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弥罗》 第一章 沈铭德 沈铭德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这里虽然宽敞,又不显空旷。办公室中的各种家具陈设都很讲究,高档,还不会显出一种狂妄炫富式的庸俗。除了家具外,像什么水晶球,镇宅剑,风铃,还有个巨大的鱼缸等摆件也在这间办公室的东,南,西,北这四个方位上按照五行风水的规矩各归其位。或许是真有神明庇佑,沈铭德这几年的生意还真可谓是顺风顺水。他不仅一次地在饭桌酒桌上向别人吹嘘自己在旅游行业上的投资是多么正确,同时在他心里也深深喜欢上了这份事业。 年近40的沈铭德虽然貌不惊人,但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北方人独特坚毅的表情。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倔强地“站立”着。这种发型似乎就是为配合沈铭德的气质而设计的,为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又多增添了几分冷峻的气质。他没有人们通常印象中的那种出于北方苦寒之地的虎背熊腰。但略显清瘦的他总是把腰杆子挺得笔直。强烈的责任感使他成为员工们心中的好领袖。然而,他那种严于律己和严于律人的态度总让人想逃到千里之外。不过,正是因为这些个性让沈铭德赢得了这间办公室。事实上,他还称不上“富甲一方”,更配不上“功成名就”。但沈铭德还是会沉浸在他喜爱的事业带给他满足感之中。 此时已经是下午6点钟了。夕阳将春季里独有的橘黄色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投射进这间办公室。那柔和的夕阳余晖被分割成数道横向排列的光条映在沈铭德背后东墙上一副装裱精美的书法作品上,上面以流畅的字体勾勒出“宁静致远”几个大字。就在“宁静致远”下方的沈铭德半晌未动,坐在老板椅上凝视着电脑屏幕中的一张高清照片。那是被一片参天大树众星捧月般环绕的湖泊。笔直的树干直指天际且枝繁叶茂,将滋养它们的土地遮掩得严严实实。湖面安宁如镜,连绵远山的曲线犹如人工雕琢的卧佛般显得祥和,柔美。伴随着流水声,那是鱼缸水循环系统的发出的声音,沈铭德似乎看到了山间的涓涓细流。他的灵魂已经被完全抽离了身体,神游“西坡湖”去了。 “西坡湖”?多么平凡的名字,沈铭德心中暗笑。他的记忆又回到几天前。周腾飞在办公桌的对面端正地坐着,帅气的微笑挂在脸上。利落的寸头和壮实的体魄让他看起来像个运动健将。登山和户外运动是他的最爱。现任旅游资源开发部总监的周腾飞正是公司需要的人才和得力干将。 “西坡湖就是馄饨山西坡下面的湖,想必您作为一个伍宁人也不知道这个西坡湖吧。”似乎看出了沈铭德的心思,周腾飞解释到。“从伍宁市的西北面出城,开车走上城际公路。一直向前开,过了一条河就能看到一个小山包,那就是馄饨山,西坡湖就在山下面。” 沈铭德记得当时他是这么介绍的。作为一个伍宁人,他在这座城市里出生,长大,虽然也曾出国留学,也在北京打拼过。最后还是回了到这座城市创业,定居。然而,他却从未听说过“西坡湖”这个地名,甚至没听说过在馄饨山脚下还有这么一个湖泊。不论是从亲友那里,还是从媒体上,一次也没有过。而现在,这个湖泊的照片就确确实实的显示在他的电脑屏幕上。看来,这里真是一块少有人去,还未被人所知晓的处女地呀。虽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山中也没有名寺古刹,然而这份恬静于风光不正是都市的人们所向往的度假胜地吗?湖景民宿,风味餐馆,露营垂钓,天然氧吧这些名词一串串的跳入沈铭德的大脑。 就在周腾飞关于西坡湖旅游资源开发考察提案提出的第二天就被公司通过了。经过短暂的准备后,周腾飞和企划部的杨川于今天上午一同赶往西坡湖的所在地。虽然已经与周腾飞共事多年,但沈铭德还是不愿意只凭借这几张照片和数张纸组成的计划书,就从正在建设的“城市文化旅游”项目中抽调出策划,设计,还有施工等人手出来。并非对周腾飞不信任,而是除了慎重以外,调集人马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怎么到这个时候了,公司就连一次汇报都没收到,难道这两个小子不是在那里玩疯了吧,”沈铭德心里不禁嘀咕道。 天色渐暗,正当沈铭德起身将资料和私人物品整理进公文包时,电话突然响起。电话的那端发出的是周腾飞有别于平时语气的喘息和带有兴奋的不连贯的话语。 “呼呼……呼,老大,呼……出状况了,我们到湖边,突然冲出几个村民要抓我们,现在跑出来了,放心老大,我能搞定。” “嗯,你们注意安全,明天到公司详谈。”沈铭德平静又带点冷淡的回答。他的平静是因为完全相信周腾飞能够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大不了就报警。他冷淡,是有一丝怒火从心中燃起。沈铭德似乎听说过湖泊在某些地区的人心中的神圣地位,如果那个西坡湖对于当地村民也有这么一种宗教意味的话,那就麻烦了。“如果想摆脱贫穷,还是先摆脱愚昧吧!”沈铭德带着这种不悦的心情挂掉了电话,离开了公司。 第二章 萧静 萧静直视着电视的双眼有些茫然。电视中的大概是一种科技类节目,播放着似乎是有关机器人和人工智能问题的讨论: “对于以上问题,我认为这种恐惧是毫无必要的。关于“机器人三大定律”之类的东西那时小说中的(内容)。而且,现在来看,已经些过时啦。如果说过去,我们对机器人进行的是“程序控制“,或者说是“指令控制“。现在或是未来,我们会采取一种更”人道“的方式进行控制,那就是”情感控制“。未来的机器人将对它们的创造者,也就是我们人类,怀有一种依赖,感恩,甚至是崇拜的……” 此时屏幕突然一闪,节目又被换到了“少儿频道”,电视里的卡通形象显得讨喜可爱,然而瞬间,节目就跳到了“新闻频道”。萧静漫无目的的拨弄着遥控器按钮,却找不到一个感兴趣的节目。索性,她关闭了电视,但仍然毫无睡意。时至11点半了,他还没有回家,一个电话或信息都没有,一小时前她拨出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他深夜未归。以往,亲朋聚会,公司加班等事情也时有发生。然而像这种毫无音讯的情况还真是少有。萧静真是不想让自己像一个歇斯底里的,怀疑自己丈夫出轨的“怨妇”一样。“出轨”这个名词此时在萧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她自嘲又带点羞愧似的笑了笑。作为一个女人,萧静还是很有自信将他吸引回家的。在她俏丽的短发下面是一副很符合当今审美的脸型,精致的五官按照美学的标准分布在这张面庞上。一双妩媚的眼睛随意一瞥就会让男人们意乱神迷。在年少之时,这双眼睛也给她带来过一些麻烦。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她逐渐学会了如何管好这摄人魂魄的双眼。现年32岁的她身材依然纤细。不知是天生丽质,还是坚持运动的缘故,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曼妙的曲线就像高档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如果再高上5,6厘米,她也能成为走在t型台上的模特,如果有那种机缘,她也会成为活跃在电视,电影屏幕上的明星。虽然现在,他的生活正如同本市里的数百万居民并无区别。但对于生活,萧静没什么可抱怨的。她坚信自己完全可以依靠技能生活,而不是凭借脸蛋在男人面前摇尾乞怜。事实上,在婚后的几年中,他们俩已经把这个家经营得虽谈不上富丽奢华,也算是城市家庭富裕程度的平均线以上了。 “出轨”应该不是原因。萧静对自己有那份自信,对他也有着十分的信心。此时,她显得有几分羞愧,随即放下了已打开通讯录的手机。他们曾是大学的同学,却没像其他大学情侣那样“毕业即分手”。毕业后也因为工作或实习忙碌奔走于不同城市,但他们从未放弃这份感情。他们结婚已经7年了。“7年之痒”的理论却并没有在他们的家庭里被论证。虽然初恋时的激情已经褪去,但另一种纽带把他们联系得更加紧密。他性格外向,乐观,喜欢将所有事说出来与她分享。萧静也乐得将让他帮她做出决定。“依赖感”让他们克服了很多困难,就连萧静不能怀孕也没有影响他们的关系。 当时,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类在发展,科技在进步。” “你的意思是说未来的医学会治好我的?”萧静问。 “不,不是。其实我是想说‘未来医学可以让我们长生不老‘,到那时还生孩子干什么?”他回答到。 “你这是什么逻辑啊。”萧静痴痴的笑了。 应该是他公司的老板又拉着他去陪客户喝酒了吧。萧静想着,顺手关闭了台灯。一定是这样,那家伙什么都要拉着他去,就连上次相亲都得拉上他。 第三章 开端 凄厉的猫叫声从窗外传来。一声急似一声,一声紧似一声。那声音犹如婴孩啼哭,更像女鬼索命一般在空旷的房间中回响。沈铭德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凉,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滑出被窝的脚收了回来,又把伸展出床沿的右手藏进被子里。那些潜伏着的精灵显然是没打算放过他,它们从暗影之中探出头来,悄无声息地穿过街道,聚集在开阔的草坪上。它们时而交头接耳,密谈那些人类出现以前的恐怖秘密,时而静坐蹲伏,等待着早已被人类遗忘的远古启示。阴冷的月光是这些暗影中的精灵们的盟友,催眠了人类,将这被黑暗笼罩的世界交由它们去主宰。月光拉长了它们的影子,尖锐的双耳如刺刀般锐利,并在毫无规律可寻的几个点上交织。交织的黑影迅速扩大,直到笼罩整个草坪。 此时,一声如婴儿啼哭般的长鸣声打破了沉寂,随后就是一声,二声,无数声的嘶吼。那些东西吼叫着,舞蹈着。围绕着的巨大篝火熊熊燃烧着,却无法照亮它们如同黑影一般的躯体。沈铭德就在它们身后,他看见那些东西张牙舞爪,踏着整齐的步伐在篝火的环形范围内缓慢跳动。双臂举向夜空,利爪如钩,疯狂挥动。它们的腰身就像没有骨头支撑般可以随意地扭动。突然,它们转头看向沈铭德。他感到胸口的阵阵压迫感,那感觉沉重得让他的肺部无法扩张,就像正被巨蟒缠绕。那些东西面部狰狞,嘴成欢笑状并露出锋利的犬齿。沈铭德越来越感觉无法呼吸了,他猛然睁开双眼,双手挥向自己胸口,做出招架的姿势。刹那之间一道黑影迅捷地从床上一跃而下,身后似乎还带着残影。沈铭德转头望向那黑影的去向。在不远的窗台上,他与一双黄色的杏眼对视。初升的阳光透过窗帘映出那东西的轮廓,那小东西开始用一种优雅的姿势梳理着爪子上的毛发,原来是“妮妮”。沈铭德定了定神,起身,从手边的椅子上拽起睡衣。啪嗒一声,一本名为《南部非洲本土宗教仪式秘史》的书掉落在地板上。他没有察觉,或者是根本没有理会,披上睡衣径直走入卫生间。 沈铭德昏昏沉沉地走下狭窄的楼梯,途中随意地翻阅着手机信息。有一条是周腾飞昨晚半夜发来的。只有一串奇怪的数字“9950.”。沈铭德不解其意思,但估计是发错了吧。他将手机随意放在开放式厨房的工作台上之后,又为自己准备了简单的早餐。 在公司,沈铭德开过5月18号的例行早会后回到办公室。他显得有点百无聊赖,不由得琢磨起来。公司事务一切正常,行政部门也没有收到任何人请假。可以是周腾飞和杨川怎么还没出现,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打不通?这也不像他们的作风啊。沈铭德茫然看着空空如也的电脑屏幕桌面。他突然想起视频弹幕中“23333333~”这样的字符,还有很久以前在网络中流行的“886”这样的一组数字。难道手机信息中“9950.”这串数字是周腾飞在求救?那串“995”的含义不就是“救救我”的意思吗?而后面跟着的“0.”应该是情急之下误打出来的吧。他立刻打电话联系了人事部,让他们马上查询周腾飞和杨川在公司等级的紧急联系人,并致电给紧急联系人询问他们两人的状况。然后,沈铭德后背紧靠在老板椅的椅背上,十指相对,紧盯着放于办公桌上的电话。 片刻之后,“墨菲法则”的理论又一次得到了验证。昨夜,周腾飞没有回家。杨川依然遵循着“周末拜访父亲,有事才打电话”的原则,所以他的父亲最近并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沈铭德迅速地将事件在便签纸上整理了一下,随即报了警。他按照便签上的提示,以时间顺序做了说明。由于目前事情并不明朗,只能定性为“失联”,同时,失联时间从最后一次通话到现在也没有超过24个小时。但是,从周腾飞的最后一次电话信息中推断,在他们失联在以前很可能于附近村民发生过冲突,使警方比较在意。在回答了一系列问题后,警方提示沈铭德要不断尝试于“失联”人员联系后,双方挂断了电话。他安排了行政部门每间隔半小时就与周腾飞和杨川联系一次,之后便离开了公司,去忙自己的事了。 当沈铭德再次回到公司时,正和刚才公司通知他的一样,有一男一女已经在接待室中等待他了。透过接待室的玻璃墙可以看到,那女人面容姣好,首先吸引了沈铭德的目光。她应该就是萧静,周腾飞的妻子。她身穿驼色针织上衣和牛仔裤,简约又显得恬静。此时,她正安静地坐着,时而轻咬下唇,低垂的目光看着桌面。但拿在手中缓慢转动的纸杯让沈铭德感到她有些紧张或是焦急。越过那张不大的白色圆桌,就在萧静对面的那个正双臂环胸,在接待室的门口来回踱步的彪悍男人就是杨川的父亲,杨广城。他看起来大约50多岁,肩宽背阔。虽然身高于生命的相仿,却给人一种“巨人”的印象。头发整理得干净整洁,显然是染回了黑色,只有鬓角带有些许灰白。这个男人鼻宽口阔,下巴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体略微发福,但微突的肚子配上那身蓝黑色的保安制服,让沈铭德觉得他像一只黑熊一般孔武有力。沈铭德进入接待室后与两人分别握手。三人并没有进行介绍和寒暄,显然,他们都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沈铭德在侧对门口的圆桌旁一个空位上坐下,与其他两人围绕着桌子形成一个三角形。他把事情的经过再次讲诉了一遍。结束后,他看向左手边的萧静。然而只见萧静依然没有太多的变化,仅是将纸杯放在了桌面上。但右手边的杨广城相对的有些激动。他轻微欠身,将本来面对着萧静方向的塑料椅子转向沈铭德。顿时,接待室里响起了金属刮擦地砖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尖锐响声。他整个身体与沈铭德对峙着,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然后用一种不悦的语气指责起沈铭德依然没有采取更积极主动的方式去寻找两人下落,并认为沈铭德对次事件应该负起责任。沈铭德并没有回避杨广城的目光,而是保持着沉默与他对视着。他并没有因为这种无礼的举动而发火。只是琢磨着杨川与父亲两人真是大相径庭。大学毕业不久的杨川性格有些内向,虽也与熟悉的同事们有说有笑,但在公司里,他从不出风头。他绝不会再众人面前将工作大包大揽下来,而是将交到手里的活儿做到尽善尽美。直到目前,公司中很多项目的从平面设计,到实地考察,再到摄影取景,甚至文案制作方面的工作成果中几乎都有杨川的贡献。同时,他还带着点艺术家般的气质,有一点敏感,甚至有一点神经质。有一次,因为一位同事的无心之语,让杨川以为是自己的设计没做好,亲自跑到沈铭德的办公室来向他道歉。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他的行为举止,以及言语之中无不透露出一种力量和粗线条。 而身边这个女人,萧静和周腾飞的也形成鲜明对比。沈铭德此时又不由得想起了周腾飞。他俩相识的时间几乎与这家公司存在的年头同岁。他们曾一起谈成了公司的第一笔生意,一起搞到了一笔贷款,一起挺过了创业中的种种困难。那小子的脾气如火,行事如风。记得有一次,那小子猛地冲进办公室,沈铭德感觉一股强气流扑面而来。周腾飞迅速地与沈铭德汇报之后,又猛然转身,犹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办公室,将办公桌边缘的几页文件吹落到地上。然而周腾飞绝不是一介莽夫,他卓越的能力和独特的想法让他越来越成为沈铭德倚重的人才。如果不是沈铭德的理智在告诉他:在公司中不能有一个“二号人物”,这样会破坏扁平化的管理模式。他早就提拔周腾飞为他的副总了。如果周腾飞犹如风火,那个女人就像湖泊一样。她平静,安宁,又感觉深不见底。这是沈铭德与萧静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正式见面。虽然沈铭德也真诚地邀请过周腾飞携妻子来参加公司的聚会或是旅行,但都被萧静通过周腾飞拒绝了。之后,介于周腾飞不愿将工作和生活混合在一起的习惯,沈铭德也就没有再坚持过邀请萧静。就算偶尔的几次与他们两人相遇,萧静也会礼貌地与沈铭德点头而过,或者是独自离开,为他们两人留出空间讨论工作。与其说萧静的行为像个腼腆的孩子,但其实上,这却是一位成熟女人的智慧之举。沈铭德直到现在还是完全猜不透萧静在想些什么?那轻咬嘴唇的动作似乎是紧张,也许是克制着自己不在别人面前失态。自从见面,萧静只说过“您好“两个字,她的沉默让沈铭德越发的感觉神秘。 一阵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杨广城滔滔不绝的斥责,也终止了沈铭德的思绪。一位身着灰蓝色制服的姑娘走进接待室,并在沈铭德的近前轻声告知有个警局来的电话。沈铭德示意抱歉后,便起身准备离开房间。此时的杨广城突然显得有点局促,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将纸杯中的清水一饮而尽。就在沈铭德将脚迈出门外时,他听见萧静用着一种怯生生的,但已经下定决心的语气说了声“杨叔叔”。沈铭德回了下头,正好与萧静四目相对。两人有点尴尬地微笑了一下。直到沈铭德离开接待室,才透过玻璃门看到萧静慢条斯理地样子与杨广城谈起话来。 第四章 湖 沈铭德回到办公室接起电话。这通电话是由里沟县警局打来的。在沈铭德报案后,市警局便将此事件分派给了距离失联地点最近的辖区警局进行调查。不过,电话的内容却让沈铭德困惑。因为他被告知,在他所提供的地点并没有“湖泊”,同时他们也会排查辖区内的村庄。就连辖区警局都没有关于那“湖”的记录,难道周腾飞搞错了地点?沈铭德再次查找了周腾飞留下的有关那“湖”的资料。虽然在“地址栏中”填写的那湖泊的位置比较模糊,但是在“景点描述栏”中所描述的寻找湖泊的路线非常清晰。目前已知两种路线:其一,是从馄饨山的西坡简直走下去既可来到湖的上方。但是,此路有些危险,不做推荐;其二,是走城际公路,经过那条“坟茔里河“,继续上前大约1公里处,此时正好能够看见馄饨上的山尖。在公路西侧的杂木林中找到小土道,能够驱车进入。在土道尽头,沿直线走30分钟左右(约7,8公里),就可以到达湖边。从以上描述来看,这湖泊也并不难找啊。 沈铭德拿着这些材料缓步走回了接待室。此时的两人沉默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萧静正在使用手机发着信息。杨广城则双臂环胸地,端正地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而刚才初次见面那种凝重的气氛已经消散了不少。沈铭德在桌边坐定后,萧静便放下了手机,转过头来,以一种期待着好消息的目光望着他。同时,杨广城又再次测过身体面向了沈铭德。不同的是,这次他嘴角边上的皱纹深刻了一点,那似乎是点点微笑的模样。沈铭德将电话的内容如实地复述给了两人。他没有使用任何谈判技巧或有任何保留,毕竟他们现在的立场是相同的,能够快速找到那两人的线索也是他的心愿。 当萧静在听到对电话内容的复述和看过沈铭德手中的资料后,默默地将精致的脸庞藏在了双手后面。显然,她刚才的期望灰飞烟灭。杨广城也显得失望,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环视着房间内的两人。 突然,杨广城说到:“过去在野战部队里,一个战友就说过,这山林里的事儿可邪乎啦。他们有个任务,是要找个湖,还是河的,结果在山上转了两天都没找到。这人一进林子里就蒙啦,如果树叶密实一点,连太阳都见不着,分不清东南西北。你说那一个县警局才几个人,也不可能天天上山里转悠去,所以我看,他们不知道那个湖,也很正常。“ 杨广城把这些话说得很轻松,或许是打算借此来安慰一下萧静,但沈铭德却感觉他更想安慰的是自己。不知是否这些话是真的起到了作用,萧静用理智再次控制了情绪。她语气温婉且坚定地说:”腾飞经常独自爬山,不可能是迷路。应该是被附近村民袭击了,也许他逃出来并躲在什么地方。村子的调查交给警方吧,我觉得先确定出事地点才可能提供更多线索。“ ”这丫头说得对,“萧静声音刚落,杨广城又急不可待地说起来:“咱们首先就得确定个失踪地点,要不警察也不一定信,你说是不?铭德呀,就按叔说,咱们应该一起到失踪地点去查看下,如果能找到更多线索最好,如果没有,至少地点确定了,也能让警察更用心帮咱,不是吗?“ 沈铭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同意与两人一起到周腾飞和杨川的失联地点查看,除了他希望能够快点找到两人,不让萧静因失去丈夫而流泪,不让杨广城失去儿子而伤心以外,他更希望让自己在良心上说得过去。他不想让愿意跟随他的人失望,更别说失踪了。不过,在他的心里,最深处,隐隐地还有一种飘渺的声音在呼唤着,杨广城的刚才的提议似乎帮助他做出了响应这个呼唤的决心。 见他点头,杨广城瞬间激动不已。他拉住沈铭德的手,满脸堆笑地说:“铭德呀,早上我有点太激动了,因为儿子丢了这事儿,也请你理解一下。真是万分抱歉。“沈铭德摆着手,看到萧静也少许露出笑意。这时,他大概猜得出在他离开这里时,两人说了些什么。 按照杨广城的意思,他们三人马上就出发。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照沈铭德吩咐,为他们三人准备了简单的工作餐。但事实上,他们谁都没什么胃口。用餐后片刻,他们就坐上了沈铭德的汽车,沿着主干道向城外赶去。 第五章 密林深处 春季午后的阳光灿烂而且耀眼,照得人们昏昏欲睡。整个城市似乎都沉浸在一种午后的慵懒氛围之中。沈铭德将太阳眼睛架在鼻梁上,他看到在身旁副驾驶座位上的杨广城眯起了眼睛,却依然正襟危坐。而在后排座位上的萧静,似乎放空了大脑,只是茫然地呆望着窗外。车内一直很安静,静到可以听见这部车子行进时那些机械零件发出的轻微声响。 随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偶尔能够感到一些颠簸。蓝鼎大厦,城市技术学院教学楼,市耐热材料研究所,那些以往熟悉的高楼大厦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农机修理厂,某某化肥厂等等沈铭德从未关注过的广告牌。片刻之后,那些广告牌又被公路边那排人工种植的整齐树木取代。透过那稀薄的树林,他能看到一块块的农田和塑料大棚。此时他意识到,自己从生来就生活在由机器和高楼所包围的城市圈里,而这里却对于他来说是那么陌生,原始,那是他的父辈和祖辈们的生活方式。汽车经过了一条山体隧道,沈铭德却感觉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道路两边的树林变得密不透风,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几乎都被黑暗塞满。若不是对面呼啸经过的几辆重型卡车,他还担心是否会有只史前怪兽从林中窜出。大约从他们出发算起,将近两个小时之后,沈铭德看到了那条名字让他厌恶的”坟茔里河”。那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过桥后,他们放慢了车速,寻找起入口开来。而那入口非常明显,正好在越过树林能看到山尖的下方。那片树林呈现处一个弧形的缺口,犹如一道伤口,露出里面的下路来。沈铭德小心翼翼地把车开进了树林,在下路的尽头,树木稀疏之处停下了车。之后转为步行。 这里明显有人来过,地上的几颗烟头和塑料袋就可以证明。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像树林的深处走去。而不久,他们再次沉默下来,地上的落叶残枝堆积得老厚,还有些裸露出的石块给他们的前进造成了困难。特别是对于沈铭德的皮鞋和萧静露出脚面的休闲平底鞋都是巨大的挑战。杨广城走在最前面,不断提醒他们注意脚下,并努力地记忆地形状态。沈铭德不时的查看着手机上的指南针,保证他们在向西北方向320°至323°前进。萧静则紧跟在他们身后,四处张望,希望可以找到任何线索。 “那是什么?”好奇的疑问从杨广城和沈铭德的背后传来。他们回过头去,只见萧静侧身面向东方。她指示给两人看。虽然顺着萧静的手指示的方向,两人望了几眼,却依然乎无动于衷。或许是在树林中行进的时间过久,使这两人的视觉有些麻木,奇形怪状的枝丫和岩石早已经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了。又或许这些男人就是那种以目的为导向的性格,他们将“找湖”定位目标,而其他树林中可能牵扯精力的景就自然地被过滤掉了。在杨广城的催促下,他们继续沉默的旅程。难道还真出现了那些恐怖电影里的桥段?萧静暗自琢磨着。虽然她的脸上带有一分自嘲的表情,却又不由得将右手搭在了自己的左上臂上。她感到有些凉意,又觉得脚下开始有点吃力。坡路开始缓慢上升,行走片刻之后,角度开始迅速增加。此刻的挑战已经不是地上那些枯枝败叶编制而成的“地毯”了,而是不断增加的坡度和不成正比的体力。他们压低上身躲避低垂的枝杈,加大步距,再用迈出去的一条腿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将落在后边那条腿缓慢收回,偶尔也会加上手的帮助。地面上掉落的枝叶少了很多,基本能够看到黑色的,饱含水分的土地还有裸出出地表的犹如龙爪一般的大树根系。树叶的颜色也暗淡下来,不像初进山林时看到的那般碧绿。偶尔,可以看见几束光剑,英勇地劈砍开了山林的“枝叶铠甲”,在地上照射初道道光斑。 突然,走在前面的杨广城停下脚步,仰面望了望前方不远处的两树之间。其余两人也随之望去,之间那是一条绳子系在两树之间,距离他们头顶上方大概四,五米的高度。在那绳子上挂着三个大概是由树枝变成,就像苹果那么大的,一只成年的手就能握住的球形物体。沈铭德没有停留太久,喘匀了一口气后又跟着杨广城前进,嘴里嘟囔着:“看来这里还有人居住。” 萧静紧随其后,带点安心地说到:“刚才就让你们看这东西,还以为你们看不到呢。” “看到啦,就是以为是什么树上的果子,圆咕隆咚的,没在意。”杨广城走在最前面,用洪亮的嗓门解释到。 看来,在他们三人中,年龄最大的人,体力反而最好。他们并没有在意那些挂着的球形物体,一边小心地选择坡路上的落脚点,用其余的精力观察着四周。而三人几乎同时意识到,那些球形的物体在他们扫视的范围内逐渐增多。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注意到了那些东西,所以才刻意地去关注或寻找。还是只有这段路上真的挂满那些东西。他们开始发现在几乎每隔两三棵树的枝头,或是几棵树之间的绳子上都挂有相同的球状物体。 “那些可能是蝈蝈笼子“,杨广城宽慰到,”我小时候还抓过,就放在那种编成的笼子里。杨川小时候我还给他买过。” 沈铭德也知道蝈蝈和蝈蝈笼这种东西。“如果是,那怎么没有听到叫声呢?”他纳闷的问到。却不期待得到任何回答,其实他也没打算找到答案。 萧静此刻显得有些局促。她用环在胸前的手不时的轻抚下肩膀,或摸下后背。她一向对虫子这样的张牙舞爪的小东西有些敏感。周腾飞曾经抓过一只螳螂带回家后放在客房的纱窗上。那东西三角形的小脸还有巨大的椭圆形眼睛怎么都觉得像电影里的外星生物。那恐怖的镰刀状前肢看着就让人觉得疼痛。之后,她就把客房的门关闭了起来,并拒绝进入,直到眼看着周腾飞把螳螂放生到离他们家较远的小区花坛里才安心。 她时刻保持着警觉,环顾四周,查看是否会有什么虫子飞过来。但她仰面而视时,比想象更让她恐惧的景象呈现眼前。就在高大树干上,离他们头顶十几米,二十几米的高度枝丫上到处都悬挂着这些“蝈蝈笼”。那些“蝈蝈笼”随着微风诡异地摇晃着,随着树枝妖异地摆动着。那些东西如梦似幻,就像漫天的星斗,又如圣诞树上的装饰物。而在萧静的眼里,那东西更像是蟾蜍身上凸起的脓包。也许是不像在别人面前失态,或许更不想惊醒“蝈蝈笼”中沉睡的怪物,萧静抑制住了惊叫的冲动。却突然被前面某人发出的一声短促的惊呼吓了一跳。其余的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幅景象。 三人相互照应着疾步前行,没有人想在被这种东西,以这种形式装饰下的树林里闲庭信步。 “难道那些村民那蝈蝈抓来就养在这里?”杨广城显得好奇。 “为了出售吗?就是为了听听叫声,这也太多了。”沈铭德疑问到。 杨广城自信地答到:“应该是为了吃。这东西还叫大肚油子。我听说一些地方等母蝈蝈产籽的时候就串起来烤着吃,那蝈蝈肚子里都是油水,还有那些烤熟的籽,一咬咯嘣咯嘣的。还有些人把蝈蝈头掐掉,和佐料一煮,然后放进罐子里腌上。” “你确定那笼子里养的是蝈蝈?”沈铭德不得不打断了杨广城的“舌尖上的黑暗料理”节目,他心里有些感到不适。 杨广城停住脚步,观察起离他最近的“蝈蝈笼”来,然后半是好奇,半开玩笑的说:“要不咱们摘一个看看?” 在萧静的极力劝阻下,杨广城放弃了研究一下的想法。不论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东西漫树遍林的挂着,都让萧静感觉毛骨悚然。沈铭德随意地用手机拍摄了几张照片,他觉得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蝈蝈笼”。细心观察下,这些球形物体时又树枝条编织而成,编制工艺简单且粗糙,不时可以看到露出球体的细小枝头,而且编制得密不透风,缝隙间透不过阳光,甚至可能就不是个笼子,只是个由细树枝缠成的球。 他们脚下的坡度不断增加,此时只能四肢并用才能前进了。随着不断攀升的高度,刚才被树林遮蔽的视线变得宽阔起来。逐渐地又能看到反射着阳光的耀眼叶片了。当他们看见一片云朵在蔚蓝的天空中优雅的悬浮时,沈铭德止住了大家的脚步。 “我觉得我们已经错过那湖了。”沈铭德喘息着说。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点。他们转身站在以处缓坡处,有人依靠着树干,有人坐在裸露出的岩石上,迎接着已经开始西坠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脸颊上。 “这里应该是山的西坡山腰,怎么走上山了?”杨广城懊悔地疑问到。 萧静疑问到:“那我们走的是直线吗?” 沈铭德查看着手机说到:“指南针显示的方向是。” “那像玩具一样的东西怎么能相信?”杨广城说到:“但是我感觉我一只在按照直线前进。” 而萧静带着不同观点说:“我们在走路时总会有些角度上的偏差吧,特别是在这种没有固定参照物的地方。而且刚才上坡时,我们不也在选择更好走的路线吗?每次偏离直线一点,距离长了,最后就会照成巨大误差,把湖给绕过去了。” 萧静的理论不知是否正确,但这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解释了。 杨广城再次开口道:“我看着西坡的范围也不大,湖不就在山脚下吗?那就沿着西坡边找,一定能找到。” “我认为我们应该返回去,下山时注意下有没有湖的线索。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又没带任何装备。”沈铭德反驳了上面的提议。 “我儿子也没有任何装备,难道你像让他在这儿再呆上一宿?”杨广城真想这么说,但是当他看了看依靠在树干上的萧静和随地而坐的沈铭德,他硬生生地将这话咽了回去。 萧静问:“能找到车吗?” “这倒是不难,只要方向正确,而且车上还有定位系统。”沈铭德说着便起身,招呼两人下山去了。 下山时,杨广城极为细心地寻找着湖的踪迹,行动速度非常缓慢,还故意地向西侧偏移了一点方向。他不想顺原路返回,而是希望在这条新的路线上经过那片湖泊。他们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林中逐渐变暗。与来时一样,他们还是得穿越那片挂满“蝈蝈笼”的树林,这让萧静感到浑身不适。他希望能快点找到周腾飞,但她真的不想在夜间,在这片悬挂着诡异物体的山林中寻找。在白天,又光亮的时候,她至少还是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她相信周腾飞这个经常独自登山旅行,拥有较强野外生存能力的人能够在这片山林中再撑一夜。她也许就时迷路了,也许他的手机掉到湖里去了把。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时至晚上8点半左右,沈铭德的汽车回到了市区。她本想亲自将两人送回住处,却被两人婉言拒绝了。因为他们两人觉得已经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便各自回家去了。沈铭德也没有坚持,当他开门进屋时感觉到这一天真是累坏了。 第六章 传说 次日清晨,一男一女驾驶者微型汽车又颠簸在昨天山林里的小土路上。那男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五十多岁,接近六十的年纪,明显的胡茬刺出了面颊上的表皮,在下巴和嘴边胡乱地生长着,他身穿一套迷彩服套装,脚上登着一双军用胶底布鞋,怀中抱着绿色帆布背包。那女人驾驶着微型轿车,娇美的面容上略显倦意。那套杏黄色的专业户外套装盖住了她的玲珑曲线。车载收音机里播报着新闻节目: “今日,联合考古队在中东两河流域的考古挖掘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在最近被发现的古代城市遗迹中,出土了数件文物。其中包括一块雕刻有”三叉戟”形符号的石板残片引起了科学家们的巨大兴趣。据推测,此块残片距今约有4000年至5000年的历史。并且,其符号的形态完全有别于当地同时代所使用的文字符号。研究工作正在进行之中。下面为您播报19日的当天天气预报。“ 平稳而缓慢的车速渐渐停止,两人默默下车,沐浴在这片寂静山林的晨光之中。简单伸展了厚实臂膀的杨广城打破了沉默,再次陈述起他认为应该叫上沈铭德一起来找湖的种种理由。而萧静认为他们两人都是周腾飞与杨川直系亲属,但是沈铭德却不是,所以不应该这样麻烦人家。杨广城从背包里拿出了指南针,定了一个比昨天来回两条路更加偏西的方向,然后就在各抒己见的讨论中走入了树林。 第五次闹钟的噪音也没有叫醒沈铭德,反而是妮妮凑近他嘴边的潮潮凉凉的鼻子。据说有些猫就会在主人睡着后去试探主人的鼻息,以确定主人还活着。在见到沈铭德有所反应后,妮妮便兴奋地跑到自己平时吃饭的猫粮碗旁边,“喵喵“地叫了两声。那碗里已经空空如也。沈铭德没有迅速地起身,他把那本叫做《能量,灵魂的证明》的书从被子上挪开。那是一本通过物理学,化学还有各种学科来讨论人类灵魂是否存在的书。沈铭德伸展了下酸疼的四肢,翻身起床坐在床沿上。他双手拂面,按摩着脸颊希望能快点清醒过来。他光着的脚掌从木制地板上感道阵阵凉意。强烈的阳光从窗帘中间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撒向宽阔的卧室内乳白色的家具上,却显得有些冰冷,那么孤寂。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手机的语音信箱里已经有三条留言。第一条是问候;剩下的两条是询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没来公司。他用信息想公司报了平安后冲了个澡,没吃早饭就架着车向公司方向出发了。途中,他给萧静和杨广城分别打了两次电话,最后一通电话传来萧静气喘吁吁的声音。萧静说他们已经在山林里走了一次了,没有什么发现,目前正在山腰处休息。他们并没有聊太长时间,沈铭德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后,双方就挂断了电话。 当他走进公司,正在前台值班的员工显得有些惊讶。稍后,沈铭德才知道,在公司里已经传出了一些流言。那流言传说,沈铭德和周腾飞还有杨川一样,去到一座山林之后就都失踪了。沈铭德在公司里巡视了一圈,用自己的出现打破了流言,并鼓励员工们安心工作。正在此时,沈铭德接到了一通电话,那电话是由里沟县警局打过来的。电话中表示,目前还没有发现线索,失踪人口调查科的警员正在排查附近村庄。如果又时间,希望沈铭德到警局来一趟,了解更多情况。 杨广城和萧静走在返回起点的路上,这有时另一条更靠西侧的新路线。在这片山林里,到目前为止别说是湖泊,就连一个水坑都没见到。萧静不由得想,难道这所谓的“湖泊“只是一片积水,并且在几天之内干涸或渗入地下去了?再或者那是由地下河喷涌而出的水潭,这几天又流回到地下去了?他将自己的想法讲诉给杨广城。杨广城也不由得咋舌。如果真是这么回事的话,事情就更难办了。单凭他们两人的力量,很难在这么一大片树林里找到那两个人。杨广城讲诉了自己的计划,如果真像周腾飞所记载的那样,那湖泊应该就在西坡的山脚下。他们可以先把这一趟走完。然后他们再出发,就沿着山的西坡的边缘走,很可能见到那湖。萧静没有反对,因为这个计划听起来实际又有效。 大概四,五十分钟左右,沈铭德来到了里沟县警局并接受了询问。谈话的时间不是很长,结束时,他被告知警局今天也请来了一位老巡林员来了解情况。然而并没问出有关沈铭德所提供的出事地点有湖泊的信息。沈铭德突然来了兴趣,他希望能找到那位老巡林员,并表示想直接与他交谈。于是,他跟随着警员来到了二楼的会议室。这间会议室是一个由其它办公室隔离出的长方形的房间。几张拼接起来的,长条形的乳白色木制桌子从门口一只延申到窗台边缘。就在仅靠窗户的位置上,一位老者手拿钢笔,面前还朴着几张稿纸。他些了几个字后又抬起头来望着窗外。这位老者身披一件破旧的军大衣,仅有的几柳头发温顺地趴在头皮上。他皮肤黝黑,且粗糙,很符合沈铭德心中的山区农民的经典形象。警员简单地位两人做了引荐,之后便离开了会议室。沈铭德落座后看见,还有一名比较年轻的瘦高警员正在会议室门傍的陈列柜附近细心地擦拭着奖杯和奖状。沈铭德掏出香烟,恭敬的递给了老巡林员,这老人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沈铭德见这招还是很受用,便开口说明了来意。 萧静紧跟在杨广城的身后。坡路并不算陡峭,但一脚高一脚低的在坡路上横向前进还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此时他们正沿着西山坡的边缘前进。萧静突然觉得周腾飞对于湖泊位置的描述并不准确。因为进入树林的那条小土路并不是笔直的指向正北方。如果按照周腾飞所描述的“顺着小土路的方向一直走就能见到湖“,那么说明湖在西北方320°左右的位置上。然而昨天他们就沿着这个方位走上了上坡。刚才,他们继续向西偏移,向西北方300°的方向前进,同样也上了山。那么这湖泊可能不在山的西坡的正西方或是西南方向上。而是山的西北方向上。当萧静回过神来,她发现一丝薄薄的白雾笼罩了树林,阳光显得暗淡下来。 县警局的会议室里,沈铭德与老巡林员隔着会议桌面对面地坐着。老巡林员开始时并没有说他见过什么湖,只是表示那片林子挺邪乎。后来见沈铭德执意想打听当地传说,巡林员对沈铭德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老年间是说有这么个湖,湖旁边还有个村儿,那地方可邪乎啦。村儿里人也不拜神儿,也不拜仙儿的,咱也不知道那是个啥。咱村儿里就管那玩意叫“山里的邪祟”。也没个人儿见过,就见着他们在村儿里供着雕像和牌位。有胆儿大的曾经过去看过那牌位,上面好像写着什么“山弥勒”。你说这“弥勒佛”不得是救苦救难的么?结果就祸害咱们村儿啦。夏天有那半大小子跑到湖里洗澡,然后就没影儿了。咱村儿去要人。人家就说“那是得罪了山弥勒,被收走啦”。再去理论,他们就动手打人。再后来,湖边那村儿就闹温病啦。咱村儿有人看见,那死人是也没埋也没烧,直接往湖里边扔。有人说他们是拜了邪祟,遭报应啦。还有人说那里都是水鬼,抓替身儿呐。要不怎么村儿里有人去游个泳就没了呢?后来,他们村儿可能请了高人了吧,在村儿外头树上挂上那种树枝编成的球,摆个什么“阵法”。后来那湖就找不着了。 白雾渐浓,笼罩了树林。萧静开始时还有些兴奋,她觉得是因为距离湖水近了,那湖水产生的雾气。杨广城没那么乐观,他提醒萧静这也有可能是瘴气。是树林中动物死亡后产生的毒气,一定要小心。虽然萧静认为只有南方雨林中的高温可能会促使瘴气形成,但她还是带上了冲锋衣的兜帽,用手捂住了口鼻。远处树影摩挲,在白雾的笼罩下只能看见黑色的轮廓。枝叶带着那些无知为何物的“蝈蝈笼“妖异地摆动。虽然,萧静在今天上午的旅程中渐渐抑制住了对”蝈蝈笼“的不安感,但现在,一股恐惧又从她心底油然而生。她矗立在原地,惊恐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却一无所获。她感到脊背发寒意,一种冰冷的视线正从她背后射来。她猛然回头,似乎那东西就在迷雾中隐去了身形。 突然老巡林员的声音压低了下来,问到“你知道那球里装着什么吗?” 一时之间,沈铭德才注意到会议室里刚才正在打扫陈列架的瘦高警员已经出去了。只剩下对坐在仅靠窗户的位置上的两人。这房间显得格外空旷。长方形会议桌如飞机的跑到般的笔直延申到前方的白板处。白板上的内容已经基本被抹去,但在阳光照射下的一小块区域里,沈铭德依稀看到一副扭曲的人形轮廓图画。正当沈铭德集中目力分辨出那是什么样的图画时,一缕阳光也快速隐去。太阳躲入云中,会议室顿时被一种阴冷的气氛笼罩。沈铭德回过神来的时候,巡林员还在自顾自地讲述着:有个人就摸到了湖边的村子里。那人在村子里溜达一会儿,一个人也没见着。他寻思是不是当年的温病村儿里人都死绝了,见四下无人,就生了歹念,就想挑几件东西回家用。他在人家院儿里捡了两样实用的小物件儿。突然就感觉不对劲,身后边有人盯着他看。这是做贼的心虚呀,他寻思着,就把东西放下。但也没好,他感觉一群人围着他,盯着他看。他这周围可啥也没有哇。这心里是一阵一阵的发毛。他就快步往村口走,就感觉有东西跟着他。他合计这不是惹上什么邪祟了吧。他撒开腿腿就往来时候的方向跑。一直跑到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才停下来歇会儿。这回他就感觉舒服多了,也没人儿追他,也没人儿盯着他。他在树林儿里走了会儿,前边就有道了,这条土道他熟,这心也放下来啦。他回头看看,就看见那树上挂着的那些球。心里纳闷,那到底是个啥呢?就找了个树杈子挑下来一个。那东西就像个苹果那么大,正好我在手里。像个小笼子,晃荡两下,里边儿好像还有东西似的。后来,你猜那里头是啥? 杨广城在迷雾之中失去了方向感。他转过身去,看见萧静的漆黑轮廓正蹲在不远处的迷雾之中。他感到一点心安,边向萧静蹲着的方向走去。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蝈蝈笼“此时让他心烦意乱。它们一排排,一列列的,随着枝丫前后摆动着,挑战着杨广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杨广城附身捡起了一根又长又粗的树枝,瞪着那些”蝈蝈笼“怒目而视。伴随着两次深呼吸,那手臂支撑着树枝指向了天空的方向。 当萧静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已经看不到杨广城的背影了。她扫视了一下四周,却时而感到一股气流扑面而来。那不是杨广城,那气流是由面部下方感受到的。她的身边有个她看不见的东西。不,就在一瞬间,她改变的了想法。不是一个,是一群。它们围绕在萧静的身边,盯着她看。它们有高有矮,有不同高度的气流,不同高度上被她感受到。这个场景让她似曾相识,曾经在她的梦里。在那个梦里,她仰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室内黑暗。但她却能看见一群身披黑色长袍,头戴兜帽的黑衣人沉默地,有秩序地从卧室的门外一个接着一个地缓步走进。那些黑衣人环绕在床边,而萧静却一动不能动,一动也不敢动。萧静只能转动眼球观察着它们。那些人高矮不等,胖瘦不均,但是动作都整齐划一。他们将手交叉地放在腹前,沉默不语。只有一人,弯下了腰,凑近她的面部。但距离近到萧静可以感受到那人的呼吸时,她才惊讶的察觉到,在那漆黑的兜帽下面只有黑洞洞的一片。萧静再也不想顾及自己的形象,她的情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高声呼喊起杨广城的名字。 那老巡林员瞪视着沈铭德的双眼,慢慢离开了座位,尽量前倾着身体。此时一股劣质烟草的刺鼻味儿扑到沈铭德的脸上,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巡林员把食指伸到沈铭德的面前,呢喃地低语到:“一小段风干的手指头尖”。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一阵微风夹带着新鲜的空气流进室内,沈铭德终于记起了如何呼吸。他急躁的将憋在肺里的气如浊气一般倾泻,又贪婪的呼吸两口自门外而来的清新空气。只听一个声音说到“一会儿这里有个会。”沈铭德道谢之后便匆忙离开了警局。沈铭德跑出警局,站在门口,春季午后的微风和着植物的馨香,他感到一丝甜味,十分的舒服,蔚蓝的天空中不见一朵云彩。 第七章 线索 下午晚些时候,三人重聚在沈铭德的办公室里。明亮的空间,柔和的光线和茶叶的芳香正在安抚着萧静那惊魂未定的心情。三人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讲诉了一下。当沈铭德将从老巡林员那里打听来的,关于那些“蝈蝈笼”里藏着的诡异东西说给其他两人时,与萧静的眉头紧绌截然不同,杨广城却显得坦然自若。此时,杨广城坚定地认为那些东西就时临湖的村民布下的“妖术邪法”。沈铭德虽然点了点头,但他却不完全同意杨广城的观点。 之后,沈铭德慢条斯理的讲出了自己的理由。首先,他认为那些“蝈蝈笼”法阵的功能的确是阻止有人找到湖泊而布下的。并且,这种所谓的“妖术邪法”是可以解释的。当人们来到一个陌生环境里,并在这个环境中没有很多辨识方向的参照物的话,那么,那些“蝈蝈笼”就很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人们便会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以那些“蝈蝈笼”为参照物,逐渐地偏移了方向,导致找不到目标。 这时,萧静的情绪平复了许多,便反驳起这个观点。她觉得,那些东西过于诡异,只会让人想逃离,怎么会跟着那些东西的前进呢?还有就是今天和昨天,他们都使用了指南针。虽然偶尔会稍微偏移方向,但最后还是按照指南针指示的方向直线前进啊。 沈铭德对这些疑问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他告诉两人,人的潜意识几乎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再说,“蝈蝈笼”从四面八方围绕他们,无论如何也逃不开。这样就只能选择一条路,然后不自觉地被引导向其它地方。特别是今天,他们处于迷雾之中时,好像也没提到过指南针。很有可能,那湖就在迷雾附近。在接近湖时,在迷雾和“蝈蝈笼”双重作用下,使然不在去按照指南针的指示前进,这样,就在一小段距离里,让人们绕过了湖。萧静对沈铭德的解释并不满意,但是又找不到更好的反驳。或许我们大家都是很普通的人吧,又不是科学家,再说也没有那么多做实验论证的时间啊。萧静沉默了下来,拿起茶杯送到嘴边。她天生不是一个喜欢争论的人。而且,不管理论对错,至少大家都在想办法解决问题,这一点让她心安。 杨广城见萧静啜饮起杯中的茶来,便疑问到,那些“蝈蝈笼”里装着的手指头怎么解释。沈铭德便解释说,那些东西就是那位被请来的,所谓的“大师”故弄玄虚的作为罢了。之后接着说,她认为那些“蝈蝈笼”法阵也不是当地村民搞起来的。或许是其他临近的村庄,见到那个村子得了瘟疫,又拜”邪神”,所以才搞出了这么个东西,警示别人不要靠近。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他们主要还是依靠警察的力量,等待警方在附近村落排查的结果。 杨广城对于沈铭德所说的那个“蝈蝈笼”阵不是有湖边的村民弄出来的说法并能赞同。于是对另外的两人讲出自己的想法。杨广城认为,在那个老巡林员所谓的“老年间”,估计的有个大几十年,甚至一百年的历史了。就在那个馄饨山的脚下,的确有一个湖泊。湖边村里的村民因为信仰不同招到了周围村落的排挤,之后又得到“高人”的指点,这个村子就将他们崇拜的那个湖连同村子一起隐藏起来了。人走进那片林子里就会被那些“蝈蝈笼”迷惑着了道,迷失了方向。只要接近那个湖泊,四周就会起雾。 突然,杨广城“哎?”了一声,向沈铭德挥了挥手。他郑重其事地看着沈铭德,问到:“那么,周腾飞又是怎么找到湖的呢?” 这个问题让沈铭德愣住了。他从来没问过,或想过周腾飞如何找到那个湖的过程。他一直都认为周腾飞从来就一直知道那个湖的存在。沈铭德望向了茶几对面的萧静,杨广城也随即将视线落在了萧静身上。萧静双手捧着茶杯,那茶杯似乎粘在了嘴唇上。她睁大双眼回望两人,脑海中似乎在不断搜寻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记忆飞驰而过。 半晌之后,萧静便讲到,在较远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未听过周腾飞提过关于那个湖的事。只是最近才对这个湖有所耳闻。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有个周末的下午她正在做饭时,周腾飞回家显得非常兴奋。他一直在强调着说过去老人们的经验又多么丰富,值得学习之类的话,好像跟那个湖有关。然后有举出了很多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当时正在做饭,周腾飞就依靠在厨房门框上滔滔不绝的说着。而萧静随声附和他,又将备好的食材按照正在播放的视频中的指导有序地放入锅内。当时的萧静正在学做一道新菜,而周腾飞也不太在乎萧静是否认真的在听,他只是想与她分享。那天的他们分享了相互陪伴的快乐,但对于谈话的内容,萧静非常模糊。 萧静将这些回忆告诉两人后,杨广城对于“老人的经验”非常感兴趣。追问是否是周腾飞的父亲或爷爷知道那个湖的事情,可是萧静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之后,萧静表示,如果会有所帮助,那她就回家翻一翻周腾飞留下的笔记,或者是网上的信息,试试能不能找到关于这方面的线索。两人欣然答应,便送走了萧静。回到办公室后,杨广城又与沈铭德讲起了今天那些奇异的见闻。 晚上,沈铭德回到家里,将刚买来的便当放在餐桌上。他回忆着下午时萧静的话,目光越过了吧台看向家里设计考究的厨房。那里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拥有六个火头的燃气炉上孤零零的摆放着一个早餐煎蛋锅。傍边一人高的玻璃门碗架上一排排的陈列着站立的七寸盘,十寸盘,十二寸盘,它们犹如整齐列队的“士兵”,然而这些“士兵”们却从未“出征”过。整体的白色装修风格让沈铭德觉得这个厨房似乎缺少了一些色彩。突然,妮妮轻盈地跃上了隔开厨房与餐厅的吧台,向他“喵喵”的抗议。沈铭德用一盒罐头,安抚了它,之后自己就在餐桌边落座。 吃完饭时,沈铭德随手打开了放在餐桌上平板电脑中的一个上次没有看完的视频。那是一个讲诉“邪教组织”的纪录片。视频中出现了一些邪教组织集会时的录像场景,那些仪式有些滑稽可笑,有些却庄严肃穆。其中还讲诉了那些组织的运作模式和招募信徒的内容。纪录片中讲诉了一些组织首先会限制信徒的自由,然后用过激的言语打击他们的自尊和自信,最后又给他们灌输一种虚假的价值观…… 晚餐被电话打断了,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萧静从容的语气。想必她已经从今天的惊恐中恢复过来了吧。在沈铭德的问候下,萧静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当她回家冷静下来后,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种错觉,因为她已经很久,或者说时从来没有经历过那种压力。并且,她还为下午在办公室里的失态表示抱歉。沈铭德并不认为她在办公室里有什么失态,但还是接受了道歉。之后,萧静讲到了周腾飞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遇到有趣的事情或者是旅行时,他还是会记录一些东西的。在最近的几页记录种,萧静找到了一些关于那个湖的事情。多数是对景色和心情的描述,只有一条可能会有帮助。那条信息种提到,在周腾飞老家有个六叔说过要“跟着溪水走”。 沈铭德有些不解其意。他们在山林里找了两天也没见到溪水,难道要先找到山间的溪流才能找到湖吗?那不是变得更复杂了。第二,可能是说在山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要跟随溪水的声音才能找到湖。可以他们谁也没有听到过什么溪流的声音。但是,老家六叔这个人正好与周腾飞向萧静提到过的“老人的经验”互相呼应,所以此人应该是个重要线索。 萧静对于沈铭德的想法也是感同身受。而且,周腾飞的老家距离本市并不远,正是由里沟县下辖的其中一个村落,在几乎每年的年末,周腾飞都会带着萧静会老家拜访依然居住在村中大伯和姑姑。于是他们决定事不宜迟,明天就可以驾车拜访六叔了。 那晚,沈铭德与萧静分别给杨广城拨去了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萧静觉得杨广城是否单独一个人又回到那个山林寻找儿子了,但沈铭德认为他可能是因为心情焦躁便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 第八章 六叔 大约将近中午时分,沈铭德,杨广城与萧静来到了周腾飞在榆树沟村的大伯家里。由于来得突然,只有在家里看护孙女的大伯母接待了他们三人。萧静用一个带领一位周腾飞的“作家朋友”来村里采风的假话蒙混了过去。看起来,她现在还不想让周腾飞家里的亲戚得知他失踪的消息。周腾飞的大伯母为人朴实,热情,特别是在收到他们从车上搬进屋子里的众多礼物后,她极为殷勤地招待了萧静和周腾飞的这位“作家朋友们”。当得知三人不打算在家里吃午饭时,伯母也乐得清闲。此时,三杯粗茶就摆在院子里的矮桌上,小孙女乖乖地趴在奶奶的怀里,大伯母用一种讲故事的口吻,讲起了有关六叔的过往: “其实那个老头儿啊,他不是本村儿人。要说,那也是多少年前啦,咱村儿有个姓张的,叫张宝山,他儿子叫张力。人好,还能干。那时候,张宝山就带着他儿子,张力上了馄饨山。说是要带儿子去套点野味回来。结果,也不知道怎么了,父子俩抱着团儿地就从坡上滚下来了。掉进了一个什么湖里。他们就看到,湖边儿上有几个人,抬着个老头儿就要往水里头扔。那个老头儿一只手还活动着呢,一看就是个活人。张宝山就急了,你说这往水里头扔活人还像话嘛?他上去就要和那几个人理论。结果有个人上去就要打张宝山。那张宝山是干什么的?就凭他自己一个人敢追得野猪满山跑。上去一拳就把那人给潦躺下啦。那张力也能耐,十五,六岁的大小子背个干巴老头儿还费劲儿吗?这爷俩就把那老头儿给救下来了。后头还听见有人追,这爷俩有没敢回头,背着那老头儿在林子里绕了两圈,看把那些人给甩了,连夜就跑回来了。这老头儿就是你们说的六叔。” 萧静好奇地问到:“为什么叫六叔?” 大伯母继续说到:“这老头儿啊,有点痴呆,有条腿还坏了。也没人知道他大名叫啥。就老能看见他到处溜达,所以村儿里就老溜,老溜的叫开啦。开始呀,这老溜还想回去,后来又让村儿里人给领回来了。村儿里头觉得,他们村儿的人心都坏啦,为了省一口饭,就把这还没死的老头儿往湖里扔。所以就让老溜在咱村儿住下了。老溜这人也怪,没有吃的他也要,又点残羹剩饭什么的他也不挑。这个老溜疯疯癫癫的,净说些咱也听不懂的话,还没事儿哼个什么小曲儿。大人们也不爱搭理他,村里这些小孩崽子就喜欢围着他。那时候,小腾飞可能也是。” “那么您知道老溜都说过些什么,小曲儿内容是什么吗?还有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沈铭德显得有些着急。 大伯母说到:“那咱可记不住,他说的事儿都是疯话,谁记那玩意。后来,老溜被送到市里的精神病院去啦。” 之后,沈铭德说要去打个电话。伯母一边微笑着说着:“好,你忙,你忙,”一边将已经睡着的小孙女抱回了屋子里去了。 当沈铭德回到院子里时,看到萧静和杨广城依然坐在那里,听着伯母的故事。萧静又用眼神示意他坐下。看来她对于这“老溜”的传奇还挺感兴趣。 伯母继续讲诉到:“老溜在咱村儿里大概能住了一年吧,后来就发生了两件挺吓人的事儿。首先事那个姓张的爷俩死了。就是那年冬天,雪下了一夜也没停过。他娘带小女儿回娘家,大雪就把她们娘俩搁在娘家住了一宿没回家。合计着张宝山和张力爷俩在自个儿家里没啥事儿。也没打个电话。第二天上午回自个儿家那雪积得老厚啦。平平整整连个脚印都没有。结果进屋一看,父子两都死了,死得老惨啦。警察来了以后也没找到什么线索,门窗都严严实实的,屋前屋后,院子里别说脚印,啥都没有,那积雪,平平整整的。后来这事就这样了,没个结果。后来转过年儿,开春儿没过两天儿又出事儿了,两小孩丢了,听其他小朋友说要去找湖,然后就没回来。警察都来啦,还有一群爷们儿一起帮着找孩子,也去找那湖啦。根本没找着,那个湖连影儿都没有。后来过两天,那个小女孩,稍大点的就找着了,在那个山缝子里。给那孩子吓地呀,都吓完了。结果听说怎么地呀,那个湖还真找着了。结果没两天儿,这家人啊就全搬走了。谁也没告诉,搬哪儿了也不知道,这都多少年了,就没个信儿。另一个小孩到老也没找着。后来大伙儿就炸锅了,说老六是灾星,看着那湖就没好下场,要把老六撵走。” 他们告别了伯母时已过了正午,三人在里沟县城用罢了午餐,就驱车驶向市内一个叫做“永宁康复之家”的地方。在大伯母的故事讲诉到一半时,沈铭德就联系了公司,动用公司资源查找“六叔”在精神病院的下落。之后得知,六叔最终被定为老年痴呆症和妄想症患者,而后由“永宁康复之家”接受了此病患。永宁康复之家是一家由本地富豪陈勇毅投资建设,负责孤寡老人收留的非营利性机构。由于沈铭德与这位富豪陈勇毅的一些合作关系,让他很轻松地找到了六叔的下落,他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但是,沈铭德并没有气馁,他认为六叔的信息对于解开现存的谜团是极其重要的,甚至可能是唯一的线索。在他的坚持下,康复之家的院长为他介绍了一位目前还在那里工作的,曾经看护过六叔的护工,并约定可以在下午与他们见面。 一个多小时后,沈铭德,杨广城与萧静终于在永宁康复之家的员工休息室里见到了由院长介绍的全职护工。她是一位让人感到可敬的中年女性,身体结实,精神又干练,紧紧抿起的嘴唇让她显得有点严肃。可能是是在院长的交代下,她显得非常配合沈铭德的询问。这位护工结合着工作笔记和自己的回忆向两人讲诉了她对六叔的了解。她大概知道一些关于六叔的身世,与康复之家中的大多数招到虐待和被遗弃的老人一样,据说六叔的同村人曾经打算杀死他。之后,被邻村村民救助送到精神病院,最终被康复之家收留。这些就是这位护工从入院记录中了解到的。她在接手六叔的看护工作时是七年前的事了。当她接手时,六叔的痴呆症状已经进入末期阶段了,对于早期阶段,她只是听过去的护工介绍过。在刚入院时,六叔还可以走动,虽然他的一条腿已经残疾,但还是非常愿意在病院里走来走去。他对于食物的需求不大,但是身体比较健康,也从没有生病的记录。虽然没有被鉴定为严重精神病患者,但他说话很奇怪。在他还可以开口与人交谈时,就会说一些奇怪的故事。比如说:在还没有人的时候,世界上都是一些怪物,那大神就生气啦,摘下一颗星星扔到世界上,把怪物都杀死啦。还有一次,他说:“你们总想找神,神不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本书,我们活在这一页上,那神活在你那一页的背面,或者就在另一页上。你得从你的那页书上跳到另一页上才能找到。要不你就把自己变成读书的人,而那个读书的人就是最大的神。“六叔还会显出对于方形的,能够发出亮光的或者是声音的电器设备感到非常恐惧。例如,电视机和收音机。他认为那些都是邪神的使者。他从来不看电视,听电台节目,而且他也不认识几个字。他最喜欢的就是走来走去地嘟囔自己的编造出来的故事。他还经常做梦,几乎每天都会做梦,从入院到去世几乎没间断过。那些梦有些是好梦,比如,他说梦见大掌柜的领着郑老黑要来接他了,他还会位列仙班,回天宫当天兵天将。有时候是恶梦,谈到那些梦时,他会无比惊恐。有一次他说:”你不信山弥勒,他是使者,是先锋,等山弥勒回到这个世界,你们都得灰飞烟灭,我要是不回去就得和你们一样灰飞烟灭。“然后,他就开始惊恐地大吵大嚷,拖着那条残疾的腿就往外跑。后来,迫不得已,给他服用的一些安眠镇定的药,才让他平静下来。六叔在入院的好几年里并没有显出衰老的迹象,每次的身体检查都非常正常,然而突然有一天,他开始急速衰老。就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的身体机能迅速退化,全身瘫痪,不能进食,对于外界刺激毫无反应。 杨广城突然打断了护工的话,问起护工“六叔“有没有提到过一个湖的事。而护工翻了半天笔记,却找不到什么有关湖的记忆。沈铭德觉得应该换一种问法,于是又问起这个”六叔“是否提到过有关他家的事情。结果看来,”六叔“果然提到过。护工回忆着说那些基本上都是些民间传说。比如:过去一位才子考中了举人,回家路上遇歹徒袭击,受了重伤。弥留之际,村里翁财主的小女儿颇通道法。带着那个举人赶着牛车进了鬼树林儿。过了几日,两人就完好如初地回到了自己村子里。”六叔“总是念叨着”如果能回家,他的病就能治好“。于是就又人讥讽他,说:”你能找到自己家在哪里嘛?“那个”六叔“就会反击似的说:”家还找不着,那还了得。不过我能找着,外人可就不一定找得着。你想找啥,山弥勒就让你啥也找不着。“ 杨广城和沈铭德对望了一下,他们俩似乎感觉得到了什么提示,却又找不到。于是又问“六叔“还说过什么比较奇怪的话。但是护工却说:“太多啦,太多啦。那老头儿稀了糊度地讲过太多。可是谁也没在意。等到我接手时,他就已经快不行了。那些时候,他只能躺在床上,有时会自言自语地讲讲自己的梦,多数时候,他会哼着自己的小曲。” 萧静突然精神了一起,他停下用手机记录的手,迫切问到:“您还记得那些他唱过的小曲吗?” 这位护工一边开始在一摞笔记本里翻找着记录,一边回答:“六叔他自从入院就一只哼着这个小调,开始,有些护工挺好奇,还把歌词记在工作笔记里。后来我也记录过,一对照,那词都一样,就是那曲儿,咱们谁都没记住。” 这位护工很快就找到笔记,将写有歌词的那页展示给他们看。只见,那页笔记上写着: 日落西山黑了天,披星戴月往回赶。 鸟归山林,虎归山。家雀别虎归房檐。 小桥断了锁魂河,鬼林儿断了绝户道。 要想回村儿你别长眼,只听那山林水流淌。 莫看那枝儿上噶咕悬,只信那神湖在前边。 拐子摔了一响盆儿,鬼面王爷去巡山。 拐子摔了二响盆儿,八宝罗汉把门关。 拐子摔了三响盆儿,清风烟灵都退散。 若想回家别等盆儿四响,四声盆儿响命徒然。 拐子摔了五响盆儿,吹灯拔蜡炕上安。 六响儿,七响儿别吭声,祖宗来了也别开闩。 拐子盆儿声不再响,搬杆子为请大神仙。 山弥勒大神现人间,金童花荣伴两边。 没脸子也有还魂日呀,悲王也得拜这真神仙。 待到盆声当当响,别再寻思就把鞋穿。 跑得快了见真神,落在后面岁岁不平安。 沈铭德和萧静分别用手机拍下了这段唱词。见这位护工已经没有更多有价值的内容要谈,三个人对她好生感谢之后便匆匆离开了康复之家。 天色稍晚时,沈铭德,杨广城与萧静在市中心的一家不错的饭店里坐了下来。此时正值饭口,饭店里火爆非常。熙熙攘攘的人群被隔在了他们三人早已预定好的二楼小包间之外。这次晚餐菜品丰富,花式繁多,一瓶上层的陈酿也摆在餐桌之上。这些丰盛的菜肴多数是为了满足这个包间的最低消费而叫来的,可是三人却无心吃喝。 杨广城此刻已经没有了早晨见面时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疲惫之色。他的头发已经不像前两天那样整洁,鬓角显出斑斑白发。胡子在他的嘴边野蛮生长,那面容犹如已经饱尝了人间的所有沧桑。从今天的奔波来看,杨广城似乎觉得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本以为可以从“六叔”那里获得一份类似地图之类的东西。哪怕市写满了谜语的藏宝图也好。但是这一天的经历真是让他大失所望。萧静希望他能够快点打起精神来,一边用“会找到杨川的”这种话安慰他,一边给他鼓劲。 沈铭德的心里有点急不可耐,又不好意思打断他们,便陪着笑脸吃了两口菜。话题最终还是引向了重点,沈铭德将自己的手机照片拿给杨广城看,杨广城则阅读着那段唱词,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沈铭德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语速飞快地说到:“看来我认为的那些蝈蝈笼法阵是外人所为的想法是错误的。从现在收集到的信息可以确定,那个湖是存在的,而且在湖附近应该有个村子,六叔就是那个村子的村民。至少在六叔离开那里时,湖和村子还是存在的。在那个村子里人们信奉一种自成体系的宗教,造成了那个村子与外界的隔绝。村民们在附近建立了那种法阵,误导外人不会找到村子。但是要做到完全的与世隔绝是不可能的。一定会有人外出,可能是采购一些物品。这段唱词就是他们如何找到回村的路的方法。所以这段唱词中最重要的就是:想要回村你别长眼,只听那山林水流淌。” 沈铭德话音刚落,萧静便问到:“这段唱词描述了一段傍晚的景象,难道只有那时,才能跟随水流声找到湖和村子?或者是在傍晚时候才能听见水流淌的声音?” 沈铭德答到:“我看不是。此段唱词只是描绘了一场怪异祭祀仪式,村民们应该在祭祀之前都得回到家里。所以找到湖的方法和时间应该没有关系。而且,周腾飞能找到湖,他去那里考察的时间也是白天。所以他不需要到傍晚天黑就可以找到湖。” 萧静附和到:“对呀。那天腾飞回家说到老人的经验的那次,就是在下午。我认为这一句:莫看那枝儿上噶咕悬,只信那圣湖在前边。也很重要。” 沈铭德看着萧静认真地,一字一顿地把这句唱词读出来地时候,觉得有些好笑。特别是当她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将“枝“和”儿“分开来读时,沈铭德用手掩住了嘴。 萧静并没有在意别人的表情,继续说到:“我认为唱词里的嘎咕,就应该指的是那些蝈蝈笼。那种可能真的有能力将人迷惑,就算是当地村民也不例外。而只信那神湖在前边应该更重要。有句古话不是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吗?像六叔那些村民,他们是坚信那个湖的存在,就好比是回自己家时,就连闭着眼,也能找到门一样。如果你要去拜访一个陌生人的家,即使手里拿着详细的地址,心里还会有些怀疑。所以去找那个湖的人,只要一有怀疑,就见不到那个湖了。” 沈铭德对于萧静这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湖“的说法嗤之以鼻。相对的,蝈蝈笼的误导路人的方法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他认为古人的智慧是难以想象的,就像早已失传的”奇门遁甲“之术,或许这种被当地村民称为”嘎咕“的阵法就与之相似。不论他提出的”“潜意识控制”是否正确,但至少他能够给出一个解释。而萧静对“信则有,不信则无“神湖的说法,简直是带他们闯进了玄学领域。沈铭德小心地斟酌着措辞,将自己的想法用一种更礼貌的方式讲了出来。 萧静细致地思考了沈铭德的想法,之后又仍然坚持地说:“大伯母说过的故事中两个小孩去找那个湖,最后她们找到了我却没有,这是为什么呢?难道那两个孩子比我们的方向感更强吗?我倒是认为,她们比我们更确信那个湖的存在。腾飞曾经给我讲过在《圣经》中,耶稣告诉他的门徒们,如果要进天堂,就要像孩子那样相信天堂的存在。就是因为孩子们的单纯,才不会有过多疑虑。她们在村子听六叔讲到那个湖的故事,就相信了湖的存在,所以他们找到了。还有像六叔那样的村民们也相信那个湖的存在,所以他们永远都能找到家。我们太依赖视觉,对于所有事物都是抱着眼见为实的事物。但是这次,我们得用耳朵去听,用心去寻找。” 沈铭德觉得萧静将这一片湖泊讲的太过浪漫了,似乎那真的把那个湖当成是一片“神湖”一般。如果只能用这种方式才找得到那个湖,或许以周腾飞的性格来说,能找到它也不足为奇了。周腾飞就是那种单纯的人。他并不傻,只是,按照沈铭德对他的理解,周腾飞就是那种在没有可靠证据断定某些事物是假的之前,他就会判定这些事物为真的那种人。曾经,在周腾飞跟随沈铭德创业之初,沈铭德也向他描述过许多美好的企业的未来,公司的愿景,那些事情有很多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抱有过信心。然而,周腾飞却单纯地相信着,同时也努力地追求着。是呀,他就是喜欢使用“无罪推断”的那种人。 杨广城此刻突然张开了沉默良久的嘴,慢慢说到:“你们知道这叫六叔的老头儿是干啥的吗?他可能是跳大神儿的,这是大神调啊。“ 看到萧静不解其意的表情,沈铭德解释到:“跳大神儿就是北方古代萨满教的一种请神仪式。” 杨广城继续说到:“你们这代人可能不太了解,我可是印象深刻。小时候,在咱村儿里很常见,那些请神的唱词基本上相同。你们看,六叔的这段唱词和请神时的词很像,头一句基本上都是日落西山黑了天之类的。还有许多名词这出现在这段唱词里。你看,这个八宝罗汉就是指家里当家的男人,清风烟灵分别是指男女鬼魂,还有没脸子说的就是鬼。再加上那个六叔整天神神叨叨的,估计就是个跳大神的。” 萧静在杨广城的帮助下把这段唱词解释出来。按照唱词中描述的,在夜晚到来的之时,所有的村民都要回到家里。在村外的人要听着流水的声音,相信湖泊的存在,回到湖泊傍边的村子里。之后的敲盆声是代表了时间顺序,响一声时会有个叫“”鬼面王爷“的去巡山,估计是为了通知还留在外面的村民;响两声时每家的主人就要把大门关好。响三声时就要驱赶走男女鬼魂。响四声时要是还没回家就会有生命危险,或者遭到惩罚。响五声时要灭掉屋子里所有的光亮。响六,七声时屋子里的人就不能再出声了,有天大的事都不能开门。七声以后就不再敲盆了,搬杆子就是萨满祭祀开始搭建请神的祭坛,此时开始做法请神了。他们请来的是一个叫做”山弥勒大人“的神,身边还跟着金童玉女。这个神能让没脸子,也就鬼还魂。悲王,就是那些修炼有成后出山渡人者的死后亡灵,也得向这个”真神仙“朝拜。最后会人连续不断的敲响盆声,这个时候,人们要快速冲出家门去朝拜神仙,如果落在别人后面就会年年不平安。小调儿这时就快唱完了,仪式到这里应该也结束了。 沈铭德觉得这段唱词并不难理解,除了一些专有名词以外,整个唱词就是一个简单的叙事。所以这段唱词应该不是什么谜语或江湖黑话切口之类的东西。如果说六叔是这村子里跳大神的主祭,从这段唱词里,沈铭德怎么都感觉不像。这段唱词更像是村子里的神官阶级教授给普通村民的一段“戒词,”以告诫村民们如何找到湖,如何回家,并且在祭祀仪式的夜晚应该怎么做。同时,沈铭德还觉得,六叔这个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知识面广博的人。对于一位不看电视,收听广播,不太识字,甚至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山中老人是怎么可能用一种粗俗的语言描述出人类出现以前,怪兽称霸世界,天神又投下一颗星星毁灭了怪兽这样的与目前被人们认可的“彗星撞击地球导致恐龙灭绝”的假说相吻合的故事呢?他又怎么能想象得那种世界就像书页,如果想见到“神“,就得从我们所在的那页书上跳到另外一页书上的比喻呢?这个比喻不是很像当代流行于小说,电影中关于”平行宇宙“世界观的结构吗? 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自己的想法,直到饭店打样。虽然这些闲聊对于解决眼前的问题并没有多大帮助,但这次聚会让他门这几天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第九章 书房闲谈 坐在沈铭德的书房里,萧静感觉到有些不适。虽然正是她在沈铭德送她回家的路上提出的,如果顺路就到沈铭德家里来坐一会儿,讨论下今后找湖的计划。不过在深夜里,独自造访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依然让她心神不宁。 “沈铭德应该不是一个轻薄的人吧”,萧静暗自安抚着自己忐忑的心情,而后观察起这间书房来。这是一间大约有二十平米的空间,位于沈铭德别墅的二楼北侧,正好与通往二楼的楼梯相对。没有过多的装饰,屋顶上的白色灯光将四周的白色墙壁映照得微微泛青。显得书房里又一种严肃又冰冷的感觉。进门后,右手边是黑色皮革的法发。对面的小型写字台仅靠在书房北侧的窗边,那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窗户。四个几乎顶到天棚的巨大书架,以两个为一组,规矩地靠着书房东西两侧的墙壁上。在这个空间里,萧静的眼睛好像只能找到三种颜色,黑,白,和家具地板统一的深枣红色。就连同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封皮也几乎看不到那些明亮,欢快的色彩。这几个书架上的书与摆放在他公司办公室里的《管理学》,《旅游》,《辞海》等完全不同。那些书名少见,而且难以理解。书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但在架放着书籍的木板上可以看到一条条深色的划痕。这些划痕列成一排,犹如钢琴上的黑白键。它们宽窄不一,似乎与书籍的薄厚有关。在那些硬皮包装的书籍前面的划痕会显得特别明显。 萧静看了一圈,却还不见沈铭德上楼。因为她晚上是部和咖啡的,便顺口说“那就来杯茶吧”。后来,她才意思到,房间里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茶台。“难道泡一杯红茶要这么久的时间嘛?“萧静独自嘟哝着,走出了书房。书房外面的走廊直通向东侧。借助头顶上惨败明亮的灯光可以,她看到的还是洁白的墙壁和深枣红色的木制地板。这条走廊的南北两侧各有四个房间。或许是这房子的主人更喜欢宽敞通透的空间感,因此其中的三个房间大敞着房门。位于南侧的显然是一个次卧,而它对面则是间浴室。次卧与书房和走廊一样,看不到任何装饰,就连一副字画都没有,完全看不到生活的气息。若不是楼下传来了开水沸腾的声音,萧静绝对不会再继续向前走半步。 在这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紧闭房门,显得是那么突兀。不知为什么,萧静的好奇心骤然增长。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那个房门,似乎不自觉地将手伸向了球形门把。然而就在她即将碰到门把手时,那个夏尔佩罗的《蓝胡子》的故事在她大脑中一闪而过。萧静迅速地缩回了手,转过身去。而就在对方房间的黑暗里,一对黄色的光球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妖异的光芒。萧静刹那间用双手捂住了即将尖叫的嘴。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让她做出了防卫动作,背后紧锁的门挡住了她后退的脚步,冰凉的门板支撑起她几乎瘫软的脊梁。借着走廊里惨败的光系,萧静看到了那对光球上方两只尖锐的三角形。从轮廓上看,那不就是一只小猫或是小狗的耳朵嘛?伴随着楼下传来电水壶“啪“的一声,萧静的好奇心就像被重新启动了一样。站在这间卧室的门口环顾了一下里面,却让她索然寡味。或许对于沈铭德来说,生活也许就是一张穿和一些怪书吧。说到书,萧静突然发现就在整理好的床上也摆放着一本。她一边侧头倾听楼下传来的声音,一边快速走到窗前,拾起了那本书。在书的封皮上的大字写着《多事之人与无为之神》,下面小几号的字体写的是:换个角度带你理解迷信与信仰的起源。萧静的嘴角上扬了一下,她似乎理解了周腾飞曾经说的”有些事,只有他才能办到“。 当装着水果与英式红茶的茶壶托盘放在书房沙发前的茶几上时,萧静的心脏依然狂跳不止。她觉得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今天这样的经历了。当她在沈铭德的家里四处偷窥时,似乎又找到了小时候从母亲那里偷钱,给自己买零食时的感觉。这种紧张感让萧静此时丢掉了那份优雅,却不自觉的增添了几份调皮的气质。由于快速的心跳使她的双颊显出潮红。因为害怕直视沈铭德,她羞愧地低着头,轻咬着下唇。这个动作是她在思考时的习惯,却总让人误解成忍耐,或是撒娇,甚至是一种对男人的魅惑。她不时地上翻动眼睑观察着坐在对面沈铭德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沈铭德的表现就像一个初次约会的小男孩。他的双手有点不知所措地张开又握紧。时而向脑后捋捋头发,时而又轻咳两声,最终他干脆把两臂环抱胸前。萧静马上就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当之处,她深呼吸了一下,端正了一下坐姿,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到:“明天我们还要要去找那个湖把?” 沈铭德的声音变得很温和,还带这点犹豫:“萧静,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已经三天了。我认为你应该休息一下。把这件事交给警方去处理。” 他的回答并没有出乎萧静的意料。在经历了一个人的失踪,和见识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湖以后,放弃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萧静依然很坚决的问到:“我们不是已经找到了新的线索嘛?难道不应该去尝试一下嘛?” 之后,在萧静刚才听见的那个声音中的温柔已经消失了,那是平时沈铭德说话时的那种平淡的语气“那种方法是六叔的方法,也是周腾飞的方法,恐怕不是我的方法。如果这个只有相信才能看见,那怎么证明它在世界上是客观的存在呢?这不就像儒家陆王学派的‘心即理’,‘吾心即是宇宙’的学说嘛?难道就不会是人们看到的幻景嘛?” “怎么证明?我不知道。但是我记得伯母故事里有个张宝山父子。他们不是不小心就跌入了湖中嘛?”萧静的声音非常温婉,似乎有种魔力,另人难以拒绝。 沈铭德突然受到了某种启发,他想到了陶渊明那篇久负盛名的《桃花源记》,之后又联想到詹姆斯希尔顿在本《消失的地平线》中的香格里拉,甚至还想到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某些章节。于是,他便带点自嘲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萧静。但又郑重其事地解释,自己并不想寻找那些小说中的“仙境”,不过是因为张宝山父子的经历让他想起了故事中的主角们。他们都是在无意之中“误入”了这些“幻境”。 此时的沈铭德好像再次燃起了希望。萧静也同样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语带兴奋地说到:“如果能在无意之中跌入湖里,不就是湖客观存在的证据吗?可是,为什么我们看不见呢?” “你听说过‘松果体’吗?”见到萧静不出意料地摇头,沈铭德便带点卖弄似的讲诉到:“松果体,又叫脑上腺。是位于人类大脑部第三脑室顶部的一个像豌豆粒大小的组织。这个神秘的小东西在我们人类还是胚胎时的早期就出现了,但当我们出生后它就停止增生。不过其体积还会增加,并增加神经胶质等成分。据说在人类的七至十岁,松果体会达到巅峰,之后便逐渐退化并钙化。在一些低等脊椎动物身上,科学家们还发现了类似视网膜的感光细胞。所以松果体又被人们称之为‘第三只眼’。某些神经学的研究研究发现了视网膜细胞的光传导机制与松果体细胞的机制相同。虽然现代医学还没有证实,但松果体和第三只眼在古人们心中可是备受崇拜的……” 萧静放下手中的茶杯。虽然表面上她直视着沈铭德的双眼,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而她的思维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她最关心的是“难怪这个男人还是孤身一人。真不知道他未来的妻子除了做好家务外,还应该用一种什么姿态来面对他。” 当萧静回过神儿来,沈铭德的“授课”好像才进行了一半,他继续讲到:“……科学家还发现了一种dmt的神经类化学物质,在结构上与其它种类的lsd类似。但是有一些观点认为dmt可以影响人类大脑接收信息的能力,而非造成大脑的幻觉。dmt可以使我们接受到宇宙中的暗物质信息,使我们可以看到非物质世界的景象。” 萧静终于弄清楚了沈铭德想表达的意思,但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沈铭德用左手支撑起右臂,又以右手的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地敲击着。他的表情显示出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并不确信,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主张:“这么多年都没有关于那个湖的记载。那片山林又不是大兴安岭,也不是神农架,更不是亚马逊。我们的城市几乎已经扩张到那片山林的边缘了。如果还没有被找到,我只能认为那个湖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了。” 萧静想到了最近看过了“穿越”电影还有小说。她似乎可以把这些科幻或奇幻类“穿越”作品分为两类:一类是空间穿越;另一类是时间穿越。萧静大概整理了一下思路,便问沈铭德他觉得可能是那种“穿越”,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沈铭德答到:“我们没有详细地询问六叔的衣着打扮,但是送周腾飞伯母的故事里看出,榆树沟村民并没有对这位老者的外表产生兴趣,而只是嫌弃他的思想。再从康复之家护工那里得到的信息看来,虽然六叔这个人刻意回避看电视,听收音机。但这些举动不正是说明六叔知道有这些电子产品吗?所以我觉得那个湖所在世界跟时间没有关系。至于空间嘛……或许是不同的空间,但可能多出了一个湖,而其它景物应该没什么改变。一直最让我在意的就是六叔将世界比喻成书页的世界观。这让我想起了‘多维宇宙’的说法。大概就是说二维世界里的人看不见三维世界的东西,三维世界里的人看不见四维世界的东西。总而言之,就是生活在低维度世界里的人无法窥见高维度世界。最后有一位‘神’,或可以被称之为‘神’的高维度生物,它就能够像看一本书一样,看到所有维度里的事物。我们的世界是分层次的,生活在被认知的‘现实世界’中的我们看不见比我们上一层世界中的人能看到东西。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我们认为通常意义上的‘鬼魂’是我们不能看见的,但是那些‘鬼魂’能看见我们。所以在‘鬼魂’的世界里才能把世界看的更真实,更全面。六叔就是生活在那个世界里的人,因此他讲过的话无法被理解,而被我们当成了‘疯话’。那个湖就存在于六叔所在的世界。” 萧静虽然听出了几分道理,可是她又觉得这些话从一个三十多岁,将近四十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真不不可思议。难怪有些人说“男人无论长到多大岁数都时男孩。”所以她还是觉得这种“世界穿越“假说甚至比那个潜意识控制,用”蝈蝈笼“阵让人迷路的说法更不靠谱。然而,她并没有打断沈铭德的思路。或许这种”看破不说破“,积极的扮演一名聆听者的能力也正是使萧静更迷人的一种特质吧。她亲咬着下唇,片刻之后,她便抛出了今晚闲聊中最有意义的主题”如何才能进入那个世界?” 沈铭德注视着萧静的双眼。那双眼睛犹如覆盖着薄雾的湖泊,就像马里亚纳海沟,神秘又令人向往。这双眼睛不算很大,微微上扬的眼梢泛着淡淡桃红的颜色。眼神有些迷离,却能让人感到那种目光能够刺入皮肉,挖掘别人的秘密,同时又把自己遮掩得密不透风。伴随着沈铭德一声轻咳,他有点不情愿的说到:“好吧。如果就像我所说的那样,湖在另一个世界。那么或许,这个世界是可以随我们的意志而变化的。我的意思是说,可以通过‘相信’而看到湖的存在。但是,我觉得我是做不到的。而且可能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在无意识之间看见湖。我认为张宝山父子就是在无意识之中见到了那个湖。” “难道一定要从山坡上跌下来?”萧静问到。 “应该不需要,”沈铭德答道。他的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在回避萧静的直视,还是在持续思考。稍顷,他又继续说:“如果只能通过‘相信’或是一种不能抱有找湖的无意识状态才能看见湖。那这个湖可真难找啊。” “这又是怎么说呢?”萧静表示疑惑。 沈铭德便回答到:“你看,‘相信’是一种心理状态。只有像六叔那样在湖边生活过的人才能够确信湖的存在。但像你和我这样只是听说有个湖存在,估计很难找到那种’确信’的状态吧。还有一种人,就是像张宝山那样在山林里闲逛。他不知道有个湖,所以没有找湖想法。可是他最后就见到那个湖了。但是人很难对只见过一次的事物产生强烈的信心。更何况张宝山还是失足跌进湖里的。所以,如果他还想再次见到那个湖,在他的思想中,就产生了找湖的想法。因此,在张宝山的一生中,可能只会见到那个湖一次。而我们正处在这种找湖的心理状态上。无法达到六叔那种‘确信’。并且因为听说过湖的存在,更无法做到那种心理没有找湖想法的‘无意识’状态。所以,这个湖就存在于一个听说过的人找不到;没听说过的人不想找。就算第一次无意之间看见了湖,第二次也就成了想找湖的人。” “那么你认为周腾飞是怎么见到那个湖的呢?”萧静提问到。 沈铭德思考了一下说:“或许和六叔一样吧。他小时候听六叔说了湖的故事,之后便找到了。正如你说的,小孩子的信仰比较单纯。也可能是松果体在人类七到十岁达到巅峰,让年幼的周腾飞更容易看到成年人很难看到的东西。之后他就把这个湖印在脑子里,一直坚信那个湖是存在的。” 萧静认真的咀嚼着沈铭德的话。她突然放开了一直咬着的右侧下唇,以均匀的语速说到:“依我看,能够看到湖的方法没有想象的复杂。‘相信’的状态也好,‘无意识’状态也罢,只要心里不要想着怎么找湖,在那片山林里定准一个方向走就可以了。六叔不是说他自己能回到湖边的家,而其他人就不一定能找到他家嘛?我们在回自己家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过‘找家’这种概念嘛?通常是嘴里哼着歌,心里想着晚餐吃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家门口了。那么这种状态和‘无意识’的心理状态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只要到那个山林里,心里只想着‘快点找到周腾飞。’然后按照指南针指示的方向走。或者就像六叔小调里唱的,跟着山里的流水声走,或许就能进入那个有湖的空间了。不过我担心的是,进入那个空间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回来。” 沈铭德觉得萧静的想法过于天真,但弄不好还真是个办法。他感到稍微放松了一点,于是在自己的语气中增加了些许温度,说到:“当然能回来,周腾飞不是在看到湖后回来过吗?六叔也来到我们的世界了。张宝山父子不是也回来了吗?” “那又是谁杀害了张宝山父子呢?难道是在那个有湖世界里的人为了不让他们父子泄露湖的秘密吗?”萧静说话的语气中带有一点惊恐的颤抖。 沈铭德见此情景,便语带安慰地说:“我看未必。先不说那个湖已经藏得够隐秘了。如果害怕被泄密而杀人,首先应该被杀的是六叔吧。” 萧静微微地点了点头,沉默再一次填补了书房全部空间。他们就像实现约好了一样,谁也没有继续谈论周腾飞的失踪,以及谋杀这种沉重的话题。 第十章 林中村 上 “近日,……什叶派的冲突再次升级。……向媒体表示将……进行报复。……评……分歧不应激化,希望……和平进程……晨间新…… ……21日的天气情况。” 沈铭德在浴室里听到断断续续地新闻播报声。虽然对于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并不在意,但他也不希望每天起床时只能听到窗外小鸟鸣叫的声音。人类的声音,不管是从电视里,还是广播里传出的,不管是新闻,还是广告都能让他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他迅速冲洗掉头上的泡沫。本以为那是萧静催促的电话,但是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杨广城的名字。 沈铭德载着萧静匆匆赶到市立中心医院时已经过了他平日里上班的时间。杨广城满面喜色的在住院处的大厅里迎接了他们,并又把在电话里向沈铭德说的话更详细的又重复了一次。 那是19日的上午,一位小型货车司机路过那条城际公路时看到杨川瘫倒在路边。司机随即联系了公路巡警,之后与巡警一起将杨川送往最近的县城医院。当时的杨川一直处于高烧昏迷状态。昨天晚上,杨川才被送到中心医院进行进一步检查。期间,杨川有短暂的苏醒,所以医院才联系到父亲杨广城。直到目前,杨川依然处于高烧与昏迷的状态之中。 虽然杨川并没有脱离昏迷,但杨广城还是将无法掩饰的兴奋挂在脸上。也许是这种兴奋传染了沈铭德,他显得轻松了许多。而萧静的脸上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似有似无的笑容。沈铭德将昨晚发现的线索告知了杨广城,但杨广城表示打算在医院里陪伴儿子。对此,沈铭德和萧静表示理解,便离开了医院。临走时,他们还提醒杨广城与他们保持联系,如果杨川有任何变化一定通知他们。杨广城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萧静坐在沈铭德汽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前方的挡风玻璃为他提供了旷阔的视野。今天早晨的天空有些阴天。乌云虽然遮住了阳光,却遮挡不住车窗外的满眼翠绿,生机盎然的景象。车载收音机中播放着当天新闻,那只正在中东挖掘遗迹的联合考古队昨夜失联。今天早晨,好像考古队营地里的人们突然发现就连那座他们正在挖掘的遗迹也一并失踪了。或许由于这条新闻,的关系,沈铭德转过头来,关切地看了看萧静。但萧静却表示自己并不以为意,或许是对于“失联“,”失踪“这样的名词已经感到麻木了。 因为害怕沈铭德过于担心,萧静说到:“随着周腾飞失踪时间的延长,警方也更加重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力加入调查。虽然警方有着自己的调查思路,虽然还没有透露很多线索,但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希望。虽然我没有力量像警方一样在附近将近二百个村庄里进行排查,但是如果可以找到周腾飞的失踪地点,或许也算是做出了一些努力吧。更何况杨川已经找到了,更何况今天我们还是带来了更新的线索可以尝试,更何况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努力。” 萧静转头看着正在开车的沈铭德。沈铭德并没有与她对视,但突然感受一种感恩的目光注视着他。 萧静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不过她还是坚持着说到:“我从来不指望能获得别人的帮助,事实上只要你能表示一下同情,说两句安慰的话,我就已经满足了。虽然你从来都没承认是在帮我。虽然你曾经说过找湖,只是因为觉得周腾飞的失踪有自己的责任。虽然你说对于最近几天所发生的奇怪事情耿耿于怀,你也想找出答案。但是我认为,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沈铭德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话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应该怎样应对。于是,两人再次用沉默填补了空白。 漫长的寂静之后,萧静再一次行走在那片山林里。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走在的前面,偶尔回头看见跟在身后三,四米外的沈铭德让她感觉少许安心。她的手里没有拿手机,也没有使用指南针,而是一根登山杖帮助她在满是残枝烂叶的林子里悄悄地,缓慢地前进。她努力地抑制着其他的感官,将所有精力都灌注在双耳上。她就使用这种方式,按照这种速度在离开小土路后徘徊了几十分钟,还是一无所获,偶尔能够听到沈铭德简短的抱怨“哪里有溪流啊。“ 直到他们以蜗牛般的速度挪动到偶尔能看见挂有“蝈蝈笼“的那片林子时,萧静感觉稍有不同了。当她过滤掉轻微的风声,大树枝叶声,少量的鸣虫声,偶尔的鸟叫声,闭眼精心地融入山林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了时断时续的水流声。萧静慢慢回头,对着沈铭德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摆摆手让他跟上自己,似乎她害怕他们两人突然的一句话打破了她那种状态。见沈铭德点下头,似乎了解了她的意思后,萧静便自顾自地朝向这种声音走去了。 萧静细心聆听着溪流的声音,蛇形蜿蜒前进,时而走到一棵树前又折返回来,时而坚定自信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偶然,她会看到沈铭德就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地将一张醒目的不干胶贴纸粘在她走过的树干上。他们沉默地走了三十几分钟,流水声逐渐变小,又走了十几分钟就几乎听不见流水声了。但他们依然没有见到那个湖的影子。 他们再次寻着树上的路标,听着水声,回到了流水声音最大的位置。由于刚才萧静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她突然意识到这片区域白雾弥漫,这不正式上一次与杨广城来过又走散的位置吗?沈铭德吐出一口浊气,轻松的认为这里就应该是那个湖的所在地了。他们在可能够看见对方身影的范围内,以一颗贴有醒目路标的大树为中心,穿过了白雾寻找了一圈。当他们重聚后,却都表示一无所获。 萧静坚持到,一定是他们心态的问题,对于那个湖的存在还带有怀疑。沈铭德没有吭声,只是笑了笑。萧静,此时便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她希望沈铭德能够在这里等她,她打算回到起点重新,独自走一次这条路。沈铭德望着那些就算是在白雾中也能清晰看到的路标,同意了萧静的想法。同时,为了以防万一,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萧静的电话。看来,在这片山林里,电话还是能用。这使得他们两人更加安心,在约定如果太长时间还没汇合,或者遇到危险就马上互通电话之后,萧静的背影就快速地消失在白雾之中。 沈铭德将一块小石子抛向远方,却就在前方不远处就像一块狗饼干一样被浓雾一口吞掉了。萧静已经离开一会儿了,但还不见她回来。沈铭德打开了手机的通讯录,将手指悬萧静的名字上片刻,她又放下了手机。或许她正在努力的调整心态,用自己的方法寻找那个湖泊吧。但是那种坚信那个湖泊存在的心态,沈铭德却怎么也体会不到,甚至就连这个“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湖”都感觉不那么真实了。难道这个所谓的“神湖”就根本不在他所在的世界上?难道真像六叔所说的,这“神湖”是在书的另一页上?一早醒来,沈铭德便对自己坐忘在萧静面前做出的那些推论感觉到脸红。他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在萧静的心里留下了一种“不切实际”的顽童形象。他感觉自己这些年来在别人面前的那种冷静,成熟,理性的形象在昨晚,就在萧静的面前被扭曲,撕裂,剥离。 沈铭德凝视着那些“蝈蝈笼”,那些东西就在他的头上,在周围的树枝上,绳子上,一颗颗,一排排,一串串的悬挂着,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摇曳得更加诡异。在这些东西的围绕中,他觉得不点五舒服,便不在去看这些“蝈蝈笼“,而是放空了大脑,将自己的目光投像了浓雾之中的更远方。他的双眼失去了焦点,但是片刻之后,他又意识到那些东西依然会时不时的将轮廓映射在他的视网膜上。沈铭德索性闭上了双眼,尝试把那些东西驱赶出大脑。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放松之后,又尝试着幻想将自己置身于以处他熟悉的地方。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那里此时有些阴冷,四周的光线灰蒙蒙的。然而四周摆放着他熟悉的古典家具,”宁静致远“的书法作品悬挂在办公桌后的墙壁上。鱼缸中的锦鲤悠哉游哉地摆动着尾鳍。鱼缸发出的水循环系统的流水声安宁又悦耳,似乎让他在自己电脑屏幕上又看到了那张湖泊的照片。沈铭德猛然张开双眼,可是眼前浓雾依旧。你再次闭上眼睛,寻找刚才的感受,家具,字画,鱼缸,他又听见了,非常清晰的流水声音,就在耳边,就在他附近。沈铭德感到一丝兴奋,睁开双眼再次没有焦点的望向远方浓雾里片刻,之后便转身寻着流水声音的方向走去了。 他刚才所站的位置,是萧静认为她能听见的流水声音最大的地方。然而沈铭德分辨出了流水声音的来源就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或许那个湖就在那里把。这段路稍有一些困难,低垂的枝丫让他的背部弓起,还不时的得用手护住面部一面被细枝划伤。但是他还是感到很开心这么做。一方面听见的流水声坚强西湖使他看到了希望,而另一方面,他更想找一块远离那些“蝈蝈笼“的位置。自从他在警局里从那位老巡林员那里得知”蝈蝈笼“的奥秘以后。他就对那些东西有些忌惮。他不是一个胆小之人,至少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他从小喜爱那些猎奇类书籍和影视作品,但身为工程师的父亲和教师的母亲总会将他拖出那个古灵精怪的世界。那时候的他有些矛盾,自己的世界和父母的世界到底哪一个才真实?父母所讲的科学他听不懂,自己读到过的奇闻异事也没经历过,最后还是让它们科学的归科学,玄学的归玄学吧。他莫名其妙的思考着。 沈铭德终于从树墙中挤过,倾听着流水声,他摸索上了一个缓坡。浓雾中他差点撞上了一道石墙。那是又切割得不太规整的石块垒起来的,约一人高左右的石墙。他很确定那是一种人工建筑物,因为他的头正好可以越过石墙顶端看到里面三角形的屋脊的轮廓。这石墙就围绕着这座房屋,似乎隔出了一个庭院。他试着绕过这段石墙到前面去看看。然而在这处石墙的终点又紧接着另一处石墙。沈铭德摸着石墙,走过这一个个“院落“,却不见中间又任何通道。而他能听见那流水的声音的方向就在这些石墙的后面。他干脆找到以处更低矮的墙,直接翻墙而过。看到那近在眼前的破旧房屋,他便断定,这里就是那位老巡林员所提到过的,患了瘟疫的村子的废墟。这种泥石混合建造的墙壁,还有覆盖着茅草的木质结构屋顶都显露出这房屋年代的久远。在他们的城市周围,即使在贫穷的村庄房屋,都应该已经是砖瓦结构的了。沈铭德跟着流水声走去,又顺路查看了一下院落。这个院落整齐,成四边形,于左右两边的院落相连,中间由围墙隔开。 离开这个院落,出了大门,他看见一大片空地,一口古井之中传出“哗哗“的流水声。沈铭德走向古井,之所以他认为那是一口井,主要是那由小型石块垒起来的,高约一米左右的井沿,非常符合沈铭德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了古井样式。当他靠近井口时,在浓雾之中依稀可见另一栋房屋就在对面。看来这两栋房子是相对而建的。沈铭德俯下身,趴在井口上向里观瞧。在昏暗的光线下里面时漆黑一片,却只能听见哗哗流水声。他用手机的电筒照下去,却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那口井就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线。沈铭德判断下面应该时地下河,他和萧静,还有那些村民听到的应该就时地下河的流动声。于是,他想照一条长绳,试探一下这口井的深度,便转身进了古井傍边的院落里。 沈铭德在这个废弃的院落中肆意翻找,当他俯下身时,越过院落矮墙的视线忽然注意到了院落之外的这片空地似乎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其平坦的地面和没有一片落叶让他感到惊讶。他收回了目光,在院落的杂物堆中找到了一个系着一条麻绳破木桶。这条麻绳似乎使用的年头很久了,表面被摩擦的十分光滑。不知为什么,沈铭德总觉得这条麻绳还湿漉漉的,似乎刚被使用过。可能是因为这浓雾的关系吧,他在心里给自己解释到。当他把这根栓着木桶的麻绳顺进了井口,才感到有些失望,绳子几乎已经放到头了,这井却仍然不见底。索性,他松开了抓着绳头的手,让绳子自己滑落下去。紧接着他听到一阵“叽哩咣当”,木桶敲击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回音,似乎里面有一个非常宽敞的空间。 沈铭德沿着左右两边的院落石墙分别又来回走了一遍,他才确定,这院落外的“空地”应该是一条宽阔的土路。他便顺着这条土路一直向前走去,院落和房屋也一直沿着这条土路修建,直到一个缓坡的为止。沿着土路的一排房屋大概又十间左右,如果在这条土路的另一边的房屋与之相对而建,那么在这条土路两边共有大约二十间左右的房屋。这样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自然形成的村落,更像是按照规划修建起来的,要不是那些房屋过于老旧,沈铭德倒是会觉得这里应该是一个修建在山林里的别墅区。 浓重的迷雾围绕在沈铭德四周两,三米的地方,使这个古村的遗迹显得有点瘆人。不同于那片挂满“蝈蝈笼”的树林让他感到忌惮,这个围绕着浓雾的古村让他心里发毛,却又带着极大的魅惑。着不正是早已经丢失在了童年的那种感觉吗?在一个雨雪的夜晚,十几岁的他手捧着一本怪奇文学独自躲藏在自己房间的被窝中时特有的恐惧与兴奋,以及强大的探索欲望交织而成的复杂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就像吸烟一样,随着烟瘾的增加,那种满快感也在不断减少,而后为了寻找那种当时的感觉,再次加大烟量,最后使那种快感却再也感受不到了。后来,沈铭德上了大学,为了应付无尽的考试和论文,他养成了凡事都要“先论证,后解答”是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不无道理,沈铭德的父母将其称之为“理性”。理性教给他要用大脑思考问题,而不是去感知世界。理性驱散了围绕他的团团迷雾,让他看清了世界的真相。然而,他又在想,那真的就是“真相”吗?有的时候,他又会觉得,这个所谓的“理性”就像一位暴君,它只能容忍能够被人们解释的事物,将一切不能解释的全部赶尽杀绝。童年时的那种感觉被埋葬了,那些奇思异想消失了,成年人笔下画不出奇形怪状的妖怪,之能在一份份的文件上签署自己的名字。空余时间里,沈铭德还是会使用一些披上“理性”外衣的书籍和节目来慰籍一下那所剩无几的好奇心。 这位强壮的,名为“好奇”的朋友将沈铭德拉上缓坡。他们站立在一幢建筑的门前,四根斑驳的木制圆柱支撑起一个矩形的门廊。门廊的左右分别由一块残损的石碑,石碑上的那段文字雕刻得歪歪扭扭,并无美感。那些符号是一些复杂的繁体字,但几乎并不难认,从那半文言不文言,半白话不白话的文章风格上,让沈铭德联想起在民国时期,那些推行白话文的文豪们所写的文章来。然而,从这段文字的错别字和用词上,他觉得这些碑文绝不应该出自某些饱学之士的手笔。沈铭德观其大略,将一些他能看懂的部分和那些能够看清的只言片语在心中整合了一下。之后,他认为,与其说是一篇关于这个村庄的历史,不如说是某人的自传更贴切一些。这古村的名字和建立年代部分已经随着石碑的破损而被抹掉了。其它的,他能看懂的部分讲到的是一位得了道的高人来到“混沌”山脚下。他驱除了盘踞在此山中的上古怪兽“混沌”,之后在此山中修行。在此期间,他在附近医病救人,讲经传道,他感化了山里的土匪,还收留了不少的穷人,他们在高人的指导下建立起村庄,铲奸除恶替天行道种种,反正就是说这位高人做尽了好事。这位高人的行为感天动地,最后,被那些村民们称为“山弥勒”的神仙不久就会降世临凡。这位得道的高人又赐予村民们长生之术,教给村民如何开坛作法,召唤真神,并承诺村民们一旦真神降临,他们就能跳出苦海,位列仙班。最后这位高人要进山闭门修行,直到真神降临。他将统领全村的权柄交给了他的儿子,并吩咐他的儿子每隔三个月就要跳进湖中聆听他的教诲,而且他还会托梦给他儿子指点迷津。一顿折腾之后,高人就只身跳入湖中,再也不见回来。 粗略的阅读之后,沈铭德带着苦笑摇了摇头。他带着嘲弄地寻思着,这不就是一个民间故事吗,难道周腾飞也掉进湖里找神仙修行去了?结合着六叔的胡言乱语,或许那位高人就是从现代“穿越”回到那个时代,或许那位高人就是周腾飞自己也说准啊。沈铭德随即穿过门廊,步入正殿。说是正殿,其实也就是个十八,九,不过二十平米的房间。房间的四壁空空如也,虽然陈旧,但似乎能够看出被修复过的痕迹。房间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个近似球状的老树根一样的东西,直径约为一米。在沈铭德的仔细查看下发现,这东西的核心部分确实是一个球状树根,它被摆放在一个巨大石制的底座之上。在这树根的外围覆盖着很多其它动物的形象的雕刻,并用长钉和木楔固定于球形树根之上。在这些覆盖物的包裹之下,显得这树根更加巨大。那些覆盖在外围的雕刻物制作得简陋又粗糙,但某些依然可以分辨出是哪些动物的身体特征。比如在这树根之上,沈铭德看出了雄鹿的犄角,乌龟的背壳,还有某些四蹄动物的脚。又从那些覆盖的雕刻之间横七竖八的支出许过粗细不均,长短不一的树枝作为装饰物,让观者极为不解。这些覆盖着的雕刻和突出的树枝装饰完全不是在球形树根上均匀分布的,如果说这是当地村民制作的工艺品或是神像的话,这东西完全违背了人类对于“对称”的审美标准。这东西就像一只在海底蠕动着的棘皮动物,完全找不到自己进化的方向。 沈铭德向这只“棘皮动物”雕像的身后缓慢地转去,他打算鉴赏一下当地村民的想象力倒地有多么疯狂。然而就在他转到这个雕像的背后时,一件突兀的东西让他震惊。那不是一个雕刻,而实实在在的是件物品,而且在当今社会极为常见。就在这树根的背面,一根长钉将一部手机定在了树根之上。长钉穿过屏幕,碎裂的痕迹如同蛛网一样环绕着钉子,圆滑的手机四边,精致的机身,简约的屏幕设计都说明这部手机就是今年最新一代的产品。还有机身两侧露出的手机保护壳的花纹设计,这不就是周腾飞的手机吗?记得年初时,周腾飞拿到这部手机时还在公司里炫耀了一番,并且还将萧静送给他的手机保护壳的图案设计展示给沈铭德看。于是沈铭德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拔出了钉子,取下了这台手机。收好周腾飞的遗物,他又用自己的手机拍摄下了几张这个奇怪的雕像照片。 沈铭德踏出了正殿的大门,四周依然白雾茫茫,只能看见身边几米外的范围。那雾气就像拥有了智慧,不远不近地环绕在自己的身边,跟随他一起移动。沈铭德感觉自己就像一位出行的帝王,无论走到何处,头顶上一张由薄纱织成的华盖始终笼罩着自己。透过这层薄纱,他只能看见前方屋脊的轮廓和黑压压的树林。这个景象似乎给了沈铭德一记耳光,他想自己是不是想得太浪漫了?帝王与华盖的比喻实在无法体现自己的心情,或许自己是陷入捕虫网中的一只苍蝇也说不定。在或许,自己是一名站在舞台上的演员,聚光灯跟随着他移动,仅照亮他四周的景物。在那聚光灯的范围之外,对于作为演员的他来说是一片的黑暗。就在黑暗之中,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沈铭德真的有点痛恨自己的大脑,它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搅动着他想象力。他的想象力又触发了一盏感应灯,那一盏灯射出的却不是光亮,而是人类最原始的,对黑暗和未知的奇妙情感。沈铭德想哼起一段小曲,却觉得在无人的荒村中这种做法更显得诡异。“对呀,就是这种在舞台上的感觉,才让萧静有了上一次被人盯着看的恐惧。”沈铭德在心里又提出了这种理论,试图让自己的理性夺回他身体的控制权。于是,他将冲锋衣的拉锁拉向最上端,尽量将脖子缩进衣领,双手环胸,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下了缓坡。 从缓坡上本应该可以将这座古村的全貌尽收眼底。但是在雾气的笼罩下,沈铭德仅是看到了前方一小段旷阔的土道,两边前两排房屋的轮廓。那些屋舍破败而颓废,“人”字形的房顶有些塌陷,敞开的木制薄门板一张一合。“为什么那块门板会在无风的状态下一张一合呢?”他的想象力又一次被搅动了起来。为了压制那种情绪,沈铭德低下头,快走起来。然而就在低头走下缓坡时,土道上又一个显得突兀的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个景象是在现实之中再平常不过的事。然而出现在这里,却让沈铭德不得不驻足观看。就在这缓坡的底部,土道上用石头写着“救救我”三个字,旁边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压着一张a7大小的纸片使得这个景象更加显眼。沈铭德迅速看向左右两边,却没有看向自己的正后方。不知是那个“凡人肩上有阳灯,阳灯护体鬼难侵。夜半回头灯易灭,阳灯一灭命难寻。”的古老迷信阻止了他,还是觉得在这种环境中回头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恐惧之中。沈铭德呆立半晌才踢开了石头。他看见那应该是一张工作笔记上撕下来的纸,纸上用铅笔画了一副粗糙的简笔画。那画风十分的简洁,画面上明显可以看出一条坡道连接着一条直路。在那条直路上标有一个指示向前方的箭头,就在直路旁边画了一栋房子,房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山”字。就在那房子下方标有“左6”的字样。沈铭德就像躲避秽物似的一脚跨过了地上的字。他将手揣在口袋里,也没有去触碰那张纸片,大步流星地顺着土道向前走去。 第十一章 林中村 下 萧静跟随着路标回到初次听到流水声的位置。稍作休息之后,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她不断说服自己那个湖就在刚才的位置上,并用心去寻找自己正在“回家“时的那种感觉,然后在心里默念着“湖就在前方”向林中走去。依然听着水声前行,随着林子越来越深,流水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萧静心里有点激动,一时之间,她只能聆听到两中声音,山间的溪流和自己的心跳。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感觉距离那个湖越来越近了,自己身边的白雾越来越浓,心跳的声音也随着距离的拉近而加强。片刻,她猛然间停下脚步,此时她忽然觉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了。在她的心跳声中夹杂着时有时无的水声,她似乎跑过头了,却依然不见那湖的踪迹。她心里开始发慌。感觉四周有哪些不对劲,她不自觉地将手臂环抱在胸前,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在此时,她突然注意到那些贴在树上的路标不见了。而且在来的路上根本也没见到沈铭德影子。难道溪水在这么短时间里改变了流向?萧静不愿多想,她扭头就往来时的方向跑去。雾气笼罩着她的前方,她再次回忆起那天被人盯着的感觉。萧静的头脑中一片空白,焦躁与恐惧不断在体内聚集,交织成漆黑积雨云,随着一声惊天巨响,犹如强台风卷起巨浪打在岸边的礁石上的声音,她感觉到倾盆的暴雨瞬间击穿了她的身体,她不由自主的猛的打了个冷颤。然后,然后好像一切都平静了,她感觉身上被溅了几个水点,脚踝以下湿湿凉凉的。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乌云之间的阳光映在一潭清水上。那水面安宁入镜,唯独在她的脚踝处微微泛起一连串的涟漪。 这就是那个湖啊。萧静顿时有一种激动涌上心头,这就是周腾飞描述的那个湖啊,就是沈铭德电脑中的照片上的那个湖啊,就是她的丈夫失踪的那个湖啊。她的双脚依然在湖水中浸泡着,任凭湖水灌进登山鞋里,湿透了袜子。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丈夫的环抱中,那样温柔,那样安全。 一声山鸟的鸣啼让她缓过神来。萧静转身回到湖岸上,甩了甩已经湿透的脚。这是一个由沙土和小石块组成的大片湖滩,灰白的颜色好像在宣布着这里依然没被人类践踏。这片湖滩从水边一直延申到几十米外的一片杂木林。萧静看到沈铭德就在那片杂木林的边缘,向她的方向张望着。萧静兴奋地向他挥了挥手,由于距离的关系,萧静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但似乎沈铭德已经注意到了。看来,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个湖泊就隐藏在迷雾之中,而且在萧静离开不久,沈铭德就已经在迷雾之后找到了这个湖泊的位置,并乖乖地站在附近等着她呢。 萧静拖着沉重的脚步,跟随着沈铭德的背影向那片杂木林里走去。她的每一步几乎都能感觉到身体的重量将鞋袜中的湖水挤压喷溅而出,然而那脚上的重量也未见得轻松。特别是当她进入杂木林后,地上的泥土与落叶就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粘在了她的鞋上。萧静感到一阵恶心,用一根短小的树枝清理了一下脚上的烂泥,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沈铭德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之中了。她急忙向记忆中沈铭德消失的方向跑去,轻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这片树林密集,枝叶茂盛,萧静置身其中,踉跄前进,不时的弓背弯腰,又用双手拨开垂下的树枝。好在,树林并不太宽,只需几分钟,萧静就钻出了这片屏障,站在了一片空地上。依然湿润的泥土上覆盖着由碧绿嫩草编制的绿毯,绿色的织毯顺着缓坡覆盖到一座由一块块打磨得不平整的灰色岩石堆垒起来的石墙边。这座石墙并不算高,大约与萧静的身高持平。那绝对不是天然形成的产物,他能看出大块石头拼接的缝隙之间都是被泥土似的粘合剂填充的痕迹。 萧静踮起脚尖,看见了低矮房屋的三角形屋顶,这应该是一座院墙。她急忙沿着石墙绕了过去,她便站在了一条土路之上。这条土路比较宽阔,应该能够容纳两辆suv汽车并排通过。土路不算笔直,但非常平坦,期间好像没有岔路,一直向太阳落山的方向延申着,在经历了很长一段平地之后就顺着一个小丘的坡路爬向一座模糊的建筑。土路的两边分别有两排房屋,沿着这条土路建到了小丘坡路的下面。 沈铭德的身影也出现在前方的土路上。他似乎对这村子很感兴趣,一边沿着土路缓步而行,一边左顾右看,将他的右手抱住左臂的肘部,而左手支撑着下巴,食指与中指还在嘴唇上不停地点击着。萧静沿着土路跑过了前面的一座房屋,打算追上沈铭德。就在第二个房屋敞开的院子里看到了一位矮小佝偻的老婆婆坐在屋门前的石阶上。这位老婆婆的面堂黑黄,堆积的皱纹犹如藤曼一般爬满面颊,嘴唇像是被风干后萎缩,露出残损不全的黄牙。已是春末,她依然身穿一件肘部露出灰黑色棉絮的黑色棉袄,早已褪色的红围巾折成三角形围在头上,盖住鬓发。她注意到了萧静的到来,毫无表情的双眼与她对视着,那双肿胀皴裂的双手没有停下活计。老婆婆用左手紧紧抓着一只鸡或是其它的禽类,右手一撮一撮地将那只可怜动物的羽毛硬生生地扽下来。 萧静别过头去,不想再看。此时她才注意到,这个村子里似乎还住着不少人。有时她能看见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有时能听见屋里院外的工具碰撞声。萧静的目光跟随着沈铭德望向一口村子里的深井,他正趴着井沿向水井里观察。之后,视线又跟随着他一起闯入了一家拥有低矮围墙的院子里。沈铭德肆无忌惮的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查看着,翻找着,完全没有顾及院子里那位妇女的目光。一个男人也从屋里来到门口,手持某种棍棒状的工具盯着他,却也没有发出声音。而那村民,以警惕的目光盯视着他,又像躲避瘟疫似的从他身边挪开,始终保持数米的距离。萧静急得高喊沈铭德的名字,他只是侧头向萧静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依然自顾自地摆弄着人家院子里水桶上的一条麻绳。 萧静正打算上前阻止沈铭德,突然,一个与那些村民不同的装束从她的余光中划过。萧静一眼就认出那是周腾飞的背影,至少那是穿着周腾飞那件独特的冲锋衣的背影。那件冲锋衣虽然是大众款式,但之所以说它独特,是因为在那件冲锋衣的背后被周腾飞自己印上了几个大字“我像静静”和一个笑脸的符号。 萧静正想跟上前去,一个高壮的村民老头就挡在了她的面前。那老头土黄色的脸上皱纹堆垒,就像在脸上糊上一层黄泥,又被风干后产生一块一块的龟裂。在高耸的额头与颧骨之间的裂痕深处能看到一双细小的眼睛,犹如深渊之下的一抹寒光。那目光少了几分作为人类一般的伶俐,却多出了一份犹如兽类一样的残忍。萧静正打算开口,却见其他村民拿起工具也围拢上来。村民们手拿农具的姿势并不只是拿着锄头或铁锹劳动的姿势,显然,他们拿在手里的不只是农具,而是武器。萧静见此情景转身便跑。她不敢回头,因为就在后方传来众村民一起追赶的吵闹声。 沈铭德带上了冲锋衣的兜帽,低着头,快步地沿着土道往村口的方向走去,将沿途上的几栋老屋甩在了身后。突然他又被一条土地上出现的细小直线截住了去路。这条线段的末端是一个箭头,指向了沈铭德左手边那栋破烂的房子。那大敞的院门就像一张“邀请函”,更像一封“挑战书”,仿佛在向他警告到“如果不进来,你将永远找不到答案”。 沈铭德在脑海之中循环往复地播放着所看到的画在地上的那个箭头。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紧咬着牙站在了写有巨大“山”字的房屋门前。那房门虚掩着,半开的门扉就像一位想对人讲诉古老传说,却欲言又止的百岁老人。沈铭德怀着一丝敬畏凑近了门缝,里面黑洞洞的一片,着实让他失望。于是,他便用一根食指轻轻地捅了一下那扇门。那轻薄古旧的门板顺势发出“吱呀”一声。片刻,见屋里并无任何动静,沈铭德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舔了舔嘴唇。他侧过身体,在外侧的左脚尖对着院子的大门,右肩膀对着虚掩的房门,将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按在门上,缓慢地向前推去。随着右手逐渐远离身体,那道门缝也“咯吱,咯吱”地缓慢扩大。微弱的光线一点点地渗入漆黑房内,沈铭德好像看到一个奇怪了轮廓挂在屋内。那人头部低垂,被巨大的斗笠遮盖了整张脸,由稻草包裹着的瘦削身躯肩膀无力地悬在身体两侧。沈铭德没有犹豫,立刻扭头,以左脚为支点转过身来,右脚发力,猛蹬地面,一个箭步就蹿到了院门附近。他紧跑几步,在院门处停下了脚步,因为身后什么动静都没有。 沈铭德再次回到房门口是,发现那个被他当成恐怖“怪物”的东西不过是一顶挂在墙上的斗笠和蓑衣。他在嘲笑自己胆怯的同时也放松了下来。打开手机上的手电功能,站在门口观察起屋内的状况来。泥土墙壁和青砖拼接的地面,紧靠东墙的柴火灶还有手拉风箱都显示着这间房屋时代的沧桑感。这栋房子的结构非常简单,就在这间厨房的左右两侧还各开着两个门。走进了这间被沈铭德认定了的“厨房”,站在右手边的房间门口。如果没猜错的话,沈铭德认为这应该是一间卧室吧。一张巨大的土炕占据了房间一半的面积。卧室里并没有什么摆设,仅有的家具估计就是放在土炕对面靠墙摆放的两个可能被当成座椅的树墩吧。 而在左手的小房间里,与那间卧室给人的“家徒四壁”感觉不同。在一件六,七平米的房间里散乱地堆积着一些工具,还有几把长柄农具斜靠在房间门口处的左右墙壁上。最吸引沈铭德的是一张紧靠在房门斜对面墙角里的小书桌。书桌陈旧,破烂,桌面由于长年使用呈现出非常光滑的包浆效果。借助手机上手电的光线还能看到桌面上斑斑划痕,可见这个书桌在它一生中经历过那些淘气学生们的种种“虐待”。桌面上放有一摞翻开的老式的稿纸,纸上规整地书写着一篇类似信件的文章。文字采用的是沈铭德熟悉的简体字,文风和语法结构显示这篇文章的作者应该是个现代人,至少是建国以后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沈铭德没有多看下去,而是将写着字迹的数页稿纸折叠放进了冲锋衣的口袋。 然而就在此时,沈铭德才注意到书桌上又出现了一张工作笔记纸片,上面写着“求你,带我出去”。之所以说这张纸片“出现”在书桌上,是因为沈铭德在翻看稿纸上的文字时完全没有见到过这张写有求救的纸片。或许是因为室内太黑,手电的亮度有限,就在自己翻阅稿纸内容时把这张纸片漏掉了把。那纸片上清晰地呈现“带我出去”这几个在急躁情绪下写出的连笔大字。虽然没有理由,但沈铭德暗自觉得这几个字是刚写出来的。一时之间,他的想象力伴随着儿时记忆中的迷信传说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沈铭德感觉身边有东西,那东西无影无形,但他可以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息和被人监视着的压迫感。在这种压迫之下,他有点歇斯底里地左顾右看,眼球就像一只寻找猎物的蜥蜴一样上下翻动。心跳犹如雷鸣,一声,两声,三声……直至数声之后,沈铭德感觉双手冰凉,强大的心脏将他的血液从双臂运送到了他的双腿上。他缓慢地压低身形,使重心稳定,轻微屈膝,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心脏又一次的收缩让沈铭德深吸了一口气,而紧接着的一响心跳好像短跑赛道上的发令枪声,这一声让他肾上腺素上涌,惊醒了全身的细胞,双腿就像弹簧似的将身体向门口的方向发射出去。 37年来,沈铭德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反应这么迅速。他灵活地跨越了房间中散落的工具,几步就奔到房间门口。而就在他仅剩两步就能跨出门口时,平稳地斜靠在门口左右墙壁上的几把长柄农具突然崩塌。这绝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沈铭德在房间内的跑动震倒了那些农具。而是某种超现实的力量将两边的长柄农具拉倒向门口,犹如几把长矛成“x”状封堵了房门。沈铭德越过了阻挡在腿前的扫帚木柄,然后迅速勇双臂护住了迎面而来的另一个长柄的攻击,而就在此时,另一把正在倒落的十字镐长柄正好戳中了他的右侧软肋。由于跑动速度很快,如果那是一种尖锐的利器,很可能会戳穿他的身体。沈铭德顿时感到酸麻胀痛,这种痛苦的感觉使他全身失去了力气,就连要出房间的斗志也在这一戳一下烟消云散了。沈铭德直挺挺地向左侧倒地,侧卧身体,右臂夹紧右侧的肋骨,双脚发泄似的蹬踏地面扬起一阵阵灰尘。他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挣扎着,并将嘴微张成“o”形,贪婪地而急促地呼吸,因为每一次的呼吸都会带来右侧肋骨处的极剧疼痛。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才逐渐减轻。沈铭德获得了一种大病初愈的解脱感,虽然依然不敢大口呼吸,但神智已经恢复。他的右臂还紧紧夹着疼痛的部位,用左臂肘部支起身体打算坐起来,此时突然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你还好吧?我不想害你”,在这句话的末端还简单地画了个笑脸。 沈铭德的内心阵可谓是五味杂陈。疼痛转变成愤怒,又不知该对这个写纸条的东西发泄还是对自己发泄,他觉得有点搞笑,却又笑不出来,于是只好保持着左臂撑地的姿势。过不多久,另一张纸片又出现了。那是凭空出现在地上的纸片,如梦似幻,就像魔术一样。纸片上写着“请带我出去。用桌上的稿纸做标记,在挂有’嘎咕’的树林边缘等我,我会拉住你,别害怕。然后把我拉出树林。”沈铭德大概理解了它的意思,缓慢坐起身来,视线在附近寻找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他在手机的记事本里写到“周腾飞嘛?” 于是,又一张纸片飘落到他的面前,上面写着“我高山杏。我能看见听见你。你不用写。” 沈铭德随着疼痛的减弱也平复了心情。虽然眼前这个“人”他看不见,但从行为和语气中没有察觉到任何恶意。于是他向这位“隐形人”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不久,又一张纸片从空中飘落。沈铭德没等纸片落地,便急忙地接住那纸片。上面写着“写字麻烦,出去告诉你一切。” 沈铭德急中生智,他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并指示“隐形人”对着话筒说话。摆放在地上的手机还没等沈铭德反应过来,瞬间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当手机再次出现时,里面已经又了一段音频文件。沈铭德急忙播放了那段音频。里面的声音清晰,完全不像鬼故事或传说中那样阴森恐怖。录音里一个少女急躁的声音说到: “我和你见面不能被别人看到。这栋房子被当地村民嫌弃,一般不会有人进来,所以安全。我在凤阳艺术学院读书,故事很长,出去再说。快走吧,一会儿他们回来了。” 沈铭德再次将手机放在地上,问到具体如何带她出去。等手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又多出一个音频文件。那个声音讲到: “你按照返回的路线走就可以,偶尔丢下一个纸团作为路标。我不能离你太近,如果被看到就麻烦了。我智能远距离跟随你。当你走到挂着嘎咕,就是树上挂的东西,那些嘎咕减少的时候,就说明已经在这片林子的边缘了。我是看不见那些嘎咕的,所以你要停下来等我。然后在地上多丢一些纸团。或者伸出手来示意我一下。我会抓住你的手。据说你被我碰触以后会感觉很恐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可能就是很疼苦。但求你一定不要松手,然后把我拉出这片树林,我们就安全了。真实太谢谢你啦!” 沈铭德听到这段话后又些犹豫。他有些忌惮被这个女孩碰触会发生什么事情,同时对在被触碰后能否将这女孩拉出这片树林也没有自信。一半处于好奇,沈铭德在地上坐直了身体,伸出双臂,用命令的语气说到:“让我感受一下被你触碰的感觉。又经验以后,拉你出去时,我就不会被那种感觉吓死了。”同时,他的心里也不断安慰自己到:“如果这女孩想害我,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沈铭德双臂在空中举了许久,以致于臂膀有些微颤。正当他打算放下时,一个娇小的,冰凉又带点颤抖的触感从右手腕处传来。随即,那种冰冷透过他的皮肉直刺骨髓。沿着右臂涌向心头,又伴随着一次心跳蔓延全身。紧接着的伴随心跳蔓延而来的就酸麻,最后是疼痛。各种肉体上的感觉轮流出现,在体内聚集。顿时间,恐惧,沮丧,绝望,羞耻,自怜,嫉妒,憎恨,厌恶,愤怒……等等负面情绪交替循环出现。不知过了多久,沈铭德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体右侧,手依然紧握拳头死死地顶在地面上。沈铭德珍惜地将自己的右手聚到面前,有点吃力在左手的帮助下把僵硬手指掰开。指尖依然有些麻木,回流的血液似乎极其厌恶这只被触碰过的手似的,手腕到右手的皮肤仍然冰凉,并呈现出灰白的颜色。而就在沈铭德的右手腕上,逐渐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紫青色的手印。 沈铭德待右手恢复了之后,便缓慢地站起身来。虽然右侧肋骨还有些微痛,右手还有些麻木,不过一日之内,他两次从痛苦之中挺过来,让他感到活着是这样美好。并不是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好,而是享受着那种大病初愈的解脱感。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发烧一样,脚步有点飘忽,然而他还是挪动到小书桌前拿起了那叠稿纸,坚定了说了一声“走吧,我觉得我能做到。” 沈铭德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村庄,在进入树林前,他还没忘用左手扯下一张稿纸,将纸团扔在地上。沉重的身体踩在枯枝落叶编织的“地毯”上,犹如在棉絮里行走。好在回去的路不需要寻找,抬眼望去就能看到自己来时贴在树干上的路标。他的心中充满希望,杨川已经躺在医院里,周腾飞应该还活着,或许不久就会回去,而这几天里一直纠缠着自己的谜团随着那个女孩走出树林就会解开。不觉之间,那些挂在树上的“蝈蝈笼”已经变得稀少。沈铭德停下了脚步,将几个纸团丢在自己脚边,然后向两侧伸出双手,等待着这最后一关的到来。 第十二章 古村的来信 您好: 我不想伤害你,请你帮帮我,带我离开这个村子。我叫高山杏,是凤阳艺术学院,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我是人,不是鬼。虽然你看不见我,如果你看不见那个湖,你也不会看见村子里的其他人。但是村子里的人们可以看见你,听见你的声音。请不要害怕,因为村子里人会遵守约定,不会去惊动任何从外面来到村子里的人,并等待他们主动离开村子。除非从外面来的人与村子里面的人被发现有所接触。非常抱歉把你引导这幢房子里来。在这里,我们是比较安全的。这幢房子的门口被标记了一个“山”字,因此其他村民不会轻易进入这里。 我只想求你带我离开这个村子。许多事情不方便写在信里,出去以后,我会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出去的方法非常简单。首先,请你拿上放在小桌子上的这叠稿纸。我就可以知道你同意带我离开了。然后就请你按照原路离开村子。当你离开村子进入树林以后,请你将一张稿纸搓成纸团扔在你经过的路上作为路标。因为我不能让其他村子里的人看见我靠你太近,只能在你后面远远地跟随。所以请用这种方式为我引路。在这片树林里,你一定会看见那些挂在树枝上的“嘎咕”,就是那些挂满枝头的球形的东西。可是,我是看不见那些东西的,村子生活的人都看不见。当你走到那片“嘎咕”林的边缘,就是那些挂着的“嘎咕”越来越少的地方。请你务必停下来等我一会儿,并在你的脚边多扔几个纸团作为标记。我会尽快跟上你,并拉住你的手。在拉住你的手时,你或许会有一种非常奇怪或恐怖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听说会有这种情况。请你千万不要害怕,用力将我拉出那片“嘎咕”林,我们就安全了。 如果你没能把我成功带出村子,也请千万不要把这里的事情宣扬出去。如果有大批的人来到这个古村,一定会惊动“山弥勒”。那样,我就没有逃出去的希望了。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的话,请向以下地址寄一封信:伍宁市里沟县榆树沟村第二大队高仲臣收邮政编码:110179。 在信中,请写: “爷爷: 我是高山杏。我还活着,在那个村里。爷爷,快来领我回去。 爷爷,千万别信戏班儿的话,他们是说书人,和老溜都是一伙儿的。 爷爷,我知道你为什么第七回还要带我来献祭,我不怪你。求求你,再把我领回去。” 萧静仔细把信看了一遍,转过头看向与自己并肩而站的杨广城。他依然紧锁眉头盯着这张稿纸,不满胡茬的嘴唇有节奏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纸上的内容。稍顷,他也抬起头来,与萧静四目相对。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有面目狰狞忍受痛苦的患者,有满脸愁容等待结果的病人,有面带关切安抚家属的护士,还有焦急赶往另一个诊室的大夫。只有一个身着牛仔裤体恤衫,面容姣好的少妇和一位穿着皱巴巴的保安制服,满脸颓废的大叔并肩依靠着走廊的墙壁,相互对望着。 萧静正想开口打破这种令人不安的沉默,却目光突然越过了杨广城,投向了医院走廊的深处。杨广城也顺着萧静的目光将头转向左侧。只见沈铭德一手整理着自己的上衣,一手托着那件冲锋衣从ct照影室里走了出来。 “小沈啊,你怎么样?”杨广城问到。 沈铭德挥了挥左手,轻描淡写地说:“死不了。大夫怀疑我胸部挫伤,让我拍个片子。本来半个小时就能拿到片子,但现在病人多,估计得一个多小时。我们找个安静地方坐会儿吧。” 于是,三人一同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里,萧静靠窗而坐。右手边巨大的玻璃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妇人打着遮阳伞从玻璃穿前走过。三个年轻的女孩互相挎着胳膊从萧静的对面走来,这三个女孩嬉笑调侃。萧静看见中间的那个短发女孩连说带笑地凑近自己左侧的穿着露膝牛仔裤的女孩,将她不断挤向人行道的边缘。那个穿着露膝牛仔裤的女孩只是尴尬地抿嘴微笑,但中间那为短发的女孩已经自己笑弯了腰。在她们最右侧那个身穿短裙头扎马尾的姑娘左臂挎着短发女孩,以自由的右手背掩嘴偷笑着,并将头也别向了右侧。萧静仿佛忆了自己的大学时光。她无意识地将右手缓慢地伸向玻璃窗。就像抚摸自己的记忆样,用伸展五指的手掌轻轻地贴在玻璃上。快乐的回忆与自己只有一窗之遥,她能看见,却再也触摸不到了。 玻璃那种冰凉的触感让萧静缩回了手,她端正了一下坐姿,将后背靠在那个由暗红色绒布包裹着的长沙发椅的靠背上。这一侧的长沙发椅的本可以并排坐下两,三个人。但萧静的旁边空空如也。午后四点钟左右的阳光在穿过咖啡店的茶色玻璃窗时变得柔和,这光线就在萧静面前这个长方形的桌子上分割出一块锐角三角形的区域,让她独享这份温暖。萧静望向坐在自己对边,被抛弃在黑暗中的沈铭德和杨广城,继续听沈铭德在古村里的奇妙经历。 “……之后我便在那片林子的边缘等了一会儿。当时还真有点害怕,我真是害怕在次经历那种被高山杏拉住的感觉。后来,冷静之后我觉得,那种被山杏拉住的感觉应该是一种我没体验过的,来自异世界的感觉。就连我的大脑也没办法准确的解释这种感觉。因此各种负面的感觉和情绪会轮番出现。可能是我的大脑在不断尝试着用哪一个感觉和情绪才能更准确地让我理解那种感觉。”沈铭德的语气中带有忌惮地讲诉到,同时一直用冲锋衣掩饰着的右手前臂伸了出来,给杨广城和萧静看。 两人看过之后显得非常惊讶。只见沈铭德前臂上,被抓握过的位置上淤青清楚地显示出一个细小的指印的形状。不仅如此,就在几条指印的周围开始呈现出紫红的颜色,而且犹如光晕一样几乎覆盖了沈铭德的右手腕处。 “小沈啊,这不就是‘鬼手印’嘛?”杨广城恐惧地说到。 “医生怎么说?”萧静问。 “我没敢给答复看。如果大夫问怎么弄成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也不痛也不痒的,所以我觉得没什么事。或许过几天就会消掉。”沈铭德道。 “这怎么行,”杨广城急切地说到:“这鬼手印是一种标记。被标记的人就会被鬼缠上。小沈啊,你回家以后去买几炷香和纸钱儿。把纸钱儿烧了,在上几炷香拜一拜,求求那些怨鬼放了你。然后在用香灰好好洗一洗这个手印。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请个大师帮你看看。“ 沈铭德微笑着看向杨广城,顺口答道“好的,好的。” 萧静觉得,沈铭德只不过是对这位老大哥的好意表示感觉,但他自己绝不会这么做的。于是,她说到:“我认为这不是鬼手印,那个村里的村民,包括高山杏在内应该都是人。只不过你看不见“。萧静指了指沈铭德,然后将自己今天的经历讲诉了一遍。”……因为当时我实在是怕得要命,就直接在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回了家。直到刚才,沈铭德的电话把我叫到了医院。” 萧静结束了自己的故事。不知是午后时光太过舒适,还是萧静的声音悦耳动听,只见沈铭德与杨广城两人都满脸茫然地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萧静在他们面前挥了几下手,将两人带回了现实,然后继续总结到:“所以说,没有鬼,没有异世界,也没有穿越。那湖是真实存在的,村里的人也是存在的。我和沈铭德都看见了村子里那口水井就是证据。沈铭德只能看见村里的景物和浓雾,而我能看见村子里的人。当我能看见那湖,雾就散了。虽然不知道那些村民是怎么办到的。但似乎那个湖就是破除这个魔法的关键”。 杨广城直截了当地问:“萧静现在已经看到湖了,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进村而去找周腾飞吗?那些村民可不太友好啊。” 还没等萧静开口,沈铭德便说到:“的确。我也不建议你自己贸然再回到那个村子里去。我觉得下一步,我们还应该去一趟榆树沟村。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是我认为榆树沟村应该就是这个事件发生的‘零号地点’。如果你认为那个村子里的人真实的人,那么高山杏也应该是真实存在的”。说着,沈铭德便把自己手机中高山杏的一段录音放了出来。然后,沈铭德看着两人的表情,接着说到:“录音清晰可辨,时间也显示是我在村子里时录制的,而且你们也都能听得见这段录音。所以可以证明,萧静刚才所讲的是事实。当时有人在我身边,但我却看不见。那么,高山杏的这封信也是可信的。周腾飞和高山杏都是榆树沟人,所以我觉得那里肯定有人知道些什么。“ 萧静松开了咬着的下唇,说到:“或许周腾飞的伯母仅仅知道这件事的一小部分。这次我们应该直接去找高山杏的爷爷,那个叫高仲臣的,他应该是事件的核心“。 “你们去那里干啥?问人家啥?难道直接说‘叫高仲臣的给我出来,你孙女儿在那个什么村儿里等你!’。“杨广城突然接过了话头,接着说到:”我不是拦着你们,不让你们去调查。你们看看高山杏给他爷爷的信,信里面明显告诉她爷爷,高山杏知道了她爷爷为什么带她去献祭。这个献祭的原因一定是他爷爷的秘密。如果我要是山杏她爷爷,知道了孙女知道他的这个秘密。干脆就让她呆在那个村儿里,自生自灭算了。” 沈铭德再次拿出了那封信。三个人又把高山杏给她爷爷的那几句留言读了一遍。“第七次献祭“,”我不怪你“,萧静越来越觉得杨广城的话有道理,便说到:”突然让我想起了六叔讲过的受伤举人的故事。那个财主的女儿应该就是带着受伤的举人去了六叔的村子。六叔村子里的巫师会举行一种仪式,应该就是献祭。如果是献祭的话,就需要祭品。那么祭品可能就是那个财主的女儿。而高山杏也是祭品。这种献祭的仪式可能是一种疗伤和治愈疾病的方式,但是需要某些人血做药引子。所以高山杏被献祭了七次。每一次,她都活了下来,并被爷爷领回了村子。但第七次,那个高仲臣就把她永远留在了村子里。” 杨广城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说到:“每次献祭都要放血,那怎么可能!我看这献祭大有名堂。我看就是六叔他们骗那个高老头儿入了他们的邪教。然后要求高老头儿把自己的孙女儿作为祭品带到他们村儿里。给村儿里的光棍儿们传宗接代……” 还没等杨广城说完,萧静就将一张餐巾纸狠狠地甩在到他的头上,然后厉声喝道:“难道周腾飞也能生孩子吗?” 因为这句话,三人哄堂大笑起来。 笑罢之后,杨广城的脸严肃了起来,说到:“我刚才说的可不只是个玩笑。有不少的女大学生就被卖到山区里去了。周腾飞也许被扣留在那个村里做苦力也说不定。” 萧静也冷静下来,接着话头说到:“不管献祭是什么,至少通过高山杏的这封信,我们知道了那些挂在树上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也知道了把人从村子里带出来的方法。但是现在的难度就在于不知道周腾飞的位置在哪里。而且就算知道,估计凭我们三人的能力也不好对付那些村民。并且,山杏也在信里提醒我们,如果带过多的人去村子,也许对于她和周腾飞不利。那些村民或许会将他带到其它地方,或者直接杀掉吧。” 一直凝眉沉思的沈铭德突然说到:“不,不,不。我觉得弄请这个献祭还是非常又意义的。所谓献祭拿出祭品来和神交换某种好处。或许就像萧静刚才说的,献祭能让高仲臣健康之类的。但是高山杏在村子里得到了真实的信息。通过这些信息,她知道了六叔和那些说书唱戏的人是不可信的。他们给与高仲臣的‘好处’未必是高仲臣想要的。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通过揭露献祭的真相,应该就能够让高仲臣站在我们一边。” “我看未必是高仲臣被骗了。“萧静反驳到:”高山杏给爷爷的这两句话可以有多种解释。一种就是高仲臣一直被六叔那些人欺骗,连续七次带着自己孙女去献祭。还有一种就是高仲臣和六叔他们都知道献祭的真相,但是他哄骗了自己孙女去做献祭。高山杏在最后一次献祭后被留在了村子里,她才知道真相。同时,她认为自己和爷爷都被欺骗了。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我们去揭露献祭的真相就毫无意义了。因为高仲臣本来就知道真相。同时,他也从献祭中得到了他想要的好处。或者是他对于献祭本身和献祭对象已经深信不疑。结合高山杏写在后面的一句话,我认为第二种可能性会更高一点。如果一件事情连续做了多次,却没有任何效果,我觉得高仲臣也不会坚持做下去。就是因为他得到了好处,他的献祭得到了回应,所以他才会献祭了七次。现在问题的重点在第七次,也就是最后一次献祭上。高山杏在信中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第七回还要带我来献祭’。如果我们在读这句话时把重点放在‘我’这个字上面,或许就会得到一种不同的解释。” 杨广城来了兴趣,他将那页稿纸挪到了自己的面前。沈铭德了也顺势凑了过去。他们两人轻声读了两边那句话,又将重音放在了“我“字上面。突然两人恍然大悟地抬起头。 萧静向他们微微点头,接着解释到:“如果按照刚才对字面的理解,我们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献祭的目的和献祭次数上面。但是,只要结合高山杏被困在村里的实际情况,和对六叔的所作所为,我便有了不同的看法。六叔来到榆树沟村吸引了许多小孩。后来六叔被赶走了以后,我猜测,又来了一个戏班。高山杏警告她的爷爷说‘戏班和六叔是一伙儿的’,那么也就是说,他们所做的事情应该是相同的。还记得那两个去找湖的小女孩,后来一个失踪,一个搬家的故事吧。六叔和戏班应该就是通过讲故事的方式让孩子们相信湖的存在,然后去找那个湖。如果没猜错的话,我认为六叔和戏班是在培养献祭用的‘祭品’。后来,他们的秘密被高仲臣发觉了。通过高仲臣这个人能把自己孙女当祭品这件事,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容易被收买的人。因此,他跟那个戏班达成了某种协议。高仲臣或许可以从戏班那里得到金钱或者某些好处,并且他为戏班在榆树沟村培养祭品提供方便。同时,他还担负起带着孩子去那个村子里献祭的任务。其实,可供挑选的,作为祭品的孩子有很多。但是自己的孙女最方便,可能也最听话。所以,高山杏被献祭了六次。在这一过程中,高山杏或许知道了真相。刚才,杨叔叔的话提醒了我。因此我认为第七次献祭的真正目的就是高仲臣想让自己孙女消失。” 众人沉默了。似乎有一块由愤怒,凝重,疑惑等情绪交织而成的积雨云徘徊在他们三人的头上。窗外的太阳已经不那么耀眼。开始西沉的阳光因为角度的问题让靠窗而坐的萧静左半边的身子都淹没在了阴影之中。“叮铃铃……“一声悦耳的声音从店门口响起。那是挂在店门上的一串铃铛随着门的开合而发出的声音。不知是有人离开,还是有人进来。 沈铭德看了一下时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最后以一句“疑问太多,信息太少”结束了谈话。于是,三人还是决定应该再去榆树沟村,了解更多的关于当年的,献祭,戏班,高仲臣,以及高山杏的事情。因为杨广城还是希望能够多在医院陪伴儿子,因此,他并不会与沈铭德和萧静同去。但是,杨广城同意尽快前往那所凤阳艺术学院,调查更多高山杏的信息。 第十三章 奥秘之环 沈铭德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四周的墙壁被屋顶上的日光灯照亮,映出惨白的颜色。五月的夜晚还是很凉爽的。微风从窗外的黑暗虚空之中吹进房间,卷动这乳白色的窗帘,轻抚着他裸露的右臂。右手腕上那个由高山杏留下来的“鬼手印”似乎正在消退。却在他的手腕上呈现出一副更加诡异的图画。那图画犹如一颗扭曲伸展开的古树,四条细小,但依然清晰的可见的黑紫色指印就是这颗树的枝桠。围绕着黑紫色“枝桠”的紫红色已经扩散,并连成了一片。但是颜色已经没有下午时那么鲜艳,吓人。而是逐渐蜕变成了淡紫色,或者是粉色。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树冠。整个图画,看上去就像是纹在他的手腕上的一个樱花树的刺青。 他的右侧肋骨早已经不痛了。通过医生的检查,被诊断为“轻度胸部挫伤”。经过简单的治疗,很快就可以痊愈。目前,只要不去理会,或用去按压受伤的部位,就不会感觉到疼痛。沈铭德,其实,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伤痛。他的兴趣几乎都被这次的奇遇所占据了。“周腾飞为什么失踪?为什么自己看不见湖和村里的人?高山杏经历了什么?高仲臣的献祭是怎么回事?六叔和戏班由什么阴谋?”这种种的疑问讲他大脑中的什么生意,事业,自律,现实主义统统驱逐了出去。沈铭德感觉自己在告别童年的二十多年以后,终于回到了现实。 妮妮在书房外面漆黑的走廊里活跃地奔跑着,嬉戏着,将一个带着铃铛的小球玩具扑来扑去。妮妮的吵闹声掩盖了沈铭德“噼啪”敲打笔记本电脑键盘的声音,掩盖了窗外黑暗之中的虫鸣声,小区阴影中野猫的哀嚎声。然而,沈铭德却对所有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飞快地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和思考转变成文字信息,发布在了一个叫做“奥秘之环”的论坛网站上。 “奥秘之环”是一个聚集了大量对超自然,灵异,猎奇等现象和事件感兴趣,或有着独特见解的网友们的中文论坛网站。也是沈铭德经常浏览的一个论坛。虽然他对于论坛上大多数的帖子读完之后便一笑而过,可他还是对论坛上一些“怪客”们的想象力和知识面感到折服。这个论坛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你发布的内容多么的疯狂离奇,或匪夷所思,都不会被论坛中的其他网友们嘲笑成疯子。甚至还会有些人“热心”地陪你一起疯狂的幻想,分析发布的内容。因此,这个论坛也经常被人调侃成“怪咖聚会”。 就在沈铭德将带有木雕照片的帖子发布的几分钟后,就得到了一些网友们的回复。其中一位网名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酒”的网友回复到:“我怀疑,照片上的那个雕像就是与饕餮,穷奇,梼杌所并列的,上古四凶兽之一的浑沌。许多史料中将浑沌描述成丑陋,邪恶的怪物,然而对其相貌却众说纷纭。比如:在《庄子》一书中记载的浑沌说,有神焉,基状如黄囊,赤如丹水,六足四翼,浑敦无而目……。还有《神异经西南荒经》记载,……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耳而不闻,有人知性,有腹无五藏,有肠直而不旋,食径过。不管人们怎么描述浑沌这只怪物,我觉得都只是管中窥豹。因为这只怪物身体极其庞大,且不常示人。同时,这只怪物也未必有单一的样貌,而是多种动物拼接而成的。你描述的那个村子里人或许多浑沌有所了解。因此才在村里的庙宇里供奉了这么一座雕像。” 下面,紧接着一位名为“方圆飘散仙“的网友回复到:”我认为不然。虽然同意楼上将此雕像定位浑沌的推论,但不同意那些村民曾窥见过浑沌全貌的想法。我猜想,浑沌本无形。或许犹如云彩,或许就像史莱姆那样凝胶生物一样。可以根据环境变化形态,或根据不同人见到浑沌以后的想象所描述出不同的形态来。比如,某些人见之,以为似狗,有些人则认为像鹿。故,村民便以树根为底,将他们认为的样貌再用钉子拼接上去。最后形成了现在的样子。当地人将那座上称为‘馄饨山’也是非常让我在意的一件事。对于馄饨这种食物的起源至少有两种说法。其中一种就是道教说法,称吃馄饨是为庆元始天尊诞辰。正是因为‘馄饨’与‘混沌’同音,所以引申为打破混沌,开天辟地之意。道教中所谓的‘混沌’与‘浑沌’这种怪物同音,不同意。但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推测,当地是否流传着有关浑沌的传说,才称呼那座山为‘浑沌山’。后来,叫得顺口了,便成了一种民俗,便称此山为馄饨山了。” 在几位网友的抛砖引玉之后,回复便开始百花齐放。回复的内容也越来越发散,有人讲到了民间信仰的起源,有人分析其信仰的神性,有人甚至争论起传说中“古昆仑“的地理位置等等等等……。而另一群网友便对沈铭德经历非常感兴趣,他们热烈地讨论和分析,最后无一例外地引用地引用的俗套的”穿越理论“解释这一系列的奇遇。在众多回复的长篇大论之间,沈铭德被两条不太起眼的简短内容吸引了注意。有位叫做”7878@@246“的网友留言说:”照片上的东西,我似乎见过。曾经有个大学同学可能也进过你提到的村子。后来,他凭记忆,还画了一副画。因为他是美术生,那幅画惟妙惟肖。与照片非常相似,或许是因为角度问题,也略有不同。对于这幅画他没讲太多。只是提到过,小时候,老家有个叫六叔的人鬼他讲鬼故事。之后他便经常做噩梦。也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他来到一座无人古村。在村子里他见到了这个雕像。“沈铭德见到此回复后一种热流顿时涌向心头。他急忙在论坛里询问这位名为”7878@@246“的网友的联系方式等信息,询问那位同学的近况以及他是否还能与那位同学联系上。之后便等待这位网友的回复。 等待之余,沈铭德有看到了一位叫“长辞化羽“网友的回复:”这不是我的小说吗?“这条回复仅有这么一句话,但在这句话的下面还出现了一个网站的链接。沈铭德倒是颇为感兴趣。他点开了那个链接,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个制作简陋的小说网站。一部叫做《九灵御弥罗》的网络小说赫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沈铭德略读了一下小说简介:一部玄幻,悬疑,穿越,修仙,爱情,友情,兄弟情的长篇大作。一本集历史,传说,神话,民俗,以及作为丰富想象力之大成之作。此书主要讲诉了以吴天等人为主角的,被世人称为”旷世九灵“的九位少年英雄,降妖除魔,匡扶正义的传奇故事。 沈铭德瞟了一眼小说的字数信息。上面显示这56万字,而且后面还标着“连载中“的字样。他不由得咋舌。本来就对这类小说毫无兴趣的沈铭德在看到密密麻麻的章节选择时,实在有些头晕目眩。然而,小说标题中的”弥罗“二字和小说作者的回复都让他觉得或许能从此书中找到某种意外的线索,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想找到什么信息。好在,这部小说的每一章,每一回都会有一个副标题。通过这个副标题,沈铭德大概能够猜出这一章故事的内容。他索性点开了第一章。这一章的名字叫做”征战划世界,天地初开见人间“,起内容并不难猜。主要是对小说中这个虚构的世界舞台进行介绍,并对神,仙,人,妖,魔等概念进行了定义。在小说中,神与魔都是宇宙间的”自在之物“。其名称是由后来的人类起的,用来代表它们的”神性“或者”魔性“。然而”神性“和”魔性“也并非的本性,而是人类按照自己的信仰,先验对这些”自在之物“下的定义罢了。所以说,神所代表的并非是绝对的”正义“,而是人类相信此神代表了”正义“。当代表着”正义“的神屠杀人类,毁灭城市,那些信仰”正义之神“的人们也会同时谴责那些被屠杀的人类,和被毁灭的城市为”不义之人“和”邪恶之城“。同理,当一个”自在之物“被冠上”魔“的名号,人类就将此物定义为绝对邪恶。比如在小说中出现的一个叫做”亡宇天尊“的大神就被刻画成了众魔之祖。然而,这位掌管阴司的大神仅是将亡者的魂灵引向冥府,却未做过一件害人之事。这仙和妖便是由人或精灵修炼而成,分别趋向于神和魔的,高于人类能力的物种。 “故事是以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开始。无数的神性与魔性的碎片散落一个名曰“震旦”的空间里。结合了神性与魔性,在震旦之地,产生了人类,动物,以及精灵。于是乎,神,魔,和出生于震旦之地的由灵性的生物们划分了界线,之后相安无事了百万年。知道有一位叫做“哀峰帝君四方原隆”的部落首领,在自己的领地“四方高原”以十万人类,动物和精灵的生命献祭。从而获得了灵,魂之力。在灵,魂之力的加持下,帝君隆迅速地统一了极北之地的六国,四十八部落。而后,一路南下,穿越了“叠骨荒野”,并在“叠骨荒野”的南境建立起“惊骸要塞”,从北境高原虎视着“叠骨荒野”之南的“中原沃土”……” 沈铭德对这些架空历史实在没什么兴趣,便随手跳过了数十页,直至一个叫做“魇世弥罗”的妖怪登场。只是因为这个怪物与山弥罗同样带有“弥罗”二字,才让他感觉终于找到了正题。据说这个“魇世弥罗”的怪物由上古战争中已被消灭“幽禅凌魔”的残存魔性所化。此怪物能够向世间生灵散播“梦魇瘟疫”,使生灵遭受折磨,最后让灵魂变得扭曲。这个怪物不能杀,只能封。因为一旦“魇世弥罗”死亡,它所散播的“瘟疫孢子”就会同时爆发。到那个时候,生灵们最恐怖的梦魇将化作实体,游走于人间,变成更恐怖的灾难。同时,“魇世弥罗”存在于世间的消息也不能被宣扬。因为这个怪物很容易被召唤出来,哪怕仅是读几次这个怪物的名字,它也很可能在念到它名字的那个人的梦里显现。因此,一个被后世称为“济世玄真教”的古老密教开始了一段不为人知,却惊心动魄的封魔之旅。密教最终取得了胜利,无数的得道高人找出了被散播在人间的“瘟疫孢子”,并将“魇世弥罗”的肉身封印在以太虚空之中。“魇世弥罗”的灵魂被打回了“孢子”状态,最后封印在人类英雄“天璇尚人”体内。 为了能够永远地封印住“魇世弥罗”,天璇尚人在精灵勇士“优羽单骑座”的护送下来到了极北之地。哀峰帝君隆被中原六十二部落击败的战役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就连“青目莲华”大王如何率领九名死士刺杀“哀峰帝君”的英雄史诗也很少有人再吟唱。四方高原上,哀叹峰脚下,隆的都城遗址在北风中凝视着城外的黑色冻土度过无数的荒秋。这是一个冰原,也是一座坟场。没有生机,没有活物,也没有流动的水,只有山,石,和无尽的严寒。天璇尚人认为这里是封印“魇世弥罗”最理想的地点。于是,他便在哀叹峰脚下的一个洞窟深处进入了永恒噩梦之中。天璇尚人明白,因为有“魇世弥罗”灵魂的存在,他自己的意识将永不消亡。由于极北之地的严寒,他的肉体也将永世不得腐朽。只要肉体不朽,意识不亡,他九可以将着最后一颗“瘟疫孢子”封印在自己体内。这代价就是他要永远承受这只恶魔的灵魂带给他的恐惧折磨,然而他还是毅然决然在哀叹峰的洞窟里沉沉睡去。精灵勇士优羽单骑座用巨岩和冰块封住了洞口。然后折断了自己的翅膀,拔掉了双翅上的羽毛。他按照祖先的规矩搭建了一座小小的坟墓,并将自己最珍爱的羽毛埋葬。之后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一直忠实地守护在那个被巨岩封住的洞外。 沈铭德不知不觉地读完了这章关于一个老道和一只“鸟人”的故事。一丝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的笑纹浮现在嘴角。他操作着鼠标,将小说翻到了下一章。 千百万年之后,时过境迁。高原变成了平原,冰原也变成了沃土,就连曾经高不可攀的天柱峰也被削成了小山包。当年雄伟的“哀叹峰“,现在被当地的人们称为”月牙坡“。雪水消融,汇聚成江河流入大海。丰富的地下水涌出地表,在月牙坡脚下形成了一个静谧湖,被周围的树林众星捧月似的环抱起来。突然,静谧湖心泛起一串涟漪,紧接着几个气泡打破了如镜的湖面。随着一阵水花翻滚,一颗人头露出湖面。这颗头上长发披肩。再看面容,用一段老评述艺人的话说,真可谓是”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口似单珠,面如冠玉……“。然而,就在这么一副周正的面容上,巨大的惊恐却盖不住那份此人特有的”痞气“。这位便是本书的”书胆“,姓吴,名天,小名天儿,别名吴天儿。有朋友会说:”这些名字不都差不多嘛?“的确差不多!北方人说话常带”儿化音“。您可千万别把”天“和”儿“分开念。一定要念成”吴天儿“。走在大街之上,吊儿郎当地大喊一句”吴天儿,干啥呢?“哎,要的就是这种流氓气,要的就是这种满不在乎,要的就是这种从不客气的哥们儿交情。 您说吴天儿是个流氓嘛?哎,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个学生。你别看他都已经二十郎当岁的年纪,他可不是什么大学生。九年义务教育,咱们吴天儿可是念了十四年。其中小学读了八年,留级两年。初中读了六年,修学两年。高中读了三年。您说这孩子高中开窍了?这高中的三年,他可一直在读高一。用他“如娘“的话说:”这孩子也算够本儿啦,占用国家教育资源这么多年。“吴天儿的”如娘“可不是亲娘,而是他的后妈。老话说: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这故事,我们留到以后在讲。 您说吴天儿这孩子是不是太笨?哎,我告诉你,他可机灵得要命。老师们好说歹说地把吴天儿从初中劝退。他的“如娘“便把他送进了一所职业技术高中,学习木工。学点技术不是很好?现在社会,大学毕业也未必找到工作。吴天儿专研了三年,桌椅板凳什么的一样没学会,机关暗器倒是被他捣鼓出不少。吴天儿这小子就是能琢磨。他的第一项发明便是一种隐藏在墙角门后的小装置。无论你是大姑娘小媳妇,无论你穿的是长裙,短裙,还是连衣裙,只要触动这装置,妥妥的把你裙子掀起来。此装置美其名曰”现春子“,其名称来源就是仿照传说中的”血滴子“。这项发明直接让校方更改了校规:学校女生可以不用穿校服裙子来上课。于是乎,学校女孩们便穿上了自己喜欢牛仔裤,休闲裤上学,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穿裙子。之后便是什么”投屎器“,”困人枷“,等等……。正是因为这些小发明,吴天儿在还被请到了警察局免费参观了两个月。”如娘“后来评价到:”这孩子又出息啦。这次吃上国家的公粮啦。” 沈铭德粗略地读了两个章节,暗自嘲笑难怪这作者的笔名叫做“长辞化羽”,他的小说还真是“长辞话语”。两个章节基本上都是对主角的刻画,针织细致到了入微之处,就连主角背上的痣,还有后脑勺上的疤也要浓墨重彩的详细道来。沈铭德直接跳过了几章的内容,挑选自己比较感兴趣的章节标题,继续扫了几页。他发信啊就算省略过几章也不会让他对故事内容的理解产生任何障碍,看来这位作者还真有“凑字之嫌”。 到目前为止,这个故事主要内容就是在说:这个叫吴天儿小痞子穿越到了震旦之地。从他穿越的那个湖中出来,在古村中找到印有符文的古伞。之后遭到一群人形怪物的追杀。由苦行道人玄零子搭救后两人逃出生天。旅途中结识了蝰蛇妖沙贺律陀,得知了万古之前封印“魇世弥罗”的故事。 沈铭德发现整个小说的前一百多个章节基本都是在讲诉主角等九人在小说世界中的各个角落里的冒险经历。同时,有对“震旦之地”的地理,历史,环境,还有文化进行介绍。比如:精灵种,鸟人族回名字前面冠以姓氏,之后是职业,最后是名。故事种提到过的“优羽单骑座”就是典型鸟人名字。说明他是“优羽”家族的成员,职业是鸟人族的“独骑兵”,是族人称为“一人之军”的勇士。“座”就是他自己的名字。后来在小说出现的“优羽御风烁”应该是“座”的直系后代,“御风”应该是职业,但是沈铭德也没读明白是个什么职业。而在“济世密教”中,人物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一般采用的是人物道号,修为,职务级别的组合方式。个人修为从高到低可分为圣(人),贤(者),智(者),尚(人),仁(者)。职业级别分为宗,尊,师,长,士。书中出现的“天璇尚人”就是密教中第二等级人物。看上去,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高人,但至少说明天璇是一位高尚的人。因为他在密教中没有担任职务,所以没有职务级别,只称“尚人”。后来指导吴天儿等人“魁星贤德”的格调就显得“高大上”的很多。 沈铭德虽然觉得这部小说一些部分描写得过于“臃肿”,但某些内容还是挺对他胃口的。他轻揉着自己干涩的眼睛,随意地在小说最后几个章节间翻阅。那个叫做《无缘湖难倒吴天众,悬颅阵困死翡惊月》的标题又让他精神起来。 吴天儿一行四人从当地猎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个传说。据说月牙坡脚下那个静谧的湖泊就是山弥罗的眼睛。这只眼睛平时是紧闭的,只有有缘之人才能看见湖。做好准备以后,一行四人再去探湖。经过一番与山弥勒教团的拼杀之后,他们成功进入了古村神庙。其中一位叫做“碎玉夺魂翡惊月”的女妖精独自侵入神庙,进行了一场叫做“御转生”的献祭仪式。其余三人守护在神庙四周。半个“净流辰”(震旦之地的时间单位)已过,三人却不见翡惊月出来。吴天儿冲入神庙,发现祭坛前空空如也。只见到那尊由各种动物拼接而成的恐怖雕像悬浮在祭坛之上。在周围烛光的映照下,雕像显得非常妖异。吴天儿就像被吸走了魂魄,不由自主地向雕像挪动过去。突然一掌从吴天儿背后袭来,将他拍倒在地。一股莫名的冰冷和恐惧感让吴天儿动弹不得。当他恢复意识时,法相自己已经被苦行道人和蝰蛇妖带回了客栈。吴天儿不知是谁袭击了他,也不知翡惊月的去向。在吴天儿的背后出现了一道青黑色掌痕。 翡惊月从水里中走上湖岸。除了有点头晕,她感觉自己犹如新生一般充满活力。但是,她所看到的景象更加恐怖。天空变得一片血红,林中的树木都变成漆黑的剪影。一批一批的山弥罗教徒们冲向神庙的方向,他们隐藏在傩戏面具后面的脸看起来更加扭曲。每一个教徒体内都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黑色阴影蠕动着,犹如即将临盆的胎儿。突然,一名离队的教徒向她冲来。翡惊月施展吸魂术将其击倒。然而那教徒体内的阴影又爆体而出,那东西像一只恶心的甲虫。虽然体型不大,也张牙舞爪地扑将过来。翡惊月与这小畜生纠缠了几个回合,发现法术对其毫无作用,她便使出了体术。抓住一个空当,翡惊月将这小怪物踢向半空,然后使出了一招“挂月摘星”。她高高跃起,悬在空中,凌空一掌便将这怪物从空中拍落地面。但这怪物却不见受什么致命伤。翡惊月感觉此怪甚是难缠,便用了逃遁之术,然后径直冲回了神庙。神庙外的两人正疲于应战,就算翡惊月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也没有察觉她的存在。于是,她再次进入神庙,只见吴天儿犹如丢了魂似的,一步步地走向山弥罗雕像。翡惊月情急之下在吴天儿背后轻拍,可吴天儿却突然一头栽倒在地,脸上显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翡惊月尝试各种办法想引起神庙两人的注意,但那两人还是毫无反应。最后,她用“引路尘”将他们引进神庙,并在地上用“引路尘”写出“快逃”二字。来后,翡惊月甩掉了追兵,尝试了几次逃离古村。但她绝望地发现,每一次转进树林,又从树林里转出来时前面总是那个古村。她被困在古村里,出不去了。 接下来的几章就是讲吴天儿几个人投名师,访高友的经历,直到第一百一十章就没有更新了。沈铭德搓了搓眼睛。他觉得这部小说中的一些情节和设定不正是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嘛。特别是有关那个山脚下的湖,古村,还有山弥罗的名字。刚才读到的高悬头颅的树林和沈铭德见过的挂满“蝈蝈笼”的树林简直就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难怪那个作者回复说:“这不就是我写的小说吗?” 沈铭德再次浏览了一下奥秘之环论坛,却没能再次发现更有用的信息。便在论坛中给小说作者“长辞化羽”留了言之后就下线了。 第十四章 重访榆树沟 “今天早上,我发现论坛里有两条留言。其中一条那个网友说自己已经移民到国外,不方便见面。画那副雕像的同学从毕业以后就没有联系了。他没有透露同学的名字,但他可以确定那位同学的老家是榆树沟。毕业以后的同学聚会,那个人从来没有参加过。据知情人士透露,那个同学已经去世了。”沈铭德目视前方,双手握紧方向盘,显得僵硬又紧张。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参加驾驶执照考试的“准司机”。当他讲诉到“那个同学去世”时,语气变得迟缓。萧静看到沈铭德的喉咙一动,沉重地咽了一下口水。 萧静语带安慰地说:“也许是病死的,也许是以外吧。” 沈铭德伸出握紧了方向盘的右手食指,在空中左右摇摆了几下,开口道:“不清楚。那个网友移民后就不和过去的同学联系了。所以不能提供太多信息。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古村的诅咒。昨晚,妮妮也显得不太自然。好像故意躲避我似的,特别是不愿意靠近我的右手”。说着,沈铭德解开了衬衫右侧袖口的扣子。 萧静凑上去看了一下那个“鬼手印”。这个抓痕看起来有明显地消退的迹象。然而紫黑色的部分消退后变成了一副扭曲树干的剪影画,看起来更加妖异,可怖。 萧静半玩笑地说:“看来你没听从杨叔叔的建议。”见沈铭德并没有心思回答,就接着问到:“我们已经穿过了里沟县,现在正往北行驶。这事去榆树沟的路线吗?” 沈铭德点了下头,向萧静解释说自己对那片山林还真是有点忌惮。如果他们开车走城际公路去榆树沟,中途一定会经过那片山林。因此,沈铭德打算怀疑条路。从里沟县城向北是一条乡村公路。这条乡村公路正好环绕馄饨山北侧半圈,然后他们可以穿过位于山的东北方向的张家屯转向南方。向南行驶十几分钟就可以到榆树沟了。虽然这条路线多出四十多分钟的行程,但沈铭德觉得只要能够绕过那片山林就是值得的。 由于昨晚睡得较晚,加上近几天的疲劳,沈铭德今早没能按时醒来。在生活上,他一向是严于律己的。虽然没有必要,他依然坚持自己和普通员工一样每天打卡记考勤。然而这次事件完全打乱了沈铭德的规律。就像今天早晨,他最后是被萧静的电话吵醒的。 萧静在电话里告知沈铭德昨晚和榆树沟,周腾飞的伯母通话的内容。伯母和伯父以一种极其热情的态度邀请萧静他们参加榆树沟今晚的庆典。同时,还叮嘱她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体面一点。因为这可是榆树沟一年一度的盛会,而且还有几位市里的“大人物”也会来参加庆典。 所以萧静今天的装束与平时不同。她穿着一条抹袖红色连衣裙。这件连衣裙的样式设计参考了礼服,但又没有礼服那种浮夸和过度的正式。其面料像是薄纱,将萧静衬托得像一位正欲飞天的仙女。她的锁骨在裙子的领口间若隐若现,一条精致的项链更衬托出细长白皙的玉颈。裙摆盖过膝盖,刻画出她窈窕婀娜的身姿。她裸露在裙摆下面的小腿和脚踝让沈铭德觉得差不多就和自己的前臂和手腕一样粗。子啊不少男人的眼里,萧静就像一尊宝贵的“瓷娃娃”,只要一次轻微的磕碰就会香消玉殒。她的脚上穿了一双白色帆布鞋,与她的打扮显得十分不和谐。但在出发前,她还将一个精致的鞋盒放在汽车后座上。 沈铭德在萧静的提醒下穿着一条商务裤子和浅灰色长袖衬衫配领带。他的脚上蹬着一双漂亮的系带皮鞋,那是一双亚光黑色的商务款皮鞋。沈铭德会将皮鞋擦拭得很干净,但他从来不穿犹如镜面一般,可以反光的皮鞋。他认为,干净的皮鞋是对别人的尊重,但反光的皮鞋是高调的炫耀。其实他的这身装束和平时上班也没有多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在长袖衬衫外罩了一件做工考究的西装马甲。他觉得参加一个乡村的庆典,盛装出席实在有点过分。但把自己打扮的精神一点会给人留下一个号印象,从而在这个庆典上或许能够多套出一些榆树沟的秘密来。 然而,伯母在电话中的另一个消息让沈铭德和萧静两人都有些疑惑。周腾飞的伯母说那个叫高仲臣的人已经死了。据说高仲臣在十年前回了一次老家,之后就病死在家里了。不久以后,他的哥哥,高伯文来到榆树沟整理了高仲臣的遗物。因为高仲臣是榆树沟村赵家的上门女婿。因此在分家产的时候,双方闹了点不愉快。后来不知道这两方面是什么协商的,高伯文就留在了榆树沟。 沈铭德认为这个高伯文更加可疑。萧静也觉得是不是十年前高仲臣因为某些原因,便虚拟了自己的死亡,并伪装成自己捏造出来的高伯文这个人物。沈铭德不这么认为,因为如果按照伯,仲,叔,季这种传统兄弟间排行规则。那么大哥高伯文这个人应该是存在的。所以高仲臣应该是家里的第二个男孩。虽然有些恐怖,不过沈铭德还是认为会不会是高仲臣的秘密即将败露,他便谋杀了自己的大哥,也可能是大哥自然死亡,然后盗用了高伯文的身份。令沈铭德感到不解的是,如果高山杏在十年前被高仲臣献祭,因为高仲臣觉得自己的秘密就要败露,他便毁掉所有证据,包括他自己。那么十年前的高山杏应该只有十几岁而已,绝对不可能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如果高仲臣是因为其他原因才在十年前伪装成高伯文,那么就算高仲臣和高伯文兄弟两人再相像,也不太可能骗了自己孙女十年之久。难道高山杏这十年里没有发现自己的爷爷已经不是高仲臣了? 萧静倒是认为这也是又可能的。或许十年前,高仲臣真死在老家。临死之前,他把秘密告诉了哥哥高伯文。高伯文继承了弟弟的衣钵。高山杏当时还小,没有察觉到差异。同时她住在自己父母的家里,并没有经常接触爷爷。直到高山杏读大学时,她发现了那个秘密。高伯文便为了守住弟弟的秘密,第七次献祭了高山杏,并将她永远留在了古村里。 一时之间,榆树沟村的神秘过往成了两个好奇之人的推理游戏。从高仲臣的秘密聊到了传说中的献祭,之后话题又转移到“长辞化羽”的小说上。这部小说倒是引起了萧静的兴趣。因为在闲暇时间,她经常会用阅读网络小说打发时间。她飞快地用自己的手机找到了小说,浏览了一下。然后便询问这部小说怎么没完结? 沈铭德回答到:“作者懒。” 昨晚,沈铭德给“长辞化羽”的留言在今天凌晨得到了回复。小说的作者用一句“我是个作家,想象就是我的工作”回答了沈铭德提出的问题。所以,从作者的回答来看,他完全否认了自己和榆树沟的联系。在作者的回复中还明确地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住址。看来,这位作家很渴望能有沈铭德这样一个书迷未来可以当面交流。从作家留下的住址看出他并不是本市或周边城市的人,而现在住在南京。所以沈铭德猜不透作家和榆树沟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两人赶到榆树沟村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沈铭德和萧静跟随着周腾飞的伯父来到了村部。他们看见,几乎全村村民都聚在村部的门前广场上吃午饭。那种气氛比农村的婚礼还要热闹。十几口大锅支在村部院里。五十张可以坐下十二人的圆桌成矩形,一排排,一列列地摆放在露天广场上。五月末正是北方最舒适的季节,正午的骄阳在云层中时掩时露,微风将乡村土菜的香气送进每个人的鼻腔。据周腾飞的伯父介绍说这一年一度的庆典过去都是村民们自己承办,所以几乎各家各户都会出力。所以,中午来帮忙的人就会一起吃个饭。后来就演变成了庆典当天,全村人一起吃饭的规矩。榆树沟村现在大概有六百二十二人,广场绝对可以容的下所有人。 走进广场前,伯父带他们来到接待处。萧静将一个写有两千的信封递了过来,沈铭德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原来这顿饭可不是白吃的。就像村里办红白事一样,参加者一定要带礼金。沈铭德递上礼金,又见伯父在迎宾小姑娘的旁边耳语了几句。那位迎宾的姑娘便满面春风上前来对沈铭德和萧静说到:“感谢老板对我们村建设的支持。”沈铭德急忙摆了摆手,他用余光扫过桌子。只见在礼金账目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周家长男贰仟元整”。沈铭德看着大摇大摆地领他们走进广场的周伯父,心中暗自偷笑。怪不得伯父那么盛情邀请他们来参加今年的庆典。 沈铭德并不心疼两千元钱。再说钱也不是他准备的,而是萧静替周腾飞出的礼金。出于商人的本性,沈铭德还是不由得算计起这两千元的价值来。这的确是次空前的全村聚会。估计得有几百人参加,就连自己公司的年会,他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在周腾飞伯父的引荐下,沈铭德认识了不少榆树沟村的当地人。与递上几根烟又和他们喝上两杯啤酒后,沈铭德就跟一些人熟络了起来。于是,他问出了自己憋了一上午的问题。偶尔,沈铭德瞟向萧静,发现她也在伯母的带领下与几位姑娘拉起了家常。沈铭德确实打听出一些信息。但是多数人似乎对老溜的传说和张宝父子的死亡都能说上几句,大致上与伯母的说法相同。当问到有关高山杏的问题,人们基本上都是先长叹一声,然后将高山杏的苦难童年娓娓道来。在被沈铭德问到有关献祭,湖等问题时,便可以分出两类人。大多数的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从他们茫然的眼神和好奇的反问就能察觉得出来。另一些少数人似乎知道点什么,但是又像不愿意重提此事,或者被人下了封口令一样。他们吱吱呜呜,客气了两句便找借口远离了沈铭德。 吃喝闲聊几句后,沈铭德环视了一下整个会场,顿时感觉到在热闹气氛中的一股杀机。他看到几乎每个被问到问题的人都会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被领导一位坐在村部院子里的老人旁边。这位老者,看似就不一般。他满头白发,身形消瘦,却精神百倍。他独自坐在村部院里的一棵大柳树下,面前没有酒菜,手捧这一盏紫砂壶,默默地注视着过往的人们。每一位从他面前经过的人都会尊敬地微笑,致意。而这位老者也会微微地点头还礼。那感觉就像这老者是一位修成正果的室外高人,冷眼旁观这个世俗的凡人们。 那些被带到老者面前的人都双手垂于身体两侧,弯腰,低头,显得是毕恭毕敬。那些人在老者面前轻声地汇报着什么,有些人还回偷偷转头,看向沈铭德的方向。那位老者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当那人汇报之后,老者便以右手捧壶,缓慢抬起左手,轻微挥了一下。那个人就惶恐地告退了下去。 沈铭德看到这一幕便感到心里发寒。这副场景让他回忆起了那部经典的,由马龙白兰度主演的电影《教父》中的桥段。他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刚才他的问题触及到了村子里的禁忌?过一会儿,他会不会被一群人拖出去打死?沈铭德悄悄地拿出手机,向公司和杨广城发了一条信息,“我现在榆树沟村,尚安好。有事随时联系我。” 发完信息后,沈铭德看见那位老者正对面前的两个精壮的汉子交代什么事情。而片刻之后,那两个汉子便直接向沈铭德方向走来。这两个青年看起来是十几,二十岁上下。一米八零左右的身高,小臂上都是鼓起的青筋,白色的紧身t恤包裹着厚实的胸肌。沈铭德心里阵阵发毛。难道自己的幻想成真啦?难道光天化日之下真会发生那种事?却没想到的是,两位青年满脸堆笑地来到沈铭德面前,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用一种非常恭敬的语气说到:“欢迎您的到来。我们姥爷让我们来敬你一杯酒。”没等沉浸在幻想中的沈铭德对现实做出反应,两个青年便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啤酒,在沈铭德的左右两边坐了下来。原来坐在沈铭德旁边的两位大叔也不见踪影。 两人便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向沈铭德劝酒。时不时的礼貌地向他请教各种关于城里问题,显示出他们对城市里生活的好奇与向往。沈铭德观察这两个青年。两人虽然有少许的口音,但基本上说的是普通话。他们虽然皮肤黝黑,但那种肤色却是一种均匀的小麦色。这样的肤色绝对不是在田间耕作而被晒出来的。因为从事重体力劳动者的皮肤应该更加粗糙,并且皮肤的颜色也不会那么均匀。这两个青年的胸肌和背阔肌非常发达。肌肉线条鲜明,且左右对称。同样的,他们两人裸露出的双臂肌肉也非常对称。从事体力工作的人的肌肉通常不会被“雕琢”得这么漂亮。而且,由于左右手习惯的不同,左右两侧的肌肉群也不会像这两个青年那样对称。他们的发型是时下年轻人中最流行的,脚上各自穿着一双只有在伍宁市最高档的专卖店里才能买到的运动鞋。其中一人牛仔裤鼓鼓囊囊的口袋里露出了一台手机。那是一台最新锐的,带有超强照相功能的手机。 被夹在中间的沈铭德登时明白了两个青年的意图和策略。这两人明显打算通过贬低自己,太高沈铭德。处在低位姿态的两人酒更容易向沈铭德敬酒。处在被人奉承的人或许还会一时糊涂,不自觉地多喝两杯。同时,他们不断地向沈铭德抛出问题。出于礼貌,他一定会解答这些问题。或许“好为人师”正时人类的本性。沈铭德因为忙于回答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而浪费大量时间。通过这些办法,他们就能缠住沈铭德,让他不能继续调查下去。沈铭德一时心急,提出想去洗手间。他刚起身,其中一个青年便也同时起身,提出也想去洗手间,并打算陪同沈铭德前往。沈铭德便索性又坐了回去。他一时之间还真是想不出摆脱这两个监视着的好办法。突然一连串清脆的响声传来。那是附近被打碎的几个盘子发出的声响。沈铭德突然有了主意。随着盘子碎裂的声响,沈铭德拍案而起,破口吼到:“你们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沈铭德认为:村里人因该还是很顾及面子的。见到这副场景,一定会有位村里主事的长者起身圆场。然后虚情假意地责骂两个青年说:“你们怎么这么不会招待客人”。将这两个青年支走。然后安慰沈铭德几句。最后对众人说:“大家别介意,吃好喝好”之类的话。或许事情就完美决绝了。然而,当沈铭德拍案而起后,他便僵在了当场。四周一片寂静,不知是时机不对,还是自己估计错误。几百双眼睛在沉默中注视着沈铭德。对面的两个青年满脸漠然,众人一脸惊恐,似乎没有一个人反映过来应该如何应对这一突发事件。紧张,焦虑,后悔等情绪充斥了沈铭德的全身,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沈铭德感觉自己就像在高中演讲比赛中忘记下文的学生。孤独地面对着诸位老师,评委,学校领导,以及台下的众同学们。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沈铭德肩膀上。他的耳边同时传来一种轻柔,甜腻,还有点“发嗲”的声音。“两位小兄弟别介意。我表哥就是这样。多喝两杯酒就控制不住脾气。你们别忘心里去。”只见萧静手里端着半杯白水站在沈铭德的身后。之所沈铭德认为是半杯白水,而不是酒,是因为沈铭德从来没见过萧静喝酒,而且她的身上也没有酒味。萧静这种甜腻到“发嗲”的声音,沈铭德从来没有听过。顿时,令他从脚底一直酥麻到头皮。两个青年面对萧静这样的美女似乎一时失语,只好紧抿嘴双唇,举着酒杯,拼命地点头。 萧静嫣然一笑,便搞定了两个青年。然后,萧静提高了声音,对着众人说到:“哎呀呀……刚才我不小心打碎了几个盘子。多少钱一会儿我一定赔给村里。打扰了各位乡亲们的酒兴真是抱歉。我是周家的媳妇,也是咱们榆树沟村的人。在这里,我向各位赔礼啦!”话音刚落,萧静一仰头,就把那半杯白水倒进了嘴里。紧接着,她豪爽地拿起了沈铭德面前的啤酒瓶,为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说到:“第二杯酒,我祝榆树沟的父老乡亲们富贵安康!”然后将杯中的啤酒再次一饮而尽。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萧静吸引了,他们的表情不再那么僵硬,逐渐缓和了下来。正当萧静准备倒酒时,与沈铭德同桌的一位大叔突然说到:“丫头,白酒,啤酒混着喝,醉得快呀。”附近就有人起哄到:“那你就陪周家媳妇喝一杯!”那位大叔,站了起来,环视一圈,似乎没找到是谁喊的这句话。于是,大叔举起酒杯,走到萧静面前,用自己的酒杯在萧静的空杯子上碰了一下。酒杯的碰撞发出“叮”的一响。而后,这大叔说到:“喝酒喝。来!”大叔豪爽地将一大杯白酒倒进喉咙,突然,一位中年妇女笑骂到:“这个老臭不要脸的。”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沈铭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先萧静点头表示致谢。广场上恢复了“事故”发生前的喧闹。远桌拼酒划拳的,邻桌自吹自擂的,同桌品头论足的,各种吵闹声不绝于耳。然而,还没等两人分开,一位老者已经穿过了半个广场,向沈铭德和萧静走来。这位老者银发粉面,仙气逼人。上身穿着一件乳白色长袖细棉麻衬衫,下身穿着一条象牙白的宽松休闲裤,左手盘着一条装饰又金黄色灯笼穗的手串,右手捧着一盏小茶壶。走进看,这位老者的脸上几乎找不到皱纹,他满面春风,微笑的嘴角将脸颊上的两块苹果肌高高隆起,仅有在微笑的眼角旁出现了几条鱼尾纹。老者几步来到沈铭德的桌旁,毫不客气地坐下,含笑的双目看着萧静道:“丫头你是老周家谁的媳妇啊?” 或许是被老者的气场震慑住了,萧静先是一愣,然后微微地鞠躬致意后,答道:“周腾飞是我丈夫。” 那老者突然张口大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沈铭德注视这位老者的举动,还有那副与苍苍白发不相称的面容和牙齿,心中生疑。自从他注意到这位老者便认为他的白发是染的,而这满口整齐的牙齿也是假牙。老者伸左手示意两人坐下,同时又用嬉笑的语气说到:“哈,原来豁牙子还真有艳福啊。” 萧静也掩嘴偷笑了起来。老者见沈铭德紧锁眉头,便解释道:“周腾飞小时候打架被敲掉了两颗牙。所以他的小名就叫豁牙子。” 沈铭德向萧静投去希望证实的眼神,萧静便向他点头,低声说到:“周腾飞有两颗侧切牙是烤瓷的。”于是,沈铭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也向老者陪了一个笑脸。 还不等沈铭德开口,这老者便问到:“这位小老弟跑到咱们穷山沟里来干什么啊?” 沈铭德心中一震,从这位老者含笑的双眼里,他感受到一股狡诈的阴冷一闪而过。于是,他试探性地回答道:“写作,采风。” 老者说到:“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写的?” 沈铭德脱口而出:“湖。” 老者道:“我们村儿没有湖啊?” 沈铭德觉得他明知故问。他本打算说周腾飞说的湖,但是如果这样说了,那老者会说什么呢?他可能会问周腾飞那孩子怎么样啊?之后就会把话题扯开。如果说六叔说的湖,那很可能老者就会像其他一样,说什么六叔是个灾星之类的废话。于是,沈铭德盯着老者,沉默了半晌说到:你们村说的湖啊。 老者脸上显然一紧。看来,沈铭德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村子在隐瞒一些关于湖的事情。从刚才与村民的聊天看,几乎每个有点年纪的人都能说几句关于老溜和张宝山的故事。然而,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个湖。沈铭德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刚才宴会上有些人说“张宝山把老溜带回来,就养在自己家里。”为什么张宝山和这个老溜非亲非故,却还要在自己家里供养老溜呢?答案估计就是,张宝山请老溜帮他找湖。同时,还有一些人在讲这个故事时说的是:“村里养着老溜”。那么,很有可能,是不是全村都在找湖呢?而且,这件事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老者打断了沈铭德思考,问到:“老溜跟你说的湖?” 沈铭德刚想答“是”。但突然改变了想法。他神秘兮兮地凑近老者,说到:“那女孩说的湖。” “哪个女孩?”老者疑惑地问到。 此时,沈铭德脑海中出现了两个女孩,一个是从榆树沟搬家的女孩赵琪,还有一个就是高山杏。他有点左右摇摆,琢磨着说出哪一个女孩对着老头儿的冲击会更大一些。从刚才的调查来看,几乎安全村都知道赵琪被找回来后就搬家了,而高山杏死了。因此,沈铭德下定了决心,说出了“高山杏”这个名字。 老者果然收起了笑容,紧锁眉头地问到:“山杏去世多年,她怎么跟你说的?” 沈铭德感觉到自己占了上风,他便再刺激一下这个老头儿。于是,他解开了衬衫右侧袖口的扣子,讲带有诡异抓痕的手腕伸到老者面前,冷冷地说到:“我把她领回来了。” 这老者看到沈铭德手腕上的抓痕,显得有些惊恐。他紧锁眉头,语带微颤地问到:“山杏的头发长了吗?” 沈铭德满脸的坏笑突然凝固了。他本来对下一步做好了种种准备。如果是不知情这有可能会被惊吓到,还可能认为沈铭德有“走阴”的本事。如果事知情者,或许会警惕地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山杏跟你说了什么?”他却忽略了如果是熟悉的人,会对高山杏的外貌特征非常了解。他没有算计到这老头儿会用这种方式来测试他的话是真还是假。沈铭德非常的自责,就连这么简单的以外都没有估计到。此时再沈铭德的想象中出现了一个长发女鬼的形象,他便硬着头皮回答道:“长了,很长。” 老者那种纠结的表情消失。随即,沈铭德就听到一声“哈”的干笑,像是讥讽,像是宣泄,更像是一道惊雷劈在沈铭德头上。这老者像是雨过天晴,再次露出笑容。然沈铭德像一只躲藏在阴影中的老鼠,偷瞄老者的一举一动。 老者的右手拿起了茶壶,小酌一口。左手捻起了似乎停顿很久的手串,微笑对沈铭德说到:“小老弟。我奉劝你。看完晚上的演出,早点回去吧”。说着,老者就起身离开了沈铭德的桌子。 趁老者没有走远,沈铭德急忙说到:“我有她的信!” 然而老者并没有留步,只是背对着沈铭德,举起了左手,那手串在空中摆了一摆。似乎在说“不用啦”,或者是说“再见”。 第十五章 自己人 萧静坐在周伯父家院子里的长凳上。她双膝和脚腕并拢,脚尖和脚背绷直,由于长凳高度的关系,她的小腿与地面成一个角度的倾斜,显出她的修长和优雅。而沈铭德似乎丢掉了所有的教养,抛弃了全部风度。他在低矮的长凳上岔开双膝,将双臂肘部架在自己的大腿上。两只手毫无意义地揉搓额头和头发。他觉得自己全都搞砸了,他感觉这一趟旅行没有意义,他没猜到那位老者就是高伯文。他本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然后请教那位老者的尊名。他不应该急于求成,没必要将高山杏这张底牌过早亮出来。现在好了,以沈铭德对高伯文的观察,他认为这老头儿在村里的地位极高。只要这老头儿以自己的声望和地位开口,他完全可以对所有村民下封口令。从而导致沈铭德从村子里什么也问不出来。 周伯父因为多喝了几杯,已经在屋子里沉沉睡去。伯母去帮女儿带孩子了。现在只留下他们俩,傻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毫无希望地等待着晚上庆典的开幕。当他们从村部广场走回周伯父家时,看见雇来的工人们已经在通往村口的主路尽头搭建好了戏台和主席台。沈铭德双手握拳,支撑起自己的下巴,悠悠地说出打道回府的想法。 萧静眯起眼睛仰望着多云的天空,阳光为一块乌云镶嵌上了金边,微风轻轻地把玩着院外的柳条。她轻声地安慰道:“还没完呢。全村有六百多人,有不少家是外迁而来的。他们可未必会听高伯文的话哦。” 沈铭德向左转头,用拳头支撑自己的右腮,看着萧静。他并不想打击她的盲目乐观,可还是反驳到:“知道这种秘密的人,应该都是村里的坐地户。既然是秘密,他们怎么能跟外乡人分享?” 萧静眯起的双眼突然变成了一轮弯月。她露齿一笑,说到:“村民们聚在一起可是会聊天的呦。” 沈铭德马上来了精神,他坐直了身体,像一名小学生一样请教到:“你有什么发现?” 萧静回答到:“戏班。” 于是,萧静带点孩子气地,装模做样地清了一下喉咙,讲诉起那个她从一位热情的姑娘那里听来的故事:给她讲这事的姑娘叫张翠芳。她全家人在十年前迁进了榆树沟。当年她14岁。在她搬进村里的第二年,正好是榆树沟村第一届庆典活动。那年,张翠芳在县城里上了初中,还和同村的几个同龄孩子在一个班级里。但是让她沮丧的是,那几个孩子非常排斥外人。所以,张翠芳被排除在小圈子外面。直到有一天,张翠芳帮了王璐个大忙。从那之后,她便和圈子内的王璐,王琪两个小姑娘逐渐成了朋友。接触了一段事件,她才搞清楚村子里的状况。榆树沟村主要由村北王家和木匠赵家,还有少量外来户组成。虽然王和赵是榆树沟村两大组要姓氏,但是只有一户王姓和一户赵姓的人家才在村子里占主导地位。其他王姓和赵姓的人家不是他们的分家,就是外来户。因此,为了区分,村民们会可以称呼这两家人为“村北王家”和“木匠赵家”。王家是榆树沟村的老住户,据说几代人都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村里的干部基本都是由他们家人担任,听说就连县里和市里的领导中也有他们家的人。而赵家是榆树沟的外来户,不过定居在这个村子也有些年月了。赵家的木工手艺很好,生意也经营得不错。你可不要一位这两家人一家当官一家有钱就在村里横行霸道。王家人可是为村里办了不少好事。而赵家人因为有手艺,谁家盖房子打家具的,赵家也帮了不少忙。而且,因为赵家在市里的家具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后来就在村里开起了家具工厂。榆树沟村几乎一半的村民都在机具厂里学徒或工作。 王璐和王琪就是村北王家的直系子孙。她们并不是双胞胎,而是叔伯姊妹的关系。因为她们俩是王家的第六和第七个孩子,所以名字就叫做璐(陆)和王琪(柒)了。她们俩的家长总是警告她们不能和其他的孩子走得太近。通常,她们只和自己家族里的孩子,还有赵家的孩子们一起玩。王家和赵家似乎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绝对不想让外人知道。后来,这两个孩子让张翠芳发誓未来要嫁给她们的三哥,王善文。这样她们就都是自己人了。张翠芳作为一个小孩子,当时也没多想就起了誓。王善文比他们三人年长几岁,虽然从没和张翠芳说过话,不过为人仪表堂堂的。张翠芳想,如果未来能嫁给一个村官的公子,或许也是一件美事。后来,张翠芳得知了这两家人的秘密就是村里的这个庆典,一个戏班,还有一次事故。 张翠芳听两个小姑娘说,几乎相同的庆典在张翠芳搬进村的十年以前就存在了。当时还不叫庆典,而是叫“祭祀”。而且,这个“祭祀”也不是普通的村民可以参加的。当时还仅限于王家和赵家的“自己人”参加。据说“祭祀”是在王璐和王琪四,五岁的时候,由一个戏班带到村里的。她们对当时的事情基本上是听村里的人们讲的。其实在那个年代,距今也就是二十年前左右,榆树沟村就已经很发达了。很多家里都有电视,电脑,最差的也有台收音机。所以看戏已经不是村里人的主要娱乐活动。戏班这种跟不上时代的文化娱乐团体早就被县镇剧团,文艺团所取代。村民感觉非常新奇,就跑去看热闹。看到的人就说这戏班可怪啦,十几个人从进村就一直带着唱戏的面具。不仅如此,他们身上都套着唱戏用的,宽袍大袖的行头,一个个穿红挂绿的。这些人就算不演戏时也没换成便装,也不摘掉面具。 那一年,王家和赵家就在村里清理出一块空地,就是现在榆树沟村为庆典搭台的位置,起名叫做“文化广场”。他们当年在那里搭起了简陋的戏棚,请这个戏班在里面唱了两天。看过戏的人都会摇着头说:“啥玩意,唱得跟野猫叫春似的。演的就像群魔乱舞”。头一天村民们还为了凑热闹去瞧几眼,第二天就没人再去了。那年的榆树沟村民早就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所以一个不知名的小戏班想糊弄他们可比登天还难。虽然村民没有将他们跟电视,广播里的专业剧团比较,但别说是县镇剧团,甚至零散的草台班子都甩这个戏班几条街远。然而,王家人和赵家人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他们将这个戏班奉若上宾,而且除了白天在村里唱戏之外,夜里在村北王家大院儿里还专门为王家人和赵家人唱一场。夜里那场戏据说只能让王赵两家的“自己人”参加。文化广场的戏棚因为没人去看戏,所以两天后就拆掉了。这个戏班之后又给那两家人连续唱了几次戏,在榆树沟里住了一周就离开了村子。等戏班离开之后,王赵两家人就开始张罗着筹备在榆树沟村建立一所戏校,建立村里自己的戏班。王家和赵家的举动让村民们开始猜忌那个戏班一定在白天时就随便敷衍一下其他村民,然而在夜里给王赵两家人唱戏时才会拿出真本事。不过,据一户居住的离王家大院比较的近的人家声称,他们在夜里隐约听见的唱戏声和白天的差不多。但是,时而他们还会听见王家大院里传来惊呼声,还有一些不像人的声音,他们觉得可瘆人了。从那以后,村子里就出现了关于两家人的第二种传说。说是为啥这两家人官运亨通,财源广进呢?就是因为那个戏班根本就不是个戏班,而是两家请来的“巫师”,夜里替两家“招鬼”。之后村子里便谣言四起,有的说跟年初时张宝山父子被杀有关,有人说跟进山找孩子有关,还有说跟被送走的老溜有关。这两家人送那个戏班离开以后,就对馄饨山里的湖,老溜和张宝山的事只字不提,同时也让其他村民不要再提这些事。他们还在村子北面的馄饨山的坡上建起了一座房子,说以后那里就戏校。而且,从那以后,他们两家人的小孩也不太同村里的其他孩子来往了。 之后的榆树沟村民们依然过着太平日子。王赵两家的秘密只是茶余饭后传闲话时的谈资。因为谁都知道住在这个村里,得罪了这两家人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王家依然当着村官,赵家照样经营家具厂。自己有时还得求到王家办事,或者还要在家具厂里混饭吃。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反正跟自己无关,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那个村里的戏校到底办得怎么样了,其实谁都不知道。虽然隔三岔五的会有人带着几个学戏的小孩到村里来表演,然而这些孩子每次唱完了戏就会跟着大人回到山上去,从来不跟村里人交流。多数村民对戏校不感兴趣,甚至都知道在哪里。还有少数几家人觉得自己家孩子不成材,也想把孩子干脆送到村里戏校算了。但他们得到的答复基本上是“戏校太小,已经招满学生了”或者“这小孩儿有天赋。我们戏校水平不行,别把孩子耽误了”。不久,村民们也知道了这个戏校与前些日子来过的戏班有关,儿那个戏班有何村里曾经发生的一些事件有关。因此,村民们便不再想和戏校扯上任何关系了。之后那个戏班似乎还会到榆树沟村来,但很少进村,而是直接去了戏校。村民们还发现,被带到村里来表演的学生们都非常陌生。应该多数都不是本地人。然而,只有一个小姑娘让很多当时的村民都记忆深刻。她就是高山杏。 当王璐,王琪八,九岁时,高山杏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她长着一双眼角微微上翘的大眼睛,还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然而,这些都不算高山杏的特征。因为王琪也有一双大眼睛,王璐也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这个女孩最让人过目不忘的特征就是“瘦”。高山杏真是太瘦了,“皮包骨”对于她来说不是一种形容,而是事实。夏天时,高山杏从短裤和背心里露出四肢让人联想起骷髅。偶尔从侧面还能看见她的两肋上那一根一根明显的肋骨。高仲臣就是她的爷爷,也是榆树沟村戏校的校长。听说,这位老人年轻时就是一名老师。高山杏不是他的孩子。据说是一位远房亲戚因为家里孩子太多,所以把高山杏寄养在他的家里。高仲臣是赵家的上门女婿。因为赵家两个儿子学会了一身木匠的好手艺却沉默寡言,也因为高仲臣见识广博,便很快成了赵家的顶梁柱之一。 高山杏在六岁时来到榆树沟村,随即就被领进戏校。这孩子似乎天资聪慧,别看她瘦骨嶙峋,可是舞蹈学得飞快。在刚开始的几年里,当戏校的学生们在村里表演时,高山杏还只是演戏的一个摆设。然而,从十岁开始她就成了一名“独舞者”。披上白色的长袍,扎紧鲜红的丝带,头上插满金色的发饰,独自在台上舞蹈的高山杏就像飞舞的鸟雀,灵动的蝴蝶一半。她站立如伞,卧如井绳,跃如羽毛,扭动起来的样子就像一条蛇。王璐和王琪看了高山杏在村里表演的舞蹈也来了兴致。她们强烈要求家里也送她们到戏校学习舞蹈。家里人答应了她们学习舞蹈的要求,将她们送进了县城里的少年宫。她们质问妈妈为什么不能送她们进村里的戏校。她们的母亲叫她们要耐心,等再长大一点就带她们进戏校学习。因此,两个小女孩对那个戏校充满了向往。她们觉得那里就是王赵两家人的秘密。她们认为戏校是能够将人变成神仙的地方,就像高山杏一样,像仙女一样跳舞。 高山杏在众人的眼里非常神秘,在王璐和王琪眼里更是高深莫测。就和其他戏校的学生们一样,她很少下山,更是很少来村里。虽然戏校的学生都很听话,但高山杏却缺少同龄孩子的灵性。除了在舞台上,高山杏都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目视前方,不悲也不笑。她从不说话,也不发出任何声音,村里人都怀疑高山杏会不会说话。她就像一具木偶,只是比木偶多出一口活气罢了。一年夏天,王璐和王琪在自己家屋后的山坡上玩,见到高仲臣和高山杏从山上下来。两个小姑娘跑上前去问“高伯伯好”。高仲臣也慈祥地向她们问好。而高山杏却站在高仲臣的身后,呆呆地盯着她们看。她的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毛巾,香皂还有洗发水。一只苍蝇从高山杏的眼前飞过,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只苍蝇在山杏面前徘徊,她也没有驱赶。最后,那只苍蝇落在她的脸颊上,可山杏还是无动于衷。她静静地,死死地盯着两个小姑娘看,让王璐和王琪心里发毛。她们俩目送这祖孙二人下山进村,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高山杏就跟随在高仲臣的身后,如同一个影子。 转过年来,又到了王家和赵家祭祀的日子。深夜里,两家人在山上的戏校里集合。稍微长大点的王璐和王琪骗过了看管她们的姥姥,深夜里潜上了山。她们躲过了在戏校四周巡逻的表哥还有几个雇来的村民,爬上戏校墙外的一棵大树用茂密的枝桠遮挡起自己小小的身形。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家族祭祀,但不是她们第一次来戏校。早在两年以前,这两个孩子就已经找到了戏校在山里的位置,并在一路上留下了她们才会找到的标记。在之后的日子里,她们不断地演习这深夜上山的行动,还有一旦被大人抓住时能逃脱惩罚的谎话。两个女孩看到那戏校就是一座长方形的大院,最北边正屋的六扇大门全部打开,里面影影绰绰地坐着一群人。正屋下面两边的廊庑里也站着一些人。然而,由于角度和光线的问题,她们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就在正屋的下面和东西两排廊庑之间是快四方形的控场,周围被电灯和火把照得灯火通明,估计那里就是祭祀的舞台吧。她们爬上大树的时候,祭祀大概已经进行了一半。一位头戴金色宝冠身披黑袍的人高举双手走向舞台的西南角。这个人正好面对着王璐和王琪两姐妹藏身的大树。两姐妹开始感到非常害怕,或许这人一抬头就会看到她们俩。后来,让她们安心的是,此人一直平视前方,但不久便低下头,显示出一种谦卑的样子。这个人脸上带着金色的面具,那面具呲牙咧嘴,甚是吓人。在这个人背后还有几名头戴面具一身黑衣的孩子匍匐在舞台上。估计就是戏校的那些学生。突然,一道白影跃上舞台,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中央的位置。那些黑衣人连滚带爬地躲闪,匍匐爬行着推到了舞台边缘。那立于舞台中央的人身着一件白色拖地长袍,以红色绸带束腰,高挽起来的长发带满金色的发饰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随着缓慢平伸的双臂,这人宽大的袍袖逐渐舒展,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那人扭动着的身体就像风抚柳条,因急速旋转而飘起的裙摆好似盛开的花朵。那人翻滚,跳跃,飞翔,坐卧,卷曲,各种优美的动作让两个女孩掩护缭乱。突然一个激烈的动作让那人露出了一条细瘦的胳膊,这也证实了两个小姑娘猜测。这个舞者就是高山杏。高山杏带着白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白色面具上两条细长波浪状的黑色缝隙就是眼睛。这双面具上的眼睛似乎在笑。然而眼睛下面的两滴“红泪”又令人感觉这面具似乎在哭。带上这面具的高山杏在两个小姑娘眼中已经不是个人了,也不是木偶,而是如同一个妖异鬼魅一般的存在。 两个女孩不理解高山杏舞蹈的含义,也记不住舞蹈的动作。那些复杂纷乱的舞蹈动作被高山杏支配得如流水行云一般。在微风起伏的树林间,被漆黑包围的山坡上,灯火摇曳的广场中,这只曾经也在村子里表演过的舞蹈似乎被赋予了更深的意义。从每一次高山杏的卧倒与爬起的动作中,小姑娘们感受到对生的渴望。从每一次卷曲下腰的动作中,她们体会到她的屈服。在每一次翻滚跳跃的动作中,她们领悟到她的挣扎。然而,就在这舞蹈接近尾声时,高山杏再一次高高跃向的空中。这次跳跃好像是舞蹈的最后一次跳跃,也仿佛是她的最后一次跳跃。她跳得是那么迅猛,是那么有力,是那么的高。似乎她相信,只要能跳得足够高,她就能跳出这栋建筑,跳进夜空里与月亮和星星为伴。然而,她还是从半空中坠落,就像羽毛飘荡而下。白袍的宽大的袖子犹如折断的翅膀,无力地铺散在地上。鲜红的绸带就像流出的鲜血,缠绕在裙袍上。高山杏挣扎着支起上身将发髻上的某件发饰撤掉,然后将头发奋力一甩。发饰与长发瞬间爆发开来。后来,王璐与王琪在向张翠芳讲诉这段故事时,为什么她们会用了“爆发”这个词。因为她们当时看见那头发一瞬之间被甩向空中,然后纷纷散开的这个景象,让她们想起了在夜空中爆发的烟花。又像是一股怒涛拍打在礁石上而爆发出的朵朵浪花,还伴随着惊雷般的巨响。然而,不管是烟花还是浪花,那种美丽都只稍纵即逝。就像高山杏散开的头发,她的舞蹈,甚至是她的生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王璐和王琪终生难忘。这舞蹈让两个小姑娘沉醉。而舞蹈结束之后,高山杏并没有像在村子里演出一样,从舞台上起身,谢幕,然后走下台去。她依然安静地趴卧在地上。音乐停止了,虽然两个小姑娘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有乐器声和鼓声。黑如墨染的山林里仅能听见火把的“噼啪”声,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从下面的人群中传来的轻咳声。这种突如其来的死寂让她们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片刻之后,一名面具遮脸的彪形大汉走近高山杏。这男人赤裸的后背正对着两个藏在树上的小姑娘,那宽阔的肩膀和发达的肌肉让她们俩不由得心生寒意。这男人帮高山杏翻了个身,让她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然后双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高山杏开始时并没有挣扎,只是用自己的小手握住了粗壮的手腕。从那男人的体型和身高上,两个小姑娘猜出那人的身份。然而,她们俩从来都愿说出那男人的名字。男人正用那双在无数木器家具上雕刻出精美花饰的灵巧双手掐在高山杏脖子上。高山杏开始挣扎,求生的欲望和锁喉的痛苦让她不断地踢腿,拍打男人。然而说有的防抗都是无力的,且无意义的。她就像一只被人握在手中的小鸡,脆弱无能。在激烈挣扎中,山杏掀掉了面具,露出脸来。那发情的面颊,突出的眼球,大张的嘴巴,伸长的舌头,还有流出口水让两个小姑娘毛骨悚然。她们纷纷别过头去,或是用双手捂住嘴,或是紧紧咬住自己的衣袖。这一幕很快就结束了。又有一男一女走到近前,像是检查了一下高山杏,向主屋方向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大喊一声“成了”。这声“成了”话音刚落,锣鼓声,乐器声,以及欢笑声和掌声瞬间响起。一直站在西南角上,头戴宝冠的人终于放下双手,倒地叩拜。那些四周的黑衣面具人也突然跃起,跳起欢快的舞蹈。而高山杏的身体被一个男人抱起,就像一件旧衣服似的被扔进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红漆箱子里。院子里热闹起来。人们不像刚才那样安静,而是随意地走动起来,攀谈起来。王璐与王琪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她们快速地爬下了大树,带着泪水和恐惧,在黑夜的掩护中潜行下山去了。 三天以后,高山杏又穿着那件白色长袍在榆树沟村文化广场的舞台上跳起了那段舞蹈。王璐和王琪在人群的身后站了一会儿便溜出了现场。虽然高山杏一如平常,一样的舞蹈,一样的灵动,一样的呆板,一样的沉默。但是,在两个小姑娘眼里,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妖气。 王璐和王琪再也不在提起向去跳舞,也不再想去那个村里的戏校。然而,就在一年以后的又一次祭祀活动时,戏校发生了一场火灾。好几位王家人和赵家人,还有不少戏校的学生都在那次火灾中遇难。至于火灾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张翠芳毫不知情。她只是知道王璐和王琪后来被王家的亲戚收养,高仲臣带着高山杏住在赵家的老宅里并接手了家具厂的经营。 天空上乌云遮盖了太阳。刚才还很舒适的微风加大了力度,且有些见谅。萧静转头来,与沈铭德对望着,说到:“我能记得的大概就是这些”。因为长时间的讲诉,让她嗓子变得沙哑。 沈铭德见萧静已经讲完,为了让自己快速清醒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同时说到:“这故事至少让我知道了高山杏是谁。但是问题更多了。难道那个祭祀就是为了把高山杏掐死而设立的吗?” “哦,对了。”萧静马上打断了沈铭德话,然后说到:“高山杏随高仲臣回到村里居住以后就上了县里的初中。后来又念了市里的寄宿高中。张翠芳搬进榆树沟后是见过高山杏的。但那姑娘从来不与村里人来往交谈。之后她也没有在村里跳过舞。升上高中以后就很少回到村里来。好像每次回来,都会和高仲臣吵架。张翠芳一次在夜里见到高山杏气呼呼地从家里夺门而出,然后过了好几个月才回家来。张翠芳觉得高山杏并没有像王璐和王琪描述得那样。或许是因为初,高中的生活让她变得更像个活人了一样。后来,高山杏升入艺术学院后的一晚,她跟高仲臣大吵了一架。那天下午,在从村口通向公路的下路上,放学回家的张翠芳正好看到了他们祖孙俩吵架的一幕。当时,高山杏气急败坏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狠狠地割下了自己的一把长发,抛向了高仲臣。她口中好喊到‘我永远不会把头发留长了!’然后,她扭头就离开村子。从那以后,找翠芳再也没看见高山杏回来过”。 沈铭德突然懊悔地拍了一下长凳,说到:“当那个高老头儿问我‘山杏头发长了没有’的时候,你怎么没提醒我?” 萧静冷笑了一声,从容地说到:“当时我的确没反应过来。不过,从那时候高伯文的表情来看,他也并不是真想用高山杏头发的长短来测试你所说的真伪。他或许只是在怀念高山杏小时候,那种像木偶一样听话的日子。就算你对他说山杏是短发,估计高伯文也会起身离开。因为他可以确定山杏没有从那个古村出来。或许就算出来也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我相信你已经得出了与我相同的答案,高伯文就是高仲臣否则就算他弟弟说得再详细,也没有必要跟他介绍周腾飞小时候的故事。” “没错,”沈铭德信心知足地说:“造成戏校火灾事故的应该就是这个伪装成高伯文的高仲臣。如果高山杏是事件的经历者,那么高老头儿巴不得永远见不到她。你知道那个戏校的废墟再哪里吗?” 萧静说:“大概知道。你打算干什么?” 沈铭德潇洒地一笑,说到:“或许我想的就是你想的。我们去一趟戏校。反正坐在这里等也是干等。” 萧静跟随沈铭德一边站起身,一边说:“你猜错了,我可没这种想法。张翠芳还说那里闹鬼。” 走在前面的沈铭德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头也不回地摇晃了几下右手腕,说到:“难道最近我们见到的‘鬼’还少吗?” 第十六章 我也是自己人 沈铭德缓慢地跟随在萧静的身后。午饭时摄入的酒兴让他有点昏昏欲睡。他解开了衬衫领口的袖子,将领带松垮垮地套在脖子上。他松开了衬衫袖口的纽扣,打算将袖子挽起。不过,当他看见了自己右手腕上的抓痕后,又乖乖地将衬衫的长袖放了下来。 沈铭德跟随在萧静的身后,朝着西南方向村口的停车场走去。他没想明白,为什么像榆树沟村这样一个朴素的村庄为什么会在村口建了一个有二,三十个车位的停车场。停车场就在村口的左右两侧。这个布局让沈铭德不由得想起某些旅游区的建筑形式。 沈铭德走在萧静的身后,将近傍晚的凉风让他清醒了许多。他们又一次走过了那个为今晚的庆典搭建起的舞台。第一次是从村子东面的广场吃过午饭后回周伯父家时。第二次就是刚才准备上山去戏校时。第三次就是现在,他们从村子北边的王家老宅门口折返回来,因为萧静坚持着要回到车上将脚上的高跟鞋换成休闲鞋。 沈铭德看到在舞台的下面摆放了四组阶梯状的铁架,有点像运动场上的观众席。就在观众席的后面,是一座由木板搭建的平台,上面标有“主席台”的字样。大舞台的后面是几辆白色的房车,工作人员正在从车上卸下设备。有人在舞台上调整灯光,有人在测试音效,一些演员已经换好服装。不过,令沈铭德不解的是,为什么会有一辆画有“红十字”的医务车会停在舞台附近。而一群年轻的女孩在医务车外排起长队,似乎在演出前还要进行体检一样。沈铭德摇了摇头,他搞不清楚。于是便穿过了舞台和主席台之间的观众席,走向了通往村口的那条主路。 从村口通向这个舞台会场的道路尽头站着一群人。背对着萧静和沈铭德,面向村口方向的有几名中老年男女。他们都穿着笔挺的正装,尽量将腰杆挺直。在这群黑压压的人中,沈铭德看见了一位身着白色装束满头白发的瘦高老者也站在人群之中,非常的显眼。就在道路的两边分别站立着个几名身穿校服的小学生和中学生。他们各个抬头挺胸,笔直站立,手中捧着鲜艳的花束,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沈铭德冷笑了一声。他一向对这种用孩子们为工具,谄媚地迎接所谓的“大人物“的做法非常反感。他明白自己并不能改变这种现象,但为了让自己不向那些“高位者“卑躬屈膝,他一直努力地让自己爬到“社会金字塔“的高层。几名身着短袖白衬衫,西裤皮鞋,手持对讲机的年轻男子在那群人的背后分散站立。他们机警地注视四周的动静,偶尔用对讲机报告情况。这些人估计是从事保镖之类的职业。看来,今晚还真会有为“大人物”来到榆树沟村。 萧静和沈铭德绕开了那群人,从小路走到村口。真要走出村口时,被一位保镖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去路,并将她们俩带到路边。正当他们打算上前理论,那名保镖的对讲机里传来了一段夹杂大量杂音干扰的说话声。沈铭德从小就很好奇,这些人是怎么从那种充满杂音的对讲机里过滤出有用信息的。保镖回复了两句后,便对他们说:“车队马上通过这里。之后你们在走”。 榆树沟村的村口建设的比较别致。在进村的道路两边分别立着一根粗大的朱红色木柱。木柱以汉白石为底座,顶端支起了一座用木头雕刻的,类似琉璃瓦顶款式的棚。在棚的下面,挂着一块刻有“榆树沟”字样横向长匾。四名保镖就在村口里,外的木柱两边站好。还有一名保镖将沈铭德和萧静拦在自己的身后。就在对讲机响起的片刻之后,一队汽车行驶的声音由远及近。越过村口那根木柱沈铭德望向村外,只见几辆黑色轿车驶下公路,顺着蜿蜒的乡村小路向村口开来。第一辆打着双闪的豪华轿车缓慢地通过了村口的两根立柱。接着,第二辆,第三辆也以龟速穿过了村口。奇怪的是,第一辆轿车并没有直接顺着这条路开向会场,而是在距沈铭德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在路旁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后面跟随的四辆轿车仍然保持着队形,继续向前开去。 那辆停在路边的轿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时之间,保镖们手中对讲机里发出一连串的吵杂对话声。沈铭德好奇地向那辆豪华轿车的车牌看去。当他看到汽车牌照上那一排犹如“同花顺”似的号码时,沈铭德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刚迈出一步,准备走向那辆轿车,却被那名距他最近的保镖一把拉住。其余的四名保镖也显得非常紧张,他们急忙挡在他们两人的面前,将两人与那辆轿车隔开。 稍顷,那辆黑色轿车后座一侧的门缓缓打开。一名身着白衬衫,开着金斯框眼睛的青年下了轿车,向沈铭德的位置小步跑来。这位青年呵散保镖,然后亲切地与沈铭德握手,并说到:“沈总您好,家父请您过去说话。”同时,他还疑惑地看着沈铭德身边的美女。沈铭德向这位青年简单地介绍了萧静,并向萧静介绍了这位青年就是富豪陈勇毅的长子,陈怀志先生。萧静礼貌地与陈怀志握手问候,之后便同沈铭德一起,跟随着陈怀志走向了轿车。 对于陈勇毅的传说有很多。大多数本市的人们都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然而真正见过他的人却非常少。他为人低调,从不接受记者的采访,也几乎不会出现在媒体上。据说,就在二十几年前,这为陈勇毅还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本市地产开发商的“马仔“。二十年过去了,他就摇身一变,称为了一名当地最富有的大商人。没人知道他是靠什么手艺,用什么方法发财的。有人说这个陈勇毅假借房地产开发知名”盗墓“,有人猜他是个”毒枭“,还有人认为他是本地黑社会的”大哥“。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抓住陈勇毅的把柄。陈勇毅到底有多少财产没人知道,具体有多少产业也没人统计过。人们只是知道这位”本土富豪“在伍宁市的几乎每一个行业中都有投资。而他也确确实实是一位”土豪“,因为他的投资似乎从不出本市范围。人的钱赚多了就也想赚个好名声,于是乎,有陈勇毅投资的医院,养老院,孤儿院,学校,各种公益性福利机构也普遍全市。特别在近十年中,陈勇毅从一名”土豪“又变成了知名的”大善人“。 萧静走到轿车前,学者沈铭德样子,恭敬地向坐在车里的陈勇毅鞠躬致意。除了出于礼貌的原因外,她也想通过这种方法一睹这位传说人物的尊容。然而,出乎萧静意料的是,陈勇毅并不是一位苍苍白发的老者,更没有一个“慈眉善目“的面相。他是一个身材魁梧地中年人。光秃秃的大脑袋上是一张长满横肉的脸。赘肉堆积的下垂双颊将两侧的嘴角向下拉去,形成了一种永远都”不开心“,”不快乐“,”不满足“的表情。因为微笑而眯起来的一双狼眼盖不住从目光中射出的”贪婪“和”残忍“。这目光正与长子陈怀志隐藏在金斯框眼镜后的那一抹狡诈形成了对比。还真是”老子如狼,长子如狈“的一对儿父子呀。 沈铭德用一种恭敬的语气简单介绍了萧静,回答了陈勇毅的问话。从他们之间简短的对话中,萧静了解到这个陈勇毅是沈铭德公司最主要的投资人。而在他们对话期间,沈铭德一直都是弓着背,弯着腰,完全一改他在萧静印象中那种“士不能屈“的形象。萧静从来都不参加沈铭德公司里的活动,因为她不像看到自己的丈夫在沈铭德面前卑躬屈膝的形象。终于,这场简短会面接近了尾声,陈勇毅伸出了自己厚实的右手,打算以一次握手结束谈话。沈铭德也伸出右手迎了上去。两个男人的右手握在空中,重重地一抖。突然,陈勇毅锐利的目光聚焦在沈铭德的右手腕上。他没有放松握着的手,而是将沈铭德右臂拉近了自己,然后用左手的指甲背轻轻掀起了长袖衬衫的袖口。随着那个犹如”樱树“的妖异抓痕逐渐显露出来,陈勇毅也同时瞪圆了一双”狼眼“。 沈铭德立刻惶恐地缩回了右手,紧忙将衬衫袖口上的纽扣系好。还没等沈铭德做出一个”合理解释”,豪华的轿车内就爆发出一阵惊雷一般的狂笑声。这一阵笑声震惊了萧静,也吓呆了沈铭德。萧静不由得将双手握在胸前,做出一种“祈祷状“。同时,她的右脚留在原地,而左脚向后推出一小步,并支起脚尖,做出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不过,就在笑声结束之后,也并没有出现任何她想象之中的恐怖举动。承勇一反而对他们变得更加热情了。他收起了刚才那种”商人式“的虚伪客套的嘴脸,变得像一位豪爽的老大哥一样将沈铭德拉上了高级轿车。同时还让自己儿子,陈怀志盛情邀请萧静也上车。 他们三人坐在了这辆豪华轿车宽阔的后座上,陈勇毅坐在当中,他的右手边坐着一脸疑惑的沈铭德,左手边坐的是紧贴车门的萧静。长子陈怀志打发走了原本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秘书和司机,亲自坐到了驾驶员位置上。当轿车的四个车门都关上,看着司机和秘书徒步走进村子后,陈勇毅以一种夹带着狂笑的惊喜语气吼道:“原来都是自己人呐!哈哈哈……“ 陈勇毅亲密地拉着沈铭德的右手,慈祥地走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此时陈勇毅对沈铭德的称呼已经从“小沈“变成了”沈老弟“。他用洪亮的嗓门对沈铭德说到:”沈老弟呀,这领路的活可不容易呀。但是,我做生意就像我名字一样,靠的就是靠勇敢和毅力。你也一定要用勇敢和毅力挺下去。干一段时间,我一定提拔你进我的董事会!” 萧静似乎从陈勇毅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她越过隔开他们的陈勇毅,望向沈铭德。之见沈铭德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然而刚才挂在沈铭德脸上的那种谄媚似的笑容已经被冷峻吞没了。 随即,陈勇毅放开了沈铭德的手,转向了萧静。同样说出了一些鼓励的话语。当陈勇毅问起她的丈夫周腾飞时,萧静刻意地隐去了“老家“这个概念。这让陈勇毅相信,周腾飞就是榆树沟村土生土长的人。并且,萧静还机灵地用”周腾飞去办事了“这样一句话巧妙地回答了陈勇毅的问题。同时,还在”办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正在这时,坐在驾驶席上的陈怀志搭话,说起了他与周腾飞的相识,还有周腾飞多么能干的往事。于是乎,陈勇毅露出了一种会心的笑容。 陈勇毅随和地问到:“是高老头儿让你们来接我的吗?” 沈铭德立刻回答到:“听说陈总今晚会来,所以我一定要过来迎接您。” 陈勇毅随后口吐了一个“好”字,之后便沉默下来。众人顿时感到,车内的气氛开始凝重了下来。 漫长的沉默之后,当陈勇毅再一次开口说话时,萧静感觉到了明显的转变。那低沉,严肃的声音说到:“铭德啊,虽然咱们和高伯文是合作关系。不过你可得分清楚里外呀。” 沈铭德立刻理解了陈勇毅的意思,紧忙回答到:“那是当然。如果没有陈总,我的小公司一天都开不下去。” 陈勇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片刻之后,陈勇毅用一种长辈对孩子一般的语气说到:“铭德呀,你告诉陈叔句实话。姓高的拉你进来,是不是要跟你谈榆树沟度假村的项目?” 萧静立刻看出了其中的奥秘,原来这所谓的“自己人”,实际上却是”貌合神离“的两伙人啊。然而,这个问题又该如何回答呢?如果沈铭德直接回答“是”,那么眼前这个“煞神”似的陈勇毅会不会直接去找高伯文质问呢?然后,高伯文一定会否认沈铭德和萧静的身份。最后发现,她和沈铭德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自己人”。虽然萧静认为沈铭德并不是傻子,但她还是忍不住望向沈铭德,用一种不易察觉的摇头动作提示他。 沈铭德这一次似乎变得更聪明了。他也越过隔在中间的陈勇毅,望向了萧静。他似乎理解了萧静的意图,并自己拿定了主意。于是,沈铭德给出了“目前还不了解高老头儿计划”这样的答案。同时,他认为,如果自己的回答是简单“否”,比如:高老头儿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或者高老头儿和我怎么有这样的实力跟您对抗之类的话。沈铭德就很可能将自己推向高伯文的阵营一方。因此,最好的答案就是“不知道”。 正当沈铭德想在自己的回答之后再加上几句,用来撇清关系时,萧静用一种带点撒娇的声音说到:“哎呀,陈老总啊。自从腾飞将咱们沈总请来以后,那个高老头儿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不过,陈老总真是料事如神。高老头儿要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他请沈总来干什么呢?” 萧静这句燕语莺声听得车内的众男人们心里痒痒的。同时,萧静对陈勇毅的奉承看起来也非常地受用。陈勇毅眯起来那双狼眼,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语气说到:“哼!从看到沈老弟,我心里就有数了。高老头儿是打算独吞这门生意。我看,他这是耗子腰里别了杆枪,他是想造反啊。” 车内的气氛似乎有一次缓解了下来。陈勇毅再次改变了称呼,轻拍了两下沈铭德的大腿,然后指着车窗外接着说到:“沈老弟呀,这桩生意可是个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还没等陈勇毅继续说下去,坐在驾驶席上的陈怀志故意地咳嗽了两声,然后说:“爸,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进去啦?” 似乎自己的话被儿子打断,陈勇毅先是毫不掩饰自己不耐烦的情绪,随后又出现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于其中带着少许尴尬地说:“啊……啊,我明白,我明白。不着急进村,离庆典还早。让他们等着吧。放心,我跟沈老弟合作这么多年啦。我相信沈老弟绝对是自己人。就算铭德不做领路人,我也又过段日子就把他拉进来的计划。我们不是正缺向你沈大哥这样的人才嘛?再过几年,我要把榆树沟这块宝地开发成度假村,疗养院,养老院,孤儿院,还有学校。到那个时候,我就把这些生意都交给你,沈老弟来经营。” 萧静心里琢磨着,这个陈勇毅还真是个老江湖,话锋转的还真快呀。而沈铭德瞬间也把那种聚精会神的表情换成了一副受宠若惊的嘴脸,逗得陈勇毅满脸的得意。 见沈铭德吃下了自己画的这张大饼,陈勇毅甚是高兴地说到:“但是现在呀,你得帮我盯好那个高老头儿。他手头没钱,没人,但他有地。咱们有钱,有人,但是手头没地。如果这老头儿又什么举动,你一定得通知我。” “不过,如果没有戏班的帮助,这生意也不好做呀。”萧静的一句话,又一次让阴霾笼罩了车内。自从刚才陈勇毅有关“生意”的话题被陈怀志打断,萧静就一直耿耿于怀。她认为这桩“无本万利的生意”绝不仅仅会是度假村,疗养院什么的这样简单。如果陈勇毅愿意与高伯文这么一个村里的老头儿合作,而这个老头儿有和那个湖和湖边的村里有关,那这个“生意”一定和“祭祀”有关。最后,萧静猜测,能够把湖,湖边村,榆树沟村,祭祀,高伯文,还有陈勇毅的“生意”联系起来的就是那个“戏班”。 从这些在车里的对话来看,萧静认为陈勇毅的话有真有假。当高伯文谋害了王赵两家人以后,可能用“祭祀”做起了生意。后来,他找上了陈勇毅与他合作。在一段时间的合作中,陈勇毅似乎了解了其中的内幕,便产生了独吞这桩“生意”的野心。然而,这桩“生意“他不能自己干,也不能让他儿子干,或许是出于对家庭和个人安全的考虑,或许这“生意”本身就是违法的。所以他一定得给自己物色一个适合抛头露面的“前台”合伙人。如果沈铭德没有参与到此事中,陈勇毅未必会找到他。他或许会找到一个更容易控制的“炮灰”。然而沈铭德的出现让陈勇毅又惊又喜。让他“喜”的是,沈铭德或许具备成为他“炮灰”的条件。除了在他与沈铭德合作多年中的了解外,至少目前来看,沈铭德公司的资金流还掌握在陈勇毅手里。然而让他“忧”的是,沈铭德今晚的出现让陈勇毅一位高伯文当苏自己独吞“生意”。刚才陈勇毅在谈到这桩“生意”时,用了“无本万利”这个词。也就是说,这桩生意对商人们的诱惑还是非常大的。一旦沈铭德与高伯文合作,陈勇毅将会失去对沈铭德的控制权,并失掉这桩无本万利的“生意”。既然是“无本生意”,既然陈勇毅认为就连资金实力与他相差悬殊的沈铭德如果和高伯文的合作都会给他带来威胁,那这个”生意”会是什么呢?萧静思考了半天,依然参不透其中的奥妙。但是,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那就是沈铭德在陈勇毅心中的价值就好像“韩信”在刘邦和项羽眼中的地位。因此,陈勇毅才会坚持将沈铭德拉向自己的一方。 难道陈勇毅就不怕沈铭德背叛他,独吞生意?一个村子里的老头儿有什么资本和一位大富商合作?为什么陈勇毅现在还没有踢开高伯文,独吞这桩生意?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萧静的脑海里,直到陈勇毅有一次提到了“领路人”这个名词。萧静回忆起了高山杏的那封信,被张宝山父子救出的老溜,沈铭德右手腕上奇怪的抓痕,还有陈勇毅看到那个抓痕时态度的转变。湖边村里的人是不能够自己出来的,所以必须有“领路人”将他们带出来。那个戏班就是由王家人和赵家人带出来的。戏班为王赵两家人进行了某种“祭祀”,而让高仲臣看到了好处。之后高仲臣谋害了两家人,与戏班建立了联系。榆树沟村戏校应该也是在戏班指导下建立的。后来,高仲臣变成高伯文,又与陈勇毅合作,做起了这桩“生意”。目前,她已知的与那个戏班由联系的人就是高伯文了。陈勇毅或许了解“生意”的是怎么经营的,但是他却没有掌握一个重要的“商业机密”。这样看来,“戏班”和“祭祀”就是高伯文与之合作的“底牌”。并且,从沈铭德的经历来看,“领路人”这个职位应该是由看不见湖的人担任的。高伯文一定是和戏班越好了由谁来担任“领路人”职责,而这个人一定是高伯文挑选的人。“领路人”看不见湖,所以也就对秘密并不知情。因此,高伯文不可能向“领路人”透露过多情况。同时,陈勇毅也笃定由沈铭德担任的这个所谓的“领路人”对于这桩“生意”还只是一知半解。 经过深思之后,萧静猜说出了这句导致车内再次被阴霾笼罩的话。此话一出,萧静就开始后悔了。陈勇毅的微笑戛然而止,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他缓慢地转过头来,注视着萧静的双眼,却沉默不语。顿时,萧静感受了一种被群狼注视着的恐怖感觉。她面对着陈勇毅的一双狼眼,她依靠着车门僵持着,将左手藏在背后摸索着车门的把手。 突然间,又是一阵狂笑从陈勇毅的口中爆发出来,并说到:“这丫头说到我心坎里去啦。” 随着陈勇毅的狂笑,车内其余三人也陪着笑脸。笑不多时,陈勇毅便逐渐缓和了下来,说到:“那个乡巴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已经什么都知道啦。但是,我就是搞不定村里面的人。那群死脑筋好像跟高老头儿又协议似的,就愿意跟他合作,就认高老头儿派去的‘领路人’。如果你们能把里面的人给我搞定了,那这个生意咱们吃定了!” 沈铭德说到:“那我们观察一下,看看高老头儿能给那个村里人什么样的好处……” “哼!那个高来头儿送给人家的好处,还不都是我给他们提供的……”当沈铭德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陈勇毅接了过去。 然而,没等陈勇毅将话讲完,他的儿子又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并说到:“爸,时候不早了。你看咱们……” 陈勇毅笑呵呵地说到:“好啦,好啦,不说啦。沈老弟,还有小静啊,你们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立场。无论高老头儿承诺你们什么,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要是没有我,这摊生意就得却一半的收入。没有我的人脉,他最多也就拉几个乡下的土财主当客户。不过,你们也得小心对付这个高老头儿。这只老狐狸可是精得很啊。” 陈勇毅的话音刚落便从汽车驾驶席上传来了陈怀志的声音:“爸,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可行,还是不可行?” 这句话吸引了车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车的后视镜里,萧静看到了陈怀志那上挑,还有眼中一丝狡诈的目光。 见到车内安静了下来,陈怀志便说到:“尽然沈大哥和萧静姐已经在车里了,我估计这个消息早就传道高伯文的耳朵里了。所以我们不如就将计就计,给高伯文来一个‘敲山震虎’。让沈大哥和萧静姐就和您坐在同一辆车里,一起进村。同时,如果两位没什么事的话,就陪在您身边。让高伯文看见,就连他的‘领路人’都是陈总您的人。这样一来,就可以提醒高伯文,千万别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来。” 陈勇毅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吼道:“怀志呀!好主意呀!就这么办。” 还没等沈铭德和萧静反驳,这辆高级轿车缓缓开动,驶向村里的会场。 第十七章 庆典 没有人能抵抗名誉的诱惑。也没有人能将自己从众人追捧中解脱出来,置身于世外。 正当沈铭德下车的一瞬间,就被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和鲜花包围了。好几位西装革履的“领导”主动上前来与他握手。观众席上的村民们全部起立朝向他鼓掌。沈铭德明白,这鲜花,掌声,还有热烈的迎接都不是为他而准备的。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就在那一个瞬间,他沉醉在这种气氛当中。就在他下车的几分钟里,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鲜花与掌声,奉承与献媚,仰慕与追捧差点谋杀了沈铭德的雄心,野心,与好奇心。就在这几分钟里,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陈勇毅的“自己人”。他甚至开始幻想起,如果为陈勇毅的计划立下汗马功劳,那么未来的自己是否也会过上这种每天被人吹捧的日子。 一位满头白发,身着白衣的老者紧走几步来到沈铭德面前。没错,这位老者就是高伯文。他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沈铭德的右手,满脸的堆笑在本来平滑的面颊上挤出了几道皱纹。 见沈铭德没有开口的一丝,高伯文便凑近了他,低声地念叨着:“老弟呀,老哥哥我对不起呀。老头人我眼挫拉,也不知道你是陈总的人。刚才陈总还嘱咐让我好好照顾你的。咱们都是自己人。一切都好说。” 沈铭德点了点头,给高伯文一个善意的微笑,用左手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右臂。然后便被人群簇拥着,跟随陈勇毅一起走上了“主席台”。 主席台上已经坐好了两排人,头一排应该是由陈勇毅请来的“贵宾”。后一排应该是这群贵宾们带来的随行人员。陈怀志张罗着为沈铭德和萧静拿来上两个空椅子摆放在第一排的位置。而萧静却将自己的椅子拖到第二排,放在沈铭德的身后。陈勇毅又热情地招呼他们俩和台上的几位贵宾认识一下。除去陈家父子二人,第一排的贵宾中还有六人。其中有政界和商界的大佬,还有不比沈铭德年长几岁的“新生代富豪”。其中的一位年迈的老人让沈民德非常震惊。这位老人曾经是一家钢铁公司的老总。让沈铭德震惊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就在前一段时间,传说这位老人已经身患绝症,行将就木。然而今晚,就在现在,这位老人却稳稳当当地坐在贵宾席上,力道十足地与沈铭德握手致意。另一位让两人注意的是一位名叫楚瑶的女艺人。楚瑶这名艺人出生于本市,二十年前成为火遍全国的舞蹈家。之后她要涉足影视变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女神”。虽然近几年,楚瑶不再演戏,但她依然会出现在许多时尚杂志的封面上。虽然这个女人声称自己只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但许多人都传说,她已经年过五十了。今晚出现在这里的楚瑶依然亮丽夺目。这位女艺人就像修得了“驻颜术”一般,依然保持着三十几岁的模样。楚瑶用一句“整容了呗”回答了萧静的提问之后,两个女人便热烈地攀谈起来。 片刻之后,音乐响起。所有人止住了交谈,分别入座。沈铭德就坐在了主席台的最右边,萧静的位置在沈铭德身后,沈铭德的左手边就是那位女艺人楚瑶。主持人款款走上舞台。她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从那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沈铭德判断她应该还是一名学生。主持人用一句“弘扬民族文化,保持历史瑰宝”拉开了庆典的序幕。说实话,沈铭德认为这个“庆典”就是一场乡村的文艺晚会,毫无新意可言。并且,这文艺晚会还带着那么一种“乡土气息”,让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些“有钱人”会跑到这里看这种晚会。过了一会儿,萧静果然坚持不住。她在沈铭德旁边耳语两句后,独自走下了主席台。其实,沈铭德何尝不想一起离开。但碍于面子,他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沈铭德无聊地与身边的楚瑶搭话,而这位女艺人甚是“和蔼可亲”。她既不拘谨,也不吝惜言辞,连说带笑地和沈铭德闲聊起来。楚瑶用专业的眼光,略带玩笑似的口吻几乎评价了舞台上表演过的每一个节目。特别是当一位身穿白衣,腰系红色丝带的少女在台上跳起独舞时,从楚瑶的鼻腔里发出了“哼”的一声。然后,她用一种无比复杂的语气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学生。不过比我年轻时可差远了。” 沈铭德从楚瑶的语气中听出了嫉妒,自豪,羡慕,还有怀念。他顺势向舞台上望去。那是一段沈铭德从没见过的舞蹈,但又让他感觉似曾相识。从演员衣着,沈铭德隐约觉得这支独舞会不会就是高山杏表演过的那一支舞。他转过来去,看向好像有些沉醉在舞蹈或是回忆中的楚瑶,并尝试着问到:“这支舞又什么含义吗?” 沈铭德其实并不期待楚瑶会回应他的问话。然而,半晌之后,他的耳边传来了楚瑶幽幽的声音:“几乎所有舞蹈都有含义,只是这一支舞对于我来说比较特别。因为这支舞是我编的。” 见到沈铭德似乎对这支独舞很感兴趣,楚瑶便兴致勃勃地指点着舞台上的演员,为他介绍起这支舞蹈来。楚瑶曾经作为一名“新生代”的舞蹈演员对民族舞和现代舞都很有研究。她曾试过将在民族舞中加入许多现代元素,却招到许多业内人士的诟病。也并不全是那些专业人士为了太高自己而刻意刁难。虽然有非常少数的几支改编过的舞蹈比较成功,但绝大多数的舞蹈经改编后都失去了那种“神韵”。直到她看到一支古老又神秘的舞蹈。后来有人介绍说这支舞蹈叫做“傩舞”。这是一种几乎被人遗忘的传统舞蹈形式,具有强烈的宗教色彩。舞者们头戴面具驱邪,祈福。后来,楚瑶查阅很多相关资料,并到各地去观看傩舞的表演。虽然她逐渐地了解“傩舞”这种艺术形式。但让她失望的是,几乎所有表演“傩舞”的民间艺人都无法重现她看到第一支“傩舞”给她带来的感受。后来,楚瑶再一次观看了那支曾经带给她极多灵感的“傩舞”。并在自己的排练室里,将这支“傩舞”分解,加入了元素,如蒙古舞的张弛,藏族舞的刚柔,某些少数民族舞蹈的棉柔。最后,这支被定名为《愿福》的舞蹈让楚瑶变得家喻户晓。 “傩文化”和“傩舞”的对于喜爱猎奇的沈铭德来说并不算陌生。他回忆起《愿福》这支舞时,却觉得跟传统的“傩舞”毫无联系。但楚瑶却告诉他,这叫做“形逝,神亦在”。为什么那些民间的艺人们表演的舞蹈显得没有“灵魂”呢?就是因为他们只是模仿了先民们的舞步和动作,却完全不相信他们的舞蹈会带给人们“驱邪”,”祝福”的能力。 “你现在所看到了这支舞蹈叫做《祈安》,其实就是《愿福》的完整版。舞者身着素白色的演出服,象征‘纯洁’。这件演出服是由’汉服’演化而来的,让舞者看起来更像一位仙女。虽然这种宽袍大袖长裙摆的服装不适合跳这种大开大合的舞蹈,但这种装束是必要的。舞者腰间扎着红色绸带,象征着‘生命’。头发上金闪闪的发饰,象征‘世俗’。舞者脸上带的面具,似笑非笑,似哀非哀,象征世人们的‘喜怒哀乐’等各种情绪。舞蹈开始时,舒缓的动作象征着一个人的‘出生与成长’。刚才那个类似于拨开云雾,或者是拨开窗帘的动作,代表这个人在某种机缘之下看到了‘山之眼’。就是山的眼睛。” 说着,楚瑶转头直视沈铭德,用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双眼。沈铭德甚是好奇,便问“山之眼”是个什么东西?楚瑶用一句“就是山的眼睛。帮你看见世界”带过了这个问题。 楚瑶转会头,茫然若是地望着台上的舞者,继续念叨:“这些翻转腾挪的动作就是少女的挣扎。然而,祈求安宁的并不是少女,却是头戴宝冠的祭司。” 沈铭德又看了一眼那个头戴金色宝冠,脸赤红色恐怖面具,高举双手的人。原来这个人扮演的就是“祭司”的角色。祭司一动不动地矗立在这个“坐东朝西”的四方形舞台的西北角落,面向观众,眼望西放。一时间,沈铭德似乎回忆起在王璐和王琪的故事里,也有这么一个祭司存在。 沈铭德耳朵里继续传来楚瑶犹如念经似的低语声:“祭司祈求安宁。那些趴在台上,带着面具的‘小鬼儿’们得到安宁。但是少女什么也得不到。她是一个器皿,里面装满了恐惧,苦痛,悲哀……然后,一会儿,他们就会把这个器皿献给神。有些器皿用过一次只能丢弃。有些器皿,则能够反复使用。真不知道,对于那个被反复使用的器皿来说,是福还是祸? 已经在沈铭德车上换好休闲鞋的萧静独自一人走回了庆典会场。每一双高跟鞋对于她来说都是“宝贝“,因此她绝对不像让乡村的石子路糟蹋了她的鞋子。 萧静没有再回到主席台位置上的想法。同时,她不急于在观众席上找到位置坐下。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夜幕众多人群,还有灯火通明的露天舞台。这样,让她有一种脱离尘世的感觉。她很喜欢。 一个白衣,白裤,白头发的身影朝她走来。又是高伯文。这位老人矫健的步伐怎么看都配不上他那头苍苍白发。萧静心里琢磨着。 高伯文几步便来到萧静面前,和蔼地问到:“节目是不是入不了姑娘的‘法眼’啊?“ 萧静轻轻地咬着下唇,没有回话。她在心里盘算着这老头儿的企图和怎样才能从她口中套出一些她想知道的信息来。 这老头儿却不太在意。他突然自嘲地笑着说到:“我真实老糊涂啦。这乡下土里土气的庆典,怎能让您这样有过大见识的人看得下去呢?但不知道您二位今天跟陈总来,是求福呀?还是求财呀?“ 萧静低下了刚才仰视这个瘦高老头儿的脸,她不希望让高伯文看到她一脸茫然的表情。这样的“哑谜“真是让萧静受够了。她在心里念叨着:”难道陈勇毅和高博文为了这个‘生意’还现编出来一套‘黑话’不成?哎?生意?对呀!既然是生意,那么陈勇毅带来的一定就是买家。高伯文一定将自己当成了买家。而那句‘求福还是求财’一定是‘商品’的种类。“ 萧静大定主意便说到:“老话说‘货卖于识家’。但再识货的人,也得先看看。” 高伯文笑了,笑得萧静心里发毛。她此时的心情就像一名等待高考成绩的学生。在她的心里已经把佛祖,观音,耶稣,圣母,国内外她所知道的所有神仙的名讳都念了一遍。 高伯文逐渐收敛了笑容,说到:“好好好。我理解。很多来‘求福’的人开始都认为那个湖只是传说。既让陈总带您来,那就是‘自己人’。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萧静面无表情地瞧着高伯文俏皮地上挑了一下的眉毛,心里乐开了花。考试通过了,果然和那个湖有关系。萧静除了自己的人没跳起来,她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于是,她稳定了一下心神,问到:“怎么能看见那个湖?” 她的这个问题换来的是对方神秘地一笑。然后,高伯文说到:“有些问题我不知道,有些问题我不能说,还有些问题陈总不让说。请您换一个问题吧。” 第一个问题就碰上了钉子,让萧静很沮丧。于是,她又尝试着问到:“那个传说是真的吗?” 什么传说?萧静自己并不知道。但是萧静琢磨,如果陈勇毅想将“货“卖给客户,就一定得编出一套说辞。如果高伯文真要是问她”什么传说“,萧静就可以回答”陈总讲的话”。 高伯文没有提问,不停地点着头,肯定道:“是真的,是真的,那一定得是真的。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像您一样的贵客来到咱们村呢?“ 见到高伯文这么说,萧静回想起今晚坐在主席台上的那一行人,心里似乎有了一个答案。萧静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便问到:“那个湖边村里的人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这老头儿就回答到:“据老溜说,那个村子里的人一直都知道,他们是山弥罗的信徒。”之后高伯文用自己的下巴指了指远处的山,接着说到:“那些信徒们坚信这山里住着‘山弥罗大神’。那个湖就是“山弥罗大神”的眼睛,他们称之为“山眼”。“山眼”平时是闭着的,有缘的人才能看见。如果有缘能看到“山眼”睁开,就可以在湖里“献祭许愿”。用一条活人的命换得自己健康长寿。” 萧静略带惊讶地问到:“难道我还得去找个人,杀了不成?为什么必须要另一个人死呢?” 老头儿摆了摆手,答:“呵呵呵。那些信徒们传说,‘山弥罗大神’能够帮人改命。但是改命之后,这个人的寿命就会非常的长。那么,‘山弥罗大神’在阎王面前也不好交代。所以,就得给这个要改命增寿的人准备一个替身才行。虽然这是那些信徒们迷信的说法。不过,以命换命,用一条‘贱命’换像您这样高贵的客人的‘命’还是很值得的。当然,也不需要您劳神去找‘祭品’。呵呵,现在我们已经不叫‘祭品’,改叫‘福贡’啦,就是您‘求福’时,而向‘山弥罗大神’献上的‘贡品’。我们都会为您准备好‘福贡’。到‘求福’的时候,我们的人也会帮忙,只需要劳驾您稍稍动一下手,就可以完成‘求福’的整个仪式啦。之后的事情,就都由我们来处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萧静将握紧的拳头藏在了背后,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难道自古以来就没有被发现过吗?” 高伯文向上翻了下白眼,做出回忆状,之后便答:“从来没有。其实这事儿也没有多么久远。听说是从清朝末年开始的。开始的时候,好像谁都能看见那个湖,但逐渐的就没人能看见湖了,最后就连湖边村里的人都看不见了。之后,日本鬼子打进来了。那些信徒们就用‘嘎咕’,就是那些树上挂着的东西,把村子封上了。她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村子去‘传道’,所以更没有人能找着那个湖了。这一封,大几十年就过去了。一直到了二十年前,这事儿猜又开始了。一方面啊,这件事儿听起来台离奇。说出去也没人信。另一方面,陈总这人,做事就是小心谨慎。她介绍来的客人,那都是‘自己人’。” 萧静见高伯文对陈勇毅带来的人还真是信任,她便稍微放松了一点,接着问到:“如果只有能看见湖的人可以‘求福’,那么你怎么能保证陈总带来的客人都能看到湖呢?如果这些人自己准备‘福贡’不行吗?” 高老头儿自信满满地答到:“会看到,这请您放心,最后都会看到。至于‘福贡’嘛,也得是能看到湖的人。看您的表情还是不相信我。其实,我们有专门的‘学校’,只要进了那所‘学校’,大家都是‘有缘人’。” 高伯文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疑惑地问:“看两位在来这里之前,是不是已经去找过那个湖啦?”与此同时,这老头儿还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腕处。 见到萧静点了下头,他便由疑转笑,露出一副奸商的嘴脸,说到:“没关系。不少客户之前都是心存疑虑,想亲自去看看。但是一般没有‘学校’的帮助,自己很难找到湖。如果您已经‘有缘’得见‘山眼’睁开,我还可以给您打一个合理的折扣。不过,那位沈老板可得早做打算。一旦被那高山杏的怨灵缠上,沈老板可是性命堪忧啊。” 萧静突然也倒吸一口凉气,竖起双眸,问到:“这话怎么说?” 高伯文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说到:“高山杏是个好孩子,可她已经死啦。只是她自己却浑然不知呀。那个村中信徒们除了侍奉‘山弥罗大神’以外,还负责看管怨灵的工作。那些挂在树上的‘嘎咕’,不仅封住了信徒,也封住了怨灵,不让它们离开村子。信徒们会不断驱赶怨灵,让它们不去惊扰到过路人。然而,百密必有一疏。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被怨灵烙上就像沈老板那样的‘标记’。不久之后,只要一有机会,怨灵就会溜出村子,去收割它们的猎物。到那时,信徒们拦都拦不住。只能等那怨灵吃饱了,闹够了,自己回到村里去,回归原位。沈老板只有尽快‘求福’才能破了这‘咒’。老头儿我下午看到沈老板手腕上的印记时,本来没想管。因为不是‘自己人’,这一说,不就暴露了咱们的秘密嘛。后来,我看你们是由陈总带来的贵客。这事儿,我就不能不说啦。” 萧静心想,如果高山杏真是“鬼”,还不是你们这些人害的。如果真能把高山杏带出来,就杀死你们这帮坏蛋。然而,她尽量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样子说到:“沈总的确有近期‘求福’的打算。但是他最担心的不是人,因为有陈总和您在。而且,这事儿说出去也没人会信。他怕的就是像高山杏这种充满怨气的鬼……” 高伯文用爽朗的笑声打断了萧静的话,然后接过话头,说到:“这倒是大可不必担心。为了他们自己,那些信徒也得看管好‘怨灵’的。沈老板只需要去掉身上的标记,那些‘怨灵’是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人的。而且,退一步讲,就算高山杏出来了,她想报复的也是榆树沟村,不可能是来‘求福’的客人们。” 听到这里,萧静还是装出了一脸狐疑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比如:她和沈铭德接触到高山杏后,得知的“七次献祭”是怎么回事?如果老溜和戏班欺骗了榆树沟的话,那么,客人们的“求福”是不是也是假的?村民间的传说是怎么回事?张宝山救出老溜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榆树沟是怎么发现了湖的秘密? 高伯文在听到这一堆的问题后,面露难色地说到:“当然。这些问题我倒是都能讲,但这事儿有点长。我就是怕您……” 萧静理解了高伯文的意思。她双臂环胸,然后换了一个“稍息”的姿势立在原地。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把高跟鞋换成了休闲鞋。当她做好准备后,说到:“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你就讲吧。” 于是,高伯文用一种给小孩讲睡前故事似的语气,讲出了榆树沟村二十年的往事…… 第十八章 二十年往事 世界上的故事千千万,有些离奇恐怖,有些滑稽可笑。然而,被多少王侯将相所觊觎 “长生之术”的故事,却偏偏发生在了一个叫做榆树沟的小山村里。 很多年前,一个壮实的男人来到了榆树沟。他说他叫张宝山,祖上是“跑山的”,插秧种地他不会,打猎采药他在行。村里见他是把“钻山沟子”的好手,就把他留下了。他在村里一住就是十几年,还有了个儿子,叫张力。 二十年前,一个老头儿让张宝山爷俩从山里背了回来。这老头儿整天稀里糊涂的,连自己个儿名字都不知道,吃没吃饭也不知道。讲起故事来,可是一套一套的。老头儿没事就在村里瞎溜达,因此就在村里混上了一个“老溜”的错号。 张宝山爷俩自从背会了老溜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进山采药了,地里家里的活也不干了,跑丢的鸡也不追,自家的院墙塌了,他也是不闻不问一句。这爷俩整天过得是浑浑噩噩。宝山的媳妇,张力他妈开始还能连打带骂,却是毫无效果。最后干脆抱着校女儿就回了娘家。 村里的闲话传开了。有的说:“老溜和张宝山也非亲非故的,干嘛老张家就把他供养在自己家里?” 有的说:“那老头儿就不是从邻村救来的。可能就是张宝山的亲爹。” 还有的说:“那老头儿讲的都是些鬼呀神呀的,怕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乎,大人们便越来越不待见老溜这个人了。可是孩子们却看不住,只要一个不留神,他们就像一群麻雀似的围着老溜听故事去了。 老村长,王老爷子看不下去了。他叫儿子,王景胜去劝劝他宝山大哥。 两天以后,王景胜就像火烧了屁股似的跑回来家,跟老村长说:“老溜是个人贩子,他勾搭上张宝山,要把孩子们卖进山里去。” 王家人又找来了赵家人,两家一共二十几号人连夜将张宝山和老溜堵在张家屋里。在逼问之下,两人说出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秘密: 在清朝末年,馄饨山里有一个妖怪,十分凶恶,而且要吃人。附近的村民或者路人经常就会被绑架,然后被一群人“献祭”给那个妖怪。久而久之就引起了当地官府的注意,派兵去搜查。妖怪倒是没见到,但抓获了一批邪道信徒。于是,官府处决了他们。事情好像是平息了,但是据附近村民说,偶尔还是会有人失踪。后来,就有一个道人来到了这个地方。那道人作法去除了叫做混沌的妖怪。之后,便在此山里修行。 不久,到了民国时期,这块地方还不是很安分。当地的长官又接到关于“献祭”的诉讼。那长官当时就火了。他想,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老子抓个壮丁都难,还拿活人去献祭。人都献没了,老子派谁去剿匪?长官派出人去调查。最后,发现现在这伙人与过去那伙绑架人来“献祭”的其实就是同一伙人,同一个教派。只是换了一种办法而已。那些被抓获的教徒还指认了他们的头领就是当年那个老道士的亲儿子。 这伙教徒,可比他们上一代人聪明多了。他们到各家各户去“传道”。特别是找一些有钱的地主乡绅。而且他们这次特别小心,基本上不会到邻村,邻县去传道。弄得周围的村民很多都不知道馄饨山脚下还住着人。他们找到那些有钱就会用花言巧语告诉他们如果有缘,能见到神湖,就能治愈所有疾病。如果那个财主没有病就说可以让他长生不老之类的话。还会讲出一大堆道理,哄骗人们相信。财主成为教徒以后就会和几名教徒一起修道。那些人会给财主讲许多有关那湖的事,让他们相信那个湖事真的。时机成熟以后,他们就带着财主去找那个湖。那个湖隐藏在山林里,那时候的山林和现在可不一样,林子特别深。想找到一个小湖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不过有些人还真能找到那个湖。如果看见了,那些教徒们就会大大地吹捧那人一番。如果看不到,那些教徒们也有办法。 等看到湖了,那些教徒就可以进入第二步了。他们会让那些看到湖的人浸泡在湖水中许愿,什么治愈疾病,长生不老,返老还童之类的,心里想得越是虔诚越好。许愿后,那些教徒就会向许愿者勒索大量的钱财。有些人就会乖乖地交付,而有些人拒不付钱。那些不付钱的人被放回家后就会连续地做噩梦,教徒们也会不断地上门游说。很多人坚持不住这种精神折磨,最后还是交钱了。也有少数人坚持不给钱,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就被莫名其妙地杀害了。 那些付了钱的人就被教徒们称为“祭主”,并且要求祭主带来一个活人作为“祭品”。只有使用活人献祭,才能让湖里的神仙实现他长生不老的愿望。只有让“祭品”代替“祭主”去死,才能让湖里的神仙在阎王爷那里有个说辞。对于“祭品”的要求,教团对“祭品”的要求可以不要“祭主”的儿子,也不要他的女儿,可以不需要他的任何亲族眷属。只要求这个“祭品”是个能喘气的活人,至于缺胳膊少腿也没关系,男女老幼也不在乎,痴傻苶呆都可以,只要是能看见湖的人就可以。 在那个人命如草芥一般的年代里,那些人连钱都付了,还差找一条任命吗?于是乎,那些财主的家奴院工,街上的乞丐,变卖儿女的佃农都成了作为“祭品”的候选人。财主们多数会用“陪伴自己修仙得道”之类的话哄骗他们,在教徒们的帮助下,让那些“祭品”学习,并相信湖的存在。如果到时候“祭品”还是看不见湖,就用相同的办法,让他们跌入湖中,成为合格的“祭品”。 而老溜曾经就是个财主,后来家被抄了。他觉得自己无依无靠,便跑进了山里,成了信徒。 张宝山也听说过这个传说,便来到了馄饨山脚下的榆树沟,在此处定居了下来。他唯一目的就是找到那个湖。 王家和赵家的众人听得也是半信半疑。他们“信”是因为曾经听说过的老年间的故事里,山下是有过一个湖,馄饨山里也有一个吃人的妖怪。“疑”的是这么多年里,就没有一个“有缘人”能看到湖? 后来,他们绑着张宝山去找湖,后来也没找到。又带着自称见过湖的孩子去找湖,还是没找到。 然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或是在“长生”的诱惑下,王家人和赵家人开始跟着老溜“修炼”。那时候,老溜被关进了地窖,而张宝山和张力被关在屋子里,监视起来。 那些日子里,村里有一些孩子们可遭殃了。王家人和赵家人就像疯了似的,都魔怔了。有些人哄着孩子带他们去找湖,有些人连打带骂地把孩子带去找湖。有些孩子就像狗一样被他们牵出去。地里头的活儿都放下了,一心就是找湖。 终于有一天,一个王家人见到了湖。于是,他们选择两个小姑娘当了“祭品”,送到了湖边。其中一个年幼点的小姑娘叫江铃铃,被献祭在了湖里。那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叫王雅娟,听说也不知怎么的后来被张力给领回来了。这事儿过了不久,王雅娟就跟着爹妈搬出了榆树沟。 后来发生的事儿就跟村民们说的一样。那年冬天,张宝山和张力在自己家里被害了,而且没留下任何线索。村里人因为害怕,就把老溜送进了精神病院。王家人和赵家人也消停了下来。还有几户有孩子的,也陆续地搬里榆树沟村。 转过年来,刚开春的时候。那个已经“长生”了的王家人从山里带回了一个戏班。这个戏班就是从湖边村里请来的信徒。信徒们和榆树沟做了个约定:榆树沟村民不得对外宣传湖的秘密;榆树沟村民不能大批人上山找湖;榆树沟村要有一人作为“领路人”,定期跟湖边村联系;榆树沟随时为湖边村提供他们需要的东西。 作为交换,戏班承诺可以帮助王家人和赵家人获得“长生”。王家和赵家可以先选出十二个人,作为第一批“献祭者”。每年一个人“献祭”并获得“长生”,十二年内完成。“祭品”自备,但戏班可以帮助他们培养“祭品”,同时还可以让这十二人看见湖。“祭品”在献祭之后,如果没有被山弥罗大神收走,那么可以重复使用。 在戏班的帮助之下,王家和赵家在山里修建起了一所戏校。戏校中招募了一些孤儿,还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孩子。赵家的高仲臣担任了戏校的校长,同时也担任了“领路人”的职务。 “领路人”是个有趣的职责。担任“领路人”职责的人,自己不能看见湖。因为不能看见湖,就没有“献祭”的资格,所以就不会私自占用王家人和赵家人的十二个名额了。而另一个说法是,“领路人”要经常在湖附近徘徊。如果能看见湖的人在湖边呆久了,也会像湖边村的人一样,找不到出去的路。 赵家人还为“献祭”等仪式制作了各种面具。据说,这些面具能在献祭中起到辟邪的作用。赵家的两个儿子还在面具的后面雕刻了驱鬼的符咒。 当一切准备妥当以后,王家人和赵家人便开始了每年交替着为选出的十二人举办仪式。在刚开始的两年里,一切还非常顺利。王家和赵家分别两人获得了“长生”。然而,被两次作为“祭品”的高山杏竟让两次都被高仲臣领回了榆树沟,这让一些人心生疑虑。在征求了湖边信徒们的同意以后,他们从那以后便在祭祀仪式结束时,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由献祭人直接杀死祭品。只有通过这样一种形式,王家人和赵家人才觉得这个仪式才算“圆满成功”。 这时间一久,有人就动了“花花肠子”。赵家人就提出:“通过这个仪式,咱们要是还能赚钱该多好。为什么在过去,那些信徒们做得,我们却做不得?” 人做了亏心事,这报应随后就到。那个“献祭”虽然听起来觉得恐怖,但是仪式本身是非常神圣的。每一个火把的位置,每一个“侍祭”的动作,从祭司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能错,更别说是“祭品”不洁这样的大罪啦。然而,这个事故就发生在高山杏的身上。 高山杏这个孩子六岁进了戏校,七岁参加祭司,八岁成为了第一个“祭品”。她可能是“山弥罗大神”最中意的舞者。五次献祭,五次都完好地回到了戏校,也没疯也没傻。按照与那些信徒们的约定,如果“山弥罗大神”没收祭品,那就可以反复使用。所以,高山杏成了最受信任的“祭品”。就像过去的五年一样,第六年的仪式也是首先由高山先为大神献上“祭舞”,之后作为“祭品”。然而,谁都忘记的是,孩子总会悄悄长大的。那一年,高山杏十三岁了,并在“献祭”的那一天,她来了月经。 虽然那天的舞蹈还是和以往一样,可是有些人就看见了高山杏的白裙上渗出点点的褐红色。那污血随着她的舞动几乎洒满了祭台,在火光和灯光的照耀下,祭台旁边的人们都能清楚看到斑斑点点的血迹。不知是谁,突然高喊到“血!血!都是污血!” 顿时,人们变得慌张,恐惧“山弥罗大神”的惩罚。他们见到这种情况,便推搡,嚎叫,想要尽快逃离祭坛。然而就在这种慌乱之中,不知是谁撞倒了火把,或是踢翻了蜡烛。那一年的气候非常干燥,火焰立刻沿着四周的幔帐燃烧起来,然后迅速第蔓延了整个戏校。 幸好火灾没有蔓延倒馄饨山里去。有几位王家人和赵家人在这次事故中遇难了。因为他们心中有愧,便没有报警。而是自己讲这件事故压了下来。从那以后,王赵两家人就消沉了下来,不再举办仪式,不再献祭,也不再提“长生”之类的事了。 虽然出了事故,但是因为与湖边村的信徒们有约定在先,所以这第六年的献祭也不能不做。既然村子里王家人和赵家人觉得自己触犯了神明,所以没人再敢提“长生”的事。高仲臣就想起了当年赵家人打算用“献祭”赚钱时请来的那位客人,这位客人就是陈勇毅。当年王家人认为用“献祭”赚钱是一种“渎神”的做法。因此在王家人的坚决反对之下,赵家人只好放弃了计划。可是这一次,高仲臣终于让陈勇毅如愿以偿啦。 在事故发生后的不久之后,高仲臣按照仪式的老规矩帮助陈勇毅献祭了高山杏。献祭结束之后,高山杏又一次回到了高仲臣的身边。同时,陈勇毅还付给了他一大笔钱。高仲臣把这笔钱分给了在那次火灾中失去亲人的王家人和赵家人。因为赵家人一直觉得那次的事故是自己造成的而心里有愧,所以一直不肯接受这笔钱。于是,高仲臣就将钱投资进了家具厂里作为入股。赵家剩下的人已经无心经营家具厂,最后就将厂子完全交给高仲臣去打理。之后,赵家和王家就逐渐搬离了榆树沟村。 高仲臣之后便用心经营家具厂,并按照股份定期将收益汇给了赵家人。他希望在忙碌中能够忘记那次事故和湖的秘密。然而,那个湖却忘不了他。那个戏班在第六年献祭后的第二年的年末又来催促他必须去献祭了。高仲臣只能打破对高山杏的誓言,他又一次献祭了高山杏,为自己得了“长生”。这就是高山杏的第七次“献祭”。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那些信徒们认为约定就是约定。榆树沟村既然已经开始,就必须将祭祀继续下去。如果榆树沟违反了这个约定,信徒们就会放出他们看守的“怨鬼”,让它们杀掉榆树沟所有的人。 高仲臣后来再也顶不住这种压力。于是在十年前将所有的事告诉了高伯文,然后用自杀结束了自己的责任。高伯文得到了弟弟在榆树沟村的一些财产和赵家的家具厂经营权,同时接下了弟弟的责任。为了能够让榆树沟村完成那个“约定”,他还要继续举办“献祭仪式”。于是,高伯文请来了陈勇毅。之后,他们便一起合作,直到今天。 听完了由萧静转述的,高伯文关于榆树沟村二十的故事,沈铭德放缓了脚步。他望着前方那漆黑一片的,不见人影只闻虫鸣的小路,说到:“不管你怎么想。这个故事我是不信。” 与他并肩行走的萧静说到:“没错。要不是高伯文被我问烦了,编个故事打发我。就是他想找个借口,让自己的这桩‘生意’合理化。” 沈铭德用右手拇指和中指托着下巴,用食指在自己的上唇人中处轻点了几下,做出沉思状,说到:“这故事有点长,前面有点记不清了。如果仔细推敲,或许会发现漏洞百出。但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时间线的问题。” 见萧静表示疑惑,沈铭德继续说到:“刚才庆典上的那个‘祭祀’的舞蹈,从衣着,发饰,还是寓意上面都和王璐那两个女孩看到的,过去由高山杏表演过的舞蹈十分相似。包括在舞蹈最后要拔掉发簪,甩开头发,然后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的动作。而刚才我在跟舞蹈家楚瑶聊天时得知,这支舞蹈正是她编的。高山杏,一个农村的小姑娘。她再怎么由天赋,我也不认为她能自己编出一套这么复杂的舞蹈来。所以我觉得,楚瑶曾经指导过高山杏跳舞。从聊天中我得知了楚瑶绝不是第一次来到榆树沟。所以我敢肯定,楚瑶也是那个‘献祭’的受益者。如果按照高伯文告诉你的,陈勇毅是在高山杏被献祭的第六次才得到‘长生’的。可是在王璐她们的记忆里,高山杏早就会跳这支舞。那么楚瑶一定是在高山杏第六次献祭之前教给她的。既然楚瑶是陈勇毅的客人,那么陈勇毅获得‘长生’的时间一定会更早。” 萧静说到:“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么说,陈勇毅等人一定是在高山杏第六‘献祭’之前就去过戏校。那么戏校就是所有事件最开始的地方。可惜就是在火灾中烧毁了。” “未必已经烧毁。”沈铭德接着说到:“我打算去戏校看看,一方面是出于好奇,而另一方面就是想证实一下,戏校到底有没有烧毁。我们都知道高山杏很少下山,一般都呆在戏校里。如果楚瑶曾经教过高山杏跳舞,那么她们一定是在戏校里完成的。但是戏校遭火灾这件事,楚瑶从没有提过。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是楚瑶故意隐瞒戏校这个地点。不过,从王璐她们的描述中,让我感觉戏校应该是一幢挺大的建筑物,并且四周就是树林。如果要将一幢大型建筑彻底焚毁,或许就会波及到周围的树木。难道不会引起深林大火嘛?但是从榆树沟村民们的反应来看,似乎不少人都知道戏校遭了火灾。可是没有一个人提到过这场大火。我问过不少村民十二年来榆树沟都发生过什么大事。他们没有人讲过山上起火的事。当然,可能是王家和赵家下了‘封口令’,也可能是村民们本来就不希望外人知道火灾的事情。但是戏校里的几条幔帐和窗帘就能引起烧毁整幢建筑的大火还是让我不敢相信。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的。高山杏第六次‘献祭’是高仲臣按照‘老规矩’为陈勇毅去办的。如果是按照‘老规矩’,那么一定会用到戏校的祭台。除非他们新建了一个祭台。因为时间太短,不太可能吧。因此,我一直都觉得那个戏校没被烧毁。就算遭火灾,也没有完全烧毁。” 萧静说到:“戏校被烧毁和没有被烧毁你都要去看看。这我理解,我也很想去。可是,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沈铭德的计划似乎并不明确,他一遍想一遍讲到:“其实那个戏校烧毁或是没烧,甚至没有完全烧毁都无所谓。只要它存在就是证据。如果今晚我们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最好。我希望能威胁高伯文,让他带出高山杏。就算什么都没找到,或者没法说服高老头儿带出高山杏。我们也可以再冒一次险,自己把高山杏带出来。通过高山杏,我们会知道许多里面的情况。让她帮助我们找到周腾飞。救出两人后,我们就可以报警。把高伯文还有陈勇毅他们都抓起来。” 萧静有些迟疑地说:“只要能找到腾飞就好。虽然我对他们的做法也很生气,但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沈铭德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陈老虎,这是陈勇毅的外号。商场上的人都知道,得罪了陈老虎一定没有好下场。我不敢保证他和高伯文不会拆穿我的‘领路人’身份。一旦被拆穿,陈老虎一定觉得是我骗了他。虽然陈勇毅表面上是个合法生意人。不过,他如果认为我的存在对他的这桩‘生意’是一个威胁。真不知道,他会对我们做出什么事来。到那时候,我的小公司算不了什么,命才要紧。所以,我必须要先下手为强,而且要快。最好这几天就能解决。” 萧静问到:“你觉得高山杏说到话,别人会信嘛?” 沈铭德显得有些犹豫地说:“高山杏在戏校里生活了六年,她应该对戏校非常熟悉。不管那个戏校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希望高山杏能够描述出那幢建筑的原貌。所以只要戏校还在,它就是高山杏存在的证据,高山杏也是戏校存在的证据。我们可以先不让高山杏说一些比较离奇的事件。首先可以让警方调查高伯文和陈勇毅他们虐待,囚禁儿童,并用儿童举行‘献祭’等邪教活动。” “那么你怎么能确定那个高山杏是个人,而不是‘鬼’呢?”萧静说这句话时真好一阵凉风袭来。她的语气有点瑟瑟发抖。 沈铭德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继续向没入黑暗的蹒跚小径走去。 第十九章 诡校 上山的小径蜿蜒盘旋,在黑夜笼罩之中似乎没有尽头。山里夜晚的黑是真的黑,就像墨染过一样。好在这条小径甚是平缓,上面没有碎石或障碍,也没有陡然而上急坡。说是一条小径,但也能够并肩齐行过两,三个人的宽度。沈铭德用手机上的手电功能照亮了自己脚下几米的距离。就算他们想用手电观察一下远方,但那种亮度根本没法穿透深夜的黑幕。虫鸣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叫得让人心烦。沈铭德不时地用小手指挖挖自己的耳朵,似乎耳膜都要被这群虫的鸣叫声刺破了。各种无名的飞虫在手电的光圈里飞舞,徘徊。就在刚才,有几只飞虫迅速从萧静手边掠过,差点撞在了她打着手电的手上。她随即关掉了手电,坚定地拒绝将手电再次打开。她紧紧抓着沈铭德没拿着手电的左臂。若不是有件长袖衬衫隔着,萧静的指甲似乎可以嵌进沈铭德的皮肉里去。 一阵沙沙的树叶响动让两人警觉起来。任何人都能察觉出,那不是微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声音。虽然心里不断地在告诉自己,那只是山里的某种小动物。但是两人明显又加快了步伐。萧静有点跟不上沈铭德的大步。她用右手紧紧抓住沈铭德左臂,并不时地用闲置的走手拨开时而挡在面前的细小树枝,驱赶在身边徘徊的蚊虫。还神经质地,不停地抚过自己的臂膀,脖颈,还有后背,她总是感觉有小虫子在定要她全身。萧静踮起脚尖,踔着小碎步,跟随沈铭德向前急行。后悔,埋怨,气愤在这一路上不断滋生。 突然,就在一个转弯处,一股冰凉得让人全身发麻的触感掠过萧静裸露在外的肩头。她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声。沈铭德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只见萧静正站在距自己一米左右的位置,以左手捂嘴,右手护在自己的左肩上。引起了沈铭德的注意,萧静略微放松,拖动被吓得僵直的身体立刻跑到沈铭德身旁。并告诉沈铭德,刚才有个冰凉的东西滑过自己的肩膀。手电的光束照向了刚才萧静做过的地方,只见有一细小的枝桠从林中伸出,上面还挂着一片“心”形的树叶在微风中摆动。或许这就是刚才滑过萧静肩膀的“怪物”吧。沈铭德不由得挤出一抹微笑。 萧静依然惊魂未定。她以双臂护肩,一边在口中念叨着:“会不会是蛇?”一边接着手电的微光查看周围的动静。道路两边的树林非常茂密,树干与树枝之间透露出来的狭小缝隙好像也都被黑色丝绒塞满了。然而就在犹如黑丝绒布的黑暗之中,一个椭圆形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在萧静的拉扯下,沈铭德也看向自己右侧的树林里。借助手电的光线,他们看见就在右侧的树林里,那个若隐若现的椭圆形轮廓在一棵大树后消失了。两人感到心中一阵发毛。没做任何商量,便不约而同地顺着小径向下山的方向走去。并没走出几步,萧静就看见那个椭圆的东西从右侧树林伸了出来,挡在他们前方手电光束可及的距离。那东西似乎有几分吃力似的挣脱了林中枝桠的束缚。萧静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色马褂的人性轮廓,然而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她看见那东西的脸却是一片赤红。这东西来者不善,一柄反射寒光的镰刀就在右手里。 沈铭德拉起萧静转身就顺着小径往山上跑去。那个赤脸的家伙便提起镰刀在后面追赶。沈铭德从来对自己的运动细胞没什么自信,更何况萧静还跟在身边。可是那赤脸的东西并没有急于追上他们,而是在两人的身后始终保持一个距离地跟随着。当萧静再一次转头去查看他们之间的距离时,那个家伙突然消失在她的视野中。正当两人打算在小径前方的转弯处停下休息时,那个赤脸鬼有一次从两人面前的树林中走出。那家伙依然赤面黑袍,手持短柄镰刀,左手之中好像还多了一盏提灯。在幽幽的灯光下,显得那家伙就是一只来自冥府的索命恶鬼。那东西站在两人前方的树林边缘一动未动,好像在等待这两人自己送上前来。 沈铭德突然一股无名火起。就在快要来到那东西面前时,他松开了拉着萧静的手,借着奔跑带来的冲击力凌空飞起一脚。这一系列动作就发生在转瞬之间。那个赤面的家伙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地挨了这力道十足的一脚。那东西身体一震,便跌进了身后的树林里,在细密的枝桠和藤曼中挣扎起来。沈铭德跟随着萧静,继续向山坡上方跑去。 他们并没跑出多远,就在上坡的尽头被一堵高大白墙挡住了去路。沈铭德立刻关闭了手电,拉着萧静在白墙和树林之间的缝隙中躲避。他们看见一团幽幽的灯光在山坡的下方摇曳了片刻,之后就慢悠悠地朝着下山的方向飘去了。 萧静心有余悸地说:“这里还真是闹鬼。” 沈铭德冷笑着说到:“是呀,装神弄鬼的人倒是不少。而且装的还不像。” 萧静问:“我就是没弄懂,追我们的那个人是怎么跑到我们前面去的?” 沈铭德便答:“那是两个人。‘鬼’穿不穿鞋我不知道。但那两个人穿的鞋不一样。追我们的穿的是双运动鞋。被我踢飞的人穿的是一双布鞋。而且这两个不想伤害我们,他们只是想把上山的人吓跑。如果他们有杀意,我们刚才距离路边的树林那么近,他们俩完全可以从树林里劈出一刀。如果那么做,估计不死,也残了。” 虽然萧静在冷静下来后也觉得那的确是两个人。在听到沈铭德这番话后更是放松了下来。她便带有打趣似的说到:“你观察得还真仔细呢。” 沈铭德似乎并没有听出萧静实在玩笑,而是自顾自地说到:“从他们带的面具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从今晚的庆典,还有楚瑶讲到故事来看,他们带的都应该是‘傩戏’面具。似乎村民们认为只有‘傩戏’面具才有驱邪的效果。如果真的闹鬼,那再榆树沟出现的‘鬼’也应该带着‘傩戏’面具。然而刚才那两个家伙带的可是‘京剧’的脸谱面具。不是很可笑嘛?” 他们两人在前边躲了半晌,见并没有人追来,便起身摸着白墙向大门处走去。沈铭德认为,在通往戏校的上山小径上安排人看守,就足以说明他们找对了地方。而手边这堵白墙的里面,应该就是戏校。不过他们的动作一定要快点,那两个人没有追来,不知是不是下山去叫人了。 但是萧静觉得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如果需要叫人来支援,为什么不用手机打个电话?就算他们是农民,可是在当今这个时代,手机几乎是人手一台了。更何况,榆树沟村并不是什么穷山僻壤。 由于感觉时间有限,两人就没做太多的讨论。他们双人合力推开了半扇广亮大门,一堵有灰白色砖石砌成的影壁墙阻挡了他们的视线。绕过影壁,两人便走上了一座通向左右两侧的游廊。沈铭德还真有点怀疑这个戏校是不是根据京城中某个四合院的样式而建造的。虽然在一片漆黑之中根本看不清全貌,但在沈铭德大脑中已经形成了一副这座建筑的地图。如果这幢建筑是一个经典中式风格的话,那么在他们面前的空地,应该就是一座由四面游廊围起来的庭院,而穿过这个庭院,在他们正对面的,应该就是一栋正房了。 他们两人随机挑选了右边一侧的游廊走了下去,谁都不由自主地没有勇气走进黑暗的庭院中。因为这么一个被夜幕笼罩的,毫无遮掩的幽邃庭院,带给他们一种空旷的恐惧感。让人感觉一旦进入庭院,就再也走不出来了。然而,他们的选择却并不随人意。就在右侧游廊的尽头,道路被坍塌的立柱,掉落的瓦片,还有各种杂物堵住了。两人不得不改变了从右侧绕行至正房的想法,转身向左侧游廊走去。 这幢建筑说是类似四合院的样式,却没有那么复杂。在左侧游廊尽头转过一道弯便是廊庑。紧靠庭院的一面是“廊”,在“廊”的另一侧则是一排“厢房”。看似老旧但坚固木门虚掩着,没有太多的装饰,也没有过多的颜色。深棕色木纹的窄门和旁边镶嵌着竖直铁栏杆的小窗户都让沈铭德联想起古时候的“监狱”。两人顺着“监狱”的小窗户向里面观望,只看到里面大概是一个十几米见方的空间。一张长方形的土炕紧紧地贴在门窗对面的墙上,几排a4大小的纸张被密密麻麻地钉在那面墙上,纸张上面还有孩子们的简笔画。 沈铭德显出对那些简笔画的好奇,便走到了木门旁边。在手电的帮助下他找到了木门的门环把手,可是他并没有一下拉开那扇木门。而是十分小心地一下,又一下地用一根手指牵动着门把手。这种动作像极了是在逗弄某些危险的小动物。他的每一次“逗弄”都会牵开一点缝隙,同时也会发出老旧木门特有的“吱呀”声响。这种“吱呀”声似乎被空旷的庭院放大了数倍,在寂静的夜幕里回响。听得萧静心里甚是发毛。 说到“寂静”,萧静又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她躲在沈铭德身后,看着他拨弄着门环,同时还竖起耳朵仔细地收集附近的声音。除了木门发出的“吱呀”声响,她什么都没听到。刚打算将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她便突然想到,就在刚才,上山时候的路上,他们听到的那种刺耳的虫鸣怎么都不见了呢?萧静再次紧张起来,这种“死寂”好像又带她回到了这几天去过的那片挂满“蝈蝈笼”的树林。那片树林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没见过任何小动物,只有那些恐怖的村民和“死寂”。她似乎觉得有点冷,缩紧了肩膀,双臂环在胸前,用两手摩擦自己的双臂。她瞪着一双有点歇斯底里的大眼睛机警地观察左右两边的黑暗。 沈铭德用食指搭在门环上,一鼓作气地将木门拉开。随即,那木门发出一阵冗长的“吱呀呀呀呀……”的噪音。当木门开到足够大时,沈铭德马上用一手按住了门扉,又用手电光束在屋里扫了一圈。然后他便打断了萧静的胡思乱想,将她轻轻拉进屋内。屋内的陈设极为简陋。或许“简陋”一词无法形容在这十几平米的屋内的空虚。其实这屋内只有一张土炕,上面铺着一层草席,其它再无陈设。地面是由红砖拼接而成。这样的布局更让沈铭德确信,这间屋子是一间牢笼。 两人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土炕,用手电查看起钉在墙上的简笔画。这些简笔画看上去幼稚可笑。粗糙的线条和简单的构图让他们两人断定,这些图画必是出自儿童之手。图画基本都是由彩色铅笔和蜡笔绘出来的,然而在图画中却看不见半点明快的颜色。图画都是以黑色,红色,深棕色等压抑的颜色为主色调。就算找遍所有墙上的图画,也见不到一点类似金黄色,翠绿色,或者谈粉色等颜色的痕迹。或许是因为这些图画都是由孩子们画出的,所以图画表达的含义非常晦涩难懂。图画中没有孩子们经常涂鸦的可爱小动物的形象,反而是一堆抽象的“符号”一般的图像。比如一张图画中画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状的轮廓中是一颗犹如蛇一样竖瞳。眼睛的轮廓外,上下分别由六颗大树。在另一张纸上却是杂乱的用蜡笔涂抹的漆黑一团,在这黑团的中央画着一扇带有门环的对开门扉。还有其它的图画,他们两人也挨个看过。图画中画的最多的应该是面具,有的呲牙咧嘴,有的怒目圆瞪,还有的痛苦哀伤。所有的图画虽然风格不同,色彩不同,或是构图不同,但在沈铭德和萧静看来,它们都表示着同一个含义——恐怖。 在每一张图画的右下角空白处,都歪歪扭扭地写着貌似作画人的名字。同样一个名字会多次出现在几张图画的右下角。沈铭德统计了一下,在这些图画上出现的总共有六个名字。这些名字其中有三人是“王”姓,其余的三人是“赵”姓。他们两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便立刻赶往隔壁的房间去了。 隔壁的房间在布局上与第一间完全一样,门窗对面的墙上也钉着图画。图画与第一个房间不同,有些图画上还出现了一只扭曲的怪物。但是,反应的主题完全相同,都是“恐怖”。作画人名字也有六个。除了少数两个“王,赵”姓氏以外,都是“姜”,“周”,“张”等不同的姓氏。 萧静幽幽地说到:“十二个孩子对应十二个献祭人。但是为什么会有这多王姓和赵姓的孩子呢?难道他们都用自己本家的孩子做‘祭品’吗?” 沈铭德便接过话头,说:“难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房间里关押的就是那十二个孩子。这些画就是这些孩子们眼中的世界呀。但是为什么要钉在墙上呢?” “是鼓励”萧静答道:“我觉得这就像幼儿园里的老师会把孩子们的优秀画作挂在墙上让众人参观一样的‘鼓励’。” 沈铭德问到:“可是为什么呢?” 萧静耸了下肩,表示自己也不能理解。于是沈铭德便将这些恐怖的图画拍摄进自己的手机里。然后两人转向前面的房间。 这第三个房间中的墙上没有图画。几乎与前两个房间布局相同,但唯一不同的是,有一张木桌摆放在小窗户的下方。木桌上集满一层厚厚的灰尘。沈铭德惊奇地发现,这个小木桌还带有两个抽屉。他凑了过去,就像期待着里面会发现什么宝藏似的缓慢地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然而事实让他失望,里面只发现了一层尘土。他就像泄气似的一下拉开进里面的另一个抽屉。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顿时看见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就躺在抽屉的底部。他急不可耐地展开了这张纸,只见就在右下角处写着“高山杏”几个字。沈铭德如获至宝一般地捧着高山杏的图画,犹如手中的是颜真卿的墨宝,或是吴道子的旷世之作似的。 这副图画构图简单,但非常明显。画上又一座金字塔形的高山,山下是一滩水。有六个人围在那滩水的周围。六个人特征明显。站在中间的一人身穿长袍,头戴尖塔一般的帽子。沈铭德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庆典上的“祭司”形象。在“祭司”的左右分别有两位老人,长着胡须,手拿拐杖。其中一人头戴一顶类似于“礼帽”的帽子,另一位老人光头秃顶。在两位老人身后,分别站立一男一女。那男人矮胖,秃顶,身材敦实。女人身穿长裙,头上有一个发髻,上面还有发簪。在女人身后是一个壮年男子。这男子肩宽背阔,留着分头的发型。 从图画中分析,萧静认为高山杏描绘的是一副“献祭”时的景象。沈铭德虽然同意是“献祭”,但他更觉得,高山杏用这副图画记录了这五年来把她作为“祭品”的五名王家人和赵家人。高山杏从八岁起作为“祭品”至十二岁,总共被献祭过五次。每一年都有一个王家人或赵家人获得“长生”。她是不是每次被“献祭”之后,都会把这些人的形象画出来呢?沈铭德和萧静低声讨论着,离开了厢房。 沈铭德和萧静并没有急于进入正房,而是顺着游廊绕对面的厢房查看一下。可是道路也被坍塌的碎砖烂瓦堵住了。两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鼓起勇气走进了庭院。他们打算从庭院里的位置查看下这一侧已经坍塌了的游廊情况。不出所料,这一侧果然遭遇过火灾。从庭院里望去,可以看到被熏黑了的瓦片,炭化的木制栏杆。估计失火是主要集中在这一侧的厢房。凶猛的火势估计烧断了支撑游廊的主梁,之后造成了坍塌。 突然,萧静从蹲伏的姿势站了起来,迅速跑到沈铭德旁边。说她看见废墟的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动。在萧静的指示下,沈铭德也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向里面望去。这条游廊在坍塌时好像断成了几节,他们所在的这一节被前面断裂物支架了起来形成一个坡面。就在坡面的下方,露出一个能够容纳一个成年人爬出来的洞。沈铭德看着洞口边缘那些支出来的尖锐物体和满地的瓦砾,感觉自己还真没爬进这个洞的勇气。她蹲在洞口,用手电查看了一下里面的情况。从洞口处可以看到里面厢房的一面墙壁已经倒塌了一半,而另一半还在“苟延残喘”地坚持着。沈铭德用手电光在自己的可视范围内查看了一边,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场的东西。便起身,催出着萧静快点跟他倒正房查看一下。萧静虽然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却也没有坚持,因为她对自己是否看到的东西也不太确定。 正房这栋建筑共有两层,而且看起来很是气派。下面被石头基座高高垫起,基座的正面是十几级的台阶。走上台阶便看到了六扇朱红色的巨大门扉。这样的建筑风格让两人同时想到了古代王朝时期的官府衙门。推开了半扇大门,他们就置身于一个空旷的正厅里。接着手电光,他们看见这个正厅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地上由大理石地砖铺成。正厅左侧是一处上楼的楼梯,楼梯的下面有一个窄小的拱门通向正厅后面。说这正厅“空旷”真是一点不假,所有的家具和装饰物都被搬走了,唯独留下了这幢空空荡荡的房子。带着失望的心情两人又上到二楼。脚踩着木制的楼梯和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甚是恐怖,有种夜访鬼宅的感觉。二楼似乎在过去被当成卧房使用,他们是从几个房间中地板上摆放过床的痕迹推测出来的。可是每一个房间都是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正厅后面的一个小房间直通后院,似乎曾经是个厨房的样子。后院里面行行列列地站立着六排木头架子,上面陈列着瓦罐之类的东西,估计是一些生活用具。这间厨房是他们决定最后要查看一眼的房间。最多十二个平米的空屋子,一眼就能够窥见全貌。可是沈铭德此时似乎被一个放置在墙角上的木柜子吸引了。萧静也感到奇怪,为什么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唯独这个木柜子没有被搬走呢?她凑上前去观察了一下。这个柜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四四方方的,上面装着两扇柜门,样式朴素,木料也不值钱。唯一让她感到疑惑的是在柜子下面四个角上,用四根粗大的螺丝钉将这柜子牢牢地嵌在了地面上。 萧静认为,就是因为这个柜子极为普通,又不值钱,所以完全没有价值带走。不过沈铭德却摇了摇头。他也走到柜门前,只见这柜门的两扇对开门上各有一处门环样式的金属把手。门环的底座成圆饼状盛开鲜花一般的造型,右侧的把手好像可以转动。沈铭德转动右侧门环,拉开了柜子,不出所料的,里面是空的。他又合上柜门,看着这柜门发愣。他对这个柜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萧静轻轻地推了推他,示意沈铭德他们的快点离开这里。 而在他们刚走倒房间的门口时,萧静说到:“我们要不要把那些孩子们的画带出去?” 沈铭德立刻一个急转身,又折回到柜子前面。萧静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铭德一边翻自己的口袋,一边说:“有个画,黑暗笼罩着大门的画,那不是大门,可能是柜门。我要看看这柜子后面有什么。” 沈铭德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多功能军刀,打开了一个类似于螺丝刀的小工具之后他就忙活了起来。这把小工具灵活好用,只需不久,沈铭德就拆下了三枚螺丝。在紧靠墙角处位置上的螺丝的确有些难度,但在萧静的帮忙下也成功拆了下来。于是,两人合力将柜子挪到一旁。惊喜出现了,他们看到地上被柜子遮挡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木板门。在这道木板门的边缘处,露出一个小小的黄铜色锁眼。他们分别拉了两下这道门,这个纹丝未动。沈铭德又在上面踩了两脚,然后便冲进了后院里。需时不久,沈铭德就回到了屋内,双手还握着一把长柄的铁镐。他将萧静拉到身后,然后抡起铁镐砸向地上的木门。这到木门果然脆弱,一镐下去应声而破。两三镐之后,木门不复存在。 沈铭德带着一丝兴奋,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木门的楼梯,并解释到:“如果大人们鼓励孩子去画那些恐怖的东西,那么孩子们就把自己觉得最恐怖的事物画出来。所以画出这副画孩子一定知道这个密室里藏着恐怖的东西。这个密室的入口用柜子隐藏起来,我就觉得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密室的入口那么窄,并装了一扇那么薄的木门,里面的东西一定不是活物。或许我们能从里面找到点什么有用的。” 沈铭德走在最前面,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喜悦和激动。他走在狭窄的通道里,有些地方只能侧身才能通过。他的右手边是石墙,左手边是一堵由长木条加固的木墙。从木条的缝隙间窥视,却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他只能挤在两堵墙之间,继续向前探索。这种感觉让他自己联想起了挖开墓穴的盗墓贼。虽然沈铭德从来没有干过这种行当,更没有下过墓穴。然而,“盗墓摸金”这样的桥段在这几年已经被各种影视,小说等作品演绎成了最烂俗的题材。不少的人喜爱这类题材的文学作品,或许并不是贪婪,而是对探索未知的渴望吧。 第二十章 活尸起舞 萧静终于从貌似永远都没有尽头的狭窄通道中挤了出来。刚喘匀了一口气就随手拍打起连衣裙上和双臂上沾染的灰土。沈铭德已经在通道的出口处等待她,并用手电左右扫视着四周的情况。这个地下的密室好像是一个仓库。从通道出来以后便分为左,右两条通道,并形成了一个“t”字型的结构。这两条通道没有入口处的那么狭窄,两边堆满了各种杂物。如果那些堆弃在通道里的桌子和木桶等大件物品能搬运进来,说明除了这个狭窄的入口外,应该还有个更大的入口。 他们两人依然按照“先右,后左”的顺序,走向了一侧堆积着杂物的通道内。这又是一条冗长的通道,两边堆放着的各种杂物上都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灰网。好在这条通道没有岔路,从一个拐角处向又转弯,他们两人便沿着通道走到了尽头。看起来像个“尽头”,但是不是,他们也不知道。因为此时他们已经被坍塌下陷了的地面堵住了去路。两人的头上便是一个巨大洞。破碎的瓦砾撒了一地,坍塌下来的地面的另一端还牢固地搭在上层的地面上,形成了一个陡峭的坡。从坍塌和火烧的痕迹判断,上面应该就是已经被烧毁了的那一侧厢房。 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砖头和瓦片,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绊倒在地。沈铭德踢开脚边的碎石,为自己清理出一块空地,用手电查看四周。萧静踮起脚尖,向后转身准备离开。她生怕被这满地的砖头绊倒,或被破碎的瓦片刺穿自己的鞋子。然而,正当她转过身子迈出一步时,她的左脚正好踩到了一个圆弧状的物体。身边的沈铭德立刻搀扶住了她。当萧静站稳后,沈铭德便弯腰拾起了她脚下的踩到的那个物件。这物件是半块面具,从额头到下巴碎裂开来。这只面具青面獠牙,怒目圆瞪,头顶上还雕刻了一排小小的人类头骨作为装饰,看起来十分可怕。沈铭德将半只面具翻到背面,只见这贴在人脸上的一面还可有两行小字: “音乐和歌舞, 就会远离我。” 难道是某种驱邪的咒语?两人看了这两行字后真是迷惑不解,完全摸不清头脑。之后他们又在地上捡到几个面具的残片,不过都因为破损严重或是被火烧焦,背面的文字已经无法得知了。 正当他们转身打算离开这条通道时候,沈铭德手电光忽然被瓦砾之中的某件东西放射了一下。他立刻开始在破碎的瓦砾间翻找起来。就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里,他们两人找到了一个已经破碎的相框和一个小小的记事本。沈铭德用衬衫袖口擦掉了上面的灰尘,看见相框里的照片上是一张类似全家福的合影。于是,他在瓦砾上完全砸碎了相框,将碎玻璃倒在地上,然后试图去除这张合影。萧静查看起那个笔记本来。翻开之后,里面似乎没有记录什么有用的信息,而是一大堆的人名: “陈志超 张磊 张阳(王姜春红侄) 魏洪亮 …………………… 孙欣欣 周腾飞(赵周方怡侄) ……………………” 当萧静看到周腾飞的名字也在这个笔记本上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她马上将这份名单拿给沈铭德去看。沈铭德也是迷惑不解,随手又翻动了几页笔记本,却发现上面除了人名以外什么都没有。难道记这个笔记的人在搞榆树沟村的人口普查?他心中不住地生疑。 “咔嚓“一声脆响,相框被打开了,两张照片随即飞落到地上。沈铭德捡起照片仔细观看了一下。发现自己刚才认为的”全家福“根本就不是一家人的合影。照片上有男,有女,不过多数都是成年人,唯独有一位看起来年轻一点的男孩。在照片的背面,按照人物站立的位置还标有姓名。其中以王姓和赵姓居多,其中参杂几位异姓的女性名字,应该是配偶。 萧静指着其中一个人名说到:“有十二个人。“ 沈铭德看了一下萧静指着的那个人名。“王善文“,王璐和王琪的哥哥?周翠芳发誓要嫁的那个人?那么,这张照片就是被选出来获得”长生 “的那十二名候选人的合影拉?沈铭德琢磨着。 两人又拿出了第二张照片查看。这张照片上也有十二个人,但这十二个人都是孩子。看起来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学生。他们穿着短衣短裤或裙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烂地微笑着。 萧静似乎又有了新的线索。她一把夺过照片先是非常仔细的观察了半晌,然后指着后面一排,中间位置的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横条纹短袖t恤的高个子男孩,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到:“周腾飞!是周腾飞!“ 沈铭德接过照片,仔细看去。那个男孩剃得跟和尚一样头发,那种有点嬉皮笑脸又不屑一顾的表情,还有那细高但不显单薄的体型的确看上去像极了周腾飞。在萧静的提醒下,沈铭德查看了这个男孩咧开微笑的最,发现他好像是个“豁牙子“。萧静肯定地告诉沈铭德,自己过去是看过周腾飞小时候的照片的,所以不会认错。 沈铭德点着头,将照片翻到背面。这张照片的背面并没有人名,时候写着三个大字——“可献祭“。 萧静将照片和笔记本装在自己的随身的小挂包里。跟随着沈铭德转身按原路走去。萧静认为,照片上的这些孩子们应该就是榆树沟村里的孩子。王家人和赵家人就是从他们之中选择“祭品“的。因为当时,孩子们被老溜的故事吸引,并在老溜的指导下,不少孩子都能看到那个湖。因此,这些孩子,包括周腾飞,他们都有作为”祭品“的资格。 沈铭德走在前面。不知是在思考,还是气愤,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非常的沉默。不经意间,两人便路过了下来时穿过的拿到狭窄的通道,并向堆积杂物的左侧通道深处走去。转过一个向左转的拐角,堆积的杂物不见了。他们好像进入了一个比较旷阔的空间。在他们前方不远的位置,好像摆放着一排圆柱形的物体,在手电的光线在看不清是什么。 在门口处,沈铭德立刻拦住了萧静,并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之后,他只身一人,压低了身子,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些物体轻声挪了过去。这种姿势看起来像极了电影中那些闯空门的”贼“的动作。沈铭德右臂紧靠着墙上,左手里拿着手机电筒。一点一点地向前方蹭,试图不发出一点声响。 萧静也屏住呼吸,慢慢地走到沈铭德一侧,门旁边的墙角处。她背靠着墙角,用这样的姿势,至少她不用担来自背后的危险,只要集中观察眼前的动向就可以了。 沈铭德终于挪到了那些物体的附近。在手电光线的照射下,那圆柱形物体的表面反射出暗淡的光。他来到近前,站了起来。只见这些物体好像是一口一口的水缸,只是比普通农村家里的水缸大了几圈。缸口上还盖着一个圆形的木制缸盖。从虚掩着缸盖的缝隙中,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他便伸出两根手指顶在了缸盖的边缘…… 萧静站立在墙角处。她绷直的双腿让她觉得有些僵硬。从她的位置,似乎能看到沈铭德身影已经站在了那些物体前方,他弓着腰背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萧静用手机电筒照亮自己的面前,双耳不停地收集着门外通道里的动静。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的,她感觉好像有人从这个密室上层走过。踩踏地板发出的震动,似乎震下了她头顶上方,密室顶棚上的一些尘土。萧静轻轻地用左手擦掉头发上的灰尘,之后又将手伸向自己的后背。她的手背不经意间掠过墙壁,有种冰凉感传入了她的身体。墙壁并不平整,好像是由泥土构成的。凹凸不平的墙体表面刺激着萧静手背上的皮肤。突然,一种奇怪的瘙痒感从她手腕处传来,紧接着变成了一点点的刺痛感。难道是虫子?萧静忍受不住这种折磨,她立刻跳离了墙角,同时还伴随着一声惊呼。 沈铭德在顶住缸盖的两根手指上发力,他想慢慢推开木盖,看看缸里装着什么。突然一声惊呼袭来,沈铭德闪电般地收回了手指,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当他反应过来时,萧静已经跑到了她的旁边。她蹲在沈铭德侧面,在他的耳边以一种神经质似的颤抖声调,小声说着:“有东西,墙角有东西。“之后,马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铭德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但他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从坐姿改成了蹲姿。两人举着手电在这空间内扫射,然而并没有什么发现。沈铭德壮起胆子,走向萧静刚才站立过的墙角处。他从上到下查看了一遍墙面,还在上面用力拍了两下。然后自己崛起了嘴,仿佛在嘲笑自己又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现。看来这个房间里,除了那几口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大缸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索性,沈铭德用随身带着的打火机点着了被钉在墙壁的蜡烛架子上的几根蜡烛。 烛影跃动,青烟飘绕。在寂静之中,二十四根蜡烛的烛光跳跃着妖异的舞蹈。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沈铭德和萧静又站在了那一排大水缸的前面。虽然蜡烛没有光线微弱,但也基本上为他们两人提供了光源,至少不需要一只手举着手机电筒了。 那一排大水缸磅房在屋子进里面靠墙的位置,总共有八个。水缸大约有一米五高,一米左右的缸口直径,外面刷着光滑的黑色油漆。这八口水缸,其中有五口是空的,并没有盖上木盖。其余三口水缸有木盖,其中的一个木盖刚才已经被沈铭德掀开了一半。两人就站在这一口水缸的前面向里面望去。发现这还真是一口水缸。里面盛满了水,上面还起了一层水垢或污垢似的薄膜,水面映照这蜡烛的火光和两人的身影。沈铭德拍了拍缸沿,有些失望地打算离开。就在此时,一串气泡忽然打破了这一滩死水的宁静。与此同时,水下还发出“咕噜“一声的响声,在这个拢音又寂静的环境里被听得是真真切切。 沈铭德转身打算到杂物堆里找点什么东西,看看水缸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当他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发现在缸壁,靠底部的位置好像用黄色的油漆写着什么字。他立刻折返回来俯身查看。那是一个名字,这三个盛满水的缸壁上都有名字,其中一个是“王“姓的人,还有两个”赵“姓的人。 沈铭德兴奋地对萧静说:“找到证据了。估计缸里装的是尸体。高仲臣纵火烧死了王家人和赵家人,之后藏在这缸里吧。等我,马上回来。“ 萧静听说是尸体,感到一阵恶心。她曾看过不少电影,还听说过一些恐怖的谋杀案。有些人会将尸体砌在墙里,有些人会分尸抛尸,还有一个小说里写的是“杀人,溶尸“。凶手将受害者杀掉后,便将尸体放进装满硫酸的容器里。有一声”咕噜“打断了萧静的猜想,她再次看见一连串的气泡从水缸深处冒出。紧接着,逐渐会有一,两个气泡从水缸的深处漂上来,在水面上膨胀,破裂。她不由得害怕起来,一步一步地,轻轻向后退去。水面渐渐地变得不平静起来,偶尔还会有水花溢出水缸外。突然一声重物倒塌的声音让萧静就像一只受惊的鸟雀一般快速回头。当她想到那一定是沈铭德在寻找什么道具时候发出的声音时,她又闪电般地将头转会了水缸方向。水缸此时已经变得极为不平静。缸中的水犹如被煮沸了似的翻滚水花。萧静几乎要流出眼泪,她盯着那一缸”沸腾“的水,不敢转身。仿佛只要她一个不留神,转过身去,自己就会被从缸中出来的东西从背后袭击。萧静不敢转身,继续向后退去,却一个不留神失去了重心,向后仰到过去。 沈铭德将一根大约一米长的废旧暖气管从杂物堆里拔了出来。这根暖气管长度合适,重量适中,握在手里感觉很趁手。他刚转身离开,就听见从背后传来的“咣当,咣当”几声连续的倒塌声。倒塌过后的声音更是让沈铭德心里一紧,他又在这个寂静的密室里听见一阵“哗啦啦”流水一般的声音。心中察觉事情不妙,难道萧静掉进水缸里啦?沈铭德两部并作一步地向萧静所在的房间奔去。刚从堆积杂物的通道里转进放又水缸的储藏室,只见到那个被掀开木盖的大水缸中犹如沸水一般水花四溅的景象,还有已经被惊呆了的缓步后退的萧静。他快速冲到萧静的身后,打算马上将她带离这个房间。萧静却忽然一个趔趄,向后仰倒,刚好被赶到她身后的沈铭德接住。然而萧静的跌倒让沈铭德措不及防,他接住了萧静,自己却也重心不稳,实实在在地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缸中水花翻滚,犹如从火上中迸发而出的岩浆。之后,紧随着一声惊涛拍岸一般的巨响,一个什么东西穿出水面。这令人震惊的一幕吓呆了坐在地上的两人。什么求生的欲望和逃跑的本能似乎都没能将这两人拉回现实。 水花纷落,水雾飘散,一个令人作呕的不祥之物在两人前方十几米开外的水缸中矗立。那是一副人类的骸骨,却似乎还包裹着黑褐色的皮肉。那是一具干尸,但它的上臂还在凌空挥舞。那是具还活着的干尸,深陷的眼窝里那凸出的眼球好像还能活动,萎缩的嘴唇里露出残缺的黄牙,似乎还一张一合。挥动的双手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地,狂乱地抓挠着。沈铭德发誓在他三十余年的前半生中都不成有过现在这样的惊恐,就连在孩童时代第一次参观博物馆中的“木乃伊”展时都没有。而当他目睹了这活尸起舞的一瞬间,他决定在后半生里绝不为自己创造有现在这种经历的机会。当然,如果自己今晚能活下来的话。 然而,这场活尸的“表演”时间并不长。飞溅的水花在不经意间消失了,翻滚沸腾的水面沉寂了,活尸的舞动戛然而止,像被施了“定身咒”,又像一台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那东西依然保持着高举双臂,双手在空气中抓握某样东西的造型。而它的头仰望着密室的顶棚,僵直不动了。它逐渐向缸底下沉,那只右臂似乎支撑不住似的“啪”的一声垂落,并砸进了水中,又一次溅出朵朵水花。而左臂和头部一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持续下沉。这一幕让沈铭德赶到一股悲凉,那活尸犹如一个落水之人,拼命地挣扎,呼救,却被抛弃。最终,它筋疲力尽,带着绝望和留恋沉入水底。 两人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萧静种种地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回归死寂的氛围,让她放松了不少。她看着沈铭德,露出了一抹“劫后余生”般的微笑。她跟在沈铭德身后,拖动这僵硬的步伐,再次凑近了那口装着活尸的水缸。沈铭德用自己手机对着水缸,还有那只仍然露在水面外的畸形手臂拍照。在得知沈铭德堆猎奇之物的着迷之后,她现在真是不知道这张照片时为了取证,还是留念。随着相机“咔擦”一响,萧静感觉有根手指似乎轻微动了一下。她立刻抓住了沈铭德衣袖。就在此时,那几根细长的犹如鸡爪一样手指忽然展平,伸张,一把拽住了缸沿。两人被吓得急忙后退,沈铭德举起了握在手中的铁棍。难道那东西要拽住缸沿把自己从里面拉出来?但事情并没有朝着最恐怖的方向发展。就在数秒钟后,那只鸡爪般的手逐渐脱力,从刚劲变得柔和,之后恋恋不舍地滑入了水中。 第二十一章 捉迷藏 萧静和沈铭德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上被溅上了一些水。那应该是水,或者是类似“水”的透明液体。因为他们两人谁都没有闻到像福尔马林之类的防腐剂的味道,或是其它的气味。同样,应该也不是硫酸之类的液体,因为一般的瓦盆陶罐等容器并不耐强酸的腐蚀。他们除了从心理上,因被浸泡着活尸的液体溅到而感到有些恶心以外,并没有其他不好的感觉。 将水缸底部由黄色油漆标记的姓名和候选人合影背面的姓名进行比对后,他们两人大致上已经确认了浸泡在水缸中的那三个人的身份。其中的两个应该是王家和赵家的两位男性长者。而另一个缸里,应该是赵家的次子。至于这三个人为什么被浸泡在水缸里,他们就不得而知了。但他们都认为,这些活尸并没有打算伤害他们的意思。或许,这三人在被浸泡在水缸里的漫长岁月里,早已经失去了意识。刚才那具活尸的举动,可能只是对光线和声音做出的条件反射。 沈铭德将水缸的木盖放回了原为。之后他后退几步,恭敬地鞠躬,双手合十,说到:“愿您早得安息。” 萧静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一遍这种很有仪式感的样子。虽然在她的心里感觉这些所谓的“候选人”都是罪有应得。此时,让萧静感到最好奇的就是高伯文所谓的“求福”得到的“长生”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被泡在水缸里,像一具尸体一样的活着?还有就是,为什么只有三个人侵泡在缸中。从他们目前听说的故事里,还有高山杏的图画中,她认为至少已经有五个人获得了“长生”。 不知道是因为从惊吓中的解脱,让人感到放松,还是贪图烛火带来的光明。他们两人都没有急于离开。借助这烛光,他们又将照片,候选人名单,还有高山杏的图画查看了一番。沈铭德得出了一个貌似合理的理论。他认为,榆树沟村的真实故事应该和高伯文所讲诉的完全不同。当时可能的确有五个人获得了“长生”。但这五个人并不都是王家人和赵家人,而其中两个人应该就是陈勇毅和楚瑶。 沈铭德猜测到:“首先假设,高山杏被作为‘祭品’使用了五次,让五个人获得了‘长生’。至于为什么不用其他孩子做‘祭品’?因为榆树沟村有‘十二个孩子对应十二个候选人’的规则。从孩子们图画上的名字和候选人合影背面的名字对比就可以看出,那些都不是孩子们自己的名字,而是十二位候选人的名字。因为共用同一个名字,这样就把‘祭品’和候选人联系到一起,所以候选人可能对自己的‘祭品’比较了解。一旦‘祭品’被别人使用后,不巧,又被山弥罗大神‘收了’,恐怕很快就会暴露。但是,高山杏是第十三个‘祭品’,她或许就是高仲臣为自己获得‘长生’而选择的。同时,高山杏多次献祭后都回到了戏校,所以她就成了‘最安全的祭品’。人们可能开始相信,只要使用高山杏这个‘祭品’,献祭仪式就会成功。所以他们就都首先使用高山杏献祭,并把其他‘祭品’养在戏校里,作为备用。这可能就是楚瑶说过的‘有些器皿只用一次,而有一些可以反复使用。不知道是福还是祸’的含义吧。 高伯文所说的‘长生’估计的真是‘长生’一词的字面意思。当我看到高伯文,看到陈勇毅,看到楚瑶,还有坐在主席台那几个老头儿时,虽然不可思议,但我真有点的信了。我还不清楚为什么这三个人会被泡在水缸里。估计是跟戏校的那场火灾有关。不过也有可能是所谓的‘长生’的副作用。我还记得老溜,他在离开那个湖以后的十几年里身体一直很好。但是突然有一天开始衰竭,然后就死亡了。所以我像到的是,是不是在这三个人的身上也发生了老溜衰竭的变化。然后,就有人将他们装进水缸里,用那个湖里的水浸泡。这样能够延缓他们立刻死亡呢? 在看到高山杏的图画以后,我就有了一个想法。这十二位候选人应该是按照‘长幼’顺序进行献祭的。就是说,第一年,第一位献祭的人是赵家的老爷子,第二年,第二位是王家老爷子,第三年,第三位是赵家的长子,第四年,第四位是王家长子,第五年,第五位是赵家次子。但是,在高山杏的画里,我看见两个老头,还有一个壮年男子,特征明显。并且与候选人合影上的相貌非常相似。比如那个赵家的次子就是留着分头,赵家的老爷子就是带着一顶竹编草帽。可是那个秃头矮胖的男人和穿长裙的女人却没有出现在候选人合影里。从这两人的体型和打扮上,我猜他们就是陈勇毅和楚瑶。 所以我认为的事件是这样的。在前两年,他们成功地为赵老爷子和王老爷子成功举办的仪式。第三年和第四年在轮到张家长子和王家长子时,高仲臣欺骗了他们。他让高山杏为陈勇毅和楚瑶献祭。赵王两家的长子可能只是在那个湖里洗了个澡。在第五年的时候,赵家的次子又成功举办了仪式。 什么?你问为什么没人发现这个骗局?我估计是他们从来不会讨论在那个湖边献祭时所发生的事情。首先,他们没有人知道在湖边的仪式是什么样子的。其次,他们回到村子里可能也不允许说出自己在湖边献祭时的经历。这样就没有对比,所以每个人只能通过‘信仰’,认为自己的献祭是成功的。或许赵王两位老头儿的仪式成功,大家有目共睹。因为那两位是老人,献祭之后的效果或许非常明显。至于赵王两家的长子本身就年富力强,就算他们献祭后变得更健康年轻,其实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陈勇毅和楚瑶就是这样‘盗窃’了候选人们的名额。于是,陈勇毅就起了做‘生意’的念头。对!这就是陈勇毅的‘生意’。他后来可能联合了高仲臣,谋害了候选人,捏造了戏校的火灾。导致了赵王两家的长子,长孙,还有儿媳都被烧死这个戏校里。而这三位已经获得‘长生’的人,就被困在这三口水缸里了。至于为什么没杀害他们,我就想不明白了。” 沈铭德用一番长篇大论打发了挤过狭窄通道所用的时间。在经历一系列的恐惧,惊吓,发现,还有思考之后,他们两人终于回到了地面上。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天空都已经放晴。交界的月光散在后院,照亮了一排排,一列列摆放着瓦罐陶壶的木架。 萧静和沈铭德没有停留太久。简单拍去身上的灰尘,即刻像正厅的大门走去。沈铭德推了推朱漆的大门,可是门却纹丝未动。他又推了两下另半扇门,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他们又换到旁边的一扇大门,两人合力却仍然无法推开这扇沉重的大门。糟糕,难道高伯文已经来到戏校,并将他们两人所在这里了?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沈铭德并没死心。他们来到最右侧的一扇大门前。他面向墙壁,用左肩奋力地向大门撞去。 而就在此时,萧静使劲地扯了两下沈铭德的衬衫,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沈铭德转过面对着墙壁的脸,突然看见就在他们的对角处,一个大概两米多高的轮廓正缓慢地爬出角落里的阴影。 那个东西像是一种人形的生物,奇长的四肢支撑起瘦长的上身。那种用四肢爬行的动作非常像狒狒,但是它没有体毛。当它靠近一些,沈铭德便看清了它身上黑褐色的皮肤,暴凸的肋骨,干瘪萎缩的腹部,所有的身体特征都让他联想起浸泡在水缸里的活尸。与水缸里的活尸不同,它除了个头要高很多以外,在这具活尸的头上还带着一副庆典上表演时的恐怖面具。赤红色的面具上有一双“八”字型的眼洞,给人一种“囧”的感觉。然而那张咧到耳根,呲着獠牙的大嘴警告着沈铭德,这具活尸可不会像水缸里的那么“温顺”。不知是面具上自带的毛发,还是活尸自己的头发。一头茂盛,蓬乱的银发包裹着活尸的脑袋。那种造型使沈铭德想起了爱因斯坦这位伟大的科学家。 这具活尸就像一只巨大的猎犬,缓慢地向他们游弋,靠近。沈铭德和萧静不由自主地被逼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这活尸似乎觉得时机已到,便弯腰弓背,好像即将扑杀两人的动作。就在活尸扑将过来的刹那,沈铭德终于鼓起勇气,他拉起萧静顺势跑上了左手边的楼梯。活尸见扑杀落空,却不气馁,腰部用力转动身躯,将那只如同皮鞭一样的左臂甩向沈铭德。幸好沈铭德已经快速地跑上了楼梯的第五级台阶。由于高低差的关系,活尸的左爪重重地砸在了楼梯的三级台阶的扶手上。支撑着扶手的立柱应声断裂。萧静只感觉抓紧扶手的右手猛地一震,她便一个趔趄,差点滚落楼梯。她手脚并用地在不算宽阔的楼梯上趴牢,稳定心神,继续向楼上爬去。 那活尸见这一击又是未中,便气急败坏地冲上楼梯。此时,沈铭德终于想起了手上的“武器”。或许正是因为在危险环境中,手里不管拿着什么东西都会为他壮胆的心态,那根从密室中找到的暖气管并没被他丢弃。就在活尸即将接近他的瞬间,沈铭德回忆了打高尔夫球时的挥杆动作。他迅速挥出暖气管,撩向那活尸。如有神助一般,这一杆结结实实地击中了活尸下巴。这怪物向后仰身,如同皮球一般滚落刀楼梯下面。 沈铭德兴奋地喊出了一句:“birdie!” 见那活尸如同一只被翻到的甲虫一样胸腹朝上,狂乱地挥舞四肢的样子。沈铭德是在提不起勇气走下楼梯,再给它一下,结束它的性命。他便匆匆转身,跑上楼去。 沈铭德带着萧静来到窗边,他本来就有跳窗逃跑的打算。有句话叫做“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又会为你打开了一扇窗”,然而为沈铭德他们打开的这扇窗却装上了防盗护栏。他们刚才查看二楼时并没有注意,其实所有二楼的窗外都装有防盗护栏。正在他们焦急地思考时,楼下的挣扎声已经没有了,起而代之的是一步一步,缓慢的上楼声。 萧静双手捂嘴,擒着眼泪,低声问到:“怎么办?” 沈铭德也是手足无措,随口便答:“躲起来。” 这句话刚出口,沈铭德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二楼都已经被搬空了,他们能躲到哪里去呢? “咯吱,咯吱”的声音由远及近。在萧静听来就像死神的脚步,更像敲响的丧钟。萧静躲在后面,阴影里。她向右侧别过,望向了窗外。清冷了月光不能让她感到平静,反而让她觉得是对自己的嘲笑。她缓缓地深呼吸,不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而是这样能够让自己更扁一些,靠着墙壁更近一些。她恨不得自己能像一只比目鱼一样扁平,然后紧紧贴在墙壁上。或许这样,她可以从那怪物身边溜走了吧。 沈铭德双手举着暖气管。手中的“武器”并没有阻止冷汗从他的额头上,顺着面颊上的曲线向下流淌,最后在下巴上汇集。那怪物踩踏木制地板的声音更近了,似乎进入了隔壁的房间。沈铭德曾经预想过许多种死法,然而今天的遭遇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喜欢幻想,喜欢很多猎奇的事物,可是今天的经历让他认识了真实的自己。估计,他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那种“叶公好龙”类型的人吧。活尸在隔壁房间里四处走动,似乎在检查那间空空如也的屋子的每个角落。沈铭德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必要躲藏,根本也藏不住。如果那怪物进来,干脆就跟他拼上一拼……不!等等。沈铭德突然将自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为什么那怪物上楼之后回进入第一个房间?为什么它似乎在查看房间每个角落?为什么它没有直接冲进我所在的房间?”答案已经在沈铭德的心里了。活尸曾经也是一样,跟他和萧静一样的人类。变异并没有让这怪物的五感变得多么敏锐,只是比普通人更“抗揍”罢了。活尸不是猎犬,所以嗅不出他们两人的气味。它依然是依靠视觉搜索猎物。想到此处,沈铭德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咣当,咣当”的几声巨响之后,萧静吓得紧闭起双眼。她不打算去想象藏身在隔壁的沈铭德发生了什么,更不敢想下一个轮到自己时又会发生什么。“咯吱”作响的脚步声近了,移动的速度极快,像是在奔跑。那怪物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与自己只有一门之隔。突然,隔绝死亡的门板被拉开了。萧静的五官已经纠结得像包子一样。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拍了两下她的脸颊。同时,她还听到“快走,快走”的催促声音。萧静睁开了眼睛,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沈铭德。他拉起萧静就向楼梯派去。楼梯旁边,第二个房间的木门紧闭着,又忽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萧静问:“发生了什么?” 沈铭德:“我把它关起来了。” 萧静:“怎么做到的?” 沈铭德:“手电晃它眼睛。在黑暗中呆久了,突然被光直射产生的暴盲。” 还没等萧静问出下一个问题,正在下楼梯的两人就听见身后“咔嚓”一声,随后又有木门碎裂的声音。 沈铭德带着萧静快速奔下楼梯,并大声说到:“到后院去。绕木架和它周旋。顺便看看能不能翻墙出去!” 后院的院墙,三米多的高度让两人望而生畏。或许拉个木架子到墙下,应该更够翻墙逃离。然而,他们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活尸紧随其后,也进入了后院。他们两人只能蜷缩在一个木架的后面躲藏。 活尸似乎还保留着曾经为人的一些智商。它从两列木架间的通道穿过,一排排地左右扫视搜寻这两人的踪迹。 萧静从木架的边缘偷眼观瞧着活尸的行动。突然,就在此时,沈铭德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一幕根本就是电影中的桥段。主角的手机永远都是一枚已经拉开了保险的手雷,虽然都可能响起。沈铭德迅速做出了反应,他马上挂断电话,然后一跃而起,冲出了他们两人藏身的木架。萧静一直在观察着活尸,对于沈铭德行为她并没有反应过来。当萧静察觉到放生了什么的时候,那怪物的后背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两米远的地方。 此时,他们三个已经形成了“三点一线”的态势。活尸背对着离自己只有两米远的萧静,并面对着离它六米多远沈铭德。活尸弯腰弓背,正打算向沈铭德的方向冲去,忽然从自己的背后听到了一声陶片碎裂的脆响。 萧静瞪大了眼睛,只见那赤红的面具缓缓地向她转过来。紧接着,活尸的身体也以并转向了萧静。这时候,借着月亮提供的微弱光源,萧静已经可以清晰地数清活尸胸前的那些肋骨。 沈铭德见此情景便蹑手蹑脚地潜行到活尸身后。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暖气管,使尽全身力气向活尸后脑猛砸下去。然而,那怪物似乎感觉到身后一阵恶风不善,立刻回头,架子双臂招架住了沈铭德的这次攻击。沈铭德正想抽身,却被那怪物一把抓住了暖气管。就在瞬间,怪物另一只手同时击出一掌,打向沈铭德的胸口。沈铭德见情况不对,怪物的这次攻击距离太近,来势凶猛,怕是躲不开了。他双手松开暖气管,马上做出了防御的动作,双臂护在胸腹部位。这一掌力量极大,沈铭德被击出数米远,他感觉自己几乎腾空跃起,后背最后撞到了一个木架才停了下来。瓦罐和木架碎了一地。 怪物几步走到还在地上疼痛挣扎的沈铭德。沈铭德见此情况,心中已经凉了半截。他打算站起来逃走,但双腿似乎使不上力气,他的腹部就像刀搅似的钻心疼痛。他用双脚蹬地,两肘支撑起上身,仰面朝天地向后退了几步的距离。然而那怪物已经来到他的面前,高高举起了双爪。沈铭德任命似的闭上双眼,条件反射地用一只胳膊护住面部。他感觉到,只要双耳听到一股劲风,或许今生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突然那怪物的背后响起了一段音乐声。沈铭德紧闭双眼,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是听见了一段舒缓的音乐声音。他将一只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隙。偷眼观望,只见那怪物并没有虎视眈眈地面向自己,而是转腰扭头,望向身后。沈铭德从怪物的胯间望过去。萧静正握着播放着音乐的手机站在怪物身后的数米处。缓缓地扭动着腰身,然后摇摆起双臂,那样子似乎是跳起舞来。 怪物变得不像那么暴躁了,它像一条老狗似的转向后方,慢悠悠地向萧静爬去。随着音乐的节奏,似乎也左右摇摆几下自己的身体。沈铭德缓慢地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架的粗木条。萧静却对他说到:“别那么做。快找段舞蹈的视频放出来。我坚持不了多久”。 那怪物似乎明白这两人在对话,但它不明白这段对话的含义。它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沈铭德。吓得沈铭德又是一身冷汗。然后怪物又向萧静爬过去。 萧静虽然还在随着音乐跳舞,但内心已经恐惧到极点。美丽的脸庞表情纠结,紧锁的双眉,紧抿的嘴唇都与那从手机里传出的舒缓的配乐形成对比。她不敢直视那怪物,便将头转向了右侧。几滴泪珠从左眼中滑落下来,混合着黑灰在萧静洁白如玉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泪痕。怪物爬到萧静身边,在她身前身后徘徊绕圈,显出陶醉的样子。那种形象,真实像极了一只讨食的恶犬,又像一个猥琐的“色狼”。这活尸几乎贴在萧静的背后,将带着可怖面具的脸越过萧静裸露的肩头,伸了出来。萧静将头别向另一边。这怪物似乎沉醉在她的短发散发出的馨香之中。两只长着畸形的,细长手指的手犹如海蛇一般在萧静左右双臂附近游弋着。 沈铭德找到了一段视频,他把音量调整到最大化,将屏幕面向那怪物的方向,举起了手机。那怪物先是一惊,从对萧静头发的注视转向了沈铭德手机。那怪物歪着头,越过萧静的肩膀伸长了脖子注视着沈铭德手机。那双爪僵硬地悬停在萧静的双肩上方。面具之后,黑洞洞的眼窝死死地盯着距离它十米开外手机屏幕上连蹦带跳的小姑娘。 萧静突然对着沈铭德喊道:“不对!”沈铭德不解其意,难道这歌舞放得不对,难道这怪物对舞蹈还有要求,难道它更喜欢温柔舒缓的,而不是这种轻松愉快的舞蹈嘛?沈铭德正想收回手机,然后换一个舞蹈。萧静又喊道:“丢掉手机!” 沈铭德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他慢慢蹲下,然后将手机背面贴着地面,用力将手机滑向自己的右侧的远处。那怪物似乎受到手机的吸引,立刻放开了萧静向沈铭德手机的位置冲去。 萧静指了指厨房的门口喊到:“快跑!坍塌的厢房!” 第二十二章 逃离 萧静与沈铭德刚挤进密室入口处狭窄的通道,就听见地面上厨房的门被撞开的声音。随即,一只长有畸形细长手指的巨爪伸进了通道内,在入口处的楼梯上空抓了几下。之后两人看见的就是那张恐怖的面具。萧静和沈铭德屏住呼吸,使身体变得更加扁平,侧身快速地向“t”字型路口移动。 那个活尸虽然体型细长,但是它的肩,胸,胯的宽度应该很难让它进入这么狭小的入口。沈铭德这样想着,然而这种盲目的乐观片刻之后就被打碎了。那怪物在入口旁尝试了两次,之后就回到了地面上。在狭小的空间离,他们两人听见了“咔,咔”几声骨头断裂似的脆响从入口处传来。萧静顺着通道,将手电照向入口处,只见那一只带着面具的巨蛇般的东西滑进了通道内。过不多久,借着昏暗的光源,他们就看见了一个如同“吊死鬼”般的身影从他们身后追了上来。那东西挺直了弯曲驼背的腰,从四肢爬行改成了直立侧身行走。它的双臂无力地耷拉在体侧,直立的姿势舒展开了这具活尸一直弓着的背。两人看到这怪物过度拉长的脊椎骨包裹在一层皮膜下的轮廓。这个怪物显得比刚才爬行时还要高出一倍。由于身高的关系,它只能蹲伏着向前挪动。活尸大腿的长度似乎超过了这个狭窄通道的宽度,因此它的膝盖只能向身体两侧弯曲,做出“蛙泳”的姿势。这个姿势的确让沈铭德联想到青蛙,或者是皮影戏中的人物剪影。 “用我的手机放段音乐,或许能吸引它的注意力!”萧静焦急地说到。 沈铭德却拦住了萧静,说:“别急,我们需要手电。那东西现在跑不快。” 沈铭德猜的一点不错,那怪物似乎并习惯这种像螃蟹一样的侧身前进的姿势。虽然它的步距很大,但当沈铭德他们已经走出了通道,这怪物在里面艰难地挪动着。 他们两人沿右侧通道跑向了已经坍塌的那个大洞。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那里似乎是他们最后的希望。然而他们两人谁都不确定,那个大洞到外面是否有出口,还是已经被坍塌的砖石堵成了一条死路。沈铭德跑在通道里,顺手将身后的杂物推翻,希望能给活尸造成障碍,减缓它追击的速度。萧静跑在最前头,用手电光开路。逃生的欲望和恐惧感使她已经无法顾忌脚上的鞋子和踩在尖锐的碎瓦片上传来的疼痛。虽然她曾经也参加过半程马拉松活动,虽然也常与周腾飞一起登山旅行。然而她现在体会到,为了逃命而奔跑要比任何一种体育运动还要疲劳上数倍。 他们两人用一张高背椅子当梯子,艰难地向地面上爬着。虽然此时已经看不到那怪物的身影,但他们能听见在通道的另一端传来的杂物被翻倒,踩踏的声音。已经爬上地面是沈铭德正将萧静从洞里拉出来。突然,一张小木凳经直飞向萧静的脚边。小木凳砸在塌陷的地面上,粉身碎骨。看来那只怪物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情急之下,沈铭德凭借一股爆发力,单手将萧静拽出了地洞。 幸运之神怜悯了他们。当两人从地洞里爬出,然后走出那半堵残破的墙壁时,他们看到了废墟之间狭小的洞。这个小洞就是他们从院子里查看废墟厢房里面情况时发现的那个洞。当时的沈铭德可从来没想过,这个小洞将成为今晚她们俩逃出生天的唯一出路。沈铭德做了个手势,让萧静先爬出去。 萧静摇着头说:“你先。” 沈铭德气急败坏地说:“别争,你快进去。” 萧静:“我穿着裙子!” 此话一出,沈铭德再也不想和她争论,自顾自地爬进了洞内。 这小洞不大,成三角形,其间还有一根钢筋从地上支出来。沈铭德在小洞里蠕动着前进。他自己是身体将这个小洞挤得满满登登,手电的光线根本照不进来。因此,他只能用右肘撑地,左手在前方摸索着前进。瓦砾等各种坚硬的碎片搁的他右臂生疼,微风卷起的灰尘吹进眼睛里,刺激得他视线模糊。终于,沈铭德左手伸出了洞外。他反手抓紧左侧洞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块,用力将自己的身体向前拉去。突然耳边传来“咔嚓”一声,紧接着他就听见一种不祥的“吱呀”声。他感觉背部的空间变小了,好像上面的坍塌物正在下陷。 萧静蹲在洞内,紧咬着下唇。她用手电照向小洞内,希望能够给沈铭德提供光源。然而她能找到的只有沈铭德挣扎的双腿。于是,她将手电光线转向了另一侧的地洞。她忽然看见几根细长的指尖从自己的视野里一闪而过。她再次将手电照向通往外面的小洞。看见沈铭德双腿还在不停地踢踏。她真是有点后悔,在这么一种“危在旦夕”的时刻,自己又何必在意那一点“春光乍现”的细节呢。她焦急地来回转换手电的方向,随时对比着活尸从地洞钻出的情况和沈铭德从小洞中逃出的进度。那怪物的双爪已经伸出了洞外,然而地面好像过于平滑,使它很难找到着力点。可是,沈铭德这一边的进展似乎也不容乐观。他奋力蹬踏的双腿停住了,扭动的腰好像也不再用力。难道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吗?萧静用力在沈铭德小腿上拍了两下。 沈铭德感觉到小腿上的拍打。那像是萧静对他的鼓励,更像是催促。难道是活尸已经追上来了?他想回头观察下情况,但他的肩膀正好被卡在了洞口,根本没有转身的余地。算了,还是别想了。沈铭德咬了咬牙,用左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顿时,汗水,泪水,混合着灰土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副京剧脸谱。沈铭德尽量让左臂向前方伸展,使左肋骨和左侧腋窝贴紧洞壁。他的右肩努力地朝身后挪动。不久,他便成功将双肩顺出了洞口。然而,他再次听见脑后传来那种“咯吱吱吱”的不祥声音。 萧静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洞。活尸已经将双臂搭在了地面上。它好像直接用细长的手指扣进了地面,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此时,萧静已能看见它的双肩,还有带着面具的头。那怪物突然停止了向洞外挣扎的动作,缓慢地转过了那张恐怖的面具,对着萧静的方向。虽然看不见活尸的眼睛,但从面具眼洞中射出的视线仿佛有种可怕的魔力。萧静全身的肌肉同时痉挛了一下,然后就好像被“美杜莎”瞪视着一样,她感到身体僵硬,石化。 不知道“石化”了多久,萧静的耳边传来沈铭德呼喊声。见到沈铭德已经爬出了洞外,突然一股希望的暖流融化了她已经僵硬的身体。还没听清沈铭德在喊些什么,萧静就一溜烟似的钻进了小洞里。她不顾忌地上破碎的瓦片,还有支出的钢筋刮破了她的裙子,要紧了牙关坚决地向洞外爬去。正当萧静的头和肩伸出了洞外时,她突然听见一声坍塌的响声,随即便是腰上被重物压紧的感觉。她紧抿嘴村,向沈铭德投去询问的目光。沈铭德却没有作答,他接过萧静的手机,然后打了一个手势,鼓励她不要多想,快点向前爬。 虽然萧静的体型比较纤细,但也非常吃力地挤出了那个小洞。沈铭德终于松了一口气,打算扶她站起来。正当她准备抽回最后还留在洞口的右脚时候,忽然感觉身体一震。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住萧静的右脚,猛地向后拉扯过去。萧静用左脚踏在洞口外壁上,双手死死地抱住沈铭德,防止自己被拉回洞里。 同时,萧静的口中还高喊着:“鞋!鞋!” 沈铭德紧紧拉住萧静,回复到:“命都快没啦!还想着你的鞋?” 萧静喊到:“鞋带!鞋带!” 沈铭德立刻明白的她的意思,迅速地爬到萧静身后。借助手电,他看见一只爪子抓住了萧静的休闲鞋,好像又两根指甲扣进了鞋帮里面。那怪物在墙另一端的姿势可能很难让它使出力气。萧静一只脚踏在洞口外壁上,虽然不能快速脱身,但也保持她很难被拖回洞里。沈铭德拉住萧静的右脚踝,保持着双方力量的平衡。他们就像在进行一场拔河比赛似的僵持在那里。萧静的休闲鞋就像中拔河使用的长绳中间的红色丝带,忽左忽右地在洞口处进进出出。萧静的鞋带系得很牢固,又在不断的跑动中纠缠在一起。在不断的摇摆和昏暗的光线中,沈铭德根本找不到一下解开的方法。 索性,沈铭德拿出了口袋里的折叠军刀。然而军刀上的工具太多,他一时之间也不能准确地找出刀刃来。沈铭德换了一个姿势,他半跪在地上,支起左膝顶在洞口外壁上。用右手拉住萧静的脚踝,用左手拿着军刀的刀柄,又用牙齿将折叠的小工具一个接一个的叼出来。就在这一小段时间里,他清晰地听见两声木梁断裂的声音,还有小石块滚落的声音。他感觉,时间不多了。然而萧静此时也有些力竭,她踏在外壁上的腿弯曲的幅度更加明显。那只休闲鞋已经不在洞口处徘徊,而是更深入小洞中了。不知道打开了多少个工具以后,沈铭德终于找到了军刀上的利刃。他立刻趴在洞口处,侧身压住萧静的小腿,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握着军刀伸进了小洞里。 那只休闲鞋就像有意识地躲避军刀一样左右摇摆。沈铭德根本无法找到割断鞋带的机会。不时还会有灰土和石块从上面落下来,阻碍了他的视线。突然,“轰隆一声”,沈铭德感觉大地猛地一震,他随后就看到坍塌物明显地塌了下来。刚才还能让一个成年人通过的小洞,现在中间位置的大小可能连一只猫都愿意钻过去。不过就在这坍塌的瞬间,那只抓着萧静鞋子的怪手暂停了一下。沈铭德马上将军刀伸进了鞋带的缝隙间。暂停的时间非常段,之后,这一人,一怪似乎有开始较劲起来。小洞上方的石壁开始断裂,塌陷。虽然非常缓慢,但已经是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了。 几秒钟之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股浓烟般的粉尘包裹着瘫倒在地上的两人。沈铭德听见萧静的啜泣声,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悲伤。他看见萧静那只右脚依然卡在原来那个小洞的位置。她的脚踝和一半小腿已经被坍塌下来的碎石掩埋了。那具活尸应该已经被阻隔在另外一端,或许已经被埋葬了。那东西自始自终没有发出一声哀鸣,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发出声音。沈铭德立刻爬到了萧静的右腿处,他奋力地将小碎石扒开。不想,萧静缓慢地将右脚从一条缝隙里抽了出来。脚上除了有两处细微的划痕以外,依然灵活自如。 两个多小时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萧静和沈铭德两人终于坐上了汽车,驶离了榆树沟村。suv沿着城际公路向市内方向急驶。沈铭德还不时地瞟两眼后视镜,查看是否有车辆或其它东西追上来。然而,公路上除了偶尔有辆货运卡车回呼啸驶过之外,后面没有任何车辆的踪影。他们的车开出老远的距离后,两人才渐渐放松了心情。 沈铭德突然打破了沉默,问到:“没想到你还汇跳舞?” 萧静答到:“是瑜伽和健美操。” 正在驾车的沈铭德目视前方,他张大了嘴,做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后,他又接着问到:“你怎么知道那个活尸怕音乐?” 萧静苦笑了一下,讲到:“它不是害怕,是陶醉。它喜欢音乐和舞蹈。我们躲藏在后院木架后面。当时我害怕极了。我最害怕的就是那东西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所以我就一直从木架的缝隙里盯着它。然后,你的电话就来了,音乐声响起。那怪物的行为突然就改变了。它的动作变得柔和,双肩下垂,看起来没有那么机警的样子。于是我就突然想到我们捡到的那半个面具上刻着的文字。音乐和舞蹈或许真的有用。所以,干脆试试。” 沈铭德带着怒气问到:“如果失败怎么办!?” 萧静没有作答,而是低下了头,用手掩住嘴。沈铭德看见她那柔弱的身躯抽动了两下。顿时,他感到痛由心生,后悔自己刚才没控制好情绪。他没有在说话,其实他想对萧静讲出自己的想法,但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沉默的时光总是过得很漫长。萧静今晚在戏校里已经受够了这种死寂的折磨。于是,她便随口问到:“解析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铭德沉默思考了一会儿。他的嘴唇抿紧又撅起,显得很犹豫的样子。半分钟以后,他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说到:“太危险了。” 萧静转过头,望向沈铭德。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说到:“是呀,今天真是太险了。” 沈铭德的表情却没有变得轻松,而是一脸严肃地说到:“不只是今天,整件事情都是。太疯狂,太危险了。不仅仅是陈勇毅,那个高伯文也想弄死我们。或许他们两人已经串通好了。正厅里的大门是从外面上了锁。那具活尸也是他们放出来的。他们不希望我们能从戏校出来。所有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力的范围。相信我,萧静。趁现在还来得及,还是快收手吧。” “那周腾飞怎么办?你不帮我救他回来了么?”萧静用那种令人无法决绝的,楚楚可怜的目光盯着沈铭德,期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沈铭德却不为所动地,冷静地说到:“周腾飞,可能不需要我们去救他。” 萧静立刻争辩到:“难道你没看见吗?照片后面写的字,‘可献祭’。周腾飞也会被他们献祭的!” “那是你的看法!”沈铭德情绪失控地吼道。然后,他又放缓了语气,说到:“你怎么还不明白?照片后的‘可献祭’这几个字除了‘可以作为祭品’以外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还可以把它解释成‘有资格进行献祭’的意思。如果用后一种解释,周腾飞就不是‘祭品’,而是‘献祭主’,是‘献祭人’。打开那个笔记本看看,周腾飞名字后面括号里面的内容。上面写着什么?‘赵,周方怡,侄’。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那说明周腾飞有个姑姑叫周方怡,她嫁给了赵家,所以周腾飞和赵家有关系。第一张照片上的十二个成年人是第一批候选人。而那第二张照片上的十二个孩子并不是‘祭品’,可能就是他们选出的第二批候选人。赵王两家早就排好了顺序,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放弃。或许那个献祭现在还在进行。今年正好轮到周腾飞了。” “不!你说的不对!周腾飞绝不会伤害家人和朋友的!”萧静反驳到。 沈铭德继续说到:“是呀,他不会伤害家人和朋友。所以他选择了自己的同事,还有我!周腾飞不会献祭你,因为你是他的家人。他会献祭我吗?我是他的朋友吗?别人都说他这个人对朋友讲义气。但是我在他心里算什么?我只算他的老板!这些年里,他没有邀请我去过一次他家。虽然我可以和他称兄道弟,把他当成自己人,但周腾飞和我还是保持一定距离。就好像过去我自己在其它公司里打工时,也和自己的领导上司去喝酒,但对于自己而言,那些都只是应酬罢了。” “你根本就是偏执妄想!没有证据别乱说话!”萧静也变得激动了起来,语带颤抖地说到:“就算周腾飞去献祭了,你现在还能怎么办?你的手机掉在戏校里了,照片没有了。高山杏还留在湖边村。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个湖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晚。不对,昨晚我们又得罪了陈勇毅和高伯文。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如果现在报警,可能高山杏就永远出不来。我们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还有,你的手腕到底怎么回事?刚才的那个怪物会不会通过你手腕上标记追踪你?你让我们怎么推出?怎么推出才是安全的?” “还有一个线索。”沈铭德突然转过头看向抹着眼泪的萧静,继续说到:“那个从榆树沟搬走的女孩。她叫什么来的?高伯文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后来搬家去了哪里?” 萧静依然低头沉默着。 沈铭德轻声说到:“快想想。那个女孩很重要。她是最早接触老溜的人之一。我想知道老溜跟她说了些什么?老溜是怎么让她看见湖的。榆树沟不少进过村子,看过湖的人都死了。我想知道她看见湖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时她也被那些人带去献祭。献祭时发生了什么?她一定看到了。之后又被张力领回来了。张力是怎么领她出来的?” 萧静狠狠擦了两下左右双颊上的泪水,点着头说到:“女孩叫王雅娟。地址我知道。” 萧静说话的同时,转向沈铭德。他突然看见在萧静的左右脸颊上,泪水混合着尘土变成了黑泥。被萧静这么左右一擦,就形成了一副图画,看上去就像一对蝴蝶的翅膀。沈铭德坏笑着别过脸去,继续开车。顺手从车里抽出两张湿巾递给萧静。萧静接过了湿巾,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脸上的蝴蝶翅膀也是破涕而笑。 见车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沈铭德接着说到:“明天你好好休息下。我打算再去一次戏校。然后我们就去找那个王雅娟。” 萧静连忙说:“那你可得小心点……我看,还是不去戏校的好。你手机也丢了,我们怎么联系?” 沈铭德说:“我看,那个高老头儿敢放个活尸出来杀人。但他应该不敢光天化日,自己去杀人。手机,我家里还有一台备用的。电话卡去补办一下就可以了。但是为什么你最后咬让我丢掉手机呢?” 萧静解释到:“歌舞可能会暂时减低那怪物的进攻欲望。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看到手机视频就变得非常暴躁。当时它离我很近,所以我能感受到它情绪的变化。如果明天你再于见那怪物,你最好带上两个便携录音机之类的东西。” 沈铭德笑道:“别人降妖除魔用得都是桃木剑,驱鬼符什么的。我用的是录音机。嗯,我知道了。家里还有几支录音笔什么的,可能用得上。” 萧静在即将下车时用车上的留言便签和圆珠笔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贴在方向盘上。然后微笑着向沈铭德道别,便匆匆走进了小区里。 沈铭德面带微笑地目送着萧静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幕之中。他的微笑逐渐落幕,取而代之的还是平时那张冷峻的面孔。这张面孔似乎比平日里更显得冷酷。此时此刻,沈铭德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心底里隐藏着一个愿望。他希望周腾飞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或者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第二十三章 探病 灰暗的天空压抑得令人感到窒息。在这灰色的布景上,一大块漆黑的乌云在城市的上空随风游弋。人们期待着一场暴雨。然而,期待所换来的仅仅是连绵不绝的湿粘水雾。五月末六月初在这个城市里的天空就是这样。少有瓢泼一般的豪雨,只有细小如丝般小雨。雨点打在人们身上就像被蚊虫叮咬一样的阵阵发痒。可是不久,似乎就被人体的温度,和地表的温度蒸发到空气中去了。据说这样的天气是由于乍暖还春的阳光蒸发了太子河的水,而水蒸气又被城市周围的高山阻挡,散不出去所造成的。但不管因为如何,这种闷热让人心烦,流出的汗混合着水雾在皮肤的表面化为已成薄膜。这时候的人们总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滑溜溜的鱼,体表那层粘膜更让自己闷得喘不过气来。 沈铭德下了车,走入水雾中。因为这阴沉沉,雾蒙蒙的天气让他几乎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只能通过时钟和有些空虚的胃得出目前已是旁晚十分的结论。车内的空调让他觉得干爽舒适,然而刚离开车子,皮肤的表面就形成了一种黏糊糊的薄膜。他感到毛孔瞬间就被密闭住了。沈铭德感到缺氧似的一阵晕眩,犹如一具行尸般地走出了停车场。 一扇自动门敞开了,沈铭德急不冲了进去。他就像一位氧气即将耗尽的宇航员再次回到了太空舱一样放松了下来,贪婪地呼吸了两口被空调冷却下来的空气。这是一个有上百平米空间的大厅。四根粗大的立柱支撑起低矮的顶棚。顶棚上的几盏灯没有点亮。不知道是为了省电,还是已经损坏的缘故。大厅内的照明就是依靠着从入口处的一排玻璃门和玻璃墙外照进来的自然光。然而,雾气缭绕的外面哪还舍得将仅存的光线照进这个如同黑洞一般的大厅里。入口的对面,穿过最黑暗的大厅中央,是一个接代窗口。接待窗口前面,走廊上的灯光还亮着,说明还在营业中。 沈铭德走过毫无生气的大厅,从大厅通往右侧的走廊拐角处消失。他能听见自己的鞋子在大厅中留下的“啪嗒,啪嗒”的回响声。在经过接待窗口,他看见一位伏案工作的中年妇女向他瞟了一眼。她的眼睛细小,眼角下垂,目光中带着阴冷,警戒,还有点凶狠。右侧的走廊上犹如镜面一样的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着惨白的灯光,两边白色的墙皮显出陈旧,气泡,脱落的样子。 沈铭德从走廊中部的楼梯走下楼去。她从没有来过这里,只是跟随着楼梯口处的指示牌走下楼的。当走下三级台阶后,他停住了脚步。楼下有点阴森,昏暗。闪烁不定的灯光将风扇叶片的巨大影子投射带墙壁上,还有一个空荡荡的轮椅轮廓也在墙角处探出头来。几日来连续的事情让沈铭德有点神经过敏。他的身体紧贴在右侧墙壁上,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向下缓慢走去。并伸长脖子观察楼下左侧走廊里的动静。正当还有几级台阶就可以离开楼梯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声音好像是太久没有上过润滑油的车轴发出的声音。沈铭德立刻将后背贴在墙壁上,转过头去观察身后的情况。之见一张轮椅停在了这楼梯的入口处。在走廊上方那一盏灯惨白光线的照耀下,沈铭德却依然只是看到了那张空荡荡的轮椅的漆黑轮廓。轮椅挡住了沈铭德返回楼上的道路,仿佛还有一个看不见的透明人朝着他狞笑。他转过身,却发现刚才还能看见的那个在墙角处的轮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突然,身后的“咯吱”声再次响起,他再次转过头去,发现楼梯口处的轮椅也消失了。除了连续不断的“咯吱”声,他似乎还能分辨处脚步声。“或许是被人发现,推走了吧”,沈铭德定了定心神,安慰着自己。 沈铭德走在楼下昏暗的走廊里,不远处的前方就是尽头。一扇左右敞开的大门里发出泛着一点幽蓝色的光。他一直贴着右侧的墙壁向前走,试图远离左侧那条走廊。走测那条走廊完全没有灯光,黑暗而且细长,知不道通向什么地方。他迅速掠过左侧走廊路口处,转回一直观察那个走廊的头,向敞开着的门口走去。沈铭德看见一名瘦消的女子身影出现在自己前方不远的地方。着女人包裹在护士服下的身体显得极其干瘪,走路时肩不摇胯不摆,轻飘飘的,就好像漂浮在空气一样。她的手中似乎拿着一个金属托盘,托盘中的器械不时发出瘆人的金属碰撞声。 走廊尽头的大门看似近在咫尺,而沈铭德却感觉不管自己走了多久仍然不乏触及。可能是地下一层的空调温度开得过低,也可能是走廊空间狭窄,他感到身体阵阵发凉。沈铭德将双臂环在肩膀上,又摩擦了几下双臂。就在他一无所知时,恐怖的物体正从他身后接近。一个身穿护士服的东西从左侧黑暗的走廊里跟了出来。拿东西的身体与沈铭德前面的护士一样干瘪。它没有五官,只有在原来眼睛的位置上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它脸上的皮肤就像燃烧中的蜡烛一样,一层一层地融化,滴落。从它的护士服的下摆出看不见本该露出的小腿和脚,而是被一团虚幻的阴影笼罩着。 萧静瞪圆了双眼看着这一幕。她向上前阻止,但她的手脚只是僵硬地让她一动不动。拿东西更近了,它伸出双臂露出极不协调的奇长手指。那双手让萧静回忆起戏校里的活尸。“快回头,快回头沈铭德!”萧静不断地高呼着。然而话从口出,自己却听不见自己的半点声音。正当那双活尸般的手即将扼住沈铭德脖子时,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传来,那是沈铭德的手机铃声。萧静眼睁睁地看着那具活尸犹如光影一般穿过了沈铭德的身体,之后如同烟雾似的扭曲,扩散,消失了。沈铭德浑身打一个寒颤,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下,又向那扇敞开的门走去。 沈铭德快步走进了敞着大门的输液室,从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中找到了瘫坐在墙角旁边的萧静。她的左手背上接着一条输液管,药袋中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顺着这条管子注如她瘫软的身体里。沈铭德走到她的身边,萧静却没有察觉,依然紧闭双眼。那双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地转动着,她的头轻微地左右摇摆,胸口急促地起伏呼吸。萧静似乎睡着了,而且正在做梦。可能是一场噩梦,经历昨夜的恐怖,谁都可能终生被噩梦缠绕吧。本想叫醒她的沈铭德又缩回了手。萧静似乎逐渐地平静下来。于是沈铭德悄悄地坐在了她旁边的空椅子上,安静地看着萧静美丽又带着疲惫的面容。突然,他感到有些不对劲。萧静似乎过于平静,以至于沈铭德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生命迹象。她身体僵硬,苍白,且一动不动地靠在扶手椅上。听不见呼吸声,也看不出胸口因呼吸而带来的起伏。沈铭德将手指伸到她鼻子下面,然而他却全然没有察觉出萧静正在呼吸。沈铭德顿时一阵紧张。正当他打算那开手指时,萧静猛然张开了紧闭的双唇。她就像一具刚刚“还阳的尸体”,胸口前挺,脖子后仰,眼睛瞪得老大,眼球上翻,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不知是被呛到了,还是怎么的,深吸空气之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铭德轻抚她的后背,希望萧静能快点缓解过来。可是,从剧烈咳嗽中缓过来的萧静,转过头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还活着?” 沈铭德装腔作势地用手指试探了一下自己的鼻息,然后带着戏谑的口吻说:“嗯,还喘息。” 看着一脸惊魂未定的萧静,沈铭德安慰地说她刚才一定是睡着了,还做了个噩梦。萧静胡乱地用右手在自己脸上揉搓了一把,又捋了捋头发,才显得稍有放松地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沈铭德见萧静似乎已经精神了不少,便说到:“刚才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就在输液室的走廊上。还有几步就进来了,所以我没接你的电话。可是你怎么就在我进屋的这一,两分钟里睡着了呢?” 萧静一脸茫然地看着沈铭德,问到:“电话?我打给你?” 沈铭德点了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向萧静展示那个就在大概三分钟前的一个未接来电。萧静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非常疑惑,随即也唤醒了拿在自己右手上的手机。果然,他们俩都看见在萧静的手机上出现了一个三分钟前拨出的,未被沈铭德接听的电话。看着一脸惊恐的萧静,沈铭德安慰道“一定是在睡梦之中误拨出去的电话吧。” 萧静对于这个解释感到不能接受。因为她的手机是由指纹解锁的,只有将拇指按压在手机屏幕下方某个特定的位置才能唤醒手机。难道真会有这种巧合?萧静本打算将自己刚才的梦说给沈铭德听,但她最后还是犹豫了。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吧。 正在此时,沈铭德将一杯包装精美的饮料插进习惯,递给了萧静。只见她兴奋地接过了那杯饮料,连声道谢。喜悦得犹如得到蜜糖的孩子,将双眼眯成了两道弯月,还念叨着:“真是麻烦你了。排队的人一定很多吧。‘泡泡茶’这家茶饮店最近很流行。每天都要排长队才能买到。而且他们店里基本都是鲜榨果汁,制作复杂,所以还得等上好一会儿才能拿到饮料。但是我知道,你是不会残忍地拒绝一位病人的请求的。” 沈铭德没说话,尴尬地咧了一下嘴,表示微笑。他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用双手捂住脸,按摩了一下面部的肌肉。今天这一天,沈铭德真的感觉心力憔悴。上午他们两人通电话时,得知萧静生病了,下午就得知她进了医院。他回到市内时,几乎穿越了半个城市感到北区这家小医院来看望萧静。其间,沈铭德还驾车五点钟穿过了市中心。虽然这里不会像一线城市那样堵车。然而在如今的任何一个城市里,在五点钟时穿越市中心都不会是一种明智之举。之后,他又在cbd的那家著名的“泡泡茶饮店”排队等候了半个小时。一顿折腾,最后现在终于在这家小医院的输液室里见到了萧静。当然,他看到萧静啜饮饮料时的那种幸福表情时,沈铭德还是感到一丝欣慰。 沈铭德开口问到:“怎么到这家北区的小医院来?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附近找一所医院呢?” 萧静咬着吸管,带着孩子气地说:“我母亲就住在附近啊。” 看着沈铭德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释,萧静便问起他今天的情况。 沈铭德叹气摇头,显得非常沮丧地说到:“没啦,全没啦。” “什么没了?戏校都没啦?”萧静追问。 “不,戏校还在。但只是戏校还在。里面的东西,那几口水缸,孩子们的画,昨晚追逐打斗过的痕迹,甚至连被烧毁的废墟,都没了。”沈铭德说完后看了一眼萧静。似乎她没有继续提问或说话的意思,只是叼着茶饮的吸管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于是,沈铭德接着说:“本来我就已经预想到会是这样。但就像上午给你打电话说的那样,我想碰碰运气。于是我做好了比较充分的准备。我的车里装了一把折叠梯,还有绳梯。带上了几支存好音乐的录音笔和两个音乐盒。音乐盒上还有跳舞娃娃那种的东西。探照灯还有一把防身用的电击枪。然后就像上午我们在电话中约定的那样,如果到了旁晚我还没回来,或没联系你,就请你帮我报警。然而,所有的准备几乎都没用上。我今天出发得迟了一些。直到接近中午才赶到戏校。当时,我没走盘山道上山。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树林间穿过,上了山。那座戏校是坐北朝南的建筑。我在西墙架起梯子准备翻墙进去。可是我看见那座被火烧毁的东墙和东厢房的废墟已经无影无踪了。整个西墙都被拆除,那个我们钻出来的地洞也被填平了。之后我查看了孩子们的房间和地下室,里面什么都没有。昨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噩梦。” 听着沈铭德的讲述,萧静放空了双眼,目视前方,微微点头地说到:“这噩梦真是太真实了。” 沈铭德神秘地说到:“不仅如此,我还看到一种我们非常熟悉,但又未知的东西。” “那是什么?”萧静问到。 “蝈蝈笼。戏校四周的树上都挂着蝈蝈笼”沈铭德答道。 萧静问:“蝈蝈笼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难道那些村民也……” 沈铭德道:“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蝈蝈笼就像个监狱。它将能看到湖的人和在湖中献祭的人困在里面。戏校外的蝈蝈笼应该是为的是困住那几具活尸用的。” 萧静若有所思地说到:“困住活尸的说法的同意。但我不觉得那东西会困住能看见湖的人。我也能看见湖,但昨晚好像并没有困住我。还有,也没有困住张宝山父子。所以,我认为,蝈蝈笼能困住的人主要是在湖中献祭的人和他们的‘祭品’。可能还有高伯文所谓的‘怨灵’什么的。还有,包括周腾飞在内的许多榆树沟的孩子们都看见过湖,也没有谁被困在里面。最后只有那个叫江铃铃的小姑娘失踪了。” “对呀!”沈铭德打了个响指说到:“那两个女孩被王家人选做‘祭品’,铃铃就此失踪,而另一个被张力领回去了。这说明她们两人被献祭后就出不去了。必须有人带路才能离开。高山杏不也是每一次都由她爷爷带回戏校的吗?” “我在想,是不是周腾飞已经完成了献祭,现在正等待有人去接他回……”萧静说这句话时看着沈铭德眼神和表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淹没在头顶的电风扇发出的微弱噪音中。两人之间被一条沉默的鸿沟阻隔,直到萧静似乎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她又兴致勃勃地说到:“说到那个搬家的女孩,王雅娟。她的名字也出现在那个笔记本上。只是在名字后面还标有一个括号,不知什么意思。” 沈铭德听到萧静的说到的括号里的内容,就疑惑道:“这可能是说,王雅娟是王芬的孙女吧。可是这位叫王芬的人是谁呢?这个人很重要吗?为什么咬被标在括号里?” 萧静连忙解释,其实不是一个人名。她迅速地在手机上写出了“王雅娟(王分孙)”这样一行文字。 沈铭德立刻明白了其含义,说到:“王家可能还有一个分家。王家的老爷子可能还有个弟弟。他的弟弟的家族可能就是分家吧。可是,王家人会选自己分家的孙女作为‘祭品’吗?分家的地位就这么低吗?” 沈铭德自然地做出沉思状的习惯动作。片刻之后,他突然恍然大悟地说到:“王雅娟可能不是祭品,她是献祭人,是祭主!张宝上让老溜为他培养‘祭品’。所以对于他和老溜来说,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都可以。但是当王家有人能看到湖的时候,他们可能对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也产生了恐惧。所以他们打算做一个试验。他们你选择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王雅娟是他们的分家人。他们像让这个女孩作为祭主献祭江铃铃。如果献祭不成功,失去的只是他们分家的一个人。如果献祭成功,那么这个好处也没有落于旁家,还算他们王家的自己人。” “所以,王雅娟可能就是榆树沟的第一个获得‘长生’的人。”萧静接着说到。 “对。”沈铭德接着说到:”那次献祭很成功。但是之后,可能是迫于王家的压力,王家的本家不希望分家继续参与其中。或许可能出于其它原因,分家举家搬离了榆树沟。目前,在榆树沟村里,人们出于对赵王两家,还有高伯文,陈勇毅等人的惧怕。所以没有人敢说出献祭的真实情况,还有如何能看见那个湖等信息。然而,这个王雅娟不一样。她在早期就搬出榆树沟,所以她应该不会有这样,那样的顾忌。” 萧静:“看来去拜访一下这个人还是很有价值的。” 沈铭德兴奋地说:“却是如此。昨晚我还只是说些气话。其实头脑并不清晰。不过今天这么一想,我们一定得去拜访一下这个搬家的女孩。” 萧静见到沈铭德兴奋的模样,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是她在得知沈铭德不再打算寻找周腾飞后,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第二十四章 烙印 沈铭德右手腕上的抓痕似乎已经正在消退。围绕在抓痕周围的紫红色变成了樱红色和淡粉色。曾经被高山杏抓握出的掌印和指印也变得细小了。然而从整体上来看,这个抓痕似乎又构成了一幅奇怪的刺青似的图画。图画像是一颗紫黑色的太阳,向四周喷射出毒蛇一样的烈焰。又像是一只海星或是章鱼,伸展着蛇形蜿蜒的触手,在他的手臂上蠕动。然而,不管是太阳,海星,还是章鱼,这幅如同刺青般的图画,它的颜色都是紫黑色。同时就在“刺青”中心的位置,呈现出一只没有眼皮的“眼睛”。那“眼睛”里有一个“蛇瞳”,栩栩如生。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监视着沈铭德与他身边的所有的动向,不眠不休。 沈铭德饲养的狸花猫,妮妮,曾经是一只小野猫。它生性好斗,野性难驯,且又敏感多疑。只有在多年的接触之后,它才对沈铭德放下戒心,与其亲近。最近,妮妮再次显露出对主人的陌生感。沈铭德这几天回家太晚,而且的倒床便睡,所以并没有过于在意妮妮的行为。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当沈铭德探望萧静后回到家里的时间并不算晚。而妮妮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窜下楼来迎接他的归来,并围绕在他的身旁讨要食物。沈铭德在家里简单地寻找了一圈,之后拿出猫粮和罐头诱惑它。但是他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接过。于是,他就直接走上二楼,来到卧室。因为他记得,这个小家伙在感到恐惧时就会躲进卧室的衣柜里。是的,妮妮是一只会自己打开衣柜大门的猫。它可以用小爪子沿着门的缝隙撬开缝隙,然后把脑袋挤进去。之后顺着衣柜里阶梯一样的格子跳到顶端,无声无息地潜伏在杂物和纸箱中间,在那里等待着。沈铭德猛然拉开了衣柜的门,打算给妮妮一个惊喜。不过就在他打开柜门的瞬间,“惊喜”变成了妮妮带给他的“惊吓”。只听“喵~”的一声,与此同时,一支迅捷箭矢从柜中射出,落在衣柜前的床上又弹到地上,之后便在床下失去了踪迹。沈铭德顿时赶到额头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之后从左额角上渗出血来。 沈铭德将上面的故事当成打发时间的谈资讲给坐在副驾驶席上的萧静听。她在听完这个故事后用手背掩嘴,偷笑了起来。萧静把查看沈铭德右手腕处“刺青”的双眼移向他的额角,果然发现两条细长的抓痕从头发里面延申出来。 萧静好奇地问到:“为什么上一次,我到你家时妮妮没有躲进衣柜?” 沈铭德:“它可能是更好奇吧。它没有从你身上感受到威胁。所以好奇盖过了恐惧。” 萧静:“看来昨晚,妮妮从你的身上感受威胁。我听说猫是一种非常敏感的动物。所以它们能够察觉幽灵,鬼魂之类不干净的东西。” 沈铭德点了下头,装作专心开车的模样。他对于昨晚妮妮的行为心存忌惮,但他嘴上不愿意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就证明当手腕被印上那个抓痕后,自己真的产生了某种变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高伯文的所谓的“怨鬼的标记”就可能是事实。这个事实对于沈铭德意味着两件重要的事情。其一就是高山杏可能真的是不能被放出来的“怨鬼”,或者就是类似于戏校里活尸的东西。如果失去高山杏的帮助,他就只能靠猜测和想象去了解整个事件了。缺少高山杏作为证人,沈铭德真不知道未来要怎么对付陈勇毅和高伯文等人。而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就算音乐和舞蹈对前来捕杀他的“怨鬼”或是“活尸”还又用处,但他的余生可能只会生活在恐惧之中。过不多久,自己不是精神崩溃,可能也会放弃生存下去的欲望吧。 萧静见沈铭德再没有讲话的欲望,便自顾自地带上了耳机。她说这两天睡眠一直不好,但是她相信音乐能够帮她化解噩梦。事实上,她也做到了。舒缓的音乐使她赶到平静,放空了大脑,她的恐惧果然被压制住了。沈铭德并没有再去打扰她。他只是专心开车,思考自己的心事或是对策。他们两人就这样走完了剩下的旅途。 旧凤山沿村是在一座位于伍宁市北部偏西,大凤山与小凤山的峡谷之间的一个自然村落。从市内出发,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达。由于道路不熟,沈铭德两人在路上花费了整整三个小时。当他们看到这座小村时,已经是午后一点了。天气与昨日一样闷热,依然灰蒙蒙的。连绵的雨雾更是为这个位于山谷之间的小村落增添了一种神秘的面纱。更何况,他们今天要去拜访的还是一位精神病患者。 沈铭德将车停在村口处。虽然没有榆树沟村那么气派明显标志,但他也认为停车的位置就是村口。因为这似乎是唯一一条与公路相连接的进村小路。萧静的一通电话很快就召唤来了一位老父亲模样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中等身高,有些驼背,走路时端着双肩,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却非常浓密。他跟车中的萧静和驾车的医生打了招呼,然后让他们驾驶汽车跟着他走。不错,沈铭德今天要扮演一个精神病医生的角色。萧静似乎在昨天拜托周腾飞的伯父找来了王雅娟家里的联系方式。之后又与她的父母进行了交涉。最初的这家人似乎不愿意被打扰,但后来的交涉非常成功。萧静向他们哭诉自己的丈夫也在那个湖边失踪,需要王雅娟提供信息。并且承诺自己会有偿地获得这些信息,并且还会带一位优秀的医生来为他们女儿看病。王雅娟父母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并答应他们可以在今天下午晚饭前拜访王雅娟。 这座村子的建设可赶不上榆树沟村。毫无规划的房屋院落散乱地建筑在山坡和山脚下。到处都显露处一种破败和萧条的景象。沈铭德的汽车停靠在山脚下的一栋孤零零的房屋前面。他们两人下了车,环顾四周便能看见破碎的院子栅栏里面疯狂生长着的杂草,似乎常年都没人打理。院子深处那个低矮的单层小屋无力地敞开了屋门,一位瘦高的村妇在屋内橘黄色的灯光中站立在门口。沈铭德向王雅娟的父亲询问村子怎么会如此萧条,还有他们家为何这么杂乱。这位王伯伯便答到:“这里是旧凤山沿村。大多数的村民们都已经搬迁到了新凤山沿村去了。我家有个疯丫头,也不敢让她见人。所以我们老两口就陪她在这里凑合着过。反正小儿子和媳妇都已经搬走了。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们俩也满足啦。” 王伯伯将两人让进了屋子。里面的陈设简陋,甚至缺乏生活的气息。伯母似乎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简单打了招呼就进厨房忙活去了。王伯伯是个爽快的人,没闲聊几句就主动带两人去找王雅娟。他们从后屋走廊里的一段楼梯下到地下室。王伯伯指了指地下室尽头的一扇木板门,告诉他们王雅娟就关在里面,让他们自己去找她聊吧。之后,王伯伯就准备转身上楼了。 沈铭德好奇,拦住他,问到:“您不打算看看女儿么?” 王伯伯满面愁容地说到:“哎,天天都在看。她那些疯话我都听够啦。如果你有能耐,就帮忙瞧瞧她是个什么病。要是看不好,我们也不怪你。这么多年啦,也没人治得好。” 话音落下,王伯伯便自顾自地走上了“吱呀呀”的楼梯。 地下室不大,顶棚低矮,显得非常压抑。室内的通风非常糟糕,还能闻到一股混合着土腥的霉味。大部分的空间都堆满杂物,其中闪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连接到尽头的木板门处。一个小灯泡悬挂在地下室中央的顶棚上,随着踩踏地板的震动时而摇曳。或许是因为电压不稳,或许是因为灯泡年深日久而老化,微弱的光线时常忽明忽暗。踩踏地面上的干草木屑,跨过不知为何的杂物,两人靠近了木板门。这地下室中的一切都让他们想起不久前在戏校里的遭遇。木板门在大约一人的高度上有一扇四方形的小窗户,像极了监狱牢门上的监视窗。貌似这扇小窗户是里面与外面唯一的连接。从监视窗望进去,发现这个小隔间内是个十几平米的空间。只有地板和墙壁,再无其它摆设。一盏亮度不大的昏黄台灯为这个房间提供了光源。房间的中央坐着一位白衣女子,她正神经质地玩弄着自己的一缕长发。 经历长达三个小时车程,憋了满肚子问题的沈铭德突然呆住了。他从来没有跟一个疯子交谈过,此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求助似的看向萧静。然而萧静也是非常尴尬地与他并肩而立。不想,那女人忽然抢先开口。 女人:“周腾飞登仙啦?” “你认识周腾飞?”“登仙?”萧静和沈铭德几乎在同时问出了两个问题。 这白衣女人对问题不理不睬,突然仰天尖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犹如神话中的女妖“塞壬”的歌声。又不知笑道几时,这女人突然收住了笑声,扭过头对着监视窗外面的两人狐媚地一瞥。这一瞥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做作,如同演戏,可是眼神中流露着万种的风情,看上去又非常妖媚动人。借助昏黄的光线,沈铭德看清了女人那张消瘦,细长的”蛇精脸”。如果这女人没疯,或许还能成为一个很火的网红呢。 那女人再次开了腔。语气中带着唏嘘与不屑:“登了仙又怎样?明了因果又如何?到最后,热门还不是把你当成疯子。” 说着,这女人站起了身,魂不守舍地向门口踉跄而来。这几步走得是有模有样,沈铭德感觉像极了戏剧舞台上的那些被皇帝赐死的嫔妃的造型。 女人走到监视窗前,她那头犹如瀑布一般的长发遮住了整张左脸,在茂密的发丛之间露出一只右眼和右半边的嘴唇。她用那只右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沈铭德,说:“登仙了……他怎么会回来呢?” 忽然,这女人的那颗瞳仁转向了旁边的萧静。不知是太过突然,还从这女人的瞪视之下,萧静感受到一种敌意。她不由得向身后退了一步,用双手握住了嘴。这女人见此一幕,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再一次将那只眼睛移向沈铭德。 女人与沈铭德对视片刻,之后妖娆地一笑,然后优雅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两人说到:“腾飞他不会回来了。若不是那个张力多事,此时我也还会留在仙乡里呢。” “张力把你带出来的?”沈铭德问到。但这女人却毫无反应地背对着他们两人。于是,沈铭德接着问到:“谁献祭了你?或是你献祭了谁?” 这女人不动声色,背对着两人。片刻之后,沈铭德察觉到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似乎在哭泣。女人啜泣的声音逐渐增大,肩膀和身体颤抖的频率也随之增快。不是嚎啕大哭,也没有惊天地泣鬼神似的喊叫,她只是轻声地啜泣着,哭得是那么凄凉。女人背靠门板悄悄坐下。用后脑勺撞击着木板门,发出“咚咚”的声音。 过了半晌,女人幽幽地说到:“都是张宝山他们爷俩闹的……都是他们爷俩的错。” 的确,如果没有张宝山救出老溜,或许一切也不会发生。萧静与沈铭德面面相觑,不知该问些什么。可是这女人并没有等待他们发问,就自己念叨起来:“张宝山在解放前是个大少爷。他们全家都得了‘长生’。张宝山的爹又娶了一房妾。那小妾和张宝山差不多的年纪。张宝山就喜欢上了他的这个小妈。后来,小妾和张宝山那点脏事儿被他爹知道了。一怒之下杀了小妾,还要将张宝山赶出家门。那张宝山见自己喜欢的女人死了,也是怒发冲冠。他一气之下连夜杀了全家人。第二天,就背着小妾的尸体去了湖边。他走了两天,又赶上天气炎热,尸体都腐烂发臭,生了蛆虫。他要求大祭司在湖中作法复活那小妾,但被拒绝了。张宝山在湖边埋葬了小妾。之后一有时间就到村里来求祭司。可是结果都是一样。 后来战争爆发了。张宝山当了土匪,也打过日本人,还当过兵,最后当了逃兵。他打过猎,卖过苦力,劫过道,要过饭,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他就是不愿意离开馄饨山。最后,他定居在榆树沟,时不时地就往山里跑。被拒绝了无数次后,张宝山终于下了狠心。他绑架了老臭虫,就是后来被叫做老溜的人。这个人过去是村里的账房先生,知道很多秘密。他打算威胁大祭司达成自己的心愿。然而,张宝山真是太小看大祭司了。不久之后,他就和儿子一起被杀死在自己家中。” 沈铭德突然打断了这女人的话,问到:“老溜是怎么让你们看到那个湖的?他还对你们说过些什么?” 萧静轻轻拉扯了一下沈铭德,示意他先别提问,耐心听。 这女人果然没有理会别人的问题,接着说:“登仙祭和镇魇祭可是不一样的哦。弄错了会死人的。果实会定期接出来,那果子要是落到地上可了不得。如果有人接住了那果子,他就了不得啦。接住果子的人能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东西。那些东西知道你在看它,它会不高兴的。别说我笑话你,你连做‘镇女’的资格都没有。” 萧静突然灵机一动,问到:“张宝山喜欢的女人接不到果实吗?” 女人答道:“她死得太久,吃不下。” 沈铭德似乎也明白了这几句“胡言乱语”的含义,他对萧静做了一个挑起大拇指的动作。 萧静再一次发问:“那么‘镇女’又是什么?” 女人做在木门的下面,从监视窗他们两人几乎看不见这女人。然而却听见那女人发出一股厌恶的斥责:“镇女就是镇女,镇压邪祟的女人。死了一遍又一遍的,山弥罗就是不收。” 沈铭德像是被触发了某个机关似的,突然问到:“高山杏?你认识高山杏?” 女人没好气地回答到:“认识。当然认识。瘦得跟死人幌子似的。连个‘不’字都不会说,天生做‘镇女’的材料。” “不可能。高山杏刚到榆树沟的时候,你或许见过。老溜被送进精神病院后,你就已经搬离榆树沟。高山杏开始献祭是第二年戏校成立之后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她的事?谁告诉你的?”沈铭德不敢相信这个女人。或许是从她父母那里听来有关高山杏和榆树沟后续的事情,又或许,她本来就和榆树沟的人有联系。 这女人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沈铭德和萧静两人能清楚地看到女人犹如“孝服”似的宽大外衣还有几乎遮盖脸颊的乌黑长发在微微颤抖。刺耳的尖笑声又一次回荡在地下室里。笑声混合着地下阴冷,潮湿,充满霉味的空气使两人全身一阵发寒。 地下室是一个有趣的地方,它总是冬暖夏凉。那种凉飕飕的阴冷感正好和今天外面的湿热形成了对立。萧静此时更是深有体会。她昨天还在医院里打针,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感觉很虚弱。她用双手环住肩膀,使劲摩擦自己的胳膊。她希望通过这种方法可以让身体暖和些,然而却毫无作用。她不由自主地全身发冷,然后打起寒颤,感觉就像感冒引起的发热一样。与此同时,那女人的笑声变得更加刺耳,身体因为大笑而前后摆动的幅度也逐渐增加。萧静的耳膜鼓胀起来,四周的声音随之变成了好像是在水下才能听到的“呜呜”声。紧接着,她的双耳似乎失去了听觉功能,完全听见女人的笑声,或是其它别的声音了。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萧静只见房中的女人直立着身子,有节凑地弯腰,后仰,弯腰,后仰,弯仰,弯仰,前后,前后,甩动瀑布般长发的动作。她看见女人的脸失去了光泽,双颊开始凹陷,眼窝加深,眼球暴突,双唇翻起咧开,从那张狂笑不止的大嘴中,萧静甚至能够看到左右两边的臼齿。女人变成了一具活尸!就和戏校中的活尸一模一样! 萧静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就像被吸入了黑洞。她重重地后仰,向旁边由木条钉成的墙壁倒去。说时迟那时快,沈铭德一把拉住了萧静的双肩,然后他呼喊着她的名字,摇晃着萧静。萧静听见了沈铭德呼喊由远及近,她缓缓地回过神来。她无力地,或许是下意识地将右手背搭在自己的额头上。瞬间,她感觉一块万年冰冻住了自己的额头。其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太凉,还是额头太热,或许两种可能都有吧。 沈铭德觉得萧静的病没好,又开始发热了。他让她到楼上去等,可是被萧静拒绝了。她却不敢一个人回到楼上,便让沈铭德继续,她就在他的身边休息一下。萧静向左侧转头看向一动不动地站在房内的白衣女人。她忽然有种在看电视连续剧时从第一集直接跳到第八集的感觉。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头雾水。而此时,她无心在乎那些内容,指向尽快恢复平静。沈铭德轻轻地将她靠到墙上。萧静慢慢地蹲下身去,将耳机带上。 白衣女人笑够了,也没有理会刚才发生的一幕。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到:“我知道。被关在这屋子里,但我什么都知道。所有登仙的人,所有浸泡在那个湖里的人都是相互连接在一起的。只要你认识那个人,只要你愿意去找,你就能看到那个人的记忆。比如:我现在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欺骗我爹妈,让他们带你来见我!” 说着,白衣女人举起右臂指了一下门外的萧静瘫坐在地上的位置。沈铭德打了一个激灵,他迅速回头向楼梯处张望了一下。 女人继续道:“我还知道六叔,死在医院里。他太老啦,离开那个湖太久,太远。” 听完这句话,沈铭德似乎理解了为什么陈勇毅那么有钱,却一直窝在小小的伍宁市里。他开口问到:“那么陈勇毅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女人凝眉回答:“我不认识他。就算偶尔看到某些人的记忆,你不认识那个人,也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故事。你们这些凡人,说了你也不懂。” 萧静忽然有气无力地开口了。她问到:“‘领路人’是什么?” 女人听到萧静微弱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反问:“什么领路人?” 沈铭德会意,他立刻卷起了右侧的长袖,将自己的手腕伸到监视窗前。只见那女人聚精会神地凑到近前看了一眼,突然惊叫一声,又向后紧退几步,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女又开始哭泣,口中还幽幽地念叨着什么。她这一系列动作与刚才不同,没有舞台上那种做戏的感觉。沈铭德仔细听着女人口中似乎在念叨一个名字,好像是“铃铃”。他感觉,这女人一改刚才拿腔作调的样子,而是真心地在痛苦怀念一位的故人。看来这女人是真的恐惧沈铭德手腕上的抓痕,也真心为“铃铃”感到悲伤。萧静好像缓和了不少。她扯掉了耳机,转头看向木板门的方向。她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很有兴趣。 沈铭德接着问到:“你认识这抓痕?这是高山杏留下的。” 门内的女人带着止不住的哭腔说到:“高山杏是‘镇女’。她盛满所有人的恐惧,镇压不干净的东西。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杀。她怨恨所有活人……她恨这个世界。” “高山杏让我带她出去。只有在我的同意下,她才抓住我手腕……”沈铭德反驳道。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这女人久气急败坏地吼道:“当然只能你同意她才给你烙印!笨蛋!” 沈铭德问到:“那么她会杀了我?” 可是问题又是没有得到女人的回应,她依然坐在地上念叨着“铃铃……铃铃……” 沈铭德在萧静的示意下试探着问到:“铃铃是江铃铃吗?” 白衣女人似乎有所反应,她止住了啜泣,暂停了前后摆动的身体,说到:“铃铃是我最好的朋友。像我亲妹妹一样总是跟着我。张宝山要用村里所有小孩当祭品,换自己的那个骚娘们的命!六叔就帮他找祭品。我是那群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也是最笨的。六叔就骗我进了湖边的村里。我在那里看到了山弥罗神像。后来就有个看不见的人对我说:‘小妹妹,带我出去。’我答应了。那人就拉住我的手。我害怕极了,我感觉到冰冷,刺痛,麻痒,恐惧,孤独,绝望。我跑回村里。手上就留着那个烙印。六叔对我说:‘看到那个湖,你就能看到那个鬼。在湖里献祭,鬼不敢碰登仙的人。你就能跟那鬼商量,求它收回烙印。如果你还看不到湖,过几天你就等死吧!’ 过了几天,我能看见湖了,情况也变了。王家大伯带我和铃铃到湖边,说能救我的命。我害怕极了。为了活命我把铃铃给……淹……” 白衣女人已经哭的泣不成声,似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沈铭德呆愣愣地站在见视窗前,他用左手重重地摩擦着右手腕,仿佛希望能够把那烙印搓掉一般。 萧静坐在地上,缩成了一团。她用双膝支撑着自己的头,似乎也在陪同这白衣的女人一起哀悼。 过了半晌,萧静才轻轻开口,问:“怎么看见湖?” 在昏暗的地下室内,女人的哭泣声中,沈铭德似有似无地听到了一句。 “相信……恐惧……” 第二十五章 又见杨广城 沈铭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家后,他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又用几本书籍和视频打法时间。最后,他终于熬到了深夜。他期待在这一天的劳累之后自己能够倒头便睡,忘记所以这些天发生的事。然而直到现在,他依然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但似乎从他躺在床上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今天的经历在他大脑中又过了一遍。沈铭德不期望他自己马上就能找到答案,至少今晚不想。他只想把这些离奇的经历全部抛开,然后睡个好觉。他又转了个身,做了一次深呼吸,他想用古老的,“数绵羊”的方式让自己睡去。那些圆滚滚的,毛绒绒的小动物在他的脑海中奔跑起来,一只羊,两只羊,三只……不知数了多少只,那些动物就变成了跳跃着的,漆黑的,球状编织物,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迷雾张开的大嘴里。 萧静抱着圈起的双膝坐在自己卧室中远离门窗的墙角里。这是她今夜第三次从噩梦中惊醒了。今夜,每一次当她沉沉睡去就会看到那个村民老人的,布满了龟裂皱纹的恐怖面容,每次当她睡去,她就会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黑暗空间。而第三次的梦里,她又能看到一个巨大,恐怖的物体轮廓。梦的内容似乎随着她做梦的次数以及梦的长度而增加。她打开了卧室里所有的灯,却还是无法赶走睡魔的侵袭。她想到浴室去洗一下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始终没有勇气走出这个角落。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仓鼠,正被笼外的无数双眼睛盯着看。她就是这只仓鼠。她想找个人聊一聊,腾飞他却不在身边,她想打电话给她的朋友们,但又有谁会相信她,理解她的这些经历呢?她想打电话给沈铭德,却在手指将要碰触到屏幕时放弃了。她把手机通讯录的联系人姓名从最上面一直滑倒最下面,一个一个地甄选。最后,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拨通了那个号码,然而,对方却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正忙”的提示音。稍顷,她终于再次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她用带着哽咽的声音说到:“喂?妈妈……” 沈铭德被杨广城在半夜里打来的电话解救了出来。他如获大赦一般地迅速起床穿衣,跳上汽车,驶向了市中心医院。深夜清冷的空气让他有种异样的舒心感。杨广城的电话终于让他找到了逃离失眠的借口,同时,杨川的苏醒或许又会让他得到一块谜题中的宝贵拼图。 这一次与杨广城的见面让沈铭德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从远望去,他那张胡子拉碴的,更显苍老的脸却让沈铭德感觉见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正坐在住院处大厅里的杨广城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见到沈铭德从大门口走进来,他便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在通往杨川病房的路上,杨广城边走边介绍起情况来,直到乘电梯来到五楼后经过拐角处的护士站时,看到护士给他们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杨广城才压低了高亢的声调。 从杨广城的讲诉中得知,原来杨川在几个小时以前就已经苏醒了过来。他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基本上恢复到正常水平。医生随即为他做了检查,并简单的进行了精神鉴定。之后认为杨川依然处于恢复期,但从检查的结果来看属于正常。警局负责这项调查的警员小刘在接到通知后立刻来到了医院。在父亲杨广城,警员小刘,还有一位护士的陪同下,杨川回忆起了那天下午他失踪的经过。 那天,也就是17日上午,杨川随同周腾飞一起到那个一直被周腾飞称之为“西坡湖”的地方进行实地考察。进入山林之后的经历基本上与沈铭德还有杨广城他们相同,杨川也看到了密密麻麻挂满了树梢的“蝈蝈笼子”。而周腾飞却很轻松的对他解释到:“别在意那些东西,吓唬人的”。然后又教给他在枝叶繁茂的树林里,不能只用眼睛来辨别方向,用心去听也是很重要的之类的事情。杨川跟着周腾飞走了一段时间,学着周腾飞的样子,非常用心地去听,他好像也能听见山间溪水流淌的声音。他们俩东转西拐地在那片山林里走了一段路。杨川便感到四周开始起雾了,却还是没有看到西坡湖。那大雾变得越来越浓,杨川的心里有些恐惧,他想转身离开。但周腾飞却不以为意地嘲笑起他,说到:“叫你平时别看那么多怪谈故事和灵异视频,现在起作用了吧”。片刻,绕过几棵大树之后,周腾飞就显得非常怪异,他轻拍了杨川一下,就说到:“你看,那湖不就在前面?“然后,他就径直向前走去。那大雾就像又生命一样,一口就把周腾飞给吞了。当时,在周腾飞走进大雾之前,杨川还想拉住他问个明白,然而他伸出的手却抓了个空。 杨川以自己身边的大树为中心,在不远处查看了一圈,又徒劳无功地回到原地。他呼唤起周腾飞的名字,然而,一直也不见周腾飞的回应。迷雾,树林和那些悬挂着的,诡异的东西让他恐惧到了极点。而突如其来的,他感觉自己被看不见的人或是某种力量拉住向一个方向拖拽,成了他崩溃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疯狂地挣扎着,扭打着,但那似乎那股力量极大。在扭打的过程中,他好像碰触到了衣服和人类皮肉的触感。然而当时,在慌乱之中,他完全没有在意。他就像个疯子一样咆哮奔跑,对着前方的迷雾奋力挥拳,直到他猛然扑进了水中。在惊恐之余,杨川感到自己落水后一位自己要被淹死了。他紧闭双眼,在水中挣扎,还呛了好几口水。等到他筋疲力尽时才缓缓地从水中站了一起。原来他就浸泡在那个他们要找的湖水里,而刚才他挣扎了半天想要摆脱的湖水只是抹过他的大腿。 此时,他听见了远处的人声,本以为是有人来救助落水之人,便往人声传来的方向慢跑过去。然而,随着声音渐进,他听出那是一连串的愤怒吼叫声,咒骂声,还有喊打声。杨川转身跑开,之后找在山林里找到一个树洞就躲在里面。那些喊叫声似乎并不见远,就在他听力范围内徘徊着。他感觉那些声音像是在搜索什么,他感觉应该是在搜索他。他害怕极了,蜷缩在树洞里一动也不敢动。声音逐渐消停下来,安静与疲劳混合而成的困倦格外美味。当杨川再次睁眼时,似乎太阳正在收回最后一抹余晖,他爬出树洞,感觉身体更加疲劳,酸痛。那种疼痛感犹如旋风一般冲上他的头顶,使本来就昏沉的头脑更加麻木。他如同行尸走肉似的晃过了几棵树,便在一片落叶之中沉沉睡去。杨川再次醒来是因为寒冷,他的牙齿打着颤,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着,即使他把身体卷成一团也无法抑制这种恶寒。杨川知道,自己是在高烧。在他意识尚存时,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回到来时的公路上求助。然而,他的意志力没有坚强到让他有勇气爬出至少残留着一丝温度的落叶堆。 后来,杨川被送到医院的经过沈铭德都已经知道了。警员小刘结束了询问,还安慰着他们,说那片林子的确有些吓人,有几个人就在那里迷了路,幸好林子不算深,又靠近公路。杨广城送走了小刘,给沈铭德打了电话,然后再次回到病房陪儿子聊了一会儿。他说杨川这次真是被吓坏了,直到刚才还是噩梦不断。杨广城现在有些担心儿子会不会受到什么刺激,于是喃喃地讲起了杨川跟他说过的梦来。那些梦很离奇,而且好像还遵循着某种逻辑顺序。开始时,杨川感觉被置身于一个扭曲的,广阔的空间里,随着做梦的时间长了就像看电影似的能够看见更多东西。后来他看到了巨大恐怖的物体,他甚至不能用语言描述出来。杨川发誓,那是他在任何影视作品中都没见过的,在任何怪异猎奇的书籍中都不曾读到过的形象。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个东西正在盯着他看,虽然他看不见那庞然大物长着眼睛,但就是能感觉到那东西在注视他。刚才,正当他清醒时,他居然也能感觉得到那样的视线在观察着他。 “哎?这两天你去哪儿啦?好几天没有你们俩的消息。”杨广城忽然止住了话头儿,质问起沈铭德来。 于是,沈铭德就将他和萧静重返榆树沟村还有戏校里的离奇遭遇跟杨广城讲诉了一遍。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提起今天拜访那个搬家女孩的事,甚至就连将今天的事告知杨广城的想法都没有。 杨广城却十分兴奋地说到:“你们被那个活尸追杀时候的那个电话,那是我打的。” 沈铭德满脸狐疑地问:“那么晚,打电话?” 杨广城说到:“是呀。你看你,你都忘啦。头一天,你们要去榆树沟。我不是打算留在市内陪儿子嘛。后来你就让我去查一下那个叫高山杏的身份。正好那天,我查到点儿信息,刚回到医院,就打电话给你。你当时把电话给挂断了。我就琢磨着,你那边一定有事儿,所以我就一直没联系你。等着你再打电话过来。” 沈铭德垂下头,用食指和拇指按压按摩着自己的鼻梁。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他感觉刚才杨广城说的都已经是去年发生的事情了。 杨广城看着一脸疲倦的沈铭德无力地点了点头,他便接着说:“那个高山杏不是凤阳艺术学院的学生。哎,你别激动,听我说完。高山杏啊,她在凤阳艺术学院上学,但不算学院的学生。你听我给你从头解释一下。我那天去了凤阳学院,就问这个事儿。可是管理学生的老师一口否认高山杏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还查了电脑里的资料。后来她的意思我明白了。近几年的确没有高山杏这个学生,如果这个学生毕业了好多年,那她也没法帮我查。后来,在走廊里,有位男老师叫住了我。这位男老师认识高山杏。他刚才也坐在那个办公室里,我的话他都听见了。从他嘴里我才知道,高山杏这个学生有点特殊。她不是正经考进那所学院的。而是某个大人物把她放进那所学院的。就以高山杏那种文化课的成绩,根本考不进任何大学。好在,这姑娘舞跳得好。既然还有背景,所以学院就收下了这个学生。其实呀,让她进学院的那个人和学院方面也不打算给高山杏什么学历,学籍之类,甚至都不用她毕业。就是把高山杏养在学院里。这都得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难怪高山杏说自己是大学二年级学生。原来她一直没毕业。”沈铭德嘟哝道。 “别急,还又更有意思的事儿呢。”杨广城接着讲到:“就是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高山杏就失踪了。那个老师给我讲完这些,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和这个老师约了,晚上一起喝点酒,再聊聊。没想到,他也挺感兴趣。就这样那天晚上,我喝到半夜才给你打那个电话。那个老师叫什么‘斌’来着。他不太愿意留下自己名字,但他对高山杏这件事儿挺感兴趣,一直想找人说道说道。他曾经也是凤阳学院的学生,和高山杏就算同年级。高山杏一直都很神秘。据说,学校还单独给她准备了一间宿舍。听一些女生说,她的宿舍就在女寝四楼西侧的紧里面。因为学校那几年没招到那么多学生,所以四楼西侧的女生宿舍一直空着。那地方阴森森的,天一黑,那一侧连灯都不开。其实,大多数同学也见不到高山杏。就算见到也就是一走一过的事儿。别说跟她说个话,连召呼都不会打。有一天夜里,很晚的时候,住在四楼东侧的两个小姑娘从走廊上的厕所出来,正好看见高山杏从西侧楼梯口上楼回屋。后来,各种传闻就在学校里传开了。有人说高山杏是不是做了陪酒女之类的。可是很多人都表示不太可能。高山杏那时候留着齐耳短发和齐刘海,露出的脖子都能看清凸起的脊椎骨。她似乎身上没有脂肪,被皮肤包裹在里面的肌肉棱角分明。用那老师的话,她看起来就像‘火柴人’似的大头娃娃。谁要是找她陪酒,那这为的口味还真是特殊。高山杏总是独来独往,经常深夜独自在练功房里跳舞。偶尔去上课,也就是在教室最后一排坐一会儿就会消失。二年级时她交到了一个男朋友。大家都说这世界上果然有人会喜欢另类的骨感类型。从那之后,高山杏似乎改变了一些。虽然还是那么阴郁,但在服装上就不太一样了。记得一次上课时,老师看到高山杏穿着一件白色和粉绿色的横条纹t恤,还有牛仔短裤。偶尔还会看到她带上一个亮闪闪,像王冠一样的发卡,或者有卡通装饰图案的发卡。 就在二年级的那个秋天,老师被邀请加入了一个小组。这个小组说是要去找一个看不见的湖。你明白嘛?就是那个湖啊。老师惊奇地发现高山杏和她男朋友也在这个小组中。他们准备了大概一个星期左右。老师在那期间也是第一次与高山杏说话。现在他回想起来,高山杏这个人不仅行为神秘,相貌古怪,而且说出话来还挺吓人。说是准备一个星期之后出发,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他们就是每天要阅读一些关于那个湖的传说,夜里还围在一起讲鬼故事什么的。老师估计就是为了这次探险营造气氛的把戏。一周之后他们出发了。高山杏就是小组的向导。她还不时地给大家讲一些某头没脑的恐怖故事,吓得其他两个女孩嗷嗷乱叫。什么?你问我高山杏讲了什么故事?这事儿我也问过啦,但是老师记不住了。他好像没怎么听,也没信什么鬼故事的。后来,在那片山林里,他们经历的事情就和我们差不多。有几个人还走散了。等到放假回到学校,老师才发现,小组里有三个人没回学校。据说,其中两个人那天被吓疯了,之后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高山杏的男朋友倒是回来了,可是不久就办了停学手续。老师和另外两名同学还好好地学院里上学。但是从那以后,谁都没再看见过高山杏。老师本来成绩就很好,人缘也不错,有在高山杏的男朋友的帮助下,毕业之后就直接留在学院里工作了。你知道高山杏的男朋友是谁嘛?” 见沈铭德凝思苦想之后摇头,杨广城得意洋洋地说到:“陈怀志。” 第二十六章 医院凶影 上 “陈怀志”这个名字在沈铭德的耳边如同惊雷一般炸响。陈怀志,陈勇毅,高山杏,高伯文,高仲臣,这些人物又在他的脑中过了一遍。他又一种感觉,他觉得这些人的关系是那么的紧密,却又又很松散。高伯文和高仲臣的关系不管怎么样,但目前可以看作是一个人。陈勇毅与高伯文合作,又相互提防。高山杏似乎不是被高仲臣或高伯文送进湖边村的。火灾发生以后,高山杏就去上学了,好像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似乎已经获得了自由。然而,从故事里发现,高山杏后来又一次主动地参与到了导致自己失踪的事件当中。陈怀志,这个人似乎也不想沈铭德曾经认为的,是一个被父亲拉近来帮忙的人物。高山杏的故事让沈铭德感觉,陈怀志是主动参与进这个事件的。他们这些人都是被那个看不见的湖,还有那桩“生意”联系在一起的。其中好像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老溜。老溜在村里时叫做“老臭虫”,是账房先生。后来被榆树沟村民送进精神病院,随后又住进了陈勇毅建立的永宁康复之家。 “你还记得陈勇毅是怎么起家的?”沈铭德突然扭头向杨广城提问。 杨广城想了想,说到:“不是说陈勇毅原来跟着一个小建筑公司的老板干活。后来老板跑了,他借了钱,接手了建筑项目。后来就赚钱了嘛?” 沈铭德摆了摆手,说到:“这我都知道。还有什么传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杨广城舔了下嘴唇,又摆出一副讲故事的状态,说到:“关于陈勇毅的传说可就多啦。哎?就是他最初接受的那家小公司,就有个传说。这事儿一般人不知道。我一战友过去就在那家公司当过保安。说是陈勇毅原来的老板跑路是因为中了邪啦。你想想,当年陈勇毅接受的那个项目多好。要不是那老板无心管理,怎么可能转让给他?而且,干房地产,那都是真金白银。哦,对了,你也差不多是干这行的。那个老板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以后,就跑路到南方去了。陈勇毅就接收了那个项目。据说,他拿出好几样祖传的宝贝来,通过质押拿到不少钱。那些宝贝,个个是古董,不少都是古代皇宫里的东西。就靠那个项目,陈勇毅就赚钱了。过了几年,那个小老板回来了。过不多久,小老板就内谋杀了。那人死得不明不白,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沈铭德点点头。看来,老溜在陈勇毅成功的道路上还真是个“贵人”。想到这里,沈铭德又问:“凤阳艺术学院和陈勇毅有什么关系嘛?” 杨广城说到:“凤阳学院是一所公立学校。至于陈勇毅有没有在里面掺和,咱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刚才提到过的那个楚瑶倒是艺术学院的名誉校长。” “楚瑶有什么传闻?”沈铭德眼中放光地问到。 杨广城挠着头,回忆似的说到:“人家是大明星,除了一点圈内的八卦绯闻,也没什么传说。虽然她也是本市人,但人家基本上也不回来。哎?我想起来啦,有个传说挺有意思。楚瑶的原名啊,叫做‘楚山杏’。后来,成了明星以后,觉得太土,才改成现在的名字。” 高山杏和楚山杏这两个一样的名字真是让沈铭德浮想联翩。两人的关系似乎非常紧密,不过就算想明白,好像对于整个事件也没什么帮助。目前,最让沈铭德困扰的,其中一件就是,谁?又为什么?把高山杏养在凤阳艺术学院里。从已知信息来看,高山杏是可以镇压邪祟的“镇女”。难道艺术学院里闹鬼啦?是不是陈勇毅的小少爷获了“长生”总是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在他身边安放一位“镇女”来保护他?可是他为什么又把高山杏送进了那个湖边村呢? 另一见更让他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命。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怨鬼”就会来找他。不过杨广城告诉他的,关于那个小老板的故事都是给他一点想法。当时,已经得了“长生”的陈勇毅是不是觊觎公司的那个项目,就诱惑他的老板去了湖边村。在村里,小老板得到了和沈铭德相同的烙印,于是跑路了。过了几年似乎都没什么事,所以就回到了本市。结果因为没有消除烙印,没过多久就被杀害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好像离开这座城市也是个办法,大不了就移民到国外去。 沈铭德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大批量死亡。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过度用脑,还是身体已经精疲力竭,他感到困倦得不行了。沈铭德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钟,已经是25日凌晨两点多了。他的大脑已经拒绝思考,耳中听到杨广城的声音就像在水里一样模糊。他转头扫视,看见的事物却都带有一些残影。他们坐在杨川病房前不远的走廊里,走廊天棚上的灯还有几盏亮着,光线不刺眼,也不算黑暗,正好可以看见走廊尽头一个人迅速爬过。走廊干净至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清冷的光,他的耳朵里还能听见自来水管的滴水声。那声音“啪嗒……啪嗒“的缓慢,且有节奏,如同山洞里的钟乳石笋滴下的水珠砸在地上的水坑里,又在回声的作用下被放大。水坑积满了水,汇流成溪,沿着山坡流淌下来。山溪在山间流淌,经过一片树林,那树枝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球状物体。沈铭德猛地惊醒,把身边的杨广城吓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在杨广城的肩上轻拍了两下,然后起身,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他胡乱地将自己脸上的水珠抹掉,对着洗手间里的大镜子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那些胡茬子已经不受控制地破皮而出了,或许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它们处理一下。一位佝偻着背的男人从沈铭德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经过。他在镜子里留下的身影让沈铭德感到好笑。早已经是夏季的时间了,那个男人居然还裹着个厚重的军大衣,而且大衣的毛领还被立了起来紧贴着面颊,估计是也在发着高烧浑身感到寒冷的缘故吧。沈铭德在心里暗自揣测着,随后也跟出了洗手间。他在洗手间的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环顾了一下两边的走廊。连个人影都没有,夜晚的住院部真是宁静。他回到杨广城坐的位置,发现这位老哥依然可以把两颗眼珠子瞪得溜圆。见沈铭德回来,杨广城又是找到一些没头没脑的话题,聊了起来。 一位护士,经过他们两人面前,用一种厌恶的语气,俯下身来,用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斥责到:“你们别在这里聊了,偶尔也得考虑一下病人吧”。杨广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跟着沈铭德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站在住院部大门前的广场上,两人分别点上一支香烟相对而视。凌晨清凉的微风拂过沈铭德困倦的面颊,带着一点湿黏,还裹挟着白天的一丝温度。或许又在尼古丁的刺激下,让他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突然,杨广城“咦”了一声,眼神飘向沈铭德身后的头顶上方。沈铭德也被吸引,转过头去。借着住院部大楼周围明亮的灯光,他看见一个人形的阴影鬼头鬼脑地从大楼的背光处爬了出来。那种爬动的姿势熟练又平稳,攀爬高楼的动作就像在平地上爬行一样,毫无吃力的感觉。阴影的四肢成蛙形,而当它在平滑的大楼外壁上横向爬行时,感觉更像一只巨大的壁虎。它全身贴合在墙壁上,伸出左臂的同时也抬起后退,之后将身体拉向前方的时又伸右臂抬左腿。这些动作几乎就和所有四足动物在地上爬行时一样,然而这个阴影却是用这样的姿势在墙壁上横向爬行。这阴影似乎完全不用考虑支撑点,或寻找着力点,它就像被牢牢粘贴在墙壁上一样。 阴影在五楼的一扇窗户旁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将那窗户拨弄处一条缝隙。观看到这一幕的两人几乎同时将“那是什么?”的疑问和半根香烟一起抛掉,带着“它想干什么?”的疑问迅速奔向住院部的电梯。当沈铭德和杨广城两人乘坐电梯到达五楼时,只听见走廊里传来的一声短促的惊叫声。一位护士手掩口鼻摔门而出,逃也似的朝他们的方向跑来。杨广城不由分说就向护士跑出来的病房奔去,沈铭德紧随其后。 他们闯进杨川的病房,借助昏暗的光线,他们只见一人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病房里什么都没有。那张病床的枕头上也是什么都没有。沈铭德按开了墙壁上的灯,在灯光的照射之下,两人看见那个枕头已经被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喷溅出的血迹在墙上形成了一个利剑一般的图案,一股细小的血流依然不断地从被子里面喷射出来。被惊呆的杨广城正想扑上去查看,就被沈铭德一把拉住。然后,他拖着泪流满面的杨广城来到走廊,此时,外面的脚步声一片混乱。几名医院保安和护士跑了过来,大声叫喊着保护现场和报警。沈铭德拖着杨广城回到拐角处的护士站,叫喊着要求查看监控录像。他那似乎要吃人一般的恐怖面容让值班护士手足无措。几分钟后,沈铭德又把杨广城搀扶进了位于地下一层的保安室里。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人留守,好像所有的保安全部出动赶往现场了。沈铭德见这个保安系统似乎和自己公司里使用一样,便熟练地操作起机器。很快,事件发生前的画面就呈现在电脑屏幕上。 正如沈铭德察觉的那样,夜晚的住院部几乎毫无人气。冷清走廊上的一排排塑料椅上只坐着杨广城和沈铭德两人。画面又切换到了杨川的病房里,那大概是沈铭德刚来到医院与杨广城见面时的录像。那时候的杨川在病床上翻来覆去,似乎是失眠了。沈铭德把录像快进了一段时间。此时的杨川好像又一次沉沉睡去,他呼吸平稳,在微光的仪器的光线下仿佛还可以看到病床上的被子有节奏地起伏。由于监控摄像机角度的问题,他们几乎看不见杨川的面部。沈铭德把脸凑近屏幕,一帧一帧的查看着画面。好像是想确定杨川在这个时候依然活着。杨广城也止住了眼泪,瘫坐在屏幕旁的椅子上于他们一同凝神查看着。又过了好一会儿,房间内仍然没有任何异常,他再次快进了录像。突然,在快进画面的雪花中,他们看到一个物体的轮廓移动了起来。沈铭德马上暂停了画面,然后把录像倒了回去。两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生怕漏掉一丝一缕的细节,如果人类的视线有力量的话,那屏幕此时应该已经被他们瞪碎了。 大约过了数秒钟后,他们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从摄像机对面的窗缝中冒了出来。沈铭德觉得那窗户被打开的缝隙非常狭窄,他并不认为有人能从那里钻出来。他的话音还没落,事实就给了他一记沉重的耳光。那个轮廓犹如一片黑影,它扭动着,摇摆着,然后就像一卷纸张一样舒展开来。沈铭德可以清晰的分辨出那个黑影突出的头部轮廓,然后在夜视摄像头的反射下看到那个轮廓上两个白色光点,那显然是双眼睛。片刻,那东西的一只手臂也挣脱了束缚,朝向它前面的,大约两,三米以外的病床伸去。之后,一件更让他们匪夷所思,目瞪口呆的情景出现了。那条伸出的“手臂“真的像一个会随着光线的角度而变化的影子一样被逐渐拉长。同时,那条”手臂“的小臂部分开始分裂,变成了无数根如同鞭子一样的东西继续接近杨川的头部。每一条分裂出的”鞭子“都仿佛获得了生命一样,蠕动,扭曲地继续向前伸展着。或许那不是”鞭子“,或许用蛇或是虫子来形容,沈铭德觉得会更加恰当。那些分裂出来的东西犹如嗜血的毒蛇一般,在杨川的头部上方仰起了蛇头。组成了一个类似于张开的花朵一样的造型,之后便一口吞下了杨川的头。杨川在被子里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没过多久,照在他头上的东西猛地一扭,就像关闭了收音机的音量旋钮一样,床上的抖动瞬间静止了下来。虽然这监控没有录音功能,然而两人却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头部就被包裹在那东西里,被慢慢地扭断,分离,摘下。一股股液体从被子里面喷溅出来。这一系列的情节,在场的两人都不忍看下去了。 那阴影做完了这一切,就像一条蛇一样从窗缝里溜进来。它站起的身子就跟普通人类几乎一样。它走到门口,从门缝将人头递了出去。沈铭德立刻切换到走廊上的摄像机。他忽然不由得睁大双眼,只见站在走廊上的那个人穿着厚重的军大衣,还用竖起的大衣领子盖住了自己的脸。这门里和门外的两人似乎心理素质极好,或许是他们干惯了这种杀人分尸的恶事,居然在门口还攀谈了几句。直到那个军大衣察觉到有人过来,才用大衣包裹住人头离开了病房门口。而病房内的阴影杀手却没有随即离开。不久,那位护士走进了杨川的病房。此时,阴影杀手就躲藏在墙壁与敞开的房门间的夹缝里。护士用手电查看了一下病房。无意间她好像看到墙上的血迹,察觉到屋内的异样。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了杨川的病床,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就在这一过程中,阴影杀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背后溜出了房间。 阴影杀手并没有走远,它随后便潜入了隔壁的病房内。它在病床上查看每一张病人的脸,似乎是在寻找另一个下手的目标。 “在找什么?”杨广城盯着屏幕疑惑地问。 “我……”沈铭德以低沉的声音含糊地说到。 杨广城:“什么?” 沈铭德忽然变的惊恐万分地说:“我,是我,它在找我。” 沈铭德一边惊恐地说着,一边揉搓自己的右手腕。杨广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问到:“你是说那个‘鬼手印’?” 沈铭德仿佛没听见杨广城的话。快速地在保安室里踱步,口中念叨着:“杨川。杨川是不是在湖边被一种力量拉住了。我猜他也被烙印了!高伯文说那是‘怨鬼的印记’。白衣女人说被烙印的人都得死!为什么杨川在医院躺了这么多天都没事?只有今天我来了,他就被杀了?那东西冲着我们俩来的!它想一起干掉我们两个人!不行,我得走,我得离开这里……” 沈铭德匆匆地走到了门口。突然,他把保安室的大门反锁了起来。然后他转身背靠在门上,一脸无助地望着杨广城,说到:“那东西可能就在门外。我该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医院凶影 下 杨广城和沈铭德对视了一会儿,又转过头从监视器上观察着那个阴影杀手,说到:“我不知道那东西在找谁。不过咱们不能冒这个险。你不能留在这里,你必须离开医院。如果那东西知道你在医院,所以才来的。那么你突然离开,换个地方躲起来。估计暂时它还找不到你。你现在赶紧走。” 沈铭德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杨广城回过头去发现他还是靠门而立。 半晌,沈铭德紧张地询问到:“还是报警吧?” 杨广城气冲冲地走到沈铭德面前,把一根食指伸到他两眼之间,咬着后槽牙说到:“这是杀人事件。警察一会儿一定会封锁现场。你就出不去啦。他们会问题一堆问题,把你留在医院里。那东西可以不紧不慢地找机会杀了你。所以趁现在,快走。” 沈铭德怯怯地问:“那东西可能就在外面。我一出去,可能就会被杀……” 没等他说完,杨广城扯着领子将沈铭德拉到监视器前,指着屏幕说到:“那东西在五楼。你在地下一层。你上楼,跑出大门,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过几天,我再跟你联系。我可以留在监视器前,帮你指路。现在快走!” 杨广城用力将沈铭德向门边推去,自己又坐回了监视器旁。沈铭德伸手开门,同时又问到:“那你怎么办?” 杨广城咬牙切齿地说到:“那东西害我儿子,我也不能让它好受。如果我出事了。明年的今天你就给我和我儿子多烧几个纸钱。你要是再不走,明年就得我给你和我儿子上坟了。” 沈铭德也不知这老头儿说得是气话还是笑话,他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保安室。临走前,杨广城还把一个对讲机塞进了他的手里。 从夹杂机械杂音的对讲机里,沈铭德听到了杨广城的指示。他从狭窄的电梯间里走出来,快步穿过大厅,跑向住院部大门的方向。正当医院住院部那扇玻璃大门触手可及时,两辆警笛呼啸的警车停在门口。四名警察迅速下车,还朝着他挥了挥。沈铭德瞬间僵立在原地。怎么办?逃跑吗?警察会立刻冲上来把我当成嫌疑犯逮捕。不逃嘛?还是会遭到盘问。留在医院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四名警察已经向正门走来了。沈铭德急中生智,他的余光在旁边那个无人的门卫室里看到了一件保安制服。 四名警察走进大门就看见一位身穿制服的保安走上前来迎接他们。这件制服虽然有点小,但穿在沈铭德的身上还是显得非常精神,干练的。 一位警察开口道:“什么情况。” 沈铭德提起精神回答:“报告警官!发生命案,现场在五楼。队长让我在这里迎接你们,同时防止闲杂人等进出。” 那位警察笑了一下,说到:“咱们是片儿警,警官还没到呢。我们现在主要得保护现场。你说说今晚有什么情况吧。边走边说。” 沈铭德一脸无奈地陪同四位警察走向了电梯。突然,沈铭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查看了一下,上面有一条杨广城刚刚发来的信息:“保安下楼。你跟他们见面就穿帮。带他们走楼梯。保持手机通话,我能听见你们对话,可以帮你。” 沈铭德此时两眼发黑。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安分守法的小老板,最近怎么什么事都让他摊上了?就在电梯即将来到一层大厅的瞬间,沈铭德突然想到了那个带走了人头的“军大衣”。他立刻对警察说到:“刚才我在巡逻时,看到楼梯间有几滴血迹。本来一位是有人流鼻血了。后来听说被害人的头被带走了。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四名警察立刻分成两队。两个人直接乘电梯到五楼,其余两人跟沈铭德走楼梯。他刚带着两位警察踏入楼梯间,就听见身后“叮”的一声悦耳的响声。随后,三个人在一楼到五楼的楼梯间里仔细搜索。可是完全没有找到血迹,或是任何可疑的痕迹。沈铭德带着一种无力感登上了通向五楼的最后一阶楼梯。他看见两名警察已经封锁了杨川的病房,走廊上还是与以往一样的冷清。值班护士还在护士站里,病人们似乎还沉浸在梦乡里。 一名警察开口向沈铭德询问到:“你们今晚的值班保安有几个人啊?” 沈铭德现在满脑子都像浆糊一般。他回忆着刚才感到五楼来的保安大概有三人。不过他觉得这么大的住院部,三名保安是不是太少了一点。于是,他随口答道:“八名。” 站在旁边的一位年轻警察忽然惊讶道:“什么?八个人?比值班护士人数都多?” 沈铭德立刻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正当他思考如何解释时,只听见对讲机里传来一声嘶吼:“陈队!你从急诊那边带来的四个人快到各楼层查看一圈。小沈!小沈!你给警察说明情况后,开到监控室来。这边有条线路又问题!” 警察笑着说到:“你们增援还挺快的。这边没事了,你快去忙吧。” 沈铭德如获大赦一般,一溜烟地跑到了电梯门口。心里怀着一份安心和一份焦急快速地按动了几次下行电梯的按钮。他感觉自己已经耽误的许多时间,那个怪物可能已经在某个地方躲藏,并随时准备伏击他。不过,只要有杨广城观察着监视器,随时向他汇报怪物的位置,他至少会感觉安心一点。二层……三层……这部电梯就像一位年过九旬的老妪,慢慢悠悠地上五楼晃悠着爬上来。 “喂!你等一下。”一个年轻的女声从沈铭德身后传来。糟了!可能是护士。刚才自己和杨广城在五楼走廊上聊到半夜。这护士们早就记住了他的脸。如果现在看到他穿着保安制服,会不会把他当成可疑人物交给警察?沈铭德心里琢磨着。然而,就在次期间,女人的脚步声迅速接近。随即,他便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沈铭德只好回过头去,之见一位身穿洁白护士服的娇小女人站在他的右边。 护士锁着眉问到:“呦,你怎么啦?牙疼啊?” 沈铭德不敢直视护士,伪装出痛苦的样子,扭曲着脸。他用左手遮住半张脸,托着腮。听见那护士这么说,他顺势点了点头。 护士倒是很执拗,她拉扯着沈铭德手,强硬地说到:“来,让我看看。没事,我帮你看看。” 沈铭德坚持不肯将手拿开,焦急地问到:“你有什么事吗?” 护士答道:“你一会儿巡逻时,到二楼。告诉廖姐一声,我在五楼呆会儿,先不回去了。” 沈铭德听见这番话倒是放下心来,慢慢放松了遮掩自己的左手。护士用手电查看了一下沈铭德的牙齿,纳闷地说到:“我过去也学过牙医。不过你这牙好像没发炎。是不是有其他问题?明天你去拍个片子吧。如果感觉很疼,一会儿到二楼问廖姐要两片止痛药。” 沈铭德安心地点点头,道谢后踏入电梯。正当电梯即将关闭时,那护士突然一把将门拦住了。沈铭德心里突然一慌,将已经放下手“啪”的一声有一次拍在自己的脸上。 护士站在门口,一副不依不饶的表情,说到:“你把自己的脸抽肿了就能只好牙疼吗?哦,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一会儿把这个交给了解。记得要两片止疼药。” 沈铭德结果那个“重要”的东西,原来事一串钥匙。他挥手向护士致意,就直接按下了关门的按钮和下楼的按键。他将那串“重要”的钥匙放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感觉大脑中犹如浆糊一般乱成了一团。今晚杀害杨川又追赶自己的怪物显然不是活尸。那东西与自己在戏校里所看到的怪物属于完全不同的“品种”。它的体型较小,更像人类,倒不如说更像人类的影子。它的智商似乎要比活尸更高,可以与人交流,并且能够主动寻找目标。难道那就是高山杏化成的“怨鬼”嘛?不,不,不,那绝对不是!那东西从体型,还有行为举止上来看应该是男性。那东西难道真是通过手腕上的标记找到医院的嘛?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可以准确地定位杨川。因为杨川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有移动。可是它却不能准确地找到我,是因为我一直在移动的缘故吗? 突然,沈铭德思绪被一阵对讲机里传出的噪音打断了。紧接着便听见杨广城的嘶吼声:“阴影杀手从监视器里消失啦!我不知道它现在哪里!” 沈铭德顿时像个被从梦中惊醒的人,不明所以地在电梯轿厢这个并不是很宽阔的空间里四处扫视。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电梯一震,好像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轿厢的顶棚上。不知道是不是跟这次的震动有关,电梯里的灯变得电压不稳似的忽明忽暗起来。沈铭德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抬头望向顶棚那个维修出口。那出口的盖门正被某种力量向上牵引。不许多久,他便通过盖门被掀起的那条缝隙看见了电梯轿厢外面的一片黑暗。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沈铭德看见了一双寒光凛冽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镶嵌在黑暗中一样。甚至让他怀疑,那是不是黑暗本身所生出的双眼? 沈铭德望着那双眼睛,背靠在电梯操作面板上。他的右手在胡乱地,急速地按动操作板上的按钮,希望电梯能够快点停下来。“叮”的一声,电梯果然停住了。他急忙转过身去,等待梯门一打开,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冲出电梯。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电梯停靠的是住院部的二楼,并不是一楼大厅。 沈铭德已经顾不上是几楼了。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他便将一只手臂伸了出去。还不等电梯门完全开启,沈铭德就已经从门缝中挤了出去。他慌不择路地转向了距离自己最近了右侧走廊,似乎身上所有的细胞都在指示着他不管那条路,现在只要能快速逃离电梯找个地方藏起来就是最正确的选择。右侧的走廊没有亮灯,空无一人。沈铭德一头扎进了对面的一扇门里。这个宽敞的房间好像是一间多人病房。长方形的房间里,前后各有一扇门,门的对面是一排明亮的巨型玻璃窗。窗外的路灯反射进室内,沈铭德可以看清房间里摆放着一排排的空病床。他跑到房间中央位置,在一张病床下躲藏起来。他将脸几乎贴在地面上,透过床单下面的露出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四周寂静无声,在几乎凝结的空气中,沈铭德感觉就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虽然这几天里他已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可是他一点都没有适应。不过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不少。至少在躲藏之后第一时间就关闭了对讲机,并将自己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沈铭德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章创下潜伏了多久。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偶尔街面上会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车上了灯光透过巨型玻璃窗照亮了又滑向大门,之后湮灭在黑暗中。他缓慢地从病床下面爬出来,半蹲半跪地依靠着那张床环顾四周。因为是二楼,借着窗外的路灯,室内并不算视物不见的漆黑一片。可是,在这个约有七,八十平的空间内,他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正当沈铭德打算起身离开时,一辆汽车从窗外疾驶而过。明亮的车灯映射在后门,然后照亮墙壁,又滑向前门处。沈铭德无意之间扫视到靠近前门的墙壁的一团黑影。那是一个爬伏着的倒影,漆黑的一团分不清头尾。他看到了无数条细长如蛇一般的东西在那团黑影旁边蠕动。沈铭德抬头望向天花板,之见那团黑影的实体正爬在天花板上,就像一只等待猎物的蟾蜍。 他心中一慌,迅速地蹲下,再次躲进了病床底下。然而,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那串“重要”的钥匙撞击在了病床的金属支架上,发出一串刺耳的响声。“该死!怎么这么倒霉!”他心中不由得咒骂着。那怪物显然察觉到了声响,开始行动了起来。沈铭德紧贴在地面上的双手似乎能感受到地面上细小的振动。他能够看见一双赤脚先自己的方向缓慢移动而来。 那双赤脚来到沈铭德躲藏的病床前。那是一双人类的脚,五根脚趾,脚掌宽阔厚实,上面似乎结了一层老茧。在昏暗中的细节已经看不清晰了。怪物缓慢地弯曲膝盖,蹲伏下来。猛地解开了床单,只见到一串钥匙安静地躺在地上。沈铭德就在那怪物向自己移动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穿越了过道,在对面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下躲藏起来。那怪物似乎很好奇地拾起那一串钥匙,贴近自己的眼睛观察,用鼻子闻了闻,之后毫无顾忌地将钥匙甩向一边。随后,怪物好像又沿着那条两排病床间的过道继续巡视去了。当怪物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沈铭德才放松了一些。他沿着一排病床,从传下小心翼翼地穿行,向门口移动。不时的,还停下来,压低脑袋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就当沈铭德已经移动到门边时,他停住了。他在犹豫是否要推门离开这个房间。他实在害怕就在自己推开房门的一瞬间,那怪物就出现门口,或者从背后扑杀过来。于是,他安静地蜷缩在那张病床的下面,等待。 不知在床下呆了多久,沈铭德感觉自己的小腿都有些麻木了。他这时才想起了已经静音的手机。或许可以联系杨广城,让他查看一下怪物的位置。他打开手机,发现数分钟前,杨广城已经给他发来了多条信息: “那东西就在二楼!快躲起来!” “你现在哪里?我看不见你?” “那东西能在天花板上移动!像壁虎一样!” “喂!你还活着嘛?” “我看不到那东西了!你在哪里?” “告诉我你还活着嘛?” …………………… “那东西已经到三楼了。你在哪里?还好嘛?” “我必须离开监控室了。如果你安全了,发信息给我!” 沈铭德大致看了一下这些信息,连忙给杨广城发去一条自己还活着的信息。之后,他便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病房的那扇门。他按照“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找到了楼梯间,沿着楼下来到一层大厅。此时的大厅里已经布满了人。有身着制服的警员,有穿便服的警官,有几名护士和保安。大门外警灯闪烁,非常耀眼。可是沈铭德并没有一种获救的喜悦感,而是非常紧张。他一刻都不想被耽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间医院里。他的大脑已经决绝运转,如果被警方盘问,他一定会把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他不期待别人能相信自己。他只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能快点解决。自己手腕上的“诅咒”能快点消失。他害怕一旦自己不能再逃,不能再躲,一旦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太久,就算有警方的保护,自己也会像杨川那样被杀害。 沈铭德下定决心,他必须溜出医院。好在,当他进入楼梯间附近的洗手间时,那里的窗户可以打开,并且没有装防盗护栏。他就是这样,在夜幕的保护下,徒步离开了医院。沈铭德独自走在凌晨的街道上,他的面前迷雾漫漫。在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城市里,沈铭德似乎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他只是本能地向远离中心医院的相反方向走去。 第二十八章 救赎 熟睡中的沈铭德忽然感到面部传来的一阵刺痛,好像蚊虫的叮咬。他随意地驱赶蚊虫,换了个姿势再次沉沉睡去。那些蚊虫似乎没有放弃,依然围绕着自己旋转飞翔。叮咬仿佛变本加厉,刺痛更加密集,还伴随着头部的震动。沈铭德缓缓醒来,喉咙中带着干涩,鼻腔中充斥着烟臭味还有电子产品发出的焦糊味。他不耐烦地挥手向吵醒自己的“元凶”抽去,却“啪”的一声与另一个物体碰撞。那物体柔软,厚实,带着一些温度,好像是一只手。沈铭德慢慢睁开双眼,带着睡意的朦胧,他看见裸露水泥原色的顶棚上悬挂着黑色金属框架式的吊顶。好像这就是时下最流行的“工业风格”的装修设计吧。自己所在的空间并不大,甚至可以用“拥挤”来形容。一张单人沙发被沈铭德压在身下,前面的电脑做上放着一台二十几寸的大屏幕显示器,四周被一圈橙色的围墙隔离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挤在仅能让一人进出的过道里,俯身盯着沈铭德。似乎他就是那只手的主人。另一个穿制服的堵在小隔间的入口处。沈铭德有种自己像一只被豢养在笼子里的动物般的错觉,再加上那股被这两名保安吵醒的不悦。他猛然坐起身来,一口干掉了放在桌上的半瓶矿泉水。然后使劲揉了揉眼睛,双手按摩几下面部。他感觉面部干痒,整张脸皮都快被自己搓掉了。 沈铭德终于缓过神来,他从脚到头打量了一番身边站着的制服男人。这是一名犹如铁塔一般的壮汉,在合身的制服包裹下显得肩宽背阔。由于灯光从这人的背后照来,又被制服的帽檐遮挡,让这人的面部有些模糊。然而此人却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威严和压迫感。沈铭德按住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从那身独特的制服,他认出这个人应该是一名警察。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昨夜,医院里发生的惨剧和自己的遭遇让他心有余悸。逃离医院之后,他漫步目的地在大街上独自闲逛。他不敢回家,希望能够找一个人多的地方休息一下。于是,他就在这家网咖的包厢里度过了昨夜剩下的时间。 那警察开口说话了,大概意思是沈铭德与昨晚中心医院的谋杀案有关,请他到警局协助调查。他的心中有些抗拒,但是在疲劳与两名警察的震慑下,他放弃了抵抗,跟随他们上了警车。外面的环境依然雨雾缭绕,湿热难耐。望着漆黑的大楼轮廓和撑伞而行的路人,沈铭德感觉警车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他目前要面对的是一些非常实际的问题。一会儿到了警局,他该对警察说些什么呢? 警车飞快地驶过一条条街道,还不等沈铭德考虑好自己的措辞就已经载着他来到警局门口。他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等候,估计这里就是审讯室吧。沈铭德从来没有进过审讯室,这个房间似乎和影视作品中所描述的不大一样。房间内没有过多的摆设,也找不到传说中的那面只有从外面才可以看到室内的单反射玻璃镜。冰冷的桌子旁边摆放着四把冰冷的椅子,似乎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让沈铭德瑟瑟发抖。一位警察走进审讯室,沈铭德不由得正了正身子,在面向门的方向坐好。而然这名警察并没有手持一堆文件,或打算坐下的意思。他只是端着一杯水,快步走近沈铭德。就在放下水杯的瞬间,他咬后槽牙,嘴唇微动地吐出一句话:“一个字都别说。有人救你。”之后,他又快步离开了审讯室。 不久,一名年长的警官和年轻的警官对沈铭德做了盘问。老警官说话显得非常和蔼。他首先排除了沈铭德的杀人嫌疑,因为从当晚医院的监控上来看,他并没有杀人的时间。老警官将沈铭德当做案件的目击者。在询问的过程中,他一次都没有提到“嫌疑犯”,“嫌疑人”,甚至是“嫌疑”这些词汇。老警官最向从沈铭德那里知道的是“案发当晚他都看到了什么”。 沈铭德没有回答老警官的提问,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杯中的水。 老警官似乎没有不悦的表情,他随即换了一个话题:“当晚,与你在一起的那个同伴是谁?他为什么要销毁被害者被杀时的监控录像?” 沈铭德依然保持沉默。知道是因为他认为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对自己有利,还是他真的相信会有人来救自己。 坐在旁边的那位年轻的警官忽然火冒三丈地厉声说到:“虽然没把你定位凶杀嫌疑人,但是你逃脱不了雇凶杀人的嫌疑!老实回答问题,或许能帮你减轻嫌疑!” 沈铭德有些坚持不住了。他真想大吼一声“自己什么都没干!自己也是受害者!”并请求警方的保护。正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两名警官被叫了出去。半晌之后,沈铭德被另一位警察带出了审讯室。警察轻声告诉他:“你得救了。你做得很好。” 他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在警察的帮助下办好手续,然后被带离了警局。警察将沈铭德交给了一位早已经等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这个男子身着白衬衫和西裤,大热的天还坚持地打着领带。他是一位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形象的人,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白领男将沈铭德引领上了一台豪华轿车。从车牌上,沈铭德认出这是陈勇毅公司的汽车。车上除自己之外还有四个人。分别是司机,副驾驶席上的白领男,还有把沈铭德夹在中间的两名保镖。这辆车在城市中七拐八拐地行驶,没有人跟他说话或做什么解释。沈铭德觉得陈勇毅是不是戳穿了他的谎言,要找他清算。不过他又感觉不像。警局门口和这几条街上的监控录像都已经拍摄到了沈铭德上了陈勇毅公司的车。陈勇毅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作恶。 轿车驶进了一个工地内。可以看见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他们众人在一栋基本完工的大楼前下了车。白领男领着沈铭德走进了大楼的一层。这是一个非常空旷的空间,随处可见展露在外的钢筋,管道,还有裸露的水泥墙体,立柱,以及楼梯。湿热的气流从没有安装的门窗的空洞里飘入,又在这个巨大的空间被冷却。在水泥立柱之间,一个年轻男人背对着沈铭德方向。白领男示意沈铭德去见那个人之后,自己便离开了大楼,与其他人一起回到车里等候。 那个男人似乎听到了沈铭德的脚步声音,转过身来。这个男人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嘴角上挂着亲切的微笑。沈铭德一眼就认出他是陈怀志。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从陈怀志那副眼镜的后面射来一道狡诈的目光。 “沈大哥您受惊了吧。我这边耽误了一点时间,来晚了。警方没难为您吧?”陈怀志紧走几步迎上沈铭德,非常客气地询问道。同时,还给沈铭德递上一个小瓶装的矿泉水。 沈铭德并没客气,一口气喝掉了一半瓶装水。 “沈大哥部是高伯文的人吧?”陈怀志的这个问题差点让沈铭德将喝下去的水一口喷出来。 看来陈勇毅方面已经知道自己的角色了。他们知道自己不是高伯文的“领路人”。又为什么今天把自己带出警局呢?难道是害怕我将所有的事情透露给警方嘛?沈铭德心中琢磨着,但依然一头雾水。他暗自决定,在高清状况以前,先给他一个含糊的回答。于是,沈铭德说到:“怎么可能?” 这个答案应该够含糊了吧?人们可以通过各种角度去猜想。一方面,陈怀志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我怎么可能是给高伯文做事的人?我可是跟你们一伙的”。当然,还可以被理解为“我怎么可能就不是高伯文的人呢?” 陈怀志笑道:“那高老头二请沈大哥来做‘领路人’真是打错了算盘。” 沈铭德听完这句话,心情放松了许多。看来陈勇毅方面还是认为自己是个“领路人”。同时,他们又非常庆幸这位“领路人”是站在他们一边的。 “‘领路人’什么的根本就是高伯文的一个骗局。”陈怀志厉声呵斥到。 然而,一听这句话,沈铭德浑身都戒备了起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是呀,想一想就能明白,陈勇毅直接接触过“老溜”这个人。陈怀志曾经是高山杏的前男朋友。他们怎么可能部知道呢? “哎呀,沈大哥,您别这么紧张。我可没有责备您的意思。”陈怀志带点嬉皮笑脸地说到。 “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要什么?”沈铭德一边说,一边向自己的身后退去。同时,他计划着伺机逃跑的路线。 “沈大哥呀,沈大哥。请您放松些。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想法。”陈怀志说着,便将双手举到与头平行的位置,张开手掌,向沈铭德示意自己两手空空。然后,他接着说到:“我的人现在都在楼外的车里等候。距离我们得有百米的距离。我们俩的周围是个一览无余的空间,肯定没有埋伏人的地方。这栋楼的门窗都没有安装。所以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一旦发生什么事,您大可以跑出去。向我身后那扇门跑,顺路就能跑到正在施工的二期建筑那里。那里都是工人,任何人都能帮你报警。沈大哥,我绝对不打算伤害你……” “那你打算怎样?”沈铭德保持着警惕地问到。 陈怀志放下了高举的双手,在沈铭德面前三,四米的距离里来回踱着步,说到:“谈谈。沈大哥,我一向非常尊敬您。有商业头脑,又有能力,而且有情有义。我知道,您的手下,兼好兄弟,周腾飞失踪……” 沈铭德立刻问到:“萧静告诉你的?” 陈怀志笑着答道:“我跟她不熟。她会对我讲实话嘛?好在,我在警局里有几位朋友。向他们了解下情况,大概就知道了。我知道您为了寻找周腾飞,正在调查那个湖的事。最后,果然调查到了高伯文的头上。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放弃调查?”沈铭德凝眉问到。 陈怀志非常恭敬地转过身,面向沈铭德,接着说到:“所以我才想帮助你们。所以庆典那晚我才让你们和我父亲一起进入了现场。” 沈铭德的情绪稍有缓和,问到:“那么,你父亲。陈总他是怎么想的?” 陈怀志对于这个问题神秘地一笑而过。他温和地与沈铭德对视。这种毫无杀意的友善眼神却让沈铭德脊背发凉。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长相白净帅气的年轻人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邪气,还有与他那二十几岁年龄不相仿的高深莫测。 陈怀志清了清嗓子,说到:“我想得到一些信息。沈大哥,让我们来交换一下信息吧。我没想到您的调查进度会这么快。庆典当天夜里,您就潜入了戏校。您在戏校里都看到什么了呢?” 沈铭德的面前还是迷雾重重。陈怀志对戏校这么好奇,难道他关心的是水缸里的活尸?还是高山杏的图画?然而,沈铭德目前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危。虽然陈怀志一直伪装得温和驯良。但他还是满脸不悦地质问道:“你跟踪我?那些装神弄鬼的都是你的人?是你的人把我们所在戏校里的?” 陈怀志摆手说到:“沈大哥您误会啦。我说过我是想帮助你的。只是,在帮助你的同时,我期待能得到一些高伯文那边的情报。这就是我的目的。” 沈铭德心平气和地说:“好。你刚才说我们是‘交换信息’。那么你能提供给我什么样的信息呢?你能帮我找到周腾飞吗?” 陈怀志说到:“我没那个本事。人,还得您自己去找。不过,我可以给您提供一些方便。‘老溜’还活着。” 这个消息真是让沈铭德瞪大了眼睛。他冷静了一下,问到:“我怎么相信你?” 陈怀志不慌不忙地说:“得了‘长生’的人怎么能够这么容易就死呢?他就在永宁康复之家。”说着,陈怀志从自己口袋里拎出一把钥匙。他继续说到:“说说您看到的,然后我把钥匙给你,并告诉你怎么能见到老溜。而且,你在戏校里看到的东西,你自己未必理解。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分析出其中的奥妙。” 沈铭德说到:“那么,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能派人跟踪我去戏校,为什么你就不派你的人进戏校去看看呢?你怎么知道戏校里有东西?” 陈怀志依然面带笑容地说到:“首先,我必须要澄清,我没有跟踪过您。我之所有知道了您那夜潜入戏校的消息,那是因为后来高伯文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中谴责我父亲没有管理好自己的人。这个电话是我接的,因为公司中的这类事物都是由我来处理。所以我知道了您的行踪。好吧,请您说说里面的情况吧。” 沈铭德听了这个解释后,姑且先相信了陈怀志。他便讲到:“我看到一大堆孩子们的图画。”他停顿了一下,只见陈怀志仅仅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沈铭德接着说到:“我看见高山杏的画。画上有两个老人,估计是赵王两家的老爷子。还有你父亲和楚瑶。要有一位可能是赵家的二儿子。他们在举行一个仪式,你知道这幅画的含义吗?” 陈怀志似乎放空了双眼,望着沈铭德背后的远方,以沉重的语气说到:“赵王两家的老爷子和我的父亲一直对山杏很好。楚瑶曾经是她的老师,教她舞蹈。赵家的二哥给山杏用木头雕刻出各种小动物作为礼物送给她。所以山杏对他们印象深刻。” 看着陈怀志一脸怀念的表情,沈铭德质问到:“那你还把她留在湖边的村子里。你为什么不接她出来?她曾经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陈怀志微笑着说:“沈大哥果然也调查了我。的确是我把山杏送进那个村子里的。但我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我想保护她。” 沈铭德将信将疑地问:“什么意思?” 陈怀志讲诉到:“我相信通过沈大哥,您自己的调查已经知道山杏的角色了。对于每一个获得’长生’的人来说,他们几乎每天都会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那些东西如噩梦一般折磨他们。后来,戏班教给他们一种叫做‘镇’的仪式。总而言之,是可以镇压邪祟,镇压幽灵,镇压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的仪式。这仪式效果很好,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长生者’们的一种信仰。同时,‘长生者’与戏班也有个每年要向‘山弥罗’献祭,以表示忠诚的约定。逐渐的,这个叫做‘镇’的仪式和向‘山弥罗’献祭的仪式就放在一起同时举行了。‘长生者’相信,在仪式上的‘祭品’是一种容器。‘祭品’可以镇压并且吸纳那些不干净的邪祟。当这容器吸收了‘长生者’们可见的邪祟,装满以后,他们就杀死‘祭品’。这样做为的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封印住容器中的邪祟,并在‘祭品’身体僵硬之前,把她送到湖边,交给‘山弥罗’处置。高山杏在第一次献祭后活着回到了戏校,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献祭都是如此。‘长生者’就把他当成了可以反复使用的容器。你知道我看着她每一年都要被杀死一次是种多么痛苦的感觉?为了帮山杏结束这种折磨,我就把她送进了湖边的古村里。” 沈铭德质问到:“那你有没有顾及高山杏的感受?被囚禁在那里,她同意吗?还有,你怎么能保证高伯文或其他人不能把她带出村子?” 陈怀志接着说到:“没有人能把她带出来。因为山杏现在已经变成了‘怨灵’状态。为了让她进入这种状态,我不能征求她的同意,必须要让她觉得是我欺骗了她,背叛了她。不过,我可以帮助她恢复成正常人的状态。您一定听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老话。但是目前还不是时候。” 沈铭德气愤地卷起衣袖,将那个丑陋的抓痕递到陈怀志面前,说到:“那这个!这个是怎么回事?这抓痕就是高山杏留下的,她想杀我!还有,你说的‘领路人’是骗局,怎么回事?” 陈怀志还是保持着他那种半温不火的态度,说到:“沈大哥请先别激动,听我说。抓痕可能真是山杏留下的,但是要杀你的绝对不是山杏,而是湖边村里的村民。他们为了保守湖的秘密,防止外人与自己村里人亲密接触,他们会杀掉被标记的人。‘领路人’都是由外人来担任。当湖边村的人需要出来时,就需要‘领路人’将他们带出来。‘领路人’完成职责后就会被杀掉。除非被标记的人能看到湖,并献祭,这样就成了‘山弥罗’的信徒。在他们看来,就成了自己人。好啦,我都说了这么多了。是不是已经表达了我的诚意?请沈大哥说说你那边看到的吧。” 沈铭德将自己手中那小瓶矿泉水一口灌进肚子里,然后把自己找到密室,又在密室里看到水缸与活尸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听到这些见闻的陈怀志也陷入了沉思状,他在沈铭德面前踱来踱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瓶中的水。瞧他的样子正在凝思苦想。 过了半晌,沈铭德才试探地问到:“你怎么看?” 陈怀志忽然做出了一种恍然大悟似的神情,提高了些许声调说到:“证据!那就是该死的证据呀!” 沈铭德说到:“我也考虑过把那些东西作为证据交给警方,可是那些水缸已经被搬走,藏到别的地方去了……” 陈怀志兴奋地抢着说到:“被藏起来也没用。只要那些东西存在,就可以找到。高伯文绝对不敢销毁那些活尸。而且,你把那些东西交给警方毫无意义。”陈怀志见沈铭德一头雾水,便接着讲到:“那水缸中浸泡的活尸就是证据。警方不会相信。但对于我们,那就是高伯文谋杀信徒的罪证!” “你知道戏校里发生的那场火灾?”陈怀志见沈铭德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便继续说到:“我猜测那一定不是一场事故,而是谋杀。我们不知道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几具活尸知道。只需要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回湖边复活,他们就有机会向湖边村的村民们指控高伯文与高仲臣谋害信徒的恶行。高伯文绝对不敢销毁那些活尸!他只能将他们藏起来。我就猜到戏校的废墟里一定藏着某些东西,但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见沈铭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陈怀志兴致勃勃地将那一枚钥匙交到沈铭德的手中。然后,他极为认真地对沈铭德说到:“沈大哥,你要小心那些杀手,尽快找到那个湖。如果要在湖中成功献祭,我们必须要控制住高伯文。因为目前的献祭仪式还是由他来主持。您就放心地去找湖吧。其它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沈铭德觉得有点感动,然而他还是警惕性地问到:“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怀志笑了,答道:“我与高伯文是合作关系,不方便去打探消息。湖和‘山弥罗’的秘密有很多。我需要一位像您这样的‘第三方’来帮我获得信息。只有控制住高伯文,山杏才会安全。我才能把他接回来。到时候,我们大家就都安全了。只要有高伯文在,我们的命就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你了解这种受制于人的感受吗?很快,当您消除了那个标记,获得‘长生’以后。沈大哥,您也会有这种感受。” “那么,接下来,沈大哥?我是开车把您送回去,还是……”陈怀志亲切地问到。 沈铭德没等陈怀志说完,就摆了摆手,向陈怀志示意自己不想与他同行。正当陈怀志转身离开,沈铭德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高呼问到:“这钥匙用在哪里?” 在宽阔空间的回声中,沈铭德得到了答案。 第二十九章 无缘的湖 沈铭德快速地将头发上的洗发水泡沫冲洗干净。在此期间,无论洗发水的泡沫多么刺激着他的眼睛,他也会始终保持着一只眼睛是睁开的,并随时注视着这间浴室敞开的门。妮妮被浴室里面的动静吸引,从门口经过时转头看了一眼便悠哉游哉地走了过去。这一幕也看在沈铭德的眼里,他还故意把水温调底,虽然淋浴的水温有点凉,但这样做不会产生水雾遮蔽他的视线。 从警局拖着疲惫的身体被陈怀志带走。一番谈话之后,沈铭德又乘着公交车回到家里。在此期间,他一直保持着警惕,尽量避免让自己一个人落单的情况。白天的阳光让他安心了一些,打算洗个澡后,小睡一会儿以便恢复体力。淋浴喷头中射出的温水按摩着他的头部和肩膀,力道十足,这种感觉让他逐渐放松了些许。杨川被杀带给他的冲击很大,特别是从监控录像上看到那么恐怖的场面,使他很难保持冷静。周腾飞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或许他也……。沈铭德变得很悲观,他觉得自己也会被杀,杨广城也一样,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得死,就像张宝山父子一样。 沈铭德忽然似乎再次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湖。榆树沟高伯文的故事,搬家女孩王雅娟的故事,还有今天陈怀志的故事都跟那个湖有关。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湖应该是存在的。借助着信徒们所谓的“山弥罗大神”的力量,那个湖好像有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一时之间,沈铭德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能看见那个湖,除了他自己。不由得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所有这些人的故事都提到那个湖,而所有人的故事似乎又完全不同。比如:高伯文故事里的高山杏是个“祭品”。而在王雅娟和陈怀志故事里,她就成了镇压邪祟的“镇女”。另外一个让沈铭德非常介意的就是关于“六叔”的结局。高伯文并没有提及“六叔”的死活只是说到把被关进了精神病院。王雅娟的说法似乎和沈铭德自己调查到的结局一样,“六叔”死在了永宁康复之家。然而就在刚才,他又得到了一条很震惊的消息——“六叔”还活着。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搞不懂自己应该相信谁的说法。从沈铭德现在的角度来看,高伯文应该代表自己的一派。而陈勇毅和陈怀志又代表另外的一派。而王雅娟似乎应该作为中立的一派存在。可是她常年被关在地下室里,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她所了解的就是准确的吗?就连高伯文也只知道“六叔”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似乎对于他后来又被陈勇毅转到了永宁康复之家的事都是一无所知的样子。或许陈怀志在这方面的信息是正确的。毕竟,康复之家是他自己的地盘。他就是在那里将“六叔”隐藏起来,并对外宣称他已经去世的消息吧。 那么,陈怀志为什么要帮我见到“六叔”呢?虽然自己跟陈怀志接触不多,但沈铭德一直在告诫自己,这个陈怀志绝对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什么交换信息,什么帮助自己,什么救出高山杏,这都应该不是真的。沈铭德觉得陈怀志的目的显而易见,那就是搞垮高伯文。陈家父子在“六叔”和高山杏的帮助下一定已经掌握了那个湖秘密,以及献祭知识。无奈,这个高伯文就是夹在他们与那个湖之间的一块绊脚石。那些湖边的信徒们扮演了“警察”的角色。他们维护着那片山林外面信徒们的和平。通过陈怀志的故事,获得“长生”的人就算是“山弥罗的信徒”。而“信徒不能伤害信徒”就好像法律一样应该被遵守。沈铭德还没有获得“长生”,成为所谓的“信徒”。那么自己是不是就成为了陈家父子的武器,用来对付高伯文呢?可是,陈怀志让自己去见“六叔”又是为什么呢?难道那个老头儿会告诉他一些足以毁灭高伯文的秘密?难道陈家父子就不能雇佣一个杀手将高伯文杀掉? 想到这里沈铭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陈家父子似乎掌握了许多的信息,可是这些信息却毫无用武之地。因为只有高伯文才能与湖边村里的那些信徒们直接接触。或许,这就是陈怀志所说的“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意思吧。“信徒不能杀害信徒”,高伯文不能杀害已经获得了“长生”的人。但是,他可能杀害那些“非信徒”,那些看到了湖或知道了太多秘密的人。难道杨川不就是这么被害的吗?自己现在不也是他们的追杀对象吗?还有萧静不是也…… 沈铭德还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就冲出了浴室,拿起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手机拨打起萧静的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就像一盆冰水泼在了沈铭德的头上。之后,他马上联系了公司。当他将水从身上擦干时,他的手机上显示出了公司发来的周腾飞的家庭现住址和座机号码。他无心坐下,在拨出了这个座机号码后,便不停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在漫长的五,六秒后,电话的那边传来了一位稍微年长些的女性冷静的声音。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那位女性便用随和的声音告知他,自己就是萧静的母亲,萧静正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沈铭德依然有些紧张,再三要求萧静的母亲去查看一下女儿的状况。片刻后,萧静的母亲便返回了电话机旁边,并告知沈铭德自己的女儿仍在熟睡。萧静的母亲猜测大概是由于周腾飞的失踪,让萧静昨晚失眠,所以才会睡到现在。沈铭德稍微放下心来,在得到萧静母亲的同意后,他就在当天中午拜访了萧静的家。 在萧静母亲热情的迎接下,沈铭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或许是因为保养得很好的缘故,所以很难猜出萧静母亲的年龄来。沈铭德觉得大概会比自己的母亲年轻上几岁吧。她优雅的气质和至今也不太臃肿的身材或许也遗传给了萧静。萧静母亲谈吐大方,进门没多久,几句寒暄之后,就让沈铭德感觉已经和她熟悉了起来。大约过了几分钟,萧静从自己的房间里推门走出。她身穿着一件宽松的棉麻格子衬衫和休闲牛仔裤,略施粉黛的面容却盖不住她憔悴的脸色。也许因为是在自己家里,也许是在母亲的身边,萧静一改在沈铭德心中的优雅体面又理智成熟的形象,仿佛带点撒娇似的靠在沙发上,随手将一个靠垫环抱在胸前。 萧静的母亲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周腾飞失踪事件的梗概,而她又希望能够打听出更多的情况。沈铭德从萧静言语中听出了不想让母亲担心的情绪。他便试探着询问萧静母亲是否对深山感到恐惧。在沈铭德引导下,萧静母亲便把自己感受过的,和听说过的对深山的厌恶都回忆了起来。之后,沈铭德便把周腾飞失踪和他们这几次如何寻找他的事情讲诉给萧静母亲听。其间,他巧妙地隐藏了那些过于离奇诡异的部分,又刻意地渲染了在山林中迷路的可能性。最后,沈铭德将萧静的恐惧归结于疲劳和过度的精神压力所致,以此安慰萧静的母亲。 萧静的母亲似乎接受了沈铭德的说明,没有提出什么疑问。紧接着便再次安慰起萧静来,希望她能够振作起来。然后,萧静母亲强烈地邀请沈铭德留下来用过晚饭再走。见沈铭德并没有坚决地推辞,她就起身进厨房去了。当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时候,沈铭德悄声地将杨川被杀的事件告诉了萧静,并希望她能够冷静对待此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萧静的反应冷淡,或者说是有些冷漠。或许是因为被谋杀之类的事件对于普通人来说本来就有种不真实感。也可能是萧静在经历这些天的事情之后,对于别人的死亡已经感到麻木了吧。就算是后者,沈铭德也不想对萧静的反应有所指责。当自己深处险境之时,难道,别人的死活很重要吗?他觉得,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要保护好萧静。他希望,可以萧静商量出一个对策。然而萧静却只是低着头,将那只靠垫抱得更紧,喃喃地说出了自己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了巨大的轮廓,但这都不重要。而是后来,她又再次置身于那片山林里,在那个村子的旁边。她看到周腾飞将她引上了那条村子中间的土路,她知道她不能过去,她不应该过去,因为这是个陷阱。但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缓慢地跟随着他的背影。道路两边房屋的门打开了,几乎每家每户都走出了一个奇怪的人。她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觉得那些人与自己不同,与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同。他们沉默地,缓慢地,低头行走在那条土路上。那感觉,就好像要去参加一个庄重的仪式,对了,就好像是参加一个葬礼一样,气氛凝重而又压抑。突然,在她前方,一个光头的男人回头向她瞥了一眼。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她认识那张脸,那种如同深渊的眼神正是在村里挡住她去路的那个老人。她顿时停住了脚步,所有人都停住了,他们一起回过头来,那些眼神……” 萧静缓慢地低声细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母亲走出了厨房,将两盘菜摆放在门口不远处的餐桌上。母亲的出现似乎让萧静从噩梦的回忆中惊醒。她似乎带着一种感激似的丢下了一句“就这样”,然后起身,帮着母亲忙活去了。沈铭德不知道萧静的那种感激的表情是对自己的倾听了她的讲诉,还是母亲把她从对噩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但他觉得,萧静就和自己一样,都从这段经历中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晚餐对于三个人来说还是很丰盛的,虽然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却让沈铭德胃口大开。在餐桌上,他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听到被称赞的萧静母亲有种自己的厨艺被认可的满足感。萧静为了不让母亲感到担心,也用心地小口扒饭,然后像咽药似的吞了下去。三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之后,萧静的母亲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萧静和沈铭德他们已经尽力了,他们已经做出了他们该做的事情。虽然事情还没有结果,但是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剩下的还是交给警方那些更专业的人来做吧。而且,介于自己的女儿萧静目前的心理状态,她觉得应该离开这座城市一段时间。到一个远离这个事件的地方散散心也好。沈铭德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便应声附和。在他看来,这个事件应该不是在短时间内解决的,既然不能解决,还是逃避比较有效。从与陈怀志的谈话中,沈铭德认为杀害了杨川的人就是那些村民。纵然他们有些怪异的能力,但是逃到更远的地方或许他们根本找不到,就算找到或许也去不了。在那个村庄隔绝了那么久之后,他们可能连有效证件都没有,“六叔”不就是个例子吗?萧静沉默着,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也许是那句“就算你留在这里,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打动了她。她便点头同意,说她会认真可虑的。 沈铭德似乎已经几日没有在公司里出现了。下午时,他来到公司,简单地处理了一些事物之后便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翻阅手机新闻。今天的新闻显得非常丰富,似乎很多事情都赶在一天发生。中东局势再一次恶化;联合考古队失踪且搜索无果;股价暴跌;最新电影上映等等。然而所有这些新闻头条都让沈铭德感到索然无味。他寻思着,难道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新闻还不够多吗? 刚才他与杨广城联系了一下,得知了杨川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不过警方能透露给杨广城的内容很好,估计是要照顾家属的情绪。同时,警方对于这次事件给了杨广城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据说,那是一会儿极其凶残的匪徒所为。他们躲藏在山林的废弃村庄里。正是由于自己的位置被杨川和周腾飞目击到了,所以才要进行杀人灭口的行动。很显然,这种说法杨广城是不信的。因为他们都记得自己在案发的夜里看到了什么。 萧静似乎真的准备走了。估计她会在南方的某个亲戚家里度过一个比较漫长的假期。虽然萧静和她的母亲并在沈铭德离开她们家时,将萧静的目的地透露给他。沈铭德也没有询问。因为他认为,对于萧静的去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个神秘的湖泊依然让沈铭德魂牵梦绕。他在一张a4纸上将目前已知的,能见到湖的人一一列举出来。从这些信息来看,那些见到湖的人基本分成两类:一类人是相信湖泊的存在者;第二类是无意间掉进湖里的人。对于第一种方式,沈铭德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像个小孩似的,拥有那种单纯的信仰。但是按照第二种方式的理论,只要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估计就可以找到那个湖了。虽然似乎已经找到了破解谜题的办法,但沈铭德的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特别是当他回忆起杨川被杀的那晚,更是让他感觉毛骨悚然。沈铭德打算将这些想法搁置下来。然而当他看向自己的右手腕时,沈铭德才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真正恐怖应该就在眼前。 沈铭德离开了办公室。他带上一些东西,便跳上汽车向城外的馄饨山飞驰而去。他决定放手一试。大不了也像萧静一样,离开这个城市。甚至他还想到了移民国外这个主意。在馄饨山上,他首先想到的办法是学着张宝山父子的样子,从西山坡上滚落下来。然而,当他来到馄饨山西坡时,他放弃了这种想法。他真的不认为像自己这样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人能完成一件这么疯狂的事。 之后,他牵着一条新买来的狗进入了那片山林。这是一条就在刚才路过里沟县城时,从当地老乡那里买来的土狗。沈铭德寻着流水声轻松找到了那个村子,那里依然雾气弥漫。他没有走进村子,而是在村子的附近徘徊着。这条买来的狗显然与他这位新主人的磨合程度不高,一路上就不停地“抱怨”着。进入浓雾中的树林以后,更是显得躁动不安。沈铭德死死地拉紧走路带,将狗拖向了一个方向,但几步之后,那狗却站在原地狂吠了一起。他拉起狗继续向前,但是它竟然胆怯地后退了几步。狂吠了几声之后,那条狗便死命地挣脱了走路带,留下了孤零零的沈铭德,自己跑掉了。此刻,他觉得,如果那些村民能够用那种诡异的方式杀害杨川,或许在迷雾中隐身也不算什么奇事了。呆立了片刻之后,沈铭德也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不愿服输的沈铭德从车上取出一架无人机再次回到了那片山林。然而这个办法还是让他大失所望。当他操作着无人机进入山林时,信号似乎受到了干扰。因此他只能来到馄饨山的西坡上进行操作。这架无人机在树林的上空“嗡嗡”的盘旋,它的摄像头几乎扫过了西山坡下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在沈铭德操作台的显示器上还是未见湖的踪迹。沈铭德被一种挫败感笼罩着,灰心丧气地回到了公司。 他在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沈铭德一时兴起,他绕过办公桌,打开了放置于他办公室墙上的大屏幕电视。然后,他用一条视频线连接起了电视于无人机,他希望通过回放录像试着找出那个湖的蛛丝马迹。巨大的超清屏幕上显示出无人机缓缓起飞时的画面,然后便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几只林子中的鸟雀被惊吓而飞向远方。在看了几个拍摄近景画面之后,沈铭德就失去了耐心。他操作着遥控器,以两倍速,三倍速,五倍速的播放着录像,然后他狠狠地按下了定格键。“啪”的一声,他将遥控器摔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拿起手机走出了房间。在走到前台时,他吩咐员工帮他整理一下办公室,之后便驾车离开了公司。 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姑娘拿着清洁用具悄声进入了沈铭德的办公室内。刚把门关上就被挂在附近墙壁上的巨大电视屏幕所吸引,她用欣赏的眼光盯着那大屏幕中的画面,赞叹到:“好美的湖啊。” 第三十章 决意之潮 沈铭德在一家餐馆里解决了晚饭,之后又在人群熙攘的闹市闲逛到深夜。直到人群基本散去,自己也感到非常疲倦,他才回到自己的家中。二层楼的别墅里灯火通明。沈铭德通常是不会将这间屋子里的灯全部点亮。然而眼下,他只有在这种没有死角的明亮环境中才会感觉安全。他关严了大门,锁紧窗户,检查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后,才安心地回到自己的卧室。此刻,他坐在床上,开着电视,通过笔记本电脑浏览着网络上那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信息。 他再一次登录了那个叫做“奥秘之环”的论坛网站。论坛里对于他发布的话题的讨论已经变得冷却了。几个并无新意的回复内容让沈铭德根本没有读下去的心情。只有那位笔名叫做“长辞化羽”的作家给他的留言才吸引了他的注意。留言非常简短,只写着:“几天没有你的消息。有什么情况?” 沈铭德注意到这条留言大概是十几分钟以前留下的。这时,他才想起,这位作家已经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了下来。于是,沈铭德便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给作家发送了一条短信息:“不太妙。快死啦。” 他并没有期待着作家能够回复自己的短信,之后就若无其事地继续浏览起论坛来。可是,就在几分钟以后,沈铭德的手机响起了接受到短信的提示音。他打开短信,之间上面写着:“快死了?被烙印了吗?” 沈铭德顿时心里一惊。他警惕地发出了短信询问到:“你到底是谁?” 数秒钟后,他就受到了回复的短信:“我就是我。老夫我掐指一算,你的时候可是不多啦。怎么样?找到在湖中献祭的方法了吗?” 沈铭德心里一阵激动,他觉得这个人如果不是陈怀志的人,至少也是一个知情者。于是,他立刻拨通了作家的手机。可是,就在手机接通的瞬间就被关断了。不一会儿,他又收到一条短信:“此时不方便接听电话。” 沈铭德快速地在短信里编辑了一大堆问题,他需要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然而,他又害怕这位作家“知情者”会在他不经意间跑掉。因此这些问题大多凌乱,又毫无逻辑。他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将这些问题编辑完成,发送了出去。但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沈铭德并没有及时地受到写满解答的短信,似乎这位作家再次销声匿迹了。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对方的短信。那种心情有点像初次向心仪的女孩表白的中学生一般,带着期待,又有害怕遭到决绝的恐惧。足足等了十几分钟,沈铭德才再次受到了作家的回复。 回复的短信上写着:“非常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百科全书。所以无法回答你这么多问题。有些问题解答起来恐怕非常复杂。我期待未来有缘见面之后,共同探讨。请不要怀疑,我只是个写故事的人。我非常期待能得到你的故事。希望在你有生之年能来找我面谈。虽然我不能帮助你避免死亡,但我保证你的故事将会流传千古。如果我正处在你的立场上,我觉得我必然会抓住所有眼前的线索。改变可以改变的事,接受不能改变的事。就算我们都没有能够分清两者的智慧,至少我得先去尝试一下。祝你好运。来拜访时,请先短信通知我一下。” 这条短信结束了,作家似乎也消失了。不论沈铭德又发送了几条信息,都没有再收到作家的回复。他再一次拨打了作家的电话号码,然而得到的是“对方已关机”的消息。沈铭德茫然若是地坐在床上。他的心里盘算着,如果自己的生命在几日之内就会走到尽头,那么他是否应该浪费这几日的时间去拜访一下这位作家?沈铭德又将带着余温的手机拿了起来,将最后那条短信读了一遍。当他读到短信的最后几句时,沈铭德仿佛在眼前出现了一位睿智的老人,不断地敦促他“不到最后,不要放弃”。 沈铭德翻身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跑了衣橱前翻找起来。片刻,他就在自己的裤兜口袋里找到了陈怀志给他的那把钥匙。这把钥匙好像是由不锈钢制成的,表面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而且有些重量。钥匙大概有十几厘米长,看起来有点类似于家庭防盗门的钥匙。钥匙上面没有普通钥匙上那种不规则的钥匙齿,而是成扁平的长方形。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平滑表面的两条平行的“沟壑”中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凸起。看来,这把钥匙还是非常难以复制的。 沈铭德一边在手里把玩钥匙,一边心里琢磨着。陈怀志通过自己与“六叔”的见面到底会得到什么好处呢?他思考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答案。难道他是希望我从“六叔”那里得到某些信息?可是一想之后,沈铭德又摇了摇头。“六叔”已经在陈怀志的控制之下,所以“六叔”的秘密他应该已经有所了解。难道陈怀志真的希望帮助自己找到湖,并在湖里成功献祭?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看到湖的方法呢?或许是看到湖的方法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吗?“六叔”已经让不少人见到了湖,据高伯文说只要进他的学校就能看到湖。难道只有湖边村的人才有能力让人看到湖吗?可是,杨川和萧静不也看到湖了嘛?沈铭德干脆放弃了这方的思考,继续揣摩陈怀志的意图来。 沈铭德缓缓地睁开眼睛。厚实的窗帘和紧闭的房门将卧室之内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他在思考中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这一觉似乎睡得特别香甜,仿佛自己再次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躺在床上没有起身,无光的房间依然让他昏昏欲睡。他不想知道时间,似乎多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时间这种东西就是人类给自己上的枷锁。房间内很安静,就连妮妮也没有叫嚷着讨要食物。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从昨天起,妮妮就不愿意和他共处一室。于是,这只小猫便离开了卧室,被沈铭德所在了门外。每天早晨,妮妮这小家伙都会吵闹着要食物。就算把它关在门外,不是也会不停地抓挠房门嘛?看来,自己睡的时间并不长,或许现在只是凌晨吧。 沈铭德刚翻了个身,准备再次睡去时,一段门铃声突然想起。这门铃安装在院子的大门上,铃声是由别墅大厅和主卧室的可视电话扬声器传递过来的。说实话,就在今天以前,沈铭德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家还有门铃这种装置。他有点怀疑是不是小区里的某些孩子们在恶作剧而按响门铃。他没有理睬那一声门铃呼唤,因为是朋友的来访,估计会打他的手机。如果不是熟人,或许就是混进小区的推销员或是从未谋面的邻居,他就更不想去应门了。沈铭德侧卧在床上,又闭上了眼睛。不料,那门外的家伙却是不依不饶地又按动两次门铃。在一股怒气的支撑之下,沈铭德从床上一下子弹了起来,冲到卧室房门旁边的可视电话前面。他狠狠地按下接通按键,怒目而视监视器上的画面。只见,一位身穿白色衬衫,打黑色领带,满脸憨厚的中年男子站在监控摄像头前。这位不就是陈怀志的跟班嘛?不就是接自己离开警局的白领男嘛?还不等沈铭德问出“有何贵干?”时,白领男先是礼貌地鞠躬,并告知自己是陈怀志派来的。沈铭德按动开关电钮打开了院子的大门,并打算亲自去迎接这位陈怀志派来的“贵宾”。正当他将卧室房门打开一条细缝,“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就窜进了卧室。妮妮将自己整个身体隐藏在床下,从阴影中可以看见它那两只滴溜溜的圆眼睛。它显得很紧张,紧盯着沈铭德,两只尖锐的耳朵向头的两侧放平,就像飞机的机翼一样。此时的沈铭德可没什么闲心去逗它玩。他轻轻关上了房门,走下楼去了。 沈铭德来到玄关处,打开了大门。只见门外真可谓是墨染苍穹,大雨瓢泼。或许是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他对此还真是浑然不觉。那位白领男正恭敬地站在房门前的台阶边缘处,将折叠雨伞收起并竖直握在手中。 见到开门的沈铭德,白领男满脸讪笑地说到:“沈总日夜操劳。真是打搅您休息啦。” 沈铭德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此人让进客厅。他让白领男在客厅内小坐一会儿,自己便道楼上换掉身上的睡衣。一番简单的梳洗之后,沈铭德拿起手机离开了卧室。当他在不经意间瞟到手机上的时间后,他非常惊奇地看到现在已经是午后一点钟了。他难以自信地拿起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上面的确显示的是26日,13点06分。手机上面还有几个由萧静打来的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 短信上写着:“我以安全抵达。请勿担心,我一切安好。无需回复,我会再与你联系的。” 看来萧静已经安全了。沈铭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了神采奕奕轻快地走下了楼梯。 白领男规矩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一条自己的手帕擦拭着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沈铭德将一个小瓶装的矿泉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自顾自地打开另外一瓶喝了一大口。虽然他心里明白,这可不是什么该有的“待客之道”,但沈铭德对于陈家父子俩以及他们派来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他在白领男附近的担任沙发座位上坐下,故作悠闲地翘起二郎腿,问到:“陈总派你来有何贵干啊?” 白领男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微笑着答到:“沈总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您请陈怀志,陈总来帮您的吗?” 沈铭德有些迷惑地盯着白领男,他的手缓缓地伸向手机。当他打开了“已读短信”时,里面赫然出现了一条由自己发给陈怀志的信息。这条信息中写到:“我已做好准备。打算近日拜访‘老溜’。如我能成功献祭,你想要什么好处?” 顿时,沈铭德将自己在昨晚沉沉睡去以前的记忆全都想起来了。当时,他在床上对陈怀志的目的思来想去,却毫无结果。唯一能让沈铭德感觉说得过去的解释并不是他见到“六叔”时,能让陈怀志得到什么好处。而是当自己能看到湖,并在湖中献祭时,陈家父子才有利可图。 “献祭”这个事件,目前一共牵扯到三方面的势力。一方面首先就是扮演了“警察”角色的,湖边村的“山弥罗信徒”。作为一群宗教狂热者,他们当然希望“信徒”越多越好。第二方面就是陈家父子。他们本身是所谓的“信徒”,似乎还扮演了“传教士”的角色。以获得“长生”为饵,诱惑不少有钱人来“献祭”,他们就从中获利。者第三股势力就是高伯文。此人似乎控制着与“献祭”有关事宜,以及与湖边村信徒们沟通的渠道。然而,陈家父子通过“六叔”和高山杏已经掌握了“献祭”的方法。那么,高伯文就成了一个不必要的“中间人”。 如果沈铭德在湖中献祭,并遭到高伯文的阻拦。那么,陈家父子是否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到湖边村去告发高伯文有“阻碍培养信徒之嫌”呢?如果沈铭德成功献祭,并没有遭到高伯文阻拦。那是否说明了高伯文对于“献祭”一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力呢?因此,沈铭德的“献祭”对于陈家父子都是对高伯文“底牌”的一次测试。不管测试成功与否,陈家父子都会是赢家。当然,陈家父子选中沈铭德做为“实验品”,估计还是准寻了陈勇毅那种“有用,且易控之人”的原则吧。 然而对于沈铭德方面,就算被陈家父子当成“小白鼠”,似乎也不失为一个解决事件的出路。如果“献祭”成功,获得“长生”不提,至少可以免去自己被信徒追杀之苦。就算被高伯文从中阻拦。在拥有“献祭”资格之后,他或许可以自己再想办法逢凶化吉。当然在此之前,沈铭德还是有些问题希望向陈怀志当面“讨教”。想到这里,沈铭德才给陈怀志发出了信息。然而陈怀志的回复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而是让他先早些休息,次日便会派人前往协助。从现在的情势来看,面对这位只是来替陈怀志办事的白领男,沈铭德估计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白领男打开了自己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了一个老式的牛皮纸文件袋来。他沉默着将文件袋封口处的白色细线一圈一圈解开。之后又将文件袋中的文件一张张地取出,按照某种规律平铺在茶几上。他的动作熟练,且专注。目不斜视的表情让沈铭德想起了学校里的老师在分类考卷时的样子。须臾,白领男停下来动作,并向沈铭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的动作似乎是在邀请沈铭德“欣赏”一下放在茶几上的这几张文件。 沈铭德拿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几张a4打印纸。这几张纸上没有文字,而是打印出来的某栋建筑物的平面图。扫了两眼平面图后,沈铭德问到:“这就是永宁康复之家的结构图吗?” 白领男点了点头,然后又将另几张图纸推到了沈铭德面前。最上面的一张图纸显得与众不同。楼梯下去以后就会到达一个横向的笔直通道。这条通道连接着一个“口”字形的环形通道。通道看起来很狭窄,两侧都是房间。就在“口”字形环形通道的西北角上被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估计那里就是沈铭德的目的地。然而,在红圈的中央,沈铭德并没有看到“门”的标识,这样他感觉非常疑惑。他又翻看了其它几张纸,上面是一些机械和电路的结构图。 沈铭德放下这些打印纸,说到:“直接说吧。我看不懂这些图纸。这好像太复杂了。难道陈总希望我能像特工那些把这些内容背下来,然后潜入这栋建筑里去?” 白领男笑了,不知是沈铭德的比喻逗笑了他,还是他对沈铭德的嘲笑。然后,他用一种向领导汇报工作时的语气对沈铭德说到:“沈总多虑了。其实,计划并没有那么复杂。这里并不是什么防守严密的军事设施,只是一家养老院。只是陈总希望能将全部计划告知您,以此来表示诚意。所以才让我将所有的图纸都带来,为您讲解。” “哎?奇怪呀?”看着被沈铭德吸引了注意力的白领男,他继续说到:“康复之家不就是陈总自己建的吗?为什么他就不能带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而是采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手段呢?” 白领男便答道:“沈总可能有所不知。永宁康复之家是由陈勇毅董事长出资建设的。但后来又交给了本市的市政单位进行管理。就算是陈董事长的一种善举吧。康复之家并不能算是陈家自己的产业,因此我们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去找人。而且,在‘老溜’被送进精神病院后,高伯文就觉得这个做法不妥善。因为他恐怕医院方面会通过‘老溜’获得太多关于那个湖的秘密。他可能将‘老溜’作为一个人质,并不打算将那老人送回村子里去。于是,陈董事长和高伯文达成了一个协议。他们将‘老溜’安排住进了康复之家。这是一个他们双方都比较信任的‘第三方机构’。并且,按照约定,陈董事长和高伯文双方都不能亲自,或者派人单独与‘老溜’会面。他们双方在工作人员中安排了自己信任的人,监视对方的行动……” “原来如此!”沈铭德打断了对方的话,质问到:“高伯文已知认为我是陈总的人。难道陈怀志派我进去见‘老溜’就是打算引发他们双方的冲突?” “沈总您误会了。就为了不引发双方的冲突,所以我们才不能明目张胆地进去找‘老溜’。”白领男解释到。 “那么陈怀志到底是何居心?”沈铭德再次质问。 白领男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封面的工作笔记,说到:“陈总让我给您带一句话。他说‘沈铭德,沈总,只有活着才能跟我一起对抗高伯文’。” 沈铭德看着白领男的动作,像极了古代“传皇帝口谕”的样子,觉得好笑。接着他便问到:“好啦。我明白陈总希望帮我。想让我活下去。但是我有何德何能可以帮他对抗高伯文呢?” “您的身份。”这句话出口,白领男只见沈铭德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白领男便耐心地说到:“您别急,陈总让我跟您解释一下。我并不知道陈总全部的计划。但他跟我说了对您的安排。就在榆树沟村庆典的那晚,陈总故意地在高伯文面前把您塑造成一位‘客户’。那晚您潜入了戏校。之后,陈总又接到高伯文抱怨的电话。在电话中,他再次强调了您的‘客户’身份。作为‘客户’,您就是第三方的人。可以不受陈总的控制。高伯文也无法阻止能去调查湖的事情。因此,您的活动,陈总可以不受到高伯文的指责。对于陈总这边,您与其他的‘客户’并不一样。因为他可以信任你。所以,在您的调查中,就可以揭露许多高伯文的秘密。这就是陈总需要您与他共同对抗高伯文的原因。陈总说‘值得信任的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沈铭德点了点头。他依然不信任陈怀志,但是刚才的这番说辞听起来还算一个合理的解释。此时,沈铭德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白领男,问到:“那么陈总怎么会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呢?” 白领男腼腆地笑了笑,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他在沈铭德的面前打开对折的钱包,只见一张照片被夹在钱包的内壁里。照片中央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六,七岁笑女孩。这张照片显然是在医院里拍摄的。小孩子坐在病床上,左右两侧各有一男一女陪伴着。显然这是一张三口之家的照片,照片中那个男人就是眼前的白领男。 白领男举着照片,向沈铭德解释到:“我女儿患有严重的肾功能疾病。这是她过生日时在医院照的。” 沈铭德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陈怀志果然用为你女儿治病这样的说辞‘控制’了你。所以你才值得信任吧。” “不!是感恩。只要能治好我女儿的病,我可以付出一切。”白领男义正言辞地说到。 沈铭德问到:“为了救你女儿的命,需要用另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这么做,你的心里很坦然吗?” 白领男冷笑了一声,一改平常那种人畜无害的面容,说到:“恕我直言,沈总。您命在旦夕,还会考虑道德吗?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让我们去决定别人的生和别人的死。而是保住我女儿的命和您自己的命。难道保护自己的生命不是首要责任吗?难道这么做就算不道德,算自私吗?如果是的话,我看啊,可能自私就是咱们人类理性的证明了吧!” 第三十一章 理性的证明 沈铭德在走廊上晃悠了两圈。他停在楼梯间的门口掸了掸浅蓝色护工服上的灰尘,似乎同时也掸去了沾染在身上的晦气。他祈祷着今晚的行动一切顺利。他没有为自己祈祷,因为可能导致行动失败的应该不会是自己,而是配合他行动的人。其实,今晚的行动并不复杂,不需要像间谍一样灵活的身手和侦探一样机敏的大脑。按照白领男在下午时交代过的,今晚可能就是去拜访“六叔”的最佳时机。在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永宁康复之家便会召开例行工作会议。议会期间的值班人员非常少,管理也变很松懈。不仅如此,会议通常会进行很长一段时间。而特护病房中的一些老人又不能长时间无人看护,所以院方会外雇一些临时工来帮忙。外雇的临时工互不相识,所以也是最容易混进康复之家的时机。 沈铭德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个信号,之后顺着楼梯间走进地下负一层。使用陈怀志给他的钥匙,打开通往负一层的防盗门。然后按照地图上,沿路走到“口”字型通道。之后在“口”字型通道的西北角找到一扇暗门。在暗门上输入一串由陈怀志提供的密码,他就会进入一个扇形的房间。“六叔”就被藏在这个扇形房间里面。这个房间是后来为了“六叔”而专门隔出来的,所以并没有出现在建筑物的图纸上。那里,就连陈怀志也没有进去过。他只是这几年来通过多方调查,才得知了上一辈人的小“秘密”。这一次,为了帮沈铭德,陈怀志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据白领男介绍,只要操作得当,沈铭德不会遭到什么阻碍。夜里执勤的保安共有四人。为了不打扰老人们的休息,保安们不会随意离开监控室。沈铭德最大的麻烦就是地下室通道里的九组,共十八台监控摄像头。它们分布在楼梯间,地下室通道,以及“口”字型通道里。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眠不休地监视着通道里的动静。因此,沈铭德需要等待的信号就是停电。康复之家采用了外部供电和内部应急供电的方式。一旦停电,大楼内部的发电机就会应急启动。这栋建筑其实已经开始老化,“六叔”也已经被藏在这里很多年了,一直相安无事。所以,人们早就放松了警惕,偶尔停点也会被当成稀松平常的事情。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手段,白领男又给沈铭德讲了一些他听不懂的机械原理,就足够让大楼的电力供应暂时停止十分钟。这些时间,应该足够沈铭德进入扇形房间的了。当沈铭德办完事,可以发信息给白领男。之后,他还可以让大楼再次短暂地停电,为沈铭德离开地下室争取机会。 整个行动计划听起来不难。然而一直让沈铭德耿耿于怀的是进入“六叔”扇形房间的那串密码。密码非常简单,好记,就是由几个数字和一个符号组成。那密码是:9950.当沈铭德拿到这串密码时,他虽然在白领男的面前不动声色,然而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周腾飞在失踪那天也给沈铭德发过一组相同的数字,这样的巧合到底说明了什么呢?沈铭德在这一刻进入了沉思的状态。他的思绪首先回到的是周腾飞失踪的那一天。难道腾飞在危机时可打算传递给自己的并不是求救,而是这组密码吗?可是就凭借单独的一组数字,又有谁能猜到他想要表达的含义呢?之后,沈铭德又会想起就在榆树沟庆典那晚的,在陈勇毅的车上,坐在驾驶席的陈怀志讲过的话。陈怀志说周腾飞与自己相识?周腾飞常伴在沈铭德左右,然而他一次都没有听周腾飞提到过陈怀志。沈铭德也从来没有把陈怀志引荐给周腾飞,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像两条从来都不会又交点的平行线嘛!就在那一瞬间,沈铭德有一次有了一种让周腾飞背叛的感觉。他真的不愿意去想,难道周腾飞是陈怀志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特务”? 一位身穿工作服的送水工拎着几个空水桶与沈铭德擦肩而过。这位膀大腰圆的男人打断了他的思绪。此人向他的脸上看了一眼,沈铭德也似乎“回敬”一般地看了他一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在这条走廊上呆了太久的时间。于是,沈铭德暂时收拾了思绪,转身朝着走廊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啪”的一声,走廊里的灯熄灭了。沈铭德的思考犹如被关掉的电视一般,瞬间也没有了图像。他的眼前和脑中同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左手边,走廊里的窗户映出雨夜,室外的景象。路灯昏黄,细小的雨滴如同无数萤火虫围绕着灯光飞舞。雨幕中的夜空不如平日里那样漆黑,而是呈现处暗淡的橙黄色。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夜景总是让沈铭德联想起“谋杀”。好吧,时间不多,那就尽快开始吧。沈铭德借着窗外的光线,在黑暗的无人走廊上奔跑起来。他冲进楼梯间,正当他打算迈步下楼时,头上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两下晃得他眼睛生疼。他揉了揉眼睛,此时才注意到楼梯间里亮起了暗红色的应急灯。怎么回事?应急灯亮起不是代表这栋大楼从外部供电转换为内部紧急供电嘛?难道出现了什么差错吗?那么那些监控摄像头是否还在运转呢?沈铭德正在犹豫之时,只听见走廊的尽头处传来几声惊呼。那惊呼声可不像是因为停电引发的骚乱,而是见到某种异象发出的惊讶。沈铭德打算先退回到走廊里,以观其变。然而那暗红色的光芒也忽然消失了。随即,他受到了一条信息,上面写着:“搞定!” 沈铭德按照原计划,大步流星地向楼下走去。为了今晚的行动,他还准备了一把可以挂在腰带上的强光手电来提供光源。在通往地下室的大门前,他用那把钥匙顺利地打开了门锁。这让沈铭德松了一口气。因为据说他手中的钥匙是一把复制品。在此之前,他还在怀疑这把复制钥匙能否顺利开门呢。进入通道,四周漆黑一片。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沈铭德察觉到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类似实验室似的地方。狭长笔直的通道延申到远方,光滑的地砖和金属包裹的墙壁一尘不染。他紧靠右侧的墙壁一路直行,期间用手触摸,轻拍了几下墙壁。光滑冰凉的触感,还有沉闷的敲击声让他觉得这墙壁非常厚实。并且不是在石制的墙壁外包裹了一层铁皮,他甚至怀疑整个墙壁都是由金属制成的。墙壁的两侧各有房间,从那些不时就出现在墙壁上带有密码锁的金属门就能看出来。他不知自己经过了多少个房间,观察了多少密码门。似乎这些房间都是密闭的,墙壁和门上都没有窗,密码门与墙壁严丝合缝地紧闭的。这一切都让沈铭德想起了科幻电影中那些恐怖的实验室。不过冷静地思考一下,这些房间更像是冷库冰柜之类的设施。置身此处,他感到一股股寒意袭来。康复之家怎么看也不像一家研究机构,或许冷库中储藏的是某些必须的医疗药品之类的东西吧。 沈铭德在西北角的位置上找到了一扇密码门。这个隐藏着“六叔”的扇形房间,现在看来其实并不神秘。与其它房间唯一不同的就这扇密码门的尺寸小了不少,就位于西侧墙壁上靠近夹角的位置。沈铭德在键盘上输入了“9950”,深呼一口气后,他点下了“.”的按钮。“嘶嘶”的声音响起,那扇小门伴随着细微的响动向墙壁的一侧滑动开启。沈铭德弓腰缩背钻入了这扇让他感觉像隔离舱的小门。 刚刚踏入这个小房间内,一声轻微的“嘶嘶”声就从沈铭德背后传来。同时房间中的灯也亮了起来,那灯光柔和,有些微微泛蓝。那光线不至于让刚才置身于黑暗中的沈铭德感觉刺眼。他立刻转过身去,发现那扇小门已经关闭。贴合墙壁,严丝合缝。沈铭德马上冲到门前,尝试把那扇门拉开,然而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这时他才发现,就在小门不远处的墙壁上也有一个密码键盘。沈铭德尝试再次输入密码,那小门便应声而开。这下他可安心了,至少不用担心自己被困在这间密室里。 这房间真的不大,一张单人病床摆放在中央。白色的布帘像蚊帐似的将整个病床遮盖住。其它几乎一半的空间都被一堆不知名的医疗仪器所占据。无数根管子和电线之类的东西像触手一样伸进了被白色布帘遮盖下的病床上。绕过一台机器,跨过几根电线,沈铭德站在了病床的左侧。他轻轻地分开白色布帘的缝隙,犹如观察一只危险动物似的向里面窥视。一看之下,他又被惊出一身冷汗。这病床上躺着的不就是水缸里浸泡着的活尸吗?这具活尸气若游丝,褐黄色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凸出的骨骼和肌肉组织,僵硬地躺在病床上。白色的管子插在微张的,嘴唇已经萎缩的口中。鼻腔里也插管子。往身上看,无数根导管和针头插在活尸身上暴突的血管中。各种黄褐色,赤红色,乳白色,透明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顺着导管输入了活尸体内。 沈铭德觉得这具活尸就像一只潜伏在“盘丝洞”里的蜘蛛,安静地等待猎物的出现。他惧怕活尸会突然跳起来咬人,便站立在病床前,向这只活尸喊出“喂”的一声。之后,又拔出挂在腰带上的手电轻轻触碰了两下活尸的胳膊。不出所料,这具活尸果然毫无反应。沈铭德用强光手电晃了晃活尸紧闭的双眼。真难以想象,这具活尸的眼皮居然还没有萎缩掉。眼皮下显露出眼球的形状,犹如死人一样安静。它真的死了吗?应该不会。从一台仪器上,沈铭德还能听见那种规律的“滴,滴”声。睡着了吗?它的眼球没有转动,似乎并没有做梦的意思。或许是深度昏迷吧。沈铭德曾听说,深度昏迷的人是不会做梦的。他此时有些愤怒,感觉自己又被愚弄了。难道自己大费周章地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来“欣赏”这具活尸吗? 沈铭德刚想转身离开,就发现了摆放在床头不远处一台屏幕。那屏幕大概又十几,二十寸的样子,外形让他感觉并不陌生。沈铭德走近屏幕,发现那是一台正在休眠的电脑。屏幕的下方摆放着鼠标和键盘,是一台样式不算新颖的电脑一体机。沈铭德敲击了一下“回车键”,那个无比熟悉的操作画面就呈现他的面前。在管理员画面中央位置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输入框,旁边是“请输入密码”的提示。沈铭德想了一下,输入了“9950”这串数字。然而得到的却是“密码错误”的提示。他又尝试输入“9950.”,可是结果还是一样。沈铭德在不大的房间里走了一圈。如果就这么离开,他还是感觉有些不甘心。突然,在病床的护栏上,他发现了一块扁平的木板,上面夹着一页打印字迹的纸。之上记录着病人的姓名,然而在姓名栏里并没有真正的姓名,只是一串符号和数字——ny-9950 这张之上记录的其它内容沈铭德完全看不懂。基本都是如:伊潘立酮,东莨菪碱等奇怪的药物名称。沈铭德立刻回到电脑前,在密码栏中输入了“ny-9950”这串字符。只见屏幕一闪,电脑进入了操作画面。这真是让他感觉受到极大的鼓舞。这台电脑,显然,主要的用途应该是记录。存储器中根本找不到除了文档以外的任何文件。所有的文档和文件夹都没有明确的名称,而是用字母,数字和日期代替。沈铭德兴冲冲地双击了一篇日期较近的文档。然而,出现的提示对话框显示着“您的权限不够”这样的字样。他又尝试了几个文档,都是相同的结果。看来,自己使用的应该是等级较低的管理员密码登录的电脑。文件夹立的文档成百上千,他并没有时间一一尝试。正当沈铭德焦急地在电脑上胡乱浏览时,突然发现了一个独立出来的“临时文件夹”。这个文件夹里出现了一个名为《ny-9950梦境记录修复与补全》的文档。文档中记录的东西令他匪夷所思,又混沌不明。沈铭德一时之间还无法消化理解其意义,所以他用手机将文档中的内容拍摄下来,以便于未来阅读。 拍摄完成之后,沈铭德已经感觉留在此处已无意义了。临走之时,他在活尸的床前又默默地看了几眼。突然之间,这具活尸似乎苏醒了似的多了一些生命的迹象。它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眼球在眼皮下猛烈转动,嘴巴长大像是在贪婪地呼吸空气。此时此刻,沈铭德察觉到活尸那两排残缺的牙齿轻微地张合,伴随着从喉咙发出的几声犹如僵尸一般的嘶吼,好像是在说话,或是想要说话。沈铭德见活尸的四肢依然平静,便壮起胆子弯下腰,凑近了一些。他估计,就算活尸忽然跳起来咬人,由于它的口中还插着根粗大的管子,上下颚也很难闭合。更何况,沈铭德非常渴望能与这活尸交流。哪怕一丁点的信息也会让他自己觉得不虚此行。 这具活尸发出了几声“嗷嗷”的吼叫声。似乎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那些声音虽然带有一定的节凑,却无法分析出任何信息。它尝试了几次,口中的语言虽然含糊,但吐字已经清晰了不少。沈铭德又向活尸靠近了一些,那是他所认为的“安全范围”的边缘。他仔细听着活尸口中蹦出的每一个字,用心将这些字联系在一起。这时,可恶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一个走神,沈铭德错过了活尸口中蹦出了几个字,几乎也忘记了前面的那些毫无逻辑的一些单字。他悔不该被手机打扰,又恐楼上发生变故而断了退路,便急忙拿出手机查阅一下信息。活尸忽然张开了眼皮。那两颗浑浊的眼球突兀地镶嵌在眼窝之中,上下不停地反转寻找焦点,看起来甚是可怖。沈铭德垂在床边的左手腕被活尸一把叼住,犹如五把钢钩挂在皮肉之上。他真是吓坏了,死命挣扎却无法逃脱。据说人类在不能感知到疼痛时就可以发挥出无穷的力量,这活尸显然就是个例子。无论沈铭德怎么掐,拽,拉,拧,扯,那只干瘪的手依然牢固地抓在他的手腕上。不知是自己的意志还是沈铭德向后躲闪的拉力,这具活尸居然缓缓地从床上欠起了身体。虽然幅度轻微,不过看在沈铭德的眼里,活尸似乎有起床下地的意思。在惊吓之中,他急中生智,右手的大拇指灵活地操作着拿在手中的电话。他希望能从手机里找到一段音乐,并期待着在戏校那晚的奇迹再一次拯救自己。 音乐声响起,那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声音婉转动听,悠扬柔和。在这只乐曲的伴奏下,两人的拉扯变得就像滑稽剧一样可笑。突然,活尸发出一声“吼叫”。仔细想来却与“吼叫”截然不同。这声音连贯,且有节奏感。 在《小夜曲》的背景音乐中,沈铭德听到了似乎是:“今亦往,剑神,竖起!” “吼叫”之后,这具活尸就像断了线木偶一样,一头栽倒在病床上。活尸好像再次陷入了最初死亡一般的昏迷,一动不动。沈铭德并未多想,不敢再久留下去。他关闭了音乐,按动开门的密码,扬长而去。他一口气冲到了永宁康复之家的院门口。大楼的停电依然没有被修复,数辆急救车以及工程维修车停在院子里。闪烁不断的红蓝,橙黄色警灯为阴暗的雨夜增添了不少危机感和恐怖感。 早已经等在门口的杨广城为沈铭德披上了一件黑色雨披。两人就像古代刚刚干完一桩“劫富济贫”差事的侠客,用雨披兜帽遮住了脸,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之中。是的,沈铭德怎么也信不过陈怀志以及他的人。他思前想后,便在下午白领男离开之后,联系了杨广城帮助他完成计划。杨广城果然不负所望,从计划到实施再到最后接应他逃离都做得尽善尽美。沈铭德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的理性告诉他,自己还不能信任陈怀志。特别是在今晚,当自己的退路都掌握在别人手里时,后果或许不堪设想。 沈铭德并未回家。按照计划,杨广城将他一路送到了火车站。之后两人就此告别,互补相问对方将要前往的目的地。沈铭德自己从车站的行李寄存处取回旅行包,然后登上了一辆开往南方的列车。他在列车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夜,期间数次拒绝了陈怀志打来的电话。知道第二天凌晨,沈铭德受到了由陈华之发来的信息,里面还夹带这一张晨报的照片。照片晨报的内容是这样的: “26日夜。永宁康复之家养老院发生停电。停电时间长达三个半小时。两名老人因呼吸机及生命维持设备因停电导致运转而死亡。数名老人已经转移到其它医院或医疗机构。且还有几名正在抢救之中。同时,当晚二十六名正在开会的工作人员发生不同程度的腹泻与呕吐症状。据调查,饮用水中发现残留的毒物痕迹。警方还发现,当夜大楼的主电缆和变电箱被破坏,以及为大楼进行内部供电的三台发电机也找到破坏。警方透露,这是一项性质恶劣的破坏案件。有关部门正在调查之中。” 沈铭德看到这条新闻真是惊出一身冷汗。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回带来这么大的后果。于是,他急忙打开了陈怀志的信息,信息上写着: “沈大哥。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我需要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不管您目前在哪儿,都请尽快离开伍宁市。这件事的后续,我会帮你处理好的。到时候,我会在适合的时间安排您回来。请不要再怀疑我。之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一起去办。祝您安好。” 第三十二章 旅途杂记 (未整理;未审核;02号二级记录员随笔留言。按惯例,请阅后删除。) 按照上一位记录员留言中的理论,我也发现病人梦境是有规律可循的。工作之余,再次查看了往日非绝密记录。将s1-a梦境拼接,似乎得到一个完整的故事。由于ny-9950号生活年代久远,认知水平有限。特此结合nf-496-d,以及ny-9450-d等病人的梦境记录进行翻译与补充。望各位同仁验证。 ny-9450-dno.1008 又开始做梦了,每一次梦境的开端似乎都相同。白色的天花板,白色四壁,躺在白色的床上,四周有些闪烁微光的白色机器,穿着白衣的人们,唯独父亲不是白色的,这可真让我感到欣慰。 漂浮在那些白雾之上真让人昏昏欲睡,那雾就像舞台上的幕布,幕布拉开了,演出就开始了。今天的梦和昨天的一样,昨天的和前天的一样,我又看到了他们,来到他们之中。他们像我,却不似人类。乳白色的半透明的肢体有点像水母,更像浮游生物(ny-9208-d的记录提供了描述)。他们的精神相互连接,又与创造他们的神相连接,就像一张庞大的精神网络,无需开口,既能互通信息。这个梦却与以往不同,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的,遮天蔽日的,将我们这些小型个体分裂出来的,又将我们撒向荒芜的大地与海洋的怪物已经无影无踪了。就算从庞大的精神网络里也找不到它。它断开了与我们连接的网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们当中有人开始抱怨:“失去了神(此处原文为一连串含义不明的“咕噜”声。根据多个文档对比,猜测,估计指的是那个“悬浮天空的巨大物体”。它们认为是那个物体创造了它们,因此使用了“神”来代替。)我们怎么生存啊?” 有些开始指责:“正是你们对造物神的不敬,神才会离开。” 争吵在一时间充斥了梦境,直至有人提议到要用虔诚将那位古神唤回。 ny-9950no.1284;nf-496-dno.1032 祭祀的仪式起初庄重且优雅,然而在持续了千年之后变得暴力又残酷。我们用自虐的方式洗刷着“渎神的罪孽”,用献祭同胞的方式吸引神的注意。似乎每个个体,每个族群,每个散落在陆地与海洋中的群体都在以自己认为的方式取悦神。似乎越是残忍,越是血腥的方式才能将创造我们的古神唤回。 nf-496-dno.1032(ny-9950记录缺失) 海洋中的族长(此处原文为不明确的方言。猜测意思为“领袖”。)认为自己的族群的方式才是正确的,陆地上的领主(此处同上)坚信他们祷告才是真理,江河中的首领(此处同上)将其它的族群列为不信神的“异教徒”。高山上的君王(此处同上。原文都为含义不明的方言名词。猜测都是“领袖”之意。但是出现了四种不同的叫法。)带领着士兵倾泻而下,他们将不被其它族群认可的雕像供奉在了每一个占领区的中央。遵奉神的“圣战”持续了万年之久,直到几位强大而贤明的君王分别占领了高山,平原,江河,还有海洋。若不是大海挡住了陆地上君王们的征途,海洋中的族群不知道如何在陆地上生存,或许这场战争还会持续下去。 ny-9950no.1329 我又看到,怒火就在这种无处发泄的无奈中燃尽,不断兴起又持续繁衍在这个世界上的动物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我们在族群中的庞大精神网络里和古老的记忆里搜寻神留下的关于这些动物的知识,却一无所获。我们便利用神留下知识对这些“新物种”进行研究。之后又对它们进行杂交,拼接和移植。在此之后,我们竟惊奇的发现,这些原始的,低能的,渺小的生物居然比我们还更能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环境。随着高超的医疗与手术技术被发明出来,我们对于自身改造的热情越来越大。通过移植那些动物的器官,为我们整个族群带来了进化。逐渐地,我们变得完美,几乎可以适应在这个世界任何环境中生存。在这个和平的年代里,积极探索的热情和专研的精神使我们感到自身的无比伟大。这种“伟大”甚至已经超越了神。 ny-9950no.1284(nf-496-dno.1046补充) 分歧犹如掠食者一般潜伏在我们之中,在那些从海洋迁徙到陆地的族群中,在那些遍布地极的同胞之中,伺机而动。暗影之中,它悄无声息地张开了利爪。那些以科学家为首的激进派兴起了,他们认为神不是全知全能的。虽然神留下的,能够被他们使用的基础科学是无法撼动的真理。而那些他们无法理解或破译的古来知识都是迷信。 可是,以古代祭祀神官为代表的保守派也站了出来。他们承认科学为我们的种族带来的升华,可是他们依然研究着神留下来的,他们无法理解的咒语和秘术知识。虽然进展缓慢,但他们坚信唯有这些玄学和神秘学知识才是神智慧的精髓所在。 ny-9950no.2065,no.2130(以及六名病人的记录中都有这段的记载) 战争再一次爆发,甚至规模更大。经过精良改造的身体将战火带到了世界上的每一块大陆,每一片海洋。 战争的一方是“崇拜科学消灭迷信”的科学家派,而另一方是保护“神之智慧就是坚守纯正信仰”的玄学家派。 最终,玄学家派使用了某种恐怖的咒语从虚空(原文为“太虚”)之中召唤出毁灭的力量撞击了大地。由于他们对神的知识缺乏全面的认识,使得这一事件导致的严重后果无法估量。此事件导致了我们种族的灭绝。许多“幸运”的同胞们在撞击的当时就瞬间死亡。还有一些不幸的,因无法抵抗这种巨大能量,在受尽折磨之后缓慢地死亡。唯独几个,数量并不确定的研究玄学的资深法师从神的知识中找到了应对办法的只言片语,而存活下来。但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强大的能量切断了精神网络,剩余的同胞们族散落在世界各地。他们成为了独立的个体,除记忆之外不再有任何联系。他们躲藏起来,使用当时还存活的动物修复自己残破的身体。甚至抛弃了原本近似于神的身体结构和外貌特征。胡乱地,毫无美感的将那些动物的肢体和器官移植到自己身上。 沈铭德关闭了手机上的文档。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阅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从那个扇形房间里带出来的这份文件是什么。是一部科幻小说?考古记录?还是几名疯子的梦话记录。他都不确定自己进入的那个扇形房间里躺着的到底是不是“六叔”。而此时,他也没有勇气打电话去质问陈怀志。从文档中他感觉那个地下室里可能共有六具那样的活尸。一群被称为“记录员”的人。他们互相不知道名姓和身份,每天,或许是每隔几天就对活尸做一次梦境的记录。陈怀志否认自己进入过那个房间。那么陈勇毅和高伯文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沈铭德感到一阵疲惫。他别过头去从长途汽车的窗户望向江南的原野。他给公司打了电话,简单安排了工作。委托小区的物业打开他们家里的屋门,让雇来的人可以经常来照顾妮妮。他觉得一直以来的压抑,紧张和担心情绪,已经让他感到心力憔悴。如果持续下去的话,或许,自己会患上心理疾病。他并没有目的地,也没有计划,或许这次旅行也是在沈铭德的经历里最疯狂的一次旅行了。他只是乘着火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说是一次旅行,更像是一种“放逐”。或许称作“逃亡”更加恰当。 27日,他在火车的卧铺里半梦半醒地躺到将近中午时分。竟然接到了萧静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沮丧又惊恐,还不时地从听筒里传来吵杂的叫喊声。电话那边的萧静几乎是哭诉着自己的经历。 正如萧静所担心的那样,她的梦随着做梦次数和时间的关系,内容再不断增加,而且变得更加扭曲且真实。她的每一次做梦就和电视连续剧一样向前推进着剧情,而每一次剧情的展开都让她感到难以言表的恐惧。在刚到她在南方的表姐家时,感觉一切还好。她依然会继续那个曾经跟沈铭德描述过的那个梦。每一次都跟随着周腾飞的背影走上村子中间的土道,然后被那些可怕的人和可怕的脸惊醒。然而当他逐渐习惯了这些景象时,这个梦就开始继续延申。她跟随着众人来到空地上,那些人开始表演一种舞蹈。那种舞蹈诡异又扭曲,还带着原始的狂野,是她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那些行为让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生理性的厌恶感。她想让自己从梦中醒来,但似乎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只能眼睁睁地将那一幕幕她所厌恶的景象看完。 之后,她想了一个办法,她将自己手机上的闹钟调成每一小时就叫醒她一次。这样,她虽然仍会做梦,但每当她进入深度睡眠,开始做梦时就会被闹钟叫醒。但是她却发现自己入梦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便相应地调整着闹钟,半小时响一次,二十分钟响一次,十五分钟,甚至到了十分钟。这种方式本身对于她自己就是一种折磨。当她的精神极度疲劳时,睡魔还是掌握了她,无论闹钟响起多少次,她都不再醒来。那些梦已经变得不受控制般的狂野,暴力,血腥。她看见动物的皮肉被撕裂,活人被扔进水里,还有无法描述的恐怖怪物。而更重要的是,她梦到有东西在看着她,一直再关注着她。那东西开始对他说话,然而,至于那东西说的是什么,她根本无从得知。后来,那种感觉越来越真实,不仅出现再梦里,在现实中,她也能感受得到。那东西会从镜子里观察她,从缝隙中窥视她,它似乎躲藏在每一个角落里,每一个遮挡物的后面。萧静开始越来越不敢一个人独处,但是表姐和姐夫要去工作,所以她白天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在公共场所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今天早晨,表姐家饲养的那两只金丝雀死了,它们的脖子被拧断,羽毛散落一地。姐夫说那是小区里的野猫干的,但是萧静的心里绝对不相信。她感觉那是那东西干的,那东西找到她了。 沈铭德赶忙安慰起萧静,告诉她或许那都是自己的想象,如果需要的话,他愿意马上过去陪他。电话的那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又听到萧静那伪装出来的微笑。她拒绝了沈铭德的提议。但是,当她将这些事情讲给沈铭德听后,她感觉好多了,至少没有了那种压抑感。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敏感得过激了,并打算去找一位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29日,距离上一次通话已经过了两天。沈铭德心事重重地买了车票,继续踏上下一段旅途。他依然担心着萧静的情况,但是,根据上一次电话的约定,萧静并不希望沈铭德时常打电话给她。如果有任何变化,她会主动联系沈铭德,并嘱咐他要好好的生活。沈铭德之后通过电话,将萧静的问题向一位心理医生朋友咨询了一下。医生怀疑是某种心理疾病。这个答案反而让沈铭德心情好了一些。 当天晚些时候,沈铭德终于再次接到了萧静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的语气显得比上一次开朗了一些。据萧静自己说,在27日通话之后,她便找到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心理诊所。之后,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两天,她正在积极地配合治疗,虽然效果还不明显。她依然还在做那些怪梦,也还会被惊醒,但是至少她感觉不是那么害怕。虽然,沈铭德对于仅仅两天的治疗就取得效果感到怀疑。但他也稍有安心,便鼓励起萧静要快点振作起来。 恰逢六一那天晚上,沈铭德再次接到了萧静的电话。她的病情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虽然还会有连续的梦境出现,然而,那些梦已经变得柔和起来。她在梦里见到了那个一直在关注她的,她曾经认为的“恐怖的东西”。其实,那东西一点也不恐怖。也许是经过了心理医生治疗之后,改善了她的梦境吧。萧静描绘的那个东西像一个发光的球,就像一颗苹果那么大。四周环绕着“毛绒绒”的白色光晕。这样的描述倒是让沈铭德觉得那东西更像动画片里的“小精灵”形象。萧静在听到沈铭德的比喻后,似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便附和到那就是小精灵。那个小精灵在梦里,带着萧静游历了许多山川,河流,让她看到许多珍奇的植物和动物。那些植物有些高大粗壮,有些精致怪异,还有的色彩斑斓。在梦里见到的大多数动物也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有几种她还认识。比如:蜻蜓,可是那些蜻蜓却非常的巨大。沈铭德便半开玩笑似的问到:“那么你有没有看到恐龙呢?”萧静便说恐龙还没见过,因为那种古代动物她还是知道的。沈铭德觉得萧静应该是在梦里回忆起了过去在博物馆中看到的史前动植物化石,而产生的联想吧。或许这样的梦境对于她来说,应该算是正常了吧?于是,他们俩就在电话里愉快地聊了一会儿。这样的谈话使沈铭德也同样放松了不少。 次日的晚上,沈铭德在一座距离家乡的城市里住了下来。在一家背山靠水的度假山庄里,沈铭德享受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就没感受过的放松和美食的滋味。他在那座山庄里住了两晚。在此期间,再次接到萧静的电话。在电话里,萧静讲到她的医生觉得对她的诊断也许有误。那可能不是什么非常严重的病,只是惊吓留下的后遗症。多找人在倾诉之后,在加上有效的心理辅导很快就会治愈。沈铭德也有相同的体会,并对她逐渐康复感到欣喜。 于此同时,陈怀志也发来消息。通知沈铭德,养老院的事件已经解决了。如果他玩够了,随时可以回家。这条消息与他最近时常关注的手机新闻相符,似乎那个事件就在这短短的几天内已经尘埃落定。虽然不晓得陈怀志动用了什么手段,但这些意味着沈铭德的“逃亡之旅”可以结束了。他在浴室中用冷水拍打了一下面颊。眼望镜子中的自己,似乎更显消瘦了些。双颊凹陷,眼窝黑青,就连曾精心打理而不屈站立着的短发,眼下也变成蓬乱的一团。沈铭德的心里十分清楚回到伍宁市代表着什么。永宁康复之家的事件仅仅是一个插曲。此事件的解决依然没有给自己的危险带来任何利好的转机。虽然在陈怀志的保护下,他好像还能享受暂时的安全。然而自己正在面对的是老奸巨猾的高伯文,杀害杨川的恐怖杀手,或许还有传说中的“山弥罗大神”。甚至直到现在,他自己连陈怀志是敌是友还没有搞清楚。难免这家伙不会干出“过河拆桥”,“鸟尽弓藏”这样的事情。 沈铭德缓慢地在山庄的客房中收是行李。他精心地将带来的衣服以及旅行用品重新打包。虽然这也算他的习惯,然而这种过于细致的缓慢更多带着一点儿拖延时间的意味。他就像一个即将被执行的“死囚”,一点一点地向行刑室挪动。整理打包之余,他用手机查询着翌日火车或飞机时刻表。正在此时,伴随着“叮咚”的音效,一个细长的“提示框”出现在手机屏幕的上方。那是一个接收到信息的提示。沈铭德为之一振,随即打开了那条信息。 信息上写着:“不畏则心定,心定则神全,神全则沴戾之气不能干。君欲见鄙人,速来。近日无多事,只盼闲谈人。” 沈铭德读过信息。不用问,这准是那位作家发来的。信息的第一句话应该出自于《阅微草堂笔记》。具体是与否,他也不太确定。然而此时发来这一段话,让沈铭德感觉这位作家还真“料事如神”一般。看到后两句时,沈铭德不由得嘲讽似的笑了笑。不为别的,他只是嘲笑自己。难道自己沦为陈怀志的一枚棋子还不够,现在又成了作家取材的对象不成?他将手机扔到床上,继续打包起自己的行李。突然,沈铭德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电 光石火一般的想法。他回忆起了康复之家扇形房间中的活尸说到:“今亦往剑神竖起!” 他再次看了一遍作家发来的短信。心里琢磨着,难道那活尸对他说到是“君欲往见神速去”吗? 沈铭德没有再耽误时间。他迅速地收拾了行囊,订了一张长途汽车票,连夜再次踏上了旅途。 第三十三章 长辞化羽 长途客车载着沈铭德穿越了新建的长江大桥,阴沉的天空与江水混成一色。看来,南京最近的天气和自己的家乡比较类似。好在,那种阴雨绵绵的湿热暂时被阻隔在了车窗之外。沈铭德的心情还是比较激动的。长辞化羽发来的信息让他下定了决心。他务必要在回家之前到南京拜访一下这位远在千里之外,却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有所了解的作家。于是,就在今天凌晨,他退掉了曾预计住宿两夜的山庄客房。急不可耐地乘坐长途客车奔向南京。 南京这座城市沈铭德关顾过数次。有时为旅游,有时为工作,所以他对这里并不陌生。这座城市给他的印象是陵墓很多。不过仔细想象,北京和西安的陵墓也不占少数。估计,在历史上有着沉重分量的城市都是如此吧。 沈铭德满怀憧憬地在南京火车站附近的长途客运站下了车。他曾经一路盘算着自己是否应该首先找家宾馆住下,然后梳洗一番。当自己洗去了浑身的疲惫,换掉满是汗水的衣服以后再去拜见这位作家。长辞化羽或许是一位带着厚重眼镜,身材发福的中年人。或许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又或许,他是一位受人尊重的老师,教授也未可知。沈铭德有些担心自己唐突的拜访是不是会给作家留下北方人鲁莽,不懂礼数的坏印象?然而,车门开启,当浸泡在柔和而又湿黏的新鲜空气中时,沈铭德的担忧就如受惊的鸟雀一般,无影无踪了。只剩下兴奋的他与作家互发了信息,然后租了一辆汽车,按照地址开车寻去。 正值上午十点,道路畅通。此时,他们就坐在红山动物园附近的一家哈根达斯在户外支起的太阳伞下。夹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圆形塑料桌上摆放着一盘冰淇淋和一杯珍珠奶茶。这两样,没有一个是为沈铭德准备的。室外的温度让盘中的黄,褐,紫三个冰淇淋球融化得很快。沈铭德对面这人正俯身弓背地沿着盘子边缘将融化的冰淇淋舔进嘴里。沈铭德无奈地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浅灰色的烟雾缓缓飘向天空。他的期望和激动就和这股烟一样消散殆尽了。作家“长辞化羽”就坐在他的对面,舔舐冰淇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若不是这家伙拿出自己手机上他们俩互通的信息作为证明,沈铭德真会以为此人其实是长辞化羽的儿子。 长辞化羽这家伙生得倒是挺白净。刀削的脸型,两片薄唇,锐利的鼻梁高耸于脸的中央。浓眉细眼,这双眼睛在瞪大时就像犯了错误的下狗,滴溜溜地望着沈铭德。然而多数时间,他那双眼睛总像没睡醒似的,无精打采地半闭着。他头发略微带着古铜色,蓬乱,松垮垮地盖在头上。双耳完全被隐藏在头发之下,额前的刘海越过眉毛,甚至遮盖了双眼。沈铭德明白,这个发型一定是在某个理发店的“杰作”。可是,从整体上,这发型总能叫人联想起一只古代牧羊犬。这家伙体型偏瘦,但身高大概与沈铭德齐平。只是他在走路或站立时弓腰驼背的姿势,让他显得比别人矮上半头。他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短袖圆领“老头衫”,脚上一双人字拖。正好于沈铭德灰色商务裤,浅蓝色长袖衬衫,还有那双黑色休闲款皮鞋形成对比。他们对坐的景象,总给一种“逃课的坏学生被教导处主任抓到”的错觉。 沈铭德将烟头熄灭在方便纸杯里,开口说到:“说说吧。你是哪所高中的学生?” 长辞化羽口叼吸管,拨弄着杯中的珍珠,含糊地说到:“说了你也不知道。” 沈铭德舔了下嘴唇。他说的没错,就算回答了他在哪个中学读书,沈铭德也未必知道。于是,他又换了一个问题,说:“你怎么没上学?” 长辞化羽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看着他,说到:“高二我就休学了。我说,沟通总要从认识开始。你这根拷问似的。” 于是,沈铭德做了一下自我介绍,带上了自己所有的头衔,还将一张名片摆在了桌上。 听完沈铭德的自我介绍,长辞化羽便笑着说到:“我,中山靖王之后。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特来拜见。” 沈铭德被这家伙气乐了,说到:“那么敢问‘豫州牧’尊姓大名?” 这家伙便答道:“方九龄。” 沈铭德噗呲一声大笑起来。他心里琢磨着,这个名字还真够“古典”的。 方九龄讪笑着说到:“我这名字可是大有来历。我原名时爷爷给我起的,叫做‘方祭九’。九岁那年,我遇到交通事故。但是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突然,有一位道人,仙风道骨,从路上经过。看到倒地不起的我,便口念谶语曰: ‘方雷散八方,孤子九代传。 应嗣九载终,榆罔命该然。 何以传后世,辞世唤九龄。’ 话音刚落,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位道人。从此之后,方祭九便改名为“方九龄”。 听完这番话,沈铭德四指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桌面,做出打算转身离开的架势,口中说到:“好吧。就到这里吧。我赶时间。” 方九龄立刻站起来,拦住了沈铭德去路,一脸无辜地说到:“沈大哥。沈叔叔!何必生气。开个玩笑罢了。你的故事还没根我说呢。” 沈铭德重新落座,一脸严肃地说到:“沟通来源于信任。你一会儿开个玩笑,一会儿耍个贫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和之后你要说的那句话是真话?” 方九龄一改刚才嬉皮笑脸的德行,将自己的身份证递到沈铭德面前说到:“我叫方九龄。这可没骗你。我们家九代单传,我爷爷起名叫我‘方祭九’。我九岁时候遭遇了一场交通事故。后来,我爸觉得‘祭九’这名字晦气,就找了一位‘大师’。那‘大师’说我命中有此一劫。所以才改名为‘九龄’。典出于《礼记注疏》〈文王世子〉。指九十岁的意思,后来引申为长寿。‘大师’我九岁遭此劫难,更名九龄,至少能活过九十岁。” 沈铭德点了点头,感觉这一番话说的还算靠谱,接着问到:“你为什么休学呢?” 方九龄冷笑了一声,说到:“我们学校门口有个雕像。雕的是一名女学生一手拿书,一手捧鸟。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读书有鸟用’。反正我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学科,就算找到也不一定能考上什么名牌大学。就算大学毕业又不一定找到好的工作。就算找到好工作,说不定那天自己就完了。就算自己不完,这个世界或许哪天就完了。” 沈铭德咬了咬牙。看着眼前这家伙,他感觉这种思想就像传染病一样正在当今社会里蔓延。他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虚无主义?” 方九龄没有看他,幼稚地用吸管搅动杯子里珍珠,一边说到:“虚无?或许吧。你知道康德把理论意识的主要形式分为感性,知性和理性吗?人类只有五种感知。除非我们获得更多的感知方式,否则我们将永远不能答道理性层面。如果不能理解‘自在之物’,或是超越世界,在世界之外了解世界。那么,我对这个世界上只是了解再多,不也还是要面对‘笛卡尔的恶魔’理论吗?” 所谓“笛卡尔的恶魔”理论,沈铭德是知道的。那是一个非常有趣悖论。说的是:假设有个恶魔。它整天什么都不干,唯一个人物就是欺骗人类。恶魔围绕我们的感官创造了各种幻象,就是我们认为自己所看到的“外部世界”。然而,这个“外部世界”根本不存在。它还塑造我们的身体和记忆,当然,这一切都是虚幻的。那么,身在这种“现实”中的我,又如何判断身边的事物是否存在呢? 沈铭德完全理解方九龄的意思。他认为,就算自己安分守己地在学校里读书,或许得到的只是也不过是“虚幻世界”中的假想而已。紧接着,方九龄又侃侃而谈地与沈铭德聊到了佛教中的“唯识学派”和道家理论。说实话,这个小家伙真是给了沈铭德一个“下马威”。虽然他对学校充满厌恶,却对阅读有着浓厚的兴趣。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理解得是对是错,他都将东西方各种唯心理论搬出来,然后融会贯通地将自己不愿上学的“理由”上升到一个哲学层面上。 当听到沈铭德“唯心主义者”的评价时,方九龄义正言辞地反驳到:“不!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唯物主义者。虽然我的小说中带有‘鬼神怪谈’,但对神秘事物的认知过程不正是唯物主义精神吗?‘日心说’的理论不是也曾被当作异端吗?我相信,‘自在之物’最终会成为‘为我之物’。真正的唯心主义是那些研究‘一根钉子上能站几个天使’的人,还有那些把当代科学当成唯一‘真理’的人。也许有一天,未来的人类会发现我们今天的‘科学家们’有多么迷信。” 沈铭德环顾了一下四周,幸好在这样阴雨天气里的行人并不多。他摆了摆手,示意方九龄冷静下来,说到:“既然你提到了你的小说,那么我想知道,你又是如何了解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呢?” 没想到,方九龄却质问到:“你怎么知道这个事件只能发生在你身上?” 沈铭德先是一惊,随后他做出了一种“愿闻其详”的表情。 身边的细雨又下起来了,打在遮阳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伴随着雨声,方九龄讲诉了一段往事: 那一年,16岁的方九龄刚刚结束了高中入学考试。他迎来了一个漫长的,不用上学的轻松时光。他跟随着母亲来到老家探亲。那里是东北的农村,母亲的的父母和姐妹们还住在那个叫做凤阳村的地方。 方九龄与村子里的表弟们相处得很融洽。除了独自看看闲书以外,就是在表弟们带领下在村里,山上闲逛。他的适应能力倒是很强,没两天的功夫就把周围的环境记熟了。偶尔,会有几个同村的孩子对他们说:“走,逗猪去。” 起初的方九龄毫无兴趣。他琢磨着,那种动物又脏又臭,不看也罢。所以他边兴致缺缺地独自回到了住处。唯有那一次,他跟随着表弟们从山坡上下来,又鬼使神差地跟随他们潜入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院里没有猪圈,也不是牲口棚。一栋白墙灰瓦的平房坐落于打扫整洁的院子中央。平房的墙根地下露出几排长条的小窗,一根根拇指粗细的铁栏杆安装在小窗上。看上去,就像一只魔鬼齿牙咧嘴地朝着人们狞笑。那应该是一出地窖,或者菜窖。方九龄也说不清楚。低矮的天棚中央挂着一支小灯泡,地面上就像日本电影里有榻榻米的房间那样铺着干草垫。一个女人赤裸身体,犹如动物一般在干草垫上爬动。可能由于缺少运动和阳光,这女人显得白白胖胖。几个十来岁的小孩有蹲有卧围绕在小窗旁边,向里面丢石头,小声叫喊。时而又用树枝和木棍捅那女人两下。那女人犹如困兽,不时做出凶恶的表情和驱赶的动作,却逗得孩子们窃笑不止。方九龄没敢再看下去,不久边告别了表弟们,独自回去了。据方九龄说,并不是因为自己多么“高尚”。他当时也并没有觉得这样对待另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其实,他在当时感到一股不能自已的恐惧。那个女人与常人不同的行为让他恐惧。同时,在别人家院子里的嬉闹总可能引来本家人的注意,这也是让他感觉害怕的原因。 然而,对于一个只有16岁的少年,他对女人的裸体似乎好奇。虽然,那女人臃肿,肥胖的身体毫无美感。不过,能让那时的方九龄见识到真是的女人身体,这事对他有着非常强大的诱惑力。因此带了当天夜里,他独自忍受着恐惧,再次潜入了关着那女人的院子。 在地窖狭小的空间里,那盏挂在顶棚上的昏黄小灯泡映照出女人肥胖畸形的身体。她就像知道方九龄会回来一样,一直开着小灯,等待着他的出现。她在地窖的干草垫上向方九龄爬来。方九龄发现她爬行的动作的确像极了某种动物。随着爬行产生的震动,她身上的赘肉颤一颤的。爬到铁窗前,她的身影突然隐没在阴影之中。借助着手电光和地窖中的小灯泡,方九龄搜寻着她的身影。由于角度问题,从方九龄的位置看下去,只能看到窗户下方一小部分蠕动着的肉块。方九龄举着手电,慢悠悠地接近那扇铁窗。他想知道那个女人在窗子下面捣鼓什么?正当方九龄距离铁窗还有一拳远时,一张几乎被蓬乱油腻的头发遮盖住的肿胀大脸赫然出现在窗内。一只神经质的大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那张咧成弯月的大嘴露出两排黄牙。用方九龄的话说:“我当时被吓得连屁都从嘴里放出来了”。他猛地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扔掉手电,手脚并用地向后褪了几步。女人的大脸几乎要伸出铁窗外,若不是还有几根牢固的栏杆,方九龄就会亲身经历一次电影《贞子》中的经典镜头。由于有铁窗相隔,而且方九龄也确定这个女人的确爬不出来,他才逐渐放下心来。他捡起手电,缓慢靠近了这女人。那女人依然保持了痴笑的吓人表情,左手紧抓住铁栏杆,慢慢地向方九龄伸出了粗胖的右臂。不知为什么,方九龄当时看到她伸出的手,也有了想触碰这个疯女人的想法。他也将自己的手以一种蜗牛爬行的缓慢速度,试探着向那女人的手伸去。那副景象极具画面感。像极了米开朗基罗的名画《创造亚当》。 突然,一股非常霸道的力量钳住了方九龄的手腕。当时,方九龄想高呼“救命”,然而想到万籁俱寂的乡下夜晚,他私闯别人家的院子,调戏人家的疯女人……他忍住了这种冲动。不知道是方九龄的姿势让他很难发力,还是这疯女人天生怪力,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没有挣脱那只手。他被一点一点地拖近铁窗旁边。当两人的距离足够近,那女人的右手便放松了一点力道,也不再向前拉扯方九龄。他们俩四目相对。不对,应该是三目相对,因为那个女人的右眼一直隐藏在长发的后面。女人的右手虽然不再那么用力,但依然抓着方九龄的走手腕。犹如他就是一只被猎到的小鸟,手一松,就会飞走。 她将一根左手的手指放在嘴前,发出“嘘”的一声,然后神秘兮兮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自己嘟哝到:“小声。别吵醒他们”。 方九龄当时觉得,女人在提醒他和自己“不能吵醒家人”。但是后来,方九龄觉得这句话或许有更深的含义。 那个女人转回头后,继续盯着方九龄,对他说到:“告诉你个秘密……我没疯”。 接着,那天夜里,疯女人以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给方九龄讲诉了几个诡异的故事。 方九龄在那个村庄里一共住了半个月左右。自从那个夜里,那疯女人给他讲了第一个故事之后。除了看看书以外,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跑到那疯女人地窖旁听她讲故事。后来方九龄发现,并不只针对他。其实任何人接近那里,疯女人都会对他们讲那些故事,只是所有的人都认为这女人“净讲疯话”。这些“疯话”有些匪夷所思,有些细思极恐,还有一些好像是历史故事。方九龄对这个疯女人的故事很有兴趣。几乎每次谈话,他都会用手机将这女人的话录制下来。那些故事中的主角基本上都不是这疯女人,但她讲诉得就像自己亲身经历一样,细致入微。故事中的人物所处的时间和空间很大,比如上一个故事说的似乎是明朝年间的南方传说,下一个故事却是民国时期的北平旧事。直到近一年来,方九龄才从这些看似支离破碎的一堆故事里找到些许规律。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和某个远古神明,古代密教,恐惧与绝望,献祭和救赎有关。 方九龄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夜,他又来到那个疯女人的地窖旁。虽然方九龄与这疯女人认识时间不常,但他还是感觉有几分难过。那个疯女人在说完最后一个故事以后也变得沉默。她默默注视着方九龄,一声不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所有故事都讲完而感到一种空虚,还是预感到方九龄即将离开而伤感。方九龄摸出自己带着的打火机送给了这个疯女人。没错,方九龄和几乎所有的那个年纪的男孩一样,总想做一些不被老师与家长们认可的事情。他希望这个自己一直待在身边的,廉价的一次性打火机能给这女人带来一些回忆。那疯女人低着头,双手捧着小打火机,在掌中摩挲着,显得非常珍重的样子。 方九龄回到南京,不久便开学了。他的日子过得跟所有高中生一样无聊。对于不擅长体育运动,学习成绩普通,又不善于呼朋唤友的方九龄来说。他在高中里就像一个隐形人,毫无存在感可言。几个月之后,方九龄的母亲接到了一通电话,那是住在老家的小姨打来的。电话中除了问候与寒暄,还有未来如何料理外婆的后世之类的谈话以外,小姨还带来了一个让方九龄震惊的消息。他的妈妈之后又将这件事情当成怪谈讲给方九龄。小姨说那个赵家的疯丫头烧死在了地窖里。方九龄顿时感到震惊又自责,他非常后悔当初不该把打火机留给她做纪念。然而,事情却没有方九龄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那个疯女人在紧锁的地窖里消失了。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烧焦的,仰卧着的黑色人形轮廓。奇怪的是,地窖里没有发现任何引火之物,而且除了那个被烧焦的轮廓外,地窖内其它的干草垫子都没有燃烧痕迹。其实这件事就发生在方九龄和妈妈离开的几天以后。 第三十四章 双面 雨,有些大了。天空从刚才的灰暗逐渐转变成了黑暗,闷雷之声轰隆隆地从远方传来。大颗的雨滴砸在遮阳伞上,又顺着伞的角度滑向边缘,汇聚成水滴滚落下来。很快,就这把遮阳伞的四周形成了一副珠帘。相对坐在伞下的两人似乎没有挪进室内的意思,他们只是努力地将座位向里面搬动了一下。此时,他们的胸口紧紧地贴在塑料圆桌上,向伞的中央靠近身体,尽量不让自己的腰背处于可以被水珠溅到的地方。 沈铭德再次点燃了一根烟。他忽然看见讲述完自己经历的方九龄正眼巴巴地望着他那包放在桌面上的香烟。沈铭德下意识地将烟盒朝自己的方向挪了一小段距离。因为他并不想让自己背上“教坏小孩”的恶名。 方九龄顺势发出“切”的一声,蔑视地说到:“小气。” 对方的言行让沈铭德顿时产生了一股“扎心”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好心被人误解,遭到了践踏。于是,他连忙向方九龄解释起没有提供给他香烟的种种理由。没想到,对面的小家伙却拿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来反驳自己。还说到他和沈铭德的这次会谈不像是建立在平等基础之上的各种说辞。沈铭德的耐心被方九龄磨没了,良心也在他的言语中被扼杀。他无奈地将烟盒推到了圆桌的中央。见方九龄迅速地从中抽出一根烟时,沈铭德又将打火机顺着桌面滑给对方。方九龄熟练地点燃香烟,从点烟到吸烟的姿势来看,他倒是像极了一个老烟民。着家伙深深地吸了一口,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后向着沈铭德努了努嘴。似乎在示意沈铭德说“自己的故事已经讲完了,轮到你啦”的意思。 于是,沈铭德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经历的故事简单扼要地讲诉给方九龄。他在自己的讲诉中故意隐去了自己与陈家父子的纠葛,萧静的外貌,以及淡化了自己在养老院事件中的作为。因为他觉得,这些事情对于事件本身没有任何价值。沈铭德原本预计在十至十五分钟左右就能讲完的故事最后被延长到了一个小时。他们两人在次期间几乎抽掉了一包香烟。方九龄就像一位老练的记者,用自己的手机录音,同时还在一个小型笔记本上做了记录。偶尔,还会打断沈铭德讲诉,提出问题或说出他自己的想法。 雨越下越大。层层的黑云压顶让人喘不过气来,雨水汇成的小溪在地上纵横交错。电闪与雷鸣仿佛应和着沈铭德故事从天空中划过。大雨浇在伞面上的噪音几乎盖过了沈铭德声音。此时的两人才不得不决定“更换场地”,继续这场还未完结的谈话。两人在雨中奔跑着,相互照应着穿过了马路。当坐进停放在马路对面,沈铭德租来的汽车里时,他们俩已经浑身湿透了。无奈之下,沈铭德在方九龄的指挥下拐进了一个“古老”的小区。在这个小区里,在一栋六层楼房二楼的其中一间房就是方九龄的“巢穴”。 之所以这间屋子给沈铭德一种“巢穴”的感觉,正是因为它的老,小,黑,乱等特征。房屋的墙皮泛黄,脱落似乎在述说着它的年龄。一室一厨一卫的格局宣告着它的体积。漆黑房间内,犹如犯罪现场似的凌乱仿佛说明了它的遭遇。方九龄终于回到了自己温暖的“窝”。他将外衣肆无忌惮地脱下,换上睡衣。然后将被雨水淋湿的衣物堆弃在房间内的墙角。就在那墙边上,还并排摆放着五包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沈铭德从车上拿下了旅行箱,在浴室里简单梳洗之后,更换上了干净的夏季运动衫。当他回到卧室房间内时,正看到方九龄将床上和电脑桌上的薯片塑料大,零食盒子,还有饮料瓶子一股脑地塞进垃圾袋。然后,他随性地将垃圾袋往墙边一甩,拍了拍双手上的零食残渣,一脸轻松地望着沈铭德。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刚完成了一场大扫除的家庭主妇一般,显得轻松畅快。 沈铭德看着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房间,散放在地面上的杂物,凌乱不堪的书籍,堆积如山的垃圾,还有一张双人床上的一只枕头和一套被褥。他便提出了“难道方九龄没有父母?难道他的父母能忍受他这种生活习惯?难道父母允许他整日闲逛不去上学?”等种种问题。方九龄却毫无保留地回答他说,这是家里的一栋老房子。是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独立”生活的暂时住所。至于骗过父母让自己不去上学的方式很简单。因为几乎每所高中都会有几个惹不起的“坏学生”。于是,方九龄便时常去招惹他们。当然,免不了会挨一顿揍。挨揍之后,方九龄便会伪装成性格阴郁的样子,偶尔还会在家里没有理由地大发脾气。久而久之,他就树立起了自己因“校园霸凌”事件而产生心里疾病的孩子。于是,他就用这种“苦肉计”达到了暂时休学的目的。 见沈铭德似乎还有关于自己的问题,方九龄就指了指挂在墙上时钟,示意他时间已过正午。方九龄拿出两盒泡面,而沈铭德却毫无胃口。于是,他为自己泡上了面,又拿出一瓶饮料“招待”沈铭德。之后,他再次翻开笔记本,催促着沈铭德将刚才的故事讲完。 几分钟说完了自己的故事,方九龄的泡面也可以开盖了。这家伙显然是饿了,和着热气将面条一大口一大口地送进胃了,同时还翻阅着自己的笔记本。沈铭德闻着泡面发出的那种油腻的香味有些头疼。经过方九龄的允许后,又从旅行箱里拿出一包香烟,这次,他还不忘给方九龄也丢过去一根。然后,他要求方九龄给他看看保存在电脑中的那些疯女人的故事。方九龄唤醒了桌面上的电脑,让他自己去看。沈铭德点开了一个名为“小说素材”的文件夹,一排排的音频文件出现在显示器上。音频文件一共有六十八段,沈铭德随即点开了一段,只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压低了嗓门讲述着。 含着满口面条的方九龄忽然来到他的身边,说到:“这个故事没意思。我来给你放一个,或许你会感兴趣。” 方九龄左手捧着泡面盒子,右手划动鼠标滚轮。片刻,他将鼠标的箭头停留在一个名为“041”的音频文件上,双击点开。伴随着播放器的开启,沈铭德听见了虫鸣的声音。这段音频好像是在一个夜晚录制的,期间可以听到满耳的虫鸣声,远处几声犬吠,还有偶尔出现的夜枭等鸟类的叫声。那个年轻的女声在音频播放后大概两分钟左右时响起。她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和浓重的东北口音,讲诉了一段小故事: “古代有位潘财主,某种机缘一下结识了一个番僧。那番僧教给他以小女儿做“贡”,求来了“长生之法”。潘财主琢磨着自己即将得到“长生”,况且还有两个儿子陪伴左右,还要小女儿有何用?于是,财主允了。 那小女儿做“贡“以后,他得了”长生“。过了两年太平日子。不料两年后,贼兵四起,两个儿子和家眷都在刀下做了鬼。潘财主的家产,地业都被一扫而空。他孤身一人流浪时又遇上了那位番僧。财主提出了要把小女儿接回来的请求。番僧口称他们二人有缘,便答应了这个请求。 二人回到潘财主求来“长生“的地方。此处山险林深,树枝上挂满了一串串的头颅。财主甚是恐惧,便问那番僧此处究竟是何地?番僧答道:‘地府黄泉’。听完这句话,潘财主便夺路而逃去了。” 这故事非常简单,没有吓人的背景音乐,讲得也步出彩。然而沈铭德听得却是脊背发寒。他犹如将是一般缓慢扭头,问到:“你的意思是说,我遇到高山杏的地方是‘阴间’?” 方九龄将泡面盒毫无顾忌地放在地上,扯出两张纸巾擦了下嘴,然后随性地往墙边一丢,同时说到:“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故事里说的。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小故事的信息量很大。难道你没发现其中的问题吗?你看哈。潘财主的小女儿做了‘贡’,就进了番僧所谓的‘地府黄泉’。潘财主的两个儿子死了,难道去的就不是‘地府黄泉’吗?潘财主孤家寡人以后他想接回自己的小女儿,他为什么没求求番僧接回他的儿子们呢?答案很简单,就是潘老财直到自己的小女儿和他的儿子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他的小女儿在所谓的‘地府黄泉’里还活着,而他两个儿子是真死了。” “可是,如果潘财主知道这些,他为什么要逃跑呢?”沈铭德问到。 方九龄望着窗外的雨幕,说到:“这我就不知道了。总而言之,我从这些故事找到的规律是:凡得‘长身’者就没有再回去过的例子;凡得‘长生’者几乎没有好的果报。得‘长生’的人都能看到‘邪祟’。然而,他们会采取各种手段驱邪。比如其中有个故事说的是,一个‘长生者’通过拜佛驱邪。可是天气干燥,木雕佛像的脸上裂开了。于是此人就吓死了。还有人以弹奏琵琶驱赶邪祟。可是有一天,琴弦断了,他也吓死了。还有人每年请一道士驱邪。后来,道士收了仇家的黑钱,故意醉酒做法,踢翻香案。这个人也被吓死了……” 沈铭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急迫地问到:“这样的故事有多少?那些人‘吓死’以后,死状如何?” 方九龄望着沈铭德会意地笑了。他不慌不忙地点燃香烟,说到:“这样的例子不下十余个。有些故事中之说人被吓死。不过,有那么三五则故事对所谓的‘吓死’做了描述。其中一种就是你所谓的如同‘活尸’一般的样子。还有一种就是像那个疯女人那样,无火自燃,然后消失无踪。我大概猜到你所想的事情了。” 沈铭德与方九龄相视一笑,说到:“看来得了‘长生’之后,这‘驱邪’方式真是多种多样啊。” 方九龄倒是故作神秘的说到:“我看未必。‘驱邪逐祟’应该是‘重神而不重形’的。” 沈铭德催问“此话何意”时,方九龄叼着香烟站到了与卧室相连的阳台上。他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暴雨,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说到:“没有哪个驱邪的仪式是真正有效的。真正有效的是人的‘信仰’。故事种出现的驱邪仪式多种多样。不过,只有当人们确信那个仪式时,才达到了驱邪的目的。这大概就是老话中说的‘信则灵’吧。我本不像告诉你这些,因为或许某天你也会成为‘长生者’。或许你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仪式。此时我说破了,那么仪式对于你不就不灵了吗?但是后来我又一想。毕竟这种方式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可以让你暂时得到平静;而另一方面,一旦你所信仰的仪式发生了变故,就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沈铭德淡然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或许是因为“祸未临头,事不关己”的想法,是否成为“长生者”这件事沈铭德还没有认真考虑过。他这时最希望的事情是方九龄能够给他拷贝一份疯女人的故事音频。但是,他的提议被对方拒绝了。方九龄就像一只保护小鸡的母鸡似的抱着电脑的机箱,言辞激烈地说那些都是自己的财产,是他小说的灵感。而后,见沈铭德并没有强求,这家伙才逐渐放下心来。 在被问及“那些故事还有什么重要信息”时,方九龄便骄傲满满地谈起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当他回到南京以后,还主动读了一些心理学和精神病里学方面的资料。后来发现,那个疯女人的故事虽然离奇,但很有逻辑。几乎没有什么精神病人可以像她那样条理清晰地讲诉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于是方九龄排除自己对那个“疯女人”的偏见,反复琢磨起那些故事来。对故事的研究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其主要的困难不在于语言不通。虽然疯女人带有浓重的东北口音,但方九龄大体上还是能够理解的。主要的难度在于所有的故事都没有明确的朝代或者年份等时间顺序。而这些故事听起来又像一部记载某个神明的“编年史”。所以只有弄请时间顺序,或许才能读懂这部“编年史”。后来方九龄找到了一个方法,就时通过故事中出现的某些名词来判断大致年代。比如:在一个故事中,主角被成为“孝廉”。因为“孝廉”汉代是查举制度任用官员的重要指标。所以,方九龄便认为这一则故事发生在汉代。然而,在同一个故事里又出现了“倭寇”一词。这可难为了方九龄。因为“倭寇”的海盗行为是在明朝时期才兴起的。因此,这则故事的时间就很难被确定下来。直到他查阅了很多资料,终于明白,原来“孝廉”一词在明,清时期也被当成对举人的雅称。这才让方九龄大致确定了这则故事的时间。 通过研究,方九龄终于将这些看似散碎的小故事总结出了一个脉络:在上古和中古时代的中原大地上,有种怪物对人们传播一种使人感到恐惧的“瘟疫”。这种“瘟疫”是精神上的摧残。之所以将其比喻成“瘟疫”因为它具有传染性。方九龄估计这就是民间传说里许多妖魔鬼怪产生的原因。好在,当时道教,佛教等宗教的流行,以及在王朝盛世时期人们向善的愿望都对“瘟疫”的传播有抵制效果。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秘密组织在对这个妖怪进行驱逐和消灭。他们一直隐秘地,不为人知地行动。从故事中只言片语推测,隐秘行动的原因可能是避免造成社会的恐慌,而恐慌正是这种怪物传播瘟疫的途径。这个组织的结构松散,而且复杂。他们内部应该有一套完善的暗号切口帮助他们联络。并且在组织内,成员们的称谓上的特点也会让同仁们认出对方是自己人。有一些总结出来的组织内部的称呼规则已经写在小说里了,比如:天璇尚人,魁星贤德之类的。这些人一般都会伪装成行商的药郎,算命的先生,还有云游的道人这样的身份。这个组织最终击败了怪物的主体。然而他们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消灭这个怪物。或许是出于一种原因不能将其消灭。这个原因可能就是在怪物散播瘟疫时候,或许将自己的分身也散播了出去。据说,一旦怪物主体死亡,那么那怪物的分身就会同时“破茧”。对,那个疯女人的故事里就是用了“破茧”这个词。其含义应该就是从人体里出来。这样就会导致更大的灾难。人类可能要面对五个,十个,甚至上百个这样的怪物。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怪物传播了多少分身。 沈铭德听完之后觉得有些好笑,然而与自己玄之又玄的经历对比后,他换了一种说法,问到:“然后你就把这些写进小说?那么你认为所谓‘山弥罗’就是那个怪物的分身?后来被带到东北封印起来啦?最近那怪物解开了封印,又出来兴风作浪啦?” 方九龄一本正经地答到:“不不不。那怪物被封印应该是在上古或者中古时期。因为我不相信鬼神之说,因此我认为那东西是中能够引起人类恐怖幻觉的植物或者动物。所谓‘封印’就是将种子之类的东西放进一个人的体内。然而那个人找个无人山区躲起来。通过这种方式便防止了怪物通过恐惧来传播的途径。如果我封印了这个怪物,我就绝对不会将它放在家里,不是吗?所以当年的中原腹地肯定是不适合封印这个怪物。所以他们就把它送到东北或者西北等地区。至于那怪物现在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我才它还没有解除封印吧。至少没有完全解除。通过你的经历让我感到‘山弥罗’以及它信徒们的两面性。一方面是住在湖边村的信徒们过着隐居生活。他们并没有积极‘传教’;而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拒绝偶尔上门的‘有缘人’。这不是矛盾吗?在你的故事里提到了‘傩舞’。那可不是东北该有的信仰。所以我猜,那写湖边村的居民可能也是从中原地区迁徙过去的。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形成了一种自己的信仰。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山弥罗’的传播者,同时又是封印的守护者。他们一边用‘长生’为诱饵,传播恐惧。又一边把‘长生’当成秘密保护起来,不让太多的人知道。” 沈铭德面带一丝愁容,轻抚自己的右手腕哀叹到:“真不知道我是应该拥抱‘长生’,还是帮助他们守住这个秘密呢?” 方九龄突然岔开话题,问沈铭德他所说的那个萧静是否漂亮。这时他刚才一直在回避的问题,而此时沈铭德不得不拿出手机,将萧静的照片摆在方九龄的面前。 方九龄一脸坏笑地说到:“人可真是矛盾的动物啊。” 见沈铭德满脸疑惑,他边解释说:“在我看来,你也有两面。你以寻人为借口,打着‘探索秘密’的旗号,陪着一个美女闲逛到现在。就算你现在有了这个‘烙印’。但是,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沈铭德刚打算反驳,一个炸雷仿佛震得地动山摇。就像被那惊雷劈醒的梦中人,沈铭德把反驳的言辞咽回肚子,开始思考起自己的经历和方九龄的话。他一直把自己当成被卷进事件中的无辜旁观者。前期,他在寻找周腾飞,后来又得到了这枚“烙印”,现在又成了陈家父子对付高伯文的工具。回想起来,难道自己不正是整个事件的推动者吗? 第三十五章 失踪 6月6日,沈铭德回到伍宁市的家中。如果不是陈怀志替他订好了机票,以及心中不断滋生的不安情绪,他宁愿在南京一直呆下去。在那座远离家乡的城市里,他仿佛能找到了片刻宁静。与方九龄的交流似乎使他从事件中暂时抽身出来。 他与方九龄谈论了许多东西,比如“山弥罗大神”这一称呼的由来,以及高山杏提及的那个“山”字型符号。很显然,“山弥罗”这个名号并非始于原初。不论是从沈铭德和方九龄的记忆中,还是神话古籍中,乃至互联网上都没有出现过这位“大神”或者“恶魔”。这位“神明”似乎只存在于湖边村的信徒们,还又少数几个与那个湖有关人口中。至于为什么称其为“山弥罗”,估计是由于古代先人对山川的崇拜已经写进了基因里。《山海经》除了描写了上古神话中的诸神异兽,还记载了26条山系,447做大山。作为古代神话地理著作,《山海经》足以显示古人对山峰的崇拜之情。古代先民们认为“神”在山中,高山就是“神”与“仙”聚会之所。这个“仙”字似乎就说明了“人”与“山”的紧密关系,“老而不死者为仙。仙,迁也,迁入山也”。因此,方九龄在小说中沿用了那个疯女人口的“登仙”一词。相同的词汇也出现在王雅娟与沈铭德对话中。故此,湖边村的信徒们将获得“长生”称为“登仙”。几乎所有的“登仙”都要在那个湖边古村进行,所以成为“登仙村”,仿佛预示着此村为“人间”与“仙境”的交汇点。 然而“弥罗”一词却是让人头疼。这一词汇出现于南朝陶弘景的《真诰·阐幽微二》中。其中曰:“诸有英雄之才,弥罗四海,诛暴整乱,拓平九州,建号帝王,臣妾四海。”同时,也现于《白玉楼步虚词》中,曰:“珠霄境,却似化人宫。梵气弥罗融万象,玉楼十二倚清空,一片寳光中。”从古文中可见,“弥罗”大概蕴含着“包罗和布满”之意。可是,“山弥罗”又是什么意思,真让两人甚是费解。直到方九龄从网络上找到了一则道教的《弥罗宝诰》,曰:“太上弥罗无上天,妙有玄真境……”,他们才似乎找到了一点头绪。此处的“弥罗”指的是“弥罗宫”,那是一座位于天上之高位置,居住着玉皇大帝。那么“山弥罗”是否并不是特指某一位神明,而是山中的一座宫殿呢?信徒们相信那里就是众神的居所,就是仙境呢?这倒是让沈铭德响起了北欧神话中对瓦尔哈拉神殿的崇拜。神话中传说,在神的居所阿斯加德,众神之王奥丁就居住在瓦尔哈拉神殿里。这座神殿同时也是凡人英雄们死后灵魂的住所。不知是否登仙村的信徒们也形成了相似的信仰。那么这所谓的“长生”或许指的并非在人间的“长生不死”,而是死后的亡灵就会前往被称为“山弥罗”的众神居所了。 信徒们对山以及山中众神居所满怀崇拜之情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然而,他们为何有对“山”字型的符号产生厌恶呢?这不是非常矛盾吗?在沈铭德的经历中,高山杏曾引他进入了画有“山”字型符号的房屋。不知是因为那房屋遭信徒们的厌恶,还是那画在门口的“山”自行符号遭到厌恶,或者两种可能都有。因此,那里成为高山杏与沈铭德会面的安全之所。无独有偶,在疯女人的故事里也存在两则对此符号厌恶的故事。其中一则说的是某人因身上带有“山”字型的伤疤而被信徒们决绝为他举行仪式。另一则讲的是,被驱逐的信徒脸上要刻上“山”字型符号的印记,以此显示他为“山弥罗的死敌”。 “山”字型的符号在很早以前的古代就被先民们使用了。在太湖西岸发掘一处良渚文化遗址中,首次发现了“山”字型符号。据专家推测,此符号的年代比甲骨文还要早一千多年。按照方九龄的想法和他对故事的研究,“山弥罗”信仰在上古,甚至远古时期就已经形成了。只是在漫长的文化变迁中,这种信仰失去了本色。如果这个信仰那么久远,和五千多年前的良渚文化扯上关系,或许不是不可能的。在“山弥罗”没被封印之前,它的作为可比现在残暴得多。故此,先民们发明出某些“咒文”来克制这个“邪神”。而这个“山”字型的符号也许就是“咒文”的一部分。使用“山”字型符号的人就被“山弥罗”以及它的信徒们当成“死敌”。这样想来,“山弥罗”信仰和“山”字型符号就是一种对立关系了。 那场雨下了两天,时断时续。沈铭德住进了距离方九龄“巢穴”不远的一家酒店里。从4号到5号,他开始频繁地接到萧静的电话。在最初的电话里,萧静讲到她的医生觉得对她的诊断也许有误,那可能不是什么非常严重的病,只是惊吓留下的后遗症,多找人倾诉,在加上有效的心理辅导很快就会治愈。沈铭德也有相同的体会,并对她逐渐康复感到欣喜。之后,萧静又和沈铭德聊起了她的那些多姿多彩的梦境,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在梦游仙境一样。据她描述,在梦里她有见到了一些新奇的生物,它们很漂亮,洁白又透明。它们对她就像其中的一员一样非常友好。那些生物带她参加了典雅的祭奠,还有赞美神明的仪式,它们对她讲诉了很多从来都不知道的知识。那些生物的舞蹈,优美而又飘逸,就像仙女一样。 每次通话似乎都非常愉悦。直到后来,萧静讲到又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村庄,并且感到过去可能对那些村民有些误解之类的事情时,让沈铭德感到非常的不舒服。萧静提到,那些村民就是那些美丽而且高尚的生物们的继承者。由于世界上人们还无法接受一些事实,所以那些人只能隐居起来,以免受到外界的迫害。沈铭德突然感到一阵寒意,难道杨川的死亡和那些杀人事件也是信徒们为了“自卫”的目的吗?但是他却并没说出口,有时他也在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杀害杨川又追杀自己的那个怪物到底是不是村民所为还没有定论。 5号的傍晚,沈铭德沿着明代城墙的遗址散步。不为豪雨之后那清新凉爽的畅快,也不为独步细雨之中的洒脱。他只是沿着城墙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仿佛那堵笔直的城墙就是空中飞机的航线,海上轮船的信标。望着幽黄夜幕下的天空,沈铭德回忆起一段话: “孤逢雨夜即难忘,多少青春豪志。 破碎憔容映沟渠,唯现华发已生。 畅谈酒至月沉沦,谁知心中疾苦。 独影婆娑雾弥漫,不见安身居所。” 以上这段是沈铭德在他自认为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里写下的。那段日子,他刚刚留学归国。当梦想遇到现实,便如同涨潮时的沙堡一般随浪而逝。看着儿时的玩伴或是结婚生子,或是小有所成,他真是有些后悔自己在国外耽误的那五年青春。那是,沈铭德已是而立之年。却像一只初生的幼兽,在食物链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切都得从新开始,沈铭德与那些比他小上七,八岁的应届毕业生们一样混迹于大城市的小公司里。用无偿的加班换取微薄的收入。长期熬夜和紧张让他患上了迷走神经紊乱。疾病让他的心情跌落谷底,郁郁寡欢的性情滋长了疾病的恶化。沈铭德就在这种恶性循环中熬过了两年的时间。那些日子里,他特别害怕孤单,时常和朋友闲聊到深夜。雨夜中,他独孤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也会想起曾经那些宏愿壮志。然而,当他低头看见地上水洼或沟渠中自己被雨点打成支离破碎的倒影时,沈铭德不由得为自己的年龄和失去的时间感到叹息。而现在,在沈铭德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件后,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时的心情。 沈铭德沿着古城墙走了接近一个小时,直到路尽人稀。不知道是这雨夜具有扰乱人心的魔力,还是自己纷乱的心情导致了小雨下个不停。沈铭德感觉,每一次心脏跳动时都有一滴水珠从天上掉落下来,每一个雨滴砸在他的身上都让他想起一幅画面。那一幅是杨川被杀时的画面,那一幅是水缸中的活尸……那是自己手腕上的烙印……那是萧静惊恐脸……所有的画面都变得模糊不清,唯独自己手腕上的烙印还有萧静的脸。 萧静的电话一直搅得沈铭德心神不宁。她似乎从一个恐惧的极端正在转化到亢奋的极端。早期,萧静对那个湖和湖边的信徒们带着极端的恐惧和厌恶。然而就在这几天,她开始为他们辩护。难道是心理医生的治疗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或者是萧静被“山弥罗”的魔法吞噬了心智?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在挑动沈铭德的情绪。在这种不安情绪的滋长中,在陈怀志的催促下,沈铭德终于搭上了6月6号的飞机,回到了伍宁市。 沈铭德回到了家里。妮妮被临时雇来的饲养员照顾得很好,但却像是见到陌生一样躲了起来。大概在晚上9点多,沈铭德再次接到了萧静的电话。在电话中,他完全听不出萧静以往的恐惧和彷徨不安,反而带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之情。萧静讲到,她确实误会那些村民了,其实他们善良且不好杀戮。自古以来,他们信仰一位神,那是一位真神。他们有很多证据能证明,神就在他们之中。他们了解世间的许多秘密,但他们不被世人所接受。只能把自己隐藏起来。他们要齐心合力把那真神召唤回来。那真神能治愈疾病,让人类获得永生,就像那些村民一样。在真神的指导下,人类就能开创新的纪元。这通电话听得沈铭德毛骨悚然,萧静就像一位宣教士一样滔滔不绝。沈铭德放下电话,玩味了好一会儿,猛然间意识到以往萧静在对他讲述梦境时会说“我梦到”或“我感觉”,但这次她完全没有这样的词汇,并且语气坚定,就好像她正与那些人在一起一样。沈铭德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电话的那边传来萧静母亲温和的声音。沈铭德平静了下心情,礼貌问到:“请问萧静还好吗?”母亲笑着回答:“她很好,刚才还和她通过电话。她说最近已经好多了。”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沈铭德便苦笑着与萧静母亲结束了通话。 第二日,沈铭德在家里休息了一天,调整了心情。次日回到公司,陈经理向他汇报了近期的工作情况,其实一切如常。 正当陈经理准备离开时,突然说了一句“那个湖真美。” 沈铭德不解其意,反问到:“什么湖?” 陈经理笑着答道:“就是你用公司无人机拍摄的湖景啊。” 于是,沈铭德迅速地播放了录像。陈经理便指着在沈铭德眼里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说:“不就是这个湖嘛?” 于是,沈铭德将画面定格在了陈经理眼中那个湖的画面上。随后,又叫了几名员工,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进入办公室,而且每一个人都回答了沈铭德自己能看到那个湖泊。沈铭德之后又将自己锁在了在办公室里。突然,他想起周腾飞拍摄的那张照片。他操作着电脑,几乎是一瞬间,那张由周腾飞拍摄的湖泊照片就呈现在沈铭德的眼前。他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此时,那些摇曳的“蝈蝈笼”,医院恐怖的黑影,杨川和张宝山父子的诡异死亡,别人都可以看见却自己看不见的神秘湖泊,还有那座迷雾中的村庄,这一幕幕的恐怖画面又重新回到了沈铭德的大脑里。 当天夜里,沈铭德又接到萧静的电话。她显得极其亢奋的告诉沈铭德,她见到了神的使者,并被谦卑的邀请加入他们那伟大的计划。为了这个计划,神的使者需要她的帮助,也需要沈铭德的帮助。其实人类和那些神的信徒都是一样的,都需要指引,并想得到指引。因此,迷信的祖先们制造了假神,希望能够得到启示,现代人寻找更先进的外星文明,希望它们能给人类更先进的知识。这种行为也只不过是披上科学外衣的迷信。最后萧静说到:“现在就是个机会,结束这种迷信,铭德,我们一起。我们会等待你。你可以沿着那条小路走进来,随时会有人接你,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的沈铭德继续躺在床上,他又失眠了。这次的通话让他觉得十分怪异,首先是萧静对他的称呼省略了他的姓氏,而直接称他为“铭德”。这还是认识她以来的第一次。其次,萧静的性格似乎有所改变。她一直都是一个安静,理智的女人。却在今晚突然变得一个邪教信徒般狂热。最让沈铭德感到恐惧的是,萧静似乎已经回到了那座村子,并和那些人在一起。 沈铭德在深夜时分将电话拨给了萧静的母亲。然而得到的回复是“萧静每天都会给母亲打来电话,她还在南方的表姐家里,并且打算在那里多住些日子”。沈铭德强烈地建议萧静母亲和南方的表姐联系一下,因为他始终感觉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大概十几分钟后,萧静的母亲传来了沈铭德最不想听到的事实——萧静失踪了。萧静的表姐声称“在几天前,她就已经回家了,并在到家以后打电话给表姐报了平安”。然而,萧静的母亲在这几天里在没有见到萧静的影子,但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她的电话。那么她去哪儿了呢?沈铭德简单安慰了萧静的母亲几句,并说他也会帮忙想想办法,之后便结束了通话。此时的他已经睡意全无,在卧室里绕着床边来回踱步。沈铭德几乎可以断定,无论是出于自愿还是绑架,萧静目前已经回到了那个村庄里。他觉得或许自己该去救她,但从萧静的电话内容中,似乎那些村民正在等着他的出现。那么,这不就是自投罗网吗?他突然觉得有种无力感,这种事情已经远远超越了自己的能力范围,还是交给警方去处理吧。沈铭德想到这里,便迅速的找来了行李箱,将柜子里的衣物一股脑地塞了进去。然而他又突然想到了张宝山父子那件毫无痕迹的案件,杀害杨川的怪物,还有萧静从一个少有人知道的南方城市被绑架或者被诱拐回来。他顿时再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如果他们有能力做到这些事情,还有能力把他们自己隐藏起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被世人所知晓,警方已经在那片山林里搜索,却依然没有结果,那么逃跑和报警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去报警,又应该对警察说些什么呢?那个所谓“失联”或是“失踪”的萧静不是每天都在给母亲和自己打着电话吗?沈铭德用额头顶住洁白的墙壁,死死地闭着双眼。他感觉自己已经被一位象棋高手将军了,完全找不出对策。他感觉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无论他打算逃到哪儿,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趴在窗户上的苍蝇,能够看到外面一切,却找不到出路。绝望与孤独的重量压着他沿着垂直的墙壁一点点地蹲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登仙之道 一辆破旧到将要报废的面包车在颠簸了两个多小时以后讲沈铭德和杨广城丢在了榆树沟村附近的一处公路旁,之后便逃也似的扬长而去。杨广城断言这辆面包车是偷来的,沈铭德却没有心情作答。他望着天空产生了一种错觉,沈铭德觉得这样阴郁的天气恐怕就是自己带来的。他注视着面前的细雨中的树林,望了望远处的山尖,不晓得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天夜里,接到萧静的电话后,沈铭德感到无比的绝望。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但在恐惧的包围下,他的大脑拒绝思考。感到无助的沈铭德想找个人,帮他出个主意。当他翻尽了电话通讯录,最终还是把电话打给了杨广城。沈铭德一致认为,杨广城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被一起卷入事件的同路人。然而后来,杨川已经找,事件对于他来说已经结束了,沈铭德还有什么理由要求杨广城和他们一起继续走下去呢?虽然杨川的结局让人唏嘘,那就让杨广城继续为儿子的去世而哀悼就好。何必再次将他又拉回这个事件中呢?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沈铭德的意料。他本想将后续的事件讲给一个能理解他的人听,然后期望那个能听懂他的话的老头儿帮他做出一个“是否该逃跑”的简单决定。然而,他从电话里听到的却是这个老头儿破口大骂:“什么他妈的结束!逃什么逃!老子还没给儿子报仇呢!”如果在平日里,按照沈铭德的脾气,他早就把电话摔到一边去了。可以那晚,那些粗鲁的谩骂声却让他的心里感到了无比的轻松。仿佛随着那些如同咆哮般的谩骂,自己的情绪也被宣泄了出来。 沈铭德依靠在墙壁上熬过了一夜。当他苏醒过来,已经是8号的凌晨了。天明时分,他按照地址找到了杨广城的住处。那是一栋陈旧的四层小楼,位于旁边一座废弃工厂的家属院里。四周的树木雨杂草似乎还能回忆起那家工厂曾经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但如今,这里显得颓废而又萧条。那是一片被城市的发展与扩张所遗忘的区域,杨广城就在这里出生,长大,当兵,退伍,工作,最后又回到父辈曾经生活的地方。这个地方虽然破旧了一些,但杨广城喜欢这里。住在这里至少能和儿子,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时常见面。住在这里,就不需要每个周末都守在电话机旁等待杨川的电话。 沈铭德沿着阴暗狭窄的楼梯间爬上三楼。他在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仔细聆听,似乎也没有任何动静。他刚拿出手机,就听见楼下传来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沈铭德看到了手提一大袋油条和豆浆的杨广城以一步两阶的速度走上楼来。他满脸堆笑地招呼沈铭德进屋,在窄小的玄关,他将几个泡面袋子用脚踢到了墙边。进门后,沈铭德发现这房子的格局并不好。玄关尽头的餐厅与厨房相连,由于不靠窗,所以显得非常黑暗。在各种老旧家具的衬托下,显得餐厅更加拥挤,狭小。朝阳的卧室打扫得十分干净,床上叠放着如同“豆腐块”一样有棱有角的被子。对面朝北的小房间里已经供上了杨川的黑白照片。沈铭德呆立在那房间的门口,向杨川默哀。杨广城招呼声从身后传来,“来!铭德,吃了早点才有力气想出对策。” 他们在餐厅里对坐,吃了早饭,计划就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制定了出来。首先,报警是必要的。但他们应该给警方提供更多信息,不能像杨川的案子一样,到现在也没个说法。而且,在那片山林里,那些村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情况。一旦带着警察,肯定会被发现,那些人早就藏起来了。总结以上信息,他们在能够提供更多线索之前,还不能报警。而是潜入村子,摸清“敌人”的底细,寻找线索。 其次,如果要潜入那个村子,杨广城认为“敌明我暗”。如果那些村民已经像神仙似的什么都知道,那他们做什么都是白费心机。但如果那些村民和普通人一样,也得用眼看用耳听,那么他们就应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摸进村子。运气好的话救出萧静,如果不行,就找到更多的证据。所以,杨广城决定,这次行动一定要挑选在夜晚进行,最好是一个刮风下雨的夜晚。 最后,重点是如何能看到那个湖。如果看不到湖,那他们俩别说找什么线索,就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这个计划听起来粗糙,但沈铭德还是同意了下来。至于怎样才能看到那个湖,虽然沈铭德有些不情不愿,但在杨广城的催促下他还是把电话打给了陈怀志。陈怀志没有拒绝沈铭德的请求,当天下午就安排了一次会面。他们三人会面的地点依然是那个工地,依然在某栋仍未完工的大楼里。陈怀志依然服装整洁,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他并没有对沈铭德在康复之家事件中的行为加以指责,只是严肃地告诫他,这次一定要按照陈怀志的指示行事。 陈怀志声称,自己对“如何见到湖”的方法其实一无所知。或许知道方法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他的父亲,陈勇毅;另一位就是高伯文。陈怀志没有能力说服自己的父亲让沈铭德通过“顺理成章”的方式获得“长生”。那么办法可能只有一个,就是通过“极端手段”从高伯文那里逼问出信息。当然,“极端手段”的实施完全不需要沈铭德和杨广城插手,陈怀志会雇佣“专业人士”去完成。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从高伯文的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来。陈怀志还提醒到:“逼供过程中绝对不要提起我,陈怀志的名字。伤害信徒的罪名绝不能落在我的头上。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完了以后,不管是福是祸,你都得继续做下去。” 与陈怀志分别之后,沈铭德犹豫了很久。就算高伯文此人作恶多端,但和自己并无怨恨,何必去折腾一位老人家呢?然而在此期间,萧静又连续打来电话。她逐渐地显出急躁的情绪,最后甚至摆出了一种女鬼索命的架势,让沈铭德终于下定了决心。6月9号的下午,沈铭德与陈怀志约定了时间。当天旁晚时分,那辆貌似偷来的破旧面包车将杨广城和他丢在了城际公路的附近。 杨广城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沈铭德忐忑不安地向树林深处望去。过不多时,那位穿着白衬衫的白领男又出现了。他狼狈地从林间钻了出来,仍然面无表情地向沈铭德他们挥手示意。他们两人跟随着这位“老朋友”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步行来到了一个山坳里。前方,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一座简陋的小木屋赫然出现在林间的空地上。橘黄色的灯光从大门边的窗户里照射出来,地上偶尔能看到黑色的人影。这栋小木屋一点也不可爱,像极了电影里女巫的藏身之所。白领男在距离木屋十几米之遥的距离停住了,显然他没有一同进去的意思。而后,他用严肃的语气再次嘱咐了沈铭德一遍陈怀志昨天说过的话,又告知沈铭德“结束后打电话给我”。接代过后,白领男便转身离去。 沈铭德与杨广城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小木屋。不时地还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不似人类的嚎叫声,听得他们毛骨悚然。沈铭德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看了一眼杨广城。对方也与他对视一下作为鼓励。于是,他们推开木门进入了屋内。小木屋里灯光明亮,一张小床上坐着一人。此人头戴面具不发一声,只是站起来拦阻了两人的去路。他对照自己手机上的照片,打量着两人的相貌。半晌之后,这个人像输入密码似的,有节凑地敲了几下通往后屋的木门。那门应声而开,一位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迎接”了他们两个人。 后屋的面积不大,没有门窗,似乎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厚实的木制墙壁和地板让人想起了公共浴室里桑拿房。两名巨人一般的壮汉赤裸上身,显出结实的肌肉和恐怖的纹身。他们都带着面具,一语不发,只是用拳头“招呼”一位坐在房间中央,被捆绑在椅子上人。那人一脸淤青,右脸肿胀,血水混着汗水顺着鼻洼鬓角流淌下来。若不是他那满头的白发,沈铭德几乎认不出他就是高伯文。两名打手见他们进屋,便停下退到房间了两侧。 高伯文抬起被打得肿胀的脸向沈铭德哀嚎到:“果然是你!果然陈老虎要跟我撕破脸啦!” 沈铭德稳了稳心神,他没有回答对方的提问,反而问到:“为什么抓萧静?怎么能把她带回来?” 高伯文一脸不屑地望着面前的两人,用下流的语气说到:“山弥罗见那个小婊子长得漂亮。抓回去做个小老婆……”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旁边的打手倒是识趣,上去又是一拳。沈铭德别过头去。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但面对这种阵是,他还真不忍心看下去。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老头面对着打手们雨点般的拳头,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高伯文破口大骂,各种淫词秽语脱口而出,还真是有点枭雄的气势。过了一会儿,老头儿似乎骂累了,只能听见呜呜地呻吟。两名打手好像也打累了,他们收了手,又站到两旁。高老头儿缓缓地抬起了被打得走形的脸,此时他望向了依靠在墙壁上抽烟的杨广城。 高伯文呲牙一笑,讥讽地说到:“你那招儿够狠。儿子死了,你还活着。什么滋味儿?” 杨广城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他抡起胳膊将烟头摔在地上,一脚踢翻了捆绑高伯文的椅子,扑到他的身上,口中怒骂到:“你个老兔崽子!我掐死你!” 沈铭德见此情景可急了。儿子杨川尸骨未寒,高伯文这话可真是在杨广城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但杨广城如果真掐死了高伯文,他们恐怕就很难找到别的方法了。于是他亲自抱住了杨广城后腰,又吩咐两名打手快把两人拉开。这场闹剧刚刚结束,打手们扶正了椅子,高伯文又从被掐住脖子的昏厥中清醒了过来。这老头儿的嘴里还带着干咳,将一快血痰吐在地上,然后紧接着开始辱骂起萧静。他的每句话都牵动着沈铭德的心,每句话都让沈铭德向在他的身上划上一刀。然而,听着听着,沈铭德在这叫骂声中逐渐平静下来了。他望着这个口沫横飞的高老头儿,心里琢磨着“难道这老头儿的目的不是求人放过他?而是只求速死?” 于是,沈铭德憋足了一口气,大声喊到:“谋杀‘山弥罗’的信徒可是大罪!永远别想复活!” 他的喊声盖过了高伯文的咒骂,就连周围的其他人都是一惊。高老头儿终于闭上了嘴,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沈铭德。那种目光犹如等待被宰杀给羔羊,又像祈求饶恕的囚犯。 沈铭德冷漠地看着高伯文,犹如一位法官,居高临下地说到:“那个‘镇祭’是驱散邪祟的仪式。你每年都举办那个仪式,每年让高山杏跳相同的舞蹈,每次用同样的方法‘献祭’高山杏。五年的时间,你在‘长生者’的心中树立了一种信仰。这个信仰就是,只要‘镇祭仪式’步出差错的成功举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不会找上他们。‘镇祭’举行的时间每年可以不固定。最后一年,你就选定了高山杏来例假的日子。村民迷信,觉得来例假的女人‘不洁’。特别是在举办仪式这种在他们心中极其‘神圣’的日子里。‘长生者’们见到那一幕,一些人直接发生了自燃,还有一些变成了活尸。” 没想到,听完这番话,高伯文却噗呲一声笑了。他说到:“你说得对。但那是事故。如果我对村民像你这么说,谁会相信?所以只能说是发生了火灾。不过火灾也好,仪式失败也罢,那都是事故……” “什么事故!”沈铭德冲到高伯文面前,瞪着他的双眼说:“泡在水缸里的赵老爷子和王老爷子复活了以后,咱们就知道是不是‘事故’了。” 高伯文看似无奈地摇头苦笑,辩解到:“泡在水缸里的干尸当时就昏迷了。除了有口活气儿,多少年都没醒过来。所以就把他们三人用那个湖的湖水泡在缸里,找个适合的时间再让他们活过来。就算有一天醒过来,他们估计还是啥也不知道。再说,每次仪式都有大祭司的使者参加,他们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说那些人是我害的?” 沈铭德说到:“那么多‘长生者’,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高伯文不慌不忙地答道:“不是我,是高仲臣。高仲臣活下来了。那时候,我只是个‘领路人’。连参加仪式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呀,用那种方式谋害信徒的人不是我。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刚才高伯文根本就是什么“求饶的目光”,或许他只是盯着自己,并思考着对策。沈铭德此时的语气柔和下来了,带着一些沮丧地询问到:“你是说用那种手段害人的方法是真的?但当时害了那些人的是高仲臣?” 高伯文看着沈铭德,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喜悦,说到:“对,那个手段我知道。但那次不是我干的。” 正当高伯文笑看沈铭德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之时,对方却默默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型录音机。这是一台具有超强拾音功能的微型录音机,沈铭德事后似乎会把得知的所有信息交给陈怀志。沈铭德简单操作了一下录音机,不一会儿,刚才那段对话清晰地在不大的房间里回响起来。录音放完后,沈铭德俯身凑近高伯文的脸,与他对视着说到:“或许陈勇毅先生对刚才那段录音会非常感兴趣。这几年来,他和那些获得‘永生’的大人物可是榆树沟村庆典的‘忠实粉丝’呀。也许他不敢谋杀你这位‘信徒’。但我想,陈老总也可能给您找一口水缸,然后把你往里面一泡。你的余生可真够受的。” 顿时,高伯文的眉尖拧成了麻花,眉角下搭,抬头纹如同沟壑一般隆起。他的嘴唇微颤,急忙说到:“别别别,沈爷,您可得帮帮我。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沈铭德说到:“看到湖的方法。” 见到高伯文再一次露出为难的表情,沈铭德立刻会意。他非常客气地将两位打手请出了房间。此时,屋内只留下了沈铭德,杨广城,以及高伯文三人。在得到沈铭德“毁掉录音机”的承诺后,高伯文才缓缓地说出他知道的故事: 高伯文在榆树沟村戏校建立的时候就被高仲臣请来帮忙。高仲臣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很体面的职责——领路人。“领路人”的设立其实就是让赵王两家人知道,这件事没有他们高家兄弟是办不成的。只有高伯文能够将湖边村的祭司和信徒们带出来,只有高仲臣才能主持仪式。久而久之,“领路人”就成了外人眼中看似重要,实际上又毫无意义的“传统”。 高家兄弟在听说往日湖边村的信徒们赚钱的方法后,他们也找到了自己发财的办法。他们在戏校里收留孤儿,培养“祭品”。高仲臣通过赵家家具厂与城里做生意的机会寻找愿意花大价钱获得“长生”的客户。后来,他们认识了陈勇毅。在此之前,兄弟俩只想赚点小钱。但在陈勇毅的唆使下,他们便起了贪心。在此之前,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偷偷摸摸。而认识陈勇毅之后,他们决心必需摆脱赵王两家人的束缚和监视。赵王这两家人还是非常守规矩的。他们真把“山弥罗”当成佛祖一样供奉。除了想得到长寿和健康以外,他们完全没有别的想法。高家兄弟知道,只要有赵王两家人在,他们就别想把这桩“生意”做大。但他们也忌惮,谋害了其他信徒的后果。于是,在与湖边村信徒们的长期交往中,他们找到了那个方法。 他们就是故意将那一次的仪式伪装成“事故”。但是,已经获得“长生”的两家长子顿时自燃烧成灰烬,赵王两家的老爷子和赵家的次子昏迷不醒。这三人又在祭司的帮助下,用装满湖水的缸保存下来,以便日后复活。然而,好不容易摆脱了赵王两家人的高家兄弟怎么可能让他们复活。于是,两人秘密地在戏校的地下室将三人藏了起来。还未获得“长生”的赵王两家人因为这次事故,都心有余悸地推出了。最后,在兄弟俩的唆使下,他们纷纷离开了榆树沟村。那晚的事情就被当成一场火灾事故被慢慢地遗忘了。 从此兄弟俩与陈勇毅合作,做起了大“生意”。陈勇毅带来了愿意花高价获得“长生”或是治病的大客户。同时,他们用香烟,酒类饮料,甚至毒品从湖边村的信徒那里换取古董,以及新鲜的人体器官。很快就形成了一条产业链。说来也怪,湖边村那些信徒们虽然不吃不喝也能活着,但他们依然对香烟,酒精和毒品上瘾。那个村里似乎埋藏了许多古代的古董,玉器,甚至黄金。有时,换取新鲜的人体器官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随着高山杏一天天地长大,兄弟俩也因为她产生了分歧。高伯文认为长大后的高山杏是个麻烦。但高仲臣可不这么想。他无二无女,就连自己的老婆在那此“事故”以后也离他而去。虽然与高山杏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高仲臣越来越以来这个不知从哪儿领养来的“孙女”。高伯文开始挑拨他们爷孙俩的关系。最后他托付楚瑶将高山杏送入了城里的艺术学院读书。高仲臣就此崩溃了。此时高伯文才明白,原来高山杏就是高仲臣的“信仰”。他在祭司的指点下将高仲臣关进了废弃的戏校。他期待着,高仲臣会慢慢平静下来。可是最后,高仲臣在戏校里逐渐的变成了怪物。就是沈铭德与萧静那晚在戏校里见到的,带着面具的活尸。 说完了这番故事的高伯文就像作完忏悔的“圣徒”一般,缓慢地抬起头来。他看着沈铭德,突然压低了声音说到:“要见到‘山眼’睁开,你们必须具备三点条件:一是确信那个湖的存在。那可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相信。你得像确信‘脑袋就长在自己脖子上’一样相信它的存在;第二点就是你们必须要恐惧。只有发自心底的恐惧才能带你们到湖边。就算达不到,你们也可以学学张宝山,从山坡上滚下去;最后一点就是心中要有强烈的欲望。那是不择手段也要实现的欲望。那是你们心缝里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欲望。你们准备好了吗?你们可以一个一个地轮流跟我说说。让我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资格。” 沈铭德与杨广城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害怕这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老头儿耍花招,还是犹豫是否该说出自己的欲望,他们两人都僵直地站在原地。 突然,这老头儿用一种犹如恶魔般的声音命令到:“铭德,你先来。你出去。” 一股不可名状的强大力量将沈铭德缓缓推到高伯文的面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默默走出门口的杨广城。只听“啪嗒”一声,那扇门被轻轻地关上。沈铭德才单膝跪地,俯下身体,对高伯文用自己最微弱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 第三十七章 行动 次日深夜,两个人影站在了馄饨山西坡山腰处的一个由几块露出地表的岩石组成的平台上。他们带着密不透风的摩托车头盔,身穿着越野摩托赛时的全身防护套装,手中各自紧握着一辆山地自行车的车把。雨点敲在他们的防护衣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啪嗒”声,水珠从他们光滑的头盔顶部顺流而下,从透明的防护面罩里面看去,就像一条条小溪在山间蜿蜒流淌。这夜的雨势并不大,雨点落下的频率也不算密集,但仍能听见雨滴砸在树叶上那种力道十足的声响。那个稍显壮硕,肚子略微突出的人转过头去,以声如洪钟般的嗓门说到:“喂!沈铭德!你确定这招管用嘛?” 沈铭德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其实他的心里正在打鼓,他并不确定这种方式是否管用,甚至他还在犹豫是否该这么做。如果他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不管是福是祸,你都得继续下去”。沈铭德的耳边又回响起陈怀志的忠告。昨天,就在林间的木屋里,他干下了自己觉得一生都不会发生的“最残忍的事”。虽然他从没亲自动过高伯文一根手指头,但在对方的眼中,他就是罪魁祸首。萧静的音容相貌与她不时打来的电话一样挥之不去。沈铭德对于“长生”之类的传说毫无兴致,他目前最关心的自己手腕上的烙印,以及…… 突然,一记重拳锤在沈铭德的右肩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杨广城“狮吼”一般的声音:“别发呆!检查下装备。” 说着,见自己旁边的杨广城已经行动了一起来。除了一些可能用的上的东西外,杨广城还把一只老式的单手锤子插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按照他的说法,如果真动起来手来,这东西比刀子还好使。沈铭德也将一把小型的民用防身电棍放在口袋里,并在心里暗自祈祷今晚用不上这东西。因为一旦需要使用它,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了。他还将一架小型也是摄影机固定在自己的肩上,希望能够拍摄到足够的画面作为证据。 检查完毕的两人站在山腰处,就像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等待着一声枪响。然而那“枪声”似乎一直都没有响起,沈铭德仿佛希望那出发的“枪声”永远都不要响。只要这样,他就可以怀揣希望,永远安全地站在山坡上了。杨广城显然等不下去了。他轻拍沈铭德肩膀,随着一句“生死由命”,他便踏上山地车先行出发了。沈铭德犹豫了数秒,也踏上自行车随之冲下山坡。 按照沈铭德的想法,骑自行车冲下山坡不仅能积累恐惧,同时要比靠自身滚下山坡容易控制。然而事实上,恐惧的状态比沈铭德设想的来得更快,且更加猛烈。在沈铭德骑着自行车冲下去的瞬间,紧张和恐惧便吞没了他,他开始后悔做出了这么个决定。原本起保护作用的头盔成了巨大的累赘,雨水打在护目镜上模糊了视线。本应引导他避开岩石和树木的双眼变得不那么灵光,他依赖更多的是自己的直觉和反应速度,还有运气。幸好他们选择的起点距离山下并不远,然而沈铭德却觉得自己在山地车上颠簸的时间犹如已经穿越了整个人类历史的四分之一那么长。正当他感到自己的五脏翻转,手脚麻木,精神的闸线即将绷断的时候,沈铭德感到了一种飞机起飞时的感觉。强大的离心力将他推离了自行车座椅,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霸道的地心引力。一瞬间,他随着自行车,以一种极不优雅的姿势切入了水中。幸好他跃起的距离不高,如水时的姿势还算正确,他并没有在入水的瞬间受伤。 在水中,穿在沈铭德身上的头盔和防护服成了致命的枷锁。他心想着快点摆脱这些装备的束缚。然而,越是紧张越是无法从中挣脱出来。正在此时,幸运之手托起了他。沈铭德突然意识到,自己距离岸边并不远,那平缓向上延申的湖床触手可及。于是,他努力地用双手扒着湖床的沙石,半游半爬地向上推进。那水无孔不入,逐渐渗入他的头盔里,已经淹没过了口鼻的位置。他搅动起的泥沙浑浊了视线,凭感觉继续向上,摸索四周寻找出路。突然间,他察觉到在他身后有两个似蛇又似藤曼的东西,那东西顶端是一个类似花蕾般的物体逐渐以一种螺旋状卷曲的方式张开,变成了一朵四叶花瓣。那张开的四叶花瓣朝向沈铭德。不知是出于水流的关系,还是自主的原因,那如蛇一般的藤曼妖异地摆动着。沈铭德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他觉得那两个东西是有生命的,就像两只秃鹫,盘旋着等待猎物安静地死亡。沈铭德再也不愿多想,加快手脚节奏,拼命向上前进。数秒后,他窜出了水面,又不停歇地在湖滩上爬行了几米。直到他被一人拉住,认出那是杨广城后,才安心,沈铭德吃力地将头盔摘掉,那头盔在他的手上显得无比沉重,顺着指尖滑落到地上。沈铭德说“湖下面有东西。”杨广城没说话,微张着嘴喘息着,轻微地点了下头。之后,沈铭德又被杨广城推搡着躲进树林。稍作休息后,向湖边古村方向摸索了过去。 雨夜之中不见以往的迷雾,他们的前方只见雨帘,方向清晰可辨。他们在湖边的树林里穿行,躲避开阔的湖滩,向村庄的方向摸索。杨广城蹲伏着走在前面,沈铭德紧随其后,他们机警地注视着四周。不时地,他们还停下来,透过雨滴敲打在枝叶上的“啪嗒”声,分辨着附近是否有其他人的声音。两人摸索穿越了一片浓密的小树林,这片林子就像屏风一样把村庄和湖泊隔离开来,便顺利地摸到了村庄的石墙旁边。突然,两人察觉到在石墙的另一边有光源,听到雨点在狂舞的火焰中爆裂蒸发的声音。难道那些是村民为了“迎接”沈铭德而点起的火把?他杨广城紧紧地贴住石墙,偷眼向院子里面观瞧。这房子似乎门窗紧闭,里面看不到一丝光亮。跟随着杨广城,他们又向前走了几步,发现第二幢,第三幢房屋也是如此。他们两人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于是扒在石墙上,观察起墙内的状况来。视线越过院墙,从两幢房屋的空隙间他们看到了一堆燃烧着的篝火,但四周似乎一个人影都没有。难道那些村民察觉了他们的到来,已经埋伏在周围了?还是就算他们看到了那个湖,但依然没有破除法术,还是看不见村民的身影?沈铭德不禁地想。杨广城似乎已经按耐不住,翻越了石墙,进入了院子里。沈铭德正要跟上,却看到他拜了拜手,示意他不要跟来。杨广城隐藏在院子里的背光处,细致小心地观察了一番,之后大胆地潜行到院子门口。四下观望了一会儿,便蹲伏着走了回来。他朝沈铭德摇了摇头,似乎在说没发现任何人。他们向前方又移动了一些距离,在火光较弱的院墙外停了下来。就如刚才所做的一样,杨广城首先翻进院子查看一番,之后他挥手示意沈铭德也跟过来。 他们两人蹲伏在背离房屋火光的窗子下面。这家的窗子是由几块薄木板拼接而成,有点像百叶窗。杨广城睁一目眇一目地透过木板缝隙偷瞄进去,里面却黑洞洞的一片,无一物可见。就正在这时,一只大公鸡突然从房檐上落下,张开双翅,咕咕地叫着,好像在宣布着它的领土权一样。两人迅速逃开,翻过了院子后面的石墙,观察着里面的情况。然而过了半晌,仍然毫无动静。 杨广城似乎变得更加大胆。他们来到院子的门口,从大门向外张望了一番。此时,杨广城对着沈铭德做了一个手势,然而他却不解其意。之后,杨广城在沈铭德脚边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圈,将沈铭德圈在里面。沈铭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杨广城便像一只猫一样,压低身体从门里冲了出去。他如同闪电般的穿过了空旷的土路,钻进对面的院子里,在院墙门边的后面隐藏好后,静观其变。半晌,依然不见任何动静,杨广城便向沈铭德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过去。这时的沈铭德还是一动都不敢动地蹲在杨广城给他画的圈子里,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快速转头监视着四周。又见杨广城招手,沈铭德还是不敢踏出那圈外半步。就好像沈铭德正被一片汪洋环绕,无数条鲨鱼在他面前游弋,并伺机而动,而那个小小的圈子就是那片汪洋之上唯一露出海面的土地。杨广城显然是怒了,他伸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整条手臂向沈铭德挥动。沈铭德虽然害怕穿过前面那个开阔的空间,但他更害怕杨广城这么大的举动可能会引起村民们的注意。便咬紧牙关,也照猫画虎的学着杨广城的样子冲了出去。沈铭德当时的感觉,就像正在越狱的逃犯,又像正在穿越边境的偷渡客,还有点像电影里潜入敌人基地的“特工”。但他那种手脚并用,身体僵硬,连滚带爬的动作,真是让自己失望至极。数秒之后,沈铭德终于离开了开阔地,并在杨广城身边隐藏起来,他用手遮掩住口鼻,急促地喘息着。 四周除了篝火发出的“噼啪”声,和雨点拍打着地面的声音之外,还是毫无动静。难道村子里真的没人?那些篝火有是谁点燃的呢?萧静藏在哪里?这些问题就像夏天的蚊蝇,在沈铭德的大脑里纠缠不清。他们现在所在的院子正好与临湖的院子相对。不同的是,建在这一边的院子后墙紧贴着一座山的山壁而造。他们目前就在山壁与房屋之间形成的阴影里躲避着。沈铭德靠在房屋的外墙上,他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小堆动物尸体的残骸。他凑近查看,那些残骸似乎经过了烹饪,并且骨头上的肉质还很新鲜。他示意杨广城查看一下,然而,杨广城并没有理睬他,自己绕着屋子的外墙,向房屋大门处移动了过去。不久之后,两人便伏在了房屋正门的旁边。那个这间房屋的正门,是一个由两扇门板组成的,可以左右开合的老式木门。雨点将那木门打得“噼啪”作响,不算强劲的风吹拂着两扇门板,却纹丝未动。杨广城伸出手去推了推那木门,可是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加大了力度再次推了两下,还是不动。大门的外面没有插上门闩,或锁链,那推门的手感却是门已经被牢牢锁住了一般。两人对视了一眼,便立刻远离了房子,背靠石墙蹲了下来。杨广城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起话来。眼下的情景让他想起了六叔小调里的歌词,或许今夜就是那个召神仪式进行的夜晚,在仪式期间,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屋子。沈铭德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并不像杨广城那么乐观。如果那个所谓的“山弥罗”真的现身,还真不知道对他们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当他们猜到这一点时,两个人都相对放松了一些。他们以“之”字形方式前进,尝试在每一个院子里寻找萧静的蛛丝马迹。此时,他们注意到,燃烧着的篝火并只有一,两堆,而是沿着土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燃起一堆。那些木材应该是放在地上的巨大火盆里,木材堆起了约有半人高,似乎是为了燃烧很长时间而准备的。 两人继续以“之”字形沿着土路前进,好在这村庄并不大。很快,他们就接近了最末端的两幢房屋。在那个缓坡的下方,透过雨声,他们似有似无地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吟唱声。那种吟唱声,让沈铭德想起了西藏的那些高僧喇嘛诵唱经文的声音。不过这里吟唱声,缺少了一些悠扬和庄严的美感,却增添了几分阴郁黑暗的色彩。两人寻声上了坡路,来到的正是上一次沈铭德看到怪异树根雕像的房门前。 踩着大门的影子,他们没有顺正门进入。反而是贴着这幢建筑的外墙向后绕行而去。这幢建筑与沈铭德在浓雾之中所见的显得截然不同。除了进入正门时的那栋小房间,后面的部分似乎是一个由高大石制围墙圈出来的大型庭院。那石墙与村庄里房屋的院墙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高出了半米左右。建筑整体应该是呈长方形,有点像传统的寺院庙宇。从前门进入,就会经过一个放置佛像的房间,绕过佛像出门,应该就是这个庭院了。但是这里前门放置那个树根雕像的房间却显得极其简陋。透过石墙的断裂处,可以看到庭院里面的情景,并不像寺院,由正殿,侧殿,后殿等形成一个复杂的建筑群。这里的大型庭院仅仅是一片能够容纳众多人数的“平整操场”。 由于庭院面积较大,两人并没有围绕建筑走上一圈,仅是从正门位置以顺时针方向,绕到了庭院的一侧。此时,这个庭院正好将他们两人与那个湖泊隔开,从这幢建筑所在的高岗之上,透过高墙和雨帘,能够看见湖边的杂木林,湖滩还有依稀可见的湖面。两人没有再往前走,庭院里的景象几乎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墙外比较背光的位置隐藏好,透过石墙断裂的缝隙向里面看去。杨广城所挑选的这段围墙靠近山壁,比庭院要高出一些,从这个位置观察,里面的应景几乎一览无余。庭院里,三堆篝火成三角形排列,熊熊燃烧。雨滴还没有落在上面就已经化作了水蒸气,在火堆上方腾起一团烟雾。山林里点起这样巨大的火堆,如果被巡林员看见,他一定会气晕过去。或许是巡林员根本不敢进入这片山林的缘故,才从来没发现过这样的景象吧。 第三十八章 仪式 庭院中的地上有几个石笼,以一种不知名的几何形状排列起来。那种形状看起来就像天空上的,沈铭德根本没有见过的星座位置,或许根本就是无序的一种排列吧。石笼里发出不知是以什么为燃料的青白色光亮,映照得四周诡异阴森。那低沉的吟唱声止于一人忽然站起。那人背对着墙外观察庭院的两人,面朝湖的方向又虔诚跪拜了几次。他与其他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匍匐跪拜者不同。他的周身上下都被一袭黑袍盖住,显得身材细高。头戴一顶奇怪的金色冠冕,那顶冠冕有点像京剧中武将带着的头盔,有点像是一座宝塔。那头盔的外面好像挂满的金色亮片,在火光映照下金光闪闪。虽然与众不同,但又显得浮夸,繁琐,甚至有些可笑。 那头戴奇怪帽盔的人再次起身站立,将双臂高举头顶,伸向湖泊的方向。他的开始高呼,打断了沈铭德的思绪。“……行走……灭世……啊……伟大的使者在……得永生者……”。这段念词好像进行了一段时间,但由于在雨声中且有段距离,那段词句被风雨撕得支离破碎,但估计是祭拜天地神明的颂词吧。那颂词语调高低起伏,抑扬顿挫,还夹杂浓重的地方口音,显得异常滑稽又恐怖。 那个带着帽盔的人话音已落,但他依然保持着双臂高举的动作。四周一片沉寂,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或许是他们已经被神明抛弃了,或许是他们刚才赞美的那位神明还在打盹。除了噼啪掉落的雨滴,和燃烧的烈火,似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沈铭德不得要领地注视着高举着手臂的那人,自己都替他感到手臂酸痛。那人持续地高举双臂,同时有点尴尬地稍微回头瞥了一眼。他仿佛在等待后面那些叩拜在地上的斗笠人有所回应。直到片刻之后,一个蓑衣男子才缓缓站了起来。他身材细瘦,个子不高,却向天空高举起双拳。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高举着双拳,缓慢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那种气势就好像是一位胜利了的拳击运动员一样,向四周的观众们彰显自己的荣耀。做完一切之后,他也面向了湖的方向,似乎更像是面对着前面头戴帽盔者的后背。然后他将双拳头慢慢落下,稍顷,那双拳再次迅速举起。当他举起双拳的时候,沈铭德能清楚地看到,在他右侧的拳头里紧紧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将那把匕首从右手交换到左手,然后又交换回来,好像是朝着众人示意了一下。之后猛然间,那匕首在空中翻转了过来,他双手握住匕首,刀尖冲着自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这一瞬间,沈铭德被惊得瞠目结舌,之见那人后背弓起,脚下开始踉跄,之后变向右侧倾倒下来。在那个倒下的附近的人们,似乎向旁边侧了一侧,为倒下的人让出了一些位置。但他们依然保持着原状,依然俯首叩拜,没有惊叫声,更没有多余的动作。 那个人侧卧在地上,痛苦地卷曲着身体,双腿抽搐着,但双手却没有丝毫放松。他似乎不敢放松双手,好像一旦放松下来,刚才的所受的痛苦都将变得徒劳。他死死地让刀刃一点一点地,深深地插进自己身体里,犹如在对自己进行静脉注射一样,将针筒里的药物注入身体一般。这个过程仿佛持续了好久,仿佛久到可以让一片树林化作石油田。沈铭德的面部肌肉有些抽动,开始僵硬。他狠狠地眨了两下眼,退了回来,背靠外墙的坐了一会儿。他用双手搓揉双眼和脸颊,希望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然而当他再次转身,继续看向庭院里面时,梦魇并没有怜悯他,那个人就躺在庭院之中,血流成河。 庭院里的那群人仍然沉默,匍匐跪拜。当那个头戴帽盔的黑袍男子缓慢的放下双臂,沈铭德也为他松了一口气。之后,那人撩袍跪倒,他们动作显得极为谦卑,虔诚,他的胸口和脸部似乎已经贴在了地面上。他以这种姿势匍匐着,顿时庭院喧闹起来。原本跪拜着的蓑衣人都突然跃起,他们咆哮着,哭喊着,大笑着,毫无秩序的手舞足蹈。他们就像小丑一般疯狂地表演着,混合着雨声与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形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沈铭德几乎穷尽了他能想象到的所有词汇也无法形容出那幅混乱的场面。他们就像一群小丑似的,努力地,使尽浑身解数地表演着,只为博得他们主人一笑。然而,他们的主人却面沉似水。 有些人显得手足无措起来。有些人仍然重复着动作,在翻滚,狂哭狂笑,有些人安静沉思。突然间,有一人冲向自杀倒地的蓑衣人。迅速拔出插在他胸前的匕首,而后在自己的前臂上狠狠划了两刀,他把血流如注的手臂高举过头。转瞬之间,就有人也反应过来,夺下匕首,对自己做了同样的事。一时之间,抢到匕首的人开始自残,为抢匕首的人扭打在了起来。沈铭德别过脸去,他实在不想再看这群疯子的表演。突然,杨广城显得非常激动。沈铭德不知何故,便继续观瞧。一些人的蓑衣被撕破了,有些斗笠被打掉了。而就在这些人中,他看见了不知道该不该被称之为“人”的东西。他看见一张狼狗的脸,那绝对不是一个面具,那东西眼神锐利,口中犬牙交错,奋力撕咬另一个人的胳膊。而这张狗脸的主人却拥有着一副正常人类的肢体。他又看见,另一个被撕破蓑衣的人露出的脚,应该说那是原本长者脚的地方,却被鹿,或者牛,或者其它有蹄类动物的蹄子所代替。难道他俩一直在看的是一群妖怪的表演吗?沈铭德不禁想到。但是他们中的多数还是和人类一般无二。此时,沈铭德还注意到其中一人的手臂,不,那根本不是手臂,在原来手臂该有的位置上是数条麻绳。不对,那麻绳蠕动着,像蛇一样,但是没有蛇头,是章鱼的触手吗?突然那些触手闪电般弹射出去,缠住另一人的脖子,胳膊和腿。沈铭德看到那所谓的“触手”泛着肉色的光,那蠕动的样子使他想起了蚯蚓。天啊,无数条蚯蚓长在身上,不停蠕动着。沈铭德想得头皮发麻。而他又突然回想起那天在医院里,杨川被杀的那夜,他在监控上看到的轮廓。他立刻转头看向杨广城,只见他的手指已经深深扣进地上的泥土里,眼神中迸射出复仇的火花。沈铭德将手搭在这位即将跳出去与这群妖怪拼命的老大哥的肩头上。杨广城似乎渐渐恢复了理智,两人并排靠坐在围墙的地上,安抚着自己复杂的心情。 庭院之中喧闹了好一会儿。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喧闹声犹如被熄灭了燃气的沸水一样,迅速平息了下来。他俩再次向庭院里望去,那些妖怪似乎又变回了人。不,那不是人,在目睹了刚才的场景后,沈铭德真不愿意将他们称之为“人”。那些怪异的身体还是那么怪异。只是人性取代了兽性从新占领了那身体。那些东西低着头沉默矗立。不管是狗的头,还是人的头,还是其他什么的,都低了下去,显得那么谦卑又虔诚。那头戴帽盔的起身,缓步向正门走去。之后有四个,将自杀者抬上简陋的担架似的东西,跟随着那带帽盔的。其它的,便排成纵队拿起火把就跟随在那四个抬担架的后面。它们默默地走,依然低着头,没有言语,没有嬉笑,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不知何时,雨已经止息,火光映射出它们的影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被门洞里的黑暗吞噬。 沈铭德和杨广城潜行前进,悄声跟随在队伍的后面。可能是刚才的殴斗所致,也许是往日的旧伤所致,它们中大多数人显得步履蹒跚。队伍速度极为缓慢,缓慢地走出庭院,绕出村庄,穿过树林来到湖边。一轮朦胧之月高悬于天空之上,朦胧的月晕泛起微红。沈铭德跟随杨广城绕到它们的后方,在湖边树林里隐去身形。那队伍就停在湖岸上,沿着湖边排成一列,再次俯首跪拜。那四个抬担架的走入湖中,将尸体丢进湖里,然后回到岸边,与同伴一起跪下。它们跪着的姿势与在庭院中的相似,头俯得非常低,额头顶着地面,双臂张开拥抱着大地。似乎在等待一位高贵君王的经过,而它们这些贱民根本没有资格去偷窥一眼。 周围又一次陷入了死寂之中。身处于在这种静默当中的沈铭德变得不安起来,他开始东张西望。他回头看了一下村庄,那里依然安静如初,唯有在村庄的一头透过树林还能看见火光。两人似乎和它们一起等待了许久,天空中的薄云为那一轮残月一次再一次地盖上,又撤去面纱的景象让沈铭德仿佛看到了时间流动的证明。突然,划水的声音从湖的方向传来,引起了两人的警觉。紧接着,湖中气泡翻滚,水花四溅,好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汤。随即,数条细长的犹如藤曼的东西冲出了水面,再凌驾于湖面之上的十几米高空摇摆,甩动。那些藤曼的顶端犹如口红那样,旋转扭动着吐出了一个类似花苞似的东西,“花苞”又以螺旋扭动着,以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方式展开了四瓣“花朵”。沈铭德非常激动地伸出手,揪住了旁边杨广城的衣服,而对方却毫无反应。沈铭德似乎想要对杨广城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巨大的“花瓣”随着藤曼摇摆,就像一条条蟒蛇做出了进攻的架势。然而,湖边匍匐着的,也不知是由于俯首叩拜而没有察觉这一景象,还是已经被惊恐夺去了魂魄,它们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那些“花瓣”从它们头顶掠过,好像是在选择猎物,当选定了之后,便一口吞下,举向空中。当几个猎物被“花瓣”吞噬之后,就一同没入了湖水之中,仅有几个气泡冒出了那平静的湖面,又瞬间破裂。 湖岸边的跪拜者们一跃而起,开始欢呼。几乎同时,从两人的背后,村子的方向传来一阵木棍敲击破盆的声音,那声音让人心烦意乱。紧接着,最让沈铭德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听见背后村里房屋木门开启的声音,一家,两家,直到数家。一瞬间,好像每家每户的人都被“变”出来一样,使那个刚才还不如坟墓一般热闹的村庄变得人声鼎沸。他们亮起火把,快速的向沈铭德藏身的位置奔跑过来。 回过神来,沈铭德此时已经看到有两三人从他们远处的林中穿过,欢呼雀跃地,拼命地向那些湖边的朝拜者跑去。一人穿越树林时突然摔倒,其他两人并没有驻足,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奔跑。那摔倒的人却毫无顾忌伤痛,手脚并用地向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后,又挣扎爬起,面朝湖的方向,将脖子伸得老长,忍耐着伤口带来的疼痛,蹒跚地,以自己最快速度前进。转瞬之间,就又被后面穿过树林的几人超越过去。这些人的举动就像一群乞丐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在夜幕之下向正在发放免费伙食的救济站狂奔的样子。当零散的“先头部队”刚穿越树林跑上湖滩,就能听到大批的人马向湖的方向滚滚奔袭而来。“沉住气,卧倒,把你的头紧贴在树干上。”已经手足无措的沈铭德听到这命令后毫无顾忌地照做。他用树边的草掩住头,右脸贴着地面,后脑勺紧贴着树干,左手护住头部,小臂盖住左脸,右臂紧紧环抱着大树。他嗅到泥土的腥臭和朽木的味道使他有点恶心,贴住地面的右脸颊感到大地的震颤迅速增大。顷刻间,阵阵狂风从他裸露的头上和手上掠过。突然,一只赤脚出现在他眼前,又在眨眼之间消失无踪。一股寒流搅动着他的肠胃,那感觉刺痛难忍。然后,那股刺痛又兵分两路冲向他的胸口和下腹。一阵疼痛忽然又从他的右腿和背部传来,伴随着嘶吼呻吟,一个狂奔者向前方滚去。沈铭德紧闭双眼,甚至感到面部的肌肉就像包子的褶皱一样,被捏起,聚拢,扭曲着。他祈祷着幸运之神的再一次眷顾。直到许久之后,才听到杨广城在他附近低语着:“好像都跑过去了,咱们走吧,离开这地方。” 这是今夜他感到最欣慰的话。沈铭德想离开这地方,他已经够了。那些失踪和谋杀让别人去管吧,对自己被那些怪物绑架后失踪的焦虑留给明天去担心吧。还有萧静,沈铭德现在真是不觉得为了营救她而再搭上两条人命是值得的。两人缓慢起身,活动着手脚转过身躯。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就在不远处与他们面面相觑。那身形肥硕,犹如日本的相扑力士。不知那脸上带着的是面具,还是勾画着京剧戏台上的脸谱,在眼下看来都显得狰狞可怖。“相扑”那厚实的左手举着火把,而右臂犹如干枯树枝似的干瘪。双方僵持半晌,那东西突然仰面发出一声嘶鸣。那绝对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野兽的咆哮。那声音与其身形想必显得非常突兀,音调高亢,划破夜空,刺入耳膜,惊起一群林中飞鸟。两人对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毫无准备,只得顺从本能拔腿就跑。好在,在惊恐之中他们没有失去方向感。沈铭德记得只要顺着这片小林跑下去就能绕过村子,之后钻进那个挂满“蝈蝈笼”的山林中,然后找到一条细小的土路就能回到公路上。然而,情况并不随人愿。摇曳的火光已经从树林外包抄过来,封锁了他们的去路。沈铭德的右臂突然被猛地一拉。那股力道让他顿时改变了方向。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随着杨广城径直向村庄跑去。 他们在一幢老旧屋子的房后喘了口气。之后,在村子里和追击者玩起了“抓迷藏”的游戏。然而,这村子修建得非常规整,两排相对的房屋沿着一条街道贯穿东西。这街道就一直延申到村子最西边建造在缓坡上的大型庭院门口。村民只要在街道和左右两边的屋后各布置一队人,他们便无处藏身。情急之下,两人爬上旧屋房顶,只见那些家伙们三五成群的沿街排查。而且,越来越多的火光穿过隔离湖与村子的小树林聚集过来。一支小队即将来到他们的藏身处。两人决定迅速顺着屋顶破洞逃入屋内,然后,当那些搜索者进屋查看时,再迅速从洞里爬上房顶。但此时,沈铭德已经体力透支。当爬进屋内时,一个踉跄便从房梁上跌落,引起巨大声响。杨广城轻声呼道:“沉住气。”但未等他的话说完,沈铭德已经惊恐地冲出了门外,他的理性已经再恐惧与疲惫中逝去了。 第三十九章 再见萧静 刺骨冰凉的冷水泼到身上,沈铭德打了个寒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四周火把通明,那盆冷水让他恢复了些许神智。他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一架梯子上,这架梯子又被高高里起,后面被什么东西不稳固地支撑起来。脑后吹来湿冷的风,然他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就在湖边。一个手提空桶的赤背男子正转身离开。湖滩上只留下一位身着红裙的女人,亭亭玉立地站在梯子下方。沈铭德强打精神,眯缝着眼睛看向这女人。她身材纤细而挺拔,双手交叉于腹前,显得温柔贤淑。一袭红裙,裙摆随风摆动。忍受着后脑部的疼痛,沈铭德依稀想起了榆树沟庆典那晚,他似乎见过这身红裙。女人的面容犹如经过名师之手精雕细刻一般。不能被俏丽的齐耳短发遮盖住的疲惫泪眼在这张如同女神一般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黯邃之气。这泪目的女人让人心生怜爱,又感高深的遥不可及。如远山,似深潭,不由得心中生畏。“那是萧静”,大脑从僵硬与麻木中挣脱出来的沈铭德缓缓记起了这个名字。 或许是见沈铭德有清醒的迹象,萧静首先发出了声音:“铭德,你别误会。我本不想来见你,但一个老信徒说服了我。所以我觉得,在山弥罗把你带走之前,或许应该让你知道一些事情。” 沈铭德微张了下嘴,但并没发出任何声音。从自己被捆绑,萧静安然地站在面前的态势中,沈铭德在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萧静用纸巾擦去脸上的泪痕,语气平和地说到:“我不是作为一个胜利者来向你炫耀,也不是一个骗子来向你忏悔的。你的‘牺牲’能救我的命。所以……” “省去你的客套……你们早就串通好……”沈铭德鼓足气力,终于沙哑地说出了半句话。 “没什么好夸耀的。不论是你,还是我,还是周腾飞,都是陈怀志手中的‘棋子’。”萧静幽幽地说完,见沈铭德毫无反应,便继续讲到:“我们家族好像有种遗传病。虽然母亲和家里其他人从不谈论这种病,但我明白,不久以后我也会像我父亲那样患病死掉。我每年都进行体检,可是结果显示我很健康。目前的医疗技术还不能检查出未来会患上的疾病,所以我不埋怨医生。腾飞最了解我,只有他一直陪着我寻找解决这种家族疾病的方法。他的方法就是找到这个湖。不过很快,我们找湖的行动就被陈怀志察觉了。他提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交易’……” 沈铭德挣扎着问到:“你们给他办事,他让你们长生?” 萧静点头说:“是。然而,腾飞的任务失败了。在他逃避抓捕时打了电话给你,希望第二天见到你后和你谈谈,并得到你的帮助。但是,后来他觉得逃离无望,便将一组密码发送给你。就是后来被你当成求救信息的‘9950.’。随后腾飞又打电话给我。为了保护我,他不希望我直接参与进来。腾飞让我将一份加密的电脑文件发送给你,你看了文件就会明白。我用那组密码打开了文件,其实里面的内容与我们得到的信息差不多。就在那时,我便又了一个想法。我何必等待陈怀志的‘施舍’。为什么不在帮助陈怀志完成‘献祭’任务的同时,自己获得‘长生’呢?” 沈铭德有气无力地问到:“你开始就能看到湖?你知道见到湖的方法,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能看到湖还是托你的福”萧静继续说到:“见到湖的方法说起来很简单,可却是一种非常难找到的心理状态。只能通过引导才能有效。其实最初,我认为杨广城才是最佳选择。后来证明我错了。当那天在你的书房里闲聊时,我才理解了腾飞对我说的‘这事儿只有沈铭德才办得到’的含义。” 沈铭德问到:“带我们进山林,见伯母,找六叔都是你安排的?” “沈先生说笑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手笔。”萧静并无戏谑之意,她只是很平淡地讲诉到:“这些虽然都是对你的引导,但所有的人和事都是真实的。我们两此找湖失败后,我觉得足够引起你的兴趣。于是,见机透露了六叔的线索。之后,我们从周腾飞伯母那里打听来的故事,其实每一个榆树沟的村民都知道。还有六叔的风言风语,以及那段小调的唱词也不算什么秘密。然而,所有这些信息结合起来,就在你心里建立了一个‘神秘湖’的概念。榆树沟村的庆典是我带你去的,但后来发生在戏校里的事,还有我听说发生在医院的事都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不过,我需要承认的是,王雅娟和她的父母的确是我请来的演员为你安排的一出戏。那晚,我们逃离戏校之后,你怀疑起周腾飞。所以我觉得,以腾飞的失踪为诱饵的方式已经失效了。不过,那晚高伯文对我说的话,使我想到了一个能够让你继续找湖的办法。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可以不估计周腾飞的死活,但你不可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如果让你把自己手腕上的‘抓痕’当成‘厉鬼追魂’的标记,你就有了继续找湖的理由和更加恐惧的源泉。因此,你送我回家后,我便连夜雇佣了三位话剧演员,然后就在大凤山下的那个荒村里开始排练。因为山体滑坡的危险,就在几年前,市政府已经将凤沿村里的人迁走了。那个荒村是我和腾飞在一次探险中发现的。我用那个长辞化羽小说里的情节为演员们编写了台词,并指导他们在那里排练。第二天你打来电话时,我还真有了些许感冒的感觉。后来,你说要来探望我时,可能是我做贼心虚的缘故吧。我竟然答应了你。从凤沿村开车回市内,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那距离,大概要比从榆树沟回市内还多出十几,甚至二十分钟的时间。所以,我只能选择一个离我自己最近,离你最远的见面地点。那就是北区的北孤山医院。为了给自己赢得更多的时间,我还委托你买了一杯‘泡泡茶’。我想,你是不会拒绝一个‘病人’的要求的。通过这样的方法,除了排队的时间,我还改变了你的路线。买完茶饮后,你就不能从畅通的环城公路过来,而是必须穿过下班高峰期的市中心。” 此时的沈铭德显得非常激动,他使足力气大骂萧静是个骗子。然而萧静却无动于衷地说到:“你身边的骗子可不只我一个。我猜,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杨川的父亲,杨广城吧。那个人,只有在我们的面前才自称杨广城。但是,在医院的探病记录上都是以杨川的舅舅,李xx的身份出现。好像‘杨广城’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医院里过。在医院里,那个人从来就没进入过杨川的病房。那个人似乎知道信徒会来杀害杨川,所以白天不知去向的他每天夜里就会在杨川病房门口游荡。好像就是在等待那一刻的来临。你找到湖边村的那天,我跌进了湖里。躲避信徒追赶时,我见到了关押在房子里的周腾飞。为了让你确信周腾飞就在村子里,我将他的手机钉在了山弥罗雕像上。那时,我也得到了一个信息。杨川后来也跌进湖里,成为合格的祭品。如果祭品在七天之内没有被使用,信徒就会派人‘收割’祭品的人头。你在医院里的那晚,正好就是最后一天。那个假扮的杨广城打电话找你去医院,似乎他知道这一点。至于他找你去的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我需要告诉你的是,那晚被杀的人不是杨川,只是与他同病房的另一位病人。就是因为假扮的杨广城从没进过病房,所以他对杨川的病床位置一无所知。当时,他大概真认为是杨川被杀了,也可能他只是在你的面前做足了戏。他何时能看见这个湖,一会儿我们只能去问他自己了。目前,全村的信徒们都在漫山遍野的抓捕他。” 沈铭德疑问到:“杨川在哪里?你后来去了哪里?为什么又回来?” 萧静接着以平淡得像机器一般的声音讲诉到:“我不想浪费祭品。比起从头培养祭品,倒不如使用杨川这个现成的。所以我到医院与他见面。所有浸泡这湖水的人,最初都会产生身体的不适,做噩梦,失眠,感冒发热等。我生病那天可不仅仅是欺骗你。但因为我又心里准备,所以知道如何应对。可是杨川不同,他当时可是被噩梦和身体的不适感吓坏了。与杨川谈话之后,他选择相信我可以帮他。之后,我把他带到湖边。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信徒非常执拗。他们只承认杨川是周腾飞的祭品。至于我,需要在找到自己的祭品才能完成献祭。他们打算像扣押周腾飞一样,将我也留在这座村子里。后来,成功献祭的周腾飞自愿作为人质留在村里,这样才把我放了回去。紧接着,陈怀志找到了我,并提出与我合作。合作的内容非常奇怪,就是打算利用我来控制你,沈铭德。在陈怀志的威逼利诱下,我还是答应了。他让我暂时离开本市,每天要向他指定的人汇报自己的梦境。同时,根据他的指示打电话与你联系,电话的内容都是陈怀志的人写好后发给我的。后来,打电话的频率也逐渐提高。直到最后,他们安排了我的‘失踪’。” 沈铭德问到:“陈怀志的目的是什么?” 萧静继续说到:“干掉他的父亲,陈勇毅。这也是最近我才知道的。陈勇毅这个自私又残忍。自从他得到‘长生’之后,便觉得自己的后代已经没有必要了。不仅如此,他还要时刻地方自己的儿子从手中夺权。他没亲自杀害自己的儿子陈怀志,就算是很仁慈的了。而陈怀志这个非常聪明。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的他,很早就领悟了‘宁为阿斗遭人耻,绝不沽名学霸王’的道理。因此,他总是以一种混吃等死的‘富二代’的形象示人。他暗种调查出湖的秘密,利用高山杏的帮助获得了‘长生’。在之后几年里,他非常低调地取得了陈勇毅的信任。然而,他对陈勇毅充满了仇恨和恐惧。同时,对于父亲只会利用这种‘神奇’赚钱表示不屑。这桩生意依然掌握在陈勇毅的手中。只有又干掉他,陈怀志才能大展宏图。” 沈铭德厌恶地问到:“那他好想要什么?” “国家”萧静继续说到:“如果上次与他的谈话,我没搞错的话。陈怀志想建立一个由宗教信仰统一起来的国家。呵呵,像我这种小麻雀怎么能理解他那种‘大人物’的理想呢?然而,你的出现,应该是我们的出现,帮了他一个大忙。陈怀志这个人很懂人心,也很会利用。就在榆树沟庆典那晚,我们与陈勇毅谈话的那几分钟里,他就有了一个计划。之后,他来找过我,还带着一份警方的记录。就在周腾飞他们失踪后,你向警方报警求助。警方随后也给我打电话核实此事。为了防止警方的接入,我编了一个故事。我告诉警察,最近周腾飞在跟我闹离婚,说不定他这两天就和哪个小三儿私奔了。我用这些话把警察搪塞过去,结果这些就称了陈怀志威胁我的把柄。如果我不跟他合作,他就把这份警方的记录拿给你看。聪明如你,沈铭德,估计一眼就能识破我的伎俩吧。我没有直接同意他的请求,而是推脱说考虑一下。我不愿意受到别人的牵制,而且那时候,我还寄希望于杨川。不过,事情最后还是向最坏的方面发展,杨川成了周腾飞的祭品,我差点被扣押在村子里。那晚,我开始连续做噩梦。绝望之时,我把电话打给了陈怀志,答应了接受合作。” 沈铭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如果说,在他刚刚清醒时还期待过萧静会放过他,在他的四肢刚刚恢复知觉时还打算寻找机会逃跑,而听完这番话后,他几乎失去希望和勇气。被欺骗,被戏弄,被利用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头脑。有多少次,沈铭德自认为灵活的大脑和分析能力让自己在生意场以及人际关系中化险为夷。然而这次,他感觉彻底失败了。失败感和羞耻感击碎了他的自尊,似乎就连逃跑并活下去都成了一种折磨。半晌,沈铭德才从牙缝中挤出“继续”两个字。他想继续听下去,不是出于好奇,而是为了掩饰痛苦的奇怪情绪。 萧静没有理会对方的感受,或许她并没看出对方的感受。她扭头看了看身后远处的村子,接着说到:“时间不多了。后来的话,是陈怀志为了取得我的信任,他亲口告诉我的。从我们潜入榆树沟戏校的反应来看,高伯文真的把你当成了陈勇毅的人。同时,在多次试探之后,陈勇毅也认为你是高伯文的‘领路人’。所以,陈怀志放弃了原来给周腾飞制定的计划,转而利用你使出‘离间计’。陈怀志从我这里得到了我们这些天经历的所有细节。之后,他认为‘六叔’似乎是一个对你极具吸引力的诱饵。于是,他将一把钥匙给了你,诱惑你进入位于永宁康复之家的地下密室。你别急,听我说给你听。那家养老院虽然有市政府管理,但陈勇毅与本市权贵的关系非常微妙。那些人是否已被陈勇毅腐化也未可知。甚至我怀疑,他们也通过陈勇毅获得了‘长生’。养老院地下室有巨大的面积,可以安装医疗设施级别的制冷储藏室之类的设施。陈勇毅的‘生意’范围很广,其中就有非法贩卖人体器官这一项。那些器官获取源就是被带到这里的‘祭品’。在那些村民的眼中,‘祭品’不算信徒。除了少量被山弥罗留下的‘祭品’,其他从湖里活着走上来的都被信徒们肢解。肢解后只留下有用的器官,以榆树沟村为中转站,然后送到康复之家的冷库去。其余的残肢就顺着村中的井口丢进去,据说会沿着地下河漂到一个叫‘埋骨地’的地方。那些信徒们的手术技术非常好,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学会的。可能是多年来与陈勇毅的合作中练习出来的吧。因此,康复之家的地下密室就是陈勇毅的心脏。那岂是用一把钥匙就能开启的‘宝库’。但你却做到了,为什么呢?因为陈怀志帮了你。他清楚了所有的阻碍和机关。只要你进入那个地下密室,并在里面呆上一会儿,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你在那里看到的,读到的所有东西都无关紧要。陈怀志想要的就是你‘潜入’那里的监控录像。那晚,你破坏了所有的内部发电机。但你却没想到,那个地下密室还有独立的供电设备。然后,陈怀志将一份陈勇毅盗卖人体器官的详细证据通过我交给警方。不久后,陈勇毅就会因为非法贩卖器官而遭到指控。然而他在看过监控后只可能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是高伯文指示你干的。” 沈铭德问到:“他部怕陈勇毅供出所有事情吗?” “没有担心的必要”萧静继续到:“几天前,陈勇毅被警方秘密逮捕。当时,他还有一种希望。他指望自己的儿子,陈怀志会救他出来。所以,他会咬紧牙关,撑一段时间。由于事发突然,陈勇毅没时间安排接下来的工作。所以他把‘指挥权’交到了陈怀志的手中。在后来的几天里,陈怀志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铲除异己所引起的‘血雨腥风’就不必我细说。陈怀志最后打算借助高伯文,一劳永逸地抹杀掉陈勇毅。他安排了我的‘失踪’,同时也观察你的反应。从目前的结果来看,你没让他失望。” “高伯文怎么了?陈勇毅最后会怎样?”虽然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可是沈铭德依然像从对方那里得到确定的结果。 萧静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到:“高伯文认为你是陈勇毅的人,或许是出于报复心理,他将被你拷问的事情汇报给了那些信徒。不久之后,陈勇毅会被信徒彻底杀死,并永不能复活。但从陈怀志的言语来看,或许没那么简单。因为像高伯文那种城府极深的人,复仇应该不是驱使他杀人的唯一原因。铭德,你还记得拷问高伯文那天,陈怀志给你的那个小录音机吗?虽然事后的详情我不清楚。但是,据陈怀志说,那个小录音机就是逼迫高伯文必须对陈勇毅下手的‘道具’。而那天的录音内容就是信徒最终会处死高伯文的证据。” 第四十章 长生的意义 徐徐的凉风从沈铭德脑后的湖面上吹来,连续持续了几天的雨水驱散了聚集的暑气。微风之中,夹杂着林间之物散发的馨香。若没有山弥罗,没有那些信徒,没有什么“长生”的秘法,这里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避暑圣地呀。考察之后的第二天,周腾飞估计会欣喜若狂地冲进他的办公室,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这里的美景。而他自己,则在心中盘算整个施工的成本和收益……一切都是梦吧。沈铭德闭着眼睛,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自己做的是哪一个梦。是刚才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美梦?还是眼前的噩梦? 手腕处的酸麻和后脑的阵痛逼迫他清醒过来。沈铭德微睁双眼,他看见远处村子方向的树林间火把摇曳。“他们来了”这一句含糊的话伴随微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里,却犹如一声爆雷,惊得沈铭德浑身战栗。他强打起精神,焦急地问到:“他们会把我怎么样?献祭之后来能活吗?周腾飞,周腾飞,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多‘祭品’都能活。但你不是‘祭品’,你是被山弥罗‘请’来的……山弥罗让我把你带来,不论你是否能看见湖,都可以。只要把你带来,不需要我献祭,就能赐给我‘长生’。我得走了,铭德。腾飞在等我。谢谢你……”萧静的声音带着哽咽,渐行渐远。 沈铭德强撑着肿胀,疼痛的眼皮,望着她的背影。那女人似乎一手掩嘴,一手在胡乱地擦拭泪水,就像丢了心爱娃娃的小女孩。她低头从气势汹汹向沈铭德走来的人群中穿过,没有人阻拦她。那些人带着面具,沉默不语,就像正在进行一个庄严的仪式。那个头戴金色帽盔的走在嘴前面,后面跟随着队伍松散杂乱,有很有序的信徒们。他们没有排成行或列,但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和间距向湖岸边走来。似乎每个人都一条只属于自己的前进路线,不拥挤,不插队,不偏离。 随着这群人越走越近,沈铭德同时感到“死亡”越来越真实。她从来都没有从这么近的距离感受过“死亡”。当有数人跟他谈论手腕上的“死亡印记”时,他多少感觉那是个玩笑。被戏校里的活尸追逐时,他有几分游戏感觉。被医院里的黑影追杀时,他感到几层闹剧般的可笑。并不因为沈铭德拥有超越常人的胆识,只是由于生的渴望和活的希望“护佑”他不被绝望吞噬。然而现在,他已经达到了临界点。被捆绑在梯子上,让他感到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找不到一丝希望。那些步步紧逼的信徒们时那么真实,就像牙医将一盘医疗器具摆放到他面前,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一群人围在梯子下边,对他怒目而视。那些人大概有二十,甚至三十人左右。沈铭德环视着人群。此时他才注意到,就在这圈人墙之外不远处的湖滩上躺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半裸上身,他的心脏位置好像被利器刺穿了。旁边,还有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残肢。 “是他,就是他亵渎了圣湖!就是他惹怒了大神!” 沈铭德的耳边传来苍老但洪亮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头戴怪异的金色帽盔。 “就是这个人,害死了你们的父亲,兄弟,和儿子,让他们永远不能复活。”这个悲哀言语带着微颤,语气中却伴随着狂喜。 此时,人群被一个矮小的老太太搅动起来。她挤过人墙来到前排,用带有泪光的愤怒眼神瞪视沈铭德。突然一口唾沫吐在他身上,咬牙切齿的说到:“你害死了我儿子,他献祭了自己,就该得到福报,就是因为你,山弥罗大神发怒了,不愿意让他复活,我要挖出你的心给我儿子换上!” 沈铭德默默地瞧了一眼那具完整的尸体,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顿时,那些围观的人沸腾了,叫喊起来“杀了他!烧死他!活埋!凌迟!”那些残酷的词语脱口而出,他们怒骂着,高举手中的棍棒,斧头,火把高呼着,但没有一人走上前来,采取任何行动。突然,那头戴帽盔的将右手掌举向高空,喧哗顿时安静。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认识这个从外边来的人,啥都知道的山弥罗大神认识这个人。他林中逛游,他一次又一次的来找咱的神湖,他还会带着官兵来和爪牙来找神湖,他想偷走咱们长生的秘密!” 沈铭德见到一些人的表情变得惊讶,一些人更显愤怒。“但是神湖怎么能让从外边来的人找到,”那声音继续说着“外边的人都是拜邪物的,他们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屋子里供奉着四四方方的大盒子,盒子里的声音说啥,他们就信啥,让他们干啥,他们就干啥,他们是邪神的奴隶!” 众人忽然转怒为喜,轻蔑地哄笑起来。在笑声中,那声音依然未停地说到:“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那位大神本事。大神对他们的堕落多么悲伤。他们不知道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让那位大神高兴,他们根本不知道自个儿活着是因为那位大人允许他们活着,他们啥都不懂!” “不!我是来找人的!”一声怒吼脱口而出,压过了众人的讥笑声。这声怒吼仿佛用尽了沈铭德的全身力气。他像一个电池用尽的玩具,无力地看着那些突然沉默再次瞪着他的众人。 “你找的是他吗?”那头戴帽盔的用带着讥讽的语气说到,并在空中挥了挥手。 顷刻间,人墙渐渐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身形硕长的男子默默走来,慢慢摘下头上的斗笠,捧在胸前。沈铭德看到的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一张在五年间经常与他对坐在办公桌前的脸,一张总是带着帅气微笑的脸,一张不满时与他针锋相对的脸。那张脸没有仰视沈铭德,而是始终平视前方。 一个略显得意的声音说到:“这个年轻人悟性很高,他能看见神湖,他相信神湖存在。山弥罗大神允许他成为咱们的家人。” “是他们逼你的吧?”沈铭德质疑的问。 “不,是我自愿的。山弥罗复活了我,我见到了它的能力”。沉默片刻,周腾飞继续说:“我还知道了真相,创造万物的神即将归来,到那时,只有山弥罗能保护我们。” 带着帽盔的突然拦住了周腾飞的话。“外面来的人知道个啥……”他用那种教育孩子的语气严厉地说到,然后自顾自地对众人说教起来。而众人就像受到训导一般,默默低头。 人墙之中,只有一人与众不同。只见那人一点,一点地挤过人墙外围来到中层,又缓缓地向侧前方移动。那顶破旧的斗笠遮盖住了他的脸,却掩不住他的身形。那是杨广城,沈铭德迅速认出了他。这位老兵虽然退伍多年,但真是老当益壮。沈铭德激动的想着,他的体内顿时感到热血沸腾。此时,那洪亮声音的语气从说教变成了乞求:“我们将永世做您的奴仆……请山弥罗大神替我们做主……惩罚那些从外边来的……想偷走我们……”众人模仿着那带帽盔的,群声杂乱地念诵这段祷文,同时都将双臂伸向空中。那场面一时变得混乱不堪,祈祷声中还夹杂着野兽般的嘶吼,那些伸向空中的双手并不都是人类该有的模样。沈铭德再次看到了那由无数巨大蚯蚓组成的胳膊。那些蚯蚓旋转着扭成一捆在火光的照耀下扭曲地蠕动着。而在那群蚯蚓的后面,一把铁锤也升向天空,又迅速下落。沈铭德似乎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紧接着,那铁锤再次升起,再次落下,升起又落下。于是乎,四周血浆喷溅,周围众人开始惊慌地呼叫推挤。犹如水中的波浪,从中心激起便迅速扩散到四周。突然那梯子开始摇晃,沈铭德随着捆绑他的梯子一同仰倒入水中。他的耳边隆隆作响,但透过浅浅的水面,他仍能看见岸上火把的摇曳,惊恐逃避的人群,奋力挥舞的铁锤,拿着武器逃跑后又折返回来的村民。岸上的混乱依然持续,倒在河床上梯子的捆绑仍然牢固,挣扎无济于事,沈铭德的双眼变得模糊,肺部如同火烧一般折磨着他的全身,那些花瓣一样的触手在沈铭德余光的范围内舞动起来。 沈铭德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圆形洞穴的中央。洞穴中很明亮,但他却找不到光源。沈铭德想起身,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好像除了眼睛还在工作,他的肢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保持着仰面躺着的姿势,转动眼球四处观察。那低矮的圆形穹顶让他坚信这个洞穴绝对不是天然形成的。以穹顶为中心,环绕装饰着一圈一圈的立体浮雕。那是一圈一圈的浮雕非常精细立体,说不上是什么风格,也看不出雕刻于哪朝哪代。穹顶最上层的几圈浮雕完全看不懂是什么含义。直到有几个类人形和人形雕刻出现以后,浮雕的含义便逐渐清晰起来。 沈铭德看到那是一场献祭,一个被捆绑在祭坛上的人被数条触手肢解,而后又缝合。下面几圈浮雕表现的是一些动物被活着肢解,而后一些部位和器官被挑选出来缝合在另一个物体上。对雕刻毫无研究的沈铭德越往浮雕的下层看越是逐渐发现这些浮雕的含义清晰可辨。它们就像一部机器的操作手册浅显易懂。那不是什么献祭,而是一种实验或是手术。那些被精心挑选的动物,沈铭德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现代的还有远古的动物们,其中还有人类,所有动物被放置在手术台上。他们的肢体或器官被摘除,并拼接移植到另一个东西上。而那个东西,沈铭德却一直不能窥视其全貌。这些手术极度血腥,残忍。浮雕精细地刻画了那些动物在手术中的表情和行为。沈铭德仿佛听到了哀嚎与咆哮,犹如置身于地狱之中,阎罗宝殿之内一般。 这些浮雕记录了每个手术的细节,让沈铭德不忍直视下去。他别过头去,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脖子竟然可以转动了,但依然感觉不到四肢。当他将头转向右侧时,一个人形的轮廓吓得沈铭德几乎魂飞魄散。幸好那东西一动不动地只是注视着沈铭德。定睛观瞧,那东西是一位极为苍老且干瘪的老者,也许是一具干尸。那尸体双颊凹陷,眼窝空洞,双腿成跪姿,双臂无力地垂于两侧。他身着一件满是污垢的衬衫和宽松的裤子,倒像是现代人的打扮。蓬乱沆赃的长发和胡须黑白相间,散落一地,就像破旧的棉絮一样令人作呕。那干尸身体前倾,背后和脑后由丝线连接免于他摔倒。而那丝线延申进了干尸背后的另一个漆黑洞口中。 “醒啦?”这声音沙哑低沉,完全就是从那具干尸喉咙中生生挤出来的。 “你醒啦?”又是一句问话。这一次,沈铭德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并不像刚才那样惊恐。然而他仍然希望老天怜悯,让他再一次昏死过去。可惜他没有,他无力发问,只是静静地躺着,注视着这具干尸。 “沈铭德,我们终于见面啦。”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到这位素未平生的老者提到自己的名字,沈铭德不由得心中惶恐。他努力地张了张嘴巴,在他尝试多次之后,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你?山弥罗?” 一阵犹如柴油发动机般的轰鸣声从老者的方向传来。干尸的脸上僵硬,且并无表情。或许他只是用这种声音来代替他的欢笑,或是嘲笑。紧随这阵轰鸣,这老者说到:“我,山弥罗虔诚的信徒,忠实的仆人,愚蠢追求长生的人,高仲臣,我现在就是山弥罗的一部分。” 沈铭德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突然感到激动了起来。就算他还不能确定此人是敌是友,就算他与高仲臣并无交情。然而一股对生存希望,以及一种“他乡遇故知”似的复杂情绪相互交融,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力气支撑着沈铭德继续问到:“我?怎么啦?我,哪……里?” 然而沈铭德听到的答案却把他又一次拖进了阿鼻地狱之中。从高仲臣含糊不清,机械式的讲诉中他猜测自己可能是在一件类似“准备室”之类的隔间里。和那些求长生者,还有那些祭品一样,在这里等待着恐怖的“手术”或是“实验”。亦或者,结束之后在这里在暂时存放。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都让沈铭德感到非常不安。他惊恐地盯着穹顶上那些恐怖的浮雕,扭动身体希望能找到术后的伤口。但让他感到更加恐惧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感,甚至他自己都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它没有从你身上带走任何东西。它只是让你长生。”高仲臣似乎安慰到。 虽然一切听起来怪异又不切实际,但这个答案却让沈铭德心生喜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不仅增加了生存的希望,同时还得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 “礼物”。 “为什么山弥罗大神要赐予我长生?”沈铭德带着那种欣喜的情绪询问到。尽管他的声音应然嘶哑得恐怖,但还是掩盖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他特意在“山弥罗”的后面加上“大神”二字,以表示自己的敬意。 “赐予?”突然,高仲臣有一次发出了那种犹如引擎轰鸣似的笑声,嘲笑说到:“你还真是个‘虔诚’的信徒啊。” 听了这话,沈铭德不由得心生恐惧和羞耻感。他忽然感觉,面前这个干瘪的老头儿或许不在是人,而是如同山弥罗一样像神一般的存在。 高仲臣似乎没有理会沈铭德的情绪,表情僵硬地接着说到:“健康和长寿是人们多么美好的愿望。为了达到这个愿望的人都会被驯化成像狗一样的虔诚信徒。为了表达‘虔诚’,他们会干出多少残忍的事。我见过有自残的,有杀害自己儿女的,有欺骗兄弟父母的。他们愿意牺牲一切,就为了被‘赐予’所谓的长生。然而他们就连自己被‘赐予’的是个啥都一无所知。” 老者的脸消瘦而且僵化,没有表情,语气虚弱无力。可是沈铭德却从那段话中听出了讥讽与愤怒,他并不奢望高仲臣是站在自己一边的,但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然而,还不等沈铭德开口去问,高仲臣就给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山弥罗在长生者的身上产卵。”这句惊悚的话像一股山间的细流从高仲臣的口中平淡无奇地流淌而出。 就在那一瞬间,沈铭德的眼前呈现出食人蝇的有肉在皮肤下蠕动的场景,他想到了电影中恐怖的怪物从人类胸腹部钻出的景象,回忆起小说中对细小白色蛆虫成群结队地啃食大脑的描写。他感到浑身战栗,不停作呕。 “寄生虫?”沈铭德毫无意识地说出了这个词。他不期待别人的回答,或许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他联想到了方九龄的小说,还有那些“果实”,“破茧”之类的比喻。 “就是那些像蛔虫一样的东西,”高仲臣肯定地说到:“它把人骗到这里来,治愈疾病,延长寿命,然后产卵。那是细小到连最先进的显微镜都无法看到的卵,我甚至怀疑,那卵是寄生再人类灵魂上的。只有健康长寿的人才能不断地喂养这些卵。这就是人们追求的‘长生’啊。” 第四十一章 山中老人 沈铭德摇着头,不敢相信这老头儿说到是真的。照比“寄生虫”,他宁愿相信山弥罗是一个隐藏在山中“邪神”。因为在他的认识里,“寄生虫”这种实体可比鬼神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得更恐怖。 “不!你说得不对!不是真的!”沈铭德鼓足气力嘶吼到:“难道除你之外就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身体的变化?难道湖边那个村子就没有人知道‘长生’是什么吗?” “没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老人肯定地回答到:“获得‘长生’的人,他们的身体变得非常健康。除了不时地会遭到梦魇的折磨,而这种折磨也被信徒们解释成了开了‘真眼’后的正常反应。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因为没有人能比我离山弥罗更近,最后成了它的一部分。” 沈铭德以后背发力,翻了个身。使他能够向右侧躺卧着,直视着老头儿。他费力地张合了两下嘴,然后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想知道山弥罗是什么?”高仲臣接着答道:“没人能回答你。有人说它是个怪物。有时候我觉得它是一种力量,无处不在。有时候我感觉它是一个思想,控制着你。我也说不清楚它是个啥。据说,就连‘山弥罗’这个名字也只是某个早就消失了的,古代语言的译音罢了。没人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什么,还有最早,这东西被称作什么。有些时候,我看到这个洞窟是活的,就像一部机器似的自己运作。我觉得整个山可能就是山弥罗,而我在它的肚子里。还有时候,我看见那个恐怖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怪物,我猜那才是山弥罗。再有时,我见到那些就像你我一样的人,被某种巧合与机缘吸引到这里。可是,把他们吸引来的‘巧合’却都是山弥罗安排的。我就会觉得,或许山弥罗就是‘命运’本身。 对,我们都一样,都是被它安排来到这里的。我是榆树沟第一个得了长生的人。为了能够垄断获得长生的办法,我把那个‘疯老溜’送进精神病院,谋害了张宝山父子俩。我设计了戏校离的‘事故’,又和陈勇毅做起了生意。山弥罗的卵活在长生者的体内,一旦受到巨大的刺激便会放出强大的能量。重者自燃,轻者就会陷入永远的睡眠中。那些长眠者不吃不喝,据说他们已经去了一个永恒噩梦的世界里。他们逐渐干尸化,可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还活着。与陈勇毅的合作确实让我逍遥了几年。虽然经常被噩梦还有邪祟折磨,只要我不理不睬,它们也没把我怎么样。我按照信徒的指导将长眠者浸泡在盛满湖水的大缸里。突然有一天,一个长眠者对我说话了。他说‘它在等你,快去’。我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便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山杏是个好孩子,她不该过那种日子。我把她送到城里,就是想让她远离这个事。结果,她还是被陈勇毅的儿子骗回这里了。我之后的经历就和你差不多。我来村里找山杏,之后就来到了这里。我躺在你现在躺着的地方,以为自己就快死了。结果身边就出现了那个老头儿。他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就管他叫‘山中老人’,或者‘山佬’。这老头儿是光绪二十八年生人。幸亏我还读过几年书,知道光绪二十七年签了个《辛丑条约》,那一年是1901年。那么,这个山佬就是1902年出生了。这么算来,他可得一百多岁啦。 那个山佬幼年时就跟着父亲四处逃荒。后来,不知是受人蛊惑还是为了苟且偷生,父亲带着他加入了叫做“济世道”的组织。这个组织治病救人什么的一概不会,唯独能凭借师傅那些邪门歪道召出“小鬼”在人家一顿折腾。然后再佯装除妖伏魔,把那“小鬼”收了之后骗取钱财。而这老头儿年轻时,也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天生通灵。除了那师傅以外,他照猫画虎地写符念咒,竟也显现出召鬼驱魔的才能来。师傅收他当了第十六任关门大弟子,据说那前十五任弟子早已得道成仙,行走于天宫之上,陪王伴驾去了。于是,他就跟随师傅演练道法,召鬼害人。随着道行一天天的长进,召唤“小鬼”的次数不断增加,他隐隐地得到一条信息。那信息并非言语,亦非文字,然而他就是明白这条信息是让他到一个地方去。他把此事将给师傅听,而他师傅坚决的告诫他“断不能去!”之后也并未说明理由。好景不长,“济世道”使邪法害人的事儿败露了。信徒们被赶尽杀绝,唯独这老头儿只身逃出,身边还带着一本师傅传给他的古旧的手抄残卷。据说这古旧残卷是抄写自一本从西域传过来的更加古老的书籍。没人知道那书叫什么名字,没人看懂里面的文字。持有者书的古代先贤们仅能偶然从这书上窥得一丁点的秘密。然后,再以一种口耳相传,低声秘语的形式将这点儿窥得的秘密传给后人。直到最后,传到这老头儿手中的就只有这本手抄的残卷和几个召唤“小鬼”的邪术了。道门被剿灭后,这青年时候的老头儿便到处游荡,逃命,并继续以过去的办法骗点小钱。那时候的中原大地正是时局巨变,军阀混战。再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之后,他忘记了师傅的警告,北出山海关,寻找那条信息中的“天命之地”去了。 ‘悔不该当初没有听从师傅的警告啊。’我记得那老头儿是这么跟我说的。当这老头儿来到这湖边就马上被那怪物俘获了。不知被折磨了多久,他就像牲畜一般豢养在洞穴中。许久之后,他又接受了那怪物另一个“命令”。那命令就是“把更多的人带到这里来”。迫于恐惧,这老头儿开始为主人的命令奔波。起初,他蛊惑了几个村民,而后,他把一伙儿土匪引到了这里。在那怪物的帮助下,老头儿成了那伙儿土匪们的“山大王”,也着实让他快活了几年。然而,那放纵的快感无法冲淡现实的噩梦。恐怖的阴霾依然时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刃。他曾几次试图逃跑,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甚至鼓动起一些信徒去偷袭那怪物。然而,许久以后他才得知,那怪物根本无法用人类的武器杀死。暴动的信徒们受到严酷的惩罚,只有他还在恐惧之中苟且偷生。老头儿绝望了,无论他逃到哪里,他总会面临同样的下场。但那怪物又向这老头儿承诺,如果愿意帮他,怪物就会赐予他永恒的生命,从今日直到永远。在绝望的边缘徘徊的这老头儿终于又找到了希望。然而信任那怪物,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老头儿回到村庄后重整了教团,教给他们召唤仪式,命令他们保卫湖泊,最后,使用“永生”为筹码收购了所有信徒们的灵魂。 那所谓的“永生”就是个天大骗局。死去的人被再次激活,但仍然不能抵抗继续衰老。身上的疾病被治愈却带来精神上的疼苦。残肢断臂被野兽的肢体代替,让人变成了怪物。而确知实情的这老头儿却不断地宣扬到:‘你们不正像戏台上的雷震子?不正像那大闹龙宫的哪吒吗?你们就是被神佛选中的天兵天将,总又一天就能得道成仙’。一时之间,那怪物就变成了信徒们眼中的活菩萨,真神仙。那怪物对此非常满意,不久就兑现了他对这老头儿的承诺。怪物将这老头儿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那些丝线就是他们俩互通信息的纽带。不同于往昔,仅将人类的大脑移植入体内。那怪物早已不满足于破解人脑中的信息来了解人类了。怪物要通过这老头儿的口直接与人对话,通过他的大脑直接把信息,包括情感直接翻译给它。而这老头儿是唯一与那怪物直接沟通,并还没疯的人类。这老头儿成了媒介,成了那怪物奴役人类的工具。还不如外面那些信徒们,在之后的将近百年的岁月里,这老头儿就像一部翻译机一样,如同工具一样的‘活着’。那‘永生’的意义就是比尸体多出一口气儿而已。” “这就是山中老人的经历?他后来怎么样了?”沈铭德问到。 高仲臣接着说到:“山佬说话含糊,用词古老。但我猜,我把他的意思总结很清楚。其实,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那个怪物。‘山弥罗’这个名字就是他对那怪物的称呼,据他说,也是出自他手上那本古籍抄本中的一个词。但那本书,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人类经历的一百多年的发展,那个山中老人已经不能准确地为山弥罗翻译出现代人的语言和情感了,他就像一台废旧的机器,被丢弃了。或许对于他来说也不算一件坏事。在经历了将近百年的折磨以后,他终于得到了安息。之后,我接替了山中老人的位置。然而仅仅十几年的光景,我也终于可以摆脱‘永生’的痛苦了……” 高仲臣用空洞的眼神望着瘫在地上的沈铭德。虽然从这眼神中,他已经得出了答案,但沈铭德还是想要求证似的问到:“你是说,我就是下一个‘翻译机’?” 沈铭德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或许这种意味深长的沉默就是一个肯定的答复。他奋力地用双臂支起身体,此时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恢复了知觉。他向高仲臣爬了几步,焦急地说到:“求……求你,救救我。你一定知道出去的路。告诉我怎么能出去?” 见高仲臣依然无动于衷,沈铭德更是心急。他直接爬到老人的身边,用匍匐跪拜的姿势恳求到:“我们一起逃,我能动了,我可以背着你。我们还可以救出高山杏,我们一起逃出去。之后我们可以出国,我们可以远远的离开这里。求你给我指一个逃出去的路。” 沈铭德在老人的面前求了良久,并未得到回应。突然间,高仲臣就像“回魂”的死尸似的猛吸了一口气,说到:“我就不必了。切断与山弥罗的联系,我立刻就死。或许你还有个机会,如果山弥罗选中的不是你。” 高仲臣将一条可以逃生的道路告知了沈铭德。其实,从他们所在的“准备室”,“手术室”,在到“弃骨地”这条路并不复杂。这些地点几乎都是由一条通道相连接,沈铭德只要沿着通道向前跑就会到达终点。而最终逃离的出口,就是一口位于村子里的水井。沈铭德将这条显露暗自记下,同时活动起自己的四肢和身体。他希望通过加快血液循环的方式让自己恢复到一个更好的状态。这时,他才惊喜地注意到,高山杏留在自己右手腕上的抓痕已经消失了。 高仲臣突然问起高山杏的近况。沈铭德没有隐瞒地将自己在村中见到高山杏的事情告知了他。此时,沈铭德奇怪地询问,既然高仲臣与山弥罗相互连接,难道他会对高山杏的近况并不知晓? 高仲臣回答到:“连接并不相通。我只知道山弥罗让我知道的那部分。至于其他信息,我还是一无所知。而山弥罗或许也不是全知的。它只能通过移植大脑中的信息了解人类世界。因此,它所看到的世界,应该是不同人类脑中的信息拼凑出来的世界。” 回答了沈铭德的问题,高仲臣长叹一声,接着说到:“山杏,真是从小就被人厌恶的孩子。她是我妹妹最小的孩子。她出生不久便得了肺病,骨瘦如柴的。反正也没人在乎这孩子的死活,我就把她带到了戏校里做了‘祭品’……” 沈铭德忽然打断了高仲臣的话,问到:“山弥罗是怎么分辨‘祭品’和‘献祭人’的?那些‘祭品’有什么用?” “它根本不用分辨两者的区别。那只是山下的信徒们的一套说辞。对于山弥罗来说,目的都是一样的。山弥罗有高超的手术技术,但它不能生产器官。所以,它就会挑选健康人,把他们肢解,作为备用。不管是‘祭品’还是‘献祭人’都会死在山下的湖里。‘祭品’一般是淹死在湖里,‘献祭人’一般会服用药物。之后他们会被捞到‘准备室’。这个时候,就需要我来告诉山弥罗,这两个人哪个能杀,哪个不能杀。”高仲臣接着说到:“高山杏被献祭了那么多次,就连山弥罗都嫌弃她,并把她放了回来。她被关在村子里,居然没人阻拦地和在那间屋子里会面。看来,这孩子又被那些信徒们嫌弃了。” 舒展了几下筋骨的沈铭德忽然来了精神,便急迫地问到:“那个屋子为什么被信徒们厌恶?还有门口哪个‘山’字代表着什么?” 高仲臣迟疑地说到:“那屋子……似乎发生过许多事,但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至于那个’山’字……我也搞不清……或许连山弥罗也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不过……我知道,那个符号代表着山弥罗惧怕的东西,并且它想毁掉的东西……” 就在这时,这高仲臣的身体猛然一震。两人似乎都明白放生了什么。这老头儿急忙说到:“身上。”而后,他的头就垂了下来。那根连接头部的“丝线”断开了,就像一具断了提线木偶。沈铭德焦急地在老头儿身上摸索。事实上并不难找,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古旧但坚固的纸张。好像是从某本书籍上撕扯下来的。纸的一面书写着奇怪的文字,沈铭德第一印象觉得可能是维吾尔语或者是蒙古语。这张纸的另一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山”字,似乎在“山”字的下面还有一个圆形的圈。沈铭德没再多想,将纸片放入口袋,之后便大步顺着“丝线”穿过的洞穴中跑去。 第四十二章 逃生 沈铭德在漆黑一片的洞穴通道里摸索前行。离开那个带有昏暗光源的“准备室”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但他还是没有适应这种黑暗的环境。可能人类天生就不喜欢黑暗,所以几乎各种文化的神话中都会出现一位太阳神。沈铭德这样暗自安慰着自己,努力把头脑中不断出现的恐怖画面排挤出去。洞穴中的这种黑暗不是一般的程度的黑,甚至让他在一段时间里产生了“自己已经失明”的错觉。当人的视觉失去以后,其他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偶尔,他会听到一种类似离开水的鱼,奋力挣扎,拍打地面的“啪嗒”声。那种黏糊糊,湿滑滑的声音正和自己指尖传来的洞壁上的触感相互呼应,让沈铭德不由得缩回了在前方摸索的双手。 好在这段道路平坦,并在高仲臣的描述中并没有岔路。按照高仲臣的描述,沈铭德已经在自己的脑中形成了一幅地图。就算一片黑暗,他相信自己也能找到那条地下河,还有最终的出口。想到高仲臣这个人,沈铭德的情绪就变得有些复杂。他一度将高伯文和高仲臣看作一人看待,并认定此人做尽了坏事。后来,高伯文又让他以为,高仲臣早已化作活尸在戏校里追杀他。这一切都使沈铭德对此人充满了敌意。然而,就在刚才,对高仲臣这个人的敌意与厌恶忽然一笔勾销。说不上现在是对他尊敬还是怜悯,他或多或少对此人感到惋惜。如果时间充裕,他真希望能和这个人多聊上一会儿。“山弥罗”对于沈铭德来说,一切仍是个谜。 在这种环境中,沈铭德不得不胡思乱想一番,以冲淡自己心中的恐惧。突然,他迈出的左脚悬空,紧接着中心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如同一个横放的滚筒,沿着坡道一路下滑。沈铭德巧妙地用双臂护住头部,调整下滑的姿势,直到身体平稳地停下。坡道不算陡峭,他并没有受伤,除了有点晕眩以外,身上根本就没有其它疼痛的感觉。一个泛着幽蓝微光的入口出现在他的面前。朦胧间,他依稀看见一座带有浮雕装饰的高大“门”状裂口。说是一道“门”,只因为两边盘蛇形的雕刻图案勾勒出一种类似门框的样式。可是,这“门框”并不是垂直立在地面上,而是成六十至六十五度角向前倾斜。说是一个裂口,因为它更像两块巨石间的缝隙。在微弱的光线中,可见到这裂口非常高大,成锐角直冲洞顶。 当沈铭德走入裂口之中,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高大的“殿堂”之内。地面平整,墙面光滑,处处都显露出人工雕琢的痕迹。巨型的墙壁轻微地向内侧倾斜,朝上延申,最终没入黑暗之中。虽然看不见顶棚,但沈铭德猜测,按照墙壁向内倾斜的角度来看,最终也会形成一个三角形吧。这若是人工修造的建筑物,他还真是折服于那些古代工匠们鬼斧神工的手艺。可是此时,沈铭德并没敢驻足太久,他沿着平整的道路借助四周的微光急步前进。几步之后他便发现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出现了大幅石刻装饰。那些石刻有阳刻,有阴刻,有些线条杂乱扭曲,有些支离破碎。当沈铭德经过一幅漆黑的石刻装饰时,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挂在墙壁上那块巨型石板上呈现出的时一条鱼类生物的形状。这条鱼,长约二十几米,鱼尾残缺,鱼鳍和头部完整,看起来非常凶猛。从这条鱼的体型,鱼头的形状,以及头部覆盖的甲胄,沈铭德分辨出这可能是一条生活在史前的硬骨鱼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或许就是一条“利兹鱼”。他抚摸着“雕刻”这条鱼的石板,忽然灵光一现,他转身跑向了另一端的“石刻”。一番观察之后,沈铭德得出了结论,这些并不是“石刻”,而是古代生物的化石。这些化石非常珍贵,那些远古的动植物几乎被完整地保存下来。化石表面干净,似乎经过某种处理,并经常保养。在某些断裂处,还能看出修复过的痕迹。 沈铭德有些兴奋,回想起高仲臣告诉过,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就会经过一个“怪胎展”的大厅。估计,那老头儿指的就是这里吧。沈铭德没有忘记要尽快逃出的目的,但他的脚步明显变慢了许多。他以那种就像游览博物馆似的速度前进,若不是自己丢失了手机,他真想将所有这些化石拍摄下来。“怪胎展”?或许用这个词形容,并部过分。当沈铭德经过一些比较熟悉的“正常”化石之后,他见识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古代生物。这些怪异的古生物化石甚至给他一种被某些人拼接,造假的错觉。比如:蛇头鹰的骨骼化石。还有那些分不清是动物还是之物的化石标本,让沈铭德以为自己所见的并不是地球上的生物。越是往大厅后面走,这种经过“拼接”的生物化石出现的就频繁,形象也越怪异。然而,那些被“拼接”的骨骼部分看起来确天衣无缝,浑然天成。令人感觉,这些“畸形”的生物就是天生这副模样。 大厅已经走到尽头,那些怪异的化石也被甩在身后。前方右侧出现黑洞洞的“小门”提醒着他,此地不宜久留。沈铭德留恋地向身后望了一眼,然后钻进了“小门”。他本以为自己又会在黑暗的洞穴中摸索一段时间才会进入那个被高仲臣称为“包菜田”的地方。然而,仅仅向前爬行了几步远,他就来到了一个类似电影院的场地中。面前的缓坡呈阶梯状,一级一级地升高。在大约数百米外的最高处,只见一团紫蓝色光晕在黑暗的空间中闪烁。借助那亮光,沈铭德看见在这个以黑色为背景的空间立,排排列列地站立摆放着如同鸡卵似的椭圆形物体。在缓坡上的每一级高度上都整齐地码放一排。它们前后左右的距离大致相等,就像坐在电影院中观看影片的观众一般。高仲臣将这里称为“包菜田”,着实非常形象。这一颗颗卵状物体像极了白菜,或是卷心菜。这一阶阶升高的缓坡就像“梯田”一般。沈铭德缓步慢行,从正好能够容一人通过的两棵“卷心菜”之间悄然通过。这些“卷心菜”的表面似乎都被一层乳白色的丝线覆盖,外表反射着荧光白的颜色。这让沈铭德想起了昆虫的茧,甚至联想到被蜘蛛丝包裹起来的猎物。他没兴趣,也不敢去思考这些“卷心菜”里包裹的东西,尝试不发一声低小心前进。 正当沈铭德距离前方的光晕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时,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右腿变沉了一些。他俯身查看,发现右侧的裤脚被一棵“卷心菜”底部什么东西挂住。用力拉扯两下后并没有挣脱,于是,他伸出两手打算将裤脚从那棵“卷心菜”的下面拽出来。用力拖拽之下可不要紧,情急之下,他几乎将这棵“卷心菜”拉离了地面。“卷心菜”躺倒在地,却依然粘在他的裤脚上。沈铭德用力甩了几下,那东西仍是“不离不弃”地贴着裤脚。他半跪下身体,借助那一束紫蓝色的光线查看。这一看之下真是吓得沈铭德魂飞魄散。只见一排人类的牙齿,仅仅地咬着他的裤脚。那乳白色的丝线就像某种菌丝,在沈铭德甩动下已经脱落的大半。半张腐烂的人类面孔从里面显露出来,用一只暴凸的,没有眼皮的眼球怨毒地瞪着沈铭德。他被吓得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只手正好推倒了身后另一棵“卷心菜”。他感觉手上残留着某种液体,黏滑又富有弹性,就像融化后的胶质触感。他立刻将手缩回来,并回头看去。从那颗躺倒的“卷心菜”下面,露出了人类下颚与脖颈的轮廓。沈铭德瞬间意识到这些“卷心菜”是什么了。他拼命地蹬踹地面,将右腿狠狠地砸向地面。一顿折腾之后,他终于摆脱了那棵“卷心菜”的纠缠。他迅速起身,向终点跑去。在他的身后,似乎传来无数个人牙齿打颤与磨牙的声音。 沈铭德奋不顾身地冲进了那团光晕之中,从中穿过后他进入了另一个弧线型的洞穴通道里。一股幽幽的紫色光芒出现再前方,使沈铭德有些踌躇。那光芒再黑暗的洞穴中显得更加诡异。沈铭德放缓脚步,“救……救救我”一声轻微的呼救声飘进他的耳中。虽然未见其人,沈铭德却能认定那就是萧静再那紫色光芒中发出的声音。他急速跑上先去,发现那紫色光芒就是从这洞穴侧室中发出的。在光芒的照耀下,沈铭德发觉这间侧室也成圆形穹顶状。就在这侧室的石床上,仰面躺着一名女子正无力地挥舞着手臂。那就是萧静,他坚定地确认。正当沈铭德打算迈步进入侧室时,他发现在这地上满是水管粗细,还有树干粗细的物体,犹如古树的藤曼一般,盘根错节的散落整个地面。顺着这些由细变粗的管状物体看去,沈铭德差点惊呼出来,他迅速地捂住了嘴。那是一个不知该被称为何物的巨大恐怖物体在紫色光芒的照耀下刺激着他的视网膜。真是上天的怜悯,因为角度的关系,并没有让沈铭德窥其全貌。但就仅是这一眼,他东西将永远成为沈铭德噩梦的主宰。此时,萧静已经侧过头来,她的眼中带着泪水和求生的欲望。她将无力的手臂伸向沈铭德的方向,努力地抓握着,就像一个溺水之人急迫地希望能被拉出水面,就像饥饿难民乞求着食物。但那些本应静止的管状物突然蠕动了起来,顷刻变成了颤动,然后是剧烈跳动。沈铭德不由得缓步向后退去,再次退入了洞穴的黑暗里。她没有再看萧静一眼,转身飞快地奔跑起来。跑动中,他遮住了双耳,想屏蔽掉萧静那虚弱的呼救声。但是声音依然再脑中回响。他在口中不断念叨着:“我自私是因为我还理智!我很自私因为我还有理智!我自私,因为自私就是人类理智的证明!”在奔跑中,沈铭德突然一脚踏入水中,然后全身拍了进去。在冰冷湍急的水流中他回过神来,求生的本能使得他的感官更加敏锐。他随着水流,躲避着头上的石笋和其它障碍物,而后又潜入水中。 水变得越来越浅,水流更加湍急。还没等沈铭德反应过来,他就像坐滑梯一样跟随水流从岩壁之间的一条缝隙中被抛射出去。当他接触到地面时还保持着那个“坐滑梯”的姿势,背部首先着地。沈铭德心想,这下完了,因为他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声。他紧闭双眼,仰躺了数秒却没感到身上有什么不适感传来。当他睁开眼睛时,引入眼帘的却是一幅地狱一般的景象。无数的尸体,骨骸被丢弃在一个“碗”状的空间里。“碗”的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的尸骸以缓慢的速度,螺旋式的向中央靠拢,下沉,然后消失。虽然找不到光源,但这个空间已经达到了视物可见的程度。看来,这里就是所谓的“弃骨地”了。 “弃骨地”就是一座尸体处理站。从精妙的设计来看,这里应该不是天然形成的。虽然里面的臭味令人作呕,但还没有形成瘴气或其它有毒气体。偶尔,沈铭德还能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和吹过的微风。如此看来,这里距离地面应该是很近了。他刚才并没有直接掉落到什么坚硬的骨头上,而是非常幸运地落在了一层厚实的枯枝败叶上面。沈铭德检查了下自己身上的擦伤之后就寻找起通向村中水井的出口来。那个出口与地下河相连,所以出口因该流出水来。除了刚刚将自己送到这里来的那道口子,左右两边还有两处也喷出水来。沈铭德吃力地在骨堆和尸骸中前进,试图靠近其中一个流水的出口。在山体之中,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因此根本判断不出那个才是正确的出口。 在碎裂成块的骨骸中行走真是件艰难的事。有时那些骨骸掺杂其它不知名的东西会没到他的小腿。有时一脚下去,甚至会“吞没”到他的大腿根。这倒是让沈铭德想起了一年冬天到兴安岭旅行的经历。他努力不去看脚下的骸骨,试着将它们当作兴安岭的积雪。他的双眼锁定在前方不远处那一道涌出水的裂口,一步一陷地艰难挪动。骸骨缓慢地下沉,沈铭德不得不随时调整自己的重心,确保自己不会跟随那些骨头一起被“冲”下去。如果这种螺旋向下的力道在增大一些,他估计自己就会体验到“被冲下马桶的蟑螂”一样的滋味。随着一股向下的拉力,许多骸骨和垃圾都改变了位置。突然之间,一道强烈的光束在沈铭德的视网膜上晃了一下。之见就在他下方不远的位置,一道笔直的光束冲向云霄。他顿时欣喜,因为他看到了一件自己非常熟悉的物品——手电。 沈铭德不由分说冲了下去,将一把微型手电握在手中。然而正当他转身准备爬向高处时,他发现了一具新鲜的尸体躺在骸骨之中。那具尸体穿着越野摩托车手式的防护服裤子,就和他自己的裤子相同。上衣已经脱去,露出军绿色背心和几乎血肉模糊的双臂。尸体的头部已经丢失,在脖颈处留下被利刃砍头的整齐伤口。沈铭德望着这具尸体,感到一阵心寒。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具尸体是谁,依然为他感到惋惜。他走近这具尸体,将手放在上面低头默哀了片刻。忽然间,他感觉到尸体的裤子口袋里装着鼓鼓囊囊的东西。沈铭德翻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一打百元现金和一张折叠得整齐的纸片。他翻开纸片,借着手电光阅读了上面的文字: 沈铭德: 我不太会写信,你多包含。如果我最后还都没说明白,或没机会说,我就打算把这封信给你。 我不是杨广城,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杨川晕倒在树林里,他给他爸,真的杨广城打了电话。后来他爸来接他,被两个人给杀了。我出现时,那俩人都已经跑了。后来我怀疑,他俩可能是榆树沟的人。我就拿了杨广城的手机,把杨川送到里沟县医院去了。 后来你公司就打电话给我。其实他真的杨广城。去了之后,我发现萧静和你都要找湖,而且你们谁都没认出我来。就这么回事,我就把这事隐瞒到现在。 至于我是谁,你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我很理解杨广城的心情,因为我儿子也被它们杀了。我找湖,其实就是想报仇。就算我杀不了它们全村,至少我也得杀了害我儿子的凶手。就是那个有长虫胳膊的家伙。他也害了杨川。这下我把自己和杨广城的仇全报了,也值了。 人要是见过一次湖,也不代表以后就总能找到那个湖。找到湖的办法我也不知道。这次也多亏了你,才完成我的心愿。非常非常感谢!如果这次我把仇报了,活着也没啥意思了。小沈呐,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得好好活着。这次我跟你进村,我也没打算活着出来。如果我把事办完了,你就在湖边,把我当成祭品给献了吧。这样一来,你手腕上那个鬼手印也消了,那帮村民也不缠着你了,那个陈什么的爷俩也不敢找你麻烦了,你还能落个长生。 就听老大哥的话!你就这么办了! 最后,我还得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要杀死村里那些妖怪,你就得拿钝器往它们脑袋上招呼。只有把脑壳敲碎了,把脑子打碎了它们才能真的死。要不,你捅它们几刀,过几天它们还得活过来。还有一招,就是直接用火把它们烧成灰,那就没办法复活了。 行了,就说这么多。该上路了。你保重。 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信纸上。沈铭德立刻擦去眼泪,将这封诀别信折好放入自己的口袋。想到这老头儿那张倔强的脸就让沈铭德感到热血沸腾。他忍着眼眶中的泪水,鼻腔中的酸涩,拉起这具尸体的两条腿艰难地向“碗”的边缘,高处托去。无奈,尸体太重,又在不断下滑的骨堆中行走,还没走出几步,他就感觉筋疲力尽。沈铭德瘫坐在下来,束手无策地看着这具尸体向下方缓缓滑动。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背起这具残尸,和自己一起离开这片山林。然而,理智告诉他这并不现实。如果还有可能,他希望这具尸体能永远地留在骸骨堆的表面,永远都不要被“大碗”中央的漩涡吞没。可是他环顾四周,却想不到任何办法。哽咽中的沈铭德最终还是意识到,或许就让他“尘归尘,土归土”才是最好的结局吧。他双膝跪倒在骨堆上,恭恭敬敬地向那具尸体磕了三个头。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或许他明白,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他的眼泪就会伴随着声音夺眶而出。他必须克制自己,只是在心里默念:“大哥,你一路走好。” 第四十三章 梦的彼岸 “距离尸体最近的就是出口”,沈铭德如此推断。他用脚下的骸骨堆起了一级台阶,攀上了位于两米左右高度,不停向“弃骨地”里灌水的洞口。这个洞穴正好能够容纳像沈铭德这种中等身高的人弯腰通过。他双手撑着洞壁,岔开双腿,以“大”字型的姿势在洞内攀爬。湍急的水流从他两脚之间流过,似乎力量十足。这就是他不愿意踏进睡中的原因。因为水中湿滑,一个不留神就会跌倒,之后可能又会随着流水被冲回到“弃骨地”里去。 沈铭德爬上一个落差不大的微型“瀑布”,从这里开始,水变得越来越深直到把他完全淹没。好在那水流并不是很急,他扒着洞壁,尽量让自己的头露出水面之外,用叼在嘴里的手电照亮前方。时间的概念在这里被淡化,也不知在水中浸泡了多久,沈铭德终于见到了一束自然光从头顶射下来,映照出流水的去向。那道光束真是美极了,犹如圣光照进神殿,庄严而又安详。沈铭德急不可耐地游进那个映照在水面之上的光圈中,抬头观瞧,只见圆形的井口高悬于自己的头顶上方。井壁由凹凸不平的石头构成,只要能攀上井壁,他就能够以那些凸起的石块做落脚点,最终登上井口。然而难题又出现了,井壁位于洞穴的顶端,洞顶距离水面大约还有两层楼那么高。他要如何攀上洞顶呢? 沈铭德更换这角度,寻找适合攀登的办法。就在此时,他裸露在外的肩膀感受到了一股被碰触的瘙痒。犹如惊弓之鸟的沈铭德就像触电一般地扑进了水流,在惊吓之中游出数米,才紧贴着洞壁探头观望过去。他看见一条细长的东西在光线边缘的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幽灵一般。难道那是一条蛇?沈铭德不由得心中生疑。他动都不敢动地背靠洞壁观察那条蛇的动向。而那条蛇也是一样,吊挂在洞顶毫无动作,如同钟摆随风摇晃。他仔细观察那蛇,只见它成暗褐色,看不出又什么花纹,全身像麻花一样拧成一股一股的。看到这些,沈铭德暗自觉得有些好笑。他缓慢地游到进出,果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其实那只是一条粗麻绳。麻绳的顶端还有一个桶状的物体,缠绕在井壁上支出来的什么东西上。他尝试拉扯几下麻绳。确定了这东西的牢固程度之后,他手拉麻绳,脚踏洞壁爬上洞顶。之后,有像攀岩运动员似的一点点地爬向了井口。沈铭德从井口探出头来,天空早已经泛白。荒村里完全看不出昨夜的喧闹,只见附近火盆中的余烬还冒出缕缕青烟。他悄无声息跳出井口,寂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动静。此时,他再看着这口井,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而,他并未停留太长,趁着村中无人,他悄悄地避开了村子中央的土路,潜进了树林。当感觉到已经把那座如坟墓一般寂静的村庄甩在身后,沈铭德狼狈地向城际公路的方向逃跑过去。 沈铭德躺卧在一张巨大的沙发里。他揉搓着惺忪的睡眼,想尽快摆脱睡梦给自己造成的混沌。从那个洞穴中逃脱的经历在他梦里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对于自己如果回家,怎么换了衣服之类的记忆却模模糊糊。一切的经历让他感觉如梦似幻,就像看了一场vr电影。对于一个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来说,他真不晓得是何种力量让他在最后能像攀岩似的爬出那个井口。“求生的欲望”?也许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沈铭德尝试着坐起身来,然而他一动也不想动。浑身的酸痛感和无力感让他觉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腹中的饥饿和口中的干渴都不能促使他离开沙发。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刚才在睡梦中,他就听到过几次这样的敲门声。这一次,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沈铭德不想去理会,可是无奈那敲门声一阵比阵响,一阵比一阵急,还伴随着“沈铭德!开门!”的呼喊声。他只好艰难地挪动到门口,揉着眼睛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紧接着,沈铭德不得不瞪大双眼,注视眼前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男人。这人肩宽背阔,成到三角形。利落的短发,脸上带挂着微笑。其实,也没人直到他是否在笑。因为这人天生嘴角上扬,总给人一种微笑的错觉。 “周腾飞?你怎么……”沈铭德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把话说下去。自从那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期待过能够再次见到这个家伙。此时,他只剩欣喜,惊讶,恐惧,彷徨,激动等多种情绪纠结在一起的表情,还有一双几乎冻结在门框的上的手。 “难道一切都是梦吗?”沈铭德不知不觉地将心中闪过的想法吐了出来。如果是梦,他还是分不清站在面前的周腾飞是梦境,还是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 “沈铭德!快醒过来吧!”没想到,周腾飞给他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你怎么还不明白!一切都是你的梦!所有你见过的人,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 “什么意思?你也是我的……”沈铭德迷惑了,他理解了周腾飞话语中字面上的意思,却不晓得他的逻辑。 “周腾飞早就不存在了,他被你杀了。你把他弃尸在馄饨山下,在城际公路上逃离时你遭遇了车祸。由于自责和恐惧,你的大脑才编造出这个故事。你已经昏迷太久了,故事已经编完了,快醒醒吧。”周腾飞焦急地说到。 “我……为什么要杀你?萧静呢?”沈铭德迟疑地问到。 “就是因为萧静,你才对周腾飞下手。”面前的这人继续说到:“就像以往一样,你的欲望必须得到满足。就像你的生意一样,可以不择手段。你用周腾飞曾经讲过的故事编造了一个谎言。你去寻找周腾飞只是你心里赎罪的愿望。你见到每一个人都是你自己的一个分身!周腾飞不存在,他是你救赎的对象。杨广城不存在,他是你勇气的化身。陈怀志不存在,他是你控制的欲望。高伯文也不存在,他是你最狡猾的一面。就连高山杏,她肯定不存在。那就是你自己,苦苦挣扎,等待解脱的你!” 沈铭德不由得向身后倒退了一步。这种佛洛依德式的解梦让他感到震惊。他段不相信自己目前就活在梦境中,然而自己那些离奇的经历有怎能让他不去相信呢?此时,他是多么希望面前的周腾飞能看着自己惶恐的表情,忽然大笑一声,说到:“哈哈,你又上当啦”之类的话。然而,面前这人却满脸严肃地向自己逼近过来,面带微笑,但有像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 沈铭德瞬间又回忆起一人,他焦急地问到:“方……那么方九龄……” 这个名字一出口,周腾飞的眼神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唇齿之间嘟囔着:“那也是你……” 沈铭德非常好奇,如果所有这些人都代表着自己性格的一个特征,那么方九龄代表着什么呢?难道他就是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方九龄代表什么样的我呢?”沈铭德追问。 周腾飞慢慢靠近了他,之后就好像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喊出:“那是你的恐惧!” 正当沈铭德在琢磨这话的含义时,不知道怎么的,一把短柄手斧握在周腾飞的右手中。沈铭德只感觉自己的左耳边有一股劲风袭来。他也不知道是忽然间的腿软,还是出于条件反射,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周腾飞这一下的力道巨大,斧头深深地嵌进了门边的木制装饰柜里。沈铭德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破胆,趁周腾飞用力拔出嵌在木板中的手斧时,他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然后,顺势向奔上了身后的楼梯,向别墅的二楼逃去。此时,他的心中很清楚,就算从后门逃生,但在穿过后门之后他将面对的是高高的院墙。最好的逃生路线,可能就是二楼自己的卧室。他可以锁住房门,然后用放在卧室里的钥匙打开防盗护栏逃跑。沈铭德冲进自己的卧室,反锁房门。突然间,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形黑影从遮挡着乳白色纱帘的窗外一闪而过。“不好,难道周腾飞瞬间就移动到二楼的窗外?还是他还有帮凶?”沈铭德在心中念叨着。此时,他已经听见门外斧头敲打的声音,以及周腾飞的说话声。 “出来吧,沈铭德,我来帮你醒过来。死在这个噩梦里,你就能醒过来。快出来吧。”周腾飞边说边走上楼梯。他紧紧握住手斧,压低自己的中心,显得非常紧张而又谨慎。二楼几乎所有的房间的大门都是敞开的,唯独在走廊尽头的左右两扇房门紧紧地关闭着。周腾飞蹑手蹑脚地移动到走廊的尽头,他伸出手去轻轻扭动自己右手边的门把手。不出所料,房门被牢牢地锁住。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决心,他举起手斧狠狠地向单薄的木门砍去。他将走手小心地伸进了被斧头砍出的洞内,从里面打开了门锁。房门被缓缓开启,只见这是一个几乎空荡荡的小房间,门左侧有一个窄小的气窗。或许个房间的初衷是作为衣帽间使用的,然而从房顶上垂下的碎骨挂饰,墙壁上奇怪的符号和文字,以及按照某种图形摆放在地上一组组的红色蜡烛都让人搞不清楚沈铭德把这个房间作为什么使用。最让人感到窒息的还是那尊放置于气窗对面,仅靠在墙壁上的怪异石头雕像。若不是周腾飞看到一个雕刻精美木制底座,还有前面的作为“贡品”的生蛆猪头,他还真把那个雕像当成由几块诡异奇石堆砌起来的垃圾。 周腾飞根本不想搞清这个房间的秘密,他回头转身,离开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这时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沈铭德就藏在对面的房间了。他双手握斧,向木门挥击过去,两下就砍出一个小洞。他就像刚才那样,打开了房门。一间整洁的卧室呈现在周腾飞的面前,简直就和对面的小房间形成天堂于地狱的对比。宽敞明亮的卧室内不见一人,低矮的床下根本就不可能是藏人之所。环视之间他注意到摆放于房门右侧的巨大衣柜,那柜门虚掩,几乎还能看到衣角露在外面。周腾飞悄然走到衣柜的正面,他高举起手斧,屏气凝神。他的左手缓缓伸向衣柜的把手,做好的准备。就在突然拉开柜门的瞬间,周腾飞右手中的手斧也随即劈下。于此同时,一声痛苦的叫骂声冲破的周腾飞的喉咙。一道黑色的迅捷身影从衣柜顶层弹射而出,直扑周腾飞的面门而来。他躲闪不及,一个毛乎乎的东西拍在他的脸上,如钩般的利爪嵌进皮肉,鲜血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还不等周腾飞伸手将脸上那东西拉开,那个小东西就像一团棉花一样,轻盈地飘落到他背后的床上,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终。 正当周腾飞忍受着脸上火辣辣地刺痛,打算伸手拾起掉落在衣柜中的手斧时,一阵剧烈的疼痛又从膝盖处传来。周腾飞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只感觉到背上,胳膊上,脸颊上被抽打的阵阵剧痛。随着后脑一震,他双眼发黑,失去了意识。沈铭德就站在周腾飞的身旁,喘着粗气,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根高尔夫球杆。刚才,正当沈铭德意识到自己门外是周腾飞,窗外还有帮凶时,他几乎有一次绝望了。他从衣柜中拿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球杆躲进了浴室的门边,并下定决心,任何人胆敢冲进来,沈铭德就跟那人拼命。他听到周腾飞砸门的声音,于是他握紧球杆等待那人的闯入。然而,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却不见有人进入浴室内。直到沈铭德听见房内惨烈的叫骂声,他才估计到,原来这个倒霉的家伙招惹到了躲藏在衣柜里的妮妮。此时,他才悄然走出浴室,击倒了周腾飞。 正当沈铭德准备离开房间,一个巨大的身影挡在门口。这时一个旧时村民打扮的“老人”,身高足又一九之多。之所以称之为“老人”,是由于他土黄色的脸上堆垒这沟壑纵横的皱纹。这人在高耸的额头与颧骨之间的裂痕深处可以看到一双细小的眼睛。眼窝深陷,犹如深渊,目光凌冽,就像凶猛的野兽。沈铭德在惊吓之余,不由分说,一球杆就打了过去。如果说,刚才击倒周腾飞时因为顾及旧情没下死手,但沈铭德在面对这个“怪物”一般的老头儿时真是用上全身的力气。那人不躲不闪,而是伸出左手非常轻松地接住挥舞过去的球杆。沈铭德握紧球杆的双手间只感觉一滑,这支球杆就出现在了那老头儿的手里。紧接着,那老头儿猛然抬起一脚,踢在沈铭德的肚子上。他随着这股力道连续后退的好几步,一下子跌坐在窗边的地板上。那老头儿向前迈出一步,就像拎起一只小狗似的将周腾飞扛在自己肩膀上。正当那老头儿即将跨出房门时突然丢出了一句话,之后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沈铭德捂着独自在痛苦中挣扎了很久,等他清醒过来才隐约意识到那老头儿似乎说的是“干你该干的事儿”。此时,那个恐怖的老头儿和周腾飞已经离去。但沈铭德还是不敢留在家里。他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冲出敞开的大门,跑出小区。这一天,许多保安,邻居,还有路人都目睹了一个身穿白色家居服,脚蹬拖鞋的“疯子”在街上癫狂地奔跑。沈铭德拼命地跑,拖鞋跑掉了也不知道,双脚磨破了也没理会。或许只有这样拼命地奔跑他才能从周腾飞所谓的梦境中醒来。或许只有奔跑才能让他逃离山弥罗的魔爪,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 沈铭德跑进了一个小公园,他终于跑不动了。他喘着粗气在路边的公园长椅上坐下,对面就是一座公共厕所。天气不错,有种雨过天晴的畅快感。太阳从一块厚实的乌云中探出头来,将阳光洒满大地,路边的草丛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碧绿清新。一对白蝶在草丛间纠缠不清,就像公园小路上的情侣从沈铭德的面前缠绵经过。公共卫生间里的游人们进进出出,他们或许都是贪图雨后的凉爽而出来闲逛的吧。然而沈铭德注意力并不在那些游人们的身上。他注视着公共卫生间,突然就像触电一般的弹了起来。他捡起一块石头在面前的水泥地面上刻出了一个大大的“山”字,然后又凭记忆在这个“山”字的下面,中间的位置画上一个圆圈。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卫生间,又看下这个“山”字,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缓慢地围这个字转了半圈。这个画友圆圈的“山”字正好颠倒着呈现在沈铭德的面前。他转过头,注视着公共卫生间那个“男厕所”的标志,突然发出了震天撼地的狂笑。半晌之后,他收住了笑声,又默默地低头啜泣起来。 最终章 谢幕 沈铭德坐在狭小阴暗的阁楼里。一扇就像小型洗脸盆那么大的圆形窗户也被一张厚实的黑布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阁楼里虽然狭小,却显得空空荡荡。一张单人折叠床,床边是个带靠背的木头椅子,其余什么都没有。 沈铭德就坐在那张这贴床上,把木制椅子当成桌子,借助夹在木椅靠背上的一盏阅读灯翻看着手中的一叠文件。 这份文件的标题被涂抹过,只能看见《*******沈铭德事件调查报告》等字样。 沈铭德正在翻看的那页是一段简短的文字描述,以及一张照片复印件。 文字部分写着:“洞壁上刻的文字中掺杂血迹,还有两片断裂的指甲。经过dna比对后发现,血迹与指甲残片与失踪受害人萧静吻合。”下面是一张黑白的照片复印件。 照片上非常清晰地能够看出两行歪歪扭扭的文字:“沈铭德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