不犹豫交出卷宗的一幕,让她心中尤其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在逐渐脱离她的预想,不受掌控。 —— 萧渊回到皇子府时,凌辰逸就坐在书房等他。 “英雄救美回来了?”凌辰逸抿着茶,淡声说。 萧渊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脱下外袍递给了庆丰,去了书案后坐下。 凌辰逸看着他,唇瓣微微勾起,“好不容易逮着的机会,忙活大半个月,最后竟什么都没捞着。” 他身子前倾,凝视着萧渊,语气带了丝埋怨,“您牺牲这么大,怎么,没被沈家姑娘赏一口?” 萧渊端茶盏的手顿了顿,眉头紧皱,微微抬眼递过去了一个锋利的眼神,凌辰逸立时坐直了身子。 面上还带着些许憋闷。 本来扳倒了二皇子,再过不久就能将那人调回来的,如今都泡汤了。 更重要的是看萧渊那副德行,也不像是和人姑娘有所进展的模样,凌辰逸越想越憋屈,起身准备离开。 “明日参你的折子估计不会少,早些休息,明日才好舌战群儒。” “等等。”萧渊叫住了他,“你先别睡,天亮之前,那些配合萧泽的土匪还要捉拿住。” ……凌辰逸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你的人不是已经去了吗?” “他们办事效率不及你,天亮之前拿住人,还需你亲自去。” 凌辰逸万分无语,“那些人抓不抓与明日早朝关系不大吧,你何必非要天亮前……” 第57章 不算十分欢喜 话未说完,他突然哽住,咽回了后面的话。 在萧渊直视的目光中,他读懂了什么意思。 那伙土匪与早朝确实没什么关系,可同那姑娘的名声有关系啊。 “萧渊,你图什么?” 劳心劳力连个笑脸都没捞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如此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萧渊垂头拿起书案上堆积的文书开始批注,并不理会凌辰逸。 “唉。”凌辰逸重重一叹,认命的出门,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次日清晨。 天雾蒙蒙的,空气冷冽,突然比起往日冷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冬季。 仔细算来,距离年关只剩两个月了。 沈安安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沈老夫人写信,嘱咐她天冷莫贪凉,照顾好身体,最迟明年夏,她就会去看她。 等大哥婚事定下,她就可以向爹娘提起和张业扬订婚一事,待一切尘埃落定,她就可以安心的回江南。 “姑娘。”墨香给她梳着妆边说,“夫人备了厚礼送去了四皇子府,咱们要不要也备一份,谢四皇子相救之恩啊?” 沈安安轻抚缎面袖口的手指顿了顿,眼帘微微垂下,“不用,娘的心意就代表我了。” 依礼节,她应递上厚礼,亲自说声谢,毕竟他为了救人,牺牲良多,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总莫名不安,不想同他有交集。 好像只要牵扯上,就再难脱身。 “父亲下早朝了吗?” 昨夜之事定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也不知结果如何。 “还不曾。”墨香将一支珠花簪子插入她发间,原本单调的发髻立即活泼明亮了起来。 “老爷一大早就走了,至今还不曾下朝。” 沈安安拧了拧眉,心中隐隐升起一股子担忧,但又想着那么多大臣齐齐发难二皇子,父亲胜算应该更大些才是。 思及此,她又稍稍放下了心,只是不免因萧渊而不安,毕竟人是因为救她们,若是被皇上重罚,这恩情,欠的就更大了些。 “让忠叔去宫门口等着,一有消息传出立即告诉我。” “是。”墨香立即出门吩咐墨染去安排。 沈安安站起身出门,站在海棠园中,依旧能听到府中的嘈杂,下人们来回忙碌着,脸上却都是喜色。 “大哥呢?” 墨香知晓姑娘想问什么,答道,“公子在院子里,今日并未当差。” 沈安安轻应一声,松缓了一口气,今日是下聘之礼,若是大哥不在,林家姑娘铁定会多想。 还好,大哥并不糊涂,希望他说过的话往后也能做到。 算算时间,队伍应该就要出发前往林府了,沈安安迈步下了台阶,“走吧,去大哥那坐坐。” 主仆二人走至沈长赫的院子,才被下人告知沈长赫不在,去了沈夫人院子里问安,二人又折回,去了沈夫人那。 到院子里时,就听沈夫人正在不放心的叮嘱,无非是礼节态度上,让沈长赫善待林家姑娘,表现的热络些,不要木着一张脸,人姑娘瞧见了心里不舒服。 沈长赫坐在下首出奇的安静,只不时在沈夫人唠叨时,配合的点头应下,表示他会的。 说到最后,沈夫人都有些惊讶,想起儿子前些日子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再对比如今,只觉不可思议。 “长赫,你怎么……” 可别憋了什么大招?可转瞬一想,又觉得长子不是这样的孩子。 沈长赫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淡声说,“娘放心,林姑娘是个好姑娘,孩儿不会亏待她的。” “那就好。”沈夫人放了心,又说,“往后成了亲,你敢对人家不好,娘也不会放过你。” 沉默间,沈安安迈步走了进来,福身行礼,“娘,大哥。” “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也不多睡一会儿。”沈夫人连忙招手让她到身边坐,见女儿面色尚算红润,才微微松了口气。 “昨夜一定吓坏了吧。” “没有,有大哥在,女儿不怕。”沈安安笑着接过嬷嬷递上的茶,轻抿了一口。 沈长赫幽深的眸子看了妹妹一眼,旋即收回,也低头喝茶。 沈夫人一叹,“说来这事都是林家姑娘和四皇子的功劳,尤其是四皇子,为了救你们,怕是损失不小,皇上那边还不知怎么处罚呢,娘派人备了厚礼送去了四皇子府,也算了表心意。” 比起四皇子所做的,她们的谢意委实微不足道。 沈安安垂眸,掩住了眸中情绪,轻声应是。 上一世,她倒是不曾发现他如此好心,若那时…… 念头只是一瞬,就被沈安安摁了下去,她只是沾了端梦梦的光而已,想那么多做什么。 恩情,她记,能还她会还的。 沈长赫看似在喝茶,实则余光一直不曾离开沈安安艳丽的小脸,见她提及萧渊时,睫毛微颤,眉头微蹙,才淡淡收回视线。 放下了茶盏,“娘去看看聘礼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孩儿同安安有几句话要说。” 沈夫人看了看儿女,也不多问,爽快的答应,喜气洋洋的走了。 屋中就剩了兄妹二人,沈安安正巧也有话要同沈长赫说,于是她主动站起身,“出去走走吧。” 沈长赫点头,兄妹二人一起离开院子,避开了嘈杂,去了相对比较安静的后院假山。 假山旁边,有一个人工小湖,两边遮挡的树木此时光秃秃的,站在湖边冷风阵阵,有些冷。 “大哥想说什么?” 沈长赫大步站去她身侧,给她挡住了大半冷风,“大哥想问问,安安同四皇子,究竟有什么过节?” 沈安安一愣,抬眸看了沈长赫一眼,不明白大哥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沈长赫说,“你对四皇子好像有莫名敌意。是因为姑母要你嫁给他,而你心有所属吗?” 沈安安不知该怎么回答,片刻后,敷衍的点头,“嗯”了一声。 沈长赫幽深的眸子紧紧锁着她,“可大哥觉得,你对那书生,并不算十分喜欢。” 顶多也就是欣赏不讨厌罢了。 被戳中心事,沈安安有些不敢抬头看沈长赫的眼睛。 “安安,你选择张业扬,是不是因为不愿嫁给四皇子,不想留在京城?” 虽是问句,可沈长赫语调很沉,仿佛很是确定。 “没有。”沈安安立即否认,“我喜欢他。” 沈安安抑制住心虚,抬头直视沈长赫,“我喜欢张业扬,想嫁给他同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 “当真?” “当真。”沈安安不假思索的点头。 她不能承认,否则以大哥的脾气绝不会答应她再嫁给张业扬。 如今她每在京城待一天,那份不安就多一分,尤其是每次见到萧渊之后,那种不安会愈发浓烈,似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脱离掌控。 若非有这场意外,往后的萧渊会在朝堂只手遮天,铁板钉钉来日御及九州的皇帝。 还有贵妃在中间加持,她不能留下,不能给自己,给沈家再留下任何隐患。 沈长赫视线从沈安安坚定不移的目光中收回,遥遥望着湖中央。 沉默良久,才轻声将昨夜在二皇子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沈安安听的浑身冰凉,脑中似有什么炸开,呆立了半晌没动。 “怎么可能?”她呢喃摇头。 萧渊怎么可能会是为了救她,还有大哥描述的那些场面,她怎么都不敢相信,那个冷心薄情的男人会为了她失控。 “也许……他是为了端梦梦。” 沈安安紧咬着唇,将前世种种回想一遍,心立即平复了下去。 兴许只是猜测,或许他是因为知晓端梦梦在里面,才会如此豁的出去,不惜去南大营调兵。 可大哥又说的那么肯定……沈安安心中有些乱。 沈长赫,“大哥虽不曾经历过,可身为男人,看的再清楚不过。” 他侧身看着沈安安,“安安,四皇子城府极深,若他当真对你有心思,你想在他眼皮底下离开,恐怕不易,若你当真心系那书生,今日之后,我就同爹说让你们尽快完婚,送你离开。” 至于其他,有沈家顶着,恩情,也由他沈长赫来还。 沈安安恍恍惚惚的点头,心中乱成了一团。 萧渊对她,是她怎么都不曾想到,且觉得绝不可能发生的。 难不成是她改变了上一世的走向,也改变了二人的纠葛?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闻音大师的话,冷汗瞬间爬上了后背。 难道,他们二人会以不同的方式再次纠缠不清吗? 不,不可以。 兄妹二人都沉默着。 沈安安平复了心绪,再次开口,“有件事,我想请大哥帮我查查,越快越好。” “你说。” 沈安安蹙着眉,“我想查张业扬老家,他说他有一个姐姐和妹妹,我想知晓具体情况。” 张业扬虽然再三保证并无定亲,她也相信他的为人,可私心里还是觉得查一查更可靠些,经历了那么多,她知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切,都要看证据才可。 “他有一个姐姐?”沈长赫有些惊讶。 记得他所了解的卷宗里,张业扬只兄妹二人,并无姐姐。 “是,前些日子他说家中有个姐姐,不日即将成婚了。” 沈长赫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就派人去查。” 沈安安点了点头,有小厮来禀报时辰不早了,下聘的队伍该出发了,沈长赫转身要走,沈安安犹豫良久,还是开口唤住了他。 “有一件事,我想有必要告诉大哥。” 沈长赫回身看着她,明显是等着她说的意思。 沈安安轻抿了抿唇,嗓音很轻很缓,“是有关端二姑娘的,其实我一开始就知晓,大哥救的人是她。” 沈长赫眸子深了深,没有说话。 “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觉得她并非大哥良人,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想法,也并没有要阻止大哥和她的意思。” 她本就是秉持着随缘的态度,可昨日的事情,让她觉得那姑娘,远非表现出的那般可怜柔弱。 “昨日,二皇子抓的人里起初并没有她,她是在明知马车中的人不是端三姑娘时,自己主动走进二皇子府的,她说,端府规矩礼节森严,不能将端三姑娘被抓的事宣扬出去,所以,她并不曾寻人去救。” 可她明知晓二皇子对端梦梦什么心思,知晓端梦梦留在二皇子府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究竟是为了规矩礼节,还是被压抑太久有意心存报复,她不说,想必大哥心中会有考量。 当然,对付一个常年欺辱自己的人并没有错,可她善于伪装的行为和故作的冠冕堂皇,并不讨喜。 同大哥所心动印象中的温良柔弱少女天壤之别。 沈长赫当然明白妹妹未尽之意,他站在那里,怔了半晌才再次抬起脚步,淡淡“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其实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那姑娘是怎样的人,往后余生都同他再无关系了。 哪怕曾动心,他也不会像话本子中那些痴男怨女一般疯狂,情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责任和担当,才应是一个男人一生当背负的。 沈夫人早将一切准备妥当,长长的聘礼排成队伍,在沈府门口形成长龙,热闹又壮观。 沈长赫走至游廊,小厮突然低声提醒,“公子,您身上的衣袍是不是不太合适?” 沈长赫垂头看了眼身上月白色锦袍,眉头皱了皱,转身又回了院子换了套暗红色,这才出门。 林府同样热闹,清新雅致的闺阁中的姑娘,早已翘首以盼。 她在铜镜前照了照,每次听见丫鬟婆子赞许的声音,提着的心才会稍稍放下。 “沈公子到了吗?” “还没呢。”婆子笑盈盈的,“姑娘别着急,好时辰还没到呢,准姑爷那边应也是掐着时间的。” 林雨柔脸通红,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欢喜又不安。 可想着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的,往后无数个日夜,她都会陪着他,总是能将他心中那人剔除出去的。 “姑娘,姑娘,沈府的队伍已经出发了,聘礼足足有一条街那么长,可气派了。”小丫鬟欢喜的跑进来报信。 “别胡说。”林雨柔嗔了小丫鬟一眼,羞涩的垂下眼帘,红透了大半张脸。 第58章 错过 沈长赫骑在高头大马上,一马当先,一袭暗红色锦袍,面容冷峻飘逸,身后锣鼓熏天,比之成亲的热闹不遑多让。 长长的队伍引来了不少百姓驻足观看,小声议论着即将成为沈府新妇的那位姑娘何其幸运。 拐角处,一辆挂着端府牌子的马车停在那,车帘高高挑起,女子一双含雾的眸子紧紧盯着端坐马背上的高大男子。 眼中波涛汹涌,情绪低落复杂,泪珠子控制不住的流下来,苦涩不已。 若那日她勇敢一些,今日百姓口中幸运的沈府新妇,很可能就是她了。 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会像那晚一样,护在她跟前一辈子,端家不会再有任何人低看羞辱她。 沈长赫敏锐的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他眉头微蹙,倏然回头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小脸。 她趴在车窗上,满眼痛苦,在对上他看来的眼神时仓惶的手足无措,瞬间坐直了身子,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又忍不住不去看他,那双眼睛中带上了祈求,泪珠子滚滚而落。 沈长赫瞳孔缩了缩,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一紧,却又立即慢慢松开,他眉头似皱了皱,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 颀长的身影与长长的队伍拐过长街,在视线中逐渐消失。 端莹莹泪水还挂在脸上,失魂落魄的跌坐在马车里。 他看见她了,连一个笑容与安抚的眼神都不曾给她。 “姑娘,沈公子已经走远了。”丫鬟心疼的轻声提醒。 端莹莹垂着头,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烂了,“走吧,去沈府。” —— 沈安安不时让人去前院打探消息,等着沈文回府好第一时间知晓宫中的情况。 手中的书看了半晌都没怎么翻过,多半是沈长赫的话让她心中烦躁。 “姑娘。”墨香推门进屋,“端家二姑娘来了,要见姑娘。” 沈安安有些错愕,“她来做什么?” 转而想到刚刚离开的下聘队伍,脸色沉了沉。 “大哥遇上她了?” 墨香点头,“应是遇上了的,不过大公子并没有停,如今人和聘礼应已经快到林府了。” “嗯。”沈安安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带她去花厅吧。” 墨香应声去领人了。 花厅里,墨染奉上茶水,沈安安坐在上位,看着眼皮子红肿,弱柳扶风般的女子一步步走进来。 犹如一朵开的正盛的小花经受了风雪摧残,破败狼狈的不成样子。 如此楚楚可怜,若是大哥在,不知会不会心生怜惜,可惜,同为女人,对这副模样着实同情不来。 “请坐。”墨香引领着她在沈安安身侧落座。 她似乎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低着头,呆呆的不说话。 沈安安率先开口,“端二姑娘哭过了?” 端莹莹抿唇,没有说话。 沈安安勾唇笑笑,“姑娘这副模样来我沈府,不知道还以为我沈府怎么了姑娘呢。” 她大哥又不曾许诺什么,怎至她定亲之日这副模样上门,倒好似是大哥做了负心汉。 端莹莹连忙拭去眼泪,“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昨夜,有些心有余悸罢了。” 沈安安抬了抬手,“端二姑娘喝茶。” 端莹莹点点头,魂不守舍的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气氛有些沉默,端莹莹稳了稳心神,才低声开口,“我今日来,是受家中三妹妹之托,来拿画的。” 她身后的丫鬟立即拿出了一沓银票,递给了墨香。 “这是当日宴会上,沈姑娘要的两千两银票。” 沈安安看着银票,红唇抿了抿,一时有些无话。 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无语的心情,经历了昨夜的事儿,端梦梦竟没有半点颓靡,恢复的这么快,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墨香,把画取来。” 墨香看了沈安安一眼,四皇子毕竟刚救了姑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沈安安思量的却是沈长赫的提醒,若萧渊当真有此心思,早早斩断对二人都好,大不了她把两千两给他就是了。 “是。”墨香读懂了姑娘的坚持,回海棠园去取画了。 端莹莹没再出声,沈安安自然也不说话。 一日时间那么长,偏挑这个时辰来,沈安安心里对端莹莹仅剩的好感慢慢消失殆尽。 也不怪端梦梦不喜欢她,任哪家闺秀,怕是都不会喜欢一个整日怯怯弱弱,好似天下所有人都欠了她的委屈模样。 不一会儿,墨香将画取来,递给了端莹莹的婢女。 “那莹莹就不叨扰沈姑娘了。” 沈安安颔首,“慢走不送。” 端莹莹起身走出花厅,又倏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红唇紧咬了咬,哑声开口,“有一事,我想问问沈姑娘。” “你说。” 端莹莹眼中含泪,“令兄是什么时候开始议亲的?” 沈安安挑眉,对上端莹莹直视的眸光,也不隐瞒,“一月前。” 那就是中秋节之后,端莹莹整颗心如坠冰窖,五指慢慢蜷缩收紧,“沈姑娘一直都知晓,中秋节那晚的人是我,对吗?” 沈安安面色淡漠,“是。” 端莹莹眼中的泪扑簌簌落下,立即拿帕子拭去,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待上了马车,离开沈府,她才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姑娘。”丫鬟心疼的给她擦着泪,“沈姑娘明知您心系的人就是沈公子,竟然一直不说,否则您和沈公子兴许也不会错过。” 端莹莹垂着头,泪水打湿了衣裙。 脑海中想起了香觉寺那次偶遇,她拿着求姻缘的卦签,满心欢喜的和她交谈。 那时她一定在心里嘲笑轻视她的愚蠢和痴心妄想吧。 她什么都不说,看着她心怀希望,又看着她失望痛苦,甚至撮合沈公子和林雨柔。 她究竟哪里得罪了她,让她如此不喜? 端莹莹五指慢慢收拢成拳,下唇被她咬破了都毫无察觉。 沈安安一直看着端莹莹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才收回目光,回了海棠园。 “姑娘,您那么说,端二姑娘会不会恨上您啊。” 沈安安随意的躺在软榻上,闻言只轻嗯一声,并没有接话。 无关痛痒之人,恨不恨并不重要,沈长赫是她最敬重的大哥,她怎可能让端莹莹那样的女子嫁给大哥。 林家姑娘稳重内敛,却隐藏锋芒,可同大哥相互扶持,心机手段都在面上,光明磊落。 而端莹莹,善于伪装,更像是隐在黑暗中的一条毒蛇,满脸的无辜清澈,却能置人于死地。 说句不好听的,她的做派不像是名门嫡女,更像是善于心计的小妾做派。 在家中老爷面前清纯善良,扭头就能不眨眼的算计旁人。 刚坐了一会儿,墨染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姑娘,厨房的婆子送过来的。” 张业扬一直都通过那婆子给沈安安传信,墨染拿到信第一时间就送了过来。 沈安安接过打开,看完上面内容,唇畔勾了勾,递给了墨香。 “晚些你亲自出府一趟,去酒楼告诉他一声,我没事,让他放心。” “是。”墨香拿过信直接销毁。 正在这时,有小丫鬟叩了叩房门,低声禀报,“姑娘,老爷回来了,请姑娘去前院书房一趟。” “知道了。” 沈安安再次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前院书房,沈文沐浴更衣,换了身常服正在处理公务,抬头瞧见女儿走进来,才放下狼毫。 “父亲。”沈安安屈膝行礼。 “嗯,坐吧。”沈文挥手让屋中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才低声开口。 “四皇子连夜将二皇子派出的那些假土匪给抓了。” “为了你和端家姑娘的名誉着想,并没有将此事在朝堂上宣扬开,只说是朝中逆党,凌世子亲自带队,已经都处理干净了。” 爆出的时间前后不足半个时辰,四皇子以对两位姑娘名誉影响最低的方式解决了这件事。 沈安安点了点头,二皇子闹的人尽皆知,如此确实是最好的方式。 “那些人怎么处置的?” 提及这个,沈文面色浮上几分古怪,“凌世子将人提去了宫门口,杀了。” 当着二皇子和文武百官的面,血溅当场。 ……沈安安呼了口气,指尖微微发凉。 “那……昨夜四皇子擅闯二皇子府的事儿,皇上怎么说?” 沈文老眼浮上丝丝阴冷,“四皇子所为能瞒过文武百官,却瞒不过皇上,有沈,端,林几府同时发难,皇上不会重罚四皇子,只是碍于不能宣扬,同样对二皇子的处罚也不会太重。” 沈安安松了一口气,只要萧渊能全身而退就好。 若是再因此被问责,那她想还恩情就更难了。 只是便宜了萧泽。 不过他一连得罪了不少世家,往后朝堂上只要稍加使绊,也够他应对的。 沈文也如此说,“此次三府同时施压,就算明面上不重罚,皇上也不会太轻饶了他。” 沈安安点了点头,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文将桌案上文书往一旁推了推,问起了张业扬的事,“你可想好了,确定要嫁予那书生?” 沈安安面色微顿,缓缓点头。 沈文沉默了片刻,长呼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也好,这几日我会告诉你母亲,给你们尽快定下。” 都是老狐狸,他比沈长赫更为了解萧渊秉性,此次事件也让他心中更为不安,女儿的婚事,还是尽早定下为好。 “多谢爹。” 从前院书房出来,沈安安长长呼出一口气,皇上轻拿轻放早在她意料之中,毕竟都是亲儿子。 不过萧泽的狼子野心此次以后也已暴露无疑,也算萧渊扳回了一成。 “姑娘,忠叔回来了。” 沈安安立即快步回了海棠园。 忠叔正在花厅候着,“姑娘。” 沈安安摆了摆手,“如何?四皇子可平安无恙?” 忠叔摇了摇头,“皇上将二皇子和四皇子单独留在了御书房,待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出来,二人都挨了廷仗,不过四皇子的伤看起来轻些。” 四皇子是走出宫门的,二皇子是被抬出来的。 沈安安一听就知晓负责廷仗的人有猫腻,那些人都是老手,能让人皮开肉绽,却不伤筋骨,也能让人伤筋动骨,却伤势不显。 想必是皇上的意思。 “便宜了那个狗东西。” 忠叔垂着头,当做没听见姑娘骂二皇子。 ……萧渊从宫中出来,凌辰逸就坐在皇子府的马车里等着,见他被庆丰搀着,连忙跳下马车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萧渊唇色有些发白,微微抿起,摇了摇头。 凌辰逸扶着他上了马车,眸中担忧逐渐转为戏谑,“为了英雄救美伤筋动骨,沈家那姑娘也不说来探望探望你,可当真是薄情。” 萧渊发白的面色沉了几分,冷睨了凌辰逸一眼。 来探望他?往后只要不横眉冷对,就算这场打他没有白挨。 与此同时,二皇子萧泽也从宫中出来,只不过他是被宫人抬出来的,脸色比之萧渊难看了不止一星半点。 轿子和马车擦肩而过,车帘半敞,萧泽怨恨阴毒的目光狠狠盯着萧渊,双拳紧攥,额头上都是冷汗。 萧渊只淡淡瞥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区区三十廷仗,就想恩怨两清,就此揭过,怎么可能。 马夫一抽马鞭,缓缓驶离了宫道。 “这么好的机会,让萧泽就这么给躲过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萧渊面色不变,“再寻机会。” “说的简单。”凌辰逸重重一叹,依旧为错失扳倒萧泽的机会惋惜不已。 “师哥。”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凌辰逸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唇瓣浮上淡笑,“你那小师妹来探望你了,啧,还是有人有良心的。” 萧渊瞥去一眼,眉头微蹙。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添堵。 端梦梦丝毫没有察觉出萧渊眼中的不耐,快步下了马车朝对面奔了过去。 萧渊本想吩咐车夫继续驾车,余光却突然扫见端梦梦手中抱着的画轴,瞳孔骤然一缩。 第59章 品茗宴 “师……”端莹莹看了眼守在四处的宫人,又连忙改了口,眼含泪水的问。 “四皇子,听说你被罚了,伤可有碍?” 萧渊不说话,墨眸阴沉的凝视着端梦梦怀中抱着的东西。 凌辰逸也顺着他目光看去,眉心狠狠跳了跳,这不是他母亲送给沈家姑娘的彩头吗?怎么会在端梦梦手中。 “四皇子……”端梦梦被萧渊阴冷的面色吓的有些胆怯,往后退了一小步。 凌辰逸忙开口问,“端三姑娘手里抱着的是画吗?” 提及这个,端梦梦害怕的小脸立即浮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重重点头。 “是啊。”不等凌辰逸再问,她主动说道,“前日二皇子宴会时,沈家姑娘说不喜这幅画,愿意两千两银子出售,我就给买回来了。” 说完她又展现出一丝懊恼,“四皇子,您别介意,这幅画在我手里也是一样的,我一定会好好保管。” 她宝贝的将画往怀里紧了紧,“两千两银子可花光了我所有积蓄呢,不过能得到这幅画,也是值得的。” 她双目含情的望着萧渊,笑容在他森冷无比的眸色中慢慢凝住,“四,四皇子。” 萧渊脸色难看的要命,袖中的手紧攥成拳,身上的痛都抵不过心中的怒火。 那个女人,竟还对他如此厌恶? 车帘被狠狠甩下,萧渊阴冷的声音命令车夫,“回府。” “四皇子,师哥……”端梦梦呆呆的看着马车走远,踉跄的往前追了两步。 待马车彻底消失,她面上无辜清澈被轻嘲取代,笑的森然。 马车中气氛凝滞冷寒,就连凌辰逸这会儿都老实的坐在一角,不敢说半个字。 就怕哪个字戳了某人心窝子,遭来发难。 沉默了良久,萧渊才突然冷声问,“沈长赫今日去下聘了?” “嗯。”凌辰逸保持着尽量不多说一个字的态度回应。 果然,萧渊脸色更难看了些,“派去江南的人回来了没有?” 凌辰逸,“几日前就回了,不过看你事忙,一直没有给你。” 此时,车夫在外吆喝了一声,“四皇子,凌世子,到了。” 萧渊沉着脸下了马车,凌辰逸跟在后面,一起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中,庆安奉上茶水就去了一边候着。 萧渊坐在书案后,看着江南那边送来的书信,一侧腕骨搭在桌沿上,眸子微微眯起。 “他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姐姐?” 凌辰逸蹙了蹙眉,“中秋节那晚在酒楼里,我也记得他只说有一个妹妹,并没有提及姐姐。” “不过据信上说,他姐姐大了他六岁,估摸着家中领养的也说不定,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萧渊将书信放在书案上,垂眸凝视着上面内容,“所以,没什么问题也只是你的猜测?” ……凌辰逸面色僵了僵。 “一个大了六岁的姐姐,总不会和张业扬有什么猫腻吧?” 萧渊抬眸看着他,平静从容的面上不起波澜,凌辰逸却立时说,“我立即让人去他老家走访询问。” 萧渊这才淡淡收回目光,庆安立即上前将书案上的信收了起来销毁。 “不过应是没什么收获的,毕竟他姐姐都要成婚了。” 萧渊,“拿证据说话。” 凌辰逸抿唇,点了点头。 “哦,对了,李怀言派人盯着那书生,发现他今日通过了沈府一个做饭的婆子给沈姑娘递信。” “然后呢?” “然后沈姑娘身边的墨香亲自出府了一趟,去了酒楼见他,具体都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嗯。”萧渊拿起公文开始批注,面色平静如水。 凌辰逸有些惊讶他这会儿的从容淡定。 “那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萧渊埋头公文,边说,“三日之内,让江南那边查清楚。” ……“三日?连送信的来回都不够用吧?” 萧渊淡淡抬眼,不等开口,凌辰逸立时说,“行了,我知道了,会让人加急的。” 萧渊这才再次敛眸垂头继续批注。 凌辰逸长叹了口气,离开了四皇子府。 沈家和林家的下聘之礼进行的十分顺利,两家过了帖子,就等合了八字,定下婚期。 沈夫人高兴不已,次日就开始合计着再上香觉寺,将婚期直接给定下,早日迎新妇进门,她也能轻松一些。 “成亲不急,还是先将妹妹的婚事定下再说吧。”沈长赫淡声说。 提及这个,沈夫人笑容就耷拉了下去,娶新妇和嫁女儿是完全不同的心境,若说方才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难受。 何况她对那书生并不满意,可不知为何,儿子和夫君都尚算认同,且催促着赶紧定下,也不知究竟着什么急。 “安安,你怎么看?”沈夫人偏头看向沈安安。 “一切都听娘的。”沈安安故作羞涩。 沈夫人又是一叹,说是听她的,实则还不是想要她尽快操办,“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也行,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定下就定下吧。” 沈安安松了口气,抬眸正好撞上大哥看来的幽沉眸子,心虚的垂下了头。 “等你的亲事一定下,娘就再上香觉寺,让闻音大师再算两个良辰吉日,给你们成婚,届时娘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对此,兄妹二人倒是没什么意见。 沈夫人眉头拧着,“安安同那书生早就相识的消息定然是不能让外界知晓的,若是贸然定下婚事,旁人又难免猜疑……” “这样吧,回头我和你们爹商量商量,将那些榜上有名,才华尚可,留做京官的学子都请来,办个宴会,名义上给安安择婿,届时安排那书生出些风头,再定下他,于外界也不会引人口舌。” 沈长赫点头,“如此也好,只是若要请他们,怕是世家子弟不请也说不过去。” 堂堂沈府,竟寒门择婿,一样引人猜疑。 “那就都请吧。”沈夫人一锤定音,“届时男宾那边你看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纰漏。” 毕竟女儿不小了,办个宴会挑选夫婿,是世家权贵都会做的事儿。 沈长赫点了点头。 见三人都没有意见,沈夫人立即安排身边嬷嬷通知管家筹办,给各家递去请帖。 一切商议妥当,沈夫人才问道,“赫儿,昨日你同林家姑娘接触的如何?” “都好。” 沈夫人点头,“那就好,日子是慢慢过的,感情也是慢慢培养的。” 只要儿子不排斥,就说明那姑娘尚算合他心意。 沈夫人勾唇笑了起来,她就说自己眼光从没出过错,那么好的姑娘,儿子喜欢上只是时间问题。 起初满脸的不情不愿,这才见了几回,还不是已经接受了。 沈长赫垂下眸子喝茶,没有言语。 那样的姑娘,想来不论有没有培养出感情,日子都不会鸡飞狗跳。 沈夫人和沈文商议之后,立马就开始准备宴会事宜,动作很快。 两日后,帖子就已经送往了各大世家,寒门学子的手中。 都是这个圈子里混的,只要打开帖子一看,就知晓沈府这宴会办的意欲何为,尤其是还请了寒门子弟,一时之间,沈安安的婚事成了各大家讨论的话题。 庆丰和庆安守在书房两侧,互相递着眼色,都不想进去触这霉头。 庆丰拿着帖子翻来覆去,见庆安怎么都不肯去,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主子。” 萧渊从公文中抬起头,扫见了他手中的请帖,面无表情的继续垂头处理公文。 不咸不淡问,“哪家的?” ……庆丰咽了咽口水,“沈府的。” 萧渊笔尖一顿,在公文上晕开了一大片墨迹,庆丰赶忙抢话说,“沈府举办了一场宴会,给各大世家都递了帖子,您看……要去吗?” 很显然,给四皇子府送来就是捎带的,若非主子身份贵重,沈府怕是送都不会送的。 “什么宴会?” “品茗。” 喝茶?萧渊有些意外,沈府是武将,可从来不曾举办过如此文艺的宴会。 将公文丢去了一边,他淡声问,“都请了什么人?” 庆丰努力缩着头,“各大世家子弟,还有……榜上有名的寒门学子。” 不用猜,一眼就知晓沈府这宴会打的什么主意。 庆丰不抬头,都能窥见主子难看至极的脸色。 书房中沉默寂静的可怕,庆丰后背都开始冒汗了,半晌,他硬着头皮问,“主子,您要去吗?” “宴会定在后日。”庆丰又添了一句。 今日二皇子势力复起,主子忙得不可开交,按理是没有时间去参加宴会的。 可沈府的宴会,尤其是给沈姑娘择婿的宴会,亦是不能用常理推之的。 萧渊抬头,指尖在书案上轻点了点,唇瓣浮上森然的笑,“让管家备礼吧。” 那就是要去的意思了。 庆丰立即点头应下,放下帖子退了出去。 萧渊没有继续处理公文,而是拿起了帖子观看,书房中一片寂静,直到余晖落下,帖子才在他手中慢慢折成一团,最后丢进了纸篓中。 …… 两日后。 这场宴会不止宴请了男宾,也请了不少大家闺秀,几乎只要有身份的,都到了场。 帖子是管家负责的,等人到时,她才猛然惊觉请的竟还有端家姐妹。 端家书香门第,端老爷子曾教养皇子,不请确实说不过去,可请来,又委实…… 人都来了,沈安安只得压下思绪,尽地主之谊。 罕见的,端梦梦今日并没有说什么冷嘲热讽的话,她只是看了眼沈安安,就随着众多闺秀一起走了进去。 “沈姑娘。”端莹莹屈膝行礼。 沈安安回了一礼。 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沈安安就引着众人去了花厅坐着。 林家姑娘到的早,这会儿正被几家姑娘围在中间打趣,“林姑娘到了未来婆家做客,感觉如何?” “肯定心猿意马,只恨不能去前院看一看沈家公子的龙章凤姿啊。” 几位都是平时和她关系要好的姑娘,打趣起她来半点不手软。 林雨柔嗔怒的瞪了几人一眼,“好了,都不许胡说了,出门在外,你们想让别人看我笑话不成。” 几人呵呵一笑,“好了,不说了,你莫恼,我们也只是惊讶,平日你不声不响的,竟突然就定了亲事,还是炙手可热的太尉长子,都快让我们眼红死了。” 话是如此说,几人眼中却并无嫉妒,只是替林雨柔开心。 林雨柔不好意思的冲沈安安笑了笑,红着脸都不敢抬头。 沈家虽不比皇子尊贵,可在世家子弟中,家世底蕴也是头一份了,且沈长赫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是皇上跟前红人,统领禁卫军,年少英雄不知俘获了多少闺秀春心。 长的又高大俊美,只可惜能匹配沈府门楣的少之又少,闺秀们有那心思却不敢妄想。 如今突然得知堂堂太尉之子,最后只配了个翰林院家的女儿,眼热后悔的不在少数,当然,嫉妒冷嘲的也不少。 不过在沈府,都不敢表现出来,沈安安也不会给她们机会。 “昨日我大哥还特意交代,让我好生照顾林姑娘。” 林雨柔脸更红了,不好意思的睨了沈安安一眼。 想起订婚那日他的体贴周到,林雨柔满心都是欢喜,甚至开始盼望成婚那日能尽快到来。 端梦梦冷眼看着众多闺秀不遗余力的捧着林雨柔和沈安安,嗤笑了一声。 不过一个翰林院之女,嘚瑟什么,也不知沈家发什么疯,长子配个没什么实权的文官之女也就罢了,女儿相看,竟也邀请了寒门子弟。 他们兄妹是没人要了吗,一个劲儿的向下兼容找垃圾。 不过若是沈安安定下,就没有人再和她抢了,沈贵妃也会绝了心思,所以她今日很安稳,没有捣乱。 她垂头抿着丫鬟奉上的茶水。 别说,沈家这点做的挺好,至少品茗的名头没有白用,奉上的茶都是难得一见的臻品。 她垂着头,余光突然瞥见身侧人滴落茶盏中的水珠,荡起了一圈涟漪,她蹙了蹙眉,“出门做客,你哭什么?” 端莹莹捏着茶盏的手骨节青白,慌乱的将头垂的更低些,“没有,我……我只是被雾气熏了眼睛。” 第60章 堵人 “是吗?”端梦梦唇瓣扯了扯,明显不信,冷睨了她一眼。 她目光顺着端莹莹方才的视线看了过去,一眼看见了被众星拱月着的林雨柔,眉梢挑了挑。 眸光突然闪了闪。 能和沈家定亲,林雨柔不知被多少闺秀羡慕嫉妒,如今看来,她的二姐姐也是其中一个。 她竟不知,她何时对沈家长子有了这样的心思。 她鄙薄的瞟了端莹莹一眼,“哭什么哭,从小到大一有事就会装柔弱,没一点本事,看了就心烦。” 她不喜欢她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此小家子气,说出去都丢端府的脸面。 端莹莹面色一顿,红唇咬了咬,手中帕子绞的很紧。 她抬头,望着对面春风满面的姑娘,无辜单纯的眸子慢慢染上晦色。 是啊,哭有什么用呢。 正在这时,她的丫鬟快步从外走了进来,附耳她说了些什么。 端莹莹一直垂着眸子,看不清她的神色。 丫鬟退去了一旁站着,她又坐了一会儿,就寻了个理由离开了花厅。 端梦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冷然的面容突然笑了,“这个呆子,竟也有开窍的时候。” 她抬眸,看了眼不远处毫无所察的沈安安和正在交谈的林雨柔,嗤笑了一声,施施然的垂头喝起了茶。 毕竟是亲姐姐,待会儿,她帮她一把也未尝不可。 端莹莹离开了花厅好一段距离,丫鬟立即说道,“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沈公子今日负责招待男宾那边的客人,待会儿会经过后院湖水亭,姑娘在那等着,或可以一试。” 端莹莹紧紧咬着红唇,面上都是挣扎,片刻后,她突然转过身,轻声说。 “还是算了吧,这毕竟是沈府,半路堵人让人知晓不好,沈公子是正人君子,他若是知晓许会不高兴的。” 她抬步要走,被丫鬟拉住了手腕,“哎呀,我的好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计较那些规矩礼节呢?” “您忘了三姑娘方才的话了吗?还有林姑娘,得了沈府这门婚事,被众多闺秀捧着,多么春风得意,这可是您唯一翻身的机会,况且您与沈公子本就相识在前,又有救命之恩牵扯着,您甘心就这么放弃吗?” 端莹莹眼中再次落下泪来,她自然不甘心,况且中秋节那晚,她明显能察觉出沈公子对她是动心了的。 只是那时她为名节考量,怕互通姓名会被沈长赫以救命之恩缠上,才会如此,若当初知他身份,说什么她也会抓住这次机会。 “姑娘,您可要想清楚了,错过今日,您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端莹莹手指慢慢蜷缩成拳,转身看向通往湖水亭的青石小路,一辈子的幸福,总是要争一争。 若是沈公子心中依旧有她,与林家姑娘只是父母之命呢。 “走吧。”她坚定的抬步,走上青石小路。 另一边,林雨柔身侧的姑娘终于散去了不少,沈安安忙着招待各家闺秀,一时也顾不上一直陪着她。 端梦梦喝完一盏茶,慢悠悠起身朝林雨柔走去。 林雨柔与她向来不对付,可如今是在沈府,即便不喜,她也努力收敛,“端三姑娘有事?” 端梦梦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笑盈盈的,“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很惊讶,林姑娘一向心比天高,傲气的很,怎么会和沈家公子定了亲?” 她微微侧头,“我以为,林姑娘高洁,不是那等攀附门阀,看重家世的人。” “你什么意思?”林雨柔面色紧绷,眸子发冷。 “没什么意思。”端梦梦轻笑,“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做到可以接受一个心里有人的男人做夫君的。” 看着林雨柔面色一寸寸白了下去,端梦梦心里无比畅快。 “怎么,莫不是林姑娘以往的清高都是装出来的?” 林雨柔指尖紧攥,扣进了掌心里,冷意慢慢爬上了背脊,身子微微发颤。 心底深处的敏感被轻易挑了出来,让她抑制不住的恐慌难堪。 她抬眸,看向了端家姐妹坐的位置,果然,端二姑娘并不在,她眸子瞬间沉暗了下去,面色更白几分。 “再如何,我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下了聘的,总比端三姑娘要好,眼巴巴了这么多年,做梦都盼着的人,愣是一点关系都沾不上,只能跑来我这泛酸。” “你——” 端梦梦最讨厌的就是林雨柔这张嘴,不论说什么都从来不落下风,且能快准狠的直击她心窝子。 更可恨的是,她长了一张善良无辜的脸,所有人都道一句温婉恭顺,就连刺人的时候都面不改色,笑意盈盈。 “呵,等沈家公子退亲时,林姑娘可别躲被窝里哭!” 她一甩衣袖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的已经达成,她没有必要继续和她费嘴皮子。 林雨柔冷哼一声。 可不论做出的姿态多么强势,她心中却是控制不住的忐忑不安。 旁家姑娘如何羡慕嫉妒,她都不在意,唯独端二姑娘,让她不安,让她心生惊惶。 端梦梦又如此肯定,是知晓沈公子和端二姑娘之间的因果吗? 还是说二人是真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她是那个碍事的人? 越想越坐不住,林雨柔勉强维持着平静,也起身离开了花厅。 端梦梦唇角微微勾起,端起茶盏轻抿,她的好姐姐,这回可要谢谢她出手相助。 沈安安同几位闺秀说完话回头,才发现林雨柔不知何时离开了花厅。 她偏头问一旁的丫鬟。 丫鬟蹙了蹙眉,说,“林姑娘说是有些闷,想出去转转,和端家二姑娘一前一后,都刚离开不久。” 闻言,沈安安才发现端莹莹竟也不见了踪影,舒展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心中隐隐不安,“你去出去找找,有什么事情立即回来禀报。” “是。”丫鬟立即退了出去。 沈安安想了想,又招手让另一个丫鬟过来,“你去前院看看大哥在不在,不用声张,回来禀报我就成。” “是。” —— 前院花厅有沈长赫作陪,寒门子弟和世家子弟分为两席,也算和乐融融,有几分心思想攀附沈府的,都一个劲儿的往前凑,想和沈长赫打好关系。 相比世家,寒门那边要安静不少,毕竟这样的宴会他们几乎从不曾参加过,而沈府千金,也不是他们能妄想的。 在他们心中,自己就是个来凑数的。 张业扬坐在距离沈长赫不算远的位置,期间,沈长赫似有若无的和他交谈,从诗书谈至官道,聊的似乎很是投缘。 大有欣赏抬举之意,不论是寒门子弟还是世家,都对张业扬有了不一样的感观,有附和的,一样也有不屑的,不明白沈家长子怎会对一个一清二白的书生另眼相待。 不过张业扬这个人,却也算第一次在世家面前正式露了脸,留下了印象。 一切进展都很是顺利,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和乐融融的气氛。 随着小厮禀报的一句“四皇子到了。” 花厅中立即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讶的看向门口的方向。 待那个颀长的身影迈步进来,他们立即齐齐起身行礼。 “四皇子。” 萧渊一袭玄色窄袖锦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白玉腰带束着,贵气逼人,再配上那张冷峻漠然的面容,恍若高山之巅的白雪,可望不可及。 更让人不敢直视。 他视线在屋中淡淡扫过,便给人十分的压迫。 张业扬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由心底深处散发出的畏惧和胆怯,连挺直脊背的勇气都没有。 “都坐吧。” 他一发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的坐下,气氛却凝滞安静的可怕。 寒门子弟低垂着头,就怕出错,毕竟就他们身份,莫说皇子,五品上司都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官了。 而世家子弟考量的则全然不同。 若非必要的皇家宴会,四皇子几乎是从不出席的,尤其沈府这场宴会明显是要给沈姑娘挑婿。 四皇子竟然还来参加了,如此不免让在座之人深想几分。 沈长赫拧着眉,心中浮上丝丝忧虑,可还是第一时间起身给萧渊让座。 萧渊也不客气,在他方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各位不必拘谨,方才聊到哪了,继续就是。” 众人齐齐点头应着,可却没一个人敢在开口说话。 沈长赫目光定格在萧渊今日的衣着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除却宫宴,他还不曾见他穿如此正式过,镶着金线祥云的图案,也就只有皇家才能穿。 单就坐在那,散发出的威严气势和无上尊贵,就让人心生胆惧,不敢直视。 一个宴会而已,怎至如此隆重? 沈长赫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捏着茶盏的指骨微微泛白。 开始思索着是不是该将父亲叫过来坐阵才好。 对上萧渊,他心中并无把握。 见气氛凝滞,一个世家子弟主动开口缓解,“方才沈公子正说到要去湖水亭那边走走,就今日湖水做出一首诗,让各位有才之士比试一番,看哪位才华出众,能拔得头筹。” 作诗比试?萧渊眉头挑了挑,眸中浮上一丝微冷的笑。 “是吗?如此甚好,我也刚好能凑凑热闹。” 说完,他偏头看向沈长赫,“只不知除了作诗比试,可还有别的才华比拼?” 沈长赫凝了凝眸,淡声答,“有,湖水亭设了桌椅,作画,答辩,皆可。” “哦,那倒是有意思。”萧渊唇角扯了扯,“沈公子可是武将,怎么如此听来都是文人的喜乐,同沈府武将世家倒是格格不入。” 他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张业扬所在的方向,眸中尽是讽刺。 沈长赫自然听出了他言外之意,这会儿也已经确定,萧渊今日前来的目的。 他神色闪过一丝复杂,淡声说,“正因家中都是武将,才会崇尚文臣。” 萧渊不置可否的点头,缓缓起身,“那还等什么,走吧,也让本皇子长长见识,看看在座各位的惊才。” 他说的淡然,甚至没有一丝的表情变化,可厅中所有人却瞬间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冷意慢慢侵蚀着身心。 那话,似警告,更似威胁。 萧渊率先抬步离开了花厅,剩余人自然立即跟上,沈长赫朝张业扬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止不住的担忧。 若萧渊出手,就算给张业扬作弊,都未必能赢。 不过四皇子惊才绝艳,早已冠绝京城,就算输给他,也不丢人,毕竟就算他亲自出马,也顶多是输得不那么难看罢了。 男宾浩浩荡荡的往湖水亭去,沈长赫立即唤了一个小厮,十分周到的嘱咐。 “派人去湖水亭周遭守着,莫让女眷那边的姑娘误闯了进去。” 小厮领命后抄近路立即去安排了。 “姑娘,想来是沈公子来了。”等了有一会儿的端莹莹站在花树后,听闻丫鬟的话眼中立即浮上神采。 此时,已经有丫鬟小厮走了过来,开始疏散湖水亭周遭的奴仆,不让人靠近。 端莹莹紧张的握着帕子,男宾一来,她定会被沈府下人请离,也就失去了见到沈公子的机会。 她都等了好一会儿了,连待会儿要说的话都已经想好了,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 她目光定在了湖水亭入口的假山后,不假思索的跑了过去,在丫鬟寻来之际躲了进去。 小丫鬟看见自家姑娘进去了,高兴不已,可她这会儿已经被发现了,只能先行退离,去外面守着。 一路寻来的林雨柔刚巧瞧见了她。 从丫鬟的口中,她也得知一会儿沈公子会来湖水亭,她抬眸盯着湖水亭,惨白着脸,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 “姑娘,说不定只是误会,您瞧,沈府的下人已经开始疏散人了,沈公子又怎么会在这里和端二姑娘私会?” 私会二字落在林雨柔耳朵里,无比尖锐刺耳。 她拧眉轻斥,“不许胡说。” 私会二字岂是能乱用的,就算他二人……情投意合,她也不想以如此污秽的字眼毁人清誉。 “是奴婢一时乱言。”小丫鬟立即告罪。 可主仆二人也都知晓,不论是方才的话,还是心中的侥幸,不过都是自我安慰罢了。 林雨柔盯着端莹莹的丫鬟正蹲在花树后,不时往湖水亭张望,那模样,显然端二姑娘就在里面。 第61章 既不要脸面,就干脆撕下来 “林姑娘。”一个丫鬟躬身行礼,“待会儿湖水亭要招待男宾,公子下令不让女眷靠近。” 林雨柔敛了敛神色,淡淡点头,“我有几句话要和沈公子说,不会惊扰男客,一会儿就走。” 小丫鬟没有怀疑,立即福身应是。 毕竟对方是府上未来主母,不是她一个小丫鬟可以置喙的。 “小洁,你在外面等着,我去去就回。”林雨柔看着湖水亭,眸中慢慢染上坚定。 不论如何,她总要面对,心中有数,婚姻大事,怎能稀里糊涂的糊弄自己。 “姑娘,要不奴婢和您一起吧?” 丫鬟不怎么放心,就怕姑娘心眼良善,在吃了亏。 林雨柔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平复下心情,抬步走了进去。 刚走几步,湖水亭入口就响起一片嘈杂,是男宾那边来了,林雨柔心头一紧,立即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余光能扫见不远处假山后的一片一角,那颜色花纹正是今日端家二姑娘所穿,林雨柔紧咬了咬下唇,一眨不眨的盯着。 “沈兄婚事已定,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四皇子和沈长赫走在前面,低声交谈着。 “婚期还要听家中安排,应不会太久,四皇子这杯喜酒,臣不会忘了的。” 萧渊唇角轻扯了扯,突然,他眸子一凝,脚步也旋即顿住,看向了一个方向。 与其同时,沈长赫也警惕的朝假山看去,待扫见落在外面的一片衣角时,眉头狠狠一蹙。 “先带诸位贵客去湖水亭后的花厅喝茶。” 他偏头吩咐身侧小厮,小厮应声,立即招呼着人离开了此处。 萧渊并没有走,晦暗沉涩的目光盯着假山后躲着的人。 沈长赫面色尤其难看,他都已经让下人疏散了这里,还会有姑娘躲在这里,其心思不言而喻,只是他没想到,会有姑娘如此大胆,在沈府的地界上堵人。 今日所请都是大家闺秀,怎会有如此心思不纯,汲营算计之人,连家族脸面教养都不要了吗。 他心中第一想法,是此姑娘定是冲萧渊来的。 “男客已经离开,姑娘可以出来了。”他声音又沉又冷。 假山后的人似哆嗦了一下,连忙将裸露在外的衣裙往里拢了拢。 听着沈长赫的声音,端莹莹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努力斟酌着措辞,让自己神情憔悴些。 “姑娘是等着在下去请吗?” 说这话时,他语气已经明显不悦,带着冷意。 端莹莹努力平复好心情,壮着胆子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清澈小心的眸子此时已蓄满了水雾。 她盈盈一福身拜了下去,“沈公子。” 抬眼一看,萧渊也在,端莹莹心扑通一声,吓的立即再次行礼,“四皇子。” 她紧咬着唇,心里惊慌又难为情,脸皮火辣辣的,只觉十分难堪。 她所为本就不光彩,如今竟还让四皇子给瞧见了。 萧渊只是淡淡扫了端莹莹一眼,唇瓣扯出了一抹似笑非笑,“想来作诗比试该开始了,本皇子先走一步。” 沈长赫震惊之后已经恢复了沉稳平静,他面色赫然,拱了拱手,“有劳四皇子帮臣看顾贵客。” “嗯。”萧渊抬步朝湖水亭后的花厅走去,只是刚走不远,他再次顿住了脚步,眉梢轻挑。 林雨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努力缩成一团,就怕再被发现,丢人现眼。 不料萧渊只是朝她所在的位置瞥去一眼,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今儿倒是热闹。” 说完就直接离开。 沈长赫看着泫然欲泣的柔弱姑娘,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端二姑娘可是迷了路,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宴会厅。” 说着,他就要唤人过来,端莹莹忙出声,“没有。”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沈长赫,“我没有迷路,我……是在这里等你。” 她用力绞着帕子,手指都被勒的青紫。 沈长赫面无表情的脸变了变,眸底阴沉了几分,他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端莹莹,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端莹莹心中紧张,根本不曾发现他的微妙变化,心里还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甚至有些尴尬。 一旁的林雨柔心都提了起来,替这沉闷的气氛心急。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速战速决,她悬着的心也能落下,长痛不如短痛,也算是给自己一个结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长赫眸中划过一抹不耐,男宾那边他还有安排,没有时间一直在这耗着,况且今日还有四皇子这个变数在,让他不能不忌惮谨慎。 于是,他率先开口,“端二姑娘专门在此候着,有何事要说?” 她会费尽心思躲过下人,候在这里,让沈长赫不由想起了下聘那日,沈安安的话。 有些人确实不能只看表皮,一个柔弱卑怯的姑娘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外府半路堵截男子。 “我……”端莹莹咬了咬唇,才鼓起勇气开口,“我是想向你解释中秋那晚的事情。” “那晚,我……我……” “都已经过去了,端二姑娘不必再耿耿于怀。”沈长赫打断了她的话。 当时是以为她心地纯善,如今再仔细想来,她不问姓名,又何尝不是担心自己若一文无名,会赖上繁华昌盛的端府呢。 端莹莹脸瞬间惨白,流着泪摇了摇头。“沈公子,” 怎么能过去了呢,那他们岂不是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和林雨柔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难不成他喜欢她? 不对,她不会看错,那晚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怜惜且惊艳的。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有找你,我甚至曾求神拜佛,沈姑娘是知晓的,你若不信可以问她,我……” “端二姑娘。”沈长赫语气重了几分,微微拧着眉,“你失态了。” 那些话,于如今的二人,尤其他已有婚约,是万万不该说出口的,他沈长赫就算谈不上君子,可也不是寡廉鲜耻之辈。 话至如此,端莹莹还有什么不明白,泪水控制不住的决堤,簌簌落下。 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沈长赫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哭的这么凶,若是让旁人瞧见,还不知怎么编排,以为他对她如何了呢。 “时辰不早,我让人送端二姑娘回去。” 端莹莹整个人如坠冰窖,站在那里浑身都直发冷。 怎么都不明白为何会变成了这样,明明对她心动了的男子,会如此冷言冷语的拒绝她。 抬眸看着沈长赫已经离开的背影,君子端方,挺拔伟岸,她才突然察觉出自己行为的卑劣不妥。 大家闺秀,名门望族,竟在旁家府上拦截外男,她究竟在做什么。 沈公子如此风光霁月之人,自然瞧不上她如此不自重之举。 端莹莹心中懊悔不已,更恨端梦梦的挑唆让自己失去了理智,彻底失去了争夺大好姻缘的机会。 沈长赫却在萧渊方才停过的地方再次停下了脚步,沉沉的眸子看向了微微晃动的花树。 林雨柔心头一紧,咬了咬红唇,主动站起身走了出来,她盈盈福身一礼,“沈公子。” 沈长赫看着她,额角突突直跳,却还是多少敛了敛周身不悦的冷气。 此时已有婆子进来将端莹莹请了出去。 离开之际,端莹莹深深看了眼相对而立的一对壁人,下唇咬破了,再往外渗着血。 她惨白着一张脸。 都说林家姑娘恭婉柔顺,心底纯良,如今看来竟是深藏不露,当真是好手段,如此轻易就将她踢出了局。 她眼神渐渐染上怨恨,将悲痛,绝望,羞辱,都归咎于突然出现的林雨柔身上。 林雨柔这会儿哪还有功夫顾及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她,她垂着头,抓着帕子,大有一副做错了事的心虚架势。 就方才沈长赫对端莹莹的态度,她就知沈长赫是个看重教养规矩的人。 这会儿被抓了个现行,她心中别提多慌张心虚了。 林雨柔不说话,沈长赫也不开口,就那么定定看着她,等着她先说。 毕竟是下了聘的未婚妻,自然不能像对待端莹莹一样,直接将人送走,况且沈长赫也猜到了,林雨柔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虽说君子毋侧听,但比起端莹莹所为,他并不那么讨厌。 林雨柔抿抿唇,大着胆子抬头,说,“宴席上,端家三姑娘突然跑我身侧说了一通有的没的,大意是你和端二姑娘两情相悦,我想一探究竟,就跟着来了。” 想着若他们当真情深几许,她或许也愿意忍痛割爱,成全了二人。 要说方才有多难受,提心吊胆,这会儿林雨柔就有多舒心,娘说过,男人的情爱只是一时,教养和善良才是能不能护她一生的底线。 作为他的未婚妻子,虽行为有失,但她觉得情有可原。 思及此,林雨柔胆气又壮了几分,慢慢抬眸看着沈长赫。 正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过来,“公子,不好了,花厅出事了。” 沈长赫面色微变,眉头立时皱成了一团,他对林雨柔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林雨柔立即点头,“正事要紧,你快去吧。不用管我。” 沈长赫拱了拱手,“失陪。” 说完就快步走了,林雨柔看着他背影,提着的心放下,长长松了口气。 ——宴会厅。 小丫鬟快步进屋俯耳沈安安说了些什么。 她原本含笑的眉眼一凝,余光扫向了呆坐的端家姐妹二人,眸底沉了沉。 在沈府,她眼皮底下去堵大哥,挑唆林家姑娘生误,这姐妹二人当真拿她当死的不成。 “既是不要脸面,那就干脆撕下来。” 她目光落在了桌案上的酒盏上,低声嘱咐了丫鬟几句。 丫鬟立即应是退了下去。 午时到,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入,撤下茶果点心,摆上珍馐美肴。 姑娘们不胜酒力,沈安安还特地让人提前备了不醉人的果酒,醇香甜腻,口感极好。 “各位姑娘不用客气,果酒不醉人,府上备了很多,大家尽兴即可。” 各家姑娘纷纷道谢,宴席开始。 果酒确实不醉人,可若是大量饮酒,多少也会头晕目眩,是以各家姑娘们都把控着量,小酌怡情,又不会醉酒失态。 林雨柔回来后心情就极好,沈安安一瞧便知,想必大哥处理方式妥当,并没有同端莹莹纠缠,心情一时也明媚了起来。 如今诸事顺利,她提了数月的心也总算能稍稍放下些许。 今日过后,一切就尘埃落定了,她和林雨柔与众多闺秀闲聊谈笑着,气氛融洽和谐。 端家姐妹却心绪不佳,解气一般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果酒,沈安安余光瞥见二人,眸子冷了冷,冲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众目睽睽之下,丫鬟小步走去了端家姐妹桌前,毕恭毕敬的弯腰提醒,“二位姑娘,果酒喝多了也会头晕的,二位当心些,莫醉了才好。” 一时间,所有人得目光都朝她们看了过去,厅内有了窃窃私语和嗤笑声。 端家姐妹都是要脸面之人,见此脸皮火烧火燎的,尴尬异常,简直无地自容。 端梦梦放下酒盏,僵着脸想反驳,几杯果酒而已,还不至让她醉,莫不是沈安安招待不起? 可她刚起身,有些重的头便突然传来一阵眩晕,天地倒转,她身子不受控制的歪斜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端三姑娘小心。”丫鬟手忙脚乱的扶着她,对沈安安说,“姑娘,看样子端三姑娘应是已经喝多了。” 所有人都看着端梦梦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样子,嗤之以鼻,连头都直不起来,歪在肩膀上了,不是喝多了是什么。 堂堂才女,竟也和那些纨绔壮汉一样,喝的醉醺醺。 端梦梦身子不受控制,可大脑却无比清明,她是多饮了些果酒,可绝对不至喝成这样。 她想辩解,自己没有喝醉,可该死的,对面那些嘲笑她的姑娘脸在她眼前一直晃,甚至以她的角度看,连人都是倒挂在自己眼前的。 不是坐在椅子里,倒像是挂在房梁上,她控制不住歪头,去和她们对视。 可越是如此,那些嘲笑声就越大,她心知自己出了丑,可就是控制不住。 一侧稳坐不动的端莹莹也逐渐发觉出不对,她没有动,而是直挺挺的朝一旁倒了下去。 昏过去都要比出洋相要强。 她喝的果酒可比端梦梦多了一倍不止,就算被抬出去都比被婆子丫鬟当醉鬼架出去要体面。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沈府。 端莹莹最后的念头是千万不要遇上沈长赫,还有就是,那桌上的东西,绝不是果酒。 理智彻底消失之前,她听见丫鬟向沈安安禀报,“姑娘,您瞧,端家两位姑娘竟喝了两坛子果酒,怪不得会醉成这样。” 第62章 满堂喝彩 紧接着是各家姑娘嘲笑不屑的声音,笑她二人有多么没出息,出席宴会竟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可那两个空坛子,谁都不知晓是怎么出现的,她们就算海量,肚子也装不下两大坛啊。 不过她们没有辩解的机会。 沈安安扫了眼丫鬟从后面提溜出来的酒坛子,又看了看醉成泥的姐妹二人,拧着眉吩咐。 “既是二位姑娘醉了酒,就去外面唤了几个婆子进来,将她们抬回自家马车上吧。” “是。”墨香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个婆子走了进来。 婆子们手脚麻利,可做起事来就没那么讲究了,两个人抬一个,一头搬着头,一头拎着脚,身子手臂往下耷拉着,就那么给抬了出去。 众家姑娘看着这一幕,眼皮子直跳,再看桌案上的果酒,是一滴都不敢碰了,就怕被以这种方式给扔出去。 况且只要稍稍一想要以这种模样在沈府被抬上一圈,还很有可能撞上前院的男宾,她们就觉得此生无望,生无可恋了。 端莹莹昏着还好,端梦梦被抬出去时,却手舞足蹈,挣扎的厉害,嘴里乱叫乱嚷,墨香干脆上前钳制住她乱挥的双手,婆子们这才能将人顺利的拖出去。 比起端莹莹,端梦梦丢的人可不止一星半点,不过都不体面,没有必要再去深究哪个更丢脸,毕竟还是亲姐妹。 等人被拖出去,花厅寂静了好一会儿。 各家姑娘不言语,心里却是高兴不已。 数年来,端梦梦才名大躁,为人傲慢,几乎是压着她们打,如今总算是丢了丑,够她这辈子丢人现眼的了。 慢慢的,有人低低笑了起来,开始窃窃私语的议论。 今日之后,看端家姐妹还有什么脸出门参宴! 想想被抬出去的那姿势,姑娘们就忍不住想笑。 “这若是再遇上了前院的男客,端家姐妹这辈子还怎么嫁人啊,怕是没什么人家敢要了。” “别这么说,端三姑娘才名在外,可有不少俊秀公子为其倾倒,想娶她的人比比皆是,怕是从端府都排到了城门外了。” 其他姑娘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出门在外做客,她们也不好再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只能将眼红嫉妒藏匿在心里。 “要说还是沈姑娘大度,沈府设宴宴请我们来品茗,本是雅兴之举,端家姐妹却在宴会上如此失态,连累沈府这场宴会传出去,都要被她们二人给牵连成了笑话。” “就是,沈姑娘还派人将她们亲自给送回了府,这么丢人的事儿,您就该去寻端府要个说法才是。” 一直沉默的沈安安看了说话的二人一眼,唇瓣似有若无的挑起。 想唆使她宣扬开,看端家姐妹的笑话?这两位姑娘是不是聪明过火了,将别人都当傻子看。 “小事一桩,二位姑娘言重了,来,大家继续用膳,不必客气。” 其他姑娘纷纷举起果酒,这次都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那两位姑娘见沈安安根本不接招,也就讪讪住了嘴。 宴会正值热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和相熟的人谈天说地,没有人注意沈安安这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雨柔才不动声色的靠近她。 “林姑娘,”沈安安冲她笑的无比真诚,“怎么了吗?” 林雨柔抿了抿唇,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语调轻又涩,“安安,谢谢你。” “谢我什么?” 林雨柔扯唇笑笑,“我都看见了,那两个空坛子是你让墨香安排的。” 沈安安怔了怔,倒是不曾想到林雨柔如此心细。 “端家姐妹的果酒,你是不是动了手脚?” 沈安安没有否认,杏眸变得冷沉,“既然她们豁出脸皮,那又何必给她们留脸。” 林雨柔脸上浮出笑容,她就喜欢沈安安这股子坦荡,敢做敢认,直接了当。 沈安安从林雨柔眼中看出欣赏和愉悦之意,挑了挑眉。 姑嫂二人在此时关系莫名又近了几分。 “谢谢你,给我撑腰出气。”林雨柔知晓沈安安为什么收拾端家姐妹,想来就是因为湖水亭发生的事儿。 沈安安勾唇,“在我沈府,妄图勾搭我大哥,挑唆你们的婚事,简直是找死。” 也不想想,她们可能瞒过她和母亲? 就算大哥真鬼迷心窍,母亲会认可一个如此不守规矩,不要名节的女人嫁入沈府吗。 端莹莹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着端梦梦学不出什么好东西。 想起端莹莹回来后失魂落魄的模样,沈安安有了丝好奇,侧头看着林雨柔,“我大哥是怎么对端莹莹的?” 林雨柔一怔,这才突然想起,在湖水亭时,沈长赫难看的脸色,他对端莹莹不假辞色,可作为同样出现在那里的她,他还没腾出手冷脸以对。 思及此,林雨柔一张小脸立即垮了下来,红唇轻咬。 沈安安见她如此,眉头蹙了蹙,“怎么了?”莫不是大哥眼盲心瞎,对端莹莹…… “安安,”林雨柔撇着嘴,“你可要帮帮我,我是被端梦梦引过去的,被你大哥发现了,他好像不太高兴。” 就为这?沈安安松了口气,“大哥不是如此小气的人。” 林雨柔摇头,“不是,你都没看到,他瞧见端莹莹时脸色有多难看,湖水亭那边都是男客,他吩咐人将那围住,不许女眷靠近。” “他一定觉得我和端莹莹是一样的人,不守规矩,不自重。” 她无比懊恼,甚至开始后悔怎么就鬼迷心窍自己主动从花树后出来了,她要是扭头就跑,他那般君子之子,想来也是不会耗费时间去抓她的。 …… 沈安安说不上了解大哥,可端莹莹那点小心思在大哥面前绝对暴露无疑,大哥不悦的不是擅闯,应是她不顾礼节廉耻的堵截,尤其还是对他这个身有婚约之人。 于大哥而言,那是道德的问题。 “姑娘放心,我大哥不会生你气的,他生性就不爱笑。” “那倒也是。”仔细想来,除了他温和的一面,她确实很少见他笑过。 方才也是有人说湖水亭出了事,他才急匆匆走了,若说疾言厉色,也确实说不上,就连对端莹莹时的冰冷也没有。 沈安安笑了笑,大哥与林姑娘有婚约在身,想来也不会说做什么不好的话和事儿。 况且林姑娘会出现在那,他应该也猜到怎么回事了。 林雨柔彻底松懈下来,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了。 在未来小姑子面前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可又觉得依沈安安脾性,应该不会瞧不起轻视她吧。 她已经尽量克制了,可就是耐不住对那人的感情。 “也不知湖水亭那边出了什么事,解决了没有。”她低低说。 “什么?”沈安安偏头看着她,“湖水亭出什么事了?” 林雨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正和你大哥说着话,有一个小厮匆匆跑过来说湖水亭出事了,你大哥就急急忙忙走了。” 闻言,沈安安眉头狠狠蹙了起来。. 按照娘的意思,湖水亭有几场才艺比试,大哥会同张业扬提前通气,不出意外,他会拔得头筹。 莫不是此事出了意外?毕竟今日到场男客不少,世家子弟中不乏家族自幼培养的继承人,才华都是佼佼。 “墨香,你去打听打听。” “是。”墨香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比试宴会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各家姑娘们都放下碗筷,在同相熟之人交谈,一切都进入了尾声。 只要沈长赫那边顺利,今日宴会就算是完美收幕。 可沈安安心中却逐渐浮上丝不安,连同各家闺秀寒暄都有些心不在焉,林雨柔只得在一旁尽量转圜,帮着她。 也算没有让宴会冷场。 “安安,你没事吧?”林雨柔关心的问。 “没事。”沈安安笑了笑,有林雨柔在,她几乎不怎么操心和闺秀们之间的谈话。 那些人虽不同端家姐妹的手段龌龊,可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话里话外暗藏机锋,拐弯抹角。 但好在林雨柔八面玲珑,进退有度,不论和什么人都能对答如流,回锋的同时也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今日在场的闺秀都心知肚明这场品茗宴的背后藏的是什么目的。 有一个姑娘笑着说,“方才吃宴的时候就听后面隐隐传来箫声,悠扬绵长,可是男客那边的动静?” “好像是湖水亭那边传过来的,我也听见了,就不知是哪家公子,有如此才艺。” 其余姑娘纷纷附和,都表现出了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意思明显,都想去瞧瞧今日宴会,究竟哪家公子更胜一筹,会成为沈府的乘龙快婿。 因为她们都听说了,今日沈家宴请的不止有世家子弟,竟还有寒门学子。 如此她们就更好奇结果了。 沈安安静静看着诸家姑娘交头接耳的议论,杏眸几不可见的眯了眯。 果然,八卦是女子的天性。 林雨柔轻笑着开口,“怎么,你们对吹箫的公子如此感兴趣,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林姑娘。”开口那几人嗔了林雨柔一眼。 林雨柔呵呵一笑,拿帕子掩着唇,语调轻快“方才听丫鬟说了,沈公子带着男宾去了湖水亭那边,还吩咐下人将四周都给围了,就怕这边的姑娘不知轻重,闯了进去,于理不合。” “毕竟是些男人之间的趣味,想必是不合适咱们姑娘们窥视,我们还是别去凑那份热闹了。” “就是。”林雨柔身侧的一姑娘开口附和,“今儿已经有一桩丢人事儿,大家还想凑第二份不成。” 说完,她掩着唇低低笑了起来。 刚才开口说话的姑娘们脸色有些讪讪,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纷纷垂头笑而不语,掩饰尴尬。 端家姐妹醉酒是丢人,可若是闯进了男人窝里,就是不自重,丢礼节脸面的事了,更丢人。 谁都不再提要去一观的话,又坐了一会儿,有人起身开始请辞。 沈安安安排丫鬟将客人送了出去,有一就有二,不一会儿,厅中的姑娘就走的差不多了。 派去打听的墨香这时才终于回来,面色说不出的难看。 “姑娘。” 沈安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和最后两位姑娘寒暄了几句将人送走,才回头看向墨香,沉声问。 “怎么回事?” 墨香抿唇,看了眼一侧的林雨柔,声音压的很低,“那边比试顺利,四皇子样样拔得头筹,博了满堂喝彩。” “什么?” 沈安安瞳孔都缩了缩,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四皇子?萧渊?他也来了? 墨香叹了口气,垂着头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厅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沈安安呆了好半晌。 萧渊来参加如此无聊的宴会就算了,竟然还参加了更加无聊的才华比试? 他不是一向不屑一顾吗,连宫中的才华展示都曾被他说成猴子杂耍,今日,他竟然…… 不可思议,气愤,和计划落空的失望在一瞬间涌了上来,闷的她胸口都发疼。 萧渊,这个男人生来就是和她作对的不成。 她不信他不知晓今日宴会的意义,她也曾公开告诉过他,自己和张业扬的关系,他此举,明显是来砸场子的。 林雨柔也有一瞬的惊讶,毕竟不论什么宴会,四皇子即便到场也都是座上宾,从不下场,可转念一想,是为了安安的婚事,也就觉得情理之中了。 就是不知安安对他是什么意思。 可如今她还不曾嫁进来,谈论沈安安的婚事委实不妥,她也就没有说话。 等沈安安平复下心情,她主动开口请辞。 沈安安勉强提起心神,将林雨柔送至了垂花拱门。 林雨柔主动说,“你不用送了,赶紧去忙吧,我还要去沈夫人院子里告辞呢。” 来与走,都要同长辈照个面,说一声的。 沈安安点头,让墨染引路,带着林雨柔去了沈夫人院子里,等人走后,她才转头朝湖水亭去。 此时,男宾这边也散的差不多了。 她微垂着头,脚步走的很快,直到视线中慢慢出现一双金丝线绣云龙纹朝靴,并由远及近朝她走来。 沈安安立时止住了脚步,她没有抬头,直到颀长的身影拉长,尽数笼罩在她身上,属于男子的清凉气息和压迫,汇集在她头顶。 第63章 不算丢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福了福身,“四皇子慢走。” 萧渊并没有动,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锁在沈安安身上。 二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僵持了好一会儿。 沈安安蹙着眉抬头,她想走,可萧渊拦着路,她过不去。 “四皇子还有事?” 她都没有计较他今日砸她场子,他还想做什么?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那书生,并非良人。”他语气低沉幽冷,浑身都散发着阵阵寒气。 沈安安眉头蹙的更紧了,终于抬头直视萧渊,“是非良人也要试过才知,婚姻大事岂是四皇子一句不是良人,就可以一拍两散的。” “试过?”萧渊倾身靠近她些许,眸中都是凌厉,“怎么试?嫁给他试吗?” “然后呢,你还能全身而退吗?”说着,他突然出手扣住了沈安安手腕,咬牙切齿,“你可知,一旦成婚,你此一生都会冠上他的姓氏。” “那又如何?”沈安安皱眉想甩开他的手,可奈何他力气太大,她那点力气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萧渊,这里是沈府,你放开我。” 萧渊不为所动,薄唇只是微微掀了掀,“沈府又如何,就算是皇宫,该是我的东西,任何人都休想染指半分!” 他话中带着明显深意,却还是松开了钳制沈安安的手。 对她强势,她讨厌他,对她温和,她得寸进尺,好好说,她当他放屁,萧渊心里憋闷极了,烦躁不已。 虽两世相处,可沈安安从未见过如此强势执拗的萧渊,就好像一头护食的野兽。 她揉着腕骨,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心中升起丝丝惊惶。 “好好休息,莫总琢磨些有的没的。”萧渊沉沉睨了她一眼,抬步走了。 这京城的城门,他是不可能让她迈出去的。 因为二皇子府中发生的事儿而勉强对萧渊平静淡然的好脸色再次破功,沈安安偏头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杏眸都沉着怨气。 狗男人,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他如此爱多管闲事。 沈安安平复下心情,接着往湖水亭走去,只是还没到地方,就在半路遇上了从里面失魂落魄出来的张业扬。 身上穿着他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衣物,可在奢华贵气的世家子弟中,再配上沈府的宽旷雅致,显的那么格格不入。 沈安安眉头蹙了蹙,她早就吩咐了墨香给他置办几身行头的,今日他为何不穿? 张业扬整个人如丢了魂般,脚步虚浮的往前走着,面色白的像纸。 突然,他听见了下人的恭敬行礼声,“大姑娘。”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了游廊里,站着的矜贵艳丽的姑娘,她看着他,眸中含笑,漂亮的不似人间女子。 他却开心不起来,努力的扯了扯唇角,笑容无比僵硬。 脚像灌了铅般怎么都抬不起来,仿佛二人之间隔着的不是几十步的小路,而是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隔着家世,教养,底蕴,还有自幼在殷实权贵家中娇养大的自信和坦然。 沈安安看着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红唇微抿了抿,主动走下游廊,到他面前。 “张公子。” 张业扬如鲠在喉,张了张嘴,才终于出声,“对不住,辜负了沈大人,沈夫人的一番安排,给沈公子添了麻烦,也让你丢人现眼了。” 他面色赫红,羞愧的都不敢抬头。 沈安安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看着如此的张业扬,第一次有种自己将他拉入泥潭是不是错了的想法。 “别这么说。”沈安安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我们谁都没有料到今日四皇子会来参宴,更没有料到他会亲自下场。” 也不知抽什么疯,沈安安心里嘀咕,说出来的话,却无比轻柔,安慰着张业扬。 “莫说是你,就算其他皇子,乃至京城所有有才的世家子弟齐聚一堂,都未必是他对手,所以输给他,不算冤枉。” 张业扬唇瓣张合几次,最终还是没将那么丢人的话说出来。 才华不抵四皇子不假,可沈公子早将要比试的内容派人提前告知,给了他充足的准备,所以今日,沈家帮着他作弊,他都没有赢,如何能不羞愧难堪。 沈安安温柔笑着,“别担心,我会让我爹娘再想别的办法的,你回去好好休息,等我消息就是。” 张业扬苦笑,“我堂堂七尺男儿,婚姻大事,却让你一个姑娘劳心劳力,思前顾后。” “别这么说,往后成了婚,就是一家人了,不分你我。” 张业扬看着沈安安艳丽明媚的小脸,当真觉得是老天恩赐,他才能侥幸得她芳心,当真不知是何德何能啊! “墨染,送张公子。” “是。”墨染从身后走出,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张公子,这边请。” 张业扬今日受了打击,同沈安安告了辞,就快步离开了。 她接着往湖水亭去,一路上没见什么人,一直憋着没说话的墨香终于忍不住道。 “姑娘,奴婢分明早就给张公子送了衣物,他为何……” 沈安安目视远方,闻言淡淡一笑,“他虽出身寒族,可也有自己的骄傲。” 是她疏忽了,不曾想到。 越是那些妄图趋炎附势之辈,越是喜欢这些绫罗绸缎,可若稍微有些骨气的,说不定还会觉得是羞辱,在看不起他。 她没有深问,也是担心再打击了他的自尊心。 “可他骄傲,就没有想过会不会给姑娘丢人。” 姑娘和他本就是两个阶级的人,难道他不穿,外界就不会说他高攀姑娘了吗? 莫不是以后成了婚,让姑娘去迁就着他粗布麻衣不成。 墨香觉得,姑娘天之娇女,就不该同寒族有所牵扯,毕竟所受教养不同,日后分歧绝不会少。 沈安安侧头瞪了墨香一眼,“日后此话不可再说了,我既要嫁他,你就要像尊重我一般尊重他。” 墨香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说,“奴婢知道了。” 压下心中思绪,沈安安抬步进了湖水亭,花厅中的客人都离开了,只有小厮在打扫狼藉。 她四处张望了一圈,才在亭子中瞧见沈长赫的身影。 一个侍卫站在他身侧,应是在禀报什么,沈长赫拧着眉,垂头看侍卫递上来的书信。 沈安安脚步一转,朝着亭子里走去。 “大致如此,时间紧迫,能查到的就只有这些。”侍卫恭敬的说。 沈长赫点了点头,将手中书信又递回了侍卫,“你先退下吧,” “是。”侍卫转身,对走过来的沈安安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沈长赫看了沈安安一眼,淡淡问,“都听说了?” “嗯。” 兄妹二人站在亭子里,看着湖中央的锦鲤来回游动,一时都没有说话。 最终沈长赫先开了口,“娘的盘算落了空,想必会好一通发火。” 沈安安沉默没有说话。 “安安,”沈长赫偏头看着她,又一次无比认真的询问,“你当真非嫁那书生不可吗?” “大哥,今日花厅不论寒族还是世家子弟,哪个能从萧渊手中夺彩,放眼京城,莫说赢过他,就是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又有谁,张业扬虽输了,可输给萧渊,并不算丢人。” “唉。”沈长赫重重一叹,摇了摇头。 “大哥说的不是输赢问题。” “那是什么?”沈安安不怎么理解,除了今日才艺比试,还有什么让大哥对张业扬不满。 “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沈长赫眉头紧紧皱着,“他差在不能以平常心面对输赢,不能坦然接受,着实有失君子之气度。” 况且他让小厮提前透露比试过程题目时,他亦没有丝毫拒绝,事后技不如人,又难以接受。 近距离接触后,沈长赫对这个人很不满意,心性不够坚韧豁达,纵然善良,在染缸一般的官场浸染久了,也难以再维持初心。 闻言,沈安安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方才在游廊上撞见他那一幕,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大受打击的模样,同大哥口中的君子确实不符。 “他出身不好,心性自然不够洒脱豁达。” 和那些有身世底蕴的世家子弟自然难以比拟。 那些人有人托着,有面对任何突发事件的底气,区区输赢自然泰然处之。 从小的教养不同,张业扬怎能和他们比? “大哥,自幼从寒族爬上来的,有几个是正人君子,若都是耿直君子,又如何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摸爬滚打,立稳脚跟。” 沈长赫拧了拧眉,看了眼执拗的沈安安,无奈的叹口气。 他在意的哪是这些,而是他缺失风度,说句不好听的,在权贵中,就是拿不出手的小家子气。 寒族也有个列在朝中风生水起的,可哪一个没有从容淡定理事的能力。 “好了,既然你意已决,大哥也就不多说了,前几日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沈安安立即问,“如何,他家中有没有问题?” “时间太赶,派去的人只能查到他确实有一个姐姐和妹妹,姐姐大他六岁,婚期定在一月后,妹妹如今才八岁稚龄,不过据可实消息,他姐姐并非亲生手足,应是他父母领养。” 沈安安闻言,眉头紧皱了起来,“不是亲生的。” 不说有几分银钱的殷实人家,就村里庄户,靠那几分良田养活自家人都困难,更遑论再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那姐姐…… 沈安安想到的问题,沈长赫也想到了。 “据回来的消息说,张业扬的父母成婚三年无子,才领养了他姐姐,说是她命中有兄妹,可以给张家带来子嗣。” 庄户人家都信奉这些,尤其走投无路时,什么迷信传言都会试上一试,听了这话,沈安安心中怀疑才消散了些。 “他长姐大他六岁,应是没什么问题,且如今也已有良配,听闻那男人是码头做工的,二人感情尚可。” “嗯。”沈安安彻底放下了心,既然家没什么问题,那接下来就该商议婚事了。 只不过发生了今日的事儿,只怕娘那要一通牢骚,她要费一番心思哄哄才行了。 —— 沈长赫收到消息的同时,凌辰逸递出去的书信也有了回音。 四皇子书房。 凌辰逸挑眉看着书信上的内容,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向书案后沉着脸依旧在发呆的萧渊,问,“等郎女是什么意思?” 萧渊冷冷抬眸,视线定在了凌辰逸手中的书信上。 “江南送回来的,你要看看吗?”他还以为他要一直坐那生闷气呢。 “拿来。” 萧渊语气森冷。 凌辰逸站起身给他递了过去,“你想的不差,他那姐姐确实不是亲生,有些问题,据当地居民说,张家父母领养那女子是给张业扬当等郎女用的,我们的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可不论怎么打听,那些人都不肯再说了。” 等郎女,光是这个词听着就有几分龌龊。 这个姐姐和张业扬的关系绝对有问题。 “更凑巧的是,”凌辰逸手撑在书案上,目光看着书信,“前几日张业扬高中不日即将回江南接任县令的消息传回去,没隔两日,她姐姐的未婚夫婿就不慎跌落江中,尸骨无存了。” 萧渊墨眸眯了眯,放下书信抬头与凌辰逸对视一眼。 在皇宫中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数年,他们可从不信什么巧合。 未婚夫婿死了? 萧渊唇瓣勾起一抹阴森的弧度,“让人查怎么死的了吗?” “三日时间,哪来的及。”凌辰逸在他对面坐下,“张业扬的老家在江南的一个穷乡僻壤,消息闭塞,车马不通,想探听什么消息全靠和村民打听,那些人又很是一心,若是他们不想透露的,半个字都问不出。” 都是百姓,他们又不能拿刀威胁,所以探听的消息十分有限。 “不过沈家应也派了人打听,我们的人使了些手段,并没有让他得知全部情况,以免影响你后续手段,不过听描述,应该是沈长赫的人。” “嗯。”萧渊垂头将书信重新折了起来,墨眸渐渐发沉,晦暗。 “不过据猜测,等郎女好像是他们村庄的一个习俗,而且是不被官府允许的,所以他们才会三缄其口。” 凌辰逸拧着眉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新鲜的词。 第64章 李怀言不见了 萧渊眸子沉了沉,吩咐说,“你去府衙那里查查卷宗,看京城中有没有他们当地的居民,叫来问问。” 凌辰逸眼睛一亮,“对啊,瞧我,光顾着看热闹,给疏忽了。” 说完他转身走到书房门口,低声吩咐了几句,立即有人去办了。 —— “忙活了几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夫人有些埋怨的念叨,唉声叹气。 她看了眼安静坐着喝茶的丈夫和儿女,眉头蹙的更紧了,怎么就她一个人心烦,他们都不着急的吗。 “夫君,你说这事儿究竟该怎么办?” 她心中憋闷,好好的宴会,四皇子怎么就横插一道了呢。 沈文放下茶杯,看了眼儿子,女儿,说,“能做四皇子的手下败将,和他一较高下,也是那书生的福气。” 传扬出去,不算丢人,毕竟输给的是大梁的天之骄子。 “爹说的不错。”沈长赫淡淡接话,“能有机会和四皇子一较高下,是他的运气好才是,往后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了。” 有四皇子的名头在,张业扬蹭些皮毛还是可以的。 沈夫人好笑的轻嗤,“你们父子俩倒是会自我安慰。” 沈文笑了笑,幽暗沉涩的老眼同沈长赫对上,父子二人眼中皆是担忧。 不过在沈夫人和沈安安面前,二人又尽快掩下,恢复如常。 “夫人操办赫儿的婚事和安安的下聘之礼就可,其他一切为夫自有考量。” 听了这话,沈夫人只好点头,“那行,如此明日我就再去趟香觉寺,将日子给定下来,他们早早有了归宿,我也就放心了。” 沈文点了点头,末了又嘱咐了一句,“安安定亲的日子尽量提早些。” 沈夫人拧眉,“女儿还小,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怕被人抢走不成。” 若非女儿非愿意,她是如何也不会答应现在给她定亲的。 “娘,如今朝中怕是都盯着我们沈府呢,妹妹还是早一日定下来,早一日安心些。”沈长赫也开口附和。 沈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有些不情不愿,“行了,我知道了。” 她第一次有些不悦丈夫和长子过人的官位和能力,若非如此,沈家也不会如履薄冰,提心吊胆。 沈文思索了一会儿,说,“安安,等从香觉寺回来,你让那位公子来府上小住几日,对外就说是拜入我门下。” 不等沈安安开口,沈夫人开口质疑,“他是文,你是武,这么说旁人能信吗?” 沈文挑眉,“我虽是武官,可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教导一个初入茅庐的小子还不是绰绰有余,外人有什么好置喙的。” “况且我们虽查了他家世,对这个人却并不算熟悉,还是近距离看看,再做决定。” 纯良都是可以伪装出来的,数年官场浸染,沈文再清楚不过那些寒门学子为了出人头地可以多么处心积虑。 “是,等从香觉寺回来,女儿就派人告知他。”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又说起了别的,直到用过了晚膳才各自回去。 冬季的早上尤其的寒冷,可宫门前参加早朝的各家大人却风雨无阻。 “主子。”庆安急步走到萧渊面前,低声说,“沈夫人带着沈姑娘又去香觉寺了。” 萧渊掀眸朝不远处的沈文看了一眼,眉目清冷,淡淡“嗯”了一声。 就没再说话。 庆安抬头看了主子一眼,确定没有别的吩咐了,才安静的去他身后站定。 就连他都猜到了沈夫人此次上香觉寺意欲何为,主子竟然只是嗯了一声,全然没有动作? 宫门打开,朝臣们鱼贯而入,萧渊往前走了几步,又蹙着眉回头扫了一眼,问一侧庆安,“李怀言呢,这几日怎么没瞧见他?” “兴许……是又有哪家花楼来了新的姑娘,李公子乐不思蜀了吧?”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反而时常会有。 萧渊拧了拧眉,“将他给我拎去皇子府。” “是。” 今日朝会结束的很快,之前案子都解决了,如今上朝各部汇报完,就走个简单流程。 宫门口,准备离开的萧渊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他回头,清冷的眸子又沉了沉,“二哥。” 二皇子一旁还跟着一位老臣,向萧渊行了一礼。 萧泽笑盈盈的,“四弟牺牲那么大,费劲良多,二哥还以为能喝上你的喜酒呢,不想却迟迟没有动静。” “四弟,你可别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啊。” 萧渊薄唇阴冷的勾起一抹弧度,“那就不劳二哥操心了,有那功夫,还是先平了二皇子府后宅吧。” 萧泽脸色有些难看。 他的皇子妃只得一女,肚子就没了动静,为了巩固势力,他纳了不少官家女子进府,女子多,是非就少不了,吵嚷的他头疼,可偏偏背后势力都盘根错节,他不能动,只能哄着。 时日长了,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萧渊淡淡收回视线,朝他身侧的老臣瞥去一眼,“李国公这些日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二哥,莫不是也有将女儿送入二皇子府攀龙附凤之意?” “没有,没有,老臣……”李国公头垂的很低,冷汗都流了下来。 他一向是个墙头草,神仙打架,可别牵扯他这个小鬼啊。 毕竟如今的国公府可是不比从前,没有实权只靠一个爵位勉强挂着。 “四皇子说笑了,小女才疏学浅,没那个福分。” 就算进去,也只是个妾,又不是皇子妃,算什么攀龙附凤。 萧渊嘴角扯了扯,“李国公倒是有自知之明,若是识人的本事也好些,国公府也不至落魄至此。” 李国公满脸堆着笑,“四皇子说的是。” 萧泽眼皮子狠狠跳了跳,阴冷的瞪了李国公一眼,跟在他身边,对着萧渊卑躬屈膝。 李国公在官场上混不开,但看人眼色的本事了得,收到萧泽目光,他立即挺直了背脊,额头却冷汗直流。 萧渊也懒的再和他们磨嘴皮子,抬步直接离开了宫门。 李国公的腰又弯了下来,“二皇子……” “最近没有在老四身边瞧见你儿子影子啊,他人呢?”萧泽不咸不淡的问。 “哦,那逆子属实不知天高地厚,老臣给他锁在家里了,二皇子放心,以后绝不会让他再掺和这些事了。” 萧泽偏头睨了他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李怀言跟在萧渊身边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这老东西真能做主,怕是早就训诫李怀言独善其身了。 怕是萧渊只要唤走说一两句,他立马就会倒戈。 马车前,他站定脚步,意味深长的说,“国公可别忘了那位是怎么死的,来日若是我四弟御及九州,只怕李国公府连如今的蚂蚱都当不了了。” 李国公身子一颤,头都快缩进了衣领里,面色白的像纸,“老臣绝不敢忘,二皇子放心。” 萧泽拍了拍他的肩,这才满意的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等马车离去,李国公弯着的脊梁才慢慢抬起,看着宫门口的方向良久没有动。 “国公爷,该回去了,晚了国公夫人怕是又要不高兴。” 小厮在一旁低声提醒。 李国公腰好似又弯了不少,低应了一声,快步上了马车。 —— 回到四皇子府,萧渊直接去了书房,问,“找到李怀言了吗?” 庆安摇了摇头,眉头紧皱,“花楼酒肆都找了,并没有寻见人。” “主子,您说会不会是……” 这样的事儿,以前不是没发生过。 李国公府全是国公夫人张氏当家做主,李公子虽是国公府公子,却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外室之子,在遇上主子之前,日子不是一般的难过。 若是找不见人,那极有可能是被张氏锢在了家里。 “不过主子早就警告过李国公和张氏,这几年也一直相安无事,为何会突然如此?” 萧渊眉头紧紧拧着,一时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今日宫门前,对萧泽奴颜婢膝的李国公,。 张氏母家尚算昌盛,因此,李国公根本就不当家,国公府也是靠着张氏母家才能屹立至今,也算独善其身。 “你去查查,李国公府最近都发生了什么,萧泽与之又有什么牵连。” 极有可能,李国公是被萧泽抓住了什么把柄,否则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对李怀言如何。 “不用了。”清冷严肃的声音突然从书房外传来。 不多时,凌辰逸推门走了进来,温和俊逸的面容此时布满了冷霜。 “凌世子。”庆安行了一礼。 凌辰逸点点头,在萧渊对面坐下,将手中一沓东西递了过去。 萧渊蹙眉打开看了几眼,眸色瞬间无比凌厉。 凌辰逸淡淡说,“我也是昨日才偶然得知,当日香觉寺刺杀我娘的人中,还有张府的手笔。” 淑妃之死和二皇子同他母妃脱不开关系,他们猜想到会有大臣同流合污,却不曾料想到会是张家。 “刺杀当朝长公主可是死罪,若非他们狗急跳墙,怕我们揪着淑妃娘娘的死不放,定然不会冒如此大险。” 也正因此,才恰巧说明,张家之所以破釜沉舟,就是因为心虚。 张家,早就同二皇子萧泽站在了一处,而李国公府,早已被张家所控,成为了张氏的傀儡,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萧渊重重一拳砸在书案上,俊脸阴沉至极。 “此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你切要稳住心神,绝不能怒中生乱。”凌辰逸低声提醒。 “嗯。”良久,萧渊才平复了心情,低低应了一声。 右手红了一片,他却感觉不到疼,心中只有麻木。 “李国公府交给你了,不论如何,都务必将李怀言带出来。” “你放心。”凌辰逸严肃保证。 三人相识数年,也算相互扶持,出生入死,张家和萧泽想在关键时刻用李怀言牵制他们,简直做梦。 凌辰逸眸子闪了闪,冷笑一声,“眼下就有一个很好的时机。” 萧渊抬眸看向他,凌辰逸淡声解释,“二皇子两月前又纳了朝中吏部侍郎的小女儿做了妾,听闻如今已经有了身孕。” 子嗣单薄,一直是萧泽的一块心病,拿那名女子换李怀言,再合适不过了。 “吏部?”萧渊眉头紧锁了锁,“王乾之的女儿?” “正是。”凌辰逸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萧渊摇了摇头,“不认识,你看着办吧,只不过王乾之并非善类,你当心些就是。” “放心。”说完正事,凌辰逸靠回了摇椅中,目光却盯着萧渊,“想来等今日上香回来,沈姑娘的婚事就该有着落了,你心中有章程了没?” 萧渊面无表情的面容顿了一瞬,虽无变化,眼底却藏着波涛汹涌。 “等忙完这两日。” 凌辰逸挑眉,“什么都等人,可唯独这个不等。” 他倾身半撑在书案上,半是戏谑,“你就不怕等你忙完,一切尘埃落定,木已成舟,再无挽回。” 萧渊五指慢慢收拢,一时没有说话。 凌辰逸笑了笑,“我看你啊,不是忙,而分明是不知该如何下手,怕沈姑娘那性子与你结仇,对不对?” 萧渊还是没有说话。 “不如这样吧,我来帮帮你,虽不能斩草除根,但缓上一些时日还是可以的。” 半晌,萧渊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末了不忘嘱咐,“注意分寸。” “放心。” 凌辰逸离开,萧渊才终于抬眸,目光看着书房中的某一处发怔。 过了一会儿,他将庆丰唤了进来,“从江南到京城大约需要多少时日?” “骑马的话……” “女子赶路,”萧渊打断他问道,“需要多久?” 庆丰怔了怔,还是认真答道,“若是老百姓赶路的话,若不靠马车,最少也要一月左右,若是坐马车,估摸着半月上下。” 半月。 萧渊墨眸微微眯起,半月太长了,怕是等不了那么久,他招手,庆丰眼皮子跳了跳,一脸疑惑的靠近。 萧渊低声吩咐了几句,庆丰眼睛睁大,又缓缓恢复,立即应下,“主子放心,属下一定让张家姐妹十日之内抵达京城。” “嗯。”庆丰退了下去,萧渊拿起桌案上的书信打开。 是江南递回来的,说是张业扬的姐姐在夫君去世之后,就独自领着妹妹上京来了。 算是在他忙的不可开交时,给了他一大助力,萧渊嘴角勾了勾,书信在他手中化为了灰烬。 第65章 人失踪了 这次香觉寺求签还算顺利,没有遇上什么人,那闻音大师也没有再提出要见沈安安的话。 拿了吉日,午时一过,沈夫人就带着沈安安下山回府了。 “安安,你为什么不进去闻音大师院里,是不是他上次和你说了什么?”沈夫人有些疑惑。 若非她要女儿陪同,安安怕是就在山门口等着,连寺庙门都不会进。 “没有,我只是……不信那些。”沈安安笑了笑。 沈夫人戳了戳她脑袋,“你啊,终究是年纪小,有些事情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就算图个吉利都是开心的。” 沈安安看着沿途景色,慢慢转头看着沈夫人,神色复杂,“娘,你信神佛吗?” 沈夫人抿抿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神佛脚下,莫胡言乱语了,若是累了,就靠着歇会。” 沈安安点头,有些疲惫的靠在车壁上。 上一次来香觉寺,闻音大师的那些话如魔咒一般在她耳边徘徊,挥之不去,每每想起,都让她胆战心惊。 就在她以为沈夫人不会开口时,马车上了官道,身侧慈爱的声音突然响起。 “若是为我,我是不信的,若是为你们父子三人,漫天神佛,娘都想信上一信。” 沈安安心尖一热,偏头看着端庄温柔的沈夫人,垂下眼睫靠去了她的肩膀上,“安安一直都知晓,娘最爱我们。” 沈夫人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一个时辰后,忠叔在外面提醒,“姑娘,夫人,到府门口了。” “娘,小心。”沈安安扶着沈夫人下了马车。 母女二人一进府,沈夫人就吩咐小丫鬟,“去大公子院子里说一声,晚上让他来我院子里用膳。” “是。”小丫鬟福身走了。 沈安安一直陪着沈夫人回到了她的院子,丫鬟奉上茶水,沈夫人牵着她的手都没有松开,像是在拉着小孩子。 “上次举办宴会,林家姑娘来请安,娘是怎么瞧怎么欢喜。” “林姑娘确实很好。”沈安安笑着接话。 沈夫人点头,“今晚告知了你大哥,婚期就能定下了,早早过了门,我提着的心才算能放下了,那姑娘温婉贤淑,又不失锋芒,往后沈府交到你大哥手中,她定然是个贤内助。” 沈安安笑着附和。 这一点,确实毋庸置疑,对于沈府这种门楣的世家而言,娶林雨柔这种家族培养的大家闺秀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沈夫人话音一转,侧眸看着沈安安,“那日,娘还听说了一些事情,安安,你可别帮着你大哥瞒我。” 沈安安抬起一双清凌凌的无辜杏眸,笑问,“什么事情,娘先说来听听,或许女儿也不知晓呢。” 沈夫人戳了戳她脑门,“你少来,我问你,你大哥和那端家二姑娘是怎么回事?” “娘是如何知晓的?” 沈夫人冷哼一声,“人都堵去湖水亭了,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年轻人有些感情纠葛很正常,只是那姑娘的做派,让她不怎么喜欢。 沈安安轻轻一笑,“娘既然都知道了,还来审问女儿做什么,左右她是冲大哥来的,您该审问大哥才是。” “你大哥我也不会放过。” 林家那么好的姑娘,要是赫儿敢三心二意,她不给他腿打佘了。 沈夫人垂眸睨着女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端家姐妹二人的果酒动了手脚。” 沈安安承认的十分坦然,“娘掌管沈府内宅数年,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果酒女儿确实换了,那也是端家姐妹闹事在先,女儿只是投桃报李罢了。” 沈夫人笑了笑,没有丝毫责怪之意,“你做的很好,面对旁人挑衅时,就该如此狠狠还击回去。” “只是……”沈夫人眸中浮上认真,“安安,你针对端三姑娘,当真只是因为端二姑娘破坏你大哥和林姑娘吗?” “自然,不然娘以为还能为什么?” 沈夫人没说话,定定看着沈安安从容淡然的眉眼,见里面都是坦然,才缓缓收回视线。 “没什么,娘只是顺口一问。” 她只是觉得,他们沈家是不是和端家有仇,否则为何总要牵扯上。 不过儿子那该敲打还是要敲打的,少年热血,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别做出了什么错事。 沈安安陪着说了好半晌话,才开口询问,“娘,我和大哥定亲和婚期,都定在了哪日?” 沈夫人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说,“你的定在下月初,你哥哥年关之前,腊月二十三。” 沈安安点了点头,算着下月初,还剩了十日不到。 年前成婚是不可能的了,怕是还要张业扬再等至年后。 上任之期一拖再拖,也不知他会不会有想法,还有上次宴会后,她还没有抽出时间去探望安慰安慰他。 “你的日子定的有些赶,若非你爹和你大哥催着,娘今年都不想将你许出去。” 沈安安笑了笑,抱住沈夫人胳膊笑道,“不论什么时候,女儿都是您的女儿,跑不了的。” 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有一丝惆怅,“唉,你们都瞧中了他,娘能有什么办法,你派个人去酒楼将你爹的意思通知他一声吧,日子赶的急,早早筹备才好。” 沈安安点头,又蹙眉说,“娘,他家里情况您也知晓,早早就没了父母,下聘那个环节不如就省去了吧,简单过个帖就成。” “那如何能行。”沈夫人不乐意,“这些你不用管,聘礼就算咱们沈府自己出,也不能让你如此委屈。” 这是沈夫人最后的坚持了,沈安安也不敢在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晚膳要留在沈夫人院子里用,沈安安也就没有回海棠园,直接在厢房小憩了一会儿。 她吩咐了墨香出府见张业扬,将定下下聘之日的事情告诉他,还有沈文要他来沈府小住一事。 墨香离开后,沈安安就歪在软榻上睡了一会儿,直到余晖褪去,天色彻底沉下,才被小丫鬟唤醒。 “姑娘,大公子回来了,夫人请您过去呢。” 沈安安睁了睁惺忪睡眼,懒懒的应了一声,在墨染的伺候下坐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主屋。 厅中,沈夫人正在训斥沈长赫。 “如今还未成婚,你就弄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往后成了婚,你还想怎么委屈人家姑娘?” 沈长赫垂着头不说话,在沈安安进门时,投去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沈夫人训斥还没有停,“我告诉你,沈长赫,咱们沈家清明,从没有那些姨娘妾室的乌烟瘴气,你要是敢破这个先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有那位端二姑娘,你少和人家眉来眼去,纠缠不清,再有下回,我铁定让你爹收拾你。” …… 沈长赫一脸冤枉,他自认克己复礼,守礼守节,何时和女子眉来眼去,纠缠不清了。 可他知晓沈夫人脾气,若是接话,此事定然没完没了,他干脆闷头不语,一会儿就喝了三盏茶,丫鬟提着茶壶就等在一侧。 “娘,”沈安安笑着走过去,给沈夫人顺了顺后背,“您就别气了,大哥不是那等不懂分寸的人,否则又怎会至今没有娶亲。” “我知道。”沈夫人说,“娘只是提前给他提个醒,敲敲警钟。” …… 沈安安看了眼大哥,无奈的抿唇。 娘疼他们是真的,可在这上面是半丝不会让的,毕竟爹位居太尉,这辈子后宅都也是干干净净的。 只要娘在,大哥这辈子都享不上齐人之福,不过幸好,大哥男女之情淡薄,不在意这些。 这时,有小丫鬟禀报,晚膳摆好了,沈夫人才收了凌厉,起身领着兄妹二人去用膳。 “爹呢,还没有回来吗?”沈安安问。 沈夫人摇了摇头,“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将你爹叫进了宫,好像有什么要紧事,我们不用等他了,先吃吧。” 丫鬟摆上碗筷,母子三人坐下,桌子上摆放的都是沈安安和沈长赫惯常爱用的。 沈安安看着那些江南菜,鼻子有些发酸,虽十数年不见,可娘对她的了解疼爱却从不曾间断。 饭桌上,沈夫人没有再开口,秉持着用膳礼仪,安静异常。 等丫鬟撤下残羹,摆上点心茶水,沈夫人才再次开口,“赫儿,你和林家姑娘的婚期定在年关,腊月二十三,这几天挑个好日子,去林家纳名问吉吧。” “好。”沈长赫面色淡淡的,没有任何意见,也不显半丝情绪。 “你妹妹的下聘之日,定在了九日……” “姑娘,不好了。”墨香疾步进屋,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沈夫人未尽之话。 墨香匆匆行了一礼,说,“奴婢去酒楼寻张公子,并没有见着人,后来听人说,张公子被一辆马车给劫走了,如今尚下落不明。” 沈安安愣了愣。 被马车劫走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子,劫他做什么? 沈安安蹭的一下站起身,脸色微微发白,沈长赫连忙起身安抚,“你先别急,先听听怎么一回事再做打算。” 沈夫人也附和着说,拉住沈安安的手让她坐下。 “人在哪丢的?” “奴婢听酒楼的一个小二说,是在回住处的路上,他们一起下工,一前一后,瞧见张公子在路口被一辆马车给拉了上去,他回去还禀报了酒楼的掌柜,只是掌柜的胆小怕事,没敢声张。” “什么样的马车?什么时辰的事儿?”沈长赫冷声询问。 “就半个时辰前,那时天黑,小二说没怎么看清楚。” 墨香是一路疾跑回来的,这会儿还累的微微喘着气。 沈安安指尖都是冰凉的,“我去看看。” 她起身要出去,却被沈长赫摁了回去,“你在家陪着娘,我去查。” “大哥……” 沈长赫蹙眉看着她,“不用担心,近来京城尚算太平,且以马车抓人,应不是穷凶歹徒,我去探探究竟。” “是啊。”沈夫人也紧跟着起身劝慰,“你大哥是禁卫军统领,办理这种案子最是在行,你就安心在家等着。” 沈安安知晓,二人是绝对不会让她夜半深更出府的,只能答应下来。 她叮嘱沈长赫,“大哥,若是京中人动的手脚,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要么,就是因为他们之间即将履行的婚事。 沈府虽不曾言明,可只要是有心之士,想必都能查出来。 沈长赫眸子闪了闪,轻点了点头,“放心,大哥心中有数。” 沈安安心中尤为不安,将沈长赫送至了院门口,沈夫人不许她再跟着。 看着沈长赫离开的背影,沈安安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在阻拦她的布局,试图将一切拉回上一世的轨迹。 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和她一样,也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安安,别担心,禁卫军亲自去查,今夜一定会有消息的。” 沈安安点头,她更多的,是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荆棘而惶恐,不安。 心被提着,好似被人用手攥住,难以喘气,“娘,时辰不早了,我还是先回海棠园等着吧。” 沈夫人不放心,可沈安安执意要回去,她只能嘱咐墨香,让照看好姑娘。 夜深露重,沈安安回了海棠园后,纷乱的思绪才终于平复下来。 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张业扬一个外地人,无权无势又没银子,也不是个会惹事的人。 若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就只有利益纠葛了。 墨香给她披上大氅,“姑娘,夜里寒气重,当心着凉。” “嗯。”沈安安紧了紧大氅,半靠在软枕上。 墨香忍不住说,“怎么就这么巧,姑娘眼看和张公子婚事就要定下了,就出了这样的事。” 沈安安杏眸一滞,抬头看着一边忙活,口中抱怨着的墨香。 若是因此,可又是谁不想看见她和张业扬定亲呢? 她心中更多的是愧疚,若是因为她,张业扬卷入了权贵纷争,有个好歹,她心中会过意不去。 沈安安自认不是个好人,却也有几分良知。 不论如何,人她都必须要设法找到才行。 第66章 探查究竟 沈长赫去了酒楼,寻着了墨香口中的小二,让小二领路去出事的路口探查了一番。 “就是这,”小二脸上还有些心有余悸,“当时小人距离有些远,只瞧见张公子被两个人给架住拉上了马车,其他并没有看太清楚。” 当时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之所以知晓前面是张业扬还是因为二人一同下工顺路。 沈长赫在那个位置看了几圈,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确定是马车?” 小二点头,“这小的绝不会看错,那马车在月光下还泛着微光,绝不是普通马车,小人在酒楼多少也见过一些世面,能置办的起那种马车,再差也是个中层官员。” 说到这,他喉头明显顿了顿,讪讪垂下了头。 “官爷,您可别告诉别人是小人说的,小人就一个打杂的,可得罪不起贵人。” 沈长赫看了小二一眼,说,“你放心,此事不会牵连到你。” 小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若非看沈长赫穿衣打扮非比寻常,气势上就不是个小官,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大人,您看小人能说的都说了……” 沈长赫给身后小厮递了个眼色,小厮立即上前掏出了一锭银子给小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哎,好。”小二赶忙将银子塞进袖子里,笑呵呵的走了。 几句话就赚了他半年的工钱,小二高兴不已,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 “哦,对了,今儿下午小人在酒楼里还听了一耳朵,说是哪家的贵夫人今日出门采买首饰,也失踪了,就是不知晓是不是一伙人,大人可以查一查,兴许有用。” 说完就乐颠颠的回家了。 沈长赫眉头皱的很紧。 还有人失踪?莫非对方是蓄谋已久,可劫持贵夫人说得通,他劫持一个穷书生有什么用? 结合小二叙述,沈长赫大体断定,那些人不是土匪求财,不求财,那就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你知晓哪种马车上的缎子在月光下会发光吗?” 小厮摇头,“这个奴才倒是没听说过。” 沈长赫眸子眯了眯,“去问,寻京城最有名的绸缎铺子,看都有什么料子在夜里会发光,然后一家家筛选。” 能用上那种奢华东西的,放眼京城也就那么几十家,只要锁定了大致线索,再查下去也不难。 小厮应下,带了几个人去往了城中顶尖的绸缎铺子。 沈长赫顺着地上的车轱辘印,往前走了几步,眉头微微蹙紧。 马车并没有出城,说明人极有可能还在城内,若是有人也在同一时间失踪,那想必衙门和大理寺都会收到消息。 沈长赫想起小二方才说的那位失踪的贵夫人,立即回身翻身上马,朝最近的府衙而去。 府衙距离那条街道算不上远,约莫两刻钟就到了。 衙门口守着的士兵瞧见禁卫军统领的马儿停在门口,脸色都变了变,有人小跑进去,另一人则快步迎了上来。 “沈大人,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沈长赫把缰绳丢给士兵,阔步上了台阶,边问,“刘大人呢?” 士兵安置了马儿,立即快步跟上,谄媚的笑说,“我家大人这会儿有贵客,沈大人,您有什么事儿可以给小的说说,小的去禀报一声。” 沈长赫脚步一顿,幽冷的眸光侧头,看着士兵。 那人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脸有些发苦,暗暗流泪,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怎么突然招来了这么多尊大神! “带路。”沈长赫言简意赅,语调阴冷。 “沈公子。”士兵身子都开始哆嗦了,“真不是小人懈怠,实在是大人屋子里这会儿有客人。” 沈长赫眸子眯了眯,没有从士兵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直接大步朝前厅走去。 士兵脸都吓白了,“沈大人,沈大人,您这会儿真的不能进。” 沈长赫哪里理会他,此时他已经越过回廊,去到了前厅。 佼佼月光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带着压抑的沉怒,沈长赫步子微微一顿,抬眸朝发出声音的前厅看去。 “你说你不知道?本皇子的爱妾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你告诉本皇子你不知道?” “微臣…微臣已经派人去查了,二皇子息怒。” 刘大人颤颤巍巍的声音艰涩的说。 士兵脸都开始发青了,二皇子的妾室失踪,若是传出去丢的可是二皇子和皇家的脸,回头一个失职之罪落下来,十个他都不够死的。 他抬头看着没有丝毫离开打算的沈长赫,语气中都带了哭腔,“沈大人,您行行好,暂且避一避吧。” 沈长赫眉头拧在了一起,小二口中失踪的那位贵夫人,竟然是二皇子的宠妾。 他思绪一时有些复杂,好似有什么重点被他忽略掉了。 “二皇子的哪位妾室不见了?”他偏头问身侧的士兵。 厅中的发难还在继续,士兵头皮都直发麻,“好像是吏部王大人的女儿,据说,已经怀有身孕了。” 否则二皇子也不会如此着急发火。 沈长赫眸子闪了闪,在院中站了片刻,忽然转身离开了府衙,士兵只觉得拨开云雾见月明,脑袋又接上了,忙不迭的跟了出去。 “沈大人,您有什么急事,小人待会儿禀报我们大人。” 沈长赫没有说话,阔步出了府衙,翻身上马。 正在此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停在了他身侧,“公子,有消息了,据绸缎铺子的东家说,那会发光的锻子民间并不售卖,只有西域经过特殊手法织制而成的流光锦附和描述。” “只不过流光锦难得,之前也有不少贵族女子打听,可惜我大梁无法仿制。” 流光锦! 沈长赫眉头紧拧,若是他记得不错,姑母好像曾送给母亲过一匹西域进贡的锦缎,名字就叫流光锦。 那辆马车能用流光锦如此珍重的锦缎,放眼京城,屈指可数。 而二皇子,首先可以排除掉。 “公子,您说有没有可能是贵妃娘娘?”小厮低声说。 沈长赫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姑母有那能耐,可要将手伸到宫外来并不容易,还有二皇子的妾室,她没有子嗣,和二皇子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没有理由这样做。 抛却这些人,再结合与张业扬有过节的,就只有…… 第67章 齐将军回朝 “去永宁侯府。”他准备出发却又忽然拉住了缰绳,眸子阴暗晦涩。 “公子。” “先去四皇子府。”沈长赫调转马头,朝四皇子府邸的方向而去,几匹快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极速奔跑。 “沈公子。”皇子府门口的小厮瞧见沈长赫一脸的意外。 “都这个时辰了,您怎么来了?” “四皇子呢?”沈长赫不答,阔步上了台阶,小厮一看沈长赫那架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我家皇子在书房呢,小人这就引您过去。” 沈长赫点头,状若无意的问,“门口那辆马车是哪家的?” “哦,是凌世子,在书房和四皇子喝茶呢。” 沈长赫闻言眸子微微眯了眯,唇畔轻抿,浮上一丝冷意。 书房中,凌辰逸老神在在的歪在圈椅中,身侧小几上的茶水冒着氤氲热气。 “你不打算见见他吗?” 书案后的萧渊正奋笔疾书着公文,闻言头都没有抬起。 凌辰逸挑眉,身子往前倾了倾,“萧渊,你就半点不好奇那书生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沈家姑娘满心倾许吗?” 萧渊终于抬了抬眸子,语调却冰冷的很,“她向来固执又眼瞎,就算看上屠夫都不足为奇。” “……” 毕竟是心上人,有你这么埋汰的吗。 “好吧,我也觉得那姑娘眼力确实有几分问题,世家子弟中有才华没有实权的比比皆是,她怎么就偏偏挑了他呢。” 若家世清白,人也品行俱佳就不说了,可那张业扬…… 不过是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残酷,还不曾有机会罢了。 萧渊似冷笑了一声。 好人自始至终都不好当,尤其是在繁华权利中能保持初心的好人更难当,而那书生的善良只是皮毛,尚不曾接触过繁荣而已。 “主子。”书房门被敲响,“沈公子来了,说是有要事。” 萧渊放下狼毫,看了眼圈椅中的凌辰逸。 “这么快就找来了,不愧是禁军统领,这几年没有白干啊。”凌辰逸一脸笑意,眸子却微微发沉。 深更半夜,沈长赫竟为了那书生奔波,可见沈家有多么重视他。 他不担心东窗事发,而是…… 凌辰逸忧虑的目光投向了萧渊,好不容易春心萌动,如此看来想顺利娶到沈姑娘,荆棘遍布啊。 萧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阴森又冷酷,“让他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沈长赫由庆安领着进了书房。 “四皇子,凌世子。” 凌辰逸起身回了一礼,“沈公子。” 礼毕又笑开,缓和了些许屋中气氛,“深更半夜,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或是有了什么消息?” 沈长赫不语,隐含深意的眸子看了眼凌辰逸,旋即又望向萧渊。 凌辰逸是四皇子的人,他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都是得了四皇子授意。 萧渊眉眼都是冷清,淡声吩咐庆安给沈长赫看座上茶,事后又让人退了出去。 凌辰逸看了眼屹立不动的沈长赫,眼皮子 跳了跳,“长赫兄,坐,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嘛。” 沈长赫抿唇,这才在萧渊对面坐了下来,无尽的压迫让他心中发冷,那丝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萧渊不开口,目光淡淡的看着沈长赫,书房中良久的沉默之后,沈长赫才淡声开口。 “我曾数次问过家妹,对张公子的情意……” 萧渊五指豁然收紧,心口似被什么攥住,当沈长赫说出,沈安安心悦那书生,非他不可时,他眸中的风浪好似要压抑不住。 “四皇子,世上唯男女情爱勉强不得,亦无法将就。” 沈长赫直白的看着萧渊,空气慢慢变的凝滞可怖。 凌辰逸心都提起来了,眼瞧着萧渊眼梢微微泛红,在发怒的边缘,连忙开口转圜。 “长赫兄,这沈姑娘年龄尚小,看些话本子一时被什么书生小姐的故事给教坏了,也是正常,若是家中稍加引导,想必会有办法的,哪家姑娘不曾年少冲动过,可不能都由着她性子来。” 沈长赫微微拧眉,他也一度觉得妹妹只是一时新鲜,是少女的冲动,可他已经数次规劝,都没有半点效用。 “凌世子,是心悦,还是一时冲动,也只有安安一人知晓,你我都只是猜测,你和她应也有过接触,该知晓我妹妹是什么性子。” …… 他当然知晓,那姑娘脾气倔强的很,若她打定了主意,萧渊这头犟驴想拉回来,二人之间势必有场拉锯战。 他目光看向了萧渊,人放是不放,端看他一句话了。 萧渊薄唇冷冷勾起,“深更半夜跑来,你就是为了告诉我,她有多么喜爱那书生的吗?” 他半只手臂撑在书案上,眼中都是危险的气息,仿佛只要沈长赫说是,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对他出手。 “我只是不想安安伤心,更不想你们做无谓的纠缠,伤人伤己。” 萧渊闻言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眼中都是讥诮,“不纠缠,你又怎知是无谓?” 不纠缠, 又怎不是伤己。 沈长赫蹭的从椅子中站起身,凌辰逸脸微微一白,快速上前搂住他肩膀。 开玩笑,萧渊是什么人,沈长赫也追随他一两年了,该知晓才是,他今晚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和萧渊对峙,仗的,不过是沈安安兄长的身份。 “你放心,四皇子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你安心回去等着就是。”凌辰逸话有深意的提醒。 沈长赫却没有动。 萧渊既然出手,就铁定有什么目的,就算张业扬没事,那等他安全出来,怕是和安安的婚事也会有变故。 “我答应了安安,要带他回去。” 萧渊眸子逐渐发冷,直至没有丝毫温度。 凌辰逸心都开始发颤了,搂着沈长赫连忙后退了几步,低声说,“李怀言被李国公和张家给扣了。” 沈长赫一怔,有些反应不及凌辰逸话题的转换速度,便听凌辰逸接着说。 “此事和二皇子脱不开关系,为了换回怀言,我只能拿二皇子最在意的人下手,那书生瞧见了不该见了,短时间内,是不能见人的,以免计划有异。” 沈长赫偏头看着凌辰逸,眼中浸着几分怀疑。 凌辰逸拍了拍他胸口,“不过你放心,人在我这,绝不会有失,等救出怀言,我自会把人亲自交到你手上,长赫兄,你与怀言也算有几分交情,他的命,与那书生的几日自由,孰轻孰重,你心中应有考量吧?” 沈长赫蹙了蹙眉,又抬头看了眼沉着的萧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凌辰逸虽一心向着四皇子,可从不信口开河,还有在府衙撞见二皇子的事,沈长赫心中并不怀疑他此话。 “怀言兄如今如何?” “不知。”提及此,凌辰逸也有几分惆怅,“我派了不少人探听,可都没有消息,他那继母可是个心黑手狠的,此事得尽快落实才好。” 沈长赫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后嘱咐,“你……莫让他有失,我不好向家中妹妹交代。” “这个你放心,回去尽管告诉沈姑娘,十日之内,铁定将人还给她。” 凌辰逸目光看向萧渊,心中暗暗祈祷他可一定要从容淡定,十日后再见分晓。 沈长赫自顾想着娘给安安求来的吉日,好像也是十日内,若是赶得急,应是不耽误的。 而在这之前,四皇子也并不知晓家中定下的吉日,就不可能是为了拖延下聘之日。 “好,怀言兄那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尽管告诉我。” “自然。”凌辰逸拍了拍沈长赫肩膀,和萧渊打了个招呼后将人送了出去。 等回来,就瞧见了书案前碎了一地的茶盏。 凌辰逸唤了庆安进来打扫干净后,才在他对面坐下。 他清楚,他介意的并不是沈长赫今晚的行为,而是他叙述沈安安执意于张业扬的那些话。 “早知今日,那晚中秋节,我们就该威逼利诱,让他入赘我永宁侯府。”他半开玩笑的说。 萧渊唇抿的很紧,眸光渐渐变的阴郁。 他没有说话,屋中气氛却降至冰点。 脑海中浮现的是她区别对待他和张业扬时的态度。 她当真就那么喜欢他? 凌辰逸被压抑的胸口发闷,大着胆子开口,“萧渊,你就没有想过将四皇子府和沈府绑在一起?” 让沈府除了依附萧渊无路可走,那么沈家女儿就只能嫁进四皇子府。 萧渊眼睫微垂,好半晌都没有言语。 他自然是有想过的,可只要牵连了利益,有些东西就不那么纯粹了,且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并不想拉沈家下水。 况且依那女人的骄傲性子,又如何能接受像一个工具一样嫁给他,作为两府结秦晋之好的纽扣。 他不说,可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凌辰逸又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他心中浮上沉重,不由重重叹气。 在感情中,深陷最多的那个,就注定了要处于劣势。 那个姑娘从此以后,可就是萧渊致命的弱点了。 他叹了口气,从椅子中站起身,“二皇子那边想必该有动作了,我先回去了,你……莫钻牛角尖,实在不行,抢来就是。” “嗯。”萧渊淡淡应了一声,幽黑的眸子被长长的眼睫遮挡住,看不出他此时的神色。 沈长赫回到沈府时,海棠园的烛火还没有熄灭,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先去了海棠园。 沈安安躺在软榻上,脑子已经慢慢混浊,有些犯了困,便听墨香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姑娘。” 沈安安睁开眼睛,“怎么了?” “公子回来了,就在院子里。” 闻言沈安安立即坐起身,“将披风给我拿来。” 墨香立即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去了外间,“外面天寒,快将大哥请进来。” 沈长赫进门第一时间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此时已快丑时,但看她脸上疲惫,眼下淡淡青色,并不像是睡着的模样。 应是一直在等他消息,思及此,沈长赫心中有几分沉重,安安当真如此在意那书生,可四皇子又纠缠不休,如此该怎么收场才好。 沈安安先吩咐墨香给沈长赫倒了杯茶暖暖身子,才问道,“大哥,可有消息了?” 沈长赫犹豫了片刻,怕她担心多想,终是没有将事情细节一并告诉她,只挑拣了些说。 “他没事,近来朝中事复杂,他今日下工晚,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被暂时拘禁起来了,等几日就会放出来。” 沈安安一怔,想问他看到了什么,又是被什么人拘禁,可见大哥沉闷的脸色,又住了口。 既然不该看见,那就说明涉及朝中密事,她也不该知晓。 “他一切可好?” 沈长赫微微点头,“放心,大约十日,就能放出来了。” “那就好。”沈安安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只要人没事就好。 再多的,沈安安没有问,沈长赫自然也不会说,嘱咐了她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 “姑娘,张公子住在那小巷子里,怎么会瞧见什么不该见的呢?” 那里距离达官显贵可是有一段距离呢。 “不知。”沈安安摇了摇头,又嘱咐她,“此事不可宣之于口,既然大哥说了没事,就一定没事。” “是。”丑时末,墨香终于服侍沈安安睡下了。 次日清晨,沈长赫请安时和沈夫人说的是同样的说辞。 沈夫人想再细问,可沈长赫赶着上朝,只能暂且先放他走了。 “只要不是牵扯进了不该涉及的事儿,沈府就都能保住人。” 沈夫人叹了一声,得知人没事,便开始着手准备年关娶儿媳妇的大事儿。 宫门口,冗长悠扬的钟声响过,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进了奉天殿。 按照往日流程,各部汇报过之后,掌事大太监高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武官中,突然有人走了出来,“皇上,如今边疆太平,并无战事,齐将军镇守多年,是不是也该调回来了。” 他话音一落,大殿中安静异常。 齐将军,齐锦平,已逝淑妃娘娘的幼弟,四皇子的舅舅! 他一旦回京,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二皇子萧泽眸子沉了沉,不着痕迹的朝右后方一个中年男子递去一个眼色。 那人立即走了出来,“皇上,臣以为不妥。” 第68章 御书房争吵 “镇守边疆,本就是守卫我边城百姓将士,西域小国和周边藩国好不容易才停歇,若是因为齐将军回朝在心生歹念,突袭我边境,届时没有大将坐镇,边境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胡说八道。”又有人站了出来,“两国休战,签过国书,岂是说说而已,陈大人莫将所有人都想的如你这般龌龊!” “臣附议。” 又有三名官员站了出来,“皇上,齐将军为了平息战事,已经离京数年,是时候该召回来了。” 被骂了的陈大人气的胡子直抖,“我看你们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龙体康健,你们非要手握兵权的将军入京,究竟安的什么心!” “皇上,朝中安稳,将不入京,乃是不成文的规矩,您万万不可答应啊。” “既陈大人都说了是不成文,那又哪来那么多口舌,齐将军在外数年,将军府祠堂几百牌位,难道不该回来给祖宗上柱香,看看旧宅吗?” “荒缪!”陈大人冷笑一声,又想说什么,被御座之上的皇帝冷声呵止。 “够了,每次提及此事,你们就争论个没完,既然达不成协议,那就容后再议。” “皇上。”有人不甘心,皇帝脸色一沉,“朕说了,此事容后再议。!” 驻守边疆的将军回京,只能意味着朝中有变,或是夺嫡之争已经开始。 皇帝隐晦的目光朝下首安静立着的萧渊投去一眼,攥着龙椅的手微微发紧。 他的这两个儿子当真是好样的,他还没死呢,他们就在朝堂上争论不休,斗的你死我活了。 他冷笑一声,拂袖离开了奉天殿。 凌辰逸走到萧渊身前,一起出了宫殿,才低声说,“看来皇上还是那个态度,想让他回来,只能……” “四弟。”一道阴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萧渊,凌辰逸二人齐齐止住脚步回头,就见萧泽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他冷笑了一声,“四弟还是别白费心机了,父皇是不会让那人回来的,过于急切,泄露了野心,可就不好了。” 外人都说皇上最疼皇四子萧渊,可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若是真喜爱他,早就该把那人叫回来辅佐他成为储君了,又怎会一次次当着朝臣的面驳他脸面。 萧渊唇瓣微微扯了扯,“我还以为二哥今日不会上早朝了呢,看你这模样,是昨夜没睡好吗?” 萧泽一怔,看着萧渊的眸子豁然变得冷凝,“是你?” 萧渊嗤笑一声,“四弟听不懂二哥在说什么,时辰不早,告辞。” 萧渊走下台阶没几步,掌事太监匆匆走了过来,“四皇子,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萧渊眉头蹙了蹙,淡淡点头。 凌辰逸有些忧心,“万事小心。” “放心。”萧渊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每次父子二人单独见面,都必然满室硝烟,凌辰逸如何能不担心,他守在宫门口,一直不曾离去。 萧泽则冷笑了几声,今日朝会,那些官员显然是得了萧渊授意, 齐锦平又是父皇最忌惮的人,父皇怎会不大怒呢。 他唇角扯了扯,快步下了御阶。 他的爱妾还没有消息,他还要去大理寺和府衙问个清楚。 御书房外的人一瞧见萧渊过去,立马都退的远远的。 “四皇子,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嗯。”萧渊淡应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宫女太监离的远,不知晓父子二人都说了什么,但在一刻钟后,都听见了皇上打砸瓷器发怒的声音。 每次四皇子一来,这都是必然有的局面,他们早就不足为奇了。 “逆子,朕还没死呢,你处心积虑让他回来,是想篡位不成?” 此话,可谓极重了,可萧渊却面不改色,“父皇该知晓,儿臣所图不是这个。” “哼。”皇帝冷笑了一声,坐回了龙椅上,脸色阴沉难看。 “父皇。”萧渊没有半分退缩之意,反上前一步问道,“您若是不心虚,就让我小舅舅回来,儿臣保证,绝不觊觎您江山半分,我只想要一个结果。” “你母妃已经不在了,你还想要什么结果?”皇帝气的浑身发抖,“你非要搅和的朝堂天翻地覆,不得安生才肯罢休是不是。” “我想知晓我母妃真正的死因,关前朝何事?”萧渊眉目冰冷,“还是说父皇不让他回来,是在故意隐瞒什么?我母妃究竟是不是病逝?” 他眸子直直望着皇帝,大有逼迫之意。 皇帝搭在桌沿的手微微收紧,面容也绷的很紧。 “你母妃之死,御医早有定论,是你疑神疑鬼,非揪着不放,你舅舅回京事关国本,不是你一句不要江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今日之事,朕不和你计较,但若有下次,你也给我滚去边疆,永远都别再回来!” “呵。”萧渊垂眸低低冷笑了一声,“既然无愧于心,又何必怕大白于天下,宣之于口呢,父皇不肯说,那就由儿臣亲手把真相扒出来,您等着就是。” 不论是母妃还是齐 家都不能白死。 “孽子。”皇帝大怒,萧渊却已经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为这件事吵了数年,都没有个结果,他又何必再多费口舌呢。 “四皇子。”大太监见他出来,匆忙行了一礼就进了御书房给皇帝顺气。 “他是要反了天了!” 皇帝气的胸口直喘,大太监抿着嘴,愣是一声都不敢吭。 他跟随皇上数年,算是这前朝后宫最了解皇上的人了,可也依旧摸不清皇上对四皇子的感情。 淑妃曾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连带四皇子也算子凭母贵,可从淑妃死后,一切都变了。 若说皇上不喜四皇子,可放眼大梁,能与皇上吵架后,又安然无恙出宫的,唯有他一人,但若说多么喜欢,却又一直似有若无的压制着四皇子的势力。 “淑妃娘娘是四皇子的心结,皇上就莫同四皇子计较了。” “呵呵。”皇帝脸上浮上几抹讽刺的笑,声音极低,“他母妃是他的心结,又何尝不是朕的心结。” 话落,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的面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大太监慌的手忙脚乱,连忙宣御医。 当日,皇帝在御书房和四皇子大吵一架,被气病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前朝后宫。 类似这样的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文武百官都习惯了,只是对齐将军回京的事情,就皇上的态度,各家心里也有了掂量。 第69章 胡氏钱庄 四皇子,书房。 凌辰逸眉头紧蹙,看向书案后沉眸冷厉的萧渊,说,“如今朝臣皆知,皇上不同意锦平回来,日后你想再威逼怕是不易,你有什么打算?” 萧渊不语,冷凝的眸光慢慢变的阴鸷幽沉。 好半晌,他才轻声开口,“你先去收集吏部侍郎王乾之数年来所有的书信往来,既然抓了人,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意外之喜。” 凌辰逸愣了愣,“你是说……” 萧渊靠回了椅子上,眉眼冰冷,“反正犯的是死罪,怎么死,重要吗?只要伏法就可以了。” “你说得对。”凌辰逸眸中渐渐染上坚定,杀人和放火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要死。 “好,我这就去安排。” 萧渊淡淡唤住他,“顺便给二皇子透露点消息吧。” 凌辰逸点头,这才离开了皇子府。 萧渊在书案后坐了许久,坐到日暮西沉才慢慢站起身,走去了窗棂处,推开窗子,刺骨的冷风直往屋子钻,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冷意。 他以为,皇宫无情,至少父皇对母妃是有几分情意的,可如今看来,都不过是假象而已。 他立在那,微微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眸色冰冷至极。 父皇不让齐锦平回来隐藏的究竟是什么,又在忌惮什么呢? —— 一连两日过去,因为有了沈长赫顺藤摸瓜,凌辰逸抹掉了所有踪迹,二皇子费力不少,却依旧毫无头绪,整个人都变的阴郁易怒起来。 若是一个普通小妾,死了就死了,丢了就丢了,可王氏肚子还怀着他的孩子,并且御医说,是个男胎! 让他如何不紧张慌乱。 这一日,他先是骂了一顿二皇子妃,怪她没有尽到皇子妃的责任,随后又唤了王乾之入府。 二皇子妃脸上火辣辣的疼,巴掌印还无比明显,在回廊的路上,正巧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吏部侍郎,王乾之。 “二皇子妃。”王乾之老眼扫过她脸上的红印,又快速垂下,弯腰行了一礼。 为了一个妾室被打,且还让那小妾母家给瞧见,二皇子妃只觉得备感屈辱,连应都没应,就快速离开了回廊。 等人走远,王乾之阴恻恻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看来二皇子对他的女儿,当真是情深啊。 下人将他引到了水榭,王乾之整了整衣冠,进门的那刹那,脸上突然落下泪来,“二皇子。” 萧泽此时烦的很,瞧见王乾之心里更加憋闷,可想着他女儿是嫁给他之后丢的,只能尽量耐着性子。 “柔儿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吧。” 王乾之点了点头,“微臣听说了,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二皇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人……” 萧泽抬眸看着他,王乾之却突然止住了话头,讪讪的垂下头,似欲言又止。 “说。”萧泽语调森冷。 王乾之咬了咬牙,说,“二皇子,柔儿自从嫁进二皇子府一直都乖巧柔顺,从不生事,以前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劫走了呢,还是在……刚查出有孕之后。” 萧泽眸子瞬间阴鸷无比,紧攥着椅子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你的意思是,本皇子这后宅中有人嫉妒,故意对她使坏算计她?” “微臣不敢。”王乾之匆忙跪了下来,斟酌着说,“可柔儿在家中时极少出门,绝不曾与什么人结怨,二皇子,您就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巧合了吗?” 说是不敢,其实就是那个意思,萧泽自然听懂了,他后宅女人不少,可若论有那能力的人,就只有母家尚且昌盛的二皇子妃了。 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光洁的桌案上,眯眼看着地上的王乾之。 此刻,他不是在思索此事的可能性,而是在掂量二皇子妃和一个有孕的妾室,孰轻孰重。 自然不止是二人,还有二人背后盘根错节,给他带来的助力。 “好了。”半晌,他摆了摆手,“此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二皇子妃虽娇纵,但绝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辈,且我方才也已经教训过了。” “是。”王乾之头往下垂了垂,遮住了眼中的不甘。 不曾想二皇子如此不待见二皇子妃,竟还会因为她家世维护,归根究底,还是他官位太低,没能给女儿讨一个说法了。 “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王柔在家中的秉性,比如,可有什么心仪之人?” 二皇子眸子紧盯着王乾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怀疑。 王柔是被王乾之强行送进二皇子府的,除了被人劫持,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是自己离开的。 毕竟两日过去了,不管是府衙还是大理寺都没有丝毫音讯,这让二皇子不得不怀疑,若是歹人混进京城做案,不可能会毫无痕迹。 “没有,绝对没有。”王乾之吓得再次跪了下来,“二皇子,小女一直仰慕的就只有您,绝无他人。” 萧泽凝视了他一会儿,摆摆手让他站起来,“好了,我只是问问而已,你不必如此紧张。” 王乾之冷汗都下来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二皇子,小女一定是被什么人给绑走了,您一定要救救她啊。” “我不是已经在想办法了吗!” 萧泽憋闷不已,在这京城中,他堂堂一个皇子的妾室竟然丢了,何其可笑。 话落,他又说起了正事,“今日朝堂上,萧渊又一次提起了要接齐锦平回来,你对此事怎么看?” “微臣觉得,齐锦平是不可能回来的。”王乾之皱着眉说,“皇上特意将气病了的消息传扬出去,不就是在告诉朝臣,他对此事的意思吗,有了这一遭,所有人再提及此事时,就都会掂量掂量了。” 萧泽点了点头,面上浮现些许笑意,“君心难测啊,你说,我那好父皇最爱的,究竟是谁呢?我竟是越发看不透了。” 王乾之笑了笑,“皇上最爱的,当然是最终能坐上那个位置,有能力的皇子,如今的一切,只要不触及龙鳞,不过都是磨砺而已。” 萧泽点头笑了笑,不论及其他,他是极其喜欢王乾之这个人的,知晓怎么说话,该说什么话。 比起二皇子妃那只会训诫他的母家,可强了太多了。 “吏部尚书的位置,你要尽快够一够了,你当知晓,王家一门的荣耀都端看此次了。” “微臣明白。”王乾之弯着腰,垂头应下。 让人为之效力,当然要给一些甜头,萧泽在驭人之术上还是颇有几分造诣的。 “你放心,只要你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一心一意辅佐于我,往后御及九州之时,定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毕竟二皇子妃无子,这将来的皇后之位,王家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是。”王乾之欣喜的跪下应着。 从水榭出来,他欢喜的神色才渐渐收敛,要争皇后之位,也得柔儿和腹中之子安然才可,否则又拿什么争? 总不能他去坐。 王乾之匆匆离开了二皇子府,左右环顾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这边,立即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华安街行驶。 四皇子府,凌辰逸低声和萧渊禀报,“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他进了胡氏钱庄。” 萧渊批注文书的笔顿了顿,抬头看向凌辰逸。 “就是我们之前查的那个钱庄,和西域王族有什么关联,本来是想着来个栽赃陷害的,不想那老东西竟真和西域有什么牵扯,这回咱们可就事半功倍了。” 萧渊放下了狼毫,“派人盯紧了胡氏钱庄,若是所料不差,他应该会和西域达成什么交易,让他们帮忙找人,我们所需要的,是拿到他和西域交易的证据,顺便将西域埋伏在京城的人一网打尽。” 凌辰逸点头,旋即又有些迟疑,“西域在此经营多年,会为了一星点的利益冒如此大险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可能呢。” 萧渊唇角浮上冷然的笑,“你说的不错,若是为了王乾之能给的一星点利益,确实不值得,可王乾之在吏部当值,吏部里,可有不少东西是西域费尽心思想要的。” 凌辰逸一惊。 “那可就是卖国了,他没那么大胆子吧。” 萧渊试了试桌案上的杯盏,还有余温,他端起来轻抿了一口。 “他是应该没那胆子的,可他女儿代表的是王家百年,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任谁都会迷了眼的。” 凌辰逸轻叹,“若朝中当真有如此蛀虫,死不足惜!” 夺嫡之争也好,党派之争也好,都是内部动荡,若是卖国求荣,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怀言那有消息了吗?”萧渊问。 凌辰逸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恐怕还要他再委屈上几日了。” 萧渊颔首,“想让他彻底脱离掌控,只有张家倒台,由他掌管李国公府,若是一切顺利,张家也一并除了吧。” 凌辰逸也正有此意,“我们答应了长赫兄十日之内,如今也该是要提提进程了。” 提及此,萧渊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又来找你了?” 第70章 该收网的时候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想来有人该等着急了。” 凌辰逸没有明说,萧渊又怎会不明白他口中的那人是指谁。 他冷笑了一声,攥着杯盏的指骨冰冷发白。 就暂且让那女人心心念念几日,他就不信等张家姐妹进京,她还能对那书生如此矢志不渝,情深几许。 心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若是她就那么执拗,纵使知晓也非嫁那书生不可呢?” 一股怒火如烈火中加了干柴,蹭一下撩起,萧渊整个人都快气疯了,手中茶盏摔在了地上。 “她若是敢,我就敢杀了那书生。” …… 凌辰逸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地上突然被摔碎了的茶盏,又抬头看向自言自语的萧渊。 “你怎么了?” 萧渊这才堪堪回神,“没什么。” 凌辰逸自然听到了他方才的话,急声劝解,“你可别冲动,有康庄大道不走,去行极端之事。” 沈安安说不准真会找他拼命的,可不就是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萧渊扫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我心中有数。” 那道声音,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愿提及相信的恐慌。 那个女人虽犟,却并不算蠢,想来不会死不悔改的。 而此时,他心中死不悔改的沈安安正趴在窗棂口发呆。 距离大哥说的十日之期已经过去三日了,城中风平浪静,就好似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姑娘,大公子每日都在查这事儿,您就不要担心了。”墨香给她披上大氅,生怕给她冻着。 距离年关就只有一月半了,天气冷的很,尤其是夜里,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 沈安安拢了拢大氅,毛茸茸的领口中只露出了一张艳丽的小脸,被冷风吹的微微有些发红。 她担心的何止这一桩,而是有一件又一件的小事重叠在一起,那种失控感让她夜不能寐,心绪烦乱。 “大哥这些日子很忙吗?” 墨香想了想说,“应该吧,反正整日都早出晚归的,极少见着人。” 沈安安点了点头。 突然察觉出有哪里不对,若是有了眉目,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才是,若是没有结果,大哥又如何信誓旦旦十日之内,张业扬一定会没事。 除非……他所见到的不该看到的事儿,在这十日内会有结果。 可如今风平浪静,并没有任何即将发生什么大事的征兆。 沈安安眉头紧蹙,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姑娘,时辰不早了,还是早早歇下吧。”墨香又一次上前提醒,沈安安长舒了口气,终于离开了窗棂。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距离十日之期只剩了三日不到,沈安安犹疑了片刻,掌灯时分,去了沈长赫的院里。 “姑娘,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小厮有些意外。 沈安安看了眼他挡着院门不动的身子,眉头挑了挑,“大哥院子里有客人?” 小厮点了点头,左右环顾几眼后压低了声音说,“二皇子妃母家的人来寻大公子有事。” 沈安安一愣。 沈府同朝中党派都少有牵连,二皇子妃的母家来寻大哥做什么。 她侧头朝院中看了一眼,正巧沈长赫书房的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面容在琉璃盏映照下忽明忽暗,明显神情不佳。 走出院门口时,沈安安依照礼节福了福身,那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抬步走了,神情说不出的阴郁。 沈安安眉梢一挑,这是交谈很不愉快啊? 她抬步走进了院子,直接进了书房。 沈长赫坐在书案后,瞧见她进来有几分愕然,旋即吩咐小厮上茶。 沈安安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状若无意问,“方才离开那位大人好像是二皇子妃的长兄吧?” 沈长赫顿了顿,半晌轻应了一声。 “我瞧他出去时,脸色不是很好?” “嗯。”又是一声轻应,沈长赫明显不想就这个话题深谈,沈安安也就不再问了。 “十日之期就快到了,那边可有消息了?” 沈长赫闻言眉头蹙了蹙,这几日忙得很,他还没有顾得上再询问,其实主要也是不想去触那霉头。 萧渊性子本来就冷,他一提及张业扬,简直犹如让他在冰天雪地中赤裸行走,说心中丝毫不惧,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终究是亲妹妹,沈长赫抿了口茶,说,“明日我再问问,看看那边怎么说。” “大哥。”沈安安红唇轻抿,“我可以知晓,他是被什么人抓走的吗?” 沈长赫垂眸,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沈安安立即明白了大哥的意思,十分识趣的起身。 “那我等大哥好消息了。” “嗯。”沈长赫站起身,亲自将沈安安送出院子,月光皎皎,他垂眸看着自家妹妹瓷白艳丽的容颜,眸中止不住的担忧和心疼。 这丫头确实长大了,有性情,又聪慧,他都不知她何时竟出落的如此好看,也怪不得那人…… “放心,有大哥在,他不会有事的,回去好生歇着,等我消息就是。” 他柔声安抚着。 沈安安温柔的笑笑,“我会的,大哥闲暇时也莫忘了林姑娘,听说门房这几日收到了一些东西,据说是林姑娘派人送来的。” “好。”沈长赫唇畔勾起一丝浅笑。 那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他一直都有回应,虽然幼稚又无趣。 他站在院门口,看着沈安安背影在视线中缓缓消失,脸上的温和才慢慢敛起,偏头吩咐小厮。 “备马,出府。” 小厮愣了愣,看了眼已经彻底黑沉下来的天色,不敢置喙立即去办了。 半个时辰后,两匹快马从沈府角门离开,朝华安街行去。 四皇子府。 小厮又一次瞧见沈长赫深夜来访,立马将人给迎了进去。 书房门口,庆安,庆丰远远瞧见游廊上,跟在管家身后,朝这边走来的沈长赫,脸色齐齐变了变。 不用想也知,沈公子深夜来访是为了什么。 庆安头发都开始发麻,“怎……怎么办?” 庆丰摇了摇头,说,“要不你先守在这,我去寻凌世子来。” 刚好今日凌世子在府上,有他在,他们就可以避免一场灾难,想来气氛不会太冰冷。 庆安僵硬的点了点头,“你快些,我撑不住多久。” “主子就是打也是打沈公子又不打你,你怕什么?”庆丰翻了个白眼。 庆安睨他一眼,一声冷笑,“那你守着,我去叫人。” 开玩笑,沈公子是沈姑娘的大哥,沈姑娘又护短的很,主子肯定不会动未来大舅哥,最后还不是他来承受。 庆丰哪给他机会,飞快下了台阶,朝花厅走去,凌辰逸就在那里用饭呢。 庆安僵着脸,朝沈长赫行了一礼,“沈公子来了,我家主子在忙,要不您稍等一会儿?” 等凌世子来了您在进去,就是说沈姑娘思夫心切来要人,都和他没关系。 沈长赫朝窗棂处看了一眼,烛火摇曳,将萧渊的身影拉的很长。 看轮廓,应是在批注文书。 他没有说话,里面的萧渊应是听见了声音,冷然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 “……”庆安嘴角抽了抽。 何苦找虐呢? 可主子已经发话,他拱手给沈长赫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我家主子今日心情不好,还望沈公子照顾一二。” “……”沈长赫看了庆安一眼,没有说话,抬步走进了书房。 屋中被烛火照的亮如白昼,萧渊坐在书案后,手边堆积了不少文书,都是需要批注的。 此时他看着沈长赫,虽未开口,坚毅冷峻的面容却透着几分冰冷。 “十日之期还未到,她就那么等不急了吗。” 怎么办。他心中要杀了那书生的暴虐越发浓郁,难以压制了。 “……”对上他阴森冷厉的眸子,沈长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没有如此热烈的爱过一个人,无法理解萧渊病态般随时都会燃烧的怒火。 “今晚二皇子妃的母家兄长来找我,想打听那个妾室有没有消息。” 提及这个,萧渊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吩咐庆安看座上茶。 不止庆安,连同沈长赫都莫名松了口气。 “我以没有线索为由打发了,不过他明显不信,看样子十分执着于此事。” 萧渊拧了拧眉。 说起正事,他脸色正常了许多,“二皇子妃的母家找人,怕不是找人,而是寻尸吧。” 不论人是生是死,只要落在他们心中,就只能死,不过也变相说明,那个妾室对二皇子妃的地位造成了一定威胁。 也难怪王乾之会如此豁的出去,看来是萧泽承诺了他什么。 萧渊抬手将书案上的一个折子递给了沈长赫,“你看看这个。” 沈长赫接过扫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缩,“这是……” “辰逸亲自盯着王乾之的动向,上面记录的是这些日子的结果。” 沈长赫攥着折子的手微微发紧,面色紧绷着,好半晌,他才将折子合上,放在了书案上。 “想不到,我大梁竟有如此官员。” 萧渊也嗤笑了一声,冷凝的目光顿在那张折子上。 “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第71章 暗潮涌动 正此时,院中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凌辰逸推开房门,脸上立即挂上招牌式的笑容。 “长赫兄,你来了,用膳了没有?可要陪我一起用些?” 沈长赫站起身和他相互行了平礼,才说,“在家时已经用过了,多谢凌世子。” “哦。”凌辰逸笑着走过去,目光在萧渊面上来回打量着,见人平静如水,并没有发怒的征兆,才微微松了口气。 庆丰又忽悠他。 萧渊哪会不明白他那眼神的意思,横了他一眼,吩咐,“你去趟二皇子府,把李怀言换回来吧。” “现在?”凌辰逸有些惊讶。 忙活了那么多日,就这么放过二皇子了。 萧渊幽深沉暗的目光望着他,“自然,不过人并不在你手里,你能拿来换的,只是王氏的下落而已,明白吗?” 凌辰逸挑眉,稍做思量就立即明白了萧渊的意思,一张温和的脸笑的有几分诡异。 “好,我这就去。” 他转身见沈长赫还站在那一脸纠结,不用猜也知晓他还想问什么,凌辰逸勾着他脖子就将人给带出了书房。 “长赫兄,明日早朝上可是有的热闹,快早早回去歇下吧。” 沈长赫回头看了眼烛火摇曳的书房,眉头拧的很紧。 就这样回去,若是安安再问,他当如何解释。 凌辰逸开口安慰,“今晚已经开始了,明日早朝定然会有个结果,等怀言出来,你再来就是。” “嗯。”沈长赫点了点头,他也心知今晚至关重要,张业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出来的。 沈长赫同凌辰逸一起离开了四皇子府。 —— 次日清晨。 沈安安照例来给沈夫人请安,她今日来的有些早,沈长赫和沈文还没有离府。 沈夫人让人准备了早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用膳。 沈夫人瞧了眼沈安安,心知女儿这几日心不在焉,也不睡懒觉是心里存着事,主动开口询问。 “夫君,张业扬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沈文抬头看向了沈长赫,“这事儿不是赫儿在走动吗?” 他这些日子忙的很,还没有腾出时间过问。 沈夫人有些埋怨,“毕竟是女儿的终生大事,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沈文没说话,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沈长赫,沈长赫放下筷子,解释,“应该今日就会有结果了,母亲放心。” “当真?” 沈长赫点了点头。 沈夫人提着的心这才放下,轻拍了拍一侧沈安安的手背,“快吃饭吧。” 没事就好,安安也能稳下心神,沈夫人心中又是一叹,很不是滋味,由此看来,女儿对那书生是当真上了心,这门婚事是再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一顿饭吃完,丫鬟上来撤了碗筷残羹,沈夫人侍奉沈文理了理朝服。 沈长赫站起身准备离开,沈文声音突然响起,“赫儿,你昨夜出门了?” 沈长赫身子一顿,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沈文抚了抚袖口,走下了台阶,看着沈长赫,老眼中都是犀利,“你这些日子时常半夜出府,干什么去了?” “禁卫军有突发事件,孩儿过去看看。”沈长赫拱手说。 “是吗?”沈文似是不信,敏锐的目光盯着长子。 沈长赫垂着头,低低应是。 他极少撒谎,这会儿说起谎来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可沈府家训,沈家子嗣不能与皇子来往过密,尤其是参与朝中党派夺嫡之争。 若是让爹知晓,今日沈府的天,非塌个窟窿不可。 沈文凝视了他半晌,才放缓了些语气说,“赫儿,你该知晓我沈府权势过盛,正处于风口浪尖,也当明白,爹手握大权却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独善其身,咱们沈家够高了,已经不需要任何权势了。” 任哪一位君王登基,他沈文所处的位置都是顶峰了,不忌惮剥权都是恩赐了。 “孩儿明白,爹放心。”沈长赫垂头答应着。 沈文拍了拍他肩头,正想说什么,有小厮匆忙跑了进来,“老爷。” 沈文眉头一蹙,“进来。” 小厮立即掀帘子进来,他头垂的很低,只看着地面,禀报,“刚得到消息,昨夜里二皇子调了一队精兵围了华安街的胡氏钱庄,如今钱庄所有人皆被下狱。” 沈文一怔,同沈长赫对视了一眼,说,“好端端的,他同一个钱庄过不去干什么?” 作为太尉,一直密切关注着朝中动向,今儿这事儿,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想明白萧泽的动机。 沈文并不知其中蹊跷,沈长赫却是清楚的很,不由轻叹四皇子这一手七寸拿捏的极好。 “可知是为何?” “说是胡氏钱庄绑了二皇子一个怀有身孕的妾室……”说到这,小厮话顿了一瞬。 沈文面色微沉,上前一步,“说吧。” 小厮声音压的极低,“咱们的人得到消息,胡氏钱庄的东家好像并非我大梁人,且与……四皇子关系匪浅。” 沈文眸子一眯,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挥手让小厮退了下去,又嘱咐了一句,“此事烂在肚子里,莫与任何人提及。” “是,小的明白。”小厮退了下去。 沈夫人走到沈文身侧,看着夫君凝重的面色,不由担心的询问,“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文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大梁的天,就快要变了。” 两位皇子的争斗如今已经开始了白热化,是半点都不遮掩了啊。 方才小厮的话,沈夫人离的远,同沈长赫站在一起的沈安安却是听的清楚,她心里微微一震,下意识看向了大哥。 如果大哥口中不该知晓的事是关乎夺嫡之争,那张业扬在牢里确实比出来要安全些。 沈文稍稍安抚了沈夫人几句,父子二人就一起离开去上朝了。 “大哥,爹,”沈安安追到院中,红唇微抿,“一切小心,务要保全自己。” 沈文和沈长赫同时点头。 沈长赫扬起一抹笑容,“放心,我和爹心里有数。” 沈安安却并没有因为沈长赫的话而多几分安慰,她快步走上前,说。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他们就是打破头都和咱们无关,你们一定不要参与,只要咱们沈府好好的,其他任何人生死都无关紧要。” “好,快回去吧。”沈文欣慰的看着女儿,话虽不中听,但都是关心之意。 父子二人转身离开。 沈长赫回眸又望了沈安安一眼,眼皮微微一跳,安安当真是对萧渊是全无半分情意! “赫儿。”沈文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长赫拉回了思绪,“爹。” “二虎相争,你觉得,孰赢孰输?” 沈长赫谨慎的看了自家老爹一眼,天色还有些昏,他看不清沈文的神色,只能斟酌着说,“孩儿不知,但眼下来看,二皇子手握人证,应是四皇子占下风吧。” “是吗。”沈文 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可不觉得,萧渊是如此不谨慎之人,萧泽拿到手的证据,委实太轻松了些。 沈长赫说,“不管谁输谁赢,总都是和咱们没关系的,咱们看个热闹就好。” 自打入官场,这就是沈文一直教导他的话,沈长赫想着如此说总是没错的,不想却收到了老父亲的一记冷眼。 此时父子二人已经上了马车,往皇宫而去。 沈文喝了盏茶润了润了喉咙,又推了一盏给沈长赫。 沈长赫刚在沈夫人的拢香阁用过,并不渴,但触及沈文视线,还是端了起来。 “多喝些,若是有机会,痛打落水狗的嘴皮子还是要费的。” 沈长赫一怔,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沈文的意思。 沈文冷睨了他一眼,“你妹妹的罪,不是白受的。我沈文的女儿,更不是他说绑就能绑的。” “……”沈长赫立即明白了沈文的意思,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 都过去那么久了,爹竟记着二皇子绑架安安的仇呢。 他垂头喝完一盏茶,唇瓣浮上丝丝笑意,沈家不涉及党派之争,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趁人之危的事,还是做得的。 “爹放心,孩儿明白了。” 沈文轻“嗯”了一声,嘱咐,“好好发挥,若是有机会,不必留情。” 沈长赫掩下轻笑,点头应是。 不过也奇怪,爹是怎么笃定二皇子会输的呢,毕竟局势在外人看来,并不利于四皇子。 思索间,马车到了宫门口。 今日格外安静些,各家大臣都缩在一角,也不寒暄交谈了,每一个人都满脸凝重,唯独四皇子府的马车旁,凌辰逸一脸的笑意,气氛一派温和。 “萧渊,瞧瞧,诸位大人都在为您忧心呢。” 萧渊淡淡扫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丝毫温度。 他一贯如此,所以一直注意着他的大臣们看不出他情绪的波动。 甚至开始怀疑,难道四皇子不知二皇子天不明就执令进宫,告他御状了吗? “李怀言呢。”萧渊淡声问。 凌辰逸勾唇笑笑,“人没事,不过受了皮外伤,吃了些苦头,这会儿应是在处理家事,清理门户呢。” 萧渊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不多时,沈府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下。 第72章 朝堂对峙 沈长赫搀扶着沈文从马车上下来。 立即有不少官员向沈文行礼,打着招呼,沈文一一回应,在宫门口距离四皇子府马车不远的地方站定。 “四皇子,”父子二人行了一礼,没有像其他官员有丝毫避而远之之意。 萧渊唇畔浮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沈太尉,今日来的好像格外晚些。” 沈文脸上是招牌式的笑容,“不算晚,皇上还没有召群臣进谏。” “沈太尉说的也是,只要不耽误正事,早晚和过程并不重要。” 他说着,视线在沈家父子二人身上扫过,而听在沈文和沈长赫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一语双关。 沈长赫深深看了萧渊一眼,又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早晚过程都不重要,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不肯成全安安和张业扬离开了。 而沈文,则认为他说的是今日之事,他笑笑没有说话,双手插在袖中取暖,等着大太监敲钟好去上朝。 萧渊也不再开口,眸光一一扫过那些对他避之不及的大臣,又面无表情的收回。 为官数年,眼皮子当真是浅薄的可怜,怪不得无一人能超越沈老狐狸,坐上高位。 “不愧是摸爬滚打了数年的人精。”凌辰逸看着沈文,低笑,“萧渊,你想从这老狐狸手中夺狐狸崽子,怕是不容易。” 萧渊笑容竟透出了几丝温和,同沈文一起望着宫门的方向,没有说话。 凌辰逸又想说什么,萧渊却突然偏头凝视着他,面色微冷,“你骂谁呢。” “……”凌辰逸懵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 撇了撇嘴,“还不是你的人呢,这就开始护上了,枉我劳心劳力,为你出生入死。” “闭嘴。”萧渊话音一落,等候多时的钟声终于响了起来。 宫门大敞,大臣们却都站着没动,沈文偏头看了他们一眼,无声的扬唇轻笑了一下,率先抬步随萧渊其后朝奉天殿走去。 “都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如今还未见分晓,他们就唯恐离的太近,惹火上身了。”沈长赫语气中满是讥讽。 沈文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萧渊,淡淡一笑,“若是都眼明心亮,这太尉的位置也未必轮到为父来做了。” 官场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过升迁的机会,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份魄力和胆识。 最后碌碌无为,却又懊悔是自己不懂逢迎,官场黑暗,可一个随风倒的墙头草,任哪位高官也不会重用。 奉天殿中,大臣们都自觉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气氛低沉的可怕。 由萧泽为首的官员们则与之气氛恰好相反,一个个昂首挺胸,一脸的志在必得。 萧渊接收到萧泽阴鸷讥嘲的眼神,只淡淡回了一个眼锋,那高高在上,不将凡尘放在眼中的态度,让萧泽气的几乎吐血。 “呵,我倒要看看四弟能撑到几时,希望你待会儿也能像现在如此稳的住。” 萧渊目不斜视,没有给予萧泽任何反应,但凡他回嘴几句,萧泽心里都能好受些,偏偏,又是这副他厌恶极了的死样子。 “二皇子,”一位大臣低声说,“微臣总觉得此事是不是过于顺利了,看四皇子那态度,您说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萧泽眸中狠戾一滞,偏头看了眼说话的老臣。 他此刻满心希冀,要将萧渊彻底踩在脚下,被欢喜冲昏了头脑的他哪能听的进去一丝一毫的佞言。 他冷笑一声,“他不一直都爱装出这副天塌了都从容淡定的死样子,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况且他是从凌辰逸手中查到的线索,下头的人有所疏漏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更重要的是,父皇听了他的进言后勃然大怒,今日早朝定会追究此事。 “本皇子都已经和父皇说过了,你告诉我唯恐有诈?”萧泽眸子阴狠,“莫说是诈,就是焚火,今日也得给我吞下去,把那孽种拉下马。” 箭在弦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位大人讪讪的住了口,小心翼翼的看了萧泽一眼,微微拧眉。 堂堂皇子,怎和市井妇人一般口上不干不净,委实有失身份体统。 随着大太监的一声高喊,群臣立即站直了身子,微垂着头迎接皇帝的到来。 皇帝坐在龙椅上,阴沉的眸子在下首的两个儿子身上扫过,面容无比威严。 群臣下跪行礼,随着大太监轻喝,结束了君臣之礼。 今日的大殿格外的安静,群臣们垂首低眉,皇帝幽冷的声音淡淡响起,“今日诸位爱卿好像格外沉默些,怎么,你们都不想看看朕这两个儿子的本事吗?” 此话一出,群臣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心知皇上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不过也是,不论是皇子通敌,还是另一皇子诬陷弟弟卖国,都是皇家的耻辱。 有大臣开始后悔,今日不该来上朝,若是请个病假就好了。 随着一个折子从皇帝手中飞了出去,落在了御阶之下,皇帝阴冷的声音响起,“这是二皇子萧泽状告四皇子萧渊的折子,大家都看看吧,” 可并没有人敢动,哪个人都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开玩笑,皇家的热闹岂是他们能看的。 皇帝冷笑了一声,转眸看向了皇四子萧渊,“你可知你二哥状告你什么?” “回父皇,儿臣不知。”萧渊出列,不卑不亢的说。 “不知。”皇帝皮笑肉不笑,“萧泽,你在朕的御书房时不是信誓旦旦要大义灭亲吗,这会儿怎么鹌鹑似的,不说话了。” 萧泽面色有片刻的僵硬。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心急,可当着父皇的面,他绝对不能表现出心急,反而沉默更能让父皇喜欢。 只是他不曾想到,父皇对此事会是如此态度。 “儿臣……”他出列几步,看了萧渊几眼,有些欲言又止。 皇帝揉了揉额角,满是疲惫的脸上透着丝丝不耐,“好了,都别装了,朕忙得很,没功夫和你们演戏,直入正题吧。”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萧泽心中慢慢蔓延,可又抓不住重点,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群臣们都听出皇上今日心情格外不好,更加心惊胆战,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萧泽对上皇帝投来的目光,咬了咬牙,单膝跪在了地上,“父皇,还请您为儿臣做主,儿臣也是没办法了,才只能寻您。” 他目光定在地上被扔掉的折子上,眸底阴狠一闪而过。 “前几日,儿臣的侍妾王氏无故失踪,儿臣苦寻数日无果。” “就在昨夜,永宁侯府世子凌辰逸上门挑衅,说是他们绑架了王氏,事后儿臣派人跟踪,果然在一家钱庄里找到了王氏,后经查实,那家钱庄的东家竟不是我大梁子民,而是西域王族!” “儿臣与四弟虽是手足,王氏一事,儿臣也可以不计较,可四弟通敌一事却事关国本,儿臣不敢不报,父皇,您也知晓,儿臣嫡妃膝下无子,王氏刚查身怀有孕,且是男胎,就……” 他没有把话说完,意思却十分明显,就是说四皇子萧渊暗中算计,想让他绝嗣。 萧泽弯着腰,一脸的痛心疾首,这哪是不计较,杀害兄长子嗣,他分明是要萧渊名声尽毁,置于死地。 “呵,好啊,好的很,”皇帝轻笑一声,面上平静的令人生畏,“萧渊,你怎么说?你二哥所说,你可认。” “儿臣……” “父皇,儿臣有证据。”萧泽抢先一步开口,急切的模样几乎不加掩饰,“儿臣有人证物证,均可以证明四弟和胡氏钱庄脱不开关系。” 他不再纠结于王氏之事,一个妇人,又是个妾室,最多能损毁萧渊声誉,要他死,只能将通敌的罪名坐实。 皇帝没有说话,萧渊直起身子,波澜不惊的眸子看着萧泽,“既二哥如此信誓旦旦,那就把人证物证带上来吧,我们当殿对峙就是。” 萧泽面色浮上松缓,冷笑一声,“那有何难,只要父皇下令,去胡氏钱庄搜一搜,再宣了东家严刑审问,有没有通敌,定然会真相大白。” 此话一出,萧渊神情从容,以萧泽为首的王乾之却瞬间变了脸色,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 他惊恐的抬头看了萧泽一眼,唇瓣都开始哆嗦。 不可能,他自认为做的极其隐蔽,四皇子和二皇子都不应该发现才是,尤其二皇子,就算知晓他和胡氏有交易也不会拆穿他才是。 王乾之自我安慰着,努力稳住心神。 皇帝看着萧渊,淡声问,“你二哥所言,你意下如何?” “回父皇,儿臣没有意见。”萧渊拱手应答,气定神闲的模样让萧泽心头一空。 “好,既然如此,那就由禁军统领,沈爱卿带人走一趟吧。” 沈家中立,沈长赫去对二人是最为公平的,对此,萧泽并没有什么意见。 “父皇,”萧渊却突然开口,“牢狱中的人和钱庄都要搜查,只沈大人一个人怕是不够,不如儿臣推荐一位大人,陪同沈大人一起。” 皇帝蹙了蹙眉,还没有说话,二皇子立即道,“四弟,此事毕竟是在查你的,让你的人去,怕是不太好吧。” “我还没有开口,二哥怎知弟弟推荐何人?”萧渊唇畔噙着抹似笑非笑。 “那你想推荐何人?”皇帝淡声问。 第73章 给朕滚出来 “儿臣想举荐刑部侍郎,周大人。”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刑部半数几乎都掌控在周家手中,而侍郎周大人,乃是二皇子妃的嫡亲兄长,四皇子是疯了不成。 让周家长子去,即便四皇子无罪,也会变成有罪。 萧渊面色不变,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异眼神,连同萧泽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 “你确定?”皇帝拧着眉开口。 “儿臣确定,周大人一向秉公执法,想来会还儿臣一个公道的。” 萧泽闻言低低嗤笑了一声,这人真是穷途末巷,疯了。 他递给周允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意思十分明显,就算周家因为王氏的事儿,对他不满,可朝堂大事上,也只能和他站在一条线上。 思及此,二皇子彻底放下心来,冷眼等着萧渊的下场。 “好,那就依你所言。”皇帝深深凝视了萧渊一眼,抬手命令下去。 沈长赫和周允风同时出列,离开了奉天殿。 沈文站在最前面,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皇上投给二皇子一个怜悯的眼神,立即抖擞了下精神,想来一会儿时机就该到了呢。 奉天殿中安静异常,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皇帝阴沉的眸子在两个儿子身上打了个来回,淡声询问。 “老二,你说你四弟抓了王氏,只是为了让你绝嗣?” 萧泽一愣,立马回神应“是。” “老四,是这么回事吗?”皇帝又问萧渊。 “荒缪。”萧渊只是冷笑了一声,眼中都是讥嘲。 “绑架一个女人,儿臣还不屑此道,也只有二皇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娶,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生。”他侧头看向一旁的萧泽。 “怎么,二皇兄女人丢了怪在我头上,那你生不出儿子,是不是也要怪我头上。” 此话一落,殿中响起一声极小的笑声。 “谁笑的,站出来。”皇帝沉声说。 凌辰逸摸了摸鼻子,从群臣中出列,头垂的很低,说,“回皇上,是微臣。” 皇帝看了他一眼,语气发沉,“朕就知道是你。” 凌辰逸吸吸鼻子,却没有丝毫惧意,他母亲和皇帝是同胞兄妹,从小他也是皇帝看着长大的亲外甥,尚算有几分情分。 “你母亲真是越发纵容你了,在朝堂上,还如此没有规矩。”虽是斥责,却并没有发怒征兆。 凌辰逸扯扯唇角,“皇上,微臣只是觉得二皇子所言有些可笑。” 皇上瞪他一眼,文武百官皆知,他同四皇子萧渊是穿一条裤子的,说出来的话肯定也是向着萧渊的。 不过他还是问道,“哪里可笑?” 凌辰逸微微正了脸色,“微臣说了,想必二皇子会发怒,可微臣还是想说,二皇子……” 他看向萧泽,轻笑开口,“您女人丢了说是四皇子做的,再依四皇子而言,你生不出儿子,也和他有关,那……究竟是二皇子您不行,还是四皇子……” “凌辰逸。”萧泽大怒,眼角眉梢都开始泛起了红,皇帝觉得,都能隐隐瞧见他头顶冒出的火苗。 他轻咳一声,“凌辰逸,胡说什么呢,还不退回去。” “是。”凌辰逸含着笑,退回了队伍中,萧泽则气的七窍生烟,身子都微微发抖。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竟敢说他不行!! 皇帝揉了揉额头,有了些许疲惫。 “皇上,由此可见,王氏失踪一事应是和四皇子无关,若是深究起来,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想离间两位皇子?” 一直沉默的沈文突然上前一步说道。 皇帝眼中划过一抹诧异,身子却坐直了些许,沈文一向忠正,这还是第一次参与皇子之争,他怎会不新奇。 “那依爱卿的意思是??” “老臣也只是怀疑,若是有人背后使坏,那胡氏钱庄很可能就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扳倒您其中一位皇子。” 皇帝眸子眯了眯,“如此说来,依爱卿所言,就算从那钱庄搜出什么证据,也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并不可信。” “老臣就是此意,不过皇上圣明,想来会有决断。” 萧渊目光扫过沈文,眉梢微微挑了挑,就连凌辰逸都探出头张望,惊奇不已。 莫不是沈老头打算将沈安安嫁给萧渊了,这是在帮女婿? 所有人都不明白沈文这稀泥和的是什么意思,萧泽却变了脸色。 如此被沈文三言两语一说,那他岂不是功亏一篑,就算证据摆在奉天殿也没用了,父皇也不会信他! 他抬眸阴鸷的目光扫过沈文,咬了咬牙,立即对皇上说,“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报,四弟绑架王氏,还有一层原因。” 皇帝侧眸瞟了他一眼,“说。” 萧泽看了眼将目光投向他的沈文和萧渊,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弧度,“那日夜里,凌辰逸其实是拿王氏换李国公府的庶子,李怀言的!” “父皇您知晓四弟和凌辰逸同李怀言的情分,前些日子李怀言失踪,他们怀疑是儿臣动的手脚,才会拿王氏相要挟。” 这个理由,对皇帝确实有几分说服力,只是他只淡淡扫了萧渊一眼,接着问道,“那你为何囚禁李怀言?” 就算是芝麻官,那也是朝廷命官,皇帝眼中微微泛着冷,他大梁大好的山河,是给他们如此败坏的吗? “不是儿臣。”萧泽立即解释,“李怀言一介庶子,本来就不得李国公喜欢,国公夫人张氏更是对其厌恶至极,人是被囚禁在李国公府,全然与儿臣无关,还望父皇明察啊。” “许是前几日,四弟瞧见了儿臣和李国公一同下朝,就误会了什么,王氏就是在那次的第二日失踪的。” “一团乱麻,越扯越远!”皇帝发怒,一拍御案,沉声问,“李国公呢,给朕滚出来。” “回皇上,李国公今日身体不适,请了病假。”礼部官员出列,小心翼翼的禀报。 “病了?”皇上嗤笑一声,“他病的可真是时候,朕一头乱麻,他躺在家里呼呼大睡,当真是好的很。” 搅合的他二个儿子争斗不休,他倒是悠哉。 皇帝眉目冰冷,注视着下列朝臣,冷冷开口,“有关二皇子说李国公府虐待庶子一事,各官员可曾耳闻?” “回皇上……” 一个中年官员急匆匆走出来,还想解释,就被皇帝一声冷斥,“你给朕闭嘴。” 张大人有些讪讪,默默垂下头,不敢再言语了。 皇帝开口,群臣自然不再隐瞒,三三两两将民间传闻都说了出来。 大臣们最是会随风倒,这会儿说起来,李怀言曾经几乎不是人过的日子。 皇帝怒意更重,“朕的朝廷命官,岂容你们如此作践!” “皇上,臣还有一耳闻。”说话的是沈文。 皇帝神色缓和了些许,“爱卿请说。” “数年前,老臣曾听过一耳朵,据说当年李国公府没落时,李国公曾娶了一房远亲为妻,后来又结识张家姑娘,遂贬妻为妾,李怀言就是那位被贬的原配之子,现国公夫人不待见他,也算有情可原。” 听了这话,皇帝都惊了好一会儿,凝视着沈文的目光有些古怪,这老东西何时也如此八卦了,他这个皇帝都不曾听说过。 张大人又一次急了,“皇上……” “闭嘴吧你。”皇帝满脸沉怒,“朕都不知,这大梁何时有贬妻为妾的说法!” 他侧头吩咐一旁的大太监,“立即给朕派人去查,若是真的,那老东西的国公头衔也不必要了。” “是。”太监立即去办了。 张大人脸色黑白交错,阴沉的目光投向了最前面沉默不语的萧泽。 萧泽只当不知,比起扳倒萧渊,牺牲区区一个张家算什么,他丝毫不在意张家与李国公府的下场,绑架王氏的罪名,必须要落在萧渊头上。 这场早朝,先是惊心动魄,后又犹如闹剧一般,人群中的凌辰逸唇角一直都含着笑,眸中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唯独一人,站立不安,浑身的汗如冲了冷水般直往下淌。 王乾之根本就没有听见方才都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只有去胡氏钱庄查证据的周家长子。 这世上没有人比二皇子妃更想王家倒台,只要有蛛丝马迹,周家都一定会坐实他的罪名,他这回,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王乾之抬头看向了最前面站着的萧渊,嘴抿的死紧。 他举荐周家,是早就知晓了他通敌西域! 所以,这一切都是四皇子的计谋,当真是好城府,这一手,可是一举垄断了二皇子不少势力。 王乾之心如死灰,双腿几乎站立不住,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太监比沈长赫和周允风先一步回来,附耳皇帝说了几句什么,皇帝听后勃然大怒,重重一拍书案,张大人立即跪了下去。 “好啊,好的很,朕还不知,朕的朝堂竟腐败至此,烂成了泥。” 他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张大人,“为了一桩婚事,你们都敢草菅人命了,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张大人大惊,“皇上明鉴,当年是李国公主动求娶,微臣……” “给朕闭上你的嘴,人证物证皆在,你再敢狡辩,朕今日就斩了你。” 第74章 奇耻大辱 张大人立即住了声,虽然他也不知那大太监都拿来了什么证据,当年李张联姻,张家是做过什么,可草菅人命却不曾有过。 只是张家繁荣至今,说里头没有点腌臜,是不可能的,经不住查,也不能让查,张大人沉默下去,想就此认下。 最多官降一级,罚俸几年,也好过被全部挖出来,满门不保的好。 他抬头看向萧泽的目光隐隐带上了恨意,今日当真是被二皇子给坑惨了! 皇帝平复了下心情,正准备发落张家,恰在此时,随着太监的一声禀报。沈长赫和周允风回来了。 皇帝看向了被押来的人和周允风身后的书卷,“都说说吧,都查到了什么。” 萧泽弯了好半晌的腰终于直了起来,目光焗焗的看着周允风,唇畔全是森冷。 可周允风却全然不看他,亲手接过书卷递给了大太监,让他呈给皇帝观看。 “皇上,微臣在胡氏钱庄的一个暗格子里发现了这个。” 皇帝从大太监手中接过来打开,目光逐渐变的森冷至极。 他垂眸看了眼下首昂首挺胸的萧泽,又扫向了群臣中的王乾之。 那目光,让早就心惊胆战的王乾之最后一丝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萧泽毫无所察,阴冷的目光注视着萧渊,里头都是势在必得。 皇帝终于开了口,“萧泽,你可要看看这书卷上都是什么?” 萧泽一怔,连忙弯腰伸出双手,大太监立即将书卷给他送下了御阶,放在了他的掌中。 萧泽垂眸去看,那张得意忘形的笑脸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龟裂,甚至浮上了一丝惊悚。 “这不可能,父皇,这绝对不可能……” 皇帝冷笑一声,“王乾之都已经跪下了,你告诉朕说不可能?” 萧泽脖子僵硬的转头看向了身后,并没有瞧见王乾之的影子,他扒开人往后走了走,才终于瞧见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莫说王乾之,他的手此刻都开始了微微发抖。 “王大人,这是你的东西?”他不死心的问。 王乾之从周允风拿着那书卷回来,就已经吓的面色惨白了,“二皇子,这其中有误会,您一定要救救微臣啊。” 萧泽沉默了片刻,突然走过去抬脚狠狠踹了过去,面上几尽扭曲。 朝臣们看着这戏剧化的一幕,齐齐后退躲开,缄默不言的看着,心里的算盘却是噼里啪啦作响。 今日看来,二皇子仿佛……又被四皇子给算计了。 发泄了心中的怒火,萧泽也反应了过来,大步走到了大殿中注视着萧渊,“四弟设的局,当真是好算计啊。” 谁都没有开口,只有周允风狠狠蹙眉,再一次后悔不敢将妹妹嫁进二皇子府,父亲当年当真是看走了眼。 “二皇子。”他压低了声音提醒,“您如今该想的,是如何脱身。” 周允风几乎是咬着牙。 王乾之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二皇子府,他通敌,二皇子又能独善其身吗? 萧泽瞬间反应了过来,立即解释,“父皇,儿臣……” “够了,”皇帝摆了摆手,“等此事完结,朕再收拾你。” 皇帝语气中的明显失望,让萧泽面色惨白,如今就算能脱离关系,他用人不善,识人不明的形象也会在父皇心中坐实,而做君王,最忌讳的就是这两点。 他脸色慢慢变得灰败,萧渊,这一局当真是设的好计谋! 萧渊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犹如旁观者般看着这场闹剧。 证据摆在眼前,皇帝阴沉的目光注视着王乾之,“王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微臣,微臣…”王乾之嗫嚅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脸色蜡白。 皇帝不再理会他,挥手吩咐太监直接将人拖了出去,问斩。 萧泽紧咬着牙,王乾之的求饶声经久不散,可他不敢再说一句话,连带王氏和她肚子里的男胎,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处置。 周允风冷眼看着王乾之被拖出去,眸中划过一抹讥讽,如此混不吝之人,二皇子竟也敢录用。 “皇上,除了王大人,微臣还查到了一些东西。” 他一开口,朝臣目光都朝他看了过去,周允风亲手从身后官兵手中接过了一件物什,递给了大太监。 由大太监又递至了皇上眼前,皇上瞥了眼那不算小的木盒子,吩咐,“打开。” “是。”大太监将盒子放在龙案上,一打开,就险些被金灿灿的光芒晃了眼。 一盒子,全是金条,大太监都惊了惊,抬眸觑了眼皇帝脸色,小心翼翼的退去了一旁。 皇帝看着这一盒子的金条,突然发出一声笑声,“好啊,好的很,说说吧,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民间通行的交易银钱一般都是银锭子,金元宝,而金条太过贵重,一小块都价值不少。 所以哪怕是富商未免被官府查办,都懂财不外露的道理,不会浇筑金条。 在京城,除了户部掌管的国库,还真没有人敢明晃晃的在府中存放大量金条。 而周允风之所以拿到朝堂,就说明不止是这一盒子这么简单。 果然,周允风拱手说,“皇上面前所看到的,只是在胡氏钱庄发现的十分之一不到的金条,本来一个钱庄能存放大量金条,并不算太过逾矩,可微臣……却在这些金条上发现了国库的钢印。” 皇帝锐利的眸子眯起,大太监立即上前拿起了一根金条,果然在底部发现了端倪。 “皇上,您看。”他将金条递至皇帝眼前。 皇上龙颜大怒,面容无比森冷,“朕倒是不知,朕的国库何时交给一个钱庄打理了,户部的官员,都给朕滚出来。” 立即有不少人站了出来,无一人不瑟瑟发抖,其中就包括了张家长子。 “你们给朕玩的好一手暗度陈仓啊!”皇帝冷笑了一声,拍案而起。 “朕国库的银子都流落到钱庄里去了,那朕养你们有何用,朕看你们乌纱帽都可以摘下来了,朝廷俸禄发给钱庄就是了!” 更重要的是,那钱庄还是西域王族人开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皇帝甚至瞧见被押来的男人眼中看戏的成分。 他气的胸口堵的生疼,一桩接着一桩,一个两个的当真是有能耐的很。 户部官员头都贴在了地上,微微偏头对视几眼,怀疑着身侧同僚,又齐声辩解,“皇上,微臣等当真毫不知情,皇上明鉴啊。” 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们贪会贪,但通敌卖国,还偷国库银子给他国,那是万万不敢的。 “毫不知情?”皇帝冷笑了一声,“只要一出了事情,你们次次都如此说,领功邀赏时,一个个倒是争先恐后。” “户部尚书,你如何说?” 户部尚书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此时跪在地上吓得老脸煞白。 心知此事虽与他无关,可一个失察之罪是铁定没跑,头上乌纱帽怕是要易主了啊! “回皇上,能接触到库银的只有老臣和两位侍郎,若当真是户部出了差池,只要查老臣等三人,就能找出那金条的主人。” 他没有说半步推托之言,并主张立查,皇帝阴冷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何须如此麻烦。”皇帝垂眸看向了下首被押跪着的壮男人,“沈爱卿,拖出去吧,不说出勾结何人,就把咱们大梁的所有酷刑都给他用上一遍。” “是。”沈长赫一挥手,将壮汉直接又拉了出去,从来到走,他除了看了会儿戏,都没有机会开口说出一句话。 今日的早朝进行到快午时都没有结束,大臣们也没有丝毫疲惫之色,个个都精神抖擞,战战兢兢。 这边暂时没有解决,皇帝目光又投向了萧泽,“萧泽,王乾之所作所为,你事先可知晓?” 萧泽身子一僵,立即否认,“父皇明鉴,儿臣半点不知,儿臣可是大梁的皇子,怎么会通敌呢?” “可他是你的人,他的女儿是你的妾室,你一句不知,就想撇开关系?” 皇帝语气很冷,凝视了他一会儿,才再次淡声开口,“仅凭你一人之言,难以服众,即日起,你就先幽禁二皇子府吧,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你就给朕老实待着,再敢出幺蛾子,给朕小心你的脑袋!” 萧泽面色寸寸白了下去,可他心知这已经是最轻的结果了,只能跪下认了。 “还有王氏,念及她出嫁之女又身怀皇嗣,就且留她一命,即日起贬为罪奴,待孩子出世,再行处置。” “是。”萧泽低着头,没有半句求情。 他堂堂皇子的儿子,怎么能从一个罪奴肚子里爬出来呢,萧泽眸底都是阴冷,极力掩饰着。 皇帝又钦点了两名官员协助查办王乾之和二皇子一案。 第75章 要人 处理完这些,殿门外的哀嚎声也渐渐小了些,沈长赫阔步走进殿中,拱手向龙椅上的皇帝禀报。 “皇上,他招了,说是那些银子乃是户部一位官员的赃银,他是帮忙洗钱的。” 将这些金条不着痕迹的运回西域,在折去一半给那人,就能躲过朝廷的监视,于两者而言都是双赢。 皇帝闻言威严的面容变得无比阴冷,“朕的好爱卿们,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户部三位大人依旧说着冤枉,无一人敢承认,皇帝冷笑一声,“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沈爱卿,他所指何人,直接拖下去砍了吧。” “是,”沈长赫应下,一挥手,立即有官兵进来将地上的张大人给拽了起来。 所有人都惊了一惊,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张家,更不曾想到张大人会有如此胆量! 张大人脸木了一瞬,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往外拖去,他抬头看向了龙椅上的皇帝,才惊觉反应了过来。 “不可能,陛下,不是微臣,绝不是微臣,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您就是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都不敢做出通敌之事啊。” “皇上……”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日这事儿竟会牵连到自己,“皇上,微臣要求当殿对峙,微臣不服。” 他一脸惊恐,使劲挣扎着,乌纱帽和朝服都被撕扯的凌乱不堪。 二皇子这会儿都傻了! 王乾之通敌?张大人私吞库银? 今日不是冲着萧渊来的吗,最后怎么都是他的人遭了殃。 他脸一阵青,一阵白,在张大人开口求他,让他帮忙求情时更是心虚胆怯,尽力缩在人群中,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等等。” 萧渊突然开口,制止了官兵,他冷扫了张大人一眼,对着皇帝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能只听信西域人片面之词,一无证据,二无其他人证,若如此就斩我大梁朝廷命官,若是对方受人挑唆,故意诬陷,我们岂不是顺了他们的意,成为了笑话。” 西域王族本就图谋不轨,他们说出的话,指认的人,一定要经过确切证实。 张大人又看到了希望,连忙挣脱开官兵朝前爬去,“是啊,皇上,微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绝不是微臣所为。” “你身家性命已经不保了。”皇帝沉着脸怒喝。 今日,他作为大梁天子的脸简直都被丢尽了。 “那微臣就以九族担保,请皇帝明察。” 他用力磕着头,整个奉天殿中只有他头磕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 可惜的是,昔日的官僚,党派,无一人开口帮他说一句话。 萧渊沉沉的目光扫过张大人,不着痕迹的递给了凌辰逸一个眼色。 凌辰逸立即站了出来,“皇上,臣有一提议,您或可考虑一二。” 皇帝扫了他一眼,“说。” “西域与我大梁不合已久,正如四皇子所言,西域人的指认并构不成确凿证据,若是因此斩杀我大梁朝廷命官,传扬出去委实不妥,甚至会成为那些小国的笑柄。” “微臣以为,可以将张大人暂时收押,张家一门幽禁,由禁军统领沈大人查办,若是真能查到证据,皇上再斩不迟!!” 皇上微微拧眉,一时没有说话,旋即以凌辰逸为首的官员,纷纷出来附和。 “沈爱卿,你觉得呢?”皇帝将问题抛给了从先前就开始沉默了的沈文。 沈文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缓缓开口,“回皇上,老臣以为,四皇子和凌世子所言…有理,张大人毕竟是我户部大员,如此确实草率了些。”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沈爱卿都如此说,那就依照凌世子的意思,暂且收押吧,若是查出证据,张家三族以内,全部问斩。” “是。”沈长赫出列应下,挥手让人将张大人暂且带了下去。 皇帝早就坐的身心疲惫,这会儿双腿都有些微微发僵,他身后大太监立即将他搀扶了起来,随后离开了奉天殿。 本威严挺拔的身影,这会儿落在群臣眼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萧渊眸底划过一抹什么,又很快隐去,他心知压在父皇身上的不止有大梁的江山,还有两个儿子你死我活的争斗。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喝退朝,文武百官才终于敢挪动着僵硬的步子,离开奉天殿。 今日,可真是波云诡谲的一日! “萧渊。”萧泽大步走出奉天殿,在御阶下追上了准备离开的萧渊,他脸色发青,眸子狠戾,“你可当真是好手段,让二哥好生佩服。” “四弟值得二哥佩服的还有后面。”萧渊冷扫他一眼,就直接离开了。 萧泽不甘心的又追了几步,问“你是何时知晓王张两家通敌叛国的?” 他这个主子都全然不知,萧渊竟然知晓,那岂不是说明他的一举一动都全在萧渊掌控之中吗。 思及此,一股凉意从萧泽后背直窜头顶,寒意彻骨。 萧渊眉梢挑了挑,偏头看向了萧泽,“二哥何以为我是提前知晓,为何不觉得是四弟我栽赃陷害呢?” 萧泽愣了一瞬,想说什么时,萧渊已经不再理会他,抬步离开了。 他恨的牙根都发痒! 今日若是他胜,他定是会狠狠奚落他一番,落井下石,可他却好似并不放在心上,就好像,从不屑将他放在眼中,当成对手。 他心知自己肚量狭窄,更恨萧渊的风度卓然。 离开了奉天殿有一段距离,凌辰逸才淡声说,“皇上说要夷张家三族,这回,想必张大人该坐不住了。” “让沈长赫密切注意着牢中动向,尤其是宫中的人,若有人私自见张大人,让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后向我禀报就是。” 凌辰逸点了点头,“若淑妃娘娘之死,他当真参与,这两日他就该和背后之人递信求救了,萧渊,你当真做好了接受结果的准备?” 凌辰逸眸中浮上忧虑,当年齐家的鼎盛盖过如今的沈家,且齐家晚辈人才辈出,遭皇上忌惮数年。 深究起来,淑妃娘娘之死和齐家突然之间的没落,极为可能同金銮殿中的那人有关系。 萧渊目光一瞬间沉暗了下去,薄唇抿的很紧,面色也有些微微发白。 “最差的结果,也总比被蒙在鼓里自欺欺人的好。” 从他吩咐户部尚书取库银,栽赃张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哪怕是他,纵使父子反目,他也得要一个结果。 凌辰逸轻叹一声,不再开口,直到走到了马车旁,他才又低声说,“若……当真是皇舅舅,咱们就要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了。” 如今的平和只是假象,若是不久后撕开了这层父子和睦的表皮,依皇舅舅的性子,怕是不会允许萧渊还活着。 “不过也说不准,毕竟当年皇舅舅对淑妃娘娘的宠爱是真的,这些年对你,也算尽心尽力。” 毕竟是亲儿子,或许……皇上不会如此狠心。 萧渊面容冷酷,他负手而立,看着从宫门口走出的沈家父子,唇畔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 “辰逸,永远都不该将生死寄予旁人身上,我母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若非她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从不曾设防,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殒了命。 “你说的也对。”凌辰逸重重一叹,在萧渊肩膀上拍了拍,“不论你想怎么做,我都帮你。” 哪怕夺了舅舅的皇位! 沈家父子已经走了过来,萧渊冷沉的面容微微收敛了些,“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凌辰逸挑眉,一抬眸就看见了沈家父子,脸上的沉郁立即一扫而空,换上了戏谑。 “今日能圆满收尾,可多亏了沈大人助攻,你可要好生谢谢你未来的岳父大人啊。” 萧渊淡淡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冷沉的眉眼却温和了些许。 “我走了。”凌辰逸钻进了马车,车夫一拉缰绳离开。 此时沈家父子也到了跟前,萧渊抬步迎上一步,“沈太尉,今日朝上,多谢了。” 他极少有笑颜,这会儿冷峻的面容尚算的上温和。 沈文站定脚步,行了一礼,才说,“老臣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明白四皇子什么意思。” 萧渊勾唇一笑,“不明白没关系,只要你我目的一致就好。” 沈文笑笑,依旧装蒜,他想要的只是萧泽倒霉,至于别的,他并不感兴趣。 “近些日子赫儿奉命负责二皇子的案子,以免口舌争议,四皇子还是避开着些好。” 他意思说的十分明显了,今日他只是实话实说,绝无站队之意。 萧渊温和笑笑,没有丝毫怒意,“多谢沈太尉提醒。” “……”沈文抬眸看了眼萧渊,他竟不知四皇子脸皮何时如此厚了。 他轻咳了一声,直接了当的问,“既然事情都结束了,四皇子打算何时将我的女婿放出来。” 此话一出,一旁的沈长赫都惊了一下,果不其然,萧渊原本尚算和煦的脸色倏然阴沉了下去,冷意森森。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沈文半寸不让,“小女的定亲之日已经到了,还望四皇子行个方便,将人还给我沈府。” 萧渊袖中五指收的很紧,隐隐能听见骨节的脆响,过了好半晌,他才努力平复下汹涌的戾气,皮笑肉不笑的说。 第76章 思念成疾,嫉妒发疯 “八字还没一撇呢,沈太尉就将人规入了沈府,是不是为时过早了些?” 沈文蹙了蹙眉,淡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都合过了,莫说是一撇,就是那一捺都快成了。” 萧渊眸子豁然眯起,森冷的气息慢慢蔓延而出,他张口想说什么,沈长赫急忙快步上前挡在了他面前。 “四皇子,家父年纪大了,今日早朝站的时间太久,腰不好,微臣就不同四皇子说话了,先行告辞。” 萧渊深深凝视了沈长赫一眼,尽量收敛了神色,点头,对沈长赫的紧张不甚在意。 那个女人连沈长赫都护短,更何况是她父亲,他就算生气,也没打算做什么。 “沈太尉慢走。”他让开一步,让父子二人离开。 放眼大梁,能让他萧渊让步的,沈安安是第一个,沈家人是第二个,就连皇帝,都没有这待遇。 纵使沈文是官场上的老狐狸,这会儿后背也爬上丝丝凉意,好似被什么虎狼给盯上了。 他不由开始忧心,等与萧渊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才说,“你妹妹和张业扬的亲事得尽快定下来才行,再拖下去,恐夜长梦多啊。” 今日早朝就不难看出,二皇子根本就不是四皇子的对手,萧渊掌权,逐步朝堂只是朝夕之事,如今他可以护安安,若萧渊为君,他可就再难护住了。 那是个比当今皇上还要危险有手段的人。 “爹放心,凌世子已经答应了孩儿今日放人,待会儿我去走一趟,定会将张业扬带回去的。” “嗯。”沈文点了点头,面上的忧愁却并没有舒缓。 “我沈府本想着独善其身,可今日二位皇子争斗,却不得不被拉入漩涡,赫儿,你负责此案务必要谨慎,一定不能将自己卷了进去。” 沈长赫垂下眸子,点了点头,“爹放心,孩儿心中有数。” “嗯。”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沈长赫将沈文搀扶下马车说道,“孩儿还要回去忙案子,就先不回府了。” 沈文点了点头,“别忘了爹嘱咐你的话,还有张业扬,后日就是定亲的日子,记得将人带回来。” “好。”沈长赫应下,待沈文进了府才又上了马车离开。 凌辰逸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萧渊府上,庆安奉命在后门候着沈长赫,远远瞧见沈府的马车,他立即迎了上去。 “沈大人来了,我家主子和凌世子等候多时了。” 沈长赫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将马车赶离了四皇子府附近,才随着庆安走了进去。 此时四皇子书房中,凌辰逸正在和萧渊讨论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 听见院中响起脚步声,凌辰逸主动止住了话头,幽幽看了萧渊一眼。 萧渊仿若不察,垂头在宣纸上勾勾画画着什么。 不多时,书房门被推开,沈长赫抬步走了进来,给书案后的萧渊行了一礼。 “四皇子。” 萧渊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幽深的眸中藏匿着难以察觉的幽光,“坐。” 沈长赫走过去,在凌辰逸身侧坐了下来,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提张业扬,让一旁的凌辰逸重重松了口气。 “张大人一案,可是四皇子从中操持?”他问的直截了当,得知了缘由,他才知晓应该怎么做。 不等萧渊开口,凌辰逸便将在宫门口时萧渊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长赫同萧渊也算交情匪浅,一听就知萧渊打的什么主意,“四皇子查到张家同淑妃娘娘之死有关的证据了?” 他有些惊讶,毕竟当年的张家,在齐家面前,着实是不够看的。 凌辰逸语气泛冷,“当日香觉寺截杀我娘的土匪中,就有张家的手笔。” 如今一说,沈长赫也不问了,“微臣明白了,只是……一旦撕破了脸,只怕…” 朝堂就再无安宁之日了。 “这一日,迟早都会来的。”凌辰逸眸子逐渐变得阴暗,在沈长赫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的沉默以后,沈长赫再一次开口,“此次对二皇子打击不小,少了王家和张家的助力,二皇子一党势必会大打折扣,正是四皇子您收拢势力之时。” 凌辰逸点头,“张家一倒,李国公那个墙头草势必也会倒戈,怀言正好可以趁机把控李国公府,于我们而言又是一大助力。” 李国公府虽没有实权,可底蕴不弱,假以时日,照样可以在朝堂站稳脚跟。 二人商议着,萧渊却好半晌都没有言语,他垂眸盯着书案上的宣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沈长赫就离开了,张大人还在牢中待着,他这几日要将人看住才能钓出背后的大鱼。 临走之际,他看了眼萧渊脸色,将凌辰逸叫了出去。 萧渊只是看了眼二人离开的背影,就收回了视线,眸光淡的几乎没有任何温度。 院中,不等沈长赫开口,凌辰逸就说,“我已经让人将张业扬放回去了,长赫兄放心。” 沈长赫长松了口气,抬眸朝书房看了一眼,说,“有劳凌世子了。” 凌辰逸摇了摇头,眸中染上了些许意味深长,“长赫兄,你就不觉得沈姑娘的婚事定的太过匆忙了些吗,沈府对那书生究竟有几分了解呢?” 沈长赫微蹙了蹙眉,明显听出了凌辰逸话外之意,“凌世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没有,只是善心提醒罢了。”凌辰逸淡淡一笑,就转身回了书房。 沈长赫拧眉站了一会儿,才抬步离开了四皇子府。 “人放了?”书房中,萧渊冷沉的眉眼注视着凌辰逸问。 凌辰逸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又立即说,“反正早晚都是要放,你总不能一直将人关在牢里,索性张家姐妹不是就要入京了吗,让她们解决不比你做这个坏人要强。” 萧渊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面色明显阴冷了不少。 这几日忙,他有些时日没见着那个女人了。 冷着脸好半晌,他开口唤了庆安进来,吩咐,“让人盯着她动向,有什么消息禀报我知晓。” 她?说谁? 庆安迷糊了一会儿,触及主子沉甸甸的视线立即打了个冷战,凌辰逸好心提醒,“张业扬放出去了。” 庆安立即反应了过来,张业扬放出去了,数日不见,思之心切的沈姑娘……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 等庆安离开,凌辰逸才轻叹一声,“萧渊,你图什么,直接将沈府拉入局,把她娶回来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不是更好!” 萧渊冷睨了凌辰逸一眼,没有应答,“你很闲?李怀言那不用帮忙吗?” “……”凌辰逸咂吧了下嘴,缓缓站起身,“行,那你就一个人夜不能寐,思念成疾,嫉妒发疯吧。” 说完施施然离开了书房,萧渊坐了好半晌,身子才微微动了动,桌案上的宣纸在他手中慢慢收拢成一团,变成了废纸。 没关系,他暂且在忍那书生两日。 萧渊沉沉合上眸子,掩盖住了眼底的阴霾和疯狂。 “主子,”庆丰敲了敲房门,推开走了进来。 他手中端着一个木盒,小心放在了书案上,“这是宫中贵妃娘娘送给主子的礼物,说是皇上御赐的砚台,用来恭贺主子的。” 萧渊目光定格在盒子上,面无表情的抬手打开,里面放着一方沉砚,光看质地就价值不菲。 贵妃这是知晓他今日赢了萧泽,再向他示好。 “收起来吧。”萧渊扣上了盒子,疲惫的靠回了椅子里。 “送东西的太监还在外面等着,主子看可要回复什么话给贵妃。”庆丰轻声询问。 萧渊眉头皱了皱,却还是勉强耐住了性子,语气淡然,“告诉她,宫中安寿殿距离凤仪宫最近,很适合颐养天年。” 庆丰一怔,抬头看了萧渊一眼,忙不迭应下,出去将话转告给了太监,让他带进宫里。 沈贵妃听了萧渊这话,面上都是欣喜。 玉姑姑笑着说,“四皇子这是告诉娘娘,来日他登基,只要凤仪宫中住的是咱们表姑娘,娘娘就是太后之尊。” “嗯。”沈贵妃满脸笑意,抬手示意小太监退了下去。 “倒是本宫小瞧了那丫头,竟能让萧渊对她动了心思。” 玉姑姑道,“表姑娘容貌艳丽,有几分倔强脾气,确实别具一格,只是……” 她话音顿了一瞬,有些忧心的说,“奴婢听说,沈大人好像有意要将沈姑娘许配给今年的一个新科进士。” “什么?”沈贵妃一脸惊愕,“兄长他是疯了不成?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玉姑姑叹了口气,“如今外面都传遍了,也就宫里消息闭塞,还不曾听说。” 沈贵妃整张脸难看极了,“兄长这太尉真是坐够了不成,难道他看不清如今局势吗?” 筹谋心机,二皇子都远远不及四皇子,就算宫中有宁妃加持,输也不过是早晚之事,况且萧渊还心仪安安,这个时候不赶紧攀附上去,还等什么? “娘娘,”玉姑姑拧着眉,忧心忡忡开口,“四皇子是个城府极深的,您说若是沈大人不把表姑娘嫁给她,反嫁给一个穷书生,日后四皇子登基,会不会怀恨在心,报复沈家啊。” 第77章 沈贵妃设计 届时莫说是太后之位,只怕贵妃娘娘和沈氏一门连活命都难! 沈贵妃脸色慢慢变的苍白,她在这深宫中熬坏了身子,这辈子都不会有孕,有个依靠了,如今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她怎能不抓住。 “我看兄长就是疯了!满脑子只有忠正刚毅,他不爱惜性命,还想让沈氏一门都陪他一起死不成!” 一个一文不名的穷书生,面对帝王的觊觎,他拿什么护住安安,不过是一场所有人的悲剧罢了。 沈贵妃重重拍在桌案上,眸子逐渐变的阴狠。 她绝不能让此事发生,既然兄长冥顽不灵,那就只能让沈家和四皇子绑在一起。 他日面对帝王的忌惮怀疑时,为了保住全族,想来兄长定会有所思量的! “皇上可是在御书房?”她偏头问玉姑姑。 玉姑姑蹙了蹙眉,“老奴这就派人去打听。” “嗯,顺便让小厨房熬一碗安神汤,待会儿我带去御书房。” 半个时辰后,沈贵妃带着玉姑姑,提着安神汤到了御书房门口。 大太监立即上前行了一礼,“贵妃娘娘,皇上这会儿心情不太好,您看…要不……” “无碍。”沈贵妃打断了大太监的话,“本宫就是听闻皇上心绪不佳,才特意准备了安神汤前来,你替本宫通报一声就是。” “是。”大太监只得转身又进了御书房,不多时,他就快步出来将沈贵妃请了进去。 龙椅中的皇帝正半合着眸子小憩,威严的脸上全是疲惫之色,沈贵妃亲手从玉姑姑手中接过食盒,将人打发了出去。 “臣妾参见陛下。”盈盈福了福身,沈贵妃就抬步走上了御阶,将食盒放在龙案上给皇帝轻揉着太阳穴。 “皇上,臣妾听闻您心绪不佳,特意亲手给您熬煮了碗安神汤,您喝一些,晚上还能睡个好觉。” 她声音轻柔,手下力道不轻不重,皇帝面色明显缓和了些许,淡声开口。 “这个时候,整个后宫也就你有胆子往朕跟前凑了。” 沈贵妃淡淡一笑,“那还是皇上宠爱臣妾。” 话是如此说,可沈贵妃心知肚明,皇帝之所以允许她插嘴,不过是因为她膝下无子,对前朝社稷没有任何威胁罢了。 否则也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说两位皇子任何是非的。 皇上闭着眼享受着贵妃的侍奉,不轻不重的说,“朕养了两个好儿子啊,朕龙体尚且康健,他们就开始斗的你死我活了。” 沈贵妃手下顿了一瞬,又立即接着按,“生在皇家,争斗是避免不了的事情,皇上不必心烦,您该做的是养好身子才是,如此才能遏制两位皇子互相残杀啊。” 皇帝半睁开眼皮,睨了沈贵妃一眼,轻笑说,“这话也就你敢说。” 放眼后宫,也就沈贵妃能说。 沈贵妃抿唇笑了笑,一双纤细的五指顺着皇帝的额角一点点滑下,放在了他胸前的位置上,双手勾住了皇帝的脖子。 “那也是因为皇上宠爱臣妾。” 皇帝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面容布着沉重,“你说得对,生在皇家,不可避免,若是没有争斗,朕的儿子们才真是废物。” 沈贵妃妩媚的笑了笑,绕到皇帝身前,从食盒中端出了安神汤,“臣妾侍奉您喝一些。” 皇帝就着她递到唇边的勺子张口,喝了下去。 沈贵妃温柔极了,每一勺安神汤都会小心的吹凉,才递至皇帝嘴边。 很快,安神汤就下了大半碗,沈贵妃清丽的眸子闪烁了几下,状若无意的开口。 “臣妾听说,今日朝堂上,臣妾的兄长也开口帮腔了?”她微微一笑,似是脱口而出。 “倒也是奇怪,兄长一直不都是保持中立,极少搅和进这些是非中的吗,今日怎么……” 说着,她明显察觉出皇帝的眼神变了,温和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沈贵妃仿佛才发现言语的不妥,慌的勺子都没有拿稳,掉在了皇帝的衣袍上。 她连忙起身放下安神汤,捡起勺子给皇帝擦拭龙袍,一脸的自责,“都是臣妾不小心,皇上您没事吧?” 皇帝抬手阻止了她拿帕子擦龙袍的手,微沉着的眸中有些许阴暗,“不碍事,你下去吧,朕还有折子要批阅。” “是。”沈贵妃匆忙起身将安神汤收进食盒中,一个字都没再说,福福身退了出去。 她很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今日且点到为止,皇上心中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就会在所有事情中寻找破绽。 兄长,只能被逼去四皇子的队伍中。 出了御书房的沈贵妃一瞬间整理好了表情,脸上的慌张自责一扫而空,她在大太监的行礼中离开了御书房。 走出很远,她才回头看了眼巍峨华丽的宫殿,毕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她称得上最是了解皇帝。 君王多疑,只要在他心中点起一丝火苗,那丝火苗就会形成大火,顷刻间燎原。 “贵妃娘娘。”回到宫中,玉姑姑合上门,才忍不住开口,“咱们在宫中所依仗的就只有沈大人,您这样做,若是皇上当真对沈府不再信任,生了打压之心……” 沈贵妃在贵妃榻上坐下,一脸的心不在焉,“要的不就是他生疑打压。” 她淡淡一笑,“他怀疑就一定会有所动作,届时兄长不论愿意不愿意都将和四皇子的荣辱绑在一起,比起沈氏全族,一个女儿的牺牲,兄长定会有分寸的。” 玉姑姑虽觉得如此过于冒险,可沈大人根本不听娘娘规劝,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贵妃走后,皇帝并没有批阅奏折,而是坐在龙椅中沉思,良久都没有动作。 直到一个时辰后,大太监拿着一旨圣意奔出皇宫,去了禁卫军地牢宣读。 沈长赫听完圣旨内容,眉头狠狠拧在了一起,只是不等他仔细思量,大太监就将圣旨递到了他手中。 “沈大人,皇上一片心意,您快接旨吧。” 沈长赫收回思绪,说了句微臣接旨,才捧着圣旨站起身。 大太监笑呵呵的说,“皇上是担心派给您的活太多,才又下令让周大人协助您一起查办此案,皇上对沈家,可当真是体恤恩宠啊。” 沈长赫唇畔勾起体面的笑容,“公公说的是,有劳公公帮我谢过皇上。” “不打紧,那沈大人接着忙,咱家还要回宫中复旨呢。” 沈长赫点头,什么都没再说,亲自将大太监送了出去,看着人上了马车离开。 “大人,皇上让二皇子妃的母家掺和进来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保二皇子。”禁卫军副统领皱着眉说。 “谁知道呢。”沈长赫将圣旨递给了副统领,吩咐,“你在这里待着,一定看牢了里面那位,我有些事先走一步。” “是。” 沈长赫翻身上马,离开了官署。 他面色慢慢染上凝重。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此次事件二皇子并不曾参与,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罪,所以皇上让周允风参与进来,只怕不是为了二皇子,而是…… 牵制他,怕他徇私四皇子!!!! 可沈府向来中立,他和四皇子的来往又十分隐蔽,皇上是如何知晓生疑的。 沈长赫将最近的事儿想了个遍,都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四皇子书房中,萧渊正在批注文书,庆安推门走了进来,声音压的很低,“主子,沈大人派人送来的。” 萧渊笔尖一顿,抬眸看了眼庆安递上来的信笺,眉头微蹙了蹙,敏锐的询问,“他人呢?” 若有急事,他都会深夜来访,突然递信是何意? 萧渊立即放下了狼毫,脸色沉肃。 庆安摇了摇头,“来人装扮成了一个乞丐,塞给管家这个后就立马走了。” 萧渊立刻接了过来打开,待看完了上面内容,沉肃的面容又沉了几分。 庆安探头去看,只瞧见了一个地名,好像是一家酒楼。 “让凌辰逸和李怀言来一趟。” “是。”庆安立即领命去叫人了,不出半个时辰,凌辰逸和李怀言齐齐赶到了四皇子府。 凌辰逸一进门就问,“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忙慌的将我们叫来?” 李怀言没有说话,整个人比起以前的吊儿郎当莫名沉稳了许多,只是憔悴不少,风流才子的气度亦是半丝不减。 二人在萧渊对面坐下,萧渊扫了李怀言一眼,蹙眉问了一句,“你如何?” 李怀言轻笑,“我好的很。” 这么多年都在张氏的手下活过来了,连亲眼看着娘被她勒死都没有倒下,如今这点苦算的了什么。 况且张家已倒,张氏没有了靠山,很快,他就可以给亡母报仇,正她位份了。 萧渊点了点头,将信筏递给了凌辰逸,“你看看这个。” 凌辰逸接过扫了一眼,眉梢微挑,“这哪家姑娘又约你了?” 他半开玩笑的说,萧渊冷扫了他一眼,淡声开口,“沈长赫派人送来的。” 凌辰逸一怔,“他约你客来酒楼见面?” 说完,他又垂眸看向了信筏,脸色慢慢凝重,“有人发现了他在和你来往。” 且让沈长赫如此小心,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在躲沈太尉,要么……就是皇上! 第78章 酒楼相遇 沈府地位敏感,尤其若是让皇帝知晓,今日朝堂之事是沈长赫参与和萧渊密谋,那么沈府的安全将不堪设想。 萧渊不怕沈文知晓,但忌惮皇上,忌惮给沈府招来祸患。 “你进宫一趟,查查今日父皇召见了何人,都有谁进出过御书房。” “好。”凌辰逸放下信筏立即站起身,“那你小心些。” 萧渊点点头,在凌辰逸离开后,稍作装扮了下,就和李怀言离开了皇子府。 他们并没有用皇子府的马车,而是挑了一个极其不打眼的普通马车,直接去到了那家酒楼的后门。 二人下了马车,推开后门,并无人看守,应是沈长赫早就打点过,就直接去了信筏上所写的雅间。 “主子。”庆丰匆匆跟上了二人的脚步。 萧渊淡扫了他一眼,“说。” 庆丰嘴抿了又抿,才低哑开口,“去沈府的暗卫传来消息,沈姑娘出门了,去了对面那家酒楼。” 萧渊脚步微顿,眸底泛起淡淡波光,又因庆丰下一句而彻底沉寂下去。 “沈姑娘在酒楼约了张业扬。” 雅间近在咫尺,萧渊却彻底止住了脚步,幽沉的眸中是风云欲来的暴虐。 庆丰立即后退了几步,头微微垂下。 一侧的李怀言当然都听见了,他蹙眉看着萧渊说,“正事要紧。” 萧渊不语,转身就要离开。 于他而言,哪一件都是正事,那一件比此更为重要。 “萧渊。”李怀言快步上前攥住了他胳膊,语气发沉,“里面等你的是沈安安的大哥,极有可能要说的事儿关乎沈府安危,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当要掂量轻重。” 萧渊薄唇紧抿,没有动,却也没有甩开李怀言,固执已见。 李怀言挥手示意庆丰退下,又接着劝解,“如今你拿不出将那书生彻底踢出局的证据,贸然参合进去只会让沈姑娘对你生厌,并不利于你们感情发展,先忙正事,只有掌权,你才能留得住她。” 萧渊眉头紧锁着,冷气在他周身慢慢扩散,李怀言直接勾住他肩膀,将人给带进了雅间。 “听我的,我有经验。” 萧渊冷睨了他一眼,“逛花楼的经验吗?” 李怀言啧了一声,“当然是哄姑娘的经验了,他们在一起又如何,顶多吃一顿饭罢了,心胸宽广些,且由着他们今日。” 萧渊冷笑了一声,一起吃饭? 他都还不曾吃过呢。 沈长赫早等得有些焦急了,瞧见二人进来立即站起身走过去将门合上,“桌上有茶,四皇子,李公子坐下说吧。” 二人看他如此谨慎戒备,面容都沉肃了几分。 三人在桌前坐下,萧渊直接了当的问,“你是被父皇发现了什么吗?” 沈长赫点点头,眉眼中都是阴郁,“一个时辰前,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去禁卫军那宣读了一纸圣旨,让周允风同我一起查办张大人一案。” 此话一出,萧渊和李怀言同时皱了皱眉。 “可还有别的话?”萧渊问。 沈长赫摇了摇头,“那太监说的都是场面话,听不出什么端倪。” “张大人显然是二皇子一派的人,而周允风又是二皇子妃的兄长,皇上让周允风参与进去是何意,莫不是要帮着二皇子?”李怀言拧着眉说。 萧渊沉着脸沉默了片刻,淡声说,“通敌之嫌,父皇不会放过张大人,周允风不是去帮二皇子的,怕是用来牵制长赫,防止我在中动手脚的。” 沈长赫立即点头,“我也是此意,只是这也变相说明了皇上并不信任我,他已经知晓了你我有来往。” 先不说沈府会遭受的打压和忌惮,就往后行事,沈家再想参与什么,皇帝都不会再允许。 萧渊墨眸幽沉,冷峻的面容泛着冷意,“我已经让凌辰逸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他们来往一直都十分隐秘,皇上不可能会知晓,今日早朝时还好好的,如今突然变化,只能说明有人进献了什么谗言。 沈长赫点点头,沈家除了贵妃没人能摸清楚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儿,也只有两位皇子才有能耐能将手伸进御书房。 “我如今担心的是,周允风一旦和我一同负责此案,后续我们的计划都会被打乱,若是再被他发现了端倪……” 周家不同于王乾之那种小门小户,周氏百年勋贵,也是曾烜赫一时的大族。 周允风是家族培养的下一代继承人,心机手段谋略样样皆可,想忽悠他可不怎么容易。 “这个不用担心。”萧渊淡声说,“就算他明知张大人是被诬陷,也找不到证据,至于西域那个人证,这两日你松缓些守卫,会有人带他离开大梁。” 没有人证,不会说话的物证没有任何作用,就算是三司会审,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至于后面的计划……”萧渊话语顿了顿,才又说。 “若背后之人果真是二皇子,周允风的加入也不一定都是坏事,你这几日可放松缓些,让他单独同张大人接近一二,给他们些时间,总会露出端倪的。” 沈长赫闻言蹙了蹙眉,“那岂不是会早一步打草惊蛇,让二皇子知晓咱们是在查淑妃娘娘之死?” 皇上对淑妃二字称得上讳莫如深,若是听闻了风声,未必肯让四皇子继续查下去。 萧渊冷冷勾唇,“没关系,我只要知晓是谁在背后搞鬼就行。” 至于怎么让对方死,他有千百种方式。 “你正常审理此案,切不可让周允风发现你和我来往。”萧渊沉声叮嘱。 若是父皇已经起了疑心,二皇子一派只要在稍加挑唆,那沈家在朝堂上就会十分艰难,甚至如履薄冰。 “这个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沈长赫点头应着。 萧渊喝完了手中茶,起身去了窗棂前站着。 窗棂只打开了两三指宽的缝隙,能勉强看清街道上的情景,他站在那,一站就是两刻钟。 李怀言知晓他在等什么,沈长赫并不知晓,他起身也走了过去,余光恰巧扫见楼下一辆熟悉的马车经过。 他眉头一皱,立即站在了另一个窗棂前往下看,就见沈安安在墨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往酒楼里走去。 稍稍一想,沈长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抬头不着痕迹的看了萧渊一眼,薄唇紧抿。 为了沈府将来和满腔抱负,他可以追随萧渊,可妹妹,绝不能加在这场赌注中。 “后日,就是家妹定亲的日子了,届时若是四皇子有空,可以来府上讨一杯喜酒喝。” 他已经做好了萧渊会发怒,以及散发出的那十足压迫感,可惊异的,萧渊没有动,脸色除了冷凝了几分并没有别的变化。 好半晌过去,他轻轻“嗯”了一声,好似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可绕是那声轻应,沈长赫都听出了几分硝烟的味道,提着的心并没有就此放下。 李怀言都有些佩服沈长赫了,当真是一次次在萧渊的逆鳞上来回横跳,也就沈安安是他亲妹妹,不然今日萧渊非让他横着出去不可。 以防他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李怀言立马将他拉回了桌案前坐下。 “不是说后日就定亲了,怎么定亲前两日还见面呢,我可听说了,两个新人提前见面可不太吉利啊。” 他说着,还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萧渊背影,暗暗想,我可是在帮你,话只是逢场说的,你可别介意。 沈长赫拧了拧眉,“张业扬前几日出了些意外,如今人刚被放出来,二人碰面以表关心也是情理之中。” 李怀言当然知晓张业扬前几日被凌辰逸给抓进地牢里了。 要他说,萧渊还是手软了,若是依他以往心黑手狠的作风,莫说是定亲,那书生一出场就该入土了才对。 李怀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不过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想必是有一定道理的,还是遵守些,这满京城都是勋贵,若是被人遇上了多不好。” 沈长赫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当然知晓,可数日不见,妹妹的担心他看在眼里。 李怀言又接着说,“看时辰,沈姑娘进去得有一刻钟了吧,就是说说话,也该差不多了。” 毕竟萧渊都在窗棂前快站小半个时辰了,从他冷峻的面容,僵硬的脊背,他都能猜出他此刻心中的燎原之火,说不定理智就只剩指甲盖那么大小了。 李怀言越说,沈长赫越坐不住了,私心里,他也是不怎么看好张业扬的。 他突然站起身,李怀言忙问道,“你去哪?” 沈长赫还没有说话,他就立即将沈长赫拉坐下“你是偷偷摸摸过来的,楼下不一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万一被看见了岂不是功亏一篑,让萧渊的人去一趟,提醒提醒沈姑娘就是。” 沈长赫脸色浮上了警惕,看着李怀言,“这样不太好吧,还是算了吧。” 开玩笑,萧渊的人去会不会杀了张业扬都很难说,安安又不是很待见四皇子。 “哎呀,四皇子手底下的人你还不放心吗,他们一向有分寸。” 不由分说,李怀言直接起身出了雅间,吩咐了庆丰几句。 沈长赫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第79章 自作主张 而萧渊至始至终都立在窗棂前没有说话,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袖中手攥的生疼,只有如此用尽全力的压制,才让他勉强保持着理智。 他看着庆丰去了对面酒楼,裹挟着狂风骤雨的眸子微微眯成了一条缝。 也不知庆丰用了什么方法,没出一盏茶,沈安安和张业扬就相继从酒楼里走了出来。 萧渊距离的远,听不见二人都说了什么,但能看见张业扬低垂着头,满脸的卑微怒意。 沈安安带着淡笑,在同他说着什么。 萧渊目光紧紧定格在女子的面容上,险些被嫉妒和怒火冲昏了头脑,情绪在胸口喧嚣,勉强压制着。 幸好二人没有逗留太久,沈安安就上马车离开了,张业扬站在酒楼前,注视着马车远去,良久都没有动。 等人走了,庆丰才微低着头从酒楼走了出来。 萧渊微合了合眸子,绷着的面容松缓了些许,转身回了椅子里坐下,李怀言看了他一眼,就知定是事成了。 不过沈长赫在,他并没有唤庆丰进来询问。 三人闲聊了几句,没等多久,凌辰逸终于来了。 他面色冷肃,有些不佳,沉着脸走了进来,先是看了沈长赫一眼,打个招呼后坐了下来。 不等萧渊问就主动开口说,“今日结束早朝的两个时辰后,沈贵妃去了御书房一趟给皇上送安神汤,她离开后没多久,紧接着皇上就下了那道圣旨。” 凌辰逸查出的结果让几人都很是意外,尤其是沈长赫。 姑母?她怎会参合进这些事?况且她不是一直都希望沈家站队四皇子吗? 就算别的不说,挑唆皇上对沈府忌惮生疑,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她就不担心沈家倒台,牵连她自身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中盘旋,沈长赫五指慢慢收拢,冷凝着脸思索。 萧渊却是倾刻间就明白了沈贵妃所图,他脸色有些难看。 若他想,早就已经将沈府纳入四皇子府一党,轮得到她多事,自作主张。 想说一句愚蠢,可又念及她毕竟是沈家兄妹的亲姑母。 他没有言语,脸色沉得可怕,他瞬间就明白的事,沈长赫和凌辰逸,李怀言想了一会儿也清楚了。 凌辰逸淡淡扯唇,对沈长赫说,“看来沈贵妃是铁了心要将沈姑娘嫁进四皇子府的。” 当然,他们乐见其成,有人更求之不得。 只是沈贵妃的此举,阴差阳错,让他们局势有些处于被动。 沈长赫怎么都没想到,背后捅了沈家一刀的会是自己人,心里别提多气愤了。 “此事待回府后我会告诉家父,尽量约束姑母。” 萧渊没有说话。 那是沈府家事,至于沈贵妃,他也会派人警告,他要娶沈安安,却绝不是这种被迫的方式。 沈长赫离开后不久,萧渊几人也离开了酒楼。 四皇子书房,萧渊冷声吩咐庆安,“告诉沈贵妃,让她给我安生些,在擅自做主,城外废妃的尼姑庵,更能装的下她。” “是。”庆安立即离开,将萧渊的话转告给了沈贵妃知晓。 沈贵妃怎么都不曾想到,萧渊会如此迅速的查到了她的头上,更对他的手段势力心生畏惧。 “娘娘今日险些坏了我家主子大计。”庆安沉声说,“主子吩咐,让娘娘安生待着,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主子自会通知娘娘。” 萧渊的威胁无异于敲打在了沈贵妃心坎上,她急切于沈安安嫁给萧渊,就是怕皇帝死后,没有子嗣的她会被送去尼姑庵青灯古佛。 沈贵妃抿唇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本宫知晓了。” 庆安颔首,恭敬的行礼后隐没在了黑暗中。 “娘娘。”玉姑姑给沈贵妃端了盏温茶,侍奉她喝下,稳了稳心神。 “今日确是急切了些。”沈贵妃淡声说,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萧渊对沈家竟会维护到如此地步。 这不也就变相说明了他对沈安安的情意匪浅。 正说着话,有宫女快步进殿,“娘娘,沈大人派人递来消息,后日是沈姑娘定亲的日子,问您可有时间出宫一观。” 说是邀请,其实就是通知她而已,毕竟嫁进宫的宫妃,还是贵妃,哪是轻易就可以出宫的。 沈贵妃方才还心有余悸,这会儿又气的脸色青白,难看极了,“萧渊觊觎之心如此明显,大哥当真是想将沈氏一族都搭上,给他那女儿换自由不成!!!!” “娘娘息怒。”玉姑姑连忙给她顺着后背,“既是四皇子不让您插手,想必是自有主意。” 沈贵妃又突然想起了萧渊用来威胁她的尼姑庵,勉强冷静了下来。 不论如何,她都绝不能在尼姑庵中度过晚年,还不如让她去死。 “姑姑,我们既然上了四皇子的船,就必须一条道走到黑,皇上日益衰老,我等不起了。” 她眼中迸发出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只有四皇子可选,可四皇子能选的女子却不知沈家女一个!!!! 沈安安,必须嫁给萧渊,只要她做了四皇子妃,做了皇后,萧渊的威胁也就做不得数了。 “男人是世上最不长情的东西。” 趁着萧渊还不曾彻底厌弃沈安安。 —— 海棠园,墨香低声说,“姑娘,你当真想好了要选张公子吗?” 想起今日在酒楼发生的事儿,墨香心里就很不舒服,姑娘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那种窝囊气,竟被人硬生生的从酒楼里给赶了出来。 还不是狗眼看人低,看张公子穿衣并非贵人,就看人下菜碟,说话那么难听。 “嗯。”沈安安淡淡应了一声。 她立在窗棂前,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只露出了一张冷的泛红的小脸,“后日就要定亲了,诸如此类的话不要再说了。” 墨香抿唇有些不服气,可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那酒楼小二狗眼看人低,可那张公子又自尊心太强,不愿让姑娘出头,最后就那么硬生生的忍下了,可真是窝囊! 绕是后日姑娘就要和他定亲了,墨香依旧觉得张公子同姑娘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层的人,往后成了婚,铁定会有分歧。 可沈安安在意的哪是这些。 她只是想回江南,想远离京城即将到来的纷争,更不想沈家因为她的婚事卷入任何一方的争斗。 来日若是张业扬人好,也可孕育一子半女,同她一起养在祖母膝下,届时天高任鸟飞,岂不自在。 今日彻夜难眠的,除了海棠园,还有四皇子的书房。 萧渊坐在椅子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动也不说话,庆安,庆丰守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喘。 夜半时分,月光被乌云慢慢笼罩住,整个院子除了琉璃盏的光亮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萧渊终于动了。 他起身离开了书案,来到窗棂前推开了窗子,刺骨的冷风立即灌了进来,可他却不闪不避,天气的冷比不上他心中的冷。 酒楼前女子含笑说话的那一幕在眼前不断重复,也只有冷冽的寒风才能勉强压制他心中暴虐的阴郁。 他也曾去酒楼寻她,想同她坐下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不求笑脸以对,只要她肯坐下,陪着他就好,哪怕是敷衍。 萧渊垂下眼睫,眸底的嫉妒几乎要压制不住。 可结果,他费尽心思半路拦截了林家长子威胁,才勉强留了她一炷香不到。 她甚至在他面前丝毫不加掩饰对那书生的喜悦。 冷风在他清隽的面容肆意摧残着,从身到心都冰冷一片。 萧渊薄唇紧紧抿着,努力克制住心底暴戾的冲动。 他呼吸微窒,莫名的痛意在心尖上慢慢蔓延。 他倏然发觉,他好像有些日子不曾梦到那双眼睛了,好似从他坚定要她之后,那个梦就愈发模糊,甚至极少出现了。 只有他每次心软痛苦,想放手,成全她自由时,那个梦才会出现,不断提醒着他失去的痛苦。 “主子。”天明时分,庆安推开门走了进来。 萧渊才终于离开了窗棂,拖着有些僵硬的身子去了软榻上。 “张家姐妹入京了。” 第80章 姻缘绳 萧渊冷峻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身子微微前倾,腕骨随意的搭在小案上。 “主子,您看何时安排……” 话未落,院中响起匆匆脚步声,不多时,凌辰逸推门走了进来,他扫了眼屋中主仆二人的神色,笑了笑。 “我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不想你已经知道了。” 屋里点着火炉,凌辰逸走过去暖了暖有些冻僵的身子,才将大氅褪下,给了庆安收起来。 凌辰逸来了,庆安也不再废话,直接退了出去,凌辰逸在萧渊对面坐下,手搭在暖炉上。 “明日定亲之礼,是最好的时机,沈家注重名节,又疼爱女儿,若是知晓张业扬家事,定会恼怒退婚。” 宾朋满座,不正是拆穿公布真相的好时机。 萧渊眸光微凝,却是摇了摇头,“明日不可。” 凌辰逸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时机虽好,却绝不可以。 凌辰逸挑眉,瞬间了然了他心中所想,“你担心明日观礼的人太多,当场暴出张业扬家事,会对沈府以及沈安安名声有所影响?” 他轻笑一声,“萧渊,以往我怎么没发现你是如此体贴,深情之人。” 萧渊冷睨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那个女人性子倔强又固执,一身的傲骨,如何能接受那么多人异样的目光,和给沈府带来的耻辱,成为旁人的笑谈。 “机会有的是,不一定非要等到明日。” 凌辰逸闻言点了点头,身子懒散的往后靠去,“明日不行,那就只有今日的时间了,如今布置怕是为时已晚吧?” 萧渊不答,幽黑的眸子在沉寂的夜色中晦暗不明,好半晌,他淡声问,“我听说城郊有座月老庙,香火旺盛,不少信男信女前往,求三世姻缘。” 凌辰逸挑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前些日子我听小妹提过。” 萧渊眸子微微眯起,转眸看了眼外面天色,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凌辰逸问。 “钦天监。” —— 沈府,海棠园。 连续几日的夜不能寐,如今尘埃落定,沈安安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只是她还没有彻底睡醒,就被墨香从被窝中给拽了出来。 “姑娘。” “说。”沈安安将被子往上拉盖住了脑袋,声音沙哑慵懒。 墨香有些无奈,“方才婆子递来消息,说是张公子邀您出府一游。” 闻言,沈安安眉头蹙了蹙,从锦被中露出了一颗小脑袋,“大冷的天儿,去哪里游?” “今日有太阳,不算太冷,奴婢听婆子说,张公子说城郊有座月老庙,可灵了,只要赶在定亲之前去庙中的古树上挂上姻缘绳,就能一生顺遂,夫妻恩爱。” 沈安安皱了皱眉,“年纪轻轻的。他还怪迷信。” 墨香笑了笑,“宁可信其有嘛,咱们不在京城,姑娘不知,奴婢可打听了,都说是不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曾去过那里系姻缘绳呢。” 年少轻狂,不就正是肆意的年纪吗,难不成那些幼稚,冲动之举要等到老掉牙了再去做不成。 “张公子定是听说了什么,才着急想和姑娘一起去,您看要去吗?” 若是不去,她就寻个理由回绝了去。 “去吧,都开口了,不去怎么成。”以后毕竟是夫妻,该有的夫妻趣事都是要配合的。 那些不曾做过的事儿,虽如今觉得幼稚,可曾经也是她声嘶力竭都不曾求来的。 她又恍然想起了上一世,沈安安长呼了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甩掉了那丝阴霾,那些事,都不会再发生了。 当年她耿耿于怀,如今旁人也在费尽心思想和她拥有,共享不是吗? 墨香服侍她起身梳洗,今日虽有阳光,可毕竟是寒冬腊月,还是极冷的,墨染又准备了手炉给沈安安抱着。 披上厚厚的大氅,沈安安才抬步出门。 拱门游廊上,墨香有些惊异的说,“姑娘,您瞧前面那人是不是大公子身边的竹生。” 那小厮跑的很快,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像是十分着急的模样。 沈安安给了墨香一个眼色,墨香立马出声把竹安给叫住,“你急匆匆的干什么去?” 竹安拢了拢怀中的东西,给沈安安行了一礼,“姑娘。” 沈安安走近了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好像是个小食盒。 “哪来的吃食?”沈安安问,脑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竹安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是…林姑娘派人给公子送来的酥糕,公子吩咐奴才跑快些,怕凉了就不好吃了。” “……” 沈安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嗯,那你赶快回去吧。” “是。”小厮说完脚底抹油般跑了。 墨香轻笑了两声,“看来大公子是极宝贝林姑娘送来的糕点的,特意派跑的最快的竹安来取。” 沈安安勾了勾唇,淡声说,“府上什么吃食糕点没有,大哥宝贝的哪是糕点。” 墨香眨了眨眼,“这些日子二人虽没有见面,可听府里说,鱼雁传书可是从不间断,想来……” 她话没有说完,背后编排主子总是不合规矩。 沈安安一笑,眸底一片温和。 这么短的时间想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不怎么可能,可大哥有一点做的很好,不论爱与不爱,他从不糟践旁人的心意,更不会冷漠以对。 沈安安出府时,林家的婆子才抱着东西上马车离开,距离有些远,沈安安没有看清大哥回送给林姑娘的是什么。 但只要有来有往,不敷衍,二人共同维系,日子就不会憋闷难熬。 马车早就候着了,沈安安上了马车,才问墨香,“张公子呢?” “张公子说不必等他,他已经先一步去月老庙求姻缘绳了,天气冷,等姑娘到时就可以直接挂上了。” “嗯。”沈安安靠在车壁上,小小的车厢中放置了暖炉,一点都不会觉得冷,一来二去,就又有了些昏沉睡意。 寒冬腊月,来月老庙的人并不多。 院中的古树上挂满了红色姻缘绳,在寒风的吹拂下来回晃荡,甚至有一部分被吹在了地上,七零八落到处都是。 庙中只有一个年纪大了的和尚守着。 没有人去收拾那些寄托着男女满腔情意的红绳,只任它们随风飘扬,甚至有些都已经被香客踩进了泥里,辨不清它原本的颜色。 “辰逸,你说,这些东西当真有用吗?” 萧渊一身玄色锦衣,白色的大氅披在他宽厚挺拔的身姿上,贵气逼人,眉眼却都是冰冷。 他立在古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的红绸带,墨眸晦涩不明。 凌辰逸嗤笑一声,“你怕不是被沈安安折磨疯了,若是真的,世上又哪来痴男怨女,若是如此就能如愿,那些人不知道来求吗?” 萧渊薄唇轻抿,一言不发的抬步朝庙里走去。 凌辰逸愣了一下,立即跟上,“你不会真想试一试吧。” “若万一是真的呢。”哪怕是万分之一。 萧渊在门槛处停住脚步,看了眼里面大石雕刻,端坐和蔼的月老神像,回眸看了凌辰逸一眼。 此时刚好有一对男女跪在地上,正在祈求,一股惊悚径直爬上了凌辰逸后背。 萧渊真的被沈安安给折腾魔怔了! “若是我提前求来,那待会儿他们所求,应该就做不得数了。” 凌辰逸哑然。 他都忘了,今日教唆张业扬来的目的。 “说的也对,不管真假,总不能在心里留下隐患,被旁人捷足先登。” 他从怀里掏出了几个碎银子,递给萧渊,一脸戏谑,“去试试,就算是真的,那月老也得先管你们这段孽缘。” 萧渊接过,果然大步走了进去。 他学着方才那对男女的模样,将银子递给了那个老和尚,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金元宝,一同递给了老和尚。 礼多人不怪嘛! 老和尚怔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萧渊,因他冷峻的眉眼心惊了下,“公子一个人吗?” “嗯。” 老和尚蹙了蹙眉,“可姻缘绳要两个人一起求才行。” 说完,他才突然瞧见门外站着的凌辰逸,老眼睁大了些,脸色好几番变化。 这么俊美的两位公子,怎么…… 月老怎么会保佑如此不顾伦常之人呢。 没等他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过完,萧渊冷声打断了他,“我家夫人忙,今日不得空,我一人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又往老和尚手中塞入了一个金元宝,看的外面的凌辰逸嘴角直抽搐。 那么多银子砸月老神像,也得听个响了。 “哦。”老和尚堪堪回神,有些赫然,“那就请施主开始吧,老纳给施主书写。” 萧渊淡淡点头,学着方才那男女的步骤,走到蒲团前,半跪下上香。 凌辰逸看着他背影,心中突然有些酸涩,这一瞬,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直接了结了那书生。 上完香,老和尚询问了二人姓名,生辰八字,写在了姻缘绳上。 萧渊握着写着二人名字的姻缘绳,突然有一瞬间恍惚,就好像这一幕曾经何时发生过,那种强烈的感觉再次袭来。 “施主,施主。”老和尚唤了几声,萧渊才回身,将手中红绳握紧了些。 “古树灵验吗?”他脱口而出询问。 老和尚笑了笑,“施主挂的高些,若是两情相悦,会如愿的。” 第81章 白跑一趟 “呵。”萧渊不轻不重的嗤笑了声,幽幽说,“若是两情相悦,又何必一求。” 老和尚愣了一下,萧渊已经握着红绳离开了,只是他刚走两步,又突然折了回来。 老和尚吓了一跳,“施主,还有什么事儿吗?” 萧渊一指他桌案上余下的红绳问,“你这些是准备给今日的香客的?” “是。”老和尚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那有没有规定,一个人只能求一次?” “那…倒是没有。”老和尚摇了摇头,萧渊唇瓣勾起丝丝笑意,老和尚却往后挪了挪,只觉得那笑容冷的很。 下一瞬,一张银票放在了桌案上,“这些我都要了,你先写着,我挂完这个来取。” “都…都要?”老和尚惊了好半晌,在萧渊淡冷的目光中回过神来。 “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月老庙确实没有这样的规矩,可也是第一次遇上有萧渊这样要求的香客。 “那就写吧。” 凌辰逸距离不远,自然听见了二人交谈,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萧渊走出庙堂,全然没有了嬉笑的心思。 事情,好像远比他所想要严重复杂。 “你是如何知晓沈姑娘生辰八字的。”他看着抬头望着古树正寻找合适位置的萧渊问道。 萧渊没有说话,视线定格在古树的最高处。 他扯开大氅,递给了凌辰逸,施展轻功上去,将红绳系上。 凌辰逸看着他背影,良久没有说话,寒风凛冽,好半晌过去,见萧渊依旧没有下来的意思,才轻声说。 “你不是买了很多吗,再不去挂,怕是来不及了。” 萧渊身子这才动了动,一跃跳了下来。 老和尚写的很快,萧渊来来回回了很多趟,凌辰逸想出手帮忙,都被他拒绝了。 没有人知晓,那棵古树上究竟挂了多少写着萧渊和沈安安名字的姻缘绳,就像那日香觉寺。 也没有人知晓,闻音大师合过的八字不止有张业扬和沈安安,还有他们的。 等所有的红绳都挂了上去,二人坐在离月老庙不远的亭子里,凌辰逸问,“你去找钦天监问了什么?” 萧渊垂着眸,没有说话,只是拎起酒壶灌了口酒。 凌辰逸也不再问了,陪他坐着,天气虽冷,却远不及坐在他身旁冷。 临近午时,终于有马车停在了月老庙门口。 沈安安在墨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手中还抱着手炉。 “沈姑娘。”张业扬一瞧见她,眼中就升起了无限笑意。 “等久了?” “不曾,我也是刚到。” 只是比起沈安安,他略微有些狼狈,被木簪束起的发丝被吹的有些凌乱,脸通红嘴唇隐隐透着被冻伤的青紫。 衣袍和短靴也有些泥土,沈安安只是扫了一眼就笑盈盈的收回了视线,没有多问。 尽量维护着他的体面。 只墨香有些不高兴,张公子不让姑娘接他,非要自己徒步走来,究竟是有傲骨,还是旁的什么。 没苦硬吃,她觉得属实没必要,如此敏感,那以后成了婚,会不会因为姑娘的家世好而心生不公和恶意呢。 “外面冷,我们进去吧。”张业扬主动开口说。 沈安安点了点头。 在牢中待了数日,张业扬并没有消瘦,可见那几日没受什么委屈,只是整个人都有些憔悴颓然。 沈安安有意想问,可他并不肯说,她也就不再问了。 老和尚正在打扫,瞧见一男一女从外走来,微微愣了一下。 才子佳人,大家公子小家女,富家姑娘和秀才,他见了不知多少,都没有眼前二人站在一起让他觉得如此违和。 “二位是来求姻缘绳的?” 张业扬点了点头,十分有礼的拱手,“正是。” 老和尚摇摇头,“今日是不行了,方才有位公子将所有姻缘绳都买走了,二位还是等明日再来吧。” 沈安安表情没什么变化,张业扬却有些着急,“这会儿还不到午时,怎么就没有了?” 他早早就打听了,这个季节来的人并不多,况且方才一路进来,也没有瞧见任何一人。 “施主来晚了。”老和尚摇了摇头,接着打扫灰尘。 张业扬快步上前,“我们明日就要定亲了,闻名而来,大师可否帮帮忙,再给我们一个。” 老和尚叹了口气,“公子,不是老纳不帮忙,我的确是没有了,你们晚了一步,先前那位公子全买走了,都挂古树上了。” “可是……”张业扬不甘心,沈安安轻声叫住了他,“张公子,既是大师说没有了,那我们就等等再来吧。” 张业扬脸色不怎么好,微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劳累你大冷天跟着我白跑一趟。” 他心中有些自责,一种不甘的情绪也在慢慢扩散。 好像所有人和事都在和他作对,不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如愿,莫名其妙被人抓走坐牢,被酒楼小二赶出去。 就只是因为他没有官职,地位低下吗? 在京城,他一次又一次的清晰认识了权势的重要。 “我们走吧,”沈安安率先走了出去。 张业扬抿了抿唇,立即跟了出去,却见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立在古树下,仰头往上观看。 自责愧疚的情绪在胸腔中充斥。 “对不起,我今日……” “不打紧,出来透透风也好。”她并非想要,只是看着这棵古树,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记得,不止是这处月老庙,香觉寺有位大师也可以牵姻缘线,她十分想去,可后来…… 她以为他一直很忙,殊不知他早就带端梦梦去过了。 若是这一世不曾改变,应该就在不久之后吧,这一次没有她纠缠,想来他们有情人会终成眷属。 正出神着,沈安安突然感觉有一道炙热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她原以为是张业扬,可直到那视线越发的不加掩饰,隐隐让她脊背生寒。 她察觉出不对,突然转头朝后看去,不期而遇上一双冷凝凶戾的眸子。 那人青竹如玉的身姿负手而立在亭子里,望着自己的目光晦暗又阴沉,四目相对,沈安安呼吸一紧,微微发窒。 萧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张业扬看出她的异样,顺着她目光看去,却空荡荡的。 他又回眸看向沈安安,“沈姑娘。” 沈安安回神,亭子早已没了那人身影,仿佛刚才那极具侵占性的目光从不曾出现过。 “没什么,就是有些冷,我们回去吧。” 张业扬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失望,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朝外走去。 —— “萧渊,你怎么了?”亭子后的假山旁,凌辰逸扶着身姿不稳的萧渊,眉心紧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伤心过度了。 可萧渊眉心拧成一团,面色发白的摇了摇头。 他薄唇紧紧抿着,头痛欲裂,几个零星的片段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再次出现了,且无比清晰,他看见了她的面容,就是沈安安。 “夫君,后日元宵节,想必很是热闹,我想去花船上放灯,你陪我一起可好?” 她眼中都是倾慕的期盼,他满心欢喜,想说好,可属于他冰冷的声音却违心的响起。 “朝事繁忙,我让庆安护你去。” 他眼睁睁看着那双温柔的眸子逐渐失望,甚至可以感同身受她的愤怒。 “忙忙忙,你次次都如此说,可你究竟是忙,还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她几乎怒吼着说,满脸的绝望泪水。 “萧渊。”凌辰逸眼看着他因为疼痛而弯了的脊背,满头的冷汗。 “庆安,回城。”他吩咐庆安扶着萧渊打算离开。 “我没事。”萧渊抬手拒绝,他一手抚着胸口,肉体的疼和心里的疼让他弯下腰,扶着假山干呕。 凌辰逸赶忙递上水壶,给他顺着后背。 “你怎么样?” 萧渊缓缓摇头,面容隐在阴暗中,看不出他什么神色。 “我没事。”好半晌,他才慢慢直起腰,脸色却有些蜡白。 凌辰逸想在说什么,萧渊直接问道,“张家姐妹来了吗?” “来了,这会儿沈姑娘应该已经遇上了。” “嗯。” 他淡淡点头,走出假山,看向了方才沈安安站着的位置。 凌辰逸只觉得他今日很是奇怪,默默站在一旁陪着,没有说话。 “辰逸,你信梦吗。” “嗯?”凌辰逸一脸茫然。 他却突然笑了笑,方才的那一幕无比清晰,就好像那一幕真的发生过,让他不由想起中秋节那晚,她说过的梦境。 “若当真如此,梦里的我,确实该死!” 他微微合上眸子,一股无力的沉闷在心中慢慢升腾。 倘若她也做过一样的梦,那些敷衍和不喜,也就有了答案。 “你说什么呢?”凌辰逸伸手去探他额头,“你是不是挂红绳的时候冻着了,要不还是先回吧,这里我来看着,不会有事儿的。” “不了。”萧渊抬步朝沈府马车离开的方向走去。 纵然是梦,他也愿意为了梦中的自己弥补,去经历一遍她所梦见的爱而不得之苦。 他不知梦中的结局,可现实中的结局,却握在他的手中。 —— 沈安安开口邀请,张业扬才不好意思的上了沈府马车,不过他十分有分寸,并没有进车厢,而是和忠叔坐在了一起。 天冷,忠叔驾驶的并不快,只是刚离开月老庙没多远,就被人拦在了车前。 第82章 扬弟 他急急勒住了缰绳,才没有从二人的身上踏过去。 沈安安蹙了蹙眉,刚开口想问什么。 “扬弟,是你吗?”女子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声音在外响起。 沈安安怔了怔,还不及反应,就见外面端坐着的张业扬面色一变。 就着撩起的帘子,她看见了一大一小立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子。 “月姐,瑶妹,你们怎么来了?”张业扬话中都是惊异,立即跳下马车走了过去。 车帘甩下来回晃荡着,沈安安眨了眨眼,墨香立即上前将帘子再次撩起,让姑娘能看个清楚。 “扬弟,真的是你,我们可算是找着你了。”月姐一瞧见张业扬,泪水就扑簌簌往下掉,直接就扑了过去。 被风吹的干裂成一道道口子的双手捧着张业扬的脸,泪眼朦胧的看着,好似在端详什么宝贝。 “扬弟。”她一声声叫着,哭的泣不成声,可还不忘抽空瞅了眼马车中正看着他们的沈安安。 “哥哥。”瑶妹也走上前,眼巴巴的看着。 月姐先是捧着张业扬的脸,后又松开,改环住了张业扬的脖子,趴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哭。 诉说着这一路走来的艰难困苦。 张业扬似心疼,又似手足无措,眼睛微微发红,可他抬眼间,正撞上了沈安安看着他们清凌凌的眸子,面色有瞬间发僵,想试探将月姐推开。 可月姐又死死环住他腰身,仿佛不知晓他的意图,“扬弟,你可知我带着瑶妹来找你,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们挨家挨户的要饭,才勉强撑到京城,中途瑶妹还险些被坏人给抓走了,我和那些人拼命,才将瑶妹安全带给你。” 张业扬心口微窒,垂眸看向了瘦骨嶙峋,昂头盯着他哭的瑶妹,轻拍了拍月姐的背,“苦了你们了。” “不苦,只要能寻到你,怎么都不苦。”她抽抽搭搭的哭着,好像才想起被冷落到一边的瑶妹,走过去牵住了瑶妹的手。 “我们终于见到扬弟了,以后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瑶妹重重点头,被冻的生了疮的小脸甚是可怜。 沈安安听看完了月姐的诉苦和不似姐弟的亲近,才转眸看向了瑶妹。 她很小,可以说是衣不蔽体,薄薄的衣料立在冷风里,脊背都似要缩成了一团。 “姑娘。”墨香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可月姐和瑶妹的到来还是让她狠狠冲击了一下。 沈安安这次没有开口,锐利的目光看着马车下的姐兄妹三人,杏眸微微眯了眯。 似是苦没有诉完,又似是张业扬身子更暖和些,月姐泪水又落了下来,往张业扬身上靠。 沈安安淡淡看着,也不说话。 若就年龄而言,月姐看起来确实比张业扬大很多,或是一路辛苦,又或是做惯了活计,整张脸都被磋磨的有些沧桑老态,站在一起就算是说成母子都不会引人怀疑。 可沈安安知晓二人之间的关系,那种亲密的举动让她从心里感到不适,甚至是…微微恶心。 张业扬许也察觉了她的异样,有意无意的避开月姐的接触。 “我不是书信给你,过些日子就回江南上任了吗?你怎么突然带着瑶妹来了,还有,你不是就要成亲了吗,栓子哥呢,没陪你一起吗?” “我……”月姐有一瞬的卡壳,轻咬着干裂的嘴唇,有些吞吐。 瑶妹适时开口,“哥哥,月姐姐和栓子哥没有关系,姐姐只是不想你担心,想让你放心的参加科举,才说要和栓子哥成亲的。” 月姐垂着头,来回揉搓着短打衣裳的布料,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的哭。 沈安安却瞧见,张业扬在瑶妹说出那话后,脸色一瞬间白了,几乎是蜡白的颜色,他扭头朝她看来,眼中是慌乱和紧张。 沈安安不动声色的给了他一个淡笑。 张业扬喉头动了动,眼中都是躲闪。 “怎么可能,这些年栓子哥一直帮助我们,日日帮月姐挑水干活,我亲眼看着你们……” 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骗他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整整八年。 说他们在他面前装有情八年,他打死也不会相信。 而瑶妹的下一句话,让张业扬如遭雷击,“哥哥,栓子哥死了,掉进江里淹死了。” “淹死了,怎么会淹死了?”张业扬急声询问。 可瑶妹似瞅了月姐一眼,摇了摇头说,“瑶妹也不知道,栓子娘非说是月姐给害的,日日去骂我们,月姐没办法,只能带着我来寻你。” 一大一小又开始哭了起来,张业扬脑子这会儿乱成了浆糊,根本就来不及思考,看着月姐和瑶妹穿着单薄的衣物在寒风中发抖,心里很不是滋味。 况且在沈安安面前,他更不想将所有难堪都暴露出来。 他眼神有些躲闪,看向了马车里明媚艳丽的女子,“沈姑娘,我……” 他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来话,可沈安安这次却安静的很,没有如往日般替他解围,更没有轻声细语的善解人意。 张业扬一颗心直往下沉,却还是咬牙开口,“我父母早逝,是月姐将我和瑶妹一手带大,长姐如母,我……” 话没有说完,言外之意是,他不能不管月姐,月姐的婚事黄了,以后照顾月姐的责任就要由他来担起。 沈安安并不接话,只是淡声问道,“张公子,我只想知道,月姐,是你一母同胞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吗?” 张业扬面色显而易见的一僵,半晌都没有说话,更不敢抬头看沈安安的眼睛。 “好,我知道了。”沈安安扫了眼还在哭的月姐,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什么嫁不嫁,死不死的,她并不在意,她也不差那一口饭养活一张嘴,可膈应她,那对不起,她最恶心的就是这个。 何况还是个亦姐亦母,往后要端着敬着,礼让三分的人。 如此又和上一世有什么区别,端梦梦膈应她,她玩不过她,可以发疯,可以打她,可以破口大骂,萧渊顶多也就是皱皱眉,让她注意身份。 可这位主,从小拉扯大的情分,可不是她能掺和进去的。 那位月姐显然就是知晓张业扬中了进士来投奔的,那些举动,八成也是做给她看的。 沈安安面色发沉,一股子恶心直往上涌,她不放心,让大哥,让手底下的人查了一遍又一遍,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真是够了,耽误了她那么长时间。 张业扬有些慌了,连忙解释,“沈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初我是以为家姐不日即将成婚,才没有将情况告诉你知晓。” 他知自己配不上沈安安,不想将家中的难堪让她知晓,他根本不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本以为月姐嫁了人,日后他再稍加贴补,木已成舟,是不是亲姐弟都不再重要的! “沈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处理好的。” “可明日就是定亲之日了。”沈安安勾起一抹淡笑,“张公子来得及处理吗?” 张业扬一顿,从沈安安言语中读懂了淡淡疏离,慌的面色都发白,“沈姑娘……” “张公子可记得,我们是因何才有交集的?” 一对陌生的母子他都善心大发,带回去安置,救疾救苦,何况是一手操持他长大的“姐姐”呢。 张业扬一张脸瞬间惨白无比。 他慌忙上前,再三保证月姐不会对二人以后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他眼睛甚至发红,都是急切。 沈安安于他而言,就像是黑暗贫苦里的一束光,他从不敢痴心妄想,可后来有了接近光的机会,他更加小心翼翼。 他喜欢她的端庄大方,善解人意,明媚艳丽,他并不为她家世,可也深深知晓,普通人家根本养不出这般的姑娘。 沈安安沉默的听了一会儿,才开口淡淡打断了他,“张公子日后前程似锦,自是可以好生善待长姐幼妹。” 当真是可笑,他只是觉得月姐日后不会打扰他们的生活,却根本没有想过日后当该如何安置她。 沈安安扫了眼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月姐,勾了勾唇,就冲今日看,这姑娘是那省油的灯吗? 本以为经过了那对母子的事情后,他会有所长进,不想怎还是一叶障目。 归根究底,张业扬就是心太软了,他不是个坏人,可家中一团糟,拎不清,嫁给他的姑娘,也是会吃苦的。 有些路,她走过一次,就足够她怕几辈子的了。 张业扬呆呆的站在马车旁,大受打击的模样,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胳膊。 “扬弟,这位姑娘可真是贵气漂亮,她是你朋友吗。” “不是,顺路而已。”张业扬面色灰白的轻抚掉月姐的手,心中艰涩。 既无缘,又何必再毁人姑娘清誉呢。 第83章 借马车 “今日…多谢沈姑娘好心,搭在下一程,不嫌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此生都不敢忘。” 他低垂着头,拱了拱手,似有水珠砸在地面上,又瞬间消失无踪。 沈安安深深看了他一眼,面色缓和了些许,不纠缠,坦荡干脆,张业扬确实算得上君子,只可惜,被家事所累。 沈安安心中划过抹淡淡惋惜,轻声开口,“那便祝愿张公子日后官运亨通,前程锦绣。” 张业扬轻点了点头,整个人失魂落魄,脚步都有些虚浮。 “啧,还以为沈姑娘对那书生多情深几许呢,这会儿放手倒也是爽利。” 山石后,注视着这边的凌辰逸感慨了几句,偏头看向萧渊的目光满是笑意。 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家伙也能有个笑脸了。 萧渊薄唇轻抿,清幽的目光看着不远处正在说话的二人。 脑海中片段慢慢叠加串连在一起,他好似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兴许她从来都不是心悦那书生!!!! 凌辰逸伸了个懒腰说,“晚上回去我们可要好好喝顿酒庆祝庆祝。” 萧渊不语。 想的是他是不是一直都错了方向,他想爱她,拥有,或许应该先弥补她心中的隐痛。 哪怕只是一场梦,也足够她心有余悸。 不过好在那书生没有纠缠,他冷沉的眉眼才慢慢舒缓了不少。 “主子。”庆安匆匆走了过去,低声禀报,“沈大人派人送来消息,张大人通过周允风给宫中递了信,要见宁妃。” “果然是宁妃,”凌辰逸上一瞬还喜笑颜开的面色又忽然变得冷沉,他转头看向萧渊。 “既然已经确定了凶手,那是不是该有仇报仇了?” 淑妃的死是萧渊从小到大的执念,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冷凝的阴戾中,恨不能立即杀了那对母子。 “死的太痛快,有时也是一种解脱,我记得张家的瓷器生意做的最好,万金难求,你找人做一个赝品,给沈贵妃送去。” 萧渊语气冰寒,庆安立即领命退了下去,凌辰逸问,“你想借皇上的手杀宁妃?” 皇上舍得吗? 萧渊微微冷笑,“只是借机打击,杀她,当然还要我亲自来,才算是报仇。” 凌辰逸抿唇,视线又回到了不远处的沈安安几人身上。 他挑了挑眉,指了指被张业扬抱着的瑶妹说,“刚才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现在演到哪了?” 没有人理会他,萧渊看着张业扬怀里抱一个,身上靠一个,竟是勾唇笑出了声来,幸灾乐祸不要太明显。 “辰逸,去将你的马车借给他。” ???? 凌辰逸一脸懵,“什么?” 萧渊冷瞥了他一眼,“那书生的妹妹冻昏过去了,需要马车。” 凌辰逸蹙眉,“沈姑娘的马车不是在那吗?我……” 在萧渊威胁的目光中,凌辰逸慢慢止了声,抬手叫来了一个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小厮驾着马车冲了出去。 马车旁,月姐正可怜巴巴的哭求着沈安安救救瑶妹。 沈安安倒是不介意捎带那小姑娘一程送回京城,可听月姐那意思,却是也想坐上马车,马车就那么大,若是都上来了,她走回去不成。 “沈姑娘,你和扬弟不是朋友吗,你就委屈委屈,挤一挤,搭我们一程吧。” 月姐面上都是对瑶妹的急切,可眼珠子却不时往车厢里瞟,跃跃欲试。 好脾气的墨香都忍不住了,“这位姑娘,张公子已经说过了,我家姑娘和你扬弟并不是朋友,况且我家姑娘金娇玉贵,怎能和别人挤。” 也不是她不够善良,而是这什么月姐说话委实过分,就好像她家姑娘欠他们一样。 “墨香,将我的大氅给他们,先给那小姑娘披上,别让人冻出个好歹来。”沈安安淡声吩咐。 对月姐,她确实不喜,可看在张业扬如此坦荡的份上,她也并不想见死不救。 墨香不情不愿的将狐狸毛的大氅递给了月姐给瑶妹披上。 好给小姑娘带来些许温度。 月姐眼看沈安安如此就打算走了,根本没有搭他们一程的打算,不由说道,“姑娘你长的如此好看,又家世显赫,帮帮我们怎么了,我扬弟日后做了官再补给你就是。” 墨香都要气笑了,一个芝麻县令,她是怎么说出当了玉皇大帝一般的感觉。 “月姐,够了。”张业扬声音发冷,羞愧的不敢抬头。 “沈姑娘,多谢,家姐在村子里不曾出来过,说话口无遮拦,对不住。”说完他就让开了路,月姐却站着不肯动。 扬弟分明是和这个女子有什么,若是今日不让她认清楚局势,指不定怎么想着攀附呢。 月姐对权贵的认知还不甚清晰,只以为当了官就很了不起了,除了皇亲国戚,其余凡土都乃脚下泥。 沈安安目光逐渐变的冰冷,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声由远及近,在几人跟前停住。 “张公子,我家主子说可以将马车借给你。” 小厮坐在车板上说。 月姐闻言转头看了过去,是一辆不次于沈安安那辆奢华的马车,她眼睛微微发亮,又立即掩饰住。 走到了张业扬身边,“扬弟,一定是有人知晓你以后是官,想结个善缘呢。” 张业扬看着挂着永宁侯府牌子的马车,脸色青白交错,无比尴尬羞愧。 “月姐,不要再说了。” 那可是永宁侯府,月姐说这话无异于自找羞辱。 凌世子可以是善心大发,可以是施舍,却唯独不可能…… 可显然,月姐根本没有这种阶级认知,突然乍富,让她有些把持不住开怀得意。 沈安安看见了她递来的不可一世和挑衅的目光,里面都是挑剔。 “姑娘,她是不是脑子有病!”墨香忍不住说。 “可能吧。”沈安安放下帘子不再管。 “替我谢过凌世子,今日之恩,在下铭记于心。”张业扬看着瑶妹愈发青紫的小脸,只能接受凌辰逸的好意,上了马车。 月姐也赶忙跟了上去,坐在大大的马车里,新奇的四处张望。 “这还是我第一次做马车,这辆可比我们镇子上的阔气漂亮多了。” 张业扬垂头看着瑶妹的小脸,淡声说,“镇子上的马车怎能和这相提并论。” 一个是地主,一个是皇亲国戚,连放在一起提的资格都没有。 就好像他。 张业扬抬眸,偏头看着晃荡的车帘,良久都没有动。 原以为他成为了例外,他也确实曾距离她那么近,可终究是黄粱一梦。 他心里是有一丝怨怪月姐的,可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又怎么都气不起来了。 他命如此,与人何忧呢。 他们本就不在一个阶级,有过希望,也全是承蒙她不嫌弃罢了。 月姐看完了马车,才将视线又放在了张业扬身上,小心翼翼开口,“扬弟,方才那姑娘,她是不是对你……有心思啊?” 张业扬面色瞬间沉了下去,“月姐,这是京城,不可胡说毁了人姑娘清誉。” 月姐一怔,扬弟还从不曾如此疾言厉色过她,可如今他毕竟是官身,虽不高兴,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我只是担心,那姑娘穿的如此富贵,家里是不是做生意的啊,我来的路上,听说书先生提过什么士农工商,商人是被看不起的……” “我是怕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她是因为你官身才对你……” “月姐,住口。”张业扬面色涨红,几乎是无地自容。. 月姐被他吼的一愣,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张业扬勉强压了压火气,尽量温和的说,“在京城,姐姐切要注意言辞,那姑娘,不是我等身份可以攀污的起的。” 听了这话,月姐呆了好一会儿,“有…那么夸张吗?” 那姑娘总不会是皇亲国戚啊。 她微微紧了紧干裂的双手,垂下头掩盖住了神色。 心里很不舒服,若真如此,那她怎么办。 “我如今还没有落脚之处,只能委屈你们先去我打杂的酒楼柴房挤一挤。” 如此,他还要先和掌柜的商量商量。 月姐又是一愣,怎么一切都和她所想的不太一样。 扬弟不是官吗,已经考中了,为何连个府邸都没有,唱戏的里面不都是有的吗。 — 第84章 搭一程 这边,沈安安看着马车走远,杏眸微眨了眨,问墨香,“方才那位好心人的马车,我瞧着怎么如此熟悉?” 她在马车里坐着,并没有看着属于永宁侯府的牌子,只是觉得那马车样式花纹好似在哪里见过。 墨香摇了摇头,她也没有看见,还是忠叔好心回答“姑娘,那是永宁侯府的马车。” 沈安安眉头一瞬间皱了起来。 永宁侯府的公子,那不是凌辰逸吗。他什么时候如此好心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在胸腔,沈安安探出头朝四周张望了几眼,立即吩咐,“忠叔,驾车,赶紧走。” 凌辰逸在,那狗东西八成也在,可别遇上了才好。 忠叔应了一声,立即甩动马鞭,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落在了他身侧,翻身坐在了车板上。 忠叔一惊,还以为是什么人,立即就要动手,对方阻拦了一下,他才看清对方面容,无比熟悉。 是……四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庆安。 “姑娘。”忠叔一脸的诧异,扭头看向了车厢。 沈安安自然听见了外面动静,轻叹一声,沉着眸掀开车帘往外看。 庆安拱手行了一礼,分外恭敬,“沈姑娘。” 沈安安并不意外,微点了点头问,“有事?” 庆安小心的扫了眼她神色,见沈姑娘杏眸尚算温和,没有不悦之意,才低声说。 “凌世子说,他的马车借出去了,天冷风大,回京路途遥远,问沈姑娘可否发发善心,搭他一程。” 沈安安眼皮子跳了跳,看着庆安红唇紧抿,好一会儿才说,“既然知晓路途遥远,凌世子干嘛还要当那个好人呢。” 庆安从善如流的说,“那位公子毕竟是沈姑娘您的朋友,世子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全当是与姑娘结个善缘。” 沈安安都要气笑了。她用他多管闲事? 他要当那冤大头,回头还说是看她面子,还想让她记恩情,她很缺根弦吗?? 沈安安今日的心情本来就差极了,不由分说的拒绝,“凌世子想岔了,那三人,我不认识。” 她小脸发冷,胸口憋着一股气。 庆安愣了愣,不知是故作茫然,还是什么,他说,“可…属下记得前些日子您不还说打算和那位公子……” “你记错了!!!!”沈安安突然提高了些许嗓门,吓了庆安一跳,身子都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沈安安看着他那副模样,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失礼节,才长呼了一口气,尽量压制住心中烦躁。 搭一程不难,只怕不止是搭凌辰逸一个,沈安安晦暗的眸光盯着庆安,她今日不想,很不想见那个人。 “……”庆安咽咽口水,他不敢得罪沈安安,无助的目光投向了西北侧的山石。 沈安安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小脸不怎么好看。 莫不是方才发生的那一幕,那两个人都躲在山石后看见了,故意来看她笑话不成? 再看庆安,她眼神都阴郁了许多。 “我…我家主子这就来了,您稍等片刻。”庆安缩了缩脖子,却没敢下车,怕他一走,忠叔就直接驾车跑了。 沈安安是想让忠叔给他扔下去的,可庆安又紧接着说,“沈姑娘,属下上个月陪主子在二皇子府打那一场,受伤颇重,刚能下床没几日,还望沈姑娘体恤,给属下一个坐的地方就可。” “……” 到了舌尖的命令,沈安安又咬牙给咽了回去,冷瞥了庆安一眼,没有说话。 萧渊教养的侍卫都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忽悠说谎都眼都不眨。 尤其是用来骗她!!!! 几句话间,山石后的两名男子已经走了过来,凌辰逸一脸的温和笑意,而萧渊则面色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自以为对他有几分了解的沈安安,却从他从容淡漠的面容上,看出了几分柔和。 柔和?沈安安眉心跳了跳,立即从萧渊身上移开了视线,淡声开口。 “以前倒是不知,凌世子,四皇子,竟是如此乐于助人,舍己为人之人?” “日行一善嘛。”凌辰逸勾唇笑笑,“沈姑娘今日恰巧经过,不如也行一善,搭我们一程?” 沈安安很想说,她没他们二人那闲工夫,更没他二人那么善良,可…… “前些日子沈姑娘遇难时,我二人可是没少出力,萧渊还被皇上打了板子,沈姑娘就算看在这个面子上,也不能坐视不管吧。” 她就知道会这样,这两个无利不起早的东西,他们的人情可不是好欠的。 沈安安憋着气,将不服不忿都咽了回去,咬牙点头说了句“好。” 凌辰逸似乎都听见了她的磨牙声,笑的更开心了。 他侧眸,看了眼一直不说话,却静静注视着人姑娘的萧渊,轻叹一声。 总是有进展的,至少人如今不对着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除了最开始的一眼,其余沈安安根本没有去看萧渊,清灵的声音淡淡说。 “搭二位一程自然可以,只是小女的马车狭窄,怕是坐不下,就只能委屈……” 她想说让他们都去坐车板上挤挤,可凌辰逸仿佛预料了她的话,立即接口。 “不打紧,我们一个大男人,只要有个坐的地方就行。”说完,他借着挑开的车帘往车厢里扫了一眼。 笑说,“不过四皇子金尊玉贵的,车厢里坐你们两个应该够了。” “不行。”沈安安皱眉立即拒绝,可有人的动作却比之她说的话还要更快。 沈安安只觉得车帘一晃,一股清冷的气息从身旁而过,萧渊的人已经稳稳的坐在了车厢中。 他面色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我伤势未愈,太医嘱咐见不得风。” 愣了好一会儿的凌辰逸回过神,立即点头附和,“对对对,他不能见风。” 方才稳如泰山,一个字不说,他还道怎如此沉得住气,不想钻人姑娘马车时,比兔子都快。 沈安安都有些看不懂如今的萧渊了,莫不是因为她改变了上一世的轨迹,以至他连脾性都变了? “四皇子,你是受伤,不是弥月之期。”她语气有些冷,面色却说不上很差。 “……”萧渊眼皮子抽了抽,薄唇冷硬的抿起。 就在沈安安以为他会发怒时,却不想他只是微微偏开头,冷着脸不说话。 一副不与她一般见识的神情。 沈安安错愕了一瞬,才缓缓放下帘子坐回了车厢里,厚重的车帘阻隔了外面的冷风,加之有暖炉,车厢内很是温暖。 凌辰逸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松懈下来,跳上马车,忠叔驾马回城。 沈安安和萧渊各坐一侧,互不搭理,或者说萧渊并不是不搭理,而只是不说话,眼神却一直盯着她一举一动。 沈安安却真的是不想搭理,不过还是吩咐墨香给萧渊倒了茶,尽了应有的礼数。 萧渊端着茶盏,淡淡的香气在鼻尖萦绕着,不是官宦人家喜欢喝的茶叶,更像是花果的香气。 他看沈安安一直把茶盏捧在手中,便也垂眸轻抿了一口,醇厚香甜,有些发腻。 不过看沈安安一直不曾放下,他便也喝完了一盏。 许是暖炉太热,又或是喝了热茶,萧渊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只觉得车厢中闷热的厉害。 可他却又看见墨香从车椅下拉出了一个小箱拢,从里面取出一个薄毯,给沈安安盖在了身上。 紧接着是手炉,滚烫的热茶…… 沈安安小口轻抿着。 “不烫?”萧渊突然开口,让沈安安端茶的手一滞。 她没有抬头,敷衍的“嗯”了一声。 萧渊却好似没看懂她不想说话的敷衍,淡声说,“你好像很喜欢花?” 沈安安瞥了眼煮沸的茶水,眸中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讽刺,说出的话却无比平静,“女子喜欢花草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这个问题,以前的以前,她曾同他说过,一次两次,后来连她都不记得有多少次了,只是,他还好像从未放在心上。 沈安安杏眸瞬间沉暗了下去,她不乐意和萧渊接触,就是因为只要在一起,他总会让她想起许多许多她不开心的事。 萧渊薄唇微抿,紧盯着沈安安,不错过她一丝表情变化,“所以,你也喜欢花船和元宵节的花灯,对吗?” 车厢一瞬间陷入了沉寂,他甚至清晰的看到她微缩的瞳孔,滞住的纤细双手。 就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那抹隐痛在心中扩散开,萧渊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收拢着,所以,她说的那个梦是真的。 那个梦也一直围绕着她,不断提醒,梦中的煎熬和绝望。 “安安,那只是一个……” 他想说,那只是一个梦,若你在意,我会尽全力弥补,可沈安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鲠在喉。 “喜欢过,可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时的新奇消遣罢了,如今瞧着,也不过如此。” 沈安安扯了扯唇,偏头错开了视线。 车厢内光线昏暗,萧渊注视着她的侧脸,却能从中读出几分凄凉。 凄凉!他心脏一滞,闷的都有些喘不上气。 不过如此吗? 究竟是说花船和元宵节,还是说他呢。 第85章 进宫? 仔细算来,二人还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虽然她不曾有过笑脸,连语气都是冷冰冰的。 可对萧渊而言,比起以往也算是一种进展。 沈安安有些疲惫的靠在车厢上,长长的眼睫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一直没动。 萧渊也不再开口,注视了她一会儿,也收回了视线,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有些事当要一步步来,过犹则不及。 可沈安安却因萧渊的一再试探心绪烦乱的很。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和自己莫不是有同样的经历,可若是,他又怎么会纡尊降贵,愿意同她共乘一车。 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心头浮起,沈安安眉心微微蹙着,更因为提及了以前而心情不佳。 今日,好像并不适合出门,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她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萧渊开口让忠叔停车。 车帘掀开,四周都是树丛灌木,显然还没有到京城,庆安和凌辰逸却已经在萧渊的示意下跳下了马车。 “此处距离京城不远,我们还有些事要处理,沈姑娘先回吧。” 萧渊的声音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柔。 沈安安愣了下,抬头看了萧渊一眼。 不论是以前,还是如今,这个男人好似都从不曾如此客气有礼过,今日……当真是奇怪的很。 “嗯。”她淡声应下,放下了车帘。 透过车帘,她甚至还听见了萧渊嘱咐忠叔小心些的声音,一股子怪异在心中愈发升腾。 不过她并没有出声,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忠叔驾着车离开了。 墨香长舒了一口气说,“还好他们临时有事,若真乘坐着咱们的马车入城让人瞧见了,可是有碎嘴的编排姑娘。” “嗯。”沈安安淡应了声,靠在车厢上闭眼小憩。 “走吧,快一些说不定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凌辰逸叹了口气,说出的话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萧渊冷睨了他一眼,率先抬步往京城的方向走去。 凌辰逸耐不住沉闷,开口询问,“你们在马车里都说了什么?有没有表明心意,沈姑娘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萧渊墨眸沉暗了一瞬,淡声说。 “啧。”凌辰逸叹气,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他,“我费尽口舌,才给你争取来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知道好生利用呢。” 萧渊不语,冷扫了他一眼。 他费尽口舌?难道不是他豁出脸皮硬闯的吗?等着他说服她,嘴皮子磨亮了怕是都走不成。 “你那是什么眼神?” 萧渊根本不理会他,想的都是方才马车上提及元宵节时她的反应。 心中猜测被证实,剩下的路该怎么走,他心中就有了成算。 “主子。”沉默间,一名暗卫突然出现,声音放的很低,“张业扬在回城的路上遇上了土匪,经我们的人查探,好像是沈贵妃的人。” 凌辰逸眉头一皱,偏头看了萧渊一眼,才又问,“人死了?” “那倒是没有,那些土匪见有人护着,又是永宁侯府的马车,对了几招就直接离开了。” “知道了。”凌辰逸摆了摆手,暗卫退了下去。 他偏头对萧渊说,“沈贵妃为了你俩的婚事,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这是知晓明日沈安安要和张业扬定亲了,干脆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 萧渊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不过也是你早有谋算,否则沈贵妃这法子,确实是一劳永逸,最合适不过了。” 她来杀,沈安安恨也是恨她,和萧渊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萧渊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反而问道,“那个人送走了吗?” 凌辰逸点头,“走了,不过想来回了西域也是活不成的。” 西域王族费尽心机才将人手安插进大梁京城,如今所有暗线都死了,只剩了他一个回去,想活命怕是不容易。 萧渊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死不死那就是他的事了,只要离开了京城,我答应的就已经做到了。” —— 沈安安到沈府门口时,就敏锐的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 她视线在停靠一侧的明黄色马车上定格了一瞬,杏眸微微发沉。 “姑娘。”墨香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也瞧见了那辆马车,蹙了蹙眉,“宫里的马车,莫不是贵妃娘娘回来了?” “回去瞧瞧就知道了。”沈安安收回目光抬步进府。 穿过游廊拱门,路过花园时,果然不出所料的被沈夫人身边的丫鬟拦住了脚步。 “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安安抬眼看了小丫鬟一眼,也没有多问,“走吧。” “是。”小丫鬟让开路,让沈安安先行,等绕过这一片地方,没什么人的时候,小丫鬟才低声提醒。 “贵妃娘娘身边的玉姑姑来了,说是贵妃娘娘昨夜里突染疾病,想请姑娘入宫侍奉几日。” 沈安安蹙了蹙眉。 她婚事刚黄,沈贵妃就病了,怎么就那么巧? 况且宫里什么御医宫女没有。 她淡淡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小丫鬟恭敬垂着头,一路上就没有再说话,来到拢香阁,小丫鬟立即掀开帘子,将她请了进去。 屋中安静的很,玉姑姑坐在沈夫人下首的位置上,一脸愁容,瞧见沈安安进来,她立即起身行了一礼,很是恭敬。 全无往日半分不服不喜,沈安安挑了挑眉,淡淡点头,打了个招呼,“玉姑姑来了。” “是啊,老奴是为贵妃娘娘而来。”玉姑姑仔细打量着沈安安脸色,并没有从中瞧出异样,不由蹙了蹙眉。 难不成娘娘派出的那伙人没有得手? 若那书生死了,表姑娘为何如此平静。 “听夫人说,表姑娘有事出门了,老奴还以为要等上一会儿,不想您回来的这么快。” “今日天冷,没什么好逛的,就提前回来了。”沈安安听出了她试探之意,只是一时不明白她是何居心。 玉姑姑点点头,又不动声色的瞟了眼沈安安神色,顺着话说。 “确实是冷,贵妃娘娘自从那次小产后伤了身子,就再经不住折腾,一到忽冷忽热的时节就要病上一场。” 沈安安代表性的关心了几句,听玉姑姑而言是怪严重的。 沈夫人蹙了蹙眉,忍不住接口,“明日就是安安定亲的日子了,你回贵妃娘娘一声,等过了明日再让安安去陪她吧。” 府上早就递了消息进宫,沈贵妃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让她怎能不多想。 “这,夫人,定亲之日可以等等,贵妃娘娘的病却是等不得啊,老奴来前,贵妃娘娘还特意求了皇上恩典,准允表姑娘在宫里住上几日呢。” 沈夫人面色瞬间不好看了。 这哪是请,分明是逼,贵妃连皇上都搬出来了,到底是想做什么!!!! “夫人,这事……娘娘都已经在皇上面前提过了,若是不去,岂不是……”她声音放小了很多,“欺君吗?” “啪”的一声巨响,沈夫人拍案而起,面色沉怒,“你是在威胁我沈家吗?” 当家主母的气场摆出来,玉姑姑也是有些发怵的,“老奴不敢。老奴只是……为了沈家着想,实话实说而已,夫人息怒。” 沈夫人轻哼一声,衣袖一拂坐了下来,“安安定亲,早就已经给她递了消息。” 玉姑姑见沈夫人当真动了怒,又恭敬小心了不少,“夫人,并非娘娘不体恤,实在是……娘娘有苦衷啊。” 她看了眼屋中其余人,沈夫人蹙了蹙眉,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玉姑姑才开口说。 “宫里什么情况您也知晓,娘娘颇得盛宠,不知遭了多少人的记恨,每次娘娘生病,都有不少人眼巴巴的等着时机要害娘娘,娘娘膝下又无一子半女,身边没个一心的人,这些年,几乎都是死里逃生。” “夫人,也就是今年表姑娘回来了,求您看在娘娘和老爷一母同胞的份上,让表姑娘去一趟吧。” 玉姑姑情深意切,流下了无奈心疼的泪水,让沈夫人汹涌而起的怒意有了一瞬沉寂。 这些话,确实不假,沈府虽有权,可却伸不进宫里,她一个臣妇,在宫里留宿也不合规矩。 若是贵妃娘娘想念侄女,留在宫中一两日,才勉强说的过去。 宫中艰险与玉姑姑所言只多不少,夫君每每都说她是自食恶果,可心里,却也是不舒服的,要难受上好几日,得知她安然无恙后才会好转。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的如此严重了。”沈夫人眉头紧锁。 玉姑姑叹了口气,“娘娘留下的老毛病了,每年都会有那么一次。” 沈夫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一时权衡不下。 “也不耽误那一日,等……” “娘。”一直沉默的沈安安突然开口,“我去。” “可你明日的定亲之礼怎么办?” 沈安安温柔笑笑,“定亲总是比不上姑母身体重要。” 沈夫人想说也不差那一日半日的,不行就明日举办了完定亲之礼在进宫就是。 可沈安安已经答应了玉姑姑。 “哎,好,老奴替娘娘多谢表姑娘。”玉姑姑脸上都是感激的泪水。 正事办完了,她没有多留就直接离开了,心中还有很大的疑虑等着她去证实。 第86章 突发旧疾 “安安,明日就是你的定亲之礼,那张业扬好不容易才从牢里出来,你这……” 从沈安安开口就一直沉默着的沈夫人皱了皱眉,不怎么认同沈安安的做法。 “娘,明日定亲之礼…取消了。” 沈安安语气平静,却含着一丝愧疚。 “什么?取消了,为何取消了?”沈夫人惊的站了起来,走去了沈安安身边。 女儿这些日子对那书生的真情实意她看在眼里,怎么会说取消就取消了呢。 “安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莫不是那书生欺负你了?” 沈安安握住沈夫人的手,安抚她在椅子里坐下,“娘别担心,都不是,只是女儿觉得或许娘一开始说的对,我们并不合适。” 沈夫人哪里会信,“安安啊,你老实告诉娘,究竟怎么回事?” 沈安安安静了一瞬,才叹了口气,在沈夫人身侧坐下,将今日发生的事儿说给了沈夫人知晓。 “那月姐予他有拉扯大的情意,同母亲没甚区别,他此一生都无法割舍下,我抵不上他们的手足之情,就不去凑那份热闹了。” 沈夫人听的震惊,旋即是心有余悸,“你说得对,这样的家确实不能进,何况还不是亲姐姐,不过娘听你的意思,那什么月姐对张公子有几分情意?” 沈安安点头。 那种眼神她是最不会看错的,因为上一世她也常对着镜子发呆想萧渊。 “可你不是说,他们之间相差了六岁吗?” 沈安安再次点头,这就是膈应人的地方,三岁之内都可以接受,可六岁,在穷人家,十四岁都能当娘了。 沈夫人震惊过去,连忙端了盏茶压压惊,“幸好,幸好那姐妹寻来了京城,否则若就如此稀里糊涂把你嫁了过去,岂不是毁了你一辈子。” 沈安安轻声应着,沈夫人依旧没缓过神来,“我的老天,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还被她的女儿给遇上了,沈夫人眼中染上点点冷意,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书生有意隐瞒,想攀上沈家。 见沈安安一直不说话,沈夫人以为她难过,轻声安慰,“安安,这种事提前知晓,是你的福气,好儿郎多的是,你莫放在心上,等你哥成完婚,咱们再慢慢挑就是。” “嗯,娘说的对。”沈安安笑笑,心中却止不住的忧虑。 夜长梦多,也不知二皇子倒台,萧渊掌权之后,会不会对她的婚事造成影响,就沈府的权势,新帝若是忌惮,她想离开怕是不怎么容易。 一旦开始平衡后宫,牵制前朝,那无疑而将上一世的轨迹又重新再走一遍。 沈夫人安慰了沈安安好一会儿,才放了她回海棠园。 沈安安一走,沈夫人脸色就沉了下来,吩咐身侧嬷嬷,“你去打听打听,看那书生和那什么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是早有婚蒂之好,还好撩拨她女儿,其居心日后就算做了父母官,怕也是祸患。 —— 翌日一早,宫中就来了马车,把沈安安接去了沈贵妃宫里。 沈安安一开始以为沈贵妃只是想借此阻挠她定亲,可真见着了沈贵妃,才相信她是真的病了。 她躺在贵妃榻上,脸色青白病弱,哪还有往日半分的贵妃风姿。 “愣着干什么,是不是本宫如今的样子很难看?”沈贵妃睨了沈安安一眼,淡声说。 “没有。”沈安安抬步走过去,行了一礼才说,“只是恍惚一眼,觉得娘娘眉眼和祖母十分相似。” 不那么势利张扬,汲营算计,安静的时候,确实和祖母很像很像,让她忍不住心生亲近。 只可惜,她一开口,就将沈安安无情的拉回了现实。 “呵呵。”沈贵妃低低笑了起来,“我是她的女儿,自然是像她的。” 她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温和不凌厉的时候,让人不觉得那么讨厌。 过了一会儿,沈贵妃敛了些笑意,“可画皮画虎难画骨,我眉眼最像她,但脾气性情,你才是最像的!” 她扫了沈安安一眼,轻叹,“不愧娘教养出来的人,那股子洒脱执拗,不为权势富贵折腰的风骨,可是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年祖母也是如此教养告诫娘娘的。” 只是她并不爱听,沈安安上前拿起薄毯给沈贵妃盖在身上。 孤独一生,在宫墙中盼望着一个男人,连个能寄予希望的孩子都没有,沈安安不信,沈贵妃一点都不后悔。 上一次,她之所以能把控她,不过是因为她爱萧渊,若非如此,…… 思绪被沈贵妃笑声打乱,“你说得对。” 可帝王威仪,人中之凤,又有哪个女子不倾慕呢。爱权势,不一定就是错,只不过她输了,输给了后宫里这些女人。 所以,他们所有人才会认为她错了,给她甩脸色,若她有个儿子,哪怕只是做个封地亲王…… 输了,才是最大的错,她的选择,没有错。 “别叫我娘娘了,让别人听见了,指不定以为你我姑侄不合呢。” 沈安安从善如流的点头,“姑母。” “嗯。”沈贵妃长舒了口气,让沈安安在她身侧坐下,“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的,你是大哥和赫儿的心头宝,若在宫里出了事儿,我承担不起沈家的愤怒。” 沈安安笑了笑,很自然的在她身侧坐下。 她当然知晓,沈贵妃就算不喜欢她,却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不然她也不会进宫。 “玉姑姑。”沈贵妃有气无力的吩咐,“你把离我最近的偏殿收拾出来,给安安住。” 玉姑姑应下立即退了下去,她走后不久,有小丫鬟端着琉璃盏送进殿里。 沈贵妃给了沈安安一个眼色,沈安安立即上前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了琉璃盏,“你退下吧。” “是。”小丫鬟走后,合上殿门。 沈贵妃似笑非笑的说,“你是不是以为昨日玉姑姑说的话都是在博同情啊?” 沈安安没有说话,把琉璃盏放在小几上,打开上面的一整套验毒工具,一个个试。 沈贵妃叹息,“这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莫说是吃食,许院中的一棵树,我常用的帕子,再或是盆栽里的花花草草,都可能被人下了药。” “玉姑姑要照顾本宫,就无心顾及其他,每次本宫一生病,那些女人就像是苍蝇闻着味一般前仆后继的往上冲,稍不注意……” 沈贵妃话音顿了一瞬,沈安安的琉璃盏已经递到了她的跟前,她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沈安安把空碗接了过来,就听沈贵妃继续说,“你说,她们怎么就非盯着我不放呢,我并无子嗣,对她们又构不成什么威胁。” 沈安安只觉得沈贵妃今日有些奇怪,话格外的多。 犹记得第一次宫宴上见到她时,她坐在皇帝身侧,端庄高贵又威严,仿佛除了皇帝,就不把众生放在眼里。 因为她拒婚,她发了好一通大火,再对此如今的沈贵妃,沈安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她如此高贵的人,怎么会主动揭露伤疤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看呢。 “姑母受宠,也是宫中女子所眼红的。” 沈贵妃闻言轻嗤,“宠爱有什么用,不过都是糊弄人的玩意。” 说了没一会儿,她就有些累了,“我睡会儿,你也去偏殿歇歇吧,有什么不顺心的尽管和玉姑姑提,等明日,你再给我讲讲林家姑娘是一个怎样的人。” “好,”沈安安深深看了沈贵妃一眼,给她盖好了薄毯后离开了正殿。 玉姑姑就守在外面,立即上前行礼说,“表姑娘,偏殿都收拾好了,老奴让人带您过去,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表姑娘尽管派人来寻老奴。” 她格外的恭敬,沈安安轻点了点头,就在宫女的引路下离开了。 玉姑姑等人走远了,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娘娘。” 沈贵妃半撑着身子坐起了些许,问,“人走了?” “是。” 沈贵妃疲惫的合上眼睛,玉姑姑立即上前给她轻揉。 “我瞧她今日那模样,没有半分失去情郎的落寞和难过,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玉姑姑,“想来……是表姑娘突然想通了吧,一个穷书生,家中又那么多腌臜事儿,娘娘派去的人亲眼瞧见凌世子的马车,还有凌世子的人护着,想来都是四皇子提前算计好了的。” 沈贵妃一笑,“她倒是有福气,能让萧渊如此上心,如此郎君,京城哪家女儿不争着抢着想嫁。” 玉姑姑点头应是,沈贵妃又叹一声“所以你瞧,莫说皇家,就连如此贫困的庄户内里都如此肮脏,嫁谁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把这样的问题变成了那样的问题,可至少,我有权势富贵。” —— 奉天殿,大臣们下了早朝陆陆续续离开,张家入狱,墙头草的李国公立即休弃了张氏,由李怀言继承了国公府。 今日三人一同下朝,就准备离宫。 “吩咐你找的瓷器怎么样了?”萧渊问。 凌辰逸点头,“都准备好了,今晚就给沈贵妃送去,不过……” 他话音一转,没再说下去,萧渊瞥了他一眼,“不过什么?” 凌辰逸才又笑道,“听说,沈贵妃突发旧疾,沈家姑娘一早被接进宫侍疾了。” 第87章 深夜来访的客人 萧渊脚步瞬间止住,视线再次看向凌辰逸,眉头微蹙。 “就今早上的事儿,你在奉天殿,想来庆安还不曾将消息递给你知晓。” 萧渊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抬步往外走,“她会侍什么疾。” 就她那狗脾气,不给沈贵妃直接气死都是客气了。 凌辰逸摊了摊手,“沈贵妃身子底子坏了,宫中不知多少人想借机下手呢,有沈姑娘在,至少安全些,毕竟是自己人嘛。” 萧渊没有说话,马车一路回了四皇子府,临下马车之际,他才对凌辰逸说,“晚上把瓷器送来我府上。” “……” “你要亲自进宫?”凌辰逸眉头紧锁,“不怎么好吧,那毕竟是你老子的宫妃,你深更半夜……” 后头的话在萧渊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中咽了回去。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小心些。” 萧渊淡淡应下,抬步回了府。 冬季的天儿黑的格外的早些,沈安安一觉睡醒,窗外已经昏沉一片了,墨香在殿中点了烛火。 “姑娘,你醒了。” “嗯。”沈安安看着陌生的环境,总有几分不适应。 “贵妃娘娘那里有什么动静没?” 墨香说,“姑娘睡后不久,御医来了一趟,给娘娘诊了脉,又开了药。” “嗯。”沈安安点了点头,穿上衣服起身,墨香给她梳洗完毕,就直接去了沈贵妃殿里。 “睡醒了,正好,该用饭了。”沈贵妃歪在榻上,瞧见沈安安进来立即将手中纸条收入掌心,递给了玉姑姑, 沈安安扫了眼那纸条,面色没什么变化。 沈贵妃心情却好似十分不错,对沈安安说话更加的柔声细语,“坐吧,瞧瞧饭菜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不合,待会儿吩咐下去重做。” “多谢姑母,我吃什么都可以,不挑嘴。”沈安安福了福身,因沈贵妃的殷勤有些纳闷。 接下来就是一整套的试毒流程,过了银针,宫女也吃过,确定没有发作,沈贵妃才被玉姑姑搀扶着坐下。 此时饭菜已经有些冷了,不过想着沈贵妃应该日日都是如此,怕是热饭菜是什么样的都没有吃到过。 二人都吃的很是安静,谁都没有说话,不得不说,宫中的饭菜确实精细,味道也不是外面的大厨可以比拟的。 但沈贵妃吃的却并不多,沈安安就没瞧见哪一道菜她吃超过三口的,怪不得瘦的纤腰一握。 也有可能是宫里的规矩,不能暴露了自己的喜好。 沈贵妃放下了筷子,沈安安也跟着放下了,玉姑姑一抬手,立即有宫女上前将碗筷残羹给收了下去。 紧接着就是漱口和点心,沈安安看着连一碗漱口水都用琉璃盏盛着,不由轻叹,也许这就是沈贵妃不顾一切想要的奢华富贵吧。 “不喜欢?”见沈安安发愣,沈贵妃不由询问。 “没有,只是没有饭后用点心的习惯。” 沈贵妃点点头,没说什么,捻起一块桃花糕放进了嘴里。 沈安安以为她会再次提起和四皇子联姻的事,恩威并施的威胁她,可不想,沈贵妃什么都没说,连提都没有提起。 沈安安便也不说话,安静的坐着,沈贵妃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打算。 就那么待了一会儿,有小太监匆匆进殿,低声禀报了什么,又由玉姑姑转达给了沈贵妃知晓。 “嗯。”沈贵妃放下桃花糕,接过玉姑姑递上来的帕子擦干手指残余的碎屑。 “安安。” “嗯?”沈安安抬头。 “本宫有位客人来了,让玉姑姑去迎唯恐怠慢,本宫又身子不适,只能劳烦你走一趟了。” ??? 沈安安挑了挑眉,深夜半夜,除了皇帝,什么高贵身份的客人敢夜探贵妃宫殿啊? 若是女子,也不必如此遮掩,一连串的心思在沈安安心头辗转而过,她杏眸都沉暗了下去。 她可别是犯了什么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只是一瞬,沈安安就敛了心思,甚至有些可笑自己飘远的思绪,若是如此,怕是她也没胆量让她知晓。 “是。”沈安安站起身,在小太监的引领下离开了宫殿。 沈贵妃淡淡开口,“往日都是派人来递个消息,这次竟亲自跑一趟。” 玉姑姑淡笑,“四皇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贵妃轻笑,那也是她那侄女有本事,如此轻易就将人给勾了来。 沈安安跟着小太监走在宫殿中最阴暗的小路上,七拐八绕了好一会儿,来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她眉心紧蹙着,心中那丝异样再次控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表姑娘,您稍等片刻。”小太监说完往前了几步,零星的几束月光,连辨别方向都做不到,沈安安却从那小太监身上听见了鸟叫声。 与皇宫中不时响起的鸟鸣合为一体,根本听不出有何区别。 口技?沈贵妃身边竟还有如此能人。 沈安安只是想了一瞬,就立即收回了视线,警惕发沉的目光盯着四周。 “爷。”随着小太监跪地行礼声,一个黑影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兜帽罩住了他半张脸,根本看不清长相。 沈安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手脚都有些发凉,沈贵妃……她是疯了不成,她怎么敢私会…… 心思还没有转完,男人紧接着响起的声音,让她愣在当场。 “发什么呆,不认识我?” 男人声音温凉中带了丝戏谑,缓缓朝她走近,冷峻的轮廓也显现了五六分。 沈安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什么微凉的东西点在了她的鼻尖,回过神才惊觉,是萧渊的指腹。 她立即后退,警惕戒备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黑暗裹挟着萧渊的身姿,沈安安只觉得身心都凉透了,“贵妃可是你父皇的妃子,你……” 话未说完,她额头不轻不重的挨了一下,萧渊声音冷的很,“你胡说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亲近让沈安安极为不适,她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做什么?” 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交情,顶多不再怨恨,井水不犯河水。 萧渊睨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你先想入非非,胡言乱语的?” 沈安安只觉得如此的相处别扭的很,面色冷着,“那也是你们做事先难看的。” 深更半夜闯贵妃宫殿,任谁听了不多想揣测。 萧渊抬手,沈安安立即用眼瞪了回去,“别碰我。” 萧渊目光在她小脸上定格一瞬,十分自然的垂下了手臂,沈安安眉头再次一皱。 今日这男人,莫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子生了病?怎如此奇怪。 萧渊注视着她带着冷意的面容,眼中的不耐厌烦,唇瓣勾起了一抹弧度。 她退他进,她再退他再进,路就那么长,把人堵到了尽头,自然就无路可退了。 “不走吗?” 沈安安回神,没有说话,率先抬步顺着来时的路往沈贵妃所住的宫殿走去。 她是如何都没有想到,沈贵妃的贵客竟然是萧渊,她已经开始在心中后悔,早知晓这么刺激,沈贵妃就是死她也不会来。 她开始思索上一世,怎么丝毫没发觉二人之间…… “在想什么?” 沈安安说谎话不打壳说,“天黑路滑,在想如何将四皇子安全带过去,不被人发现。” 这话很是阴阳怪气,萧渊无声勾了勾唇,没有接话。 半晌过去,又故作好奇的问,“今日不是沈姑娘定亲之日吗?你怎么……” 话未说完,他就撞上了前面沈安安的后背,沈安安一个踉跄往前扑去,萧渊立即伸手,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沈安安那一眼还没来得及瞪回去,就被人从身后握住了腰身,她整个身子都僵了,咬牙切齿,“放手。” “你确定?”萧渊眉峰微挑,在沈安安动手之前松开了手。 身子摇晃了几下,沈安安才有些狼狈的稳住身形。 “走的好好的,你突然停住干什么,连累我也差点摔了。”萧渊先发制人说。 沈安安气的胸口发闷,“难道不是你先嘲讽我的?” 她本只是想回头瞪他一眼的。 昨日郊外,萧渊和凌辰逸作为现场亲观者,再清楚不过缘由,今日此一问,不是冷嘲是什么。 萧渊扯扯唇角,“还记得当日猎场林中,沈姑娘信誓旦旦,如今突然转了性,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沈安安冷睨了他一眼,“四皇子什么时候也如此八卦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宫殿门口,沈安安顺势往旁边一站,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萧渊挑眉,“不一起进去?你就不好奇我寻沈贵妃做什么?” 沈安安面色不变,“不好奇。” 说不好奇是假的,尤其一直跟在后面的庆安怀中还抱着一个东西,而沈贵妃言行举止又牵扯着沈家存亡。 可……沈安安又加了一句,“臣女怕自己眼力劲不够,不懂进退,辣了耳朵。” 萧渊这次在她瞪眼之前,手指一弯再次敲在了沈安安额头上,“好歹是大家闺秀,你怎如此龌龊。” 沈安安气不打一处来,“是我龌龊,还是你心脏。” 他和沈贵妃所能产生的利益无非就那一种,也是沈贵妃非将她嫁给萧渊的原因,她不想搅合进那些是非中有什么错。 第88章 深夜谈话 萧渊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意,“来都来了,还是进去听吧,你就不好奇我深更半夜来干什么吗?” 末了他又添了句,“总好过你抓心挠肺的揣测,在这扒门缝强。” …… 君子毋侧听,她虽不是君子可也不是会趴门缝的小人啊。 不过她确实好奇,萧渊的话句句说在了她心坎上,“贵妃娘娘身系我沈氏全族荣辱,听听也没什么。” 她抬步准备进去。 ……萧渊却突然伸臂拦在了门口,“算了,大人的事儿,你个小孩子还是莫参与了,回去睡觉吧。” 沈安安:……???? 她看眼萧渊淡冷的眉眼,长舒了一口气,才压抑住心头的火气,扭头就准备走。 正在这时,宫殿门被打开,玉姑姑走了出来,对萧渊行了一礼后,又对沈安安说,“表姑娘这是要到哪去?娘娘还等着您呢。” 沈安安狠狠蹙眉,走不是,留也不是,更主要是萧渊涉及储位之争,沈家一向置身事外,她担心沈贵妃与萧渊在密谋什么。 “我与贵妃娘娘说事,还是让表姑娘回去休息的好。” 萧渊淡声开口,话外之意就是不打算让沈安安进去听。 沈安安似是偏头,冷冷瞥了萧渊一眼,抬步往自己住的宫殿走去。 玉姑姑脸色变了变,可对上萧渊发冷的眸子,垂下头低低应了句“是”,没敢吭声。 玉姑姑上前将殿门敞开,请萧渊进去,沈贵妃半躺在贵妃榻上,瞧见萧渊脸上立即扬起笑来。 “四皇子来了,玉姑姑,快倒茶。” 萧渊不语,在距离贵妃榻不算远的地方坐下,语气发冷,“娘娘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的话?” “什么?”沈贵妃见萧渊一瞬间沉下了脸色,身子坐直了些许。 她对皇上都说不上怕,可对这个四皇子,却是实打实的忌惮。 萧渊身子前倾,墨眸微微眯了眯,“看来贵妃娘娘是忘了,是我的威胁没有起到作用。” 沈贵妃立即直起身子,忐忑的面容上勉强挂着笑,“四皇子这是何意,我…听不太明白。” 萧渊冷冷看着她,“我再三警告你,不要自作主张,你今夜让她去迎我,是想干什么?” 沈贵妃有种心思被看穿的感觉,整个人都有种心虚,“我…我是因为生了病,不能亲迎,又怕玉姑姑怠慢,这才……” “沈贵妃。”萧渊音调冷的沈贵妃浑身发寒,“莫拿我当三岁孩子忽悠。” 沈贵妃微垂下头,双手紧攥着身下被褥,艳丽的面容绷的很紧。 她如何也不曾想到,萧渊对沈安安的 维护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屋中气氛沉寂诡异的可怕,沈贵妃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好半晌,她才大着胆子说。 “本宫……也是看四皇子对安安一片情深,这才想着撮合一二,想着你瞧见她定会欢喜,这才自作主张。” 萧渊淡淡凝视着沈贵妃,直到沈贵妃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玉姑姑连忙说,“是啊,四皇子,我家娘娘可是没少在表姑娘面前说您好话。” 萧渊具有穿透性的眸子微敛,淡去了几分冷意,“我最后警告你,党派朝堂之争,不许把她牵连进来,否则,你该知晓我的手段。” 沈贵妃心中一滞,冷意爬上了她的背脊,“她是我亲侄女,沈家是我母家,我自然不会把他们拖进漩涡里来,四皇子尽管放心。” 她剧烈咳嗽了几声,有些有气无力,看着确实是病得不轻,玉姑姑连忙扶住她,给她倒了杯温水缓缓。 萧渊不再言语,手指轻抬,庆安立即走上前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在了桌案上,旋即打开。 赫然是一个做工精湛,漂亮至极的花瓶。 沈贵妃瞳孔缩了缩,抬眸看向萧渊,“这个花瓶我瞧着有些熟悉,四皇子是哪里来的?” “假的,”萧渊接过玉姑姑递上来的茶,本想喝一口,却因那冲鼻的味道紧皱了皱眉,又给放下了。 比起那女人马车中的花茶差太多了。 “假的?”沈贵妃愣了一会儿,给玉姑姑使了个眼色,玉姑姑赶忙上前将花瓶抱在怀里,给沈贵妃仔细观看。 沈贵妃一点一点的摩挲,认真辨别,却没有看出任何不同,她抬头不解的问。 “四皇子说的假的,是说这花瓶假在哪里?” 瓶身只是普通彩绘,一非大家之作,材质也顶多算得上一般,沈贵妃瞧着熟悉,却看不出这花瓶究竟仿的是什么。 她又在哪里见过。 萧渊目光定格在那个花瓶上,说,“印记在最下面。” 玉姑姑连忙把花瓶翻了过来,果然瞧见了印在瓶底的图案,“这是……” 沈贵妃蹙眉又认真看了一会儿,才惊讶抬头,“是张家的标记,这个花瓶,出自张家?” 她立即往后退了退,要知张家如今就在大牢里关着,皇上对其深恶痛绝,几乎没有翻身的机会,她这个时候弄来张家的东西,不是找死吗。 萧渊瞥了沈贵妃一眼,淡声说,“花瓶是我特意找人仿制的,而正品出自张家铺子,独那一件,价值不菲,早已经被张家拿来送人了。” 沈贵妃一时没想明白萧渊的用意,“四皇子想让我做什么?” 萧渊睨了眼发腻的茶水,缓缓站起了身,“贵妃娘娘仔细想想,您在宫中应该见过臻品。” 沈贵妃一惊。 臻品在宫中? “四皇子的意思是,宫中有人和张家勾连?” 萧渊微微点头,沈贵妃不用查,立即就猜到了臻品在谁的手中,四皇子这是要对宁妃母子出手了。 “过几日宫中不会太平,你尽量早些把她送出宫去。” 沈贵妃回过神,微点了点头,“四皇子放心,等我身子好一些,就会让安安回府的。” 萧渊没再久等,夜色漆黑如墨,主仆二人在贵妃殿中来回穿梭了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宫墙中。 玉姑姑回来禀报,“娘娘,人走了。” 沈贵妃扶着贵妃榻上的扶手,身子松懈了下去,“真是想不到,他的势力竟已到了可以在宫中来去自如的地步。” 玉姑姑拧着眉,好半晌才说,“娘娘,四皇子那么维护表姑娘,您的计划是不是……” 话未说完,就被沈贵妃狠狠瞪了一眼,“本宫之所以受他掣肘威胁,不就是因为没人可以依靠吗,若是安安嫁给了他,你觉得他还会对我这个母家姑母做什么不成?” “等木已成舟时,我也都是在帮他,就算看在安安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事后要面对的艰难不算什么,若是沈安安坐不上四皇子妃的位置,一切才真的是空谈。 “那……可要老奴把表姑娘请来?” 沈贵妃目光定格在那个花瓶上,锋利的眸子微微眯起,“不必了,让她好好歇着吧。” “是。”玉姑姑应下,过去将花瓶小心的收了起来。 沈贵妃,“你明日去趟御书房,就说我病的厉害,想见见皇上。” —— 沈安安回了寝殿,换衣梳洗后并没有上榻,而是坐在窗棂前吹冷风。 宫里的风远不及宫外的风大凌厉,或许是被这四四方方的宫墙给遮挡住了。 墨香给她披上大氅,又递来了一盏热茶,“姑娘,您是不是想府里了?” 沈安安点点头,双臂伏在窗棂上,看着院中的景色,琉璃盏照到地方都是明亮的,每一处都尽显奢华。 “这里就是贵妃娘娘向祖母所描述的富贵堂皇。” 墨香抿了抿唇,也顺着沈安安的目光往外看去,“好看是好看,就是……奴婢怎么总觉得有些阴森森的。” “我也这么觉得。”沈安安点头说。 她对沈贵妃没什么好感,因为今日一切都是当初她不顾家中阻挠奋不顾身想要的,就好像上一世的她,不论最后落到什么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可祖母年纪大了。 她虽每每提及沈贵妃时,都是恨铁不成钢,说与她早断绝了母女关系,可沈安安知晓,她心里,是一直牵挂着幼女的。 祖母从来不问她在宫中的状况,可父亲几乎每次写信都会提及,每次得知沈贵妃小产生病,她老人家都会坐在院中,沉默许久。 沈安安并非可怜沈贵妃,更不想待在宫里,可也不想,沈贵妃当真在这深宫中被害死,。 冬季,予老人而言是最难熬的,她要护着祖母。 “大梁建国才一百多年,这座宫殿中就已经死了不下二十位嫔妃,怎么可能不阴森。” 冷淡平静的声音突然在窗棂外响起,沈安安吓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激灵站了起身。 她偏头去唤墨香,却见她不知何时躺在了地上,显然是昏了过去。 “还以为你长了一颗豹子胆,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窗棂被推开,露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姿,男子冷峻的面容仿佛和夜色融为了一体,让人心中生畏。 沈安安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手指轻抚了胸口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呼吸。 “你干什么?” 深更半夜,他是要吓死活人吗。 “碰巧路过,听到你提出怀疑,故而替你解惑。” 沈安安都气笑了,“我用你多管闲事!!!!” 第89章 赝品? 萧渊眉峰拧了拧,对沈安安的态度有几分不满,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那你继续。” 他转身就要离开,沈安安小脸皱了皱,突然开口,“你等等。” 萧渊唇瓣勾起一抹弧度,身子却并没有转过来,只是淡声问道,“有事?” 沈安安说,“以后若是无事,请您少在我面前出现。” …… 萧渊眉心跳了跳,回头看向屋中女子的目光颇为不善,沈安安只当做没看见,问他,“我的丫鬟什么时候会醒?” 萧渊磨了磨牙,“睡死了,等着收尸吧。” 说完身影一闪就没了踪影,沈安安气的脸通红,她趴在窗棂上,探头往外看,却连会晃动的影子都没瞧见。 狗男人,他会遁地不成。 —— 第二日早上,墨香揉着太阳穴,一个劲儿的说不舒服。 “姑娘,我头怎么有些疼,好像一晚上没睡一样。” 沈安安眸子闪了闪,冷着脸说,“许是做噩梦了,没休息好。” “做梦?”墨香甩了甩头,她不记得自己做梦了啊。 正说着话,有小宫女进来了,“表姑娘,皇上下了早朝后过来探望娘娘,娘娘吩咐奴婢请您过去见圣驾呢。” 沈安安蹙了蹙眉,来的那日就想到了会见皇上,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快,看来都说沈贵妃受宠不是虚的。 “好,我这就来。” 墨香给她梳洗打扮完毕,主仆二人才去了贵妃娘娘的正殿。 皇帝出行的架势不小,轿撵候在外面,太监都有十几个。 沈安安过去,候在门口的大太监笑着朝她打招呼,“沈姑娘安好。” 沈安安回了一个恬静的笑,就跟着宫女走了进去。 她只抬头扫了眼端坐在沈贵妃身侧的皇帝,就立即跪地行礼。 她能敏锐的察觉到皇帝打量的视线。 “起来吧。”皇帝缓声说。 “谢皇上。”沈安安站起身,十分乖巧的立在一侧,尽量表现的没什么存在感。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和皇帝接触都不多,仅有的几次。也是上一次她同萧渊闹的厉害,被叫进宫里训斥。 不过没受到皮外伤,因为萧渊在这方面当年还算君子,把帝王的怒气都一并扛了下来。 “既是来了,就安心在宫里住着,好生照顾贵妃几日。” “是。”沈安安点头应着,头微垂着,看着地面。 沈贵妃笑着开口,“有安安陪着我,皇上您就放心吧。”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突然问,“你祖母在江南住的可好?” “一切安好。”沈安安答。 “那就好,”皇帝唇角浮着一丝笑,眼中却颇有些意味深长,“沈老夫人安好,沈爱卿也能尽心尽力为朝廷尽忠做事,你说是吧,沈爱妃。” 沈贵妃面色肉眼可见的僵了一瞬,却很快就恢复正常。 “皇上说的是,我沈氏一门都效忠皇上。”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话,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对了。”沈贵妃突然半坐起身子,对玉姑姑说,“安安前几日来时不是从府中带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吗,快拿出来给皇上看看。” 玉姑姑看了眼沈安安,立即福身去了。 沈安安心骤然往下一沉,抬眸看向沈贵妃,她何时给她带什么花瓶了? 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可沈贵妃的话却已经挑起了皇帝的兴趣,“哦?从沈府带来的,那想必是好东西,也让朕瞧一瞧,沈爱卿都私藏了什么好东西,竟如此吝啬都舍不得送朕一个。” 沈贵妃掩唇笑了起来,“皇上您好生瞧瞧,若是喜欢,臣妾就送给您了。” “还是爱妃大方,比你那兄长可强太多了。” 说话间,玉姑姑已经将花瓶取了来。 沈安安目光注视着玉姑姑怀中的花瓶,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是赝品?她抬眸望向沈贵妃,她拿一个赝品送给皇帝,且以沈府的名义? 可这会儿她不能说什么,毕竟沈贵妃代表的就是沈府,她不能拆她台。 东西假的不是很明显,可若是在阳光下,识货的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来,沈贵妃常年在宫中可以装不懂,可皇帝的火眼金睛,却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他凌厉的眸子眯了眯,淡扫了姑侄俩一眼,吩咐玉姑姑,“拿来朕瞧瞧。” 玉姑姑立即递到了皇帝手边。 “你方才说,这是沈爱卿送你的?”皇帝问。 沈贵妃笑笑,“是臣妾的嫂嫂,兄长整日忙着替皇上效力,哪有这闲工夫。” 皇帝点点头,玩味的来回看了一会儿花瓶,他突然手下一滞,偏头看向身后的太监。 “你有没有觉得,这花瓶有些熟悉?” “是有一些。”那太监蹙眉思索了一下,道,“皇上有没有觉得这花瓶和宁妃娘娘宫里的有几分相似?” 皇帝,“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相似。” “不可能。”沈贵妃半靠在皇帝身上说,“这个花瓶是臣妾的嫂嫂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臻品,宁妃姐姐怎么可能会有一样的呢,皇上您莫不是记错了。” 太监后退了一步,垂下头不再言语。 皇上笑笑,“说不定是沈夫人被骗了呢,依朕看,宁妃那个可比你这个看起来真多了,你这个啊,假的太明显。” 沈贵妃脸立即垮了下来,说,“臣妾不信。” 她从皇帝手中把花瓶拿了回来,来回翻看着。 沈安安从听到宁妃二字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沈贵妃的眼神隐隐透着冷意。 所以昨夜萧渊来,是为了这个,庆安怀中抱着的是这个花瓶! 她竟然当真同萧渊牵扯到了一起,还将沈府给拖进了夺嫡的泥潭!!!! 怒火和不安在沈安安心中慢慢扩散。 “许是家母被什么人给骗了吧,娘娘,既是皇上都说了是假的,是自然不会看错的,就算了吧。” 沈贵妃话说到此,她自然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反驳不认,先说皇上信不信她是一回事,说不定还会以为沈家想撇清关系,拿贵妃挡刀呢。 “你这孩子,嫂嫂花了那么大价钱,怎么可能会是假的,若真是,可要寻那人算账不可,我不服,偏要同宁妃比个真假。” 沈贵妃娇嗔了看了皇帝一眼,突然,她视线定格在了花瓶底部,笑说,“你瞧,皇上,这花瓶上还有钢印呢,臣妾就说了是真的吧。” 皇帝蹙眉,偏头顺着她手指的位置看。 沈安安看着皇帝的脸色由疑惑变得凝重,最后变成了青黑,眸底跳跃着火光。 “皇上,您怎么了?”沈贵妃不明所以的问。 “爱妃方才说,这花瓶是沈夫人得来的?从何处得来?”他目光却是看向沈安安的。 “臣妾也不知啊,怎么了,莫不是这花瓶当真是假的不成?”沈贵妃捂住嘴巴,一脸懊恼。 皇帝阴沉着脸不说话,将花瓶从沈贵妃手里拿了过来,递给了身后太监。 “东西朕就先拿走了。” 沈安安连开口都没来及,皇帝就已经一拂袖离开了,背影带着浓浓戾气。 “贵妃娘娘究竟想做什么?”屋中就剩了姑侄二人和玉姑姑,沈安安冷着脸开口。 沈贵妃轻轻一笑,“安安以为呢?” “我只知晓你在后宫能独得圣宠,仗的不过是沈府的势,若是沈家出事,第一个倒台的,就是贵妃您。” 沈贵妃眸子闪了闪,缓缓站起身,“这个不用你提醒,我是沈家的女儿,自然不会害自己的母家。” “既然知晓,你就不该联手萧渊,对付宁妃,尤其还将沈家牵连了进去。”沈安安脸色冷凝,沈贵妃竟然从她身上看到了属于沈老夫人的威严。 不愧是母亲教养出来的人。 “我是在帮沈家更上一层!!!!” “那只是你所想,并非沈家所愿,就像当年你一意孤行,非要嫁进深宫,今日一切,也都是你咎由自取。” 爹和祖母终究都太心软了些。 “表姑娘,这是宫里,您怎么能如此和贵妃说话呢?”玉姑姑下了台阶相劝,话中却都是威胁。 “怎么,你们还敢杀了我不成?”沈安安冷笑了一声,阴沉的杏眸凝视着沈贵妃。 上一世是她,这一世又变成了沈贵妃,难道沈家就逃不开夺嫡的磨难了吗。 这会儿,沈安安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沈贵妃将她接进宫根本就是为了今日密谋,将沈家和萧渊绑在一起,甚至那个人有没有参与,她都不得而知。 那个花瓶,她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肯定是萧渊用来对付宁妃的手段。 皇上这会儿子将怒气都放在宁妃身上,等回过味来,就会怀疑沈贵妃的动机,从而认定沈家站队萧渊,对付宁妃二皇子。 是她疏忽了,她认为萧渊虽冷情,却绝不是卑鄙下作之辈。 “树大招风,沈家的站队无异于替皇帝决策了储君人选,你是哪来的信心觉得沈家可以被皇帝容忍,祖母说你蠢,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了你。” 沈安安话说的很难听,沈贵妃脸色难看至极,喉头堵着气的说不出来。 沈安安已经快步离开了宫殿,“回去收拾东西,即刻回府。” 第90章 打入冷宫 “我这都是为了你和沈家着想。”沈贵妃怒吼的声音在宫殿中响起。 沈安安在宫女的带领下离宫,路过回廊,她指着不远处迎面走来的宫女太监问,“那些人慌里慌张的,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宫女抬眼朝沈安安说的地方看去,脸色微微发白,“那都是御书房当差的,表姑娘,你跟奴婢这边来。” 宫女引领着沈安安离开了回廊,走进了一条小路,才低声说,“应该是去宁妃宫里的,宫里除了贵妃娘娘,皇上最宠爱的就当属宁妃娘娘了。” 沈安安偏头又朝那些人看去一眼,红唇微微抿着。 宠爱?只怕是皇帝要对宁妃兴师问罪了。 “府中还有事,我们快一些吧。” 几人加快了脚步,毫无阻拦的离开了皇宫。 萧渊正和凌辰逸说着什么,就见宫门敞开,沈安安带着墨香走了出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沈贵妃病好了?”凌辰逸有些诧异。 萧渊注视着女子不甚开怀的小脸,蹙眉走了过去,“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离宫了?可是……” “四皇子目的达成了,我还留在宫中干什么。”沈安安抬眸看着萧渊,语气中尽是讽刺。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四皇子不清楚,让开。”沈安安气愤之下,一把推开了萧渊。 “哇,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又得罪沈姑娘了。”凌辰逸快步上前打着圆场。 沈安安冷睨了二人一眼,“蛇鼠一窝!” “萧渊。”她站定身子看着他说,“我原以为你虽冷心冷情,但至少人品端正,不想却也如此手段龌龊。”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萧渊快步上前攥住了她手腕,“究竟怎么回事,宫里发生了什么?” “自然是发生了四皇子最想看到的一幕。”沈安安说完就用力推掉了萧渊的手,快步上了沈府马车,离开了。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必须要尽快回去,告知爹和大哥想对策才行。 萧渊站在冗长的宫道上,马车渐渐在他视线中消失。 “要不…我派人去查查怎么回事?”凌辰逸掐着嗓子,尽可能小声问。 “让沈贵妃的人来府中见我。”萧渊沉着脸,一跃上了马车。 …… “我们不是拿着折子要进宫禀报皇上吗?” “先回府。”萧渊声音无比阴沉。 “老爷和大公子可在?”沈安安一下马车就问沈府的管家。 “大姑娘,你回来了。”管家有些诧异,高兴的不得了,“在呢在呢,老爷,公子和夫人这两日食不下咽,就担心姑娘您在宫里吃不好,睡不好呢。” “你去大哥和夫人的院子里走一趟,让他们去老爷书房,快一些。” 沈安安阔步走进府,管家见她如此急切,立即小跑进府。 书房中,小厮正在磨墨,沈文端坐在书案后,面前是一摞子折子,听说沈安安回来了,他立即放下了狼毫。 “爹。”沈安安推开进来,沈文首先就问,“在宫里如何?你姑母可有为难你,还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安安急了一路,嗓子干的很,先是到桌边喝了盏茶,才说,“宫里恐怕是要出事了,而且有关我沈家。” 沈文面色一变,从书案后站起了身,“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你有没有事?” 沈安安摇了摇头,“我没什么。” 只是被人当了靶子。 等沈夫人和沈长赫到时,书房中气氛冷滞的可怕,沈安安正在述说过程,二人也就没有开口询问,耐心坐下听。 只是越听,一家三口脸色越发冷凝发沉。 “那花瓶底部的钢印,你可瞧见了是什么?”沈夫人问。 “看了个模糊的大概。”她吩咐人拿来纸笔,在宣纸上大致画出了轮廓,给沈文看。 “赫儿,你瞧瞧,可认得。”沈文只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沈长赫走过去只是扫了一眼,就豁然眯起了双眼,说,“我认得,这是张家商号的标记。” 此话一出,屋中短暂安静了几息,沈长赫和沈文面色难看,一时都没有说话。 “哪个张家?”沈夫人心惊的问,“该不会是…牢里那个私通外敌的张家吧?” “正是。”沈长赫点头。 沈夫人眼前一花,险些坐不稳身子,“老天啊,她这是想做什么啊,是要整个沈家都去死吗。” 沈安安默默过去给沈夫人顺着后背,又说,“不至于,那花瓶假的很明显,皇上一眼就给认出来了,姑母只是想用花瓶告诉皇上,宁妃和张家有勾连。” “通敌之嫌,宁妃必然要出事,如此等皇上静下心时,就该怀疑是咱们沈府有意为之,和宁妃作对。”沈文沉声说。 终究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三言两语就看清了事情关键。 沈家不论嫡系还是旁系都在他的严厉教导下不曾沾染半分党派之争,不想最后却被一个嫁出去的妹妹给算计拖累了。 “老爷,你若是现在去向皇上解释可来的及吗?”沈夫人担心的不行。 沈文摇了摇头,“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只会让皇上以为咱们想撇清关系,拿贵妃抵罪。” 还有就是,终究是亲妹妹,也气恨,可做不到看着她死。 “家里有我和长赫在,你们不必操心。”沈文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却还是尽量温和的安抚妻女。 “夫人,朝中波涛汹涌,我们沈家不知哪日就陷进了泥潭中,你近些日子尽快给安安择个人家吧。” 沈夫人点了点头,握住沈安安的手,脸色落寂。 “老爷。”书房门被扣响,小厮快步走了进来,“老爷,宫里传出消息,宁妃意图刺杀皇上,已经被拿下,打入了冷宫,二皇子府也被重兵包围,不允许出入。” 沈文和沈长赫对视了一眼,齐齐沉了沉眸。 小厮退了出去,沈文才道,“包围二皇子府该是御林军的活,赫儿却都不曾收到消息,看来皇上是当真对咱们父子起疑了啊。” “爹。”沈长赫面色冷沉,“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依孩儿意思,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 沈文严厉的目光看着他,“赫儿,你忘了爹的告诫了?” “孩儿不敢忘。”沈长赫拱了拱手,又说,“可如今我们父子已经被逼上了梁山,与其被各方打压忌惮,成为众矢之的,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倒不如扶持明君,孩儿以为,就资质和品行而言,四皇子胜过二皇子。” 沈文沉着脸不说话。 “爹。”沈长赫有些着急,“二皇子已经倒台了,四皇子是既定的储君,沈家顺应民心天命,有何不可?” “好了,别说了。”沈文冷声道,“你祖父在时就曾再三耳提面命,沈家世代不得参与党派夺嫡之争,只做效忠皇帝的纯臣,我们又怎能让沈家败在你我父子手中。” “爹,那是迂腐!” “爹。”沈安安也突然开口,“如果此事,并非四皇子暗中加持,而只是姑母一意孤行,女儿也认为,萧渊可以跟随。” 沈文眉头紧锁,看着妻女,儿子女儿都如此说,沈夫人自然无条件支持儿女。 “夫君,你就是太愚忠古板了些,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站队不论是新帝还是当今圣上都不会再给我们立足之地。” “安安怎么办?”沈文沉声问,“难不成就依贵妃所言,嫁给四皇子结秦晋之好?” 一时间,屋中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行了,此事容我再想想,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沈文疲惫的靠在圈椅中,沈夫人有些心疼,立即起身招呼儿女一起离开了。 路过花园时,沈夫人先回了拢香阁,余兄妹二人走在青石小路上。 四下无人,沈安安突然站住脚步,偏头看着沈长赫,“大哥,你是何时同萧渊搭上关系的?” 沈长赫眉心一跳,垂眸正对上沈安安清凌凌的杏眸。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从贵妃有意将你嫁给四皇子时。” “父亲觉得,只要沈家置身事外就可以远离这场纷争,可沈家权势过盛,就算独善其身,皇帝也不会相信。” 从那日宫宴,他听从贵妃的撒娇,给安安赐婚时他就看出来了。 沈家不可能独善其身,而他,想用自己的才能和沈家,换取妹妹婚事自由。 “大哥。”沈安安声音有些哽咽。 沈长赫摸摸她的头,“你在江南长大,我和爹娘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自然也没有承担沈家重任的责任。” “你放心,如今朝堂局势也算的上明朗,二皇子没有了再争的资本,四皇子几乎是稳操胜券,我们沈家,不会有事的。” “父亲那怎么办?若是让他知晓,定会责罚你的。” 沈长赫摇摇头,“如今焦头烂额之际,我只是替爹做了应该做的决策。” 沈安安抿唇,眸子微微垂着,“大哥,姑母的所为,当真不是四皇子的意思吗?” “不是。”沈长赫答的很是肯定,“就算他对所有人如此,也不会对……” 第91章 帝王多疑 “对什么?”兄妹二人对视,沈安安不明所以的问。 “没什么。”沈长赫重重缓了口气。 “此事绝不是四皇子的意思,若我所料不差,就是姑母自作主张,如今二皇子势微,四皇子一人独大,她应该是等不急了。” 那是她冤枉他了不成? “可不论如何说,沈家确实是因为他才被拉入漩涡中去的。” 他骂挨的也不算亏。 “公子,姑娘,林姑娘来探望姑娘了。”门房婆子匆匆来报。 沈长赫脸有一瞬间的发红,“前些日子书信,略提及了你进宫一事,她不放心,应是听说了你回来,过来看看。” 沈安安笑了起来,“嫂嫂还真是疼爱我这个小姑子,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哥你得嫂嫂心意。” “莫胡说。”沈长赫瞪她一眼,“人姑娘家,别说些有的没的,臊人姑娘脸面。” “好,我记住了。”沈安安偏头吩咐墨香,“快去把林姑娘请去花园亭子里,我去那里等她。” 转眼见沈长赫还站着,沈安安笑问,“大哥没有公事要忙吗,怎还不走?” 沈长赫蹙眉,红透了耳根,抬手敲了敲沈安安额头,“你再敢打趣我。” “好大哥,不 走就不走,我们一起去亭子里等嫂嫂来就是。” 沈长赫颇有几分难为情,“我…前几日她送了盒酥糕,味道不错,我当当面谢谢人姑娘。” 沈安安撇嘴,“你就只吃了一盒吗?”都是想见人家姑娘的借口罢了。 沈长赫面色一僵,一甩衣袖背手而立,直接说,“她是我未婚妻,我要见她,合情合理,你若非我妹妹,人家又岂会登门看你。” “大哥说的极是。”沈安安笑的面如桃花,“你才名正言顺,我只是沾了哥哥的光,顺带的。” 沈长赫终究还是脸皮薄些,又想敲沈安安脑袋。 “你们怎么总爱打人的头呢?”沈安安躲开,有些不满。 “除了我,还有谁打你头?”沈长赫眯着眸子,敏锐的问。 沈安安一滞,摇头,“没谁,快走吧,嫂嫂就要来了,今日天儿虽不太冷,可亭子里也有风,我们快些去,让底下的人多放些碳火,才不会冷着嫂嫂。” 按理应该将林雨柔引去她的海棠园才合乎情理,可沈长赫在,去闺阁就不怎么方便。 林雨柔被人往亭子里带,就知晓一定是沈长赫也在,小脸立即红扑扑的,有些发烫。 “姑娘别紧张,您今日装扮特别漂亮。”丫鬟低声给林雨柔打气。 “我哪里紧张了。”林雨柔握紧着的帕子,手心里都是薄汗,可她怎么好意思承认。 丫鬟低低偷笑了两下,此时已经到了亭子附近,林雨柔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高大颀长身影,心跳都加快了。 她们定亲以来虽来往频繁,可都是书信点心,见面还是头一次。 不紧张,他只是瞧着冷,书信中对她也是极温和的,林雨柔在心里对自己打气,才迈着端庄守礼的步子上了台阶。 “沈公子,沈姑娘。” “林姑娘,”沈长赫站起身,回了一礼,略略有些拘谨。 “林姑娘快请坐。”沈安安瞟了沈长赫一眼,拉着林雨柔在兄妹二人中间坐下。 一时间,两人脸都火烧火燎的。 ……沈安安有些无奈,她都自己给自己找夫婿了,这二人都定了亲还如此害羞。 她视线在沈长赫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这一次见面,大哥对林姑娘的态度改变了不少,不再只是客气,有了男女之间的拘束。 看来这些日子的鱼雁传书,二人关系突飞猛进啊!! 沈安安让亭子里伺候的下人都退去了外面等着,一个都没有留下。 “沈姑娘,听说你进宫了,一切可还顺利?”林雨柔垂着眸子,只敢看着沈安安。 “都好,林姑娘放心。”沈安安笑笑,给沈长赫递了个眼色,让他倒茶。 “那就好。”林雨柔似松了口气,“宫中事多,不是那么好待的,听你……大哥说你进宫了,我担忧了两日。” “林姑娘,喝茶。”沈长赫端着茶盏递给她,林雨柔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 “有劳沈公子,我…我自己可以的。” 沈长赫没有说话,却将点心往中间放了放,“家中厨房做的,可能比不上姑娘手艺,可以尝一尝。” “嗯,……好,好。”林雨柔羞的耳根子都红透了,抿了茶,又去拿糕点,忙的很。 沈安安坐在一旁,很有眼色的当隐形人,也不看二人,怕给林雨柔看的害羞。 本是来关心她的,可沈长赫表现了几回,林雨柔就快把她忘了,只剩二人尴尬羞涩的坐着。 “公子。”小厮快步走进亭子,先给林雨柔,沈安安行完礼后才禀报,“宫里来人,让您和老爷即刻入宫,有要事商议。” 沈长赫眉眼倾刻拢上了阴沉,说出的话却依旧温和,“那我先走一步,安安,好生招待林姑娘。” “大哥放心。”沈安安面色沉肃,声音微低,“你和爹要小心。” 沈长赫点头,回眸对林雨柔拱了拱手,才随着小厮离开。 “安安,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林雨柔敏锐的问。 “没有,只是这个时候突然宣朝臣入宫,有些惊讶担心而已。” 沈安安没有告诉林雨柔,笑着站起身,“亭子里不比屋里暖和,林姑娘还是去我院子里坐坐吧,也是我大哥想见你,才让你来亭子里挨风。” “有暖炉在,也不冷的。”林雨柔红着脸说,今日是东南风,方才沈长赫坐的位置已经给她挡去了大半的风,又有暖炉确实是不冷。 二人起身离开了凉亭,去了海棠园。 沈安安吩咐墨香上了果茶,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半个时辰过去,林雨柔显而易见的有些坐不住了,频频往外张望。 “林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沈安安忍不住询问。 “没,没有。”林雨柔没好意思说,微微垂下头,紧攥着的帕子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沈安安跟她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最后干脆放下了虚遮的茶盏。 “安安,我来时听我大哥和父亲提了一嘴,说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你说皇上这个时候把沈大人和沈公子叫进宫,应该不会有事儿吧?” 她说的很委婉,心里却慌的很,掐着时间,沈公子已经走快一个时辰了。 “林姑娘放心,只是去商议政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沈安安笑着安慰她,眸底担忧遮掩的很好。 “嗯。”林雨柔点头,又坐了会儿,依旧没等到沈长赫回来,便坐不住的站起身。 “安安,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吧,你替我向沈夫人问声好,我就不过去叨扰了。” “好,我送林姑娘。”她站起身将林雨柔送出了府,末了又宽慰说,“我爹也跟着去了,你放心,我大哥不会有事儿的。” 林雨柔用力点点头,上马车的步子却有几分急切,待马车远离沈府门前,她立即吩咐车夫,“快一些,我有急事。” 待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她立即跳下马车,问了小厮林大人在哪,就直奔她父亲书房去了。 “怎么舍得回来了?”林父抬头睨了眼闯进书房的女儿,不怎么高兴,“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回这个家了呢。” “爹,你快进宫一趟。”林雨柔不说话,上去就直接拉住林父胳膊往外拽。 林父把手臂从她爪子里解救出来,才问“你急急火火的干什么?” 林雨柔不由分说又抓住他,边往外走边说,“皇上把沈家父子叫进宫了,一整下午都没有回来,父亲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 …… 林父闻言立即止住了步子,挣脱开女儿又快步回了书房。 “沈家父子官位被叫进宫谈事时有发生,有什么奇怪的。” “可父亲和大哥不是说宫里出事了吗?” “你怎么知晓?”林父扭头看向林雨柔的目光极具锐利。 “我,我偶然听到的。” 林父蹙了蹙眉,使了个眼色让林雨柔合上房门才低声说,“事关皇族,莫多嘴多舌,那不是我林府可以置喙的。” “可沈家……” “若是依沈家地位都没办法,我们林家就更是豆腐挡刀!!!!” 林雨柔瞬间静了声,好半晌才颤着音说,“有……那么严重?” “为父也不知。”林大人轻叹了口气,“总之这些日子你还是尽量少和沈家来往些吧,究竟如何,爹还要看看再定夺。”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林雨柔面色不怎么好看,“我和沈家公子已经订了婚期。” “订了婚也能退。”林父语气严厉,“先等等看,沈家父子能不能安全从宫里出来再说。” 他本是没打算告诉女儿的,近日来,朝堂上皇帝对沈家多有打压,已有不满之意,长子说四皇子和沈家长女关系匪浅,可如今都没有任何音讯露出来。 他不求多么荣华富贵,可也要保证一家子的平安,若是沈家真出了什么事儿,他总不能把一族都搭里面啊! 第92章 世情如纸 人情如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帝王多疑,谁能想到沈家那样的乌衣门第,也会说失势就失势,朝不保夕。 “来人,把大姑娘送回闺阁,没有我允许,不许再将她放出来。” “父亲,”林雨柔几乎不敢相信,“您骨鲠清明,也要同那些违害就利的官员一样吗,沈家还不曾倒呢。” 林大人看着女儿被带出了书房,才呼出了一口气,轻轻呢喃,“若是等沈家倒了,怕就晚了,沈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没办法,我林家凑上去,连磨刀都不够格啊。” 沈安安在林雨柔面前尽量保持平静,可心里却也是极焦躁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连林雨柔都听说了,那宫里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样。 “姑娘,天儿冷,您还是披件大氅吧。”墨香给窗棂前的沈安安披了件衣服,也忧心忡忡。 “老爷和公子都是朝中大员,您别担心,他们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沈安安红唇紧抿,此时天已经逐渐昏沉,距离爹和大哥进宫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也都没有回来。 戌时三刻,没有琉璃盏的照映,院中已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夜色裹挟着凌厉寒风,压的人心发紧,喘不上气。 “夫人歇息了吗?” “奴婢方才让底下的人去了一趟,说是夫人还在正堂坐着,等老爷和公子回来。” 沈安安不语,抬手合上了窗子,转身往外走,墨香立即提了灯跟上。 今夜的风儿格外的刺骨,刮在脸上针尖般疼,直往人骨头缝子里钻。 沈安安拢了拢大氅,到拢香阁时手脚都冷的没了知觉。 “安安,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沈夫人勉强提起精神,将沈安安拉到身侧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给她取暖。 “有我一个人等着他们就是,你不用担心的。” 沈安安看着沈夫人哭红的眼梢,心里顿顿的疼。 难以想象上一世,沈家被她牵连,娘坐在家中,又是怎样绝望悲痛的心情。 “睡不着,我陪着娘一起等。” 沈夫人眼圈不受控制的红了,她努力往下压了压,说了句“好。” 丫鬟又往屋里添了几个火炉,跟外面的冷寒隔绝开来。 “也不知宫里冷不冷,我让人在马车上给他们备了暖炉和手炉,下人应该会给他们用上的吧。” 沈安安握紧了沈夫人的手心,“娘放心,爹是太尉,非轻易可撼动的。” 堂堂太尉,皇帝但凡忌惮一二,都不会轻举妄动。 “你说的对,说的对。”沈夫人重复了好一遍,泪水却突然落了下来。 “你说你姑母怎么就那么狠心呢,他们可是她亲兄长和侄子啊,这些年你爹为了她可是没少上下疏通,你说她究竟图什么啊。” 当然是图把沈家逼入四皇子的阵营,如今沈家一木难支,只有结合了四皇子势力,才能被皇上忌惮,保一时平安。 大哥早已经暗中推举了四皇子,沈安安就担心父亲脾性执拗,会在这上面吃亏。 若当真如此,萧渊,就是沈家不得不做的选择。 尖锐的疼痛又在心头开始蔓延,沈安安刚暖和起来的手脚又冷了起来,犹如置身冰天雪地里一般。 命运的轨迹终究还是躲不开,改变不了吗。 沈夫人俯在沈安安手臂上,努力压抑住抽泣。 也不一定,至少她护住了沈家,悲剧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母女二人在堂中守到了天光渐亮,看着最后一丝阴霾和昏暗被彻底扫去,等了一夜的人依旧没有回来。 心弦再也绷不住,沈夫人站起身吩咐婆子梳妆更衣,“安安,娘出去一趟,乖,你先回海棠园歇息,等睡醒了娘和你爹,大哥就回来了。” 沈安安被沈夫人用哄孩子般的语气神情说着,酸涩在心头扩散,“我不困,我陪娘一起。” 沈夫人摇头拒绝,怎么说都不肯带她去,“听话,快回去。” “娘是要寻关系好些的门户去打听消息,给爹和大哥说情吗?”沈安安有些干裂的唇微抿。 “娘,这个节骨眼上,那些人怕是不会见您的。” “嗯,娘知晓。”沈夫人眉眼都是疲倦,“可咱们总要去试一试,不然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我陪娘一起。”不论沈夫人怎么说,沈安安都非要跟着,沈夫人无奈,只能带上她。 母女二人离开沈府时,还未到早膳时辰。 回府时,也不过午时,沈夫人被沈安安搀扶着回了拢香阁,吩咐婆子奉茶,给沈夫人暖暖。 沈夫人端着茶盏,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神情恍惚,“昔日在府中享受着你爹和你大哥带回的荣耀,知官员违害就利,却不知人情竟薄成这般。” 沈安安静静给她顺着后背,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无声陪着她。 好半晌,才轻轻说,“娘,我们沈家还没倒呢。” “对。”沈夫人长呼了一口气,“我们沈家还没倒呢,那些人眼皮子如此浅薄,往后也不堪为交。” 沈安安早知晓了结果,并没有任何意外,捧高踩低,见风使舵,是朝堂官员必备的技能,得了风声的人家没有哪家敢让他们母女进府。 “都快一日了,怎还是没有消息,派人给贵妃递信,也没有只言片语,她究竟在干什么。” 沈夫人有些狼狈,急的眸子猩红。 “娘别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爹和大哥都平安无事,我让人去做些吃食,你用一些,才好接着等他们。” “娘没胃口。”沈夫人摇了摇头,又瞧见女儿疲惫,熬的通红的眼珠,又说,“吃一些也好,我们都吃一些,别等回了人,我们母女反倒熬坏了身子。” 沈安安递给墨香一个眼色,墨香立即就出去了,半个时辰后,她领着几个小丫鬟摆了几道开胃小菜,搀扶沈夫人坐下。 沈夫人没什么胃口,却还是陪着沈安安勉强吃了几口。 丫鬟将残羹碗筷撤了下去,母女二人又接着等,许是太累了,沈夫人眼皮控制不住合上,歪在了沈安安身上。 “娘应该是累坏了,你们扶她回房里睡会儿。” 婆子立即上前搀扶着沈夫人去了里屋躺下,沈安安确定人睡下了,这才离开了拢香阁。 “墨香,让忠叔备马车。” “姑娘要去哪?”墨香吓了一跳,今日那些官员的嘴脸态度都看了个遍,姑娘难不成还有人可求吗? “去四皇子府。”沈安安红唇紧紧抿着,脸色苍白中带着豁出去的坚韧。 庆丰执行任务刚回来,就遇上了沈府的马车,他等了一会儿,见着了从上面下来的艳丽姑娘,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沈…沈姑娘?” “我找你主子。”沈安安抬步上了皇子府台阶说。 “哦,好,好好好,沈姑娘这边请。”他结巴了好一会,立即做出了请的手势在前面带路。 “主子昨夜一宿都在书房。” “嗯。”沈安安淡淡应着,没怎么将庆丰的话听进耳里。 “姑娘稍等,属下去禀报一声。” 沈安安在院中停住脚步,点了点头。 庆丰离开后,她开始扫视这个院子,许许多多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她尖锐绝望的吼叫,和萧渊淡漠不耐的声音在耳中交织缠绕。 沈安安脸,开始寸寸发白。 书房门突然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一身玄色常服,不失半分风采,他立在廊下,静静凝视着她,眼中是沈安安读不懂的复杂。 “四皇子。”沈安安第一次规规矩矩的给他行礼。 阳光从二人之间斜过,照在院中的角落,隐隐可窥见飘扬的灰尘。 “用饭了没?我让人备些吃食。”萧渊抬步下了台阶,朝她走过去。 沈安安垂下眸子,盯着那双祥纹短靴一点点走进,最后在身前站定,挺拔伟岸的身姿将她的彻底笼罩住。 抬眸,她微微一笑,“那就多谢四皇子了。” 萧渊唇微微抿起,“庆丰,去吩咐厨房做些江南菜色。” “不必了,普通菜色就好,江南菜色只有当地厨子做出的才有特色,京城做不出那个味道,反倒夺了其味。” “不打紧。”萧渊望着她眉眼,轻声说,“府里厨子正是江南人。” 可沈安安分明记得,他最讨厌的就是江南菜,上一世想让他陪她吃一次,都难如登天。 “怎么了?”萧渊抬手,沈安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萧渊不紧不慢的收回了手。 “我不是要打你。” “嗯。”她压下极致的别扭和心绪,勉强扯出一抹极淡的微笑。 “进去等吧,今日天儿冷。” 她没有拒绝,抬步跟上萧渊进了书房。 还是一模一样的摆设,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被她摔坏,砸掉的东西如今都还在,好端端的放置在各处。 沈安安只是扫了一眼,就敛了眸子,没有四处张望。 她知晓萧渊书房中藏匿着许许多多的重要文书和宫中隐秘。 他是习武之人,哪怕寒冬腊月,榻上也只有一床薄被,所以书房中并没有搁置暖炉,连窗棂都半开着,沈安安站在四面灌风的屋子里,手脚都有些麻木。 萧渊扫了眼她恨不能缩进大氅里的脑袋,低声说,“若是冷,就去把窗子关上。” 第93章 我尽全力 沈安安默了一瞬,终究是抵挡不住寒风,走过去将窗子尽数合上。 “庆安。” 门被推开,庆安只探了个脑袋进书房,“主子。” “抬两个暖炉过来。” “是,主子,沈姑娘稍等。” …… “坐。”沈安安还有些出神,被萧渊强行拽回了思绪。 将他所有好意都归咎于对沈家的愧疚。 她不假思索的走向屏风,从后面拉出了一个椅子,萧渊看着她的动作,幽沉的墨眸中仿佛有火光在跳跃。 “沈姑娘好像对我的书房很熟悉?” 椅子在地上拉出一道细不可见的划痕,最后因沈安安的慌张来回晃荡几下,还是歪在了地上。 萧渊垂眸看了一眼,走过去把椅子扶了起来,放在了他书案对面,“坐吧。” “嗯。”她走过去坐下,就仿佛刚才那个话题不曾提及。 “贵妃所为,四皇子可知晓?” 萧渊斟茶的手明显僵硬了下,旋即又恢复如常,“不知,你可信我?” “四皇子……” “若是不想叫我名字,你可以用“你”称呼我。” 沈安安皱眉,“你本来就是四皇子。” “我听不惯。” …… “好,”沈安安默了片刻,点头。 这个节骨眼上,自然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让她跪下俯首称他皇,只要能救爹和大哥,她也能屈能伸。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当信你的话。”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放置在身前的热茶,杏眸微滞。 只是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我爹和大哥昨日被叫进了宫,如今还没有归府,我和娘想了很多法子,都探听不到宫中的情况。” “我知晓我大哥在跟你做事,来此是想问一问,四皇……你可有消息?” 萧渊敛下视线,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喝茶,尝尝比起你的花茶如何?” 她拧了拧眉,端起喝了一口,敷衍的点头,“很好。” 他也不生气,提起茶壶再次给她满上,“那花瓶,我是让沈贵妃借助其他嫔妃之手送至皇上手中,我没想到,她会把沈家拉下水。” 沈贵妃的大胆,在他意料之外,不曾想到她为了一己之私竟会丧心病狂至此。 “那日我不让你进去,也是不想你掺合进那些是非中,不过沈家终究是因为我有此一劫,我不会袖手旁观。” 沈安安关心的却只是,“我爹和我大哥有没有危险?” 萧渊放下茶盏,凝视着她的眉眼,“目前没有,宁妃被皇上得知与张家朋比为奸,被打入了冷宫,皇上把沈大人和沈公子叫进宫,应该只是怀疑从而警告一二。” 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沈安安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慢慢品出了几分味道。 有茶叶的醇厚微涩,后味也有花茶的清香。 她缓缓放下了茶盏,没有言语,萧渊从她白皙的腕骨上收回了视线,有些失望。 “我爹和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好说。”萧渊摇了摇头,“如今宫门紧闭,这些消息还是出宫采买之人带出来的,皇上不允许任何官员皇子进宫,探听不到准确的消息。” 她有些失望,不过能确定爹和大哥没有大碍,心中多少松缓了许多。 “下一步,皇上是不是会动手,铲除沈家势力?” 萧渊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你爹的势力不弱,想彻底瓦解需要一些时日,一月之内,沈家不会有事。” 只是一月? 她手搭在茶盏边上取暖,却依旧冰凉的很。 “若是沈家彻底为你所用,你可能护住沈家?”她抬眸,倏然问他。 心头一震,本就泛着涟漪的湖面被扔进了一块巨石,激起了不小的波浪,萧渊凝视着沈安安眉眼,好半晌缓缓点头。 “我会尽全力,至少,沈家不会在我之前倒下。” “可……你可清楚沈贵妃的用意?” “清楚。”她小声说。 没有任何一种关系比秦晋之好更为牢固,沈家想在皇上的忌惮中生存下来,就只有联姻。 “你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沈家若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定不会对沈家轻举妄动,我爹是个固执的,也只有如此,才能强逼着他和你站在一起。” “好。” 他语调都微微颤抖,薄唇紧抿,手掌在书案下收的很紧,第一次知晓激动是何滋味。 只是沈安安下一句话,又将他从激动的浪花中强行拽了回来。 “姑母一厢情愿,我知四皇……知你心中另有良人,事后绝不会纠缠,只需沈家渡过难关,我且保证,沈家所有势力人脉,都会为你所用,我爹和大哥也会尽心尽力辅佐你。” 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置身冰火两重天,在两种极致的情绪中拉扯,心头火熄灭,萧渊又冷静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配合你装给皇上看?” “正是,如此对所有人都好,我们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 没有哪一位皇子不心动沈家的权势,沈安安觉得,这也算是等价交换。 “是你想如此吧?”他语气不可控制染上嘲弄低沉。 沈安安蹙眉抬头,清凌凌的眸子一片平静。 萧渊从她语气神情中看出了隐忍的艰涩,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好,就依你所言。” 她似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萧渊讥嘲的扯扯嘴角,只当不知,糊弄她,也糊弄自己。 ‘‘那就多谢..你了,想必如今有不少人盯着沈家,我就不多留了,告辞。’’沈安安从椅子里站起身说。 ‘‘等等。’’好不容易能和平相处,他怎么舍得这么快放她离开,‘‘厨房准备了饭菜,还是等用了饭再离开吧,不那么冷。’’ 他视线扫过她泛红的指尖。 她双手一直放在茶盏上取暖,想必是冷的很。 ‘‘不用了。’’沈安安拧了拧眉,拒绝。 萧渊说,‘‘正因为如今所有人都瞧着,你才更不能这么快离开,也许我府上就有人盯着你我,既是要装,就要装的真些,旁人才会相信。’’ 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再动,清凌凌的眸子微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庆安。’’ 萧渊压下心中激荡,不耐的唤人。 ‘‘哎,主子。’’庆安推开门将暖炉提了进来,放在距离沈安安最近的位置,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外面候着。 ‘‘饭菜也已经备好了,请主子,沈姑娘移步。’’ 萧渊看了眼依旧把自己裹挟的很紧的姑娘,淡声吩咐,‘‘把桌子抬书房来。’’ ......‘‘哦。’’庆安又忙不迭的出去,指派了两个小厮给抬了进来。 确实是江南的味道,甚至做法隐隐熟悉,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吃过。 一顿饭吃的很是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萧渊视线落在她惯常爱用的几个菜色上,墨眸深不见底。 沈安安放下筷子,萧渊也随即放下,说,‘‘我送你。’’ 她想拒绝,可又联想到萧渊反才的话,又将拒绝的话给咽了回去,‘‘有劳。’’ 二人没再说话,肩并着肩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书房的院子,往外走去,路上皇子府不少婆子小厮拿眼偷看,没有一句交头接耳,却光是眼神就让沈安安浑身不自在。 ‘‘你表情当温和柔软些,旁人才会相信,如此僵硬他们说不定会以为我强迫了你。’’ ...... 她难道不是被强迫的吗?只不过强迫她的人不是他而已。 ‘‘嗯。’’ 她牵了牵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怎么好看的笑,垂着的手突然传来湿热的温腻,将她整只手都包裹住,灼热的触感比手炉还要更烫人一些。 沈安安像触了电就要把手抽出来,可那力道加大了些,她使了力也纹丝不动。 她面色变了变,抬眸,男人刚毅紧绷的侧脸轮廓分明,冷硬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有人来了。’’ 沈安安一怔,顺着他目光看了过去。 一辆挂着永宁侯府牌子的马车慢慢驶来,在府门口停下,凌辰逸掀开厚重的帘子准备下马车,抬头瞧见携手立在台阶上的二人,又生生滞住。 他揉了揉眼再看,确定不是花了眼。 ‘‘你堵在那干什么?’’李怀言探出头也愣了一会儿。 ‘‘我们好像来的不怎么是时候。’’ 凌辰逸点头,转了个身又回了马车里。 沈安安收回视线没有理会,慢慢把手抽了出来说,‘‘我先回了。’’ ‘‘嗯。’’萧渊摩挲了下空荡荡的掌心,有些可惜,‘‘若是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让人通知你。’’ 沈安安颔首,墨香上前搀扶她上马车,被萧渊一个眼色吓得不敢再动,生生看着四皇子抢了她的活计。 沈安安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抬手覆上男子手腕,借力上了马车。 等马车离开,李怀言,凌辰逸才敢探出头去,“呀呀呀,还执手相送,依依惜别,萧渊,你深藏不露啊。” 萧渊温和的面色瞬间变回了冷然,冷瞥了二人一眼,说,“沈家父子被拘在宫中一日了,我们的人一直打听不到消息。” 沈贵妃的行事二人早就听说了,闻言脸上都染上了沉肃。 只李怀言脑路清奇,“那沈姑娘,该不是你趁火打劫,威胁恐吓来的吧?” 第94章 男女之情果然是绊脚石 “那叫郎有情妾有意,怎到你嘴里如此不堪入耳。” 凌辰逸顶着萧渊冷凝的目光,手臂一捞将李怀言夹在了腋下。 沈家马车走远了,他才带着聒噪的二人回了书房。 “宁妃被打入冷宫,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凌辰逸合上房门,面色恢复沉肃。 李怀言跟着点点头,“这个节骨眼上,确实是报仇的最好时机。” 这也是三人早就商量好的决定,可书案半倚着身子的人竟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久久没有回应,二人抬眸朝他看去,“你怎么了?” 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还磨蹭犹豫什么? “再……等等。”他声音略微艰涩,“沈家父子还在宫中,若是宁妃这个时候死,父皇绝不会让他们父子活着出来。” 李怀言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错过这个机会,等皇上动手,二皇子和宁妃翻了身,你的仇还报不报了?” “别说了。”凌辰逸拉住李怀言。 圈椅中的萧渊脊背微微弯下,手掌撑着额头,谁都看不清他的神色。 凌辰逸却能理解他的两难,“长赫兄出了不少力,就算出于道义我们也不能置之不顾。” 李怀言蹙眉,“怎么你也如此糊涂,沈太尉掌着兵权,皇上不会如此轻率动沈家父子,最多是下狱,宁妃一死,我们再想法子救人就是!” “可如此并不稳妥。”凌辰逸当然知晓,可拿宁妃的命赌沈家父子两条人命,萧渊输不起这个万一!! 男女之情,果然是大业上的绊脚石,可出现了,就如魂索系在了脖子上,随时可割裂人的咽喉。 李怀言不怎么死心,“皇上口头上宠你,可却一直纵容二皇子的势力愈发壮大,此番只是急怒攻心,若回过味来,他舍不得宁妃母子,我们就又失了一次先机。” 阳光透过窗棂斜洒进屋里,光中灰尘漂浮晃动,给沈安安准备的暖炉还烧的噼里啪啦作响,连同书案上那盏温茶都没有挪动位置。 淡淡口脂的颜色残留在杯口上,有些刺眼。 屋中沉寂的令人心烦发闷。 他伸手将那盏茶端到了自己跟前,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放在上面。 茶水凉了,已经起不到取暖的作用,可答应那人的话,还在眼前浮现。 “弑母之仇,自然要报。”他眸子阴沉狠戾,又化为平静,“只是如今,沈家于我,一样重要。” 报仇的机会有很多,人死了,可就再也活不了了。 “上次二皇子府时,你也是如此说辞。”李怀言知晓已经改变不了他的决定,还是有一丝愤懑。 女人果然耽误拔刀的速度,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把沈家父子从宫中带出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凌辰逸说。 “说的容易。”李怀言叹了口气,“如今宫门紧闭,我们的人连消息都传不出来,如何救人?” 萧渊站起身,吩咐庆安准备衣物和软剑。 “你要干什么?”凌辰逸也坐不住了,蹭的起身拦住他。 “你疯了,这个时候宫中一定戒备森严,你是去送死吗?”李怀言说。 庆安急的额头直冒冷汗,并没有按照萧渊说的做。 “你们还有别的法子?”萧渊睨眼二人,冷硬的眉峰似隐着冰霜。 “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只要确定沈家父子无恙,其余我们再想办法。” 凌辰逸可知晓根本不像萧渊口中说的那么容易,“凭我们数年布置,进宫自然容易,可难的是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宫中任何风吹草动,都必定被皇上掌控,数年好不容易安插进宫的暗桩被连根拔起不说,皇子潜入深宫,是谋逆的大罪。 皇上若是心狠,宫墙就是萧渊葬身之地。 “除非……四皇子府,沈家同气连枝,抗制皇权!!!!” “你们都疯了。”李怀言不可思议,“凌辰逸,你让萧渊弑君夺位?” 那可是要背负千古骂名的,即便登位也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号令群臣。 凌辰逸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主子。”庆丰兴冲冲的进来,“沈家父子离宫了,安然无恙。” 李怀言,凌辰逸同时松了口气,虚脱一般跌坐回了椅子里。 “可探听到什么消息?”萧渊立即问。 “没有,宫中戒备森严,我们的人不敢轻举妄动,怕被皇上清算。” “让人守着,有任何消息递出来,立即禀报我知晓。” 庆丰快步走了,李怀言才说,“如今沈家父子顺利离宫,宁妃的命,是不是可以取了?” “过两日,我亲自去。”萧渊眸中迸发出无尽森冷,“当年详情,她是唯一的知情者。” 凌辰逸抿了抿唇,“你还是怀疑皇上?” “不知道。”他翻了翻书案上堆积的厚厚文书。 他不想怀疑他,可齐家是他恨不得除之后快的眼中钉。 第95章 两情相悦 母妃走后,齐家一夕之间没了,唯一的齐家后嗣,他费尽心思都没能将人召回京城。 他有太多疑问,需要证实。 — 沈安安和沈夫人得了信就去了门口等着,瞧见马车远远驶来,沈夫人泪止不住的往下落,迎了上去。 “夫君,赫儿。” “夫人。”沈文从马车上下来,牵住了沈夫人的手,他还是走时的官袍,已经褶皱的不成样子,“走,我们回家再说。” “好,好好好。”沈夫人抬手擦了擦泪,打量了眼紧接着下来的沈长赫,“赫儿,你没事吧。” “孩儿没事。” 父子二人身上都没伤,只是面色却掩饰不住的疲惫憔悴。 “快,快回去,我让人备了汤浴吃食,大冷的天儿,快回去暖暖。” 一家四口快速回了府。 “安安,你怎么了。”沈长赫落后一步,问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的沈安安。 “没什么。”她低垂着头,却有几分浓重的鼻音。 沈长赫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乖,我和爹不是都好好的。” 好好的吗?若是好好的,怎会两日都没有沐浴更衣,这两日在宫里又都发生了什么。 “嗯。”她没有询问,勉强扯起笑容。 拢香阁丫鬟婆子忙的脚不沾地,沈文和沈长赫沐浴更衣梳整出来,饭食都已经摆好了,都是父子二人惯用的。 “先吃饭,有什么事儿吃完了饭再说。”沈夫人说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夫人。”沈文握住她的手到自己身侧坐下,“好了,不哭了,为夫不是带赫儿好好的回来了吗。” “嗯。”沈夫人努力擦泪,起身亲自给父子二人盛粥。 沈长赫也不再说话,专心吃饭,沈夫人眼梢发红,待父子二人用完了饭才说,“夫君,在宫里这两日你们都没有用饭吗?” 桌上饭食下了一多半,夫君和赫儿何时胃口如此好过。 沈文和沈长赫都沉默了,在丫鬟端来的托盘上漱口擦手。 沈安安红唇紧咬,父亲好歹是一品大员,皇上怎可如此作践!! “宁妃被打入冷宫不久,皇上就怀疑到了我们头上,君心难测,让我们吃些苦头,加以警告也属正常。” 他们进了宫就被太监带去了御书房一侧的偏殿,等了一日一夜才等到了皇上,若非沈文为官数年,对皇上脾性了解一二,今日怕是很难能回来。 莫说是吃食,偏殿中连杯水都没有人奉。 沈夫人越想越气,“沈贵妃太过分了,难道你和赫儿有难,就是她想看到的吗。” 沈文摇了摇头,没有在说什么,只是道,“如今皇上对咱们沈家起了疑心,往后我们在京城恐会有些艰难,夫人,前些日子我交代你的事儿,要尽快了。” “好,”沈夫人深深看了沈安安一眼,也是这个意思,趁沈家还没有彻底倒台,先给沈安安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嫁出去才好。 沈文没有详细说在宫中的经历,但就父子二人回来时的狼狈憔悴,就足以让人心惊,定不止是关在偏殿那么简单。 “爹,娘。”沈安安突然开口,“女儿有件事,想对你们说。” “我和…四皇子两情相悦,我想,和他相处试试。” 几人脸色同时变了变,沈文蹭的站了起来,“安安,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女儿和书生的事儿,他听说了,这才短短时日,怎么又说和四皇子两情相悦了? 沈夫人也是一脸震惊,母女二人朝夕相处,她怎么从来不知? “安安。”沈长赫沉声问,“你可是因为我们沈家之故,才和四皇子……” “不是。”沈安安牵出一抹笑来,“四皇子人中龙凤,颖悟绝伦,在京城男儿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来日也极有可能御及九州,得女儿家欢喜,不是很正常吗。” “大哥,我也是众多女子中的一个,且……他对我也算不错。” “安安,你可知晓嫁去皇族要面临的是什么,你姑母就是前车之鉴,你还要再去重蹈覆辙吗?” 沈夫人急的眼中再次蓄上了泪。 沈文脸色发青,“不可,若是如此,不用皇上猜疑,我们沈家就是铁板钉钉的四皇子一党,百口莫辩!” “爹,”沈安安抿着唇,“且不说沈家能否置身之外,若是女儿执意,您当真能眼睁睁看着,而不帮他吗?难不成您独善其身,大臣皇帝就会相信了吗?”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妹妹所言不错,不论我们如何做,在皇上眼中,我们都是四皇子一党,一味退让只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的糟践咱们,爹,我们男儿不惧死,可娘和妹妹呢,你舍得吗?” 沈文眉头紧锁,攥着沈夫人的手紧了紧,抬眸看向儿女,“可她前几日还说心仪那书生。” 又不是买块肉,怎么能说换就换? 沈长赫默了默,对沈安安说,“安安,一切有我和爹在,你……” “大哥,”沈安安笑着看他,“你不是说,他对我有心思吗,二皇子府,他费尽心思救我,我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爹,娘,大哥,我对萧渊心意已决,不会舍弃的。” …… 从拢香阁出来,沈长赫叫住了准备回海棠园的沈安安,兄妹二人一起去了花园中的凉亭。 冬日寒风冷冽,沈长赫给沈安安挡去了不少冷风。 “安安,你去寻四皇子了?” “嗯。”沈安安没有撒谎,“你和爹迟迟不归,以往交好的世家都对娘避之不及,我想打听你们的消息,只能去找他。” 沈长赫没有说话,面上却是浓浓自责,“安安,男女之事不可作为交换的筹码,家中有大哥和爹在,不用你……” “哥哥。”沈安安无奈,拍了拍他的肩,“我是想救你们,可萧渊,也确实是顶有魄力的男子,于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对了。林姑娘走的时候很是担心你,你回去后别忘了给她写封信,报个平安。”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凉亭,风声赫赫,沈长赫又坐了好久都没有挪动。 直到小厮提醒,才拖着僵硬的身子回了院子,他第一时间吩咐小厮磨墨,给林雨柔递去了一封信。 可奇怪的,往日半个时辰就能收到回信,今日等至深夜,都迟迟没有音讯。 沈家父子被囚禁宫中的事情在各家官宦中流传,明面上虽都不说,可同僚下属,往日讨好巴结的人,如今都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开。 尤其是连续几日早朝,皇上对沈家不留情面的呵斥,那些人就更加不敢和沈家父子说话来往,连同各家宴会帖子,也都不再给沈夫人送。 这日早朝,沈长赫在无人的宫道上拦住了林大人,他十分恭敬的行了个晚辈礼。 “林大人。” 以往林大人会立即喜笑颜开搀扶起他,今日却慌张的四处张望。 “大人莫担心,这里偏僻,不会有旁人看见。” 林大人脸上尴尬一闪而过,“沈公子,有什么事儿吗?” “晚辈…是想询问下林姑娘近日可好?” “哦,好好好,她一切都好,就是近些日子染了风寒,不能出府。” 沈长赫看着林大人迫不及待想走的模样,眸色暗了暗,侧身让开了路,“大人慢走。” 林大人立即抬步,可走了几步,又犹疑了下,折了回来,“沈公子啊,不是我不仗义,如今沈家正处风口浪尖上,我一个小小翰林院的,委实是帮不上什么忙,近些日子,你还是尽量别和柔儿来往了,等过了风头再说吧。” 沈长赫很想问一句,这是林姑娘的意思,还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拱手应了声“是。” “林大人放心,我一定不会牵连林姑娘。” “哎,好。”林大人臊的脸通红,加快脚步离开了此处。 沈长赫立在那里,好半晌都没动,直到肩膀上传来重力,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四皇子。”他努力扬起一抹笑。 “走吧,我们一同离开。” “好。”犹豫片刻,沈长赫点了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并肩一起走出宫道,离开皇宫,路上不少大臣偷偷的看,却没敢多言一句。 沈长赫上了四皇子马车,一直都沉默着不说话,虽然没有表现出来,萧渊却能感受他的低落。 “世人皆趋利避害,度过难关,一切就都会回到正轨。” “臣知晓。”他不怪林大人,这个节骨眼上,除了萧渊,任何人和沈家扯上关系都会遭殃,何况林家一个没有实权的文官。 他只是在想,那个善良明媚的姑娘是怎样的想法,他是不是应该识趣些,主动退去婚约。 可一思及此,他又控制不住的不是滋味,说不清道不明的 情绪让他心绪不宁。 “去客来酒楼喝一杯,毕竟可是有不少人看着你我一同离开的。” 沈长赫迟疑了一瞬,点点头答应。 上好的雅间,店小二上了小菜烈酒就退了出去,沈长赫闷头灌了好几杯,倏然开口问,“我妹妹说,和你两情相悦。” “嗯。”萧渊端酒盏的手在半空僵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淡淡应声。 “当真如此吗?”沈长赫凝视着他,“四皇子,你们究竟是交易,还是男女之情?” 第96章 醉酒 “怎会如此一问,我对她如何,你不应是最清楚的吗?” 沈长赫默了默,才说,“我清楚,可我不清楚安安的情之所向。” 半月前,她还对那书生情深几许,可转眼,又说和四皇子两情相悦,他怎么可能信呢。 “她的情之所向是我,也只能是我。”他语气倏然沉冷。 沈长赫抬眸看着他,眉头慢慢拧起,“男女之情,该是两情相悦。” “那你和林姑娘两情相悦吗?”他亲手给二人斟了杯酒,不紧不慢的说。 沈长赫沉默,这个问题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从没有深想纠结过。 他对待感情一向理智,当日在二皇子府,他也极快做出了应和当下时宜,对的选择,且没有任何犹豫。 “她不是也和你说,同我两情相悦吗。”那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说不出的旖旎。 脑海中甚至浮现出她说此话时是怎样的神情,是不是和面对那书生时一样,柔软娇羞。 沈长赫不再言语,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随着桌案上酒坛子越来越多,他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萧渊冲来送酒的小二摆了摆手,不打算让他再继续喝下去。 “酒虽消愁,可你喝多了,我怕是要看她冷脸。” 他唤了庆安进来,把沈长赫扶上了马车。 二人在客来酒楼对饮,没有避人,没过多久,各家族都知晓沈公子大醉,被四皇子亲自送回了沈府。 “怎么就喝成了这样?”沈安安得到消息赶来,沈长赫整个人都被庆安扶着,几乎站立不稳。 “他近些日子压力大,心情不好,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些,他本还不尽兴,但想着你会不高兴,我就将人给送回来了。” 沈安安睨了萧渊一眼,心想这人装的倒是挺像,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如此才能。 她吩咐墨香叫几个小厮来把人扶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随你一起去。” ?? 见沈安安眉头微蹙,他立即又说,“刚巧有几句话对你说。” “嗯,好。”沈安安没有多想,把墨香叫了回来,吩咐她去厨房准备醒酒汤。 到了门口,不让萧渊进去确实不像样子,做戏就当做足,“有劳四皇子,请吧。” 庆安,庆丰二人搀扶着沈长赫,由墨染带路去往他自己的院子,沈安安和萧渊跟在后面。 沈长赫院中的小厮帮忙把人放在了床榻上,又请了大夫来诊脉,确定人只是喝醉了,才都放下了心。 院子里忙的很,给沈长赫更衣梳洗,喂醒酒汤,等人彻底睡下,沈安安才空了片息。 “竟是不知,你也有如此体贴周全的时候。”萧渊一直默默看着,终于有了和她说话的空档。 “对我的家人,我一直如此。” 就是说等以后他们成为家人时,她也会对他这么好。 沈安安感受到他突然的好心情,有些纳闷的拧了拧眉,将人请去了院子正厅,又吩咐小厮奉茶,她才问。 “我大哥今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下早朝时和林大人说了几句话,具体不得而知。”萧渊喝了口茶,也不是她惯爱用的花茶味道,就又给放下了。 沈安安闻言,低垂着头,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人情冷暖,世情如纸,可以理解,只是这些日子相处,怕是大哥对林姑娘已然上了心。 再有一月,就是他们原先所定的成婚之日了! 她眉眼浮上忧愁。 “过几日永宁侯府华笙郡主的生辰宴,我来接你一起。” “嗯?”沈安安回过神,说,“这些日子各大家都对我沈府避之不及,宴会帖子也很少收到,我还是不去给永宁侯府添麻烦了。” “正因如此,我们才当同进同出,给所有人看。”萧渊凝视着她,“越是这个时候,沈家越不能退缩,否则只会愈发艰难。” 是啊,她的初衷不就是让皇帝忌惮。让所有人知晓,沈家就是四皇子一派! “结党营私,你就不怕皇上对你问责吗?” 萧渊不甚在意,墨眸中是讽刺的笑,“二皇子和周,张二家的私都舞到他眼前了,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互惠互利,沈安安想着,答应了下来。 “那三日后,我来接你。”许是怕她拒绝,他又紧接着道,“当要让他们知晓你我的关系。” 心莫名加快跳动了几下,她抬头看了萧渊一眼,总觉得他最后一句意味深长,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 “也……好。”她垂眸应下,语气却多少有些艰涩。 如今轻而易举得到的,都是她当年费尽心思的求而不得,她有些恍惚,不愿意再回想那些。 毕竟如今,也是沈家有求于人。 “姑娘,姑娘。”墨香兴冲冲的跑进来,“老夫人,老夫人回来了。” “祖母回来了?回哪了?”沈安安蹭的站了起来。 “回京城了啊,如今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是杨叔先回来禀报的。” 她抬步就往外走,出了正堂才突然想起来里面还有个人,又折了回来。 “府上还有事儿,我先回去。” 好在萧渊十分识趣,沈安安点头,吩咐墨香送萧渊离府,就立即离开了。 …… 连等他一同出府的时间都等不及。 “四皇子,这边请。” 萧渊离开沈府时,只瞧见了沈安安急匆匆上马车的背影和催促车夫快走的声音。 “沈老夫人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庆安嘟囔了一句。 萧渊收回视线上了马车,才问,“沈老夫人有多少年没回来了。” “听说沈姑娘几岁时就走了,如今沈姑娘都成年了,最少也十年了吧。” 十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看她神情,应事先并不知情。 沈安安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城门口,冷风刀子般直往她脸上刮,连骨头缝子里都是冷的。 忠叔想让她坐马车里等,可她等不及。 祖母不喜欢京城,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不打招呼的回来,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她想念祖母,可私心里,并不想她老人家回来。 出来的着急,她连手炉都没有准备,冻的手脚冰凉,但好在没有等太久,小半个时辰后,几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中。 她眼圈立即红了,快步迎上了中间的马车。 “祖母。” 就叫了一声,她就突然有些哽咽,鼻子酸的很。 “这是怎么了,谁让我的宝贝孙女受委屈了?”花白头的妇人身子十分矫健的下了马车,将憋红了眼的小姑娘搂进怀里。 “不哭,等回去,祖母给你做主,打他们个皮开肉绽。” 沈安安又突然笑了起来,“快回车上,外面冷,我们回去。” 沈老夫人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上车,一股脑的将所有取暖的东西都塞她手里。 “出门也不带个手炉,忘了祖母怎么教你的了,女儿家最怕的就是寒气入体,以后嫁了人会受罪的。” “嗯。”她抱紧怀里的东西,窝在沈老夫人怀里。 “赶了半个多月的路,身上都馊了,你也不嫌熏的慌。” 沈安安撇嘴,“是有些,不过我不嫌弃你。” 祖孙二人相互依偎,沈安安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她也不知晓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要说的话,总之就是有好多话想告诉祖母。 衣食住行,什么都说,沈老夫人不说话,只是搂着她,安静的听着,最后沈安安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 “祖母。” “好了,祖母回来了,往后都有祖母陪着你。”沈老夫人像小时候哄她一样摸着她的头。 沈安安十分乖巧的窝在她怀里。 沈夫人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府门口侯着了,瞧见马车过来,快步迎了上去。 “母亲。” 沈老夫人被沈安安扶下了马车,一张脸精神抖擞,可窥见年轻时不凡的姿容,“起来吧,这些年照顾他们父子二人,你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儿媳应该做的。”沈夫人起身,连忙上前搀扶住老夫人另一侧。 “寿安堂已经收拾好了,我扶母亲过去歇歇,老爷去了宫里,这会儿子不在府里,儿媳也让人去唤他了。” “不打紧,公事重要,”院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沈老夫人却突然沉默了不少,脚下的步子不快,路过任何一处时都会停下来看看。 安寿堂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忙的脚不沾地,沈老夫人在正堂坐下,抚摸着雕花梨木的扶手,神情有些恍惚。 所有人都十分好奇老夫人为何会突然回来,却没有一个人问出这句话。 沈夫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将缺的吩咐丫鬟立即补上。 “你不用忙,简单些就好。”沈老夫人说。 “是。”沈夫人福了福身,又重新在沈老夫人身侧坐下。 沈安安亲手给沈老夫人斟了杯茶,塞入她手中暖着,“这几个月我不在,祖母可有听话吃饭,身子骨怎么样?” “很好,你日日来信念叨着,烦的很。” 第97章 母子相见 “是吗。”沈安安撇嘴,“你老人家有那么听话?待会儿我让大夫来一趟给你把脉瞧瞧。” “不要。”沈老夫人立时拒绝,“我身子骨健朗着呢,不看大夫,你竟哄我,每次说是请个平安脉,却总是让我喝药,乱七八糟的,喝的我如今胃里还泛恶心。” “那也得喝,大夫让喝药说明你身子有问题,有问题就要及时调养,” “呵。”沈老夫人似乎是不服,轻嗤了一声,“照你这么说,天下就没有不用喝药的健康人。” “啧,你怎么老是犟嘴。” “你说谁犟嘴,我是你祖母,莫以为回来待了几个月就又支棱起来了。” 沈夫人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像争吵的斗嘴,一时接不上话。 她不清楚祖孙二人的相处方式,也不知女儿那些年的经历,只能默默看着。 “好了,当着你娘的面,还如此撒泼耍横,等我儿子回来,瞧我不告你的状,敢欺负他娘,屁股给你打开花。” “……”沈夫人觉得老夫人这话用来说闺阁女儿太过直白,似乎不怎么合适,可也没敢吭声。 看出她的拘束,老夫人主动说,“若是累,你就先回去吧,有安安陪着我就好。” 沈夫人想说不累,可抬眸瞧见老夫人满心满眼都是安安,又识趣的咽了回去,“那母亲莫受累,待会儿歇一歇,等老爷回来,我们一家吃个团圆饭。” “好。” 从安寿堂出来,沈夫人侧头问嬷嬷,“大公子呢,老夫人回来了,他怎么一直不露面?” “许是…还醉着。”嬷嬷将沈长赫被四皇子送回府,又和大姑娘一同安置了沈长赫的事情和沈夫人说了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有人禀报我?” 赫儿和四皇子同饮,还醉了酒,安安和四皇子在赫儿院子里待了半个时辰? 等老爷回来知晓了,定然又要发火。 “夫人那会儿睡着,奴婢就没有打扰,想着等您睡醒再说,不想老夫人突然回来了,就暂时搁置了。” 沈夫人皱眉,急声吩咐,“你快去赫儿院里,把人叫起来来给老夫人请安。” 安寿堂中,沈老夫人握住沈安安的手,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在京中待的如何?” “不好,没有在江南时舒服。” 她窝进沈老夫人怀里,“那祖母呢,您不是一直不喜欢京城吗,为何突然回来?” “因为…有放心不下的人。” “谁?”沈安安抬眸看着老夫人,“有谁在祖母心里竟比我的地位还重要,当初我让祖母陪我回来,您死活不肯,如今竟为了那人主动回来。” “傻孩子。”沈老夫人轻笑,点了点她鼻尖,“祖母有很多放心不下的人,你也是其中一个。” 沈安安静默了一瞬,突然问,“您可是听说了什么?” “嗯?”老夫人皱眉看着她,“听说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我乱猜的,祖母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的在府中待着,等过完年,孙女就带您回江南去。” “回江南?”老夫人眼中似浮上一抹复杂,转瞬又笑着点头,“好,你带我回江南,我们祖孙还去游山玩水,看俊俏的郎君。” “那我今晚想和您一起睡。” “那不行,挺大姑娘了,惹人笑话。” 沈文赶回来时,老夫人和沈安安还在咬耳朵,祖孙二人分外开心的模样像一束光,照亮了安寿堂的正堂,也扫去了沈文心中的阴霾。 “母亲。” 他语调带着激动的颤意。 “文文。”沈老夫人打他进门就仔细的看着他,“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老,憔悴了这么多。” “母亲容颜永驻,儿子自然比不上。” “什么容颜永驻。”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分明是操劳的,四十多岁就如此老态横秋。” 沈文鼻子一酸,垂下了头,沈安安十分有眼色,找个理由退了出去,给母子二人留足够的空间。 等所有人都离开,沈文大步上前单膝跪在老夫人面前,将头伏在她腿上,“娘,您终于肯回来了。” 老夫人泪立即落了下来,颤抖着手抚摸着他的头,“这些年,一定很不容易吧,我早就说过,朝堂不好混,官更不好做,你非听那狗东西的,瞧瞧,都老成什么样了。” 男儿自当凌云起,执印掌权印日辉。 从小爹就如此教育他,寄予厚望,希望来日可以撑起沈府门楣,再进一步。 听到母亲熟悉的措辞,沈文抿了抿嘴,无比安心。 老夫人骂了好几声狗东西,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把沈文扶了起来,“说说吧,家里都发生了什么?” 沈文一愣。 “你莫瞒我,当年连你爹都是在我的辅佐下才位居二品,沈家是你娘我一手饲养起来的,就算我远在江南,也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娘,一些小事儿,孩儿可以处理。” “让你说就说,磨磨蹭蹭什么,和你那爹一个样。” “……” 沈文只能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和沈老夫人说了一遍。 桌上茶杯瓷器被沈老夫人扫落,噼里啪啦响着,“那个孽障,自己猪油蒙了心,还要来害人。” 沈文在官场上叱咤风云,可在这位老母亲面前,却由心底里发怂。 许是小时候见太多爹被打的场景,又许是见惯了老夫人运筹威武的肃然模样。 “你好歹是当朝太尉,连一个宫妃都奈何不得吗?” “孩儿已经多次警告,也曾出手压制,只是她…毕竟是我同胞妹妹。” “哼。”沈老夫人瞪他一眼,手指直戳他脑门,“你是如何坐上太尉之位的,如此优柔寡断,既是选择了这条路,就算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也要该狠就狠。” 沈文垂下头不说话。 对沈老夫人的强悍深刻于心,不敢置喙。 “你去,给宫中递个折子,就说老身回来了,思女心切,想求见贵妃娘娘。” 沈文蹙眉往外看了眼,提醒,“母亲,可是这会儿都昏时了,要不等明日。” “让你去就去。”沈老夫人一瞪眼,沈文立即站了起来,“是,孩儿这就递折子进宫。” 沈文这辈子也称得上功成名就,足智多谋,可唯一在这位老母亲面前,一辈子都不敢忤逆,唯命是从。 折子递进宫没多久,皇上就准了,半个时辰后,消息递回沈府,老夫人梳妆打扮叫上沈安安准备进宫。 “这个时候进宫?”沈安安有些意外。 “对,带件衣物,我们明日再回来。” “祖母。”沈安安攥着沈老夫人胳膊说,“皇上近些日子对沈家多有不满,他怎么会如此好说话,让您深夜进宫。” 沈老夫人扯扯嘴角,“就算沈家再落魄,他也得给我这个脸面。” “走,祖母给你出气去。” 祖孙二人坐上马车,往宫里去,守门的士兵早收到了消息,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有宫女早在那侯着,将祖孙二人往沈贵妃的宫殿带去。 “老夫人,表姑娘,”殿门口,玉姑姑声音带着刻意的激动,行了礼就迎了上来,泪眼模糊。 “老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娘娘等了您十年了。” 第98章 沈老夫人发威 “她人呢,近来可好?”沈老夫人声音也十分激动,拿帕子擦了擦眼,同路上的冷肃截然不同。 沈安安眨了眨眼,被老夫人迫不及待的拉进了宫殿院子里。 玉姑姑拿眼偷觑了老夫人好几回,试探说,“娘娘近些日子不怎么好,吃不下睡不下,眼瞧着消瘦了不少。” 闻言,老夫人脸上的关心急切更浓郁了,“快带我去见她。” 路上不少宫女太监亲眼目睹沈老夫人满脸是泪的跟着玉姑姑去了贵妃娘娘寝宫。 老夫人反手就合上了宫殿大门。 玉姑姑心跳了跳,回头看去,沈老夫人面容冷肃,泪珠子还挂在眼睑下,径直抬步往内殿走去。 “老夫人,老夫人。”她赶忙上前去拦,“贵妃娘娘身子不适,老奴先带老夫人安置了吧,等明日再……” “滚。”沈老夫人眉峰一冷。 玉姑姑身子控制不住的一抖,沈老夫人已经越过她进内殿了。 她是沈贵妃陪嫁,从沈府出来的人,面对沈夫人可以挺直腰杆,对老夫人却是发自心底深处的生怵。 绣金线云纹垂地帘子被狠狠甩起,沈老夫人凝视着贵妃榻上的女子,阴沉冷厉。 “母…母亲。”沈贵妃立即起身,紧张了一瞬,又缓缓松懈,“母亲,这是宫里,女儿如今是贵妃了。” 她脚步却不由自主后退。 “哼。”老夫人笑笑,“所有人都亲眼瞧见老身思女心切,哭哭啼啼,深夜来探望贵妃娘娘,宫里,又能奈我何。” “母亲,我…” 随着一声脆响,沈贵妃的话戛然而止,耳朵嗡鸣,短暂的失聪了一会儿。 所有人都愣住了,但瞧沈贵妃面色却没有丝毫的意外,显然对沈老夫人脾气十分了解。 沈安安目光变的崇拜,很想喊一声祖母威武。 “贵妃娘娘。”玉姑姑一个箭步冲上去,搀扶住沈贵妃,却连对沈老夫人怒目而视都不敢。 “母亲,我如今好歹是贵妃。” “那你出去,告诉所有人我打了你,去求皇上,杀了老身。” “……” 沈贵妃气的咬牙,却没有动弹半分。 “怎么?贵妃娘娘不敢?”沈老夫人眸子阴冷,“你心里还有一丝良知?陷害兄长,推亲侄女进火坑,姓沈的,你当真是出息啊!” 沈老夫人抬手一把将沈贵妃推回了贵妃榻上,凌厉的目光凝视着她。 “你大哥念及兄妹之情,对你一直多加照拂,否则你以为凭你的脑子,能活到现在?沈家没了,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 “身为官宦之女,我可教过你,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为同气连枝?” “母,母亲。”沈贵妃咽了咽口水,身子往后缩了缩。 任她如何嚣张跋扈,在沈老夫人面前,她都不敢使出来,从小到大,不止她和大哥,就连父亲在母亲面前也只是个鹌鹑。 她声音放的很小,“我也都是为沈家好,大哥在四皇子和二皇子之间骑墙不定,等一朝失了圣心,谁会站出来保他?还不是任人宰割。” 她只是替他做了决定而已。 屡教不改,沈老夫人气的胸膛直起伏,“你少给我冠冕堂皇,我只告诉你,从今往后,你给我安生些,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你看我敢不敢将你驱逐出沈氏。” “母亲。”沈贵妃不可置信,“我可是你亲女儿,你要把我驱逐出族谱?你怎会如此狠心。” 她从贵妃榻上起身,满眼泪水,“当年您说走就走,离开时头都不回,数年来,从不曾关心过我,你可知我小产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险些死掉。” “如今你孙女不过受了点委屈,你就急巴巴的赶回来给她出气,母亲。我究竟是不是你女儿?” “当年我不让你嫁,你执意如此,不论结果如何,也都是你咎由自取。”沈老夫人脸色很冷,不为所动。 沈安安了解沈老夫人,垂眸覆上她冰凉微颤的掌心轻晃了晃,怕祖母气出个好歹来。 见沈老夫人脸色难看,沈贵妃发怵又生气,胡乱穿上鞋子就去了殿外。 “祖母。”沈安安一惊,慌忙扶住身子有些踉跄的沈老夫人在贵妃榻上坐下。 “祖母,您怎么样。” “不碍事,急火攻心,缓缓就好了。” 隔着重重帘帐,能隐约瞧见沈贵妃趴伏在桌案上的声音,哭声压抑又幽怨,许是怕让外面的人听到,她只敢呜咽的哭。 沈安安想起了她方才恶狠狠看向她的眼神,扯扯嘴角,一物降一物,祖母这爽利性子,对付沈贵妃最好不过了。 一夜就那么过去了,沈老夫人和沈安安在沈贵妃内殿歇了一夜,沈贵妃趴在外面哭了半夜,等后半夜时才渐渐停歇。 天一亮,沈老夫人就带着沈安安离宫了,没有再同沈贵妃说一句话,好像深夜跑来,就是为了教训她那一巴掌的。 沈贵妃越想越气,这次真的给病倒了,只是怕人起疑,又不敢宣扬。 “祖母。”马车上,沈安安握紧沈老夫人的手,心疼的看着她眼下的乌黑。 沈贵妃只道祖母心狠,却不知祖母一夜未睡,看着她背影难过伤怀。 毕竟是亲生女儿,祖母怎么会不疼她。 “安安,祖母有些累,给祖母靠靠。” “好。”沈安安把肩膀凑过去,让老夫人歪在她身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断有温热的东西落在她衣裳上,很轻,砸在沈安安心上时却很重。 忠叔在外提醒沈府到了,沈老夫人瞬间坐直了身子,恢复了平日的威严。 “这是我们祖孙的秘密,你可不许说出去。” “祖母您什么模样我不曾见过。”她扯唇要笑,触及老夫人威胁的目光立即郑重点头,。 “祖母放心,我铁定不说。” “老爷呢?”沈老夫人进门便问。 管家小声说,“老爷这会儿应该是在书房,还有大公子,一早就去向您请安,只是您不在,刚刚才回去。” “嗯,让他们现在都去我院子里,我有话交代。” “祖母,”沈安安不怎么赞同,“奔波了一夜,您还是先歇歇吧,什么天大的事儿也等睡醒了再说。” 沈老夫人摇摇头,“祖母年轻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事算不得什么,你放心,祖母身子硬朗着呢,沈家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心知拗不过她,沈安安立即吩咐了墨香备饭食,给老夫人熬些参汤来,补补身子。 安寿堂的丫鬟婆子早烧好了暖炉,一进屋就热腾腾的,沈安安给她倒了杯热茶,坐在小矮凳上,和她说着话。 这次说的是沈长赫和林家姑娘的婚约。 “听你的意思,似乎对这林家姑娘很喜欢。” “林姑娘确实不错。”沈安安叹息,“只是自从那日她从沈家离开后就没什么消息了,和大哥也断了来往,听说,林大人似乎已经有意要退了这门婚事了。” “是那姑娘意思,还是她父亲的意思?”老夫人拧着眉问。 若是那姑娘意思,强扭的瓜不甜,要度过一生更要甘苦与共,这婚约作废也好,但若是她父亲的意思,那沈家绝对要争上一争。 “不好说。”沈安安皱着眉,“但我以为,应是林大人之意,林姑娘重情重义,应该不会。” 只是世人多善伪装,她只是拿感觉说话,不敢过于肯定。 说话间,沈文,沈长赫,沈夫人都一起来了。 行礼过后,沈老夫人让他们都坐下,给身侧婆子使了个眼色,让人都退下,且合上了房门。 她先是看了沈长赫好一会儿,招了招手让到她身边去。 “祖母。”沈长赫走过去半弯下膝,让老夫人能摸到他的眉眼。 “好好好,我的赫儿长大了,一表人才,俊的很。” 她摸着沈长赫的头,好一会儿才笑着松开,“饮酒伤身,解决不了问题,如今祖母回来了,莫再有压力。” “是。”沈长赫垂下眉眼,有些自责昨日的失态。 “回去坐着吧。” 屋中没有旁人,沈安安挨个给他们倒茶,沈老夫人目光定格在沈文身上,语气严厉,“沈文,你是一家之主,可有良策应对如今残局?” “孩儿以为,唯忠良可奉,皇上早晚会明白我沈氏一门的忠心。” “迂腐!”老夫人语气倏然一重,“你就是被你那爹教成了傻子。” “……” 沈文闭了嘴。 “安安,赫儿,你们的意思呢。” 沈安安站在老夫人身边,说,“孙女和大哥意见统一,都认为可站队四皇子。” 沈长赫跟着点头。 老夫人目光又看向沈夫人。 沈夫人忙说,“我赞同赫儿和安安的。” 儿子女儿都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沈老夫人点头,再次看向了擢住嘴的沈文,“你可还记得,当年同你祖父交好的郑家,是因何没的。” “触怒了皇上,流徙荒地,死在了半路上。”沈文轻声说。 他记得,当时父亲还曾为了郑家四处求人,只是没有人肯站出来,帮郑家说一句话。 “当年郑大人清风亮节,不愿见皇子争斗,朝臣结党,屡屡拒绝皇子示好,后来一朝失了圣心,遭此劫难,没有任何人敢出来替他作保,最后落了个全族流放的下场。” “母亲的意思是??”沈文拧着眉,面色凝重。 “我并非让你忤逆你父亲告诫,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你一个芝麻小官,谁会在意你是不是纯臣,如今你是太尉了,同样也没有人在意你是不是纯臣。” 那位在意的,是能不能拿捏沈家,如今该是突然发现沈家权盛,羽翼丰满了。 “所以,至始至终纠结的只有你一个,那位根本不在意,自古太平定,将军亡的例子数不胜数,你妹妹确实不对,可她也只是加速了事件的发展。” 沈文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滴落,“儿子明白了。” 沈老夫人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说出的话不轻不重。 “当年我沈家能在众多皇子中扶持当今圣上,屹立数年,如今,也一样可以旧事重演,再延当年荣耀。” 堂中静的落针可闻,沈老夫人淡淡坐着,一派风轻云淡,却威严锐利。 – “姑娘。”墨香掀开帘子进屋,“永宁侯府华笙郡主派人递了帖子来,邀您参加她明日的生辰宴。” 屋里暖炉烧的噼啪作响,沈安安正在给老夫人捶腿,闻言抬起头说,“回了来人,明日我一定到场。” “难得,这个时候还有人不嫌弃咱们家,”沈老夫人笑说。 犹豫了一会儿,沈安安搬来了小凳子在老夫人身侧坐下,将明日要和四皇子一起参宴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 本以为祖母会反对,可屋中却是良久的沉默。 有温热的手抚上她的头顶,“好安安,不论你做什么,祖母都支持你,凡事凭心,你不后悔就好。” “不后悔,”沈安安垂下头,微微扯着唇角,“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会后悔的。” 第99章 宴会 “那就放手去做吧,不用顾及什么。” “祖母支持我?”沈安安有些惊讶。 沈老夫人笑笑,“你还年轻,正是折腾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都怕这怕那,岂不是白活一场,我的安安一向有主意,祖母相信你有分寸。” 沈安安吸了吸鼻子,微点头,“祖母,能再见到你,真好。” “胡说什么呢,我们才分开多久,你是在诅咒老婆子我吗,” 沈安安在安寿堂待了许久,直到日头西落,老夫人不耐烦的撵人才依依不舍离开。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祖母咳嗽的厉害,急忙又回去,“祖母,您怎么了,怎么突然咳的这么严重?” “没什么,应该是屋里太热了,暖炉闷的慌,嗓子有些干,好了,赶紧走吧,我歇歇就好了。” “不,我去找个大夫给您把脉看看。”她起身要走,老夫人立即拉住她。 “说了不用,都这个时辰了,你就别折腾我了,当真是无事,你瞧我回来这两日像有病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甚至比在江南时身子还要健朗些,尤其是在宫里时挥沈贵妃的那一巴掌。 “好了,赶紧走吧。” “那行,若是您有什么不舒服,立即让人去禀报我知晓,府里就有大夫,让下人及时去请。” “好了。”老夫人有些好笑,“你呀,啰嗦的呦,赶紧滚吧。” 她撇撇嘴,这才离开了安寿堂。 “老夫人,人走远了,”把下人都遣散了出去,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小声说,一下下给沈老夫人顺着后背。 没过多久,屋中就熄了烛火,可压抑的低咳声却经久不散。 “你明日让大夫去祖母那去一趟,请个平安脉。”回海棠园的路上,沈安安吩咐着墨香。 “是,姑娘放心。” 主仆二人走过青石小路,绕过回廊,在拱门那遇见了沈长赫,他背对着这边,昂头看着被乌云遮去了一半的月亮,颀长伟岸的身姿带着说不出的寂寥。 “大哥,怎么还没睡?”沈安安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 “以前一直忙碌着,不曾发现,如今才突然发觉,今年的天儿好像格外冷些,乌云密布,连唯有的几束月光都被遮住,鲜少有明亮的时候。” 沈安安顺着沈长赫的视线抬头,轻声说,“大哥的明亮,是林姑娘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看向沈安安,“听说你明日要去永宁侯府参加华笙郡主的生辰礼?” “嗯。” “我想着有些事当有始有终,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所以,明日我想请你帮大哥带句话。” 他的神情平静,好似在说什么不相关的事儿,可若当真如此,又怎会三更半夜候在此? 沈安安看着大哥眼下的淡淡乌黑,就知这几日他一定没有睡好,“大哥请说。” “若是…她明日去参宴,你便帮我问一问她的想法,沈家今时不同往日,旦夕祸福都在一瞬之间,想来林大人早就同她说过利害关系。” “若是……”他声音顿了顿,明显有些艰涩,“若是为难,我愿意归还婚书。” “大哥要退婚?” 沈长赫面容紧绷着,“沈家落难,我总不能耗着人姑娘不放。” 他面容还是那么坚毅,沈安安却突然很心疼他,“大哥~” “好了,时辰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若是遇上她就告诉她,遇不上就算了,想来林大人未必会让她出府。” 他摸了摸沈安安的头,笑容温和。 眼睛酸的厉害,沈安安努力抑制住泪水不让掉下来,在沈长赫的注视下走了。 她不知晓大哥对上一世的妻子是怎样的感情,但不论爱不爱,他都一定不会亏待了枕边人,可对林雨柔,想必是极上心的吧。 第二日,四皇子府的马车没有丝毫掩饰的招摇过市,在沈府门前停下。 管家禀报了沈文,立即将人请了进去。 沈安安梳妆打扮完毕,先去安寿堂给沈老夫人请了安,沈夫人也在,少不得一顿嘱咐。 大多是怕她这个时候参加宴会会遭人白眼,被人挤兑。 “娘忘了,我是四皇子带去的,那些官员哪个不对他避而远之,又怎会上赶着找女儿不痛快呢。” “你不懂,那些妇人最是势力,光是眼神就能挤兑的人站不住脚,不行,要不娘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当真不用。”沈安安安抚着沈夫人,“娘就放心好了,女儿绝不会吃亏的。” “可是……” “好了。”老夫人淡声开口,“她是我一手养大的,老身清楚的很,你就放心好了。” 言罢又对沈安安说,“赶紧走吧,莫迟到了,失礼于人。” 沈安安福了福身,带着墨香离开了安寿堂,走远了些才问,“萧渊来了吗?” “来了,这会儿好像是在老爷书房,进去有一会儿了。” 沈安安蹙了蹙眉,转了脚步去了前院,沈文的书房。 她不知晓祖母的话爹听进去了多少,依他那执拗性子肯不肯背弃原则。 原以为去了还要等一会儿,不想她刚站稳脚步,书房门就打开了,萧渊跟在沈文身后走了出来。 她仔细打量了眼二人神情,不像是不欢而散的样子。 “还以为要等一会儿,不想你们这么快就谈完了。” 萧渊目光落在她身上,前所未有的柔和,“听见你来了,外面冷,不想你久等。” …… 她是不是应该故作娇羞,不然多辜负他这番不要脸皮的话。 “说什么呢。”沈安安慢半拍的垂下头配合。 …… 沈文眼皮子抽了抽,没说什么,萧渊却是一身的不自在,胳膊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 拜别了沈文,二人并肩离开了院子。 “四皇子方才装的很好。” “可你装的不怎么好。”萧渊仿若听不出她话中的戏谑,似笑非笑说,“有些娇柔…造作了。” …… 沈安安小脸木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闺阁女子,不如四皇子众星捧月有经验,演的不好不是很正常吗?” “瞎说。”萧渊眉眼温柔,低声吐出口的话却半丝不让,“当初你面对那死书生时,温柔小意,体贴入微,可是自然的很。” …… “人家活的好好的,你平白咒人家作甚?” 久久没有听到回音,她抬头,恰巧接收到萧渊凉凉的一眼,“待会儿宴会上,你也别忘了要如此护着我。” ???? 呵,放眼京城,哪个不要命的敢骂他死萧渊,死皇子? 二人面上都是温柔笑意,让人瞧着如沐春风,在外人眼里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可只有墨香和庆安,庆丰知晓其实他们是在斗嘴。 “我扶你。” 上马车时,萧渊主动伸出手,沈安安不加犹疑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上了马车。 可等坐稳了身子,车帘落下,她又迅速去了另一边坐着,萧渊睨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 “既然你我是合作,那以后宫里的事儿,你是不是该让我知晓一些?” “知晓什么?”萧渊眼皮子抬了抬,“你有人可用?还是可以安插暗桩进宫?” …… “就算不能,好歹我知晓一二不过分吧。” 他方才那语气,是在看不起她吗? 萧渊沉沉凝了她一眼,“该你知晓的,我会告诉你,你只管好好陪着我招摇,其余不用你操心。” “毕竟事关我沈府!”沈安安说。 “沈府有我,有你哥,用不上你。” ……沈安安抚了抚胸口,干脆闭上了眼睛,一个字都不想再和他说。 两刻钟后,马车慢慢停下,沈安安刚坐直身子准备下去,外面就响起了甜的发腻的声音。 “师哥,你来了。” 沈安安脚下打了个圈,又坐了回去。 萧渊看着她的动作,眸子沉了沉,“干什么?” “端三姑娘在外面,我想着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让她误会了多不好。”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萧渊语气突然发沉。 长呼了一口气,沈安安再次起身弯腰准备下车,对面的人却比她更快,先一步下去了。 倒是挺迫不及待。 还不曾想完,车帘子就被掀开,萧渊站在马车旁,朝她伸出了手,语气柔和,表情却是只有她一人可以瞧见的木然。 “沈姑娘,慢一些。” “多谢四皇子。”她抬眸看了眼立在一旁呆愣住的端梦梦,心里两世的憋屈突然得到释放,甚至有一丝痛快。 她把手搭在萧渊手腕,跳下了马车。 “师…师哥,你们…”端梦梦眼圈立时红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二人。 沈家不是已经快倒了,怎会又和四皇子搅合在了一起。 “端三姑娘挡着路了。”萧渊语气冷淡,面色更加漠然。 ……端梦梦喉头一哽,触及男子冷沉的目光,下意识往一侧退去。 此时府门口已站了不少夫人姑娘,都在看着这一幕。 “走吧。”萧渊低声对沈安安说。 她扫了端梦梦一眼,还极有礼貌的福了个身,才施施然进了永宁侯府的大门。 二人并肩而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隔绝在外,沈安安的举动,在端梦梦眼里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她紧咬着牙,帕子在手中都要绞烂了。 沈安安究竟什么时候勾搭上萧渊的,她为何一点风声都不知。 第100章 斗嘴 “等宴会结束,用不用我替你解释一下。”走在永宁侯府的青石小路上,沈安安小声对他说。 萧渊睨了她一眼,冷笑,“你还怪周全,这么多人看着,都堵不上你的嘴。” ……沈安安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堵自然是堵的上的,就是怕回头四皇子您遭了冷脸,佳人不高兴了,可别把气撒我身上。” “也不知究竟是谁撒气谁身上。” 他声音不大,几乎是呢喃,沈安安偏头看向他,“四皇子方才说什么?” “说你温柔善良,美丽可爱。” “肯定不是这句,你不骂我都要谢你三辈祖宗的。” 阴阳怪气!不过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也许是因为嘲讽人的话,怎么听都不会顺耳吧。 萧渊步子滞了滞,“我三辈祖宗是你可以随便问候的吗?” “……”忘了,他可是皇族!!!! 李怀言说,当他姑奶奶会掉脑袋的,何况是问候三代。 “哦,说错了,四皇子见谅。” 虽是道歉了,可却敷衍的很,一点诚意都没有,萧渊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和她计较。 今日能如此相处,于他而言已经十分难得了,虽斗嘴个不停,但至少没有冷嘲热讽,更没有冷脸以对。 或许也算是进展。 “今日华笙郡主生辰宴,到场的人不会少,你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好。”沈安安这次没有反驳他,乖巧的点头,因为前面有几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给所有人看的,她只要乖乖站在萧渊身后,起到这个作用就好。 “四皇子。”以凌辰逸,李怀言为首的几位公子哥,走过来行礼。 “嗯。”萧渊颔首,让开了一步,淡声介绍,“这位是沈家姑娘。” 都是京城贵族圈子里的,哪会不认识如今风头正盛的沈家,只是那几位公子哥都刻意忽略了,没有打招呼罢了。 “沈姑娘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原来是四皇子亲自去接了呀。”凌辰逸率先开口,满是打趣。 “是啊,你要不来,没人和我斗嘴。我可是要无趣死了。”李怀言也接话往前凑。 “滚。”萧渊一礼冷眼扫过去,李怀言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圈立即又回到原本的阵营中去。 其余几位公子一看这架势,立即拱手行礼,“沈姑娘好。” “几位公子好。”沈安安回了一礼,就听见身侧人不阴不阳的说。 “装的挺好,对着我时都不见你如此温顺。” “……”???? 鸡蛋里挑骨头,她只当听不见。 这时有小丫鬟走了过来,福了福身,“四皇子,沈姑娘,诸位公子安好,我家郡主候了多时,吩咐奴婢来请沈姑娘过去。” 萧渊蹙了蹙眉,低头看了沈安安一眼,开口拒绝,“沈姑娘待在我身边,有什么事儿,等宴会结束再和郡主闲叙。” 小丫鬟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四皇子会替沈姑娘拒绝。 沈安安也没想到,萧渊说让她跟着他,难不成是寸步不离? “你想去?”萧渊斜睨着她,“今日华笙生辰,她那想必会有不少闺秀。” 言外之意是,她们铁定会欺负挤兑你,还是跟着我安全些。 “萧渊。”凌辰逸及时开口,“从上次宴会结束,华笙就对沈姑娘赞不绝口,十分欢喜,在我的地界上,你就放心好了,况且待会儿我们还要去趟前院,沈姑娘一直跟着也不方便。” 沈安安赞同的点头,她只是来走过场的,只要达成目的就可,没打算寸步不离的跟着他,那些闺秀,她自己可以应对。 他垂眸看着她小鸡啄米式的点头,脸色不怎么好看。 沈安安立即敏锐的察觉到了来自头顶凉凉的目光,抬眸看了他一眼,斜了斜他,又收回。 有旁人在,她不能阴阳他,不能说话,她得忍。 “那你去吧,有事儿让人寻我。” “好。”沈安安立即跟着小丫鬟走了,一点都不多留,头都不回。 她总觉得如今和萧渊的相处方式颇有些怪异,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注视着她背影,墨眸似染上哀怨,当真是没良心,用他时上门找他,用完了说丢就丢。 “人走远了,别看了。”李怀言笑着调侃。 萧渊收回目光,对凌辰逸说,“派人盯着些。” “放心,在我的地界上,保证人安然无恙。” 沈安安跟着小丫鬟去了华笙郡主的闺阁,她到时,院子里已经有了不少闺秀,三三两两站着闲聊。 丫鬟把她引进去,闺秀们都看了过来,院子短暂的安静了一瞬,她们又立即收回视线,接着刚才的话题动作,仿佛没有瞧见过她。 若是以往,不说一拥而上,定然也会有不少姑娘上前和她搭讪,人情冷暖,沈安安不觉得有什么,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没有瞧见林家姑娘,就跟着丫鬟进了屋子。 她还没迈进门,身后那些窃窃私语声就已经开始了。 前面的小丫鬟蹙了蹙眉,走出来福了福身说,“姑娘们,我家郡主还在梳妆,还请各位小声些说话,莫打扰了郡主。” 此话一出,各家姑娘当然明白了什么意思,都讪讪住了嘴,谁都没再言语。 “沈姑娘,请。” “多谢,”她跟着丫鬟进去了里屋。 华笙确实正在梳妆,一袭浅蓝色广袖长裙,外罩着兔毛白色小袄,映衬的肌肤如玉,头上步摇晃动,灵动又不失贵气。 “郡主。”沈安安福身行礼。 “沈姐姐来了,快,快来坐。”她伸出手让沈安安坐她身边,一边催促着嬷嬷快些梳。 “一个生辰而已,母亲非要如此隆重,我坐的腰都要酸了。” 沈安安勾唇笑,“郡主这一身很漂亮,生辰就该如此光彩照人些。” “可那人看不见,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她声音很小,几乎是呢喃。 沈安安眼皮子跳了跳,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对了。”华笙收敛了情绪,笑说,“我听说你今日是和四表哥一起来的?” “嗯。”面对华笙郡主的揶揄,沈安安只是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郡主,好了。”嬷嬷收了妆匣子,小声说。 “脖子都酸死了,走,沈姐姐,我们出去走走。” 来者皆是客,她还要招待外面那些姑娘们。 二人走出来,各家姑娘纷纷见礼,瞧见沈安安跟在华笙身后,十分要好的模样,都很是安分,没再拿眼神挤兑人。 “多谢各位抽空来参加我的生辰礼,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各位姑娘可莫怪罪。” 华笙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带着众人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宴会厅,夫人们都在长公主那,这个花厅就是专门给姑娘们准备的。 陪着几家姑娘说了一会儿话,华笙就有些累了,同沈安安低声抱怨。 “原本就说请几户相熟的人家聚聚就好,也不知四表哥又和娘说了什么,竟要办如此盛大,应付下来是要累死我。” “这个宴会,是四皇子让办的?”沈安安拧眉问。 “准确来说,是他撺掇了我娘。”华笙叹了口气。 “哎,郡主,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吧,瞧瞧有什么好玩的,也好打发打发时间。”有姑娘对华笙说。 “好啊,姑娘说的有理。”华笙偏头冲沈安安无奈笑了笑,招呼着众位闺秀又往园子里去。 永宁侯府的花园不大,是比照爵位规制建造的,所以没一会儿就转了一遍,各家姑娘又觉得无趣了,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闲聊。 有人突然提议,让把送给华笙郡主的生辰礼拿出来,给大家都瞧一瞧。 说话那个家中父亲是户部官员,底蕴深厚,其余姑娘们有些悻悻,并不接话。 “生辰礼只是心意,都已经由婆子登记造册,放入我院中里,等闲暇时我再拿出来一一欣赏各位姑娘的美意。” 华笙几句话就给搪塞了过去,那姑娘几不可见的撇撇嘴,也不再说话。 “要不我们比比作画如何?正好沈家姑娘也在,也让我瞧瞧这京中第一画技的佳作。” 这声音响起的有些突兀,沈安安顺着声音看去,是端梦梦身旁的一个姑娘,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其余姑娘也都来了兴致,在场都不是傻子,今日沈姑娘又是四皇子亲自接来的,都十分清楚沈安安和端梦梦的过节。 “既然称呼我是京中第一,那姑娘还要来自取其辱?莫不是今日出门忘了带脑子。”沈安安的话不轻不重,却让不少人变了脸色。 “沈姑娘可当真是不谦虚,那日宴会的题目,端姐姐不擅长这才让你侥幸得了个第一,你还真当自己才华出众,可以当第一才女了不成?” 若放在以前,她是怎么也不会如此公然下沈安安脸面的,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早已不同往日了。 “方才第一的称号,不是姑娘嘉誉给我的吗?怎么,莫不是姑娘说的是反话,其实是在阴阳怪气,那你家学可真是渊源,我愣是没听出来。” 第101章 林姑娘没来 “你——” “不过,我和姑娘无冤无仇,你寻我麻烦做什么?”沈安安皮笑肉不笑的扫了眼一侧事不关已的端梦梦,说, “是得了端三姑娘授意吗?” 端梦梦脸色立即变了,在场都不是傻子,自然都清楚,可这女人竟然就么大剌剌的说出来了!! 闺秀过招大多绵里藏针,暗潮涌动,哪有如此直白的。 “沈姑娘说什么呢,我至始至终都未说话,怎会将话题扯到我身上来?”端梦梦冷声质问。 “哦~”沈安安拖长了尾音,“她一向和你穿一条裤子,我还以为是你对上次比试耿耿于怀,不甘心呢。” “……” “我岂是如此没有风度之人。” “我也觉得端三姑娘心胸宽广,襟怀磊落,不是如此小肚鸡肠,惯使阴招的人。” “……” 人群里响起了低笑声,充满了讥嘲和鄙夷,端梦梦脸色唰的发白,紧紧攥着帕子,眸子都险些充血。 “哎,好了,咱们好不容易聚一起一次,比试什么才艺多没意思,我们女子也当像那些男子一样,给自己找些乐子才对。” 华笙开口笑着打圆场,其余家姑娘立即附和她,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不如这样吧,我们几人一组玩会儿叶子牌,然后再去吃郡主的席面。”有人开口提议, 立时有不少人附和,华笙见都没有意见,笑着吩咐底下的人去准备叶子牌。 各家姑娘已经开始寻找牌友,几人一伙的等着了。 “郡主,您和我们一起吧,”有人开口邀请,华笙看了眼一侧的沈安安,摇摇头拒绝了。 “你们玩吧,我和沈姑娘数日不见,想好好叙叙旧。” 不少人抬眸看了沈安安一眼,又开始各自玩各自的了,开口邀请那姑娘犹豫了一番,才轻声说。 “要不,沈姑娘也和我们一起?” “沈姑娘不都说了要和郡主闲聊,你瞎操什么心?”和她搭伙的人立即不满的斥她,那姑娘抿抿嘴,也不敢再吭声了。 丫鬟婆子拿来了叶子牌,各家姑娘选了位置已经开始了,华笙等她们都坐下,就拉了沈安安去附近的凉亭。 “人情冷暖,沈姑娘万莫放在心上。” 沈安安不甚在意的笑笑,“无关紧要之人的言论,我从不在意,还要多谢郡主抛下宾客陪着我。” “啧,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华笙笑着,单手撑在桌案上,笑容又慢慢敛起,轻声说,“我今日又老了一岁。” “郡主应该说又长大了一岁。”沈安安笑说。 “不是,”华笙摇了摇头,“以前,我日日盼着长大,如今,我只盼着时间过慢一些,不要长大。” 她实在是怕,等那人回来,她就已经是老姑娘,或是被家中迫不得已嫁为人妇了。 “沈姑娘,你和我四表哥是不是…两情相悦,在一起了?” “……” 沈安安沉默了片刻,有些不知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是两情相悦,但在不在一起,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家族说了算,皇家复杂,一切皆有变数,说不得准。” “你说的对,”华笙苦笑了下,“我也是吃了这上面的亏。” 若她不是皇族郡主,若她娘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她一定早就鲜衣怒马,凭心自在,飞往边疆了。 “两情相悦不容易,尤其我四表哥待你如此的好,你一定不要放弃,否则日后定是会遗憾的。” “若是……”她声音突然极小极小,“他心中有我,我定然会勇往直前,只可惜,他怕是我是谁都不知道。” 那个人若是心悦她,她肯定会特别特别勇敢!! “郡主怎知他待我很好?”沈安安笑的不以为意。 华笙郡主眨眨眼,“我大哥和四表哥比亲兄弟还亲,自然对他的事儿一清二楚,前些日子我娘还念叨着想给四表哥牵线京中的一位贵女,被四表哥当即否决了,事后我大哥才说了四表哥钟情于你的事儿,还让娘不要乱点鸳鸯谱来着。” 说完,华笙还抿唇笑了起来,“如今我还记得,那日四表哥被娘逼着问,有些害羞的模样,还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 听完这话,沈安安垂眸去端石桌上的杯盏,却险些打翻,还好没有泼在衣裳上。 “沈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手没拿稳。”沈安安扯唇笑笑,华笙连忙吩咐丫鬟过来收拾干净。 其余华笙都说了什么,沈安安没有听太仔细,只回想着她方才那些话。 心里觉得萧渊应该也只是做戏,可一股子不安在心底愈发升腾浓郁,好似有什么已经脱离了掌控。 她有些恍惚,突然鬼使神差想,若是前世的自己听了这话,不管真假都得高兴的几天蹦着走。 可如今,好像很难再起什么波澜了。 “郡主说的什么时候的事?”她忍不住,故作不在意的问。 “一个月之前了吧,具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沈安安放在膝盖上的五指又是一紧,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淡淡笑着。 一个月前吗,那时候她还在和张业扬谈婚论嫁。 想着,她突然勾了勾唇角,上一世那人就对四皇子妃人选无关痛痒,此生想来也一样,八成是拉她出来当挡箭牌。 “郡主,我有一事儿想请你帮忙。” “你说。”华笙放下茶盏。 ——一刻钟后,一个小丫鬟引领着一位姑娘进了凉亭。 “郡主,沈姑娘,陈姑娘请来了。” 陈家姑娘立即上前行礼,“郡主寻我有事?” 华笙点头,不着痕迹的看了沈安安一眼,招呼那姑娘坐下,说,“有些疑问,想问问陈姑娘。” 陈姑娘被请到二人对面坐下,笑容温柔,“郡主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 “是这样。”华笙笑说,“此次宴会我原本还请了林家姑娘,可今日并未见着她,又想着她和你是表亲,这才把你叫来一问。” 陈姑娘蹙了蹙眉,“不瞒郡主,近些日子我也极少瞧见我家表姐,也不知她在忙什么,约了她好几次都没有音讯,说是病了,也不知晓如今怎么样了。” 华笙和沈安安交递了一个眼色。 “哦,原来是病了,怪不得,那多谢陈姑娘了。” 第102章 再起风波 “不碍事。”陈姑娘笑着和华笙又说起了别的,沈安安坐在一侧,眉头紧锁。 若如此说,林姑娘该是被家里给关起来了的可能大些。 半个时辰后,席面开始了,华笙招呼了各家姑娘去花厅,沈安安一直和华笙待在一起,除了眼神的异样,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直到宴席结束,凌辰逸身边的小厮来请,华笙安顿了所剩无几的几位姑娘,就陪着沈安安去了前院。 宴席都散了,萧渊几人都在凌辰逸书房。 “我将人完好无损的还回来了。”华笙进门就笑说。 几人却没有言语,一脸的凝重,气氛有些诡异,华笙愣了愣,“怎么了吗?你们这是……” “没什么,一些朝堂之事,女眷还没有都离开,华笙,你先回去招呼客人吧。”凌辰逸说。 华笙看了几人一眼,又看向沈安安,点头,“那好,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华笙离开,书房门立即被合上,沈安安心里咯噔一下,面色慢慢沉下,她走过去,看着圈椅中的萧渊,问。 “发生了什么?” 萧渊转动玉扳指的动作微滞,抬眸看着她,薄唇紧抿,“方才收到消息,宁妃,死了。” 沈安安长松了一口气。 宁妃死了,虽牵系沈家,可不至要人命的大事。 “她怎……” “宫中传出的消息,是被沈贵妃所杀。” 萧渊的这句话,让她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你说什么?沈贵妃杀了宁妃?怎么可能?” 宁妃如今是皇上紧盯着的,沈贵妃再愚蠢,也不会动宁妃头上才是,何况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又能碍的了她什么事。 “宫中递出的消息,是如此说的,而且,沈贵妃如今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沈安安看着萧渊,好一会儿出神,突然问他,“你事先知晓吗?” “不知,”萧渊摇了摇头,“我原本是打算这两日去会会宁妃的,不成想有人会先我一步。” 沈安安点点头,找了个椅子坐下,小脸发紧,攥着手中帕子。 沈贵妃代表着沈家,她杀了宁妃,就同等于沈家杀了宁妃,如今沈家和四皇子一条战线,他确实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爹和大哥呢?”她突然站起身,紧张的问道。 萧渊蹙了蹙眉,“他们都在府里,并不在宫中,你放心。” 沈安安怎么可能放的下心,“不成,我得回去看看。” 上次皇上的警告阴霾还不曾散去,娘定是再经不住爹和大哥出事的。 她抬步就往外走,凌辰逸想拦一拦她,被萧渊抬手制止了,“别慌,我送你回去。” 她哪里听的进去旁人都说了什么,脚步匆忙的往外走,上了马车,她面色依然紧绷着,心口慌的厉害。 “你说会不会是皇上知晓你我今日如此张扬,才……” 皇上忌惮沈家,忌惮四皇子,做下此局不是没有可能。 “不是,”萧渊摇了摇头,“宁妃的尸首是今日一早发现的,那时我们还不曾前来侯府参宴。” “不是,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当真不觉得沈贵妃会蠢到去杀了宁妃。 萧渊凝视着她紧绷的小脸,杏眸中都是急切,突然伸手覆上了她紧握在胸前的手,“莫慌,还有我在,沈家不会有事的。” “你不懂。”她弯下腰,抽出双手支撑着头骨,“我努力了好久,就是为了改变命运,改变沈家的走向,沈家若是有事,我当真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很废物。” “安安,”萧渊声音带着不易发现的轻颤,垂着的指尖微微泛凉。 改变沈家的命运和走向? 她的梦里究竟都有什么,他们的结局,又是怎么样的? 他张了张嘴,半晌又沉闷合上,终究没有勇气问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知他究竟再怕些什么。 “梦里都不是真的,那只是…梦。” 他喃喃的说,自己都不是十分确定。 沈安安怔怔抬眸,拧眉看着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好像又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梦?他也有那些记忆?还是……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从沈家开始,改变沈家命运走向,证明那些都不是真的,就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萧渊轻抚上她的脸颊,沈安安一个激灵,立即侧身躲开,眸中满是惊疑不定,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立即坐稳了身子,不再试探着靠近。 “你的梦,是什么样的?”她压抑着心中浪潮,咬牙问。 “不记得了。” 沈安安蹙眉,抬眸看萧渊,他依旧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笑,“当真不记得了,不骗你。” 他怎么能说呢,说梦中的自己有多么恶劣,她有多么难过,那场婚姻有多么让人窒息。 那她岂不是更会退缩,厌恶,逃离。 “一些零星的片段,每次醒来就会忘记,也不知究竟都梦到了什么。” 他说的好像跟真的一样,半晌,沈安安才收回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想着许是哪里出了问题,她都能重生,他梦见一些细枝末节也并非不可能。 萧渊见她松懈了下来,才敛了眸子移开视线。 那些噩梦,说不说出来都不重要,他会一一弥补给她,让那些她怕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就足够了。 马车在沈府门口停下,沈安安没等墨香来扶就跳下了马车,匆匆往府里走去,全然将马车中那人忘了个干净。 “……”还是萧渊主动开口,“你慢一些,莫担心,一切有我。” 她步子微微一顿,回头看向了马车旁立着的颀长身姿,男子青竹如玉,面容冷峻,高大伟岸的轮廓莫名给人几分安心,尤其是那份手握大权的凌厉。 权势养人,大抵如此。 她记不清这是今日他第几次对她说,让她不要担心,一切有他! 若是以前,她定然会冷言拒绝,可今日,她呆立一会儿,突然转身对他福了福身,“多谢四皇子。” 说完才抬步彻底离开。 “我会让你发现,那只是噩梦。”萧渊凝视着女子背影,直到彻底消失才敛了神色,回了马车上。 —— 沈安安没有回海棠园,先去了老夫人的安寿堂,正巧沈文,沈长赫,沈夫人都在,丫鬟来来往往,也正忙碌着。 沈文一眼瞧见她,立时说,“安安回来的正好,快,让你的丫鬟回海棠园收拾东西,和你祖母一起走。” “走,走去哪?”她走进花厅,看向面容凝重的几人,老夫人稳坐上位,面色冷肃。 “回江南,我让人备了马车。你们立刻就走,你本来就是在江南长大,你祖母也在江南待了数年,刚刚才回来,京中一切都和你们无关。” 两个女眷,皇上也不会去追究。 沈老夫人若是此次不回来,定是可以避免的,他不能让母亲和女儿平白受连累。 “那你们呢,我娘呢,你们怎么办?” “我陪着你爹和你大哥。”今日沈夫人一滴泪都没有掉,相反很是从容,“安安,你祖母就交给你了,我已经让人把一小半的家业折算成银票,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娘打小就没离开过京城,那位也不允许娘离开的。” 沈夫人说完就立即吩咐墨香赶紧去收拾,显然是早就安排妥当了。 她握着沈安安的手,眼里才慢慢有了泪花,舍不得松开,“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以后一定要听你祖母的话,不过我的安安一向聪明有主见。” 沈文和沈长赫都没有再说话,垂头坐在椅子里,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够了,都给老身退下。”一直沉默的沈老夫人突然厉喝一声,屋里忙碌的丫鬟都一愣,吓的没敢再动。 “愣着干什么,老夫人让你们都下去。”老夫人身后的嬷嬷站出来说,那些丫鬟对视一眼,放下怀中东西快速退了出去。 “娘。”沈夫人和沈文齐齐看向老夫人。 “要走你们走,老身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老身不走!” “娘,”沈文急的眼梢猩红,“这个节骨眼上,您老就听儿子一句吧。” “做梦!”沈老夫人轻嗤,“老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么点事儿,也值当你们紧张成这样,不过是一桩冤案,还不至让咱们沈家乱了分寸。” 他女儿是蠢,可不是东市口的猪,什么都撞。 “祖母,”沈长赫拧眉开口,“皇上对我们不满已久,就算所有人都知晓是冤案,他都会想尽一切手段让咱们沈家坐实这个罪名的。” 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君王动怒,牵连三族,都是轻的,于那位而言,这是一个除掉沈家的最好契机,说不定…… 此事是不是他一手策划,都犹未可知。 “那就更不能走了,既然是冲我们沈家来的,那我们男女老少就都等着,是生是死皆是命,老身不逃!!!!” “娘!”沈文切切实实急的落下了泪来。 当初在宫里,皇帝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时,他都没有变色半分,如今有家人在,他却如何都拿不出那种魄力来了。 “好了,都给我坐下,不论生死,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文文,你让人去沈家旁枝那走一趟,孩子年幼的,都早做打算,尽快带着孩子离开。” “是。”沈文稳住心神,吩咐了管家立即去办。 “我们就等着吧。”言罢,沈老夫人歪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老爷,老爷。”半个时辰后,小厮匆忙进府,“贵妃娘娘被下了大理寺地牢。” “嗯。”沈文看了一眼巍然不动的老夫人,轻轻应了一声。 这会儿他也平静了下来,死生何异,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妻女,老母,她们都不惧,他自然也不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今日的天儿黑的格外早些,一眨眼日头就彻底被乌云隐没,天色暗沉无比。 沈长赫亲自起身点了烛火,把整间屋子都照的明亮无比。 “让人备饭吧,不论遇上什么事儿,都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我去吧。”沈安安站起身出门去安排,她刚离开,沈长赫也紧跟着起身,“我和妹妹一起。” 出了花厅,兄妹二人吩咐了下人去准备饭食,就在院子中站着。 琉璃盏照亮了整间院子,周遭的黑暗一直在朝院中拢聚,都被那些光亮驱散。 他们就好像置身黑暗唯一的光芒里,被漆黑笼罩围绕,看不清前方的路。 “大哥跟出来,是不是想问林姑娘?” “她今日…去了吗?”沈长赫低声问。 “没有。”沈安安抿了抿唇,总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对大哥好似有些残忍。 “我托郡主向陈家姑娘打听,说是林姑娘好些日子都不曾出门了,林家对外的解释,说是病了。” 夜色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刮在人的脸上生疼,耳膜也嗡鸣。 “如此也好。” 好半晌,沈长赫才轻声说,“林家做的对,如此,我也就毫无后顾之忧,不担心她了。” 沈安安沉默了一会儿。 竟突然想到了张业扬,勾了勾唇。 还好他姐姐妹妹来的是时候,否则还没成亲,就先要丢了命了。 “我和林姑娘接触不多,可也不算少,此事,应该是她家中的意思。” “嗯。”沈长赫点头,“我知晓,那个姑娘胆大善良,我就担心她胡来,如今林大人看着,我也算放心了。” 他从不曾怀疑过她的人品,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是最对的选择,不然也只是平白搭上无辜性命而已。 沈安安偏头看向沈长赫,琉璃光很弱,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 他站在暗夜中身姿独立,脊背依旧挺直,是两世她记忆中的模样。 “若是我们沈家可以脱困……”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都隐没在了舌尖中。 沈安安也没追问,她昂头遥望着天色,乌云遮住的那几束月光,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拨开云雾。 第103章 被带走了 “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急奔进来,身子都有些踉跄,瞧见院中的沈长赫和沈安安,立时跑了过去,眼圈都红了。 “看来这顿饭,是吃不上了。”沈安安扯扯唇角。 “莫慌,慢慢说。”沈长赫语气尤为平静。 “周大人,周大人,带了几队兵,冲进来了,” 周大人?宁妃的母家侄子? 沈长赫眯了眯眸子,“皇上这是要给宁妃讨回公道了。” “呵。”沈安安轻嗤一声,“哪是讨什么公道,分明是以此行卑劣手段,掩藏他的肮脏心思。” 说话间,官兵已经冲了进来,以周大人为首。 都在朝为官,自然算是有几分交情。 周大人一身官服,腰上别着佩刀,阔步走向沈长赫,“沈公子。” “周大人,没成想,来的会是你。” 周允风面色冷肃,“本官是奉陛下之命,请沈太尉和沈公子去往大理寺走一趟,查明案情。” “皇上不是已经断定宁妃是沈贵妃所杀,还有何好查明的。”. 沈长赫语气讥嘲,周允风拧了拧眉,眼睛不悦的眯起,“本官只是奉命行事,其余并不知情,皇上的心思,也不是我等可以揣度的。” 沈长赫似嗤笑了一声。 左不过是想再审出些什么,将沈家一起拉下水的案情的心思,谁会不知晓。 “好,但府上有妇孺,还望周大人体恤,莫惊吓了她们。” 周允风虽是二皇子一党,可大家族教养出的嫡子,人品上并不差,他微微颔首,说,“沈公子放心,我等就在这里等着,还请你通知沈大人和我们一起走一趟。” “不必了。”醇厚的声音随着花厅门打开而响起,沈文阔步走了出来,老夫人和沈夫人紧跟在他后面。 只是二人都在台阶上顿住了脚步,凝望着沈文的背影。 “安安,过来。”老夫人招了招手。 沈安安压下眸中湿热,担忧不已的看了沈长赫一眼。 “去吧。”他轻声说,“我和爹不在的时候,家里还要你照看着。” “大哥放心,”沈安安转身走向沈老夫人和沈夫人,三人并肩立在回廊上。 “不用怕,有祖母在。”沈老夫人面容坚毅冷然,没有丝毫妇人的惊慌和手足无措。 连带沈夫人都坚强了许多,紧咬着唇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沈老夫人目光落在了周允风身上,语调冷淡,“我沈家虽今时遭难,可底蕴仍在,孰是孰非还未可知,皇命难违,还望这位大人秉公办理。” 言外之意,她沈家不曾被革去官职,下旨抄家,就还是一品大院府邸,不是随便可以欺辱的。 “老夫人放心,我等自然紧遵皇命。”周允风尚算客气的给老夫人拱手一礼,挥手带人离开了。 沈长赫和沈文被官兵围住,他们没有回头,回廊上的三个女眷也没有开口唤他们。 等人走远,彻底离开了视线,沈夫人才撑不住的脚下一软,双眼发昏,老夫人立即扶住了她,吩咐丫鬟将她搀扶进花厅,又唤了大夫前来诊脉。 “夫人没事,只是忧心,引起的暂时脱力,歇一歇就没事了。” “下去开药吧。”老夫人挥了挥手。 沈安安蹙眉,“等等,祖母,让大夫也给您看看,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平安无事,才能想办法把爹和大哥救出来。” “不看,我好的很。” 不论怎么说,沈老夫人都不愿意,直接让人将大夫给送了出去,“平白无故看大夫做什么,你知晓,祖母最不喜欢的就是看大夫。” 沈安安凝视着她面容,尚算红润,没有病容,也就没有再坚持。 “母亲,这可如何是好。”沈夫人歪在圈椅中,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主心骨都没了,阖府就剩了她们三个女眷,能想什么办法救他们呢。 “怎么办,也得先养足了精神,天亮再说,安安,扶你娘回去歇息。” 沈夫人哪里睡的着觉,可又想着老的老,小的小,她必须要在这个时候撑起来,才勉强站直了身子,“儿媳没事,让安安陪着母亲吧。” 说完,就带着丫鬟离开了安寿堂。 “墨香,”沈安安偏头吩咐,“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好了就吩咐人给娘和祖母的院子都送来。” “是。” “我不饿。”老夫人摆了摆手,“本是想着让他们父子俩吃完了饭再走,不想竟是晚了,也没能吃上。” “祖母不是常说身体是本钱吗。”她起身走到沈老夫人身边,握着她的手说,“如今爹和大哥前程未卜,我们务必要养好身子才行。” 一刻钟后,墨香提着食盒回来,老夫人在沈安安的劝解下勉强用了一些。 “安安,”沈老夫人用了碗粥,放下勺子说,“这会儿我们沈家怕是很难度过这场难关了,你心中要有数,若是情况不对,就立即带你娘离开京城吧。” “祖母,你不是说我们一家人都不走吗。” “傻孩子。”老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叹口气,“多个人留下不过是多赔条命进去,两个翻不起什么浪花的女眷,皇上不会追究的,我们沈家不能半点血脉都不留下啊。” “不过你放心,若是皇上不赶尽杀绝,你姑母之过最多牵连你父兄革职流放,要不了命的。” 沈安安唇角浮上一丝冷笑,“可就怕,他疑心深重,不会对我父兄手下留情。”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时间不早了,先睡吧,等明日我们再商量对策。” 沈安安点头,她本是想宿在安寿堂,陪着祖母的,可老夫人怎么说都不肯,愣是将她给赶走了。 沈安安无奈,只能离开了安寿堂。 “老夫人,大姑娘已经走远了。”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递给老夫人。 “怎么又该喝药了,苦的很。”抱怨了几句,她还是昂头喝了下去,这个时候,她一定要好好的,不能让安安发觉。 “老夫人,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不咱们还是……” 沈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嬷嬷没说完的话,“年过古稀,身子都埋进土里了,若是能用一条残命救下子孙,也算值得。” 第104章 屈打成招 ——往日府中早就人来人往,热闹起来了,今日日上三竿,府中却依旧寂静的可怕,丫鬟小厮们走路都放的很轻,就怕行差踏错,惹了主子不悦。 沈安安一早起来就站在了院子里,雾气朦胧,直到太阳彻底洒下来,才慢慢驱散了浓雾。 她身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墨香拿了披风给她系上,“姑娘,您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外面冷,还是回屋里去吧。” “娘和祖母怎么样了?”她第三次开口,说的依旧是这一句话。 “都好,夫人昨日喝了安神汤,这会儿还睡着,老夫人也刚起,姑娘放心。” “嗯。”她指尖凉的很,几乎没有任何温度,墨染拿来了手炉塞进她手里暖着。 “姑娘。”看门的婆子急匆匆跑了进来。 沈安安准备回屋的身子立即转了回来,急声问,“可是四皇子有什么消息递来?” 婆子愣了愣,摇摇头,“角门来了一位书生。说是姑娘的旧识,不日即将离京,有些话想同姑娘说。” 沈安安蹙了蹙眉,看向了墨香。 这个时候,什么旧识会来寻她。 “来人可说了叫什么名字?”墨香问。 “不知全名,说是姓张,后日就要赶往江南上任了,故才想见一见姑娘。” “不见,让他走吧。”沈安安拧着眉直接拒绝,抬步回了屋子。 婆子还呆立在院子里,墨香催促她,“愣着干什么,姑娘不都说了不见,还不赶紧去回话。” 婆子离开,墨香才抬步进了屋子。 火炉在屋中烧的噼里啪啦作响,将沈安安冻僵了的身子一点点暖了回来。 墨香去衣柜里拿了套干爽的衣裙,服侍她换上,“当初老爷发话,张公子在京中留了这么久,如今却突然要离京了。” 沈家这些日子忙得很,还没有功夫顾上他,如今突然离开,估摸着是吏部官员眼瞧着父亲即将失势,想赶紧撇清关系的缘故。 “那个县是萧渊特意拨给他的,听说极容易做出政绩,走了也是好事。” 她如今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听他告别叙旧。 收拾妥当,墨染又给她重新换了手炉,沈安安再也坐不住,起身说,“走,去祖母院子里坐坐。” 她到时,沈老夫人正在用饭,瞧见她来招了招手,“还没用饭吧,来,坐下吃一些。” 她没什么胃口,可还是勉强陪着老夫人用了一些, “早上寒气重,莫在外面久待,要当心身子。”沈老夫人叮嘱。 “心里烦躁,在外面待着能静下心些,”沈安安放下筷子,长呼了一口气。 她难受于这种什么都帮不上忙的无力感,让她觉得,她这些日子的忙碌筹划,甚至重生,都是一场笑话。 沈老夫人轻拍了拍她的手,“还未到绝境,不必担忧害怕。” 她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往日那些世交,爹的朋友,都躲得远远的,就连定了亲的林家都不敢沾染半分,她们指望不上任何人,唯有自救。 “祖母,我想去趟四皇子府探探消息。” “也好,”沈老夫人没有反对,“放眼京城,能拉我们一把的也只有四皇子了,你去问上一问,若是为难也莫勉强,皇上春秋正盛,便是四皇子也要敛着些锋芒。” “祖母放心,孙女心里有数。” 她起身离开了安寿堂,吩咐墨香备马车,准备去往四皇子府。 “老夫人,大姑娘寻四皇子能想到办法吗?”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不放心的问。 老夫人摇了摇头,半阖上眼睛没有说话。 皇上铁了心要收拾沈家,除非撕破了脸,否则四皇子开口,也只是惹怒圣上罢了。 “你把我的诰命服取来。” “老夫人。”嬷嬷拧着眉,“这个时候,皇上怕是不会见您的。” “现在不去,”沈老夫人清丽的眸子看向窗外,语气幽幽,“我们再等等。” ——沈安安被庆安一路迎进了萧渊的书房。 窗棂半开着,站在院中能瞧见书房中男人挺直的脊背,正垂头书写着什么。 这一幕,上一世她看了无数次。 冷风凌厉,直往人骨头缝子里钻,沈安安拢了拢披风,抬步正打算往里走,不期而遇上男子偏头看来的视线。 蹙了蹙眉,他放下笔墨,立即起身走了出来。 沈安安站在院子里没动,努力压抑着心中悲意,却还是带上了几丝鼻音,“昨日夜里,我爹和大哥被周允风带走了。” 萧渊心颤了颤,薄唇紧抿,走过去,给她挡下了大部分冷风,轻声说,“我知晓,我派了人盯着,沈大人和沈公子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暂时?也就是说如今没事,往后如何,并不知晓。 “你也救不了他们吗?”她抬头,清凌凌的杏眸不自觉染上湿意。 他心尖微疼,抬手想给她擦掉眼睫上的雾气,又蜷缩了手指,最终收了回来。 “外面冷,先进去再说吧。” 不用吩咐,庆安立即合上窗子,去准备暖炉搬进书房。 她在暖炉旁坐了好一会儿,身上才渐渐有了些温度。 萧渊目光从她轻颤的指尖上移开,轻声说,“皇上称病,免了这两日的早朝,如今所有人都见不到他,宁妃一案,交由了二皇子审理。” 说是为了劝慰二皇子丧母之痛,其实是怕交予旁人手中,拿捏不了他和沈家罢了,若说京城最希望沈家倒台的,绝对非萧泽莫属。 皇上,是要置沈家于死地!!!! 沈安安长舒了一口气,如今不是难受的时候,她勉强提了提神,问,“宁妃的尸首在哪?还有这个案子的卷宗,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萧渊从桌子上抽出了几个折子,递给了她,“这是昨日送来的,我看过了,人证物证具在,已经…具备了定案的条件。” 沈安安翻了翻,目光突然定格在了凶器上,是一支簪子,簪尾十分锋利,卷宗上描述,是直接贯穿了宁妃脖颈。 “沈贵妃就是再蠢,也不会拿自己的簪子杀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萧渊点头,目光从她小脸上移开,“我也怀疑是陷害,可…沈贵妃已经认罪了,我让人偷偷去见她,她也什么都不肯说。” 沈贵妃认了,这案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了,宁妃毕竟生育了二皇子,牵连三族也是有可能的。 爹和大哥几乎没有了出来的可能,如今不过是在等着上头的命令,定下罪责罢了。 “她疯了,毒杀孕有皇嗣的嫔妃,她认了?”沈安安不可置信。 虽暖炉就在身旁,可她却如置身冰天雪地,手脚冰凉,红唇泛着青白。 她眼圈发红,好似随时都会碎掉。 “别担心,我说过,不会让沈家有事的,若真到那一步,我会安排人送他们离开京城。” 沈安安眉头轻皱了皱,微微摇头,“不可,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萧渊冰冷的眸子慢慢染上了一丝温度,薄唇微抿,“放心,我有分寸。” “主子。”庆丰推开书房门,慌张的走了进来,“出事了。” 萧渊看了沈安安一眼,没有避讳她,“说。” 庆丰微微垂下头,“兵部那边传来消息,沈贵妃签了罪己书,周允风对沈大人和沈公子用刑了,似是打算屈打成招。” 沈安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膝盖撞在了书案底部,声音很大,可她面上没有痛意,只有一片苍白。 “你先别急。”他从书案后走出来,站在了沈安安身侧。 “屈打成招也要有罪名,他们想安什么罪名给沈大人?”他语气冷的很。 庆丰看了沈安安一眼,才继续说,“他们想把沈贵妃杀害宁妃一事的背后主谋栽赃给沈大人,沈大人不肯认,听说…吃了不少苦头。” 沈贵妃杀害宁妃可以是争宠,女人之间的嫉妒,可若是沈家的主谋,那就是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死不足惜。 沈家不能认,认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二皇子为了除掉沈家,当真是不择手段。 沈安安脚步有些虚浮,几乎站立不住,“他们不能有事,我已经害过他们一次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她拿手抵着唇,努力压抑住心慌,平复下心情想办法。 “皇上意思分明,这个时候怕是不会有其他官员敢站出来替沈家说话,我该怎么办才好?” 二皇子心狠手辣,落在他们手中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何况爹年纪大了,能经得住几回酷刑。 “安安。”温热的手突然覆上她的肩头,沈安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萧渊,你救救我父兄,我知晓你有那能力,你救救他们好不好。” 她语气带上了哭腔,慌的有些手足无措,连自己都不知晓都说了什么, 她只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萧渊已经在朝中大权在握,呼风唤雨。 “我会想办法的,你莫慌。” 她抬头,雾气朦胧的杏眸看着萧渊冷峻的面容,洒进来的几束的光亮落在他身上,仿佛渡了一层荧光。 她忘了,这一世的萧渊因为救她,因为沈家,屡屡失了扳倒二皇子的先机,更遭帝王忌惮,能力已十分有限。 她的脸色愈发惨白,深深无力几乎要把她折磨疯了。 是她努力的方向错了吗?为什么,如今的轨迹比上一世还要可怖。 “你先坐下。”萧渊扶着她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茶,淡淡的花香顿时在屋中弥漫开来。 只是沈安安这会儿心神不宁的,并没有发现。 她捧着热茶,指尖都在发抖,萧渊无声给她顺着后背,很是轻柔,她身子僵着都没有发觉二人此时的亲昵,大脑几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她不能慌,不能慌,沈安安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尽力稳住心神。 “对,沈贵妃,”她突然回过神,抬头看向萧渊,“他们之所以对我父兄用刑,皆是因为沈贵妃认下的那封罪己书,若是宁妃不是沈贵妃杀的,那是不是此事就有了转机?” 萧渊拧眉思索了片刻,微微点头,“若是沈贵妃不曾认罪,我倒是可以和萧泽博上一博。” 可问题的关键,是沈贵妃不肯开口,他早就派人去过了,她咬紧了牙一个字都不说。 他拉了一个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身子微微前倾。 “如今皇上偏帮萧泽,沈贵妃又已认罪,人证物证俱全,严格来说,已经可以定罪量刑,能拖到如今,不过是他们还想把沈家彻底拉下水,让沈家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就只有沈贵妃。” “我明白。”沈安安用力点头。 若是沈贵妃认罪,其余任何人都插不上手,萧渊一切动作都师出无名,皇上和朝臣不会允许,可若是有争议,就可以推翻重查。 最少也能再拖上一段时日,最重要的是,父兄绝不能再继续待在周允风手中。 “我想见见沈贵妃,你有办法吗。” 萧渊抬眸朝窗棂外看了一眼,温声说,“可以,不过要等到天黑之后。” “好。”她压抑住激动,低声说,“不过我怕是不能耐她何,我想带上我祖母一起,她老人家了解沈贵妃,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也好。” 萧渊起身离开书房,对外面的庆安吩咐了几句,好一会儿才再次折回。 “你和沈老夫人收拾一下,择暗些的衣物,后半夜我带你们去见她。” 沈安安立即站了起来,清凌的杏眸有些飘忽,“你…那里毕竟是周允风的地界,你去会不会有危险?” 把手伸进二皇子的地盘里,他能否全身而退,会不会像在二皇子府邸时,损失什么? 不论皇子还是政见不合的官员都会在对方阵营中安插眼线,一旦动用,这颗棋子怕是就要废了。 萧渊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语调轻缓,“放心,办这点小事,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调侃她几句,可今日看着她发红的眼梢,到底是不忍心。 “我让人准备了晚膳,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我……” “有些细节,还是要亲自与沈老夫人说一说,她和沈贵妃谈话时才有章程。” 萧渊开口堵住了她要拒绝的话,理由还让人无所反驳。 第105章 探狱 乌云遮住了光亮,屋中染起了烛火,沈安安坐在椅子里发呆,萧渊回到了书案后继续批注文书。 气氛凝滞的很,许是暖炉的缘故,萧渊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心口也有些发热。 他时不时抬眸,觑一眼不远处捧着手炉发怔的女子,唇角弧度深上一分,很喜欢这会儿的宁静,虽只是片刻。 怕她坐的闷,他主动开口说,“这些文书都是朝中递上来的,若是无聊可以过来看看,全当是解闷了。” 沈安安知晓如今朝纲动荡,却对内里不明就里,闻言她有些心动。 萧渊将手边批注过的推到了身侧,又把没有批注的放在了自己跟前,给她腾地方。 犹豫片刻,沈安安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侧站定,拿起那些文书开始翻看。 她看的很认真,很快就被吸引了去,许是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时间过的尤其快,庆丰推开门,引领着小厮将饭菜摆在了桌案上。 她手中的文书被抽走,放在了书案上。 “时辰不早了,先用膳吧。” 她这才惊觉天都快黑了。 不同于上次的样式,却依旧还是江南菜,沈安安今日却如同嚼蜡,敷衍的用了一些就放下了碗筷。 萧渊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强求,跟着放下了筷子。 “庆丰,备马车。” 宁静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临走之际,他突然回眸看向了书案,脑海中想象着方才他二人并肩而坐的画面。 那些人所说的红袖添香,大抵是如此,为何他梦中除了争吵却从不曾有过如此温馨的景象。 “怎么了?”沈安安回头见他没有动,轻声开口。 他敛了神色,大步出了屋子,“走吧,” 庆丰在马车里准备了暖炉和手炉,比起书房中温度还要更暖一些,沈安安捧着手炉,倒是十分暖和,对面的萧渊却是热的心浮气躁。 车帘子就在他手边,他还是强忍着没有掀开,汗水从后背,额头冒出来。 沈安安一直垂头思索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幸好沈府距离四皇子府算不上特别远。 庆丰在外说沈府到了,萧渊第一个跃下了马车,沈安安微怔,掀开车帘时,便见他大口喘着气,似是有些呼吸不畅。 她突然想起了庆安之前说的话,低声问,“你…是不是热的?” 萧渊微微侧眸,说了句“还好。” …… 见他硬装,沈安安唇瓣竟不自觉浮上一抹笑。 萧渊瞧见了,薄唇轻抿着睨了她一眼,便朝她伸出了手,“还不下来。” 她敛了神情,借力下了马车,快步回了府中。 安寿堂中,沈夫人正在陪老夫人说话,她眼睛湿湿肿肿,显然刚又哭了一场,老夫人倒是显的很是平静。 “回来了?” 话落便瞧见了紧跟着进来的冷峻男子,阳光洒在他身后,如给这龙章凤姿的人镀了一层光芒。 “老身参见四皇子。”她扶着桌案站起身,恭敬行礼。 “老夫人不必多礼。” 沈夫人忙吩咐丫鬟奉茶。 老夫人本是要将主位让给他,萧渊没让,主动坐在了她右下首,沈安安身侧。 “祖母,”沈安安没有把父兄在牢中受酷刑的事儿说出来,而是简单说了如今案子的情况。 “四皇子有办法让我们见姑母一面,若是她肯说出实情,此事或许会有转机。” 老夫人凝重的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既然她已经写了罪己书,按照律法就可以定案了,皇上却迟迟没有下旨处置,是不是还存着别的心思,你父兄在牢里……” 沈安安不曾想,祖母竟直接推断出这么多,就知她老人家不好糊弄,可还是不敢都说出来。 “父兄暂时没事儿,那些人确实有别的打算,他们……想把此事的案件主谋强加在我们沈家头上。” 沈夫人脸色更加白,捧着杯盏的手微微发着颤。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她早就猜到了,包括他父子二人会遇到什么,都早心中有数。 “既是皇上铁了心给沈家定罪,就算贵妃反口,怕也是没什么用的。”老夫人忧心忡忡。 萧渊淡声接口,“这个老夫人不必担心,若是贵妃不认,我自有办法拖延,逼皇上答应将此事三司会审。” 不在二皇子地界上,想救人就会容易的多。 “多谢四皇子。”沈老夫人站起身,郑重向萧渊行了一个大礼,“我沈家落魄如此,也唯有四皇子不嫌弃,还愿意伸出援手了。” “祖母,”沈安安立即上前扶住老夫人,眼圈红红。 “老夫人客气了,既我和安安两情相悦,沈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说的无比真挚,沈安安快速扫了他一眼,都显然要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好,好好好,”老夫人重新坐了下来,立即吩咐身后嬷嬷去准备待会儿要去大理寺的衣服。 “贵妃是老身一手教养大的,她虽自私自利,贪慕虚荣。可却绝不愚蠢,此事一定另有隐情,老身定会想办法让她说出实情的。” 安寿堂的烛火一直亮到了三更,角门那辆早就准备好了的马车才缓缓驶动朝大理寺去。 “大理寺每晚三次换班,你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沈贵妃不肯交代也不要多留,安全为上。” 萧渊低声交代着沈安安,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也罢,还是我陪你一起进去吧。” “不可。”沈安安摇头拒绝,“我们被发现是小,你若是被发现禀至皇上那里,可就说不清了。” 羸弱的光亮能勉强映照出女子的轮廓,他凝视着她,心口微微发热。 “好,我就等在这里,你莫害怕。” 沈安安点头,戴上了兜帽将半张脸都遮了去,和沈老夫人朝大理寺走去。 早有人候在了那里,冲萧渊行了个礼,就立即带着两人走了进去,边说,“上头看管的严,保险起见,二位莫待超过小半个时辰。” “好。” 一进牢里,血腥发霉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鼠蚁的稀疏声,以及凄厉的哀嚎。 她面色有些发白,紧了紧握着沈老夫人的手。 第106章 沈贵妃控诉 “莫怕,祖母在。”老夫人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祖孙二人随着官兵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拐了好几个弯,还仍旧在往前走。 越往里面,血腥味越浓重,哀嚎声也愈发刺耳,她控制不住的抬头去看。 一个血淋淋,辨不出面容的人被绑在木架子上,衣物被鞭子抽成了布条,几乎是衣不蔽体,只有胸口的微微浮动能看出人还活着。 “我父兄是不是在这里?”她想起了庆丰的话,突然问道。 爹和大哥受了酷刑,是不是比这个人还要惨些,牢中点着火把,她却浑身冰凉,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冷的浑身麻木。 “在,不过上头看管极严,不准任何人靠近。” 所以情况如何,除了四皇子能探听一二,他并不知晓。 “这里就是了,二位切要快些。”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一个牢房的门。 锁链响起的声音惊动了蜷缩在里面,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双臂抱着腿坐在地上,惊恐的朝门口看来。 老夫人镇定了良久的心突然崩裂,眼圈几乎是瞬间发红,流下泪来。 不论多么恨其不争,到底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她快步走进去。 沈贵妃面容脏污的不像样子,却是立即往后退去, “你是谁,你来杀我的是吗?” “姑母。”沈安安将帽子摘下,就着烛火让沈贵妃能看清她面容,才又重新戴上。 “你说谁要杀你?”沈老夫人在她身旁半跪下,握住沈贵妃肩膀,“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你告诉娘,娘给你想办法。” “娘,”沈贵妃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抱住沈老夫人害怕的哭了起来。 “娘,你带我离开吧,女儿后悔了,女儿不该不听你的话,皇宫就是一个地狱,里面住的都是魔鬼,他们想杀了女儿,你救救女儿吧。” 沈老夫人纵使心里再气,可一向骄傲的女儿如此哭诉,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你告诉娘,都发生了什么,宁妃究竟是怎么死的,你的簪子为何会成为凶器,你说了娘才能想办法救你啊。” 沈贵妃闻言突然身形一顿,哭声也戛然而止,退出了沈老夫人的怀抱,蜷缩着身子往一旁侧了侧,低下头不言语了。 老夫人眉头一皱,“你倒是说话啊,你是要急死我不成,难不成你想沈家一门都因此没命吗?” “原来娘不是为我来的。”沈贵妃抬起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眼中浸着憎恨,“我说您怎么跑来了,原来不是担心我,而是担心我那哥哥和侄子啊。” 她冷笑了一声,又满是悲凉,冷冷的瞥向沈安安,“您可当真是个好母亲,好祖母,为了他们一家子做什么都可以,却唯独对我心狠!!”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沈安安立即捂住了她的嘴,“你小点声,莫不是想立即都死在这。” “哼。”沈贵妃浑不在意的嗤笑,“你又装什么装,若是当初你听我的,早早嫁给了四皇子,二皇子和宁妃早就不成气候了,我沈家能落魄到如今这个地步。” “归根究底,都是你们的错,想保沈家荣耀,又不肯舍弃一个女儿,如今被人先下手为强算计了, 也都是活该。” 沈老夫人敏锐的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你说被算计了,是被谁算计了?” “哈哈哈哈,”她突然昂头笑了起来,“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不疼我,不管我死活,我们就一起死,凭什么你们好好的,我要受这份苦,分明是你们做错了。” “十年了,你怎么还如此执拗,沈家怎么可能会弃你于不顾,若如此,你又是怎么在宫里一次又一次活下来的,难道不是你兄长暗中使力?” 老夫人气的头脑发昏,用力摇着沈贵妃,“你是娘的女儿,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是会救你的,你告诉娘,娘才能想办法救你们啊。” “休要骗我。”沈贵妃一把推倒了老夫人,“你这老婆子,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打小你就不喜欢我,更是在我出嫁后毅然决然离开。” “祖母。”沈安安一惊,连忙把老夫人扶了起来。 沈贵妃的控诉还在继续,“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一次次被奸人所害,数次命悬一线,若是你不走,你替我出谋划策, 像对沈安安那么上心,我又怎会无依无靠,膝下无子。” “被他舍弃,害死呢!!” 最后这句话声音不大,沈安安却听的真切,“是皇上,是皇上做的,对不对?” “不是。”沈贵妃慌乱的移开视线,“什么皇上,宁妃可是二皇子生母,他心尖上的人,你胡说什么。” “宁妃,就是我杀的,她刺激我,嘲笑我没有子嗣,孤独终老,我就杀了她。” 她语调举动似乎有些疯癫,沈安安气急了,“姑母,这罪名是会牵连三族的,您不能认。” “就是我做的,我凭什么不能认,牵连三族又如何,反正我是不会死的,要死也是你们死,你们都死。” 沈安安勉强冷静下来,冷眼看着她,“你以为只要承认,拖死了沈家,皇上就会放过你了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处死你的母家而已。” “我都说了不是皇上,你胡说些什么。”沈贵妃尖声叫着。 “沈姑娘。”官兵敲了敲锁链,提醒,“时间就要到了,您快一些。” “好,”沈安安应下,再次回头紧盯着沈贵妃。 沈老夫人按住沈安安的手臂,不让她再开口,自己慢慢靠近沈贵妃,尽量不那么急切,声音放缓。 “娘当真是要救你,除了沈家,也只有沈家会真心实意的为你好,你就别傻了。” 沈贵妃微微抬眸,看着覆在她手臂上那双满是褶皱的手,泪水突然簌簌而落。 “相信娘,不要认,只要你不认,四皇子就会想办法逼皇上三司会审,重新查明此案,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不可能。”她偏开头,无比平静的说,“你们就别白费力气了,有些肮脏见不得人,皇上绝对不会答应三司会审的。” “哪怕,让所有人都死,他都不会让真相公布人前。” 沈贵妃紧咬着牙,眸子猩红。 “娘,您若是疼我,就赶紧走吧,离开京城,别再管了,沈家和我注定了只能活一个,我不想死,我受了十几年的苦,兄长享了十几年的福。” “就让他替女儿牺牲一次,就这一次,全当偿还了女儿这些年受的苦。” 沈老夫人嘴唇都开始哆嗦,面色青紫,“你的意思是,只要你认下,拖你兄长下水,背后那人就会保你平安,是吗?” “对。”沈贵妃忙不迭点头,“娘,你就疼女儿一次,就这一次。” 沈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咬牙,怒不可遏的举手,重重一巴掌打在沈贵妃泪流满面的脸上。 “你竟胆小如鼠,卑劣至此,我本以为你是遭人陷害,不想,你竟是…竟是黑手之一!” 她弯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几乎喘不上气。 “祖母,祖母你怎么了。”沈安安立即扶住她,官兵再一次提醒,沈安安无奈,深深凝视了沈贵妃一眼,只得搀扶着老夫人先离开。 沈贵妃目光从牢门口收回,也安静了下来,她蜷缩在墙角,抱着手臂继续发着呆。 出了大理寺牢狱,沈老夫人身子微晃,突然咳出了血,微弱的烛火勉强映照着她那张惨白的脸。 沈安安心似被人狠狠撕开了一个口子,疼的说话都发颤,“祖母,祖母你怎么了,怎么会吐血了呢?” 不是说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吐血呢, 墨香和老夫人的嬷嬷快步迎了上来,嬷嬷瞧见老夫人的状况,脸都吓白了,立即扶老夫人上马车。 萧渊来不及多问,吩咐庆安快速回沈府。 沈安安抱着沈老夫人,无声的掉着泪,眸中的惊恐害怕让人看着都心疼。 萧渊没问沈贵妃有没有交代,只催促庆安快一些。 大夫早就在安寿堂候着了。 沈老夫人半躺下,趁着大夫诊脉的空档,沈安安把嬷嬷叫到了外间,“祖母身子一直不都好好的吗,为何会如此?杨嬷嬷,你都隐瞒了什么?” “姑娘。”杨嬷嬷泪瞬间落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不让老奴说,老奴不敢告诉姑娘。” 沈安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声音艰涩,“什么时候的事儿?” “姑娘回京不久,老夫人身子就不怎么好了,这几个月一直喝药吊着,也是大夫说,说…怕是不好,老夫人这才回来,想着再见一见姑娘,享享天伦之乐。” 她身子微晃,双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萧渊及时扶住了她,轻声说,“京城名医多,你莫慌,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说话间,大夫从里间走了出来,沈安安立即走上前,急声询问,“祖母身子如何?” 第107章 早朝 大夫垂下头,轻摇了摇,一脸难色。 “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啊?” “安安。”沈老夫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莫为难大夫,杨嬷嬷,送大夫离开。” “是。”杨嬷嬷擦了擦泪,把大夫引了出去。 沈老夫人低咳了几声,说,“安安,你过来,祖母有话和你说,” 她手脚冰凉,恍惚的走了进去,在老夫人榻边半跪下,往日清凌凌的杏眸此时没什么聚焦的看着老夫人。 “我的安安。”老夫人看她这模样,眼泪立即便掉了下来,“别这样,祖母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生死有命。” 粗粝的手握住了她发颤冰凉的手,沈安安垂眸看着那双两世温暖了她的手,泪水断了线般,怎么都止不住。 她握着老夫人的手,手肘撑在榻上遮住了半边脸,一会儿就响起了呜咽声。 她脊背抽的厉害,一帘之隔的萧渊听着她压抑的哭声,薄唇紧抿,握着椅背的手慢慢收拢,骨节分明。 “好安安,不哭,不哭了。”老夫人抚摸着她的背。 “这辈子有你陪着祖母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祖母很高兴,等你老了,也会有这么一天的,生老病死,乃是常态,当以寻常心待之。” 杨嬷嬷端来了汤药,轻声提醒,“大姑娘,老夫人该喝药了。” “我来吧,”她擦了擦泪,半坐起身子,许是十根手指太过冰冷,连滚烫的汤碗放在手中都察觉不到灼烫。 “还是给杨嬷嬷吧。”老夫人朝外面看了一眼,叹口气,“四皇子陪我们劳顿多时,还在外面坐着呢,先去招待贵客吧。” 沈安安往外看了一眼,隐约可窥见他伟岸的身姿轮廓。 把汤碗交给了杨嬷嬷,“祖母先喝药,我等会儿就来。” “好。” 她起身走了出去,萧渊目光也追随着她的身影,二人四目相对,那双红肿悲痛的杏眸刺痛了他的眼。 “明日一早,我让人进宫请御医来给老夫人诊治。” “多谢四皇子。”她微微福身,引着人去了花厅说话。 一打开门,一股子冷风夹杂着冰凉的触感吹在了脸上,转瞬又化为了水珠,沈安安抬眸看了眼斜斜飘落的雪花。 “下雪了,明日怕是要结冰。” 牢中潮湿阴暗,这么冷的天儿,又挨了酷刑,也不知父兄能不能扛的过去。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想着今日萧渊许是要上早朝,她长话短说,将沈贵妃的话复述了一遍。 “能放话保她不死的人,整个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三个。” 萧渊早就怀疑过会是皇上,可一个君王,若只是为了铲除一个重臣而用如此龌龊手段,当真是可笑可悲! 但也不排除是二皇子布的局,为了扳倒他,一个宁妃,他自然是舍得的。 “沈贵妃是指望不上了。”沈安安捧着热茶,语调出乎意料的平缓。 “如今已是死局,萧渊,沈家已经没什么用了,你也不用再费心了。” 烛火映照着女子清丽苍白的面容,萧渊没有从中看出认命的颓然,反而有一股坚韧,从她清凌的杏眸中迸发而出。 “我和沈家早就绑在了一起,沈家有事,我也不能全身而退,沈安安,你莫要胡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侧过头,突然沉默下来,一双红肿的眸子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萧渊一派坦然,好似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违心。 可依他的才能,怎么可能没有办法从这场闹剧中全身而退呢。 她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往日沈家鼎盛,可助你一臂之力,可如今,你图什么?” 却听那道声音不同以往的冷然,轻缓的说,“自然是图你!” 说是震惊都不为过,沈安安望着萧渊,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有没有沈家,我都会一步步走向高位,可沈家有你,就不能成为一笔被文官带过的历史,成为朝堂争斗的祭品。” 门打开又合上,雪花没有停,那一瞬的冷风也没有将沈安安从发怔中唤回神智,萧渊走后,她自己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如今不是她伤春悲秋,吊念,哭泣她上一世疾苦而终的爱情的时候。 很快,她便将萧渊的那些话抛去了脑后,去了屋里看望老夫人。 喝了药,老夫人这会儿勉强眯了一会儿,那张总是温柔慈爱看着她的面容此时惨白的很。 “祖母,父兄一定不会有事的。”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给地上铺了一层白,映的处处都十分亮堂。 她逼着自己吃了几口饭,让墨香回海棠园拿了一套衣裳回来换上。 “姑娘,您是打算出门吗。” “嗯。”她披上大氅,吩咐墨香,“你去找忠叔,让他打听打听二皇子的行程。” “姑娘要去求二皇子?”墨香一惊,想起了姑娘被囚禁二皇子府的事儿。 “姑娘,二皇子心胸狭窄,黑心手狠,定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沈安安没有回答,兀自说,“告诉忠叔,带上几个忠心的好手。” 墨香站着没动,“姑娘,要不还是寻四皇子商量商量吧。” 她面色微顿,蹙了蹙眉,“如今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没了可以用来和他交易的资本,莫要再拖累他人。” 不论他那些话是一时兴起,还是出于什么,这些日子他对沈家,或是对她,都算是仁至义尽。 足够抵消上辈子的冷漠,毕竟那场婚约,也并不都是他一个人的错,她本身的执拗和疯魔也同样折磨着他。 心中的那点子情绪彻底平复,她也终算是释怀。 皇上病了好些日子,总算是恢复了早朝。 凌辰逸坐在四皇子府的马车里,苦口婆心劝着萧渊,就怕他在早朝上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可嘴皮子都要磨破了,都没有得到回应,一抬头才发现,他正盯着手中的茶盏发呆。 马蹄踏在薄雪上,发出咯吱声,凌辰逸伸手在萧渊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他偏了偏头,避开了凌辰逸的手,面上有些许被人打断的不悦。 “你莫不是还在想沈家的事吧,”他唇角浮上讥讽,“你萧家莫不是要出情种了不成?” 玩笑归玩笑,凌辰逸下一瞬肃了面容说。 “沈贵妃咬死宁妃是她所杀,沈家几乎没有了翻盘的可能,这个时候,你应当机立断,莫让萧泽把事情再牵连你身上才是,左右沈家已经保不住了,你尽了力,也算对得起那姑娘了。” 他说了好一会儿,萧渊都没有接话,想的都是方才在沈府时,他说完那些话时,沈安安发愣以及不可思议的神情,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你待会儿去趟太医院,让太医院的院令去沈府一趟。” 凌辰逸愣了愣,“怎么了?沈姑娘悲伤过度病倒了。” 萧渊摇了摇头。 沈安安那张充满绝望和悲痛的眸子在眼前再一次浮现,刺的他心口生疼。 她是由沈老夫人一手带大,想来当初选择那书生,也是为了回江南,和沈老夫人在一起,若是沈老夫人出事,他不敢想她会如何伤心。 毕竟为了沈家,她连他都可以违心,勉强接受。 “早朝结束,你拿着玉佩出城一趟,去西大营调兵随时待命。” 凌辰逸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萧渊,“你说什么?萧渊,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不成,他竟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这个时候,皇上肯定早有防备,你的任何动作说不定都在他监视之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你,等着你有所动作,你是要上赶着送死吗?” “我不是谋反。”萧渊语气尤为平静。 “那你想干什么?” “围了大理寺,让他答应三司会审,若还是不成,就,,劫狱。”他说的平常,好似在说一件十分寻常之事。 凌辰逸气急反笑,“私自调兵入京,这和谋反有什么区别?你若是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拿什么护沈家姑娘?” 萧渊没有说话,垂眸把玩着左手上的白玉扳指说,“我自有安排,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凌辰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重重靠回了车壁上。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二人刚下了马车,二皇子府的马车也在同一时间停下,萧泽意气风发的下了马车,瞧见萧渊时,眼梢眉角都带着几分得意。 “几日不见,四弟憔悴了不少,是有什么心事吗,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定要告诉为兄,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该通融的时候为兄一定通融。” 萧渊视线在萧泽腰间的玉佩上顿了顿,才缓缓抬眸与他平视,语气平静,“不瞒兄长,我近日确实食宿不佳,不过瞧见兄长的模样,又觉得是弟弟我白操心了。” “什么意思?”萧泽拧了拧眉,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萧渊,实在他栽他手里太多次,难免有些发怵。 萧渊扫了他一眼,眸光发凉,“宁妃新丧,还以为兄长会好一番伤心,可瞧着兄长这身花花碌碌,倒是没有半分丧母之悲,看着高兴的很,怎么,是宁妃太死得其所,让兄长高兴的忘了悲痛?” 萧泽笑容一僵,阴鸷一闪而过。 “怎么?”萧渊淡淡笑着,“是弟弟一提醒,兄长又突然想起来刚死了母亲吗?” “萧渊。”萧泽咬牙切齿,“骂人尚不揭短,你可还有半分君子之风?” 第108章 争执 “弟弟不都是跟兄长学的吗?比起当年你所做的,弟弟逞一二口舌之快,又算得了什么?” 萧泽被噎的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脸色青紫交加,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 “萧渊,你不用阴阳怪气,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本皇子就算再混账,也做不出拿生身母亲设局,这皇城就是地狱,里面住着的才是真正的魔鬼。” 他冷冷一笑,“我原本嫉妒你得盛宠,可如今才突然发现,其实你比我还要可怜,我们都只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谁都不比谁高贵。”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玉佩在他阔步行走间来回晃动。 凌辰逸顺着他视线看向了萧泽腰间的玉佩,微蹙了蹙眉,“你老盯着他玉佩看什么?” 萧渊收回视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递给了凌辰逸。 凌辰逸大惊,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若非亲眼瞧见萧泽腰间戴着的那个,他定是要以为这个才是真的。 他猛然抬头看着萧渊,小太监快步上前,催促二人早朝要开始了,凌辰逸迅速把玉佩塞进了袖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萧渊一前一后进了奉天殿。 他就说,萧渊怎么可能全然没有准备就敢私自调兵。 早朝上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皇帝不知是装的还是什么,确实有几分憔悴和颓然。 听完了四部的禀报,他靠着龙椅的身子才终于动了动,浑浊犀利的眸子似无意扫过萧渊,提起了宁妃被杀一案。 周允风出列,将案件进展说了一遍,听到沈贵妃指认沈家父子才是幕后主使时,众位大臣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帝没有说话,隐晦的目光看向了萧渊,淡声询问,“老四,此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萧渊,谁都知晓他如今和沈家的关系,皇上又特意将这件案子交给了二皇子一党的周家,敲打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 那些人眼睁睁看着如日中天的二皇子迅速倒台,还以为皇上会立即扶持最疼爱的四皇子登基。 可如今看来,仿佛不是那么回事,皇上隐约又开始了对四皇子的打压,君心难测,让诸位大臣都一时看不懂了皇上的用意。 萧渊抬头,直视皇上锐利的眸子,薄唇轻启,“回父皇,儿臣无话可说。” “哦?可朕怎么听说你最近和沈家姑娘走的颇近,难道就不想替佳人求求情吗?” 父子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冷意彻骨,最终,还是萧渊率先收回了视线,讥讽的勾了勾嘴角。 “父皇把案子交由大理寺周家主审,想来儿臣求情也是无用,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皇帝脸色一瞬间阴冷了起来,锐利的眸中仿佛藏着刀刃,“你的意思是说,朕故意同沈家过不去,想置沈家于死地?” 萧渊面色不变,“儿臣不敢妄言,可在文武百官看来,确实如此。” 殿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连萧泽都尽量往人群里缩了缩,生怕殃及池鱼。 不,有一点他还是说错了,那就是不论萧渊如何大逆不道,父皇都不会要他的命。 皇帝盯着萧渊没什么温度的脸,眼中有一丝恍惚,他说。 “所有人都说沈文结党营私,与你关系匪浅,若他当真清白,又何惧让周家来查?你说朕是故意的,想要置沈家于死地,那是不是也承认了,沈家与你确实有勾连?” 此话落下,大殿中噗通通跪了一地大臣,静的落针可闻。 萧渊突然讥嘲的牵起嘴角,看着皇帝,那股子阴戾和失望的神情,熟悉的表情深深刺痛了皇帝的眼。 当年,他将喜欢的女子带回宫时,淑妃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的,他们母子的眼睛,一样的高傲,目下无尘。 “父皇似乎忘了,沈家姑娘,当初也是您有意赐给儿臣的。” 皇帝喉头一哽,半晌没有说上来话,不知是因为他的质问,还是对那个女子的愧疚。 他疲惫的撑住额头,大太监就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一步,高喝退朝。 大臣早就见怪不怪,萧渊顶撞皇帝最后多半都会不了了之的收场。 萧渊转身要走,被大太监拦住,''四皇子,皇上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萧渊递给了凌辰逸一个眼色,便随着大太监走了。 御书房里暖和如春日,皇帝坐在龙案后正批注奏折,萧渊进来他连头都没有抬起,也没有理会萧渊的行礼。 片刻之后,萧渊直接直起了身子,在皇帝的下首坐下,皇帝这才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在奉天殿倒是威风的很。” 萧渊垂眸,并不接此话,“父皇找儿臣来所为何事?” 皇帝重重放下了墨笔,声音阴冷,“萧渊,你如今是越发没有父子君臣之礼了,你是笃定了朕不敢舍弃你是吗?” “父皇不是已经舍弃儿臣了吗?”他淡淡抬眼,墨眸没有一丝温度。 \"当初宁妃母子权盛,您恩宠沈贵妃,纵容她给沈家牵线,意图扶持儿臣,后来萧泽一次次在儿臣手中落败,势力被逐渐瓦解,您又不想儿臣一家独大,开始打压沈家,用同样的手段制衡儿臣,敢问皇上,儿臣和二皇兄自相残杀,兄弟阋墙就是您所说的父子君臣之礼吗?\" 御书房静的可怕,侍奉笔墨的太监几乎是瞬间趴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被戳破了心思的皇帝恼羞成怒,脸色阴沉的可怕,眸子里都是发红的戾气。 他当真是对这个逆子太宽容了,才纵容的他如此大胆,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萧渊,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他是有几分才能,可他是天子,不止他一个儿子。 萧渊直视他,眼里显然没有丝毫怕意,“怎么会呢,父皇连枕边人都能说杀就杀,一个儿子而已,你自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你胡说什么?”皇帝一声怒斥,却是坐了下来,收回了和萧渊对视的视线, “宁妃,究竟是怎么死的?”萧渊沉声问。 “这个今日早朝已经说过了,负责此案的是大理寺,你有疑问该去问大理寺。” “可二皇兄说,此事与他无关,父皇觉得,儿臣会信是沈贵妃杀了宁妃吗?” “信不信由你,”皇帝冷嗤一声,''你也不用话里话外的试探朕,朕告诉你,凡大梁都是朕的子民,生死都由朕说了算,你给朕记着,圣意不可揣度,违逆,再有下次,朕真的会杀了你。'' 萧渊这次没有说话,他看着皇帝,好半晌才说,“儿臣还有一句,想问父皇。” “说。” “若是。。”萧渊顿了一瞬,紧盯着皇帝的神情变化,说,“儿臣不再追查我母妃之死,宁妃是不是就不用死,沈家也不会被牵连,齐锦平也可以从边疆回来?” 他刚有了眉目,宁妃就死了,他也始终不肯让齐锦平回来,还有沈家,仔细想来好像都在慢慢削弱他的势力,在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第109章 心软 皇帝刚缓和的面色变得无比阴戾,“你是在怀疑朕?” 萧渊没有说话,淡淡起身,朝皇帝行了个礼便打算离开。 “你给朕站住。”皇帝气的大吼,“朕告诉你,朕是天子,就算她是朕杀的,那也在君臣纲常之列。” 他的声音在御书房中久久回荡,并没有拦住萧渊离开的半丝脚步,他气的掀翻了龙案,动了很大的肝火。 大太监大着胆子上前给他顺着后背,头皮都直发麻,硬是一个字都没敢劝。 皇帝阴冷的目光扫了眼殿中的两个宫女太监,犀利的眸子眯了眯,给大太监使了个眼色。 大太监便弓着腰,将二人叫了出去,求饶声只嘶吼出来半句,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皇帝在龙椅中坐了许久,才逐渐平复心中怒气,他问大太监说,“近些日子,他和沈家姑娘还在一起?” “是,听说从沈家出事,四皇子一直都陪着沈家姑娘,二人感情十分要好。” “哼,为了个女人,他倒是豁的出去。”皇帝余怒未消,长舒了一口气。 “也罢,终究是朕对不住他们母子,传令周允风,让他适可而止吧,沈贵妃之过,直接赐死。” “是。”大太监弓着腰出去吩咐人立即去大理寺传信,回来时,皇帝正盯着龙案出神。 他笑说,“皇上疼爱四皇子,有朝一日,四皇子总是会明白的。” “指望他,怕是将朕从龙椅上撵下去还差不多。” 他今日如此放肆,一是试探,二来不过是想激起他的愧疚,从而救下沈家父子,一个没了官权的平民百姓,他要就给他好了。 只要他的目的达到,两条人命而已,他也不想因此和自己的亲儿子离了心。 但想到他那些怀疑和大胆的试探,皇帝眸子危险的眯起, 他舍不得杀他,宁妃是他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再冥顽不灵,执拗于淑妃之死…… 萧渊从御书房出来,凌辰逸就等着那,“你今日实在大胆,奉天殿上,那些话是你能说的吗。如今皇上春秋正盛,大权在握,你怎能与他呛声!” 萧渊就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拧了拧眉问,“不是让你拿着玉佩去调兵吗,还在这里做什么?” 凌辰逸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去,可惜被人捷足先登,没有成事。” 他朝马车递去了一个眼色,萧渊眉头一皱,走了过去便掀开了车帘,瞧见沈安安被绑住了双手正靠在车壁上,瞳孔一缩。 他回头看向凌辰逸,面色说不出的阴冷,凌辰逸连忙摆手,“先别发火,你听我说。” 萧渊冷冷收回视线,跳上马车给沈安安解开手上的粗绳,看着被勒出的红印,整个人都散发出浓浓戾气。 凌辰逸快速解释,“我原本布置好了人手,拿着玉佩等在二皇子回府的必经路上,想着趁乱把他腰上的真玉佩给换来,不料沈姑娘和咱们想一块去了,沈府的人除了忠叔身手都十分一般,我担心她有个万一,才出此下策。” 玉佩拿不了可以再想办法,要是这姑娘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儿,他可是没有胆子向萧渊交代。 听了凌辰逸的话,萧渊面色更冷了几分,凝视着沈安安。 “我沈府麻烦你的已经很多了,不想再让你因为沈家涉险。”沈安安声音不大,语气平静轻缓。 况且若非凌辰逸横插一脚,她未必不会成功,思及此,她眼神不善的横了凌辰逸一眼。 “你还瞪我,”凌辰逸似笑非笑,“就算我不拦你,你拿着了玉佩,你当如何去牢里救人,又如何把你父兄顺利带出京城?” “我既做了,自然早就安排妥当。” 城里城外她都早做了安排,至少有七成把握可以安全把父兄带出京城。 只是……她自己许是会搭在大理寺。 可那又如何,她父兄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萧渊却一句都没有开口,他坐在车厢里,阴沉着脸,气氛冷凝的让二人也渐渐止了声。 凌辰逸跳上了马车,说,“巧了,我去也是和你一样的目的。” 只不过他们谋的可不是拿着玉佩去大理寺放人,而是一击毙命。 “此事萧渊可是豁出命了再帮你,你怎么能不说一声就擅自行动,若是有个万一,你对的起他吗?” 他想着若是有什么万一,萧渊非发疯不可,所以就算是绑,也阻止了沈安安的要命计划。 沈安安这次没有争辩。 她觑了眼萧渊,第一次有些心虚,垂下头没有吭声。 凌辰逸继续道,“他在朝堂上公然挑衅皇上,还被叫去了御书房,能活着出来都……” “凌辰逸,”萧渊冷睨了他一眼,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沈安安心里的愧疚更深了些,声音也放的很低,“昨夜里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沈家已经没有了价值,你不必再费心费力,惹火上身。” “昨夜我也和你说了我的心意。”萧渊心里气的很,可瞥见沈安安微垂着头的模样,又勉强把火气给压了下去。 他被她说的话气的不轻,可又想着她虽不愿接受,却至少领了他的情,知道心虚不敢看他,就算是进展。 沈安安想反驳什么,可抬头瞧见凌辰逸亮晶晶盯着二人的八卦目光,又把拒绝的话给咽回去。 他们毕竟是兄弟,在凌辰逸面前拒绝他是不是有些不给萧渊面子,毕竟他为了沈家没少出力,还是等没人的时候再说吧。 “现在怎么办?”凌辰逸拿着假玉佩在掌心转了个圈。 萧渊刚想说什么,马车外响起了尖细的请安声,萧渊眸光微动,掀开车帘看向了跪在宫道上的小太监。 他手中还拿着代表皇上口谕的文书,“这个时候出宫,干什么去?” “回四皇子,奴才奉了皇上的命去大理寺传个信。” 沈安安闻言立即往萧渊所在的车窗靠了靠,他侧眸看了她一眼,无声拍了拍她的后背,继续问。 “传什么信?” “这……”小太监顿了顿,抬眸四处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快速起身走到马车旁,压低声音说,“赐死沈贵妃,公正审理沈家父子。” “好,你去吧。”萧渊敛下了眸中神色,放下车帘坐好。 沈安安就跌坐在他身旁,好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杏眸凝着,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怎么?舍不得沈贵妃?” 她这才抬眸看向萧渊,摇了摇头,“皇上的意思,是要周允风放了我父兄?” 公正审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可他把父兄交给大理寺打的不就是诛杀的打算吗,如今突然轻轻放下,又是因为什么? 萧渊点了点头,“人没事,只是官位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还有沈贵妃。” “官位不要紧。”她长呼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上一世沈家急流勇退离开京城是对的选择,平平安安,远要比留在京城时刻提心吊胆要好。 至于沈贵妃, 她微微垂下头,想起了祖母的身子,姑母的离去,只怕会给祖母致命的一击。 “你是怎么做到的?”凌辰逸突然好奇问道, “我瞧着皇上此次对沈家可是下了狠心的,你们在御书房都说了什么,他为何突然就改了主意?” 沈安安也第一时间看向萧渊,她也很想知晓,心中才能清楚自己又欠了他多大的人情。 “没说什么。”萧渊转眸看向了晃动的车帘,“只是提起了我的母妃。” 幼年丧母,是他数年来的心结,也是他和皇帝父子二人不合的心结,皇帝每每提及都心存愧疚,只是他从未利用过这份愧疚,从不曾在他面前提及。 今日他冒着危险的质疑,若当真母妃之死和他有关,他势必会愧疚,那他便可以利用这份愧疚。 只是也同样证明,母妃之死,他确实脱不开关系。 他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可马车中坐着的都是极其了解他之人,沈安安知晓,这会儿的他,心情十分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悲痛。 她心尖狠狠颤了颤,莫名的情绪像海浪一样在她胸腔翻腾。 她知晓淑妃的死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遂知这份情,怕是难还。 “多谢。”她沉默了半晌,才终于挤出这两个字。 萧渊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抿唇,“我只是试探而已,并没寄予希望他会良心发现,放过你父兄,阴差阳错罢了。” 这话他没有骗她,他本来打算的,是拿二皇子玉佩调兵入京,皇子私兵入京,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镇压,混乱之际,什么事都可以发生。 比如,周家为护囚犯,死于乱刀之下,再比如萧泽的那些将领党羽,萧泽不会眼睁睁看着势力被铲除,就只能顺势而为!! 皇帝会突然放了沈家父兄,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不论如何,我都当谢谢你,这份恩情,我替沈家记下了。” “你当记下的又何止这一份。”凌辰逸语气讥嘲。 她不知,可他却猜到了萧渊原本打的是什么主意,在他们计划中,这时候兵变绝不是合适时机,可因为沈家,萧渊改变了主意,竟意图提前兵变!! 那玉佩,应也是早就让人备下的,以备不时之需。 萧渊冷凝的目光扫向了凌辰逸,成功的让他闭了嘴。 “皇上对我愈发忌惮,有扶持二皇子与我抗衡之意,我所做的,也算是为了自己。” 提前兵变确实有沈家之故,可也因时局之变,皇上打压,萧泽壮大,他自然不会再继续等下去。 皇上的临时举动,避免了一场朝堂动乱。 沈安安没有再说什么,却也将这份情义记在了心里,不关乎男女之情的恩怨,这是沈家全族欠下的债,她当感激。 凌辰逸半是调侃,“倒是难得,有朝一日能瞧见沈姑娘不带尖刺,温婉可人的时候,怎么,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吗。” 他这话颇有几分阴阳怪气,沈安安知晓他和萧渊情分非比寻常,应是因为萧渊为沈家冒险而心中不忿吧, 她淡淡移开眼,并没有说话,默默认下他的嘲讽。 她甚至相信,若是萧渊有事,他极有可能会拿她给萧渊偿命的,思及此,她看向萧渊,心中那根弦狠狠拨动了一下。 他如此为沈家,当真是因为昨夜他说心悦她吗? 除此,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可怎么会呢?他那么讨厌她,怎么会心悦她? 闻音大师说,宿命早定,更改的是只是过程,而非走向。 沈家她费劲波折,还是败落了,她和萧渊,她也费尽心思改变,最后也还是因为种种,而不得不纠缠在一起。 所以,她的努力都是徒劳?只是以不同的过程,走向了必定的结局。 她眼神慢慢恍惚,看着萧渊,又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人,有雾气慢慢升起。 萧渊蹙了蹙眉,以为是因为凌辰逸的话,她心里不舒服,冷厉的目光射向了一侧的凌辰逸。 “啧,你这女子,你怎么还告状呢?” 萧渊扣了扣车厢,马车立即停了下来,是凌辰逸和李怀言都十分熟悉的套路。 “好,我走,重色轻友,等她不给你好脸色时,可别拉着我喝酒。”说着,他一跃跳下了马车,还不忘剜了沈安安一眼。 还以为这姑娘不同旁人,竟也如此小气,说两句都说不得,还眼巴巴的给萧渊告状。 “嗯?”沈安安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正对上凌辰逸幽怨的目光,还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不是还没到吗,他怎么就下去了?” “他嫌闷的慌,下去走走。”萧渊淡声说。 “哦。”沈安安放下了车帘,想着这么冷的天儿,凌辰逸什么癖好,有暖和的马车不坐。 “我父兄要几日才能回府?” “我待会儿去 走一趟,应该明日就能回去了。” “谢谢。”除了这句,她都不知晓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们从不曾这般相处过,以至于她颇有几分拘束。 第110章 拦路 气氛沉静着,突然有喧闹声传进了车厢,有人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夹杂着阵阵哀求的哭声。 马车急急停下,惯力甩了二人一个趔趄。 匆忙之下,沈安安伸手便朝半空中抓去,如愿稳住了身形。 萧渊稳稳托住她的手腕,掌中的温热细腻让他好半晌啥不得松开。 沈安安立即收回了手,没有去看萧渊的目光,移开视线看向了车外。 萧渊因她刻意的躲避微勾了勾唇角,也顺着她目光往外,声音却一贯的冷淡,“怎么回事?” 庆丰掀开车帘,露出了一张古怪的脸,先是看了眼沈安安才说,“有一对姐妹拦住了马车,跪在雪地里哭,要见沈姑娘。” 萧渊拧眉,身子微微前倾往外看去,眸子危险的眯起,“你认识她们?” 沈安安知晓这话是对她说的,她点了点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姐妹二人,声音微冷。 “有过一面之缘。” 说完又蹙了蹙眉,“那日在香觉寺,你不是也见过她们吗?” 凌辰逸还把马车借给了她们来着。 “无关紧要之人,我向来没什么印象,不像沈姑娘,广施善缘。” 他冷漠的收回视线,坚毅的轮廓更沉了几分。 “……”沈安安知晓他是在挤兑自己,可也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 不过毕竟是救了沈家的恩人,她默默抿唇,没有犟嘴。 “不下去看看吗,可别冻死了,你回头不好交代。”萧渊冷睨她一眼,阴阳怪气的说。 “……”沈安安抬头看他一眼,撇撇嘴,又低下头说,“我和张家公子已经没有关系了。” “庆丰,将她们赶走。” 几乎是沈安安话音落下,萧渊轻快的吩咐声便立即响起了。 沈安安不为所动,张家那个姐姐不是个善茬,她还赶着回家,没有功夫和她掰扯。 只是庆丰一跳下车马,还没有走近二人,月姐和瑶妹的哭声就已经震耳欲聋了。 “沈姑娘,我们是真的有事求您,您可否见我们一面,听我们解释。” “沈姑娘。我知您身份贵重,看不上我等贫民,求您发发慈悲,就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她磕在雪地里的声音极为响亮,一声声哭的如丧考妣,不一会儿就引来了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驻足。 “你干什么去?”萧渊眉头紧锁,按住了沈安安要起身的动作。 方才才说了没有关系,这个女人有没有一点原则,她就这么心疼那死书生的家人? 沈安安拨开他的手臂,声音算的上温和。 “马车上挂着你四皇子府的牌子,这么多百姓都看着,若是任由她们闹,指不定都要如何议论你,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给二皇子对付你的把柄。” “嗤。”萧渊冷笑了一声,语调轻慢,“不许去。” “萧泽能奈我何。” 远不及她和那书生牵扯在一起给他来的添堵。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又被他攥住的手腕。 张家姐妹的哭声还在继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聚集,只是都知晓这是谁的马车,没有人敢上前说话。 “那你总是要顾及那位,莫在这个风口上让御史得了空子参你。” 她尽量平缓着情绪和他轻声细语的说,萧渊被她那淡淡的笑恍惚了下眼,手中一空,那人已经下了马车。 他坐在马车中,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没有那个死书生的影子,才冷厉的看向地上的张家姐妹。 沈安安在二人身前站定,“这位姑娘可知晓,你拦住的是什么人的马车?” 月姐抬眸,泪光莹莹,“沈姑娘,我不是有意拦你去路,实在是不得已,有话想同姑娘说。” 说着,她便又磕了三个头。 沈安安立即错开身,“非亲非故的,我可受不起姑娘如此大礼。” “沈姑娘,”月姐伸手想去拽她衣裙,可瞧见沈安安身上的锦缎料子,又搓了搓满是雪的手,没敢拽。 “姑娘,我们之间有误会,您听我解释给你听可好。” 说着,不等沈安安开口就紧接着说,“那日在香觉寺,我并不知晓您和扬弟什么关系,也是后来扬弟醉酒念您的名字我才知晓。” “沈姑娘,我知晓你是看不上我和瑶妹,嫌弃我们庄户人家上不得台面才不肯继续和扬弟在一起,没关系,我可以带着瑶妹离开的,只要你们好好的。” 她又开始磕头了,哭的肝肠寸断,十足的好姐姐。 “我们自幼父母双亡,是穷了些,可扬弟考上功名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我答应亡父亡母抚养扬弟和瑶妹长大,让他们娶妻嫁人。” “沈姑娘,您就当扬弟没有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姐姐,瑶妹我也会带走,绝不打扰你们,我们回乡下过日子。” 说完她眼巴巴的看着沈安安,泪流满面,瞧着伤心的很。 她说的情深意切,既说出了这些年自己抚养幼弟幼妹的不容易,更指出了沈安安的眼高于顶,看不上他们乡下出来的庄户。 沈安安扫了眼四周瞅着她窃窃私语的百姓,揉了揉眉心。 今日,她赶着回去,实在是不想和张家姐妹动这个脑筋,可这姑娘也属实心思恶毒,。 今时沈家不同往日,落魄之时怕是人人都想踩上一脚,她不能让张家姐妹开了这个先例,让沈家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她身子微微弯下,似仔细打量着月姐,清凌的杏眸让月姐眼神飘忽,有些忐忑不安。 “沈……沈姑娘,您就原谅扬弟,接受扬弟吧。” “呵。”沈安安低笑了一声,慢慢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睨着月姐,声音不大不小的说。 “姑娘今日来这么一出,是突然发现做张业扬的官太太和你所想象中的不一样,对吗?” 月姐一愣,身子明显颤了颤,“我听不懂姑娘什么意思,我来是为了家中弟弟,不想他因为错失良缘而颓废憔悴,才不得已来此求姑娘。” 她伸手把瑶妹抱进怀里,瑶妹立时配合的大声哭了起来,看着确实是可怜。 沈安安捏了捏眉心,不想在继续和她掰扯,毕竟大冷的天儿,里面还有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在等着。 她声音冷了几分,“月姑娘不必冠冕堂皇,利用百姓舆论给自己身上镀金,我这个人吵架向来直来直去,既然姑娘这么问了,那我便也不客气了。” “张家公子有才,家中确实曾有意给我二人定亲,后来也确实是我沈家取消了婚约。” 百姓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四皇子的马车都镇不住他们心中的八卦之火了。 堂堂沈家,竟然会把姑娘嫁给一个进士,虽然跪在雪地里的姑娘说的可怜,他们身为底层人也同样愤慨,可门第悬殊是事实,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月姐眸子一亮,嘴角溢出笑来,却突然被沈安安俯下身的冷厉目光盯住,声音同样发寒。 “但是…我有一疑问,想问月姑娘,等郎女,是什么意思?你和张公子,究竟是姐弟吗?” 萧渊准备下马车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身姿明显松懈了几分,懒洋洋的看着女子窈窕的身姿,淡淡勾唇。 “什么,什么等郎女,我听不懂,沈姑娘你……” “闭嘴。”沈安安一记冷眼,森寒凌厉,月姐一僵,喉头梗着竟当真不敢再挤出来一点声音。 “月姑娘,还请回答我的问题,你和张业扬,是亲兄妹吗?” “我…我…”月姐一双眼睛来回扫视着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替她说句公道话。 大家都是底层百姓,如此被权贵欺负,就不会愤慨,挺身而出吗。 可惜,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出来说话,她便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和扬弟,是亲姐弟,我不知沈姑娘哪里得来的消息。这分明是污蔑,是侮辱。” “嗯。”沈安安赞同的点头,却突然半蹲下身子,看着她,“姑娘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亲姐弟,这辈子可都只能是亲姐弟了,我会让人去官府备案,你这辈子,可都当不了官太太了。” 备案?备什么案?月姐茫然的抬头,她怎么从不曾听说过。 沈安安笑笑,十分耐心的解释。 “月姑娘不在京城长大,想必不知,这一旦过了官府备案,就是亲戚了,日后你得嫁出去,张公子的荣耀你享不了多少,若是你们……在一起,那可就是乱伦!!!!” 第111章 老夫人进宫 “张公子不仅会丢了官,张家满门也都要遭殃,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就像你们村里一样,有不顾纲常的,怕是也得沉塘吧?” 月姐愣住,呆呆的看着沈安安。 那怎么成, 若是扬弟的富贵和荣耀她沾不上,那她还来求她做什么。 “不是,不是。”她立即否认,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月姑娘可要想好在回答,是你和张公子不是亲姐弟吗?” 月姐死死咬住唇,这会儿愣是一个字都不说了。 她以为的官家太太该是穿金戴银,奴仆成群,高高在上的,而不是窝在酒楼里,吃顿饱饭都要多多干活。 睡在还没有她老家茅草屋大的柴房里,整日起早贪黑。 她也是偶然才得知沈安安身份贵重,都显然要悔青了肠子。 想着若是扬弟和沈家当了姻亲,沈家那么富贵,肯定会拉扯一把,她就算做个姨娘都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还有奴仆侍候着。 “沈姑娘,不论我们是不是亲姐弟,都是不会影响你和扬弟的感情的。”月姐声音极小,哀求的说。 “月姑娘这话说的当真是有意思。”沈安安冷笑了一声,唇角浮着几分凉薄。 “我沈家再不济,也做不出拆散人姻缘,强逼良民之举,起初张公子可并未告诉我,你是他爹娘给他买来的未婚妻子,后来你寻来京城,我也不曾为难,当即取消了婚事。” “可你在大街上拦我去路,非把我和你扬弟扯在一起,又是怎么个意思?” “我身为沈家女,不嫁一个编谎骗我,有未婚妻子的男人,还人家双宿双栖,倒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百姓们的议论逐渐大了些,像钢刺扎进月姐的耳膜。 “还以为是沈家嫌贫,不想竟不是亲姐姐,而是未婚妻,这人家姑娘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只是退了口头婚约已经够仁慈了。” “谁说不是,我刚才还偷偷骂沈家来着呢。” “哎。这位月姑娘,”有人吆喝了一声,笑问,“你非缠上沈姑娘,是不是你们夫妻想攀附上沈家,平步青云啊。” 百姓是穷,可不傻。 这不是明晃晃的算计人沈家钱财家世吗。 “我没有,不是,”月姑娘搂着瑶妹,瑶妹这会儿也不哭了,大大的眼中蓄着泪,眨巴着,盯着沈安安看。 “月姑娘是个聪明人,可世上的傻子也不多,莫拿权贵家的姑娘都当不谙世事的傻瓜糊弄,你的脑子和见识,都差了一些。” 说完,她不理会月姐颤抖的身子,半蹲下问她,“不过,还有两件事我十分好奇,第一,等郎女究竟是什么意思,第二,你的未婚夫婿,究竟是怎么死的?” “张业扬可有怀疑你?想来没有,他为人算得上忠正,若是知晓,怕是会难以接受。” “我…我听不懂姑娘说什么。”月姐慌忙站起身子,用力扯着瑶妹往外走,只是地上都是雪,走起来有些艰难。 “月姐,瑶妹。”张业扬扒开人群走了进来,他还穿着酒楼小工的衣物,呼吸有些喘。 “沈,沈姑娘。”他先是局促的跟沈安安见了个礼,手在衣服上搓了搓,有几分难堪。 “对不住,我不知月姐会来找你,实在是对不住。” 他拱手对着沈安安深深作揖,又忙不迭对周围人解释,说明一切都是他的问题,是他骗婚,和沈安安没有关系。 月姐听着他的话,眼泪流了下来,气的牙痒。 他愧疚的对着沈安安一连作揖,都没有脸抬头看她。 “你…不是要去江南赴任了吗。这衣服……” 他之前虽在酒楼帮工,可只是简单记账的活,怎么会穿上小二的衣服。 张业扬尴尬的搓搓手,说,“后日就走,路上盘缠不够,多做一些活计攒一攒。” 之前只是记账就有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 他也知晓是酒楼掌柜想结个善缘,可前几日酒楼来了几名吏部官兵和掌柜说了些什么,就什么都变了。 他只能靠自己努力吃苦一些,原本也是差不离的。可不曾将月姐和瑶妹的吃住算进去,如今可以说是堪堪裹腹。 尤其以前那么勤劳的月姐,如今不愿意做半点活计不说,还总是抱怨他当了官还如此没用。 这些日子,他可以说是鸡飞狗跳。 沈安安猜到了定是父兄出事,吏部不愿在行驶方便,张业扬日子才会如此艰难。 只是她什么都没说,因为来自背后的阴沉目光,已经快把她刺穿一个洞。 “听说沈家最近不太好,你如何。有没有什么事儿?” 沈安安轻摇了摇头,“时辰不早,张公子还是快些带着舍姐离开吧,还望张公子回去后好生教教,再有一次,莫说我不念及情义。” “你放心。”张业扬点点头,回身拉上瑶妹,叫上月姐,快步消失在了人群中。 围观百姓见没戏看了,也都揣着手,缩着脖子走了。 冷风夹杂着雪花,确实冷的很,沈安安一时半会儿却不怎么想回去,不回头,她都感受到萧渊充满冷意的眸子。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 萧渊看她杵着不动,眼巴巴望着张业扬离开的方向,本就不悦的眸子更沉了,气的喘气都重几分。 说出的话阴阳怪气又裹挟着冰霜,“这么大的雪都挡不住沈姑娘望眼欲穿,用不用我让庆丰追上去,让你一次看个够!” “……” 沈安安又不傻,自然知晓他在挤兑自己,僵硬着身子转过来,朝马车走去。 萧渊冷哼了一声,还是伸出手让她借力上了马车。 瞟了眼她冻的通红脸和手,没有言语,却无声拨了拨暖炉,让火烧的更旺些。 气氛僵持了好半晌,他还是没忍住,“算你还有些脑子。” 没被那书生儒雅上进的表皮给骗了。 沈安安斜了他一眼,“我是没有你聪明,可也说不上傻吧。” 月姐会找上她,是她早就料想到的。 一个末流进士,张业扬又刚直,不懂人情世故,在遍地都是权贵的京城实在连芝麻都称不上。 说不好听的,随便哪个捻捻手,就跟捻死蝼蚁差不多。 张业扬的官太太,没有月姐所想的那么值钱富贵,日后到了江南若是压不住地方官员,同样难熬。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没有官位还有钱财可以疏通,月姐想过好日子,对权贵官位有了初步了解的她寻上她,是最好的出路了。 “张家姐妹居心不良,可张业扬能在众目睽睽说出那话,也不算小人。” 萧渊刚缓和了的脸色又不怎么好了,凉凉睨着她,“想夸他君子你大可直接夸,不用如此婉转。” “……” 她只是实事求是,说这一句。 想说什么,可又突然觉得他二人就张业扬这个话题揪着不放反复的说,有些怪怪的。 她干脆闭上嘴不说了,他阴阳几句,她听着就是。 反正又不痛不痒的!! 她低着头闷闷的不说话,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萧渊再大的火气也慢慢消了下来。 二人有今日进展不容易,他不能得寸进尺。 秉持着自知之明,他十分有分寸的闭上了嘴。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马车很快在沈府门前停下,沈安安立即下车,脚步显的十分匆忙。 萧渊又不怎么高兴了。 她是在躲着他吗,那么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沈安安第一句便是问府里的管家,“祖母呢,身子如何?有没有让大夫再把脉。” 管家看了眼紧随着下车的萧渊,忙不迭行了一礼,“姑娘放心,今一早四皇子身边的侍卫就带了太医令来给老夫人把脉,还留了方子,老夫人喝了药精神好了不少。” 沈安安长松了一口气,抬步要进府才突然想起萧渊,回身恭敬行了个礼,“多谢四皇子费心。” 萧渊不说话,沉沉的目光凝视着她。 沈安安蹙了蹙眉,她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挤兑他,谢谢更是说的真心实意,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萧渊想着,方才她面对那书生时,冷淡清雅的模样,貌似比这会儿的恭敬客气要顺眼的多。 越想越是不痛快。 见沈安安蹙眉朝他看来,萧渊抿唇,还是收敛了几分神色。 算了,方才刚说过,不能得寸进尺。 “我陪你进去看看老夫人吧。” “……” 去看看就去看看,为何要加一个陪我? “好。”沈安安温和笑着,面上不见丝毫腹诽。 二人上了台阶要进府,管家突然说道,“姑娘,四皇子,老夫人并不在府中。” “不在府里?祖母去哪了?”沈安安愣了下,想着莫不是祖母得到了消息,去牢里接父兄了不成? 管家摇了摇头,“奴才也不知,老夫人并没有说,不过老夫人走时穿着诰命的服饰,只带了一个杨姑姑。” 沈安安偏头和萧渊对视了一眼,脸微微发白。 穿着诰命服,那只能是进宫去了。 她身子微微发颤,脑子里快速思考着,手脚开始冰冷。 “莫慌,我这就派人去宫里打听。” “我想去宫门口等着,若是有什么事儿也能第一时间想办法。”沈安安语速特别快,心莫名慌的厉害。 “好。” 萧渊二话不说,攥住她手腕转身再次上了马车,吩咐庆丰去宫门口。 雪花没有停还在簌簌飘落,路上的积雪被行人踩踏成了冰,人走在上面都滑的很。 路上有好几辆马车都因车速太快翻在了地上,庆丰不敢行驶太快,格外的小心。 沈安安心里着急,可她毕竟是搭车的,不好催促,而萧渊又身份贵重,安全才是第一。 第112章 端老爷子病重 “我已经让人先一步进宫,你不用担心。” 萧渊低声安慰,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庆丰驾车多年,手艺娴熟,可她在马车里,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诸如此类的话,这些日子她不知听他说了多少。 父兄确实已经没事了,她也因他的轻声细语有几分安心。 马车缓慢行驶着,萧渊会时不时和她说几句话,转移她的注意力,疏解她的忧虑。 “主子。”庆安的声音传了进来,随即马车就是一沉。庆安跳上了车板,低声禀报。 “沈大人和沈公子已经离开了大理寺,回府了。” 沈安安还以为要等到明日,闻言紧绷的小脸终于露出了几分松缓的笑意。 萧渊眉头却蹙了蹙,“这么快?可有什么变故发生?” 皇上即便下了口谕,按理来说,周允风也不当会这么快放人才是。 “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属下到时,他正巧离开,估摸着是皇上的意思。” 一天接连下两道赦免沈家的口谕,沉浸在高兴中的沈安安也发觉出了几分不对。 “皇上特意派人去大理寺赦免我父兄?” 就算答应放过,可前后脚口谕刚下,也不当如此急促,不符合逻辑。 沈安安心莫名慌了一下,“那沈贵妃呢?可知晓她的消息?” 庆安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上头的意思是赐死,可属下打听了下,方才传话太监并未提起沈贵妃如何处置。” 沈安安和萧渊同时皱了眉,面色隐上担忧。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着,足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宫门口停下,沈安安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往冗长的宫道里张望。 身上突然一重,萧渊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天冷,莫着了凉。” 沈安安垂眸看了眼身上的黑色大氅,唇线抿直,终是没有说什么,伸手拢了拢,柔软的狐狸毛贴在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属于萧渊的冷冽气息。 小太监不停的扫着雪,将通往宫中的路打扫的一尘不染。 有人瞧见萧渊站在雪中,忙不迭上前询问,最后又被打发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沈安安的心慢慢拧成了一团,针扎般的疼和不安充斥在胸腔。 萧渊知晓她心里难受,并没有说话,只是无声陪她站着,也会在她万分心浮气躁的时候开口安慰几句。 “我派进宫里的人并没有传信回来,想来沈老夫人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嗯。”沈安安微微点头。 “主子。”突然这时,庆安匆匆走过来,神色严肃,“府里递来消息,说是…端老爷子要不行了。” 萧渊抬眸,瞳孔有片刻收缩,刚毅的面容更冷然了几分。 沈安安蹙了蹙眉,仔细算了算时间,上一世时,端家老爷子确实是这个时间段不在的。 端老爷子是个好人,不论是为官还是做人,她更知晓他对萧渊来说意味着什么,怕是里面那位都不一定能比的上端老爷子的授业之恩。 上一世他逝世,萧渊沉寂了好一段时日。 而他们关系彻底恶化,也是因为端老爷子死后,他陪伤心欲绝的端梦梦去香觉寺散心被她撞上。 她念叨了好久好久,想和他一起去香觉寺求姻缘花,挂上姻缘树,以求三生三世,那时京中许多男女都去了,她也想去。 可他不肯,说政务繁忙,说端老爷子刚走,他没有心情,却隔日和端梦梦出现在了香觉寺。 她至今还记得那日的情形,她手里捏着给他们二人求来的姻缘花,呆愣愣的看着他陪着端梦梦远远走来, 端梦梦手中那朵姻缘花,红的格外的刺眼,她怒气达到了顶点,不止撕了那朵姻缘花,还打了端梦梦一个巴掌。 那日香觉寺人很多,有不少达官显贵,也是成婚以来,萧渊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思绪慢慢飘远,只是再次回忆起,远没有了以前的气愤不平,心绪平稳的竟是没有任何波动。 萧渊薄唇紧抿,没有动,墨眸中却很是纠结犹豫。 沈安安主动开口,“端老爷子对你有恩,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时候,他定是希望你在身边。”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动,幽深急躁的目光看向冗长的宫道。 端老爷子对他重要,他也知沈老夫人对沈安安亦是珍贵,他担忧他不在,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沈安安会为了沈老夫人不计后果的冲动。 “主子,”庆安挥退了府里的小厮,再次上前禀报,“端老爷子怕是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你快走吧。”沈安安催促他,“我在这守着就是,人命关天,莫成为遗憾。” 她不想萧渊因为她的缘故错失端老爷子最后一面,那会让她愧疚,甚至是以后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萧渊五指收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那我先走一步,我让庆丰在这守着,若出什么事儿,他会护你周全。” 她抬头便朝庆丰看去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最终没有说什么,点头答应,然后道谢。 萧渊这才转身离开。 庆丰兀自走到了沈安安身后站定,一副听任调遣的模样。 沈安安拢着领口的大氅,杏眸有些恍惚。 今时今日的萧渊,确实给了她一种他心悦她,且十分深情的错觉。 可她见过他面对端梦梦时的儒雅温和,远不是现在这般,时不时挤兑,动不动冷脸。 只是沈家如今的危机,让她顾不得去琢磨思考这些。 “姑娘,沈老夫人出来了。”庆丰提醒。 她猛然抬头,瞧见从宫道上缓慢走来的沈老夫人,眼圈立时酸涩发红,漂浮了许久的心才慢慢落了地。 “祖母。”她扑了上去,带着哭腔,“您怎么一个人进宫去了,都不告诉我,您知不知我都要担心成什么样了。” “乖。祖母只是去给我们沈家求个情。”沈老夫人抚摸着沈安安的后背,平稳住她的情绪。 “祖母这不是好好的出来吗,都一把年纪了,皇上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放心。” 沈安安有好多话想问她,可四周都是宫人,只能搀扶着老夫人上了沈家的马车,“外面冷,先上车再说。” 待将老夫人扶上了马车,她便转头对庆丰说,“麻烦你回去禀报你家主子一声,今日之事多谢了。” 她微微颔首,庆丰赶忙弯腰鞠躬,“沈姑娘不必客气,属下一定将姑娘谢意带到。” 她点点头,转身进了车厢。 马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老夫人凝视着沈安安眉眼,突然问道。 “安安,祖母瞧着四皇子对你是真心喜爱,你对他…可也是一样的心思?” 沈安安怔了一下,旋即缓缓摇头,“祖母,如今我们沈家尚且如履薄冰,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老夫人皱眉,“可你之前不是说和四皇子两情相悦吗?” 沈安安垂眸,别开脸看向窗外,没有接话。 那时都是为了沈家,如今沈家大难不死,想来皇上不会再让父兄屹立朝堂。 沈家对萧渊没了助力,那么当初的交易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沈老夫人一瞧沈安安神色,心里就都明白了,重重叹了口气。 “也许那时,我就不该让你回来,不搅合进这些是非中来,说不定如今你已经嫁人生子了。” “往后有祖母陪着,我们一家人可以离开京城,回江南生活,您总是会等到那一天的。” 只是大哥和林姑娘…她微微垂眸,心里难受,更替大哥惋惜。 老夫人闻言眸中闪烁了一下,嘴角浮上些许笑意,“安安,世间唯真挚最是难得,太理智等老了终是会成为遗憾的,趁着年轻,一定要好生思量再做决定。” 沈安安闻言,心里有些不舒服,抬眸看着沈老夫人,“祖母的意思,是想我考虑四皇子?可您不是不喜欢皇族吗?” 当初沈贵妃嫁进宫,祖母可是放了话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的。 “不喜欢,是因为皇族人生性凉薄,重权而轻待感情,往日都说你姑母得盛宠,可如今赐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没有丝毫心软。” 她将沈安安搂进了怀里,继续说,“可祖母瞧着,四皇子和那些人是有些不同的,若他待你真心实意,能给你安身立命之所,在破云诡谲的京中护着你,也不失为良配。” “祖母。”沈安安垂着头,声音艰涩,“他是很好,可若不是对我,那就是砒霜毒药。” “我也没打算待在京城,若是父兄被革职,那我们一家子就都回江南,他们就算闹翻了天,左右也牵连不到咱们沈家身上。” 沈老夫人听着她的话,眸光慢慢深远,低叹一声,“是很好,可只怕,皇上不会给沈家全身而退的机会。” “为何?”沈安安皱紧眉,“我父兄都已经把权势都还给他了,他为何不同意沈家离开。” “祖母也只是说说,猜测而已。”沈老夫人摇摇头,搂着沈安安一下下顺着她青丝。 “安安,若当真让祖母猜中了,你要好生考虑考虑祖母今日的话,情爱虽让人愉悦,可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万不要犯轴。” 第113章 兄妹谈话 沈安安抬头想看沈老夫人,却被沈老夫人制止,“别动,祖母累了,让祖母再抱你一会儿。” 她便也没在动,安安静静的任由沈老夫人抱着。 路上沈安安将沈文和沈长赫已经回家的消息告诉了沈老夫人。 这会儿回到府里,几人都梳洗换了衣服站在门口等着呢。 沈夫人搀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沈文立即迎了上去,昔日俊朗的面容此刻看起来老了十岁都不止。 “娘,您怎么进宫去了,皇上有没有为难您?” 沈老夫人摇摇头,上下打量着沈文,确实没什么大碍,便又朝沈长赫看去。 沈长赫立即上前几步,“祖母,孙儿也无事。” “那就好。”她重重点头,“走吧,咱们回去,死里逃生,得吃个团圆饭。” 安寿堂丫鬟忙碌起来,沈安安趁机将杨姑姑拉到院子里询问。 “祖母在宫里都发生了什么?皇上究竟有没有为难祖母?” 杨姑姑抿抿唇,微微摇头,“姑娘放心,当年皇上还是皇子时,曾欠老夫人一个人情,他并没有为难老夫人。” 人情? 沈安安皱眉细问,可杨姑姑却并不知晓其中具体曲折。 她微微点头,“你进屋去吧,一定要好生照料祖母,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 “姑娘放心。”杨姑姑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进屋之前,她再次回头深深凝视了沈安安一眼,似微微叹了口气。 老夫人在屋子里小憩,沈夫人在准备团圆饭,沈文则去了前院书房,就剩了兄妹二人两个闲人。 “安安,”沈长赫在她身侧站定。 方才一直顾着祖母,沈安安还没来得及和沈长赫说话,这会儿见着他,泪水断了线般掉了下来。 “可寻了大夫看伤?” 沈长赫淡淡一笑,指腹给她擦去眼下的泪痕,“我们只是被关了几日,都好好的,看大夫做什么。” “瞎说。”她吸吸鼻子,红唇咬的发白,“我都知晓,周允风意图屈打成招,把宁妃的死嫁祸到你和爹头上。” 能被庆安,庆丰称之的酷刑,她不敢想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牢狱中被打的鲜血淋漓的人,爹和大哥所受的,也是那样的酷刑吗? 沈长赫抿唇,好半晌才再次展颜,“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否则我和爹也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了,只怕是被抬回府的。” 沈安安知晓他不想让家里担心,抿着唇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却十分执拗的说,“回去一定要请个大夫看看,万不能落下了隐患。” 爹那边,想来娘是会安排的。 沈长赫没有再拒绝,点点头应下,“好,你放心就是。” 飘了一日的雪,此时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光秃秃的树枝上压着厚厚的积雪,风一吹就往下沉去。 兄妹二人站在院子里,仿佛感知不到冷,都沉默的看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 沈长赫目光移开,落在了沈安安身上的大氅上。 女子身姿不比男子高大,黑色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颇有几分厚重,极不合身。 那是四皇子的衣物。 沈长赫眸子眯了眯,却并没有问什么。 他知晓,此次沈家脱难,全靠四皇子出力,沈家都当谨记着这份恩情。 “大哥,如今算不算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沈家是不是可以远离纷争,离开京城了?” 她心中不安在今日达到了顶点,十分迫切的想要带着祖母离开,他们一家人离开京城,回江南。 若是天高海阔,去哪都成,只要离开京城。 “皇上对我们的处置还没有落下来,要离开怕是还要等等。”说到离开时,他垂着眼睫,声音略有艰涩。 “不过这两日我和爹会先做安排,送你和娘,祖母先行离开。” 沈安安没有接话,微偏了偏头。 琉璃盏烛光勉强映照出男子坚毅轮廓,他面色绷的紧紧的,却掩不住的寂落。 “那林家姑娘呢?大哥打算怎么办?” 如今已快腊月中旬,再等半月不到,可就是他们原先敲定的婚期了。 沈长赫面色沉了几分,隐在暗夜中看不真切,“沈家已是自身难保,就…不连累她了。” 多一个人踏入这泥潭,不过是多一个人受苦,多一份牵挂,林大人在翰林院当职,没有半分实权,若是和沈家结亲,怕是在朝堂立足都难。 “大哥。”沈安安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红唇微抿。 她替二人惋惜,可也知晓大哥说的对,确实不该将无辜的林家再拖下沼泽。 只是那日大哥离开前,大哥还说着若是沈家脱困,就…… 她半阖着眸子,没有问他和爹在牢里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安静的陪他站着。 一家人在一起。 “姑娘,公子。”管家匆匆进院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妇人,那人身量很高,瞧着有几分熟悉。 沈安安盯着妇人看了一会儿,瞳孔微缩,“姑母?” 沈贵妃慌忙后退两步,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沈长赫询问的目光看向了管家,管家立即说,“皇上恩赐,特许姑奶奶回家一晚,和家人团聚。” 沈长赫深深凝视了沈贵妃一眼,吩咐管家将沈贵妃带进去见老夫人。 人走后,沈安安不放心的转身要跟上,沈长赫立即拉住了她。 “大哥,你不知,上次祖母去牢里看她,她把祖母气的吐了血,祖母身子不好,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她没有把沈老夫人身子不好,恐时日不多的话告诉沈长赫。 沈长赫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我们在这里等等,若是有什么不对再进去不迟,姑母是祖母的亲女儿,祖母嘴上不说,心里应也是极其记挂她的。” 何况沈贵妃不日就会被赐死,母女二人为数不多的相处,他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沈安安陪了老夫人十几年,自然知晓祖母的心结就是姑母,她担忧的看着屋子,没有动弹。 “皇上不是赐了姑母死罪吗,为何会突然特许姑母回来团聚?” 死刑犯特赦回家,这还是头一回见,沈安安皱着眉,心里很是疑惑。 莫不是杨姑姑所说的那份人情,是祖母特意去求回来的不成。 反正善心发现那是绝不可能的,皇帝每一步都有他的用意,绝不会无缘无故。 沈贵妃进去不久,老夫人屋子里的下人除了杨姑姑之外就都退了出来,里面安静的很,没有任何声音。 沈安安一直盯着主屋,直到沈夫人身边的人来唤他们去前庭用饭。 “我去叫祖母。”她立即朝主屋走去。 第114章 团圆饭 沈贵妃趴伏在沈老夫人腿上,正低低的呜咽着,沙哑着声音一直说着对不起,全无半分往日的高贵。 沈老夫人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发,眼神前所未有的慈祥柔和,又透着淡淡哀伤。 沈安安站在屏风后,一时没有动,听见祖母疼惜的声音对沈贵妃说,“你就听娘这一次,娘不会害你的。” 沈贵妃哽咽着,“是女儿不孝,都是女儿的错,才让沈家步入如此绝境,母亲,我错了,是我错了。” “不哭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沈老夫人抬手给她擦了擦泪,“莫让你兄长和安安看出了什么。” “母亲。” 沈安安心头一跳,绕过屏风走了进去,她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沈贵妃,对沈老夫人说,“母亲在前庭备好了晚膳。” “好.”沈老夫人笑着,眼睛却并没有去看沈安安,沈贵妃也垂着头,刻意躲避着沈安安的视线。 直觉告诉她,二人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她抬头去看杨姑姑,杨姑姑立即弯腰去搀扶老夫人,“奴婢扶着您。” “走吧,你嫂嫂备了晚膳。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 沈老夫人朝沈贵妃伸出了手,沈贵妃连忙握住,站起身来扶着她,眼睛却一直看着地面。 沈安安杏眸沉了沉,跟在二人身后走了出去,她视线定格在沈贵妃身上,一直到前庭都没有移开。 “安安,怎么了?”沈长赫走到她身后低声询问。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祖母和姑母有些奇怪,好像在刻意隐瞒着我们什么。” 她心里不安达到了顶点,尤其是方才沈贵妃撕心裂肺的道歉,更让她思绪烦乱。 沈夫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多备了一副碗筷,她向沈贵妃屈膝行了一礼。 “嫂嫂。”沈贵妃将她扶起,红肿着眼圈,想说什么,喉头却像是堵着一团棉絮。 沈夫人笑了笑,化解了气氛的凝滞,“回来就好,夫君念叨了多年,可算能回家来了。” 沈贵妃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在老夫人身侧坐下。 没一会儿沈文也来了,坐在了沈老夫人另一侧,男子不善言辞,他只是对沈贵妃点了点头,就吩咐了下人上菜。 就仿佛前几日的牢狱之灾,生死一线从不曾有过。 “坐下吧,”沈长赫轻声说,“左右是最后一次了,你且忍一忍,她毕竟是祖母的亲女儿,是爹的手足妹妹。”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突然良心发现了呢。 沈安安从其乐融融的母子三人身上收回视线,勉强压抑住心中烦乱。 大哥说的对,她毕竟是祖母和爹的至亲,已被皇上赐了死罪的人,最后一顿团圆饭,她不能让祖母扫兴,再怎么怨恨她的愚蠢,也不能在此时发作。 “就当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沈长赫说。 若是论厌恶,被沈贵妃害的家宅不宁,又与其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沈夫人,才当是整个沈家最恨沈贵妃的人,可她尚且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坐在沈文身侧,听着他们母子三人说话。 看着沈老夫人久违的笑容,沈安安垂下眸子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兄妹二人都没有说话,今日的晚膳也没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老夫人今日话好像格外的多,说完了沈贵妃,又开始念叨沈文,最后连沈夫人都嘱咐了起来。 “往后沈家只会愈发艰难,要委屈你了。” 沈夫人眼圈一热,''母亲说的什么话,我自嫁来沈家,夫君待我极好,您亦从不挑刺,儿媳享受了沈家十几年的风光荣华,已是万分幸事。'' 这辈子她活的不亏。 “好,”沈老夫人笑着,突然低低咳嗽了起来。 “墨香,去请大夫。”沈安安立即吩咐,沈老夫人急忙摆手拒绝。 嗔了沈安安一眼,“这么好的日子,请大夫做什么,晦气,祖母的身子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正是清楚,沈安安才慌乱,“时辰还早,祖母想说什么有的是机会,还是先让大夫把脉瞧瞧才是要紧。” 沈文也听出了不对劲,眉头紧紧拧着,“母亲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只是今天高兴想多说几句。”她摆手让沈安安坐下,柔声安慰,“好了,别皱巴着一张小脸了,等吃完饭,祖母听你的让大夫看看就是,不着急着一时半会的。” “好安安,好不容易祖母今日高兴,你就通融通融吧。” 沈贵妃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紧紧攥着沈老夫人的袖子,神情哀伤落寞。 所有人都默许了沈老夫人的意思,沈安安也只能坐了下来,目光紧盯着沈老夫人。 “赫儿。”老夫人目光突然定格在了沈长赫身上,招了招手。 沈长赫立即起身走了过去,在老夫人身边半蹲下身子,“祖母。” \"嗯,好孙儿,你父亲年纪愈发大了,沈家的将来就要靠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你娘和你妹妹,别让挫折磨平了我沈家的傲骨和才能,我沈家昌盛过,也终会再有峰回路转,扭转乾坤的一日。\" 她这一生都不曾服输过,她的子孙一样不会差。 沈长赫却没有说话,冷肃的眉眼深深凝视着沈老夫人,“祖母,孙儿年幼,还需要您的点拨扶持。” 沈老夫人笑着戳了戳他的头,“都二十多岁的男子汉了,寻常人家孩子都启蒙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年幼。” 提及婚事,沈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安安说,林家姑娘极好,可惜了,祖母没能瞧瞧。” 此话一落,沈安安蹭的一下站起身,不容置疑的声音吩咐墨香去请大夫,她则朝老夫人走了过去。 “祖母,”沈长赫面色发紧,“等沈家度过难关,孙儿就带林姑娘来见您。” “不了。”老夫人摇了摇头,“沈家前路艰难,赫儿,莫连累人姑娘了,是咱们沈家没那个福气。” 沈长赫垂下头,轻轻应下。 “委屈你了。”老夫人伸手抚过沈长赫眉眼,眼中都是疼惜。 此时,墨香带着大夫急冲冲的进来,沈老夫人无奈的睨眼沈安安,“你这孩子,都说了等回去在看大夫,怎么还说话不算数呢?” 沈安安不接话,吩咐大夫上前把脉,沈贵妃神情闪过慌乱,立时站起身给大夫让位。 沈安安没工夫理会她,一双眸子紧盯着大夫。 所有人都因为沈安安而高度紧张了起来,沈老夫人淡淡笑着,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大夫收了东西,“回姑娘,老夫人脉象和之前一样,并没有明显的变化,细心调养着就是。” “我都说了没事,非要大惊小怪。”老夫人收回手,沈安安看着她,心头的不安并没有因为大夫的话有半分疏解。 晚膳也吃的差不多了,沈夫人吩咐丫鬟将残羹碗筷都收了下去,又上了瓜果点心,外面风声呜咽,雪花飞舞,屋里一家人围在桌前,暖意融融说着话。 沈安安静静听着,一直到夜深,才终是忍不住提醒,“祖母,夜深了,该休息了。” 沈老夫人抬头朝窗外看去,嘟囔了一句,“怎么过得这么快。” “杨姑姑,扶祖母回去吧。”沈安安吩咐。 沈老夫人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拍了拍沈文的肩膀,“都回去吧。” “是。”沈文也随之站起身。 '' 第115章 平静的绝望 沈贵妃也跟在沈老夫人身后往外走去。 出了门,她立即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住沈老夫人。 “安安,你也奔波了那么多日,早些回去歇下吧。” 沈夫人唤回了沈安安看向院中的目光,柔声说。 “我今夜去祖母的安寿堂,娘先陪爹回去吧,找个大夫看看伤。” “都这个时辰了,你去安寿堂干什么?”沈夫人微微蹙着眉。 “安安,娘知晓你对你姑母不喜,可归根究底,她到底是你祖母的女儿,你爹的妹妹,人之将死,莫一般计较了。” “娘放心,”她安慰的拍了拍沈夫人的手腕,“我只是去陪陪祖母,不会对姑母如何的。” 说完也不等沈夫人再说话就离开了前庭。 沈长赫没有走,而是随着沈夫人和沈文一同往外走,一直到拢香阁外。 “赫儿,怎么不回去休息,可是有什么事情?” 沈长赫抬手,挥退了周围下人,薄唇微抿着,“是有一事,和林家的婚事,孩儿想退。” 沈夫人脸色瞬间暗然了下去,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姑娘,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可也知晓这门婚事是万万留不住的。 “好。”她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儿子,心疼的很,“赫儿,别难过,等咱们沈家脱困,娘再给你说一个。” 沈长赫勉强扯出一抹艰涩的笑,没有回答这话,继续说,“我们沈家正当危急,若是林家主动退婚,难免被人口舌,这婚,还是由母亲来退,尽量…护她清誉。” 他弯腰躬身行了一礼,“委屈母亲了。” 沈夫人眼泪一瞬间就流了出来,拿帕子抵着唇低低的哭。 如此为林姑娘着想,赫儿一定十分欢喜那姑娘,如今做出这个决定,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赫儿。” 沈长赫面上至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唇角紧紧抿起。 沈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叹了口气,“男儿就当如此!” …… 沈安安跟去了安寿堂,老夫人一瞧见她就开始皱眉,“不回你的海棠园,跟来我这做什么?” 她假装没瞧见老夫人的不悦,说,“今晚我想陪着祖母一起睡。” “祖母想和你姑母说说悄悄话,我们母女都十几年没见了。” 沈安安拿眼睨她,“不行我睡外面,我不说话就是了。” “……”沈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面上洋溢着笑意,却微微垂下了头。 沈贵妃今日出奇的安静孝顺,给沈老夫人宽衣卸钗,脱去鞋袜,扶到床上躺下。 她没有上榻,而是在沈老夫人身侧坐下,捧着她老人家的手将整张脸都贴上去,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触及祖母看着沈贵妃时的慈爱目光,沈安安别开眼,吩咐杨姑姑将外面软榻搬进里屋。 她坐在上面,不说话也不言语,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二人,确切的说,是盯着沈贵妃的一举一动。 沈贵妃一直低垂着头,听沈老夫人念念叨叨说着什么,只不时点头附和几句。 到底是亲生女儿,沈安安想着,就算祖母再怎么生气,到了生死攸关之时,都是割舍不下的。 她应该成全她老人家的爱子心切,只要过了今晚,沈贵妃回牢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思量着,沈老夫人突然咳了起来,从起初的低咳到后来身子躬起,咳的面色潮红,呼吸困难。 “杨姑姑,祖母的药,墨香,快去 请大夫。” “不,不用。”沈老夫人抬手拒绝,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着松缓,朝沈安安伸出手。 “安安,你来,祖母想和你说说话。” 她快步走过去,紧抓着沈老夫人伸向她的手,按进了被子里,“有什么话等喝完了药,大夫来了再说不迟,我们有的是机会。” 她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点,慌的她说话都语无伦次。 “祖母,你答应了要和我回江南,看着我嫁人生子,还有沈家……” “安安。”沈老夫人咳声终于慢慢停歇下来,“你就别折腾了,趁祖母这会儿能说话,陪祖母说会儿话,好吗?” 沈安安眼泪瞬间落了下来,转头就厉喝丫鬟去催促大夫。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又一次的重咳,在枕边留下了大片鲜红。 沈安安惊的手足无措,“祖母,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不要我了吗?” 沈贵妃站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喘,她如何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别耗费力气了,大夫被我打发出府了,杨姑姑只听命于我,你就…就乖乖陪着祖母说说话就好。” 她抬手抚摸着沈安安的小脸,粗粝满是老茧的指腹轻轻给她擦去泪水。 “祖母怎么会不管你呢,在沈家,祖母最爱最爱的就是安安,可祖母也是一位母亲,你姑母有今日,是祖母教导不善。” “她那日说的对,若是祖母没有离开,而留在京中帮她,给她出谋划策,她也许不会一步步走入绝境,变成今日这般局面,到底是祖母亏欠了她。” 沈贵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沈老夫人没有看她,慈祥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安安的眉眼。 “你别怪我,左右我是活不成的,她还年轻着,能换一条命苟延残喘,最划算不过,安安啊,你可别气祖母。” 沈安安哽咽着摇了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紧紧攥着沈老夫人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姑娘,大夫家中有事,不在府中。”墨香进屋禀报。 “那就出府去找,快去。”她大吼着。 “是。”墨香立即快步转身去办。 “祖母,您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她趴在床前,看着那抹刺眼的红,呼吸都十分困难。 “您怎么能这样,我一直,一直都在努力,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回江南,承欢膝下,像小时候一样游山玩水。” 那是支撑她的信念,不论如何艰难,她都不曾放弃,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她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她失去了最爱最爱之人,这一世的苦,更比上一世浓,那又为何给她这一次机会。 深深的无力和怀疑充斥着她,她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好像一场梦,更像是一场笑话。 “安安,等你做了母亲,会理解祖母的,再不争气,终究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微微偏头朝跪在一侧的沈贵妃看去一眼,低声嘱咐,“不要忘记我和你说的,今次保住性命,万不要再作妖了,一定要学会隐忍,记住了吗?” “是,女儿记住了,女儿记住了。”沈贵妃大哭着连连磕头。 沈老夫人收回视线,咳嗽更加严重,沈安安连忙扶起她,血水染了她整个衣袖。 “我的安安,祖母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一定不要忘了祖母的话,若是走投无路,四皇子萧渊于你是个不错的选择,人到绝境时,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处于劣势时要学会隐忍,而后才能厚积薄发,我本是不想你眼睁睁看着,可你呀,一向不好糊弄。” 沈安安拿了靠枕放在沈老夫人身后,她这会儿不再哭,也不再声嘶力竭的叫大夫,只是默默陪着老夫人,听她说话。 “今日一死,是祖母拿昔日人情求来的,你且记着,就算京中所有人都避着咱们,祖母的丧事也必须要大办,如此,…如此皇上才会心生惋惜,给我沈家些许喘息之机。” 越是门可罗雀,无人吊唁,皇上才越会念及旧情,不对沈家设防。 “好,我都记下了。”沈安安半倚在床榻上,陪老夫人一起坐着。 “还有你姑母,把她送去清净之地,不论京中发生什么,都万不可让她回来。” “嗯,好。”沈安安再次点头。 “安安,你可别生祖母气,祖母把所有财物都留给你。” “嗯。”沈安安弯下腰,脊背抽的厉害,隐忍着呜咽。 “祖母念叨了那么多年,如今心结终算是打开了,您也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她紧紧握住沈老夫人的手,不让垂落下去,几乎是硬挤出来的说话声。 “您常说,儿女就是债,越积越沉,如今总算是都还完了,压在您心里十几年的大石总算是挪开,也可以和安安了无牵挂的回江南了。” 她声音极小极小,说的无比平静,平静的绝望。 “姑娘。”墨香拎着大夫匆匆进屋,看着榻上一幕,愣在了当场。 大夫立时走过去搭上沈老夫人的脉搏,片刻就松了手,摇摇头退了出去。 “姑娘。” “下去吧,通知爹娘,和大哥。” 她始终没有松开沈老夫人的手,安寿堂烛火全都点亮,下人们急匆匆来回忙碌着,脚步杂乱。 沈贵妃还在哭,哭的沈安安心烦意乱。 “出去哭。” 沈贵妃一哽,抬头触及沈安安冷漠阴鸷的小脸,垂下头没有言语,起身去了外间。 寅时,报丧的炮竹声在沈府门口响起,硫磺的味道充斥着整条街,高悬的白幡和厚厚的积雪呼应,气氛压抑又沉重。 安寿堂中的哭声还在继续,沈安安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昂着头,看着那支已经被积雪压弯,即将断裂,摇摇欲坠的树枝出神。 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那根树枝应是撑不了多久的。 她伸手,冰凉的雪花落在手上,顷刻间就化为了水渍,轻的不能再轻,可一片片压下,却又重的很。 一次又一次,沈安安觉得她的背脊也就快断裂,被压倒了。 “安安。”沈长赫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安安收回手,漫不经心的擦去掌心的水渍,把沈老夫人临走时的交代说了一遍。 “今夜就让她离开吧,” 第116章 皇家隐秘 她说的是沈贵妃,沈长赫知晓。 沈安安是沈老夫人一手带大,感情比之沈府任何人都要深厚,他本还以为,她会怨恨,不会放过沈贵妃。 仔细想想,毕竟是祖母拿命换来的,安安能想得通再好不过了,他将斟酌了半晌的劝慰之言都咽了回去,微微点头。 按照沈老夫人临走时的交代。沈夫人把丧礼办的很是隆重,凡是相熟的官员都递了消息,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沈府门前冷冷清清,连一副挽联都不曾收到,递消息的人连对方府门都不曾进去,直接拒之门外。 沈府一时气氛低迷,下人一个个耸头耷脑,提不起丝毫精神。 可沈文却下了命令,即便拒之门外,凡有来往的人家也要一一通知。 沈家孤零零无人问津,可越是可怜,皇上才越会高兴。 大红漆木棺椁放在正堂中央,沈安安披麻戴孝跪在地上,麻木的不断往火盆里投着纸,火蛇不断蹿高,映着她清冷的眉眼。 “安安。”沈夫人双眼红肿,“你别这样,你和娘说句话好吗,若是实在难受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从老夫人去世到如今,她平静冷漠的可怕,不哭也很少说话,仅有的时间都耗在棺椁前。 身上穿的还是那日的衣物,连发髻都不曾重新梳理。 “儿啊,你是在剜娘的心啊。”沈夫人抱着沈安安,泪如雨下。 “娘,”好半晌,她终于开了口,沙哑的不像样子,问的却是,“她呢,走了没有?” 沈夫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沈贵妃,“已经都准备好了,今夜就送她离开。” “她在哪?” “安安,她终究是你祖母拿命换来的。”沈夫人悲戚的说。 沈安安扯扯唇角,“您放心,我只是突然想起几句话想问问她,不会对她如何的。” 祖母还在棺椁里躺着,她怎会对她心爱的女儿不利呢。 沈夫人抿抿唇,把纸钱从她手中抽走,“走,娘带你过去。” 从老夫人走后,沈贵妃就被沈文安排在了别的院子里,不让在众人面前出现。 沈府沉寂安静的可怕,主子们都守在灵堂,下人更是个个小心翼翼,走路都不敢用力。 处处都是白绸,刺的沈安安眼睛都疼。 沈夫人把沈安安带进了一个偏僻小院,嘶哑的哭声在院中盘旋,夹杂着一声声的对不起。 沈安安面无表情的走进去,看着正堂里坐在地上痛哭的沈贵妃。 暗影笼罩下来,沈贵妃哭声凝滞了片刻,抬头看见沈安安时,心虚的往后退了退。 “嫂嫂。” 沈夫人微微颔首,并不耐与她说话。 “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她说。”沈安安语气 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安安。”沈夫人不怎么放心,可看着沉寂不言的女儿,还是点头离开了屋子,且合上了房门。 房门合上,屋中光线立即暗了下去,只有窗棂洒进的几束光亮,灰尘浮动。 桌子上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茶。 沈贵妃擦掉泪站了起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沈安安。 她偏执,自私,贪生怕死,可死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不比任何人少难过半分。 “宁妃,究竟是被谁杀的?” 她倏然出声,语气冷漠,眼神却蕴含凌厉。 沈贵妃一滞,眼底快速闪过慌乱。 “事情都过去了,还提这个做什么。” “过去了?”沈安安冷冷勾唇,“祖母拿命填平了那些人的龌龊勾当,卑劣手段,凭什么如此轻易过去?” 沈贵妃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凌厉阴狠的模样,心里竟有丝发怵。 “安安,莫忘了你祖母临走时的话,那些事情不是我沈家可以参与的。” 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沈家就只是一把刀,一个毫不起眼的牺牲品。 也没有能力报仇! “是皇帝,是不是,他为何要杀宁妃?只是因为要污蔑你,污蔑沈家吗?” 若是,又为何会突然放过父兄,显然,此事定然另有隐情。 “告诉我,”她一步步逼近,沈贵妃一步步后退。 突然,她转身抓起桌案上的茶盏喝了下去,沈安安愣了一下,蹙了蹙眉。 下一瞬,沈贵妃用力掐着嗓子呜咽痛苦的开始打滚,疼的四肢都痉挛抽搐。 “安安,皇家隐秘,连昔日的沈家都不过是蚍蜉撼树,莫再追究了。” 她声音几乎是硬挤出来的,粗粝难听的厉害。 “你喝了什么?”沈安安蹲下身子晃着她问。 沈贵妃摇摇头,嘴角慢慢溢出鲜血,她张了张嘴,一个字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拿起沈安安掌心,在上面写了两个字,“保命。” 给沈家,也给她自己保命。 她看了眼那茶盏,泪水汹涌而出。 “姑娘,贵妃该走了,您也回吧。” 杨姑姑从里间走了出来,恭敬的福了福身,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沈安安松开了扶着沈贵妃的手,慢慢站起身。 她竟不知,屋里还有一人,“杨姑姑不是在安寿堂吗,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奉老夫人遗命,给贵妃送壶温茶。”她不疾不徐,语调十分平稳。 沈安安偏头看向了被沈贵妃喝掉,滚落地上的茶盏,浑身冰凉。 竟是…祖母的意思。 为了不让沈贵妃说出来的皇家隐秘! 宁妃死是因为皇家隐秘,沈贵妃也可能是偶然得知了什么,才非死不可,祖母拿命换了沈贵妃,也答应了那人会永远闭嘴。 她手脚冰冷,心仿若放入了油锅里煎炸。 只是因此,此次沈家才面临如此绝境,一个秘密,就要了祖母的性命!? “姑娘,老夫人再三交代,不让贵妃和家中任何人接触,莫违逆了老夫人遗命,她老人家在时最疼的就是姑娘您了。” 她说完就上前搀扶住沈贵妃往外走去。 沈安安双腿如灌了铅,挪移不动。 她呆呆的,好半晌都没有动,直到沈夫人进来,把她从恍惚中唤回神智。 “她已经走了,咱们也回灵堂守着你祖母吧。” 沈安安木然转身跟着沈夫人,自己都不知晓是怎么回的灵堂,直到在蒲团上跪下,都依旧精神恍惚。 突然,她扯唇笑了一下,给沈夫人吓了一跳。 “安安,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娘。”她把沈安安抱进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掉。 “娘,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很可笑。” 父兄为朝廷鞠躬尽瘁,忠心耿耿,最后却因为一件皇家秘闻而陷入如此境地。 祖母连命都搭了进去,就是所谓的天家威严。 心胸狭隘,手段卑劣,疑神疑鬼,就是她父兄所忠之君,就是这大梁的统治者。 “呵呵。”沈安安摇摇头,唇角都是讽刺。 沈夫人搀扶起沈安安去了隔壁屋子里坐着,没多久沈文也过去了,看着呆愣出神的沈安安,重重叹了口气。 能坐上太尉这个位置,脑子也非寻常人可比,沈夫人说了几句,他就全明白了。 “安安,你祖母不让你知晓,是在护着你,也是在护着沈家。” “所以,祖母就白死了吗?就为了给他皇室遮羞?”沈安安抬眸,一张小脸冷沉凄凉。 沈文唇线抿直,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沈家没有去追究的资本,天子脚下皆为下臣,生死皆是君恩。 “等你祖母丧礼结束,我就和你大哥递上辞呈,我们离开京城。” 皇上久久不下处置的旨意,就是在等着沈家自己开口,识趣些,才能暂时保住沈家。 他转身离开,脊背突然弯了不少,沈安安突然发现,一夜之间,爹头上的白发多了许多。 是啊,棺椁里躺着的可是他的母亲! 出门之际,沈文沙哑的声音再次说道,“危急之时,保住命,才有再谈其他的资本!!!!” 沈安安明白爹的意思。 她垂下头,掩住了眸底的神色,没有言语,也没有动弹。 纤细十指却慢慢收拢成拳,骨节青白。 没有人明白她的煎熬,那种明知结局,竭尽全力却都改变不了的绝望像海浪一样,罩着她娇小的可怜身躯。 绝望的是她毫无反抗之力。 她不知坐了多久。 突然有一抹刺眼的光亮照在她的眉眼上,她偏开头,眯着眸子往外看去,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从云后露出了一角。 “姑娘。老夫人明日就该下葬了。”墨香小声提醒,沈安安敛了神,眸中再次浸上悲色。 她喝完了案上茶盏,缓慢起身往外走去,“走吧。” 她能陪着祖母的时间就只剩今晚了。 第117章 冷冷清清 沈家人丁单薄,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连旁枝都不敢露面,灵堂中只有沈安安和沈长赫守着棺椁。 冷风萧瑟,哪怕守着火盆,沈安安依旧冷的浑身冰凉。 次日一早,沈家依旧没有等来一位前来吊唁之人,只是流程不曾少半分,下葬事宜井井有序的进行着。 墨香搀扶着早已冻的身子僵硬的沈安安站起身,小声说,“听说前些日子端家老爷子也不在了,估计所有人都去了端府吊唁。” “嗯,”沈安安淡淡应声。 端老爷子是萧渊恩师,有萧渊守着,那些人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同一日办事,我们府里却如此冷清。”墨香叹了口气。 就连尚未退婚的林家都不曾来,还有四皇子,不是和姑娘两情相悦吗。为何也不来给老夫人上炷香呢。 沈安安没有说话,世情如纸薄,谁又愿意和祸水扯上关系。 “去备份厚礼,给端家送去。”说话的是沈文。 “老爷,端老爷子不在了,那些女眷怕是不会收咱们的礼。”管家为难的说。 端家除了老爷子,其余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端家老爷不当家做主,全是端老夫人操持,那位是个眼皮子浅的。 沈文对端家情况当然清楚,抛开其他,对端老爷子这个人,他是十分敬佩的,所以这个礼,该送还是要送。 主家坚持,管家只能领命下去准备了。 府中下人忙忙碌碌,哀乐在府门响起,院中却无比凄凉安静,只剩风吹动白绸发出的簌簌声。 到了时辰,沈文手执哀节,送沈老夫人下葬。 “老爷,老爷,”小厮匆忙跑进灵堂,低声说,“林…林家,从角门来人了。” 沈长赫闻言抬头朝外看去,就见回廊下由婆子引着正往这边走来的一男一女。 “沈大人,沈夫人,节哀。” 来人是林家兄妹,林雨柔红肿着双眼,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沈长赫身上,眸子里都是悲戚。 沈文微微颔首,“你们有这份心,我沈家感激不尽。” 能在这个时候偷摸来吊唁,也算是有情有义之辈了。 “沈大人别这么说,都是应该的,只是…今日端家也有丧,我父亲去了端家不曾来吊唁老夫人,您莫生气。” 林雨柔深深福身行了一礼,眼中都是愧疚。 沈文和沈夫人都偏头看了沈长赫一眼,似微微叹了口气。 这姑娘是个有情义的,话中意思可并没有要退婚的打算。 “林姑娘别如此说,你能来,老夫人九泉之下知晓,一定会特别高兴的。”沈夫人上前扶起她,眼泪止不住的流。 林雨柔跟着落下泪来,她面容有些憔悴,眼下乌黑,显然是最近日子不怎么顺遂。 沈长赫垂着眉眼,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看林雨柔一眼,冷淡沉默的让林雨柔心中锐疼。 林家长子上前给沈老夫人上了一炷香。 林雨柔随即跟上,却是跪在了蒲团上,行了一个晚辈礼,“老夫人,是晚辈来晚了,您莫怪罪。” 沈夫人看着她背影,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开口,她轻轻拉了拉沈长赫的衣袖,给他递了一个眼色。 林姑娘显然是对赫儿有情,这么好的姑娘,她很不舍得就此退婚。 沈长赫目光这才落在女子瘦削的脸上,薄唇微微抿起。 其他谁都没有开口,就连林家长子都只是站在一侧看着,并没有阻止林雨柔磕头的动作。 “林姑娘,”沈长赫上前一步,低声开口,“时辰差不多了,我祖母该下葬了,多谢你和令兄不嫌弃前来吊唁。” 他这是在开口赶人了。 林雨柔抬起头,一双眸子中都是水雾,呆呆的看着沈长赫, 她好不容易说服兄长从府里逃出来,第一时间就来了沈府,万万不曾想他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赶她离开。 “我送二位。”沈长赫退后一步,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雨柔泪水流的更多,半撑着地站起身子,她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看着沈长赫,红唇咬的很紧。 林家长子蹙了蹙眉,上前拉了拉林雨柔的衣袖,“莫耽搁了老夫人下葬的时辰,我们走吧。” 林雨柔还是不动,就那么僵持着。 沈夫人不忍心的别开眼,不愿再去看二人。 沈长赫一直垂着头,除了最开始的对视,不曾再看一眼林雨柔满是泪痕的小脸。 他率先抬步走了出去。 林雨柔吸了吸鼻子,她知晓他一贯冷漠,可今日,却也当真是伤心的很。 对着沈文和沈夫人行了一礼,又和沈安安打了个招呼,她才垂下头快步离开了灵堂。 沈长赫一直将兄妹二人送出回廊,才止住脚步回头。 气氛冷凝安静,他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 林雨柔还在小声的抽泣,他并没有去看她,而是对林家长子拱了拱手说,“有件事,我想与林兄一谈,可否借步。” 林家长子刚想点头,林雨柔却抢先说道,“是我们的婚事,对吗?我才是当事人,有什么话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爹说要退婚,她就不吃不喝,娘心疼她,才拖延至今,可娘也说,若是沈家当真识趣,就该主动退去这桩婚约。 所以他今日的冷漠,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可他当真要说出来,她心还是疼的难以呼吸。 沈长赫喉头像是堵了一团棉絮,看着昂着头看着他的林雨柔,眼睛莫名酸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此事当该由你家中做主,如何能与你一闺阁女儿细说。” “要嫁的人是我,凭什么由他们做主,” 她向来温婉守礼,和沈长赫为数不多的接触更是柔声细语,乖顺万分。 今日如此锐利,是沈长赫从不曾见过的,他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抬头看向了林家长子。 “家妹性子一向执拗,沈兄有话,不防直言。” 他无奈的睨了眼自家妹妹,往日在沈家面前一直都伪装的挺好,今日怕也是急了。 沈长赫给身后小厮递了个眼色,那人立即离开,不忘叫走了附近其他下人。 等四周再没有人时,沈长赫才轻声开口。 “与林姑娘的婚约是我沈家没有这个福气,还望林兄回去后将我之意告知林大人,等我祖母葬礼过去,家母就上门归还婚书信物,此后男婚女嫁,各自安好。” 林烨没有说话,转眸看向了林雨柔。 “你当真要和我退婚?”她语调艰涩。 “是。”沈长赫敛着眸子,“林家有情义,不曾落井下石,可我沈家不能装糊涂。” 林雨柔心一揪一揪的疼,眼泪止都止不住,“沈公子,果真是位君子。” 她语气讥嘲,沈长赫沉默,并不接话。 “府里还要忙,我就不送了,二位慢走。”他侧身让开了路。 林雨柔却并没有动,而是直直盯着他。 以前有婚约,她秉持着礼仪,从不曾仔细瞧过这个即将要娶她的男子。 “沈长赫,当初要结亲的是你沈家,如今要退婚也是你沈家,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答应的。” 她咬着唇说。 她是大家闺秀,能厚着脸皮说出这些已经十分难得,可瞧着沈长赫一成不变的面容,她心里莫名生了火气。 她一个女子,尚且不惧,他一个男子怎如此瞻前顾后。 沈长赫垂着头依旧不说话,林雨柔竟是气的狠狠推了他一把,抬步离开。 林烨有些尴尬,“家妹对你…颇为心悦,你莫和她一般见识。” “林姑娘有情有义,是我没有福气。”沈长赫语气艰涩。 他袖中手紧紧攥着,尽量维持着平静,“还望林兄多加看顾林姑娘,以后…莫让她再来沈府了。” “你当真想好了要退婚?”林烨蹙着眉问。 这个时候,他知晓避着沈家才是对的,可他确实欣赏沈长赫这个人,私心里也觉得沈家应不会就此倒下。 毕竟身后还有四皇子在。 “林姑娘率性,可我身为男子,却不能自私自利,不为她着想。” 林烨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他抬头在沈长赫肩头上重重拍了拍,才抬步走了。 青石小路上就剩下沈长赫一人,他不知站了多久,低垂着眼睫看着地面。 女子的质问和愤怒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他心中针扎般的疼,几乎难以呼吸。 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以前他一直觉得和什么人成亲都没什么区别,总归都是结婚生子,中规中矩的一生,这种艰涩酸痛之感,是他第一次有。 他抬手抚上胸口,眸中突然涌上无尽暗沉,第一次将难过浮现在了脸上。 “大哥。”沈安安站在回廊上,轻声唤他。 “嗯,”沈长赫敛了神色,抬头时已没有一丝波澜,他勉强扯了扯唇,对沈安安笑了笑。 那抹笑很酸涩,很难看。 她没有问他都和林姑娘说了什么,也没有问他是不是真的要退婚。 没有意义的话,说出来只是平添人伤感。 只是…… “林姑娘表面温婉贤淑,可骨子里是个极其执拗,有主见的,从她那次救我就可见一般,大哥想退婚,怕是不怎么容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长赫声音沙哑。 只要双方父母允了退婚, 就不是她能左右的。 第118章 离开京城 他一直觉得他喜欢本分守礼的姑娘,不麻烦,懂进退,最好是内敛一些。 起初的林雨柔样样都符合他的标准,他是真的中意,今日的她和以往大相径庭,可他竟觉得,今日的她更加鲜活,让人移不开眼。 他也当真是疯了! 沈长赫自嘲的笑了笑,“走吧,时辰不早了。” 兄妹二人回到灵堂时,棺椁已经出了灵堂。 从下人手中接过哀节,默默跟在沈文身后,沈家嫡系子嗣不多,就他兄妹二人,下葬之礼颇为冷清萧瑟。 “老爷,端家的棺椁从东城门出。”管家低声禀报。 沈文微微颔首,和端家哀葬队错开了时辰和街道,从西城门离开。 沿途不少百姓观看,窃窃私语,更多的无非是拿沈家的冷清和端家的盛大相比。 听说端家老爷子门生无数,送葬队伍绵延几里,哀哭声不断,刺人耳膜。 也听说,四皇子萧渊敬重端老爷子,亲自向皇上求来旨意,亲自扶棺。 其中还夹杂着一件风流韵事,说是端家三姑娘几次哭晕过去,都是四皇子衣不解带的安慰照料。 只是那些都和沈家无关,也和沈安安无关。 她没有心思去探听那些议论。 今日入了土,她就算是彻底失去了祖母。 “安安。”沈夫人拉了拉她衣袖,“都跪了一个时辰了,起来吧,我们回去。” 沈安安没有动,沙哑着声音开口,“娘,您再容我待一会儿,一小会儿就行。” 沈夫人擦掉眼泪,在一旁陪她站着。 有马车在寂静的官道上行驶,最后在距离不远的位置停下,沈安安没有回头去看,只听见了父兄的行礼声。 她没有在意,此刻心中想的是祖母一定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她肯定更喜欢江南那个宅子,等以后一切尘埃落定,她定是要带祖母走的。 骨节分明泛着青白的手指越过她跪着的身子,将一炷香插入了坟前的香炉里。 颀长伟岸的身姿在她身侧站定,挡住了大半阳光。 她没有抬头,突然想着皇子扶棺,端家今日的葬礼一定十分盛大。 相比之下,沈家就寒酸的有些可怜,正是如了祖母所说,想来宫中那位应是会十分满意吧。 “我来晚了。”他低声开口,朝沈安安伸出了手。 那张手上都是常年习武磨出的老茧,粗糙的不像一个皇子。 沈安安搭上他手腕借力站起身。 她双腿跪的发麻,靠墨香扶着才能勉强站得住。 山间风大,更显她身上的孝衣单薄,配上那张熬的憔悴苍白的面容,让萧渊心口生疼。 “不晚,”她强撑着福身行了一礼,“四皇子能来上炷香,我沈家已是感激不尽。” 萧渊薄唇紧抿,眉间拢着阴郁,并没有解释什么。 纵使他不说,几人心里都明白。 端家老爷子曾拜正一品,又是皇子恩师,皇上定然会赐下哀仪,随后就会有无数官员紧跟其后。 不管皇上是有心还是无意抬举端家,只有沈家的无人问津,才是他想要看到的,所以,萧渊确实不该来。 萧渊从沈安安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了沈文,沈长赫,三人往安静的地方走去。 “老夫人的丧礼已过,沈大人可对接下来的事儿有所决断?” 皇上虽赦免了沈家,可却不曾下任何旨意予此事有所处置,模棱两可,刻意打压的态度,让沈家在京城很难立足。 沈文淡淡一笑,“明日早朝,我会向皇上辞官,带着家人离开京城。” 萧渊眸色一暗,偏头朝不远处的沈安安看去。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点头,“也好,京中波云诡谲,暂时避避锋芒,等大局定下,我再接沈大人回朝。” 等大局定下,就是说等他坐上那个位置。 这话算是对沈家的承诺,也是暗示。 沈文顺着他目光看向了自家女儿,眉头微微蹙了蹙。 有了沈贵妃前车之鉴,他着实不愿沈家再和皇族扯上关系。 “归园田居挺好,臣在官场数年,日日如履薄冰,担惊受怕早就厌倦了。” 萧渊眉头拧了拧,并没有再说什么,今日是沈老夫人下葬之日,他不愿和沈文有所争执。 “后面的事儿谁又说的准呢。” 沈安安不论到哪,最终都必须回到京城。 或者……他四皇子府很大,藏着一个人也轻而易举。 他眼中的强势和凌厉让沈文心中极其不安。 如今危机尚且没有解决,难不成沈家这辈子都逃不开和皇室的纠缠吗? 沈长赫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具体如何,还当要看安安意思,若是安安愿意,他也支持。 太阳西落,一行人下山回城。 劳累了多日,沈安安靠在车壁上疲惫的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 她不知晓父兄和四皇子都说了什么,这会儿也没有力气去询问,她需要好好睡一觉,才有力气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沈府的马车和萧渊的马车在城门分开,分别从东西两门进城。 回了府,沈夫人担心她积郁成疾,让自己得了病,想让她在拢香阁住几日,沈安安没有去,回了海棠园倒头就睡。 连晚膳都没有用,墨香不放心,一整夜都守在床榻前。 果然,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好些日子都不曾做梦的她,今夜噩梦连连,前世的结局和今生的惨剧串连在一起,魇着她睁不开眼。 苦涩的味道从嘴里流入咽喉,她才有了些许气力,微微睁开眼睛。 “姑娘,”墨香急的双眼通红。 沈安安扯扯唇角,就又睡了过去。 她听见了沈夫人心疼的哽咽,还有父兄着急的询问。 天蒙蒙亮时,地上积雪结了冰,冷风一吹,直冻的人瑟瑟发抖。 沈文和沈长赫今日要去上早朝。 沈夫人守了沈安安一会儿,又连忙吩咐下人给父子二人准备马车手炉和厚些的大氅。 “夫君切要收敛着些脾气,莫忘了今日的要事。” 他们父子二人是去辞官的,以后远离皇城就和这里的人再没有什么关系。 昔日与沈文政见相左的官员今日定是要为难,沈夫人就怕沈文会一时冲动,再起什么争执。 “夫人放心,为夫心里有数。”沈文拢了拢大氅,幽深的眼中藏着精明。 沈长赫从沈安安闺阁出来,眉眼拢着暗沉,“安安这就劳累娘一直守着了。” “放心吧。”沈夫人一路将父子二人送出了院子,再三叮嘱。 如今沈家已经再经不起任何差错了。 马车行驶在结了冰的地面上,走的很慢,等到宫门口时,大臣们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沈府马车驶来的刹那,说话声有片刻凝滞,众人纷纷转头朝马车看去,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话。 沈长赫跳下马车,将沈文搀扶了下来,父子二人孤零零的站在马车旁,也没有去和任何人搭讪。 等着钟声响起,然后去奉天殿上朝。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冷嘲热讽,可光是众人看向父子二人的目光就挤兑的人浑身不自在。 沈文双手揣进袖子里,对沈长赫说,“人情冷暖,自古都是如此,莫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沈长赫年轻,不比他看惯了世间百态,沈文担心沈长赫受惯了追捧,心里会难以接受。 “爹放心,孩儿明白。” 他根本就没有将那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呀,沈太尉缺了数日早朝,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怎么?沈老夫人丧礼结束了?” 二皇子萧泽笑着朝二人走了过去。 沈文面色不变,对萧泽行了一礼,“皇上尚不曾罢免臣的官职,这早朝自然是要上的。” 萧泽嗤笑了一声,眸中都是冷意。 “沈贵妃害死了我母妃,沈大人莫不是以为死一个老夫人,此事就能揭过去了吧?” 想继续在朝为官? 怎么可能!!!! 沈长赫十指一点点收拢成拳,“二皇子,祖母已去,还请二皇子口下积德。” 萧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讽刺的说,“本皇子乃是龙子,莫说是说话难听,就是做事难看,你也得给我忍着,还以为你沈家还是当初的沈家吗?” 他可是忍了沈家好久好久了。 “沈公子莫不是忘了,在大理寺时被吊在架子上,都经受了什么。” 他眸子冷戾,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沈长赫。 沈长赫眸子微微泛红,双拳紧攥。 沈文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对萧泽拱了拱手。 “宁妃娘娘之死究竟如何,想来二皇子心中清楚,拿我父子二人恐是解不了二皇子心中气愤,您若当真孝顺,当做的该是让宁妃娘娘死因昭雪才是。” 萧泽面容肉眼可见的一僵。 他当然知晓他母妃之死和沈家无关,也在这件事中得到了不小的助益,可死的毕竟是他的母妃,他心中还是十分难受的。 但真正的凶手,他没有能力报仇,这才只能在落魄的沈家身上疏解。 往不好听的说,就是欺软怕硬,撒气而已。 “不愧是曾位居太尉之人,强词夺理,粉饰自己的口舌可当真是厉害。” “二皇子过奖。” 萧泽冷笑一声,“但愿待会儿到了奉天殿,沈大人还能如此巧言令色。” 他视线在父子二人身上扫过,唇瓣噙着讥讽,“可别被吓破了胆子才好。” 他偏头又看向沈长赫,笑说,“沈公子,身上伤还疼吗,鞭子沾着盐水抽在身上的滋味不好受吧?待会儿奉天殿上,你可别腿抖。” 沈文这只老狐狸他刺激不了,但沈长赫年轻,连他都在父皇面前发怵,何况是他! “不劳二皇子费心。”沈长赫冷声说。 第119章 朝堂风波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慢慢驶来,在几人不远处停下。 马儿正对着萧泽的方向,车夫拉了缰绳,马儿习惯性的喷出一口热气,腥臭的味道直冲萧泽,他立即黑了脸,拿衣袖挡住了口鼻。 那匹马儿还对他扬了扬前蹄,嘶鸣了一声。 但凡换成任何一位官员,萧泽今日都非得砍了那马不可。 可那是萧渊的。 车帘掀开,萧渊,凌辰逸先后下了马车。 凌辰逸脸上一贯都挂着笑容,朝萧泽做了个揖,“大早上的,二皇子捂着口鼻做什么,莫不是忘了漱口不成?” “凌辰逸。”萧泽重重甩了下衣袖,“我是你二表兄。” “开个玩笑,我和皇舅舅也一向如此,二表兄怎像个女人般小气。” 萧泽冷哼了一声,阴沉的目光看向了缓步走来的萧渊。 他先是和沈家父子打了个招呼,才转过身来,萧泽沉着脸,“这个节骨眼上,四弟还如此不知避嫌,就不怕父皇不满吗?” “还是你当真和沈家关系匪浅,有所密谋?” 萧渊冷冷的目光睨向他,语气更是凌冽,“是马儿的嘴不够臭,才没能让二哥闭嘴吗?” “要不弟弟让人把马儿牵来,二哥仔细闻闻,看是不是和你的嘴一个味?” 萧泽脸色铁青,他方才果然是故意的!! 那股子恶臭在此时仿佛更浓郁了,一阵阵往上翻腾,让他直想作呕。 “堂堂皇子,不说品行高洁,可对朝中大臣落井下石,冷嘲热讽,二哥不觉得自己很上不得台面吗,东市口卖猪的妇人怕都比不上你嘴碎卑劣。” “萧渊!” 萧泽大怒,当着众大臣的面,萧渊竟如此侮辱他。 可看不惯他行为的比比皆是,那些大臣虽不和沈家父子交谈,可踩上一脚的行为却也非君子所为。 各位大人都当耳聋眼瞎,除了萧泽党羽根本没有人往这边看。 “看来丧母之痛远不足以让二哥痛定思痛。” 萧渊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许,“你也莫以为拿一个宁妃,就能揭过去当年之事!” 萧渊此刻的语气和眼神,像极了方才他对着沈家父子说话时的趾高气昂。 “想报仇?你也得问问父皇答不答应!”萧泽冷笑着。 谁料萧渊根本不接这话,而是突然扬高了音调。 “就算我和沈家有什么又如何,至少我敢为沈家开口,不比二哥心狠手辣,张家好歹为二哥办事多年,父皇尚不曾下令处置,张家半数族人就都死的死,伤的伤。” 萧渊目光在萧泽党羽里一一扫过,似笑非笑,“如此雷霆手段,也不知那些对二哥忠心耿耿之人,午夜梦回,怕不怕!” “你胡说什么?” 萧泽咬牙切齿,这个话题不早就过去了吗,这人反应也太慢了些吧。 那些大臣触及萧渊目光纷纷垂下了头,装作不曾听见的样子,至于心里有没有想法,就另当别论了。 上朝的钟声总算是响起,沉重的宫门打开,随着小太监的声声高喝,众人前后进入奉天殿。 沈文穿着一品官服,站在以前的位置上,在皇帝走进奉天殿时,跪下行礼。 皇帝目光在他身上定格了片刻,锐利的眸子眯了眯,让众人起身。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第一时间会先处置沈家父子,不料皇帝根本没有提及,而是像往常一样,让四部汇报政务。 等一切流程走完,他依旧没有开口提此事的意思。 一时让所有人心中都打鼓,猜不清他的心思。 眼见着早朝就要结束了,萧泽忍不住站了出来,和他一起出列的还有沈文。 皇帝沉沉的目光瞥过萧泽,嫌弃一闪而过,如此耐不住性子,实是难堪大任。 却是对沈文开口问,“沈卿有话要说?” 沈文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回皇上,宁妃一事,老臣心中愧疚难当,皇恩浩荡,不曾祸及家族,老臣却过意不去,还请皇上允老臣致仕,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 皇帝锐利的眸子盯着沈文弯下去的脊背。 那句皇恩浩荡,宛若一个巴掌,充满了讽刺,可偏偏沈文态度恭敬,语气真挚。 “沈卿言重了,你父子为大梁江山鞠躬尽瘁,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沈老夫人已为教女不善羞愧自尽,沈贵妃也已去了清净之地修身养性。” “朕不曾牵怒沈卿,沈卿又何必非要离开呢?” 他听说了沈贵妃的事儿,也知晓沈家此举是在向他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不利皇家的流言传出。 他阴沉冷厉的眸子盯着沈文,企图从他举动中看出丁点的不满与恨意。 若有,沈家一个都不能留。 听到那句教女不善,羞愧自尽,沈文下颚崩的很紧,握在一起的手使了很大力气才没有露出蛛丝马迹让皇帝瞧见。 “老臣年迈,已无力在效力朝廷,还 请皇上恩准。” “呵。”皇帝不轻不重的笑了一下,语气陡然冷沉下去,“沈卿莫不是因为沈老夫人之死对朕有意见?” 沈文唇线抿直,起伏的胸口极力压制着,他闭了闭眼,跪了下来,声音洪亮的供大殿所有人都能听见。 “皇上明鉴,老臣绝无此意,皇上说了,是家母教女不善,有…今日下场,也是因果。”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这几句话说的平缓不带任何情绪。 沈长赫双拳紧攥,身子微微发抖。 他看着被逼的跪在大殿中,弯着背脊的父亲,眼睛泛上了红。 爹这一辈子行端坦直,对皇帝更是忠心耿耿,却被逼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卑微至此!! 沈家都已经认了,愿意交权远离争斗,为何还要如此羞辱!! 他抬步要出列,却被人用力拽了一下。 回头,竟是翰林院林大人。 他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是文官,在朝堂上几乎没什么份量,一直都谨言慎行,没什么存在感,如今能阻止沈长赫,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沈长赫薄唇紧抿,快速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不让其他官员发觉方才的互动。 林大人长松了口气,额头冷汗都滴下来了。 皇帝不说话,犀利冷凝的目光注视着大殿中跪着的沈文。 气氛一度陷入了安静。 沈文垂着头,几乎是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脊背僵硬着,想着家中的妻女,便也都默默忍受了。 “皇上明鉴,老臣绝无不满之意。” 他再次高声说,重重磕了个头。 沈长赫忍不住出列,又一次被拽了回去,这一次,是李怀言。 “嘘。”他朝前指了指,沈长赫蹙眉看去,就见萧渊站了出来,正立在沈文身侧。 “父皇掌着生伐决断,对沈家之过迟迟不曾定夺,沈大人心中惊怕也是人之常情。” 你不说怎么处置,又处处打压挤兑,人家要走你又不肯,非说人家不满怨愤,那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萧渊说的婉转,可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这个意思,皇帝脸黑了黑,眸中染上了怒意。 这个逆子,从来都是不分场合的驳他脸面。 “父皇的意思,是想如何处置?若是您不计较,让沈家依旧官任原职,想来沈大人也不会不识抬举。” “……” 皇帝心口的火气越积越多,若非是在奉天殿中,文武百官都在,他一定拿起龙案上折子狠狠砸向那个逆子。 官任原职? 他倒是真敢说,为了个女人,屡屡和他唱反调,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君臣不君臣,父子不父子。 好,既然他不稀罕他的恩宠,因个女人屡屡忤逆,那他就成全他! 第120章 赐婚 他冷冷扯起唇角,“都说我儿对沈家姑娘情深几许,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竟为了护着沈家如此尽心尽力。” “父皇。”萧渊眉头一皱,心中有丝不好的预感。 只是不待他说话,皇帝就率先说道,“既是我儿中意那姑娘,朕就成全你们。” 他目光在变了脸色的沈文身上扫过,眸中含着讥嘲。 “看在沈家养了个好女儿的份上,朕就从轻发落,沈卿官降三级,去兵部当差,沈卿之子从今日卸职,夺去官身。” 他隐晦的目光冷冷的盯着萧渊,继续说,“沈家姑娘,便赐予我儿,为皇子侧妃。” “父皇。”萧渊猛然抬头,墨眸中隐着阴霾,“儿臣近日并无成亲的想法,还请父皇……” “怎么,你不喜欢沈家姑娘?”皇帝眯起眼,“若是不喜欢,这满朝文武那么多青年才俊,可就轮不到你了!!” 萧渊心中一沉,紧攥着掌心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皇上。”沈文咬着牙开口,“小女还小,老臣并没有要嫁女儿的打算,家母又刚去世,小女是家母一手养大,理应守孝三年。” “不打紧。”皇帝大手一挥,“朕下道夺情旨意就是,热孝成亲的比比皆是。” 沈文还想说话,皇帝眼眸一冷,沉声说,“怎么?沈卿百般推辞,莫不是嫌弃皇子侧妃位份不高?” 皇子侧妃说的好听,但其实也就是个妾,只不过所嫁之人是皇子,才有上皇家玉牒的机会。 沈文自然不愿意,莫说是侧妃,就是正妃,他也不想让女儿和皇家搭上关系。 沈长赫也站了出来,“皇上,家妹从小在江南长大,性子偏执,规矩欠缺,怕是不适合嫁入皇家。” “不懂规矩可以教,朕宫里有不少嬷嬷,可以教到沈姑娘会为止!”皇帝语气已经明显森冷。 让宫中嬷嬷教规矩,那不是教,而是受折磨,沈长赫咬着牙,一时没敢再说话,就怕皇帝一个恼怒,又说出什么对安安不好的话。 毕竟皇帝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沈文不想放弃,大着胆子继续开口,“皇上,臣如今已无心朝堂,只盼带着妻儿回乡野自在,还请皇上准许…” 话音一落,龙案上一声巨响,文武百官吓的齐齐跪倒在地。 皇帝阴冷的声音响起,“沈卿,朕屡次对你沈家手下留情,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他不曾罢免他的官职,准许他继续留在朝堂,他就该感恩拜德,如今的沈家,当一个皇子侧妃都是对沈家的抬举! 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沈文,锐利的眸子眯起,“沈卿百般推拒,究竟是看不上朕的儿子,还是心中对朕有怨愤,不满?” 这话,可谓是极重,但凡沈文回答有丁点问题,今日怕都是灭顶之灾。 他微微抬头,对上了皇帝冷戾的眸子,里面都是警告的威胁, 他瞬间明白了,贵妃虽已经不能说话,可不代表这个秘密会永远不说出来,皇上,是绝不会让沈家离开他眼皮底下的。 “皇恩浩荡,四皇子人中龙凤,老臣不敢,只是……” “那就给朕闭嘴吧。”皇帝面容很冷,“你该庆幸,朕的儿子心悦你家女儿,若再推辞,沈家三族男丁全部流放,沈姑娘一样离不开京城。” 他手腕搭在龙椅上,浑身散发着强势的气息。 他就是要告诉沈文,告诉所有官员,他是皇帝,掌管着大梁江山,天子脚下,皆为尘土,更莫说是一个女子!! 沈文覆在腿上的手收拢成拳,很努力才压抑住情绪。 “皇上。”沈长赫不甘开口,却被沈文率先打断,抢过话头,领旨谢恩。 今日早朝,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能离开京城不说,连安安都给搭了进去。 可沈文不能不为沈家旁枝考量。不能自私的为了女儿让那些人遭受无妄之灾。 沈长赫眼眸猩红,眸底是滔天的怒火和森冷。 沈文和沈长赫没有说话的余地,可萧渊却不会如此轻易妥协,他冷冷的盯着皇帝。 “怎么,我儿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皇帝挑了挑眉。 若是他敢说出不满,他就立即将沈安安指给其他家的公子。 “你和沈姑娘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你不娶人家,让沈姑娘在京中如何自处,不过朕也不会逼你,满朝文武中有的是青年才俊,。” “你毁了人姑娘清誉,这个责任,我皇家总是要负的。” 他眼中迸发出威胁警告的冷冽目光。 萧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下颚绷的很紧。 他知晓,今日这桩婚是不可能推掉的了,否则单是沈家就不能全身而退,那个女人如此爱重家人,定是会接受侧妃的头衔。 回头说不定会责怪他! 那可是三族流放! 思及此,萧渊微微闭了闭眼睛,垂下了眼帘,拱手,“回父皇,儿臣…心悦沈家姑娘,对这桩婚事满意。” “那就好。”皇上脸上扬起笑意,“那就由礼部挑个吉日,抬进你四皇子府吧。” 皇子侧妃也是会举办仪式的,皇帝这话,就好似纳个妾室,点个通房一般随意,轻佻的让人备感羞辱。 沈长赫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向前面跪着的沈文,爹没有说话。 想着那要被连累流放的三族,他皆力忍下,袖中的手剧烈颤抖着。 “礼部侍郎,最近可有良辰吉日?”皇帝对这桩婚事仿佛十分着急。 礼部侍郎站了出来,躬身回答,“回皇上,本月二十三,就是良辰吉日,宜嫁娶。” 二十三,正是沈家先前和林家说定的大婚之日。 “好,那就二十三。”皇帝一锤定音。 “父皇,”萧渊沉着脸开口,“儿臣第一次成婚,十日时间准备也太仓促了些,还是等年后再议不迟。” “哎,不打紧。”皇帝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娶侧妃而已,朕会再从宫中派人帮你操持,来的急。” 萧渊抬眸看着皇帝,几乎是强烈隐忍着怒意,才勉强平静的说,“二哥娶了一个又一个,都办的如此隆重盛大,儿臣第一次娶亲,自然不能寒酸,辱没了我皇家威严才是。” 莫名其妙被点名的萧泽愣了一下,旋即就接收到了皇帝不善的目光,他狠狠剜了萧渊一眼,垂下了头。 你们说就说,扯我干什么,满朝文武哪个不知他后院娇妾美娘最是多,不盛大如何趁机和那些大臣攀上关系! “那你想如何?”皇帝不悦的看着萧渊,毕竟是娶侧妃,再盛大也不能越了制去。 他眸光微闪,突然说道,“朕听说你恩师的孙女,端家三姑娘对你颇有情意,端老爷子刚去世,你也当对他的后嗣照拂,端家门第清明,那端三姑娘又知书达理,才华颇佳,做你的正妃再合适不过。” 萧渊豁然抬头,面容冷凝的可怕,皇帝却直接对太监吩咐,“拟旨,端三姑娘钟灵毓秀,赐婚给四皇子为皇子正妃,沈家姑娘得四皇子喜爱,赐为侧妃,十日后,一同完婚。” “父皇。”萧渊冷声开口阻止,宣旨太监看了眼皇帝,见皇帝没有动作,没敢停留,连忙去拟旨了。 “你的婚事耽搁的够久了,如今一起办了,朕也放心了,至于婚礼排场,只要不越祖制,随你怎么折腾。” 毕竟,是娶正儿八经的皇子妃。 莫说是其他人,就连萧渊这会儿都是懵的,他怎么都没想到,皇上会突然把端梦梦指婚给他。 “老四,端老爷子于你有授业之恩,他不在了,端家只剩妇孺,没有能撑起事儿的人,你若是有心,就当善待他的孙女。” 皇帝语重心长的说道。 端家老爷子人虽不在了,可门生威望还在,娶了端梦梦于萧渊是有助力的。 而今时的沈家对萧渊才是除了累赘没有半分用处,空占了一个侧妃的头衔。 若说皇帝不喜欢萧渊,可和端梦梦这桩婚事算是在为他考量,若说喜欢,又着实牵强。 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行为,让文武百官都很懵。 萧泽更是一脸懵懂看着上位的皇帝,和怒气冲冲的萧渊。 不明白父皇今日这桩指婚究竟是唱的哪出? “善待的方式有千万种,不止这一个办法,儿臣对端家姑娘无意。” 方才沈家的婚事,他只说要等等再议,可端家却是拒绝的十分干脆。 其余大臣都缩着脖子,生怕他们父子二人对峙再牵连上他们。 “圣旨已下,容不得你儿女私情。”皇帝态度十分果决。 也许旁人看起来今日赐婚有些儿戏,但却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直接吩咐太监退朝,拂袖离开了奉天殿。 萧渊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转身就要跟去御书房。 “萧渊。”李怀言拉住了他。 其实他觉得这样也算是极好的结果了,两女都娶,既对大业有所助益,又娶了心爱之人,不是一举两得吗。 反正皇子又不可能只娶一个,他先前还说对四皇子妃人选并不在意。 他脚步滞住,却没有看向李怀言,而是看向了沈家父子。 “四皇子。”沈长赫垂着头,声音嘶哑。 萧渊薄唇紧抿,“回去告诉她,等我消息。” 他没有说别的,扔下这句就挣脱开李怀言快步离开了大殿。 李怀言和凌辰逸对视一眼,立即也跟了出去。 沈长赫上前扶起跪了一早上,双腿发软的沈文,一同往外走去。 地面的冰此时都化的差不多了,宫人正在清扫地上的水渍,父子二人都沉默着,脸色阴郁难看。 “看来我们想离开京城,是不可能的了。” “爹,我们当真要把妹妹送去四皇子府做侧妃吗?”沈长赫眼圈酸涩发红。 若是正妃,妹妹愿意,他不说什么,可今日皇帝明显是在羞辱,让安安在四皇子府如何立足!! 沈文沉默着上了马车,好半晌才低低说,“沈家三族,二十三个男丁,你我父子不惧生死,那些娃娃却是抵不住北地的寒冷。” 这是他沈家的祸事,怎么能牵连他们呢。 沈文重重闭上眼睛,一股子无力在心中蔓延。 “爹。”沈长赫突然低声开口,“您当了太尉这么多年,就算被夺了官位,在武将中也算有些威望的。” 沈文眉头拧了拧,睁开眼看着沈长赫。 他这次没有像以往发火,怒斥,而是陷入了沉思。 大太监心知今日父子二人又生了嫌隙,一回御书房就将门给关上了,想着四皇子瞧见应是会明白皇上这会儿心情不好,不宜打扰。 第121章 御书房对峙 皇上只当没瞧见他的小动作,坐在龙案后开始批注奏折,只是他刚拿起来第一本,还没有落笔。 御书房就咣当一声巨响,被从外踢开了,震的他手中的笔都掉在了龙案上。 大太监甚至看见了御书房的门在颤抖晃动,仿佛下一瞬就要轰然倒地。 看来御书房的门是要换了。 被皇子把门给拆了,皇上应是历史上头一遭了。 皇帝气的脸铁青,怒瞪着双眼,“萧渊,你想干什么?” 他当真是无法无天!是拿准了他当真不会杀他不成。 可这话,他早就说了无数遍,想来已经没了威慑的作用。 大太监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身子微微发着抖。 父子二人时常生气,可萧渊如此发怒,还是头一次。 “奉天殿上没有掰扯清楚,儿臣特意追来,和父皇说道说道。”萧渊面色清冷,在龙案下站着,身姿独绝。 皇帝看着他,怒火就减去了一半,光是这份气魄,在众多子嗣中就是最像他的。 只可惜,他太执拗,屡屡为了小节不顾前程,让他一再失望。 否则这大梁的江山,他是真的愿意给他的。 他眼中染上复杂的情绪,就像面对当年的淑妃! “你中意沈家姑娘,朕成全你了,你还来掰扯什么?” 皇帝语气很冷。 “那端家的呢,是父皇中意的?” “是又如何,朕是皇帝,让你娶,你就得娶。” 萧渊冷嗤一声,“我中意的我娶,父皇中意的,你自己为何不娶?” “放肆!”皇帝气的呼吸急促,“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为了沈家,你屡次顶撞朕,为臣不敬,为子不孝,文官的折子都快把朕给埋了,你不娶端家姑娘,要如何在朝中立足!” 御史手中的笔,向来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此次事件对萧渊不管是名誉还是势力上影响都颇大,端家老爷子曾是文人表率,他赐婚端三姑娘给他,还不都是为了他好。 萧渊冷冷一笑,“儿臣有今日,难道不是父皇一手推动所致?” 他凝视着皇帝,“父皇,有时候儿臣是当真看不懂你,一边费尽心思打压我们,一边又在垂死挣扎时拉我们一把,可当真是不偏不倚。” 当初萧泽落于下风,他就打压他,抬举萧泽,如今萧泽势大,他又给他赐婚,让他可以跟萧泽平分秋色。 “你这一碗水,端的可是真好。” 让他们相互制衡,谁又都奈何不了对方,就像他手中的两枚棋子,随意想放在什么位置。 皇帝面色微顿,冷冷移开视线,不看萧渊,“不论你如何说,端家三姑娘,你都必须要娶。” “若是儿臣不娶呢?”萧渊语气森寒。 皇帝冷冷一笑,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那就两个都别娶,朕让她们都抬进二皇子府去。” 要么你两个都要,要么你两个都别要,都给你二哥,想来萧泽会十分开怀。 萧渊眸底顷刻间涌上戾气。 皇帝不以为然。 不论是谁,都必须按照他规定的路去走,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好,”他突然勾唇,冷冷一笑,“那父皇等着就是。”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的脸却微微凝重,皱了起来,盯着萧渊离去的背影。 这个逆子说这话,不出意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让人盯着他,有什么情况立即禀报。”他吩咐大太监说。 大太监立即领命退了下去。 等御书房人都离开,皇帝重重呼出一口气,靠回了椅背上,神情有些恍惚。 这个逆子,当真是她的儿子,一样的犟种。 为何就不能听话些,像宁妃母子一样,也不至…… 思绪慢慢飘远,皇帝在龙椅中坐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回神。 他是皇帝,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更不会独宠于一人,当年她不明白。 如今他的儿子一样不懂,这大梁的江山基业,不能有一丁点的隐患。 萧渊从御书房离开不远,就遇上了一直等在那里的李怀言和凌辰逸。 二人一见他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就知晓和皇上的谈话怕是很不愉快。 “宣旨太监已经离宫去往端沈两家了。”李怀言轻声说。 “嗯。”萧渊淡声应着,三人一齐离宫回了四皇子府。 书房里,萧渊半倚在圈椅中黑着脸不说话,凌辰逸和李怀言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 “虽说婚事和你所想的有些出入,但左右是好事,至少保住了沈家,你也能将沈姑娘娶回来了。” 其实他们都认为这个结果对萧渊来说是很不错的。 端三姑娘知书达理,就算是正妃,也欺负不了刺头的沈安安,坐享齐人之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萧渊沉着脸,并不说话,幽深的眸中仿佛萃着寒冰。 梦中的他二人尚且因为端梦梦鸡飞狗跳,若是都娶回来,那个女人不掀翻了皇子府的房梁才怪。 他让沈长赫告知了沈安安,等他消息,又怎能失信,让她失望。 “主子,”管家敲了敲房门,捧着圣旨走了进来。 他脸上笑意在触及萧渊冰冷的脸时戛然而止,捧着圣旨不知该往哪放。 还是凌辰逸站了起来,把圣旨接到自己手中,挥手让管家退下。 管家头上出了一层冷汗,转身就走。 他将圣旨放在萧渊的书案上,“距离大婚之日就只剩十日,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娶,还是不娶?” 他们的意思当然代表不了他的意思,要不要娶还是得他自己说了算才行。 萧渊目光落在圣旨上,青白的指节将圣旨拿起打开。 定格在最后几句话上,脑海中浮现的是皇上的话。 “要么就两个都娶,要么就都别娶,抬去二皇子府去。” “自是要娶的。”他淡声开口,只是还要问那人意见。 凌辰逸和李怀言同时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里的身子都松懈了不少,就怕他因为一个位份和皇帝过不去。 “这就对了,左不过是在你四皇子府中,正妃侧妃还不都是你的恩宠,你喜欢沈家姑娘,偏宠着她就是,皇上还能管你床笫之私不成,对端家姑娘,只要给予应有的嫡妃尊重就是。” 凌辰逸可谓是苦口婆心。 李怀言赞同的点点头,觉得这话十分在理,萧渊如今是皇子, 日后若是成为皇帝,身边的女子就会更多。 “不过是暂时的名分,等你成就大业,那个位置还不是你想给谁就给谁。” 得了准信,凌辰逸起身离开书房。吩咐管家即刻准备大婚事宜,装点府上。 时间不多,他们得抓紧些才成,绝不能让这场大婚成为四皇子府的笑话和污点。 萧渊看着二人忙碌,只是冷冷勾了勾唇角,未发一言。 李怀言又有了些惆怅,对凌辰逸道,“若是能分开娶就好了,皇上偏偏让端沈两家同一日进门,一个是正妃,一个是侧妃,沈家姑娘要从角门进不说,还连个仪式都不能有,新婚之夜守着空房,她那性子,不知会闹腾成什么样。” 按理说,同一日进门,萧渊是必须要留宿正妃房中,拜天地,合衾酒,洞房花烛,都是正妃才有的,侧妃只能等着,独守空房。 若是分开娶,侧妃隆重些也没什么,可同一日,真就连个点缀都称不上。 那姑娘又性子孤傲,皇上如此明显的折辱,当真是杀人诛心。 凌辰逸碰了碰李怀言,看了眼萧渊难看至极的脸色,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了。 李怀言不甚在意,“还是那句话,既然进了四皇子府的门,如何做那就是萧渊说了算,皇上总是不会为了先留宿哪屋和他计较。” 这话,算是对萧渊微乎其微的安慰了。 可萧渊却是至始至终都不曾接话。 他垂头把玩着左手上的白玉扳指,隐在暗影中的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庆安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宫中派下主持大婚之礼的人到了。” “嗯。”萧渊冷淡应了一声。 庆安声音滞了滞,好一会儿才问,“那…当要如何安置?” “随便,有个地方睡就行了。”凌辰逸见萧渊脸色更差,连忙接话说。 庆安这才遵命去办。 “皇舅舅派来的人估计会在府上待上十日,这些日子我们都当谨慎些才行。” 李怀言点点头,他端起书案上已经冷透了的茶盏喝了一口,眉头紧蹙。 “如今二皇子怕是已经因这桩婚事红了眼,我也当真是看不懂皇上的用意。”他抬头看向凌辰逸,又转而看向萧渊。 “你们说,皇上到底是属意谁为太子?” 凌辰逸抿唇,好半晌才摇了摇头,“皇舅舅这是谁落于下风就帮谁,如此互相消耗两个儿子的势力,还当真是摸不清他的心思。” “可他不就萧泽和萧渊两个可以继承大统的成年皇子,让他们这么争来斗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李怀言百思不得其解。 书房中一时陷入宁静,谁都不再言语。 宫里来的人动作很大,一进府就开始布置了起来,不到两个时辰,就连院中光秃秃的树干都给挂上了百年好合的红绸。 庆丰被宫中太监指派,硬着头皮进书房询问,“主子,掌事太监让问您,正妃侧妃,分别居住哪两个院子。” 萧渊淡淡抬眸,面无表情的面容就让庆丰心里一个哆嗦,想转身就走。 好在半晌后,他还是开了口,说,“梧桐苑。” 梧桐苑是主院,最是靠近书房的院子,正妃居住。 那侧妃呢? 庆丰站着没走,萧渊眸子慢慢阴沉,“怎么,还有问题?” 庆丰咽了咽口水,娶两个,一个院子怎么够。 “那…那侧妃…” “滚。” “是。”庆丰不带犹疑片刻,转身就离开了书房。 凌辰逸和李怀言只当他这会儿是不痛快,都没有说什么。 圣旨就那么随意的扔在书案上,萧渊眸子半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梦里的他们相互折磨,让原本美满的婚事满目疮痍。 她痛苦,绝望,怨愤,和那充满爱意的眼神交聚,每每让他夜半惊醒,懊悔自责的情绪铺天盖地席卷着他的神经。 他说了要补偿,又怎么可以亲手推动二人新的悲剧。 他再承受不起她冰冷厌恶的眼神。 承受不起眼睁睁看着二人走向两两相厌的境地,却无力转圜的绝望。 他眸子缓缓转动,定格在书案堆积的折子上,从中挑拣出一个,展开。 李怀言看了眼那折子,皱了皱眉,“徐州雨水已经延绵半月有余,朝中赈灾银两一直拨不下,恐是会有不少百姓遭难,尸横遍野。” 可朝中那些官员哪会在意这些,个个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户部收税的时候快的很,要他们出银子时比要他们命还难! 萧渊冰冷的唇角突然勾了勾,将折子推给了凌辰逸,“父皇这些日子闲的很,也给他找点事情做。”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竟还有心思推动这个给皇上添堵。 凌辰逸一时摸不准萧渊意思,但还是将折子接过来点头应下。 萧渊随即站起身,凌辰逸立即问,“你要去哪?” “香觉寺。” 凌辰逸和李怀言同时皱眉,“都这个时辰了,你去香觉寺做什么?” 萧渊没有回答,取过大氅离开了书房,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庆安守着梧桐苑,好生布置。 一道圣旨,牵连了三个人,最愉悦开怀的就当端府。 端梦梦收到圣旨时,惊讶,喜悦,不可置信。 宣旨太监还没走,她数年的好教养就尽数破功了,她拉着端老夫人和端夫人,高兴的手舞足蹈的蹦跳。 喜悦的神情和满院子的白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宣旨太监皱了皱眉,片刻没有停留的离开了。 端老爷子不在,端家没有了主心骨,这桩婚事可谓是雪中送炭,端老夫人也高兴的很。 “先回屋再说。”她按下端梦梦手臂,引着众人进了屋子。 端梦梦还没有从喜悦中脱离出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端莹莹突然开口说,“赐婚纵然是好事,可皇上还赐了沈家姑娘做侧妃,这正妃,侧妃同一日嫁过去,倒是…” 第122章 高兴的太早 难得一见的新鲜事,何况四皇子早就公开承认,他心仪之人乃是沈家姑娘。 端老夫人,端夫人以及端梦梦笑着的面容齐齐一滞。 端梦梦偏头看向端莹莹,目光说不出的不善,唇角下撇着。 端莹莹立时垂下头不吭声了。 她固然生气沈安安也被指婚萧渊,可自己是正妃,她不过是个侧妃,赐婚的喜悦远远盖住了心中的嫉妒不满。 端夫人略有嫌弃的瞥了眼端莹莹,“四皇子乃是皇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何况今时的沈家如何能与我端家相比,梦梦是八抬大轿,中开大门的嫡妃,她不过是个连堂都没资格拜的侧妃。” 她伸手将不怎么高兴的端梦梦拉到怀里,柔声安慰。 “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等过了门她可是要给你晨昏定省请安的,不见血的折磨人手段多的是,还不是你想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 端梦梦反应过来后,就没有端夫人想的那么乐观了。 “娘,你不了解沈安安,她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端老夫人和端夫人同时拧了拧眉, “娘,按理说,皇上下了圣旨,明日四皇子府是不是就该来下聘礼了。?” “当是如此。”端夫人皱了皱眉,常理而言,这个时候,四皇子该是来人通知一声。 可圣旨都到了这么一会儿了,怎连个信都没有收到? 端夫人和端老夫人对视一眼,齐齐浮上担忧。 端梦梦有些坐不住了,打发了人去门口守着,等四皇子府来人。 “三妹妹或许可以派人去沈家守一守,若是连沈家都不曾收到,那咱们就不必担心了。” “你什么意思!”端梦梦心里本就烦躁,听了这话气愤的瞪着端莹莹。 “你意思是说,我比不上沈安安?” 她可是正妃,那沈安安不过是个侧妃,四皇子怎么会越过她先给沈家下聘! 端老夫人和端夫人也不怎么高兴,皱着眉看着端莹莹,“大喜的日子,你怎么总说些丧气话,多晦气,也不怪你妹妹发火。” 端莹莹抿唇低下了头。 叹了口气,她还是说道,“祖母,娘,你们有所不知,四皇子和沈家姑娘早就情投意合,若沈家不出事,沈家姑娘定是铁板钉钉的四皇子妃。” “如今…三妹妹突然被皇上赐婚了过去,沈家姑娘又不是个好惹的,再加之四皇子偏宠,三妹妹日子怕是不会好过的。” 她摇头叹息,说出的话让端梦梦无法反驳,心梗的很。 可她怎么可能承认,往后她就是端家最荣耀的姑娘,端莹莹不过是嫉妒她罢了。 “二姐姐这是什么话,四皇子和沈安安就算有几分交情,可我和四皇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意,还有祖父的关系,四皇子怎会对我不好!” 何况,她才是御赐嫡妃。 端莹莹依旧是一脸担心,端老夫人开口打断二人,“好了,圣旨已下,莫再纠结那些没用的了。” “莹莹,与其担心你妹妹,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婚事吧,你妹妹都要嫁给皇子了,你连一个尚书家的公子都搞不定。” 端老夫人眼里都是嫌弃,羞的端莹莹面皮赤红,“祖母,我也是大家闺秀,如何…如何能主动和男子搭讪?” “搭什么讪?”端夫人皱着眉,“你说话怎如此难听,你妹妹就没和别人说过话,来提亲的人还不是把门槛都给踏破了,提都没提你,说到底,不还是你没用!” 她面上都是不耐烦,“若非你祖父没了,我们端府能用你来日后撑门面,至少你妹妹日后是皇子嫡妃,你有本事也嫁个皇子。” “娘,”端莹莹眼中含泪,倍感屈辱的站起身,“我都是为三妹妹着想,您做何作践到我身上。” 她目光又看向瞪着她的端梦梦,涩声说,“这桩婚事如何,三妹妹心里难道没数,莫说四皇子和沈姑娘一条心,单就沈姑娘一个,你可能对付的了?” 端梦梦心里自然没底,可她怎么会承认。 祖父不在了,今后在端府谁嫁的好,谁的地位就高,祖母和娘才会高看谁一眼。 从小到大,她们喜欢她,不也是因为她是第一才女,可以给家里争光。 “今时不同往日,我是正妃,她就是个妾,我怎会怕她。” 端莹莹拿帕子擦掉眼下的泪花,哼笑一声说,“三妹妹就算要异想天开,也得等能嫁进四皇子府再说。” 她可不认为沈安安会甘愿为妾。 都这个时辰了,四皇子府连个管家都没露面,就可见四皇子对这门婚事的态度了。 说完她便哭着转身离开了正厅。 端梦梦气的不轻,可又无处发泄。 “祖母,娘。您们看二姐姐,她老是扫兴,就会泼我冷水。” 端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好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等过段日子娘就把她嫁出去,若是尚书家公子不成,就让她去徐州给柳大人做填房。” “她没你嫁的好,许是心里不痛快。” 那柳家虽不在京城,也是一方大吏了。 端梦梦哼了哼,这才安静了下来,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也因端莹莹的话,猫抓般难受。 端老夫人担忧的声音响起,“梦梦啊,其实你二姐姐说的不无道理,你当真有把握……” 端梦梦心里更忐忑了,“祖母,要不明日我借给祖父诵经的由头约四皇子去趟香觉寺,探探他口风,想来皇上赐婚,他不会对我没有半分情意,不过安全起见。” “也好,反正已经订了婚,一同给你祖父祈福诵经,外人也不会说什么。” 屋子里交谈声还在继续。 “姑娘。”端莹莹的丫鬟瘪着嘴说,“您别难过,夫人…许就是说说而已。” 端莹莹回神,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抬手擦掉了眼下的水渍,脸上是无比冰冷的神情。 她们的偏心和贪婪的嘴脸,她早就见识了,在这个府里,除了能给她们带来荣耀的端梦梦,哪个她们真的放在心上过。 丫鬟扶着端莹莹往回走,“今日圣上赐婚,三姑娘正是得意的时候,老夫人和夫人定都会更偏着她,姑娘您何必说那些话,让她们不痛快呢。” 端莹莹不以为意,“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是她们高兴的太早,看不清局势。 不对,端梦梦懂,不过是心存幻想,不愿意从美梦中醒来罢了。 “等着瞧吧,端梦梦若是能嫁进四皇子府,天上都得下红雨。” 反正她是打死也不信沈安安会心甘情愿当一个侧妃的。 等回到院子里,端莹莹又吩咐道,“你待会儿去打听下,看看我娘说的那位尚书公子品行如何?家里有没有污遭事儿。” “姑娘是打算要嫁了?” 端莹莹呼出一口浊气,“不然呢。我总不能去徐州给一个赶我爹年纪大的人当填房吧。” 她娘是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姑娘。”丫鬟眸子闪了闪,压低了声音说,“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呢。” 端莹莹拧眉看着她。 “奴婢听说,沈家公子和林家姑娘好像要退……” “住口。”端莹莹厉声打断了丫鬟的话。 “你胡说什么?” 丫鬟不明所以,“姑娘不是一直心仪沈家公子吗,奴婢是觉得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