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欢》 第1章 添妆 大郯朝,京都,十一月。 富丽光彩的厅堂里,堆满了各色喜庆的物件。 阮绵呷了一口茶水,将海棠鎏金盏轻轻置于一旁的高几上。 抬眼轻轻环顾四周,京中近半数未出阁的贵女今日都来了,个个珠翠环绕,明丽动人。 皆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性子活泼之际,清脆空灵的少女谈笑声此起彼伏,洒满整座大厅。 阮绵也跟着众人,适时抿唇一笑。 一阵喧哗声过后,众人纷纷端起茶盏润喉。 阮绵抬起手,嫩白的指尖轻轻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又将银红色攒花长穗宫绦上几根聚在一起的丝线分散开,理顺了。 方从黄花梨木圈椅上站起身,朝被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众闺秀中的一位女子微微福了福,笑着道: “裴姐姐的茶清香回甜,方才忍不住多吃了几盏,不知不觉已打搅多时,妹妹也该告辞了。祝裴姐姐与二皇子殿下琴瑟在御,白首同心。” 少女声音清脆,不高不低,屋中众人都刚好听清,目光齐齐朝她看来。 “大家难得聚一堂,说说笑笑,正热闹,阮妹妹这便要走了?” 裴清月仍旧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只微侧头,笑意浅浅。 阮绵尚未开口,旁边一位闺秀娇俏一笑道: “裴姐姐有所不知,阮妹妹难得入城来一趟,想必还得赶去拜见未来婆母呢!哪有闲功夫跟咱们在这儿玩笑?” “是啊!便是留了她在这儿,怕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裴姐姐还是快些放她去吧。”另一女子也跟着打趣道。 此言毕,屋中众人俱是捏着帕子掩口轻笑,看向阮绵的目光多了几番深意。 阮绵没说话,只恰到好处的垂首,做娇羞状。 裴清月笑过后道: “今日得见众位姐妹,我一时高兴,竟将你的事给忘了。 如此我便不多留妹妹了,弄影,替我好好送阮姑娘。” 侍立一旁的一个丫鬟垂首答是。 阮绵朝众人再微微一礼,一声告罪后,微红着脸,在众人的笑声中离开了厅堂。 来至院中,此时已进入寒冬,原本万物萧条,但裴府要办喜事,将暖棚里各种奇花异草都摆放了出来。 是以园中景致幽绿嫣红,加之各处彩灯高挂,红绸飘扬,处处一派似锦繁华,透着喜庆和热闹。 阮绵望着这一切,却满心悲凉和痛楚。 半年前,镇守边关多年的曹万兴将军回朝,先帝御殿赐宴,为其接风洗尘。 熟料,那曹万兴早有不臣之心,暗中与禁卫军指挥使吴征勾结。 二人控制了皇城禁卫军,关闭宫门,将皇宫戒严,兵谏天子禅位。 形销骨立的老皇帝颤颤巍巍抬手,怒斥谋逆者乱臣贼子,拒不写诏。 与此同时,叛军攻向东宫,企图擒住太子做要挟,逼迫老皇帝就范。 太子病弱多年,听闻消息,勉强从病榻上起身,指挥东宫侍卫迎战。 奈何寡不敌众,最终叛军闯入太子和太子妃的寝殿。 心力交瘁又急怒愤恨的太子一口鲜血喷出,当场便薨逝了。 太子妃伏着已故的夫君失声痛哭,哀嚎不已,却突然趁人不备,一把抽出近旁侍卫的佩刀,自刎而亡,随太子一道去了。 宫中之乱被澹王获悉,他立刻联合五城兵马司肖指挥使率卫队进攻皇城护驾。 禁卫军副指挥使李统并未与曹万兴、吴征等人为伍、沆瀣一气。 他知悉上司谋逆,一边率领亲兵与叛军拼死抵抗,一边命人与澹王和肖指挥使取得联络,两方里应外合,宫门被顺利打开,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快速攻入皇宫。 随后,杀声震天,刀光剑影,一夜之间,叛军被全部歼灭。 老皇帝早已油尽灯枯,受了这场惊吓,身体更加摇摇欲坠。 突听闻儿子儿媳的噩耗,直接便晕厥了过去,又在床榻上昏沉了数日,终究没有再醒过来。 因太子身体欠安,老皇帝为朝廷稳固,早在一年前便立了太子唯一的子嗣齐民瞻为皇太孙。 事发前,梁州一位地方官员上书,历数某朝中勋贵宗亲在其辖区内强取豪夺、纵奴行凶多项罪名。 皇太孙奉命离京,调查此事。 宫乱被平后,朝廷派人远赴梁州迎皇太孙回京即位。 一月之后,派往梁州的人传回奏报:皇太孙查案期间遭遇刺杀,身中数箭跌入沵江,生死未卜。 朝臣们大骇,沵江地处险峻,波涛汹涌,皇太孙恐凶多吉少。 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寻得早已面目全非的皇太孙,只能靠身上残破的衣物碎片和佩饰辨认其身份。 皇太孙的尸身被运回,葬入皇陵。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们为国家安稳,一番唾沫横飞的争论后,终于达成共识,拥立澹王登基。 老皇帝弥留那几日,澹王衣不解带,昼夜守在床前服侍,每碗汤药必先亲尝,短短几日,人瘦了一大圈。 内外朝臣赞叹不已,纷纷夸澹王纯孝,乃大郯之福。 但澹王多年来养身修道,不愿世间俗事扰了清净,因此,大臣们上门请求登位时,皆被赶了出去。 文武百官无法,齐齐来至澹王府,不住痛哭流涕,跪求澹王以国事为重,以江山百姓为任。 澹王捶胸顿足,怒骂乱臣贼子谋害他的手足,扰乱国之安宁,毁他登仙之途...... 最后迫于无奈,勉强答应百官请求,被簇拥着入了宫,登了基,并大赦天下。 国丧期甫一过,新帝便下旨为自己的几个皇子和公主赐了婚。 裴府嫡女裴清月,被赐给了新帝唯一的嫡子,即皇后所出的二皇子。 阮绵和一众闺秀今日便是来为她添妆的。 裴家乃诗礼书香之族,世代有才学和人品皆出众的子弟在朝中为官。 已过世的裴老大人更是德高望重的一代首辅,被三代帝王信任有加,委以重任,身居高位多年。 其门生子弟遍布朝野上下,文官们无不对其景仰赞叹,可谓清誉满天下。 二十年前,其长女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裴府更是跟着水涨船高,日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勋贵与世家之间向来少有走动,阮绵身为安远侯府的闺秀本与裴清月没甚交情。 只因自打其双亲离世后,太子和太子妃对她姐弟二人看顾颇多。 太子妃时常命人接她入东宫,关心她生活日常的点点滴滴,待她如亲女一般。 两年前,太子更是亲自出面,安排她的阿弟入着名的谈鸿书院读书,拜在当世学问大家——乔儒老先生门下。 这些年,她姐弟二人在京中能安稳度日,也多是因受东宫庇护。 她在东宫与裴清月有过几面之缘,面上还算融洽,是以才会特来添妆。 主仆三人随着弄影走过抄手游廊,来至院门,门外停着一顶四抬翠帷暖轿,几个粗壮媳妇婆子侍立一旁。 弄影快步上前打起轿帘,阮绵一手微提裙摆,一手轻搭着大丫鬟桃溪的腕子进入轿中。 看着四个媳妇抬起软轿,朝外走去,弄影方回。 软轿抬至角门处停下,阮绵从里走出来,自家马车早已等候在此。 主仆三人登上马车,车轮滚滚驶出裴府,跟来的几名家丁策马紧随其后。 第2章 伤怀 阮绵离开后,有位闺秀开口: “安远侯府没落多年,今春的童试,只十二岁的安远侯初下场便考中了秀才,看来他们府上崛起指日可待了。” “是啊!阮姑娘不容易,这些年又要照顾幼弟生活起居,又要督促他勤勉上进,又要操持内外家计,撑起门户,也真难为她了。”另一位闺秀道。 “不过她也是有福气的,弟弟努力上进,又有爵位在身,将来前途自不可限量。 她的未来夫婿品貌出众,又是探花郎,未来公爹也在朝为官,眼瞧着她就要苦尽甘来了。” 又一位闺秀接话道。 在座的闺秀有的点头赞同,有的暗自不屑。 但她们都被教导得极好,即便对一个人不满,面上也不会显露分毫。 裴清月起身出了屋,朝后厢走来。 有丫鬟上前低声道: “听姑娘的吩咐,奴婢已将那白玉瓶扔了。” 闻言,裴清月满意点头,不由咬牙愤恨: “这些年,若不是姑姑抬举,就凭她一个破落侯府之女,也配跟本姑娘拉扯关系,呸! 明明早有未婚夫,却还勾得表哥为她丢了魂儿,狐媚子!不要脸!” 马车慢慢驶出裴府所在的街道。 宽敞的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红木雕花小几上,铜鎏金熏炉里淡淡的汀芷香若有似无的飘散开来。 桃溪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给自家姑娘。 一盏茶饮下,将适才一段路上侵进的凉气都挤散了,顿觉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阮绵不由轻喟叹了一声。 一旁的小丫鬟绿茉嘟着嘴,脸上似有薄怒: “姑娘所料不错,适才奴婢在院子里等您,亲眼瞧见裴姑娘的丫鬟将咱们送的礼盒挑出来,拿走了。” 绿茉乃安远侯府总管家之女,比阮绵小两岁,平素性子活泼直率,最是恩怨分明。 阮绵轻叹道: “我早知裴清月瞧不上我,我也不待见她,但这一趟不得不来。 京中人人都知晓,从前太子妃娘娘待我如亲女一般,若裴家的喜事,我连面都不露,少不得被人说不知恩,没良心。” 人情世故繁琐扰人,但想在这京城立足,名声鼎鼎重要,她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她又笑着道:“亏得闫师傅手艺好,将那玉瓶修得瞧不出一丝破绽,若真将那么个完好的玉瓶送她,我怕得心疼死。” 桃溪自己倒了杯茶,轻饮了一口道: “那玉瓶质地细腻,莹润光泽,毫无杂质,在场的闺秀们都惊羡不已,皆称赞咱们姑娘行事大气,反正咱们里子面子都赚足了,亏的指不定是谁呢!” 主仆三人不由掩唇笑了,笑着笑着,想起什么,脸上的神色都淡了下来。 绿茉忿忿道: “裴家也好意思自诩诗礼传家,别家出嫁姊妹亡故,兄弟尚要大功,着丧服九个月。 太子妃娘娘去的那般凄惨,这才过了多久? 娘家人就一个个跟没事人一般,绫罗绸缎穿着,金银玉饰戴着,还迫不及待热热闹闹办起喜事来了! 别说那满府的管事仆从,您看裴夫人脸上可有半分哀戚之色?” 见阮绵沉默,她接着道: “还有那裴姑娘,当初咱们可都听得真真的,她在园子里私拉着皇太孙表意,说她心慕皇太孙许久,此生非他不嫁。 当时那叫一个情深意浓,情真意切,想不到皇太孙才离世半载,她转头就高高兴兴去嫁二皇子了!” 马车内一阵沉默。 半晌后,阮绵轻轻拭了拭两边的眼角,轻叹口气道: “圣上亲赐下的婚事,裴家身为人臣,岂敢违拗?想来他们也有不得已之处吧。 便非如此,这世上的人本就形形色色,各有不同,有那赤胆忠义傲骨之人,也有那目光短浅只钻营名利之徒。 甄姑姑说,这世上多的是世态炎凉。人走茶凉,也是世之常情,你无需为那些人气愤......” 她越说越轻,眼圈早已通红,盈满了水光,声音不由哽咽起来。 桃溪忙拿帕子为阮绵拭泪,一面劝慰主子,一面斥向绿茉: “你这糊涂的小蹄子!这些日子姑娘为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之事流了多少泪,伤了多少心? 咱们几个一直谨小慎微,半个字不敢提及此事。 你倒好,只图一时嘴快,想也不想就一股脑都说出来,引着姑娘又伤心难过,现在满意了吧? 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的好,咱们记着,念着,不敢忘了便是。 别人如何行事,与咱们何干?要你在这儿忿忿不平? 看我回去不将此事告诉甄姑姑,叫你吃一顿板子!” “我.....” 绿茉张了张嘴,无措的看向自家主子。 只见阮绵极力压抑着低声抽泣,双肩不住抖动,帕子已几近被泪水湿透。 绿茉也慌了,懊恼自己刚刚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倒不是怕打板子,实在是他家姑娘这段日子为此事伤心太过,担心她伤了身子。 她也忙跟着劝慰阮绵。 两个丫头劝了好一阵,阮绵才渐渐止住了泪水。 桃溪忙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暖水瓶和铜盆,将帕子浸湿,用温热的帕子去轻轻擦拭阮绵脸上的泪渍。 幸好阮绵素日不施粉黛,只涂些香膏,清理起来并不太难。 之后又从另一处暗格中取出几只精致的瓷瓶,洁净的指尖挑起怡人的花露香膏,轻轻的涂在阮绵脸上,脖子上,和手上。 末了,用一把小巧的雕花银篦将她鬓边几屡散乱的乌发理好。 一连串动作极为娴熟,无丝毫忙乱,显然是平日做惯了的。 桃溪将所有物什整理好,重新放回暗格后,坐到阮绵身旁道: “奴婢知道姑娘心里不好受,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对咱们府恩比海深,太子妃娘娘疼姑娘更如亲女一般。 从前每次去东宫,太子妃娘娘对姑娘日常琐事都甚是关怀,生怕姑娘平日里受了委屈或有个什么不如意的。 如今太子妃娘娘仙逝,您为此伤心落泪都可以,但若总沉溺其中,难免会伤及身子,那样岂不让太子妃娘娘在天之灵担忧难安? 姑娘听奴婢的劝,所幸那些挨千刀的叛贼已被诛灭,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仇也算得报了。 您与其日日寡欢于事无补,还不若打点起精神来,将日子过好,将身子养好,太子妃娘娘在天上看到了,便能少一桩牵挂了。” “姐姐说的极是,是我犯糊涂,以后再不这般了。” 阮绵用干帕子又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桃溪比阮绵大五岁,是阮绵的奶嬷嬷之女。她性子泼辣,但行事稳重周全,自小服侍阮绵尽心尽力,多年来事无巨细,妥帖无虞。 阮绵也待她与旁人不同,如亲姊一般。 桃溪又为她理了理袖摆上的褶皱: “快些理好神色,过会儿还要面见长辈,不好失了礼数。” 阮绵点点头,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一旁的绿茉怯怯的将一个青瓷掐丝珐琅芍药雉鸡手炉塞进阮绵的手中,垂着头道: “都是奴婢思虑不周,惹了姑娘伤怀,请姑娘责罚。” 阮绵轻轻摇头,朝她淡淡一笑: “为何要罚你?因你重情重义吗?别想了,桃溪姐姐说的对,咱们应该向前看。” 第3章 拜见 一匹骏马朝这一行人奔来。 一名家丁上前拦住来人。 马上的男子勒住缰绳,跳下马,一礼道: “袁诚哥,我是来替我家公子传话的。” 袁诚笑着还礼:“待我禀姑娘一声。” 随后策马来至马车旁: “姑娘,沈公子派常思来传话。” 马车里,阮绵早已听了他们的对话,道: “让他过来吧。” 片刻后,只听常思近前道: “禀姑娘,适才我家公子被宣召入宫。 公子特命小的来告知您一声,午间恐怕不能回府了,不过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府里。 另外,公子明日要离京一趟,一早就动身,到时先去看望姑娘,望姑娘等他一同用早膳。” 阮绵听后弯起眉眼,道: “你告诉维桢哥哥,我记下了。” “还有,公子知姑娘最喜欢调鼎楼的雪花酥,特派我赶早去为姑娘买了盒来。” 坐在靠近车门处的绿茉抬眼看向阮绵,见她点了头,方掀起车帘探出头去。 只见常思双手托着个红漆雕花捧盒立在马车旁。 绿茉笑嘻嘻的接过捧盒,回身端到阮绵面前,打开盖子,里面的点心摆放精美,色白如雪。 阮绵面露笑意,道: “你受累了。桃溪,将咱们的果子装几样给他,再给他些铜钱,这么冷的天儿,打些酒吃,驱驱寒气。” 桃溪手脚麻利,将一包点心和一把铜钱送至外头。 常思欢喜接过,躬身一礼: “谢姑娘赏!谢两位姐姐!” 马车继续行驶。 主仆三人一起品尝刚送来的甜点,香甜松酥,入口融化。 早年,前安远侯和沈大学士曾在一位戍边的长官麾下共事过,二人文武相济,很是投缘。 此后两家人交好,多有往来。 一次,前安远侯夫妇带着幼女登门拜访好友,两家的孩子相处十分融洽。 于是,双方为二人定下了婚事。 原本即便有婚约在身,成婚前的男女双方也不好来往过密。 但因两家本就交好,前安远侯夫妇离世时,阮绵姐弟二人年纪尚小,沈家便多有帮衬和照料。 是以,这些年阮绵与未婚夫婿沈维桢十分亲近。 沈府里,沈老太太鬓发如银,满面慈和,从斜倚的石青色缠枝花纹引枕上直起身子,朝进来的儿媳道: “看时候,绵绵该到了,午膳可备好了?” “都已备好了,您就放心吧!” 容貌秀丽白皙的妇人温婉一笑,上前从炕桌的暖笼里拿出茶壶,倒了一盏茶奉给老太太。 沈老太太接过茶,饮了半盏,喉间舒爽,轻轻叹气道: “自夏初那场动乱后,那孩子便不再沾荤腥,说要为薨逝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祈福,茹素一年。 上次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给我心疼的哟! 她又是这个年纪,我只怕她为此伤了身子! 可我又不好干涉太多,她对太子妃娘娘感恩怀德,对那件事一直难以释怀。 一提起来,素日里欢脱的人儿就泪流满面的,直看得叫人心疼啊!” 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 沈夫人坐到炕几另一侧,轻轻拭了拭眼角道: “母亲不必担忧,她身边的甄姑姑是个妥帖周全之人,会照顾好她的。 绵绵这孩子重情重义,知恩图报,难得她有这番心意,也不枉太子妃这些年疼了她一场,咱们也理应支持她才是。” 沈老太太将剩下的半盏茶饮完,道: “太子妃疼她也是因她性子讨喜。 小小年纪经双亲相继过世,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却并未消沉软弱,反而豁达开朗,刚强有担当,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今年春末,她邀我去她那庄子上游玩,住了几日。 她父母亲虽已离世四载,但她那儿却并未见半分衰迹乱象,偌大的一个庄子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百余名仆从也俱是各司其职,往来忙碌规矩守礼,无丝毫轻忽怠慢之意,可见她素日的管教规矩。” 沈夫人笑着道: “谁说不是呢?当初也亏得她父亲提前谋划,为他姐弟二人安排了那些可靠的人手。 那甄姑姑原是宫里伺候贵人的,见识不凡,颇有才干,只因身子不大好,才请了恩典从宫里出来。 那位总管家,是她父亲年少时从边关救的,父母俱已丧生敌手。 跟了她父亲多年,战场上同生共死,名为主仆,却情如兄弟。 他二人真心实意护着姐弟俩,忠心又周全,倒比那家子骨肉血亲还要强些。 绵绵也肯听肯学,勤奋稳重,这些年,在他二人的帮衬和教导下,她也愈发练达了。” 正说着话,一名身穿水红夹袄的小丫头从外面进来,行了个礼道: “禀老太太、太太,阮姑娘到了。” 少顷,明艳清雅的少女在一众丫鬟媳妇的簇拥下进了屋。 阮绵今日穿了一件蕊红绣缠枝杏榴花缎背子,底下是蜜荷色绣梅花百褶裙,外罩杏红镶边五彩花草镶边狐毛斗篷,脚蹬浅粉羊皮暖靴。 见到上首的二人,她笑着加快了步子上前,敛衽下拜: “给老太太请安!给绾姨请安!” 身姿端庄,裙裾不摇,仪态从容。 婆媳二人赶忙叫她起身。 待丫鬟替她解下斗篷后,沈老太太将她拉至身边,攥着她的手,边摩挲边问: “这一路冷不冷?可别冻着了!” “老太太放心,我马车里备足了御寒之物,厚厚的绒毯,烧得旺旺的暖炉,还有滚热的茶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阮绵笑着答道。 “这便好,你身边服侍的人都很尽心。” 沈老太太微笑点头,又看向跟着来的桃溪和绿茉: “你二人也辛苦了,快去喝口热茶,歇一歇,用过膳再来吧!” “是,多谢老太太。”二人齐齐福身。 一位中年媳妇上前,领二人出去了。 “快叫你未来婆婆瞧瞧,近一年没见了,我家绵绵长高了,也出落的更标致了,桢哥儿那傻小子有福喽!” 说着,老太太将阮绵往儿媳那边推。 一年前,沈夫人的母亲病重,沈夫人年前便离京去了越州娘家,前几日才回来。 沈夫人拉过阮绵的手,摸摸她的脸颊,细细打量她。 原本印象里玉娃娃般圆润的小脸已经颧骨微露,肉嘟嘟的下巴早已不见半分踪迹,红润饱满的脸蛋现在略显苍白,曾经那个眉弯眼笑,憨态可掬少女如今面露淡淡的哀伤之色。 沈夫人很是心疼,一把将阮绵揽进怀里,疼惜而关切道: “确实瘦了许多,苦了我儿了!” 又将怀里的女孩儿紧了紧,道: “我儿知恩图报,不忘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的恩情,这很好,可也得记挂着自己的身子,切莫忧伤过度。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之事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你不忘怀于心便可,将来的日子该过还得过下去才是。” 阮绵依偎在沈夫人怀里,将眼底的泪水强逼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她起身深深一礼: “让您二位为我忧心了,都是绵绵的不是。” 这些日子,老太太隔三差五便派人去探望她,询问她日常可好,劝她莫要太伤心,大包小包的珍稀补品流水般的给她送去。 沈夫人回京后也第一时间派人去看望她,送了许多东西给她。 婆媳二人忙让她起身。 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轻嗔道: “傻孩子,这般客套做什么?莫说你与桢哥儿有婚事在身,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便是无这桩婚事,凭着当初咱们两家的交情,我与你绾姨也是将你当自家孩子看的!” 沈夫人轻抚她的胳膊道: “老太太说的对,好孩子,莫要想太多。你爹娘去得早,便把我们当你亲长一般,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只尽管跟我们说,不必外道了。” 阮绵脸上漾开一抹笑容,重重点头: “老太太和绾姨对绵绵真好!” 随后,阮绵将自己为两位长辈绣制的暖帽和抹额拿了出来。 沈老太太立时就戴到了头上,直夸绣工精巧,我儿有心了。 沈夫人也甚是喜欢,拉着阮绵的手,叫她少做这些活计,别累着了。 用过午膳,又闲叙了会儿,阮绵才起身告辞。 第4章 可乘之机 日已西斜。 繁华的街道上人流如织,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门前伙计的吆喝声热情又高亢。 绿茉被外面的热闹吸引,心痒难耐,终忍不住将厚重的车帘掀开一小角,偷偷去瞧外面。 桃溪一巴掌朝她的手背拍了过去,轻喝道: “像个什么样子?今日出门我是怎么叮嘱你的? 出门在外一定要言语谨慎,不可妄言,不可妄动。 可你看你在做什么?若被旁人瞧见了,岂不连累咱们姑娘被人耻笑?” 绿茉摸摸自己红肿的手背一脸委屈,桃溪姐姐这下手也忒重了,她只将里面的厚帘掀了那么一个小小角,外面还有一层软帘,外头的人肯定是看不到的。 正要回嘴,瞥见自家姑娘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朝她眨了眨,又轻轻摇头。 她想起什么,赶忙认错: “我错了,桃溪姐姐,你别气了。” 桃溪一脸严肃道: “咱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知晓,侯爷和夫人去得早,咱们姑娘虽是侯门千金,却并无亲近的长辈可倚仗。 这京城暗潮汹涌,可是会吃人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咱们姑娘须得步步留心,处处谨慎,绝不能被人揪住一点错处,否则没人为咱们姑娘做主。 咱们是贴身服侍姑娘的,行事须得多思多虑,时刻打起精神为姑娘看着,想着,思量着。 若姑娘有个疏忽顾不到的,咱们得从旁提醒着才是,怎么你却先没了规矩?” “桃溪姐姐教训是,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绿茉继续认错,一边偷瞧自家姑娘,只见她又在朝自己使眼色。 她会意,赶忙从一旁拿过茶杯,倒满,一脸讨好的捧到桃溪面前: “桃溪姐姐辛苦了,喝点茶润润嗓子吧。这半日光瞧你忙活了,还没歇口气呢!剩下的我来服侍,你歇会儿吧!” 桃溪依旧表情严肃,并未去接茶盏。 一旁的阮绵一脸严肃: “ 绿茉,桃溪姐姐说的话要记牢,以后要守规矩,不可任性乱为,不许再惹桃溪姐姐生气,知道吗?” 绿茉赶紧低头称是,满脸诚恳。 阮绵笑着向桃溪道: “看来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姐姐且饶她这一次吧。若她再犯,姐姐再重罚她便是。” 桃溪垂眸接过了茶盏,虽并不言语,但严肃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阮绵悄悄舒了一口气,迎上绿茉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朝她微微一笑。 幸好绿茉这丫头是个能屈能伸的,刚刚若她回一句嘴,接下来这一路自己的两只耳朵就要遭罪了。 绿茉也心有余悸,得亏姑娘提醒,一旦惹恼了桃溪姐姐,一通礼仪规矩述说下来,她今日怕非得去寻块豆腐上吊不可。 记得曾经有个院子里的丫鬟犯错,抹不开面子不愿意低头,被桃溪姐姐训斥了一整个下午。 也不见声音多大,也不见话说得多凶狠,但句句如刀,刀刀见血,那丫头当时就哭了,跪在地上不停发抖,后来一个月不敢抬头见人。 当初,安远侯夫妇为女儿取个“绵”字,便是希望她将来贞婉娴静,柔顺乖巧,谁知女儿还不到一岁,他们的希望便落空了。 桃溪因着她娘这层关系,早早就入了主子的眼,她自小行事沉稳周全,与活泼好动、调皮贪玩的阮绵截然不同。 安远侯夫妇便早早让桃溪与阮绵一处,也并不将她当下人看待,只让桃溪像管教自家亲妹一般看管阮绵。 桃溪感怀主子另眼相待,十分勤奋努力,识文断字、女红算账都是早早便学会的。 此外她更是对自己严格要求,行事端正周全,甚至有些刻板,让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阮绵对她格外信任和倚重。 忽然马车猛的一震,车厢内的主仆三人齐齐往前一冲,险些扑倒。 只听外面袁诚的声音响起: “请姑娘恕罪,有官差捉拿乱党,突然阻了去路,您没事吧?” 阮绵略高了嗓音:“放心,我无事。” 车外的袁诚放下心,吩咐随行家丁将马车四周护好。 外面传来百姓们嘈杂的议论声: “怎么过去这么久了,乱党还没抓干净?” “听说那曹将军,呸!曹贼!他有一子和两名亲卫在那日宫乱中逃掉了。 这些日子刑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大理寺各处都派出了不少人捉拿乱贼,但都一无所获。 这段时间城门守卫森严,想来那些人并未逃出去,也不知道藏在了何处?” “唉!希望朝廷能早些将乱党抓获,绳之以法,赶紧消停消停,否则这大街上天天都有持刀的官兵到处横冲乱撞,咱们老百姓几时能过上安生日子?” “咱们京城这地界儿还算好的,我听一个外地客商说,梁州及其周边几个州郡管治更加严厉,当地官兵全部派出去了不说,还从其它各处征调了许多。 除各大城门严控把守外,路上每隔一段就设关卡,身份、家世、籍贯、出行原因等一一盘查,稍有可疑之处便直接被抓进牢里去了。” “这么大阵仗!莫不是为了捉拿刺杀皇太孙的刺客?” “正是。听说当时皇太孙被围困却毫无畏惧退缩,带头以一敌百与贼人缠斗,最后因寡不敌众,刀伤无数,乱箭穿身,才被迫跳进了水势急猛的沵江。 唉!才十六岁的少年郎,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还有太子殿下,最是仁德贤明的储君,这些年颁布诸多政令,给咱们老百姓带来了多少好处? 还有太子妃娘娘,谁不夸赞温婉贤淑,遇到灾年,东宫搭棚施粥,太子妃娘娘必亲临现场,我还喝到过太子妃娘娘亲手盛的粥呢!” “我也喝过一回。” “我也喝过。” ...... 车厢里的主仆三人听着这些议论,俱是沉默。 阮绵使劲用帕子按着眼角,才没让泪水滚落下来。 又听外面有人道: “还不是因为先帝醉心道术,不问朝堂政务,这才给了乱贼可乘之机! 太子虽早已监国,但毕竟久病于榻,难免有个顾不周到的,但凡先帝不一味闭关清修......” “闭嘴!这种话岂是浑说的?背后议论先帝,议论皇家,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 马车上的主仆三人仍旧沉默。 先帝自先皇后故去后便沉迷修仙问道,文武百官和太子屡屡上谏,却都被驳了回来。 之后皇帝索性建了座虚灵宫,请了许多方士,每日在里面研习道法,炼制丹药。 起初只是几日不上朝,直至后来一年到头也不在朝臣们面前露几次脸。 第5章 相帮 官差押着捉拿的人离去,路上的人群渐渐流动起来,马车也继续行驶。 车内气氛有些低沉,阮绵眼圈通红,水光满盈。 这次桃溪没有再劝什么,只默默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块干净的锦帕,将她手里早已湿透的帕子换下来。 绿茉到车门处理了理帘布,刚刚马车骤停,厚重的车帘被那力道掀开了一条缝儿。 “姑娘,那不是云岫吗?她怎么在这里?”绿茉惊道。 顺着绿茉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瞧见了熙攘人群中,一个身穿红绫袄青缎背心的丫鬟,她怀中紧紧抱着团包袱,脸上似有急色。 阮绵似是想到了什么,蹙了蹙眉: “去将她喊来。” “是。” 马车在路旁行人稀少的一处小巷子停了下来。 绿茉跳下马车。 不多时便将云岫带了过来。 “见过阮姑娘。”云岫在车门处见礼。 阮绵上下打量她。 这样寒冷的天气,她身上却只穿了件又紧又短的薄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鼻子、耳朵、双颊却都被冻得通红。 她两只攥着包袱的手又红又肿,上面布有多处冻疮,裙摆下的一双脚只着单鞋,站在那里时不动声色的相互蹭着。 “上来说话。”阮绵开口。 云岫上了马车,桃溪赶忙倒了盏热茶塞进她手里。 “多谢桃溪姐姐。” 虽已冻极,但她并不忘规矩。 她捧茶盏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好容易才将茶水送入口中。 温热的茶水让她的身子暖和了几分,她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了抹笑容: “多谢阮姑娘,想不到今日出宫能见到您,待我回去告诉公主,公主一定高兴。” 阮绵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云岫脸上的笑意退去,抿抿唇没有作答,似有些难以启齿。 阮绵看了眼她怀里的包袱: “自公主入了宫,我已许久没见过她了,她如今可还好?听说禁中宫规森严,人情世故也颇复杂,公主......可还习惯?” 听到此,云岫再也忍不住,崩溃而哭: “奴婢知道,阮姑娘是真心在意我们公主,不怕您笑话,奴婢索性实话说了。 您知道的,我们公主以前在府邸的日子便艰难,如今入了宫也没好到哪里去。 其他几位公主都被安排到了单独的宫殿,只我们公主被分到了一处又荒凉又偏僻的偏殿,屋瓦窗户都是破的,风雨都不能遮蔽。 宫里那些人心肠又坏又贪,见我们公主不受待见,便更加作贱我们公主。 明里暗里讥讽不说,吃穿用度还层层克扣,连御冬的棉衣、冬被和炭火都少得可怜。 这样的寒冬,我们公主的屋子四处透风,就像冰窟窿一般,我们把唯一的棉衣给公主穿了,我和烟岚只将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到身上,然后挤在一起取暖。 这些日子公主做了些针线活计,我特意求了出宫采买的同乡带我出来,打算将这些绣品卖掉得些银钱,回去好打点宫人换些御寒之物。” 她越说越哽咽,眼泪越滚越多,长久的委屈、无奈、压抑和不甘在这一刻全爆发了出来。 桃溪和绿茉赶忙拿帕子为她拭泪,并不住安慰。 阮绵轻蹙眉,想起那个纤瘦怯弱的女子。 她原是澹王府不受宠的庶女,名齐云姝,行五,生母早亡,另有一位兄长。 听说他们生母低贱,连他兄妹二人也被澹王厌弃。 不知何原因,澹王妃尤其将他二人视作眼中钉,待他们比旁的庶出子女更为苛刻,处处打压他们。 久而久之,王府里其他子女也常常奚落欺凌他们,甚至管事奴仆们也可以随意踩上一脚。 可以预料,如今她入了宫会是怎样的境遇? 那包袱几经揉搓已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阮绵大概扫了一眼,里面不过是些刺绣的香袋、荷包、帕子之类,绣技尚可,绣线和布料却极为粗糙,她府上的三等丫鬟仆妇也不会用这种。 听闻五公主的生母绣艺精湛,她自幼受其教导,于针黹一道颇有天赋。 待云岫哭声渐止,阮绵道: “你们可想过?如今不比从前在王府,私携宫中之物出来售卖有违宫规,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知道,当初五公主在王府时就常常私下给人做些伙计,但如今宫规严苛更甚,若被发现,起码面前这丫头是保不住了。 “可这些并非是宫里的啊!这绣线和料子都是奴婢从外面买的,只是拿进宫里绣好再拿出来罢了!” 云岫一惊,难以置信道。 阮绵摇头:“你觉得宫里那些人会听你们分辩吗?” 云岫想起那些丑恶凶狠的嘴脸,顿时慌了神: “这......这该怎么办?这些都是公主日夜赶工熬出来的啊! 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了,就指着将这些绣品卖掉,得了银子好寻门路弄些炭来过冬,但若真因此招来祸端,岂不是......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见她又要落泪,阮绵道: “这样吧,你将这些绣品给我,我按市价收,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公主赏给我的。许多人都知晓我与公主走得近,这样旁人也说不出个什么。” “可,可是......”云岫有些犹豫。 阮绵轻轻一笑道: “这些东西左右我也用得着,公主的绣技很好,我不吃亏,也没叫她占便宜,你无需介怀。” 云岫闻言不再多说,喜极而泣,赶忙跪身磕头: “多谢阮姑娘!多谢阮姑娘!多谢……” 阮绵轻轻一笑,让她起身,又叫桃溪付了银钱: “不早了,你回宫里去吧。” 云岫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之后才下马车离去。 “外人只以为皇家的公主是金枝玉叶,谁又晓得不受宠的公主甚至比不上普通人家的女子?”绿茉感慨道。 阮绵道:“我记得内廷府有位彭姓内监,早年与爹爹颇有些交情,这些年咱们也没断了来往,每年的节礼他都不曾拒绝,还会回赠些礼品,想来是真心待咱们家的。 回头让万叔去问问,看能否帮忙照拂一二?” “姑娘,你想帮五公主,直接多给她些银子不就成了?干嘛要去耗费旁的人情?”绿茉嘟着嘴道。 阮绵轻叹了口气: “五公主看似柔弱,内里却刚强坚毅,我若直接给她黄白之物,她是不会接受的。 记得去年她及笄,我送了她一只金簪,之后我生辰,她便送了我一对价钱只高不低的金镯。 许久后我才知道,那是她夜以继日给人家做了数月活计所得。 听云岫说,她熬的肩窝都僵了,跟木头似的,使劲捏都捏不动。” 第6章 施救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虽为侯府千金,但阮绵并不住在安远侯府,而是住在城外的一座庄子上,出城后大约行驶半个时辰。 当年阮绵九岁,其母突染重疾,请了无数御医兼各地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只一月便撒手人寰了。 其父亲悲伤过度,加之早年战场上的暗伤发作,不过染了场风寒便病体缠绵,不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一年后也离开了人世。 故去的安远侯病重期间曾寻了一位道人去府中查看,道人经过一番细细探查推演,言侯府中的风水对其病体不利。 于是安远侯带着一双儿女搬去了京郊的一处庄子居住。 马车回到庄子时,天色尚早。 老安远侯离世之前已将这里扩建了一番,三进的大宅子,除了主子们居住的院子,马棚、仆役房皆有,白墙黑瓦,并有茂林修竹掩映。 如今正房无人居住,阮绵住在东侧院的一处小院子里。 青芷和紫芸两个丫头站在门外翘首相迎,瞧见阮绵进了院门,见过礼后连忙打起帘笼,迎阮绵进了屋里。 屋中收拾的窗明几净,炭火烧得正旺,旁边的茶水正咕咚咕咚作响,紫铜兽纹熏炉上静静的吐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一旁的圆桌上摆放着一套青瓷海棠杯盏,当中还有一碟精致的点心和一盘诱人的果子。 此情此景看着便让人身心舒畅。 绿茉笑盈盈的捧出两个盒子: “两位姐姐把家里收拾的真好,姑娘特意派人为姐姐们带了点心,青芷姐姐的五香糕,紫芸姐姐的莲花饼。” “多谢姑娘惦记着婢子们。”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又朝桃溪和绿茉道: “你们跟着姑娘跑这一天定是累了,剩下的交给我们服侍就成,你们去歇着吧。” 说着青芷上前为阮绵脱下厚重的狐裘大氅,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紫芸扶阮绵到一旁的软榻坐下,为她脱掉厚厚的鹿皮靴,换上柔软的绒布棉鞋。 又拿过大引枕给阮绵靠在身后,又端来茶水,好一阵忙碌。 桃溪和绿茉见无需她二人插手,便先去歇着了。 “甄姑姑今日怎么样?”阮绵呷了口茶问。 紫芸道:“回姑娘,今日甄姑姑瞧着气色不错,午膳后还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 阮绵点了点头,抬眼瞧见隔壁梢间桌案上的厚厚册薄道: “你将那册子拿去账房,转告刘叔,我已经看过了。” “是。”紫芸拿起册簿出去了。 阮绵从榻上起身,将茶盏放下: “我去瞧瞧甄姑姑。” 甄姑姑早年在宫中当差时曾不小心落水,寒冬腊月在水里泡了许久才被救起,后来也没及时调理,就落了病根。 一年四季都畏寒,冬日最是煎熬,常常一整个冬日都足不出户。 阮绵掀帘进来时,甄姑姑正坐在火炉旁独自手谈,一手拿棋谱,一手落子。 “姑姑好雅兴!” 阮绵进来一礼后走到她身旁,小丫鬟赶紧搬来把椅子给她坐。 “听说您今日去院子里坐了会儿,看来身子比前几日已大好了。” 阮绵瞧着她今日的气色已有些红润,不似前几日那般苍白了,暗自放了心。 “让你惦记了,都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年跟着你,人参、燕窝、各种珍奇的药材养着,比在宫中那会儿已经强太多了! 你不必总这样惦记着我,今日出门定也累了,回来打发个人过来告知我一声就成了。 这么冷的天儿,还不赶紧在屋里歇着,还特意跑过来瞧我!” 甄姑姑早已放下了棋谱和棋子,从一旁的小炉子上拿起一个烤得温热的橘子,剥开喂到了阮绵的口中道。 满口橘子的香甜,阮绵眉眼弯弯,揽住甄姑姑的胳膊轻扭着: “可我就是想见见姑姑,一日见不到,心里便没着没落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饭都吃不香了。我出门这一大天,难道姑姑就不想念我?” 她的话说完,惹得甄姑姑和屋中丫鬟都跟着发笑。 笑过后,甄姑姑抬手轻戳她的额头: “你个油嘴滑舌的小猴儿,得吃了几辈子蜜,才长出这样一张甜嘴来!” 屋中一个丫鬟笑道: “姑姑怎么不念着您?自您早晨出门,姑姑便一直念叨,‘这天寒地冻的,穿暖和了没有啊?’‘马车遮严实了吗?暖不暖和啊?’‘路上结冰了没有?好不好走啊?’ 下午这半日,每隔一刻时就派我们去您院子看看,打听您回来了没有? 刚刚奴婢前脚才回了姑姑,您后脚就过来了,可见是知道姑姑牵挂您呢!” 阮绵噗嗤一笑: “我便知道,姑姑一定会对我牵肠挂肚惦记的紧!若我不过来走一趟,您怕是要寝食难安害相思病了!” 屋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之后阮绵又陪着甄姑姑聊了会儿天,快到晚膳才回自己的院子。 这边,青芷来前院交了册子后正往回走着,忽被一个小厮装扮的少年拦住了去路。 “顺儿弟弟有事?” 他是阮绵的奶哥哥,桃溪的弟弟,只大阮绵四个月。 他问:“听说姑娘回来了?” “嗯,回来了,怎么了?”青芷颔首。 顺儿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低声道: “今早,灶上的人从后山捡回来了一个人,这事儿青芷姐姐知道吧?” “知道啊!早晨姑娘出发前,有人去院子里报了。 姑娘说,叫黄爷爷尽力施救,若能救他一命最好。 实在救不过来,便上报官府,咱们施些银子叫人掩埋了,也算咱们积了一桩功德。那人活过来了吗?”青芷问。 顺儿道:“活了。那人估摸着冻了一宿,身上都僵紫了。 得亏他身体底子好,黄爷爷妙手回春,给他泡了许久药浴,又配合着一套出神入化的针法,可算把他救活了,过晌午便醒过来了。” 青芷点点头: “阿弥陀佛,救过来便好,这也是他的造化。 姑娘说,咱们施恩并不需他回报。待人醒后,若他囊中艰难,可再给他些吃食和散碎银子,便打发他走,他走了吗?” 顺儿轻轻摇头,面色有些犹豫,片刻后才吞吞吐吐道: “那人......那人说想见咱们姑娘。” 青芷一怔,随即怒道: “放屁!你竟忘了规矩!他是什么身份?一个来历不明的外男张口就要见咱们姑娘? 当他是谁?咱们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咱们好心救他,还赖上咱们不成!别是戏本子看多了,妄图凭这救命之恩就想攀上关系! 你就该直接叫人操棍子将他打一顿,撵出去!跟着万叔他们身边办事这么久了,这点道理你难道不懂?还巴巴跑来替他传这个话? 还是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拿着姑娘做人情?亏得姑娘将你当亲哥哥一般!看我不将这事儿告诉桃溪姐姐,让她狠狠罚你!” 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顺儿连忙拉住她的衣袖,一连说了好几个别,满脸苦相哀求道: “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我就是怕被她数落,才特意找你的。 姑娘待我如兄长,我如何不知?怎么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我原也是不肯的,还将他狠狠骂了一顿。但他似乎知道咱们家的事,我并未透露咱们家的情况,他便说出了咱们姑娘和小侯爷。 他说让我将此物交给姑娘,姑娘一看便知,定会肯见他。 我瞧着他说的不似作假,怕真误了姑娘什么要紧事,这才答应的。” 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小巧的玉坠子。 青芷接过那玉坠子,虽小小的,但盈润光泽,一看便知并非贫寒之家所有。 只听顺儿又道: “我娘说,如今我与姑娘都大了,虽我们关系与旁人不同,但毕竟不是血脉之亲。 我不好如从前那般总往姑娘的院子里跑了,是以才寻到姐姐这里,要劳累姐姐一回了。” 说着就作了个揖。 青芷沉思了片刻后道: “行了,我回去拿给姑娘看。若姑娘不见她,就赶紧打发他走。他若敢纠缠,便乱杖打了出去!” “姐姐放心,这是自然。”顺儿忙道。 第7章 活着 青芷回到院子的时候,阮绵正在用晚膳。 她便没开口,只站在一旁服侍。 她家姑娘本是极贪口腹之欲的,往年这个时节,腊肉、火腿、熏鸡、腌鱼等顿顿都不能少。 如今却每日只有豆腐、白菜、面筋、菌菇、腌菜之类。 待服侍阮绵洗过手,漱完口后,青芷才将那玉坠子拿出,并讲了原委。 瞧见那玉坠子,阮绵立刻满脸震惊,待接过来仔细看后,更加难以置信了。 她有些恍惚,手紧紧攥着玉坠,指尖发白,几乎嵌到了掌心的肉里,竟也毫无知觉。 青芷很是疑惑:“姑娘当真识得此人?” 阮绵稳了稳心神,垂首略思忖了片刻道: “将他带来后院的花厅。” “是。” 青芷转身要出去,便又听阮绵道: “避着人。” 青芷点了点头,出去了。 紫芸很有眼色,赶紧为主子打点衣裳。 临出门前,阮绵道: “你提灯笼陪我去即可。” 紫芸点头,从一旁的小丫鬟手里接过羊角灯,吩咐她们看着屋子里的碳炉和茶水,便走到前面去照路了。 花厅位于阮绵院子的西侧,并不远,其前临有一片池塘,冬日赏雪,夏日观荷,还可以钓鱼或捕鱼。 素日阮绵和外院管事们议事也是在这里。 一路上阮绵思绪万千,这个玉坠子她当然识得,这原本是她所有,后来被一个人骗了去。 那人自幼性情乖张,飞扬跋扈,整日不学无术,纵马观花,打架生事,几乎将东宫的好名声都败光了! 有次为了争夺一名小戏子,他带着一众纨绔与另一方纨绔大打出手,将好几个世家勋贵子弟打伤打残,最后甚至闹上了朝堂。 参他肆意妄为,行止不端,暴力凶残,德行败坏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堆到了东宫。 太子气得愈加病重,却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去到大殿,向文武百官保证日后定会对他严加管教。 之后又拖着病体去那几个被他打伤打残的纨绔家里登门道歉,给予补偿。 那之后,他一改纨绔做派,去了顺天府当差,整日遍走大街小巷,巡视和维护京中治安。 这期间抓了许多惹是生非的纨绔,绝大多数都是之前参奏他的那些官员的家中子弟。 令当初那些义正词严、理直气壮指责他的朝臣颜面扫地。 他便是故去的太子和太子妃之子——齐民瞻。 民瞻二字出自《诗·大雅·桑柔》:“维此惠君,民人所瞻。”,乃先帝钦赐。 可惜这厮将先帝的期盼辜负了个彻底! 但先帝着实疼爱这个嫡孙,一年前硬是顶着文武百官的反对和阻挠,立了他为皇太孙。 关于这个玉坠子,她记忆犹深。 那是三年前,她第二次去东宫。 路过一处假山时,突然从空中落下一物,直直朝她的面门处袭来,她赶忙挥扇拍落。 忽然从假山后走出一位少年,很是气愤的责怪她害死了他的威震大将军,据说曾为他立功无数,一定要她赔偿。 她朝地上看去,才发现,方才被她打落的是只蛐蛐儿,彼时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显然是死掉了。 她知道他是东宫的七皇孙,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蛐蛐儿的看重,她刚刚情急之下确实用力大了些,便真诚道歉并答应了赔偿。 她正要从荷包里掏银子时,他却说: “不必麻烦了,拿你的扇子坠儿抵即可。” 她轻轻一笑:“这枚扇子坠儿并不值几个钱。” “无妨,刚刚也确实惊扰了阮姑娘,不全是你的错,一枚玉坠儿足矣。” 他爽朗摆手道。 不过一枚普通的玉坠子,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解下来给了他。 过了许久后,她偶然听东宫的内侍们私下闲聊,才知晓,原来那只蛐蛐儿早就死掉了,当时是七皇孙在假山后故意朝她丢过来的! 她那时很气愤,但并无它法,只得忍了。 后来又在东宫遇到过他几次,他几乎每次都捉弄她或故意找茬。 他朝她身上丢过蜘蛛,在她的兜帽里放过毛毛虫,还将酷似毒蛇的彩绳甩到她的脚边。 幸好她并不怕这些。 她当着他的面将蜘蛛拿起来,直接放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后,咽下去了,还一脸回味: “味道不错,多谢七皇孙。” 她现在仍记得他当时怪异又扭曲的表情。 她那时吃下去的当然不是真的蜘蛛,而是府中厨娘用红糖加木薯粉做的软糖,她拿起蜘蛛时趁机将袖笼里的软糖取了出来,蜘蛛则被她包进帕子里了。 毛毛虫被她波澜不惊的捉起来,又放回到花架上了。 后来,她特意戴了一条珍珠手串,在他经过时偷偷将手串断开,滚圆的珠子顿时洒落一地,看他踩上珠子摔了个狗啃屎,她只觉全体通畅无比! 她极力憋着笑,满脸真诚的道歉,自责手串不结实,误伤了皇孙,请其恕罪。 他当时呆呆愣愣的,一句也不言语,丫鬟们将珠子都捡起来了,他还坐在地上,怕他讹上她,她赶紧带着人离开了。 不过,她这两年去东宫,却几乎没有再见到过他了。 她有些欣喜,虽然她很感念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的恩情,但并不想与此人有太多来往。 听说一年前,他曾离家出走过,在外面晃荡了两个月才回来。 这件事东宫上下瞒得很紧,朝中鲜有人知晓,她也是听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一个宫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才知道的。 现在,她有许多疑问。 持这枚玉坠的人真的是他吗? 他还活着吗? 那当初运回来的尸身又是何人? 既然他活着,为何现在才回京? 又为何会来到她的庄子里? 见她又有何事? …… 她也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真的是他。 若他还活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在天有灵应当很高兴吧! 这样想着她不由加快脚步,前面的紫芸见此也快了步伐。 不过片刻,便来到了花厅。 进门后,阮绵一眼就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此人个子很高,瞧着二十岁上下,皮肤黝黑粗糙,五官只能算周正。 穿着一件旧棉袍,上面缝着许多补丁,沾满了泥土和瞧不出的污渍乱团,头发也乱糟糟的,只用几根麻绳粗粗在头顶扎了个发髻。 一双眸子瞳深如夜,此时正微挑着眉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阮绵蹙了蹙眉,虽然她这两年几乎没见过那人,记不太清他长什么样子,但她确定那人不长眼前这副模样。 太子妃娘娘肤白似雪,眉若远山,琼鼻樱唇,是如天仙般的人物。 太子殿下,她仅见过两次,他虽面色蜡黄,枯槁瘦弱,但眉眼却秀美精致,端的是朗月清风。 他二人之子怎么都不会长得这么粗制滥造。 但从她进门到现在,这人没有任何恭敬之举,一副讨人嫌的欠揍之感倒是分外熟悉。 记得爹爹曾说过,世上有一种易容术,可将一个人的容貌改变。 她知道,东宫有些奇人异士,便是那人自己也好结交各种江湖中人,养了一身江湖豪情匪气。 眼前之人真的是那人吗? 第8章 确认 “你们先出去吧!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阮绵捏了捏袖笼中的硬物,那是万叔特意寻擅制暗器的高手为她所做的防身之器。 只需轻轻按下一处凸起,便会发出薄如蝉翼、形如柳叶的锋利刀刃,上面浸了药,可瞬间将人药晕过去。 “可是......” 青芷有些不放心,欲言又止。 阮绵向她露出个安抚的浅笑,她便福了一礼转身朝外而去了。 顺儿和紫芸也施了个礼出去了。 待他们走后,阮绵认真看向面前人,直接开口问: “这坠子阁下从何处得来?” 只见他脸上并无半分犹疑之色,神态自若中带着些许兴味道: “乃三年前用我的威震大将军换来的。” 听完此话,阮绵脸上闪过一抹震惊: “你......” “我易了容,你认不出来也正常。” 齐民瞻随意的找了把椅子坐下,姿态散漫中不失沉稳,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道: “别客气,坐。” 这是谁的地盘?! 阮绵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并没有过去坐下,而是道: “太子妃娘娘曾有一只金簪,乃她入东宫后第一个中秋佳节太子殿下所赠。 簪上镶有一颗夜明珠,四周以各色宝石点缀,取“星月相皎洁”之意。 它的流苏上坠有两颗珠子,请问那两颗珠子是什么颜色?” 齐民瞻抬眸静静的看向她,直到过了很久,阮绵觉得他答不出来,已暗自盘算将他交给万叔处置时,却听他道: “那两颗珠子浑体滚圆,拇指大小,色如柑橘,亮泽晶润,细腻光滑,乃藩国所供,据说极为珍贵。 我阿娘甚少佩戴,因此很少有人见过。 我年少时,曾偷偷扯下那两颗珠子当弹珠玩,其中一颗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剩的那一颗,我阿娘没有再穿回金簪上。 你之所以知道这金簪,是因为今年三月,我阿娘将剩的那颗珠子嵌在了一枚华胜上,作为生辰礼送给了你。” 在他说完第一句话后,阮绵心中已有了答案。 此刻,她早已热泪满眶,那个给她温暖关怀,待她温柔如母的女子清晰的浮满脑海,让她再也控制不住悲伤和泪水...... 过了许久,阮绵终于止住了呜咽和抽泣。 她将泪水擦拭干净,抬步走至齐民瞻面前: “臣女拜见太孙殿下。” “起来吧。”齐民瞻抬了抬手。 阮绵谢过后,直起身子,执起一旁的茶壶亲倒了一盏茶双手奉上。 齐民瞻接过茶盏,捏起杯盖撇去上面的浮沫后,吹了吹便一口饮下了。 阮绵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来,又侧身去打量面前之人,惊讶他竟如换了个人般,丝毫瞧不出破绽。 “宫中之事,殿下都知晓了吧?” 阮绵小心翼翼的问。 齐民瞻颔首:“知道。” 语气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阮绵一怔,想不到他竟是这番反应,心中措词良久方道: “请殿下节哀。” “无妨,生于皇家,这种事并不鲜见,况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语气风轻云淡,但阮绵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微不可察的嘲讽、苦涩、悲痛和无奈。 “不知太孙殿下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沉默了片刻后,阮绵又问道。 那件事对他来说必然痛苦难当,既然他不愿意提起,她便转移了话题。 毕竟再怎么痛苦悲伤,都无法挽回那个结局。 齐民瞻又自己斟了盏茶,呷了一口方道: “没什么,早就听闻你这里前有湖泊,背靠山林,风景极好,想在你这里借住几日。阮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阮绵不动声色的白了他一眼,后山的树林叶子早都掉光了,前面那座湖都结冰了,这个季节光秃秃的,有个鬼的风景! “太孙殿下客气了,您贵足踏贱地,令寒舍蓬荜生辉,此乃是臣女的荣幸,臣女这便去安排。” 说着便站起了身。 “等等,不必铺张奢华,一间偏静简单的小院儿即可,我的身份不宜声张,我在此的消息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齐民瞻出言道。 阮绵虽满腹疑惑,但看他这一身伪装,便恭敬道: “是,臣女领命。” 她出了花厅,招手让青芷和紫芸过来: “你二人速去将杜蘅苑收拾出来,一切用度均与小侯爷类同。” 青芷和紫芸互视一眼,有些不解,却没有多问,齐齐一礼后转身离去了。 见她二人离开,阮绵让顺儿继续在外面守着,她则转身回了花厅。 她重新坐了回去,心中有许多疑问。 此人果然还活着,那当初运回来的尸身是谁? 他为何现在才出现? 为何要易容隐藏身份? 但皇家的事她不好多打听,眼前之人也并非多熟络,贸然相问似乎有些交浅言深了。 她按下心中的诸多问题,伤怀过后,此时心里涌起巨大欢喜和感激。 感谢老天有眼,让他还活着! 纵然面前之人有些恶劣不堪,但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天有灵,看到他还活着应会很高兴吧! 听说他当时身上刀伤无数,乱箭穿身跳进了沵江,竟然还能活下来,不知该说他福大命大,还是祸害遗千年? “在心里骂我?” 阮绵的万千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回过神,赶忙摇头: “看太孙说的,臣女如何敢?” “哼,是不敢,而不是没有。你是不是在想,本太孙这个祸害命还挺大,身受重伤跳进沵江都没被淹死?” 齐民瞻侧身靠在椅子上,剑眉微微扬起,眼中有几分揶揄。 阮绵心中一惊,面上却声色不露,微微一笑道: “太孙殿下洪福齐天,吉人天相,可喜可贺!” 齐民瞻没理会她,过了会儿突然道: “那坠子还我。” 提起这坠子,阮绵便心里发堵,抿了抿唇道: “当年之事我已知晓,殿下的威震大将军并非毁于我手,所以.....这坠子恕不能奉还。” 她没想到,他竟还留着这坠子,且还带在身上! 齐民瞻挑了挑眉,也没再说什么,继续饮茶。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青芷和紫芸来报,杜蘅苑已收拾妥当。 阮绵起身,亲自在前领路,带着齐民瞻朝杜蘅苑而去。 杜蘅苑位于别庄西侧院的西北角上,小小巧巧,很是幽静,出了院子不远有处小门,可直通后山,进出十分方便。 屋子青砖铺地,绒毯覆盖,床帐锦被已布置好,地上的炉火也已烧旺,屋中处处透着舒适。 “便委屈公子在此处居住了,您看看可还有需要添置的?”阮绵问。 齐民瞻简单环顾了四周一眼,颔首道: “还不错,就这样吧。” “那您歇息吧,我们便不打扰了。” 阮绵带着青芷、紫芸和顺儿三人离开。 第9章 下厨 回去的路上,青芷犹豫了片刻,问: “姑娘,此乃何人?竟让您这般敬着?” 阮绵轻轻一笑道: “他是当年我爹军中旧友之子,家中遭了难,特来京中投亲。 奈何亲人早已不在,他无处可去,我特意留他在咱们这里暂住些日子。 他家曾有恩于咱们,理当奉为上宾。” 短短时间,阮绵脑中已经为那厮想好了一个身份。 三人听后明白了,点点头。 “此事勿要声张。”阮绵又补充了一句。 “是。”三人齐齐答道。 便是姑娘不叮嘱,他们也不会出去乱说,若被外人知道他家姑娘留了外男住在这里,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回到院子后,阮绵径直去了膳房,她的院子里单独设有一间的膳房,专门负责她及她院中人的饮食。 此时膳房里只有两个当值的中年妇人,正在一旁的矮桌上吃茶闲聊,见她进来了都赶紧起身见礼。 阮绵叫她们起身。 “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您想吃什么着人吩咐一声便是,何劳大冷天儿的跑这一趟?别再冻着喽!” 两个媳妇一边笑着收拾矮桌上的茶点,一边忙将袖子卷起打算开始干活。 “两位嫂子不用忙,你们坐吧,我打算明儿早晨做些吃食,先来准备上。” 阮绵说着便卷起了衣袖,用袖缚绑住了,露出一双细白嫩藕般的皓腕。 两个媳妇相视一眼,皆了然,站一旁边熟练的打下手,边说笑: “姑娘明日要亲自下厨?莫不是沈公子会来?” “废话!除了沈公子,谁有这么大福气,劳咱们姑娘为他洗手调羹汤?” “说的也是,咱们姑娘真真儿贤惠,沈公子回回来,都能吃到咱们姑娘亲手做的饭食,这福气恐得修了几十辈子呢!” ...... 阮绵面颊微红,并不理会她二人的打趣。 她拿出个面盆,舀了两碗面进去,又揪了些面肥放进去,倒上温热的水,将面和均匀,揉成了个白白的面团,最后用软纱棉被将面盆覆盖严实。 现在天气冷,放置一晚,明早等她起来,面就发好了。 幼年时她和沈维桢都跟着自家父亲在泽州城多年,那里属北方,喜面食,他二人也自小形成了喜吃面食的习惯。 阮绵素日喜好吃食,偶有闲暇也会跟着膳房的厨娘们学习烹煮,她最拿手的几样都是沈维桢最喜欢的。 之后,她又清点了几样食材,将明日所需之物都放置在一处,才跟两个媳妇告辞离开。 第二日,天还未亮,阮绵便起身穿衣,简单梳洗后来至膳房。 昨日那两个媳妇还在,一个已将旺火烧上了灶,一个已将今早的膳食备得差不多了。 “姑娘早啊!”二人见礼。 “两位嫂子早!” 阮绵揭开面盆上的棉被,面团早已发好,她调了些碱水倒进去,又将面团揉了会儿,清甜的面香扑鼻。 她要做咸蛋黄小花卷,将煮熟的咸鸭蛋剥开,蛋黄和蛋白分离,流沙的咸蛋黄碾碎放置一边。 把面团再揉一会儿,待里面的气泡少了后,用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片。 将金黄的咸蛋黄铺在面片上,再将面片折叠,切成方条形,将方条拉长后拧一下,把两头捏紧,一个小小的花卷完成。 所有花卷都做好后,放进蒸屉上醒发一会儿,待发好再开水上锅蒸。 趁着花卷醒发的功夫,阮绵将浸泡了一夜的粳米放进开了水的锅里熬煮,又将刚刚的蛋白碾碎了放进去。 等粥快熬好时,再切些菜叶子丢进去,一锅令人食味大开的浓香咸味粳米粥便好了。 阮绵令人将做好的粥、花卷和几样厨娘做的吃食装进食盒。 这时有小丫头来报: “姑娘,沈公子到了!” 阮绵赶忙丢下手里的物什,出门去迎。 “绵绵。” 沈维桢早已进了院子,目如秋水,面若皎月,唇角噙着温润的浅笑。 他内着一袭天青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衣,腰间束一条碧色缀玉腰带,外披雪白狐裘大氅,头束羊脂白玉冠,身姿挺拔如绿竹,内敛的富贵中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维桢哥哥,你来啦!” 阮绵欢喜的小跑上前,笑吟吟的拉起他的袖摆。 一个油乎乎的小手印赫然出现在了上面。 阮绵赶忙缩回手: “糟糕,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无妨,我另备有衣袍。” 沈维桢语意温柔,目光和煦,细细看向她。 少女柔嫩的双颊红扑扑的,瓷白的肌肤,比上好的白玉还要细腻,一双盛满星辰的杏眸盈着浓浓喜悦和点点羞涩。 天寒地冷,她却额间浸着细汗,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凌乱的贴在面颊上。 他赶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到她身上,并给她戴上兜帽,又拿帕子将她额间的细汗擦去: “都出汗了,仔细别吹了风,着了凉,我说过你不必特意为我做这些。” 又捧起她的双手,放到唇边轻呵着温暖的热气,嗔道: “瞧你手都冻红了,以后莫要再下厨了,尤其冬日。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吃些什么都无关紧要。” “可是......看你吃我亲手做的东西......我觉着高兴.......” 清脆的嗓音越说越低,最后细如蚊呐,头也越垂越低,淡淡的海棠色从脖颈爬上了小巧的耳朵。 沈维桢瞧着她,满心柔软,牵起她的手: “咱们进屋吧。” 第10章 两情相悦 沈维桢一向恪守礼仪,虽常来阮绵这里,却从未踏足过她的闺房。 此时,阮绵去左梢间的闺房中重新梳洗,沈维桢来至右梢间的书房等她。 看着桌案上她写的字,他唇角不由扬起,思绪恍惚回到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九岁,她只四岁。 那日阳光洒地,春风和煦,园子里百花争奇斗艳。 他在园中的一座凉亭内习字,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 “姑娘,姑娘.....” 是个小丫鬟,喊了一会儿,没见到人,便离开去往别处了。 他朝那个方向望去,满树繁花的海棠花枝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正趴在里面,捂嘴偷笑。 他知道今日安远侯一家登门,家中长辈正在前面会客,想来她便是安远侯之女了。 她见丫鬟已走远,又手脚并用的抱着树干往下滑,短短的胳膊腿儿灵巧又轻盈,有趣又可爱。 或许小人儿力气有限,落地那一刻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不小心摔了一跤,像个肉团子似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 他赶忙过去将她扶起,这才发现,她肉嘟嘟的小嫩手已被粗糙的树皮磨的伤痕斑驳,身上和脸上也尽是泥土。 他将她带到亭中,为她擦干净脸,又令人去寻药膏子来,将她的伤口细细清理干净,轻轻涂上药膏,最后用薄薄的棉纱将她的两只小肉手包扎好。 全程小丫头都没有喊一声疼,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盯着他桌上的糕点,不住咽口水。 “想吃吗?”他拿起一块糕点笑问。 小丫头双眸瞬间明亮,疯狂点头奶声奶气: “想七的。” 因她的两只手被纱布缠着,于是他拿着糕点耐心的喂给她吃,待她将整块糕点都吃干净,他又喂她喝茶水。 他问了她名字、年龄,也告知了他的名字。 听着她软糯糯的喊“维桢哥哥”,他心里十分欢喜。 他一直都盼着有个弟弟或妹妹陪他,可惜母亲生他时伤了身子,不宜再孕,所以他家中并无余的兄弟姐妹。 不久,两家长辈匆匆赶来后院,看到她平安无事,都松了口气。 他起身向安远侯夫妇见礼,夫妻二人满面笑意,不住的夸他,并送了他重重的见面礼。 他的祖母笑着道: “这两个孩子倒是投缘,第一次见面就相处这般融洽。桢哥儿,你这么喜欢这个妹妹,不若求了你爹娘讨来给你做媳妇儿,如何?” 他那时虽还不懂男女之情,但也知道长大后要娶妻生子,他记得当时自己满脸滚烫。 在他尚未作答时,就听身旁的小丫头奶声奶气的道: “好呀!好呀!我要给维桢哥哥当媳妇儿!” 惹得两家长辈都笑了起来,或许她也知道长大后要嫁人吧! 于是两家当场为他二人定下婚约,交换了信物。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他渐知男女之情,对她的喜欢又多了些旖旎的心思。 他也犹记得她十二岁时,红着脸对他说: “维桢哥哥,我生了种怪病。” 他一惊,赶忙问她怎么了?她却垂头不语。 他心惊肉跳,急得满身是汗。 问了许久,她才低低道: “近来我每次见你,就觉得心口跳的厉害,气也几乎喘不过来,恐命不久矣,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说完,她仰起脸,明澈的双眸波光潋滟,透着灵动的狡黠。 他一怔,随即失笑,他的丫头告白都这么与众不同! 又心中暗自高兴,他们总算是两情相悦了! 而不是被婚约束缚,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将就。 阮绵重新梳洗,另换了衣裙,走出闺房,穿过厅堂,便看到坐在桌案前的俊雅男子。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素日临的字微微出神,眉目柔和,唇角微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似是在想什么愉悦之事。 “维桢哥哥,我好了,咱们去吃饭吧。”阮绵轻唤他。 沈维桢回过神,侧头向她看来,少女身着一件玫瑰粉的金银鼠对襟比甲,里头一身蜜合色绫缎长袄,下边是同色的挑线裙子,眉眼如画,清雅明丽。 脑中不由浮现出,将来女子站在他面前唤: “夫君,咱们去吃饭吧?” 想到这里,温润的面庞上又多了几分笑意,他含笑起身: “好。” 红木雕牡丹浮纹大圆桌上,除了阮绵亲手做的咸蛋黄小花卷和咸香粳米粥,还有豆皮三鲜包,红豆玉米面发糕,山药枣泥糕和金米南瓜粥。 二人相对而坐,早已习惯了彼此,并无任何拘谨,也无需旁人服侍。 过了会儿,见阮绵放下筷子,沈维桢道: “你才吃了多少?这就饱了?” 阮绵双手托腮,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秀色可餐嘛!维桢哥哥这般容姿,我早已经撑了!” 沈维桢以手背轻掩唇畔,仿若拿她没辙,轻轻嗔了她一眼后继续低头用膳。 一举一动,斯文儒雅,透着世家贵公子的礼仪。 沈维桢还要赶路,天黑前必须抵达,否则只能露宿野外。 用过早膳后,阮绵亲自送他出门。 碎碎的石子铺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穿花小径,但此时路两边只有几处山石和光秃的树木。 穿过假山,数棵寒梅映入眼帘,幽幽的梅香扑鼻而来。 沈维桢走近了些道: “ 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暗香浮动,清绝欲染,这几株冷梅开得极好。” “的确不错,枝干疏朗弯曲,横斜错落。” 阮绵赞同,突然语调一转,略有些怅然道: “只是,维桢哥哥在此驻足,它们便瞬间黯然失色了。” 沈维桢失笑,轻戳她光洁的额间: “油嘴滑舌!” 恰一阵微风拂过,阮绵看见携着幽香的花瓣离开枝头,其中一片盘旋着飘落在了男子雪白的狐裘上,衬得面前俊美的公子更加温润清雅。 她捏起他狐毛领上的花瓣,仰起明媚的小脸道: “你瞧,梅花也十分仰慕维桢哥哥的风采呢!” 沈维桢再度失笑,去捏她几近透明的小耳朵: “对着我也就罢了,若敢对旁的男子也这般花言巧语,看我能饶你!” “怎会?!有维桢哥哥珠玉在侧,我怎么可能将那些瓦砾放在眼里? 他们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莫说让我夸了,便是看一眼,我都觉得浪费眼睛!” 阮绵信誓旦旦保证。 沈维桢似彻底拿她没了办法,松了手,轻拂她鬓边的几缕碎发道: “年后待你及笄一过,我阿娘便要筹备咱们的婚事了,最晚秋末便迎你入门,好年底进祠堂给祖宗上年香。 绵绵,你准备好同我共度此生了吗?” 语意温柔,情意缠绵。 “期盼已久,求之不得。” 阮绵仰起明媚娇艳的小脸,一脸夺目的笑容,甜的像九月里的桂花蜜糖。 看着眼前坚定诚挚的目光和璀璨的笑容,沈维桢心里大受触动,不由喉头滚动几下,看向她的眸光也更加热切了。 她生的极美,耳边的红宝石坠子娇翠欲滴,却不及女子的容颜娇艳明媚。 雪白的面颊如初绽的海棠,娇美柔和,粉红的唇瓣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曾经软嫩喜人的小丫头长大了,容貌更胜往昔,即便他时常见到,还是忍不住心中惊叹。 他一向守礼,虽有婚约在身,但从不敢逾矩,一来她年纪尚小,二来她无亲近的长辈,他不想轻易唐突了她。 但此刻,他想放任自己一次。 “绵绵。” 声音低沉醇厚,阮绵只觉双耳酥麻,便看到一张俊颜在自己眼前渐渐放大。 她似是知道对方的意图,乖巧的闭上了双目等待。 可,并没有等来期盼又好奇的感觉。 不远处假山上的一块石子突然滚落到地,打破了这份宁静与甜蜜。 二人轻咳一笑,皆羞红了脸。 不知不觉,天空飘落起了簌簌的雪花。 阮绵吩咐跟在不远处的丫鬟去拿把伞。 沈维桢道:“不必了,‘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我们何不相携淋雪,便也是携手共赴白头了。” 阮绵嗔道:“等会儿雪融化,湿了头,受了冷可如何是好?我与维桢哥哥自是要共赴白头的,何须劳白雪帮忙?” 沈维桢轻笑:“也是,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丫鬟很快拿来伞。 二人撑伞出来,阮绵看着沈维桢登车行远,方转身回去。 第11章 值得 阮绵转过身,翘起的唇角一点一点落了下去。 她加紧了步子,来至杜蘅苑。 “你们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吩咐完,她抬步进了院门,青芷和紫芸守在院门外。 来到正房,推开门,只见里面的男子正坐在桌边,手捏着茶盏,姿态沉稳而悠然。 阮绵沉声道:“刚刚是你,对不对?你故意的!” 她眼中怒意难掩,听到石子滚落声,她立刻看了过去,恰好见到了一角满是脏污的靛蓝色棉袍闪过。 齐民瞻不紧不慢的放下杯盏,斜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她: “没错,是我。你二人虽有婚约在身,但毕竟尚未成婚,这般太过亲密于礼不合。” 阮绵一声冷笑: “哼!太孙殿下若是知道‘礼’,就应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避得远远的才对,而不是故意打搅。” 齐民瞻注视着她,良久后戏谑道: “论京中闺秀厚脸皮之最,阮姑娘真是当仁不让!” 若是别的女子被撞到这种事,不知早羞成什么样子了?偏她还理直气壮跑来质问。 阮绵轻哼:“我知道,你此时见不得旁人好。 听昨日救你回来的人说,发现你时,你满身酒气,猜测你是醉倒在后山的。 昨日我在裴府见院中摆了许多洒金兰,这种花的花粉浓厚绵密,只轻拂而过便会沾上许多,你外袍上那团淡黄色便是在那里蹭上的吧? 我猜,你莫不是因你表妹要另嫁他人,所以心里不痛快,才借酒浇愁? 你心有愤懑,可也不该拿旁人出气才是!” 她之前听太子妃身边的嬷嬷提起过,待太孙回京后,就在他十六岁生辰宴上为他定下婚事,正是与他的表妹。 齐民瞻不置可否,侧过头并不理会她。 阮绵面容严肃了几分,继续道: “太孙殿下,今时不同往日,您在这里最好安分些。否则我将您的消息上报陛下,没准儿陛下瞧我为他解决了心腹之患,忠心可嘉,还会厚厚封赏我一番呢!” 齐民瞻猛地转头看向她,随即又恢复了悠然之态: “哦?阮姑娘此话怎讲?” 阮绵上前两步,在他不远处的一把黄花梨仙鹤纹圈椅上坐下,不疾不徐道: “起初我有些疑惑,太孙殿下既已到了京城,为何不在朝中现身?为何要乔装易容,不以真实身份示人?又为何要到我这个偏僻的庄子来? 后来我终于想通了,今上登基已半载,早吃进了嘴里的肥肉,谁会心甘情愿吐出来? 太孙殿下乃先帝亲封的正统,如何不叫圣上忌惮?所以,太孙殿无法回朝堂,只能隐藏身份了。” 齐民瞻懒洋洋的挑眉,赞赏道: “我阿娘常夸你聪慧,果然不假,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些,很不错!” 阮绵看着面前之人有些无语,这厮身份没了,皇位没了,竟还能这么悠然自在! 虽说他是先帝亲封的皇位继承人,但当初册封时,因着他素日的荒唐名声,朝中有多一半的官员都反对。 如今新帝已坐稳了皇位,他若现身朝堂,便是新帝不出手,恐怕也没几个人会支持他。 况且新帝是朝臣们再三再四请上皇位的,如何能转脸就将人家赶下去? 他这皇位想要回来,难喽! 但新帝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心腹大患存在,若知道他尚在人世,即便不立刻除掉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一阵沉默后,齐民瞻开口: “既然你都知道了,打算怎么办?将我交出去?” 阮绵笑眯眯道: “这就得看太孙您的表现喽!俗话说‘虎落平阳被......’呸!识时务者为俊杰。 太孙如今寄人篱下,就应当乖顺些,姐姐我看在往日东宫的情分上,便会护你一二,否则......便拿你去换封赏!” 说着故作凶恶瞪他一眼,可惜她粉嫩的脸颊青涩稚嫩,丝毫震慑不到对方,反而引得人想笑。 齐民瞻默默注视着她。 “看我做什么?” “看你脸皮到底有多厚?在大你两岁的人面前也敢自称姐姐!” 阮绵微扬起头: “哎——,只依年龄来论大小未免太过迂腐,太孙一向潇洒不羁,岂是这种俗人? 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些,几年前我便经历过了,论资历早够当你姐姐了!” 这时,一串咕噜咕噜声响起,在空阔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阮绵惊讶的看向他:“你没用早膳?” 齐民瞻看向她的眼睛里责怪、埋怨之色显而易见,还隐隐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阮绵这才想起来,并没给他安排服侍的人,想来也没人给他送饭,也不知这厮昨晚到这里前用过晚膳没有? 不会饿了一整宿吧? 她这才注意到,这厮身上的破旧棉袄明显不合身,两只袖子短了一大截,露在外面的两只手腕子冻得满是疮疤。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有好几个大洞的破鞋,一大截脚脖子也露在外面,布满了冻疮。 她又抬眼看了一下屋中,别的倒好,但床上的锦被乱团团的,地上暖炉里的炭火早已燃尽了,四处透着寒冷。 还有他刚刚喝的茶水......莫不是冰的吧? 这厮曾经呼奴唤婢,金银堆儿里养大的,如今沦落成了这样......似乎有点惨! 她心中升起一抹愧疚,揉了揉鼻子: “那个......只要你喊声姐姐,管保你锦衣玉食,不亏的!” “姐姐。” 齐民瞻很干脆。 阮绵目瞪口呆,一双眼睛睁的又圆又大,竟然真的喊了! 这厮还真是能屈能伸! “哎!” 她赶紧答应,随即欢喜的笑起来。 她的皮肤白嫩细腻,没有一丝瑕疵,双颊上只恰到好处的粉黛薄施,娇美若海棠初绽。 那笑容仿佛夏日的骄阳,璀璨而夺目,让这暗沉的冬日也跟着瞬间温暖明亮起来。 齐民瞻也忍不住唇角微扬,随即又似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抹暗淡。 阮绵止住了笑,站起身道: “等着哈,姐姐这就安排人来服侍你。”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 以为他还有什么要求,阮绵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 齐民瞻双眸一眨不眨的直视她: “想必你也知道,留我在此或会引来杀身之祸,你不怕吗?” 阮绵微怔,随即面容端肃了几分道: “哪有不怕死的?端看值不值得罢了。当年若不是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的恩德,我姐弟二人或许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东宫大恩,值得我姐弟二人以命相报,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况且如今只是冒些险而已,你能从梁州经过重重关卡一路来到京城,可见你必有法子避过别人的探查,我又何必过于担心?” 说完一礼,转身离开。 第12章 恩怨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门口,齐民瞻的目光落到了地面那条嫩黄色的绢帕上。 上面的“绵”字清雅秀丽,用同色丝线所绣。 他起身过去将帕子捡起,放到刚刚她坐过的那把椅子边角处,并特意将帕子摆成了随意自然的状态。 他刚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阮绵便去而复返,一眼看见椅子上的帕子,径直过去拿起,笑道: “果然丢在这儿了!我已经着人给你端吃的去了,片刻就来。” 说完再度转身出去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阮绵对桃溪道: “以后杜蘅苑的膳食由咱们院子的膳房负责,你告知她们一声儿。 你再去一趟针线房,告诉廖嫂子,让她给杜蘅苑那位量尺寸,做几身冬衣。 再从咱们院子里挑几个老实本分、手脚麻利的丫头送去杜蘅苑。 相貌不要太出挑,看得过去就行,不必贴身伺候,只管他屋中活计和院里洒扫打理。” 这厮游荡花丛无数,可不能让他祸害自己这里的姑娘。 桃溪已听青芷二人说过杜蘅苑那位了,素日也曾有老侯爷军中旧友家的子弟前来拜访,但姑娘从不出面,只叫万管家好生款待。 如今对这位,显然大为不同。 桃溪抿了抿唇道: “姑娘,这位是侯爷哪位旧友之子,可方便跟奴婢讲讲?” 她自幼服侍在姑娘和夫人跟前,老侯爷军中交好之人也大概知道些。 阮绵笑笑,握起她的手道: “我知道,姐姐是不放心,怕我行事欠考量。此人的身份我不好讲明,但请姐姐信我,我这样对他自有道理。” 桃溪点点头: “好,我信姑娘,这就去安排。” 阮绵笑道:“再劳烦姐姐将顺哥哥喊来。” “好。”桃溪一礼转身出去了。 见她走后,阮绵轻呼了口气,并非不信任她,而是此事干系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幸好昨日是青芷接的那玉坠儿,她去年才来自己身边伺候,早先并没有见过。 桃溪却是都知道的,若叫她见着,定能猜出那人的身份。 心神恍惚间,阮绵思绪朦胧忆起了四年前: 当年爹爹离世后,一应丧礼皆是回侯府办的。 待将爹爹安葬后,她与阿弟本想立刻回城外庄子上的,因为爹爹临终前留有遗命,令她和阿弟以后就在庄子上居住。 让她将来直接从庄子出阁,阿弟能掌家理事后方能回侯府。 但当时继祖母神情忧郁,满脸慈爱,泪流满面的拉着他二人道: “我可怜的儿!你们此时年纪尚小,正是需亲人长辈疼爱的时候,如今你们爹爹刚去,你们定心里难过,祖母实在不放心让你们去外面住。 虽说你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极稳妥的,但到底比不得自家骨血亲人。 还是回侯府来吧,有祖母,有你二叔二婶,还有你们的堂兄弟姐妹,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才不会孤单。 再则,祖母年纪大了,就盼着儿孙绕膝,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共叙天伦,实在舍不得让你姐弟二人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啊!” 那时她和阿弟尚且年幼,爹爹刚离世,他们心中悲痛,听了这些话并没有想许多,便答应了留在侯府。 她记得起初一切都很好,祖母和二婶都极关心她和阿弟,吃的、用的、穿的、玩的,无不周到尽心,无不捡最精的最好的。 几个堂兄弟姐妹也极友善热情,每日都会来陪伴宽慰他二人。 但一个月后的某日,阿弟突然发热,经大夫诊脉,乃是痘疹。 阿弟被单独隔在了一座院子里,她想进去瞧瞧阿弟,院门口却把守严密,不让她往里面迈一只脚,只告诉她阿弟身边有多名大夫诊治,叫她放心等着就是。 她安能放心?过了两日,偷溜到了那座院子外的一棵树下,趁四下无人,悄悄爬上了树,翻过院墙,进到了院子里。 她走进屋中,却发现屋里无一人照料,只阿弟孤零零躺在床上。 走近一瞧,阿弟满身满脸都是水泡,早已昏厥不省人事,伸手去摸,滚烫得吓人。 她奔出屋子想喊人,脑中突然记起爹爹临终前的叮嘱: 不要与祖母及二叔一家亲近。 爹爹当时没有解释缘由,她不太明白,因此并没有往心里去。 他们一家长年跟着爹爹在外,很少回京,她之前极少见过府里的祖母和叔叔婶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在院内寻了一棵挨近院墙的树,爬上去,离开了院子。 她趁人不备,偷偷溜到了外院,寻到了黄爷爷,问他为何不给阿弟医治。 黄爷爷本是军医,随军多年,医术颇高,后在战争中落了残疾,加之年老,便离了军营。 他开了家医馆,行医过程中遇到了几次麻烦事,多亏爹爹相助,他方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后来,他索性关了医馆,带着一家老小投了侯府。 黄爷爷说,太夫人使人传话,已寻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无需他前去。 他也不放心,想进去看看,奈何院门口那些人拦着根本不让他进院子,他也正着急呢! 闻言,她隐约嗅到了其中的阴谋算计,便又去寻万叔,将事情都告知了他。 万叔思忖良久,若他们直接硬闯,难免受阻,且打草惊蛇后,万一引得对方下死手就更为不利了。 于是,他决定去向东宫求助。 他曾跟着爹爹在禁卫军中任职,曾担过东宫护卫,爹爹临终前有交待,若有为难事,可寻东宫相助。 早年太子亲押运粮草去边关时,不慎被敌军包围,爹爹得知后,率一队人马拼命厮杀,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将太子救了出来。 爹爹在乱军中身中二十多刀,伤了身子,那之后便不再掌兵权了。 东宫太子仁厚,必会念旧情,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 果然,太子殿下知晓后,立刻遣了数名内侍官和御医去了侯府,跟随的还有一队禁卫军。 继祖母百般阻拦,好磨了一番嘴皮子,才放了行。 几名御医一起为阿弟斟酌诊脉,幸好医治及时,最后阿弟毒尽癍回,捡回了一条命。 那日她虽触摸过阿弟,但幸好有黄爷爷为她熬药预治,她并没有被感染。 待阿弟病愈后,他们搬离了侯府。 不久,太子殿下亲自请奏,由皇帝御批,阿弟承袭了爵位。 她也是许久之后才回觉过来:那段时间,她和阿弟身边的好几个丫鬟媳妇因犯各种事被祖母责罚,或被派去了其它地方做事,或被发卖出府。 当时身边的丫鬟们跟她禀过,但那时她尚沉浸在爹娘离世的伤痛里,整日浑浑噩噩的,并没有理会。 甄姑姑那段日子也病的重,整天昏昏沉沉,少有清醒的时候。 她曾怀疑吃进了不对的东西,与她婉转提过,但她没有深思,未能领会。 阿弟那场病也蹊跷,那段日子他姐弟二人少与外人接触,怎么阿弟会突然染病?而与他们接触过的几个堂兄弟姐妹却都没事。 后来,每每想到此事,她便觉得遍体生寒。 若继续在侯府住下去会怎样? 先是阿弟,下一个便是她了吧? 若阿弟没有挨过那一关,爵位便自然而然会落到二房身上了。 第13章 安排 “顺儿哥来了!”外头紫芸高声报道。 顺儿掀帘进来,朝着阮绵作揖一礼:“请姑娘安。” 阮绵笑着道:“哥哥别拘礼了,快坐。” 又招呼小丫头给他上茶,端点心。 她去了一趟里间,出来时手里多了双鞋: “前些日子,爹爹曾经的一位僚属之子来京中办事,给咱们这儿送来了些上好的皮子。 我拣了两张给你做了双鞋,本想待你生辰那日再给你,但这天儿说冷就冷了,想着还不若早些给你穿上,早暖和些。” 顺儿赶忙站起身,笑着双手将鞋接过: “自从姑娘学会了这手艺,每年生辰都亲自给我做鞋,多谢姑娘了!” “你我兄妹这般见外做什么?” 阮绵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下了。 “喊哥哥来,还有一事相托。”她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道。 顺儿立刻身姿正了几分道:“姑娘请说。” 阮绵道:“哥哥不必拘束,不是什么要紧事。昨日那人许会在咱们这里住些日子,但安排旁人去他身边我不放心,所以想请你去照料他,不知你意下如何?” 顺儿道:“这有什么?姑娘尽管吩咐便是。” 阮绵笑道:“那就劳烦哥哥了,他那儿若有个什么需要或短了什么,你直接为他办了即可,不必回我。” 顺儿道:“好,姑娘放心,此事交给我便是,定不会怠慢了贵客。” “一会儿你先去黄爷爷那里,看有没有医治冻伤的药膏子。他身上若还有其他伤,也叫黄爷爷一并为他医治好。”阮绵接着道。 顺儿点头应是。 阮绵抿唇犹豫了片刻又道: “另外......你也帮我看紧此人,他若有何不妥之处,立刻来报我。” 顺儿一怔:“他......可是行止不端?他到底是何人?” 阮绵赶忙道:“你误会了,他并非那般不堪,只是从前贪玩淘气了些,总之你多盯着他点儿就是了。” “好。”顺儿点头应是。 送走了顺儿,阮绵开始处理家务。 他们这座别庄,从丫鬟仆妇家丁护院到各处管事有百余人,都是安远侯生前特意挑选的稳妥可靠之人。 一些是侯府几辈子的老人儿,一些是阮绵姐弟二人母亲的陪嫁,一些是安远侯特意寻来看顾一双儿女的人。 他们的一应开销并非来自侯府产业,当年阮绵的祖父去得突然,未来得及给两个儿子分家。 阮绵母亲病逝后,侯府中馈由太夫人和二房打理。 安远侯基于一些考量,离世前也并未分家,搬来别庄时,只将妻子和亲生母亲的嫁妆,还有一些私产带了过来,田庄店铺等各处都安排了妥帖的人照管。 虽未掌侯府家产,但因其弟阮综是安远侯府的当家人,因此侯府与外面一切往来皆是由别庄这边操持处理,大多是侯府故交,有则例。 远在濮山郡的林将军府与安远侯府乃通家之好,一向来往密切,林老夫人即将七十大寿,但路途遥远,阮绵不能亲自去拜寿。 须得派几个利落的管事妈妈前往,礼单要格外丰厚: 品质上乘的玉如意,镶玉宝石的紫檀木拐杖,精美的绫罗布匹,油光水滑的毛皮,另几样珍贵药材及补品..... 赵大人家与安远侯府只是寻常走动,虽在京城,但也无需阮绵亲自出面,令人送了两件寓意平安多福的摆件过去,恭贺弄璋之喜。 叮嘱了几位要出远门的管事,又带着人开了几次库房,便到了午膳的时辰。 桃溪已回了话,杜蘅苑一切安排妥当。 阮绵颔首,那人虽然行事荒唐,纨绔了些,但并非性子暴躁易怒之人,那些人伺候起来应该不难。 她不知道他将来有何打算?是一直这样乔装易容,隐姓埋名下去,还是想方设法夺回皇位? 新帝已立,他想夺回皇位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若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在天有灵,或许更希望他能平安活着吧! 若他想冒险一试,她要不要劝阻呢? 吃过饭,午睡了会儿。 醒来时外面雪已经停了,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的并不厚,踩上去“咯吱”作响,几个丫鬟婆子挥动着铁铲和大扫把在清理院子里的雪。 阮绵又去甄姑姑那里,同她说笑了一会儿。 离开时,天已有些黑沉,各处开始掌灯,一阵风卷起,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常走的小路上积雪已被扫净,格外安静。 她脑中思绪飞扬,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不对!皇帝根本无需如此,除非...... 自己那番言论看似合理,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想到一种可能,她只觉得周身寒冷,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突然竟无法呼吸。 静了片刻,她朝一个方向走去,她迫切想知道答案,不由加快了脚步。 “姑娘,去哪儿?” “姑娘,慢点,小心滑倒!” 桃溪和青芷跟在她后面,一边跟着跑,一边喊道。 片刻后,来至杜蘅苑院门外。 “你二人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阮绵吩咐完便跑进了院子。 院中有两三个婆子正在扫雪,见到她都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计,站在原地见礼。 阮绵重重呼出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款步来至主屋,先朝顺儿道: “顺哥哥,你将所有人都带出院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顺儿领命,很快便将屋中的两个丫鬟和院子里的人都喊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 齐民瞻很诧异她的到来。 阮绵回身将屋门关闭,转过身死死的盯着他。 齐民瞻此时正坐在桌前用晚膳,见她如此,站起身来到她面前,轻声问: “你怎么了?” 阮绵身子轻轻颤抖,眸中水光满盈,紧紧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齐民瞻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再次问道: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阮绵仰起脸,看向他: “听说梁州那几个州郡把守盘查十分严密,他们不是为了捉拿刺客,而是冲你来的,对吗?” “你.......” 齐民瞻一怔,就听她又道:“今上知道你还活着对不对?” “是。” 沉默了良久,齐民瞻轻轻点头。 “那......行刺你的人是?”阮绵又问。 齐民瞻眸光悠远:“打斗时我曾认出了一名头领,他是澹王府的人。” 阮绵不由深吸了口凉气,果然如此。 皇帝兴师动众,甚至大费周章调派军队去梁州附近各处严防查守,说是为捉拿刺客。 但他对这个侄子真有如此深厚的情义吗? 此举太过反常了,她因此生了怀疑。 想不到刺杀皇太孙的人,竟然就是新帝! 当今新帝,她只听闻他早年平淡无奇,并无任何出众,也并不受宠。 后来他去了封地,曾一度放下府中事务,去其封地上有名的道教圣地青云山潜心修道多年。 先帝自其发妻离世后,常年消沉悲痛,后不知为何突然沉迷上了黄老之术,整日炼丹寻药,不问朝政。 一直不曾入他眼的儿子澹王因于修道上颇有成就,受他另眼相待,被召回京中留了下来。 澹王府一家也跟随着迁回了京城居住。 第14章 另有隐情 阮绵低头略一沉吟: “这么说当初运回京的尸身,也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 齐民瞻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我几次逃出他们的围堵刺杀,他们许是担心拖久了事情有变,所以才急急的弄出了具尸体来。” 阮绵点了点头,只有让朝臣们认为皇太孙已死,他们才会另立新君。 “他一边在人前作戏,一边暗中派人追杀我,我这位二皇叔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当真是高深莫测,心机缜密啊!” 齐民瞻脸上有几分嘲讽的恨意。 阮绵听完震惊无比,但片刻后便镇定下来了。 他们这种世家大族中,为争权夺利且少不得阴谋算计,更遑论皇家? 皇权争斗更是波谲云诡,动辄尸骨堆山,血流成河,这些早已屡见不鲜。 阮绵似突然想到什么,又问: “那……那场宫乱……是不是.....是不是也另有隐情?” 想到此,她的心更沉了,手指紧紧捏着帕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人。 既然澹王并非真的超然淡泊,他如此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又狠厉毒辣,或许早就为权势和利益开始谋划了。 毕竟,那场宫乱后,他成了最终赢家,不能不让人多想。 齐民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已故的安远侯豪迈洒脱,不拘小节,喜与人结交,听说当初曹将军未去边关前,他二人十分交好,你对曹将军并不陌生吧?” 已故安远侯生前性豪迈大度,又因在朝中并不担要职,所以少了许多顾忌,文臣武将,勋贵清流,只要谈得来,他都会与之结交。 阮绵陷入回忆,她记得八九岁时,有个身材高壮,体格雄健,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常去府中。 爹爹与他或谈论兵法,或比武切磋,或把酒言欢...... 他每次都会给她和阿弟带零嘴,有时是从外面买的,有时是他府上做的。 她每次都会乖巧的喊他:“曹世叔。” 后来他去了边关镇守,爹爹病逝,她便没再见过他了,只两家府中有些人情往来。 “我年幼时,曹……曹将军常来我府中,见过许多次。” 这些日子,因为那场谋乱,所有人提到那位曾戍卫边关、保卫国家安稳多年的赫赫战将,都以“曹贼”谴之。 阮绵突然察觉,面前之人却依旧称的是“曹将军”,便跟着变了称呼。 “你对他叛乱一事如何看?”齐民瞻问。 “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曹将军虽看着威严冷肃,却性情爽朗热情,并不难相处。” 阮绵斟酌着措辞道: “不过……他长年驻守在边疆,若要勾结京中官员,恐怕并非易事。” 谋反乃抄家灭族的大罪,关系整个家族生死前途,若非极为信任之人,不会轻易与之共同图谋。 禁卫军指挥使吴征身居要职,深受皇帝倚重,想要收买,也并不容易。 “你能想到这些,很不错。” 齐民瞻颔首,眸中看似平淡,却隐含万千情绪。 “所以,那场宫乱......” 阮绵屏住了呼吸,直直的望向他。 齐民瞻轻吐了口气,摇头道: “事情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或许等找到一个人,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曹小将军?” 阮绵脱口而出,想了想道: “听说宫乱那日,他和两个亲卫都逃掉了,并未被诛杀。” 齐民瞻颔首。 阮绵沉默了。 若那场叛乱是假,那曹家和吴家可就太冤了。 她虽未亲眼目睹,却也听说过当日刑场上的惨烈。 两家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稚子,近三百人齐齐被斩首示众。 曹家女眷无一人哭泣,年近八旬的曹老太君更是全程脊背挺直,无丝毫畏惧之色。 围观的百姓原本唾骂声不断,见此情形也纷纷住了嘴,无不赞叹眼前的将门风范,同时又遗憾,这样的人家竟然出了个逆贼! 吴指挥使仅三岁的小儿子,懵懵懂懂,由其母揽着,临死前还在笑着跟母亲讲两日前的趣事。 据说挤在现场围观的人无不叹息流泪,甚至许多人直接哭晕了过去。 “你似乎早就怀疑此事背后另有隐情?”阮绵再度开口。 齐民瞻坦然道:“我与景澜莫逆之交。” 阮绵轻轻点头。 曹景澜,曹将军之子,曾经也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同面前之人,还有庆安大长公主的孙子曲云舟,三人当年乃京中有名的“京城三害”。 三人仗着身份常常肆意横行,令无数人谈之色变,闻之丧胆。 他与曹家走得近,想来对曹将军的为人也更加了解,因此更有几分信任。 “若......那场宫变真的与今上有关,你打算怎么做?” 过了会儿,阮绵又开了口。 “自然是血债血偿!” 他看似平静的脸上,隐藏着惊涛骇浪。 阮绵看着这样的他有些陌生,面前之人仿佛与那个顽劣的纨绔大相径庭。 她也敛了容,恭敬一礼道: “但凡有用得到安远侯府之处,请皇太孙殿下尽管差遣,臣女姐弟二人义不容辞!” 她知道此事不易,或许会将侯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可.....知恩当报方是正理,阿弟若知道也会赞同。 看她这般,齐民瞻轻轻一笑: “阮姑娘甘冒风险收留已是帮了大忙,旁的便不敢再扰姑娘了。” 阮绵没再多说什么,问了他饮食穿戴、日常所用是否还有需要,便离开了。 上午安排人来,已服侍他沐浴更衣,此时他已换上了簇新的衣袍,乌黑的长发以青玉冠束起,利落爽朗。 到底天潢贵胄,虽然还是那张粗糙黝黑的面孔,但举止气度却并不俗。 第15章 打探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齐民瞻无声的笑了笑。 这半年来,为了逃避追杀,他颠沛流离,东躲西藏。 在到达与梁州相邻淮州时,他伤势加重,高烧不止,却苦于无法求医。 他想起淮州知州田成乃他父王一手提拔,且颇受他的父王赞赏。 于是命心腹乔装前去向其求助,那田成表面只带着一名大夫前来,暗地里却跟来了大批人马,企图捉拿他。 幸好他当时多留了个心思,让另一位心腹假扮成他的模样等在那里,才没有被擒。 五日前,他终于回到京中,一切早已改天换地。 三日前,趁着裴府办喜事,他混进了府内,并悄悄寻到了他的舅舅。 他当时并未表露身份,只说是太孙派自己来的,希望裴大人出城与太孙见面商谈要事。 他的舅舅一番思量后,捧出来一叠银票,让他转交给太孙: “你转告太孙,如今新君已立,大势已去,让他以后寻一处偏僻之地隐姓埋名,安稳度此余生便罢了,切不可轻易现身。 府中忙碌脱不开身,我暂不去见他了,待日后一切稳妥,我再寻机缘去看望他。” 他当时面露讥讽,并未接受那些银票便离开了。 那时他才想起父王说过的话:你舅舅凉薄自私,唯利是图,非重情重义之人,不可十分信赖倚重。 他也悄悄去看了那个当初哭着向他表露心意的表妹。 她正在为能即将嫁给英武不凡、才华横溢,最有机会被立为储君的二皇子兴奋不已。 这半年来,他看尽了人情冷暖、世间百态,尝尽了众叛亲离、人走茶凉的滋味。 那日,他心中郁郁,打了一坛酒,一边喝一边出了城。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恍恍惚惚,来到这所别庄。 更没想到自己会醉得不省人事,冻了一夜,最后被她的人所救。 他醒来一眼就认出了顺儿,从前他常常跟着车夫护送她去东宫,彼此打过几次照面。 未来何去何从,他早有了一番筹划。 虽然父王在朝中经营多年,也有几位极其信得过的朝臣,但他与他们都不甚相熟,不好突然登门,住在客栈又多有不便。 他想,这些年来阿娘和父王十分看顾这对姐弟,她或许会顾念那几分情义留他在此处住一段日子吧? 想不到她甚是聪慧,竟然沿着蛛丝马迹就将背后的隐情猜出了个大概。 更想不到,明知道会招来杀身之祸,她却依然愿意收留他,相助于他。 原来这个世上也不全是唯利是图,贪生怕死之辈。 连一个闺中女子都能猜到的事情,他那混迹朝堂多年的舅舅如何猜不出,不过是为明哲保身,装聋作哑罢了。 想到此,他心中更觉冰冷。 阮绵几乎一夜未睡,第二日寻来万管家议事。 看着身形伟岸,眉峰如剑的中年男子步入厅中,阮绵站起身,屈身福了一礼: “万叔好。” 万管家微侧身避过,又微躬身作揖:“姑娘唤我来所为何事?” 阮绵笑了笑,先邀他坐下,丫鬟们奉上茶果点心后退身出去了。 喝过茶,默了片刻,阮绵抿了抿唇开口:“不知万叔对当今新皇了解多少?” 万管家剑眉轻蹙,不解的看向她:“姑娘为何会打听这些?” “我虽不关心朝政,可也知道,新皇登基半年以来,朝中并不太平。 我想着咱们家虽无人在朝为官,暂不必忧心这些,但多知道些有关新皇之事,将来心中多份了解和筹备总是好的,是以向万叔打听打听。”阮绵缓缓道。 万管家听后赞赏一笑: “姑娘如今愈发想的周全了,不过关于新帝我知晓的也不多,从前他在京中时便少与人来往,听说性子有些孤僻。 当年他同时迎娶了礼部尚书谢大人之女为正妃,当时任参将的韩将军的妹妹为侧妃,大婚后,他便依制携家眷去了其封地云同。 后来先帝修道,特招其回京,令他举荐修习道法有为之人,他遍访国中各地,为陛下寻来了近千名方士。 他自己也整日足不出府,沉迷于修仙炼丹,旁的事一概不理。” 阮绵颔首,这与她从前知道的差不多。 她轻叹道:“近来,除了那场宫乱中相关人等及家人获罪,其他朝臣不论文官武将都变动极大。不是被罢官削职,便是被抄家流放,牵连者甚广,其理由也千奇百怪,有些甚至根本站不住脚。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位免不了要安插自己的人手,可如此动作未免太大了些。 新帝曾一度热衷修仙问道,不过问世事,怎么一坐上那个位置就这般雷厉风行?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万叔您说呢?” 万管家思量片刻道: “近来朝中局势紧张,动作确实频繁了些,姑娘正好提醒了我,该约束下面的人小心行事,勿被寻了把柄或牵累到咱们。” “万叔的担忧不无道理。” 阮绵赞同道:“关于新帝,也烦请万叔多打探着些,还有几位皇子,他们年纪相差不大,想来不久之后少不了一番争夺。 咱们也好早做准备,勿被牵涉其中,免得受了池鱼之患。” 万管家点头:“好,我这便去办。” 说着便站起了身。 “此事需隐秘,莫要让人察觉到。少不得要费些许银钱,回头我写好领票,让绿茉取了银子给您送去。”阮绵又道。 万管家称道:“姑娘思虑的极是。” “便劳万叔费心了。” 看着万管家离去的背影 ,阮绵悄悄吐了口气。 其实她现在千头万绪在心里胡乱翻滚,并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觉得不能什么都不做。 爹爹说过,对敌用兵要知己知彼,方能取胜,所以她先让万叔探查一些关于这位新帝之事。 万叔曾跟随爹爹在军中多年,从前爹爹军中许多应酬和勤杂世务都是由他料理操持,三教九流,他都混的开,这种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第16章 未来 下过了一场不算大的雪后,天气放晴。 暖融融的日光从木雕花窗格透进来,照到屋中花草上,平添了几分静谧的惬意。 阮绵抬起酸痛的右手腕子,轻轻转了几圈。 一旁伺候的紫芸和绿茉忙停下手里的活计,一个为她揉捏肩颈,一个将她手里的紫毫笔取下,搁置到一旁的笔山上。 绿茉又从一旁倒了盏茶捧到她面前: “姑娘都忙这半晌了,累了吧?快歇会儿。” 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年底事务繁忙: 管事们交上来的各种采买置办帖子,需相合数目并做登记;送往各家各府的年底礼单虽早有定例,却也需她一一过目;各处田庄、铺面的出息年利账目都需她查验核实...... 喝了半盏茶,抬眸看了眼正捧着绣绷子的桃溪,此时的她敛去了平日的端肃,满目皆是柔情,一幅“荷下鸳鸯戏碧水”只差个收尾了。 桃溪快要出嫁了,嫁的是万管家的长子万长德,比她大一岁,月底办婚事。 他们自小在泽州城长大,那里不像京城规矩多,约束多,当年几个小孩子常一起玩耍。 万长德最年长,他少年持重,将所有小孩子都看顾得很到位。 阮绵也很敬重这位大哥哥,尤其这些年,他帮着在外打理几宗生意,事事处理稳妥周全,即便偶尔生出意外,他也能很快想到法子摆平。 她微微挑起眉,随后幽幽叹息道: “唉!如今我这全身上下,穿的,佩的,竟没有一样是人家的手艺了,果然妹妹还是不如哥哥重要啊!罢了,原也是我不配的。” 身旁的两个丫头闻言都忍不住掩口轻笑。 桃溪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计,起身过来轻戳她的额头: “小没良心的!胡拈什么酸?从前还在夫人房里,你还没根桌腿高,我便服侍你,穿衣梳头洗脸,哪一样不是我? 我白天黑夜的跟着嬷嬷学针线,待我学成,你冬日的暖手捂子、花领子,夏日的绡帕子、扇袋子,哪一样不是我亲手制的? 现今你大了,又管家理事,穿的用的自然更要细致精雅,便都交给又擅长又有经验的人去做了,你却还在这里说三道四!” 阮绵捧着茶杯啧啧道: “我不过说了一句,姐姐就拿这么多话堵我。姐妹一场,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眼看要分开了,我到现在连句舍不得的话也没听着,心里不免难过嘛!” “说什么舍不得?又不是要去外头多远,再不好见着!将来我只晚上回后面那排房子里,白日还来你这儿服侍。 便是你将来嫁去沈家,我也是要跟过去的,夫人和侯爷早就留话了,这辈子都叫我跟着你,别离了你。”桃溪轻嗔道。 厚重的帘子被挑起,青芷和另一个丫鬟抬着一个藤筐进来,里面装着刚晾晒好的衣裳。 “姑娘又淘气了!桃溪姐姐虽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装着您的,否则怎么会叫人家万大哥等这么多年?还不是因着您年纪小,放不下心?” 一边说着,青芷一边拿起件杏色如意镶边对襟长袄铺平,接过小丫鬟手里递来的焦斗烫着衣裳,继续说道: “姑娘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些日子我帮着姑娘为桃溪姐姐准备嫁妆,最是清楚不过了,那嫁妆比普通富户人家嫁小姐还丰厚呢!姑娘念着桃溪姐姐的好呢!” 桃溪故意板起脸,瞪了阮绵一眼: “还跟以前小孩子似的,闲下来没事儿就吃个酸,撒个娇!” 其实,她心中无比庆幸。幸好自家姑娘性情开朗疏阔,豁达清透,不是那经不得风雨吹打娇弱女子,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坎坷,姑娘从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也不曾轻言放弃。 想到这里,她又道: “就快及笄了,等嫁去沈家可得收敛着些,万不能再这般了,小心叫旁人笑话了去。 沈家根基深厚,家底殷实,门风严谨,长辈宽仁慈厚,沈公子温和儒雅,对姑娘更是情深意重。 姑娘是有福的,等去了沈家,日子定然舒心又顺遂。” 另外几个丫鬟也赶忙跟着附和: “京中人人称赞沈公子仪表堂堂,芝兰玉树,更兼才学出众,温润尔雅,不知道有多少闺秀千金暗自倾慕呢?” “那些人倾慕也是枉然!沈公子对咱们姑娘一往情深,这些年屋里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收用,只一心一意等着咱们姑娘呢!” “沈公子早就说过了,此生不会有别人,只与咱们姑娘一生一世,双馨白首!真真叫人羡慕呢!” 提起沈维桢,阮绵粉嫩白皙的双颊漾开了明媚的笑意。 她忽想起了那日那个未曾触及的吻,相识多年,见面无数次,他一直恪守君子行止,从不曾逾矩。 他淡泊功名利禄,科举入仕并不为追逐高官厚禄,所以他虽是探花郎出身,却没有走入翰林进内阁的路子。 他现在任职工部,等他们成婚后,他会请旨外放。 他想去地方任一方父母官,希望能真正体恤民间疾苦,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救民于水火。 当然,他会带着她一起。 他说,会和她将大郯各地的山川美景、特产美食、风土人情都领略个遍! 想到这些,她的心温暖又柔软。 可是,一想到那场宫乱,她心里升起了迷茫,若真的是新帝为谋权篡位,自导自演了那场叛乱,她该怎么办? 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对她和阿弟有大恩,他们的仇,她做不到置身事外。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莫说是见皇帝,便是宫门,她也进不去..... 第17章 发现 厅中两边列椅上,坐着数名风尘仆仆的管事。 他们手捧着茶盏,俱看向前方的紫檀木素娟雪梅屏风。 其中左侧首位一个年纪稍长的管事神情愉悦道: “托姑娘的福,咱们这一路收获不小,刨去一应关税花销,获利近两万两白银,总算不负所望! 快过年了,咱们特意为姑娘带回来了几箱市面上少见的稀罕物件,一会儿可令人搬进来。” 屏风另一侧的阮绵将账册子粗粗翻了翻,置于一旁的桌上。 “郑叔出门在外,还特意惦记着我!多谢了!” 她眉眼含笑,站起身隔着屏风一礼,又提高了嗓音道: “这一趟出去数月,风餐露宿,诸位一路辛苦!本次获利颇丰,都是诸位的功劳,我同侯爷感激不尽! 诸位这些日子辛苦了,今日先回家中稍作休息,待明日我亲自设宴,给众位庆功!” “承蒙姑娘体恤,我等告辞。” 众位管事笑着客套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了,唯独剩下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留了下来。 大郯东南的兴州地靠沿海,赖渔盐之利,船务之便,外接重洋三十余国,番商云集,一直以来都是极重要繁华的商埠。 早在多年前,老安远侯尚在世时,便偶派人去兴州将番商的香料、珠宝、木料、布料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运到内陆来贩卖,十分畅销。 近几年,阮绵接掌家计后,与万管家等几个管事商量了一番,索性将这条赚钱的路子做大,投入了更多银钱,与多名番商达成了长期合作。 将大郯的绸缎、茶叶、棉麻、瓷器等运往兴州交给番商,并从他们手中换来玉石、皮毛、珠宝、香料、木料等运往大郯各地售卖,每年往返数次,赚下不少银子。 屋中伺候的丫鬟们将屏风撤掉。 阮绵笑道:“长德哥,这一路可还顺遂?” “回姑娘,这一路都很顺畅。路上的关津、税卡、码头等处咱们都早已打点好了,俱是畅通无阻。 只是过濮山郡苍玉渠一段时遭遇了水贼,不过多亏林将军知道咱们家商船那日要经过,特意早派人提前留意着了。 那伙水贼刚动手,苍玉卫所营的副指挥便率兵前来援手了,咱们船上只有几个家丁受了些皮外伤,其余无任何损失。” 阮绵轻轻点头笑着道: “这样说来也算是有惊无险了,多亏了林世叔,下次路过濮山郡,劳烦长德哥替我登门好好拜谢他。” 万长德垂首作揖应是,又道: “那两位官差,我爹爹将他们安置在外院了,吩咐了几个小厮服侍,一日三餐皆以贵客之礼相待,姑娘看这般安排可还妥?” 听到此,阮绵微扬的唇角微沉了几分,长长舒出口气方道: “万叔做事一向周全,我无需多作过问。算算日子,那人大概还有五日便到了,你让二位差大人安心在这里等几日就好。” 万长德点头应是。 随后二人又闲谈了一会儿。 阮绵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本想多听他说一些路上的风土见闻,但见面前人虽在与自己说话,眼睛却不住的往不远处的桃溪身上飘。 于是她很识趣的让万长德去休息了,还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也将桃溪打发出去了。 是夜,寂静无风,月色昏沉。 万管家率领家中护院、小厮将别庄各处细细巡视了一遍,回到屋里刚准备熄灯入睡,只听门外家丁敲门: “禀万管家,那人又从后门溜出去了。” 万管家回应了一声,复又穿好棉袍绒靴出了房门。 从西侧院后面的小门出来,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远远的便瞧见了那抹几乎被黑夜隐藏的身影。 他放轻了脚步,同时加快了步伐,不远不近的跟上了前面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身姿灵活,步伐矫健轻快,时而纵身跃起穿过密林,时而飞身掠过沟壑,似乎完全不受黑夜的影响。 万管家心中惊叹:好身手! 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拿出了几分看家本事,一边小心翼翼跟上,一边隐藏身形,以免跟丢或被发现。 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上。 见那人行去的方向,他猜测那人是要到半山腰那座废弃的荒庙去。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至破庙。 眼看着那人走进了颓败的庙门,万管家从一棵大树后出来,身姿灵活的跃至庙门前。 突然两道寒芒向他袭来,他赶忙闪身避过。 两柄冷剑再度朝他攻来,他避其锋芒,足尖轻点,跃身而起,重重踹向二人头部,随后左右开弓,趁势要去夺其中一人手里的剑柄。 双方正缠斗的难解难分之际,忽听有人高声道: “万都尉!” 三人住了手。 万管家看向那声音的主人,一个面色黝黑粗糙的男子,正是前几日姑娘留下的年轻人。 据说此人是老侯爷军中旧友之子,他本想寻机会去问问,但前晚夜间,听说他偷偷摸摸溜出了别庄,直至近天亮方归。 他心中有疑,怕自家姑娘年纪小被歹人蒙蔽,所以这两日都派人盯着此人。 “阁下乃何人?” 万管家看向齐民瞻,他虽收回了手,但全身的戒备和警惕并未松懈半分。 齐民瞻笑了笑,向身侧之人点点头。 他身侧的男子摘下脸上的墨色面巾,朝万管家走去笑道: “万都尉还识得小人吗?” 万管家看向他,立刻认出了这是东宫的暗卫十六。 早年他虽跟着老侯爷在禁卫军任职,担任过东宫的护卫,可却并没有见过那里的暗卫。 还是那次,他随着老侯爷于重重敌军包围中营救太子殿下时,见过几个东宫暗卫。 那时面前之人年纪尚轻,但武功招式精妙无比,变化无穷,打斗中还替他挡下过一道杀招,他自然印象深刻。 他赶忙抱拳一礼,目光又看向齐民瞻问道: “那这位公子是?” 十六道:“''此乃我家少主子。” “少主子......太孙殿下?”万管家略沉吟片刻,满脸震惊。 十六轻轻颔首。 万管家听后忙上前见礼:“小人拜见太孙殿下。” 第18章 是情,是义,是信 听了小丫鬟的禀报,阮绵用过早膳便径直来了花厅,万管家早已等候在此了。 阮绵依旧屈膝福礼,万管家照旧侧身避过还礼。 “万叔唤我来,可是那日我向您打听的事有眉目了?”阮绵示意他坐下后道。 万管家没言语,只定定的看着她。 阮绵被看得心里发虚,最近她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于是故作镇定的理了理鬓角,笑嘻嘻道: “万叔这么瞧着我做什么?难道我今日的容貌又比往常更殊丽了?” 万管家抽了抽嘴角,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将屋中几个正掩嘴偷笑的丫鬟遣了出去。 阮绵一看这架势,知是有要紧事,赶忙正襟端坐。 “我看你胆子到底有多大!杜蘅苑那位,为何不提前与我商议?” 万管家面容严肃,声音沉冷。 阮绵惊讶:“您......您都知道了呀?” 万管家绷着脸将昨夜之事叙述了一遍。 阮绵心里腹诽,这厮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不过也不能全怪他。 这处别庄位于京郊,不像京城治安良好,附近村落山庄常有山匪来犯,因此万叔对别庄内的安防事宜尤其重视。 他们庄上护院家丁皆是由万叔亲自挑选操练,身手俱是十分了得,别庄外墙四处还专门修筑了防御工事,抗击数百名盗寇侵扰都不成问题。 阮绵不好意思的抬起手轻轻蹭了蹭挺立的小鼻头,道: “我不是有意要瞒您,也不是信不过您,只是觉得他的事非同小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那你还敢应承!你可知此事稍有不慎,便会将整个侯府陷于万劫不复?!” 万管家面容严肃沉声道。 阮绵手指缠着帕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实垂首等他将话说完,方抬起头道: “万叔,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这些年东宫对我和阿弟的恩情您也全看在眼里,太孙殿下既然来了此处,我怎么能将他拒之门外呢?” 顿了顿,她又满面庄重道: “早年万叔跟随爹爹入职军中,骁勇善战,立功无数,官至骑都尉,本有一番大好前程,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唾手可得。 但后来爹爹因伤不能继续留在军中,万叔便也跟着离开了军营。 爹爹本早已将您的身契还回,让您自去奔前程,不必再屈居于侯府为奴。 可您因着当初一句‘今生今世做牛做马报答’的承诺,硬是留在了爹爹身边,留在了侯府。 爹爹过世这些年,您为侯府鞠躬尽瘁,为我姐弟二人尽心尽力,事事顾全。 您一诺千金,甘愿委屈自己于此,所为的是情,是义,是信。 我虽是闺中女流,却十分敬重万叔这忠肝义胆、遵诺守信之举,愿以您为榜样,也做个感恩怀德,遵道秉义之人! 所以,即便我知道此事或不妥,也要做,此乃我该为之事,当行之举。” “你......” 万管家一怔,万万没想到自家姑娘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既震惊又感动。 当年敌兵侵袭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的父母只来得及将他藏好,便双双命丧敌兵刃下了。 后来侯府老太爷和老侯爷及时出现,打退了敌兵,救下了他们的村镇,也救下了他。 当时老太爷率兵去追击敌寇,老侯爷负责善后,他跪求老侯爷为他安葬父母双亲,允诺此生此世做牛做马报答其大恩。 父母被妥善安葬后,他跟随老侯爷回府,跟着管事学府中杂务,学习认字记账,格外勤奋刻苦。 后来,因他办事妥帖又忠心,他被老侯爷看中,到了跟前伺候。 老侯爷特意教他习武,他勤学苦练不敢辜负,终有所成。 他渐渐在战场上成了老侯爷的左膀右臂,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 这些年他从不后悔为了当年的承诺放弃前程,放弃出人头地的机会,心甘情愿在老侯爷身前受驱使。 老侯爷离世后,他为这对姐弟尽心竭力,事事不敢懈怠。 他虽并不求回报,但他的付出和坚守能被看到,被理解,被感念,被铭记,他怎能不高兴动容! 这一刻他觉得心中无比温暖、舒畅。 他的目光再度落到面前的女孩儿身上。 她尚未及笄,许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在双亲膝下承欢,享受家人的宠爱纵溺。 而她却已早早经历了父母离世的悲痛,不得不强迫自己一夕之间长大,以最快的速度走出悲伤和阴暗,负担起了撑掌侯府和照料幼弟的重责。 他知道自家姑娘思虑、行事比许多同龄的女子都周全妥帖,却没想到她竟还这般有情有义、明理诚挚。 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姑娘果然令人惊叹不已! 他回过神,一向端肃的脸上有几分松动的笑意,却故意板起脸道: “臭丫头,自小便满嘴甜言蜜语哄人,别以为几句好话,我就不怪你自作主张了! 下不为例,否则姓沈的那小子来一次,我叫人撵一次!” 即便是未婚夫妻,他二人之间的来往也过密了些,他念着自家姑娘年纪小,沈家小子又规矩守礼,因此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去了。 “万叔放心,决不会有下次!这次没提前告知您,我心里头惴惴不安了好几日呢,愧疚的连吃饭都不香了!”阮绵立刻保证。 万管家听后不由轻嗤,又道: “此事可大可小,我已约束好了这里所有人,不会叫他的消息泄露出去半分,你暂时不必担心。” “还是万叔想得周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阮绵的夸赞紧随其后。 齐民瞻在这里住了下来,每日有仆从伺候,身上的冻疮和暗伤也在黄老大夫的调理下日渐好转。 闲来无事,他便常去后山游逛。 这一日,从山上回来,刚进院子,便见一人站前面,似是专门等他。 还不及他胸口高的人儿,白嫩嫩的脸,亮闪闪的大眼睛,瘦瘦小小的,偏脊背直挺,身姿端正,一脸严肃的模样。 看见他,阮绵瞬间心头火起。 这厮不知从哪里滚了一圈回来,脸上、身上到处脏兮兮的,头发散乱,上面挂满了枯叶和树枝。 一身上好的锦缎夹袄被撕破了好几道口子,里面的棉絮钻跑出来,被风吹得翩翩起舞。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回来了?” “嗯。”齐民瞻漫不经心的点头。 “进去梳洗,一盏茶后来见我。” “做什么?” “等会儿就知道了。” 梳洗后,齐民瞻在阮绵的引领下,来至一处清雅幽静房子。 屋中四面皆是书格,整整齐齐摆满了书籍。 阮绵的外祖父周老太爷秉性淡泊,虽出身仕宦大家,却极不喜经济仕途,不愿意钻营功名,只醉心丝竹书画、饮酒赋诗。 他喜读书,家中藏书万卷不止。 三年前周老太爷离世,因无子继承家业,便将家产一部分给了族中,一部分给了两个女儿。 长女已故,她那份自然落到了阮绵姐弟二人头上。 次女嫁的夫家虽官身不显,却并不愁黄白之物。 且苏姨妈心疼外甥女和外甥小小年纪失了双亲,还要为生计筹算,索性只留了自己老爹几件古玩字画聊作留念,其余房产、田地、铺面、古玩、字画、书籍等都硬给了阮绵姐弟二人。 光这些书籍,阮绵便足足安排了十几辆马车,才把它们运回了京城。 “这些都是我外祖父留下的,大部分他都读过,有些还作了注。 听闻你平日总觉闲暇无趣,或可来此读书。”阮绵道。 第19章 暗潮汹涌 “阮姑娘有心了。” 齐民瞻随意的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略略翻了翻,又放了回去,斜倚在书架上睨着她: “不过,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恐怕要浪费你一番美意了。” 他又抬眼扫了一圈满屋的书籍,懒懒散散道: “这些,还是留给你那满腹经纶的探花郎未婚夫君吧!” 他的反应在阮绵的意料之中。 从前听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嬷嬷讲过: 太子因身子不好,少有精力教导这个儿子,太子妃又要照顾生病的丈夫,又要打理庶务,里里外外都要忙碌,也忽略了对儿子的管教。 他幼时尚好,有宫女嬷嬷们看管着,虽活泼但也没惹出什么事。 但待他年纪渐长,宫人们便看不住他了。 他六岁去国子监,除了读书一塌糊涂,其余的都炉火纯青:逃学逃课,扰乱课堂,不敬夫子,打架滋事......将那里闹得民怨沸腾、乌烟瘴气。 国子监祭酒屡屡到东宫跪求哭诉,太子夫妇无奈,最终只得将儿子接回。 东宫先后寻了多位学士专门为其讲学,皆被他用各种法子气走或撵走了。 后来,便是太子亲自登门求请,那些人也俱是推三阻四,再无人肯教授七皇孙了。 不过,这厮虽文不成,却是习武的好材料,只四岁便跟着武学师傅每日扎马步、走梅花桩、吊砖块、练习刀枪棍棒,风雨无畏,从不间断。 后来更是拜在大郯战神聂老将军门下,得其真传,一杆银枪耍得出神入化,能敌百万雄兵。 因着身高差异,阮绵不得不后退,待离他远了几步,方抬头直视他道: “不想读书也可以,我这间书舍缺个打扫照管之人,从明日起,以后你每日卯时至此。 若是天晴就将书籍搬出去晾晒,若天气不好,便将屋中各处擦拭洒扫一遍,日日如此,戌时末才可离开。” “哦?若我不照办呢?” 齐民瞻剑眉微挑,饶有兴味道。 阮绵微勾唇角: “在我的地界儿上就要守我的规矩,本姑娘这里不养闲人,你若不听话照办,便断你一应吃穿用度和一日三餐供给。” 说着侧头朝顺儿道: “顺哥哥,你替我看着他,若他哪日没按我的要求做,不许给他吃饭!” 顺儿忙上前两步躬身应是。 齐民瞻一噎,略思忖了片刻,似是乖乖顺从: “是,谨遵阮姑娘吩咐。” 阮绵离开书舍,背着双手慢慢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深深叹了口气,希望这法子能让这厮消停些。 听顺儿汇报,这厮每日无事便去后山闲晃,还总故意招惹麻烦。 前几日他发现了一处熊洞,在洞门口摆柴禾点燃,熏烟将冬眠的熊惊醒,直追了他数十里才罢休。 昨日他跑去偷狼窝里的小狼崽子,被狼群发现,又追了他许久。 这厮实在欠管束! 她若有这样一个弟弟,一定打得他皮开肉绽! 脑中浮现出了那日万管家的话: 昨夜太孙与十余名暗卫见面议事,他们已经派人潜进了皇宫大内和京城,正在各处寻找曹小将军的下落。 梁洲那边安排了一名身形容貌与太孙十分相似之人做掩护,皇帝暂时不会想到太孙已回了京。 皇帝虽登大宝,却并不十分得意,据闻他忽染头疾,夜夜不能安寐,寻医问药许久皆无良方。 几个天家之子已经开始明争暗斗起来,朝堂上暗潮汹涌,各方势力正在慢慢聚拢。 让她意外的是,五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长——四皇子似也加入到了夺嫡之争。 前几日,新帝的韩淑妃奏请将他兄妹二人记在膝下,并已得到了皇帝的允许。 她记得曾听五公主讲过这位韩淑妃,出自武将世家的韩家,早年曾诞下一子,不幸未满三岁夭亡,之后便再无所出。 现今韩淑妃拉拢四皇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若得到手握重兵的韩家支持,四皇子倒有几分胜算。 这样的话,五公主在宫里的日子该会好许多吧? 若皇太孙想拿回皇位便更难了,不仅要面对新帝,还要面对他背后的大批势力。 阮绵甩了甩头,谁做皇帝都与她无关。 但,倘若那场宫乱另有隐情,害太子妃与太子之人另有其人,便另当别论了。 “在那儿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齐民瞻从书架上搬下来一大摞书朝顺儿道。 “公子需要我做什么?”顺儿忙上前。 齐民瞻睨他一眼: “没听你家姑娘说吗?日头好时要把书搬出去晒!” “可是,姑娘只喊你做,又没吩咐我。” “你家姑娘是不是叫你听我的吩咐?” “是......” “呐,把这些书搬出去。” “好吧......” 午后,阳光暖融和煦。 阮绵站在廊下一边调逗鹦鹉,一边给它添水喂食。 一名小丫鬟来报: “禀姑娘,三通河的辛庄头来了。” 阮绵顿住,心中暗叹,可是到了。 花厅里,一个矮矮黑黑的方脸汉子喝过茶,刚放下茶盏,便见明艳端方的女子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款步进来,后面还跟了几个家丁守在门外。 他赶忙堆笑上前: “给姑娘请安,瞧姑娘安乐康健,小的就放心了。 家中老娘总念叨着要一道来京城,亲自瞧瞧姑娘和侯爷过得安好才罢,只可惜一到了马车上,没一盏茶就吐得昏天黑地的,是以也来不了了。” 阮绵在上首坐了下来,笑道: “本该是我去看望李姥姥的,奈何家中事务繁杂,总不得闲,脱不开身。这些年,李姥姥身子可还好?” 这位辛管事原是她外祖父身边的人,其母曾是阮绵母亲的乳母,是以得格外敬重。 周老太爷一向待下宽厚,临终前将家中仆从召集到一起,想走的还了身契,开恩放归,愿意留下的都叫他们跟了阮绵姐弟。 辛管事一家当时并没有跟随入京,而是留在了澐阳城,打理周老太爷留给外孙女和外孙的几处田产。 “托姑娘的福,老母身子还算硬朗,每月初一十五上山拜菩萨都是自己走上去,从不要旁人抬着或背着。”辛管事笑着回道。 说着抬眼看了看阮绵,又笑道: “适才我一路跟着进来也都瞧见了,整座庄子让姑娘料理的周周全全的,也亏得是姑娘了,若这些事儿落旁人头上指不定怎么着呢!” 阮绵用茶盖轻轻拨去水中浮沫,呷了一口道: “辛管事过奖了,我才多大,又见过什么世面,哪里有这等本事? 这里能有如今这般景况,不过赖着各处管事厚道本分,见我年纪小理家不易,是以这上上下下的人各司其职,依规矩例则办事罢了,倒没我什么功劳。” 紧接着她放下茶盏问:“今年收成如何?” 辛管事立刻换了一副愁眉苦态,双手将身旁小几上的田册奉上,摇头叹息道: “回姑娘,今年年成不佳。 四月中到五月,地里的麦子正是灌浆的好时候,可偏偏老天爷一场雨也没降下来,上千亩的小麦都遭了殃,虽算不得颗粒无收,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幸下半年倒还算风调雨顺,否则小的真是没脸来见您了。” 阮绵略略翻了翻田册,其中记录着小麦、粟米、高粱、黄豆、绿豆等各类谷物及鹿、獐子、狍子、野猪、鸡、鸭、鱼等各物,共折银三千二百两。 看罢后,将其置于一旁,她道:“辛苦辛管事了!” 辛管事忙道都是应该的,不敢称辛苦。 阮绵叹道:“自外祖父将那片庄子交到我手上后,连年不是闹旱灾便是水灾。 你带着大伙忙忙碌碌,费力不小,却一年到头出息不了几个银子,连外祖母在时的一半都没有,真是叫我难过。” 辛管事劝慰道: “姑娘太性急了,靠天吃饭,怎么能指望老天爷总是风调雨顺、按自己心意来呢? 这几年赶上天灾多了些,收成是少了,可没准儿什么时候老天爷垂怜,就好几年岁稔年丰了呢!” 阮绵笑了笑,垂眸思索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道: “将那片庄子卖掉吧!这阵子京中附近有不少庄子要脱手,价钱极低,又都是极好的地段,买座前有河后靠山的庄子,再也不怕它水患和旱灾,还能多买些地,岂不两全其美?” 自新帝登位后朝中变化极大,许多勋贵世家被波及,京郊现在有好多处庄子田地低价抛出。 “姑娘不可,这是老太爷留给姑娘和侯爷的,是番心意,也是念想,不好轻易将其售出去的。”辛管事赶忙道。 阮绵笑笑道:“当初外祖父将它给我时便说过了,这处庄子是脱手还是留着都由我,也不算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意。” “可......可这庄子与族中几家的田产都挨在一起,城南那一大片都是咱们周家的产业,怎好让外人来掺一脚?” 辛管家继续劝道。 阮绵道:“这无妨,我给族中各位堂舅去信问问,看有没有哪家相中那里,都是亲戚,契据明白,银钱上也好商议,想来定有有意之人。” 第20章 惩刁奴 说着不动声色的扫了正愁眉紧皱的辛管事一眼,接着道: “当然,辛管事毕竟服侍过外祖父,本就比常人体面些,且还劳苦功高,侯府自是不能薄待了你。 是去是留都随你的意,若愿意留下,待我京中置办了新庄子,你继续替我打理着。 若实在不想来京,我便归还身契,再补你一份安家银子如何?” 辛管事急急道: “这......这.....不可啊!姑娘切莫一时冲动就下决定,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得多思量思量。 那片庄子本是极好的,位置也好,土地也肥沃,这几年只是凑巧了,老天爷没让咱们落个好收成,小的向您保证,以后,以后定会都好起来的!” 阮绵挑眉: “辛管事这般劝阻我,可是有什么内情?” 辛管事赶紧道:“不怕姑娘笑话,这些年小的在那庄子付出良多,每一块地都亲去走过,每一棵树都是亲眼看着长高的,一草一木早已入了心,着实舍不得啊!” 阮绵冷嗤,悠悠道:“当是舍不得的,澐阳城离京数百里,我长年累月也不能去瞧瞧,那里是个什么情形我一概不知,你所做所为便是不当也很难入我耳。 且有安远侯府的名头,你在那里可如土皇帝一般只手遮天,不说那些庄子里的佃农和寻常百姓,便是当地一些吏绅也要卖你辛管事几分情面吧?” 辛管事闻听此言心中早已慌起来,面上却强笑道: “瞧姑娘说的,小的岂是那倚势仗威之人,便是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阮绵讥讽一笑,朝身旁的青芷微微颔首。 青芷会意,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 辛管事抬眼一瞧,不禁大骇,上面所写皆是他这两三年所为:私置产业,私增田租,欺压盘剥佃农,凌辱人家妻女...... 一桩桩一件件清楚又详细:哪家的媳妇和哪家的闺女曾被他父子二人轻薄凌辱,哪几家的男人被他雇佣的打手打伤打残,城中哪几处宅子哪家铺面虽在他亲戚名下,却属他所有......无一不详。 辛管事后背冷汗直冒,许多事他都做得极隐晦,那几个媳妇和女孩子,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明明已封了口,雇佣那些打手时他并未出面,那些产业更是拐了几道弯...... 怎么.....怎么竟败露无遗? 只听上首少女语气平淡道: “这是我派去的人查到的,辛管事好威风好手段,便是我与侯爷都提着嗓子过日子,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辛管事却这般潇洒自在,我都羡慕不已啊!” 辛管事吓得小腿发颤,扑通一声跪下了:“ 姑娘明鉴,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啊!这些......这些并不属实啊!” 阮绵不由一笑:“冤枉?你的意思是我派去的人故意诬蔑你?” “这......这......” 辛管事支吾着说不出话了。 阮绵道:“你当我为何要派人去查你?你多行不义,差点逼出了人命,人家告上了衙门,证据确凿,本可直接拿你入狱。 亏我侯府素有声名,县大人将此事暂压下及时告知,我尚来得及转圜,否则我们岂不都受你拖累了?” “纵奴行凶”一条在世家勋贵里并不鲜见,依着大郯律令,罪行不等对主家的惩罚也不同,轻的斥责、罚没俸禄,重的甚至夺爵、抄家、流放。 安远侯府现在本就不堪一击,又怎经得住任何风雨? 一听此言,辛管事彻底慌了,他没想到自己所做之事已被官府盯上。 “求姑娘开恩,救救小人,小人是糊涂油蒙了心才办了错事,以后,以后小人再也不敢了。 求姑娘看在小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替您打理庄子的份上,跟县大人说说情,不要拿小的入狱啊!” “兢兢业业?” 阮绵轻笑一声,又向青芷示意。 青芷又从袖笼中掏出一张纸,扔到他面前。 辛管家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不住颤抖起来。 只听上首声音道: “这是从澐阳城县衙抄来的这几年天气详情,莫说今年的旱灾,便是你往年报的雨灾、冰雹都不曾有过,这几年可谓太平兴旺、风调雨顺。 三年来,我听信你的话,每年给佃农们减两成租子,你却背地里打着侯府的名号,以收成好为借口每年增一成租子。 几位堂舅庄子上的收成,我也查过了,便是比我这里少上百亩田地的,收成都比你上交的多了一倍不止。 这些银子都到哪里去了? 你欺上瞒下,肆意妄为,这便是你所谓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少女的声音并不大,却承载着不怒自威的压迫。 辛管事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小人知错了,小人罪该万死,只求姑娘看在老太爷的面上救救小人,千万别叫小人被关进去啊! 小人还有花甲之年的老母要侍奉,倘小的出了事,她老人家可怎么活啊?” 他知道,若真被抓进县衙,凭他所作所为,不死也要脱层皮。 若侯府能出面保他,方有一线生机。 阮绵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道: “这么说,上面这些俱属实,你都认下了?” 辛管事一怔,犹豫了片刻,方道: “属实,属实,小的认错。” 他掌管那处庄子已十余年,自周老太太离世后,周老太爷不大理会这些琐事,他便开始有了小动作。 先跟庄子上其余几个分管事串通好,起初只是贪个百八十两,后来渐渐增至数百两。 直到三年前,那庄子成了安远侯府的产业。 他想着,主子年纪小,又是侯门千金,面皮薄,山高路远,又难管束到,他便更生了轻慢之心,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这两年不仅贪墨了大量租子银钱,还仗着侯府的势做下了不少缺德事。 两个月前,他轻薄了庄上一名新妇,谁知那媳妇竟是刚烈的,一头撞了墙,好容易救活了,却因伤到了头,人变得呆傻了。 她家里人自是不干,吵嚷着要告官,他软硬兼施,威胁恐吓又给银两,又雇打手看着那一家子。 他也买通了县衙数名小吏,若有人去告,他便会得到消息。 到时若能抵赖便赖过了,若不能便多花些银子打点,他背后有侯府撑腰,想来官府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孰料小小女子竟这般利落周全手段,不动声色就将他所做之事查了个一清二楚,他一句辩白的话也说不出。 只见上首少女正色道:“叫他画押。” 随即从一旁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位身着浅蓝色绣玉兰花素色小袄的女子,手捏一张纸过来。 上面写的正是他刚刚所言。 桃溪看着他画了押,又叫他按了手印。 阮绵见此,才道: “念在你服侍我外祖父一场的份上,念在李姥姥待我母亲的情分上,那些贪墨的银子我不予追究,你置的那些产业,我也不收回。” 辛管事正心中窃喜,到底他曾是长辈身边的人,他老母又是那样的身份,她做为晚辈如何敢轻易发落自己? 只听她话音一转道: “但你为非作歹,作恶多端,不仅天理难容,且法理难容,我岂能纵容姑息?” 说着示意青芷,只见她从一个雕花木匣里拿出几张身契放到他面前。 她继续道: “你欺上瞒下,肆意妄为,包藏私心,已是背主。 现将你一家的身契还你,从今往后,你一家子跟我安远侯府没有半分干系。 县大人已派了两名差使前来拿你,将来如何处置你也同我侯府无关。” 辛管事一听彻底慌了,赶忙磕头哭求:“不,求姑娘开恩,救救小人.....” 门外几个家丁适时进来。 一同进来的还有万长德。 他上前狠踹了辛管事一脚: “没心肝的狗东西,姑娘待你不薄,你倒好,贪心不足,还满肚子烂心肠,差点给咱们惹来大麻烦!还敢在这里嚎丧!” 说完,令几个家丁将辛管家架起来拖出去了。 阮绵指着桌上的两个雕漆木匣,向万长德道: “依着礼数,我不好见那两位差大人。劳烦长德哥替我好好谢他们,为了我家这点子事,有劳他们辛苦这一趟了,我安远侯府感激不尽。 另,我略备了些薄礼以作酬谢,还望他们笑纳。” 她拿起辛管家画过押的那张纸道: “你去一趟澐阳城,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几位堂舅。再告诉他们,因路途遥远,不便监管,我欲将这庄子出手。” 虽然周老太爷早留了话叫她自行处置这庄子,但她身为晚辈,多恭敬些总是没错的,这毕竟是周家分下来的产业,她应先打声招呼。 又指着一旁的几本册簿道: “这是那庄子的鱼鳞册、田册、佃户名册,你都带上,寻到合适的买主,直接去官府走手续即可。 你再去那庄子一趟,好好安抚那几家受害的佃户,多使些银子也无妨。 道远路长,先前的事,我侯府并不知情,如今我已将人交给了官府,他行了恶事,官府定会依律严惩,侯府不会袒护分毫。 再替我向他们赔个不是,是我管束不力,叫他们受苦了。” 万长德躬身道: “是,请姑娘放心,我定将事情办好。” 第21章 治家 “不过是处置个庄子管事,也值当这么大费周章? 贪墨主子银款,还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直接令人去打顿板子扔给官府了事不就成了! 还巴巴的待人来了京,说这么一大通。” 齐民瞻听完顺儿的讲述后,轻笑道。 顺儿道:“公子有所不知,若是个寻常管事奴才自是不必这般麻烦。 但他家毕竟伺候过周老太爷和老太太,通常长辈跟前的便是猫狗也比常人体面些,况且他老娘还奶过过世的夫人? 若不将事情彻底查清楚,将话讲明白,姑娘怎好轻易发落? 他家几代人都在周家服侍,早已根深叶茂,几位堂舅老爷府上都有不少管事、奴才与他沾亲带故。 若直接处置了他,一个闹不好,被捏住了话头,再歪曲到长辈耳朵里,少不得会招来长辈诘问,那才麻烦呢!” 齐民瞻蹙眉道: “他做了恶,官府拿人,证据确凿,关你们什么事?” 顺儿道:“是他作恶不假,可若侯府任由他被官府捉拿,却不出面,少不得被人说道‘凉薄寡恩’,亦或认为侯府软弱好欺,岂不坏侯府名声? 而且他毕竟是侯府的人,到时若为了自保,胡乱攀咬,侯府也难脱干系。 如今姑娘将他所作所为查了个彻底,白纸黑字,又令他画了押,便可证明他所做恶事侯府皆不知情,也受其蒙蔽不小。 这样官府再如何追究定罪,也牵连不到侯府头上了。 而且是他负侯府恩情在前,侯府没有半分对不住他。将他逐出也理所应当,周家几位堂舅们也会体谅。 再有,他私吞的银钱,私置的产业,姑娘也不追回,还能博个体恤厚道的美名。” “这么说,此举真乃一箭三雕!” 齐民瞻听后点点头,又挑眉道: “那刁奴三年贪了上万两白银,你家姑娘那性子能咽下这口气?真会这么便宜了他?” 顺儿噗嗤一笑道: “公子真了解我家姑娘。 我家姑娘说了,那些银子她宁愿散给佃农,也不会便宜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定是要收回来的。 待辛管事被捉拿的消息传回他家中,他一家老小少不得要想方设法将辛管事救出来,慌了手脚的人最易急病乱投医。 到时她派人假扮成县衙的人,便说有银子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到位,就能把人捞出来。 这样,辛管事的儿子、媳妇、老娘还不上赶着把吃进去的银子吐出来吗?” “哈哈哈,这么损的招数亏她能想出来!”齐民瞻大笑道。 顺儿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那辛管事的老娘最是泼辣不讲理,她虽是我们夫人的乳母,却不曾跟着陪嫁过来,便是因为她犯了错,将她送去了庄子上。 他那媳妇也不是善茬,仗着侯府的势在庄子上横行霸道,占尽了别家便宜。 虽说主子没收奴才贪墨的银子和私置的产业天经地义,可已经被他们吞进去了这么久,他们怎会心甘情愿交出来。 到时若胡搅蛮缠闹将起来,徒增是非,惹人议论,反倒不好看。 我家姑娘说了,结果最重要,不必纠结手段,只要不违反律法,不违背道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使些手段也无妨。” 齐民瞻别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 坑蒙拐骗还不算违反律法吗?几时这种行为也符合道义了? 不过听着确实大快人心。 就听他又道:“这些年我家姑娘理家着实不易,你别看现在这庄子上一片太平,上下和和睦睦,大家各守规矩本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哦?以前是怎样的?”齐民瞻蹙眉。 顺儿道:“老侯爷刚过世那会儿,姑娘和小侯爷要搬来庄子,府里太夫人、二老爷和二太太都千方百计阻拦。 姑娘和小侯爷都是晚辈,如何好反驳? 稍有言语不当,一顶不敬尊长的帽子扣下来,我家姑娘和小侯爷岂不任由他们捏扁搓圆? 幸好有族中几位太爷出面劝说,又有东宫派的内监大人在场辖制,才搬了出来。 太夫人仍不甘心,还派了好几个管事婆子和媳妇跟过来,天天指手画脚,根本不将我家姑娘和小侯爷放在眼里。 她们是长辈安排的人,不好随意处置,否则于名声有碍不说,还会招来太夫人等人的训斥。 我家姑娘只好忍着,想法子挨个儿收拾她们。” “她是如何收拾她们的?” 齐民瞻来了兴致。 顺儿道:“对那张扬跋扈的,姑娘便带头对她恭顺客套,她便愈发肆意横行。 不久她便因行事张狂犯了众怒,姑娘将众人的控诉一一记录在册,令众人签了字,便直接连人带册子送回太夫人那里去了。 我姐说这叫‘捧杀’。 对那几个好管事又泼辣的,姑娘用了招‘二桃杀三士’,空出来了两个极清闲又油水极丰厚的管事位置,再让人私下稍稍挑拨,那几个人就抢得头破血流了。 有一次更是大打出手起来,姑娘便以打架滋事的由头,趁机将她们都撵出去了。 最后剩了个心机深,办事稳重的,实在寻不到她的错处。 姑娘便让人查到了她儿子在外惹的祸事,将把柄捏在手上,她也不敢乱作妖,后来打发到外院去做粗活了。 自那以后,这庄子上下的仆从管事都没人敢小瞧姑娘了。 不过姑娘平素待下极宽厚,偶有犯错,只要不是成心,愿意改过,都会宽恕。 因着咱们庄子远离京中繁华,这里下人的月钱比京中府上高出一倍不止,还一年四季都给做新衣裳,用的都是极好的料子。 瞧我这身衣裳,比许多富家公子哥儿的也不差吧?” 看着他一脸吹嘘骄傲的模样,齐民瞻挑了挑眉,又不由唏嘘,从前他总听阿娘提起,她小小年纪能将家计庶务打理清楚着实不易。 他却不以为意,觉得不过是约束几个奴才下人罢了,有什么难的? 如今才知道,她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处处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跌得粉身碎骨。 还要恩威并施,齐整人心,让他们心甘情愿顺从。 她没有长辈撑腰,没有任何人可依靠,四周却群狼环伺,处处都要靠自己。 怪不得她养成了那样的性子,练达疏阔,亦正亦邪,有时强势说一不二,有时体贴周到暖人心田。 他阿娘便是因这些对她另眼相待的吧?若换个人,即便还是安远侯之女,阿娘也不见得会那般上心吧? 第二日,阮绵携厚礼去了孟府拜访。 孟家在太祖时期出了一位经历传奇又受人景仰的重臣兼名臣。 他并非随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也并非科举入仕的才子。 他起初只是被召进翰林院,任普通的编纂官,后因学识渊博升任编修。 之后入内阁任侍讲,一路连升,官至礼部侍郎兼华盖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同食三份俸禄。 他在内阁为辅臣四十余年,为首辅二十余年,曾被皇帝亲赐玺书,表彰他的贤德忠贞。 一百余年来,孟家族里进士举人不知凡几,乃名副其实的世家望族。 孟家子弟在官场上大多本份谨慎,多与人为善,少与人结怨。 这次辛管事之事,便是在澐阳城任县丞的孟家三子告知的。 他于两年前登科后方去的澐阳城,在京中时曾听说过安远侯府的情况,料想恶仆横虐之事与侯府无关,是以书信给家中亲人,托他们告知侯府。 通过对比数十年的账册,阮绵早就知道那庄子的租子有猫腻,只是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料理。 本想着等婚后陪沈维桢外放到那边,到时再处置。 哪里料到那狗奴才竟胆大妄为至此,竟差点闹出人命,真该死! 第22章 不必放在心上 孟府的大奶奶亲自来门外迎接,一个月前便是她将消息告诉阮绵的。 阮绵随她入府,先去拜见了孟家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并奉上礼物,感激答谢之言真挚而诚恳: “……都是我府上的疏忽,给孟大人添麻烦了。幸得孟大人仁义相帮,为我侯府免去了一桩祸事。 晚辈感激不尽,特备薄礼以示谢意,万望笑纳。” 慈祥可亲的孟老夫人笑着抬抬手: “你这孩子太客气了,我与沈家老夫人是再好不过的姐妹了,日后少不得还要多走动呢!” 阮绵与沈维桢自小定下了婚事,京中勋贵世家之间几乎尽人皆知,是以老太太会如是说。 阮绵听后心中了然。 之前还纳闷呢,她府上素与世家清贵之间少有往来,孟家怎会忽地这么热心? 原来如此。 她的未来公爹沈老大人也曾位居甲榜前列,先在翰林编修多年,后又外任历练多年,政绩卓然,于两年前回京直接入了内阁。 待李阁老致仕后,他便能更进一步了。 想来,孟家此举是瞧在沈家的面上了。 她是第一次来孟府拜见,又是未出阁的闺中女子,又是晚辈,因此大多时候都温雅规矩的坐在那里,乖巧答话,不过分热络,也不疏离。 从孟府出来后,又去了沈家。 因早就传了话,沈维桢也赶了回来。 陪沈老太太和沈夫人说笑了一会儿,便到了午膳的时辰。 期间阮绵提到了孟家之事,沈老太太笑着道: “此事不必放在心上,等哪日我给她带包陈香梅子煎去就够了。” 一起用过饭,又闲谈了会儿,沈维桢亲送她出府。 天光明媚,暖阳柔柔,山石静妍。 阮绵侧目看了看身侧芝兰玉树的男子,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温润微弯的唇角,好看的令人目眩。 眸光下移,落到他修长如玉的手上,她扬起唇,伸出手轻轻握了上去。 细腻温暖的柔荑忽入掌心,沈维桢身子一僵,随即屈起手指,将细腻嫩滑的小手紧紧攥住。 瞧着他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垂,阮绵忍不住掩口一笑。 沈维桢停下脚步,不明所以的看向她:“怎么了?” “适才也没见维桢哥哥吃酒啊!脸怎么这么红?” 见他面色微窘,她仰起头,装模作样的看了眼并不刺目太阳,笑眯眯道: “我知晓了,定是让这日头给晒的!维桢哥哥这吹弹可破的肌肤哪经得住这般暴晒?瞧瞧,还没一盏茶呢,都红透了!” 头上一重,是沈维桢弯曲着两指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阮绵一手捂着头,嘟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不讲道义!” “我几时说过我是君子了?” 沈维桢轻轻抚了抚袖摆上的褶皱,温润的脸上故作凶巴巴: “论耍嘴皮子,我甘拜下风,论厚脸皮,我也远不及你,唯有出此下策,看你还敢不敢打趣我!” 阮绵揉了两下头,放下手来,一脸笑嘻嘻: “我头硬,敲两下也无妨。只是别伤着了维桢哥哥的手才好,若因此世间少了几篇锦绣文章,我可就大罪过了!” 说着一脸担忧又慎重的去牵他另一只手检查,还装模作样的给他吹了吹。 沈维桢再度败下阵来,只能无奈的叹息,满眼都是似嗔非嗔的宠溺。 见此,阮绵扬起灿烂的笑容:“我便知道,维桢哥哥定舍不得再敲第二下的,敲在我身,疼在你心,是不是?” 沈维桢不接她话头,朝身后不远处招了招手。 一个小丫鬟捧着个精致的芙蓉木雕花匣子上前。 沈维桢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一只白瓷玉兔捧到她面前: “上次去定州所得,本想过几日休沐给你送去,今日你来了,便先给你。” 阮绵接过那只轻薄润白的小瓷兔,圆鼓鼓的小肚子,两只长长的小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着,惟妙惟肖,憨态可掬。 它的表面摸起来轻薄细腻,颜色纯澈洁白,身上还有好看的刻花装饰。 她越看越喜欢,满眼都是几乎溢出来的喜悦和欢快。 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沈维桢心中一片柔软和满足。 待要登马车时,她回过头微笑道: “你休沐那日再送我别的。” 沈维桢温润一笑:“好。” 满眼皆是无奈和宠溺。 顿了顿,他道:“五日后庆安大长公主寿辰,我先去接你,到时咱们一同前往?” 阮绵点点头:“好啊!我等着你。” 以前她也常同沈夫人母子一起出席各家宴会,通常是沈维桢先去接她,入城后与沈夫人汇合,再一同前往。 阮绵听顺儿说,这两日那人总与万叔在屋中商议事情,都是叫他守在院外。 她找万叔询问。 万叔严肃对她道: “此事你莫要过问,不该你插手。” 她好话说尽,又是乞求,又是撒娇,奈何万叔心坚如铁,半分不为所动。 她无奈,只得亲自来找齐民瞻。 “你们是不是有曹小将军的消息了?”她问。 齐民瞻淡淡瞥她一眼: “不管事情如何,都是我皇家的事、朝堂的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做好你的侯府千金便罢了。” “可.......我......” 她张了张嘴,想说,她想报答东宫往日的恩情。 就听齐民瞻又道: “便是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你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 也不必再提什么恩情,我父王和阿娘之所以多看顾你姐弟二人,不过是因着当年你父拼死救我父王一场,因此深受重伤,还落下了病根,不能再上战场。 他们只是怜惜老安远侯留下的一双儿女,即便是旁人,他们照样会多加顾念。 因此,过去种种,你也不必总放在心上。 我们所谋之事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子该掺和的。 以后没有旁的事,不要再来我这里,男女有别,你有婚约在身,更当恪守妇言妇德!”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冰凉直刺入心底。 阮绵低头沉思了许久,终是泄了气,怔怔道: “我知道我人单力薄,我的确什么也做不了,便是知道了内情也只能装在心上,却手足无措。 不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当初因何待我姐弟二人好,可好就是好,我们受了好,自当心存感激,心念回报。 我还是那句话,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定义不容辞。” 说完,转身离去了,背影尽透失落和沮丧。 她知道,他们不想让她牵涉太多,是为她好,是为保护她,撇清她。 可她并不惧,她只恨自己力薄无能。 这些年,太子妃对她是真心的疼爱,还是面上的虚情,她安能感受不出? 但凡有了适合她用的首饰布匹,必定特意给她留着,有了贡上的瓜果活禽等稀罕物,也会立刻派人给她送来。 她几次生病,太子妃都会遣身边得力的心腹嬷嬷来关心她,并带着御医和一堆珍贵药材。 她待她甚至超过了娘家的侄女,堪比亲女。 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即便是拼上性命! 第23章 救出 大郯皇宫的西北角有一处小门,专供泔水车、粪车等出入。 夜半人静,十余辆满载泔水桶的马车吱吱悠悠朝宫门处驶来,要出宫。 领头的内监及随行的内监、车夫皆是熟面孔。 但守门的侍卫丝毫不敢懈怠,令队伍停下,他们要检查无误方能放行。 领头内监照常熟络的哈腰谄笑。 守门参将无动于衷,肃着脸一挥手,侍卫们立刻上前,逐辆将马车上的泔水桶掀盖一一检查,甚至拿出一根专门用于检查的木棒,伸进泔水中搅弄了几下。 在即将检查最后一辆马车时,不远处断断续续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少顷,两个慌慌张张的黑巾蒙面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后面还紧跟着一队追来的侍卫。 “拦住他们!” 其中一个侍卫头领喊道。 面对前后夹击,两名蒙面男子似是张皇无措,赶紧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追!” 守门参将长臂一抬,便带着部下们朝二人追去了。 这边只剩了两名侍卫还守在宫门处。 “这......” 领头内监正在为难之时,只听其中一名守门侍卫道: “看什么看?赶紧滚!” “哎.....大人辛苦......” 领头内监令车夫们回到马车上,赶着车,一路出了皇宫。 两个蒙面人一直被侍卫们紧追不舍,期间双方又交手数次,但两个蒙面人武功极为高强,并没有被困住。 不过,二人应对得也十分吃力,其中一人手臂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另一人眼见形势不妙,赶忙将挂在身上的一个包袱朝侍卫们丢了过去。 侍卫头领立刻上前接住,看了眼包袱内的物件,再抬头,两个蒙面人早已跑远。 他们继续追赶,但两个蒙面人似是十分了解皇宫布局,没过多久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侍卫们又四处搜寻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此时,那两名蒙面人早已躲过层层巡守的禁军侍卫,来到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宫墙下。 高高的宫墙上早就有接应的人守在这里了。 见到他们,一段又粗又长的绳索便被丢了下来。 他们将绳索捆在身上,上面的人在新一波巡视的侍卫经过前,利落的将他们拉了上去。 出了皇宫,外围是步营官兵,他们又凭借灵活高强的武艺躲过重重守卫,离开了禁中范围。 追赶的侍卫们因未捉到贼人,怕受处罚,一番商议后决定将此事压下,不上报。 反正贼人偷的东西也还回来了,宫里也没什么损失,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添麻烦。 京中城南乃鱼蛇混杂之地,在这里住的多是贩夫走卒,行走江湖之人。 一处宅子的后门被打开,三个身形瘦弱的身躯被几个蒙面人搀扶着进了宅院。 屋中灯火跳跃,众人早已将蒙在脸上的面巾取下。 齐民瞻紧紧抿着薄唇,死死盯着床榻上虚弱不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 这人曾与他一起骏马飞驰长街,苦习骑射武艺,风雨无阻,伤病也不曾间断,那时何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他们约定将来要并肩作战打退羌奴,收回蔚朔十三州,要踏破羌奴王庭,报先祖之仇,要让大郯威震天下,令四方臣服。 而现在,他却只能瘫躺在床榻上,任由他人摆布。 一位枯瘦的老者将人全身上下细细检查了一遍。 万管家问:“老黄,如何?” 黄大夫收回手,捋了捋下颌几根稀疏的胡须道: “亏得年轻,身体底子强健,现在只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待我开些温补调养的方子和膳食,养些日子就恢复过来了。” “好,有劳了。”万管家道。 看着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少年,他亦心疼不已,当年曹将军也曾在东宫当过侍卫,他们彼此意气相投,十分交好。 眼前的少年他并不陌生,曾喊过他“万叔”,曾被他举至头顶过。 今夜的营救行动,他亲自参与制定,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每一条路线,他们都几经推敲,计算,细细演练过许多遍。 从收买运泔水的内监,假装行窃被发现,被追赶中故意露出破绽,受伤佯装不敌逃跑,到皇宫外的接应,再到来到这所宅子,甚至将黄大夫早早接来等候,都是他们的谋划。 如今终于将人从守卫森严的宫禁中救出。 服用了一些汤药后,曹景澜恢复了些力气和精神,他挣扎着坐起身,齐民瞻赶忙过去搀扶,拿了个软枕给他垫在身后。 曹景澜环顾四周,一脸茫然和戒备:“你们说要带我去见太孙,他人呢?” 齐民瞻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 “我在这里。” 曹景澜细细打量他,剑眉紧蹙,他两年前离开京城,去了边关父亲麾下。 才两年不见,一个人的容貌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我易了容,与之前变化很大,因此你认不出。” “如何证明?” “你左半边屁股上的两排牙印,是我们五岁打闹时,我咬的。” “谁让你说这个了?!” “一时想不起来别的。” 屋中陷入沉默,曹景澜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浓浓的血色。 那时他们第一次见面,曹景澜被送入东宫当皇孙伴读,两人都已习了武,于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比试。 五岁孩童的武力值有限,只短短几招,双方就都乱了章法,扭打在一起了。 谁也不肯服输,从手脚并用,到用头撞,用嘴咬。 彼时夏日,衣衫单薄,齐民瞻发了狠,在小曹景澜的屁股上留下了两排血痕。 事后,一个怕被训斥无尊卑,一个怕因出口伤人被罚,都没告诉旁人。 齐民瞻寻了药膏子,每日亲自给曹景澜涂抹伤口,没过多久就好了。 万管家嘴角抽了抽,经历了一番生死,两个毛孩子见面,竟然先谈论起这些没用的了! 他轻咳一声道:“曹家小子,你可还识得我?” 曹景澜转头看向他:“是万叔?” 万管家颔首,默了片刻,问: “那日宫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还记得?” 提起此事,曹景澜胸口起伏得厉害,神情悲伤哀痛的看向齐民瞻: “我父如何了?” “被乱箭射杀而亡。”齐民瞻道。 闻言,曹景澜面色悲戚,两滴热泪滚落下来。 少顷,他闭了闭眼: “那......我曹家满门......如何了?” “……皆已斩首。”齐民瞻艰难开口。 曹景澜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奔涌而下,口中是难掩悲伤的哭泣。 过了许久,他方擦干泪水,看向齐民瞻道: “我曹家会不会叛乱,相信太孙心中早有决断。” 齐民瞻心中沉重: “曹家男儿世代守边卫国,满门忠烈!曹将军一腔赤胆,铁骨铮铮。” “好个满门忠烈,铁骨铮铮!却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与敌厮杀时,而是死在了皇权争夺里!还背上了个乱臣贼子的骂名!真是天大的讽刺!” 曹景澜双目猩红,越说越激动,最后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 齐民瞻面露愧色: “我知道你有恨,等你养好身子,我任由你打骂,绝不还手。” 第24章 真相 那日,皇帝在春畅园设宴款待戍边而归的曹将军及众部将。 曹将军等人在入宫时已依着规矩配合搜身,并卸去兵甲、武器等放在了搜身处暂存。 孰料快走至大殿时,禁卫军副指挥使李统率人拦住了他们,硬说适才的搜身有遗漏,让曹将军一行人配合再搜一遍。 武将们大多性子刚烈急躁,戍边多年,吃尽了狂沙风暴,见惯了刀枪火海,如今回了京没得半分尊重,竟被这般侮辱,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几个部将立刻表达不满,与禁军吵嚷起来,双方甚至动起了手脚。 指挥使吴征听到禀报,前来劝解,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后,训斥了李统等人: “宫中从未有过这等规矩,曹将军等人乃奉皇令入宫,你等竟敢滋扰阻拦!该当何罪?还不快退下!” 围阻的禁卫军听令后退。 以为事情结束,曹将军等人正要离去,一柄闪着锋利寒芒的棱锥从一名部将身上掉落。 众人大惊,那部将也吓傻了,只连连说,那不是他的东西。 李统立刻喝令: “此人身藏利器,欲图谋不轨,将他拿下!” 曹将军看出了猫腻,于是挺身而出挡在部下前面阻拦禁军,并声称要面见圣上,请圣上裁夺。 李统不依,直言曹将军包庇下属,心思不纯,又令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吴征也瞧出了些不对,令人捡起那锥子,拿在手中细细查看。 正在此时,他的心肺间一股冰冷刺入,一股腥甜从口中喷出,他回头怒视身后亲随,忍着巨痛拼出余下的全身力气将锥子扎入他的心口,随后倒下了。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李统大喝: “曹万兴和吴征勾结,意图刺杀王驾!将他们拿下!” 紧接着,李统及部下纷纷拔刀攻向曹将军等人及吴征带过来的人马。 曹将军等人及吴征的人马迅速反应过来,赶忙迎战。 虽然李统人多势众,但曹将军等人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双方激烈厮杀,短时间内并没有让对方讨到好处。 曹将军带着众人且战且退,来至一处空置的宫殿,大门一关,暂时抵挡住了敌手。 “澜儿,一会儿我们拖住他们,你速去东宫寻太子殿下。” 趁着喘息当口,曹将军对自己儿子道。 “爹,这是个圈套,他们是故意的,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一起对敌!”曹景澜道。 曹将军厉声道:“你留下来有何用?待那李统调来更多人手,你就走不了了!咱们都得不明不白冤死在这儿! 听爹的话,趁现在外面人不多,一会儿你借乱跑出去,到东宫将刚刚的情况告知太子殿下。 殿下机敏睿智,明察秋毫,定会派人来救援,待查清事情真相,还我等一个清白。” 曹景澜抿唇略思片刻后,点点头,目光坚毅: “好,我定能请太子殿下来救爹爹和众位叔伯!” 曹将军又请跟他们一起躲进来的一名禁卫军帮忙带路,他们乃外臣,对宫中不熟,那人答应了。 不多时,曹将军令人将门打开,双方又混乱交战起来,曹景澜带着两名亲随在那禁军的带领下,一路避开耳目来到东宫。 将事情向太子禀报后,太子令东宫侍卫队长持太子令去营救曹将军等人。 没过多久,那侍卫长慌张折回: “启禀殿下,澹王和五城兵马司肖指挥使带人攻入了皇宫,他们和李统勾结,正在与禁卫军厮杀,各处宫门已被关闭,皇宫已在他们掌控内了。” 紧接着一个内侍踉跄着跑进来: “殿下,李统率一队人马朝东宫来了。” 太子大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几欲昏厥。 片刻后,终于稳了心神,叫人喊来太子妃。 太子妃匆匆赶来,满面惊惶,显然也收到了宫变的消息。 太子道:“阿娈,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密室吗?你带着他三人躲进去。” “你呢?” “我要留在这里拖住他们。” 若叛军发现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东宫,岂能善罢甘休,定然会掘地三尺的找,那间密室便难藏住了。 太子妃没再多说,点了点头,带着曹景澜三人来至东宫一间偏僻荒废的殿阁,打开密室的门,让三人进去: “里面储有吃食和水,你们在里面躲些日子再出来。” 说完,太子妃关闭了密室的石门,将四周又整理了一番,看不出丝毫破绽。 待她回到太子身边时,叛军正在不遗余力的强攻东宫大门。 “阿娈,你怎么......” “说好了生死相随,你休想留我独个儿在这世上受苦!” “我这身子,本也没多少日子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太子长长叹息,知道妻子的性子,不再多劝,只紧紧握住她的手...... 听完曹景澜的讲述,屋中一片沉默。 许久都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满目水光浸染,眼圈通红。 那场宫乱后,过了许久,皇帝都没有放松对东宫的监控。 或许是有所怀疑,东宫的守卫甚严。加之,曹景澜三人对皇宫不熟,便不敢贸然乱动了。 他们也曾几次出来勘察线路,但守卫实在严密,几次都差点被发现。 密室的食物和水一天天减少少,他们只得偶尔出去偷侍卫们的饭食,怕被发现,不敢多拿。 但侍卫们似乎还是发现了异常,后来每日都派人专门守在食物旁,他们没了办法,只能硬忍着。 静默了很久,齐民瞻问:“你可知,澹王为何要构陷你们?” 这个疑问在他脑中纠缠很久了。 澹王固早有谋逆之心,可为何选在那日? 为何要将曹将军牵扯进来? 曹将军乃国之砥柱,只忠于天子,并不站队嫡位之争。 他二人一个戍边多年,一个在京中,想来应不会有大过节。 那澹王为何要对曹家下此狠手呢? 曹景澜一顿,低头思索了许久,忽道: “我父在回京前似是查到了什么人的罪证,莫非......” 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军中之事,曹将军并不会都告知他。 但他隐约知道父亲在查一件事,一件极其重大的事。 齐民瞻颔首,这便说得通了,澹王的封地云同正是在曹将军治下。 看来是曹将军查到了什么重要之事,与澹王有关,或许还事关生死,才逼得澹王不得不动手。 第25章 拜寿 万管家以为,待他回到庄子,自家姑娘定会向他打听事情进展如何? 结果等了两日,都没见她问。 这日,阮绵与几位管事商议年节庄子上要置备的物什:各色吃食点心、果品蔬菜、酒水、炭火、彩灯、年下衣裳、烟花炮竹等,最后都一一分派下去了。 又安排人去谈鸿书院接自己的弟弟:“袁管事,你亲自去,多带几个人,年底了,路上恐不太平。” 袁诚一礼:“是,姑娘放心。” 待人都走后,万管家问:“你不打听了?” “您会说吗?” 阮绵叹道: “我知道,‘几事不密则成害’,曹小将军之事干系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们不想让我过问,我便不问了。” 前日万叔将黄爷爷带走,一夜未归,她便猜测应是救出曹小将军了,至于宫乱的真相,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既然他们都不想让她牵涉其中,她就不强求了。 甄姑姑说得对,人应该量力而行,做好自己能做之事。 此事关乎皇家,她出不上什么力,做自己能做的便好。 万管家放了心,自家姑娘一向不是个倔强倨傲、一意孤行之人。 他道:“你不必担心,太子临去前做了些安排,太孙手中并不缺人手。 且太孙乃正统,只要将澹王谋乱的证据找出来,公之于众,此事便迎刃而解了。” 阮绵颔首,太子殿下在朝中经营多年,手中必然有些势力,又放心了许多。 阮绵在头一天便准备好了明日去为庆安大长公主拜寿的贺礼。 庆安大长公主乃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已至花甲之年,慈和温善,受先帝厚待礼遇,在皇家宗室里颇有名望。 临睡前,阮绵对桃溪道: “姐姐,明日就让青芷和绿茉陪我去吧!你婚期将近,不好总跟着我往外跑,还是安安心心在家里绣嫁妆吧!” 桃溪道:“她们两个能成吗?青芷倒是去过成国公府几次,行事也稳重,绿茉还是小孩子,又是头一次去,我怕若有什么事,她二人应付不来。” 阮绵摆摆手道:“能有什么事?我又不是头一次去成国公府赴宴,轻车熟路得很。况且还有绾姨在呢,你不用担心。” “若万一有人使坏呢?” “大长公主的寿宴,谁敢造次,活腻歪了?绿茉虽然年纪小,但功夫好,谁敢惹我,让绿茉揍得他满地找牙!而且,我会很小心的,放心吧!” 桃溪略思忖,便点头答应了。 第二日,阮绵刚用过早膳,沈维桢便来了。 扶着她登上马车,他自己则骑上小厮牵过来的骏马。 庆安大长公主极喜欢热闹,人也慈爱和善,丈夫已去世多年,她虽有自己的府邸,但还是一直跟儿孙们住在成国公府。 成国公府乃开国宿族,自是体面煊赫,整座宅邸占了整条街道,府内开阔平朗,亭台楼阁重院层层,处处雕廊画栋,透着高雅富贵。 老成国公曾在西北掌兵,当时故去的安远侯与沈老大人在其麾下共事,一个负责军队操练,一个管理钱粮供给,可谓老国公的左膀右臂。 因此,但凡成国公府举办筵席,必会给两家下帖子。 一位中年管事婆子在前引路,阮绵随着沈夫人先去拜见庆安大长公主。 正堂屋中或坐或站了许多人,远远便听到了一片喧笑声,有几位夫人、奶奶、闺秀,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后生。 阮绵粗粗看过去,多的是成国公府本家的人。 他们两家因与成国公府走得亲近,是以特意来的早些。 上首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妇人,老太太身姿丰腴,脸上布满了笑纹,一看便是慈和开朗之人,正是庆安大长公主。 “沈夫人和阮姑娘来了!” 成国公夫人笑着款步过来相迎。 一番寒暄见礼后,沈夫人先来到大长公主跟前跪下,恭敬的磕头见礼: “拜见大长公主殿下,祝殿下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 长公主笑容更甚,一名侍女赶忙上前搀扶沈夫人起身。 大长公主看向沈夫人,突然冷了神色道: “本宫难得做寿相邀,你那婆母却不来道贺,是不是不将本宫瞧在眼里?” 屋内众人一怔,随即皆大笑。 沈老夫人未出阁前曾入宫给大长公主陪读,情谊甚笃,近两年沈家回京,二人常串门叙话。 沈夫人也笑起来: “您可冤枉臣妇的婆婆了,早几日前,她便备好了今日来此要穿的衣裳、戴的饰物。 昨晚她因睡前突觉得口干,就吃了两口冷柑橘,不料伤了脾胃,今早微感不适,怕冲撞了您的好日子,是以没来。 来前,她特令我好好向您赔罪,待过两日她身子爽利了,再亲自来您跟前请罪。” 大长公主依旧强摆着一副冷脸: “都做祖母的人了,还这般嘴馋!你回去告诉她,因着两口柑橘,就误了本宫的大事,待她来了,看本宫能轻易饶了她不?” 沈夫人笑着应是。 “老夫人一来您不知多高兴呢,哪里还会计较这些哟!” 成国公夫人笑拉过阮绵: “母亲,阮家丫头还等着给您拜寿呢!” 阮绵今日穿了一身蕊红绣玉兰飞蝶倭缎斜襟褙子,底下是肉桂粉镶深边百褶妆花裙,头上挽了个温婉的坠马髻,插着一对嵌翠玉莲花赤金发钗,鬓边再戴一支累丝嵌宝衔珠串金雀钗,钗上双翅微颤抖动,柔婉不失灵动。 她款步走至长公主面前,身姿挺直,裙裾不摇不摆,恭敬的跪地连磕了三个头: “拜见大长公主,祝大长公主松鹤长青,春辉永绽!” “好孩子,快起来!” 大长公主伸出手,叫阮绵近身前,拉着她细细打量一番,赞道: “哎呦,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生得越来越整齐了。” 又看向沈夫人:“你家哥儿怎么没一道儿来?” 沈夫人笑道:“回大长公主,一起来了的,他如今大了,我叫他直接去外院了。” 大长公主摆摆手道: “都是自家孩子,哪来的那些规矩,快去将他带来。” 成国公夫人打发身边的一个丫头出去了。 大长公主拉着阮绵问话,问她在庄子上住得好不好?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阮绵恭敬的一一答了。 第26章 必有厚福 不多时,沈维桢随着一位丫鬟的入内。 他身着一件青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直缀,腰束一条湖蓝色缀玉腰带,腰带坠着枚白玉透雕兰花玉佩。 眉眼春风,唇红齿白,身姿如一丛挺拔的青竹般清秀。 好个清雅俊美公子! 屋中妇人闺秀皆不由红晕微染,几个后生也暗暗自叹弗如。 沈维桢先恭恭敬敬上前给大长公主磕头拜礼,举手投足皆是世家风范。 大长公主满意点头,又瞧瞧身边的女孩儿,温慈的声音道: “真般配的一双璧人!那年朝廷送粮草去西北,我和老大家的也跟着去了一趟,那地方荒凉,物资稀缺,我将从京中带去的一盒甜果点心拿给这丫头。 眼见她孝敬完爹娘后,只分了一小份给嫡亲的弟弟,剩下的一大半都拿去给她的小夫婿了。 我只觉好笑,问她为何偏心? 谁知她倒理直气壮,说她不是偏心。她阿娘教过孔融让梨,弟弟年纪小,吃不下,给多了也无用,哥哥年纪大,当然要多吃些。” 满屋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阮绵只觉得脸颊滚烫似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时弟弟还不到三岁,她说的没错啊! 侧眼轻瞄,只见沈维桢也双颊绯红,正在向她望来,眼中浅笑温润,她的脸更烫了。 这时一个小丫头进来: “主子,三公子来给您拜寿。” “这猴儿也不知跑到哪里淘气去了,现在才来,还不叫他赶紧进来!” 大长公主拿帕子轻擦了擦刚刚笑出来的泪花,端坐好。 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两位身形修长挺拔的少年。 其中一个眼若桃花,目含秋波,生的十分俊秀倜傥,正是大长公主的孙子曲云舟。 跟他一起进来男子,虽说不上丑,却也没什么看点,粗糙黝黑的肤色,五官也并不出奇。 阮绵暗惊,这厮竟也来了。 正是齐民瞻。 她想起之前听太子妃身边的嬷嬷说过,这厮有时候在外面闯了大祸,不敢回东宫,就跑来成国公府寻求大长公主庇护。 想来他与大长公主十分亲厚吧? 这厮虽然顽劣荒唐,却也并非凉薄无心之人。 她正想着,只听曲云舟开口道: “祖母,这位是孙儿的好兄弟,我与他情同手足。 他十分钦慕祖母当年于两军阵前,亲自为我大郯将士擂鼓助威之举,因此今日特意带他来给您拜寿。” 说着,还未等回话,二人就赶忙跪地磕了三个头。 大长公主不住的打量下首的“陌生”少年: “阁下......这般身形举止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说着,不由眼圈发红,眸中沁出水光,几欲落泪。 成国公夫人似也想到了什么,赶忙出来安慰道: “大好的日子,母亲莫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都过去了,仔细您的身子。” 又朝儿子喝道:“还不快带你这朋友下去,随随便便就领外人进来,没规矩!” 这话有些重了,表面是责怪自己儿子,实则是在嫌弃来人。 但阮绵知道,这是常理。 勋贵世家大族最重规矩,这里是内宅,曲云舟贸贸然带个身份来历不明的人进来,即便是磕头拜寿,也是不被欢迎的。 况且这还是大长公主殿下,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来她面前磕头的。 亲近之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想必这厮心里不好受吧? 她瞧了一眼正起身的齐民瞻,只见他神色如常,脸上并无丝毫落寞伤感之色,她放下了心。 不由暗自纳闷,这厮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易容,对他熟悉之人竟也瞧不出破绽! 曲云舟带着人出去了。 成国公夫人又劝了婆婆几句,他们府上自公爹过世后,便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了。 她的丈夫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袭了爵,靠着荫封在兵部任了个闲差。 几个远在各地卫所的叔叔们,也都是因着公爹的关系才立住了脚。 他们与新帝的关系并不如之前与东宫亲厚,若被新帝知道自己府上一直念着东宫,少不得引其不快。 发现身侧女子微微蹙起了眉,沈维桢不动声色的挪动了半步,低声问她: “怎么了?” 阮绵笑着轻轻摇头,心里暖暖的,他总是这么细心,自己微微走个神,他也能察觉。 瞧她气色还好,沈维桢没多问,只道: “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阮绵轻轻点头微笑。 有丫鬟来报,又有贵客来访。 沈维桢不便多留,施了礼后,由丫鬟领着出去了。 沈夫人和阮绵由管事媳妇引着,转过一面摆设着许多古玩珍器的多宝阁,便看到很多早摆好的高椅锦杌。 二人随意寻了处挨窗的位置坐下,丫鬟奉上茶点果子,便侍立一旁去了。 “绾姨,喝茶。” 阮绵先端起一杯茶盏,奉到沈夫人面前。 沈夫人笑着接过,轻抿了一口,又细细去瞧面前的少女。 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棱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细嫩的皮肤犹如白玉般精致剔透。 她满意颔首:“今日瞧你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绾姨不必总为我担心,我能想开的。”阮绵抿唇一笑。 她虽不待见那厮,但自从知道他尚在人世,心里的悲痛就减轻了许多。 因果循环,人间终有善恶之报,太子妃娘娘与太子殿下仁厚,老天总算待他们不薄。 如今只盼着太孙早日掌握澹王谋逆的证据,将其罪行昭告天下,为太子妃和太子报仇雪恨! 沈夫人又问起她庄子上年底物资置办情况。 阮绵捡着几样要紧的说了,每一项都安排的极妥帖。 沈夫人听得直点头,暗赞果然掌家经验丰富,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甚是周全。 同时又涌起些心疼,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若放到别家,尚被娇宠不谙世事。 而她,早早失了双亲,却并没有因此沉溺悲痛,消沉自弃。而是坚强的站起来,勇敢的接过重担,开始独当一面,将日子继续过下去。 并且,过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她抬起手,轻拂着女孩儿柔嫩的面颊: “苦了我儿了,小小年纪就要支棱这么大摊子事儿。” 阮绵将脸在她手心里蹭着,笑道: “不苦,有绾姨和老太太疼我呢!还有许多人关心我,体贴我,帮着我,真心为着我好,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暖融融的,有使不完的劲儿!” 沈夫人心中柔软:“我儿乐观豁达,必有厚福!” 阮绵灿烂一笑,重重点头。 余生会有极爱重她的夫君,会有真心疼爱她的婆家长辈,当然是厚福! 第27章 五公主 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别府女眷,个个珠翠环绕,锦衣华服。 待拜见过大长公主后,都被引来了这边。 阮绵和沈夫人忙起身,向熟悉的来人寒暄问候,见礼相迎。 一时间,宽阔高宏的屋内衣香鬓影,笑谈声声。 掌家四年,阮绵参加过京中不少筵席,几乎所有公卿门第、权柄大员的家眷她都认得,一些普通官宦世家她也去过。 她在人前一向谨慎小心,从不冒进出头,从不与人争锋,不起口舌之乱,待人谦和有礼,在京中贵女圈里颇有好名声。 在各家夫人、长辈面前更加规矩得体,从不多言,各府的夫人、太夫人们皆对她赞不绝口。 正说着话,外面一阵喧哗。 朝门口望去,只见有管事婆子疾步进来: “大长公主,众位皇子和公主来了。” 众女客一惊,都纷纷规矩的起了身。 突然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是宫中内侍和宫女,他们快速的将别府女眷挡开,当中只留了成国公府的家眷。 成国公夫人及几个妯娌连忙率一干小辈挪动脚步,到门口恭迎。 尚未走几步,便见数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在一众人的前呼后拥下走了进来,他们个个气宇轩昂,浑身散发着令人目眩的贵气。 而在他们身后,紧跟着几位衣饰华美、面容姣好的女子,宛如盛开的花朵,娇艳欲滴。 领头的男子约摸十七八岁的模样,修眉俊眼,举止文雅矜贵,他加快步子上前两步,扶住正欲站起身的大长公主: “皇姑祖母快请坐好,我等给您拜寿!” “好好好......” 大长公主慈和的笑着坐回椅子上。 皇子和公主们依齿序站好,齐齐跪地叩首: “拜见皇姑祖母,祝皇姑祖母意顺安康,福寿绵长!” 声音响亮而整齐,颇有气势。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 皇子公主们起身,大长公主拉着他们话家常。 “父皇令我向您请安问好,祝您福寿康宁,松柏常青。” “我母后听说皇姑祖母极欣赏魏崇先生的画作,特意寻了他的绝笔真迹,您瞧瞧。” “我母妃亲自为您绣了一幅万寿无疆图。” “我母妃......” 皇子们和大长公主的说笑声不绝于耳。 另一端,原本宽敞的大堂屋此时显得有些拥挤。 阮绵被挤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恭敬的垂首站着。 暗想,这一出应是新帝一家有意为之。 之前,澹王一家虽住在京中,但甚少与各家走动,显得十分孤僻低调,如今登临宝位,自是要多多接触勋贵世家。 今日京中大部分公侯勋贵、世家大族都会来此,是个难得的机会。 垂首而立了许久,阮绵觉得脖子都酸了,几个皇子才又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公主们则留了下来。 少顷,成国公夫人妯娌几个招呼众人移步去前头的云音阁用膳。 候在偏厅的各家丫鬟们赶紧捧着披风或斗篷进来,给自家主子穿戴好。 云音阁临湖而建,正对湖心岛上的八角戏亭子。 成国公府有一座碧波湖,湖水清透如镜,水中锦鲤、鸳鸯、凫鹭自不必叙,更妙的是距它不远有一眼温泉,温热的泉水常年涌入,是以这湖寒冬也不会结冰。 花匠们绞尽脑汁,精心培育出了在冬日也能绽放的睡莲。 成国公府的后花园霎时成了京中一绝,每年到了冬日,慕名拜访的世家勋贵络绎不绝。 此时湖中朵朵睡莲迎光绽放,白色、红色、黄色,粉红色,层层叠叠,形态如娇羞的少女,清丽优美。湖面上薄烟袅袅腾空,烟雾缭绕,宛如遮了一层轻柔的面纱。 咿咿呀呀的伶人唱腔,夹杂着潺潺水声,如梦似幻,仿若人间仙境。 坐在云音阁里用膳的人大饱了耳福、眼福,也享了口福。 饭罢,有的人继续留在此处听戏,有的约着三五个人出去逛园子散步。 一位宫女朝阮绵走来,正是云岫:“阮姑娘,我家公主有请。” 阮绵抬眼望了下前方,齐云姝早已穿上斗篷起身朝门外去了。 她同沈夫人说了一声,由青芷和绿茉服侍披上斗篷,也走了出去。 来至外面,便见齐云姝正站在廊下,笑盈盈的望着她。 “臣女拜见五公主!” 阮绵款步上前,就要见礼,被齐云姝一把扯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才几个月不见,就跟我生分了?” “您如今贵为公主,臣女理当如此。”说着,依规矩行了礼。 齐云姝拉起她的手嗔道:“你我之间讲究这些做什么?又没旁人!” 看了眼四周,她继续道: “再说,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实际我是个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阮绵抿唇不语,她现在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人? 她的父亲害死了太子妃和太子,她们之间本应是对立的。 可......面前的女子坚韧、善良,她曾在府中被苛待、被姐妹欺辱、被仆从轻视,却从未因命运的不公而有所抱怨,她平和、温柔对待生活中的一切暴风骤雨。 自己当初只是帮她说了两句话,她便感恩戴德,待自己一片赤诚。 将来,若新帝被治罪,眼前的女子该何去何从呢? 希望那厮对无辜之人能网开一面吧。 “礼不可废,你虽不在乎,但我却不能省了。”阮绵抿唇一笑。 “听说国公府的后花园有一片梅林,此时正是梅花盛放的时候,咱们去看看吧?”齐云姝提议。 阮绵颔首道:“公主相邀,岂敢不从?” 齐云姝嗔她一眼,无奈的挽起她的胳膊。 二人一道朝梅林的方向走,丫鬟们在后面跟着。 “绵绵,我以为入了宫就再难见你了,昨日淑妃同我说起,今天要来给皇姑祖母拜寿,我头一件想到的便是能见你,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齐云姝道。 阮绵眸子深了深: “听说你和四皇子如今记在淑妃名下了?” “她看中的是我哥,我只是捎带的。韩家世代掌兵,如今韩老太爷年事已高,可底下几个儿孙皆不成器,又没个爵位在身,这才起了念头。 我并不想让我哥去趟这浑水,他就要封王立府了,何愁不能过安稳富贵日子,可他......唉!不提也罢。” 第28章 安稳日子 听了她的话,阮绵懂了。 韩家忧心家族败落,是以联合四皇子,想为家族争一个前途。 但眼前人怕是并不了解她的哥哥,这件事到底是韩家主动找上来的,还是四皇子的谋划,恐怕不好说。 这些日子,万叔陆陆续续告诉了她许多关于新帝一家的消息。 这位四皇子,从前她只知是好友的哥哥,常被欺凌,其它的并不了解,甚至从没见过。 可听万叔说,四皇子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此人极有城府,极善隐忍,私底下蓄了许多产业,似乎早有野心。 或许此事另有内幕。 还有让她吃惊的是,在京中颇有口碑,被许多人称道学识渊博、风流倜傥的二皇子,实际上却是个轻浮的贪花好色之徒。 裴家大姑娘嫁进二皇子府有段日子了,不知如今过得如何? 按理说,她今日也该来的,却并未至,不知是何缘故? 新帝除了这两位皇子,还有四个儿子。 大皇子乃新帝早年身边一名宫女所出,其生母虽卑微,却极得新帝宠爱,如今被封了贵妃,地位只在皇后之下。 可惜娘家势薄,少有助力。 万叔告诉她,大皇子为人刚愎自用,且心狠手辣。 三皇子愚钝木讷,其母娴妃也是安守本分之人,几近透明。 另外两个皇子尚未成年,背后也没有什么势力。 这也不足为怪,当初澹王便毫无权势,他内宅的人身份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皇后娘家倒是有不少人在朝中或地方为官,新帝登基后提拔了许多人都是皇后娘家的势力,有几人甚至手握重柄,身担要职。 二皇子又与枝繁叶茂的裴家结亲,更是如虎添翼,依目前来看,他最具优势。 不过,万叔说不知是何缘由,新帝并不喜这位嫡子,反而每日将大皇子带在身边,让其耳濡目染聆听政务,与朝臣讨论天下大事。 阮绵暗自揣测,这会不会是新帝的手段——帝王制衡之术? 甄姑姑说过,帝王为巩固皇权,常于朝堂和后宫中玩弄权术,让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彼此争斗,皇帝好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他一方面依赖皇后娘家之势,但又故意冷落嫡子,另一方面他扶植势单力薄的大皇子,让他们暗暗较劲,互相牵制,以此来稳固朝局。 或许,这两个人都不是他中意之人,他心里早已有了另一个选择。 正胡思乱想着,她的手被握住: “绵绵,上次的事,云岫已经同我说了,真是谢谢你了。” 齐云姝一脸真诚和郑重。 “她.....我.....” 阮绵知晓,她说的是绣品一事,她本叮嘱过云岫不要告知公主,想不到...... 她摆摆手:“算不得什么,不敢当公主谢,那些都是女子常用之物,你绣技精湛,我都用得着的,咱们这是两全其美了。” “你呀!我虽绣的不俗,可也知道那用料入不了你的眼。 我知道,你是怕我会觉得难堪,才这样说。 你愿意帮我,又顾念我的感受,为我想这么多,我很感激。 其实之前还在王府时,有两次我遇到难事,急需用银子,便想过向你张口。 可我娘说过,这世道艰难,身为女子更有许多无可奈何,叫我不要一有困难就想着依赖别人,女子当自立,咬咬牙,努努力,或许就能挺过去。 我便没告知你,自己想办法,后来硬坚持过去了。” 齐云姝语调不疾不徐,似乎在说很寻常的事,但阮绵听出了其中的辛酸和沉重,想来那两次难关并不好过。 她笑了笑:“娘娘的话很有道理。不过每个人能力有限,平素难免会遇到自己力所不及之事,需要旁人帮衬。 好友之间,你有难处便托我,我有难处便寻你,多一份助力能早日化解难局,又能增进彼此情谊,岂不美哉?” 齐云姝噗嗤一笑: “受教了,下次我再有难处,定去麻烦你!” 阮绵道:“以后恐怕得翻转过来了,你贵为公主,我少不得要巴结你、劳烦你呢!” “一定鼎力相助!”齐云姝笑道。 早已来到了梅林,淡如浮烟的雪白晶莹映入眼帘,香气袭面,冰凉清雅。 穿梭于其中,淡淡的清香盈满胸腔,令人心畅神怡。 齐云姝缓缓道: “自记在韩淑妃名下后,我已经搬离原来的住处了。 新的宫殿宽敞华丽,我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屋子,她还安排了很多人服侍我,我倒真有几分当公主的感觉了!” “这样说,韩淑妃人不错,以后你在后宫也有依靠了。”阮绵道。 她早就发现今日对方主仆三人衣着佩戴都格外华贵,与当初在王府大为不同。 齐云姝点点头: “韩淑妃待我的确不错,她虽也非嫡出,但颇有远见,这些日子还遣了教导嬷嬷来,每日教我读书、识字、算数、记账和管理内宅事务的学问。” 阮绵欢喜道:“这么说,她要帮你安排亲事了?” 齐云姝已经十六岁了,早该议亲了,之前一直被有意冷落、忽视,才耽搁到了现在。 如今学习理家事务,应是为亲事做准备。 若她嫁了人,到时新帝被降罪,她或许能免受牵连吧? 齐云姝微微红了双颊,垂头低声道: “应是的。” 阮绵瞧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有些好笑。 竟然这么容易就脸红了? 看来自己的脸皮确实厚了些。 她挑眉:“那你可知她中意哪家的公子? 京中的勋贵权柄人家我大多知道,那些人家的公子我也略有耳闻,可帮你参详一二呀!”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她还没有向我提起此事,我也不好打听。” 齐云姝摇摇头,片刻后又道: “其实我并不在乎是不是权贵之家,也并不求大富大贵,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一日三餐有饱饭,一年四季有衣穿便好。” 阮绵听了心酸又心疼。 好友自小吃不饱穿不暖、受尽了苦难,对她来说,或许门第、贫富、相貌、品性、家世、才学都无关紧要,能过安稳日子就是最重要的。 但她如今乃公主之身,四皇子和韩家都有意争那个位置,怎会不利用她的婚事? 那些高门大户大多势利心富贵眼,将来等新帝获罪,她在婆家的日子恐怕又会不好过了。 突然,只听“刺啦”一声,齐云姝穿的大红地妆花缎云锦及地斗篷被路边一截枯木桩勾住了。 云岫连忙弯腰,将斗篷与木桩脱离,那木桩碗口粗细,并不平整,布满了尖锐。 “哎呀!好大一道口子!”云岫惊讶出声。 华贵精致的斗篷上赫然被划出了条长长的口子。 齐云姝也是一惊,随即不在意道: “无妨,我记得出宫前还备了一件,你去为我取来。” 第29章 落水 “是,奴婢这就去取。” 云岫道:“那套衣裙放在国公府为您准备的厢房里,离此处有段距离,劳您多等片刻。” 齐云姝颔首,云岫快步离去。 不多时一个小内侍慌慌张张跑来,数九的天里他却满头大汗,见到齐云姝,满脸的焦急之色才略微松缓了些。 齐云姝识得这小内侍,是自己哥哥身边伺候的人。 只见他气喘吁吁一礼道: “公主,不好了,四殿下头受伤了,您快去瞧瞧吧!” “怎么回事?说清楚!” “咱们四殿下席间多饮了几杯,刚刚去园子里散酒气,不小心跌倒,把头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齐云姝大惊:“可请大夫了?” “回公主,国公府的府医已经去了,又遣人去请太医了,还没到,都怪小的们伺候不周,请公主责罚。” 说着,小内侍扯着袖子哭起来。 “别哭了,快带我去看看。”齐云姝急喝道。 “是,您随我来。” 小内侍擦擦眼泪,低下头转身领路。 齐云姝正要跟上,烟岚轻扯住她的袖摆: “公主,外面人多眼杂,您的斗篷破损的厉害,叫人看到了不妥,还是等云岫取了新斗篷回来吧!” “什么时候了?还做这些无用的计较!” 齐云姝以为她会说这样不雅观,不予理会,抬步便走。 烟岚又阻道:“公主,这并非是雅观与否的问题。 这一路上不知要遇到多少人,外面又不知道要见到多少人,他们瞧见您那道口子少不得好奇,又不好问,免不了要揣测一二。 若叫那些心思不正的人胡乱猜测,再胡乱编造些有的没的,岂不有损您的清誉?” 齐云姝顿住了,她说的有道理,有些人爱胡编乱造,捕风捉影,斗篷上这道口子的确易引起旁人误会。 之前有一家闺秀在园子里摔了一跤,有人见她衣衫脏乱,便造谣她受了歹人欺凌,惹来许多人指指点点,那女子难忍羞辱,差点悬梁自尽。 “可......” 她重重叹了口气,满脸都是焦急之色,紧紧咬唇看向云岫离开的方向,却没见半个人影,更添了几分急躁。 见此,阮绵道: “若公主不弃,先穿我的去吧?” 说着,抬手去解带子。 齐云姝犹豫了片刻道: “谢谢你,绵绵,便要劳你在此等一会儿了。” 阮绵微微一笑:“又见外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丫鬟们上前,帮着将二人的斗篷解下,又交换了为二人穿上。 穿戴好后,齐云姝道: “绵绵,我先走了。” “嗯,快去吧。”阮绵轻轻颔首。 齐云姝抬步匆匆而去。 阮绵留下来饶有兴致的欣赏这片梅海。 午后的阳光极好,金色的暖阳软软的洒遍全身,让人昏昏欲睡。 她眉眼弯弯,恬淡的脸上笑窝浅浅,艳比花开,带了几分天真、纯澈和娇憨。 可是,这以后的许多日子里,阮绵再回忆起这个午后,都是满心悲痛,泪如泉涌...... 四皇子被国公府安排在了外院的一座院子里,从后花园过去要穿过碧波湖,湖上有曲廊竹桥跨水接岸。 宴席罢后,许多人都来至湖边欣赏满湖绽放的睡莲。 岸的南北两边设有遥遥相对的临水平台,北面的平台上凑满了女子,南面平台上则站满了男子。 两平台之间距离不短,湖中又烟雾缭绕,两方看不清彼此面容,倒算不得唐突。 小内侍恭敬的在前领路。 齐云姝跟在后面,心中着急,行色匆匆。 经过竹桥时,桥面湿滑,一个不慎,“噗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眼看着有人落水,两边平台上的人都惊慌叫喊起来! “快看!有人落水了!” “谁会洑水?快下去救人啊!” “落水的是谁?” “那好像是安远侯府的阮姑娘,我记得她今日穿的就是那件斗篷。” “快去禀报沈夫人!” 沈维桢与几位好友一同前来后园欣赏睡莲。 尚有一段距离时,便有人急匆匆向他们一行人跑来: “沈大人,阮姑娘落水了!” “什么?” 沈维桢一听,赶忙加紧步子朝湖的方向跑去。 来至湖边,果然看见一女子在水中挣扎。 他看不清女子的脸,但水面上露出的斗篷他再熟悉不过,今早他去接绵绵时,还亲手为她穿上了这件斗篷。 两边不断有人喊: “安远侯府的阮姑娘落水了!” “快找人来救阮姑娘!” 沈维桢心头一慌,焦急的沿着曲廊跑向湖中心,在离落水之人最近处跳了下去。 “绵绵,别怕!我来救你!” 当他游到女子身边,将女子抱住时,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瞬间脸色惨白! “快!快救五公主!” 只见,一名小内侍领着两个嬷嬷匆匆跑过来。 沈维桢尚在呆愣之际,两个嬷嬷利落的跳下水,一左一右搀着已经晕过去的齐云姝游上了岸。 岸边早有人备好了厚暖的大氅,将落水的五公主包裹好后,快速抬去医治了。 沈维桢呆呆的浮在水中,双目空洞,冰冷的湖水如利刃般刺进了他的身体,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有人喊他。 常思站在桥上,满脸担忧和焦急: “公子,水里寒凉,快上来啊!公子,公子.......” 沈维桢没有理会他,僵硬的转过头,望向湖的北岸。 人群喧嚣,但他一眼就锁定了一双泪眼通红的眸子,湿润的眸中尽是委屈和伤痛。 阮绵一来至湖边,入眼的便是沈维桢将齐云姝抱进怀中的那一幕。 她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起,一股眩晕感袭来,让她险些跌倒。 午后的暖阳似乎突然冰冷至极,她的心口疼痛不已,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片刻就湿透了双颊。 她紧紧握着帕子捂在心口,忍着几乎要碎裂的疼痛,哽咽声低不可闻: “维桢哥哥,维桢哥哥......” 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上,两人呆呆的互望着,过了许久,许久...... 他们都清楚,刚刚的误救意味着什么。 皇家不会只感激沈维桢的仗义出手,众目睽睽之下,他碰触了公主,定是要负责的。 而让他负责的方式,无非就是为他二人赐婚...... 第30章 入宫 “绵绵?” 沈夫人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子,满是心疼和怜惜。 成国公府发生的事早已被传入了宫里,宫中宣召,令他们即刻入宫。 “绾姨。” 马车快驶达宫门,阮绵才堪堪回过神。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一片嗡鸣,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她,她听不到别人说话,四肢僵硬,心头冰冷。 “绵绵,我苦命的儿!” 沈夫人一把将她揽入怀,低声啜泣。 阮绵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沈夫人温柔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此趟入宫,你心里头要提前有个准备啊!” 儿子大庭广众下抱了公主,这事不好含糊过去,皇家必然会逼着迎娶那公主。 虽然她并不想让儿子娶什么公主,此趟入宫少不得一番唇枪舌战,但皇权面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哪一步? 她长长的叹气: “唉!这些年看着你二人心意相通,情意笃厚,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只盼着你们早日长大,早日成婚,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谁知竟出了这等变故,若是......,便当你们无缘吧!切莫太过伤怀,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绾姨......” 来到皇宫,沈大人和沈维桢被内侍引去面圣。 一路上沈维桢都魂不守舍,沈大人暗暗拽了他好几次。 阮绵和沈夫人则跟着内侍来到了皇后的宫中,韩淑妃也在此。 她们先向二人行礼,规矩严谨,毫无半点差池。 沈夫人略低着头,若数月前,上面这两位她是不需放在眼里的。 澹王虽是宗室王亲,可手中没有半分权势,她并不畏惧,而如今却大为不同了。 自进了宫,阮绵就强迫自己提起精神来,不敢有一丝大意。 只听皇后朝沈夫人淡淡开口: “听说,令郎在众目睽睽之下冒犯了五公主,该当何罪?” 语气虽平淡,说的话却威势逼人,这是要先给二人一个下马威。 沈夫人并不惊慌: “请皇后娘娘明鉴,犬子冤枉。 只因五公主落水,她当时身披我未来儿媳的斗篷,犬子误以为是未婚妻子落水,这才入水相救,引起了这场事端。 犬子绝无冒犯公主之意。” 行止从容坦荡,不卑不亢,尽显大家贵妇风范。 她的丈夫曾被先帝多次褒奖,任上多年,颇受好评,在朝堂和地方多有声望。 见对方并非软柿子,皇后面色松软了些: “事情本宫已听人禀报了,确是一场误会。” 沈夫人微蹙的眉略展了些,只听皇后又道: “虽只是误会,但令郎大庭广众之下碰了公主的身子,这是事实。 如今木已成舟,看来只得让令郎求娶五公主了。” 沈夫人恭敬道: “回皇后娘娘,此事不妥。 京中人尽皆知,犬子与故去的安远侯之女自小便有婚约在身,二人青梅竹马多年,情谊深厚,眼看就要成婚了,另娶公主于礼不合,请娘娘三思。” 皇后道:“虽是如此,但此事总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就此作罢,岂不委屈了公主?” 沈夫人道:“犬子救人心切,并非有意冒犯,沈家愿意倾尽所有,补偿公主,请娘娘成全。” “补偿?” 一旁的韩淑妃轻笑道: “沈夫人身为女子,当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更遑论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 如今五公主的名声已损,不利婚嫁,你拿什么来补偿?皇家的颜面,岂是你们能弥补的?” “启禀娘娘,拙夫家二房有一子,年纪与犬子相仿,人品才学俱是出挑,与犬子同年及第,如今外任同知,尚未议亲。 若娘娘允准,臣妇可与他说明,让他替犬子求娶公主。” 沈夫人恭敬道。 她已令人查了,这位五公主原本不过是王府不受宠的庶女,生母早亡,没有受过良好教养,品貌也不知如何。 如今虽一朝变了凤凰,但到底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叔叔家的侄儿配她绰绰有余。 皇后尚未答话,一旁的韩淑妃恼怒喝道: “荒唐!亏你沈家还承自书香礼仪之族,堂堂天家公主,岂容你们这般作践! 沈夫人这般推三阻四,可是我皇家公主配不上令公子?” 阮绵心中泛苦,这件事韩淑妃明显比皇后上心。 看这样子,她并非只是想为五公主选夫婿,而是要趁机拉拢沈家,想来是势在必得了。 沈夫人赶忙道: “娘娘息怒,臣妇绝无此意。 只是二人的婚事乃当初安远侯夫妇临终所期盼,逝者为大,已逝之人的遗愿,我等不好不遵守。 还望娘娘恕罪。” 韩淑妃缓了神色道: “这有何难?生出这些误会,都是因阮姑娘将斗篷借给公主之故,当然,阮姑娘也是一片好心。 素日公主与我闲聊,常常提到阮姑娘,说阮姑娘又能干又善解人意,两个人好的如亲姐妹一般。 昔有娥皇女英之佳话,现今不若让公主与阮姑娘一同嫁与令郎,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同为平妻,不分尊卑,岂非一桩美谈?” 沈夫人一时语塞: “这......” 她也瞧出了韩淑妃的势在必得,朝堂之事她并非完全不知,四皇子夺嫡,只韩家一门武将怎么够? 当然还要有文臣相助...... 今日若非当今天子初登大位,根基不稳,她又岂敢在皇家面前这般放肆? 可她终究无法与皇权抗衡到底。 她知道,这是对方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她无法再反驳。 只听上首的韩淑妃又开口了: “不知阮姑娘意下如何?” 阮绵心中暗嘲,她一个无权无势,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女子能如何? 前朝便有皇家公主瞧上了一名男子,人家早有妻室,帝后却令人家休妻。 那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丈夫起初不肯。 可终究禁不住皇权威势压迫,父母双亲也苦苦相劝,甚至以死相逼,最后丈夫还是休了结发妻子。 可怜还身怀六甲的妻子被抢了丈夫,还被赶出了家门。 相比而言,她现在的情况好很多。 只是一门尚未完成的婚事而已,她还有很多退路。 她恭敬一礼,平静的道: “臣女粗鄙愚钝,怎敢与公主共侍一夫?臣女自请退婚,成全公主与......沈公子。” 她袖笼中的手指紧紧掐住虎口,才艰难的将话说完,没有失态。 “庙无二嫡”,世家官宦哪有平妻一说? 终究有一个要做妾的,公主身份尊贵,那个妾自是会落到她头上。 而以后,她所出的子嗣也将是遭人冷眼的庶子。 她不想委屈求全,也不愿将来自己的子嗣为难,只好放弃这段姻缘,纵然她的心很痛很痛...... “绵绵,你......” 沈夫人满脸惊讶和怜惜。 可她也知道绵绵所思所虑,若是换了她,也必不愿意。 韩淑妃悠然道: “也罢,那此事便这么定了。本宫会派人禀明陛下,待选个良辰吉日,便为他们完婚。” 阮绵静静地跪着,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第31章 赐婚 皇帝收到后宫传来的消息,才召见沈父,简单询问了几句,便赐了婚。 他对这桩婚事颇为满意,沈家自前朝起便是有名的乌衣世家,数百年基业绵延,几乎每一代都有在朝为官做宰的子弟。 这一辈的沈护更是才能卓众,尚不足不惑之年便进了内阁中枢,在朝野及地方都声望显赫。 他初登大宝,根基浅薄,正需要拉拢这些势力。 因此,听到奏禀后,便令皇后与淑妃力促成此事。 他虽入京多年,筹谋多年,但在朝中并无一席之地,更少有心腹要臣。 他那位储君皇兄看似羸弱,实则心思缜密如丝。 此前,有两个妄图谋夺嫡位的兄弟,甚至还未动手,便被他揪住把柄处置了。 他岂敢有半点疏忽大意?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低调、隐忍,表面上不与朝中任何官员走动结交,还要做出清心寡欲,沉溺于修仙问道的模样。 当初父皇因发妻离世,伤心郁郁,是他安排人向父皇进言,可通过修习道术与仙界魂灵沟通。 父皇最倚重的方士空宝道人,实际上是他的人。 是空宝道人引得父皇不问朝政,终日沉浸在道术里。 也是因空宝道人的建议,他有了入京的机会,有了常入宫的机会。 也是因此,他发现了李统和吴征的矛盾,借机挑拨,将其收归己用。 而前五城兵马司肖铎,在云同戍边时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的皇兄再怎么严防死守,他还是将皇位抢到了手。 两日前,梁州已传来消息,那条落网之鱼已被捕获,正被悄悄送往京城的路上。 只要将其除掉,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了,这个皇位就真正属于他了! 接下来,他会进一步巩固他的权势,并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一个一个铲除,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面对新帝,沈父只略略推拒了几句。 他没有坚持,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敢拿整个家族的命运、前途去同皇权作对抗。 退身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双目通红的儿子,心中颇不是滋味。 “陛下已为你和五公主赐了婚,婚期就定在年后二月十八,好好筹备迎娶公主吧!” “不!我去求陛下,我要求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沈维桢就往里闯。 几个内侍忙上前拦住他,纠缠间,只听一声尖利的嗓音呵斥道: “大胆!何人在此吵嚷?惊扰了圣驾,该当何罪?” “微臣要求见陛下!请总管大人通传!” 沈维桢用力甩开身边的小内侍,朝内侍总管一礼道。 内侍总管高傲的昂着脖子,并不理会他,而是朝沈父道: “沈大人,好好教教令郎宫里的规矩。” 沈父忙作揖道: “犬子无状,让黄总管见笑了。” “哼!” 说完,一甩拂尘离去了。 沈父拉着沈维桢出了宫。 看到宫门只停着自家马车,沈维桢问: “阿娘,绵绵呢?” “她回去了。” 沈夫人捏着帕子轻拭眼角: “儿啊!就当你们有缘无份吧,想开些,别......” 话还没说完,只见自家儿子已经翻身上马。 “你去哪儿?” “阿娘,父亲,我与绵绵相识十载,心里只装得下她,如何能娶旁人?” 说完,狠踢马腹,策鞭飞去。 沈父欲派人去追,被沈夫人拦下了。 “让他们好好道个别吧!” 她又擦了擦泪: “早知今日,我当初不应该让他二人接触太多, 都生出了这些小儿女的痴心思,两个人有的受了!” 皇宫里,齐云姝用力推开拦住她的宫女,还没走到门口,却又被挡住了。 “放肆!让我出去!” “公主恕罪,去不得呀!” 宫女们再度涌过来。 正纠缠之际,门外走进来一位身形高大挺阔的男子,他面容隽秀,额间缠绕着厚厚的纱布。 宫人们连忙行礼。 男子抬抬手,令所有人都出去了。 齐云姝抬步便朝外走,被男子伸手拦住了。 “你去哪儿?” 四皇子语气平淡,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要去跟绵绵说清楚,我要告诉淑妃娘娘,我不想嫁给沈公子。” “晚了,父皇已为你二人赐了下婚事。” 齐云姝一惊: “那我去求父皇收回成命!” “父皇金口玉言,岂能轻易收回,你当这是儿戏?跟着教导嬷嬷学了这么久规矩,竟连这也不知?” 齐云姝一怔,她当然知道君主一言胜于九鼎,转身看向自己的哥哥: “是你,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四皇子没有说话,他默认了。 “为什么?” 齐云姝满眼愤怒和痛苦。 四皇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沈家门风清正,家宅安稳简单,根基殷厚,沈家人厚道,沈公子更是人品才学出众,将你嫁到这样的人家,我放心。” “可,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的未婚夫婿,你这样做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 齐云姝双目发红,泪水盈满了眼眶。 四皇子道:“我顾不得那么多,你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娘离世前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答应了娘,就要做到。” 齐云姝脸上淌满了泪水: “那你也不应去抢别人的未婚夫婿啊! 你明知道我和绵绵的关系,她是这个世上除了你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也是除了你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 你这般所为,让我将来如何面对她?” 四皇子漠然道: “那沈家公子你不是也见过吗?不是对他也很满意吗?” “你......你监视我!” 齐云姝又羞又恼,吼道: “我的确对沈公子有好感,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夺人所爱,而且那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你不知道他二人之间的感情有多好,那样好的两个人,我只远远看着,心里便觉万分美好。 你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处心积虑算计他们,将他们活生生拆散开!?” 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将脚下大红的薄绒毡毯氤湿了一片。 沈维桢,她只见过一次。 一年前,同绵绵逛珍麒楼挑首饰,正巧他从楼下经过,见到了安远侯府的马车,便上楼寻绵绵。 她连忙避开,只远远的回眸一顾。 一身天青色长袍的年轻公子,周身淡淡的书卷气,面若美玉,风姿清雅卓然,令人见之忘俗。 当时她心中微荡,悄悄羞红了双颊。 但她从来没有生出过非分之想。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的未婚夫君,她只有满心羡慕和真心祝福! 第32章 私奔 “哥,你做这些真的是为了我吗?恐怕更多的是为了争那个位置吧?” 齐云姝泪流满面哽咽道。 回答她的是一阵默然。 过了许久,她似乎泪水哭尽,木木的道: “京中无人不知绵绵与沈公子自小有婚约,如今她退了婚,将来怎么办?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四皇子平静道: “她身为侯府贵女,怎么都能寻到一门亲事。实在不行,我纳她。” “你纳她!” 齐云姝两眼瞪的如铜铃。 四皇子无所谓道: “我的正室自是要娶韩家女。而她,虽出身高门,家中却无人在朝为官,于我没有任何助益,侧室的身份也算不得辱没了她,且.......” “够了!不要再造孽了!” 齐云姝高声打断他,一边啜泣一边道: “哥哥,我求你了,你若真的在乎我这个妹妹,就不要一再去伤害我的好朋友! 她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靠,她这些年过得并不比你我轻松,你不要再去害她了!” 四皇子看了她一眼: “好,我答应你,不会为难她。 如今婚事将近,你好好准备吧,韩淑妃将会为你操办婚事,会为你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 齐云姝凄然一笑: “哥,你以为这样,我将来就能幸福吗?你算计了沈家,算计了沈公子,你以为我嫁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有我在一天,便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四皇子眼中满是坚毅。 齐云姝苦笑: “哥,你不明白,沈公子与绵绵青梅竹马十年,这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没有人能轻易取代。 你能算计他娶我,却不能让他真正接受我,便是我嫁进沈家,也得不到夫君的情意和尊重。” 四皇子蹙了蹙眉,并没多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这番谋算虽做得滴水不漏,但对混迹官场多年的沈父和熟知后宅阴私龌龊的沈夫人来说,未必瞧不出其中的蹊跷。 他们只是抓不到任何把柄,不得不认下此事罢了。 可他为妹妹选择沈家,本就并非为所谓的男女之情。 沈家家风清正严谨,沈家父子都可称得上君子。 这样的人不会见利忘义,不会势利不仁。 将来即便他争位失败,成了刀下亡魂,沈家也不会抛弃他的妹妹,且沈家颇有根基和威望,能护得住她。 他这番算计,以沈家人的脾性,定不会自此后就对他唯命是从,相反,他们一定会对他敬而远之。 没关系,他本也没有指望能获得沈家的助力,他们越远离他越好,只要能给他的妹妹一隅安宁即可。 四皇子离开了。 齐云姝木木的转身,坐回绣櫈上,心里堵得发苦。 绵绵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一定恨透她了吧? “公主。” 云岫和烟岚上前。 齐云姝只淡淡扫了她二人一眼: “你们走吧,我这里容不下背主之人。” 后来,她仔细回忆,那片梅林是她二人告诉她的,她才会邀绵绵同往。 即便斗篷宽大,她正常走路也不会轻易挂到一旁的木桩子上,当时云岫借口路滑,一直扶着她,若要动手脚很容易。 宫中的湖上也有几处竹桥,可今日那竹桥却太过湿滑了些。 见她落水,烟岚和那小内侍都跑没影儿了,说是去喊人手,其实就是故意让别人模糊不清生出误会。 云岫和烟岚伺候她多年,如何不了解主子的性子,公主虽看着和气温柔,却是眼里不容沙子的。 在答应四皇子配合做局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料到这个结局了。 阮姑娘对她家公主有多好,她们并非不知。 她们也知道,公主对阮姑娘有多看重。 可对她们来说,谁都比不得她们的公主重要,只要为公主好,她们什么都愿意做。 “奴婢们自知罪不可恕,没脸求公主原谅,但对所做之事并不后悔,请公主保重,奴婢们去了。” 二人满脸淌着泪水,噗通跪地,连连磕头。 只片刻,额间早一片红肿,齐云姝强忍着不去看,转过身,朝她们挥手。 “走!” 二人起身相互搀扶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一路马车摇摇晃晃,虽然车内燃着旺旺的炭盆,但阮绵还是觉得寒冷刺骨。 四肢都是僵的,双手紧紧捧着白玉雕花手炉,却怎么都暖不过来。 青芷和绿茉不敢打扰,悄悄抹干泪,安静的做事:用火钳拨炭,烧水沏茶,为自家姑娘拢紧袄子,擦去不断掉落泪水...... 马车行驶至别庄门口。 “姑娘,到了......姑娘?姑娘?姑娘......” 见自家姑娘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绿茉的泪水夺眶而出,青芷尚算镇定,安排人进去传暖轿。 几名粗壮婆子抬着暖轿匆匆而来,万管家接到消息,也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出来了。 “绿茉,这是怎么回事?” “爹,姑娘同沈公子的婚事......没了。” 绿茉轻声哽咽道。 万管家心头一震,这两个孩子是他瞧着长大的,两个人的感情有多好,他全看在眼里。 他知道此事定有内情,但不好在此细说,吩咐道: “先送姑娘回院子。” 阮绵如失了魂魄一般被扶着下了马车,又被扶着坐进暖轿。 “绵绵!绵绵......” 四个婆子正要抬轿进门,只见沈维桢纵马驰来。 听到他的声音,阮绵回过神,轻声呢喃: “维桢哥哥......” 她踉踉跄跄起身,才走出暖轿,便被沈维桢一把揽入了怀里。 阮绵泪如泉涌,只片刻便将他胸前的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维桢哥哥,我们......我们......” 沈维桢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莫哭了,去收拾一下,我带你走。” 阮绵一惊,仰起脸迟疑的问: “去哪儿?” “天高海阔,任我们所往,去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们永远不分开!” 沈维桢拿帕子将她脸上的泪擦掉,满心疼惜。 他的绵绵一向鲜活灵动,就像春日里三月的暖阳,温暖却不刺目,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何时有过这般悲戚模样? “私奔?”阮绵怔愣了。 第33章 盘问 “傻瓜,不是私奔,是为长相厮守而奔走,我们本就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样样不缺。” 阮绵恍然,脸上浮起了丝丝喜悦,就听他又道: “我会尽我最大所能为你撑起一片天地,或许不如你现在侯府千金的身份尊贵,但能保证让你衣食无忧,安稳富贵,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绵绵,你愿意吗?” 沈维桢双目灼灼的望着他,策马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京中无人不知他与绵绵的婚事,皇家硬拆散他们,将公主塞给他本就不占理。 若他带着绵绵离开,即便皇帝动怒,也不会拿他的家里人如何。 他沈家传承数百年,根基延绵,人脉如蛛网交织,爹爹又身居要职,若皇帝因为这种事便治沈家的罪,那才是不得人心! 他并非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即便将来不做官,也能寻到旁的出路,他一定不会让心爱的女子吃半分苦! 望着男子眼中坚定、诚挚又热烈的目光,阮绵心中一暖,她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粗茶淡饭她也甘之如饴。 她有手有脚有头脑,也能让日子过好,正要点头答应,一队人马疾驰奔来。 身着官服的差役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从马上跳下来一个身形粗壮的中年男子,似是这些人的领头。 “听闻贵宅中来了一个外人,速将他喊出来,我们要带回去审问!” 阮绵心头一惊,只见万管家上前,朝那领头空手抱拳:“不知这位差爷如何称呼?又因何要拿此人?” “鄙人姓唐,顺天府宋大人有令,恐在梁州刺杀皇太孙的刺客逃窜至京,凡是入京的生人都要押回去调查审问,快叫他出来!” 万管家细细道:“差爷怕是误会了,此人原本是来附近的镇子投亲的,奈何亲人早已搬走,他迷了路差点冻死在后山。 我家下人将他捡回来救醒,一番询问,方知是我家老侯爷当年军中一位旧部之子。 天寒地冻,他无处可去,我家姑娘心善,便留他在此住一段日子。” 差役头子颇不耐烦:“少废话!他是何身份,我们自会调查,快将人交出来! 你们这般推阻,莫不是他真有什么问题?你们安远侯府好大胆子,竟敢勾结刺客!” 阮绵轻轻拂开沈维桢维护的手臂,挺身而出,朗声道: “这位大人慎言,我曾祖父跟随宪宗皇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受宪皇帝嘉奖‘忠勇恭谨’,又获赐这世袭罔替的爵位。 我府上沐浴天恩浩荡,世代秉承祖宗家法,忠心奉主,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位大人未有真凭实据,就这般红口白牙诬蔑有爵之家,便是府尹大人在此,我也要讨个说法!” 差役头子眉心一跳,莫名生出几分怯意,他适才那样说只是为唬对方,想不到却被拿住了话柄。 再瞧眼前的女子,背脊挺直,面容冷肃,纤细瘦小的人儿却颇具威势,分明是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怎会有这样慑人的气势? 他心下有些惴惴,他在一众衙役里虽可以偶尔摆摆威风,可在勋贵面前,他这种无阶无品的根本不够看。 安远侯府这些年虽寥落,可破船尚有三千钉,他如何敢招惹? 正在此时,又一队人策马而来。 领头的是个带着皂纱帷帽的男子,他下了马,步履从容贵气。 阮绵正疑惑此人的身份,只见差役头子满脸堆笑的迎过去: “小的拜见四殿下。” 正是四皇子齐霖晟。 他蹙眉:“唐典史,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被震慑过,唐典史不敢再胡乱攀咬,老实道: “回殿下,小人近日收到百姓举报,安远侯府别庄在一个月前收留了一个外乡人,今日特来查证,孰料安远侯府不肯交人。” 四皇子扫了一眼别庄门口的众人,淡淡道: “想必诸位也知道,朝廷正在全力追查刺客,凡有嫌疑之人都要盘查审问,职责所在,还望贵府行个方便。” 侯府众人看向阮绵。 她先朝四皇子遥遥行了一礼,然后对万管家道: “万叔,派人去通知他,叫他带好户籍文牒,别被人冤枉了去。” “是。” 万管家应道,随即安排身侧一名小厮前去。 “多谢阮姑娘配合。” 四皇子颔首,面上依旧淡淡。 阮绵腰背挺直: “朝廷的大事,臣女自是不敢违抗,但此人乃我侯府的客人,我侯府有责任护他周全,殿下要问什么便请在这里问个明白吧! 他对京中不熟,在此地举目无亲,若被带走,臣女不放心!” 她知道对方不会反对。 今日这一出并非是冲着那厮来的,而是冲她来的。 前些日子,皇帝将几个皇子都派到了京中各衙门去历练,这位四皇子正是被派到了顺天府。 四皇子是在借机警告她,若她不乖乖就范,侯府轻而易举就能被安上勾结刺客、潜通逆党的罪行。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恐吓! 算计她的婚事,还上门威胁她,他欺人太甚了! 可她现在没有法子,在绝对的权势威压面前,以她现在的处境与之抗争,无异于以卵击石,那才是自不量力。 她只能选择妥协,低头,退让…… 她可以让,但事关侯府体面,却不能退。 若今日让他们将人带走,此事传扬出去,旁人便更会觉得侯府软弱好欺,以后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了。 她并不怕那厮露了破绽,他的易容既然连大长公主等人都没有识破,那么在这些人面前也定没问题。 所以在这件事上,她不必有任何心虚,她可以坦然的与对方提条件。 果然,只听四皇子道: “既是贵府的客人,我等自是不会怠慢,好,就依阮姑娘所言。”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齐民瞻从里面走出来。 四皇子朝唐典史抬了抬下巴,唐典史会意,亲上前去盘查询问。 齐民瞻熟练的回答,嗓音变了,口音也变了,分明是哪个地方的方言,每句话阮绵只能听懂几个不多的字。 “叫什么?多大。” “于择,十七岁。” “打哪儿来?” “淮州名慈县大坉村。” “家中还有何人?” “没了,就剩我自己。” “为何来京?” “投奔远房亲戚。” “住何处?是何人?” “京郊附近的邹家村,叫邹蓬,我找去时早已搬走多年,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问完这些,唐典史又查验了他的户籍文书,朝四皇子道: “禀殿下,查问过了,没有问题。” 四皇子颔首,朝齐民瞻走过去,在他身前站住,二人相互打量。 一个散漫随意,一个优雅贵气,若只论气质仪态,倒很难分辨谁是真正的天孙贵胄。 阮绵心中暗自庆幸,亏得这厮去给大长公主磕头时尚早,四皇子不在场,若被他瞧见此人也出现在了那里,才真麻烦呢! 但维桢哥哥早晨是见过这厮的,她去看沈维桢,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关注他们,他低垂着头,唇瓣紧紧抿着,似乎在想什么。 四皇子收回打量的目光: “此人倒是颇有胆识,面对我等竟丝毫不露怯。侯府也真大方,竟给个泛泛之辈穿上好的金丝霞锦。” 齐民瞻环胸的双手抽出来,拱了拱: “从小走南闯北惯了,见的人多,加之身上清白,自然没什么好怯的,这位大人请见谅。” 齐民瞻喊的“大人”而不是“殿下”,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但此举才更为合理。 就听一旁的万管家道: “殿下有所不知,当年在军中,此人之父曾亲为我家侯爷挡过暗箭。 舍身相救之恩该当厚报,因此在其吃穿用度上格外厚待了些。” 关于身份这些,是他们提前商议好的。那日下人将他抬回来时,附近许多村民都看到了,他们料到这件事情终究瞒不住。 齐民瞻的户籍文书是万管家派人去淮州找可靠之人做的,特意做了旧,又故意褶皱多次,还有几处破损,一看就是年头久远的东西。 当年确实有人为老安远侯挡过箭,军中许多人都知道,那人确实姓于,确实来自淮州,但那人早已捐躯边疆,家里人早已搬走。 邹家村确实有个搬走的邹蓬,但跟姓于的有没有关系就不知道了。 四皇子没再多问。 阮绵暗暗松了口气,以后这厮便算是过了明路了。 有四皇子这一遭 ,将来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也自有四皇子等人在前面“顶缸”了。 第34章 各自安好 四皇子的目光扫过那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皂纱下的眸子深了深。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维桢向前一步,将阮绵挡在身后。 四皇子走近了两步道: “阮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们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沈维桢的手微微发抖,紧紧攥着阮绵。 他怕一松手,就是一生的遗憾和悔恨。 四皇子明晃晃的威胁意味他岂能看不出? 是啊!若他带着绵绵离开了,沈家会安然无虞,可安远侯府呢? 皇权之下,随便使个小小的手段,安远侯府都毫无招架之力。 他知道,绵绵不会弃安远侯府于不顾,也许她早已在心里妥协了。 可,他舍不得放手。 十年来,对这个女子的情意已经渗进了他的骨血里,融入骨髓。 十年来,他从未怀疑过他们的未来,他始终坚定的认为他们会夫妻和乐,终老一生。 他近乎执拗的看向阮绵,眸中满满的恳求: “绵绵,莫要理会他,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 阮绵紧紧咬着唇,努力将快要夺目而出的泪逼了回去,用另一只手轻轻去掰开沈维桢的手。 “维桢哥哥,放手吧,或许我们真的有缘无分.......从今以后,愿你身体康健,前路坦途,万事遂心,愿我们各自安好......” 沈维桢心如绞痛,又将她另一只手握住,眼眶通红低吼道: “不要!我不要什么各自安好!你答应过,要和我共赴白头!你要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他整个身子发抖的厉害,胸腔剧烈起伏,定定的看着她,满脸都是不曾见过的固执和强势。 阮绵深吸一口气,神色渐渐转冷: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是因你大意所致!当时纵然你看不清她的脸,但你明知道,我是会洑水的,绿茉的武功你也是知晓的,若真的是我落了水,岂会需要旁人来救? 也许这便是天意吧!也是我没那个福气,就此作罢吧!莫要再纠缠了!” 话毕,双臂猛地一甩,挣脱开沈维桢,头也不回的朝门内走去了。 她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关心则乱,所以他当时才没有考虑那么多,才会犯下无法挽回的错。 但她只能强逼自己狠心将他推开,她有要守护的人,有要担的责任,她不能随心所欲,不能任性而为,不能只顾自己快活。 对不起,维桢哥哥! 再见了,维桢哥哥…… 沈维桢想去追她,可双脚就像石化了一般,挪不动半寸,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进了门,背影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阮绵躺在花梨木雕躺椅上许久,直到天色渐暗,丫鬟们在屋中来回穿梭掌灯,她的目光才渐渐聚了焦。 出了这样的事,丫鬟们心里头也颇不是滋味,替自家姑娘难受,但又不好安慰,怕说多了,更惹姑娘伤心。 所以只尽好自己本分,为她擦洗干净满脸泪痕,又为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舒适的软鞋,喂她喝了碗姜汤,便默默退到一边了。 她们知道,姑娘只需她们陪着就好,无需多做打搅。 听到外间屋有人低低说话,阮绵开口问: “何事?” 紫芸进来一礼道: “禀姑娘,刚刚万管家差人来报,四皇子还在前院等着,直言一定要见您,万管家请您方便了出去相见。” 竟然还没有走? 她抬了抬手,紫芸忙上前搀扶。 “给我梳妆,换身衣裳。” “是。” 外间的桃溪和青芷放下手里的活计,也进来帮忙。 “那会儿甄姑姑过来了,听说您在歇着,便叫不要打扰您,等过会儿再来看您。” “去告诉甄姑姑,一会儿我去陪她用晚膳。” 外院堂屋内,四皇子斜倚在左侧第一张楠木交椅上,漫不经心的捏起茶盏,轻呷了一口。 只听外面传报:“阮姑娘到——” 抬起头,就见一位清艳难言的女子款步进来。 “臣女拜见四皇子殿下。” 礼数周全得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虽尚未及笄,但因要独当一面,少女的无邪天真早已被摧折,性情中的尖锐棱角也早已磨圆。 她知道,在何时,面对何人,应该用何种态度。 就如现在,即便她根本不想见此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见,即便她恨透了此人,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也不得不暂时压下所有愤怒、仇恨、悲伤和痛苦。 齐霖晟的目光一直锁在进门的女子身上,这便是妹妹多次与他提起的好友。 其实他私下远远瞧过她,他必须要清楚妹妹所交好之人,到底是否真心实意对她。 结果让他很意外,也很满意,像她这样的侯门千金,在面对他妹妹那样不受宠的庶女时,竟没有丝毫鄙夷轻慢之心。 她知道妹妹私下给人做绣活,她暗暗叫人家多付工钱,且总有活计可做,所有花费由她来填补。 他也知道,前些日子她托彭内监照拂妹妹之事。 她在帮妹妹之时,会顾虑维护妹妹的尊严和体面。 他很为妹妹高兴,有这样一个真心对待她的朋友。 “免礼,阮姑娘请坐。”他道。 阮绵起身谢过后,走到右边第二张椅子上坐下了。 “不知四殿下有何指教?” 齐霖晟将帷帽摘下放置到一旁,额上缠绕的厚厚白纱露了出来,左边额角还隐隐渗出了一抹血渍。 阮绵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殿下还真是煞费苦心,为将一出戏做足,竟连自己都不放过。” 齐霖晟毫不意外她早已瞧出了落水之事乃有心算计,她虽年纪尚小,但毕竟掌家多年,这点眼力不可能没有。 可他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每一步都事先多次推演,每一处细节都有考虑到,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天衣无缝。 他本有无数种法子可以抢到这桩婚事,但他必须顾及妹妹的名声、沈维桢的名声和这位阮姑娘的名声,所以只能将一切都推给意外和巧合。 这场算计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这位阮姑娘对妹妹的心意,他利用的是她的真心,她在意妹妹才会借出斗篷,他最终才能成功。 但倘若她今日并不在乎妹妹,那么,日后他自会想别的法子谋算这桩婚事,届时这位阮姑娘是生是死便与他无干了! 这场婚事,他势在必得! 京中勋贵世家的适婚公子,他明察暗访了个遍,要么家世势薄,要么家中内宅复杂,要么品行不可靠。 只有沈维桢,样样符合他的要求,他也是犹豫了许久,才最终做下决定。 “这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的,以后定会偿还。”齐霖晟道。 既然这阮姑娘真心对他的妹妹,他也自不会亏待,待他大事完成,会好好弥补她和安远侯府。 滚远点!不需要! 阮绵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气: “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你们同谋?” 齐霖晟知她所指,坦然道: “她并不知情。” “呵,幸好,我这双眼珠子算是保住了,否则真该挖下来好好清洗一番了。”阮绵自嘲道。 齐霖晟站起身,朝高几上丢下一枚玉佩: “日后若有难处,可着人持此玉佩来寻我。” “不必,请拿走。臣女微陋,不会再与皇家人往来。”阮绵冷冷道。 虽然算计她之事,齐云姝并不知情,但她做不到不迁怒。 齐霖晟不置可否,复拿起玉佩离开了。 第35章 昏天黑地 夜色如墨,月黯星稀。 “姑娘,当心脚下。” 前后各两名丫鬟提着绛纱灯,将阮绵脚下的石子路照得清晰如白昼,经过一处只有两阶的台阶时,却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暗香袭来,阮绵抬眼去望,那几株梅树早已完全绽放。 在寒冷萧条的冬夜,一树梅香本应让人心旷神怡,阮绵却只看了一眼,便禁不住泪流满面。 桃溪上前一步搀住她的手臂: “姑娘,此处风大,仔细皴了脸,奴婢扶您快走几步,甄姑姑那里已经摆好了晚膳,只等着您呢!” 刚跨入院门,阮绵便看到披着厚厚大氅的甄姑姑站在屋檐下,正朝着院门的方向翘首期盼。 她心头一暖 ,加快了步子上前: “您最惧寒冷,别冻着了,快进屋子里去吧!都怪我,让您久等了。” “不碍事,我也是刚从屋子里出来,整日闷在屋里,偶尔出来透透气,心里也畅快些。” 一边说着,两人一起进了屋里。 左梢间的雕花梨木如意吉祥圆桌上已摆满了饭食,都盖着盖子,下面还有装着热水的瓷盅温着。 丫鬟们揭开盖子,菜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看这菜色,阮绵便知道,这是甄姑姑的手艺,心中无比温暖。 “姑姑,您不必为我担忧,我......没事。” “先坐下,吃完再说。” 甄姑姑将她按到椅子上。 阮绵现在不食荤腥,甄姑姑特意做了一桌子素菜:火麻油炒灰条菜干,豇豆干,菌油炒茄子干,鲜香豆腐羹,冬瓜菌菇汤,茶油拌木耳,甜脆爽口的萝卜条。 她的手艺极好,在宫中同御膳房里交好的厨娘学了些秘诀,来了兴致便入厨房做满满一桌子菜,从前安远侯夫人尚在时,阮绵便常缠着要吃她做的菜。 只是她身子不好,不能太过操劳,只能偶尔下一次厨。 今日的菜肴甄姑姑是费了许多心思的,色香味俱全自是不必说,都是依着阮绵的喜欢精心烹制的,但阮绵却觉得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不过她也没有拒绝甄姑姑几次往她碗里夹的菜,她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担忧。 殊不知,见她这故作坚强的模样,甄姑姑心里发酸,愈加心疼。 饭后,待阮绵洗过手,漱了口,甄姑姑将所有人都遣了下去。 屋中只余她二人,甄姑姑将素日喜笑颜开,此时却的缄默寡言的人儿揽入怀: “孩子,我知你一向坚韧,遇到不如意之事习惯了自己扛,可弦绷得太紧愈容易断,郁结闷在心里极伤身子, 不若发泄出来的好。” 脆弱、委屈和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阮绵将头埋在甄姑姑肩上抽泣道: “我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我知道,日子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也不会总有温暖和阳光,必然有挫折和阴暗; 我知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可我就是不甘心,就是舍不得,就是心痛难忍.......却无能为力......” 所有刻意隐忍的壁垒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她再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甄姑姑一只手紧紧揽着她,另一只手不住的轻抚她的脊背。 她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大道理都是苍白无力的,最好的安慰就是陪伴和倾听。 况且,那些道理,自家姑娘都懂,无需她多言。 自家姑娘掌家多年,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也并非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痛彻心扉,她相信她最终能挺过去。 只是,或许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毕竟有过那样纯粹热烈的感情付出,如今形成的伤口必然又深又大,岂能一朝一夕弥合? 她哭的昏天黑地,沈维桢却是真的陷入了昏天黑地。 他最终是被亲随拖拽着离开的,回到府里,便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全家人被吓得脸色惨白,赶忙请来京城名医。 房间里,沈维桢紧闭着双目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灰暗,素日嫣红的唇也毫无血色。 沈夫人和沈太夫人都站在屏风后面。 只沈大人陪着大夫在床前诊脉。 “令郎无大碍,是因突然经脉受阻,急火攻心才会吐血,加之入水受了寒,伤了身子,这才一直昏迷不醒,好好调理一番即可。” 闻此,一家人紧绷的心都微微松了一些。 沈夫人隔着屏风道: “多谢大夫了,劳烦您再给开张方子,不拘什么名贵药材,只管用便是。” 大夫宽慰道:“夫人不必过于忧心,令郎正是年轻体健,身体底子好,寻常温补的药材即可,太过珍稀的反而于他不利。” 沈夫人嗫嚅了片刻,最终闭了嘴。 沈大人领着大夫去开了方子,命人即刻去抓药来煎,又令人奉上厚厚的诊金,将大夫送出了门才又回来。 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沈夫人心如刀绞: “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好的,皇家非要来插这么一脚!若桢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咬下他们一口肉来!” 在儿子的生死攸关面前,一切忠君之念,一切天威之惧,都要退居次位! 泥人尚有三分血气,她沈家可不是那根基浅薄的人家,可由着别人任意捏扁搓圆,而毫无反抗之力! 她早已看出,今日种种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局,只是她寻不到任何把柄,只能硬吞下这苦果。 太夫人拍拍她的手: “莫要担心,桢哥儿是个好孩子,能想通的。” “老爷,皇家如此算计咱们,咱们......”沈夫人看向丈夫。 沈父拧眉片刻,看向昏迷不醒的儿子道: “唉,待桢儿醒来再议吧!” 皇宫里,齐云姝倚在窗前,望着暗蓝天幕上的残月微微出神。 她想起,那是两年前,那日成国公府办喜宴,从不参加京中宴会的澹王府全家出动。 她跟着一众姐妹逛园子时,突感头晕目眩,踉跄了几步,不小心踩到了一位闺秀。 她连忙赔礼道歉,那闺秀却一直不依不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当时她所有的嫡庶姐妹都在,却没有一人站出来维护她,她们不是幸灾乐祸,就是远远躲开。 那位闺秀见此,愈发得意的辱骂起她来,言辞刻薄,不堪入耳。 她羞愤欲死,突然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 “姐姐们叫我好找啊!那边锣鼓都敲响了,我见姐姐们不在,特意来喊姐姐们过去。 国公夫人不仅请来了当红的戏班子,连耍百戏和说书的女先儿都有,好生热闹!再晚一步可就错过咯!” 这话一说完,周围看热闹的各家闺秀们都跑去看戏了,一直数落她的女子自觉无趣,也跟着离开了。 少女很聪明,既化解了她的尴尬和羞愤,又不得罪任何人。 她十分感激,抬眼去瞧,入目的少女唇红齿白,肤若莹玉,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眉眼间仿若含笑,看着就让人喜欢。 后来,她将自己新绣的香囊送给少女表达谢意,少女欣然接受,又从荷包里掏出金丝糖给她吃: “也许吃些糖就不会头晕啦!” 她和绵绵就那样相识,成了朋友,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也是除了生母和哥哥外,得到的唯一温暖和善意。 可是哥哥的谋划和野心,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和善意都打碎了...... 第二日,赐婚的旨意正式颁布,京中一片哗然。 虽然昨日大家都看得清楚,五公主落水被沈家公子误救,期间二人有亲密碰触,但这样就硬生生拆散人家多年前定下的婚约,未免有些蛮横不讲理。 许多老臣在心中暗暗摇头,新帝太急躁了。 安远侯府乃功勋之家,老安远侯有功社稷,有功朝堂,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双儿女。 如今君王倚势欺人家朝中无人,明目张胆抢功臣遗孤的婚事,吃相实在难看,就不怕寒了臣子的心? 曾经,许多朝臣觉得新帝清修多年,定清心寡欲,修身正心。 先帝临终前那几日,他衣不解带伺候汤药,极尽孝道。 大家都盼着新帝会是一位贤德仁厚的君王,想不到短短半年,新帝的真实面目就暴露出来了: 暴躁狠厉,寡恩薄情。 新帝登位数月以来,朝中被贬黜、流放、抄家的官员不在少数,使得许多人惶惶不安,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许久后,新帝似乎也后知后觉的回味过来,此事不妥,将四皇子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 四皇子走后,他疲惫的捏捏眉心。 罢了,能将沈家拉拢过来也不算亏,背负些骂名又有何妨? 第36章 终于有机会了 朝臣们私下的议论,阮绵也略有耳闻,但她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的喜悦,因为于她实际并无益处。 她尽可能让自己更加忙碌,无暇去想其它,每日依旧为太子和太子妃抄写并诵读地藏经,还将许多原本应派别人去做的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各处为年节采买回来的物资,她都亲自去一一查验,每一笔账目都细细核对。 她满面微笑的接见了京中所有铺面掌柜,查看账目,听取他们关于铺子经营的意见,商讨后续发展。 临走时,每人都收到了厚重的奖赏,不由笑逐颜开。 京中一家食肆的雅间内。 十六呈上一沓纸张: “主子,之前您让小人收集,明年春闱应试的寒门和没落官宦之后,品性端正者,小的已经细细核查过,这份名单上俱是人品才学出众之人。” 齐民瞻接过纸张,一一翻看,又返回十六手中: “让云七扮成学子去与他们接触。” “是!” 十六接过,恭立于一旁。 齐民瞻看向不远处,正拿谷子逗弄一只绿豆青的曲云舟,道: “两日后,云五被秘密押送回京,我会派人去营救,届时你帮忙掩护,再给他们找个容身之处。” “小事儿,好说。” 曲云舟头也没抬,片刻后将手里的谷子都丢进了雀儿笼,看向齐民瞻道: “你还要继续住在那座庄子里吗?干脆我也给你找个地方,搬出来算了。” 当初他听闻齐民瞻的死讯,悲恸万分,却怎么都不肯相信好兄弟离世,那具运回来的尸体也没能说服他。 皇家的丧事办完,他便借口帮忙捉拿刺客,亲自去梁州找人了,一去就是数月。 但他的周围早已被皇帝派去的人严密监控起来,所以齐民瞻虽知他到了梁州,却不能露面与他相见。 后来,齐民瞻回京时,他尚在梁州,因此没有寻他帮忙。 “不必,已经住惯了。”齐民瞻道。 曲云舟似是想到什么,叹道: “澹王胆大包天,使手段谋权篡位在行,可论收服人心、安抚朝臣一道却是差远了! 阮沈两家被迫解除婚约之事,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和不满,这种时候皇帝却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派人去抚慰安远侯府这等面子功夫都未做,实在蠢得可以! 这回他的名声可是一落千丈了,看朝中还有多少人愿意效忠于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哟!” 齐民瞻捏起面前的酒杯,讥讽道: “他做贼心虚,坐上那个位置后,就迫不及待将身边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都铲除了,少了为他出谋划策的人,难免有疏漏。” 曲云舟捏起酒杯又叹道: “只是苦了沈探花和阮姑娘,一对儿羡煞旁人的有情人,就这么硬生生被拆散了。 沈探花吐血昏迷,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才醒,那阮姑娘在庄子上也不好受吧? 唉!‘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真是造孽啊!” 齐民瞻没接话,只是沉默的又饮了几杯酒。 离开时,路过大堂,一阵热闹的议论声传来: “如今婚事解除,沈家公子迎娶公主,照样能抱得美人归,但退了亲的女子便不同了,安远侯府的阮姑娘再想寻一门好亲事可就难了!” “听说那阮姑娘小小年纪就善理家计庶务,将城外的别庄打理的井井有条,可见是个有本事的,指不定这一退亲,别家都争相上门求娶呢?” “你懂什么?京中谁不知他二人自小订下的婚事,这几年因着老安远侯离世,他两家更是来往密切,他二人也走得极是亲近。 两个人情深意浓,这阮姑娘能轻易放下这段过往吗?谁会愿意娶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子?” “不仅如此,听说他二人常常私下见面,年少气盛的,又没个长辈约束,难免失了分寸,那阮姑娘的清白指不定还在不在呢?哈哈哈......” 几人正聊得兴高采烈,突然“咣当”一声,只见一把茶壶砸在了最后说笑的那人头上。 茶壶碎裂,滚烫的茶水喷泄而出,顺着头向四周流了下来。 那人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紧接着,脸上又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只见他双手想去捂脸又不敢捂,疼的满地打滚。 还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声,情状甚是凄惨可怖。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其余众人惊呆了,好一会儿,才转头朝茶壶丢来的方向看去,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边,曲云舟拽着齐民瞻从后门出了食肆。 “幸好跑得快,你那么冲动做什么?差点被人看到!” 若被抓去官府,难保身份不被发现,到时候全完了! 齐民瞻冷冷道:“他该死!” 曲云舟轻咳一声,安抚道:“ 对,他满嘴污言秽语毁人家名声,的确该死。 你不是要去探视景澜吗?快去吧,估摸着巡逻的官差已经到了,我和十六回去处理此事。” 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出了这种事还了得,且那被打之人也有些来头,官差定不会轻易揭过。 虽然齐民瞻动手快,没被人看到,但正是用膳的时候,食肆人来人往,很多人都看到他们从那个方向跑出来的,官差早晚会找上来。 见他仍是一脸怒气,曲云舟又道: “我办事,你就放心吧!铁定不会饶了他!” 齐民瞻这才听劝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曲云舟幽幽道: “如今阮姑娘的婚约已除,你主子终于有机会了,但愿这次他能得偿所愿吧!” 十六一脸莫名:“您是说主子对阮姑娘.....不会吧,主子在那庄子里住着,从未主动去见过阮姑娘。 好几次在院子里遇到了,阮姑娘向他见礼,他也只略点点头就走了,从不与人家多说一句话。 小人瞧着,主子并不十分在意阮姑娘啊!” “你懂什么?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是没见着两年前,你主子得知阮姑娘与别人有婚约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两年前的情形,曲云舟仍记忆犹新。 他亲眼看到,平日里那样肆意桀骜的人,那一刻就像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第37章 一一讨回来 “绵绵,这是前日我在箴宝斋给你挑的珠花,看喜欢吗?” “真好看,你给我戴上!” 温润尔雅的少年郎手持一朵淡粉色的珠花,将其别在了眉眼璀璨的少女发间。 “好看吗?”少女娇俏笑问。 少年郎眉眼春风:“好看。” “珠花好看,还是绵绵好看?” “绵绵好看。” “不对,是戴着维桢哥哥送的珠花的绵绵好看!” 十七岁的探花郎,意气风发,眸中皆是温柔的笑意,明媚的少女也是神采飞扬,喜不自胜。 二人含笑的眼中只有彼此,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在绿植下偷看的他们。 ……曲云舟脑中回忆起两年前的情形。那日他大哥成婚,他和齐民瞻逛园子,碰巧遇到了两人在后园见面。 他当时不由感叹:“才华横溢又人品贵重的探花郎,倒是值得如此佳人这般倾心爱慕!真是羡煞旁人啊!” “他二人......”齐民瞻一动不动的怔愣住了。 以为好兄弟不认识他们,他解释道: “那是安远侯府的阮姑娘和沈家公子,今年的探花郎,他俩自小定下的婚事,青梅竹马,情深意浓,京中无人不知,你竟不认识?” “原来她已有婚约在身......” 齐民瞻当时如丢了魂一般,满眼都是羡慕、失落和伤痛,半天不发一言。 他心中纳罕,问了随行的小内侍,才知道原来好兄弟认识这位阮姑娘,并早在东宫与人家见过许多次了,看样子还对人家生了些情愫...... “从那以后,阮姑娘再入东宫,你主子就刻意疏远她了。 但都在京中,难免会遇到,你主子心里总放不下,愈发难受,实在无法就离京去了边关。” 边往回走,曲云舟对十六道。 “您是说,主子偷偷离京的那两个月?他那不是乔装去关外,勘察蔚朔十三州的地形和驻兵防守去了吗?”十六大惑不解。 曲云舟叹道:“勘察是真,为了避开阮姑娘也是真,你主子费了很大心力,才将他对阮姑娘的心思减淡下去。” 说着话,已经回到了食肆,果然官差已经来了,正在挨个儿盘问食肆里的人。 曲云舟一手提着雀笼,从容的朝那领头之人走过去: “严指挥,好巧啊!” 严指挥对他并不陌生,京中有名的纨绔“三害”之一,当初可没少给他惹麻烦,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三公子,幸会!幸会!” “你们这是在做甚?” “真是岂有此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歹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作恶,伤了礼部员外郎朱家的五公子,害了人就逃没影儿了,我们正在逐一调查呢!” 曲云舟瞧了一眼躺在长桌上的男子,大夫正在为其处理伤口,许是怕他乱动,好几人死死按着他,嘴也被一团布堵住了。 “哎呦!这个食肆人来人往,要彻查清楚恐怕不容易啊!” “可不是!但没办法,此事非同小可,刚刚上面已经派人来交待了,务必彻查清楚,将行凶之人揪出来!” 曲云舟小心的环顾了四周一圈,将严指挥拉到一旁,低声道: “奇怪了,这食肆里这么多人,为何人家只伤他,不伤旁人? 说不好......是他做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来寻仇,才招来了这场祸事的!” 严指挥略思忖:“三公子言之有理,您这么说,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否则这人干嘛跑来找自己搭讪? 而且,都是纨绔,常打交道,想来彼此更了解一些。 “这......严指挥可是最知晓我不过了,我这个人最是安守本分,从不多事的。” 严指挥拱手笑道:“我当然知道,三公子最是古道心肠,还请您指点一二,严某人感激不尽。” 曲云舟轻咳一声低低道: “也是巧了,昨日我路过城西的半团巷子,恰巧见他鬼鬼祟祟进了其中一座宅子,后来就从里面传出来了女子的哀嚎声。 严指挥若在这里找不到线索,何不去那宅子瞧瞧,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严指挥别有深意的笑了,眼前人的说辞未必可信,但他毫不怀疑城西那座宅子另有玄机,或许是与朱五公子相关的秘辛丑闻。 若实在找不出行凶之人,借机将朱五公子的事抖出来也未尝不可,到时或许朱五公子自保尚难,哪有功夫追究他们捉拿凶歹不利的麻烦? 他并不曾怀疑到曲云舟头上,曲三公子毕竟勋贵大家的纨绔子弟,有权有势,便是闯了祸也敢作敢当,若是他伤了人,定然明明白白说清楚,不会抵赖。 在他看来,曲云舟告诉他城西宅子之事,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或是跟朱五公子有些嫌隙,趁机拱火报复,这种事他见多了,也不介意被利用,反正于他并无不利。 曲云舟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严指挥此人,他最清楚不过,怠惰、圆滑、势利,也有几分小聪明,一定会好好利用这消息。 朱五风流成性,常常与他老子的貌美小妾在那宅子偷情,一旦事情被捅破,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谁还管他被人伤到的事儿! 齐民瞻来到城南看望曹景澜,经过数日调理,他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也能下床走动了,但仍旧虚弱,不能过于劳累。 “之前你爹手里的兵已经由一个叫解玉汉的人接掌了,你可识得此人?”齐民瞻问。 曹景澜仔细想了想,道: “略有耳闻,他原本只是云同驻军里的一个百户,家世背景、武艺兵略并不出众,后来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短短半年就升任了指挥同知。 听说此人心机深沉、表里不一,是个笑面虎,而且妒贤嫉能,心胸狭窄,从前与他交好之人,在他升上去后都断了来往。 ” 闻言,齐民瞻眉心紧蹙,这样一个人能守住军事重地云同吗? 曹景澜也忧心忡忡道: “十二年前羌奴王病逝,几个皇子或昏庸无能,或无权无势,或凶残暴掠,不足以服众,各部首领蠢蠢欲动,为争权夺利连年混战。 前些年,瓦羌部在这场争斗中胜出,其首领孛帖罗即位,局势才渐渐稳定下来。 孛贴罗好战,边境各处时常遭到不同程度的侵扰,幸好各处守将恪尽职守,多次打退来袭。 但如今北境防线交到了这样的人手里,倘若羌奴大肆兴兵来犯,我大郯北境.......”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有满脸严肃和忧虑之色。 他曹家世代以守边卫国为己任,纵然如今他家破人亡,但爱国忠贞之心是融进骨血里的。 他恨皇家为争高位,害他全家惨死! 但他是真的热爱这片壮美山河。 这是他曹家世世代代拼尽汗水和血水守护下来的,他不会因某一个卑劣之徒的陷害,就减少或磨灭这份热爱,更不会把仇恨算到整个大郯身上。 关于灭族之仇,有朝一日,他自会站到那个人面前一一讨回来! 第38章 想跳进去 齐民瞻和曹景澜议完事,走出城南的宅子。 早已天黑如墨。 但他目力极好,黑夜视物也丝毫不受影响。 他悠悠的迈着步子朝城外走,路上灵巧的避过了多支巡禁队伍。 这个时候京城各处的城门早已关闭,虽然城墙挺拔巍峨,但挡不住真正的武艺高手。 齐民瞻来到城墙一处守卫相对松懈的角落,从足靴中掏出两柄锋刃无比的寒芒,稍稍用力,刀刃便插入了厚重的城墙。 他双手持着匕首,不断插入城墙,借力向上爬,动作敏捷利落,只过了片刻便爬到了高高的城墙上方。 他立于城墙之上,足尖跃起,飞身而下,眨眼间便稳稳落到了地面。 踏着昏暗的月色,他迈步朝别庄的方向而去。 别庄的外墙也修得格外高大,虽远不及城墙那般,却有城墙没有的巧思。 墙外的砖石看似平淡无奇,但每隔几块砖就设有机巧,若用手去触碰,稍稍用力,砖的表面就会粉碎,藏在里面的刀刃就会直穿过手掌。 庄子外围还设有多处陷阱机关,曾让许多鸡鸣狗盗之徒几乎搭进去半条命。 这些都是万管家告诉他的,自万管家知道他的身份后,帮了他许多忙。 其中就包括,离他院子很近的那处后门,可以随时为他打开。 “公子,您回来了。” 守门的家丁听到他的敲门声,打开门,恭敬的向他问好。 他颔首,将从食肆里打包带回来的五香蚕豆塞进他怀里: “辛苦了。” 家丁一喜:“多谢公子!” 他已经在此地住了一个月,这别庄里处处井井有条,从各个管事到最下等的粗使仆役皆规矩得体,各司其职。 偶有办差不利,或口角争执,也自会依规矩例则处分,让人心服口服。 当然,差事办得好的,也自有奖赏。 他知道,这些与那个小女子脱不开干系。 虽然自老安远侯离世后,有他阿娘和父王为他姐弟撑腰,免了他们被居心叵测之人刁难之忧,但也得是他们自己能立起来。 东宫不可能为他们事事周全,比如他们的宅邸,东宫不可能干涉到太多。 她小小年纪,便将百余人调教的服服帖帖,实在难得。 踏入院门前,他转了方向。 这几日,她虽在人前表现得并无半分异样,可他知道,她夜夜不得安睡。 她屋里点的安神香,似乎只对守夜的丫鬟有用。 她每夜每夜的立于窗前,仰望黑暗无际的夜空,眼神空洞,满目悲伤。 直到天际泛白,她才转身回去,浅浅的睡一觉,第二日若无其事的起床,处理家中事务。 他轻车熟路的跃进她的院子,将身子隐于离主屋最近的那棵大树下。 今日却没再看到那抹身影立于窗前。 终于想通了吗? 走近几步,他细细聆听,屋中却只传出一个绵长的呼吸。 他轻轻推窗跃了进去,脚步轻盈落地,未发出一丝声响,走至床前,掀开幔帐看去,里面空无一人。 来至外间,丫鬟仍旧睡的香沉,他将门打开,大踏步出去了。 他找了好几处,假山、凉亭、那几棵梅树前...... 他的心里越来越紧张,忙朝最后能想到的那个地方奔去。 花厅前的湖水表面早已结了冰,但冰层下方还是能看到水流流动和鱼儿游动。 远远的,他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手提着灯光昏暗的灯笼,正一步一步朝着湖走去。 眼看着她就要走到湖边了,他惊恐万状,来不及多想,身体快一步施展轻功,飞身掠了过去! “不能嫁他,你便不活了吗?!” 他飞过去抱起她,朝远离湖的方向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将她放下,愤怒的低吼道。 面对突如其来的的变故,阮绵吓了一跳,正欲大喊出声,待看清来人时忙住了嘴。 她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为了避嫌,她特意将他安置在了西跨院,而这里是东跨院。 齐民瞻满眼都是焦急和慌乱,不答反问: “适才你要做什么?跳湖殉情吗?” “我......我的荷包掉在湖边了,我只是去捡荷包。”阮绵声音平淡。 齐民瞻一顿,薄唇紧抿,许久后道: “湖边太危险,我去给你捡。” “好。” 阮绵点头同意了,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他。 他接过,抬步朝刚刚她所面对的方向走去,果然在湖边发现了一枚镶银丝绣五彩樱花荷包。 他将荷包捡起,同时一个怀疑自脑中浮现。 “是这个吗?给。” “多谢。”阮绵双手接过荷包。 齐民瞻一眨不眨的看向她: “你的荷包为何会掉在那里?你到离湖那么近的地方去做什么?” 那只荷包是在距湖面不足一尺的地方发现的,说明她当时离湖很近。 那湖面虽已结冰,但人踩上去根本承受不住。 这里本就少有人来,又是深更半夜,若掉进冰湖里,根本没有人能及时发现。 况且这样的寒冬,即便落了水被救上来,滋味也不好受。 她并非大意鲁莽之人,不是不知天黑路滑,应躲避危险,除非..... 想到那个可能,他不知道自己是酸涩心痛多一些,还是担忧恐慌多一些? 阮绵紧紧咬着唇,半晌沉默无言。 “天色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回答我,不许逃避!” 齐民瞻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她,固执的等着她的回答。 他发自内心的焦急和关切,阮绵都看进了眼里。 她知道,此人纵然与她不对付,但心性不坏,对她的关心也有几分真。 良久,阮绵抿了抿唇道:“适才太孙殿下见我朝湖边走,问我是不是想跳湖殉情,我否认了,刚刚确实只是想捡荷包而已。 但在一个时辰前,我的确曾想跳进去......” 她不想让人担心,也不想别人跟着难过和为难,白日里她努力竖起坚硬的外壳,不让人看出一丝异样。 可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便异常脆弱不堪,她努力压抑了许多天,但今晚似乎格外脆弱和疲惫。 第39章 好好的 齐民瞻听得心中一颤,又酸又疼。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软了语气道: “过去这几日,你一直装得若无其事,实则心里并未放下对吗?” 阮绵长叹:“哪有那么容易放下?我们相识十年,因着长辈们有意无意的纵容,我们比别的未婚夫妻要更亲近。 我们都以为将来定要在一起的,曾对未来有许多美好的期待,做下了很多约定,有很多规划,将未来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都想过…… 我连做的梦里都是他,可如今都没了......我气愤,委屈,不甘,可我无可奈何......我想.......” 想解脱。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生命之重和悲痛都如山倾般向她压来,压得她无法呼吸,几乎喘不过气了。 她陷到了死胡同里,钻了牛角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坚韧,只想永远逃避、脱离这一切。 她拿帕子轻拭眼角,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又逼了回去。 他问: “那......现在可是想通了?” 阮绵轻轻颔首:“想通了。当我抬脚向湖里迈时,我想到了我阿娘和爹爹。 听说,我阿娘怀我时甚是艰难,怀胎十月,她几乎吐了十个月,生产时又疼了一天一夜,差点搭进去半条命。 我爹爹当时在巡视关隘,收到消息,三天三夜未合眼,跑死了多匹马才赶回家,只为早一刻看到我。 我爹爹离世前为我姐弟二人做了许多筹划: 设计搬出侯府,带我们远离是非之地;提前安排日常生计,确保我们衣食无忧;委托可靠之人照拂我们,不让我们孤立无援..... 我记得他离开那晚,当时只剩一口气,喉咙嘶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目不转睛的一直看着我姐弟二人,眼睛里都是怜惜、不舍和无奈。 最后他用尽所有力气跟我们说‘你们要好好的’。 他让我们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好好的活下去,这是他最大的期盼 。 他们为我来到这世上吃尽了苦头,为了让我活下去又费了那么多心力,若我真的就这样跳进去,他们在天之灵会有多伤心? 我又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他们? 所以,我想通了,便是余生不再有维桢哥哥相伴,只为了让爹爹和阿娘泉下安心,我也要好好活着!” 她擦擦脸上的泪痕,朝齐民瞻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 齐民瞻颔首,静静的望着她。 故去的安远侯,他只远远见过一次,与曹将军的粗犷不同,他斯文儒雅,看上去竟不像个武将。 安远侯夫人,他也见过,是个看着柔弱却爽朗的人。 他能想象,他们在世时给了姐弟二人多少疼爱。 所以即便他们离世,当想到他们,姐弟二人内心就会充满力量,会感受到温暖,从而有了坚韧的心性,克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 而他亦然。 半年前,他满身伤痕跳入沵江,随着波涛汹涌的江水顺流而下,他看着从伤口不断涌出的血液,将他四周的江水浸染成了一片鲜红。 他感到疲惫极了,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想放弃算了。 可是他想起了父王和阿娘。 危险来临,父王最先做的不是自保,而是将东宫所有暗卫遣去梁州保护他,并在极短的时间里为他做了一番筹划。 还有阿娘,她一直盼着他成为一个谦恭德厚、贤明通达的君子。 可他自幼顽劣,并没有长成阿娘期待的模样,但阿娘对他的疼爱从未减少半分。 想到这些,他硬咬牙关紧紧抱住靠近岸边的巨石,最终上了岸,活了下来。 阮绵望月轻笑:“如今咱们情况相似,都既没了双亲,又没了婚事,像不像共患难的难兄难弟?” “难兄难弟?” “这次我不跟你争,你虚长我两岁,便你是兄吧!” 齐民瞻抿抿唇,转了话题: “你为何不将你知道的事告诉沈家?若他们知晓内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推掉赐婚,你不相信沈家人?” 阮绵明白,他指的是澹王之事。 即便澹王如今已登基称帝,但只要有皇太孙这个先帝亲封的正统在,澹王便名不正言不顺,况且他还发动宫变谋逆,一旦证据确凿,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她摇头:“我当然相信沈家人,可这件事关乎那么多人的生死,知道的人越多,风险就越大,我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怎能轻易泄露?” 所以你宁愿婚事被抢,也要保守秘密是吗? 齐民瞻心潮涌动。 虽然明知,她这番所为并非为了他,而是为了阿娘和父王,他也心中升起暖意和感动。 阮绵抬眸认真的望着他: “将来......你可不可以不要怪罪沈家?你也看到了,与......与澹王结亲,并非他们所愿。” 她不能将澹王之事告知他们,避开潜在的危险,但可以替他们求情,尽最大所能保全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眸中有隐隐的恳求,齐民瞻心口发堵,轻颔首: “放心,决不牵连无辜。” 阮绵望了望夜空:“天快亮了,回去吧。” “我送你。”齐民瞻点头。 一阵风起,天空飘来片片细碎的冰凉,阮绵举起灯笼,朝面前一照,看清是下雪了。 她抬起头,怔怔的望着漫天飘雪的空中,喃喃道: “那日维桢哥哥叫我与他淋雪共白头,若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该应了他的。 便也算是共赴过白头了,也不枉我们这场十年的缘分了。” 齐民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视线落向她头顶细碎的花白,他知道,此时自己头上定也是如此。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心中忽升起了些隐秘的期盼和欢喜 。 “姑娘,姑娘......” 远远的一群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 齐民瞻将房门打开后并未关上,虽然外面还有一层厚厚的棉帘子,但从缝隙里跑进去的冷风足以将屋中的安神香吹散,也将屋子吹冷。 青芷被冻醒,起身发现屋门开着,赶紧去里间查看,床上却空空如也,赶忙叫醒院子里所有丫鬟媳妇,大家打着灯笼分头满园子找。 “姑娘,可算找到您了!吓死奴婢了!您怎么来这儿了?”青芷已经急哭了。 阮绵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没事儿,我睡不着,出来四处走走,正打算回去呢!” 青芷攥住她的手摸了摸: “手都冻成冰了,您这是出来多久了!” 一边给她往手上哈热气,一边给她搓手,又将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袖子里,贴着自己小臂上温暖的肌肤。 “走,快回屋去,下次出来叫醒奴婢,奴婢给您带着手炉,陪着您。” 阮绵笑了:“嗯!” 一路上,青芷换替着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袖间,用体温给她暖手。 阮绵心里暖暖的,世间很好,她要好好活着! 第40章 还有我 看着她被下人们簇拥着进了院子,齐民瞻才转身返回自己的院子。 他躺在床上,久久无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帐顶,思绪放空,飞到很远。 他第一次见她是四年前,他记得那日他从宫外回去,打算去陪阿娘用膳。 管事嬷嬷却禀告他,阿娘早命人传了话,安远侯府的阮姑娘在那里,为防冲撞,叫他不要过去了。 他惊诧的同时又感到好笑,阿娘竟然为了个外人嫌弃他。 他偷偷潜去阿娘的院子,隐在合欢树下,透过大开的窗口,远远便瞧见阿娘身旁坐了个梳着小鬏鬏的丫头。 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圆圆的脸儿,皮肤瓷白莹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亮的夺目,长的很是喜人。 让他纳罕的是,她与阿娘相处时亲昵又自然,没有半分扭捏和拘束,那是连舅舅家的表妹都不曾有过的。 阿娘给她夹菜,她便笑着接过吃下,粉白的双颊一鼓一鼓的,肉嘟嘟的,他看得心里直发痒,很想上手捏一捏,试试手感。 后来听说她又到东宫,他特意藏在假山后面,拿着刚死的蛐蛐儿往她脸上丢。 本以为她会害怕尖叫,他就可以现身“帮忙”,趁机捏捏那粉嫩的脸蛋儿了。 可是没想到她反应极快,一挥扇子就把蛐蛐儿拍掉了。 他无法,于是改了主意,将蛐蛐儿之死赖到她身上,打算刁难她一番。 他记得,她当时没有丝毫慌乱无措,她从容的向自己见礼,真诚的道歉,爽朗的答应了赔偿。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与别的女子不同。 他一向名声不好,别家闺秀见到他,有的是脸上挂着虚伪讨好的笑容,眸底深处却满是不屑和鄙夷,有的是毫不掩饰的敷衍疏离,对他避之不及。 而她,看向他的眸光始终平和、淡然,不卑不亢,唇角挂着淡淡的浅笑。 他心念微动,没让她赔付银子,只索要了她团扇上的玉坠子。 他那时候不知怎么了,每次听说她到了东宫,就想去找她麻烦。 他每次捉弄她,她都不慌不忙的迎刃而解。 看着她吞蜘蛛,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几日吃不下饭。 后来才从阿娘身边的嬷嬷那里知道,她身上常装着一种糖,棕褐色,大小与蜘蛛相似。 几次后,大概她也恼了,开始反击,故意将珠串弄断,滚圆的珠子突然洒落到他脚边。 他那时候已经习武多年,岂能应付不了那等雕虫小技? 但他没有出手,他如她所愿的踩上了珠子,佯装身子失衡,狠狠摔到了地上。 他悄悄将一颗珠子攥进手里,本想掷向她的膝盖,也叫她摔倒出丑。 但,待抬头看见她因计谋得逞,脸上浮现出灿若暖阳的笑容时,他忘了去投珠子。 那笑容很短暂,几乎一闪而逝,只片刻,她就如变脸般,满脸都爬上了愧悔担忧之色,不住的向他道歉。 那短短的一瞬,似有什么东西闯进了他的胸膛,落到了他的心上,手里的珠子什么时候滚远了,他也不知。 从那以后,他总觉莫名烦躁,坐也不是,卧也不是,时常失神呆滞。 十四岁那年,他偶然听到阿娘同父王商量要给他议亲,他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了她的脸,或笑或嗔,灵动又鲜活。 那一刻,他恍然大悟,原来阿娘待她格外好,是为了他。 他问自己会同意这桩婚事吗? 当然会! 他只要想到那张脸就满心喜悦,若是成了他的人,一定要摸个够! 他满怀欣喜和期待的等着阿娘与他说这件事,却不想,在成国公府看到了她和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幽会。 他才知道,原来她早有婚约。 她看向那人的眼睛里溢满了由心底升起的欢喜,还有他也在阿娘和父王眼里见过的东西,那似乎叫“柔情爱意”。 那样热烈赤忱的情意,他好生羡慕,也想得到,可...... 一瞬间,他觉得胸口被人挖了个洞,疼痛难忍,寒风肆意侵入,他饱受煎熬。 他跑回东宫询问阿娘,是否知道安远侯府阮姑娘早有婚约? 他的阿娘满脸欣慰:“那是个人品才学都没得挑的少年郎,我的绵绵啊,是有福气的!” 他怔住了,原来阿娘待她好,并非是为了他。 阿娘似乎又说了什么,似是要举办赏花宴,为他选妃,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直接拜别阿娘离开了。 他派人去查了沈家和那个男人,企图找出些不是,这样他就可以劝说她退婚了。 可查了许久,莫说那个男人,便是沈家家中人也无任何不妥。 沈家家宅是大家族里难得的清净和睦,长辈和蔼厚道,内宅干净简单,门风严谨,根基深厚...... 还有那个面若冠玉的男人,谦谦君子,博学多才,洁身自好......真是一门处处都好的亲事! 而他除了王子皇孙的身份,似乎样样都比不过那个男人,于她来说,也不一定将皇家的身份放在眼里。 他输得支离破碎..... 可对她的心思就像着了魔般从心底深处破土而出,疯狂滋长,不断在全身蔓延,企图冲破身体的桎梏肆意妄为。 是父王首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他向父王倾诉他的痛苦,他想求皇爷爷赐婚,用最直接的法子得到心悦的女子。 父王说,喜欢一个人就要真心相待,要让人家心甘情愿,决不能靠权势强取豪夺,也不能用阴谋手段算计得到。 父王告诉他,明知道得不到的感情,最好是忘记,要么找个人取代。 他忘不掉,也不想找人取代,他不想做这种自欺欺人之事。 况且也无人能取代她。 曲云舟不忍见他总沉溺难过,便带他去了花楼,花楼里的女子千娇百媚,各有千秋,可他提不起半分兴趣。 那一年,曲云舟带着他几乎逛遍了京中所有的花楼,却都没有寻到一个可入他眼的人。 有次经过一家戏楼,见一群闹哄哄的人围着戏台叫嚷,他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台子上几个朝臣勋贵家的纨绔子正在调戏一名小戏子。 他扫了一眼那小戏子,眉眼间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虽知那不是她,但他也生了恻隐之心。 于是抡拳上去将那几个纨绔暴揍了一顿,长久的郁结似乎是找到了发泄口一般,那日他下手格外狠厉了些,那几人都伤的不轻。 因着此事,他被大臣们参上了朝堂,连累父王忍着病痛去各家府上登门道歉。 后来他偷偷离京跑去了北境,因为之前好几次跟父王请求去那里,父王都不同意,所以他只能偷偷去。 他想,远离京城,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他便能将她忘记了吧? 他偷偷潜到了关外,扮作商人,去了被羌奴人占领了数十年的蔚朔十三关。 当年,朝中派兵应对藩王叛乱,又加上各地灾情并发,大郯一时手忙脚乱,无暇四顾,北部边境也抽掉了一部分兵力,防线松懈。 羌奴王趁机号召各部首领联合南攻,势如破竹,短间内就攻克了蔚朔十七关。 宪皇帝平叛后急忙率兵北上,抵御住了羌奴的进一步南下,并收复了四关。 可就在攻取第五关时,卑鄙的羌奴人使计谋暗算宪皇帝,致其重伤。 他们还抓了右路军首领曹将军的家眷做要挟。 最后大郯被迫撤军,曹将军的家眷自刎而亡。 因为那一战元气大伤,从那以后大郯只能勉强应对羌奴人南侵,却无法再派军北征了。 他与曹景澜曾约定,此生定要挥师北上,血洗羌奴,收复蔚朔十三关,恢复大郯河山! 他得经验丰富的大郯战神聂老将军真传,不仅熟识武学兵器、排兵布阵,还对勘察地形、侦察防守了若指掌。 他用两个月时间走完了蔚朔十三关,查探到了各关隘的驻军情况,掌握了大郯和羌奴交界地的许多处地形。 哪里可以埋伏兵突击,哪里可以率奇兵偷袭,哪里适合佯攻后诱敌深入......他都一一做了推演。 之后,父王派去的暗卫找到了他,将他带回了京城。 两个月的奔波和风餐露宿,他将心思都放在了蔚朔十三关上,对她的心思减淡了许多。 回京后,他刻意疏远她,只要她去东宫,他便离宫或在自己殿中,不去见她。 他也远远的看过她,虽然还是会心口酸涩,但他已经能克制自己了。 后来他被皇爷爷立为了皇太孙,他知道自己肩上将要扛起怎样的重任,他被安排去历练,不再惹是生非。 今年春,舅舅家的表妹去东宫做客,悄悄将他拉至后花园,哭着说心悦他已久,此生非他不嫁,求他去与阿娘说。 他爽快的答应了,他不能娶心仪之人,那么,娶谁都无所谓。 他知道,舅舅和舅母已经明里暗里向父王和阿娘提过多次,想将表妹嫁给他,但父王和阿娘都没有同意。 他也知道,表妹并非真的爱慕他,只是想嫁给皇太孙这个身份。 阿娘一直想为他寻觅一个端方贤惠的大家闺秀,奈何他名声实在太差,京中许多闺秀要么视他为洪水猛兽,对他避之不及,要么就如表妹那般,怀揣别的心思献殷勤。 既是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起码表妹愿意花心思哄他、骗他。 于是他同阿娘说,他想娶表妹为妻。 阿娘起初不肯,可眼见父王的身体每况愈下,为了能让父王早日看到他娶妻生子,她最终答应了。 他去梁州前,阿娘告诉他,等他回京办生辰宴,就在宴上宣布婚事。 后来...... 如今,她的婚事已除,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角落深处的念头,又慢慢浮现,扎下了新的根,开始了新的滋长。 绵绵,这世上不止有沈维桢,还有我。 他已经不属于你的世界了,而我,不会再逼迫自己远离你的世界! 第41章 相差甚远 数日来,阮绵难得好眠,这一觉就睡到了近日上三竿。 满院子的丫鬟媳妇都心疼自家姑娘,行事做活都刻意轻手轻脚,低声细语,就怕吵醒了她。 多年来,姑娘为她们撑起一片安稳天地,她们当然知道,姑娘好了,她们才能好。 桃溪和紫芸就在外间忙,一个给自家姑娘绣暖手捂子,一个认真的擦理姑娘的书案桌椅。 听到柔柔的嘤咛声,知道自家姑娘醒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洗干净手,去服侍姑娘起身。 “姑娘好睡,可算是醒了,饿了吧? 今日早膳有奶酥豆沙卷、枣泥山药糕、素三鲜包子、南瓜金米粥、八宝桂圆粥,都在灶上温着呢! 待你洗漱好,就叫她们端上来。” 桃溪体贴周全,在生活日常中,已经习惯了将阮绵当成妹妹照顾,无需阮绵动一根手指头,就有条不紊的为她穿好了层层衣裙。 又将她领至净室,服侍她洗漱,最后细细为她梳妆、涂抹香膏子。 紫芸去厨房传膳,桃溪收拾床铺。 阮绵来到窗前,推开窗子,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厚厚的一层银装素裹。 几个媳妇婆子正拿着扫帚、笤帚、铲子清理院子里的积雪。 许是不知道她醒了,依旧小心翼翼的,将声音降到最低。 毕竟已共事多年,彼此间早已熟悉,无需言语也能默契配合。 青芷和绿茉怀里抱着两摞布匹走进院门。 小侯爷这两日就要回来了,她们刚刚从库房里搬出来了几匹锦缎和上好的毛皮,给姑娘过目后就送去小侯爷的院子,待小侯爷回来好添置新衣。 远远的瞧见自家姑娘站在窗前,青芷朝绿茉使了个眼色。 绿茉会意,走了两步,佯装脚下一滑,“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紧接着,青芷似是受牵累,被她绊了一下,也跟着摔到了地上,二人团团扭滚在了一起,这个压着了那个的腿,那个碰到了这个的头。 冬日寒冷,两个人都穿的厚,圆滚滚的,手脚就没那么灵活便利了。 加上地结了薄冰,有些滑,两人尝试了几次想爬起来,却都又摔了回去,样子滑稽又狼狈。 “哈哈哈.....” 阮绵看着两个丫鬟像小笨熊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顿时乐不可支。 笑着笑着,眼睛里涌出了点点湿润,她岂能没看到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她知道,她二人是在想法设法哄她高兴。 她的心暖暖的,一片柔软。 她应该好好活着,为九泉之下的双亲,为这些在意她、关心她的人。 她快步走出房门,去扶她们起来。 几个清扫的媳妇婆子也放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搀人的合力将人搀起,捡东西的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起,交给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们搬进去。 “你们俩个傻不傻呀?” 阮绵轻戳她二人的头。 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这点伎俩瞒不住自家姑娘。 绿茉嘿嘿笑道:“能换姑娘一笑,让我们做什么都值了!” 青芷道:“奴婢们没别的本事,不能为姑娘分忧,唯有用这些笨法子,希望能让姑娘宽怀一二。” 阮绵拿帕子轻轻帮她二人拂去脸上的雪粒: “有你们陪着我,此生之大幸!” 三人正要进屋,只听一声爽朗的男声喊: “绵绵,来玩雪呀!” 阮绵刚转过身,一团雪白挟裹着千钧之力猛的袭向她的胸口,雪球碎裂,雪花四溅。 她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朝后踉跄了两步,“扑通”摔倒在了地上。 她今日穿的五彩刻丝对襟袄上,沾满了雪球散碎后的残雪,一些雪渣子掉进了脖子里,凉得发颤。 丫鬟们都吓傻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扶自家姑娘。 齐民瞻也唬了一跳,他只是朝她丢了个雪团,怎么......她就倒下了? 阮绵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搀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疼。 “......咳咳咳” 她一边咳一边抬起手咬牙切齿下令: “.....打他......把他给我打出去!” 阮绵怒极,管他什么皇太孙,便是天王老子,今天她也不能饶过对方! 丫鬟婆子们收到指令,纷纷抄起除雪的家伙什,齐齐向不知什么时候窜进院子里来的男子扑了过去。 齐民瞻见势不妙,赶紧转身跑,守门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将院门关闭,恶狠狠的瞪着他。 齐民瞻无法,只得朝院墙的方向跑,丫鬟婆子们早料到了他的企图,三三两两一起从各个方向围堵他。 隐藏在暗处的十六和云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怎么办?咱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主子被围攻吗?” “怎么着?你去帮忙?主子说了,让咱们轻易不要在这庄子里现身。再说,不过几个弱质女流,岂能真的伤到主子!” “都怪你,净乱给主子出主意,叫他多接触阮姑娘,多陪她,帮她转移注意力,就能早些从伤痛里走出来了。 你看看,害得主子被追着打,这叫什么事儿啊?” “我哪知道主子这么没分寸,跟女子玩闹也能使那么大力? 这那是心悦人家?分明是一副跟人家有深仇大恨的模样嘛!” “唉!咱们主子花名在外,却压根连女子的手都没摸过,如何会与女子相处啊?主子要想抱得美人归,恐怕有的磨喽!” 二人叙话间,齐民瞻瞅准了时机,足尖一跃飞身上了院墙。 一众人举着笤帚、扫帚、铲子等,只能在墙下方干着急。 他看了一眼已被丫鬟们簇拥着进了屋的阮绵,抿了抿唇,无奈的跳下墙离开了。 顺儿正急得满屋子乱转,他就去了趟茅厕,这人跑哪儿去了?也不留个话。 见他回来,赶忙迎上去: “公子,您去哪儿了?这外面冰天雪地的,路也封了,您若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吩咐小的便是,千万别自己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齐民瞻扫了他一眼,这庄子上的人都对他很恭顺。 他知晓,定是因她的吩咐。 她将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细致周到,除了一些按规制只能皇家使用的器物,他的一应吃穿用度并不比之前在东宫差。 可是,这些都不是冲着他,是因着阿娘和父王。 刚刚,他似乎惹恼她了,可是.....为何呢? 他只是朝她丢了个雪团,怎么她就摔倒了呢? 他颇觉无力和烦躁,挥挥手让顺儿下去了。 他在椅子上斜倚了一会儿,令十六和云一现身。 十六是原本护卫他父王的暗卫,而“云”字辈的都是他的暗卫。 “刚才是哪里出了错?” 十六和云一对视一眼,皆不敢答话,直到自家主子冷眸扫向他们,云一才斟酌道: “回主子,您刚刚力道太重了,阮姑娘是女子,又不会武功,如何禁受得住? 女子......与男子大为不同,您以后得注意控制着些力道。” 齐民瞻蹙眉:“女子与男子不同?有何不同?” 云一咽了咽口水,这种事要他怎么说? 原本依着皇家的规矩,主子十四岁就可以选妃的,可那年他沉溺于花楼,太子妃看中的几家闺秀闻得风声,纷纷匆忙订了亲。 后来主子去了关外,回来后又去顺天府历练。 原本该今年秋日生辰宴订下婚事的,却出了变故。 年初太子妃倒是安排了几个教引宫女,但不知为何,主子一个都没有收用。 “这.......” 云一绞尽脑汁,才吐出一句: “总之女子就是格外娇贵一些,就像上好的美玉或瓷器,容易碎,容易伤,您要温柔一些,多些耐心。” 温柔?像那个男人那样吗? 是啊! 她喜欢的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而他与那个男人......似乎相差甚远...... 第42章 隔着千山万水 用过膳,阮绵要去花厅与万管家议事。 刚出院子,便被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 “听说你喊了大夫,伤到哪里了?严重吗?” 齐民瞻满脸焦急和关切。 他真的没想到,一个雪球会伤到她,听闻她喊大夫,他心都揪疼起来了。 阮绵回忆起适才脱衣查看。 胸口处一片青紫,身上其它几处也俱是肿起的青紫,把她和几个丫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喊来了黄老大夫。 “黄爷爷,我是不是五脏俱损,将命不久矣?” 她真的吓得厉害,被那团雪击中时,只觉五脏六腑都震得生疼。 几个丫鬟也侍立在一旁,不住抽泣。 黄老大夫细细切脉后,捋着一把干枯稀疏的胡须一本正经道: “老夫行医数十载,随军出生入死,经历的大小战役上千不止,什么轻疾重症的也见过许多了,唯独没见过如姑娘这般,五脏俱损还脉息不浮不沉,和缓有力的。” “什......什么意思?还请黄爷爷明示,我好提前做些准备。” 阮绵满目茫然,声音颤抖。 一听到“做些准备”四个字,满屋的丫鬟哭得更伤心了。 黄老大夫睨了她一眼,又扫了一圈几个抽抽泣泣的丫鬟: “想准备便准备吧。到底是侯门贵女,怎么着也得是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雕刻纹饰复杂,再配上繁复华贵的寿衣,镶金绣玉的,没个几十年也完不成。” 阮绵终于听出了些不同寻常,带着些希冀试探着问: “黄爷爷,我是不是不会死?” 黄老大夫直摇头:“非也,非也。” 霎时,阮绵一颗心跌进了谷底,脸上半点血色也无: “那......那......” 黄老大夫一脸高深莫测: “万物皆有荣枯,世人皆有生老病死,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百年之后姑娘也就不在这世上了。” “百年之后?” 阮绵的心从谷底浮了些上来: “您的意思是,我现在死不了?” 黄老大夫轻哼了一声:“不过是点皮肉伤,大惊小怪的,把我一匣子好药都弄翻了!” 阮绵瞬间眸子亮了起来,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绿茉胡乱的抹干眼泪,喜道: “黄爷爷莫恼,都怪我莽撞,不小心碰倒了您的药匣子,您损了什么药,尽管去找我爹赔。 我们姑娘的伤,您看要怎么调治?”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军医,根本不将闺阁女子这点青紫瞧在眼里,与军营里那些血肉翻飞、纵横斑驳的伤比,一点青紫也叫伤? 十分干脆的一甩袖子道: “身上的青紫无需医治,过几日便好了。 胸口处被震的那一下子也没事,许是些轻微内伤,无需用药也能好,是药三分毒,少吃为妙。” 又扫了眼阮绵显而易见的眸下青色: “不过瞧你似是这几日歇的不好,过会儿打发个人,去我那儿拿些安神益气的丸子来吃。” 阮绵转忧为喜,笑着道了谢,命人送老大夫离开。 此时,齐民瞻紧紧抿着唇,一脸焦急又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阮绵浑身的疼痛并未消散,尤其胸口处,都不敢咳嗽。 再有,受到了惊吓,她的三魂六魄现在还没归位呢! 看到这个始作俑者,她不由沉下脸: “哼,多谢阁下手下留情,死不了!” “对不住,绵绵,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亏得你并非有意,否则这个时候,恐怕我早魂飞魄散了!” “是我鲁莽,失了分寸,你若恼了便打我几下出气,我.....我不还手。” “没空!” 阮绵不想理会他,绕开他继续走。 齐民瞻又连忙拦了上去: “绵绵,你跟我讲讲到底伤得怎样?伤到了哪里?要如何医治?药材可有?若没有,我去给你找。不论什么药材,我都能找来!” 见他此举,跟在后面的几个丫鬟纷纷蹙起了眉。 青芷挽起袖子正想上前训斥,被桃溪止住了。 姑娘待此人明显不同,她们不明情况,不好越俎代庖。 阮绵也皱了眉,她真想将这厮扔出去! 可是,不能。 片刻后叹了口气,朝身后几人道: “你们先去花厅,告知万叔,劳烦他多等我片刻。” “是。” 几个丫鬟一礼,都离开了。 阮绵环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朝齐民瞻恭敬一礼道: “多谢殿下挂怀,臣女无碍,也无需医治。前些日子是臣女不知轻重,硬拘着殿下,想来殿下早已腻烦。 昔日听闻殿下肆意洒脱惯了的,京中无数家花楼酒肆无有未踏足之所,如今殿下身份已过了明路,可仍旧过回以往的日子。” 说着,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牌子,递向他: “凭这牌子,每日能从这庄子上的账房支取五百两纹银,想来不管您逛花楼,还是包戏子都够了的。 若与人起了争执,麻烦您委屈一下,千万不要将事情闹大。 我侯府的情况您也知晓,普通百姓倒也罢了,若得罪了什么权臣重宦的,我便兜不住了。” 话毕,将牌子往他怀里一塞,便抬步走。 齐民瞻早已呆滞,他万万想不到,她心里是这样看待他的。 他虽样样及不上那个男人,可也没有那般不堪呀! 见她走远,他回过神去追,想告诉她,他并非荒唐纵性之人。 “绵绵,我......” 一时情急,他抓住了阮绵的胳膊。 阮绵顿时怒火骤升,冷冷的看向他: “殿下请自重。臣女退了亲,已是名声有损,若再被人说道与男子纠扯不清,便只能一根白绫做归宿了。” 闻言,齐民瞻慌忙松了手,后退一步: “对不起,我......我只是一时心急,你别生气。” 阮绵面无表情道: “这东跨院往来者多为丫鬟媳妇,您常出现在这里不合适,她们皆是厚道本分之人,莫要因您失了清名。 我这里虽比不得东宫,可也是遵规守矩的人家,请殿下见谅,别乱了这里的规矩。” 她的声音清脆甜美,语调平缓,并无半分疾言厉色,可听在齐民瞻耳中,却字字如刀,刀刀戳进他的心,鲜血直流。 他紧紧抿着唇朝她逼近一步,如墨的眸底翻滚着隐隐的怒意。 男子身姿高大,气势压迫慑人。 阮绵却没有后退,她知道自己这番言语刻薄了些,许会激怒他。 但,若放任他继续胡闹妄为,她以后如何服众?如何约束其他人? 她抬起头,毫不畏惧的迎上他愤怒的目光。 横什么横! 姑奶奶冒着灭族的风险,好吃好穿的供着你,不指望你报答,可你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没轻没重的愣头苍蝇似的,今天姑奶奶侥幸小命得保,再由着你胡来,谁知道那天就横死在你手里了? 我冤不冤? 若不是念着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早将你撵出去了,管你是什么皇太孙? 将来便是你坐上了龙椅,又能奈我侯府何? 爵位是先祖皇帝赐下的,只要我府上不触犯国法,你还能强行拿走不成? 齐民瞻薄唇紧抿,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眼前,掩在雪白狐毛领里的稚嫩娇颜,她虽近在咫尺,却仿若隔着千山万水。 原来他们之间,并非只横亘着一个沈维桢。 他眼中的怒色渐渐转成了无奈和挫败。 第43章 别叫人欺了他去 将人打发走后,阮绵来到花厅,在门口平复好了情绪才迈步走进去。 万管家早已等在此。 阮绵先询问了一些府中情况,这几日陆续有侯府故交派人前来送年节礼,大多是万管家负责接待的。 都知道侯府的情况,是以,虽没见到主人家,可也并无人置喙侯府怠慢。 也有几家世交遣了管事婆子来,阮绵亲自见的,掌家四年,她已于人情往来一道游刃有余。 “万叔,我记得您之前说过,京中有家花楼乃四皇子私置的产业?” 谈完了府中事,阮绵挥手将屋中服侍的丫鬟们都遣了下去,开口问。 万管家颔首:“不错,位于城北,是那边最大的一家花楼。” 阮绵托腮略思了片刻,道: “既是花楼,想来拐卖女子,逼良为娼,手段太过,致人折了性命这些事总会有的吧?” “噗———” 万管家一口茶差点全喷出去,艰难的咳嗽了几声,再看向自家姑娘,不由面露古怪。 这种事是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子该知道的吗? 这种话能从一个闺阁贵女口中出来吗? 就听自家姑娘道:“万叔,你找人查一查,不用证据确凿,稍稍知道些眉目就行。” 万管家收起万千思绪,颔首同意了。 他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素来不轻易吃亏,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便是当时不报,也会将账记在心里,过后慢慢算。 四皇子算计了她,她就算不能同等算计回去,也会想法子咬下对方一口肉来。 “查出来后怎么做?将事情报给官府吗?” 阮绵摇摇头:“捅到官府那里无用,都无需四皇子出面,派个管事之人就能将事情压下去。” 如今四皇子得韩家相助,与另外两个皇子已隐隐有了鼎立之势。 现在朝中局势尚未明朗,大部分官员都尚未站队,因此官府谁都不敢得罪,多半会卖他些面子,大事化小,最后不了了之。 万管家也这么认为,又问: “那......当如何?” 阮绵道:“二皇子欲立贤德之名,若这大好的机会送上门,想来会狠狠咬住不放,他在朝中的倚仗最大,定能将事情最大限度的捅出来。 且,为了博个美名,他一定会将恶人绳之以法,也会妥善安置那些受害之人。” 万管家并不惊讶自家姑娘会有这般心机手段,早在四年前,看她将太夫人派来的人一个个除去时,他就见识过了。 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儿,谁不想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可现实不允,姑娘必须逼着自己,从懵懂孩童快速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掌家人。 掌家人要明理、公正、决断、机变,不可太过纯善、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必须有一颗坚韧又坚硬的心。 是以,姑娘行事既可磊落如日月皎然,亦可行小人之径,不让蛇鼠之辈逍遥自在。 他不由心中暗赞,姑娘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好,既能为自己报仇,又可伸张正义。 “好,我这就着人去办。” 万管家正要起身,就听她道: “不急,还有一件。” 他又坐了回去,只见阮绵轻抿了一口茶,继续道: “听说他在城中还有几家铺子,其中一家售卖上好的蜀锦,另一家是古玩玉器?” 万管家:“不错。” 阮绵想了想道:“想办法将此事透给大皇子,此人心狠手辣,若知道四皇子早早置下了这么多产业,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听齐云姝说过,大皇子的生母,如今的田贵妃最是刁钻毒辣,又贪财好利。 若得知了四皇子手里那些铺子,难保她不觊觎。 即便得不到,也可以向皇帝吹吹枕边风,引起他对四皇子的忌惮和猜疑也不是没可能。 万管家略略思忖后颔首。 多年来,新帝一直伪装自己,几个皇子之前并无多少势力,二皇子多半依附的是母族之势,大皇子仰仗的是受皇帝宠爱的贵妃之力。 没有母亲庇护的四皇子靠着不知什么机缘,却悄悄攒下了不少东西,如今私底下势力最大的当属他。 “万叔,这些事一定要找可靠之人去办,要干脆利落,不能让别人发现一丁点儿侯府的影子。”阮绵叮嘱道。 “这是自然。” 万管家脑子里想了想可派谁去。 阮绵换了话题道:“若杜蘅苑那厮去京中玩乐,您派两个身手好的跟着他,别叫他生了乱子,也别叫人欺负了他去。” 虽听太子妃身边的嬷嬷说过,他武功不弱,可到底怎样,她并不清楚,万一有夸大呢,还是派人护着他些稳妥。 万管家再次被呛到,姑娘怕是不知道太孙的武功,便是几十个高手围攻,也不能奈他何。 还有,去京中玩乐是怎么回事? 据他观察,太孙虽算不得行事稳重,可也并非完全没有分寸之人,这节骨眼,当不会行那些不当之事的。 当初京中那些谣言也未必属实,或许更多的是居心叵测之人的造谣生事,甚至有意推波助澜。 看样子,自家姑娘似乎对太孙有些误解。 他习惯了听从吩咐办事,当初老侯爷在时,他便从不置喙老侯爷的安排。 对自家姑娘的话,只要不是对侯府不利,他都会听从。 于是并没有多言,点头应了。 出了内院,万管家正打算去安排人手,便见齐民瞻朝他走来。 “齐霖晟之事交给我的人去做,我的人更擅长这些。” “那便多谢殿下了。” 万管家没跟他客气,东宫的暗卫做这种事轻车熟路,既留不下半分痕迹,又能滴水不漏,更牵扯不到侯府,可保万无一失。 齐民瞻道:“以后但凡类似的事都交给他们去做,年后我会离京去北境,到时十六留在京中,你可直接寻他,任何时候都不可将侯府搅进来。” 万管家明白,太孙此举是在为侯府安危考虑。 之前有东宫维护,又有沈家这门亲事,便是有些与侯府有宿怨的,也会收敛一二。 如今没了这两处庇护,侯府要更加小心谨慎,这种时候更不能得罪皇家。 别说被抓到把柄,便是被查到任何侯府的影子,侯府也抵不住那些报复之举。 虽然他去安排也会格外小心,尽量不让人查到任何关于侯府的蛛丝马迹,但需要耗费更多力。 而这些对东宫暗卫来说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完成的。 既然有更简便的法子,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他郑重一礼:“是!多谢殿下费心。” “去吧。”齐民瞻颔首。 万管家一礼后告退。 他有些纳闷: 太孙为何会为侯府考虑这般多? 仅仅是因为侯府的收留和保护吗? 他想起,自家闺女绿茉去请了黄老头,虽然对外说是给甄姑姑瞧脉,但实际上是给姑娘瞧。 他询问绿茉缘由,绿茉说,姑娘已下令不叫对外说,是以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问黄老头,那老头儿也支吾敷衍他,但看他一脸轻松的模样,想来并无大碍。 姑娘不想让旁人知道,又是女子,他应避着些,便没再多问。 回忆适才与姑娘说话,观姑娘眉宇间似有微微痛楚之色,似是身上有伤痛。 难道姑娘受伤了? 姑娘原本性子欢脱,但夫人和侯爷离世后,便沉静了许多,加之近年掌家,越发稳重了。 怎么会轻易伤到自己? 这满别庄上下更是无人敢伤姑娘。 莫非这伤与太孙有关? 太孙心中有愧,所以才对侯府之事格外上心? 看来他须得查一查了。 齐民瞻背着手走在回院子的小路上,嘴角一直上扬着。 那句“别叫人欺负了他去”一直在他的脑中回荡,纵然她恼他,却也真心实意维护他。 那会儿,他瞧的清楚,她看他的眼中有怒气,有疏冷,却没有不屑和鄙夷。 他心里暖暖的,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丫头! 他并不急于表露心意。 他知道,这种时候,她一定不会接受他,也不会相信,甚至会觉得荒谬。 况且他现在一无所有,拿什么给她安稳和幸福? 等事情尘埃落定,他会捧出最诚挚的心意,让心悦的女子接受他,心甘情愿同他厮守一生。 第44章 府里来人 从花厅回来,阮绵刚走到自己的院门外,便有丫鬟上前禀: “姑娘,府里来人了。” 绿茉立时叉起腰:“这大雪的天儿,他们来做什么?” 丫鬟摇摇头。 阮绵问:“人呢?来的是谁?” “回姑娘,是夏贵家的,奴婢将她安置在前面的抱厦了,圆柚在服侍茶水。” 阮绵颔首,那是继祖母身边的人。 她径直去了抱厦。 屋内,正在饮茶的夏贵媳妇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茶盏放回高几上,站起身,向来人福身道: “见过二姑娘,许久未给二姑娘请安了,二姑娘这些日子可还好?” 阮绵在侯府中行二,侯府二房长女比阮绵大两岁,已外嫁。 “劳嫂子挂念,尚可。” 阮绵微笑颔首,走到上首坐下,抬手示意她坐。 “多谢二姑娘,奴婢站着便好。”夏贵媳妇笑了笑,并未坐。 阮绵没再让,直接开了口: “不知嫂子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夏贵媳妇恭敬道:“回二姑娘,老太太自入冬后身子一向不大爽利,之前您与沈家之事,家里也尽是瞒着。 昨日老太太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顿时就心里头不好受了,晚膳也没用,一宿没睡,今早起来一直念叨着要来庄子上瞧瞧您。 姨奶奶和二夫人商议,这般天气若真让老太太奔波一趟,倒是二姑娘的不孝了。 不若请二姑娘回去一趟,叫老太太见见您,知道您安好,也就放心了。” 阮绵心中讥讽,为了让她回去还真是费尽心机,她这位继祖母才是真正的绵里藏针呢! 一旁的桃溪见自家姑娘蹙眉,又想起她早晨受了伤,忙笑着朝夏贵媳妇道: “我们都知道老太太心里记挂姑娘,姑娘也总感念老太太慈爱。 可今日外面你也瞧见了,到处都是厚雪覆盖,连路都看不真切,天儿又实在冷得厉害,出一趟门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想来老太太心疼孙女,定也不欲我家姑娘受委屈的,劳嫂子回去将这里的情况讲给老太太听,请老太太宽心,奴婢们也定会侍候好姑娘的。” 夏贵媳妇道:“若能这么着倒也好了,可老太太的性子二姑娘也知晓,一有事就总萦绕心头,惆怅忧思不已。 来前,奴婢去禀老太太,要来接二姑娘回府的时候,老太太高兴的什么似的,就开始盼着见姑娘了。 只怕若二姑娘不回,老太太见不到人,又要多想,又是担忧,又是惦记,心里总也放不下,身子就愈发不好了。 到时,少不得要劳烦京中那些有名望的大夫们了。还请二姑娘斟酌一二。” 阮绵听出来了,她若执意推脱不去,老太太不会罢休,会借机对外宣扬她不孝长辈。 “罢了,祖母最重要,莫说下点子雪,便是下刀子,我也该回去宽慰祖母,让祖母放心才是。” 她浅浅一笑:“劳嫂子稍等片刻,容我去换身衣裳。” 回院子的路上,阮绵将绿茉叫身边,在她耳侧低语了几句。 绿茉听完,朝外院去了。 几个丫鬟为阮绵更换外出要穿的衣裙。 桃溪给她捋平袖口的褶皱,一脸担忧的道: “以前他们忌惮着东宫和沈家,还收敛着些,明面上不敢太过为难姑娘。 如今......只怕姑娘这一趟,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 阮绵轻轻叹气,无奈道:“一个‘孝’字压在头上,我也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青芷道:“绿茉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咱们几个就她会武,定是要跟着一道保护姑娘的。” 这时,紫芸进了屋:“姑娘,马车已经安排好了。奴婢报了万管家,他给咱们多安排了些人手。” 阮绵笑了:“还真当去闯龙潭虎穴了?也行,给我壮壮声势。” 正说着话,绿茉回来了,见她点了点头,便令她去换衣服了。 上马车前,夏贵家的扫了一眼护在阮绵马车四周的二十名壮硕家丁,笑道: “二姑娘回去见长辈,怎么还叫上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去寻人打架呢!” 阮绵淡淡一笑: “嫂子说笑了,我经事少,还是头一次大雪天出行。 总怕雪天路滑的,路上再有个什么意外,心里担忧,这才多叫了几个人,叫嫂子看笑话了。” 说完,径直登上了马车。 夏贵媳妇嘴角轻嘲,带再多人又有什么用? 当晚辈的本就矮了一截子,如今没了东宫和沈家倚仗,太夫人又少了许多顾虑和掣肘。 做长辈的管教孙女,谁敢置喙? 第45章 自己种的苦果 安远侯府并非立国便有。 阮绵的曾祖父本是开国勋贵长兴侯府上的嫡次子,因其兄长自小体弱,老长兴侯便将嫡次子带在身边教导。 后来阮绵的曾祖父在军中屡立战功,声名赫赫,宪皇帝便封了他为安远侯,并将与长兴侯府只隔了一条巷子的闲置府邸赐给了他。 不过多年后,长兴侯府嫡长子未留子嗣而逝,爵位就落到了三子,即阮绵曾祖父弟弟的身上。 一路上,积雪在车轮下被压出“吱吱”的响声,雪地上的车辙印子极深。 好在车夫驭马技术颇好,马车并未打滑,只行驶慢了些。 行了近半日,终平安到达安远侯府。 进府后,阮绵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绕过主院,直接来到了太夫人居住的安禧堂。 正房的炕上,端坐着一位身着赭石色绣海水如意三宝纹锦缎对襟褙子的老妇人,瞧上去祥和温雅,一双布了些许褶皱的长眸深处显出了几分精明和尖利。 下首左右两侧各坐了一位妇人,年纪稍大些的是已故老太爷的妾室郭氏,年纪稍轻的是阮绵的二婶冯氏。 阮绵从容的给众人见了礼。 “原本这样恶劣的天儿不该叫你跑一趟,都怪我总胡思乱想,她们也是顾着我才去喊你。 叫你受了这一遭罪,你莫要往心里去。” 太夫人一边说一边打量阮绵,神情似极为关怀和疼爱。 阮绵不喜这虚假做作之态。 可甄姑姑告诉她,面对长辈,纵然心里有万般不喜,面上都不能显露分毫。 一定要沉住气,要将规矩礼数做足,不要轻易在这上面被拿住了错处,否则身为晚辈,便是有再大的理也立不住身。 她也不得不跟着逢场作戏,一脸惶恐和诚挚: “祖母千万不要这样说,孙女回来拜见祖母本就是应当的,今日外头路不好走,您别怪我耽搁了这许久才好。” “祖母知道你是好孩子,最是孝顺守礼了。” 太夫人欣慰的笑着点了点头,忽而一脸惋惜之色: “唉,可惜了,多好的一门亲事。 门第、根基、家私样样都没得挑,更难得的是沈家那孩子,那样的品行、才学、相貌,京中再难找出第二个那般人物了。 你二人又是自小的青梅竹马,那般的情投意合,这婚事若成了,不知道是多美满的神仙眷侣呢! 唉,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头就如油煎似的难受。是祖母没护好你,叫你受委屈了,我愧对你过世的爹娘啊.......” 太夫人一直自顾自的絮絮叨叨,一会儿拭泪,一会儿捶胸顿足,一边哭,一边念叨,真如个心疼孙女的慈爱祖母。 阮绵静静的看着她,听了她的话,若说心中没有半分难过是假的。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且事已成定局,无论她怎么哭,怎么伤心,都改变不了什么。 她打点起精神继续陪着做戏,捏起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哽咽道: “为了我的事,让祖母忧心受累了,是孙女不孝......呜呜呜......” 太夫人哭声渐止,又细细打量阮绵,满脸怜惜道: “清减了许多。 你一个人住在外面,虽然身边有一大群丫鬟婆子伺候着,可到底那些都是外人,比不了骨肉血亲体贴周全。 受了委屈也没个贴心的人开解宽慰,祖母真是心疼啊! 不若还是搬回府里来吧? 当初是祖母疏忽大意,让那些刁奴偷闲钻了空子,差点害了综儿。 祖母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你向来孝顺,定不会还记恨着祖母吧?” “孙女不敢。” 阮绵神色不变道: “多谢祖母挂念,那庄子上孙女倒是住惯了的。 爹爹临终前特意交待,我姐弟二人命格与府上有冲,要孙女在那里住到出阁。 父令如天,孙女不敢不从,怕是要辜负祖母好意了。” 这时,一旁的郭姨奶奶一脸不屑道: “说起来,当初也是你父亲思虑不周。长辈健在,不说尽心尽力在跟前侍奉,还硬要寻由头搬出去,怕是全然没将‘孝’字放在心上吧?” 这是在指责她的爹爹不孝。 阮绵面色一沉:“姨奶奶慎言!先帝曾金口玉言,赞誉我爹爹‘纯孝德昭’,姨奶奶这是在质疑先帝吗?” 当年老安远侯从西北回京,先帝设宴款待,满桌子美酒好肉,老安远侯却久久不动筷。 先帝疑惑,问他缘由,老安远侯说那日是亡母忌日,思及母亲,心中悲恸,难以下咽。 先帝大为感动,夸老安远侯“纯孝德昭”,忙叫人将酒肉撤下,换上了一桌素食茶水,老安远侯这才安心用饭。 郭姨奶奶这才想起此事,吓了一大跳,急忙道: “二姑娘莫要胡说,我绝无此意!我,我.......” 她自知被拿住了话柄,又惊又怕,霎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阮绵眸光愈冷: “我侯府何时添的新规矩,主子们说话,什么时候有奴婢插嘴的份了?” 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太夫人身上。 太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 “她是府里的老人了,服侍了你祖父十多年,是以也多给了些体面。” 阮绵一脸不赞同道: “祖母就是太宽慈了。临川朱家也是名门望族,您虽不是正房嫡出,也在侯府掌家几十年,当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尊卑不分可是大忌。 我侯府的规矩,妾永远是婢,不可与主子同坐,主子说话不许轻易打断、插嘴、顶撞,主子训话必须侍立聆听,若不守本分,随时可杖责发卖! 若依孙女,趁早将这种诋毁主子、对先帝不敬,上不遵祖宗家法,下不能为我阮家开枝散叶的贱婢发卖出去也罢了!” 阮家祖上曾因妾室搅家,差点家毁人亡,因此对后代妾室格外严厉苛刻。 她满是鄙夷和锋利的目光如针刺般戳在郭姨娘身上,直扎得她头似有千斤重,不敢再抬起,从椅子上站起,身子不住抖动。 阮绵收回目光,好歹掌家四年,若这么个东西也能轻易拿捏她,算是白活了。 太夫人袖笼中的手紧紧攥着帕子,片刻后眸光一闪,不疾不徐道: “说起规矩,我倒是想起一事,听说外头关于你与沈家子之事传了不少闲言碎语。 你们之前虽是订了婚,但到底尚未成婚,平素来往未免太过了些。 外面那些闲话虽未必属实,可咱们府和那边府上都被人拿来议论说道,咱们两府有好几个姑娘眼看着要议亲了,这下都得受你牵累了。” 阮绵低下头一脸愧悔道: “是孙女行事不周,让府上蒙了羞,孙女自知罪不可恕,这便去祠堂向祖宗请罪。” “也罢,你去跪一跪,那些受了你连累的姑娘也能顺一顺心,将来不至于太过恨上你。” 太夫人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阮绵恭顺应是,一礼后退身出了屋子。 太夫人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哼,作茧自缚!” 不是张口闭口规矩吗?让你尝尝自己种的苦果! 回想自进门,这丫头一言一行都滴水不漏,让她揪不出半分错处。 她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有东宫和沈家护着,这丫头小小年纪已成了些气候,愈发不好拿捏了。 第46章 长兴侯府 阮氏宗祠在长兴侯府西侧的院子。 从安远侯府东角门出来,坐马车约莫一盏茶便到了,漆黑的铁栅栏门前竖着高大的旗杆,十分显眼。 阮绵下了马车,径直走进去,白石甬路两边的松柏枝叶繁茂,被厚厚的积雪压着,却依旧凛然挺立。 勋贵世家极重规矩,女子不能随意进入宗祠正殿,阮绵在殿前的抱厦止住了脚步。 桃溪去与看守宗祠的管事要来蒲团,阮绵恭敬的在蒲团上跪下。 祠堂里本就阴凉,在这雪后的冬日更如冰窖一般。 即便出门前,几个丫鬟一层一层的给她穿的足够厚实,可两个时辰下来,她已几乎全身凉透,尤其膝盖,已经僵麻到失去了痛觉。 但她依旧稳稳的跪着,脊背笔挺,没有丝毫懈怠偷懒之处。 日影西斜,桃溪轻声开口: “姑娘,时辰到了。” 阮绵听到了,双手撑着蒲团尝试起身,却没能站起来。 几个丫鬟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好容易才将她搀扶起。 她艰难的迈出步子,两条腿上传来的巨痛,如被万箭穿透般。 一行人走出抱厦,刚来到月台。 “噗——” 阮绵突然一口鲜血喷洒在了雪地上,将那一片洁白的雪地染成了鲜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姑娘!” “姑娘!” 看着她晕过去,几个丫鬟吓坏了,看守祠堂的几人也唬了一跳。 “快去找大夫!”桃溪急道。 一同跟来的小丫鬟拔腿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住了,转身急的哭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哪儿有大夫......” 一旁的管事婆子回过神来: “我们这府里有府医,你带她去请。” “是。” 她身侧的一个年轻媳妇朝小丫鬟道:“你跟我来。” 二人再顾不得仪态,也顾不得路滑,朝长兴侯府的方向跑去了。 管事婆子又吩咐身边另一个丫鬟: “快去禀告大奶奶,西府的二姑娘吐血晕倒了。” “是。”丫鬟领命而去。 她转身朝桃溪道: “这里不方便,若不嫌弃,请将你们姑娘先扶到我屋子里去吧?我那里虽简陋了些,但收拾得尚算干净,只能暂时委屈姑娘了。” 桃溪眼圈泛红,赶忙一礼道:“嫂子大恩,多谢了!” 几个丫头扶着阮绵跟着那婆子去了她的屋子,就在祠堂东侧,穿过院门,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没多久,长兴侯府的府医就到了,为阮绵细细把过脉,开了方子,将药煎好,喂她服下,又施了针,她才缓缓转醒。 此时,外面早已黑透,屋中也都掌了灯烛。 见她醒了,围着的一众丫鬟纷纷松了口气。 一个身着镶滚边灰鼠毛棉缎对襟褂子的年轻妇人上前,满是喜色: “菩萨保佑,绵丫头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老祖宗和太太得知你吐血昏厥都急得不行,非要过来瞧你,外面风大,路又滑,天又黑,我拦着没让她们来,只我自己来了。 大夫说你身子虚弱,又在那祠堂里冻了两个时辰,这才会晕倒。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适?” 这是长兴侯府的世子夫人姜氏。 阮绵招招手,桃溪和青芷上前扶她起身。 她下了床,朝年姜氏规矩一礼道: “多谢婶婶关心!我已经好多了,劳婶婶担忧了。” 见她礼数周全,规矩得体,姜氏暗暗满意,笑道: “现在城门已经落锁了,刚刚老祖宗差人来传话,你若醒了,便带去她的院子。 老祖宗已经命人在她的院子里收拾好了一间屋子,叫你晚上在她那儿凑合一宿,明早再回去,你觉着可好?” 阮绵柔柔一笑:“老祖宗一片拳拳之心,绵绵感激不尽,只恐别打搅了她才是。” “放心,老祖宗如今上了年纪,喜欢热闹,只盼着你们这些小孩子多陪陪她呢!” 说完,命人去备暖轿,又令人端上来两三份提前备下的汤食,叫丫鬟服侍阮绵吃了些。 乘坐着长兴侯府的暖轿,阮绵被众人抬着来到了府中李老太君的院子。 府里的女眷几乎都在此,阮绵上前向她们一一见礼。 她并非第一次见这些人,每到年节,她都会携礼分别到两个侯府拜见长辈们,同几个平辈的姑娘也见过几次。 面对满屋子的眼睛,她面容平和,举止从容,恭敬而不失端庄。 女眷们暗暗点头,眼中显出一抹惊艳,这一身的气度仪态实在令人赞叹不已! 不愧是自小掌家理事的人,她的身上既有这个年纪女孩子的稚嫩青涩,亦有少见的沉稳泰然。 李老太君满头银发,一脸容光,招手将她唤至面前,拉着她的手满脸关切: “怎么会突然晕倒?你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阮绵满面惭愧道:“让老祖宗担忧了,我没事,都好了。” “你呀!既然身子弱,就该好好在家养着,大雪天的何苦跑来这一趟? 还到那祠堂里跪那么许久?若是落下了病根子该如何是好?”李老太君嗔道。 阮绵抿了抿唇,低垂下了头。 侯夫人王氏见事情不对,开口问: “绵绵,你为何去跪祠堂?” 阮绵将头垂得更低了,满脸悔愧:“我犯了错,祖母罚我去祠堂向祖宗悔过。” “胡闹!你犯了什么滔天大过,这冰天雪地的,要你一个闺阁女子大老远跑回来跪祠堂?!” 李老太君勃然动怒。 阮绵道:“祖母说,自我与沈家退亲后,外面传的那些闲言碎语损了两府清誉,两府的姑娘因我连累,议亲多少会受到影响,是以罚我向祖宗请罪。” 接着,她转身朝屋中几个未出阁的女子道: “诸位姐姐妹妹,从前是我行事不周,招致他人非议,带累了你们,特在此向你们赔罪,请受我一礼。” 言毕,她郑重一礼。 几个素日要好的小姐妹赶忙围过去扶起她。 “绵妹妹快别这么说,都是那起子该烂舌根子满嘴生脓疮的人乱说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再清楚不过了。 那些话我们从没当过真,你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是啊!我们听了那些谣言也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那乱嚼舌根的人揪出来,将他们大卸八块!” “这件事,绵妹妹你才是受害最大的那个,我们都想着得空去寻你,帮你宽宽心呢!你可一定要看开些。” ...... “多谢各位姐姐妹妹体谅,阮绵感激不尽。”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王氏看了眼漏壶道: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散了吧!你们绵妹妹还没好利索呢,一会儿让她早些歇着。” 一听这话,那些小姐们连同伺候的丫鬟嬷嬷都行礼离开了屋子,临走前都叮嘱阮绵好好保重身子,别胡思乱想。 “咱们也回吧,叫老祖宗与绵丫头说说话。”侯夫人对几个妯娌和媳妇道。 待众人走后,李老太君拉着阮绵坐到身旁,凝望着她: “绵丫头,你说实话,你与你那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们之间并非像表面我们看到的那般亲近?” 第47章 自己解决 阮绵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见此,一旁的老嬷嬷极有眼色的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遣了出去,她则倒了杯热茶端给阮绵: “姑娘润润嗓子,慢慢说。” 阮绵赶忙起身,行了一礼,双手接过茶:“有劳嬷嬷了。” 待她喝过茶,李老太君轻抚她的脊背,缓缓道: “绵绵,我虽人老,心却不糊涂。这些年你虽也常回那府拜见,但从不久留,也从不在那里用膳。 往常两府有宴,你祖孙二人坐在一处瞧着似也亲近热闹,可真情还是假意,我虽老眼昏花,却也能瞧出一二分。 只是,毕竟是你们府上的事,我也不好多做过问,你从未同我提过什么,我便也当做不知。 今日,你做这些,可是有什么盘算了?” 阮绵眼睫轻颤,暗道果然是久经内宅世故的老妇人,这么轻易就看穿了自己所为。 但她也没打算隐瞒,坦然道: “我便知道,老祖宗慧眼如炬,我做的这些是瞒不过您的。” 李老太君道:“虽然,你那个继祖母我向来瞧不上,庶女出身,嫁到侯府多年,还是一身小家子气。 那时你祖父尚在,她整日不思如何打理中馈,只会一味伏低做小讨好你祖父,还硬将自己的丫鬟塞给你祖父做妾。 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谁瞧不出她那些伎俩,你祖父是没那些花花肠子的,并不愿理会她,只带着你爹外任戍守。 可惜他去得突然,没来得及将后事交待清楚,你们两房不得不继续凑在一起过日子,她又是长辈,你们难免要委曲求全些。 可是,你们之间已经闹得这般水火不容了吗?需要你做到如此地步了吗?” 阮绵垂眸低声道: “老祖宗明鉴,咱们这样的人家,继母与继子之间不合,并不足为奇,继母不喜继子的子嗣也是寻常。可,她不该谋害我阿弟的性命!” “你说什么?” 李老太君猛的提高了嗓音,满脸不可置信: “她加害过综儿?” 阮绵平淡道:“想必您还记得,当年我爹爹过世后,我们并未立时回庄子去,在那府里住了没多久,阮综就染上了天花。” “怎么不记得?听说综儿当时只剩一口气了,幸亏东宫及时派去御医医治,这才捡回来了一条命,莫非.......” 李老太君见多识广,对后宅的阴私算计最是了解,立刻就想到了安远侯府的爵位。 只听面前的少女继续道: “可是当时府中明明就有医术高明的大夫,黄老大夫曾随军多年,医治天花、各类疫病皆颇有经验。 她却不让黄老大夫去给综儿医治,而是另从外面寻了个江湖郎中,每日大碗大碗的不知什么汤药硬给综儿灌下去,几日也不见好转。 我心里放不下,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去瞧综儿,他养病的院子被把守得牢牢的,轻易不让任何人出入。 我悄悄翻院墙进去看他,屋中满是呛鼻的恶臭,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躺在床上早已经人事不省了。 我当时又气又急,这才与万管家商议,去寻了东宫相助......” 李老太君越听越心疼,越听越气恼,一只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最后重重一拍案几: “这个毒妇!岂有此理,竟使这种下作手段残害我侯府子孙!” 老太太胸腔起伏的厉害,老嬷嬷赶忙上前给她顺气,劝道: “老太太别动怒,仔细身子,别吓着了姑娘。再说,小侯爷不是没事了吗?可见吉人自是有天相的。” 过了许久,老太太稳住了心神,又问: “这些,为何之前你从不曾对我吐露半句?” 阮绵道:“我......我没有证据......后来她见在御医的医治下,综儿日渐好转,便到我姐弟二人面前哭哭啼啼。 推说那些日子为我爹爹办理丧事操心太过,劳了神,身子不大好,疏忽了约管下人。 府中几个管事见她无暇理会,遂起了懈怠之心,随便从外面找了个江湖骗子,为综儿医治。 她说,所有事情她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求我们千万不要记恨她。 我那时才想起来要找人问话,可那江湖郎中已经被她下令打死了,几个管事小厮要么已被她发卖,要么也被她打死了,所有罪证都被她销毁得一干二净了......” “哼!那毒妇倒是心思缜密,如此一来她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 你姐弟二人若一直揪着不放,将事情闹大,她便可以混淆视听,反过来说是你们污蔑不孝,真是好手段!” 李老太君满心愤怒。 阮绵早已满脸泪痕,擦了擦脸上的泪: “老祖宗看得透彻。我只恨当时思虑不周全,没有早些反应过来拿住证据,否则便可直接请东宫为我们做主,惩办那毒妇了!” 后来每每想起此事,她都满心悔恨,此时,又忍不住呜咽哭起来。 李老太君叹息一声,劝慰她道: “你那时候年纪尚小,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莫哭了,难为你当时挂念弟弟,及时发现了不妥,又知隐忍,找人商议,才求来东宫救下综儿。 又知道衡量得失厉害,不轻举妄动,没被那毒妇反咬一口,已是不易了。” 半晌后,李老太君略略顺了气,满是疼惜道: “所以,你才想出了这么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你可知道,你这般所为,一个不好,你或许就会落下病根,一辈子都得忍受病痛折磨了啊!” 阮绵挤出一抹苦笑: “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与其一直被她捏在手里,钝刀子磨人般与她虚与委蛇,上演令人作呕的长慈幼孝,还不若彻底撕破脸皮,痛痛快快斗一场!” 李老太君思忖了片刻道: “也好!我倒要问问她,为了那么个爵位,置骨肉亲情于不顾,千方百计谋害温则的子孙,将来她拿什么脸面去见温则!” 温则,阮绵祖父的表字。 阮绵摇摇头笑道:“多谢老祖宗,不过无需您出面,此事我想自己解决。” 老太太皱眉:“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如何解决?” 阮绵轻轻道:“老祖宗放心,我自会找到法子,只要您和长兴侯府的人不认为我忤逆不孝就是了。” 闻言,老太太更加疼惜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苦了我儿了,小小的人儿就要承受这么许多,心里就要盘算这么许多!你先自己试着解决,回头不成再寻我,我老婆子给你撑腰!” “好,谢老祖宗疼我。”阮绵吸了吸鼻子,笑道。 他们两府虽是同宗同源,但到底是两家人,若长兴侯府的老太君过多插手安远侯府的事务,难免会被人家拿住话柄,说她管得宽、倚老卖老。 且长兴侯府这些年子孙并不出众,老侯爷早年军中受伤,目前在兵部任闲职; 侯世子一心走文官的路子,考了多年仍是个举人;侯世子的长子在军中担任八品校尉一职,并没什么权力。 可她的二叔,多年前便科考入仕,从县丞一路升迁,如今在离京不远的定城任知州,已连任两任,听说已托人打点,年后就要调回京城了。 虽然老太太那样说,但长兴侯府的其他人未必会同意为了她,去得罪势头正好的二叔一家。 那么,她今日所为定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现在她只需要长兴侯府感情上的支持和理解,他们心中多少都会有些感激和愧疚。 长兴侯府的老侯爷是现任族长,司掌全族事务,待哪日她有了可用的把柄,就好求他主持公道了,最好能将那毒妇彻底拉下来。 第48章 暗中观察 李老太君早已命人将院中东厢的三间屋子收拾出来,又在外间加了两张大床,正好够她们主仆几人睡。 几个丫鬟跟着担惊受怕了一天,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桃溪照例坐在里间的床前,等自家姑娘睡着了再去睡。 高耸的屋脊上,齐民瞻顶着寒风,看着屋中灯火熄灭,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今日他一直掩身跟着她,将她所行之事尽收眼底。 看着她在祠堂里吐血晕厥,他心都要碎了。 将屋脊上的瓦捏碎了好几块,才生生忍住了去将她抱走的冲动。 他知道,她有谋算,他不能坏她的事。 没有人为她撑腰,面对一句话就能将她推入谷底的人,她只能兵行险招。 绵绵,我不会让你白受了这遭苦! 有朝一日,我定可以为你撑腰,可以挡在你身前,为你撑起一片天地,成为你的依靠! 夜半时分,絮软如鹅毛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下来,京郊的官道上一片晶莹雪白。 一队人马手举灯笼,乘着夜色赶路,马蹄踏过,雪花飞溅,咯吱咯吱的声音格外清晰。 突然,一道破空声骤起,紧接着无数道破空声响起,骑在马上的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胸膛中箭摔下了马去。 领队之人很快镇定下来,一边拔剑阻挡箭雨的攻击,一边大声喝令: “有刺客!护好犯人!” 下属们皆训练有素,忙纷纷拔刀挥挡箭矢,并向队伍中的马车靠拢,将其护在中央。 一群黑衣蒙面高手,从四面八方飞身而降,两方人马顿时陷入激战。 正打得难解难分之际,一个身法奇诡之人从天而降,灵巧的避开所有人,直接停在了马车上。 他一脚踹开车夫,一刀劈断车门上的锁链,一把将里面的人拖出来,拎起他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见此,围过来的黑衣蒙面人,渐渐收了攻势,寻机会飞身离去了。 见“囚犯”被劫走,领队之人赶忙带着下属们去追,追出去数里,却没追上,方才罢休。 领队之人嘴角露出一抹轻嘲,在身侧的亲信耳边低语了几句。 亲信又朝其他人下达指令,一队人马掉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被劫走的“囚犯”早已命丧黄泉,而那些黑衣蒙面人尚有伙伴潜藏在附近,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那队人马到了京郊的一处小村落,来到一户房舍前,领头之人和亲信下马。 亲信上前敲了敲低矮的院门,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壮的汉子。 “属下见过大人!” “人呢?” “在里面,大人请随我来。” 领头之人朝下属们吩咐了一句“在外面候着”,便和亲信进了门。 不多时,他们挟持着一位被蒙了双目的少年出来。 亲信喊人将马车拉过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再去看跨坐在马背上的下属们,此时竟纷纷坠倒了下去。 领头之人、亲信及刚刚那位看守之人俱是大骇! 正当他们惊魂未定之际,数道箭矢齐齐向他们射来,甚至有两支箭擦过少年肩部,射向了身后那位看守之人。 亲信和看守之人避之不及,纷纷中箭倒地。 领头之人闪身躲避,箭矢虽未插入他的要害之处,却也穿透了他的肩胛。 他强忍疼痛,正要拔剑反击,从黑暗处飞出一个人影,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随后,带着少年扬长而去了。 京郊的另一处庄子上,齐民瞻一遍一遍的擦拭匕首,一把擦完,就换另一把。 曲云舟攥着一把谷子,一粒一粒的投喂笼子里的鸟。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主子,云五救回来了。” “进来吧。”齐民瞻开口。 “是。” 十六和云一带着少年进了屋,少年眼上的蒙布已被取下,是个极俊美的少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若阮绵在此,定会发现,他与离世的太子妃有五六分相似。 “云五拜见主子!” 少年看到齐民瞻,激动的上前跪地行礼。 齐民瞻抬手示意他起身,问:“身上可有受伤?” 云五道:“不曾,他们只每日给我服用软骨散,叫我身子乏力,不能用武。” 齐民瞻颔首:“你先在此休养几日,之后依计划去滇南郡。” “遵命!” 云五抱拳一礼应道。 齐民瞻又看向后面的十六和云一:“这次伤亡如何?” 云一道:“禀主子,只有三人受了轻伤,其余人无事。” 他们这次的行动主要是偷袭,敌在明,我在暗,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自然不会有太大伤亡。 齐民瞻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雕花木匣子,递向云一: “这是上好的伤药,你拿去给他们用,剩下的给他们分下去,常带在身上。” “是,属下谢过主子!” 云一弯身双手接过。 齐民瞻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你叫他去滇南郡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让他顶着这张脸出现在京城,替你遮挡明枪暗箭呢!” 一旁的曲云舟停下了喂谷子的动作,转头问他。 齐民瞻将匕首插入足靴,拿帕子擦擦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道: “不急,前些日子,我收到密报,驻守滇南的镇南王有异动。若我此时现身,必会引起朝堂动乱,到时我与逆王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便宜的指不定是谁! 如今我令云五伪装成我,去往滇南,再给逆王放出点消息。叫他误以为我要联合滇王对付他,你说他会怎样?” 曲云舟眸光一亮: “他一定会坐立难安,想方设法除掉镇南王。届时,他们斗得死去活来,你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翁之利了。” 齐民瞻不置可否,继续饮茶。 大郯立国百余年,已是积弊颇多。 这些年,皇爷爷疏懒政务,大郯更加混乱: 朝堂上,皇权势衰,权臣世家把控朝政; 官员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欺压百姓者比比皆是; 各地方割据势力趁机壮大,已经威胁到了朝廷; 许多地方匪患猖獗,各地土地兼并严重,苛捐杂税沉重,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 这些都是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有些是父王告诉他的,也有些是他自己看到,感受到的。 父王叫他将来做个明君,想办法将这些做出改变,还天道昌明,使政治之清明,护万民长守安泰。 他并不急于夺回皇位,有些事,他在暗处更好实施。 有人坐在那个位置,正好可以替他吸引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视线。 他便可以暗中观察,慢慢布局。 第49章 摆脱 第二日一早,阮绵陪李老太君用过早膳,又去各院长辈处见礼作辞,又到几个要好的姐妹那里坐了坐,方离开长兴侯府。 李老太君命人唤来长媳,将昨夜阮绵所说之事告知了她。 侯夫人王氏捏着帕子不住拭泪: “苦命的孩子,宁秋泉下有知,该多心疼啊!” 宁秋是阮绵祖母的闺名,与王氏既是闺中手帕交,又是妯娌,关系自是非比寻常。 “可她怎么瞒这么久?这么多年,竟连一个字都不曾透露? 难道没有证据,咱们就不信她吗?咱们难道没眼睛,没脑子,不会看?不会想?不会查? 她就这么不相信咱们?宁愿委屈自己,跟那毒妇假扮亲近和睦,也不告知咱们真相?” 王氏一边擦泪一边道。 李老太君叹息道:“这也怨不得她,她自幼跟着爹娘在外面,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咱们更是接触极少,没有足够的了解,你教她如何信咱们? 别说她,便是她爹也未必对咱们有多少信赖,否则,府里的事怎么一点都不透露给咱们? 他们兄弟几个年少时,还常凑在一处玩闹,长大后各奔前程,就疏远了许多。 她爹十二岁跟着去了边关,那之后再少回京了,偶尔回来,各处拜访,也只是简单寒暄几句,从不说心里话。 或许,在他看来,那毒妇常年在京,与咱们走动更勤,咱们与她更亲近吧?” 提起朱氏,王氏脸上难掩厌恶,啐道: “呸!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我何时拿正眼瞧过她?整日装柔弱扮可怜,实则一肚子尖酸烂心肠! 在下人面前装腔作势,在丈夫面前就只会做小伏低讨好,哪有半分正经侯夫人的模样?” 李老太君缓缓回忆道: “唉,委屈温则,竟娶了这么个东西进门!当初宁秋早逝,温则为他守了三年,未纳妾,未续弦。 临川朱家家主见温则重情重义,遂欲将唯一的掌上明珠许给温则,两家门当户对,那朱家小姐也是贤良聪慧之人。 经过我和你公爹劝说,温则便应了这门亲事。可成婚前几日,那朱家小姐不甚落水身亡。 两家结亲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众多亲朋好友都已千里迢迢赶来道贺,不好让他们败兴而返。 朱家只有唯一一个到了年纪的庶女,尚未婚配,是朱家家主同胞兄弟的女儿,于是便临时换成了她嫁入侯府。 说起来,那毒妇能进门,我和你公爹也脱不开干系啊!” 王氏擦干眼泪道: “也不能怪您和公爹,那朱家小姐,我曾也是见过的,的确贤惠温和的一个人,那朱家门风也是再肃正不过,哪里知道一片好竹林,竟长出棵歹笋!” 她又道:“那这事儿咱们怎么着?真听绵绵的,就什么都不管?” 李老太君道:“自是不能,可也不能明面上来硬的,咱们没证据,容易被人家反咬一口,就落下乘了。” 王氏同意的点点头。 李老太君道:“咱们家虽在朝中无权无势,人脉还是有些的,别的做不了,推波助澜却是轻而易举的。 以后再有别的事,咱们能扛的便替她扛着些,她到底年纪还小。” 王氏道:“这是自然。您说她年纪小,可这心思比谁也不少,这么大委屈,硬是能咬在心里好几年,隐忍不发。 这四年来,跟咱们家来往多了,等看清了咱们家的态度,知道了咱们的为人,这才将事情吐露出来。 还有这次的谋算,这换了旁人,谁能做到?” 李老太君赞同道: “这孩子沉得住气,有韧性。她也是被那毒妇算计怕了,自然多了些戒心和防备,咱们无需介怀。 也亏得她这谨慎的性子,这些年再没从那毒妇手里吃过别的亏。 否则,她稍稍莽撞几次,那毒妇一个‘孝’字,就能将她推入深渊了。 她有心机谋算也无可厚非,只要守住底线即可,毕竟掌个家,若完全单纯天真,早被人家吞干净了!” 阮绵的马车还没达到别庄,安远侯府太夫人因与沈家退亲一事,大雪天罚孙女跪祠堂,致使阮姑娘吐血昏厥的消息,便随着寒风,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因着前些日子,退亲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所以此事传得格外快,也格外受关注。 舆论几乎一边倒的倾向于阮绵,同情她被迫与多年的青梅竹马退了亲,还要受到祖母责罚。 后来一打听,才知安远侯老夫人并非阮姑娘嫡亲祖母,乃继祖母。 大家恍然大悟,怪不得孙女退了亲,不好生安慰,反而因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故意刁难。 没过多久,又有人爆出,四年前,老侯爷去世,小侯爷染上天花,老夫人放着府中医术高明的大夫不用,却随便找了个江湖郎中医治,差点害小侯爷丧命。 生活在波诡云谲的京中人,见惯了暗潮汹涌的阴谋算计,只听到这些消息,脑子里就自动拼出一场继祖母为夺爵位,残害继孙女孙子的大戏了。 阮绵想达到的便是这种目的,那毒妇能拿捏她,一是仗着长辈的身份,二是“孝”字的由头,三是她的婚事。 这些年,阮绵在人前恭顺守礼,博得了许多人的认可和称赞,为自己积累了一身好名声。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她已身负美名,便是偶尔行了下着,也无人会置喙。 加上退亲一事中,同情她的人居多。 所以,在此时趁着众人的同情心还未完全淡下去,将她被责罚至重伤之事散播出去,定能最大限度博得同情。 再将继祖母而非嫡亲祖母之事抛出来,人们便明白内里的弯弯绕绕了。 按常理来讲,继祖母若能善待继孙子、孙女,那才有鬼! 四年前的事,虽然没有证据,但对弟弟得天花,后来是东宫派御医医治方愈,许多人都早有耳闻。 有了之前的印象,再让他们相信那毒妇意图谋害继孙之事,便不难了。 这样一来,她便可以摆脱那毒妇的挟制了。 虽说继祖母也是长辈,但到底比嫡亲祖母差了一大截,况且是她先不仁不慈,自己以后便是行些忤逆不敬之事,也无人会指责。 还有她的婚事,李老太君已经答应,会趁此机会,夺了那毒妇干涉她婚事的权力,长兴侯府将会代她爹娘做主。 她早便知道,没了东宫和沈家的依仗,那毒妇定会趁机想法子磋磨她,折腾她。 爹爹说过,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因此,她要趁早摆脱那毒妇,否则等那毒妇出手,她若不乖乖顺从,一个“目无尊长”“不敬不孝”的烙印,就要落到她身上了。 那样的话,即便她跟人家拼命辩解说,那并非嫡亲祖母,继祖母加害过她的弟弟,人家多半也只是看热闹。 不会相信,也不会有半分同情。 隐忍以行,厚积薄发。 她要做,便要做到一击必中! 第50章 喝药调理 不过,事情远远超出了阮绵的预期。 在多方势力的推动下,此事被推上了朝堂,多名言官参奏宁安侯府二爷阮郴: 有人参他“治家不严”、“亲有过,未能及时谏更”; 也有人参他能力欠缺,为官多任,却政绩平平; 更有人参他行贿上司,在地方搜刮民脂民膏...... 随后,吏部直接收回了阮郴回京的调令,并将他贬去了滇南郡治下的一个县,任主簿。 阮郴本已经高高兴兴往京城赶,不料中途突然马受了惊,马车翻进路边的沟子里去了。 阮二老爷性命无忧,只折了一条腿,可寒风冷冽的腊月,荒郊野外,他足足忍受了三个时辰的疼痛,才在一座小镇找到了大夫医治。 刚回到家中,就收到被贬谪的消息,他差点晕厥过去。 皇家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对被迫退了亲事的安远侯府阮姑娘有所亏欠,为了找补,中宫趁机派了嬷嬷去安远侯府,斥责太夫人年老不慈,为长不仁。 又派了女官前往别庄安抚,并赐下重赏。 接到赏赐,阮绵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朝着皇宫的方向,恭敬的磕头叩谢天恩。 阮绵暗忖,这应是四皇子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那日,她是故意拒绝接受他的玉佩的。 因为,若她留下了那枚玉佩,便只能登门求助,人家才会出手。 而她不留那枚玉佩,以后凡是涉及她府上的事,只要他力所能及,他都不会袖手旁观,且她不必承他的情。 当然,前提是他有那个心思。 他会特意来别庄当面道歉,便说明他是有那心思的。 若没那心思,她收下玉佩也无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阮绵,整张脸皱成了个白滚滚的包子。 酸、糊、涩、苦,所有难以下咽的滋味一齐挤进她口中,而这还只是一小口,还有黑漆漆一大碗等着她: “黄爷爷,我已经够苦了,您还让我吃这么苦的药!您莫不是旁人派来要我命的?我干脆死了算了!” 她回侯府前,特意让绿茉去黄老大夫那里,寻能让身子快速虚弱晕倒,最好能吐血的药。 黄老大夫给了一粒药丸,只是那药丸极伤身子,之后需得好好喝药调理。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藏了一辈子的好药,都给你用在这里头了,就怕你真落下个什么病根子,我愧对了侯爷大恩。 你没句谢就罢了,还在这儿挤兑我! 你可知,那战场上一向缺医少药得厉害,多少将士受伤或生病,只能硬生生咬牙忍着,熬着,听天由命..... 多少人,本来几副寻常汤药就能捡回一条命,却因无药医治,白白丢了性命。 他们中,多少人离家时,尚要里正裹头,短短的一辈子连个媳妇都没娶到; 多少人与娇妻幼子一别,就是一辈子;多少人的老娘、妻儿,还在家门口盼着他们回去......” “别说了,黄爷爷,我喝就是了......” 阮绵听得心酸,这些她并非不知,她近七岁方跟着爹爹回京,西北边关之事,她并非毫无印象。 莫说是药,有时军中连饭都得一顿分成三顿吃。 当初,爹爹也是因为重伤,药材短缺,医治不及时,才落下了病根。 她捧起脸大的药碗,“咕嘟咕嘟”一口全喝干了。 黄老大夫满意颔首。 桃溪忙往她口里塞了一块饴糖。 阮绵含着饴糖,含糊不清道:“黄爷爷,择样就可以了吧?” 黄老大夫冷笑:“哼!早呢!且得喝个把月呢!” 她听得一急,整块糖就滚进肚子里去了: “......咳咳咳......还要喝一个月......咳咳咳......我不活了.......” 桃溪一边轻拍她的脊背,一边嗔向黄老大夫: “黄爷爷,您就别哄姑娘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她都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吃药。尤其是您开的药,她一听着就吓跑了。” 阮绵一脸可怜兮兮的看向他: “黄爷爷,您是我亲爷爷,可不可以少让我受几天罪?或多放点甘草什么的,让味道好接受些?” 黄老大夫双目一瞪: “休要胡说,你亲爷爷早成一把骨头架子了,我可还精神抖擞呢! 那药最是损伤经脉,与毒无异,先按这方子喝三日,将药性解掉,我再给你开个温补固元的方子,好好调理调理。” 阮绵一喜:“太好了!三日我可以忍!我就知道,您定不会那么狠心!” “既然怕喝药,还非用这法子,自作自受。叫我说,直接不理会那老太婆便是,她还敢来硬的? 便是来硬的,咱们也不怕,别庄里的护院可比那府里的强了不知多少倍,管它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黄老大夫一边收拾药箱子背到身上,一边道。 阮绵苦笑:“怎么能不在乎呢?有时候名声比性命更重要。 同样一件事,声名狼藉之人去做与身负盛名之人去做,其难易程度和结果可是天差地别,尤其在这最重规矩礼仪的京城。 况且,我便是不为自己,也得为侯府、为阿弟着想啊! 将来他是要步入仕途的,若有个名声烂透了的姐姐,他将来如何在官场立足?” “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小心于寿数不利!” 黄老大夫轻哼了一声,背起药箱子,一甩袖子走了。 此时沈府里,常思和慎行正心急如焚,满头大汗: “少爷,您不能出去啊!大夫说您寒气入体,又经脉滞阻,应多调理几日。” “是啊!夫人叫我们一定好生服侍您,若出了半分差池,便要揭我们的皮,求少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沈维桢面色苍白,并不理会他二人,硬撑着虚浮的步子,从红木雕花大柜子里拿出一套衣物。 冬日的衣袍厚重,他穿戴完,已出了一身虚汗。 正要抬步出去,房门被突然打开,走进来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女子。 “阿娘。” 沈维桢从容上前见礼。 沈夫人眉宇冷凝,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去哪儿?” “听闻她吐血昏厥,我想去看看她,万望阿娘允准!” 沈维桢深深一揖。 沈夫人瞧着面前的儿子,他自小到大听话懂事,勤奋上进,修身守礼,不曾让她操过半分心。 他科举仕途顺顺当当,与多年的未婚妻子更是两小无猜,你浓我浓。 她以为,儿子会一直顺遂,却不料...... 短短几日,儿子如换了个人般,身上瘦了好几圈,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原本温润柔和的眉眼尽是憔悴、沧桑和悲伤。 她心疼极了,原本有几分严厉的目光化成了无奈: “你去见她又能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况且,你不知道外面那些传言吗? 如今你们已没了婚事,你再跑去见她,岂不再给她招闲言碎语,于她名声不利?” “我.......” 沈维桢一滞,满面颓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幸好常思和慎行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沈夫人道:“我已经打发林嬷嬷去看过她了,她没事,服药调理几日便好。” 沈维桢微微松了心,便听他阿娘道: “她让林嬷嬷给你带了话。” “什么?” 沈维桢猛地抬头,期盼的望向她。 沈夫人微顿,斟酌着缓缓开口: “她说,你们情深缘浅,叫你早日想开。” “情深缘浅,情深缘浅......” 沈维桢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心如被千穿万凿,疼痛难忍。 第51章 打碎 服用过药,阮绵便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用晚膳了。 她独自斜倚在软榻上,随意的翻着本书,脑中却满是关于沈维桢的消息。 “......这几日,少爷就像失了魂一般,喂他喝药,他便张口,与他说话,却一句都不应,整日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饭也吃不下几口......人都瘦了好几圈了......老太太也急病了......” 今日晌午,林嬷嬷带着一堆补品,代表沈太夫人和沈夫人来看望她,说了许多关怀的话,也说了沈维桢的情况。 她很心疼,也很难过,但她无法跟他一起长久的深陷在消沉里。 上次爹爹离世,她消沉的代价太大,这次想通之后,便强迫自己尽快从那些痛苦中剥离出来。 人活一世,若总是着眼于得不到的,或已经失去的,那人生便要徒生许多烦恼和苦闷了,所以,她告诉自己要着眼于眼前和未来...... “吱呀——”一声响起,是外间的门开了。 以为是哪个丫鬟用过膳回来了,阮绵快速擦干了眼泪,朝外面望,却见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正想开口斥他,擅闯她的闺房,便见一只海棠雕花捧盒出现在眼前。 “莲粉桂糖糕,以前,成国公府特意派厨娘去东宫向薛尚膳取过经,想来味道差别不大,你尝尝。” 他将捧盒掀开,里面是做的极精致的点心,摆放成了花朵盛开的形状,香甜四溢,诱人至极。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阮绵有些诧异,她虽在东宫与他遇到过几次,却从来没在他面前进过食,当然,吞“蜘蛛”那次不算。 寻常在东宫,都是她与太子妃一起用膳,只有一次,裴大姑娘也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 她相信,太子妃身边的人不会那么无聊,跑去同他说这种事,那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见他抿着唇不发一言,阮绵并没有追根究底,站起身,福了一礼,双手接过。 “多谢。” 她的确喜欢吃这种糕点,莲子的软糯清香和桂花糖的香甜掺杂在一起,别具美味。 虽然她院子里的厨娘也会做这道点心,但味道上比东宫的差了许多。 曾经太子妃见她格外喜欢,便道: “薛尚膳祖传的糕点技艺,你既喜欢,过会儿我叫她写个方子给你,拿回去让你的厨娘学会了,便可以随时做给你吃了。” 她摇头,嘿嘿一笑:“不必了,家里若能常吃到,我就少了来见您的借口了!” 她只是普通臣子之女,又不是皇室宗亲,虽得太子妃疼爱,但人家的祖传技艺,那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她不会那么不知趣,厚着脸皮坦然接受。 太子妃也知她的顾虑,没有强求,只每次她离开的时候,都会给她装满满一盒。 “趁热吃。” 见她只两手端着捧盒,并没伸手去拿里面的糕点,他忍不住开口。 阮绵心里腹诽,咱们之间有这么熟吗? 但自己此时若斥责他,似乎又显得太不近人情,毕竟他来此,也是出于关心自己。 这糕点从成国公府做好,再送到这里,尚保留着温热,想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她在心里暗自叹气,罢了,这厮一向不守规矩,随他去吧。 太子妃将她当亲女一般,她便只当自己多了个弟弟罢。 这厮虽然比她大两岁,但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冒失又莽撞,自己若跟他较真,还不得被气死! 想通后,她走至外间,将捧盒放到如意圆桌上,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来两副筷子,和两只瓷碟。 “过来坐,一起吃。” 齐民瞻一怔,有些受宠若惊,恍恍惚惚赶紧抬步往桌子这边走,却没留意到软榻旁的荷花雕漆小几,上面放置着一只玉润莹白的小瓷兔。 他的棉袍挂在了小几的一角,他却毫无察觉,仍径直朝前走。 “哐当——啪啦——” 红木小几和瓷器落地的声音响起,尤其那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 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阮绵的心,顿时如被大力撕扯般揪疼难忍。 齐民瞻回过神,当看到她面色惨白,神情委顿时,他连忙道: “抱歉,是我之过,我......” “出去。” 阮绵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满腔的伤心与怒火。 “你别生气,我再去买只一模一样的赔给你。” 齐民瞻急道。 阮绵一把抓起桌上的捧盒,塞进他怀里,连人推出门去: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 齐民瞻站在门外,簌簌寒风,夹杂着女子压抑的低低哭声传进了耳内。 他明白了,那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 他心里涌起万般滋味,唯苦涩和酸楚清晰可辨。 绵绵,我会等你慢慢将他放下,我会等你看到,还有我站在你身边。 丫鬟们都在西厢用膳,冬日外面寒风呼啸,门窗紧闭,又有厚重的门帘遮挡,谁也没听到主屋这边的动静。 桃溪最先回到主屋,只见阮绵坐在桌旁,一眨不眨的看着上面七零八碎的瓷片,泪水潸然,湿痕满面。 她知道,那是沈公子所赠之物,知道自家姑娘对它的喜爱和重视。 这屋子里有许多沈公子送的东西: 桌案上的紫檀木雕花笔筒,寥寥几笔,将兰草的清雅端秀神韵,刻画得淋漓尽致。 习字的宣纸,每一张上面都浸着淡淡的清竹香,是用沈公子送来的香熏染的。 那些大小不同的毛笔,都是沈公子精挑细选的。 ...... 虽然婚事解除了,但姑娘从未令将这些收起来。 她知道,姑娘并未完全将与沈公子的感情放下,或者并没有打算放下。 她以为是阮绵自己不小心打碎的,像哄小孩子似的捧起她的手查看了一番: “有没有伤到手?莫哭了,我帮你粘起来。” 见她的手无碍,桃溪起身要去找胶来粘上,便听阮绵道: “罢了,找个盒子,将这些碎片装起来吧!既然人无缘,东西留不住也正常。” 桃溪没多说什么,找了个描漆盒子,小心翼翼的将碎瓷片装了进去。 第52章 阿弟 正在这时,有小丫鬟在门外禀: “姑娘,万管家派奴婢来告知您,小侯爷回来了,就快到别庄了。” “综儿回来了!” 阮绵一扫伤怀,激动的站起身:“快给我穿衣,我去接他!” 这时候青芷几人也回来了,众人七手八脚给阮绵穿上斗篷、鹿皮小靴子,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 此时,天已黑,几个稳重的媳妇在前面提着灯笼照亮,桃溪和青芷扶着阮绵前行。 刚踏出别庄大门,一队人马缓缓驶来,在门口停下了。 少顷,便见一个身着青莲绒灰鼠斗篷,头戴碧蓝色嵌羊脂玉抹额的少年,三步并两步从马车上跳下来。 “阿姐!” 阮综眼眶泛红,加快几步走到阮绵面前。 谈鸿书院远在江南,取自刘梦得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书院的山长曾是状元公,官场宦海沉浮十余载,一朝辞官卸任,回乡创办了书院,距今已有三十余载。 每次朝中科举取士,半数出自江南,其中又有近半数出自谈鸿书院,因此短短几十年,这座书院便天下驰名。 书院讲授者无不是当世大儒,学识、人品、才华俱是出类拔萃。 书院不仅教授道德文章、君子六艺,世俗经济、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会涉及,还会带领院中学子们各处游历,增长见闻。 书院有一条规矩,凡入院学子,两年方可返家一次。 阮绵打量着离家两年的弟弟,长高了许多,竟超过了自己一小截,眉眼间的稚气也褪了几分。 阮综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借着昏黄的灯火努力观察她,满脸关切、担忧和焦急: “阿姐,听说你吐血昏厥了,是什么病?如今可好了?外面这么冷,你跑出来做什么?我回来自会头一个去见你,你.......” “声音真难听!” 阮绵秀眉微蹙,满是嫌弃。 阮综:“......” 十二岁的少年,开始变声了,嗓音有些沙哑,像两块粗粝的石头在互相磨擦,又像被扼住咽喉的老鸭子在苦苦挣扎。 被姐姐一打击,阮综立刻闭了嘴,满脸涨得通红,又委屈又窘迫。 万管家有些无奈,姑娘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对旁人都能礼遇三分,唯独面对嫡亲的胞弟,从不口下留情。 可小侯爷自小便最是喜欢黏着长姐,姑娘虽然嘴巴不饶人,但心里最疼小侯爷,姐弟俩的感情无比深厚。 他扫了一眼正在偷笑的众人,道: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服侍姑娘和小侯爷回院子!你们几个把马车上的行李都搬进去!” 阮综的院子在西跨院,一直有人打扫,帐幔衾褥等都是新换好的。 一众伺候的人都退下后,阮综先规规矩矩的向长姐行了礼。 之后举起烛台,朝阮绵走近了几步,细细观察她,从面上并没瞧出异样,微微松了口气,问: “阿姐,你的身子.......黄爷爷是怎么说的?” 因着路上厚雪覆盖,按原本的行程,应是明日晌午才到的。 可昨晚驿站投宿时,听从京中去那里的人说,安远侯府二姑娘被继祖母罚跪祠堂,吐血昏迷。 他心急如焚,一夜未眠,早晨天未亮,就令人备好车马,往回赶了。 阮绵黛眉微挑,眸光一转,随即做出愁苦状,帕子轻按眼角: “黄爷爷已经把他珍藏一辈子的好药,全拿出来给我用了,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惹得少年心神俱哀。 阮综以为姐姐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瞬间面色颓然,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抹了把溢出眼睛的湿润,双眸红红,坚定的道: “阿姐,你放心,我一定能为你寻到医术高明的大夫。我这便给老师去信,年后暂不去书院了,我要去各地寻访名医,一定有人能将你医治好!” 瞧着他的神情,阮绵满心感动,又有些内疚,似乎玩儿的有些过了。 她先声夺人: “说什么呢?我几时说过我这病好不了了?我的意思是,黄爷爷把他最好的药拿出来,我吃完就好了,何须你去寻什么名医?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阿姐我大好的年华,才舍不得这繁花世界呢!” 对自己阿姐尚有几分了解的少年,很快醒悟过来! 少年唇红齿白,一双清瞳定定的看着她,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埋怨中含着委屈,似在责备,怎么能拿这种事寻他开心? 阮绵轻咳一声,理直气壮: “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想多了。” 阮综长长轻叹,不与她计较,又询问她与沈家退亲之事和被罚跪祠堂之事。 阮绵细细同他讲了一遍。 听到四皇子算计时,少年面露愠色: “好个四皇子!这般算计咱们,真当我侯府无人了吗?我明日便去找他理论!” “你莫要去了,这仇我已经报了,想来这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事已至此,再计较也无用,阮绵不欲他再节外生枝,与皇家再有牵扯。 又向他讲了如何引导继祖母罚她跪祠堂,如何趁机向长兴侯府讲明实情,及安排人将她在祠堂里吐血之事传播出去。 “.......以后她便无法再用孝道压咱们了,长兴侯府已经知道内情,会帮着咱们,不用再担心被扣上‘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罪名了......” “......阿姐,是我无能,要你一个人担负这么多,承受这么多,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安慰你,我真无用......” 他知道,阿姐这些年隐忍的有多不易,纵然心里恨极了那老毒妇,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还要装出一副热络亲近的模样。 “综儿,不要妄自菲薄,有你,便是我最大的慰藉!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有底气和他们一争,我做这些才有意义。 我也相信,过几年,等你长大,你便能成为我的依靠,为我撑腰,为我遮挡风雨,是不是?” 阮绵难得对自己的弟弟露出几分柔情。 阮综点头,是的,他会长大,不会永远这么无能为力,他会努力读书,努力长大。 将来待他能独当一面,谁都别再想欺负他的阿姐! 阮绵又同他讲了皇太孙之事,最后道: “东宫对你我有大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仇,我们理应当成自家之事,以后,太孙若有需要,我会倾尽整个侯府之力,鼎力相助。” 阮综神色一肃:“自当如此,但凭阿姐决断。” 阮绵点点头,姐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月上中天,阮绵才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弟弟的屋子。 阮综不放心,要送她。 她拒绝了:“我知道你定是快马加鞭,一路着急赶回来的,别送了,快歇着吧! 这点路,我走多少次了,便是闭着眼都能走回去,放心吧!” 第53章 量尺寸 早晨,阮绵来到阮综的院子。 从前,阮综在家时,一日三餐都是去她的院子里,姐弟俩一同用膳。 今日她见到了时辰,阿弟还没有来,想着许是昨日旅途劳顿,阿弟起晚了,于是特意令丫鬟将饭食装入食盒,拎了过来。 还没进院门,便听到一阵破空声传来,迈脚进去,只见院中的空地上,清朗如月的少年,手持长剑,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不远处,积在树上的白雪,在这剑气的搅弄下,纷纷扬扬洒落下来,颇为壮观...... 察觉到她们的到来,阮综渐渐收了招式,运气平息: “阿姐!你怎么来了?” 阮绵道:“见你一直没去用饭,以为你还未起来,所以过来寻你了。” 冬日寒冷,阮综却满头大汗,笑道: “早上于大哥过来,询问我书上的几处问题,我给他讲解完,又向他请教了几招剑法,刚刚那招‘千钧破敌’便是他教我的,是不是很厉害?” 以前他去东宫,曾与皇太孙见过两次,虽然这是张陌生的脸,但他们还是很快就熟络了。 皇太孙现在的身份是于择,因此人前他以“于大哥”相称。 阮绵瞧了一眼不远处的齐民瞻,不由嘴角轻抽: 这厮,从前那么多饱学之士,掏心掏肺给他传道授业解惑,他都不屑一顾,还将人家气跑,现在竟会跑来请教只是秀才的阿弟。 齐民瞻走过来:“你们用膳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朝院门外走去。 “于公子请留步。” 阮绵出声叫住了他,又向阮综道:“你先进屋收拾,我同于公子说几句话。” 阮综点头,提着剑回屋了。 阮绵叫丫鬟们拎着食盒先进去,不必跟着她。 “于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齐民瞻颔首。 二人出了院子,齐民瞻心里打鼓,不知身侧的女子要跟他说什么? 昨晚他一时大意,损坏了她的心爱之物,不知她气消了没有? 见四下无人,阮绵停住脚步:“听说你年后要去北境?” 齐民瞻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点点头: “嗯。” 阮绵颔首,心里大概猜到他去做什么? 曹将军被陷害,背上了一身骂名,他手下的兵自然落到了别人手中,那定是新帝的人。 可那些兵都是曹将军亲自带出来的,军中的规矩与别处不同,那些兵在短时间内,不会完全信服和听命一个皇帝新指派的将领。 他们心里还是会更倾向于曾经的上司,即便他一身骂名。 因为对他们来说,多年来朝夕相处,一起出生入死的情义是实实在在的。 此时若曹小将军出现,向他们叙明冤屈,他们定会毫不犹豫站到曹家这边,自然也就是皇太孙这边。 皇太孙虽然名正言顺,更具优势,但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也是不行的。 有时候,胜负并不是由一个“理”字决定,还要看谁的拳头更硬。 “听说,你在京中有一些人手?”阮绵问。 “嗯。”齐民瞻点头。 “多少人?” “一百三十一人” 以为她要用人,齐民瞻说得很详细。 阮绵道:“可否将他们的衣裳尺寸给我?过年了,我令人给他们裁制新衣。” 她已经从万叔那里知道,他派出了暗卫去帮她对付四皇子,她不会白白让人家替她做事。 齐民瞻惊讶,实在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些。 之前东宫暗卫的吃穿用度都是阿娘打理,父王将暗卫全部派去梁州前,也令他们将一些财物和产业带出了东宫。 现在暗卫们的例银正常发放,还额外加上了吃穿用度的花费,让他们自己打理,他并不过问。 可那些都是粗犷汉子,无家无室,哪里会张罗这些。 上次救云五,他见他们一个个身上污迹斑斑,袄子上被划出数道口子,棉絮翻飞,就像街头流浪的乞丐。 救完云五回来,他们衣服上的口子更多了,他看在眼里,却没办法。 “不方便吗?” 见他久不回答,阮绵问。 齐民瞻摇头,朝空中轻唤:“出来。” 两个身影飞落到他们面前。 “见过主子,见过阮姑娘。”云一和十六齐齐行礼。 阮绵惊了一瞬,她之前听爹爹提到过东宫暗卫,武艺高强、训练有素、忠心更胜死士,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微微弯膝还了一礼。 齐民瞻道:“按他二人的尺寸就可以。” 东宫的暗卫并非只要求武功好,身高体态都有严格要求,先太子的暗卫都与十六相同,“云”字辈的暗卫皆与云一相同。 阮绵明白了,从荷包里掏出一根长长的丝带,笑道: “想来两位大人不方便出现在人前,便由我来给两位大人量尺寸,可好?” 云一和十六看向自家主子,见主子颔首,方齐齐一礼: “便多谢阮姑娘了。” 他二人的衣裳早就破旧不堪了,四处往里面钻风,幸好他们习武之人,体格好,不然这寒冬腊月的,早就撑不住了。 刚刚听到阮姑娘说,要给他们裁制新衣,他们别提多高兴了,自从太子妃故去后,主子只知多给银子,别的一概不管。 京中风声又紧,他们不方便随意露面,只能整日破衣烂衫将就着穿。 如今终于要有新衣裳穿了,真好! 阮绵先走到云一面前:“劳大人抬手。” 云一抬起手臂,阮绵拿着丝带正要上前量尺寸,便听齐民瞻道: “云一的身形与我相似,你直接给我量就行。” 他这才想起来,量尺寸时,要身子挨得很近,甚至会有些接触。 这怎么可以? 绵绵都没挨他这么近过。 阮绵并没有多想,目测他二人身形的确很接近,拿着丝带走到他面前,先测量他手臂的长度,在丝带上打了个结。 又测量他的胸腔、腰间、身长及腰到脚跟等各处的长度,并一一在丝带上打了结。 齐民瞻每一寸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不敢乱动分毫,少女身上的清甜香气似有若无的拂上他的鼻尖,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喉结不动声色的滚动了一下。 待阮绵量好,退开身子,他已是满身大汗,他一直努力压制自己的气息,才没有显出狼狈来。 阮绵将做好记号的丝带搭到小臂上,又从荷包里拿出一根来,正要去给十六量,齐民瞻将那丝带拽了过去,丢给云一: “刚刚看会了吗?你给他量。” “是。” 云一接过丝带,按照刚刚阮绵的方法,给十六量了尺寸,并打上了结。 之后,又告知她每个尺寸有多少人。 齐民瞻挥手让二人离开了。 阮绵仔细的将两条丝带缠绕成两个小球,放进荷包里。 和煦的晨光倾洒在他们身上,从他们身后的脚底处拖拽出长长的影子,铺展在平坦的小路上。 齐民瞻不经意侧头,正好看到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那样子,就像她依偎在他的肩头。 他心念微动,将手伸出去,地上的两道影子亲密相拥,他唇角扬起。 自她退了婚事后,他不再压抑自己对她的感情。 他虽知道,她现在心里没有他,但没关系,他不着急,他可以等。 寂静喜欢,默默欢喜。 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他抬起手,影子里的手滑过她的头,他又将手指伸向惦记已久的脸颊,不料,身侧的人突然转过头: “你在做什么?” 阮绵见他抬着手臂,只觉头皮发紧,赶忙抬手往自己头上摸了摸,又往衣领上摸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物和不妥,才放下心。 她蹙眉道:“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又想捉弄我? 劝你收起那些心思,我自幼长在西北,那里不似京中繁华,城池很小,房屋也小,蛇虫鼠蚁见的多了,便是满口利牙的狼,我也是见过的,我不怕你那些伎俩!” 齐民瞻心中微涩,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以后不会再捉弄你了。” 第54章 包容和信任 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似是生怕哪句话说错,又惹恼了她。 阮绵一怔,想起昨夜,他打碎那只瓷兔前,是去给她送点心的。 这人似乎的确和从前不同了,这几日他并没有去京中寻欢作乐,听说每日都在书舍里读书或在院子里习武。 或许那场宫变之后,他失了亲人,又遭遇追杀,已经让他性情有了极大的改变吧?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又何必总拿旧眼光看他? 当年阿娘和爹爹相继离世,她尚有和阿弟相依为命,可眼前之人一朝双亲尽失,他身边再没有旁的亲人了,应该会感到孤独吧? 他为不泄露身份,一直谨小慎微,连裴家人都隐瞒,却愿意来到这里来,将他的身份暴露到她面前,这是多深重的信任? 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还跟他计较那么多,何不多给他些包容和信任? 纵然他昨日打碎了她的东西,可他并非有意,或许那东西本就不属于她,即便他不打碎,早晚她也会失去。 想通这些,她扬起笑容道: “刚刚是臣女误会殿下了,臣女在这里给殿下道歉,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齐民瞻忙抬手虚扶起她: “绵绵,你我之间不必这般见外。记得从前,我阿娘常说,若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她将你当亲女一般,我……我也不曾把你当外人。” 阮绵抬起头,似笑非笑: “是吗?那时候,我每次去东宫,你都来捉弄我,我还以为你将我当成打秋风的,故意挤兑我呢!” 看着她一副明显不信的模样,齐民瞻心头一梗,想起了从前许多事…… 那时候不知为何,每次听说她去了东宫,他就想出现在她面前,想让她注意到自己。 可他不知道如何跟女子相处,也不懂温柔待人,只会捉弄她,看她生气,双颊鼓鼓的,他就觉得很有意思,很满足。 如今真应了那句话,自作自受,她对他的误会不少啊! “想来你的饭食已经送过去了,快回去用早膳吧!” 阮绵见他不言语,开口道。 齐民瞻万千心绪哽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点头:“嗯。” 阮绵福了一礼,便转身去了阮综那里。 姐弟俩用完膳。 阮绵道:“一会儿让万叔陪你去趟沈家,将当初两家定下婚约时,交换的信物换回来。” 她顿了顿,强压下喉间的哽咽,继续道: “若见到维桢哥哥,告诉他,我很好,叫他不必为我担心。” 阮综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伤怀,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下了。 “今日休沐,沈世叔当也在家,你再去拜见一下他,提醒他不要太忠于新帝,也不要参与皇子们之间的争夺。 沈世叔为官多年,一向谨慎周全,你不用将话说得过于直白,只旁敲侧击几句便可。” 阮综道:“我知道了,阿姐放心。” “再去一趟两个侯府,你离家归来,理应去拜见长辈。另外,给族中的年例银子我已经备好,还有两车各色年货,你此次一并带去。” 阮家先祖定下的规矩,凡族中有官爵之家,按俸禄每年给族中例银,以供族学、家庙、供祖祭祀等族中事宜的花费。 阮绵的曾祖父在世时格外受皇帝器重,一时风光无限,又增了每年年底,给族中家境贫寒无进益的族人分发年货一项。 这些年,虽然安远侯府不比从前光鲜,但阮绵并未减少或停了这两项供给,族中众人都对他姐弟二人感激赞叹不已。 阮综自是知道这些银钱和物品的去处,阿姐掌家多年,事无巨细,处处周到。 他们虽无长辈帮衬,但并未与族中人生分疏远,都是阿姐悉心维固的结果。 “阿姐,既然不必再担心那老毒妇用孝道压咱们了,为何还要让我去拜见她?” 当年的事,在他心上留下了巨大的阴影,那一碗碗难以下咽的药,那臭气熏天空荡荡的屋子,还有那浑身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每每想起,都是噩梦般的过去,他有些发怵。 阮绵知道他的抵触情绪,耐心解释道: “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身为晚辈,长辈便是有错,咱们也得尽到礼数,以免落了他人口舌,也能彰显咱们大度守礼,心有孝道。 你今日去,不用太过顾虑她,她若识趣,定不会为难你。 若她不识趣,你也不必理会,便是你今日真的做了不敬之事,她也没辙,必不敢出去乱说。” “好,都听阿姐的。” 阮综明白了阿姐的意思,心放下了一大半。 之后,阮综照阿姐的吩咐去了城中,直到城门关闭前才出城。 他们的继祖母果然没有为难他,找了个身子不适的借口,连他的面都没见,他自然高兴。 阮绵命针线房抓紧赶工,务必七日内将衣裳做出来,外加每人一顶雪帽。 这个时候,别庄里各人的年底新衣早已做完,针线房并不忙碌,这些衣裳不需要复杂的刺绣纹饰,对技艺熟练的绣娘们来说并不难完成。 “姑娘,三堂舅老爷买了那片田庄,他说正好攒下,将来分给两位公子,这是买卖的契据和所得的银钱。 还有姓辛的老娘和婆娘交回来的钱,我都放在这里面了,总共是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三两,请姑娘过目。 那几家佃户我也都去过了,他们说怨不得侯府,是那姓辛的黑心烂肠,不得好死,他们只管找他算账。 我给他们每家留了一百两银子,他们都对侯府感激不已,还叫我给您捎回来了好些土仪呢!” 万长德回来了,已将澐阳城的事处理完毕。 阮绵粗粗将匣子里的契据和银票看了一眼,笑眯眯打趣: “长德哥办事越来越利落了,我家桃溪姐姐有福气,将来日子定省心又顺意。” 一句话让万长德和桃溪都红了脸。 桃溪站在她身侧,不动声色的捏了她胳膊一把,阮绵赶紧眼神求饶,又朝万长德道: “一路劳顿,你回去歇着吧!过几日,你们便要成婚了,现在庄子上并无别的事,这几日你便安心筹备婚事吧,不必来这里了。” “是,多谢姑娘。” 万长德恭敬一礼,直到踏出房门,脸上的绯色都没有褪下去。 阮绵拉着桃溪的手道:“新郎官都回来了,你也该家去了吧? 我听顺儿哥说,佟嬷嬷叫人来问了你好几次,问你几时回去?我这里又不是没你不行,你还不快回去待嫁?” 佟嬷嬷是桃溪的娘,他们老两口在另一处庄子上帮阮绵姐弟打理田产。 一旁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劝说,桃溪才应了,先叮嘱阮绵: “黄爷爷开的药记得每日按时喝,晚上起夜别自己一个人,叫她们跟着。” 又叮嘱丫鬟们:“你们留意着些,晚上记得门窗关严,现在天干,别忘了在姑娘床脚那里放一盆水。 外间值夜的警醒着些,别睡太沉,姑娘起夜,好生搀着她,姑娘口渴,别叫她喝凉掉的茶水,给她倒暖壶里的热水喝。” 几个丫鬟连连点头应是:“桃溪姐姐,你就放心回去吧,我们定会好好服侍姑娘的。” 桃溪这才放了心,回去待嫁。 第55章 何去何从 四皇子近来诸事不顺。 先是言官参奏他,身为天家之子,私设青楼,德行有亏,辱没皇家颜面。 言官们还罗列出了那花楼数条罪状,最终花楼被查抄,皇帝将他狠狠斥责了一番,并罚没了花楼所得的所有银钱。 他已知道,那些言官是受二皇子指使。 且花楼一事交给了二皇子彻查,二皇子以极快的速度将所有事情查清楚,并对那些被拐骗买卖来的人做了妥善安置,因此二皇子在百官中的威望再上了一个新台阶。 紧接着,他手里一家古玩铺子的掌柜醉酒与人纷争,并动手打伤了人,因此被拿入了狱中。 被打之人乃大皇子远房表兄,得知铺子背后东家是他,田贵妃一番哭求,皇帝直接令他将铺子交出赔罪。 前些日子,他的绸缎铺子从西蜀和江南采买了两船绸缎布匹,昨晚两船靠岸停歇,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帮水贼,将两船底凿破,所有绸缎都泡了水。 “小人见那些人身手敏捷,行事利落,倒像是训练有素,做惯了这种事的,并不像是普通水贼。于是遣了个身手好的偷偷跟了上去,后来探听到他们是大皇子的人。” “又是他!” 四皇子捏着茶盏的手指隐隐泛白,极力压制着胸中的怒气。 顺匀了气,他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三年前,一个羸弱的中年男人找上了他,拿出了和他生母一模一样的玉佩。 那个男人姓朱名崎,是他的小舅舅,他才知道,他生母的来历和身份。 自大郯开国,太祖便下了金口玉令,北境嘉山关由朱家世代镇守。 可二十年前,朱家家主与羌奴勾结的密信被截获,送至朝中,皇帝大怒,直接派人前往嘉山关,将朱家满门问斩。 当时的朱家家主便是他的外祖父,朱崎被忠仆以己之子替换,忠仆之子亡于刀下,而朱崎保住了一命。 朱崎告诉他,朱家代代忠心,从无通敌叛国之举。 朱家曾无数次击退扣关敌军。 朱家大公子和二公子皆不满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大公子刚二十岁便以身殉国,二公子也在战场上失了一条腿,落下了残疾,而朱崎只因自小身子虚弱,才未入军营。 朱崎还告诉他,这些年,他隐姓埋名,暗暗调查,发现当年那桩事是有人栽赃陷害,而那个人便是他的父亲澹王,其目的是除掉朱家,将嘉山关囊入他的手里。 朱崎一生呕心沥血,攒下家财万贯,曾多次雇杀手刺杀澹王,均以失败告终,偶然查探到自己最小的妹妹曾流落到澹王府,于是寻到了他。 他的生母是朱家幼女,出事后被哄骗,才委身跟了澹王。 朱崎一年前去世,临终前将所有产业和人手都给了他,京中这些产业只是一小部分,在别处还有更多。 小舅舅叮嘱他一定要为朱家洗脱冤屈,还朱家一个清白,一定要为朱家报仇雪恨。 他答应了。 王府的后院就是个吃人的魔窟,他和妹妹自小到大受尽了府里人的欺凌,冷眼,苛责和虐待,他本就对王府的人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也包括他那位父亲。 他清楚记得,他们的生母温婉柔顺,是位极美的女子。 可被父亲冷落,她日渐憔悴,直至病重,生命垂危,那个曾经允诺她无数美好的男人都没有再出现。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虚情假意的骗局!一场阴狠毒辣的算计! 他恨那个男人! 他会报仇,为朱家,为生母,也为他和妹妹。 一年前他秘密查探到,他的父亲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清心寡欲,本想找到他谋反的证据,揭发他,却不料他先一步动手,登上了皇位。 他只好改变策略,伺机谋夺大位,待他大权在握,报仇之事和为朱家平反之事,便易如反掌了。 连着数日暖阳,地上的积雪已融化,并被晒干。 今日一早,阮综便携礼物去了京中,拜访几家世叔世伯,都是老安远侯的故交好友,这些年侯府的安稳也少不了他们的帮衬。 午膳后,见丫鬟们都在院中里往来忙碌,晾晒被褥、衣裳、书籍和其它物件,阮绵说了一句我去园子里走走,不用跟着,便出了院门。 午后的暖阳洒在身上,暖暖融融的,照得人犯懒想睡觉,可她知道,不能刚吃饱就躺下,得走走。 没走多久,几株状如蟠螭的梅树映入眼帘,她强迫自己将脸别过去,视线移到它处,却挡不住一抹酸涩从眼底夺眶而出。 她加快步子,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湖边,一座六角凉亭出现在眼前,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去年夏日,沈维桢在这里为她作画的场景。 那时,她懒懒散散的,就坐在那美人靠上,手里随意的捏了把轻罗小扇。 他画里的她,娇俏灵动不失婉约乖巧,一双眸子里盛满了璀璨的星辰。 其实他作画的时候,并没有怎么看她,她的样子,他都记在心上了。 可现在,那个将她刻在心上的人,离她越来越远了...... 阮绵提起裙摆, 踩上台阶,走到当初的位置,抱膝静坐在上面,白嫩的下巴抵在膝上,思绪放空,眼中一片哀伤和迷茫。 未来,她将何去何从? 长兴侯府的老祖宗已经趁机将她的婚事抉择权,从她的继祖母那里要过去了,她不必再担心婚事被人拿捏。 她现在没有嫁人的打算,她心里依旧填满了沈维桢。 虽然明知他们之间已再无可能,虽然她也想过将他放下,但她做不到,还是会时常想起他,还是会心痛,会流泪,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现在接受不了任何人,甚至一想到要和旁人成婚,便极度排斥和抵触,甚至厌恶。 或许......她可以不嫁人,可以守着曾经的美好回忆过完这一生...... 肩上一沉,是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 “此处风大,又临湖,当心受寒。” 齐民瞻柔声道。 刚刚他在亭外站了许久,她却毫无所觉。 看着她将自己蜷成一团,瘦弱单薄,满脸哀戚呆滞,他便知道,她定是又在想那个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心痛、疼惜、嫉妒、艳羡.......心间万般滋味掺杂。 他的突然出现,阮绵惊惶了一瞬,片刻后便镇定了下来。 她不疾不徐拭干眼泪,站起身,理顺衣裙向他见礼,举手投足皆是规矩典范。 齐民瞻全程看着她的动作,沉稳、大气、从容不迫,他知道,这是她多年掌家形成的气度。 尚未及笄的小女子,面庞稚嫩、青涩,本应被长辈呵护,在长辈跟前撒娇,享受天伦之乐,可却要被迫承担撑起一户门庭的重任,因此养成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从容和稳重。 其实,比起这样的她,他更想看到那个灵动鲜活、又有些张扬肆意的模样,那是曾经她在他面前的模样。 他也想看到她俏皮热烈、柔情娇美的模样,那是她在那个男人面前的样子。 可惜...... 他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捏紧了几分,最终只得道句: “此处太过寒冷,莫要久坐。” “嗯。” 阮绵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音,她知道这样很失礼,可她现在不想说话。 好在面前之人不会挑剔这些。 “回去吧,我送你。” “嗯。” 第56章 新年诸事 给暗卫们的衣裳和帽子完工,某个夜晚,三十余名暗卫在万管家的带领下,进了别庄,将早已打包好的包袱带走。 阮绵还命人额外给他们备了大量年货,多是一些吃食和常用之物,一个个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阮姑娘所赠丰厚异常,他们能过个富足年了! 他们现在隐藏在京郊一座山林的庄子里,京中风声紧,他们虽有银子,却不敢大摇大摆出去花。 曲三公子不定期会派人给他们送食物和日常所需,但恐引起旁人注意,数量也不会太多,基本刚刚够吃够用,并不宽裕。 别庄日常采买本就量大,因此不必有那些顾虑。 桃溪出嫁,阮绵携院子里的丫鬟亲到她家送嫁。 佟嬷嬷见自己亲自奶大的姑娘,原本圆润的脸蛋消失不见了,偷偷抹了半天泪。 那阵子她感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姑娘,虽心里着急,却不能到跟前宽慰。只好叫人给自家闺女带话,命她好生照顾姑娘。 阮绵一直笑盈盈的看着丫头们给桃溪上妆,笑容灿烂明亮,完全看不出心中有任何哀愁。 腊月二十四,祭灶王爷,打扫各处,备置年夜饭,新的一年近在眼前。 腊月二十九,别庄大门换上了新门神,各处皆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除夕岁末,祭宗祠,阮绵与阮综带领府中诸管事仆众回城中参与祭祖,又拜见了各位长辈,并与众姐妹叙了会儿话。 甄姑姑不能饮酒,不能熬夜,用过膳,阮绵送她回院子,陪她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满桌菜肴精致,却没有一丝荤腥,齐民瞻和阮综举茶对饮。 见阮绵回来,阮综高兴道:“姐,于大哥说了,将来定率军挥师北上,打跑羌奴,收回蔚朔十三关,到时候让我打头阵! 爹爹曾多次遗憾不能出军北征,不能亲自收复疆土,临终前千叮万嘱,待哪日驱走羌敌,恢复山河,定要我焚香祭告,好叫他泉下欢欣。” 阮绵笑了:“前些日子我去程家送年礼,正好程教头也在,他说你这两年武功大有精进,等将来再去军中历练几年,兵法研习透彻,必成大器!” 程教头原是军中教头,因性子耿直,得罪了人,无法再在军中待下去,安远侯便将他请来教习自己的儿子,这两年也跟随阮综去了江南。 阮综已袭了爵位,将来本可荫封做官,靠军功一步步往上走。 可他随了外祖父喜读书的性子,且在读书上颇有天赋,他最仰慕的便是前朝新建侯,文能执书开坛讲学,武能率兵剿匪平叛乱。 他现在年纪尚小,若老安远侯在,自可带着他在军中磨练,可现在军中并没有十分信得过的长辈,因此,便先去了外面读书。 一是为了增长见闻,将来不做个莽夫;二是积累人脉,将来路子更宽广。 阮绵回到座位,又看向齐民瞻笑道:“‘苟富贵,勿相忘。’若有朝一日,待公子飞黄腾达,舍弟的前程便要仰赖公子了。” 齐民瞻看向她,目光深邃:“二位于我有大恩,他日必当重谢!” 阮绵突然想到了“奇货可居”,面前这人也算得上“奇货”了,虽然收留他冒了些风险,可若他真坐上那个位置,自己府上便是从龙之功了,安远侯府的兴盛岂不是指日可待? 之前只觉得这厮顽劣放纵,怕他惹来祸端,小心翼翼防备着,从来没想到过这一层面,如今突然想通,面前之人仿若瞬间镀了层金光,亮闪闪,夺目而耀眼。 她仿佛看到了未来侯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况...... 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又自小阅人无数的齐民瞻,自是少不了宫中人都擅长的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本事,见她神色的变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心中好笑,蠢丫头,才想到这些! 他并不反感,他甚至希望,待那一天到来,她能如那些庸俗的女子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纠缠他,依赖他,攀附他…… 可他知道,她不会,她只会接受他对侯府的谢意,不会接受他...... 阮绵率先举杯,满脸含笑:“祝公子来年万事遂心!” 阮综也跟着举杯:“祝于大哥早日完成大计!” 齐民瞻亦举杯:“借二位吉言,也祝二位顺心遂意!” 三人一起说笑守岁。 放了一会儿烟火,见时辰尚早,阮绵命人将棋盘摆了出来,站在廊下朝阮综招手: “过来陪我手谈几局。” 阮综拿着烟火棒直往齐民瞻身后躲:“阿姐,大过年的,你开开恩,放过我吧,让我高高兴兴过个年!” 阮绵去院子里拽他:“你做什么这副样子?这两年我棋艺大涨,必不会让你扫兴!快来陪我下几局!” 不由分说将他拖到了棋盘另一侧,按住他坐下,阮绵直接伸出两根手指。 阮综一脸苦大仇深:“知道了,让你二十子。” 阮绵满意颔首,毫不客气先执起黑子落了盘,阮综执白子紧跟其上,没过多久,棋盘上白子盘踞,黑子几乎被杀得片甲不留。 阮绵叫丫鬟数子,阮综将手里的黑子一丢,挥挥手道:“不必数了,刨了那二十子,我尚赢你七子。” 阮绵抚掌笑道:“才七子,我就说我这两年棋技大增嘛!不枉我日夜勤奋努力哈!” 阮综捂脸,简直没眼看,自己这个姐姐在打理家计庶务上心思缜密,行事周全,但在棋艺上却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偏偏她还极热衷这一道,只苦了他不得不舍命陪君子。 阮绵笑着抚乱棋子:“再来一局!” 见她毫不客气的伸着三根手指头,阮综认命的点头,表示知晓。 齐民瞻坐在一旁边饮茶,边看二人落子,一个兴致昂扬,却落子艰难,一个愁眉不展,却能轻松应对。 “我这里落错了,你让我改到这里。” “随你。” “你不许落到这里,等下我要落这儿。” “好。” ....... 齐民瞻挑眉,这丫头的棋品真是一言难尽...... 他倒不会跟着盲目认同什么棋品观人品,自古以来,大奸大恶之辈,多的是棋品绝佳之人。 看着她脸上笑意盎然,与记忆里的模样渐渐重合,他也不由弯起了唇角。 第二局,毫无悬念,阮绵依旧完败,只是坚持的时间久了些,因为阮综让的子多了些。 阮绵还要来第三局时,阮综直接借口如厕,溜之大吉了,速度之快,让阮绵猝不及防。 “好你个阮综,这般明目张胆敷衍我!一点儿都不仗义!待哪日我突破至境,必要杀你个片甲不留!叫瞧不起人!” 青芷给气鼓鼓的主子捧上一杯热茶,劝道:“喝盏茶,压压火气,反正正月里闲在,小侯爷总在家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阮绵一想,有道理,欣然接过茶水喝了起来。 刚喝完茶,一抬头,对面坐了个身影。 齐民瞻道:“我陪你下。” 阮绵一脸怀疑,你一个纨绔也会下棋? 齐民瞻弯唇一笑:“略知些皮毛,还望高抬贵手。” 一听此言,阮绵便来了兴趣:“好说,好说。” 齐民瞻让阮绵执黑子,阮绵没跟她客气,捏起一子便落了棋盘,齐民瞻不疾不徐执白子跟上,这次阮绵没有悔棋,也没有耍赖,因为她一直占着先机。 最后数子,阮绵赢了一个半子。 第二局,阮绵输半子。 第三局,阮绵赢一子。 ...... 如完厕回来的阮综,见有人替他应付姐姐,自己又跑到院子里同小丫头、小童们放烟火去了。 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平时人前要做出一副稳重守礼的模样,今日可以卸下所有伪装和负担,肆意玩闹,别提多开心了! 多局下来,阮绵胜多负少,而且一盘棋能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很是开怀,一直缠着齐民瞻再陪她下。 别庄处处灯火长明,一夜人声喧闹,语笑不绝。 三人实在困极,便趴在桌上小憩。 天还未明,阮综着朝服进京,先去长兴侯府与自家长辈汇合,再一同入宫里谢恩叩岁。 待他出宫,阮绵早等在路上,姐弟二人去了安远侯府拜见继祖母和二房叔叔婶婶,自是不会被为难,又去长兴侯府一一拜见长辈,收了不少沉甸甸的荷包。 回到别庄,万管家率众管事仆从来向姐弟二人磕头拜年。 从前阮绵不叫万管家跪,万管家道:“这是规矩,姑娘想掌好家,便要一视同仁。” 阮绵明白,掌家之人最忌行事、待人有偏颇,起码面上应一碗水端平,方能服众,便由他去了,但私下还是将他当长辈对待。 阮绵叫人将早备好的银裸子,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笔锭如意的、八宝联春的......雕着好看的花样,刻着各种吉祥字、如意云纹,分发给众人,各处管事更多得一份。 众人语笑连连,对姐弟俩说了好些吉祥话。 见齐民瞻站在一旁,阮绵拿起一只荷包,抓了把银裸子放进去,双手送到他面前: “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这厮昨夜陪她下棋,虽然她棋技不入流,棋品也上不得台面,但她看得出来,这厮的水平远在阿弟之上。 他故意输,又偶尔赢,看似与她不相上下,实则早已摸清了她的路数和底细,所以才能不着痕迹,轻松引导棋盘上的胜负。 看来传闻也当不得真,这厮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 还有他教阿弟的那些招式,程教头说,那招式精妙奇诡,锋芒所指,都是能以一敌百的招式,威力颇大。 这厮有这般身手,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仇定可得报了! 齐民瞻看着那张笑容明艳的脸,怔愣了片刻,伸手接过荷包。 又听她道:“可否劳公子一会儿再陪我手谈几局?” “荣幸之至。”齐民瞻欣然答应了。 他的父王身子不好,没有旁的爱好,闲暇之余便是下棋,可阿娘棋品太差,总眼皮子底下就明目张胆换他的子,父王无法,便强行教会了他。 后来父王身子越来越差,他去看望时,除了伺候汤药,便是陪着下棋,棋艺也慢慢磨出来了。 阿娘不忙时也会寻他下棋,他发现,若他用真实水平和她下,她会越下越急躁,最后落子也越来越无章法。 后来,他摸清她的棋路,依着她的路数来,她越下越轻松,棋艺也有了进步。 眼前的丫头跟他阿娘的棋路相差无几,性子也差不多,怪不得两人能那般投缘。 他的爽快,让阮绵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暗道,这厮倒是有些耐心,不枉她好吃好穿养着他。 年后,有几家老安远侯的僚属之子登门拜访,阮绵通通交给阮综应付去了,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他手里,要早些让他学着面对。 她则跑到阿弟的院子,命人将齐民瞻叫来,陪她下棋,一局又局,乐此不疲。 某一日,当她去同甄姑姑对弈时,甄姑姑惊讶道:“短短几日,姑娘棋艺大有长进!” 以前一盘棋下不到一盏茶就结束了,现在竟然能坚持一刻钟了,且落子也有了章法。 姑娘于棋艺上没有丝毫天赋,这些年她没少费心,可效果却不尽人意。 阮绵眼睛亮了,这几日她同齐民瞻下棋,也自觉于棋艺上有了变化,原本以为是齐民瞻故意放水,特意来寻甄姑姑尝试,看来果然是有进步了。 待再与齐民瞻对弈结束,阮绵捧着茶盏道:“公子真是深藏不露,看来公子纨绔之说是徒有虚名啊!” 齐民瞻微微一笑:“也算不得虚名,当初年少无知,确实散漫了些,也做下了几件荒唐事。” 阮绵只觉面前这个淡然沉着的人,的确与印象里那个放纵不羁、顽劣肆意的少年不同了,或许是那一系列的变故让他成长了许多吧! 没有了父母长辈挡在前面,事事要靠自己,如何能不成长、不改变? 她和阿弟不也是如此吗? 出了正月,阮综要回书院,齐民瞻也要去北境。 阮绵为他们打点行囊。 第57章 离开 先是阮综的,一年四季的换洗衣裳,夏衫冬袄,被褥帐幔等日常生活所需,还有些京中土仪,让他带去分送给夫子和同窗们,足足装满了三辆马车。 “姐,你在家中要好好保重,若有不顺心的便派人去告知我,我随时可以告假回来。” “放心吧!你在外面才要倍加用心照顾好自己。” 言罢,阮绵向一旁的程教头福身一礼:“一切就有劳程教头了。” 程教头侧开身子避了礼道:“姑娘无需多礼,当初幸得老侯爷收留,这些都是吾分内之事。” 阮绵又叮嘱了几句跟着的小厮,这才叫阮综登车。 袁诚率一众护院跨坐高头大马上,护卫在队伍两旁。 马车缓缓启动,向着远方驶去,阮绵心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弟弟未来的期许。 直到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阮绵才转过身,一眼便看到了斜倚在门边的修长身影。 知他是来送阮综的,上前一礼,阮绵道:“公子明日要起行,我特意打点了行囊,请移步去看看,可还有什么短缺?” 说着伸出手,做出个请的动作。 齐民瞻颔首,先进了门。 阮绵吩咐跟着的丫鬟:“去把为于公子准备的行囊搬到杜蘅苑去。” 两个小丫头快步离去了。 一路说着话,待阮绵和齐民瞻到杜蘅苑时,丫鬟们已经将数个包袱搬来了,都放在外厅的桌椅上。 挥手遣丫鬟们去了院外,阮绵的视线忽的落到了东侧间的书案上,一本翻开书页的书静静躺在那里,她走过去拿起书册,是《素书》,涉关君王治国理政的书。 “殿下若有什么感兴趣的书籍,尽可带着,与其闲置在那屋中落灰,不若最大发挥它们的效用,只是请殿下爱惜,将来有机会再还回来。” “绵绵,我此去多则半载,少则一月,你......保重!” 他想说“你等我”,但话到嘴边又变了,若让她知道,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她定会躲他远远的,再也不见他。 “殿下也要保重。” 虽然知道,身为子女便是粉身碎,也当为父母报仇雪恨。 可她还是叮嘱:“殿下万事小心,一切三思后行,不可操之过急,我想,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在天有灵,更希望殿下平安康健。” 她的阿娘和爹爹离世时,更在乎的是她和阿弟的以后,最大的愿望便是她和阿弟好好活着。 她想,比起报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应也是希望他们的儿子好好活着。 齐民瞻心中深受触动,努力压下万千心绪,点头道: “放心。” 的确,父王和阿娘或许并不希望他涉险,可他不能心安理得的苟安一隅,身为人子,报仇是他必须做的事,哪怕为此付出性命。 且他答应过父王,要让大郯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他必须除掉逆贼,坐上那个位置。 还有,他如今终于有了得到心仪已久的姑娘的机会,他不想再失去,他必须夺回他的一切,给她幸福。 他所想,阮绵丝毫不知,指着桌上的三个大包袱道: “北境寒冷,这里面有三套貂绒皮细夹袄,两件灰鼠大氅,一件披风和一件狐裘。这里面是两双鹿绒靴和一些素日常用之物。 这里面是一些吃食、水囊,还有一些常用的药,伤药、治风寒的药、治冻伤的药都有。殿下看,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已经足够了,多谢。” 看着她将包袱一一打开,细致做介绍,又一一系好,屋里洋溢着一股静谧的暖意,齐民瞻不由弯起唇角,多像一个忙碌周到的小妻子! 真想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告个别,他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阮绵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又从一旁拿起一只带锁的木匣: “这里面是二十万两银票,你收好。还有一包碎银子,你路上用。”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把钥匙,将木匣打开,一叠厚厚的银票和一包鼓鼓的银子映入眼帘。 “这便不必了。”齐民瞻抬手推拒。 阮绵诚恳道:“还请殿下莫要推辞。当年若不是东宫大恩,我姐弟二人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如今逆贼作乱,我姐弟二人势单力薄,别的帮不上,唯有奉上这些身外之物了。 殿下此去,要用到银钱的地方很多,收买人心,疏通打点,收服部众,笼络下属,巩固势力......处处都需要银子,这些恐怕并不富足。” 她说的有道理,虽然他手上有不少财物和产业,可他此去的确少不了用银子的地方。 况且,他们之间多些牵扯也未尝不好! 想到此,他欣然接过木匣:“多谢,听你的。” 见他接了木匣,阮绵放了心,这是她手上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了。 这些年与番商合作,积累下了不少财富,比当初爹爹交到她手上的产业翻了好几倍,她想将这条路子再做大,须得留下些本钱。 “殿下明日何时启程?” “寅时,那时天未亮,不会太引人注意。” 阮绵点点头,笑着道:“那时尚早,我便不去送殿下了,祝殿下此去万事迎刃而解,随心所欲。” 这些日子相处久了,她已经很少在他面前自称“臣女”了,她也是偶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厮喊她“绵绵”了。 但她没有太较真这些,她已经决定将他视为家人……起码现在是这样。 以后......待他登上高位,他若愿意念及这段过往,给安远侯府一些厚待,她自然感激,若他不愿意,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些本就是为还东宫大恩,她姐弟二人该做的。 “借你吉言,天儿冷,多睡会儿,无需特意起来送我。”齐民瞻含笑道。 碰了几次壁后,他已明白,感情的事要慢慢来,这些日子,她对他的态度已经渐渐有了改变,她对他不再疏冷和排斥,暂时这样就很好。 二人又聊了几句,阮绵便告辞离开了。 次日,天未亮,齐民瞻离开别庄,纵马来至一座山脚下。 “刚我才说,到底是女人心细,上次见他们一个个都跟逃荒似的,这次新衣、新帽、新斗篷、新靴子,一个个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了!” 曲云舟跨马围着齐民瞻绕了一圈,一脸艳羡: “啧啧啧,再瞧你这一身穿戴,衣绣银丝祥云纹,腰束翠玉宽带,再加上外头这件毛毡狐皮斗篷,真是贵气不凡,阮大姑娘对你可真是好啊!” 前几日,阮绵又让绣房给这些暗卫们做了暖绒靴和织锦皮毛斗篷,都是血肉之躯,谁也畏寒,她希望这些人能护好齐民瞻,自然也会多为他们考虑。 齐民瞻心中得意,面上未显露半分:“这些日子我不在,你在京中替我照看着些那庄子。” 曲云舟道:“放心吧!好几方护着呢!长兴侯府和沈府自不必说,上次的事,齐霖晟可是出力不小,咱们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免了那阮郴都察院的差事。” “虽是如此,你也要留心。” 齐民瞻又朝十六吩咐道:“多留意着庄子上,若有什么事,定要报与我知晓。” “是。”十六应道。 “到底走不走?再磨蹭会儿,天都亮了!” 易了容的曹景澜在前面催促道,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他已经基本恢复了。 曲云舟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塞给齐民瞻:“保重!” 齐民瞻接过,塞进怀里。 “驾!” 一行人催马离去。 第58章 新年新安排 新帝登上皇位后发现,万万人之上的日子,并非如他曾经预想的那般随心所欲。 每天面对那些城府极深的老狐狸,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否则稍不慎就会掉进他们挖的坑里。 他手上可用之人有限,之前虽然找机会发落了几个先太子的近臣,可那些人并非是位高权重之人,内阁中枢里,他的人寥寥无几,他的皇权仍然很受掣肘。 再有他的儿子们,他登基不到半年,他们竟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了,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最令他意外的是他的四子,竟私底下蓄了那么多产业,他询问那些产业由来,那逆子说,曾机缘巧合下救了一位富商,那富商感激他,便将几处产业拱手相送以作答谢。 他自是不信,派人偷偷查探,却未查到任何可疑之处,那些产业之前在一个名叫吴勉的手里,一年前那吴勉亡故,未留下一儿半女。 说起来,他众多子女里面,四子是最像他的,可朱家之事是他心上不可触碰的刺,他绝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当年他特意制造机会与朱家幼女邂逅,骗得她将朱将军的手札给了他,又盗取了朱将军的印信,才伪造了那封与敌国勾结的罪证。 那个蠢女人到死都不知道,是她亲手葬送了她的家族,还幻想着通过他,为她的家族洗刷冤屈,实在蠢得可怜!可笑! 还有那条漏网之鱼,竟然又让他给逃脱了! 前几日收到密报,在西南发现了他的踪迹,他去西南做什么,是要去滇南郡吗?打算联合镇南王对付他吗? 若果真如此,镇南王手握南境二十万大军,他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阮绵召集众管事到花厅议事。 坐在两边列椅上的众管事皆微侧向前方的屏风,凝神细听: “......我听闻提花绡、烂花绒、织金缎、散花锦这几样并不热销,以后不再购入这些,或与番国气候有关,他们那里更喜轻薄的面料,以后多增加丝麻、蝉翼纱、霞影纱、天香绢、单罗纱这些。” “姑娘做出这样的调整甚好!”负责采购布匹的辛管事拱手道。 “还有,平扬城的苏家布庄,我瞧着他家的绢纱品质尤其出众,我已与他们的家主定下合约,以后苏家所有绢纱只供应我四海商行,辛管事可以省些心力了。” 她的商行明面上并没有打侯府的旗号,商行对外的东家姓周,她母亲的姓。 与苏家的合作是她年前与苏家家主商议好的,她让利一成,苏家要按时保质保量交货。只要货源供应足够,她的人可以多往返几趟,照样利润丰厚。 她的优势在于路上的关津、税卡、码头都早已打点好,中途不会被为难,每到一处不会耽搁太久。 安远侯府虽在朝中无权无势,但老安远侯生前洒脱诚挚,在军中多年,交好过、提拔过、关照过的人不计其数。 军中人大多讲究“情义”二字,那些人这么多年分散各地,手上都多少有些权势,格外关照几艘路过的商船只是抬抬手的事。 当然,阮绵不会将这些当成理所当然,每年往各家送的年节礼或各种贺礼都丰厚又用心,他们的子侄来京中办事,她也会叫人用心款待。 这些年虽然老安远侯不在了,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疏远,最初众人或许更多的是看在老侯爷的情面上,照拂晚辈。 但时日久了,见阮绵将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阮综又努力上进。也都渐渐明白,侯府的衰颓只是暂时的,将来大有可为,便多了几分诚心诚意的交好。 辛管事喜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这样就不必担忧货源不稳或不足的问题了。” 阮绵笑着点头,又道:“另外,你下次去兴州送货时,再问问那些番商,看他们当地可有什么十分受欢迎的花样纹饰? 可以绘制出来,拿去给苏家布庄织上,此事我已与苏家家主议定了,当然,价格也要再做调整,这些你看着做决定就好。” “是,此法大善!还是姑娘想得周全!”辛管事更加难掩喜色。 目前布匹上的花色都是按大郯人的喜好织的,若按照番国当地喜欢的纹饰织出来,定会更受欢迎! 现在,像他们这样采购大郯各地货物,卖给番商的商行可不少,若他们能早一步想出可行的新点子,显然更具优势。 “冯管事,听说你深谙制茶的诀窍?”阮绵接着说下一件事。 冯管事拱手道:“回姑娘,小人祖上世世代代种茶、制茶、卖茶、煮茶、饮茶,小人现在虽涉及不多,但也自小跟着家里人做惯了这些的,小人于制茶上的确有些心得。” 他本是南境着名茶乡——鼎山之人,只因老父重病,不得已将家中百年的茶园变卖。 他携父上京寻医治病,可路遇强盗,将他所有银钱抢去,还将他父子二人打了一顿。 恰巧老安远侯路过,询问明原委后,将他父子二人带至京中,并为他父亲请来了医术高明的大夫,经过悉心医治,他父亲已经痊愈了。 为回报老安远侯,他卖身侯府为奴二十年,如今替姑娘掌理茶叶生意,也在这里娶妻生子,安了家。 姑娘待人宽厚,例银赏赐丰厚,又有能力、有魄力,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阮绵微笑道:“这就好办了,我打算买一处茶园,我们自己种茶、制茶,将这些茶卖给番商,便不需去各地收购茶叶了。” 去各地收购的茶叶质量参差不齐,时间也总没有保证,她想,若自己有茶园,便可以将这些不确定因素降到最低了。 冯管事心中激动,便听阮绵又道:“番商尤喜白茶,其中鼎山白茶最负盛名,劳冯管事去鼎山走一趟,替我掌掌眼,选一处合适的茶园。” “不敢瞒姑娘,小人便是来自鼎山,这趟差事,小人一定办好!” 冯管事努力压下心中的喜悦,他已经多年不曾回家乡了,如今终于可以回去看看了。 将来那茶园,姑娘定会交给他打理,他便可以带着父亲回去了,父亲来京多年,早已念家。 阮绵自是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也相信他的为人,一个可以变卖赖以生计的产业,不远千里携父上京医治的人,品性不会差,这也是当年老安远侯愿意出手相帮的一个重要原因。 将这项事宜交给他,她很放心。 接下来,阮绵又与其余几位管事商议了一些事,直到日落黄昏,众人才散去。 “将顺儿哥叫来。”阮绵喝了盏茶,歇息了片刻道。 “是。”小丫鬟跑出去叫人。 “姑娘,你唤我。” 不多时,顺儿来到花厅。 屏风早已被撤去,阮绵站起身,背起手围着顺儿绕了一圈,悠悠叹道: “顺儿哥都长这么高了,过两年也该说媳妇了!” 顺儿霎时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姑娘莫......莫要打趣我了,您叫我来做什么?” 阮绵收起玩闹的心思,郑重了几分道:“今年他们南下,你也跟着一道。” “真的?” 少年的双眸瞬间窜起火苗,他早就想跟着出去见世面了,可爹娘不同意,姑娘也不同意。 “前几日我已经跟佟嬷嬷说过了,你爹娘都同意,长德哥会亲自带你,你跟着他,多开阔眼界,学些眉眼高低,学些接人待物、为人处世的门道。” “太好了!姑娘放心,我定会跟着好好看,好好学!”顺儿欢喜保证。 阮绵笑眯眯道:“便知道,顺儿哥最是靠谱,以后我可要仰仗你咯!” 顺儿点头应好。 万叔为了一句承诺,舍弃了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机会,但她不会耽误万长德。 这些年,万长德勤学武艺,刻苦上进,她都看在眼里,虽然万长德嘴上未说过,可她知道,他定向往立一番事业。 她已经和阿弟商议好了,待阿弟去军营,便带着万长德一起,一起建功立业,一起闯出一方天地。 顺儿不同,顺儿是家生子,世世代代依附阮家,等他攒够了经验,她会慢慢让他接替万长德的位置。 所有真心待她姐弟二人的人,他们也定不会辜负! 第59章 贬谪 挑了个出门的黄道吉日,南下诸人浩浩荡荡起行。 送走他们,阮绵继续打理家务。 京中有几家铺面是当初嫡亲祖母和母亲的陪嫁,有粮铺、书斋、杂货铺和针线铺,铺面里的掌柜、伙计都是自幼从铺里提上来的人,经验丰富,本分可靠。 这些铺面,阮绵都交给刘管事掌理,她只偶尔去各铺面走走,每半年看一次账目,并不过多插手。 “姑娘,这是李掌柜呈上来的今年的进货清单,请您过目。”刘管事双手递上一本册子。 紫芸将册子接过,送到阮绵手里。 这是一家杂货铺子,已经开了许多年。 阮绵一页一页翻看,上面有因过时而删减的货品,也有新上市面,预估会受欢迎而新增的货品。 看到一处,她不由轻蹙眉: “为何要将陶脚炉划掉?” 按理说,这是日常要用之物,不该去掉。 刘管事道:“回姑娘,跟咱们相邻的那条街新开了家瓷器铺,专卖这些陶瓷器物,种类多,价格也公道,李掌柜说附近的人都去那里买了,所以.......” 阮绵道:“不妨事,他卖他的,咱们卖咱们的,咱们万全杂货铺一向以货类齐全,品质优良而受盛赞,若连常用的陶脚炉都没有,岂不是自砸招牌? 我记得咱们的陶脚炉做工精细,结实耐用,可以跟作坊老板提提,增加些花样款式,改改外观,做些装饰,或许会更受欢迎。” 刘管事一拱手:“姑娘此言有理,小人下去便将此事告知他。” 阮绵又往后面翻了翻,再无别的问题,将册子还给刘管事:“便这样吧!” “是。” 刘管事又捧上一摞书册:“这是市面上新出来的书册,孙掌柜特意选了些,叫小人给您送来。” 阮绵双眸一亮,示意紫芸去接。 这些都是游记、野史、杂谈和话本子,比起那一屋子名人传史经典子集,她更喜欢看此类书。 尤其是话本子,那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她看得格外津津有味。 不过,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书里面那些会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的女子,她一个也没学到,却是把那些酸腐书生诱哄良家女子的甜言蜜语学了个十成十。 沈维桢曾叫她少看那些“不正经”的书。 她理直气壮:“维桢哥哥是才子,我是佳人,这些书再合适我不过了!” 沈维桢摇头失笑,由她去了。 “姑娘若无旁的吩咐,小人便告辞了。”刘管事拱手一礼。 阮绵的注意力都在那一摞书上,笑盈盈道:“刘管事请便。” 月中,寒风里微微有了些暖意,枝叶吐出了嫩嫩的新绿。 距别庄不远的绛玉山有一座云灵寺,是一座清幽静雅的禅院,京中世家女眷多来此许愿上香。 上香磕头后,阮绵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又找来执事僧,在阮综的长明灯旁,点上了一盏没有姓名的长明灯。 “望上天诸佛保佑皇太孙殿下一切顺利,遇难呈祥。” 二月十八日,皇帝嫁女,沈家娶亲。 年前西北雪灾,冻死、饿死了许多百姓,朝廷拨银赈灾,国库的银子几乎见了底。 因此,皇帝下令,五公主的婚事一切从简,没有皇命敕造的公主府邸,连婚礼场面也只比寻常勋贵稍微隆重一点。 沈府处处张灯结彩,府中人脸上却并无甚喜色。 “来人!将这些人通通撵走!” 一身喜服的沈维桢眉眼冷厉,一进院子,便令人将随行的宫中掌事嬷嬷和宫女们带离他的院子。 为首的嬷嬷恭敬一礼道:“驸马恕罪,宫中的规矩,大婚当晚,奴婢等需候在外侍奉。” “既来了我沈家,就得遵我沈家的规矩,滚出去!” 最后三个字似愤怒的猛兽低吼。 沈维桢双眸赤红,因痛苦和愤恨而狰狞的脸上,布满了醉酒后的酡红,向来温润的世家公子此时看起来有些骇人。 几位嬷嬷和宫女吓得忍不住瑟缩。 沈家的掌事嬷嬷忙上前打圆场:“诸位辛苦了,公主这里会有人服侍,请诸位随我去隔壁吃杯水酒吧!” 那几个嬷嬷和宫女连忙识趣的离开了,跟失去理智的人没法讲理,一会儿若惹恼了,伤了她们,也是白挨。 “嘭”的一声,贴着大红喜字的屋门被踹开。 刚刚外面发生的一切,齐云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尽管知道今日不会好过,可她没有想到,曾经那个如玉般的公子会变成这般暴怒模样。 “别以为你千方百计使手段得到这桩婚事,我就会屈服,做梦!既入了我沈家,以后是好是歹自有我沈家说了算!” 沈维桢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仇恨和愤怒。 齐云姝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来人!将她的东西搬到栖云阁,以后不许她踏入这院子半步!” 说完,沈维桢转身愤愤离去。 齐云姝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哥哥,这便是你处心积虑为我谋来的亲事! 别庄里,阮绵这一整日都足不出户。 “姑娘,天色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青芷上前,将桌案上自家姑娘默写的《心经》一一整理好,姑娘今日写了一整天,字迹却越写越潦乱。 阮绵任由她取走自己手里的毛笔,听话的由她扶着去净房,就如木头人般,魂不守舍,整个人呆呆的。 直到夜深人静,她才恍恍惚惚睡去。 梦里他们年幼相识,年少相知、相恋,一幅幅画面相继出现,最后是皇命难违,被迫退亲。 梦中惊醒,泪水早已浸透了绣枕,她呆呆的望着帐顶......维桢哥哥,愿你日后万事遂愿。 数日后,朝堂上有言官弹劾沈老大人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纵容其子不敬公主,违礼犯上。 沈老大人连忙磕头认错,主动承认疏于教子,侍主无状,无颜再居庙堂,自请削去官职,告老还乡。 皇帝自是不准,说了几句年轻人不懂事,耐心教,多相处些时日,待双方熟悉了彼此就好了的场面话。 言官们疾言厉色,直言上谏,紧追不放,最后沈老大人被贬去了礼部任侍郎之职,沈维桢被贬谪到卫州治下的偏僻小县任县尹。 第60章 灾民扰门 万管家正在用早膳。 一个家丁来报:“禀万管家,外面来了辆马车,在门口停许久了,车上的人也没下来,也没令人叫门,小人瞧着那车夫和护卫都是常跟着沈公子的人,可要报与姑娘那里?” 万管家听后,沉吟片刻道:“不必了,他不叫门就由他去吧!” 两人已再无瓜葛,见面也是徒增伤怀,还是不见的好。 “是。”家丁下去了。 沈维桢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修长的手指掀起车帘,盈着水光的双眸凝望着别庄的门,若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万管家接到家丁禀报:“沈公子离开了。” 万管家颔首,继续处理手上的事务。 这一日,阮绵在房里对账,一手执毛笔,一手拨算盘,五指纤细白嫩,灵活敏捷,手指下的算珠被她拨得噼里啪啦作响。 青芷和绿茉服侍左右,研磨、沏茶。 已是内院管事的桃溪来禀:“姑娘,外面来了一批流民。” “流民?” 三人一头雾水。 桃溪解释道:“年前西北雪灾,许多百姓食不果腹,活不下去了,只好离籍流徙,四处乞讨。” “朝廷不是派人去赈灾了吗?怎么这些人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了?”青芷蹙眉道。 她们年幼时都跟着侯爷在西北待过,知道从那里到京城的路途有多遥远。 桃溪看向阮绵。 只见阮绵搁下毛笔,平静道:“看来又是那些蛀虫造的孽,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本就不十分充足,又经过那些人层层贪污克扣,到最后,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或许连一半都不足,又怎么解救危难?” 桃溪道:“万管家也是这样说的,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瞧着的确可怜。 可现在,他们围在咱们庄子外面不走,一直吵嚷着让咱们施舍些吃的,门房的人叫他们去京中找官府,他们就是不听,咱们也不好驱赶,您看?” 他们这座别庄,是京郊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宅院,附近还有几处村落,或许是瞧着他们这里比别处气派些,所以才不肯离开。 “有多少人?” “百余人。” 阮绵拧眉思索片刻,看了看外面,日已西斜,道: “这件事终究还是要交给官府来解决,你让袁诚快马加鞭入京,将此事告知顺天府。另外,再让前院煮些粗粮粥和饼子分给他们。” “为何给他们吃粗粮?咱们家的粗粮不都是喂牲畜的吗?” 绿茉十分不解,别庄里便是最下等的仆役,一日三餐都是白米白面管够,姑娘平素并一向大方,怎么对这些灾民这么小气? 阮绵笑了笑:“桃溪,你给她解释。” 桃溪轻戳她的额头道:“不是姑娘小气舍不得,这些人终究要交给官府的,官府救济可见不到白饭白馒头,有碗能照影子的米汤就不错了,若从咱们这儿轻易就能得到可口的食物,这些人还肯离开?难道让咱们一直供着他们? 帮人之前要先思虑周全,要防着人贪心不足,别让咱们遭了反噬。 再说,咱们这附近村落住的寻常百姓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哪家哪户平常日子有细粮吃?咱们若用白饭白馒头施舍这么多灾民太过张扬,容易招惹麻烦。” 他们住在这里多年,跟这些村落的人打过许多交道,这里既有民风淳朴的老实人,也有穷山恶水的刁民。 早年,有些人得知这大宅子里的主人,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便起了些歪心思,或半路截人家马车,说些污言秽语,或故意找茬讹银钱…… 阮绵虽不惧那些刁民寻麻烦,可癞蛤蟆落脚面子,不咬人——膈应人。次数多了,她不耐烦,便下令若无必须,别庄的人少与本地的村民来往。 “咱们无需收买人心,也不指望他们回报什么,那些粗粮咱们虽是用来喂牲畜的,但却是贫寒人家日常果腹之餐,对忍饥挨饿已久的灾民来说,已是难得。”阮绵道。 并非是她没有救民济世的心,只是她能力不足,不想生事端。 “我懂了。”绿茉点了点头。 她生下来就在侯府,因着爹爹被倚重,她也如千金小姐一般,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但她也听爹爹说过年少的事,那时爹爹家中贫寒,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灾年甚至啃过树皮,嚼过草根。相比起来,粗粮还是好的了,还管饱呢! 桃溪去前院传话安排了。 阮绵继续对账,直到夜幕即将降临,才忙完。 “前面怎么样了?” 青芷恭敬道:“回姑娘,奴婢刚刚去前面瞧,热粥和热饼子都做好了,已经给他们分下去了!” 阮绵站起身:“为我更衣,我去前面瞧瞧。” 青芷忙阻止:“姑娘,那些人大多脏乱污浊,且有的人行止粗俗,别冲撞了您。” 她刚刚听守门的小厮说,那些人随地吐痰吐口水不说,如厕也不讲究,别庄门外现在已经一片狼藉了。 阮绵道:“无妨,我不走近,就站在远处。” 来至前院,万管家就在院中,袁诚正在向他禀报事情。 “姑娘,小人已经将这些灾民的情况告知顺天府尹了。” 见她来了,袁诚上前恭敬施礼道:“可他说此事干系重大,他要先上报朝廷,由朝中商议后再做定夺,便打发小人回来了......” 阮绵嘲讽笑道:“看来大人们少不得要为此事唇枪舌战一番了,罢了,你辛苦了,去歇着吧!” 袁诚拱手一笑:“姑娘说笑了,只是骑马出去跑了一圈,若这也能累着,小人这护院队长就别当了。” 阮绵正想开口,突然从大门外面传来喧哗声,听着甚是混乱。 怎么回事?众人蹙眉。 阮绵道:“去看看。” 刚来至门洞,只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从门缝处钻了进来,见到来人赶忙行礼。 “怎么回事?外面吵什么?”万管家面容冷肃。 那小厮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 “回姑娘,万管家,那些人说......说天色已晚,夜晚气寒,他们在外面冻一宿受不住,听说咱们这里屋子多,吵嚷着要进来歇一晚上,暖和些。” “这些人还真是得寸进尺,咱们管了他们吃喝,还得管他们屋子住?咱们欠他们的吗?”绿茉愤愤然。 阮绵已经走至大门处,站在门缝边,向外探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一个个衣衫破乱脏污,面容瘦削憔悴,看上去便叫人心生悲悯。 可他们现在正在跟别庄的家丁争吵,神情狰狞可怖,令人反感。 “看这样子,咱们若不答应,他们不会罢休了,这该如何是好?” “这......还真赖上咱们了!” “姑娘,我带人出去将他们驱走吧,这些人如此不知廉耻,不配得到咱们的怜悯!” 透过门缝,阮绵细细扫过外面那些喧嚷混乱的灾民。 突然,她眉头蹙起,垂眸思索片刻道: “袁诚,你去同他们说,稍后我会命人在外面给他们搭建毡棚,在里面放上碳盆,不会叫他们冻着。” 袁诚惊讶而迟疑的看向万管家。 万管家觑了一眼那些吵嚷嘈杂的人:“照姑娘说的办。” 袁诚出去了,他声音洪亮,站在高处,扬声道: “安静!我家主子心善,不忍诸位受冻,稍后会命人为你们搭建毡棚,在里面放上足够的炭火,不会叫你们冻着。” 乱糟糟的人群寂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很多人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却还有几个吵嚷道: “那般麻烦做什么?直接叫我们进去岂不省事?” “毡棚要搭到什么时候?我们现在就冷得受不了了,让我们进去!”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说话间,几十名家丁抬着毛毡出来。 袁诚道:“大家稍安勿躁,我们这就为大家搭建毡棚,请大家挪步,腾出位置。” 见此,众人忙四散开,好让家丁们有地方搭毡棚。 刚刚那几个吵嚷的人面面相觑,也不情不愿的退到了一边。 第61章 不对劲 阮绵垂着头离开大门处,她不会允许陌生人踏进这座宅子,即便他们是饥肠辘辘、可怜凄惨的灾民。 人性的复杂多面她早已领略过,饥饿难耐的人连“易子而食”这种事都能做出来。 谁知道他们看到宅子的富庶安逸,会不会生出什么歹念?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她不想好心反而没好报! 她做任何事都要先考虑自己和侯府的安危。 何况外面那群人里面,有些明显有问题! 来到正厅,阮绵将其余人挥退,只留下了万管家和袁诚。 示意他二人坐下后,阮绵问:“万叔,你是不是早就发现问题了?” 自她来前院,便看到万叔一直面容冷肃,眉头紧锁,这是他紧张时会有的样子。 袁诚满脸大惑不解,只听万管家道: “那会儿小厮给他们送吃食,有几人拿到手后却并不急着吃,而是嘴里不住叫嚷,话里话外嫌弃咱们给的是粗粮,指责咱们不仁不善。” 袁诚蹙眉:“怎么会这样?按理说,饥肠辘辘之人,但凡见着吃的,定会立刻狼吞虎咽起来,怎么反而嫌弃? 咱们这棒子饼虽是粗粮,可膳房都掺进了干菜和腥油,我刚还尝了一个,香着呢!” 阮绵颔首,又看向万管家:“还有吗?” 万管家道:“我瞧着有几人总是四处乱转,便特意去问了几处守角门的人。 据他们说,有几人绕着咱们这庄子转了好几圈;还有人故意跟他们套近乎,试图打听咱们这里面的情况。 我正要去向姑娘禀报,恰好姑娘来了前院,看来你也瞧出了些异样?” 万管家很是欣慰,姑娘不是盲目心慈之人,不会妇人之仁,没有见他们可怜,便允许他们进来。 阮绵点点头,其实她也说不清哪里异样,只是凭感觉。 掌家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渐渐形成了一种能力,看一个人的眼睛,就能洞悉他的心术。 刚刚她仔细观察了那些流民,他们中有的人眼里充满悲切,渴望,乞求,坚韧……而有些人,满眼都是算计和利欲。 袁诚恍然,立刻紧张起来:“这么说,这些人的确有问题,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阮绵紧锁眉头,看向万管家。 只见他也摇头:“我已观察许久,他们的相貌、口音,的确是西北人,也的确是灾民,瞧不出什么问题,但有几个人确实不对劲。” 他曾跟着老侯爷多次赈灾,见过许多灾民,且他年少时家中也遭过难,对灾民再了解不过,而那几人的神情举止都不像普通灾民。 众人一时陷入了迷惑。 片刻后,阮绵抬起头道:“袁诚,你寻个借口去接近那些人,探探他们的底,看他们会不会武功,身手如何?” “是。” “小心行事,莫要让他们瞧出来。” “姑娘放心。” 袁诚领命而去。 阮绵望了一眼窗外,夜空已经完全暗黑,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不安。 她朝万管家道:“万叔,想必你已经命各处加强防范了?” 万管家道:“姑娘放心,已吩咐下去了。各处角门已落了锁,并加派了巡逻的人手,也安排了人专门关注那些人的动向。” 阮绵点了点头,万叔做事向来周全,她不用太过担忧,脑中不由思索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 过了许久,袁诚疾步走进来,神色凝重道:“姑娘,有几人确实会武,而且身手相当不错,他们绝非普通灾民!恐怕来者不善! ” 阮绵和万管家对视一眼,齐齐心头一沉。 “几人?”阮绵问。 袁诚回道:“十五人,不过据小人观察,他们与其他人并不十分熟络。” 阮绵再度疑惑:“哦?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他们一路逃难至此,路上相处数月,期间难免相互帮衬,应早就相熟才对。” “如此看来,他们或许是两路人,那些都是真正逃难的灾民,而这十五人另有目的。”万管家分析道。 阮绵点头同意:“依之前他们所为来看,若他们真的心存不良,那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这座宅子。” “区区十五人就妄想图谋咱们这宅子,当咱们吃素的不成?”袁诚气愤道。 阮绵道:“倘若他们还有后援呢?刚刚那些人吵嚷着要进宅子夜宿,假如半夜三更,咱们都睡沉,他们趁夜偷袭,来个里应外合呢?” “这......” 万管家和袁诚齐齐变了脸色。 就听阮绵道:“现在,咱们虽然将他们拦在了外面,可就怕他们贼心不死,还是会发起强攻。万叔,袁诚,安排下去,府内戒严,以备不测。 各管事清点人数,禁止随意走动,各处加强守卫,尤其几个角门,重点防守,解禁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巡逻的人手和班次,你们看着分派。” 万管家和袁诚正欲点头,一个小厮在门外急急道: “姑娘,有个人病了,听说咱们这里有大夫,想请去为他医治。” “病的那人长什么样?”袁诚问。 小厮答:“个子不高,很瘦,左脸上有块黑痣。” 袁诚向二人点头,是那十五人之一。 阮绵勾唇一笑:“果然是贼心不死,八成还想着进来。袁诚,你领着黄爷爷去给他瞧瞧,若他执意想进来,便如他所愿吧!” 她的眼中透着狡黠和冷厉。 袁诚立刻懂了自家姑娘的意思,既然已经猜到他们居心不良,放个把人进来,正好可以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第62章 山匪 阮绵没有回后院,只派桃溪去给各处的管事传话,清点并约束好手下之人,不要随意走动,谨慎防范。 万管家去安排庄子上家丁护院的巡逻事宜。 别庄外的空地上,巨大的毡棚已经搭建好,毡棚四周密封的很好,将呼啸的寒风遮挡在了外面,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分散摆放了十几个燃烧旺盛的火盆,温暖如春。 很多流民都一脸满足和感激,不住的磕头感谢抱稻草或棉垫进来的小厮。 数月前,他们的家乡遭了雪灾,冻死了无数人和牲畜。他们出不去,没有活做,家里本就存粮不多的米缸很快就见了底。 当地官府开仓放粮,可每家领到的粮食根本不足以活命,朝廷派去赈灾大臣,可他们的日子依旧没有好转。 渐渐有人因饥饿死去,就死在他们眼前,死在他们身边,他们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只好被迫背井离乡,四处流徙。 这一路他们经历了许多苦难,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全身冰冷,被野兽袭击,吓得魂飞魄散,最重要的还是一直笼罩在他们心头上的阴霾——饥饿和死亡。 今日,是数月以来,他们吃得最饱,睡得最暖的一次! 袁诚掀帘进来,后面跟着背药箱的黄老大夫。 “哎呦——哎呦——” 痛苦的呻吟声格外清晰,只见毡棚的角落里,一个男子蜷缩在地上,手捂肚子,似是十分疼痛。 “快过来给我兄弟看看,他说肚子疼得难受!”一个矮个子男人一脸急切道。 十几个人围在四周,吵吵嚷嚷: “王三,我瞧你兄弟一向身子结实,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是啊!咱们也没乱吃东西啊!我看他下午只吃了几个粗粮饼,喝了几碗粥,是不是那些东西有问题?” “谁知道是不是这家人嫌弃咱们,故意给咱们吃坏掉的东西?” ...... 袁诚并不理会他们,只让黄老大夫给那人看诊。 黄老大夫把过脉道:“并无大碍,他只是吃得太多,堆积在肠胃,不好克化才会如此,我这里有研磨好的鸡内金,温水送服,喝下去,过会儿就好了。” 一听此言,地上的人叫喊声音更大了:“哎呦——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那名似是他兄弟的男子急了,抓起黄大夫胸前的衣襟,暴怒道: “你这庸医!我兄弟疼的这般厉害,这哪里仅是不好克化所致?你到底会不会医治?若我兄弟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黄老大夫蹙眉,行医多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污蔑过,若不是袁诚提前跟他交待好了,他还真得动怒。 但此时,他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到头上:“老夫行医数十载,不说医术高明,但也绝不会误诊。你若不信,大可另请高明!” 袁诚也适时沉下了脸:“放开黄大夫!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语气冷淡,眼神犀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时,挤过来一位中年男子,忙去安抚那个怒目圆瞪的男人:“你别着急,许是这里人多嘈杂,老大夫一时瞧不准也是有的。” 又看向袁诚和黄老大夫,劝和的语气道:“他也是太过担心自家兄弟,难免会急切,您二位担待些,莫往心里去,我代他向二位赔个不是。” 说着鞠了个躬,又去推那暴怒的男人。 那个男人放开了黄老大夫,忙道:“对对对,我就是担心我兄弟,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呜呜呜.....” 说着,竟抹起泪来,与刚刚的霸道不讲理截然相反。 劝和的中年男子指着地上不断翻滚的男子道:“你们看他疼成这样,许是有什么大毛病也说不准。我们千里迢迢来此,遭了大罪,许多亲人半路就离我们去了,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我看这位大夫医术颇精,不如让他二人进宅子里,给他好好瞧瞧,医治好了,也算你们一桩功德,不比拜几座庙,塑几尊金身强?” 袁诚和黄老大夫对视一眼,点头同意:“行,你二人跟我们进去吧!” 暴怒的男人鞠躬感谢过后,赶忙去扶自己兄弟起身。 一名小厮上前帮忙,将那“哎呦——”叫唤的人搀扶出去了。 袁诚也扶着黄老大夫往外走,刚出了毡棚的帘门,便见一名少年朝他们走来。 那少年朝袁诚道:“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袁诚打量他,个子不高,又黑又瘦,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他并未听从那少年的话,只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那少年似是为难,犹豫了许久,最终走近袁诚,低声道:“请先生小心那二人。” 袁诚听到有人掀毡棚帘,朝他点了点头,便扶着黄老大夫进了宅门。 掀帘出来的人看了少年一眼,冷哼一声又进去了。 两个“灾民”一进院子便被蜂拥而上的护卫给摁住了,黄老大夫几根银针下去,他们切实感受了一番剥皮撕骨之痛,便老老实实将什么都招了。 原来,他们是来自西北某地的山匪,同样受了雪灾,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们的大当家与京郊某处的山匪乃结义兄弟,于是带着兄弟们来了京郊投靠。 三天前,他们得知一些流民即将涌入京城,便商议了个计策: 他们派人趁机混进流民里,劝说他们去京郊几处大户人家乞讨,并想办法住进那些人家里,待晚上夜深人静,当家的率人前来,里应外合,攻进宅子,抢掠银钱和妇人。 袁诚将此事一一禀报给了阮绵和万管家。 二人听后,不由惊叹,好缜密的一番谋划! 阮绵问:“除了咱们家,还有几家是他们的目标?” 袁诚呈上一张纸:“三家,隔壁庄子陈御史家的老夫人因身子不好,常年住在那里,还有城西的一户富商家和城东的一户人家。” 阮绵颔首:“你派几名得力之人,赶去这几户人家,将此事告知他们,小心那些混进流民里的山匪。” “是”袁诚连忙应声去安排。 常年住在京郊的大户人家,虽无来往,也都略有耳闻。她的名声一向不错,阮绵相信,若她派人上门提醒,应会有人愿意听。 袁诚将事情安排下去后,又来向阮绵复命,又说起了少年的提醒之举。 阮绵心中宽慰,她便知道,这世间,无论何时,何种境况下,都有心怀良善之人。 她吩咐袁诚:“待事情结束后,好好奖赏那位少年。” “是。” 袁诚颔首应下,便听自家姑娘道:“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山匪的谋划,接下来,便商议如何应对吧!” 袁诚道:“将那二人赶出去,小人再去宅子各处安排布置一番,保管不叫那些山匪踏入宅子一步!” 这宅子外面四周都有机关陷阱,宅中的家丁护院也都是细心挑选的精壮,平素比军中士兵的训练更为严苛,以一当十没有问题。 阮绵摇头,看向万管家:“万叔觉得呢?” “莫非姑娘想擒住这些山匪?” 万管家对自家姑娘再了解不过,瞧她的神色,便能将她心中所想猜出几分。 阮绵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还是万叔了解我!这些山匪敢来挑衅,我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她眸中的笑意逐渐转为冷厉。 袁诚一脸难以置信,咽了下口水,忧心忡忡道: “姑娘三思,那些来袭的山匪都是亡命之徒,最是穷凶极恶,凭单打独斗,咱们不一定能胜过他们,更别说将他们擒住。 且,即便咱们将他们全部捉住,这也只是一小部分山匪,他们的老巢里还有大批人马,这些人睚眦必报,您不担忧他们怀恨在心,将来报复咱们吗?” 这些年朝廷懈怠,京郊的山匪已然成了气候,据刚刚审问的那两人交待,他们的寨子里有近一万人。 他知道自家姑娘胆子大,也知道山匪可恶当除,但......擒山匪之举太过冒险,剿匪是朝廷该做的事,关他们什么事?姑娘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揽? “万叔,你觉得呢?”阮绵看向万管家。 万管家面容严肃,思索了片刻,慎重道:“若是运用得当,咱们的人对上两三百名山匪不成问题,只是......如此一来,咱们将来恐怕少不得要受山匪侵扰了。” 他曾随老侯爷守过边关,也清过匪患,若他是孤身一人,自然不必有所顾虑,莫说擒拿山匪,便是攻其老巢都万死不辞。 可......现在不一样,他得先护好姑娘和侯府的安危,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就意气用事。 阮绵神情坚定:“我安远侯府以武封爵,平叛乱,守疆土,保家卫国,护黎民百姓乃使命和责任。 这些年匪患横行,咱们附近村落遭山匪劫掠,而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从前咱们没碰上,可以做到心安理得,不闻不问不管。 但现在,咱们已经掌握了山匪的线索,怎能依旧置身事外,视而不见?如此岂不愧对百姓奉养,令祖宗蒙羞? 所以这次我不能退!我不会放走那些山匪,纵容他们再去作恶,再去危害百姓!” 袁诚满腔激昂,手指紧紧握住,想不到姑娘一介女流,却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 豁出去了!跟着这样的姑娘,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万管家看向自家姑娘的眼睛里满含欣慰,多好的姑娘,聪明、勇敢、果决,有魄力,有胆识,有担当,若侯爷泉下有知,看到这样的姑娘,定然欣喜。 二人便听阮绵又道:“至于那些山匪的报复,你们放心,他们没有机会。” 见她一脸成竹在胸,袁诚满身热血沸腾:“是!都听姑娘的!” 万管家也向她郑重点头,表示同意。 之后,三人商量对敌策略,为减少己方损失,决定以奇取胜,出其不意。 为避免伤及宅子门前的灾民,他们决定将交战场地另设在别处。 万管家根据两名山匪透露的情况,选了一处山匪们必会经过的山林,准备在那里伏击。 当听到自家姑娘要捉住门外的山匪,倒挂到树上,恐吓那些山匪时,万管家哭笑不得,猜测这定是姑娘从哪本鬼怪志异话本子里借鉴来的。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很有效的震慑和恐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那些山匪见到此场景,定会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趁机进攻,便取得了先机。 随后又商议,家丁护院埋伏在树林里,先使用箭攻,对方手执火把,敌明我暗,彼此优劣自不必说。 最后,又想出在前后埋伏绊马索,斩断其前路和后路,使其无路可逃! 商议完,阮绵令人给灾民们送去了暖身子的姜汤,当然,在那几个山匪的汤里多添了些东西。 小厮们去将那些陷入昏迷的山匪拖出毡棚外时,流民们只是看了看,没有人问一句话。 袁诚去挑选身手好的护院家丁,准备兵械器具,大郯对兵器有管制,但万管家和许多护院毕竟出身行伍,用木材、竹子等,亦能制出杀伤力极强的兵器。 万管家为万无一失,还邀请了十六来帮忙....... 山寨里的头头们早就领着手下的兄弟们下山,隐藏在某处了,深夜来临,他们兴奋的点着火杖准备大干一票。 途中穿过一片密林,此时树枝光秃,寒风肆掠,透过昏黄的月色瞧去,路两旁的树木如张牙舞爪的鬼魅,伸着三头六臂呼喝着要将人拉入地狱。 突然,眼前出现了怪异的一幕,树枝上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垂了下来,就那样被悬吊在空中,粗粗看去,有十几个。 越看越渗得慌。 越瞧越像是.......人! 他们将火把举近,果然是人! 都被捆着手脚,堵了嘴! 待再近一些,照见那些人的脸,那都是他们派出去的人! 众山匪吓得一身冷汗! 第63章 擒获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惊惧又疑惑。 一名胆子大的山匪很快稳住心神,朝其中一个倒挂的人走近,伸手向他的口鼻处探去: “二当家,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马上的二当家当即下令:“救他们下来!” 多名山匪下马,围到树下救人。 正在这时,一支支利箭突然从两旁的树林中射出,铺天盖地的箭雨朝山匪们袭来。 山匪们大惊失色,赶忙抽出武器护身,二当家一边挥动手里的兵器,一边寻找箭雨飞来的方向,他下令: “在那边,你们几个去看看!” 几个武艺高强的山匪手握钢刀,纵身跃起,朝树林里攻去。 树林里亦跳出几个黑影,两方交手缠斗起来。不足盏茶,武艺高强的山匪们便被扔到了那二当家的马前。 一群黑影从树林窜出,手举尖锐和利刃向他们攻来。 众山匪慌忙迎战,但早失了先机和气势,此时显得手忙脚乱,毫无章法。 “撤!” 双方交战了一会儿,许多山匪受伤,二当家瞧出了己方的颓势,赶忙率先调转马头。 但只是跑了不足十丈,座下的骏马就被绊马索绊倒了,众山匪们人仰马翻,十分狼狈。 二当家万分惊慌,赶忙跃起,正欲拔刀出击,一柄寒意森森的利刃抵在了他的身后。 十六冰冷的声音道:“叫你的人住手!” “好汉饶命!我这就叫他们停手!” 二当家很是配合:“都住手!快住手!” 听到他的喊声,众山匪纷纷停下了动作,很多人早已满身血污,伤痕累累。 “好汉可还满意?” 二当家微微转身:“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有幸遇到,也是缘份,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咱们交个朋友?” 感到身后的利刃有微微松动,他猛的抬起手臂,一枚暗器朝十六袭去,他赶忙趁机逃跑。 十六侧头避开,打落暗器,不紧不慢的飞身去追二当家。 二当家被迫转身迎战,但只数个回合,他的脖子便挨在了十六的刀刃上。 二当家额上冷汗涔涔,依旧挣扎:“你们是何人?咱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跟我们过不去?” “无冤无仇?” 忽的,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被密林遮掩的山路上,一位少女踏马而来,娇小的身躯脊背挺直,宽大的斗篷随风拂动,气势逼人。 “你们包藏祸心,派人混进流民里,妄图抢掠我的宅邸,还敢说无冤无仇?” “你,你是?”二当家既震惊又疑惑。 他们那么周全的计划,怎么就被识破了? 将那么多人倒挂在树上,这样令人惊悚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阮绵没理会他,只侧头吩咐袁诚:“将他们的兵器缴了,人绑回去!” “是。”袁诚恭敬一礼,挥手让身后的家丁护院去收兵器,绑人。 阮绵又朝十六欠身一礼,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十六颔首回礼,手提刀柄,重重击向二当家的后颈处,随即二当家晕厥了过去。 “回去吧。”阮绵朝身后的绿茉道。 绿茉打了个呵欠:“您坐稳喽。” 自家姑娘年幼学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去过,磕破了头,流了很多血。 从那以后,夫人便不准姑娘学骑马了,甚至也不让姑娘跟着学武,姑娘很听话,没再碰过这些。 是以自家姑娘不会骑马,得让她带着。 她双手环过自家姑娘的腰身,执起缰绳,猛夹马腹,马蹄扬起,疾驰而去。 回到别庄,东边的天空已浮现出了鱼肚白。 阮绵吩咐,送受伤的家丁护院去医治,其余人去歇息,又吩咐人给抓回来的山匪灌了大量迷药,其余事交给万管家,便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去了。 城门开启,一名小厮匆匆忙忙纵马跑进京城,去了陈御史府上。 没过多久,一则消息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出: 山匪混进灾民里,企图劫掠京郊几户人家,幸被安远侯阮姑娘识破,及时通知了各家,才使各家免遭山匪掠夺。 且阮姑娘还率家丁护院,擒获了所有来袭山匪! 消息很快被四皇子的一名幕僚知晓。 “殿下,这或许是咱们的机会!” 他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四皇子府,将此事报知了四皇子。 四皇子拧眉思忖片刻,点头:“替我给韩府送封信。” 阮绵一直睡到晌午,有丫鬟来报,顺天府来人了,是熟人,四皇子。 做为唯一的主人,阮绵自然得现身相迎,于是让丫鬟们为她梳洗更衣。 来到前厅,四皇子正在饮茶。 “臣女拜见殿下。” “免礼。” 四皇子放下茶盏,抬手示意她坐。 阮绵施礼谢过,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便听他道: “我来,一是将灾民带去安置,此事朝廷会接手,便不劳烦阮姑娘了。 二是将这些山匪带回去审问,圣上已下令,命我与韩将军带兵剿匪,必会将这些山匪一网打尽,阮姑娘不必忧心会再受山匪侵扰。” “陛下英明!祝四皇子殿下旗开得胜!”阮绵向前倾身一礼道。 四皇子抬眸望向她,眼前的女子面容平静,一言一行都十分得体,堪称典范。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纤瘦娇小的女子竟那般聪慧,善良,有胆识? 识破了冒充流民的山匪,连夜给其他人送信,还率人擒获了山匪。 其它三家,除了城东那家将山匪挡在了外面,另外两家都让山匪进了宅子。 人老成精的陈老夫人擅于内宅勾心斗角,却不知江湖险恶。 见灾民上门,素日吃斋念佛的她,忙令人给他们置备可口的饭食,并拨出一处空院给他们居住。 城西的富商,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更是将年下存的好酒好肉拿出去款待,并单独辟出厢房给灾民们居住。 而眼前的女子,从一开始就对灾民们存了提防之心,这才能发现那些山匪。 她聪慧又谨慎,的确比自己的妹妹强百倍、千倍,怪不得能让沈维桢那般疯狂,那般放不下。 可他并不后悔。 妹妹如今在沈府虽没有夫君相伴,但沈家太夫人和沈夫人都是宽厚之人,从不会为难妹妹,府中下人也极规矩本分,并没有因妹妹不被看重,而有所轻慢。 妹妹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品茶刺绣,日子过得惬意安闲,这便足够了。 已经比十几年来,他们在王府过的日子好太多太多了。 妹妹不是个好高骛远、得陇望蜀之人,她说,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只是心中有愧,愧对那个有名无实的夫君,愧对眼前这位女子,叫他一定要好好关照她。 可这次,她却间接帮了他一个大忙! 送走四皇子,阮绵回了后院,四皇子会去剿匪,她并不意外。 年前他在几件事上落了下风,现在机会送上门,他当然不会错过。 这便是她不惧山匪报复的原由,她料定四皇子为了提升在朝堂的威望,会借机请求剿匪。 她并不担心四皇子的崛起,只有势均力敌,几个皇子才会争斗不休,新帝在那个位置也不会安稳! 第64章 拜谢 流民们离开前,阮绵特意命外院的大膳房给他们贴了几十锅粗粮饼子,每人装了满满一袋子扛在肩上,下人们还将不能穿的衣衫夹袄、多余的被褥拿出来,分送给流民。 阮绵让桃溪偷偷给那少年塞了糖果和银钱,那少年是和他母亲一起逃难来此的。 “那是个心思细腻的妇人,她最先觉察出了那些人的不妥,所以让其子向咱们示警。”桃溪同阮绵道。 阮绵颔首,虽未见过,但她也能猜到,那定是位聪慧明理的妇人。 心中默默祈祷,愿这些流民能得到妥善安置,早日过上安稳的生活。 第二日,有客来访,都察院右都御史陈大人的夫人携女前来拜谢,还带来了满满一大车礼品。 阮绵对他们并不陌生,之前各家宴会上见过多次,只是不十分熟络。 “唤什么陈夫人?我长一辈,托个大,唤你一声大侄女,你唤我嫤姨便可。”陈夫人是个爽利的性子。 “嫤姨。”阮绵从善如流。 陈夫人指着身旁十一二岁的俏丽少女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闺女,想必你们也是认识的。” 陈静灿烂一笑道:“我同阮姐姐早就相识的,上次顾大人府上办喜宴,我在后花园迷了路,就是阮姐姐带我出来的呢!阮姐姐还记得吗?” 阮绵莞尔一笑:“当然记得,那日陈妹妹会误入那园子,是为了追一只猫,给它医治受伤的脚,妹妹心善,必得福报。” 她的话让母女二人很是受用。 “二位里面请。” 阮绵在前引路,将人带到花厅。 三人落座,丫鬟们奉上茶水瓜果点心后退下。 饮过一盏茶后,陈家的丫鬟媳妇们将礼物搬了进来。 “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家老太太……唉,后果不堪设想啊!我家老爷幼年失祜,乃我家老太太独自扶养长大。 我家老爷最是孝顺,本想亲自登门拜谢,可也知道你这里的情况,不好过来,就打发我们母女来了。 这些当不得我们的谢礼,只是聊表我们的感激之心,望大侄女莫要嫌弃。将来咱们两家常来往。” 阮绵听懂了陈夫人的话,以后陈家会与安远侯府交好往来。 她倾身一礼:“嫤姨厚情,侄女不敢推辞,便厚脸皮收下了。” 陈夫人微笑点头,她越看这姑娘越喜欢,聪敏,不矫情,不虚伪做作,坦然而从容。 三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陈夫人提出告辞,阮绵起身送至二门。 临登马车前,陈夫人握着阮绵的手道:“我家老太太喜爱花花草草,待过些日子暖和了,那里一派花团锦簇,我来邀你去赏花可好?” 阮绵抿唇一笑:“好啊!我等着嫤姨的信儿。” 目送她们走远,阮绵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将来阿弟入朝廷,又会多一份助力了。 马车上。 陈静笑望自己的母亲:“阿娘,瞧你很是喜欢阮姐姐,正好兄长该说亲事了,不若将阮姐姐娶进门,以后她便是咱们家的人了。” 陈家乃泠湖名门望族,迎娶侯爵府的小姐算不得高攀。 听了这话,陈夫人长长叹息:“不可。” “为何?您刚刚不是还夸阮姐姐掌家理事是一把好手,又聪敏贤良,有勇有谋吗?” “的确如此,可她与沈家公子订过亲事啊!” “您是介意那些传言吗?当不得真的,您瞧阮姐姐身边伺候的人,都极规矩守礼,阮姐姐也定不是那种轻浮随便的人。” “倒不是因为这个,纵然那些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的,可大多数内宅夫人都是不信的。沈家郎君的为人有口皆碑,又真心待她,自不会轻易亵渎。 我对她虽算不得了解,但也能瞧出,她不是那般没有分寸之人。且她身边又有宫里的姑姑教导和看顾,定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那您顾虑什么?” “她与沈家郎君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这样的感情最是刻骨铭心,旁人恐怕很难再走进她心里了。若将她娶回去,跟你哥哥貌合神离,以后苦的便是两个人了。” “唉,真替她可惜,那么好的姻缘,硬生生被拆散了!” “谁说不是呢!作孽啊!” 阮绵刚走了没几步,下人禀报,又有人登门拜访,是城西的富商携妻子前来拜谢。 阮绵见了富商的妻子,万管家接待了富商。 富商送上了比陈家更加丰厚的礼物。 商宦有别,面对侯府勋贵,富商的妻子显得有些拘谨,表达了感谢,又夸赞了宅院几句,便提出告辞,阮绵命青芷相送。 就连附近村落的人,听说庄子的主人捉了山匪,也纷纷前来道谢。 “这几年,京郊附近多聚匪冦,劫掠路人和村镇,咱们早已不堪其扰,贵庄主扫除奸恶,为民除害,请受我等一礼。” 三日后传来消息,四皇子和韩将军剿灭所有山匪,活捉了其大当家。 朝廷剿匪之事,起初并未对外公布。 原本得知派出去的人被捉拿,大当家还召集兄弟们择日报仇,却不想突然神兵天降,朝廷的兵马将他们山寨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当家再也顾不得兄弟和多名压寨夫人,卷了金银细软,趁天黑,从一条隐蔽的小路逃跑了。 岂料他逃到半路,被一个黑衣蒙面人拦住了去路,最后他被五花大绑,直接扔到了剿匪大军的营帐前。 剿匪成功,四皇子果然受到了朝臣们的赞扬,京中的百姓和来往商户也纷纷称赞。 皇帝压下心中不快,重赏了四皇子和韩家。 经朝臣提醒,也嘉奖了阮绵和安远侯府。 第65章 有乱 别庄里,阮绵厚赏了所有家丁护院仆从,并命针线房继续给十六等人裁制春衫,缝制薄靴。 京城某家酒肆里,曲云舟打量着新衣新靴的十六,悠悠道: “不愧是掌家之人,行事就是周全!现在就为你们考虑得这么周到,将来成了你们主母,还指不定怎么为你们操持呢!” 十六抿唇而笑,他知道主子的心思,也对阮姑娘有好感,十分期盼主子能得偿所愿。 “你们主子来信了吗?那边事情怎么样?何时回京?”曲云舟问。 十六道:“主子叫小的告知您,曹将军的亲信及手下兵士已尽在主子手中。只是羌奴有异动,主子不放心,暂时不能归京。” “羌奴有异动?” “是,去年秋,原羌奴汗王被其弟谷含王暗杀,大将阿敕贴以弑君之罪杀死谷含王,拥立前汗王的幼子托托花为汗,并自封为太师。 这段日子,阿敕帖大肆招兵买马,训练士卒。主子猜测,他为了提高自己在羌奴的声望和威势,或许会兴兵南下侵犯我大郯。 因此主子要留在那里,部署御敌准备。” 曲云舟神色凝重:“没想到局势如此严峻。若羌奴真的南侵,边境百姓又要遭受战火之苦了。” 十六点点头:“此时战事未起,不好大肆宣扬,主子说,叫您将事情悄悄告知几位朝中大人,让他们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曲云舟郑重颔首:“好,我去办。” 一个月前,滇南郡的镇南王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镇南王震惊之后是大喜过望,因为“皇太孙”前来,请他一起讨伐新帝,并允诺事成之后封他做摄政王,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镇南王发现,这位皇太孙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不学无术,贪花好色。 他送去大批美人、美酒,对方都照收不误,且每日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这样的人,值得他辅佐! 若之前,他兴兵,会被贴上谋逆作乱的标签,被天下人唾弃和辱骂,那么现在,有了皇太孙在手,他便是名正言顺的伐逆。 将来史书上,也会对他的功劳记录下浓墨重彩的辉煌篇章! 接应的云二,看着连路都走不稳的同伴,满脸都是鄙夷之色:“瞧瞧你,脚步虚浮,眼下乌青,被酒色掏成空壳子了吧?” 衣衫不整的云五抱怨:“我容易吗?镇南王那老王八,每天找人死死盯着我,我哪天不得真刀实枪上?我现在对女人都生出阴影和恐惧了,以后都不想娶媳妇儿了!” 云二笑骂:“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哈!娶媳妇,等你能活到那天再说吧!” 东宫的暗卫大多选自民间弃婴或大灾后的孤儿,自幼由专人培养,本事练到家方可从暗卫营出来,到主子身边接受任务。 到了一定年龄就可以卸任,被重新安一个身份,派去各地卫所,入军籍。 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全凭自己本事,也可以如别人那般娶妻生子,但前提是要顺利活到那个岁数。 云五给自己倒了盏茶,一口喝干,收起玩笑的模样: “说吧,主子叫你来给我传什么话?” 云二郑重了几分道:“主子叫你稳住镇南王,让他莫要有所动。” “为何?之前不是让我可劲儿的撺掇镇南王跟逆王争斗吗?怎么又改了?”云五不解。 云二道:“北边羌奴有异动,此时,大郯不能乱。” 云五思忖了片刻,颔首:“我明白了,叫主子放心。” 主子这是顾全大局,为大义暂舍小我,以北境国土为重。 第66章 旌县胡氏女 天气渐暖,人们脱去厚重的冬装,穿上稍稍轻薄的春衣。 距别庄不远有个镇子,每月逢四逢九便是集市,这一日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会纷至沓来赶集,十分热闹。 用过早膳,阮绵迫不及待的让青芷给她装扮。 她要去逛集市。 青芷为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头上只简单的点缀了两朵珠花,脸上的眉毛画粗,双颊点了些雀斑,换了身面料粗糙的衣衫。 这样一身装束出现在集市,才不会太惹眼。 但气质仪态却明显与集市上的很多人大相径庭。 几个丫鬟也做了一番装扮,袁诚带着几个家丁不远不近的跟着。 集市在镇中的主街道,琳琅满目的货物,沿着道路两边摆了很长很长。 街上人流如织,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十分喧闹。 阮绵和丫鬟们一人拿一只糖人,挤在热闹的人群里伸着脖子,看杂耍表演。 此时的她,完全换了副模样,如其他十四五岁的少女般,满脸天真活泼。 “好!好!” 香甜的糖人在口腔里咯嘣脆响,阮绵三两口吞下,兴高采烈的跟着众人鼓掌。 桃溪举着一把蒲扇在她头顶,一边给她扇风,一边给她遮阴,不由面露笑容,这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观赏完了杂耍,一行人又挨个逛那些摊位,竹编的小篮子,小凳子,果核制的手串,木雕的小房子,小鸡,小兔,小水桶......他们一行人几乎将这些摊位上的东西包圆。 午膳就在街边的酒楼,并不大,没有专门的雅间,都坐在大堂,环境算不得清雅,有些喧闹。 但阮绵很喜欢,很有烟火人情味。 她喜欢将自己置身热闹里,喜欢多姿多彩,喜欢嘈杂喧闹,仿佛这些能帮她驱走所有孤单和不快。 她记得,年幼在泽州时,她的爹爹常将她打扮成小童的模样,带她去热闹的食肆酒馆,那里的酒很烈,那里的人大块吃肉,大声行酒令,大肆欢笑。 她记得爹爹的目光柔软满足,现在想来,边疆百姓安居乐业,能吃饱穿暖,或许就是支撑他无怨无悔,苦守黄沙漫天的边陲之地的缘由吧! 几个女子围一桌,挨在窗边,袁诚则带着家丁坐斜对面。 传菜的小厮颇有技巧,右臂上从肩头到手掌,依次摆放着十几个装了菜肴的碗,左手还杈着三个碗。 见者心惊胆颤,小厮却不慌不忙,每个碗都稳稳当当的摆放到客人面前,一滴汤汁都不会洒落。 阮绵环顾四周,反正也没人认得自己,于是举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街上路过的四皇子将这一幕瞧进了眼里,当即便认出了她。 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摇头失笑,策马离开了。 日影偏西,集市上的人渐渐散去。 阮绵一行人也坐马车往回走。 别庄门口处,两个姑娘等在那里,她们已经站了许久。 其中一人身子摇摇欲坠,似是要摔倒的模样,见马车驶来,她立刻打起精神就迎上去,却被家丁拦住了。 她忙停下脚步,恭敬一礼,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高声道:“旌县胡氏女特来求见阮姑娘,望姑娘赏光一见!” 马车里的阮绵蹙眉。 旌县胡氏女? 她仔细在脑海中搜索,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挑起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只见是两个女子,一人似是主子,另一人是她的丫鬟。 那主子皮肤白皙,瘦削高挑,十三四岁的模样,看上去身子骨十分虚弱,一阵风就能将她掀倒似的。 纵是如此,她依然脊背挺的笔直,眼中满是坚定和期盼,还有淡淡的哀伤。 放下车帘,阮绵朝外面道:“放她进去,安排人领她去花厅。” “是。” 马车绕开主仆二人,驶向门口,丫鬟们下车,簇拥阮绵去了后院。 为了不让别人看到特意画丑的妆容,下车前特意都穿了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家丁去寻了个年轻媳妇,领着那主仆二人去花厅。 一番梳洗装扮后,阮绵来了花厅。 “见过阮姑娘。” 胡析薇放下茶盏,身子摇摇晃晃的起身。 阮绵蹙眉,这副样子,不会是来碰瓷的吧? “姑娘请坐。” 阮绵坐到上首,抬手示意。 胡析薇由丫鬟扶着坐下。 “冒昧来访,是因有事相求,还请姑娘莫怪。” 阮绵一怔,想不到竟有人向她求助。 “姑娘可说来听听。” 胡析薇抬眼望向阮绵,眸中溢满了浓浓的祈求: “小女子乃旌县人,姓胡,名析薇,家中做瓷器生意。 半年前家父出门谈生意,被山匪所伤,伤势太重,再也不能医治好。 这半年来,家父一直靠珍贵药材,才能勉强吊着一口气。 家父行二,膝下无子,他自知不中用了,原想过继族中一户贫寒人家的稚子,以继家业,并照顾小女子和母亲。 可我大房伯父联合族老,硬是逼迫家父,过继我伯父家一个年近弱冠的庶子。 我大伯早年中了秀才,自恃清高,瞧不起我们商贾家,素日从不与我家来往,只一缺银子就去寻我爹,却从不归还。我爹性子和善,从不与他计较。 他这般卑劣无赖,只怕我爹真的过继了他的庶子,我家的家业就落到大房手上了,届时,我和我娘就再没有容身之处了。 听闻姑娘心善,求姑娘出手相帮,让我父能如愿过继子嗣,小女子感激不尽,愿赠以家中生意的五成利以报大恩!” 第67章 谨慎为人,不吝行善 听完她的话,阮绵心中唏嘘,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淡淡一笑:“五成利,倒是不少。” 她掌家多年,与陶瓷商有合作,对不同规模的陶瓷商大概有了解。 旌县胡氏的瓷韵阁,她有所耳闻。 胡析薇又从一旁的丫鬟手中接过两个匣子,先将其中一个打开,里面是两只碗。 她拿起其中一只,介绍道:“家父于瓷器烧制一道上颇有钻研,经过数年摸索,发现将一定剂量的动物骨粉掺入瓷土中,就能烧制出这种薄透光泽的瓷器。” 青芷上前接过,送到阮绵手中。 阮绵将那瓷碗拿在手里,细细看去,的确轻薄细腻、润泽通透,与她之前所见过的瓷器都大为不同,更显高级。 胡析薇又打开了另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玲珑剔透的梅瓶,道: “还有这种,在里面加了入珍珠粉,更加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青芷将那梅瓶送到阮绵手中。 这只梅瓶并不大,半尺高,美观典雅、表面光亮,阮绵用手指轻弹,声音清脆响亮,余音绕绕。 饶是她掌家多年,见过不少好东西,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见过的最精美的瓷器。 只听胡析薇道:“这两种瓷器目前还并未大规模生产,原本家父打算年后新建一座瓷窑,专门烧制这两类瓷器,不料出了此等横祸,便耽搁下来了。” 阮绵知道,这是对方在向她展露潜力和前景。 她看向胡析薇: “胡姑娘手握如此利润丰厚的法子,应不难寻求到帮助。可惜,我安远侯府并无人在朝为官,势单力薄,自保尚且艰难,哪里有余力管旁人的事? 且姑娘所言之事乃家事,官府也无权过问,我一个闺中女子恐怕更是爱莫能助了。 所以,胡姑娘所言的五成利,恐怕我与它无缘了。” 说完,静静的看着她。 只见胡析薇并未因她的话而沮丧或放弃,而是一脸诚挚道: “实不相瞒,这些时日小女子听到了许多关于阮姑娘的传闻,自认对您有几分了解。贵府虽无人在朝为官,您却能独自撑起偌大一个侯府在这京中立足,可见您的聪慧睿智。 前几日,您识破山匪计谋,并率家丁护院擒拿山匪,可见您机智沉勇,非鲁莽胆小之人。且您会派人去通知其他人家,说明您乃心善热忱之人。 智谋、能力、仁心,这些您都有,所以小女子才敢冒昧登门相求。还请阮姑娘慷慨相帮,来日必不敢忘大恩!” 说着跪地,恭敬一礼。 她的丫鬟也忙跪下:“求阮姑娘帮帮我家姑娘!” 阮绵不动声色的看向青芷,眨眨眼: 我这是被拍马屁了吗? 青芷掩唇一笑,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见她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秀眉微蹙,似是忍耐着痛苦,阮绵道: “你先起来吧!” 从她身上,她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渴望被人拉一把,渴望有人慷慨相助。 她打量这个柔弱的女子,她虽看起来弱不禁风,却眼神坚定,眸光明亮,她有些欣赏。 她一直觉得女子可以柔弱,却不该软弱甚至懦弱,眼前的女子显然是有备而来,面对自己的故意为难也没有退缩,她敬佩这样头脑聪明,眼光长远,心中有谋划的女子。 青芷和绿茉上前,将她二人扶起。 “你的身子无碍吧?”阮绵忍不住问道。 “自小便是如此,多谢阮姑娘关心。”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需考虑考虑。” 阮绵让紫芸送他们出去。 主仆二人离开了花厅。 “姑娘,你会帮她们吗?奴婢瞧着这主仆二人怪可怜的。”绿茉好奇的问。 阮绵接过青芷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道:“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绿茉不解。 青芷戳她的额头: “咱们只听了她一面之词,对旁的一概不知,你让姑娘怎么帮? 她那大房的大伯敢那般行事,必是有所倚仗,咱们什么都没弄清楚,贸贸然出头,万一被人家反咬一口,岂不麻烦?” 绿茉恍然笑道:“原来如此,姑娘果然心思缜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帮助他人之前要先考虑自己,保全自己,有余力再去助人为乐。” 阮绵笑了笑,又朝一旁服侍的小丫鬟道:“去将袁诚喊来。” “姑娘,您唤我?”袁诚进来恭敬一礼。 阮绵放下茶盏道: “你找个机灵点儿的,明日去一趟旌县,查一查经营陶瓷的胡氏,事无巨细,凡是跟胡家相关的,我都要知道。” 旌县距京城并不远,乃着名定窑出产地——定州治下,骑马一日就能到。 那会儿在门外,袁诚听到那女子自称旌县胡氏女,已猜到自家姑娘这般吩咐的缘由,便领命离去了。 阮绵望向窗外,爹爹曾教导她:谨慎为人,不吝行善。 这些年她掌家,一直牢记爹爹的话,不敢麻痹大意,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同时,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他人。 侯府虽没落,但帮衬一个商贾之力绰绰有余,只要它背后没有什么不好招惹的大人物。 即便是大人物,明的来不了,她也可以来些阴的。 现在让她踟蹰的是值不值得帮? 施恩于人,得到的结果无非几种,好的便是被牢记,被感激,被回报;坏的就太多了,恩过不感,斗米恩,担米仇,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虽然她施恩不图报,可也不想反招麻烦,所以需要先详细了解情况,再决定出手与否。 “姑娘,阮姑娘会帮咱们吗?” 马车上,胡析薇的婢女一边给自家姑娘倒茶,一边问。 “会。” 胡析薇笃定道:“若没有见到她,或许我还会有疑虑,可刚刚的见面让我坚信她一定会帮忙。” “为何?” “我以五成利为诱,又让她见到了未来前景,若是目光短浅、行事虚浮之人,定会喜出望外,一口应下。 可她先考虑的是我为什么要找她,而不去寻别人,她那句话看似是拒绝,实际是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表明她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她需要判断我的可信度。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机,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沉稳聪慧。” “可这也不能断定她会帮咱们啊?” “她一定会帮,因为她不是心冷凉薄之人,她能收服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对她唯命是从,靠的不只是利益。” 胡析薇又饮了口茶,虚弱的倚在马车壁上,面露一丝微笑,这一趟总算不虚此行。 她们并不着急回旌县,而是返回她京中的姨母家,也是经商之家,她要在这里等消息。 第68章 柳家 长兴侯府,贵客临门,十余辆马车停于门前。 侯夫人王氏携世子夫人姜氏等人到门外亲迎。 一位二十余岁的男子下马,先远远朝她二人作了个揖,随后抬步走往最宽大奢华的马车前,躬身道: “祖母,到了,孙儿扶您下车。”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由嬷嬷扶着出了马车,男子忙上前搀着她另一只手臂,小心的扶着她走下脚蹬。 王氏婆媳早已迎了过来: “拜见姑母!” “拜见姑祖母!” 老太太枯瘦的面容布满了褶皱,一双眼睛却炯然有神,慈和一笑道: “快免礼。” 这是阮家的姑老太太,嫁入了定城世族柳家,阮绵要尊一声曾姑祖母。 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位中年锦衣妇人,轻唤了声“娘”,站到柳老太太另一侧,乃其儿媳曾氏。 双方一番寒暄见礼,说笑着进了府中。 李老太君由丫鬟们扶着,同其余几个儿媳孙女孙媳早在院子里等着了。 柳老太太·一脚跨进院门,见到她,不由眸中蓄起泪水,她的嘴张张合合,早已牙齿尽脱的牙床清晰可见,快走几步上前见礼: “嫂嫂。” 李老太君伸出双臂扶向她: “二妹妹。” 进了屋中,一众人再次郑重见礼寒暄。 待众人散去,屋中只余李老太君婆媳和柳老太太婆媳,两位老人坐上首,两个媳妇各坐一边。 “......你大侄子同太医院的薛院使有些交情,已与他说好,待你来京,便请他来为你问脉,他医术颇精,定能将你的头痛症医好。” 李老太君轻拍柳老太太的手道。 柳老太太多年来患有头痛症,常常夜不能安枕。 她笑道:“叫嫂嫂费心了,多年积下的老毛病,治不治都罢,我已经习惯了。此次来京,主要是为另一件事。” “哦?”李老太君诧异。 “去将哲哥儿喊来。” 柳老太太先吩咐身侧的丫鬟,刚刚这里俱是女子,她的孙子柳哲并没有跟来。 待那丫鬟离开后,柳老太太道: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是专程为我那孙儿而来。这孩子早年中进士,被选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不料只一年就赶上他父亲过世,不得不在家中丁忧三年。 期间我那孙媳又因病离去了,如今膝下只有一女。 年前,他丁忧期满,朝廷派下了一个州府同知的差事。我想着,在他赴任前为他寻门亲事,待成了婚再叫他去赴任,家中便也可少些牵挂了。” 听了她的话,李老太君看向儿媳。 王氏忙笑道:“不知姑母想为我那侄儿寻个什么样的女子?这京中世家勋贵未出阁的姑娘,侄媳妇大都知晓一些,可为姑母举荐一二。” 她对面的曾氏抢着开口道: “我这厢先谢过表嫂了。想必表嫂也知道,柳家如今只有你那侄子一个男丁,将来若大的家业都要由他来担负。 我与母亲商议,须得给他寻个性子沉稳,处事利落,又懂各处周全之人,将来外能辅佐他仕途奔走顺当,内又能为他传宗接代,掌好家业,让他无后顾之忧。” 王氏听完同意的点头,柳家的祖上曾为太祖爷争天下出谋划策,几乎代代有佳子弟在朝中手握重柄,姑母所嫁的柳老太爷当年曾是一代首辅,清誉满天下。 只可惜柳家支庶不盛,子息不丰,数代人丁稀薄,如今到柳哲这里已是三代单传。 柳家殷厚,柳哲又有出息,所以在挑选媳妇上格外认真、慎重。 虽是继室,却也不能马虎凑合,身份家世要匹配,才能品性也得出挑。 王氏道:“这般女子,怕得好好寻了,待我这两日再去打听一番,回来告知弟妹。” 曾氏执起帕子掩唇一笑: “不必那般麻烦,咱们家不是就有一个吗?” 王氏狐疑了一瞬,与自家婆婆对视一眼,便了然: “你们说的是......绵绵?” 曾氏笑道:“可不就是那孩子!自小我瞧着就喜欢,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很是讨喜,果然长大了也是个出息的。 前些日子她捉山匪的事迹已经传到定城去了,人人都夸她果敢又聪慧,我们也跟着脸上沾光呢!” 定城在京城南面,是京畿重地的南大门,离的并不远。 “这……” 李老太君惊诧了片刻,斟酌着道: “那孩子自是好的。不但如此,她虽没有双亲依傍,却也把日子打理得有模有样,掌家理事都是一把好手,可她与哲哥儿差着辈分,这恐怕不妥吧?” 按辈分阮绵要喊柳哲一声表叔。 曾氏笑看向李老太君: “这倒无妨,世家大族之间如此结亲的并不鲜见,前朝还有皇帝将自家闺女嫁给娘舅家表弟的,他二人之间隔得还更远些呢! 舅母放心,咱们都是自家人,我柳家的情况您也知晓,不是那等轻狂不讲礼数的人家。 哲儿这孩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自小用功努力,才华、人品都没得挑,又早早入了仕途,他二人若能到一起,那才是珠联璧合的好姻缘呢!” 听完她的话,李老太君暗自思忖,这桩婚事若只论家世、背景、品貌、才华,的确是一桩好亲。 这些日子她让儿媳往外散了口风,要再为绵绵物色婚事,可回应者寥寥无几,还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 要么是家世不显或家道落魄,冲着安远侯府的名头,欲行攀附之径的,要么就是想为不肖子孙娶个厉害的媳妇辖制的。 侯夫人王氏也想到了这些,婆媳俩对视一眼点点头,的确是桩不错的亲事。 阮绵来到长兴侯府,刚踏进李老太君的院子,便见迎面走来一个相貌清朗的男子,坚毅的神情中透着些冷峻。 她记性很好,虽已多年未见过此人,但还是清楚的记得对方的身份。 这是掌家多年被迫练就的本事,因要常与人打交道,她不能见过之后就将人抛之脑后。 若再次见到,却认不出对方,会很失礼。 她款步从容的上前见礼: “给表叔请安,表叔安好。听闻曾姑祖母昨日到京,我未能亲来恭迎,实在失礼,望请表叔见谅。” 柳哲垂眸看了她一眼,只从喉间滚出个了“嗯”字,便抬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看人走远,绿茉低声道: “切,还长辈呢!一点礼数都不懂!” 阮绵也觉出,这位表叔似乎对她有些排斥: “罢了,反正也不常见到,何必往心里去?” 第69章 答应 阮绵一行人径直往主屋去,到了门口,轻轻抚了抚双鬓,理了理裙摆、袖口。 待丫鬟通报,她面露微笑款步走进去,不疾不徐,从容端庄。 她恭敬的向长辈们一一见礼,先是上首的两位老妇,再是两边站的中年妇人。 自她走进来,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尤其是柳家婆媳二人,见她乌发雪肤,双眸明澈清亮,如画里走出的仙子一般,皆眼中浮出一抹惊艳,再见她举止从容得体,更暗自满意点头。 柳老太太的脸上绽开笑容,朝她招手: “好孩子,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阮绵乖巧的上前,乖巧的喊了声曾姑祖母,大大方方站到老太太面前,任由她打量。 柳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不住夸赞,从仪态气度夸到穿戴首饰,又问她平日都做什么,喜欢什么,爱吃什么。 “回曾姑祖母,我每日除了跟各位管事商议些日常事务,便是做些女红针黹,偶尔也会看看书,下下棋,写写字。” “哦?都喜欢看什么书啊?” “有《女论语》、《女戒》、《女孝经》,还有一些游记传记类的书。” 这套说辞,是她与很多人都说过的,不过每次都稍做些修改。 午膳直接在李老太君的院子里用的,除了阮绵,府中孙女辈都过来了,用过膳后,其余众人施礼离开,只柳家婆媳和王氏尚在。 李老太君一脸慈和的对阮绵道: “刚刚多吃了两嘴炸鹌鹑,口里有些发腻,上次你炒的那个焦米茶我喝着很好,又解油腻,又健脾胃,你再给我炒一些来可好?” “还有我,绵丫头可不能厚此薄彼!” 柳老太太像个抢糖吃的小孩子,逗得满屋人忍不住发笑。 阮绵道:“难得两位老祖宗喜欢,我这便去炒。” 丫鬟们提了只红泥小炉放到门口处,又端来一只浅浅的小平底陶锅置于小炉上,托盘上放着一碗小米和一把竹铲。 阮绵挽袖净手,坐到小炉旁的雕漆椅子上,趁着锅并没有很烫,将小米倒进去,再小心的用竹铲翻炒。 随着陶锅温度变高,她翻炒的速度也渐渐加快,却依旧从容不迫,忙而不乱。 柳家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皆满意颔首,回想起刚刚饭桌上,绵绵不曾动一筷子荤腥,知晓了缘由,对她更添了几分欣赏和赞叹。 这样重情重义的孩子,若能娶回去,是他们柳家之福! 待小米焦黄,焦香四溢,阮绵用帕子裹住两边的锅耳,将陶锅端下来,置于一边的竹垫上,继续翻炒,让锅的余温将米炒得火候更大一些。 小米已经呈黄褐色,她又执起小铜壶,向里面加了些水,放到小炉上。之后,她将炒好的小米倒入银质舂桶,手握银杵臼将小米捣成碎粉。 往每个茶碗里舀一勺米粉,滚烫的开水冲入,好闻的焦香充溢鼻息。 “好香啊!快端给我尝尝。”柳老太太忍不住道。 李老太君嗔道:“急什么?还烫着呢!少不了你的!” 丫鬟们将四盏茶分别放到四人面前。 焖泡片刻,掀起茶盖,浓浓的焦米香扑鼻,喝一口,清爽回甘。 “绵绵,你如何学会的炒制这样的茶?” 曾氏品了一口茶笑问。 阮绵道:“这是我阿娘教的,听闻她们那里夏日常喝这种茶,可以解暑。我和阿弟年幼时常常积食,又不喜鸡内金的味道,我阿娘便常给我们喝这种茶,可以解油腻,消积食,健脾胃。” 故去的侯夫人来自南方的望族,老侯爷当年去南方办差,途中救下了因雨天路滑摔下山坡的周老爷子,周老爷子感念其恩,特将大女儿许给他。 曾氏笑道:“早就听闻你阿娘蕙质兰心,果然名不虚传。” 喝过茶,又闲聊了几句,柳老太太略显疲惫,由儿媳扶着回院子歇息去了,王氏也一起告辞。 李老太君慈和道:“下月初你就及笄了,我已与你几个叔祖母和姐妹商议好,那日都去你的庄子上为你庆贺。” “多谢老祖宗捧场!” 阮绵灿烂一笑,走到她的一侧,为她轻轻揉捏肩膀。 李老太君轻拍她的手道: “傻孩子,我们是你的长辈,亲人,这些都是应当的。” 阮绵心中温暖,眼里浮出些湿润。 “及笄后就该准备相看婚事了。” 说到此处,李老太君顿了顿又道:“这里现有一桩亲事,不知你是否会满意?” 阮绵笑问:“可是柳家的表叔?” “你瞧出来了?” 李老太君先是惊讶,而后叹息道: “到底是掌家理事的孩子,眼力非寻常闺中女子可比啊!” 阮绵笑道: “老祖宗谬赞了!我也就在这上头有些眼色,这些年,宅子里的管事们经常安排到了年岁的小丫头、小厮、护院们私下相看,我在一旁瞧得多了,便知晓一二了。” 从李老太君叫她煮焦米茶,她便隐隐有了猜测,后来见到柳家婆媳脸上露出的满意和赞许之色,她便更加确定了。 李老太君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道: “好孩子,你既已知道,我便不拐弯抹角了,你......可愿意这门婚事?” 想起柳哲对她的态度,阮绵问: “表叔同意吗?” 李老太君轻叹:“你表叔说了,会听从长辈的安排。” 见此,阮绵心中了然,表叔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无法反对长辈们的安排。 便听李老太君又道:“听说你来时见到他了,想必他对你并不热络。 唉!你曾姑祖母已经跟我交了底,你表叔多年前入山游玩,迷了路,受了伤,多亏遇到一位乡野郎中带着女儿采药,救下了他。 他与那女子相处日久,二人彼此倾心。你表叔伤好后,带她回府,本想以正妻之礼迎娶,奈何家中长辈俱不应允,并为他订下了亲事。 你表叔只好等成了亲,纳那女子入门,多年来,他与那女子甚是恩爱,可她实在门第太低,又才能欠缺,因此这次也不能扶她做继室。” 阮绵听后,终于明白了柳哲对她那般态度的原由,若他们之间只是普通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他无需那般。 但因要谈婚事,她不喜自己,却不得不听从长辈的安排,所以才迁怒自己。 她叹道:“如此说来,表叔也是不易。” “你......唉.....” 李老太君看着这个面对婚事一脸坦然从容,没有丝毫羞涩扭捏,甚至还在同情他人的女子,一阵心酸。 这是她能为绵绵寻到的最好的婚事了。 情爱这种东西本就难得,还不一定靠得住,她并不指望给绵绵寻个情投意合的夫婿。 她更看重的是家世人品,柳家家私丰厚,家世底蕴优厚,柳哲本性良善,品行尚佳,只要他不过分宠妾灭妻,给予妻子足够的体面和尊重即可。 只听阮绵笑道:“婚姻大事历来都是长辈做主,这件事便由您替我做决定吧!” 李老太君惊讶,她以为绵绵还要找个待她情意深厚的人,原本准备一肚子劝告的话,瞬间都咽了下去: “你不介意那女子?” 阮绵摇了摇头。 她已经想通了,之前自己不成婚的打算太过天真。 她最终还是要成婚的,否则会连累整个族中姐妹的清名,也会影响阿弟阮综的仕途和婚事,安远侯府也会沦为京中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凭心而论,这是门不错的亲事,家世、身份皆相匹,美中不足的只有继室的身份,和柳哲的心有所属。 但对她而言,这些都无需介怀,她退了亲,已然名声有损,本就不好再嫁家世相当的人家,除非做继室。 她和柳哲皆心里装着人,她便不用烦心他会纠缠自己,自己嫁过去倒也清净。 曾姑祖母会亲自来此提亲,给足了她颜面和尊重。 两位长辈俱是和善坦荡之人,将来也不会磋磨她,甚至因柳哲对那女子的宠爱,她们心有愧疚,还会对她有所补偿。 李老太君猜出了她所想,如释重负道: “你放心,那女子是个安分的,否则这么多年你曾姑祖母早容不下她了。就是因为柳哲一直没有嫡长子,所以她也无所出。 柳哲她娘也并非糊涂之人,将来即便你曾姑祖母不在了,她也会护着你,绝不叫你受委屈。还有我和你几个叔祖母,我们都会给你撑腰!” 阮绵抿唇一笑:“多谢老祖宗为我费心。有你们护着,我什么都不怕!” 她知道,李老太君为她的婚事发愁,这些日子旁敲侧击询问了许多人家,也回绝许多不靠谱的人家。 柳家应是最合适的了,所以老太太才会跟自己说。 李老太君看着眼前的女子,这般懂事乖巧,满心疼惜。 但愿老天不要再难为她,让她以后的路途坦荡顺遂。 第70章 姨母来京 听说阮绵离开,柳家老太太忙打发儿媳去李老太君的院子里询问。 待儿媳喜笑颜开的回来报告好信儿,柳老太太将孙子喊到跟前训话: “这些年我们并非没有给过陈姨娘机会,理家记账、与人周全,她样样学不会,学了这么久的读书认字和规矩礼仪,也依旧不尽人意,这样的女子如何撑起我柳家门楣? 你这官要长久做下去,将来少不得需要周全得体的内眷与别家后宅夫人往来沟通,她那个样子如何与那些老道的夫人们周旋?” 柳哲恭敬垂首侍立:“是孙儿不孝,让祖母忧心了。” 柳老太太摆摆手: “罢了,好在如今绵丫头已应了这桩婚事。我不管你心里装的到底是谁,但绝不能委屈了她。 将来她过了门,无论何时,都须得给她嫡妻应有的体面和尊荣。” “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过几日她及笄,你亲自去备份礼,那日我们都去为她庆贺。” “是。” 曾氏又叮嘱了几句不要吝啬银钱,要雅致贵气不能落俗,好好用心挑选等才放他离去了。 “唉,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那么多贵女淑媛他看不上,非钟情一个唯唯诺诺小家子气的女子,关键是那女子相貌平平,无才无德又不知礼数,不知道到底哪里吸引他了? 我都盼着他能贪花好色些,这样将来绵丫头进门,他必会动心,就不会把心思都用在一个妾室身上了。”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曾氏不由愁眉道。 “你想得倒是美,就算哲儿移情,别忘了,绵丫头心里还装着人呢!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十年的感情岂能轻易割舍? 他俩呀,我也不指着将来能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能做到相敬如宾,顾全大局就好了。” 李老太君心中轻叹,她何尝不想给孙儿寻个敬他,爱他,心里只有他的女子,可过去的经历让她每每想起还心有余悸。 前孙媳妇廖氏心悦她的孙儿柳哲,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但柳哲心里只有那陈姨娘,处处体贴呵护。 廖氏不满,得空就揪陈姨娘的错处,趁机惩罚她,柳哲自是袒护陈姨娘,三人成日争吵不休,常常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将整个府宅闹得鸡犬不宁。 她和儿媳起初还帮着调停,后来次数多了也懒得管了。 廖氏想不开,常生闷气,为赌气,病了也不肯好好医治,不肯服用汤药,这才早早香消玉殒。 有了前车之鉴,她们这才起了心思,给柳哲寻个心里没有他,有容人之量,又能识大体的姑娘。 二人同床异梦也无妨,只要知道以大局为重,担好自己的责任便罢了。 柳家的打算,阮绵也猜到了几分,甚至想到的更多。 柳家的家世门楣摆在那里,旁人丁忧三年,还有没有官做,什么时候能做上官都不一定,但柳哲却在丁忧期满后,极短时间内就被授了同知一职,可见其家族背景关系之强大。 所以他即便是续弦,也不会马虎轻率。 自己家世、身份都足够,这些年也挣了些清名,所以才能入柳家的眼。 而且,她身后没有强势有力的娘家,即便受了委屈,也不会有人帮忙出头,相比而言更好拿捏。 可她不在乎,能嫁个家世相当的夫家,不连累族人和侯府被嘲笑,将来也能给阿弟一些助力,足矣! 快到别庄时,远远就看到一队长长的马车停在门口。 见她回来,早有小厮跑过来禀: “姑娘,姨太太来了。” “姨母来了!” 阮绵脸上立刻扬起喜悦,掀帘跳下马车,快步朝长长的马车队伍跑去。 那边周氏收到下人禀报,知道外甥女回来了,也从马车上走下来。 “姨母!” 阮绵如乳燕投林般扑进周氏怀里。 周氏含笑接住她,将她搂进怀中。 “姨母您怎么来了?” “你就要及笄了,我安能不来?” “您也不提前差人送个信,早知您今日到,我哪里都不去了,就站在门口等您!” 周氏哈哈笑起来: “我也是才到,刚差人去问,说你出去了,一盏茶都没等,就又听说你回来了!” 阮绵在她怀里亲昵的蹭啊蹭: “我与姨母血脉相连,自是心有灵犀!” “咳咳!臭丫头,以为我不在,又想抢我娘是不是?” 阮绵回头,一个圆圆脸儿的少女秀眉倒挺,嘟着嘴,瞪着大大眼睛,佯装嗔怒瞪着她。 这是二表姐苏灿,大阮绵半年。 虽然阮绵的母亲是长女,但因调养了几年身子,生育得晚,因此阮绵姐弟在两边亲戚里都是年纪小的。 “无需抢,我在姨母心里自占有一席之地。” 阮绵扬起灿烂的笑容,满脸笃定和骄傲。 “可不是嘛!阿娘为了早点见到你,全然不顾我们死活,没日没夜的赶路,我都快被马颠散架了!” 说话的是表哥苏烨,他才从马上跳下来,大概是腿麻了,只见他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苏姨父如今任兴州知州,在大郯东南,临海,离京路途遥远。 周氏一把拍向自己儿子: “一个二个越大越不成样了,不许欺负你们表妹!”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这真是咱们的阿娘吗? 阮绵笑着从姨母的怀里退身出来,上前向表哥表姐见礼。 他二人回礼。 众人高高兴兴进宅子。 万管家指挥家丁们往里搬东西,桃溪和另外两个管事派人去为他们收拾院子屋子,又开库房搬被褥、锦帐、茶壶、茶盏、桌椅等物。 来到花厅,阮绵恭敬的向姨母见过礼,被周氏拉至身旁坐下。 “你这孩子,年前你和沈家的事,也不去封信跟我们说。还是你姨夫的一位下属,年节回京看望家中老母,听说了你的事,才回去告知我们。” “已经过去了,姨母不必为我忧心。” 阮绵知道,姨母千里迢迢从兴州来京,更多的是担心她因婚事不快。 她不想让姨母担忧,便将柳家之事告知了她。 果然,周氏听闻外甥女正在和柳家说亲,心下稍稍宽慰。 “我便知道,我家绵绵这般好,定是不愁嫁的,指不定多少人排着队求娶呢!没了他沈家屠户,咱们照样吃干净的褪毛猪!” 一旁的苏灿掩口而笑: “哈哈,阿娘在说未来妹夫是头褪毛猪吗?” “这死丫头,讨打!” 周氏笑骂,又道:“不过那柳家我也有所耳闻,家风清正严明,是个好归宿,如此甚好。” 阮绵微微一笑,对此也颇为认同。 柳家对现在的她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桃溪前来禀告,为周氏准备的院落已妥当。 阮绵起身,在前带路,领周氏母女去歇息。 苏烨那里自有万管家安排。 第71章 去旌县 苏姨母一家在别庄安顿了下来。 阮绵处理完家中琐事,便陪着他们四处游逛,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处处都有宜人的风景。 派去旌县的人回来了,袁诚领着他来见阮绵: “禀姑娘,那胡氏瓷韵阁的东家名胡钧,年前外出被山匪所伤,据大夫说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寿数,他膝下只有一女,自小体弱。 原本他看中了一位堂弟的小儿子,两家已商议好过继之事,可他兄长不同意,非要将庶子过继给他。 现如今,他兄长每日带着族中人上门游说吵闹,前几日他那堂弟外出,被人寻衅打了一顿,伤得不轻,如今也躺床上起不来了。 他那堂弟的小儿子,前几日在学堂被不知什么人推到水里去了,幸好夫子及时赶到,救下了。” “岂有此理!他们竟敢这般胆大妄为!为了争夺点子家产,竟全然不顾骨肉情亲,这些黑心烂肺的东西,简直该被天打雷劈!” 所有人都听出了这里面的阴谋算计,绿茉性子急,先跳了起来。 青芷也看向阮绵:“看来那胡姑娘的确是走投无路了,才跑这么远来求姑娘。” 阮绵颔首,又问那探消息的人: “那胡家大房可有倚仗?” 探消息的人道: “回姑娘,此人只早年中过秀才,便再无进取,每日只与当地文人雅士饮酒作乐,且自恃清高,不理俗务。 其长子有些才情,已中举人,与当地州判家订了亲事,只待今年春闱其子高中,两家便结为秦晋之好。 除此外,再无旁的倚仗。” 只是将将搭上了州判的势,自己儿子还未金榜题名,便敢这般为非作歹,这种人若真的让他一朝得势,会有多少人倒霉遭殃! 阮绵思忖片刻,吩咐道: “再去查一查他那长子。” “是,如今大比在即,他就在京中,小人这就去查。” 探消息的人应下了。 数日后,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在官道上,袅袅青烟自香炉溢出,极淡却雅。 阮绵端坐在黄花梨木茶几前,一手执毛笔,一手翻过一页账目,一行一行细细查看,眉目极为认真。 “忙活侯府那么一大摊子事儿还嫌不够,还特意巴巴的跑去帮别人,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 坐在对面的苏灿已经吃完了一碟果子,喝完了一壶茶,掀帘欣赏了会儿外面的风景,一回头见自己表妹还在看账簿。 阮绵并未抬头,仍在账簿上落字。 “既然决定帮,便帮到底,走这一趟,她将来会顺当些。” “她与你无亲无故的,你为何要这般尽心尽力?” 阮绵的手指微顿: “大概是物伤其类吧!世道艰辛,女子不易,没有人站在前,为其遮挡风雨的女子更不易。我的境况比她稍好些,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苏灿颇受触动:“表妹,你......” “那边暗格里有点心和话本子,你自便。” 阮绵抬头笑看了她一眼,继续理账。 苏灿弯身打开一旁的暗格,果然里面装着各种点心,又打开另一个暗格,装满了市面上新出炉的话本子。 “你有心了!” 微微泛红的眼眸立刻扬起笑意,苏灿欢快的从里面拿出自己爱吃的点心,又翻出合心的话本子,边看边吃。 在驿站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出发,上午便抵达了旌县。 瓷商胡家,早已乱作一团。 三日前,胡析薇已返回旌县,因为家里差人报知,其父病重,令其速归。 胡家兄长胡锋道:“阿弟,听为兄一句,琅儿若归到你膝下,便是你的子嗣,自会孝顺你,听你的话,事事以你为重。 将来若你撒手归西,也能为你筹备后事,撑起这个家,打理好生意往来。 咱们同为手足,为兄的难道还会害了你?” 一位族人道:“是啊!当初你们双亲早逝,你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极为亲厚,如今更该守望相助才是,你又何必这般执拗,非得僵着,闹得咱们都脸上无光。” 屋里挤满了人,病床上的胡钧早已虚弱至极,只一双眼角不住流泪,自小为供兄长读书,他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后来父母离世,为了让兄长继续读书,家里能卖的都卖掉了,他还跑去瓷窑打杂,为了给兄长攒束修钱,冬日他连一件棉衣都舍不得添置。 兄长中了秀才,开始嫌弃他,以分家之名将他赶了出去,幸好瓷窑的东家收留了他。 他不怕苦不怕累,辛苦奋斗才挣来了如今的家业。 多年来,兄长仗着血亲身份,从他这里搜刮了不少东西,却毫无感激之心。 兄长卑劣不仁,若真过继了其子,家产难保住不说,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怕也会遭殃。 可惜他如今伤情渐重,族中又有几人被兄长收买,一直帮着逼迫他,他实在势单力薄。 “阿弟,今日便是吉日,族长和耆老族亲们都在祠堂了,咱们这便去将过继一事办了吧?” 苏锋的话说完,却并不给他任何答复的机会,直接大手一挥: “想来阿弟已同意了,你们几个快将他抬去祠堂。” 跟随而来的小厮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将嗓音沙哑,已发不出声音的胡钧抬到提前准备的木板上。 一行人刚来至院外。 胡析薇扶着母亲越氏从内院赶过来。 “你们干什么?” “你们要带我爹去哪儿?放下我爹!” “老爷......” 胡锋冷眼看着伏在木板上哭泣的母女二人,沉声道: “弟妹来的正好,快随我去祠堂吧!一会儿琅儿还要向你叩头奉茶呢!” 本地风俗,过继仪式上,继子要向继父母叩头奉茶。 胡析薇直起身,一脸怒气: “我爹娘不同意!你们放下我爹!” 胡锋冷哼:“此事我已与你爹和族中都商议好的,你休要在这里放肆!” 又朝几个带来的媳妇婆子挥手: “将她二人带去祠堂,快些,勿让族亲们等久了!” 几个婆子媳妇领命朝母女二人而去,不由分说架起她们就往外走。 母女二人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这半年来,因胡钧每日要用贵重药材养着,家底早已花光,仆人们大都遣散了。 剩的这几个年老体衰,极力反抗着要去帮自家主子,却被胡锋的小厮轻易压制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被带走。 胡锋率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往外走,才穿过正厅,便见一群人绕过照壁,进到院子里来。 先是二十余名护院,接着是十来个婆子媳妇,中间簇拥着一高一矮两个戴了雪色皂纱幕篱的女子。 见到他们,胡析薇眼眸倏然亮了。 其余人却被震慑住了,那些护院个个精壮魁梧,一看就身手不凡。 那些媳妇婆子端肃威严,规矩得体,身上皆是上等的绫罗绸缎,一看便知他们身份非凡。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胡锋最先反应过来,瞧着这些人似大有来头,不敢鲁莽造次,拱手上前: “不知诸位是何人?有何贵干?” 袁诚拦住他企图继续向前的步子。 “阮姑娘!” 胡析薇挣脱开束缚,跑上前: “您来了!” 身形矮一些的女子朝她微微颔首: “胡姑娘,之前你送我那种瓷碗可还有?” 之前胡析薇带去别庄的瓷器都作礼物送给了阮绵。 “有。” “帮我备九只,一会儿同我去寇家拜访。” 寇家是本地首屈一指的望族,家中有多名子弟在外为官,连本地官老爷都要敬重几分。 “好,我这便去准备。” 胡析薇心中激动,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她明白,阮姑娘这是要在本地给她找靠山。 听到寇家,胡锋心下一咯噔,暗叫不妙。若让这侄女与寇家搭上关系,他如何还能成事? 于是粗声冷喝: “慢着!你们是何人?今日我们家中有事,不接待来客,诸位请改日再来。” 阮绵并未理会他,而是朝胡析薇道: “胡姑娘,听说令尊重伤未愈,我带来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可请他为令尊瞧瞧。” “太好了,多谢阮姑娘!” 胡锋:“.......” 阮绵吩咐:“袁诚,将胡老爷抬回去。” “是!” 袁诚将挡在面前的胡锋往边上一推,一招手领着一众人上前去接木板。 胡锋那些的小厮不敢反抗,战战兢兢,忙松开手。 胡锋:!! 空气有些凝滞,胡锋看着身姿小小的女子,只觉有些压迫。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未经允许就擅闯私宅,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阮绵依旧没理会他,而是朝袁诚挥手。 袁诚领着几个人抬木板离开。黄老大夫背着药箱紧随其后。 胡锋试图阻止,却被侯府护院拦住了。 他咬牙怒视阮绵,只见她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却从容淡然,让他卑微至尘埃。 胡析薇来到母亲身边:“阿娘,你领着他们去为爹爹医治。” 她的母亲擦干眼泪,拍拍她的手:“好。” 见她欲离开,胡锋黑着脸道: “你们以为躲得过今日,明日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此事便是官府也无权插手,会有人一直为你们撑腰吗?” 说完,他挑衅似的看了一眼阮绵。 这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喊: “老爷,不好了,大公子在京中打伤了大理寺卿的公子,被拿入狱了,功名也被革除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大公子逛花楼......同大理寺卿家的公子为争一名女子起了冲突,将大理寺卿家的公子伤得很重,被顺天府捉拿进狱了......他的功名也被革除了......” 第72章 寇家 马车缓缓前行。 车厢宽敞明亮,坐三个主子和两个丫鬟也不显逼仄。 阮绵和苏灿已经摘下幕篱。 胡析薇道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她抿抿唇,犹豫了片刻又问:“阮姑娘,我那堂兄之事.....” 阮绵淡淡一笑:“想来他素日张狂惯了,到了京中竟还不知收敛,那般莽撞,也难怪会惹祸上身。” 此事的确是她派人做的,寻两个人假扮赶考学子,与那人吃喝两顿后,一起去花楼。 京中纨绔一抓一大把,多的是沉迷花楼、嚣张跋扈的官宦子弟,只是碰巧选了大理寺卿家的公子罢了。 年轻人最是气盛,酒酣之际,言语挑唆几句便不管不顾了。等他抡起酒坛将对方头砸得鲜血直流,终于酒醒大半,可为时已晚。 街上常有顺天府巡逻的人,事发没多久就赶到,将他捉拿走了。 但此事她不会轻易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让那姓胡的举子十年寒窗付之一炬,她没有丝毫内疚。 此人品性不端,将来入了仕途也是祸国殃民,她这是提前为民除害了。 且那举子张狂莽撞,她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胡析薇自觉失言,明白她不该打听这些,于是同意的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出了这等事,你那堂兄仕途尽毁,你大伯与州判家的婚事也会作罢。 你大伯一家自顾且不暇,暂时应没精力去找你们麻烦了。 他已失势,你族中人也不会再为他卖力了,过继之事,你们可按自己心意来。” 阮绵轻轻理着腰间的宫绦,向胡析薇道。 胡析薇语气真诚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多谢姑娘为我们想这般周全!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大恩了……” 那日她允诺五成利,可阮姑娘并未应下,她不知道那五成利够不够,她算过了,那是她能拿出来的最大限度了,毕竟将来她也要生活。 为爹爹医治已掏空了家底,未来她要打理家业,要奉养母亲,要教导继弟,要撑起门楣,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 阮绵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试探之意,道: “我手上有笔生意,需要大量瓷器,对品类、款式、纹样装饰、品质等有些特别的要求。 你的瓷窑若能烧制,咱们可以签个合作契约,你按时按量供应给我品质优良的瓷器,便是帮我大忙了。” 她已经派人查探过瓷韵阁烧制的瓷器,技术工艺上能达到她的要求,若能同她签订合作契约,将来利润丰厚。 胡析薇忙点头道:“没问题,还有当初允诺姑娘的五成利,我会一并写到契书里。” “这便不必了,银子,我自己能挣。” 阮绵理了理袖摆的褶皱,看向她道: “我来此一趟,不为那五成利,女子生存于世间本就艰难,同为女子,我们本就应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我爹爹曾教我不吝行善,若将来你遇到有人需要帮助,在保全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愿意出手帮扶一把,便不负我今日之举。” 胡析薇眼眶微湿,满心感动,郑重点头道: “阮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您放心,我定将这份善心善举传扬下去。” 寇家老宅位于旌县城北,是本地最气派的宅子。 寇大人在外为官,老母亲年纪大了,不好跟着四处奔波,便将不考功名,只爱摆弄箫琴音律、吟诗作画的次子遣回来,到老母亲跟前尽孝道。 这位寇二奶奶的娘家与安远侯府是世交 。当年阮绵双亲离世,搬去别庄,当时还是严姑娘的寇二奶奶,常去庄子上陪伴和安慰阮绵,帮她走出低迷和消沉。 寇二奶奶是极洒脱爽朗的性子,与阮绵十分亲密投缘,二人情如姐妹。 马车刚停下,便有个身形微胖的婆子迎上来: “可是安远侯府的阮姑娘?” “正是。” “阮姑娘可算是来了,自两日前收到姑娘的帖子,我家奶奶就盼着您呢!” 青芷和桃溪先下马车,再小心的将车上的三人扶下来。 刚迈过垂花门,便见一位身着藕荷色洋缎窄袄的年轻妇人由丫鬟们搀着快步迎来,她的腹部微微隆起。 阮绵赶紧加快脚步,小跑着朝她过去。 “雯姐姐!” “绵绵!” 寇二奶奶上下打量两年未见的少女: “你长高了,愈加标致了。” 阮绵掩唇一笑:“姐姐也更温婉柔美了!听闻女子孕中十分辛苦,看姐姐面嫩如水,跟六月的鲜果子似的,想来定是被呵护娇养得极好。” 寇二奶奶双颊染上绯红,轻嗔:“臭丫头,又打趣我!看我不撕你这张嘴!” 说着便伸手去捏阮绵的脸,阮绵赶紧求饶讨好。 两人说笑了一阵,阮绵又向她介绍: “这是我表姐苏灿。” 苏灿弯膝施礼,寇二奶奶亲亲热热的回礼。 “这便是胡姑娘,胡姑娘,这是寇二奶奶。” 来此之前,她已在信中同寇二奶奶提及了胡家之事,寇二奶奶已应下会照拂。 胡析薇上前一步恭敬见礼:“见过寇二奶奶。” 寇二奶奶打量她片刻,颔首道: “我才来这里,少有与人来往,胡姑娘以后常来陪我说说话,为我讲讲这里的风土人情可好?” 胡析薇心中一喜:“自是求之不得,多谢寇二奶奶抬爱。” 对她这样的商户女来说,能与官宦人家的贵人走动,能在她们面前说两句话,已是极大的荣幸,对她日后大有益处。 她又感激的看了一眼阮绵,她知道,寇二奶奶这是瞧在阮姑娘的面子上,才愿意帮扶她。 见过了礼,寇二奶奶和阮绵一面说笑,一面朝里走。 苏灿和胡析薇及一众丫鬟仆妇跟在后面。 寇二奶奶先领着她们去拜见寇老太太。 众人向寇老太太见礼,又寒暄问候了几句,最后才跟着寇二奶奶回她的院子。 路上,寇二奶奶瞧了一眼身后的人,低声道: “她家的事,我也有耳闻,虽有许多人同情,但她那大伯是个蛮横的,又是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出面干涉,想不到你却巴巴的跑来伸张正义。 之前听我爹说,阮世叔最是仗义豪迈,侠义心肠,你这是要继承他的衣钵?” 阮绵笑道:“这是自然,女承父业,天经地义。” 寇二奶奶轻戳她的额头:“你啊!” 午膳是在寇宅用的,寇二奶奶早张罗了满桌丰盛的菜肴,特意为阮绵准备了各种可口的素菜。 饭后又闲话了一会儿,阮绵便提出告辞。 寇二奶奶十分不舍,出言挽留: “好容易来,便在这里留两日吧!” 阮绵握着她的手摇头:“不成,再过五日便是我的及笄礼了,还有一大串事等着我呢!待我笄礼过,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安排,再来看你。” 寇二奶奶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真打算就这样嫁去柳家吗?” 刚刚阮绵已经向她说起了柳家之事,她越想越疼惜,跟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硬凑一辈子,对一个女人来说,太苦了。 阮绵点头:“嗯,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寇二奶奶心里泛苦,眼圈微红:“可......他心里装着别人,你......” 阮绵摇摇头:“我不在乎,对我来说,这样再好不过。” 她上前一步轻轻环住她,将头倚到她的肩上:“不必为我担心,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柳家诚意求娶,想来不会慢待于我,衣食无忧便好,别的我都不在乎。 你还怀着身孕,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多思多虑伤了神。” 寇二奶奶轻叹:“唉......” 离开寇宅,阮绵与胡析薇也分别了。胡析薇自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第73章 及笄 马车出了城门,夕阳的余晖透过车帘照射进来,洒落在少女细腻柔嫩的雪肌上,泛起莹润的光泽。 苏灿看着对面执笔忙碌的表妹,她在拟笄礼上的宴请名单和宴客的规程。 本家的长辈亲眷,与安远侯府有世交的内眷,素日与她交好的闺秀......都要派帖邀请。 有多少人参加,摆多少桌椅,用什么碗碟,几样茶水,几样点心,几样瓜果,几样酒水,坐位如何安排,哪些人爽利热络,好谈笑,哪些人性沉稳,喜安静,哪些人口味有偏好,哪些人不能吃什么,不能喝什么,有什么忌讳..... 宅子里的管事仆从如何安排差事,哪些人接客引客,哪些人登记各家礼品,哪些人负责茶水,哪些人照管酒饭器皿,哪些人哪些人负责看护各家马车,照料各家随从…… 所有事项都一一记到纸上,回去与府中管事商议、完善,让府中管事仆从们记牢,宴会上不能出纰漏。 苏灿在一旁看着,想起自己的笄礼都是由阿娘和嫂嫂操办的,她那日只需穿上吉服过礼,礼成后和要好的闺秀们饮酒谈笑,好不开怀。 而表妹的笄礼.....虽说阿娘会帮忙,但毕竟她对京中各家不熟,大部分事宜都要靠表妹自己忙碌和辛苦。 表妹虽是头一次操办这种宴会,却安排得周全妥帖,游刃有余,她不由暗自钦佩。 心里又不由泛起酸涩和心疼,这样好的表妹,她应该得到幸福啊! 可柳家,他们根本只是想找个能掌家理业,能撑门面的宗妇,她们不会真的关心表妹,在乎表妹,表妹能幸福吗? “绵绵,就这样嫁去柳家,你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柳哲还要早日去赴任,两家已议定,待阮绵笄礼一过,便开始走礼,最多三个月二人便要成婚了。 阮绵落下最后一笔,吹了吹纸张上隽秀的墨迹,抬头淡淡一笑: “为何不甘?” 苏灿道:“柳家娶你的心思并不单纯,你嫁入柳家会幸福吗?” 阮绵将毛笔放进莲花玉瓷笔洗里,浓墨在水中一点点融散。 “女子嫁人多是身不由己,多少女子遇人不淑,要经年累月忍受丈夫的辱骂、冷漠甚至暴行,婆家视而不见,娘家不闻不管,女子又逆来顺受,那才真叫暗无天日。 起码我嫁去柳家不会遇到这些糟心事,柳母和我曾姑祖母都会护我,长兴侯府的人也会是我的依靠,柳表叔虽对我无情,也不是那般品性恶劣之人,再者,我也不会任人欺辱,所以我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苏灿心中涌起无限怜意: “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以后你还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还会有一个两情相悦的美好,若现在你这样匆忙的嫁一个彼此不中意的人,也许就将你的一辈子给耽误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和两情相悦?” 阮绵手上并未停,将笔墨纸砚一一收入匣中,脸上是云淡风轻的淡然。 “我已经想好了,将来若有幸,我有自己的子嗣,便守着孩儿过,悉心教导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若没有,便将别人的孩子记到膝下,总归我是嫡母,他便是摆个样子也得孝顺我,终此一生便罢了。” 她现在并不期盼什么两情相悦。 实际上,若这个时候有人说喜欢她,想娶她,她反而会避之不及,因为她给不了相同的感情去回应对方。 苏灿早已泪流满面,嚯的起身,将她揽住: “绵绵......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想......我心疼......你说的这些,我只要想想就难受......你这样好,不应该得这种结果.....” 阮绵轻拂她的背脊,眼睛里是淡泊豁达的笑意,轻声安慰: “不用替我难过,这门亲事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真的,我很满意。” 阳春三月,桃红梨白,暖风拂面,花香扑鼻。 一早,好几家府上的家眷乘马车出城。 京郊天高地阔,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处处生机盎然,常困于后宅的女眷们忍不住暂时放下矜持,掀起车帘欣赏沿途的风景。 “阮姐姐这地方真好,这宅子真大,处处雅致幽远,换了我每日住在这样的地方,也高兴!” “谁说不是呢?这地界儿也好,往日坐马车,没一盏茶我就被晃晕了,难受得不行,今日出城走了这么远,倒觉神清气爽呢!” 几位闺秀在园子里边漫步边闲聊。 临近湖边,是一片盛放的桃花林,如粉色的云霞,绚丽夺目。 “年前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吧?” 陈静轻叹:“想来她住到外面也是迫不得已,没有双亲庇护,还有继祖母一家虎视眈眈,若不搬出来,处处受辖制不说,何时被算计都防不胜防。” “陈妹妹说的是,阮姐姐比咱们都不容易。” “虽是如此,但你们何曾见阮姐姐颓唐消沉过?我阿娘说,身为女子,便当如阮姐姐这般,不论周遭环境如何,都要活得有滋有味.....” 吉时到,众宾客就位。 沈太夫人同儿媳早早就来了,今日她是主宾。 阮绵于房中沐浴熏香,换上采衣,由青芷和桃溪搀扶走出东房。 沈太夫人盥手拭干,为她梳头,初加笄,换襦裙,一拜;二加簪发钗,换曲裾深衣,二拜;三加钗冠,苏灿为赞者,为她正冠,换大袖长裙礼服,三拜。 在场宾客们无不注视着上首冰肌玉骨,眉眼如画的少女,只见她仪态从容,一举一动优雅得体,尤其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满是坚定、明净,豁达。 周氏忍不住悄悄擦拭眼角,外甥女终于长大了! 柳老太太和曾氏面露满意、赞叹之色。 她们一旁的沈夫人眼中既有欣喜,亦有惋惜,这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子,是她认定多年的儿媳,如今却...... 她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柳家婆媳,适才各家夫人们在一处叙话,她已知晓阮绵正在同柳家说亲事,她不知内情,只对柳家有些了解。 她心中轻叹,这样也好,绵绵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儿子。 儿子知道后能承受得住吗? 别庄外来了一主一仆两位女子,皆头戴幕篱,瞧不出面容。 管事婆子接过那主子手里的锦盒后问:“不知夫人如何称呼?小人好报于主子知晓。” “不必了,你只将此物转交给她即可。” 说完,齐云姝匆匆转身,登上马车离开了。 宴后,宾客们陆陆续续告别,只剩长兴侯府的人和柳家人尚在。 柳老太太道:“哲儿,这宅子格局雅致,处处景致皆可入画,快叫绵丫头带你四处瞧瞧吧!” 柳哲虽不情愿,但不敢违逆,来到阮绵面前: “走吧。” 阮绵轻轻颔首,向屋中众人施礼后,跟随他出去了。 第74章 两年后 柳哲放缓了步伐,阮绵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造化弄人,竟将你我牵扯到了一起。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候我来京中求学,寄住在长兴侯府,表哥带着你们回京,我登门拜访。 得知我要读书参加科考,你三句话不离你那小未婚夫婿,句句夸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后来我也见过他一次,的确是少年才俊,秀拔春兰。” 他话音才落,便听到压抑的呜咽声从身后传来。 他停下脚步,转身静静的看着阮绵,待她哭声渐止才道: “既然这么放不下他,为何还答应这桩婚事?” 阮绵强咽下泪水,擦干脸颊道: “表叔心有所属,不也要另娶他人吗?” 柳哲深吸一口气:“你可想好了?我已有了位病逝之妻,为了柳家的颜面,将来即便你后悔,我也不会给你放妻书。” 阮绵点点头:“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想来表叔看在咱们几分亲缘关系的份上,也不会苛待我,这桩婚事于我来说没什么不好。” 柳哲哂笑:“怎么,你也会担心被欺负?” 阮绵吸吸鼻子:“自然,我又没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若被欺负,就只有受气的份儿了,想想都可怜。” 柳哲摆摆手:“行啦!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你是那等任人拿捏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虽然你们侯府的产业都掌在你那祖母手里,但这么多年,那些产业各处都有你的人手,侯府什么情况你都了若指掌,待哪天你想收回来,易如反掌。 小小年纪,心机深沉,满肚子阴谋算计,你会委曲求全才怪!” 阮绵眼睛睁得滚圆:“你查我?” 柳哲淡然道:“你们府上的几处田产跟我祖母的陪嫁庄子挨着,许多管事都跟我祖母陪嫁的管事相熟,这些不难查。” 阮绵道:“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毕竟那些产业将来都是阮综的,我总得给他看住喽才行啊!你应当夸我深谋远虑,聪明伶俐才是!” 那些产业大部分是她曾祖父时赏赐下的,打理的人也都是侯府里的老人,当初她的嫡亲祖母宽厚待下,不论府中之人还是管理各处产业的人,很多都受过她的恩惠,阮绵想收买他们并不难。 她的继祖母到底是庶女出身,朱家陪嫁的人手有限,加之她并没有什么收买人心的能耐,只以为把持家产不松手,侯府便尽在她的掌控。 殊不知,侯府产业是个什么情况,阮绵清清楚楚,只待时机成熟,尽数收回。 柳哲睨了她一眼:“哼!聪明伶俐,还不是被人算计去了婚事!” 竟然往她伤口上撒盐!她也毫不示弱: “你有能耐,还不是得让心仪的女子为妾!” 柳哲一哽,半晌后叹道: “唉!婚姻大事我也身不由己,她并非贪慕之人,是我自私,硬要将她困在身边,我本以为只要我足够坚持,长辈们便会妥协,想不到...... 我不欲祖母和母亲总为此事担忧和烦心,蕴儿也劝我听从长辈的安排。她是个性子极好的姑娘,磊落坦荡,淳朴简单,一本医书就能让她欢喜和沉迷许久。 以后你们投缘便好好相处,不投缘便各过各的,她不会去挑衅和打扰你,我也相信你的为人和心性,不会主动算计陷害别人。” 阮绵颔首,关于那女子,她已派人查过,的确是个性子安分朴实之人。 对这位表叔,她是钦佩的,前一位表婶出身当地望族,才学、样貌皆出众,可表叔还是一心一意只钟情那陈氏。 她无心插足别人的感情,可世俗等级如此,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起码她不会想方设法破坏二人,也不会去磋磨那个女子。 她垂眸:“多谢表叔信任。” 柳哲知道她已查过自己和蕴儿,他并不恼,掌家多年形成的谨慎,她会有此一举很正常。 他道:“成婚后,我会带她去赴任,你便留在家中吧,想来你也不愿意跟我有太多接触。” “表叔真是善解人意!”阮绵眸光亮了起来。 柳哲摇头失笑:“好好打理家业,祖母年纪大了,母亲身子不好,柳家的家业都要落到你身上了,想来难不住你。” 阮绵笑容明媚:“表叔放心,定不会给你败光。” 柳哲佯嗔:“贫嘴!” 柳家动作很快,阮绵及笄后第五日,便请了李阁老的夫人作媒人去安远侯府登门提亲,从礼法上说,阮绵的婚事必须得继祖母同意。 有长兴侯府的老祖宗和柳老夫人在,安远侯府的太夫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得僵硬着一张脸答应了婚事。 自年前那件事后,太夫人大病了一场,加上阮二老爷腿伤未愈,仍在家中养伤,数月以来,安远侯府一直氛围冷凝。 二夫人心里有些泛酸,想不到一个没爹娘疼的女子,又退过亲,还能寻到这么好的亲事。她的小女儿也该说亲事了,但能够到的人家比柳家或沈家差远了。 又过了两日,柳家送去了活雁作礼,纳采求亲。 京中已是春暖花开,北境积了一冬的厚雪却未融化半分。 齐民瞻收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心中一阵慌乱,捏着信笺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过了许久,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执起笔快速写好回信,命人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中。 “绵绵,幸好,这世上只有一个沈维桢能让我手足无措,我绝不会再让旁人将你抢去!” 阮绵的庚帖交给了柳家,曾氏喜滋滋的拿着回了定城,放在柳家祠堂灵案上。 第一日,柳哲父亲的牌位莫名其妙倒了,看守的人扶起,没一会儿又倒了,一日内倒了好几次。 第二日柳家祠堂不慎走水,幸好看守的人及时发现将火扑灭,火势没有大面积蔓延,只烧毁了一个小角落。 曾氏不敢疏忽,忙去京中将此事告知了婆母。 二人商议过后,只得去告知长兴侯府老太君,问名的结果是不吉。婚事只得作罢。 阮绵收到消息时,说不出高兴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只是有些惆怅,这下长辈们又要为她的前程担忧了。 周氏果然难过了许久,原本她还打算等外甥女出嫁后再回兴州的。 实在放心不下外甥女,她提议道:“绵绵,跟我去兴州吧,那里天高水长,风光迤逦,民风淳朴热情,咱们好好散散心。” 阮绵有些心动,近一年来发生的事太多,她有些窒息。 “好。” 她答应了,或许出去走走,能改变心情。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阮绵一面召集各处管事,安排她离开后的事宜,一面命丫鬟们打理行囊。 这一日饭后,阮绵在园子里散步,一道身影突然飞至她面前。 丫鬟们吓了一跳,正要呼喊,被阮绵抬手止住了:“你们先下去吧。” 丫鬟们面面相觑,见阮绵一脸镇定,只好离开。 “见过阮姑娘。”十六上前见礼。 “你来此,可是你家主子有什么消息?” 十六默默上前呈上一封书信。 阮绵拿出信纸,只短短两句话: 绵绵,柳家并非良配,这桩婚事我已替你阻了。我一切安好,勿念。 阮绵难以置信的看向十六:“柳家祠堂之事乃你们所为?” 十六沉默的颔首。 “呲啦——” 阮绵将书信撕得粉碎,冷声道: “你主子吃饱了撑得吗?他这是有多闲?他凭什么插手我的婚事!” 十六硬着头皮劝慰:“阮姑娘息怒。” 阮绵怒气翻涌,咬牙切齿:“告诉你主子,这笔账本姑娘记下了!”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待她走远,十六这才想起手里的锦盒未送出去,忙去追。 “绵绵。”苏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主子送您的及笄礼。” 十六飞快的将锦盒塞进阮绵手里,足尖一点,飞身离开了。 阮绵想将锦盒丢给他,她不想要那混蛋的东西! 可他实在动作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影了。 若她留意,就会发现他胳膊上有道口子,只是他一身黑衣,并不明显。 别庄外围设置了许多机关,即便他武艺高强,也不是来去自如,刚刚不小心触碰到了机关,受了些损伤。 他的闯入早已被护院们发现,报到了万管家那里,他还要去向万管家解释一番。 “里面装的什么?” 恰巧苏灿过来了,看见阮绵手里的锦盒,拿过打开。 是一块硕大的鸽血红,光彩艳丽,夺目璀璨,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知是上上品,价值连城。 苏灿大惊,咽了咽口水:“这......这是......谁送的?” 阮绵面无表情道: “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她瞥了一眼那鲜红的璀璨,目露惊艳。 罢了,谁跟宝石过不去!将锦盒收起,盘算着得空拿这宝石去打副精致的头面。 又过了数日,行囊整理好了,家中各处也安排好了,阮绵向长辈们作了辞,便与姨母一道离开了京城。 流光似水,四季更迭。 两年后..... 第75章 避雨 六月盛夏,清幽静雅的禅院里,树上的蝉聒噪不已。 容色倾城的女子虔诚的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许过愿后诚心诚意的磕了几个头。 她站起身,走向一旁摆放着长明灯的桌案前,视线落到那盏没有姓名的长明灯上。 当初新帝登基,年号嘉佑,为示孝道,次年始改元。 嘉佑元年五月,羌奴大军兵分三路南下进攻大郯,各地守军将领奋勇抗击,但羌奴铁骑来势汹汹,锐不可当,短短半月,多座城池相继失守。 唯有一城例外。 羌奴太师阿敕贴亲率中路大军直逼北境边防重地云同,双方激战中指挥同知谢玉汉战死。 一位名叫于择的小将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带领云同军民固守城池,拼死坚守,直到朝廷的支援大军抵达。 在之后的对敌作战中,那名小将英勇善战,披荆斩棘,军功赫赫,仅仅一年就由守军百户升至安远将军。 这场战争持续了两年,于两个月前才将所有羌奴军驱赶出大郯疆土。 阮绵久久注视着那盏长明灯,心绪万千,这厮顽劣乖张,倒是难得的将帅之材。 这两年,边疆不稳,朝中也是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朝中以三个皇子为中心,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此起彼伏。 嘉佑二年夏,南方诸地连遭大雨,二皇子亲去赈灾,却爆出他奸淫良家女子,并致其身亡的丑闻。皇帝大怒,对其斥责、罚俸并令其禁足反省。 嘉佑二年冬,二皇子妃裴氏在去宫中拜访皇后途中,受到惊吓导致小产,后查出此事与贵妃身边的内侍有关。 皇帝动怒,狠狠斥责了大皇子和贵妃。 原本并不起眼的四皇子渐渐崭露头角,将几件差事办得十分妥帖,面对朝臣时,他谦逊守礼,从容不迫,在朝臣们中赢得了诸多赞美。 今年祭天大典上,皇帝敬献的玉帛掉落断裂,在场众人惊恐万状,纷纷猜测,是不是皇帝惹恼了天神,上天对皇帝有所不满? 自那之后,有关皇帝立身不正,皇位来历不明的说法渐渐在京城流传开来。 有人对三年前曹将军发动宫变一事提出质疑,事后曹将军府被搜查,却并没有搜出任何谋逆罪证。 而且参与叛乱的所有禁军都被当场格杀,没有留下任何供词,实在让人疑心。 当初得知宫变后,绝大多数人都沉浸在震惊、愤怒、痛恨和悲伤里,紧接着是办理皇家的丧事,推选新的君王,几乎没有人仔细去思考这些。 现在细细回想,当初那场宫变的确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面对朝臣们的质疑,皇帝起初还有些惊恼,之后索性甩袖子冷冷道: “这个皇位当初是你们逼朕坐的,不是朕上赶着的!” 朝臣们心中惶惶,是啊,是他们千求万请,澹王才登基称帝。若新帝有过,他们能脱开干系吗?于是纷纷闭了嘴。 不管京中局势如何,居住在京郊的阮绵都未被波及到分毫,她谨言慎行,处处低调,在旁人看来,她只是个与弟弟相依为命的没落侯府之女,无需在意和关注。 黑云忽至,裹挟着一场风雨。 从云灵寺离开没多久,半路就下起了雨。 道路湿滑泥泞,偏偏马车还坏了。 “恐怕要劳烦姑娘下车,小人好仔细检查一番。” 车夫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躬着身小心而恭敬的道。 绿茉掀起车帘不满道: “老张头,咱们的马车都是经常检查的,今日出门前你也说检查过的,没有问题,这山路虽然湿滑了些,但又没哪里磕着碰着,怎么好好的就坏了?” 车夫满脸焦急和赧然:“小老儿也不知道啊!出门前我的确细细检查好的,按理不该有损才是。” 绿茉还要说什么,被阮绵制止了: “这么多年我出门都是坐老张管事的车,从未出过纰漏,想来这次只是赶巧了。咱们下去吧。” 绿茉和紫芸先下马车,随后一个打伞,一个搀扶着阮绵下车。 跟来的护院们下马,合力将马车抬起,前后都用撑子撑起来,好让老张管事检查修理。 雨有些大,风也有些大,风吹着雨钻过伞斜斜的打在衣衫上。 两个丫鬟将三把伞叠在一起,把阮绵护在中间,她二人的半边身子却任由风雨吹打。 阮绵指着前面不远的拐弯处: “我记得拐过去就有座凉亭,咱们去那里面等吧!” “好。” 两个丫鬟忙点头答应。 三人提起裙摆朝前走,几名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护院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才转过弯,一阵清扬的笛声夹杂着风雨声传入耳。 抬眸望去,路边的凉亭里端坐着一道俊朗傲然的身影。 凉亭建在山路凸出去的平台上,从亭中望去,延绵起伏的山峰尽收眼底,雨雾迷蒙,远处的山上烟雾缭绕,一眼望去仿若身处人间仙境。 男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风吹起他的墨发和浅碧色的衣袍,飘逸似谪仙。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他身边的小厮,他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悠扬的笛声停止。 男子转过身,一张温润俊朗的面庞朝他们看来。 他面露惊讶,随即站起身,吩咐小厮撑开伞,抬手朝他们一礼后,步入雨中离开了。 绿茉欢喜道:“这位公子人真好!将亭子让给咱们了,姑娘,咱们快进去吧!” 阮绵颔首,三人一起进了凉亭。 第76章 常想你 夜色静谧,繁星璀璨。 别庄里除了各处守值的班房,皆已熄了灯火。 一梦醒来,阮绵再无睡意,辗转反侧了许久,起身下床。 这两年,她屋里不再让丫鬟值夜,她习惯了一个人享受寂静。 丫鬟们不放心,睡在隔壁耳房里,在她的床头装了机关,只要轻轻拉拽绳子,耳房的铃铛就会摇响,她们就会立刻过来。 她没有拉拽绳子,而是走了几步,执起角落里微弱的烛灯,穿过外间,朝书房走去。 夏日的衣衫轻薄,朦胧的烛光勾勒出一抹窈窕的身姿,后背长长的秀发如瀑布般垂下,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暗香浮现。 她将书桌上的烛台点亮,轻轻铺展开素白的宣纸,执起笔,轻沾墨汁,一笔一笔细细勾画。 笔调流畅,倾泻而出,几乎不假思索。 玉冠束发的男子跃然纸上,俊美精致的五官,温润清透的眸光,漾着春风般笑意的唇角...... 时光荏苒,即便已经过去两年,他的眉眼却并未在她心里减淡半分。 她放下毛笔,素白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眉眼,回忆中那双眸子里盛满了对她的深情和宠溺...... 良久,她不由摇头轻叹:“我这是在做什么?他已是别人的夫婿了......” 闭了闭眼,将画执起揉做一团,又忍不住展开,铺回到桌上,小心翼翼抚平。 大颗大颗的泪珠奔涌而出,滴落到画上,泪滴里的墨迹缓缓晕染开,像朵朵墨色的花瓣洒落在宣纸上。 素白的纸张被放到烛火上,橘红色的火苗顺着纸蔓延,齐民瞻的面容被火焰照得忽明忽暗。 云二传来密报,镇南王应召入京,离开前秘密安排其长子率一万人马扮做多个商队,走不同的路线聚往京城。 云五也在镇南王的队伍里。 这些都是他授意安排的,他并没有让镇南王打出他的旗号公然讨伐逆贼。 因为那样的话,逆王定会鼓动朝廷,派兵前往镇压,双方交战将不可避免。 但才击退外敌入侵的大郯已是千疮百孔,实在禁不住战耗了。 他要报仇,要拿回自己的身份,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但他不会全然不顾大郯安危和百姓死活,他要用最小的代价达到他的目的。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枚荷包轻轻摩挲,荷包上的绣线已有多处破损,里面装满了各种银裸子,是两年前大年初一那日,绵绵送他的。 绵绵,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两年来,你可想过我? 我.....常想你,想得厉害...... “姑娘,门房送来一张请帖,是裴家,邀您过几日去参加裴夫人的寿宴。” 绿茉拿着一张精致邀请帖跑进屋。 阮绵放下笔,接过帖子,面露疑惑:“裴家?” 两年前她会去给裴清月添妆,只是因为在东宫与她见过几次而已。 但素日两家并无走动,这次裴夫人做寿为何会邀请她? “姑娘,您去吗?”绿茉问。 阮绵沉吟片刻道:“裴家是太子妃娘娘的娘家,谁都知道当初太子妃娘娘待我如亲女一般,她娘家嫂嫂下帖相邀,我不好回拒。” 安远侯府。 太夫人捏着茶盖一下一下拨着,宽敞的屋中只闻清脆叮咚的瓷器声,她轻抿了一口茶,看向一旁端坐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身碧色的衣袍,相貌瞧着斯文秀气,眉眼间却透着些阴辣。 她问:“见着了?” 男子恭顺道:“见了。” “哦?如何?” “她很警觉,为免引起她的怀疑,第一次见面,我并未与她说话,想着先给她留个好印象要紧。” 闻言,太夫人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叹息道: “唉,她爹娘去得早,好好的婚事没了,我身为她的长辈自是要多操些心,眼瞧着她已快成老姑娘,我是真着急啊! 若能促成你们一桩良缘,我相信她爹娘泉下有知,定也能含笑九泉了。” 男子勾唇一笑:“姑祖母慈爱。” 第77章 无状 当初裴老大人门生故旧颇多,虽然他已离世多年,如今的裴大人在朝中并非身居显赫,但裴家经营多年,其嫡次女又是二皇子妃,因此与裴家交好往来之人并未衰减。 今日裴家宾客盈门,颇为热闹壮观。 安远侯府的马车驶达角门停下,阮绵走下马车,坐上裴家特意为女客们准备的软轿,因着天气炎热,轿中特意置了冰盆,凉爽而舒适。 轿子到二门前停下,裴家大奶奶和二奶奶笑着上前迎客,两方寒暄见礼后,由管事婆子引着她去往花厅。 屋里欢声笑语,人头攒动,各家女眷正笑语晏晏说着话。 阮绵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没有她十分相熟之人。 也并不奇怪,勋贵和清流之间一向少有往来,想来这里多是裴家本家之人,和曾经裴老大人门生故交的家眷。 上首端坐的裴夫人已是五旬,裴清月是幺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裴夫人满脸堆笑,甚是亲昵:“阮丫头来了!” 她的热情让阮绵有些纳罕,阮绵敛容上前,规矩见礼: “祝裴夫人和乐安康,福寿延绵!” 裴夫人满眼惊艳,眼前的女子皮肤白皙如玉,娇嫩得似可以掐出水来,双颊染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嫣色,粉嫩的唇瓣闪着莹润健康的光泽,一张脸艳若桃花,柔顺乌黑的秀发挽着个随云髻,鬓处簪了支碧玉莲花长簪,清雅明艳。 她一脸慈和:“你这孩子,许久不见,生得愈发标致了,比那画上的仙女也不遑多让啊!” 一句话引得屋中众人俱向她看来,也纷纷跟着夸赞。 阮绵垂首腼腆一笑:“夫人谬赞了。” “母亲,虽然您夸的都是事实,可好歹顾及一下阮妹妹,她面皮薄,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叫人家怎么好意思呢?” 话音未落,阮绵的手臂上已经搭上了一只柔荑,她抬头去看,原来是裴清月。 她连忙施礼:“见过赵王妃。” 嘉佑元年,几位皇子都获封王爵,二皇子被封为赵王。 裴清月伸手搀扶起她: “才两年不见,怎这般生分了,你我也算自幼相识,应比旁人更亲近些,以后便以姐妹相称吧。” 阮绵去了兴州一年余,回来后偶尔参加宴席也没见过裴清月,起初听说她怀孕了,后来又听说她小产,一直在府中将养着。 “多谢赵王妃抬爱。” 阮绵态度恭顺,但心中很是排斥。 裴清月虽面带笑容,但笑不达眼底,她并不想与对方过从甚密,当初在东宫时,她便本能的想疏远她。 裴清月仿若未觉,笑得温婉,揽住她的胳膊道: “后面有一处水榭,甚是凉快,许多闺秀都在那里呢!现在离开席尚早,我带你去走走。” 阮绵只好客随主便,朝上首的裴夫人一礼后,同裴清月出去了。 大户人家园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并不少见。 而裴家水榭的与众不同之处,便是榭柱上悬的对联乃先帝御笔,浑厚苍劲,似有金石之气。 当年先帝来裴家,亲自为嫡子提亲,求娶裴家嫡女,被传为一段佳话。 这副对联便是当时先帝游幸此处时留下的。 水榭临湖而建,湖边植满了垂柳,这个时候湖面波光粼粼,各色荷花绽放,清风徐徐,送来淡淡荷香,十分宜人。 闺秀们三五成群,或欣赏水中荷花,或投喂湖中锦鲤,或逗弄香径里的鸳鸯...... 这里大多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及笄后的女子一般会被长辈拘在家中学管家理账、女红针黹收性子,为嫁去夫家做准备。 如今阮绵去参加各府宴席时,常觉尴尬。 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基本已成婚,谈论的都是些内宅家长里短。那些未出阁的闺秀又太小,她置身其中有些突兀。 现在大多时候,她都是坐在熟悉的年长妇人身边,在长辈面前装乖巧恭顺,娴静稳重。 每当这个时候,她心里都把坏她婚事的人骂足十万遍! “阮妹妹请坐。”裴清月抬手示意。 阮绵施礼谢过,坐下。 丫鬟们搬来高几,在她们面前摆上瓜果糕点,并奉上茶水。 阮绵轻抿了一口,便听一旁的裴清月轻叹道: “当初阮妹妹与沈家公子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叫多少香闺女子艳羡啊!可惜.....一对有情人被迫分散东西。” 阮绵垂眸遮住眼底的黯然,如今她已能控制自己的心绪,不会再听到此事就泪流不止。 只是她有些不解,对方为何要提起这些? “瞧我,说这些作甚,没得惹妹妹不快。” 裴清月似是才反应过来,适才的话有不妥。 阮绵浅淡一笑:“无妨,事情早过去了。只是,如今沈公子乃五公主的驸马,望王妃以后莫要再提此事了,于公主,于沈公子,于臣女皆有不妥。” 碰了个软钉子,裴清月有些不悦,她印象里这位阮姑娘一直是恭顺守礼,温婉乖巧的性子,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想想自己的谋划,她笑了笑道: “妹妹说得是,是我失言了。” 阮绵秀眉微蹙,曾经她认识的裴清月虽本性不讨喜,但面上举止端方,行事进退有度,今日怎么会这般无状? 她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她的妆容精致,却掩饰不住面色的憔悴,一双眼睛黯淡空洞,透着无尽的悲怆和哀伤。 阮绵一怔,短短两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78章 遭算计 难道是赵王对她不好? 听说赵王贪恋美色,想来她过得并不如意,加之流产受了些打击,才会如此吧? 阮绵心中涌起些同情,可她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到可以谈心说私房话的地步,因此她没有贸然去表达关切。 高几上,淡淡的龙脑香从金兽香炉中缭袅飘散开来,只听裴清月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你还记得我表哥吗?当初你常去东宫,也是见过他的吧?” 她并不需要阮绵的回答,自顾自道:“若是那场宫变没有发生,该多好......” 她就可以嫁给表哥,将来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 她是家中幺女,祖父深受先帝倚重,身居高位,姑姑是太子妃,母亲出身名门望族,她自幼就受尽家人呵护和宠爱,曾有大师为她批命,说她乃极富极贵之人。 母亲说,她将来一定能当皇后,裴家便是“一门二后”了,贵不可言。 她自幼言行举止皆是比照着皇后的规范教导的,所有礼仪规矩她都学得极好,家中人都对她寄予厚望和期待。 尽管她心中不喜顽劣不求上进的表哥,但还是主动向他表白。 原本待他回京,他们的婚事就能尘埃落定,可..... 那场宫乱,姑母和姑父死于叛贼之手,表哥也被刺杀身亡。 她原本以为,此生再无缘皇后宝座,却不想新皇后看中了她,求了新帝给她和二皇子赐婚。 听闻二皇子才华横溢,俊朗不凡,她满心欢喜的期待这门婚事。 可待她嫁入二皇子府,才知所嫁之人荒淫好色,贪图享乐,并非良配。 她委屈又憋闷,母亲劝她少些计较,早日诞下子嗣为要,也能拴住男人的心。 她吃了许多偏方秘药,终于怀上身孕,夫君果然待她体贴了许多。 其余几个皇子都未有子嗣,人人都断言她怀的定是男胎,皇后说等她诞下皇长孙,朝臣们就会上奏立储。 自然,他夫君的胜算最大。 孰料,去年冬,她入宫探视皇后,却遭人算计,导致小产。 她已怀了五个月的胎儿没有保住,还落下病疾,以后再难生育。 她彻底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夫君不仅不闻不问,还日日与那些狐媚妖精厮混。 她距皇后的宝座越来越远了。 可她不甘心! 她恨极了! 母亲给她出了个主意:借腹生子。 王府里面那几个侧妃、庶妃、昭媛、良媛皆各有家族倚仗,不会对她言听计从。 而那些侍妾身份太卑微,大郯讲究子凭母贵,即便她将她们的孩子记在名下,孩子的身世也会受人诟病。 将来等那几个侧妃、庶妃产下子嗣,他的地位仍会受到威胁和挑衅。 她需要一个身份贵重,又好拿捏的人。 眼前之人便很合适,出身侯府,名门贵秀,又无人倚靠,唯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弟弟。 待她入了府,再将她的弟弟拿捏在手中,不怕她不乖乖听话。 且她这张脸生得实在摄人心魄,王爷定会喜欢。 阮姑娘,对不住了,我也是有苦衷的,待你入了府,只要你听话,我一定不会为难你。 将来等你生下儿子,整个裴家和裴家的人脉都会扶持他,我们共享荣华富贵! 听她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哀伤,阮绵也满心悲戚,若那场宫变没有发生,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一定健在,她也早已嫁入沈家,一切都与现在不一样了...... “阮妹妹。” 裴清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当初我姑母待你如亲女一般,我是她最疼爱的侄女,若我需要你帮忙,你会帮我的吧?” 闻听此言,阮绵心头一紧,猛的抬头望向她,发现她的眸中似有些执拗和近乎疯狂的东西。 阮绵心中一跳,裴清月似乎不太对劲。 “赵王妃说笑了,臣女人微力薄,恐怕帮不到您什么,您若有难处自可寻赵王或家里人,他们定会竭力相帮。” 说完,便欲起身告辞。 这时候,一抹修长的身影迈入亭中。 “王爷。” 裴清月赶忙起身见礼。 赵王笑着虚扶起她,眸光却落到了一旁的阮绵身上。 裴清月介绍道:“王爷,这是安远侯府的阮姑娘。” “臣女拜见赵王。” 阮绵规矩见礼,心中却浮起惊涛骇浪,掌家多年,许多阴私手段即便她没经历过,也听闻过。 之前她尚疑惑裴家邀她赴宴的缘由,但现在见到赵王出现,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免礼。” 赵王抬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底满是惊艳和垂涎 “臣女便不打扰二位了。” 阮绵头皮发紧,一礼后匆匆走出水榭,要赶紧离开此处。 赵王和裴清月并没有阻拦。 见她脚步不稳,青芷和绿茉忙上前搀扶: “姑娘,小心。” 因为紧张和害怕,阮绵心中慌乱,呼吸也有些紊乱,低声道: “快走,离开此处,离开裴家。” 两个丫鬟一听,虽感疑惑,却并未多问。 姑娘的吩咐不会有错,她们不懂,可以回去再慢慢询问。 走了十余步,青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我头好晕.....” 她的话音未落,阮绵也觉一阵眩晕感袭来,几欲跌倒。 “你们怎么了?” 绿茉大骇,重重的甩了甩有些晕沉的头。 “那香有问题。” 阮绵很快反应过来,她刚刚坐在里侧,正对那香的下风向,青芷和绿茉站在她身侧,自然也会吸入。 而裴清月坐在外侧临水,风从她的方向吹过来,基本不会吸入那香气,又或者她提前服用了解药,那香对她无用。 两个丫鬟俱是心头一惊,很快意识到裴家要算计她们。 “往人多的地方去,向别府内眷求助。” 阮绵将指甲狠狠嵌进肉里,通过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记得刚刚这边有许多别家闺秀,想来赵王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她。 三人硬咬牙关,又往前走了一段,原本欢笑晏晏的湖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了。 “那些人什么时候都走光了?”绿茉惊呼。 “这里是裴家,裴家人想将她们支走并不难。” 阮绵的手指加重了力道,掌心已出现了几道血痕: “穿过那道月洞门,就出去了,快走。” 就在她们将要走到月洞门时,几个媳妇婆子走了进来: “阮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天儿热中暑了?奴婢们扶您去客房歇息吧?” 阮绵咬牙忍受着掌心的疼痛,强自镇定: “不必。” 三人继续向前,几个媳妇婆子却围了过来。 “让开!你们裴家待客的规矩何在?” 阮绵冷声喝斥。 掌家多年,她早已形成了与身俱在的端方威仪。 媳妇婆子们一时不敢向前,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三人相互搀扶着,绕过她们,径直朝外走,眼看就要迈出月洞门,“咚——”的一声,青芷栽倒在了地上。 阮绵和绿茉赶忙俯身扶她,可二人头晕晕沉沉,手上使不出半分力,扶了好几次,也没将她扶起来。 媳妇婆子们互视一眼,其中一个婆子上前道: “瞧姑娘这样实在有些不妥,还是让奴婢们扶您去歇会儿吧?再请大夫来为您瞧瞧,别叫人家说咱们家怠慢了贵客。” 说着她朝其余人招手: “你们都是死人吗?都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做什么?快来扶阮姑娘同两位姑娘去客房,再去禀报夫人,请个大夫来。” 她话音一落,婆子媳妇便朝主仆三人涌来。 “拿开你的脏手!” 绿茉勉强直起身,奋力踢出一脚,将去拉拽阮绵的一个婆子踹翻倒地。 “哎哟——”那婆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绿茉冷冷的注视着其余众人,面露狠厉。 余下的婆子媳妇纷纷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 绿茉这才转身,却发现自家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了。 “姑娘,姑娘......你醒醒.....”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阮绵搀扶起来,带着她走了几步,便再也坚持不住,身子向下滑倒下去。 彻底晕过去前,她紧紧护住阮绵的头,不让她磕到石砖上。 “姑娘.....” 她泪流满面,心中焦急,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媳妇婆子围过来,将她家姑娘抬走。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撑不住,最后只能无力的陷入模糊、混沌…… 第79章 别怕 离裴家不远有一座茶楼,里面环境清幽雅致。 四皇子齐霖晟已封宁王。 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茶壶,滚烫的水冲入茶盏,嫩绿的茶叶在茶水中荡漾回旋。 屋门轻响,有脚步声传来,被外间的侍卫拦住了: “不是叫你监视赵王吗?怎么跑出来了?” 来人低声道:“大人放心,魏山在那里呢!小人有要事禀报王爷。” 二人的对话,齐霖晟都听入了耳中。 他没什么表情,只睫毛轻轻颤了颤:“叫他进来。” 一个身形瘦削,相貌普通,身着粗布蓝衣的男子走进来,看上去似是哪家府上的小厮。 “说。” 齐霖晟淡淡开口,优雅的捏起茶盏。 小厮恭敬施礼:“回王爷,小的们今日监视赵王,发现他似乎要算计安远侯府的阮姑娘。” 他的一句话打破了齐霖晟的从容淡然: “他要算计谁?” “安远侯府的阮姑娘,他们在香炉里做了手脚,阮姑娘已经中药昏迷了。” “带本王去!” 将茶盏重重置于桌案,他猛地起身,大步离开了此处。 那个待人以诚,重情重义的女子,那个胸有丘壑,心有繁花的女子,那样美好的女子,她不能有事! 阮绵被几个婆子媳妇抬着,她的眼睛虽睁不开,却没有完全陷入昏迷。 她的牙齿紧紧咬着舌尖,掺杂着血腥味的疼痛,让她朦胧中记住了她们抬着她朝哪个方向走,穿过了哪条甬道,经过了哪道门...... 许是为了避开府中参宴的客人,那几个婆子媳妇带着她绕了一大圈,才到达了一座单独的院落。 那几个婆子媳妇木然的将她放到床榻上,便转身离开了。 其中一个管事婆子吩咐两人守在门外,她去报信。 阮绵缓缓睁开双目,那些香被吸入体内,浸入身体的残留并不多,又走了这一大段路,药性消散了一些。 此时她感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身子虽起不来,但手可以动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 “你们守在院外,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是。” 屋门被打开,赵王阔步走进来。 “醒了?如此甚好。” 赵王优雅的掀袍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手指抚上阮绵的脸颊,触感柔嫩光滑,他不由面露赞叹和满意。 “否则,只本王一人卖力,到底少些趣味。” 阮绵没有躲避,也躲不开,身上使不出半分力气,她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厌恶,强作镇定道: “王爷,臣女好歹出身侯府,您若真对臣女有意,大可直接令人登门提亲,何必出此下策,岂不污了您的清名?” 她的镇定让赵王有些意外,通常这个时候,女子应该害怕惶恐,泪流满面的求饶,她却依旧平静从容,不愧是自少年就掌家的人! 阮绵并非不害怕,只是知道求饶没有用,面对这种卑劣肮脏之人,眼泪换不来他们的怜悯,唤不醒他们的良知,只会让他们愈加疯狂。 还不若好好周旋,寻找生机。 赵王饶有兴味的道:“本王若提亲,你会答应?” 阮绵垂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听从长辈的安排。” “好一个听从长辈的安排,若你府上不同意,本王岂不是枉费心机? 不如今日咱们先将事情办了,有了夫妻之实,本王再向圣上请求赐婚。 你放心,你毕竟是侯府嫡女,位份上定不会委屈了你。本王府上还有个侧妃的位置,不算亏待你吧? 莫怕,本王最是怜香惜玉,一定会好生疼你。” 说着,赵王伸手去解阮绵的衣襟。 阮绵又慌又恼,厉声道: “王爷!臣女自幼受礼义廉耻之教诲,不敢悖礼忘德半分,对臣女来说,名节大过于天,您若执意乱来,臣女便只有一死了! 您且想想,若臣女丧命于此,会给您招来怎样的麻烦? 或许您并不将安远侯府和长兴侯府放在眼里,但那些御史言官会如何?还有宁王和景王,他们能轻易放过这个将您踩下去的机会吗?您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赵王一顿,不得不承认眼前女子分析的很有道理,他垂眸,在心中权衡利弊。 此女子并非普通平民百姓,乃侯门贵女,若真的因他丢了性命,定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年前他已受了父皇责罚,朝臣们也对他颇有微词,他不能再出差错,也不能让那两个兄弟抓到把柄…… 他尚在犹豫,只听“嗖——”的一声轻响,胸口处有什么东西插入了皮肉里,身体一阵麻木眩晕。 “你暗算本.....” 话未说完,他便直直的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阮绵似是耗光了所有力气,手臂无力的垂落到床榻上。 幸好,万叔给她制的暗器一直带在身上。 齐霖晟推开房门,便看到女子手握金簪抵在赵王的脖颈上: “别过来!否则我刺死他!” 女子斜斜的倚在床头,仿若用极大的努力才支撑住身体,尽管握簪子的手在不住颤抖,可眸中尽是狠厉和决绝。 齐霖晟赶忙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见她仍然一脸戒备,他又道:“我不会伤害你,信我。此处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 见他眼中关切之色不似作假,阮绵收回金簪,摸了摸袖中的暗器,轻轻颔首。 暂且信他吧。 齐霖晟上前扶着她下床:“能走吗?” 阮绵抬脚,只迈了一步便跌了下去,幸好齐霖晟及时扶住了她。 “得罪了。” 见她实在没办法走路,齐霖晟弯身将她抱起,抬步跨出房门。 赵王安排在院子外的人已纷纷倒在了地上,院中站着三个人,乃齐霖晟的亲信。 阮绵此时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只道:“劳烦王爷帮忙找找我的两个丫鬟,她们也被迷晕了,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 齐霖晟颔首,朝三人道:“你二人去救那两个丫鬟,你将这里处理一下。” 三人领命应是。 齐霖晟抱着阮绵,一路避开人,来至后园偏僻处,这里有接应之人等候在此。 第80章 前夕 齐霖晟抱着阮绵穿过无人的小巷,从后门进入茶楼。 他将阮绵放到雕花木椅上,见她依旧绵软无力:“我去找大夫来。” “不必。” 阮绵不想被旁人知晓她被算计之事,更不想让人知道她与四皇子扯上了关系。 齐霖晟似是猜出了她的顾虑,倒了盏茶端给她,道: “好,想来这只是普通的迷药,休息一会儿就恢复了。我已派了人去通知云姝,过会儿她会来这里,不会让你的名声有碍。” 听闻此言,阮绵心中复杂,抬手缓缓接过茶盏:“这次多谢王爷及时施救,咱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知道她是怕他挟恩图报,才故意旧事重提,齐霖晟淡淡一笑: “好,一笔勾销。” 这两年他可没少在背后襄助她,她那继祖母被中宫斥责之事,她那二叔贬职之事,都有他的推波助澜。 还有她为了帮一名商户女,算计一位旌县举子之事,也是他帮着瞒了下来的。 包括她手里的买卖,几次都是他出面,挡住了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觊觎。 这两年,他们之间虽仅有数面之缘,但他对她的事清清楚楚。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女子? 有时温雅端庄,有时深沉谋算,有时厚道仁善,有时冷淡如冰,有时又俏皮热烈像个孩童,今日他还见到了她狠厉果决的一面。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依旧没有放弃,最终还是让赵王栽了跟头。 或许即便他不出现,最后她也能全身而退,她已经将赵王掌控在了手里,裴家人顾及赵王的安危,一定会乖乖听话。 真是聪慧又果敢的姑娘! 他承认,随着对她的了解加深,他的心已经发生了些变化。 可他什么都不会做。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情爱于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侈物,只有手握大权,才能掌控一切。 况且,他知道,她不会接受他,不会顺从他。 她那么美好,仿若九天上最耀眼的仙子,他不会为一己之私,强迫她,毁掉她。 他毁了她一世良缘,为赎罪,他会继续默默护她周全。 没多久,青芷和绿茉被齐霖晟的人带过来了。 她们也已经醒过来,只是力气还没有恢复。 齐霖晟适时离开,将此处留给了主仆三人,临走前向阮绵索要了信物,派人送去给尚在裴家的袁诚,叫他率人来茶楼。 二人热泪盈眶:“太好了,姑娘,您没事,太好了......” “好了,不哭了,没事了,没事了......”阮绵轻拍二人安抚。 三人正抱头安慰,齐云姝缓步进来。 对方是公主,阮绵应起身施礼,却摇摇欲坠,差点又跌倒。 齐云姝快步扶住她:“小心,绵绵。” “臣女失仪,请公主见谅。” 阮绵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臂,竭力站稳身子见礼。 齐云姝的双眸蓄满泪水:“绵绵,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吗?” “公主要我如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对你笑脸相迎吗?还是时过境迁,我应该大度些,将有些事淡忘掉,与你重修旧好?公主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阮绵垂眸,礼数周全,挑不出丝毫错误,语气不疾不徐,没有嘶声力竭,却字字如刀。 齐云姝哑口无言,良久擦干泪水道: “是我的错,我不该奢望太多。” 既抢了人家的婚事,还妄图得到人家的原谅,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接下来,齐云姝不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一边,命跟来的丫鬟为她主仆三人端茶水,拿糕点。 待袁诚领着众护院和车夫来了茶楼,齐云姝起身,命丫鬟扶着她三人出茶楼,上马车。 期间,她一直不远不近的护在阮绵身边,远远看去,二人似乎关系亲近。 “人送走了?” 见齐云姝回来,齐霖晟问。 齐云姝长长叹了口气: “哥,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沈家并没有为你所用,相反,还将他们惹恼了,处处对你避之不及,你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你为什么要趟这浑水,安安分分当个闲王不好吗?” 齐霖晟垂眸,转动手中的杯盏,有些仇恨他一个人担负便好,并不想让妹妹知晓。 妹妹自幼吃了很多苦,他希望妹妹以后能过安闲无忧的生活。 他淡然一笑:“男人的事,你莫要管。” 齐云姝语塞,便听他又问:“近来过得如何?” 齐云姝寻了个位置坐下:“挺好的。以前,我每日去给沈太夫人和沈夫人晨昏定省,她们虽不会为难我,却也从不热络。 前些日子,沈夫人身子不适,我一直在身前侍奉汤药,她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昨日还将一部分理家权交给了我。” 齐霖晟面露欣慰:“沈家厚道,你只要尽好自己的本分,他们早晚会接受你,不必担心。” 齐云姝擦了擦眼角,换了话题:“嫂嫂近日如何了?自入夏后还没去见过她,现下她该显怀了吧?” 齐霖晟柔和点头:“显怀了,她出身武将之家,想来身子结实些,倒没有什么不适。” 齐云姝道:“虽是如此,也得多留意,女子怀胎不易,哥哥你当多体贴些。” “放心。”齐霖晟颔首。 兄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方各自离开。 阮绵回到庄子的时候,基本恢复了力气,可毕竟受了惊吓,依旧心有余悸。 沐浴梳洗过后,她去花厅见了万管家,将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万叔,去查查裴家,赵王妃,还有赵王。他们今日算计我,我也要还回去。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我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叫我怎么过啊!我的儿啊......” 裴家早已乱做了一团。 齐霖晟对自小欺辱他的兄长早就痛恨无比,对处处与他作对,并给他使了不少绊子的裴家也不会手下留情。 待裴夫人以赏花为名,将一群贵夫人引到被百花环绕的院落时,屋门大开,出现在众夫人眼前的是衣衫不整的赵王和裴家嫡长女。 这...... 裴夫人当场晕厥。 一场寿宴,裴家沦为了京中笑柄。 裴家嫡长女被夫家所厌弃,在娘家日夜哭泣。 裴家族亲繁茂,裴家女的名声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与裴家订了亲事的人家纷纷上门退亲。 赵王和裴大人更是被疾言厉色的言官们唾骂:罔顾伦常,悖礼失德,寡廉鲜耻。 皇帝亦狠狠斥责并重罚了二人。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某些势力的推波助澜。 曲云舟是当日傍晚才知晓阮绵在裴家发生的事。 十六道:“......这些日子,小人将大部分人都派去行宫那边了,京中只留了几人监视宁王和几位朝中重臣。 阮姑娘一向稳重,身边的护院都身手不错,小人便将暗中护卫她的人调走了。 赵王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小人瞧着他暂时没什么动作,也将监视他的人撤掉了,这才..... 想不到他胆子这么大,竟妄图侮辱侯门贵女!幸好宁王尚良心未泯,及时救下了阮姑娘。” 曲云舟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该死!” 若叫那畜牲得逞,那人不得疯掉? “将护卫阮姑娘的人调回去,以后万不能再出任何差池。”曲云舟道。 十六点头同意:“这件事要告知主子吗?” “暂时不了。大事在即,不好叫他分心。” 曲云舟摆摆手,片刻后又问:“行宫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好了 ,各处都有咱们的人。” “云五那边怎么样?” “今日收到信,他都准备好了。这两年他取得了镇南王的信任,不仅可以自由出入镇南王府,还常跟着去军营,甚至镇南王还拨了些人马归他统辖。 这次那一万人里面,好几个千户、校尉都听他的号令。” 曲云舟叹道:“甚好,再有半个月,这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 第81章 嫁给谁? 天气闷热,阮绵百无聊赖的翻着话本子。 紫芸端来一盏刚冰镇好的汤饮。 阮绵将话本子换至左手,右手端过汤盏,喝了一大口,只觉通体凉爽舒畅。 “黄爷爷给的这个雪泡缩皮饮的方子不错,消渴又解暑,味道也好。” 紫芸笑道:“此乃用砂仁、乌梅肉、甘草、白扁豆炒过熬制的,又配上煨苹果,味道当是不错。” 阮绵略思忖片刻道:“今夏尤其热得厉害,叫账房拨出笔银子,多采买些这汤饮的原料回来,让外院大厨房每天熬制,每人每日饮一碗。 给出门办差的人都装一水囊,随时解暑渴。 再送些原料到各庄子上,将方子给他们,让他们每日熬煮,给庄子上的管事、仆众和那些佃户每日喝一碗。” “姑娘想得周全,又体恤怜下,跟着姑娘这样的主子是咱们的福气,奴婢这便去告知他们!”紫芸欢喜道。 阮绵放下汤盏,伸手捏捏她柔嫩的脸颊,一双杏仁眼弯若初月: “乖,好好跟着本姑娘,日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姑娘,您又淘气了!” 紫芸掩着绯红的双颊,一扭身子出去了。 阮绵托着下巴轻叹,紫芸十九岁了,青芷与她同岁,得找个机会问问她们的老子娘,给她们安排婚事了。 这几个大丫头,紫芸腼腆,青芷稳重,绿茉活泼,以前的桃溪泼辣,她们都对她忠心耿耿,细致入微。 这么好的丫头,真舍不得将她们嫁出去,可她不能阻止她们去经历一个完整的人生。 嫁人,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 幸好,绿茉尚小,可以再留身边几年。 正想着,有小丫鬟来禀:“姑娘,万管事回来了,在花厅等您。” “长德哥回来了!看来船队已经出发了,快为我更衣。” 阮绵很是喜悦,这两年她命人将大量的陶瓷器、茶叶、绫罗绸缎运往兴州,又将番商的香料、珠宝、颜料等运往各地批发。 因为货源稳定,数量庞大,质量有保证,这两年取得了丰厚的利润,她也有了再扩大经营规模的本钱。 一年前她便开始筹备船队出海事宜,是她自己的船队,今年年后又布置筹划了一番,终于远行了。 万长德早已等候在此,见到她神情激动。 “禀姑娘,咱们的船队已经出发,同番商罗加的船队一起。” 阮绵颔首,罗加此人她亲自见过,是可靠之人。 两年前她去兴州,罗加和他的船员与当地人因误会起了冲突,她出面帮了些忙,使罗加与那些人解除误会,握手言和。 罗加很是感激她,答应帮她组建船队,并为她的船队远赴重洋做向导 。 阮绵上下打量万长德,他身形高大,面容黝黑,打了结的络腮胡子遮了半张脸,只一双眸子晶亮发光,一看便知,他这段日子经了不少风霜。 “这半年来,长德哥东奔西跑,风餐露宿,实在辛苦,快回去歇息吧!桃溪姐姐再有一个月就临盆了,你哪儿也不用去,就在家守着她便好。” 万长德拱手一礼:“是!多谢姑娘!” 瞧着他离开的背影,阮绵唇角微扬。过些日子阿弟会回京参加秋闱,若不能中,明年便去军中历练,若得中,明年继续参加完春闱再入军中,到时会带着万长德一起。 阿弟长大了,可以肩负重任了,是时候将侯府交到他手上了。 而她,该何去何从? 她对未来有些迷惘。 她的内心是排斥嫁人的。可不嫁人,不仅是安远侯府,整个阮氏家族的声誉都会因她败裂。 阮氏族亲待她和阿弟尚算不错,她不想连累他们。 且大郯风俗,不婚嫁的女子死后不入祖坟,不立碑,不设牌位,不享受后世子孙香火。 她不想百年后成为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 她也不想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一生。 她眷恋这红尘烟火,舍不得世间的热闹和繁华。 所以,她还是要嫁人。 可,嫁给谁? 这两年,长兴侯府的老太君为她相看了许多人,却一直没有合适之人。 勋贵世家择婚的标准乃“不问阀阅,注重门第”,她的出身家世注定她可选的范围很小,那个很小的范围里,她可嫁之人更少之又少。 老太君是真的疼爱她,家世,门第,样貌,才学,品行样样不肯委屈了她,因此一直拖到现今。 每次看到老太君满脸的忧愁,她心里也不好受..... 大郯京都郊外有一座宏伟而壮丽的皇家行宫,名长林苑,依狭长的谷底而建,纵横跨越三百余里。 苑内山峦起伏,森林茂密,沟壑崎岖,多条河流纵横,天然或人工开凿的湖泊星罗棋布点缀其中。 苑中山林里养有百兽,每年春秋季节,天子会率朝中大臣及家眷、京都禁卫军、乃至后宫妃嫔、皇室宗亲等数万人来此进行射猎活动。 现在夏日炎炎,此处山高林密,水域众多,气温比别处低许多,皇帝带领他们来此避暑。 两日前,从滇南郡来的镇南王已到达京中,自然也跟随皇帝一起到了此处避暑。 在外人看来,皇帝和镇南王君臣和睦,气氛融洽,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正在暗中布局,紧密筹划,要在这座行宫置对方于死地。 第82章 卑鄙! 跳跃的灯火下,皇帝落下一子,目光投向适才进来的内侍身上。 “如何?” 中年内侍嗓音尖细:“启禀圣上,没有发现。小人细细查探了跟随镇南王来的所有人,并没有发现那人。” 皇帝摆摆手:“下去吧。” 内侍退出,皇帝一把将棋盘上的棋子抚乱,脸上的淡然消失殆尽:可恶,藏得倒深! 三年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为了这条漏网之鱼,三年来他寝食难安,担惊受怕。 他曾派了多批人马去滇南郡,企图寻机会将那人除掉,可镇南王将他护得太严,他派出的人皆无功而返。 一年前,他寻了个借口召镇南王入京,可对方却托病不来,哪知今年春竟主动上表奏请入京,他当即欣然应允。 那条漏网之鱼只是不甘失去皇位,别的,他永远不会知晓。 那场宫乱,除了几个重要的头领,其余人皆被处死。 包括那些最初跟随李统抗击曹将军,以及跟随去东宫逼迫太子和太子妃的人,所有人都早已化为了灰烬。 虽然中间出了些岔子,让曹将军之子和两个亲卫逃跑。 但那段时间宫禁森严,他又派了重兵把守东宫,即便东宫有密室,那三人也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了。 世间再无人知晓那日宫变的真相。 他已登基两年,地位稳固,那条漏网之鱼即便现身又如何? 当年他派出去的杀手早已灭口,无凭无据,谁会信他? 满朝文武,皇室宗亲,谁会拥戴一个声名狼藉的顽劣小儿? 若镇南王不识好歹,企图以此威胁他的皇位,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的手紧紧握住御椅的扶手。 “王爷,皇帝的探子已经离开了。” 须发花白的镇南王也接到下属禀报。 他轻轻颔首: “吩咐下去,严守各处,谨防被人钻了空子。” “是。” 镇南王得意的捋捋胡须,待皇帝大宴群臣那日,他便将那人带到众人面前。 他的人马已掩藏在行宫附近了,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冲进行宫,届时有先帝亲封的皇太孙在前,谁敢说他是犯上作乱? 可皇帝没有给他机会。 第二日,皇帝召镇南王觐见。 待镇南王行过君臣大礼,皇帝挥退左右......一刻钟后镇南王离开,没有人知道二人在殿中商议了什么。 服侍皇帝的大内总管进殿后大惊失色,高声大喊宣召太医。 没多久,镇南王居住的院落被团团围住,领头的禁军统领称皇帝中毒,而在那之前只与镇南王接触过。 毒害圣体,罪不容诛! 镇南王有最大嫌疑,在事情未查清楚前不得离开院落一步。 “卑鄙!”镇南王一拳狠狠砸向桌案。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的阴谋诡计。 今日皇帝召见他,许下了诸多优厚利益,条件是要他交出那人,他没有应承,皇帝这才使出这招毒策威胁他。 一中年内侍进来,躬身施礼:“奴婢拜见王爷。” 镇南王冷哼一声,并未理会他。 内侍面容平静:“多年来,镇南王守护大郯南境,护一方百姓安康,劳苦功高,圣上极为信任,也甚是倚重。 圣上让奴婢转告王爷,只要王爷将那人交出来,这次的事,圣上可既往不咎,保证让您平安回到滇南郡,之前答应的厚赐也依旧作数。 未来虚无的富贵权势,与眼前的性命想比,孰轻孰重?请王爷细细思量。” 言罢,内侍恭敬一礼退身离开。 第83章 攻入行宫 “王爷,如今怎么办?”镇南王的亲随忧心忡忡。 镇南王烦躁无措,吼道:“老子哪知道?慕先生呢?” 亲随被震得一哆嗦,垂首道: “回王爷,一早慕先生就出去了,说要会个人,可到现在还没回来。如今外面被围,也没法出去寻人,连消息也送不出去,不知慕先生可还能进得来。” “他可说了去见什么人?” “王爷恕罪,小的并未多问。” “行了,下去吧。若慕先生回来,叫他来见我。” “是。” 行宫西北角,乃常年看护行宫的宫人所居。 一处偏僻幽静的院落里,云二提着一团鼓鼓的麻袋进到屋中。 将手里的麻袋一丢,跪地行礼:“殿下,人捉来了。” 上首被称为殿下的男子,一袭玄青色劲装,墨发高束,俊美无俦的五官透着冷峻和刚毅,仿若一把锋利的宝剑,即便已收入鞘中,依然难掩锐意的锋芒。 齐民瞻已恢复了原本的面容,抵御羌奴的大军班师回朝,数日前他亦跟随大军回到了京城。 他将手中的荷包塞入袖中,漫不经心道: “打开。” 云二解开捆着麻袋的绳索,一张枯瘦的脸露了出来,双目紧闭,早已晕厥。 “此人乃镇南王身边第一谋士,姓慕,曾出家为僧,精通儒、道、佛、兵诸家之学,善占卜、测算、天文之术,并为镇南王训练军士,打制军器,便是他劝说和鼓动镇南王私蓄兵马,以图北上。” “为一己之私,企图挑起国祸,此种人便是博学精通又有何用?丢去后山喂狼!” “是。” 云二提着麻袋出去了。 十六上前道:“殿下,镇南王已被围困,接下来当如何?” “派咱们的人潜进去。” “是。” 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的镇南王没等来他的慕先生,却等来一个小内侍。 “他在这里竟有人手?” “王爷说笑了,那位毕竟曾常来此,在这里有些可用之人并不足为奇。您有什么事要办,尽可放心交给奴婢。” 镇南王慎重思忖后,将一枚信物交到了他手上。 “走水了!走水了!” 夜半时分,行宫一座院落起火,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很快,惊动了行宫里的所有人。皇帝及后宫妃嫔,各朝中重臣,皇室宗亲皆从梦中惊醒。 大批宫人忙着救火,禁卫军指挥使李统亦指挥下属赶去救火。 幸好行宫里湖泊、河流纵横,又有大批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加入,源源不断的水泼向大火,阻止了火势蔓延。 恰在此时,行宫南门被围,身披战甲,手执钢刀的士兵喊杀声震天。 “何人闯宫?一律诛杀!” 守门的禁卫军头领立刻指挥下属迎敌,却被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支冷箭击中,倒地身亡。 宫门很快被冲破,大批士兵涌进了皇宫。 李统闻听禀报,匆忙调派人手前去阻截,双方激烈交战,杀声震天,镇南王的滇南军同禁卫军拼力相杀。 寝宫内的皇帝闻听镇南王的士兵逼宫,大喊:“逆贼!当诛!” 禁卫军人数众多,一直耗战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镇南王的人马几乎被诛杀殆尽。剩余的人被禁卫军重重包围,不得已缴械投降。 疲惫的禁卫军打扫战场,收拾残局。 却不料,刚刚将各处尸身搬运完,宫门再度被攻破,大批不知隶属哪里的军队涌了进来,他们匆匆举起兵器迎战。 又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激战,混战中李统失了一条手臂,鲜血喷溅,没多久晕倒了过去。 不远处的曹景澜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恨不得上前将李统碎尸万段,他紧紧握拳才极力忍住了。 乱臣贼子,若让他如此轻易死掉,就太便宜他了! 经过救火和前一轮交战,禁卫军早已疲累,这支军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了皇帝所在寝殿,刚躺下的皇帝被一把拖拽了出来。 “大胆!放肆!你们是何人?要造反吗?” 皇帝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振聋发聩,直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你——” 良久,他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是朝臣们推举我登基的,你若想要这个皇位,朕还给你就是,朕这就拟禅位诏书!” 毕竟已当了三年皇帝,语气理直气壮,颇具威势。 齐民瞻薄唇紧抿,未发一言。 没过多久,所有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被士兵们带到此处。 从那场宫乱到现在仅过去三年,时间算不得久远,朝臣和皇室宗亲们一眼就认出了上首的皇太孙,皆难以置信。 “皇太孙还活着!皇太孙竟还活着!” “皇太孙去哪儿了?为何这些年都未露面?” “皇太孙这是要做什么?谋逆吗?” ...... 身着铠甲的曹景澜进来一礼:“启禀殿下,我等已将所有人看管了。” 齐民瞻颔首。 皇帝并不识得曹景澜,但朝臣中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不是曹万兴之子吗?” “是啊!他怎么也还活着?” “皇太孙怎么和他在一起?” “难道皇太孙不知当年那场宫变吗?” “当年曹万兴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实在罪大恶极!” ....... 闻听此言,曹景澜双目通红,如刀的眸光狠狠刺向那些人。 齐民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些。 第84章 诛逆 皇帝听闻适才进来的年轻小将乃曹万兴之子,震惊异常。 不,不会,怎么会?明明已经死了,死了..... 齐民瞻唇角勾起一抹冷嘲:“齐巍,你可知罪?” 他直呼皇帝姓名,声音冷沉如刀。 有几位朝臣想呵斥他放肆无礼,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很明显,要变天了,还是保命要紧。 殿中一片宁寂,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前方身姿笔挺,气势凛然的俊美男子。 三年前那个不学无术,顽劣乖张的皇太孙似乎不一样了。 他身形高大,挺拔如松,只随意的站在那里,却裹着沉稳泰然,仿若一切皆在他掌控,运筹帷幄,临危不惧,让人不由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只见他目光如刀,狠狠戳向皇帝: “三年前,你与禁卫军副指挥使李统串谋,设计陷害曹将军等人身藏利器、图谋不轨,以诛逆之名将其射杀。 之后又令他率人攻入东宫,逼迫我父王母妃,致他二人惨死。” 话音刚落,大殿中如同沸腾的油里被浇入了一瓢冷水一般,瞬间人言炸开。 他强咽下喉中的涩味,继续道: “最后,你以护驾之名,买通五城兵马司肖指挥使,令其率卫队攻入皇城,将所有见证这一切的禁卫军全部诛杀。 做完这些,你又遣出大量杀手去梁州行刺于我。我重伤逃脱,你便寻了具尸体回来欺瞒众人,谎称我已遭遇不测,你便顺理成章登上皇位。” 此事太令人震撼了,满殿朝臣沸腾哗然,有人悲愤,有人唾骂,有人质疑...... 皇帝有些慌乱,想不到这些被他极力掩盖的东西,有朝一日会暴露在日光下。 惊惶慢慢散去,他稳了稳心神,否定道: “你这是污蔑,你只是不甘朕受百官拥护登上皇位,故意编造出一个谎言,欲以此逃避你谋逆作乱的罪责罢了。” 即便自己坐不下去这个皇位,也不会让这个侄儿好过,就算他是先帝亲封的皇位继承人,有犯上作乱的劣迹在身,他就别想坐稳这个皇位! 殿中的人议论纷纷,一位朝臣站了出来:“太孙殿下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这毕竟是皇帝,岂能草草行事,仅凭一人之言,就定他的罪? 齐民瞻冷厉的眸光扫向他,那人吓得一个瑟缩,硬着头皮道: “如此泼天大事太过骇人听闻,太过阴狠歹毒,毕竟圣上已登基多年,若没有证据.....恐难以服众。” “对,殿下此言有何证据?请殿下拿证据出来!” “请殿下拿证据出来!” ...... 大臣们七嘴八舌的吵嚷着,皇帝脸上露出一抹轻蔑和得意。 就算曹万兴之子将事情真相告知了他又如何?几乎所有知情者都已被除,他再无别的证据。 且当年他做足了戏,将这帮朝臣一起拉下了水。他若有错,这帮极力推他登上皇位的人,谁也别想清白无辜,置身事外。 齐民瞻面如寒铁,黝黑的眸子如冰针般扎向一众朝臣: “宫乱之事,曹景澜亲身经历,他便是人证。当年本太孙在梁州遭遇行刺,期间认出其中一名刺客乃澹王府录事参军姚光。 当然,此人现在已死无对证。” 听到最后一句话,皇帝暗暗松了口气,幸亏当初安排刺杀的那些人也已尽数除掉了。 “不过......” 只听齐民瞻话锋一转:“他作贼心虚,登基不久,便暗中派杀手刺杀那些追随他的谋士,我的人恰好救下了两个。押上来!” 两个身形枯瘦的人被押了上来,皇帝见到他们,立刻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淋漓。 怎么会?原本两年前就该死掉的人,怎么竟一个个都还活着! 这二人,当初杀手来报,被逼着跳了悬崖,想不到...... 二人战战兢兢见礼,其中一人道: “当年的宫乱一事,皆是澹王一手谋划,曹将军发现了他在云同封地的罪证,因担心曹将军借面圣之机上奏,所以狗急跳墙,先下手除掉曹将军,并趁机发动了宫变。” 另一人接话道:“事后他还派人去追杀皇太孙,可惜失败,为免夜长梦多,他便找了具尸身假冒皇太孙,蒙蔽朝廷。” “不,不是!他们撒谎,朕不认得他们!这是污蔑!是犯上!是大逆不道!” 皇帝松弛的脸上不住颤抖,不知是惧还是怒,牙齿咯咯作响。 “我二人所言句句属实,我们都曾在澹王府任职,吏部的澹王府人事记录薄上尚有关于我二人的记录,诸位大人尽可查探。” 朝臣们相互使眼色,颔首,这种事做不了假。 只听皇太孙又道:“此外,参与作乱的李统已被擒获,事实如何,一审便知。” 朝臣们没再出声质疑,也无需质疑,看皇帝满脸心虚难掩的模样,便知此事不假。 皇帝目眦欲裂,十分不甘又愤怒叫嚷: “别信他,他是诬陷……朕没有……” 这背后的真相令众朝臣震撼,惊诧和愧悔,他们竟然推举了个逆贼登上皇位! 皇太孙乃先帝亲封,是名正言顺的正统,以后这皇位自然是他的了 于是纷纷跪地叩头请罪:“我等受逆贼蒙蔽,犯下大过,请皇太孙降罪。” 看着朝臣们风吹麦浪般纷纷折腰,齐民瞻声音平淡: “宗正卿何在?” “臣在此。”地上一位官员抬起头。 齐民瞻道:“齐巍乱臣贼子,不仅犯上作乱,还谋害忠良,罪行昭昭,法令而不容,不配为齐氏皇族,现夺其姓氏,逐出皇族。” “是。” 废帝发疯一般的嘶吼:“你敢!我是你皇叔!是你的长辈! ” 竟然要夺走他皇族的身份! 凭什么! 他也是父皇的子嗣,他文治武功都不逊色,可自小到大,父皇一眼都瞧不见他的出类拔萃,眼里只有那个病歪歪的嫡子! 不公平! 所以他要自己动手抢!将所有东西都抢回来! 他韬光养晦三十余载,苦心谋划,最终大计告成,就是要向父皇证明,那个病秧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将一切都处理干净了,那些事早应该被埋在尘埃里,不会见光了...... 为什么还是会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他不甘心! 他聚起一股力量,猛地挣脱开压制他的士兵,朝面前的皇太孙袭去。 齐民瞻早有防备,一脚踹向他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一口鲜血从废帝口中喷出,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齐民瞻,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民瞻下令,将废帝押入天牢,择日处死,其妻妾、子嗣、拥趸者皆绞。其余协同谋逆者由刑部和大理寺审理,待审讯完毕,以谋逆罪判处。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跪地领命。 “余者众卿,乃受逆王蒙蔽,不予追究。” 朝臣们纷纷跪地叩谢: “谢皇太孙鸿恩!臣等愿追随皇太孙殿下,匡扶社稷!” 今年的行宫避暑提前结束。 朝堂上忙得不可开交。 礼部要筹备新皇登极大典,上下一众官员几乎宿在署衙。 刑部和大理寺每日拘拿下狱的人不计其数,经过一个月的审讯,原禁卫军统领李统和五城兵马司肖铎等若干从犯,判大逆罪,凌迟处死,诛九族。 曹将军和吴征等人的冤情被昭雪,朝廷对他们的家人给予优厚抚恤。 登基前,齐民瞻去了皇陵拜谒,在这之前,早已派人将那具冒充他的尸身挖出来,另作处置了。 先去拜祭了先帝陵寝,然后去拜祭先太子和太子妃的陵寝。 跪在地宫前的明楼下,他泛红的双眸盈满水光,心头有万千情绪,却只能强自咽下,最后只化作一句: “阿娘,父王,我为你们报仇了。” 良久,他方起身离开。 父王,我即将登上皇位,我会遵您的教诲,做个勤政贤明的君主,兴利除弊,整肃朝堂和地方。 让大郯海晏河清 ,时和岁丰! 第85章 再相见 桃溪已生产,阮绵每日来看她,并逗弄襁褓里的婴儿。 “......叫姨姨,姨姨送你好东西......” 阮绵坐在软榻上,拿着一枚玉佩,在尚未满月的婴孩上方晃来晃去,婴孩连动都不动,只眼珠子偶尔转一转,她便不亦乐乎。 尚未出月子的桃溪半倚在床榻上,看着这一幕,便心中发涩,若当初沈家的婚事没退,姑娘此时或也有子嗣了。 “我家景哥儿真俊,就像跟姨姨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景,日光也。 孩子出生在阳光灿烂的夏季,万物繁茂,因此取为名。 桃溪噗嗤一笑:“又说胡话了!这孩子再怎么着也不会像你啊。” “那可说不好,你怀孕的时候跟我天天见面,没准儿他喜欢我,就长得像我了。” 阮绵看看怀里的小家伙:“我瞧着他跟我格外亲呢!这半晌一直盯着我看,眼睛都不带眨的。” 桃溪:“......” 才半个月的孩子,看谁都那样。 桃溪无奈:“行,跟你亲,以后让他孝顺你,行了吧?” 阮绵轻轻握着小婴儿的手:“前头还有祖父母和双亲呢!将来不管到了哪里,多念着我就成。” 桃溪擦了擦眼角,该死的四皇子,为何要算计她家姑娘的婚事! 四皇子被免死刑,判了流放。 他一入狱便写下了放妻书,韩家人感激不尽,四处为他奔走,又因这两年他功绩斐然,为百姓和朝廷做了不少事,所以有诸多皇室宗亲和官员为他求情。 随后,他主动上交大批资产充盈国库,只求对他的妹妹网开一面。 这两年边疆战事不断,各地方灾害频发,这些银钱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齐民瞻允了。 不仅未株连齐云姝,且并没有褫夺她的公主封号。 逆王登基以来与各世家大族联姻,那些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为免影响国本,他不能牵连太甚,因此对那些姻亲家族,若查证他们确实并未参与谋逆,皆开恩赦免。 与二皇子结亲的裴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们虽未参与谋逆,但这两年裴远帮着二皇子大肆敛财,侵吞赈灾银和粮饷,数额巨大,且犯下了许多其他罪行。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按律当斩。 裴远被捉拿入狱。 最终判决还尚未下来时,裴家大公子裴清燮日日在宫门口跪求面见皇太孙。 “到底是骨肉血亲,他天天在那儿跪着,你却一次都不见,少不得要被人说凉薄寡情。”曲云舟劝道。 齐民瞻长叹一声,最终见了他。 “微臣拜见皇太孙。” 裴清燮跪地叩头,他现在任礼部主事。 “说吧,何事?” 齐民瞻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落笔。 这些日子,朝臣们很忙,他亦不清闲,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朝堂政务,每日都要审阅大量的奏折,听各种奏报,每每到深夜才能休憩片刻。 此时,他手里捧着一册近几年的百官评绩,旁边放着他命人搜集的官员生平履历奏表。 他要尽快了解这些官员,谁出自哪个家族,是科举取士还是恩荫得官,在任上有何政绩,有何优缺点,哪些人可为他所用,该如何用..... 他对朝堂并不熟悉,几乎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曾经,他在书案前坐一盏茶就坐不住了,现在却能从早坐到晚。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手里攥着只荷包,站在大殿前高高的台阶上,朝京外的某个方向遥望。 想到她,想到她的一颦一笑,他便觉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绵绵,以后让我来护你。 没听到让他起身,裴清燮微觉讶异,他抬头悄悄打量了一眼上首之人,心下微惊。 出身皇族,这位表弟自小生了副好皮相,以前只是俊美精致,如今更添了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和冷峻。 似是见他不说话,齐民瞻抬头望了他一眼,目光相接,他赶忙低头: “启禀殿下,家父一时糊涂,做下了些错事,还有妹妹清月,她是无辜的,求殿下看在......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昔日情分?是指东宫多年对裴家的照拂吗?” 齐民瞻语气淡淡。 裴清燮一窒。 父亲才能不显,因着祖父才得了荫封,又有东宫一路提携,才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 连他自己能出来为官,也是当年靠东宫的关系。 而裴家对东宫和这位表弟似乎并没有什么付出。 甚至两年前表弟派人寻上门,父亲还将人打发了。 那件事他当时也是知晓的,他与父亲想的一样,新皇已登基,表弟素日顽劣,难当大任,即便活着也没用,反而会招致新帝忌惮,连累裴家。 裴家上下数百条人命,岂能轻易涉险? 那场宫变,他们并非没有怀疑,只是不愿去多想。事情已发生,妹妹又即将嫁入皇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们又何必去计较那么多。 因此他们决定给表弟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不要出现,免得连累裴家。 后来表弟再未出现过,他们以为他自知前路无望,已经认命了,便放下了心。 孰料,他竟会以如此方式回来? “殿下恕罪,裴家的确有负殿下。可您与裴家终究有无法割裂的血脉情,求您看在......看在当年姑姑的面子上从轻发落,求您了!” 裴清燮背脊上一片冷汗,硬着头皮道。 齐民瞻震怒:“住口!裴远贪赃枉法,吞没赈灾银和军中粮饷,枉顾万千黎民百姓的生死,枉顾前线浴血奋战众将士性命,有何面目来求情? 若是我阿娘在,也必不会袒护你们这些蛀虫和败类!来人!将此人逐出去!” 殿门打开,两名禁卫军走进来。 “不......” 裴清燮大惊失色:“殿下,求您高抬贵手,饶过裴家......还有清月,她给您写了信,求您看看,求您救救她......” 他被禁卫军拖走了,地上留下了一封信。 齐民瞻甚至没看一眼,便令人拿走丢掉了。 不用看,他也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无非是希望他念着往日的情分饶过她,或许还想入他的后宫。 简直痴心妄想! 一想到她对绵绵使的下作手段,他掐死她的心都有! 待刑部提交裴家一案时,齐民瞻毫不留情,直接判了裴家抄家,裴大人斩刑,其余人流放。 裴大人难以置信。 本以为这个即将登上高位的外甥会倚仗裴府,倚仗他这个舅舅,毕竟裴家在朝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他想坐稳皇位就要有自己得用的人。 他们是血亲,这是最牢靠的关系,想不到…… “竖子!意气用事,难成大器!” 他在牢中不甘的喊道。 齐民瞻没有留下裴家有自己的考量,并不仅仅因为裴家当初的冷漠。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薄情,当初他走投无路,舅舅对他避之不及,如今他并没有对裴家赶尽杀绝,已是仁至义尽。 内侍端着鸩酒和白绫去天牢,曹景澜亲自监刑,在废帝身上撒够了气,才让内侍为废帝灌下毒酒,看着害死他一家人的罪魁祸首伏诛,他的内心终于轻松了些许。 除了四皇子,几位皇子及家眷无论长幼皆被绞死,二皇子死前尤其遭受了一番痛苦折磨。 八月初六,钦天监卜出的吉日,新帝登基。 设有七组神位的圜丘坛上摆满了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文武百官提前三日斋戒,沐浴更衣,单独宿止,不饮酒,不吃荤,不探病,不吊丧...... 齐民瞻身着十二章衮冕,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玄表朱里,以缯制成。 他头戴十二旒冠冕,十二根五彩丝线,每根贯十二块五彩玉,按朱、白、苍、黄、玄的顺次排列,每块玉相间距离各一寸,每旒长十二寸。 他眸光坚定,迈着从容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上高台,在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之后奠玉帛,进俎,行初献,亚献,终献三礼,撤馔,送帝神,望燎,至此圜丘告祭礼成。 齐民瞻又回到皇宫,在奉天殿登上御座,拱卫司鸣鞭,引领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向北立。 大乐鼓吹响起,百官在通赞官的指引下,向上首的皇帝行三跪九拜之礼。 至此,登极礼完成。 桃溪之子满月,万管家父子张罗了十几桌满月酒。 阮绵自然要出席,高高兴兴吃了满月酒,又跑去屋里逗孩子。 已满月的孩子,脸上和身上都长了些肉,额间的皱纹也浅了很多,脸也更白净了,一双晶亮的眼睛又圆又大,可爱的不得了。 阮绵往怀里一抱就舍不得松手了,直到孩子饿得哇哇哭,才恋恋不舍的交给奶娘。 月色皎洁,暗蓝的天幕上星辰闪烁。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柔柔的,轻轻的,夹杂着清雅的桂花香。 服侍阮绵洗漱后,丫鬟们告退离开屋中。 时辰尚早,阮绵拿了壶酒和酒杯出来,坐在榻上,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欣赏窗外的皎皎月色。 醇厚的酒香扑鼻,未饮便醉了。 她将杯子斟满,高举向夜空: “举杯邀明月,能饮一杯无?” 月亮半分未动,回答她的只有秋虫夜吟。 她撇撇嘴,一口饮干。 又喝了几盏,她轻轻叹息: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理我! ” 再喝了一杯,又摇头: “ 罢了,独乐乐不亦乐乎?” 酒入愁肠,催人心恸。 她向往家人围坐,灯火可亲,可...... “我寄愁心与明月,借酒浇愁愁更愁。” 许是白日已饮过了些酒,没多久,她的双颊便染上了醉意,眼神渐渐迷离而朦胧,头也有些昏昏沉沉。 一杯酒尚未入口,听见门“吱——”一声响,似是打开的声音。 阮绵缓慢的转头望去,只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剑眉星目,面若冠玉,说不出的俊朗高华。 好生俊俏的小郎君! 她轻轻抚额:之前看过一出折子戏,有一位小姐梦里幽会俊逸公子,我这是.....竟也做起春梦来了吗? 有趣! 若梦里还恪守那些规矩礼仪,岂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她笑眯眯朝那身影招手:“来,过来陪姐姐饮酒。” 那身影很听话,走至她面前,她踉跄着站起身,努力踮起脚尖,抬手将杯里的酒喂给他喝。 身影顺从的张开薄唇,就着她的手,将酒喝下。 见他乖巧温顺,她很满意。 放下酒杯,抬手轻抚上他深邃的眉眼,捏捏他白皙分明的面颊,戳戳他挺立的鼻尖...... 身影一动不动,任由她上下其手。 她眸中流光溢彩,不由啧啧叹道:“这般姿容的小郎君,也只有梦里才有了。” 头越来越沉,她差点跌倒,幸好那身影及时扶住了她。 甩甩愈来愈昏沉的头,她媚眼如丝,笑意嫣然:“乖,好生伺候姐姐.......重重有......赏......” 话音一落,便晕睡过去了...... 一双有力大手将她抱起。 齐民瞻小心的将她放到床上,为她脱去鞋袜,轻轻盖上薄衾。 第86章 胆大包天 齐民瞻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明艳而恬静的睡颜,想着她适才勾人妩媚的样子,眸中满是笑意。 都道你端庄恭谨,只有我知道你最真实的模样。 绵绵,我回来了。 他细细打量她,少女皮肤白皙润泽,睫羽纤长,粉嫩饱满的唇如含苞待放的菡萏,让人忍不住垂涎和遐想它的甜美。 她只穿了一件薄透的寝衣,身上细嫩白皙的肌肤和绣着玉兰花的藕荷色小衣,皆一览无余。 纵她盖着薄被,也遮不住玲珑曼妙的身姿。 他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拂去耳后,指腹缓缓触上细嫩红润的面颊,却几乎一触即离。 慌乱的收回手,他暗恼自己太鲁莽。 她喜欢端方君子,自己贸然来她闺房,已是不妥,若再有冒犯之举,怕会更令她生厌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将所有的冲动和欲望全压制下去了。 他起身,将两边的床帐放下来,又吹灭明亮的烛火,只在角落里留了盏暗一些的灯。 虽两年不见,但他对她的日常习惯再了解不过。 穿过外间,来至另一侧的书房。 她的书房处处透着少女的清雅俏皮,浅浅的紫色和粉色帐幔上绣着各色花草虫,黄花梨大理石的桌案上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花囊里斜斜的插着几支疏朗的玉簪花。 齐民瞻随意翻了翻桌案上的一摞书籍,是她近日所读,皆是些话本子、游记和杂谈之类。 他摇头轻笑,之前亲耳听到过,她跟人家说她常看《内训》《女戒》《女四书》,也不知她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 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一旁的墨彩牡丹纹卷缸上,那里面斜斜的倚着几幅卷轴,其中一轴画卷皱痕明显。 他将它拿起,缓缓展开,纵然那画上点点墨迹晕染,但他一眼就认出了画中的男子。 他踉跄着跌坐在椅子里,浓浓的酸涩和苦楚顿时在他的胸中蔓延。 原来,在那些他思念她的日夜里,她心心念的都是另一个男人..... 即便那个男人早已另娶他人,她依旧放在心里,割舍不下。 从这些褶皱和斑斑墨痕上,不难瞧出她当时极度的思念、痛苦、酸楚和愁肠百结...... 一滴泪直直垂落到纸上,与之前晕染开的一处墨迹重合。 “绵绵,我亦值得,亦值得.....” 值得你倾心相待,值得你托付终身...... 外院,万管家依旧等在偏厅里,十六和云一坐在他对面。 万管家十分不解,已经这么晚了,天子为何突然登门? 且进门就径直朝后院走,他想阻拦,却被面前二人给制止了。 深更半夜的,姑娘一个人在屋中,那位本就非规矩守礼之人,如今又登上了那至尊之位,怕会更肆无忌惮了...... 不行,他得去瞧瞧,不能叫姑娘吃了亏。 他起身便朝外走,十六站起来,抬臂拦住他: “万都尉且坐,咱们在这里等着便好。” 万管家只得停住,蹙眉低声问:“圣上为何会来此?” 十六和云一对视了一眼,云一站起身,笑着道: “万都尉是有家室的,当知晓我家主子的心思才是。” 万管家低头略沉吟,想到了某种可能,猛的抬起头,双目圆瞪: “荒谬!我家姑娘绝不可能入皇家!” 说完,抬手格开挡在面前的手臂,万管家就要朝外走。 十六出手相拦,万管家直接出拳朝他面门挥去,十六闪身避过,同时一掌击向他的胸口,你来我往,二人便动起手来。 万管家拳风刚劲,大开大合,却几番冲杀,都被十六轻松化解,未能出得了房门一步。 云一抱着剑悠悠的立在一旁瞧着他们,并不制止,也不上前帮忙。 屋中不断传来桌椅倒地和瓷器碎裂的声音,候在外面的小厮伸脖子往里看了一眼,便赶紧去告知袁诚。 不多时,袁诚带领一众护院冲了进来,沉声喝道: “住手!何方狂徒,敢在我侯府撒野!” 众护院训练有素,人人手执小臂粗的棍棒,将三人团团围在了中央,一个个面容冷肃凛然,充满了上阵拼杀的气势。 万管家和十六停了手。 云一赶忙拱手施礼,笑着解释: “误会,都是误会,各位莫要惊慌,他二人不过是切磋一二......” 齐民瞻恰在此时回来了,见此情景微微蹙眉,冷冽的嗓音问: “怎么回事?” 云一知道,自家主子并不想在这些人前泄露身份,于是上前一礼: “回主子,无事,只是生了些误会。” 齐民瞻颔首,看向万管家:“他二人鲁莽,你多担待。” 云一:“......” 十六:“......” 二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只听自家主子又道:“劳烦再为我等收拾出一处宿处来。” 万管家:“......” 若这不是当今的九五之尊,他一定乱棍打出去! 他挥手让护院们退出屋子,又令人去将外院的一处客房收拾出来,并特意叮嘱,一应所需用物皆按贵客的待遇。 丫鬟小厮们收拾这处偏厅,万管家又将三人带至另一处厅房。 小厮奉上茶水退身出去,云一和十六守在门外。 万管家恭敬的向上首的天子跪地见礼: “小人万志兴拜见圣上!” “免礼。” 万管家并没有起身,咬了咬牙,豁出去般道: “圣上恕罪,我家姑娘早早失了双亲,小小年纪独自打理家计,撑起侯府门楣,这些年过得并不轻松,甚至十分不易。 当年东宫对侯府,对我家姑娘和侯爷施以援手,恩泽厚重,小人感激不尽,愿以命相报大恩。但我家姑娘,恳请圣上勿要相扰。”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侯府家奴,人微言轻。 可当年老侯爷信任他,倚重他,将一双儿女托付给他,他便要承担起责任,护好自家姑娘和侯爷,决不能辜负了老侯爷的信任! 齐民瞻端茶的手一顿,双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下首跪地的中年男子。 他知道,此人虽名为侯府管家,但绵绵姐弟二人都是将其当长辈看待的。 他行事周全,极尽责任,却从不居功自傲,也不会耍阴谋诡计算计主子,否则以他的威望和能力,将姐弟二人架空,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是真心真意护着姐弟二人,也是真心真意为他们着想。 自古以来忠信仁义之人都会令人刮目相看,他也一样,他从心底敬慕这位有才能又忠心耿耿的管家。 但事关绵绵,他不会作任何妥协。 “你当知晓,此乃朕与她之间的事,容不得你置喙!” 语气中透着帝王的威严霸道和不容置疑。 万管家心中微颤,上首之人已然褪去了两年前的落魄。 两年的军中生涯,他披荆斩棘,早已形成了肃然凌厉的英武风姿,如今又登临宝座,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 但他并不畏惧:“当年我家老侯爷最大的心愿,便是一双儿女能在这世间安安稳稳过日子。 圣上乃九五至尊,将来定会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后宫一向争斗无止,乃众人皆知的是非之地。 我家姑娘虽并非愚钝莽撞之人,但也不能保证面对所有明枪暗箭都能毫发无损......” “放肆!” 齐民瞻将茶盏重重置于桌案上: “仅凭这几句话,朕就可以将你碎尸万段!” 后宫是他的家,竟当着他的面,这般直言不讳妄议后宫,真是胆大包天! 万管家毫不退让:“小人甘愿受死。只请圣上放过我家姑娘。 当年圣上来此,我家姑娘不顾潜在危险,一片赤诚相待,虽是为报东宫大恩,可也对圣上事事尽心周全。 求圣上看在昔日我等尽心尽力侍奉的份上,莫要为难我家姑娘。” 屋中寂静。 许久之后,齐民瞻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中,掺杂着细碎的颤抖: “她是朕珍视之人,朕自会护她周全,无论何时何处。将来......若她实在不愿.....朕不会强迫于她。” 万管家沉默了。 也放心了。 只要上首之人不以帝王之威逼迫自家姑娘,他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自家姑娘决不会愿意入宫,也不会对上首之人生出别的心思。 他毫不怀疑。 正当他放下心,就听上首的帝王又道: “此事,不准向她透露半个字,否则朕立刻下旨令她入宫,若想让安远侯府无虞,她必须听从!” 万管家一惊,皇帝这是要拿侯府做要挟? 皇家的人果然卑鄙无耻,当初姑娘冒着那么大风险收留他,还为他事事周全,他竟然丝毫不念旧情!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第87章 你好好看看我 一觉醒来,阮绵觉得头发胀,微微有些晕。 清晨柔和的光线透过床帐洒进来,阮绵盯着帐顶发了会儿呆,这才坐起身,准备下床。 正要伸手撩开帐子,她突然顿住了,透过薄薄的纱帐,看到一道人影坐在外面。 那身形,绝不是她的丫鬟,且似乎是名男子。 这宅子里的人都被约束的极好,未经她的允许,没有哪个男子敢入她的院子,更别说她的闺房。那么,这个人定是从外面来的。 她心中立刻慌乱起来,但还是极力强迫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自己能看到帐外的人影,帐外之人未必不能看到她,她不敢有太大动作,只不动声色的将手朝枕下摸去...... 齐民瞻坐在雕莲花如意圆桌旁。 他虽看似沉稳,袖中的手却早已微微发抖,一别两年,她再见到他,会怎样? 会激动和欢喜吗? 他小幅度的动了动,端坐好,脸上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昨晚,她似乎夸了他的相貌。 自小就有很多人夸他漂亮精致,他却从未在意过,今日,他第一次感激阿娘给了他一副好相貌。 只是,他的长相并不是如那个男人那样温雅秀美,他的容貌更加刚毅冷峻。 她,会喜欢吗? 他忐忑又期盼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便看到一只素手轻轻撩开帐子,一瞬间,他胸腔里心跳若擂鼓。 他正要出声向她问好,一道寒芒猝不及防朝他袭来,他赶忙侧转身子,才堪堪避开。 紧接着,又一道寒芒朝他逼来,他立刻挥起桌上的雕漆托盘,将那薄薄的刀刃打落了。 而后,他一个跃起,快速飞身至床边,握住阮绵的手,轻捏她腕间某处穴位,迫使她手里的暗器掉落到了地上。 阮绵拼力挣脱,同时毫不犹豫伸出另一只手朝他扬去,却在半空被对方轻易擒住了。 她恼怒:“大胆贼人!擅闯我闺房意欲何为?” 她眼中的怒意和惊惶显而易见,齐民瞻一怔,暗恼自己莽撞,吓到她了。 见她还在用力,他道:“绵绵,你好好看看我,当真认不出了吗?” 他坐到床上,方便她能将他看清楚,同时手上微微松了力道,却并没有放开。 闻听此言,阮绵停止了挣扎,转过头看向他。 此人身着一袭宝蓝色圆领窄袖劲装,衣襟和袖口处用金丝银线绣着腾云祥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说不出的俊逸英武! 最难得的是他那张脸,如精雕细刻般,没有丝毫瑕疵,面容皎皎如月,说不出的俊朗精致。薄唇红润,鼻梁高挺,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深邃黝黑,目光炯炯有神,是难描难绘的好相貌。 这双眼睛......她并不陌生,之前在一位温柔端方的女子脸上见过,那眼睛不似这般犀利冷峻,常常流露出对她的疼爱和关切..... “皇太......” 突然想起来,这厮前几日登基了,她赶忙换了称呼: “圣上?” 齐民瞻颔首:“嗯。” 阮绵:“......” 这厮来这里做什么? 看到她脸上浮现出与昨晚的万管家如出一辙的惊愕和诧异,他便知道,她从没想过他会来到这里,也没想过再与自己有何往来。 他心里有些发堵,因为他并不被人期盼...... 阮绵如释重负般将心放了回去,随即又将心提回了嗓子眼,她刚刚用暗器攻击他,不会被他借机报复吧? 行刺圣驾可是死罪..... 可他大早晨跑她的闺房来做什么?差点将她吓个半死! 她试探道:“圣上,都说无知者无罪,刚刚臣女只是以为屋中来了歹人,一时情急才用了暗器,并非有意要伤您。 都说天子心如浩海,能纳百川,您定不会计较臣女这无心之过吧?” 齐民瞻觉得心更堵了。 她只想着脱罪,却半分没有见到自己的激动和欢喜。 他松开她的双手,站起身:“不怪你,是我吓到你了。” 再次将心放了回去,长长舒了口气,阮绵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衣衫不整,寝衣薄透,根本遮不住什么,刚刚一番挣扎,里面的小衣已经松垮了...... 她赶忙拽过薄被将自己包住,板起脸: “圣上,您现在已登高位,更该谨慎行止,擅闯女子闺房这种事非天子所为,实在不应该!” 这厮怎么还跟以前似的,莽莽撞撞,一点规矩都不守! 见她脸色阴沉,齐民瞻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早来她闺房等她醒来的做法,错得有多彻底。 他几乎一夜没睡,天刚微亮便来了,他想早点见到她,更盼着她一醒来就看到自己。 他迫不及待想同她分享他的成就,他在北境冲锋陷阵,赶跑了羌奴; 他步步为营,以最小的代价和损失为双亲报了仇,拿回了皇位;他像她一样,担负起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他以为她会为他高兴..... 是他心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没到这般地步...... “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丢下这句话后,他狼狈的离开了。 青芷和紫芸领着一众丫鬟端着净面的铜盆、热水、帕子、青盐等正要进屋,看到一位男子从姑娘屋里出来,都怔住了。 青芷最先反应过来:“捉住他!” 她没问对方是谁,不管他是谁,这个时候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纵使对方相貌英俊,衣着华贵,举止气度不凡,似是大有来头的样子....... 几个小丫鬟立刻朝齐民瞻扑了过去,青芷和紫芸则匆匆跑进屋里去看自家姑娘。 “姑娘!您没事吧?” 二人急坏了,直到撩开床帐,见自家姑娘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没事,让她们停手,别得罪那人。令人带他去花厅,好好款待,我随后就过去。约束好院子里的人,此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泄露!” 阮绵将薄被推到一边,下了床,站起身往净室走,去梳洗。 “这......是。”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但并没有多问,姑娘发话,她们只需要听从就行。 外面,院子里所有仆众都抄起家伙什儿朝齐民瞻扑去! 她们并不知道这是当今天子,只知这是擅闯她们姑娘闺房的登徒子,决不能放过! 齐民瞻并没有对她们出手,只是飞身跃起,跳到了院墙上。心中只觉好笑,果然是她调教出来的下人,一个个胆子又大又泼辣! 青芷出来,朝院墙上的男子道:“请公子去花厅稍坐片刻,我家姑娘很快就到。” 齐民瞻颔首,去了花厅。 青芷又朝院中众人朗声道:“姑娘有令,今日之事都烂在肚子里,但凡有一个字泄露出去,不问是谁,这满院子的人都跟着一道领罚!” “是。”下人们恭敬应下。 姑娘一向待人宽厚,月例多,赏赐也多,她们才不会图一时嘴快,出去乱说,污了姑娘的名声。 且还要防着别人大嘴巴,带累自己。 第88章 像从前一样相处 阮绵梳洗穿戴好后,来到花厅,让丫鬟们守在外面,她自己抬步进去。 见她进来,齐民瞻将茶盏置于桌案上。 “臣女拜见......” 阮绵正要下跪,被齐民瞻虚扶了一下,阻止了她的动作。 “绵绵别多礼。我虽登大宝,但你我之间自是与旁人不同,私下里咱们像从前一样相处,不分尊卑高下,好不好?” “圣上恕罪,这于礼不合。” 阮绵后退一步,又要下跪。 她暗自忖度:这厮莫不是有意让我失了礼数,好借机治我个大不敬之罪? 齐民瞻再托扶住她: “我说过,我阿娘将你当亲女一般,我也从没将你当过外人。如今我在这世上已再无亲人,我不想真的当个孤家寡人,你莫要同我疏远,好不好?” 阮绵努力辨别他话里的真假,掌家这些年,她自不会轻易相信人,却也不会猜忌太过,失了本真。 她抬头望向面前的男子,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眸子里尽是真诚的期盼和恳切,看来这厮是出自真心。 她并非拘泥之人,想到之前她也算给过这厮庇护,或许这厮心里有几分感激,是以欲格外亲近些,于是莞尔一笑: “那臣女便僭越了。” 见此,齐民瞻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瞥见握在自己小臂上的手,阮绵不由蹙起了眉,可看到那手虎口处的长长疤痕和指腹上粗糙的厚茧时,她最终将嗓子里的话咽下去了。 罢了,这厮一向如此,且由他去吧! 齐民瞻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纯粹的想接近她。 若他知晓,定会立刻把身上的衣服全脱掉,将满身伤痕展现在她眼前,以博她的疼惜和关切,换取她的亲近。 羌奴铁骑来势汹汹,失去了蔚朔十三州天然屏障的阻挡,他们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战争一开始,大郯数座隘口便接连失守。 云同那场战役,他们被敌军围困,城中不仅兵力和武器军备严重不足,而且缺食少粮,当援军抵达时,当地百姓连家中的铁铲都早已拿出来锻造兵器了,府衙粮仓更是再无半升余粮。 这两年,他经历的战役没有上千场,也有数百场,每场战役他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同手下的将士们一起浴血奋战,拼力厮杀。 敌我兵力实在悬殊,有好几次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所有人都以为他挺不过去了,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从鬼门里关爬了回来。 他还有大仇未报,还想要与心仪已久的女子共赴白首,他舍不得死...... 二人落座,中间只隔着一张高几。 阮绵为他续上茶水,又为自己倒了一盏。 “不知圣上......你来此,所为何事?” “我......” 齐民瞻看向她,心头有千言万语在翻腾,却只吐出一句: “这两年你过的好吗?” 好吗? 阮绵低头略思索,自己锦衣玉食,珠翠环绕,比起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虽十七岁高龄婚事还未有着落,无人上门求娶,连累侯府和族中亲眷被说闲话,但却并无人给她施加压力。 侯府诸般事宜也并没有多少困难,她每日有大把的时间读读闲书,睡睡觉,做做女红..... 除了偶尔想起当年的一些事,会让她痛惜落泪......她再没什么烦恼,这样的日子当是不错的。 起码比起眼前人,她轻松惬意很多。 他虽只字未提,可她知道,他这两年定是几经生死。 没有任何一场战役的胜利不是拿命去搏的,他隐姓埋名入军中,那些军功自然是实打实,用性命换来的。 他本生在至尊至贵之家,仆从成云,金尊玉贵,因为那场宫变,他却要拼命才能换来原本唾手可得的权势、金钱、地位...... 这厮所取得的功绩真的大出她意料,也让她钦佩不已。 阮绵浅浅一笑:“托圣上鸿福,挺好的。” 通常,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从一开始定下,之后若不是其中一人刻意做出改变,就不会有太大变化。 当初的安远侯府阮姑娘与东宫七皇孙的相处方式,已经在彼此心中扎下了根。 且掌家多年,阮绵向来不是畏缩胆怯之人,既然这厮叫她无需分尊卑上下,她便很快将那些规矩丢一边去了。 她抬手托腮,认真的打量他的脸,问:“你这张脸是真的吗?” 她知道之前那张粗糙黝黑的面容是易容,但眼前这张脸她记不太清楚,宫变前两年他们就没见过了,如今算来已有五年。 她实在好奇,这张俊朗不凡的脸是不是真实的? 她眼里的欣赏和赞叹自然没逃过齐民瞻的眼睛,他微微弯唇,她果然对他的相貌有兴趣。 他轻咳一声道: “这是我真实的容貌。之前的易容其实是一种毒,涂抹在脸上,不仅会让皮肤粗糙,变黑,每日揉捏,五官也会有所改变,就像完全换了个人,所以没有人能认出来。” “原来如此。” 阮绵了然颔首,想不到短短几年,这厮竟出落成了这般容姿,这张脸真是世间难得的好颜色啊! 高几本就不大,他们现在离的很近,清甜的女儿香从她身上飘散出来,萦绕鼻尖,并蔓延至五脏六腑,齐民瞻有些心猿意马。 他脑中不由浮现出,那会儿惊鸿一瞥之下所见的半个白嫩饱满,如玉的耳朵瞬间爬上了一抹明艳的海棠色。 阮绵没察觉他的异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了眼旁边的滴漏,问: “要在这里用早膳吗?” 齐民瞻眸光流转:“自然,有劳‘姐姐’了。” “姐姐”两个字被他咬得字正腔圆。 “咳咳.....” 一口茶水差点尽数喷了出来,阮绵想起两年前,她忘记了让人给他送早膳,他饿了半晌肚子,被逼着喊了声姐姐,她才安排人去服侍他。 她双颊微红,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我那时候尚小,你就忘掉吧。” 说完,逃也似的起身去吩咐人准备早膳。 观察她的神色,齐民瞻微微有些失望,看来她将昨晚调戏他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阮绵再回屋中,齐民瞻递给她一只雕花木匣。 “当初我离开时,你给我备了二十万两银票,现在连本带利还你。” 朝廷的军饷粮草被某些人贪污,有一段日子粮草军备几乎至绝境,多亏了那二十万两银子,才支撑着他挺了过来。 阮绵接过木匣,拿起里面的银票,只在手里掂了掂便心中有数,双眸亮晶晶的: “这也太多了吧?” 齐民瞻唇角微扬:“逆王在位三年,敛了不少不义之财,前些日子我又让人抄了许多府邸。” 阮绵明白了,这厮现在财大气粗不缺钱,于是心安理得的将整整一匣子银票收入囊中。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更大的木匣,确切的说是妆奁盒,分五层,紫檀木上镶嵌着颜色各异的宝石,闪闪发光,夺目耀眼。 “这也是给我的?” 阮绵难以置信的眼睛里尽是欢喜。 齐民瞻道:“这是我从羌奴人那里得来的,他们攻占了我们一座城池。 后来我领兵收复了那座城池,他们落荒而逃,很多东西都未来得及带走,其中就有这只盒子,里面还装满了各种首饰,你瞧瞧。” 原来是战利品。 阮绵一层层打开,果然里面装满了金银玉饰各种珍宝:镯子,戒指,项圈,发簪,钗环,珠花,玉佩,花冠......应有尽有。 她撇撇嘴:“我不要这些,这指不定是哪个羌奴首领打算拿去哄宠妾的,我若留下,算什么?” 齐民瞻原是想同她分享胜利成果和喜悦之心,经她这样一说,他才醒悟此举有多不妥。 “是我思虑不周,你留着赏人吧,我下次再让人给你制新的。” 阮绵笑着摆摆手:“不必,我不缺首饰。且首饰较为特殊,身为女子,不能轻易接受男子赠送的首饰,男子亦不可轻易送女子这些。” 想着他不懂,阮绵特意提醒他。 “我......” 齐民瞻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暗恼自己为什么又将好好的局面弄糟了,为什么不多学学怎样讨女子欢心。 恰在此时,丫鬟们拎着食盒鱼贯而入,花厅宽大,侧边用一面雕花屏风隔了一间,里面早摆好了桌椅,一碟碟早膳被摆上了桌。 阮绵本打算侍立一旁为齐民瞻布菜,却被他要求一起坐下了。 此处临窗,外面一株桂花树零星的点缀着几簇浅黄,些许微风吹入,带来淡淡花香,不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一对鸳鸯正畅游其中。 齐民瞻心中无比满足,忆起两年前冬日那个早晨,他因饥饿醒来,四处寻找吃食,去了她的院子,发现她正在灯火下揉面,煮早膳。 他以为,他能吃到她亲手做的饭食,却不料,她将他完全忘记了,并没有派人给他送早膳。 他隐在暗处,看着她和那个男人有说有笑一起进餐,看着他将她亲自做的食物尽扫而空。 没有人知道,那个早晨他有多羡慕甚至嫉妒那个男人...... “这是虾肉鲜包,你放心,没有姜。” 阮绵用筷子夹了一只松软的包子放到他面前的瓷碟里。 齐民瞻的手一顿:“你.....知道我不吃姜?” 阮绵笑道:“以前去东宫,听林姑姑讲起过。” 齐民瞻这才想起,两年前他住在这里,所有的菜肴里面都没有生姜。 原来他并非被完全忽视,她也在默默关注他,在意他。 第89章 决断 齐民瞻并未久留,尽管他很想和心仪的女子多相处,但朝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决断。 绵绵即便对他无意,也会对他极尽周到,他知道,这是她掌家多年,做事滴水不漏、妥帖周全的习惯使然。 她不是那些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她不会轻易把喜恶表现在脸上,不会轻易去亲近一个人或疏远一个人。 她只会在心里揣摩,评判,衡量.....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并不反感和排斥他。 可这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他想被她装进心里,想要彼此心意相通,想要一份甜蜜热忱的爱意。 原本他以为,回了京,他可以向她表露心意,可以以大婚之礼迎她入宫,可......那幅画和万管家的态度让他知道,她不会接受他。 若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定会断然拒绝,再也不同他有任何往来。 他能倚仗权势强迫她,逼她屈服吗? 自然能。 但他舍不得,舍不得为难她,也怕她厌恶和憎恨自己。 可若真的再次失去她,他一定会疯掉!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对自己生出情意,让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慢慢来,从长计议,他有的是耐心陪着她,等着她,等她将那个男人放下,等她慢慢适应自己,接受自己,将心给自己...... 当初他藏匿于别庄之事不好大肆宣扬,否则于她名声不利,所以他不能明面上给她封赏。 这一点,阮绵也心知肚明。 树大招风,她也并不希望安远侯府成为京中的焦点。 亲自将皇帝送出门外,看着他纵马离去,她才转身回宅子。 她边走边遗憾,可惜自己是女儿身,否则入朝为官,凭着跟皇帝这层关系,平步青云,入阁拜相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以后阿弟入朝,这厮应会格外照拂几分吧?这样也不错。 这些年,她与许多朝臣内眷都交好往来,想来以后阿弟入朝会顺利很多。 迎面而来的万管家上前道:“姑娘,旌县胡氏又送来了一批上好的瓷器和一些其他节礼。” 那位胡姑娘的父亲已经过世,过世前,将族中一个不到十岁的男童过继到膝下。 她的大伯果然没再阻拦,其长子功名被削,和当地州判之女的婚事作罢,还在牢中被关了好几个月。 因着阮绵的关系,胡姑娘同寇家搭上了关系,她的大伯也不敢再轻易上门找麻烦。 现在胡姑娘一边打理生意,一边照顾年幼的弟弟。 按其父摸索出的新法子,胡家大批量烧制新的瓷器,新瓷器轻薄光泽,果然大受欢迎。 才一年光景,胡氏瓷韵阁便名声大噪,因为新瓷器烧制数量有限,供不应求,胡家所产瓷器也水涨船高,价值不菲。 每到年节,胡姑娘都会派人,将最新烧制的瓷器给阮绵送些来,款式和品类都是市面上绝无仅有的。 “难为她总念着咱们,将上次郑管事带回来的新奇物件,挑一些给她回礼吧!” 万管家应是,看着阮绵欲言又止。 “怎么了,万叔?” “没事,我去安排了。” 阮绵疑惑,万叔向来直爽,今日怎么躲躲闪闪的? 万管家转身,无奈的摇摇头,皇帝不让他透露其对姑娘的心思,并威胁他,若他敢泄露半个字,便立刻下旨令姑娘入宫,所以他什么也不能说。 当初皇帝落魄狼狈,姑娘不惧危险,留他在此,并为他事事考虑周全,怕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对姑娘生了心思吧? 早知如此,当初他便应该将人带到他的宅子里去安置了。 好在,他答应不会强迫姑娘,姑娘向来聪慧,宫中是个什么境况,她都清楚,定不会答应皇帝,他不必过于担忧。 “启禀圣上,镇南王已经递了好几道折子请求觐见了,您看......” 内侍总管常顺躬身奉上茶水,小心翼翼禀道。 齐民瞻放下朱笔,接过茶盏轻呷一口,淡淡道:“令他明日入宫。” 此人晾了许久,是时候该见一见了。 滇南郡紧邻莎云国和吐浑国,乃大郯的南大门,镇南王领军二十万,戍卫滇南郡多年,若守将长期不在,被钻了空子就麻烦了。 此次镇南王私自率军入京,按律当诛,可朝中局势不稳,一时找不到能接替之人,且多年来,南境从未出过乱子,可见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所以此人暂时不能除。 此人的弱点便是性情浮躁,思虑粗浅,易被有心之人撺掇和煽动,所以眼见朝中势衰,他便经不住蛊惑起了叛逆之心。 这次他特意让云五鼓动他率军来京,一是为了让他替自己充当先锋,二便是借机敲打他一番。 相信经过这一遭,他日后会有所收敛。 等过几年朝局稳定,若他再敢有异心,他定不会放过他! 常顺应是,转身吩咐小内侍去镇南王府传圣谕。 被囚禁在府中的镇南王收到消息大喜过望,这一个多月来,他每日心惊胆颤,寝食难安,不知皇帝会如何处置他? 他已打听到,跟他来京的部众几乎全军覆灭,只剩不足千人。 他原本以为,这一趟入京可以彪炳青史,想不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还损失惨重。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皇帝能饶过他的家人,他的老母亲已是耄耋之年,他不想让她晚年落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这些年,他手握重兵,盘踞滇南郡,山高皇帝远,原本过得无比恣意。 都怪那慕先生,花言巧语骗他,说他有天子之相,鼓动他私下募兵,打造兵器,以图北上推翻朝廷取而代之。 他现在万分后悔,当初误听了慕先生的连篇鬼话! 再给他次机会,他一定直接将那人砍了! 第90章 选立后宫 气势恢宏的紫寰殿乃皇帝日常起居之所,东有浴堂殿、暖室殿,西有文英殿、含云殿,东西并列,飞檐翘角,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还未走近,便能感受到天子威仪的迫力,令人不由敛声屏息。 镇南王在内侍的引领下一步步登上花岗岩台阶。 才走至上方的平台,一股如酷阳烈日般的雄厚内力猛然向他袭来。 幸好他常年习武,反应灵敏,身形快速避让,才堪堪躲过了直冲心房的刚劲力道。 饶是如此,也让他的玉簪断裂,发冠落地,墨发散开。 待看清这股力道来自当今天子,他赶忙跪地:“微臣拜见圣上!” 齐民瞻并没有理会他,手中的蛟枪在地面一扫,飞沙走石,枪头刺出,石子被击散成尘,再一挑,尘随枪移,最后被抛出远方,随风化去。 风姿伟岸的年轻帝王身形如闪电,招法奇诡,招招锋芒所指,令人无处遁逃。 镇南王被惊得脊背一身冷汗,逼人的寒意迫使他低下了头,不敢窥视帝王英武。 他已知道,两年来与他称兄道弟的“皇太孙”乃替身。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眼前天子的监视之中,自己所有的心思谋划,都早已暴露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 今日再见天子英姿,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所行有多可笑。 不论是谋略,还是武艺,他都无法企及。 兵器破空的声音渐止,齐民瞻收了招式。 直接将兵器丢给一旁的侍卫,他径直抬步往殿中走去。 屏风内,几名内侍上前为他递上温热的帕子,服侍他更换衣袍。 镇南王跟随内侍进入殿中跪下,进殿前他已向内侍借了根木簪,将散发束好。 金砖的寒意透过膝盖蔓延至全身,也消不下去脊背浸出的冷汗。 良久,听到上首清冷肃沉的声音传来: “萧牧,你可知罪?” 镇南王赶忙俯首触地:“微臣知罪,微臣罪该万死,微臣无颜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开恩,饶过家中老小。” “你可知,为何朕迟迟不召见你?” 镇南王沉默不语,就听上首的皇帝道: “三十年前,吐浑国进犯,你祖父古稀之年披挂上阵,中途沉疴旧疾复发,他却瞒着所有人,依旧坚持战场对敌,直到将最后一名吐浑士兵赶出大郯,他才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十五年前,莎云国摄政王率军大肆来袭,当时你祖母正在办寿,收到消息,你父亲直接带着你三位兄长奔赴前线。 战事结束后,只你那丢了一条腿的二哥一人带着三口棺材归家。 你萧家世世代代镇守大郯南境,满门忠烈,宣宗皇帝念及你萧家功勋卓着,特封你为大郯唯一的异姓王。 你自己说,你今番所为,对得起你萧家英魂吗?对得起宣宗皇帝的重托和信任吗? 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发落你,因此不得不将召见你之事一拖再拖!” 皇帝越说越激动,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愤怒。 男儿大丈夫,轻易不流泪。 可此时,已近不惑之年的镇南王早已泪流满面。 他萧家乃大郯有口皆碑的武将世家,自开国起,世代儿郎投身戎伍,保家卫国,冲锋陷阵。 后来得宪宗皇帝信任,萧家携家眷世代驻守滇南郡,自那以后,大郯南境上洒满了萧家世代男儿的热血。 父亲、大哥、三哥离世,二哥残疾,戍守国门的重任便交到了他的身上。 十多年来,他殚精竭虑,强军练兵,不敢懈怠半分,以致敌国虎视眈眈,却不敢轻易来犯! 长久没有战事,朝廷这些年对他萧家也少有关注,几乎不闻不问。他以为大郯百姓和朝廷早已将他萧家的功绩忘记了,他心有不甘,所以才那么轻易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想不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并没有忘,他清楚的记得萧家人的牺牲和付出。 他知足了,死也无怨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皇帝缓缓开口: “这次,朕且饶过你。” 什么? 镇南王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皇帝。 齐民瞻语气平静:“看在你祖父,你父亲和你三位兄长的份上,这次的事,朕不予追究。若你敢再动妄念,朕.....” “不会!” 镇南王声音哽咽,难抑激动,却斩钉截铁: “微臣再也不会了!若微臣再有妄心,便不得好死,无颜再见九泉之下的亲人!” 齐民瞻颔首:“朕且信你。” “多谢陛下宽恕之恩!臣无以为报,日后愿肝脑涂地以报隆恩!”镇南王磕头如捣蒜。 齐民瞻淡淡道:“行了,下去吧!” “微臣告退。”镇南王站起来,躬身往外退。 “等等。” 皇帝的声音响起,镇南王再度跪地。 只听上首的皇帝道:“听闻老太妃素有咳疾,宫中有五株冰绒雪草,朕赐你三株带给老太妃,替朕问候她老人家。” 冰绒雪草,生长在极寒的高山之巅,稀有而珍贵,一株便万金难求,对医治咳疾、哮喘甚至痨病等疾病有奇效。 多年来,镇南王派了许多人四处寻找,却也只找到了一棵。 镇南王再度感动得奔泪,磕头如捣蒜:“是,谢陛下赏赐!谢陛下赏赐!” 齐民瞻依旧冷淡道:“常顺,你领他去取。” 常顺应是,同镇南王一起走出大殿。 第二日,镇南王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感激,领着剩余的九百多人返回滇南郡。 对外,皇帝只说是他命镇南王领兵入京讨逆。 齐民瞻将消息封锁得很好,朝臣们只知那晚行宫大乱,有镇南王的兵马,却并不知内情。 所以镇南王一事,在朝中没有激起任何浪花。 年轻的帝王已登基,但后宫空置。 没过多久,朝臣们就纷纷上表奏请:选立后宫,绵延皇嗣。 齐民瞻于朝堂上沉痛道: “近些日子,朕总梦到双亲,想起他们离世时,朕未能在前尽孝,心中悲痛,无心大选。” 就在朝臣们想反驳时,只听他又道: “但后宫长期空置不合规矩,便只三品以上臣工及各勋贵世家送女入宫参选吧!” 朝臣们低声讨论了几句,便纷纷跪地领旨。 两日后,皇帝又下了道诏谕,令此次对羌奴作战中,几个跟随他出生入死的低品阶将军,也送女子入宫参选。 第91章 棋子 曲云舟抱着一坛酒同曹景澜满面春风的来到紫寰殿。 见他们来了,齐民瞻放下手中公务,起身令人设桌椅摆酒菜。 几盏酒下肚,曲云舟朝齐民瞻悠悠叹道: “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你可知道,因着你要选秀,京城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的价钱翻了好几倍呢! 其中几家有名的金楼、布庄更是如遭了劫掠一般,所有货品都被抢售一空了。 还有承接了各府绣活的各大绣庄,据说里面的绣娘们为了给各家闺秀绣制华服,都在日夜不停的赶工。 这些府上都变着法的,要将自家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环翠绕、千娇百媚.....以期能入你的眼呢! 还有人给我塞银票,向我打听你的喜好呢!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何种模样的女子,喜欢吃什么,做什么......” 齐民瞻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嘲讽的轻笑。 当年阿娘欲为他说亲事,稍稍向几家透了些风声,那几家人就急急将女儿的婚事订下了。 如今一个个却巴不得赶紧将自家女儿送进他的后宫来! 他问:“你收了吗?” 曲云舟理所当然道:“自然得收,这么来钱的买卖,我又不傻。” 齐民瞻笑着朝他伸手。 “干嘛?”曲云舟赶紧捂怀。 “均分。”齐民瞻挑眉道。 “不行!我自己凭本事挣的,凭什么给你?” “出卖兄弟的黑心钱,你凭的哪门子本事?景澜,按住他,把他的赃款全抄光!” 曹景澜笑着上前钳住曲云舟的双臂,齐民瞻轻松就从不断挣扎的曲云舟胸口处摸出了一大叠银票。 “倒真不少!” “那里面有五百两本就是我的,不能分!”曲云舟急道。 齐民瞻不理会他,数了数,快速将银票分成三份,一份塞进自己的袖笼里,一份给曹景澜,剩下的几张丢回了曲云舟胸口处。 早已被松开双臂的曲云舟赶忙拿起银票,一看只剩一千两了,痛心疾首道: “你们两个也太贪了!我好不容易手里才有点钱,还没捂热呢,又被你们给抢去了!不行,曹景澜,你再还我五百两,还回来......” 说着就向曹景澜扑了过去,曹景澜自是不肯,喊齐民瞻帮忙,三人打闹在了一处。 过了会儿,三人闹够了。 齐民瞻道:“其他人不必理会,那几家是何情形?” 曲云舟道:“他们自然也要送女子入宫,杨家,闻家,陆家都已定好入宫参选之人了,只有姚家尚未决定让哪位女子参选。 其中陆家要送两位女子入宫,不愧是掌理盐政的,最是大手笔,一口气就将麒麟阁的珍宝首饰买走了一大半呢!” 齐民瞻冷冷道:“私售盐引,官商勾结,贩卖私盐,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这些年朝纲松弛,各勋贵世家趁机壮大,其中以掌盐政的陆家,掌铁矿的杨家,掌军政的姚家,掌漕运的闻家发展最盛。 近十年来,他们靠着联姻、收叙门生等手段,结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其势力遍布朝堂、各地方、军中甚至皇宫。 他们掌控并引导着朝廷动向,掌管着官吏的任命和谪迁,掌理着大郯的军队和兵器,掌握着比国库更雄厚的财富......因此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不可避免要受他们掣肘 。 长此以往,待哪日他们发展得更强盛些,皇帝甚至都有可能成为任由他们摆布的傀儡。 齐民瞻自是不肯眼睁睁看着他们日益壮大,想收回权柄,就必须除掉他们。 可他们素行谨慎,表面上暴露出来的问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根本不足以撼动他们根深蒂固且错综复杂的势力。 所以,他要借选秀之机,以他们送进宫的女子为突破,将他们铲除掉。 他知道,这法子算不得光明磊落,但大郯已经乱了许多年,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将朝政稳定下来,唯有此法。 他不想跟他们慢慢拉扯,那样损耗太多,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匪患、苛捐杂税、土地兼并、收复国土......他还有很多难题要解决。 他答应过父王,要让大郯海晏河清 ,时和岁丰。 他告诉过自己,要让百姓万家灯火,藏富于民。 至于那些女子,他并不会对她们有丝毫愧疚之心,在她们的家族结党营私,铲除异己,祸国殃民时,她们已经是罪臣之女了。 她们被送进宫,不过是他们的家族为把控皇权,所走的一步棋罢了,她们只是她们家族手中的一枚棋子,他又为何不能利用这些棋子反将他们一军呢? 他正暗暗想着这些,只听曲云舟道:“你这次选秀之事同阮姑娘解释了吗?别叫她误会了才好。” “不必,她......不会在乎。”齐民瞻突然心中一酸。 曲云舟疑道:“你......还没有告诉她......你的心思?” 齐民瞻沉默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曲云舟和曹景澜对视一眼,都满是不解。 尤其曹景澜,这两年他几乎日日同皇帝在一起,他最是知道皇帝对那姑娘的感情。 皇帝上阵厮杀时仿佛暴戾凶猛的嗜血猛兽,可一旦手握那枚荷包,整个人都变得温和柔情起来。 有几次,皇帝重伤昏迷,他将那荷包置于他的掌心,许是唤起了他的求生欲望,他才得以一次次醒过来。 但明显皇帝不欲多说,他们也不好多问。 曹景澜饮了一杯酒道: “那日为我爹设衣冠冢,许多人家前去祭拜,她不方便露面,让万管家带去了几样糕点、菜肴和芙蓉酿,说那些是我爹当年去他们府上时最喜欢的。 连我都几乎想不起来我爹喜欢什么了,亏她还记得,这般性情的姑娘,也不枉你惦念成那样。” 齐民瞻微微一笑:“她做事一向如此,处处妥帖,非为利益,让人心生温暖。” 朝堂之事和宫中之事阮绵皆不知。 入秋后,落了两场雨,天气渐渐凉爽下来。 最近,阮绵常和丫鬟们去后山,采些野花、野菜、野果、野山菌之类,欢快得仿若没有半分烦恼。 这一日恰逢附近镇子的集日。 她又和丫鬟们乔装一番,挤到了热闹喧嚣的人群里。 第92章 俊朗公子 走横木,跳索,鼓板,合笙,扮鬼,上杆…… 阮绵喜欢各种杂耍或杂剧,凡是有人拍手叫好的地方她都会往里挤,并会给表演的人丰厚的赏钱。 这一刻她不必有任何顾虑,不必做出端庄模样,不必想着顾全大局,她可以无拘无束尽情享受世间的快活…… 一直到近晌午,她才意犹未尽的从人群里挤出来,又领着众人去琳琅满目的货品摊子。 这里的货品大多不算华贵精美,但胜在颇有野趣。 四周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耳边是各种吆喝叫卖声,这些人虽然家境普通,衣着简单,每日要为生活不断奔波劳累,但他们没有半分抱怨或气馁。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对生活的期盼和热情,看着这些为生活努力的人,她的心也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 谁活在这个世上是轻轻松松的呢? “抓住他!别让他跑喽!” 嘈杂喧闹的街道上忽然传来男子的粗喝声。 众人循声望去,起初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人群里左冲右撞,满脸的惊慌失措,似在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随后,只见一位粗壮的中年男子跟在他身后追了过来,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伙计模样的年轻男子。 三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似是要吃人一般。 集市上的人摩肩接踵,少年根本跑不快,因为心中着急,没看清路,撞到了一个货摊上,霎时一个竹筐被绊倒,装在里面的柑橘散落一地。 摊主立时将少年拦下了:“不许走,你得赔!” 少年拼力挣脱,奈何摊主力气极大,他半分挣脱不掉。 只片刻功夫,那三人也追了上来。 两名小厮揪住少年的头发,按住他的胳膊,粗壮男子上前就是狠狠一耳光: “让你跑!小兔崽子,看我不抽死你!” 一边骂着,粗厚的大掌不断挥向少年的脸颊,没几下,少年的脸便红肿起来,嘴角也流出了一抹鲜红。 见此情形,围观的人指指点点,都有些同情那少年,可谁也不敢上前阻拦,那粗壮的男子满脸横肉,看着就凶狠不好惹。 阮绵正欲叫袁诚上前询问情况,只听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响起: “住手!” 这一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位身着浅碧色衣袍的俊朗公子站了出来,朝那粗壮男子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这孩子犯了何事,你们要下这般狠手?” 那粗壮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俊朗公子,满脸不屑道: “这位公子,看您这衣着气度不似寻常百姓,我劝您心善也得分人,对有些人来说,您的心善就是在助长他们的恶行! 您呀,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话并不好听,俊朗公子的随从立刻就要跟那人理论,被俊朗公子轻挥折扇拦住了。 俊朗公子朝那粗壮男子微微一笑: “究竟是怎么回事,阁下还是说清楚得好,这桩闲事,本公子今日还就管定了。” 语气平缓却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 那粗壮男子并未有惧意:“这小兔崽子是我店里的帮工,这两日总有客人反应,在我店里用完膳后,钱袋子里的钱就莫名其妙少一些。 我留意好几日了,只有他负责招待的客人会有这种情况。 今日我特意躲在暗处观察他,亲眼看到他送那些醉酒的客人出门的时候,假装上前搀扶,却趁机伸手从人家别在腰上钱袋子里摸钱。 你说,这种手零脚碎之人该不该打?” 说着,他从少年怀里掏出个小布袋,轻轻一晃,里面传来铜钱碰撞的声音: “看,这些是他今日偷的,得有十几文呢!” 他眉梢一挑,一脸轻嘲的看着俊朗公子。 围观的人听了此言,对少年指指点点: “小小年纪就学坏,手脚不干净,的确该打。” “是啊!是啊!” 那俊朗公子抿了抿唇,问那少年:“你因何要监守自盗?” 那少年被打怕了,似是找到救星一般,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道: “我知道偷东西不对,可我阿娘病了,家里没钱抓药,她不吃药会病死的,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 所以才想了这法子,每人我只偷两三个铜板,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损失,但对我来说却是救命的钱。 他们都是店里的老主顾,我都认得他们,等我发了工钱,我会一点点还给他们,就当是我提前向他们借的。 东家,求求您饶了我吧,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到此,周围人又对少年升起了同情。 “想不到这少年倒是个孝顺的。” “是啊!” “......” 俊朗公子对那粗壮男子道: “他虽然有错,却也事出有因,如今你也教训过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 再说你身为他的东家,也理应关注他的家中情况,若及时施以援手,他未必会走到这一步,此事你也并非毫无干系。” 粗壮男子面色松动,冷哼一声:“行了,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这件事我不追究了。” 少年一张脸又红又肿,满脸泪痕和血污,瘦削的身子瑟瑟发抖,赶忙跪地重重的朝自己东家和俊朗公子各磕了几个头。 俊朗公子扶起那少年,温和道:“以后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要再行偷盗之事,否则习以成性,这一生便毁了,明白吗?” 少年重重点头,眼中满是坚定的保证。 俊朗公子朝随从伸手,随从会意,从袖笼里掏出一只鼓鼓的荷包,放到自家公子手里。 那公子将荷包塞进少年手中:“拿着,去为你母亲治病吧!” 少年满心感动,好一番千恩万谢,又跪地给俊朗公子磕了几个头,才随自己东家离开。 人群里传来对那俊朗公子的赞美之声。 那俊朗公子浑然不觉般,命随从帮卖柑橘的摊主捡起柑橘,便抬步离开了。 待人走远,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姑娘,这不是那日将亭子让给咱们的那位公子吗?” 青芷低声道:“这位公子仁义守礼,又心善明是非,实乃位君子。” 阮绵微微一笑,没说话,抬步往前走。 绣花鞋踩到了什么东西,抬脚一看,是枚碧绿色的葫芦形玉佩。 青芷也看到了,忙弯身捡起来:“咦?这是谁的?玉质通透莹润,看样子是好东西,您看看。” 阮绵拿到手里,看了看:“是上好的翡翠,价值不菲......” “多谢姑娘捡到了在下的玉佩,可否将其还我?”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道。 第93章 掉落 抬眼望去,刚刚那位俊朗公子正站在不远处恭敬施礼,一副温文尔雅的守礼君子模样。 阮绵轻笑:“公子如何证明此乃你的东西?” 那俊朗公子似是料到阮绵会有此一问,从容道: “这玉葫芦乃家中长辈所赠,自小一直佩戴在身上,在下来自望州祁家,单名一个‘瑾’字,玉葫芦底部有家族徽记和在下的名字。” 阮绵把玉葫芦的底翻过来,果然看到一个“瑾”字,旁边还有一个山水花鸟组成的图案。 “果然是这位公子之物,绿茉,将它还给公子。” 说着,阮绵将玉葫给了绿茉。 绿茉拿着玉葫芦来到那俊朗公子面前。 那俊朗公子微微垂首,一只手扶着宽大的袖摆,一只手掌心摊开伸向绿茉。 绿茉将玉葫芦放置到他手里,施了个礼转身回去了。 俊朗公子再度向阮绵作揖施礼:“多谢姑娘。” 阮绵微微一笑,颔首还礼。 那俊朗公子直起身,正欲转身离开,突然瞳孔一缩,便猛地朝阮绵的方向奔过来。 与此同时,绿茉也察觉到了危险,揽住阮绵的腰,足尖一点,离开了原地。 刹那间,袁诚几人也将青芷和紫芸拉到了一边。 只见街边一家酒肆二楼的一块招牌掉落下来,直直的砸在了那俊朗公子身上,又听“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那俊朗公子所在的位置,便是适才阮绵等人站的地方。 幸好那招牌并不大,是“平乐酒坊”中的一个“乐”字,只斗方大小,加之那俊朗公子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所以只砸到了他一侧的手臂,并没有伤到要害部位。 他的随从满脸着急上前:“公子,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公子?公子......” 俊朗公子许是被吓到了,愣了半晌才缓缓回神: “无事......” 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阮绵,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想不到姑娘身边竟有高手护卫,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阮绵微笑着道:“还是要谢公子的。” 这时,酒肆掌柜慌慌张张跑出来,对着俊朗公子作揖道歉道: “哎呀!实在对不住这位公子,许是年久失修,这块招牌才掉落下来,公子可有伤到哪里?小老儿这便着人去请大夫,还请公子进小店稍坐片刻。” 俊朗公子摇摇头,温润道:“无妨,只是些皮肉伤,不必特意寻大夫来。” “这......公子真是宽大为怀,请受小老儿一礼。” 酒肆掌柜感激不已,深深一揖表示感谢。 俊朗公子连忙扶住他,言不必客气云云。 见此,一旁的阮绵开口道:“再次谢过公子,既然公子无事,我等便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欲离开,就听那公子的随从道: “这位姑娘,我家公子可是为了救你才遭的这无妄之灾,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吗?” 阮绵停下脚步回过身,一脸好笑的挑眉:“我已经道过谢了,且你家公子也说无事,还要怎样?” “你......” 那随从憋了半天,脸都红了,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阮绵又朝那俊朗公子一礼,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去了。 “公子......您看,这......”那随从欲言又止。 俊朗公子摆摆手道:“无妨,走吧。” 主仆二人亦抬步离开了此处。 待走远,阮绵将袁诚喊到一旁,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袁诚一脸惊讶,随后领命而去。 日影西斜,阮绵一行人才慢悠悠回到了别庄。 刚进门,袁诚便上来低声禀:“姑娘,人捉来了。” 阮绵颔首,吩咐丫鬟们先回院子里去,才朝他道:“带我去。” 袁诚带路,将阮绵领至一处无人的偏僻院落,是宅子里专用来堆放素日用不到的杂物的,平时少有人来此。 进了院子,便看到其中一间屋子外守着个护院。 那护院见到来人,赶忙施礼:“见过姑娘,见过袁队长。” 说完,便打开了房门。 阮绵和袁诚抬步进去,屋中地上坐了两个人,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嘴里也被塞满了,看他们口中的布料,显然是从他们衣袍上扯下来的。 正是那位俊朗公子和他的随从。 第94章 周密的计谋 见他们进来,二人都不断挣扎起来,“呜呜”的声音自二人喉间发出。 阮绵双手负于身后,绕着他们走了两圈,在他们面前停下来,居高临下道: “我不喜欢兜圈子,只要你们肯乖乖说实话,我保证不伤你们分毫,可若你们非要嘴硬一番,我也只好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了。 说吧,你们到底是何人?处心积虑接近我有何目的?” 说完示意袁诚将他们嘴里的布巾扯了下来。 “这位姑娘,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并无任何宿怨,你的人无缘无故就将我二人绑到这里,你更是莫名其妙,说什么我处心积虑接近你,不会是得了臆症吧? 有病就赶紧医治,劝你还是早些放了我们,诚诚恳恳道个歉,本公子大度可以不予追究。 否则......想来姑娘也是知晓我望州祁家的,但凡我有丝毫损伤,祁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阮绵一脸玩味的笑看着他:“哦?世代书香的望州祁家?今年二月我路过浔州郡,正好与回家探亲的祁家长房大奶奶在驿站有过一面之缘。 我们相谈甚欢,她与我说了不少家中之事,便说说你是哪房子弟吧?” 那俊朗公子冷笑:“我乃三房长子,你所说的那长房大奶奶乃我大嫂白氏。” 闻听此言,阮绵微微眯起眼睛: “蠢货!心术不正,又愚蠢至极!祁家长房大奶奶今年二月断不可能外出,你若是祁家人怎会不知内情?我刚刚那句话分明漏洞百出,你怎会分辨不出?” 今年二月,祁家派人来京中求请医术高深的刘御医,正是为祁家长房大奶奶医治。 据说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年了,若不是身子不方便挪动,怎么会大老远来请御医前往? 这种事祁家人自不会大肆宣扬,外人无从得知。 阮绵也是听陈静提起的,正巧那几日陈御史家老太太病重,陈夫人上门请刘御医,却被告知他去了望州...... 见她说得如此笃定,那俊朗公子脸色微变,随即又收敛神色。 “不错,我的确并非祁家人,但那又如何?我只是出门在外,为自保而随意编了个身份罢了,与姑娘有何相干?” 阮绵轻轻一笑:“便知道你不会乖乖说实话。那你呢,可要替你家公子回答我的问题?” 那随从脖子一梗: “要我出卖我家公子,做梦!你这女子好生无理,我家公子舍身救你,你不知感恩图报,却无缘无故将我们绑来此处,还诬蔑我家公子,你到底是何居心?” “呵,倒是个忠心的。罢了,既然都这么嘴硬,我也就不费这个事了,看来还是得让你们吃些苦头才成。” 阮绵悠然一笑,朝袁诚低声道:“去请黄爷爷来。” “是。”袁诚一礼,转身出去了,吩咐外面的护院看好两人。 瞧这架势,那俊朗公子有了几分惧意,但仍端着一副清俊模样: “你想干什么?你要对我们用刑?我们既非人犯,你也并非官府中人,你擅自对我们动用私刑,就不怕触犯国法吗? 堂堂侯门深闺的大家贵女,便如此胆大包天,枉顾人命吗?” 阮绵勾唇一笑:“不装了?” 俊朗公子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时情急,说漏了嘴。 眼前女子一身粗布麻衣装扮,面容粗狂,哪里像个侯门千金? “你不好奇为何我会怀疑你?” 阮绵背着手,悠悠的继续道:“不若你再好好瞧瞧我?瞧仔细些。” 俊朗男子抬头看向阮绵,这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怎么会...... 阮绵笑眯眯道:“瞧出来了?没错,我今日梳的乃妇人发髻。而你却一口一个‘姑娘’唤我,显然是早知我身份的。 我猜,今日那些戏码都是你刻意安排的吧? 仗义执言的偏偏佳公子,拾玉的巧缘,若我的侍女反应慢些,你再来个英雄救美,接下来是不是就该佳人情根深种,以身相许了? 真是好一番筹划,也真真难为你了!” 俊朗男子早已面红耳赤,身体微微颤抖,心中又恨又悔,恨的是此人竟这般难缠,将他隐秘的心思看了个透彻,悔的是自己为何大意轻敌,不多小心一些? 可哪有这样的闺阁女子,出门故意将自己扮丑也就罢了,还扮成妇人!谁会想到?! 正想着,就听头顶上方女子声音响起:“放心,我不会动用私刑,保证一滴血都不会让你们流。” 黄爷爷用金针封住他们身上几处脉络,他们便会真切体会一番剥皮撕骨之痛,这样,即便事后他们出去状告官府也无用。 袁诚领着精神矍铄的黄老大夫来了,阮绵上前施了一礼: “黄爷爷,又要劳烦您了,此人欲对我图谋不轨,您可得好好招呼他!” “你都这副尊容了,还有人起那歪心思?” 黄老大夫瞥她一眼,不由嘴角抽抽,粗布灰麻衣,又丑又粗糙,丢人堆里压根注意不到。 就听阮绵惆怅叹道:“哎呀,我都这般极力隐藏了,却还是遭人惦记!我这该死的魅力啊!” 见黄老大夫稀疏的胡子直发抖,她笑眯眯凑上前道:“您受累,替我将他们的底细挖出来。” 又看向袁诚:“将他二人分开,你亲自审,我先回院子了,一会儿审完告知我。” “是,姑娘放心。”袁诚恭敬一礼。 “哎,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也颇为烦恼呢!” 阮绵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黄老大夫:“......” 袁诚:“......” 阮绵朝自己的院子一路走一路沉思。 她会对此人生疑,不仅仅是因那声“姑娘”的称呼,早在第一次见面,她便心中有所怀疑了。 车夫老张头生性谨慎,几十年如一日为主子驾车从未出过岔子。 那件事后,她特意询问了老张头,老张头说是车毂上裂了道逢,像是与重物相击所致,可那日他们一路并无磕撞,那便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所以今日那人一出现,她便多留意了几分,发现那粗壮汉子虽打了那少年几下,但并未下死手,只是看着骇人罢了。 那少年虽然看似战战兢兢,眼中却并没有多少畏惧之色。 这出大戏的目的,只是让她对那人生出好感,放下戒备,为接下来的拾玉归还和英雄救美做铺垫罢了。 她猜,若不是绿茉反应快,那人或许会跑过去,以护卫她之名将她抱住,到时她与那人也算众目睽睽之下有肌肤之亲了...... 好周密的计谋!好缜密的心思! 是谁要害她? 这世上会这般处心积虑算计她的人并不多,细细筛选便只有那人了。 既然机会送上门,她且得好好把握,这次一定不会放过她! 晚膳刚过,袁诚来报,那主仆二人招了。 与她所料不错,果然与那位有关,也的确是想损她名节。 阮绵思忖了片刻,低声吩咐了袁诚几句。 袁诚恭敬应是,便去办了。 这一日,正在各处忙碌的安远侯府仆众,远远便看到二姑娘领着一众丫鬟媳妇,后面还跟着一行护院,俱是面容肃沉,径直朝太夫人院子而去了。 “有些日子没来给您请安了,您近来可好?瞧您似有倦色,是昨晚没歇息好吗?” 见到这个笑意和煦的孙女,太夫人心中莫名有些慌,可面上半分不显,不冷不热道: “亏你还记得要向长辈请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便直接说吧!” “您越来越爽快了,我喜欢。” 阮绵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微微一笑:“来给您送礼的。” 她挥了挥手,绿茉将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捧到太夫人跟前。 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嬷嬷接过,送到太夫人手中。 太夫人满腹疑惑,此时送什么礼?距中秋佳节尚有几日,往常这丫头都是头一两日才来拜见的。 “啊——” 待将木盒打开,太夫人突然厉声尖叫起来,手里的盒子也随即坠落到了地上。 众人看去,一截鲜血淋漓的手指滚落在地!上面还戴着枚翠玉戒指。 服侍在太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媳妇,早已吓得脸色苍白。 阮绵轻轻一笑:“便是您不识得这截断指,当也认得上面的戒指,是不是?” 太夫人手足发颤,急促的喘着气,不住干呕,一众仆妇赶忙上前服侍她,捧痰盂,顺背,端茶水...... 阮绵也不急,轻摇绣着山水风景的团扇,慢慢等着她回话。 过了许久,太夫人死死盯着阮绵,哑着嗓子道:“你把峥儿如何了?” 阮绵唇角微扬:“此人欲对我图谋不轨,我便将他拿下了,他自称是您的侄孙,我还当他是攀附栽赃,想不到竟是真的。” “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区区白身庶民,竟敢妄图谋害侯门贵女,我自是不能轻易饶过他!便是直接将他打死,官府追究起来,最多也不过是赔偿些银子了事。” 这句话说得极为轻飘飘,仿佛那人的命如草芥一般,在她眼里并不值一提。 大郯朝律法规定,庶民谋害贵族,斩,严重者,罪及全家。而贵族打死庶民,可用银钱赔偿。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太夫人手指颤抖得厉害,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丫鬟们又赶忙上前为她顺气安抚。 第95章 了却心愿 太夫人闭了闭眼,心头发凉。 朱峥,乃她兄长唯一的孙子,今年春天来京中探望她,听她说起府中之事,便表示要替她出一口恶气。 朱峥并非莽撞之人,先遣人在京郊外那处宅子附近蹲守跟踪了许久,才渐渐摸出了几处阮绵出门常去之地。 原本他想设些埋伏,雇些地痞流氓,假装劫匪将人掳走,坏其名声。 但阮绵行事谨慎,每次出门身边都有一大群人护卫,且个个身手不俗,朱峥只得另想法子。 许是见过阮绵几面,他竟对她生了几分心思,便打算用计谋将人骗到手,到时就可人财兼得。 朱峥心思缜密,他知道了阮绵曾经的未婚夫婿乃温雅君子,便特意去学了京中世家公子的礼仪,且模仿那人的衣着装扮,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副文人君子模样。 又知晓阮绵与那些天真烂漫的闺阁女子大为不同,便耐心筹划,打算一步步让她放下戒备,俘获其芳心。 他生的俊朗秀逸,颇有几分风流蕴藉之态,本以为定会万无一失,手到擒来,想不到,阮绵轻易就识破了他的谋划。 太夫人的脸色由惨白到铁青,一双阴沉的眼睛落在阮绵身上,很明显,这个十岁便双亲尽失的少女早已脱离她的掌控,成长为一匹狠厉的狼了。 她知道,对方今日来不是吓唬她的,也不会真的要朱峥性命,只要,她答应对方的条件。 原以为继子夫妇离世,她便能一朝翻身,将偌大的侯府轻而易举收入囊中。想不到她最终竟会败给一个小女娃,最终还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她知道眼前的丫头定所图非小,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之孙丢了性命,她现在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了。 “您果然痛快!那我便也不兜圈子了。” 阮绵停止了摇动团扇,轻轻一笑道:“分家。” “分家?你想将我们赶出去!” 太夫人倏然瞪圆了双目,随后嘲讽一笑道: “你莫不是不知晓我朝律法?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 阮绵淡然一笑:“自是知晓,但此事若由您来主导便无人敢置喙了。” 太夫人仿若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发出了尖利的冷笑:“想要我离开侯府,做梦!” 侄孙的命固然重要,可她还有儿子、亲孙儿和孙女。若离开侯府出去自立门户,他们便是普通官宦之家,与侯爵高门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甚至,以后孙儿和孙女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因为可选择的联姻人家必定大大减少...... 所以,她绝不能答应! 阮绵笑得一脸温和: “便知晓您不乐意,我也不勉强。 回去,我便将此事原原本本书信给如今的朱家家主,听说朱家家主是难得的磊落之人,您说他会容忍您行此肮脏之事,败坏朱家门风吗? 相信很快您的兄长也会知晓,若他知道,您为一己之私,撺掇他唯一的眼珠子谋害侯门贵女,还企图牺牲他,以保住您的荣华富贵,您说,您的兄长一家人会怎样?” 太夫人心中一梗,这些年,面前这丫头将侯府打理得实在很好,几乎所有老侯爷在时的关系网都没有断,甚至还增添了不少人脉。 她姐弟二人虽并无亲人在朝中为官,却与不少官宦人家都说得上话,使得这么多年,安远侯府在京城仍有一席之地。 如今姐弟二人已长成,阮综马上就能步入官场,十二岁初下场便中得秀才的少年郎,谁不道一句前途无量? 朱家自不会为了她与前景颇佳的安远侯府为敌,何况还有个对姐弟二人关怀备至的长兴侯府。 且朱家为了保住家族名声,定会重重责罚于她。若兄长知道了此事,也定会寻上她,埋怨她。 还有,这丫头行事狠辣,难保不会真的将朱峥打死,到时朱家和兄长怪罪,她还能安稳无忧吗? 她再度闭了闭眼,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答应!” 阮绵轻摇团扇离开了安远侯府,一脸轻松惬意。 天知道,这些年她日日都想将这心肠歹毒的老太婆赶出去!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她身为晚辈,要顾及名声,要懂分寸守礼数,若上窜下跳闹分家,传出去只会让人说她骄横不孝,不懂礼法。 所以,她什么都不能做。 如今终于能了却一桩心愿,真好! 待阮综参加完科考,便该说亲事了,等新妇进门,府中一切都已干干净净,他们一家人便可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登上马车前,她朝袁诚等人道:“今日高兴,咱们不着急回庄子,便在外面吃顿酒吧,再去听会儿书,看会儿折子戏,我做东!” 跟来的护院们齐声叫好,几个媳妇婆子也一脸笑意。 第96章 操心这种事 直至城门将要关闭,阮绵的马车才驶离京城。 走了很远,众人还沉浸在精彩的折子戏里,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从马车内飞出来。 骑马走在前面的袁诚轻笑摇头,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也亏得自家姑娘是个豁达爽朗的性子,这才挺了过来。 侯爷快要回来了,待侯爷入了官场将家撑起来,姑娘就能轻松许多了。 安远侯府内却笼罩着薄薄的阴霾。 “母亲糊涂啊!这几年,他姐弟二人势头渐盛,可老爷为官多年,却还在偏远之地干巴巴苦熬着。 自那件事后,从前那些跟咱们交好的人家也渐渐淡了来往,若说这里面没有她的手笔,我是不信的。 她这般有手段有谋算,咱们避着点锋芒,安稳过日子就是了。 左右您是府中老封君,无需您做什么,他姐弟二人为了名声,即便不会真心实意孝顺您,可也不敢明目张胆逼迫于您。 您做什么平白无故去招惹她?如今被她捏住了把柄,只得乖乖任由她牵着鼻子走了!” 二房的蔡氏捏着绢帕一边哭一边低声埋怨。 前些日子,她好容易托人为儿子说了一门好亲事,吏部左侍郎次子之女,眼看着亲事就要成了,偏偏这个时候出了这岔子。 她的儿子虽品貌出众,可对方未必不看重侯府门楣,若此时,他们离府另立门户,这桩婚事......她想想便觉得身子发凉。 太夫人疲惫的倚在榻上,丫鬟轻轻为她按捏着额头,从脑仁深处蔓延开来的胀痛感却没有丝毫消减。 当年她以庶女之身嫁入素有盛誉的安远侯府,谁不艳羡她好福气? 可自入了侯府,夫君就对她不冷不热,常常离府几年不归家,只将她一人丢在府里。 她独自产子,独自将儿子抚养成人,渐渐习惯了日复一日的枯燥和孤寂,小女儿柔情也早在枯灯独坐的岁月中消磨干净了。 她不再指望夫君的怜惜,只想收拢府中权势和财富。 继子夫妇离世后,她以为那是老天爷特意赐给她的机会,让她彻底翻身的机会。 恰巧那段日子庄子上有孩子生了天花未能救活,她便命人将那孩子所用之物拿了几样,放到阮综的房间。 后来,阮综果然染病,几乎奄奄一息。她以为一切都会照她的意愿进行,侯府的爵位最终将落到她的儿子头上。 可是,那个当时仅十岁的丫头将她所有谋划毁了个彻底。从那儿之后,姐弟二人对她生了戒备和嫌隙,她再难下手。 那丫头小小年纪,防备心却比谁都重,来她这里从不饮一口水,不用一块点心...... “祖母的茶自然是好的,只是孙女无福,黄爷爷说孙女这几日要调养身子,不宜饮茶,怕要辜负祖母一番心意了。” “不若祖母将此等好茶赏给我些,待我回去用后山的泉水冲泡,祖母可别嫌我贪心才是。” “祖母这里的糕点闻着就香,可恨我吃得太饱,实在吃不动了。” “祖母一番心意怎好推辞,桃溪,用帕子包起来,一会儿咱们回去路上饿了垫肚子。” 每次她都能找到各种借口,笑意盈盈,亲热又守礼,让她挑不出一丝差错。 转眼间,那个满眼讨好的小丫头长大,如今在她面前却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自她被皇家训斥后,在京城世家勋贵圈里再难抬起头,几乎寸步难行。 儿子负伤在家许久,官位岌岌可危,她心急如焚,却无半点法子。 这两年她过得实在憋屈! 在后宅磨练多年,她短短几日便瞧出了朱峥心思阴狠,于是故意在其面前抱怨她的愤恨和惆怅,并有意撺掇他去对付那丫头。 枉她一番筹谋,想不到最后竟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此时,她只觉失了心力,再无争斗之念了,罢了,就这样吧,她认输了。 听完十六禀报,齐民瞻不由攥紧了膝上的衣摆,她的事,竟半点不需他插手,她自己便都料理妥帖了。 突然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向他袭来,他想为她做点什么,让她看到他,发现他的好,可她似乎根本不需要。 他既想常去见她,却又怕她恼,怕她瞧出端倪,会因此不再理他,疏远他。 所以即便百爪挠心,想她得厉害,他也只能告诉自己忍着,不能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这些日子,他处理政务渐渐得心应手,可一面对她,他便觉得手足无措...... 两日后阮综回到京城,阮绵特意去官道上迎接。 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阿弟,阮绵几乎喜极而泣。 十五岁的少年相貌疏朗,处处彰显着蓄势待发的活力。 又因着自小的经历,他比同龄的少年更有一股内敛沉稳之态,站在她面前,仿佛凛然的松,锋利的剑,挺拔的山。 真好,阿弟长大了! 回到别庄,阮综照例先恭敬向长姐见礼。 阮绵起身将他扶起,姐弟二人坐下久叙别离,虽有两年未见,但并没有半分生疏感,二人之间常有书信,彼此的事都了解。 “夫子夸我的文章高阔深远,妙笔生花,等我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给你考个举人回来!” 十五岁的少年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便彻底放下了含蓄和矜持,炫耀的小心思彻底释放开来。 “好啊!等你高中,我亲自下厨为你治宴庆功!” “那你赶紧准备吧!所有你会做的我都要吃个遍!以前你回回下厨都只想着维桢哥哥,从来不许我......” 阮综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姐......我......” 他暗恼自己一时高兴,忘了顾忌,说错了话。 他紧张的望向阿姐,只见她云淡风轻的摇摇头:“无妨,都过去了。” “阿姐,去年秋,夫子带着我们去各处游历,我给你带了许多有趣的物件回来,都是产自各个地方的稀罕物件,市面上见不着的。” 他赶忙转移话题,说着起身打开摆放在屋中的一只箱笼。 “你看这只竹碗,虽是用竹片编制,却滴水不漏,这只陶壶是我在曲旸买的,叫九曲壶,能从里面倒出两种味道的茶,还有这个盒子,别看它这么小,却有二十层呢......” 阮绵也起身走到箱笼旁,一边听他介绍,一边拿起来看,果然样样精巧有趣...... 姐弟俩一直聊到天黑,一起用过晚膳,阮绵才起身打算送弟弟回院子。 “你......” 阮绵将下人们挥退,轻咳一声问: “可要给你屋里放两个伺候的人?我院子里有几个丫头不错,皆是家生子,性子温顺本分,之前让嬷嬷私下问过,她们都愿意,你可要瞧瞧? ” 阮综早已双颊绯红,支吾道: “不......不必了,我......我成婚前不收用人,阿姐你不必为我操持这些。” “也好。” 阮绵没有多劝。 他们府上对通房妾室要求极为严苛,即便诞下子嗣,也不能亲自抚养,且终身是婢,可任由打卖,毫无尊严,只是月例银子比别家府上多出两三倍。 同样身为女子,她并不希望有女子走这一条路。 阮综没让阿姐相送,自己领着一众随从往院子走,心中满是怜惜和心疼。 阿姐自己还未出阁,却要为他操心这种事,唉—— 第97章 中秋佳节 中秋佳节,皇帝在宫中设宴。 邀请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权爵勋贵和皇室宗参加。让许多人意外的是,尚未有一官半职的安远侯竟也在受邀之列。 阮综先来到长兴侯府,见过了府中长辈,才随长兴侯一道入宫。 一路上,长兴侯向他讲解如今朝堂局势和一些朝中重臣来历背景等,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车轿进入安福门后停下,阮综和长兴侯还要步行穿过六道宫门,才能到达今日举办宴饮的集贤殿。 内侍在前引路,皂靴踩在光洁板正的宫道上。 “综儿!” 激动的声音似是立刻意识到不妥,改了口:“阮侯。” 阮综朝不远处望去,沈老大人正满脸喜色和激动的看着他,他赶忙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见过沈世叔。” 沈老大人上下打量他,少年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明亮清澈,身姿如松如玉,忍不住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好,好,好!好孩子可算是长大了,你爹娘在天有灵定然高兴!” “劳您挂念,这些年家姐在京中,多亏有世叔照拂,小侄感激不尽!” 说着又是郑重一礼。 二人正说着话,一位面容朗阔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这便是阮侯吧?” 陈御史已从夫人那里知晓,安远侯府的阮侯两日前回了京,今日特意留意着要见一见。 两年前阮姑娘于他家有恩,以后这少年为官,他定要照拂。 阮综有些怔愣,便听沈老大人道:“这是右都御史陈大人。” 阮综知晓,阿姐这两年与陈家来往得近,于是恭敬见礼:“陈伯父好。” 陈大人也打量他一番,微笑颔首: “贤侄好气度,犬子亦要入场乡试,听闻你久不在京中,闲暇之余可去我府上与他探讨文章,让他带你拜师会友,结识一些京中文人学子。” 阮综一喜:“多谢伯父,改日一定登门叨扰。” 又相继走来几位朝臣,见到阮综,纷纷围过来同他打招呼,大多是父亲的故交,阮综识得他们,俱恭敬行晚辈礼。 眉清目秀的少年,身姿笔挺,举止沉稳从容,言谈有礼周到,看着就让人喜欢。 七年前,安远侯夫妇相继离世,一双儿女尚且年幼,很多人都以为安远侯府会就此没落,或爵位旁落,想不到一双儿女不仅平安长大,还将这京中的一席之地站得稳稳当当。 今日看到这样沉稳有度的少年,明眼人都瞧得出,沉寂多年的安远侯府即将再度绽放异彩。 “那么多人捧着,咱俩还过去吗?” 远远的,两道修长的身影注视着这一切,曲云舟懒懒散散道: “亏那位还担心这小子初入宫中会受到冷落,叫咱俩多照应着,结果人家被那么多人围捧着,咱俩连挤都挤不进去。” “我们两家世交,我得过去打声招呼。”曹景澜抬步过去。 “等等,我也去。” 曲云舟也紧随其后,这位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国舅爷了,傻子才不往上凑。 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阮综有些懵,他听阿姐说起过这二人,可他同他们并不熟,他们怎么跟自己这般热络? “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但凡在京中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哥哥给你撑腰! 还有他,他现在负责整个京城的安防,谁敢惹你,尽管找他为你出气!” 曲云舟热情的揽着阮综的肩道。 阮综拱手见礼:“在下先谢过曲三公子和曹小将军了。” “这般客气做什么?走,哥哥领你进去,一会儿你就挨着哥哥坐!” 边说着,曲云舟拽着阮综往宫里走。 朝臣们面面相觑,阮侯多年不在京中,怎么会跟这二人相熟? 这两人可是新皇跟前的红人和近臣,最受新皇信任和倚重,他二人与阮侯这般亲近,是不是说明新皇也看重安远侯府? 看来安远侯府之崛起指日可待了! 别庄里,风清月朗,上下如银。 阔朗的园子里,处处桂香氤氲。 晚膳后,阮绵叫人将临湖的平台用彩灯装饰起来,并在上面摆了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又在两边各摆了圆桌圆椅。 桌上摆满了半斤大的螃蟹、美酒,还有石榴、榅桲、梨、枣子、葡萄、橙橘等瓜果并各色点心。 内外院各处有头有脸的管事及办事得力的仆众分男女坐于两边。 上面居中而坐的阮绵率先举起酒杯: “我与诸位共饮此杯,愿我们年年岁岁团圆安康!” “祝姑娘和侯爷万事如意,团圆安康!” 众人亦笑意盈盈举杯,跟着自家姑娘一干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外院当值的媳妇来阮绵身边低声禀: “姑娘,侯爷回来了,还带来一人,叫您前去。” 阮绵起身往外走,心中纳闷,这个时候谁会来此? 待见到来人,不由秀眉微蹙,这厮怎么又来了? 但脸上的情绪转瞬即逝,心里腹诽着,面上仍一脸微笑上前见礼。 齐民瞻抬手虚扶:“我微服而来,不必多礼。” 这团圆的日子,宫中的宴饮一般申时末就结束了,毕竟,朝臣们还要回去和家眷亲人们团聚。 阮绵本早就命人在自己的院子里摆上了果品和美酒,好等阮综回来一起饮酒赏月,结果来了不速之客。 她只好令人将所有东西都挪到外面临湖的凉亭。 此处离平台尚有一段距离,只能听到众管事们隐隐的谈笑声。 微风徐徐,朗月下的湖面银鳞闪闪。 齐民瞻手捏酒盏,他很喜欢这庄子的气氛,上下和乐,各司其职,若朝堂上下都能如这里一般,大郯便是国泰民安的盛世了吧! 阮绵吩咐丫鬟们去将杜蘅苑收拾出来,将伺候的丫鬟们挥退,此处只剩了他们三人。 第98章 同乘一骑 “庆贺咱们再次团圆,干!”齐民瞻率先举杯。 “干!” “干!” 姐弟二人亦举杯,三只盛满醇香四溢佳酿的透薄瓷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陛下,尝尝这螃蟹,我们庄子上养的,此时最是肥鲜香美,可要臣女为您剥?” 阮绵热情拿起最大的一只螃蟹放到瓷碟里,双手捧到齐民瞻面前。 这次宫中宴饮,京中好几家勋贵世家都没有受到邀请,这厮却特意派人来邀了阮综,给足了安远侯府颜面,她也不介意对这厮热络些。 她并不会因着两年前对此人伸出过援手便拿大,不会理所当然认为他应该厚待安远侯府。 一方面,当初帮他是为报东宫大恩,并非为利为益。 另一方面,没有人能一再容忍挟恩图报之人,不自知的人早晚会遭厌弃,况且这位已是手掌无数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君王。 伴君如伴虎,他愿意放下身份同她姐弟二人亲近,她不会故作惶恐唯诺之态,但也会守住原则和界线,不会恃宠而骄,得寸进尺。 “不必了,我自己来。” 齐民瞻脸上浅笑,心中却苦涩不已,她眼里的客套、讨好和谨慎,无不说明她只将他当成君王,而非旁的。 更令他窒息的是,他所有心绪都只能压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分毫。 旁人巴不得将心剖给心悦的女子瞧,以求女子倾心回应,而他却只能想方设法掩藏,否则连与她客套的机会都将不复存在了。 阮绵没再客套,笑着将一套精巧的银质蟹八件一一摆放到他面前。 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只极大的螃蟹放到阮综面前,下巴微扬一脸傲娇: “给我剥。” “嗯,稍等。” 阮综先从一旁带盖子的瓷盆里,拿出条温热帕子,细细擦干净手。 随后执起面前的银剪子,将八只蟹脚和两只大螯依次剪下,再用腰圆锤轻轻敲打坚硬的蟹壳,然后用长柄斧插入蟹盖,将其轻轻掀开,露出饱满的蟹黄。 他又拿过一旁的小玉碗,用银勺子将蟹黄一点一点盛到玉碗里,又浇上一小勺姜醋汁,最后端到阮绵面前: “你先吃着,我给你剔别处的肉。” 阮绵笑盈盈的用小银勺舀起蟹黄放进口中,软糯鲜香在口中蔓延,让她不由眉眼弯弯,满足的愉悦溢满粉嫩白皙的双颊。 凉亭四周悬挂了无数彩灯,她明亮的双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璨若星河。 齐民瞻微微侧头看向她,只觉这笑容格外晃眼,手指微微颤抖,直到捏着的长柄叉掉落,才慌乱的回神。 姐弟二人疑惑的朝他看来,他一脸平静的将装满蟹肉和蟹膏的玉碗递向阮绵。 阮绵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 齐民瞻微微颔首。 阮绵眸光一亮,并不跟他多做客气,俏皮道:“多谢陛下赏。” “嗯。” 齐民瞻收回手,垂眸敛下眼中情绪,又自顾自饮了一杯酒,方再拿起一只蟹拆了起来。 姐弟二人一个专心剔蟹肉,一个美滋滋的吃蟹肉,加之他掩藏极好,是以没人察觉他微妙的情绪变化。 阮综将剩下的蟹肉剔到玉碗里端给阮绵:“听说你那会儿已经吃过一只了,黄爷爷说蟹肉性寒,不宜多食,你今晚不能再吃了。” “知道,不吃就不吃呗,反正湖里多的是,这些日子让膳房每天准备,你每天给我剥。” 阮绵知道他是一片好意,痛快答应了。 阮综又往她杯子里倒酒:“喝杯热酒。” 感动阿弟的周到体贴,阮绵笑着举杯喝下,继续埋头吃蟹。 待将面前的蟹肉吃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碟点心出现在她眼前,阮绵侧头看去。 只见齐民瞻薄唇轻启:“尝尝。” “这是?” “薛尚膳的手艺,除了莲粉桂糖糕,还有梅花琼酥,芙蓉酥酪糕,都是之前你去东宫爱吃的几样。” 阮绵惊讶:“她......” 齐民瞻道:“宫变那日她不当值,正好去了别宫寻友,她不知东宫之事,逆王未免引起猜疑,事后也并没有除掉她。 东宫还有几人同她一样,因那日不在东宫,不知内情,捡回了一条命。” 阮绵了然颔首,双手接过点心,捏起一块莲粉桂糖糕,轻轻咬下一口,久违的熟悉味道在口中蔓延开。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温柔明艳的女子,一边用帕子轻轻为她擦拭嘴角的碎屑,一边将刚调制的蜂蜜紫苏饮端给她: “润润喉,别噎着......” 回忆起这些,她的双眸不由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察觉她的情绪,齐民瞻暗自懊恼,又惹她伤怀了,赶忙安慰: “你别想太多,都过去了,如今他们的大仇已报,若在天有灵看到我们都好,也定然欣慰。” 他自幼生长在皇家,早早便知晓皇权斗争的黑暗和残酷,也见多了生离死别。 当年,刚得知双亲离世时,他只难过了几日,便很快从颓然和消沉里走出来了。 他知道,他最应该做的事是报仇,是担起责任,而不是郁郁寡欢。 这几年他每日沉浸在忙碌里,一直埋头朝前,极少去难过和伤怀,因为他知道,那些无济于事,还不若将自己打理好,让他们九泉之下安心。 阮绵闷闷的点头,将剩下的糕点吃完,这厮说得对,太子妃在天上定然更愿意看到她欢喜的模样。 三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已月近中天。 齐民瞻起身道:“绵绵,我给你带了节礼,随我去瞧瞧。” “是什么?”阮绵有些好奇。 “去看看就知道了,走。” 阮综今日在宴上与几位世叔世伯多饮了几杯,此时已醉意醺然,起身道: “你们去吧,我便不去了。” 毕竟他早见过那节礼了。 圣上也专门送了他节礼,还让他以后私下将他当兄长,不必当君王。 圣上待他很好,言谈亲切,真的就像兄长一样。 那会儿在宫里,圣上又检查了他的武艺,且又指点了他几招,还送了几本珍贵的兵书给他...... 阮绵陪他走了一段路,来到小厮们等候的地方。 小厮迎过来,阮绵叮嘱他们照顾好小侯爷,回院子后服侍小侯爷喝过醒酒汤再睡...... 一直同齐民瞻来到马厩,才看到他说的节礼:一匹通体银白,体型彪健的骏马。 阮绵一脸难以置信,这厮还真是不通世故人情! 送礼都不会送,她又不会骑马,送给她马做什么? 不过这匹马看着就......喜欢! 她快步上前,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轻轻摸了上去。 按理说这样的宝马都是有脾气的,不会轻易让生人靠近,可这匹马半点也不排斥她,任由她上下其手。 油光水滑的皮毛,摸着很舒服,她喜欢极了。 “喜欢吗?” “当然。” 阮绵欢喜点头,随即又收回手,紧紧攥着帕子,犹豫道: “我还是不留它了,这样的骏马给我也是浪费,只能日日伏枥。 它应该跟着肆意昂扬的人,去闯荡,去征战,它应该驰骋在更加广阔的天地里。” 齐民瞻注意到,她说这些时,眼中流露出了很多情绪:羡慕、向往、低落、遗憾..... 来此处的路上,他听阮综说起过,她不足五岁时便吵嚷着让老安远侯教她骑马。 可在学骑马时,老安远侯一时疏忽,在她摔下马的时候没有及时接住她,导致她磕破了头,流了很多血。 侯夫人吓坏了,连哭了好几日,还病了一场,从那以后她便不再学骑马了,连学了一阵子的武功都停了。 她并非娴静柔婉的女子,身为武将家的女儿,大概她心里也是渴望跨马拉弓的吧? 阮绵正暗自低沉,忽然身子一轻,下一瞬竟坐在了马背上。 “坐好。”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 阮绵尚在震惊中,马儿已经哒哒小跑起来,很快便直接踏出了大门。 清光皎皎,照亮一地银辉,即便没有灯火,道路也被照得亮如白昼。 纵马奔跑了一刻钟,便来到了官道。 马儿在平坦宽阔的道路上肆意驰骋,寂静的夜晚,奔跑的马蹄声格外清晰入耳。 感受着风吹过耳畔的畅意,阮绵渐渐放下了维持多年的矜持守礼,不住的回头催齐民瞻: “快!” “快一些!” “再快一些!” “哈哈哈......” 女子清脆欢快的笑声散落一路…… 齐民瞻微微勾起了唇,听她的话不断促马加快速度。 虽同乘一骑,但他不敢有过分的动作,身子特意跟她拉开距离,握着缰绳的双臂也悬空支撑着,尽量不与她碰触。 她很敏感,也很戒备,若被她发现他的心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远离他。 现在这样很好,他知道,因着阿娘的关系,她不排斥他,她将他当亲人,当家人,但不会是心上人。 起码现在不会...... 阮绵沉浸在速度带来的刺激里,她的骨子里流着以武传家的将门之血,天生就能适应马背上的颠簸。 她不会刻意白费力气,企图保持身体稳定,而是跟随着马儿的颠簸节奏,身体也轻微晃动,这样反而才是最稳的。 一口气跑出去了很远,见她尽了兴,齐民瞻才让马渐渐放缓速度。 极度的兴奋畅然过后,阮绵才意识到他们如今这样有多不妥,但“于礼不合”四个字还是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罢了,今日且放肆一回又如何? 这厮不守规矩惯了,她这个时候才来计较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太子妃将她当亲女一般,也许这厮亲人尽失,也是将她和阿弟当亲人的,所以同他们格外亲近。 她笑眯眯回头:“陛下,谢谢你,今日我很高兴!” 言语间难掩激动和满足,这些年她顾虑太多,规行矩步,少有这样肆意痛快的时候。 齐民瞻微微弯唇:“听说你身边有个丫头会武功,你可以时常让她带你出来骑马跑一跑,这匹马跟你投缘,留下吧!” 阮绵倾身抚了抚马鬃,的确,她一眼看到它就生了喜爱之心,而它也愿意她的亲近和触碰,这便是缘分吧! “好!多谢陛下!它有名字吗?” “有,叫包子。” “包子?” 阮绵仿若被包子噎住了一般,这厮果然不着调,给这样的宝驹取这么随意的名字! 第99章 值得珍藏和等待 齐民瞻垂眸,即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可她哪里知道,这匹马是他多年前就为她准备好的...... 那年,他误以为阿娘会将她许给自己,他欣喜若狂,为她准备了许多东西,各种镶嵌宝石的刀剑、鞭子、良弓...... 他那时候不懂女子喜好,一股脑按他平素最喜欢的东西准备的。 他还让曲云舟替他买一匹汗血宝马的小马驹,成国公府有商队常年来往西域各地,他们有渠道买到最上等的马。 他本想等他们婚事定下,他便将这些送给她,他亲自教她骑马,教她射箭,教她使鞭子......让她以后能在京城横着走,不给任何人欺负的机会。 可马还没有买来,他便知道了她有婚约在身。 数日后,马驹到了京城,通体银白,一双眸子仿若最透亮晶莹的宝石,不到一岁的小马驹,聪明性烈,锐利刚强,像极了她。 他看到它的第一眼,便想到第一次见她,她在吃东西,嫩白的双颊鼓鼓的像只包子,于是给它取名“包子”。 后来这匹马一直养在成国公府,原本以为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不想许多年后,还是将它交到了她手里。 “我可以给它换个名字吗?” “随你。” “‘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便叫‘月归’吧。希望有朝一日,我骑着它踏遍大郯的千山万水。” 阮绵眼中满是向往,这些年她看了许多游记,那些壮美绮丽的风光她也想亲眼去瞧瞧。 齐民瞻垂眸微微一笑,好,有朝一日我陪你踏遍四方,走遍大郯山山水水。 回到别庄的时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齐民瞻送阮绵到院子,便要回宫了。 “你等我一下。”进院子前,阮绵对他道。 “嗯。”齐民瞻颔首。 看着她提起裙摆迈过门槛消失在门里,等了没多久,便见她款步走出来,眉眼间俱是灵动而璀璨的笑意,双手捧着个雕海棠花木匣伸向他: “回礼。” “什么?” 齐民瞻负在身后的手指尖微颤,良久才接过木匣,打开盒盖,里面是一个橙子和一个柿子: “这......?” 阮绵双眸弯弯:“如今你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我实在想不出送你什么,便送你个好寓意:心想事成。” 即便她不在朝堂,也知道这厮的皇帝不好当。 与羌奴作战两年,大郯早已疮痍满目,民生凋敝,且朝堂并不安稳,各地方也诸多癣疥之疾,若不及时处理终会成肘腋之患,这厮要想坐稳皇位并不容易。 这厮登基后连颁布了几道诏令,减免赋税,鼓励农桑,鼓励开垦荒地,鼓励兴修水利...... 他已不再是那个顽劣荒诞的纨绔,已是一个体恤苍生疾苦,心系天下安危的帝王。 愿这厮能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哈哈哈......我收下,谢了!” 爽朗的笑声中,齐民瞻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他心头一片柔软和温暖,她值得他放在心上珍藏多年,值得他默默倾心等待。 他翻身上马,朝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奔去。 阮绵转身回院子,守门的婆子和几个丫鬟也几乎一夜没睡,都在等她。 “都去睡吧,不用伺候了。” 她将众人遣散,自己回屋,简单梳洗一番后便爬床睡了。 秋闱结束后,安远侯府太夫人请来了族长和几位族中耆老。 “前些日子郴儿来信,说他任职的地方虽不及京中繁华,却一年四季气候宜人,民风淳朴,要我过去瞧瞧。 他孤身一人在外,我确实惦记得紧,也想趁此机会出去开开眼界。 如今他姐弟二人都大了,这些年住在外头,将一切都打理得很好,见他们这般有出息,我也就放心把家交给他们了。 今日请诸位来便是做个见证,从此我与阮郴这一房别府居住,府上卷宗、契据、账册俱在此,这便将家分了吧!” 上首的太夫人温婉斯文,柔声细语,将分家一事说得十分得体。 坐在下首的阮绵和阮综静静的听着,心中嘲讽,却脸上不露分毫,如今族中长辈俱在,若无必要,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族长长兴侯先开口,笑道: “嫂嫂嫁入侯府,里里外外操持数十年,甚是辛劳,如今阮综他们都大了,您尽管将担子交给他们,也好叫他们知道传承家业不容易。 郴哥儿是个孝顺的,又有本事,任一方父母官,护佑一方百姓,您只管去他那里好好享清福就是了!” 姐弟二人暗暗对视一眼,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这话语气和缓,句句都像在夸赞,可就是听着别扭。 长兴侯没有任何负担,谁叫她先自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呢?他只是顺着她的话说而已。 果然,只见太夫人脸上浮现一抹尴尬。 他的儿子被贬,还是一个偏远小县,穷山恶水,哪来的清福可享! 寒暄之后,阮绵叫了几位账房先生来,有别庄的,也有侯府的,两边人马当场清点侯府产业。 当初老安远侯离家时,只带走了母亲和妻子的嫁妆,还有皇帝的赏赐,并没有带走侯府一分一毫。 所以阮绵姐弟在别庄经营的所有产业并不在分家范围内。 不过,阮绵提前做了准备,所有经营产业在官府留的底,都是写的周老太爷的名字,即便太夫人要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 安远侯府产业主要是阮绵曾祖父、祖父积累下的,包括功臣田庄,府中祖产,宅子,铺子,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等。 所有产业两房均分,但功臣田庄和侯府府邸归阮综,折以银钱填补二房。 其实今日的分家只是走个过场。 早在两日前,阮绵便将近年侯府各处产业的账簿明细送到了太夫人面前,太夫人顿时脸色惨白,本想在账上做手脚的打算瞬间破灭。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丫头竟有如此城府,将她的底摸了个透彻,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阮绵并不想将分家的场面闹得太难看,因此才会事先警告太夫人。 此时,她只需做个乖巧恭顺的闺阁女子,或低头饮茶,或捏着帕子作娴静模样,偶尔要沟通,也自有阮综出面,无需她动任何唇舌。 晚霞日落,所有产业分清,太夫人努力扯出一丝笑容,表示要趁着秋日凉爽早些去寻儿子。 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是会尽快搬走。 阮绵的二婶蔡氏带着孩子们继续住在京城,不过是搬去别处。 第100章 负责 从安远侯府出来,已近天黑。 长兴侯朝姐弟二人道: “这个时候估摸着城门已经关了,你二人今晚就在东府凑合一宿吧!老祖宗很是惦记你们,正好陪她说说话。” 姐弟二人笑着道:“那便叨扰叔祖父了。” 来到长兴侯府,姐弟二人随长兴侯一起去拜见李老太君。 “见过老祖宗。” “快别拘礼,到我跟前来。” 姐弟二人一走到李老太君面前,便被她拉着一边坐一个揽在怀里,激动的摸摸这个的脸颊,又抚抚那个的背脊,亲的跟什么似的。 见母亲高兴,长兴侯也在一旁面露喜色。 李老太君问儿子:“事情都妥了?” 长兴侯笑着颔首:“回母亲,妥了。” 李老太君眸中蓄起水雾,摸摸姐弟二人的脸: “苦了我儿了,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许多,可恨我老婆子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你们自己费心思筹谋,我......唉!” 阮绵将头埋进老太太怀里,柔柔一笑道: “老祖宗说哪里去了?有您、叔祖父、叔祖母、叔叔、婶婶......长兴侯府所有人给我们撑腰,阮氏宗族的族人和京中许多世家勋贵都向着我们。 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背负‘不孝’的骂名,这难道不是帮了我们大忙吗? 否则,没准儿我姐弟二人现在还被她拿捏在手里,那才是真的苦呢!” 说到最后,故意皱起小脸,撇着嘴,语气惆怅,一副委屈可怜相。 见此,李老太君忍不住轻笑出声。 看丫鬟媳妇们端着饭菜鱼贯而入,摆放到了侧间的圆桌上,她笑道: “好好好,都过去了,不说那些了。饿了吧?先用膳。” 她笑着推姐弟二人起身,又吩咐丫鬟们给他二人挽袖子,伺候他们洗手,扶他们入座。 长兴侯向母亲施礼,离开了此处。 用过晚膳,李老太君拉着姐弟二人的手道: “这下好了,使坏的被赶走了,你二人也可以放心搬回来了。” 阮绵笑道:“此事不急,当初我爹爹留下话,叫我在庄子上住到出阁为止,这些年对外头也都是这样说的,我不好见她一搬走就回来,暂且就在庄子上住着吧!” “也好,还是你思虑周到。” 李老太君点点头,虽说许多人都知道内情,但也不好太过得意忘形,无所顾忌。 她又深深凝望着阮绵,轻抚她嫩白的脸颊叹道: “我儿这般好,这般聪慧,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可......我到现在还没为你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我愧对你九泉下的祖父祖母和爹娘.......我无能啊.......” 说着,老太太不由落下泪来,片刻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此,满屋子的丫鬟媳妇赶忙上前哄劝: “老祖宗可莫要落泪了,前儿大夫才说让您保养身子,不宜心中郁结。好事多磨,咱们姑娘样样都好,定能寻个如意郎君的。” “是啊!咱们侯爷和姑娘是有大福气的,好日子尽在后头,往后有您乐的时候呢!” 阮绵也摇着李老太君的手臂道: “老祖宗快别为我伤怀了,章姑姑和严嫂子说得极是,我这般出众,还愁嫁吗? 您就放心吧,指不定哪个品貌俱佳的郎君在背后偷偷惦记我许久了呢! 您先别急急的白落了金豆子,到时候想拾可就拾不回来了!” 听到她这话,李老太君不由“噗嗤”笑了:“你这猴儿,惯会哄人,还没羞没臊厚脸皮!” 说着,忍不住去轻扯阮绵的脸颊。 满屋子丫鬟媳妇都笑了,一脸感激的看向阮绵。 谁都知道这位姑娘日子过得不容易,可从没见她抱怨过,气馁过,脆弱过...... 她总是笑盈盈的,处事周全,待人和善,还反过来安慰他人,这样的姑娘将来定然会过得很好! 又说笑了一会儿,姐弟二人由下人领着去歇息了。 第二日,用过早膳,姐弟二人要告辞。 李老太君道:“你们叔祖母和婶婶去晅阳了,不必去见礼了。” 姐弟二人颔首,怪不得早晨没见到她二人来请安。 阮绵问:“怎么今日也没见到绾儿妹妹?可是她也一道跟去了?” 李老太君笑道:“正是为着她才跑这一趟的。” 见姐弟二人一脸疑惑,她继续道:“前些日子新帝下旨选秀,你婶婶自是舍不得将闺女送进宫里。 正好你叔祖母娘家有一适龄的远房侄儿尚未婚配,虽说那孩子家世单薄了些,也离京远了些,可到底比入宫强许多。 她二人一番商议,就匆匆带着你绾儿妹妹赴晅阳了,昨日派人送回了书信,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此次选秀要求二品以上大员和世家勋贵之女参选,按理安远侯府也在送选范围内,但阮综尚无女,唯一的姐姐退过亲事,于名声上有损,不参选也无人置喙。 “原来如此,看来我要准备给绾儿妹妹添妆了!”阮绵笑眯眯道。 那厮选秀之事,她听万叔提起过,那日她正在核对账目,没有太在意,但记得似乎万叔说完后欲言又止,不知是何原因? 姐弟二人离开长兴侯府。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阮绵思绪翻飞...... 她并不着急嫁人之事,可.....再过几个月就过年了,她就又长一岁了...... 等年华不再,是不是就更难嫁出去了? 若真的嫁不出去,老祖宗应该会很难过吧? 还会带累族中姐妹的婚事和两个侯府的名声,阮综的仕途和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想起昨晚老祖宗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心里就难受,老人家是真的心疼她啊! 都怪那厮,当初柳家那么合适的婚事叫他给毁了! 如今他却乐悠悠的大肆选妃! 等等! 反正他要选一堆人,多一个也无所谓吧? 早先高皇帝时,有一位来自南境的宠妃薨逝,临终前甚是怀念家乡。 高皇帝听其遗言,命人将她的棺椁送回其族中下葬,并令其族中子嗣世代香火供奉。 那......她是不是可以找那厮帮个忙? 待入宫后,找个时机诈死,让那厮将她的棺椁送回族中。 她就可以出宫,可以摆脱贵女的身份......可以隐姓埋名,游走四方了! 这世道对女子要求严苛,对世家贵女的要求更甚,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条条框框约束着。 侯府贵女的身份,于她而言是骄傲,也是枷锁,她早就不厌其烦了。 若能摆脱这层身份,她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活着,潇洒自如的活着。 她可以游走天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守那些繁琐的规矩礼仪,不用整日小心翼翼为顾全大局而委屈自己。 等百年之后,再让阮综偷偷将她的尸身放进那棺椁里,她照样能享受阮家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 她才不要百年之后,沦为漂泊无定的孤魂野鬼! 那厮毁了她的婚事,就该负责! 找他去! 第101章 进宫 坐在一旁的青芷,就见原本神色恍惚的自家姑娘,突然眸光一亮,神采奕奕起来。 只听她突然高声喊道:“停车!” 外面驾车的老张头缓缓将车停在路边,问:“姑娘,可是有事?” 阮绵道:“让侯爷来车上。” “是。” 青芷和绿茉见状便道:“姑娘和侯爷商议事情,我们便先下去了。” 阮绵颔首,二人下了马车。 片刻后,阮综登上马车,边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湿帕子擦手,边问: “阿姐,你唤我何事?” 阮绵略思忖了片刻道:“你觉着我入宫如何?” “入宫?” 阮综大吃一惊,刚拿起的橘子滚落到衣袍上,幸好眼疾手快又拿在了手里。 “你......可是担心婚事不畅,所以才有此想法?” 做为最亲的人,阮综只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阿姐的意思。 这些年来,阿姐劳心劳力,事事以他和侯府为虑,他心疼不已,却也只能恨自己年少,帮不上半分忙。 如今他已长大,可以接过重任,让阿姐轻松些,自在些,高兴些。 他继续道:“阿姐,你别想太多,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无妨,我可以护你一辈子。 若你怕京中人多口杂,等我将来外出戍守带着你一起,咱们离京城远远的。” 他将手里的橘子皮剥掉,橘香四溢,掰下一瓣橘子,撕掉上面的白丝,递给阮绵。 阮绵接过,塞进嘴里,嚼完咽下缓缓道: “这两年,我虽从未说过不想嫁人,但心里其实是排斥嫁人的,幸好老太君没有逼过我,也没有任何人强迫过我。 可我也知道,我不能真的不嫁人,未嫁女百年之后连场丧事都没有,更无香火供奉,何等凄凉! 我不想落得那般下场,可真的让我嫁人,我又实在没办法像当初对待维桢哥哥那样对待旁人...... 所以于我来说,最好的婚事便是如当初柳家那样,不会要求我与夫君琴瑟和鸣,不会要我付出感情和真心,只维持表面的平静和睦即可......” 阮综心口发堵,不由红了眼圈,他理解阿姐的苦衷: “所以你才想进宫?君王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不会只将感情寄于一人身上,你不会感到有压力,是吗?” 阮绵从他手里抢过撕掉了白丝的橘瓣,捏了一瓣放进口中,咽下后颔首道: “这是一方面,我进宫只是权宜之计......” 阮绵将打算同弟弟讲述了一遍,最后笑道:“这样我既嫁了人,又不用困在那宫里,是不是一举两得?” “......” 阮综低头沉思,为百年后事考虑,阿姐不能不嫁人,但现在她无法接受旁人,硬让她嫁人反而是害了她,且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人家结亲。 可若一直这样下去,待阿姐年纪再大些,就只能给人家做续弦了,说不准还得处理和继子女之间的关系等一堆繁琐之事。 若入宫真的能像阿姐说的那样,也并非不可。 将来她隐姓埋名出宫,便是没了侯门贵女的身份,他也自会是阿姐的依靠,不会让阿姐的日子差到哪里去。 阿姐喜欢各处游走,没了身份的束缚,又有侯府撑腰,她可以过得更潇洒。 片刻后,他喜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不知陛下会不会答应帮这个忙?” 阮绵狠拍桌子:“他不答应也得答应!当年他坏了我一桩好亲事,现在就应当做出补偿!” 想起此事,阮绵就一肚子火。 当年他去北境,她事事为他着想,一应吃穿用度考虑周全,几乎将家底都给了他,还花重金在佛前为他供了一盏长明灯,护佑他平安顺遂。 可这厮是怎么回报她的? 吃饱了撑的派人将她好好的一桩婚事给毁了,害老太君白白高兴一场,难过了许久,害姨母落了好几日的泪...... 这笔账是时候该算一算了! 看着面露狠厉的阿姐,阮综目瞪口呆:“阿姐,他现在已是君王,咱们身为人臣不好不敬。” 阮绵咬牙切齿道:“若非他现在是皇帝,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阮综:“......” 阿姐一向恩怨分明,也最是记仇,希望皇帝能答应帮这个忙,否则真不知阿姐会如何? 当听阿姐说要去宫里找皇帝当面谈此事时,阮综道:“待我直接递折子即可,做什么跑这一趟?” “不行,万一那厮驳回怎么办?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好,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不是跟陈家公子约好今日要去拜访宋翰林吗?不宜爽约,你快去吧!我自己去同他说。” “那好,你好好同陛下说,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身为人臣不可造次。” “放心吧!我何时是那等鲁莽之人?” 于是姐弟二人分道扬镳,一个纵马朝陈家去了,一个坐马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皇宫里,十六走进大殿,来到齐民瞻身边低声禀道: “陛下,阮姑娘朝皇宫来了。” 握朱笔的手一顿,齐民瞻急急道:“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陛下别担心,阮姑娘一切都好,昨日安远侯府分了家,现在安远侯府已尽在阮姑娘和阮侯手中了。” “那她为何会来皇宫?” “这......据十九说,阮姑娘和阮侯一早从长兴侯府出来,本是打算回别庄的。 中途不知为何,阮姑娘突然让停下,叫阮侯上马车,二人商议了一会儿,阮侯朝陈家去了,阮姑娘便朝皇宫来了。” “可知他们都商议了些什么?” 十六摇头:“当时马车外面围满了护院,十九无法靠近,因此并未探听到。” 齐民瞻满心疑惑,她来皇宫做什么?是要见自己吗?还是有旁的什么事? “常顺,你去宫门口瞧瞧,若她要见朕,直接带她进来,若她有旁的事,令人与她方便。” “是。” 常顺恭敬一礼,退身出去。 远远的望到皇城门,马车便停下了,若再靠近则会引来禁卫军的驱赶和阻拦。 阮绵道:“将黄爷爷熬制的川贝雪梨糖拿一罐出来。” “是。” 青芷从暗格里拿了一只小瓷罐出来。 秋季干燥,又是寒热交替季节,每年黄老大夫都会熬制很多川贝雪梨糖分到庄上各处,既解馋又清热润肺。 阮绵下了马车,来至宫门外,正打算请人传话,就见一位中年内侍满脸堆笑的迎面而来。 “阮姑娘。” 阮绵怔愣了一瞬,此人她有些印象,似乎当年在东宫见过,是跟在那厮身边的。 她微微福礼:“见过大人。” 常顺赶忙避开她的礼,笑道:“多年未见,怕是姑娘已记不得奴婢了,您唤奴婢常顺便可。” 阮绵微微一笑:“原来是常大人。” 常顺笑问:“姑娘今日来此,是......?” “敢问常大人如今还在御前当差吗?” “姑娘可是要见陛下?请随奴婢来。” 阮绵一怔,入皇宫这么简单? 来不及多想,她便满面含笑的随常顺入了宫。 皇城巍峨,宫殿高耸,琉璃瓦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因着多年前常出入东宫,又掌家数年自有一番见识和气度,行走在其间的阮绵步履从容,并没有半分局促。 走在侧前方领路的常顺见此,不由心中赞叹: 宫禁森严,莫说是闺阁女子,便是一些朝中重臣踏入皇宫都会有几分惶恐之态,而这位阮姑娘却似闲庭信步般,当真好气度! 怪不得自家主子对这姑娘青睐有加呢! 当初主子往人家姑娘脸上扔蛐蛐儿,趁机讹人家,又往人家身上扔毛毛虫,还把绳子辫成蛇的模样朝人家丢,吓人家……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主子就对人家动了那样的心思…… 只盼着这姑娘能早些与主子情意相通,也不枉主子独个儿在心里熬了这么多年。 有小内侍屈步来禀:“陛下在玉泉水谢等姑娘。” 常顺看向阮绵道:“请姑娘随奴婢这边走。” 说完,领着阮绵转过殿前的台阶,朝另一侧去了。 第102章 我要进宫! 玉泉水榭三面临水,此时秋高气爽,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几只白鹤在远处的香蒲里悠闲的踱着步子,一对鸳鸯在近处的睡莲间游来游去。 这个时节,别处的睡莲早已花叶凋零,皇宫里却不乏能人巧匠,一年四季都能将皇宫装点得繁花似锦。 齐民瞻让人在桌案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美味的糕点,醇香的佳酿...... 几位内侍和宫女恭敬的候在一旁,皆微垂着头,丝毫不知晓正襟危坐的皇帝思绪纷乱,心如鼓跳得有多厉害,袖笼中的手紧了又紧,早已浸出了一层薄汗。 “安远侯府阮氏女拜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踏入水榭,看到那一袭明黄的身影威严端坐,阮绵主仆三人跪地叩首。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上首之人有何动静,但阮绵三人谁也不敢妄动,只得继续保持跪拜的姿势。 常顺躬身上前低低提醒:“陛下,安远侯府阮姑娘到了,陛下......陛下......” 直到常顺喊第四声“陛下”,齐民瞻才猛然回神。 一眼看到跪地的女子,赶忙起身去扶:“快起来,绵绵。” 阮绵就着他的力道起身,青芷和绿茉也站起身来。 刚刚来宫的路上,二人已经听自家姑娘说过了,那日从她们姑娘屋子里出来,被满院子人追着打的就是当今圣上。 阮绵怕她二人入宫见到皇帝当场失态,才提前告知她们内情。 现在她二人虽也迫于天子威仪,满心紧张,但面上表现得甚是平静。 没人注意她们,齐民瞻顺势带着阮绵坐到桌案旁。 “过来坐,绵绵。” 阮绵看了眼那只抓着自己手臂的爪子,没去计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经对此视而不见了。 齐民瞻先给她倒了杯茶:“绵绵,你今日来宫里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阮绵双手接过茶,没急着喝,而是抬眼望了一圈四周。 逼婚这种事,似乎不适合有很多人在旁。 “你们都下去吧!” 齐民瞻会意,挥手让众人退下。 常顺离开前特意对青芷和绿茉道:“请二位姑娘随杂家移步它处喝茶。” “多谢常大人。” 二人施礼谢过,又朝皇帝的方向福身一礼,方随着常顺离开。 常顺暗暗点头,阮姑娘真是好本事,连丫鬟都调教得这般规矩得体! 阮绵性子爽朗又喜欢热闹,所以她跟前伺候的都是说话办事利索,胆子大,活泼开朗又有分寸之人。 “绵绵,你.....” 齐民瞻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眼圈红红,眸中蓄满了盈盈水光。 他心中一慌,正想问发生了何事,就听女子一边抽泣一边问: “当初陛下不得已隐于寒舍,臣女可曾怠慢过陛下?” 齐民瞻本欲抬起手为她拭泪,犹豫了片刻,又不动声色的收回了。 听到她这样问,他忙道:“自是不曾,你样样为我思虑周全。” “可惜我一片好心,却没遭了好报!”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又可怜: “当年,我自幼定下的婚事被算计了去,后来长辈们给安排了门合适的婚事,却又被搅黄了。 现如今,本姑娘十七岁高龄,婚事却还未有着落,连累侯府亲人和族人被他人耻笑,我愧对亲人,愧对族人,愧对列祖列宗......我...... 说起来,我之所以会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拜陛下当初多管闲事所赐! 我自认对陛下尽心尽力,可陛下为何要害我? 你们皇家的人,一个二个都来坏我婚事,我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她的眼尾嫣红,湿润的羽睫轻颤,晶莹的泪珠顺着秀美的脸颊大颗大颗滴落,眼神伤感而悲戚,又透着坚强和隐忍。 纤瘦的身躯不停颤抖,她哭的很用心,既要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又不能失了仪态,丢了丑。 齐民瞻的心早已慌乱一片,并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再也忍不住抬手去为她拭泪。 她却将身子侧转,避开了他的手,秀丽的削肩不住抖动,留给他一个极度伤心的背影。 齐民瞻无力的放下手,满心焦急,却手足无措: “绵绵,你莫哭了,我......” “对不住你”四个字在嗓子里打了几次转,最终也没说出口,他并不觉得他此举有错,再来一次他还会那样做。 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她。 “你得补偿我!” 只见女子突然转过脸来对他道。 “好,你要什么补偿?”齐民瞻毫不犹豫。 阮绵快速将泪水擦干净,扬起下巴,一脸傲娇道: “我要进宫!” “嗡——”齐民瞻只觉突然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一切都瞬间静止了。 良久,他僵硬的看向她,嗓音暗哑颤抖,隐藏着巨大的喜悦和小心翼翼: “你......你再说一遍!” 阮绵正在心中斟酌措词,并没有察觉他眼睛里那抹欢喜的光亮,她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道: “你坏了我一桩婚事,自然该赔偿我一桩婚事。你选那么多人入宫,加我一个也不多。 我年岁渐大,不好总不嫁人,可我不想去那些深宅大院里。 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晨昏定省,侍奉婆母,还要应付一大堆小姑妯娌。说句话要弯弯绕绕,只吐三分留七分,一个个像斗鸡眼似的,天天不是想斗垮这个就是斗倒那个。 许是我无拘无束自在惯了,越发不喜一辈子困在后宅里的生活。 若不是惧怕人言可畏,牵累家族蒙羞和为百年身后事考虑,我倒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如现在这般恣意潇洒。 你放心,我入宫只是权宜之计,不会一直在宫里缠着你。我不会打扰你太久,待阮综婚事定下,我便离开,如何?” 齐民瞻袖中的手不住颤抖,听到最后一句,不由惊诧: “离开?” 阮绵颔首:“到时候我找个理由‘英年早逝’,劳烦你将我的棺椁给阮综,令族中将我葬在我爹娘旁边即可。” “你......是想入宫,然后借机诈死离开?” 听到这里,齐民瞻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她入宫不是因为心悦他,只是因为她需要嫁人......而且并没有打算长久的留在他身边...... 他眼中欢喜的光芒瞬间黯淡,心中涌起无限苦涩。 他的低沉和失落对方毫无察觉,只见她笑意盈盈的道: “你放心,我离开以后便隐姓埋名,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绝不会让你难堪。” 说完,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齐民瞻强迫自己将心中的酸痛压下去,面上一脸云淡风轻: “切,我当是什么难事,原来就这!可以,你让阮综将你的名字报到礼部,十日后来宫中参加选秀即可。” “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阮绵将眼角最后一滴泪擦干,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厮果然吃这一套。 当年裴清月不就是这样逼婚的么? 事情谈妥,阮绵准备起身告辞,就听齐民瞻道: “晌午了,便在这里用午膳吧,我让膳房准备了几样你喜欢的吃食。” 阮绵理了理裙摆:“多谢陛下美意,不过家中还有事情等我回去处理,待我入了宫,咱们来日方长。” 说完,福了一礼,抬步便走。 齐民瞻:“……” 也对,来日方长。 见她即将踏出水榭,他唤: “绵绵。” 阮绵疑惑的转身。 他认真而慎重的问:“你当真要进宫?” “你后悔了?不想补偿我?” 阮绵的血气蹭的就涌上来了,软的不行,她便要来硬的了,反正又不是没跟这厮吵过架! 坏了她的婚事,却不想赔偿,门儿都没有! 见她凶悍的模样,齐民瞻忍不住笑了:“我自然不悔。” “那便好,记住,这并非是我求你帮忙,而是你该给我的补偿。” 说完,转身离开了,背影中透着轻松、欢喜和骄傲。 “......” 齐民瞻抬手捂着颤抖不已的胸腔,闷笑出声。 绵绵,你以为进了宫,我还会放你离开吗? 百年之后,你也只能同我一室,我们永远不分开! 之后,他喊来了常顺,命他送阮绵一行人出宫。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出了宫,阮绵脚步轻快的登上了马车,朝城外的别庄驶去...... 第103章 蓄谋已久 马车上,阮绵问:“那罐雪梨糖送给薛尚膳了吗?” 原本,她打算通过薛尚膳见那厮的,想不到碰巧遇到了常总管。 青芷回道:“送了,知道您还记着她的咳疾,薛尚膳很是感动,特意叫奴婢给您带了几样点心呢!” 说着,从马车的角落里拎出一只食盒,每一层都放着一碟精致的糕点。 “薛尚膳做的糕点乃一绝,都尝尝,正好晌午了,先垫垫肚子。” 阮绵笑着捏起糕点分给两个丫鬟。 回到别庄,二房蔡氏早已等候在此。 “绵绵,你到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 蔡氏等了许久,早已坐不住,听说阮绵回来了,赶忙走出花厅迎了上来。 阮绵恭敬一礼:“因一些事耽搁了,让二婶久等,是侄女的错。” 进入花厅,阮绵轻轻抬手:“二婶请坐。” 蔡氏笑着坐下:“绵绵,如今分家之事已妥,绎哥儿的婚事还得劳你费心了......” 阮绵看向这位二婶,多年来自己与继祖母之间暗潮汹涌,她一直冷眼旁观,甚至当年阮综得天花一事,她或许也知内情,可她一直装聋作哑从不参与任何一方。 这样的人说到底,其实是自私! 若当年继祖母得逞,她便已是安远侯侯夫人,若他姐弟二人赢了,她也可以置身事外,甚至会到自己跟前卖好换取利益。 眼下不就是吗? 十日前,蔡氏托人寻上自己,表示只要自己帮她促成阮绎和吏部左侍郎次子之女的婚事,她可以在分家一事上助自己一臂之力。 于是她向蔡氏索要了侯府各处产业的账簿明细,她私下找人确认过,的确是真正的账簿无疑。 虽然她早在各处安插了人手,防着太夫人做手脚,但那些下头的人所知有限,自是不若蔡氏了解清楚。 这些年侯府家业虽掌握在太夫人手里,但蔡氏身为儿媳,自然能插到手。 这次分家能这般顺利无波,多亏了面前此人。 她知道蔡氏这般做的缘由,二叔仕途不顺,阮综虽未入官场,却已未来可期,她此举一方面是为儿子的婚事,另一方面也是在他姐弟二人面前卖个好。 掌家多年,阮绵习惯了权衡利弊行事,既然对方示好,她也不会意气用事将人往外推。 这世上没人愿意与薄情寡义之人往来,她要给世人展示的是他姐弟二人重情重义,宅心仁厚的形象。 即便继祖母曾经对他们不慈不仁,他姐弟二人依旧会宽大为怀,以和为贵,看重血脉至亲,不会迁怒。 阮绵笑道:“二婶放心,明日我会去拜访孙夫人,与她说明我们两房虽分了家,但终究是一家人,骨肉血脉的亲缘情分不会减淡丝毫。” 蔡氏满意一笑:“如此甚好,你说得极是,咱们终究是一家人,以后可要常来往。” 阮绵道:“理应如此。”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蔡氏便起身离开了,阮绵亲自送她到二门。 马车上,丫鬟给蔡氏奉了盏茶,便跪坐在她身旁,不轻不重的为她捶腿。 “夫人,若太夫人知道账簿一事是您所为,会不会发难于您?” 蔡氏轻呷一口茶,淡淡道: “你当她不知道吗?当初她跟这姐弟俩结下的仇已然无法化解,现在眼看这姐弟俩日渐成势,翅膀愈发硬了,她拉不下脸来求和,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来做此事了。 毕竟她得为她儿子孙子打算不是?” 小丫鬟不解:“侯爷还尚未入官场,就这么断定他将来能发迹?” 蔡氏将茶盏置于小几上,缓缓道: “当年这姐弟俩一朝双亲尽失,无依无靠,都能将日子过有声有色,以后多半只会越来越好吧! 听说上次中秋宫宴结束后,皇帝特意当着众人的面留阮综叙话,可见对其重视,当年他姐弟二人本就与东宫走得近,如今这位新帝会对阮综另眼相待并不稀奇。 且这几年阮绵和京中许多权贵官员家眷都交好,阮综自己也努力上进,依此来看,将来阮综入官场,即便不能平步青云,想来也不会有太多波折。” 眼看姐弟二人就要起来了,她不得不提前给自家多留条路,将来即便不能从这姐弟二人手里得到好处,却也不能将关系闹僵。 小丫鬟赞道:“奴婢懂了,果然还是夫人思虑深远。” 蔡氏淡淡一笑。 小丫鬟又道:“这么说,二姑娘和侯爷也是厉害,竟硬是靠着自己立起来了!” 蔡氏将身子一歪,慵懒道:“唉,谁说不是呢!” 皇宫里。 曲云舟叹道:“不愧是阮姑娘啊!竟然跑到皇宫里来向皇帝逼婚! 可笑死我了,哈哈哈......这份胆量怕是无人能及,只是她怕做梦都想不到,她这是羊入......” “胡说!这是天注定的缘分!” 齐民瞻瞪了他一眼,想起今日绵绵为了让自己答应她入宫,一番哭闹做戏,就忍不住想笑。 他微微有些惆怅:“原本我想,等将来我们情投意合,以大婚之礼迎她入宫,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天子或诸侯的婚娶称为大婚,自然盛大无比。可若由妃嫔升任为皇后,便无大婚之礼,只有册封礼。 曲云舟忙道:“别等了,难得她愿意入宫,先将人弄进来再说吧!当心到嘴的鸭子飞喽,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你才是鸭子!” 齐民瞻又瞪他一眼,伸手拿过桌案上的木匣子,指尖轻轻抚过里面装着的柿子和橙子,是绵绵送给他的。 他已命人将这橙子和柿子处理过,现在已完全干了水分,不会腐烂,且保持了原本的色泽。 他凝视木匣里的柿子和橙子,想起那日她的祝福,满脸都是柔和的笑意。 果然是心想事成。 绵绵,你可知,我对你蓄谋已久? 枉你一向聪明! “绵绵,你真是冰雪聪明!” 阮绵坐在梳妆台前,笑盈盈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任由青芷将她头上的钗环卸下。 今日一整个下午,她都在设想将来离开皇宫后的日子。 她要去游历名山大川,要去各地体验不同的风土民情,饮食风俗。 要去高山上和大海边看日出日落,云霞漫天,要出海捕鱼捞虾,感受浩瀚无垠。 要跟随商船去外番各国走走,看看那些蓝眼睛、黄头发的人..... 第104章 得逞 第二日,阮综将阮绵的名字报到了礼部。 任礼部侍郎的沈老大人得知后,心里颇不是滋味,回家将此事告知了夫人。 “什么?绵绵要参加选秀?” 正在为夫君脱官服的沈夫人大为震惊。 沈老大人摇头叹道:“是啊!阮综亲自上报的。” 沈夫人不由止住了动作,喃喃道: “这......这......如今形势已大为不同,若桢哥儿有别的打算,绵绵却进了宫,该如何是好?” 沈老大人蹙眉:“别的打算?” 沈夫人继续为他脱下衣袍: “唉,你还没瞧出来吗?桢哥儿心里还是没有放下绵绵,这两年多来,他书信里从不提栖云阁那位半个字,却总是旁敲侧击向我打听绵绵的事。 如今四皇子已被流放至北境,虽然五公主的封号并未动摇,但新帝多半也不会理会她的事。 自她嫁过来,近三年了,日日独守空房,想必早觉没趣了,若桢哥儿提出和离,她未必不会答应,这样一来,桢哥儿和绵绵不就可以......” 沈老大人一脸严肃:“夫人慎言,我沈家可从未有过休妻或和离的先例。 沈家先祖有训,妻子娶进门,便当重之,爱之,信之,护之,即便妻子有过,夫妇一体,丈夫也当一起担责。 如今公主入府近三年,待人温雅谦和,素日行事稳妥,孝敬长辈,约管仆众,并无任何错处,桢哥儿如何能将人家撵走? 况且还是在人家失了倚仗的时候,如此行事,将我们沈家清誉置于何地?” 沈家门风严谨,沈家男子品性端方,爱重妻子的名声更是在勋贵清流中广为流传,有女儿的人家都争相盼着将女儿嫁入沈家,因此,世代沈家男儿从不愁娶妻。 当然,沈家选媳也不会草率,品性为首,家世,才华,相貌样样皆要出众。 沈夫人急了:“可......当初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如此也只是让一切回归原位而已啊!” 沈老大人摇头:“不管当初事情如何,事已成定局,便再无悔改之说,之前你不是还夸她恭顺贤惠吗?怎么突然起了这心思?” 沈夫人一哽:“我......凭良心讲,公主性子人品都没得挑,入府两年多来也帮了我不少,我并不讨厌她,甚至从心底也喜欢她。 可桢哥儿心里没有她啊!老爷难道要让桢哥儿痛苦一辈子吗?” 沈老大人一脸坚决:“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存高远,他受圣人教诲,当辅佐君王,为国为民计,岂能一再困于儿女私情? 待他任满,便将他调回京城,已放任他在外两年,也是时候该让他收收性子了。 我瞧着新帝是有大志向的,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桢哥儿若肯上进,将来许有大作为!” “可.......唉......”沈夫人只能无奈的重重叹息。 他们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的沈维桢已在今日下午遇险失踪。 他被贬的卫州小县乃西南偏远山区,那里气候湿润多雨,今年的雨水尤其多,眼看入秋快到收获的季节了,老天却连日降雨。 为了防止庄稼被泡死,连续一个月来,沈维桢几乎每日带领当地百姓在田地里挖沟渠排积水。 今日终于将所有低洼田地的沟渠挖完,在他返回县衙途中,暴雨突降,导致山中溪沟的洪水暴涨,突发山洪,沈维桢一行人连人带马车俱被山洪冲走,不知所踪。 消息传回县衙已是天黑,知他的来历背景,县丞不敢怠慢,紧急调令衙中所有人手连夜搜寻,却一无所获...... 这几日阮绵甚是轻松愉快。 “姑姑,等我从宫里出来,咱们去岭南,那里一年四季都暖和,气候湿润,一定更有利于您养身子。” 阮绵懒懒的倚在甄姑姑肩上,同她说着将来的打算。 关于借入宫来个金蝉脱壳之事,阮绵并没有声张,连长兴侯府老祖宗都没有告知实情,这毕竟事关皇家秘辛,也关乎皇帝的颜面,她自然不能乱对外说。 目前除了阮综外,她只告诉了甄姑姑,甄姑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全心全意待她,她自然也全然信任对方。 看着一脸兴奋的姑娘,甄姑姑欲言又止,皇帝当真会答应这种事吗? 姑娘说这是皇帝的补偿,可姑娘为何不想想,皇帝为何会破坏那桩婚事? “姑娘,倘若......倘若到时皇帝反悔,不许你出宫怎么办?”甄姑姑试探着问。 阮绵一脸凶狠道:“他敢!若他不信守承诺,我便将他的皇宫搅得天翻地覆,永无宁日,叫他巴不得赶紧将我送出宫!” 甄姑姑忧心忡忡的道:“可他是天子,你如何能敌得过他,若他想将你留下,自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叫你乖乖听话。” 阮绵低头略沉思片刻道: “姑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实在别无他法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法子。 我同皇帝也算是相识多年,他早年虽纨绔之名在外,但当大事来临,他毅然挑起重担,扛起责任,只凭这,我便佩服他、敬重他。 当年太子殿下仁义重情,太子妃娘娘温良惠德,我相信,他们养育出来的子嗣定然不是阴狠残暴,不择手段之徒。” 她虽骨子里对那厮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但莫名的从心底里相信他。 听她这样说,甄姑姑暂时放下了心: “你心中有数便成。” 这几日阮绵特意写了本册子,将侯府各项庶务详细记录在册,交给阮综。 阮综接过厚厚的册子,主要包含几大部分:府中事宜、田庄事宜、铺面事宜、商队事宜...... 各处的管事人手,一年四季按定例要办的事情,与交好各府、各合作商家的人情往来,哪座庙一年要捐多少香火钱和米面......都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册。 阮综翻着厚厚的册子,都是些琐碎繁杂却不能不办的事情。 他莫名鼻子发酸,这些年阿姐打理这个家着实不易,等她将来离了宫,一定要让她过潇洒肆意的日子,再也不用操半分心。 宫里派来了验身嬷嬷,阮绵知道这项规矩,虽觉得羞耻,但也做好了准备配合。 可验身嬷嬷只是简单同她寒暄了几句,就去寻甄姑姑叙话了,此人竟与甄姑姑是故交。 阮绵没追着问不为她验身的缘由,也猜到定是那厮的命令。 直到选秀前一天,从北境回来的万管家才知晓自家姑娘要去宫中之事。 今年他喜得孙儿,特意在父母忌日赶回去祭拜,告诉泉下双亲这个好消息。 一来一回近二十日,想不到,一回来就听到自家姑娘要参加选秀之事。 他记得离开前跟姑娘提过皇帝要选秀,当时姑娘明明满不在乎的,为什么突然要跑去参加选秀了? 万管家的胸腔剧烈起伏:“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等我回来同我商议再做决定?或去封信问问我?” 阮绵耐心跟他解释她的打算,最后强挤出个笑容: “万叔息怒,事已至此,我想反悔也来不及了不是?您就当我去宫里白吃白住些日子,过个一年半载我就回来了。” 万管家心口发堵,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闭了闭眼,将满腔的火气强压下去,无力耷拉下宽阔的双肩: “罢了,是我没护好你。” 让那小子得逞了...... 第105章 选秀 新帝的后宫现在空无一人,也并无长辈坐镇。 做为皇帝姑祖母的庆安大长公主,被邀请来主持这场选秀。 并非举国大选,又有许多心疼女儿的人家钻空子,私下匆匆为女儿定了亲事,因此这次来参选的女子并不多,仅有三十余名。 待选的秀女们都是各家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又都精心装扮过,锦缎珠翠环绕,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秀女们分批进入大殿,先下跪行礼,然后站起身,等着司礼内监唱名,一一上前介绍。 进了大殿,才发现只一脸慈和的庆安大长公主坐在上首,并未见到皇帝,一众秀女虽好奇,但皆垂首恭顺模样,不敢多问一个字。 见到阮绵上前,庆安大长公主微微怔愣了一瞬,眼中透着怜惜和不忍,照例问了她擅长何才艺,可读过书,识得字? 阮绵一一作答。 庆安大长公主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令人记下了她的名字。 “阮姑娘请留步。” 阮绵打赏了送她出宫的宫女,正要登马车时,有宫女追上来,匆匆一礼道: “大长公主有请,请姑娘随奴婢回去。” “有劳领路。” 阮绵笑着跟在那宫女身后,又朝适才云乐宫的方向走去。 选秀已经结束,宫人们服侍庆安大长公主饮茶歇息。 阮绵正要见礼,就听上首的老人唤:“快过来,我的儿!” 阮绵上前,手被握进了老人的手里。 庆安大长公主虽已年过六旬,但康健润泽,气色十分好。 此时她的眼眶里微微有些水光,缓缓道: “唉,当年我的寿宴上管理疏漏,害你丢了一桩好姻缘,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娘啊!” 听她提起此事,阮绵心里钝钝的痛了一下,良久强压下鼻间涌上的涩意,扬起个明媚的笑容道: “您说哪里去了,是我与他缘浅,与旁人无关,事情已经过去了,您莫要总对此耿耿于怀。 听说您后来下令,不准四皇子踏入国公府半步,您已经为我出过气了,我很感激您!” “你这孩子啊!” 庆安大长公主轻轻摇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过了半晌才道: “当年你常去东宫,想来也是见过陛下的?” 阮绵轻轻点了点头。 她跟那厮何止当年在东宫见过? 只听庆安大长公主继续缓缓道: “早年他在京中的名声......不大好,那些传言并非全然是真,你别尽信。 如今他早已收敛了性子,亦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儿郎,以后你......你们好好相处。” “您放心。” 阮绵知道庆安大长公主有所误会,但并没有解释,微笑着爽快答应了。 她与那厮并无旁的过结,自然会好好相处。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阮绵才离开皇宫。 得知选秀结束,齐民瞻方来到云乐宫: “皇姑祖母,让您受累了。” 庆安大长公主放下茶盏,摆摆手: “说这些做甚?你爹娘不在,我自然要为你多操持。” 齐民瞻笑着坐到她身侧:“皇姑祖母疼我。” 夕阳照进殿中,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辉。 庆安大长公主看着眼前俊朗英武的帝王,心中快慰,突想起什么,轻叹道: “我知道,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很多无可奈何,帝王无家,家事便是国事,事事都当以江山社稷为先。 可我也真盼着你身边有个知心知意的人,在你忙完政务之余,陪你说说话,排解心中劳苦。 我瞧着今日那些秀女里面有几个端庄柔顺的,你为何不留下? 那五个我知道你选进来别有意图,不会留她们太久,那三个身份太低,相貌才情也并不出众,想来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只剩一个绵绵,她虽样样都好,可......她......唉,她入宫怕也是无奈之举,你......” 齐民瞻微微一笑:“她便是我想一生相守之人。” 庆安大长公主满脸震惊之色,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你说什么?你中意绵绵?” 齐民瞻一脸平淡的从旁边拿起一个梨,又拿起一旁的刀子,一边削一边向她讲述从前的事: “很早我便心悦她,那时她尚有婚约在身.......两年前我从梁州回京,无处可去,便是隐匿在她的庄子里,她不仅收留我,还助我良多......如今她自投罗网入了宫,可见我们缘分匪浅......” 他将梨切成小块,放进碟子里,用银签子戳了递给庆安大长公主。 听完后,庆安大长公主眉目舒展,不由笑道: “原来你二人之间还有这么多牵绊,这样我就放心了,绵绵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没得说,只要你真心待她,她定也会真心待你。 你泉下的爹娘若知道你们能走到一起,定然也欢喜。” “嗯。” 齐民瞻微笑赞同,当初阿娘便很喜欢绵绵,若成了儿媳,定高兴。 “既然是你自己喜欢的,将来可不许欺负她,否则我不饶你!” “皇姑祖母放心。” 第二日议政结束后,齐民瞻令人将入选秀女公布。 “这些女子大多出身名门,德才兼备,相貌出众,朕俱是中意,可中宫之位只有一个,依诸卿所见,推举哪位女子入主中宫最为合适?” 听到此,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纷纷低声议论起来,片刻后有朝臣上前: “回禀陛下,据闻两淮都转运使陆大人之嫡长女贤德温顺,贞静持躬,乃女子之典范,可尊为国母。” 齐民瞻略思忖片刻,颔首道: “既是如此,那......” “且慢!”又一位朝臣站出来道: “启禀圣上,漕运总督闻大人的孙女自幼才名远扬,得名师授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令人拍案叫绝,这样的女子才堪为中宫之主。” “哦?”齐民瞻似颇有兴趣,这时一位气势威武的大臣出列: “陛下,齐国公之幼女柔嘉维德,智慧无双,这般女子才当得中宫之责......” “圣上,铁冶使杨大人之女姿容绝色,才艺两全......” 不断有朝臣出列,起初还是各自发表意见,到后来竟不顾场合仪态争执起来,甚至有大打出手的趋势。 见多方争论不休,上首的皇帝颇是为难,叹息道: “诸位爱卿莫要争了,这样吧,先让她们以妃嫔之身入宫,待将来谁先诞下皇嗣,便入主中宫。” 皇帝的这个主意让朝臣们措手不及,众人面面相觑,既不想失了机会,却又找不到办法将旁人踩下去,于不得不掩下心中的不甘。 “陛下圣明,我等皆听从陛下安排!” 于是选秀两日后,颁下圣旨,杨氏,闻氏,陆氏,姚氏和安远侯府阮氏皆被封为正一品皇妃。 陆家送了两位女子入宫,另一位被封了庶四品充仪。 三位参将家的女子罗氏,向氏,贺氏皆封为正六品贵人。 所有被册封女子于十日后入宫。 第106章 亲自来接 封妃的旨意下来,别庄里除了几个知晓内情的人,其余人都喜出望外,自家姑娘成皇妃了! 阮绵也很意外,她虽出身侯门,但毕竟朝中无势,跟那几个家中权势炙手可热的闺秀相比,她的身份稍逊色了些。 起初,的确有几个朝臣跳出来反对安远侯府阮氏封妃,理由是其家世不显,且退过亲事。 皇帝冷声道:“退过亲事?退亲一事根由在她吗?她才是受害一方! 这般是非不分,简直枉读圣贤书!” 那几位大臣被说得面红耳赤,的确,退亲一事错不在阮氏,她也是被牵累,才耽搁到现在。 就听皇帝继续道:“十年前,朕的皇考被羌奴围攻,是已故的安远侯奋不顾身拼杀出一条血路,救他突围。 老安远侯因此身中二十多刀,伤了根本,如今阮氏入宫,朕理应厚待之。” 见皇帝毫不退让,那几个朝臣私下交流眼色,阮氏如今在朝中并无势力倚仗,即便被封了一品妃,也碍不着他们的路,于是纷纷退回,不再反对。 秋闱放榜,阮综之名赫然在上,且名列前茅,别庄上下更加喜气洋洋。 阮绵下令重赏,别庄上下、各处田庄、店铺、商队所有人皆收到厚重的赏赐。 阮绵继续向阮综交待家中事宜: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欲要手下人守规矩,你便要首先以身作则,整肃自身,从严治家。 用人之道,张弛有度,既要给予下面人足够信任,又不过分可放任。长久失了约束,便是本分忠厚的人都有可能变奸邪。 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要有容人之量,抓大放小 ,不拘小节,要赏罚分明,一碗水端平...... 小人畏威不畏德,切忌一味心慈手软,切忌优柔寡断,切忌偏袒......” 阮综一一记在心里,暗暗叹服,阿姐掌家这些年,上下一心,恪尽职守,全赖阿姐知人善任,御下有方,叫所有人打心底里敬重,愿意服从。 入宫前三日,卫州的折子到达京城,沈维桢被山洪冲走的消息传播开来。 “啪——”手中的茶盏摔落,碎裂的瓷片和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 阮绵双眸泛红:“你再说一遍,维桢哥哥他怎么了?” 阮综道:“维桢哥哥被山洪冲走,当地县衙和州府派人找了五天五夜都没有找到。 你别担心,说不准现在已经找到了,毕竟路途遥远,消息没那么快传来京城。” 阮绵站起身,不由踉跄了一下,青芷赶忙上前扶住她。 纤纤素手紧紧握住桌案边沿,指尖泛白,她稳了稳心神道:“青芷,去备车,我要去沈家。” 青芷正要离开,却被阮综拦下了。 阮综看向阮绵道:“阿姐,你现在的身份,不好随意出去。且沈家重礼,你去了,他们少不得要跪拜见礼,这便是添麻烦了。” 听了她的话,阮绵颓然的坐回椅子上,想不到还未入宫,就要受约束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心口疼痛难忍,眼泪夺眶而出: “维桢哥哥,维桢哥哥......” 忍不住捂着帕子,低低呜咽起来。 阮综上前轻声安慰道:“你别急,我现在就去沈家,问清情况,回来告知你。” “好,你快去!”阮绵抬起头催他。 “你们照顾好阿姐。” 阮综吩咐了一声,躬身一礼出去了。 阮综离开了一个时辰,回来时发现阿姐还坐在那里,连坐姿都没有变,神情呆滞,目光无聚。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早知如此,当年两家就不该结这门亲事。 希望将来,阿姐能放下维桢哥哥,再喜欢上一个人,一个真正有缘分的人,否则,就要在心里苦一辈子了。 “阿姐。” 听到他的声音,阮绵方缓缓回神,急切的站起身问:“怎么样?沈家怎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综扶着她坐下道:“当时维桢哥哥坐在马车里,是连人带马车一起被山洪冲走的,还有常思和慎行他们几个。 出事的地方离河道不远,幸好那段河道宽,也算平缓,后来水流并不十分湍急,常思几个都爬上了岸,只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命都保住了。 维桢哥哥的马车残骸在许多地方被发现,但都没有维桢哥哥的身影,河道里也细细搜寻过,并没有发现他,想来他并未遭遇不测。 那一片都是山林,河流经过的地方也多,只是一时找不到他人罢了,你别担心。 沈家要派人去往卫州,我已同沈世叔说好,咱们也派人前去帮忙,总归人多方便些。” 阮绵听后,微微放下了些心:“好,你赶紧去吩咐袁诚,让他亲自跑一趟,将能调出来的人手都带去。” 阮综道:“我回来就告知他了,他已令人收拾行囊,半个时辰后出发。” “好,这便好......”阮绵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泪水。 阮综轻叹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道: “阿姐,这件事你已经郁结在心里两年多了,既然已无法改变,你要早日想开些才是。 爹爹临终前叫咱们好好活着,未来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咱们还要好好过日子,过去的那些便让它烟消云散吧,咱们向前看,好不好?” “我知道,可我......我是不是很蠢......很不知羞耻......明知道他已是别人的夫君了......我不该惦记......可我......我还是......” 阮综心疼不已,轻轻将泣不成声的阿姐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脊,像哄小孩子般哄道: “我阿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坚韧自强,聪慧果敢,明理善良,重情重义...... 阿姐是付出了真心才会这般难以割舍。 我知道,那段过去很好,那个人也很好,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慢慢放下,跟过去告别.....”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少年人的干净清澈,仿若清亮的溪流缓缓流淌过心田。 阮绵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道:“你的婚事我已经拜托给老祖宗了,等来年你参加完科考,便给你说亲事。” 阮综不由笑了:“这些你就别操心了,再过两日你就要入宫了,后宫一向多是非,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真的嫔妃,又不用争宠,我就在我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过日子,离那些争斗远远的。” “嗯,遇到难处可以寻陛下帮忙,不过也不能事事指着他,前几日,我已去见过彭内侍,有些事可叫他传信给我,我为你办。” 未料阿弟处事这般老道,阮绵“噗嗤”笑了:“行啊,以后我可就指着侯爷了!” “你入宫都带些什么,打点好了吗?” “青芷帮我理好了,只带些体己首饰即可,别的不带了,反正也住不久。” 阮综颔首:“依着规矩,正一品妃可以带八名侍婢入宫,你打算带谁?” 阮绵摆摆手:“无需带那么多人,我又不是去那儿久住,到时候她们出来也麻烦,只带着绿茉就行,青芷和紫芸该许人家了,都留在家里吧!” 阮综想了想,也罢,反正最多住一年便离开了,便依了她。 姐弟二人都没有将入宫的事过于放在心上。 入宫的日子到了,阮绵照例如往常般起身、梳洗、同阿弟用膳。 才用过膳,就有人来报,接阮绵入宫的仪仗来了。 阮绵身着礼部送来的吉服,被一众人簇拥着来到外院,便见院中站着大队人马,禁卫军、典仪官、内监、宫女,个个披红挂彩。 正欲出门登车,一个高大的身影晃到她面前:“在下来接姑娘进宫。” 阮绵抬眼看去,虽然面前的人易了容,可那双眼睛和声音,她都再熟悉不过,不是那厮又是谁? 她惊诧不已:“你怎么来了?” 齐民瞻一袭红袍,笑容灿烂:“自然是来接你。” 阮绵见他与礼官一般打扮,无奈摇了摇头,罢了,这厮素来随心所欲,不守规矩,便由他去吧! 典仪官高喊登车,阮绵伸出手正欲唤绿茉扶她,一只掌心粗糙满是薄茧的手握上了她的手: “我扶你。” 众目睽睽下,她只能谨守礼仪,顺从的由他扶着走进马车。 齐民瞻弯唇一笑,去前面翻身上马。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离开了别庄。 阳光透过微微拂动的车帘洒进来,阮绵心中波澜微起,心中浮现出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 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身披红日一般的光芒,骑跨在高头大马上,笑意春风,温文尔雅。 想着想着,鼻尖酸涩,忍不住轻拭眼角。 罢了,已是注定的有缘无分,多想无益,听阿弟的,跟过去告别吧! 她在马车内思绪万千,并不知晓,队伍正从正昭门下缓缓经过,这是皇帝和大婚时皇后才能通过的路。 齐民瞻回望身后的马车,勾唇一笑。 绵绵,走过这道门,你便是我齐民瞻的妻子了。 我们定会相携白首,天长地久。 第107章 仰仗庇护 马车很稳,只有轻微晃动,雕花红木小几上又燃了安神香,阮绵昏昏欲睡,索性抬手支颐,闭目小憩。 不知何时马车停了下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紧接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进马车里。 见她抬起嫩白的面颊,一脸惺忪迷惘的向他看来,齐民瞻轻笑: “这种时候你竟然睡觉?” “到了?”阮绵仍有些混沌。 齐民瞻执起小几上的茶壶,倒了盏茶递给她:“该换轿辇了。” 阮绵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撩起车帘一角看向外面,金瓦朱墙的大小宫殿错落有致,连绵不绝。 她戏谑道:“唉,果然是一入皇城深似海啊!日后小女子便要仰仗陛下的庇护啦!” “好说。”齐民瞻笑意愈浓。 入宫的女子要么是踌躇满志,想在后宫大展抱负的,要么是心不甘情不愿,却无可奈何的,她们大都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半步。 倒少有她这般闲适自在的。 坐上轿辇,一路晃晃悠悠,穿过望不到头的甬道,终于在一座殿宇前停下,匾额上“绵安宫”三个赤金大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整座宫殿和匾额皆鲜亮光泽,显然是才翻新过的。 阮绵瞥了一眼身后,内侍宫女们皆远远的跟在后面,她凑近他,低声道: “我只住一年,倒叫你费心了。” 她离得很近,清新的女儿香萦绕鼻尖,从齐民瞻的角度看去,纤细的脖颈,粉嫩而修长,线条极美。 他呼吸一窒,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小步,亦低声道:“你住着舒坦就好。” 阮绵的注意力都在打量宫殿各处花草景致上,并未察觉他声音中的暗哑异常。 宫门前跪着一众内侍和宫女:“奴婢等恭迎娘娘!” “娘娘”二字让阮绵有些不适,但知晓这是宫中规矩,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就听身旁的人道: “料到你不会带太多人入宫,我提前为你挑了些,若使唤着不顺心,可随时更换。” 阮绵一眼扫过跪地众人,掌家多年,她自有识人的眼力,这些俱是规矩本分之人,有几个还颇为机灵。 “多谢陛下。” 阮绵心中一暖,这厮想得真是周全。 齐民瞻又领着她跨入朱红的宫门,穿过花木繁盛的庭院,进入正殿。 阮绵环顾屋中四周,布局装饰与她的闺房有几分相似,只是房屋更宽大华丽,一应摆设用物更贵重,但足以让她因有几分熟悉感,而快速心安下来。 “陛下真是有心了,再次谢过陛下!” 这次阮绵的感激之意更浓了几分。 她虽然想过,入宫后面前之人会格外关照她几分,但实在没料到他竟这般细心周全,心里莫名升出些感动。 她的反应尽落在齐民瞻的眼中,他心中轻叹,她的心玲珑剔透,却很柔软,她其实很容易满足,很容易生出感激,她大度、包容、理解、宽仁...... 若非她心里早就装下了一个沈维桢,他们之间应该早就心意相通了吧?应该十分幸福吧? 齐民瞻强忍着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云淡风轻的摆摆手道: “不必这般客气,你在这里尽管放心住着,有任何事都可以同我说。” 接着朝门外喊:“常欢。” “奴婢常欢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内侍恭敬的走进来,跪地见礼。 齐民瞻道:“他是常顺带出来的,人也算得上机灵,以后便是你的人了,你若有事可随时差他去寻我。” 阮绵颔首,常顺是宫中大总管,想来这常欢在宫里也有些威势,这倒不错,起码不用担心被欺辱。 她打量了常欢两眼,生得白白净净,行止恭顺透着几分稳重,一看便知是大有可为之人,只是自己在这里住不久,这般人物跟着她倒是浪费了。 她笑着打趣:“生得这般斯文秀气,瞧着就赏心悦目,定然是稳重可靠的!” 听到她这话,齐民瞻不由多看了常欢两眼,常欢似有所感将头低了低,慌忙道: “承娘娘谬赞,奴婢惶恐。” 看他一脸紧张,双颊绯红,阮绵只觉有趣极了,她还极少见到这样会轻易脸红害羞的男子。 在别庄时,万管家对下人们约束得很严厉,从不叫未成亲的家丁护院与她接触。 护卫她出府的所有护院都是有家室的,她偶尔要用人手,能到她跟前的也都是成过亲的,且他们都相貌平平,她完全生不出欣赏的心思。 察觉她眼里的喜色,齐民瞻只觉心里发酸。 还是喜欢斯文秀气的吗? “想来你也疲累了,好好歇歇,我......得空再来瞧你。” 阮绵笑着施礼:“恭送陛下。” 目送他走后,阮绵让常欢起身,简单询问了几句,便让他忙去了。 她也没有召见余下众人,只让绿茉给每人打了赏,她在这里住不久,不需要了解他们太多,也不用跟他们建立主仆情,免得将来有牵挂。 这些人既然是那厮选的,想来是可信的,只要不给她投毒或吃里扒外陷害她就行,别的她都无所谓。 齐民瞻从绵安宫出来,一个内侍匆匆上前低声禀道: “陛下,接姚娘娘的仪仗和接闻娘娘的仪仗还在顺德门外僵持着,眼看这马上就要误吉时了,您看......” 齐民瞻不耐道:“传朕旨意,若她二人不想入宫就滚回去!” 原本妃嫔入宫,是要从顺德门进入的,为避免撞到一起,几位妃嫔入宫的时刻是微微错开的。 但不知负责典仪的官员哪里出了岔子,一个时辰前,接闻妃的仪仗和接姚妃的仪仗同时到达了顺德门。 姚妃出自武将功勋之家,又是家中幺女,素日娇惯,加之拳脚功夫不错,是以性子一向张扬跋扈,自是不肯落后,硬要先入宫。 闻妃身子娇弱,一路坐马车驶来,有些吃不消,守在身边的侍婢心疼主子,硬是不肯相让。 后来,谁都不肯礼让,两方人马起了争执,甚至动起了手脚,场面一时极为混乱,将顺德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接阮绵的仪仗才“不得不”从正昭门进入…… 第108章 庆贺 听到内侍的传旨,姚妃和闻妃不敢再多言,乖乖入了宫。 她们甫一到自己的宫殿,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便带来旨意:姚氏与闻氏于顺德门前大打出手,有失体统,有损皇家体面,罚奉三月。 傍晚,皇帝在揽煦阁设宴,为入宫的妃嫔们庆贺。 在宫女的指引下,阮绵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此次一共入宫九位新人,分别坐于殿中两侧,阮绵的位置在左侧第三位。 宴席尚未开始,皇帝还未来临。 阮绵坐下后,不动声色的打量此次入宫的新人,这些人显然都是刻意打扮过的,一个个金玉珠翠,光彩照人。 这几人有京中的,也有从外地来,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其中有两个眉宇间有几分相似的,便是陆家姐妹了。 陆家嫡女常年随父外任,但在京中颇有端庄贤德之名。 只见她端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贵女的端庄优雅,十分得体。 她旁边坐的是陆家旁支女,陆充仪。 阮绵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心中暗暗赞叹,这简直是个世间尤物啊! 纤腰丰臀,身段说不出的曼妙,胸口的鼓胀饱满圆润,呼之欲出,连她都垂涎不已! 她不由低头瞧了瞧自己,瞬间自惭形秽了起来。 一声轻咳传来,阮绵微微侧眸循声望去,入目的是一位面庞清瘦的女子,她知道,这便是身娇体弱的闻妃了。 只见此女身形单薄,秀眉微蹙,脸上透着淡淡的哀愁,一双眸子水波盈盈,有种让人心疼的破碎美,端的是我见犹怜! 阮绵在心里想,若这姑娘到那厮面前哭上一哭,那厮怕不得心都融化喽! 她在打量别人时,别人也在偷偷打量她。 这阮氏的容貌生得倒是好,与陆充仪不相上下,却少了那股惑人心魄的媚骨天成之态。 听闻她温雅恭顺,在京中素有美名,但前朝与后宫紧密相连,没有家族在前朝助力,她的前途也就止于这个妃位了。 众人心思各异,门外响起唱喏: “圣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座位跪地见礼。 齐民瞻一袭赭黄色衫袍,上面用淡黄色和红色丝线绣着精美的龙纹,他身形修长挺拔,眉目俊朗,英气逼人。 龙袍加身,帝王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坐。” 他走到上首金龙宴桌后坐下,语气淡然。 对这般姿态的皇帝,阮绵并不觉奇怪,掌家多年,她自己面对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一面。 众人谢恩,各自归坐。 宴席开始,宫女太监们手持托盘端着菜肴鱼贯而入,一道道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被摆到众人面前。 “陛下,多谢您设宴相邀,臣妾敬您一杯。” 宛若莺啼的声音响起,阮绵抬眼望去,只见身姿婀娜的陆充仪盈盈起身,媚眼如丝,举杯向上首的皇帝敬酒。 因着羞涩,她的双颊染上了淡淡嫣红,瞧着更加勾人心魄了。 阮绵很好奇皇帝的反应,微微侧头去瞧,却见他只淡淡应了一声,稍抿了一口杯里的酒,便放下了酒盏。 见此,陆充仪有些失望,轻轻咬了咬朱唇,施了一礼便坐下了。 “狐媚子,呸!” 低低的咒骂的声入耳,阮绵看向左侧,她识得这姑娘,齐国公府的幺女,姚氏。 但她与此人不甚相熟,只听闻她的性子有些厉害。 她打量了一眼,心道,这位姑娘眉宇间满是英气和傲然,倒与那厮相衬,俱是英武之人,且都有张扬跋扈之名。 有人开了头,其余人也相继起身向皇帝敬酒。 一个下午,阮绵已经适应了自己这个临时身份,自称起“臣妾”二字也自然了几分。 齐民瞻垂眸,掩下了眼中的一抹怜惜。 他并不意外她的变化,掌家多年,需要她适应的事情很多,她不是那等扭捏的女子,她总会调整自己极快适应周遭的改变。 可他想将她护在羽翼下,让她可以肆无忌惮,不用为顾全大局而委屈求全,不用事事替他人考虑...... 面对阮绵的敬酒,齐民瞻并没有表现出特殊的情绪,依旧只抿了一小口。 所有人敬完酒后,阮绵将一众新人都认了个遍。 杨妃年纪最小,小鼻小口,一双眸子又大又圆,总是笑盈盈的,透着些天真烂漫。 只是,生长在大家族内宅里,自小见惯了勾心斗角的世家女,真的会有这样的天真纯澈吗? 另外三个,罗贵人洒脱,贺贵人柔顺,向贵人看上去有些清冷,三人的相貌只算得上清秀干净,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并不突出。 这些女子各有千秋,端庄的,妩媚的,英气的,娇弱的,天真的…… 阮绵有些好奇,这厮会中意哪个呢? 宫宴尚未结束,齐民瞻便提前离席了。 见皇帝回到寝殿,早已等候在此的敬事房总管赶忙迎上去见礼。 他身边还跟着一名小内监,双手捧着各位新妃的绿头牌。 齐民瞻扫了那托盘一眼,微蹙了蹙眉,将其中一块绿头牌拿起攥在手里。 “陛下今晚可是要召阮妃娘娘侍寝?” 敬事房总管弯身,小心翼翼的问道。 齐民瞻摆了摆手,敬事房总管一脸莫名,正欲再问,却被常顺拽住了。 常顺拉着他到殿外,低声道:“以后莫要再准备阮娘娘的牌子了。” “为何?” “自己琢磨去。” 常顺并不多言。 敬事房总管犹豫再三,不敢吭声。 这位新帝脾气极大,登基前便将整个内宫大清洗了一遍,凡是在废帝及其妃嫔身边服侍过的都被处死或赶出宫了。 当时有未承宠的秀女试图用魅惑手段,引诱尚未登基的皇太孙,却直接被下令当着众人的面剥光杖毙,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动那些歪心思了。 敬事房总管只好领着自己的人离开。 第二日有朝臣谏言,后妃阮氏从正昭门入宫有违礼法。 皇帝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在顺德门前大闹的姚妃和闻妃身上,并趁机斥责两家教女无方,不知礼数。 齐国公恨得牙痒痒,那几个谏言的官员分明是与陆家走的近的,他们此举并非针对阮氏,而是针对他和闻家的。 可闻家根本不在京城,受到的影响远远没有齐国公府大。 所以那些人实则是针对他齐国公府的! 没有人怀疑这次事件背后,有皇帝的手笔。 在很多人眼中,皇帝冷厉暴躁,恣意随性,并不擅谋略。 他们认为皇帝之所以能夺回皇位,全赖镇南王帮忙筹划。 这些印象是齐民瞻有意在朝臣们面前展现的,只有让他们放松警惕,有些人才会露出狐狸尾巴…… 第109章 我愿意输给你 在宫里,不用打理琐碎家事,又因着皇帝的周到安排,阮绵更少了些顾忌,每日悠闲自在,无甚忙碌。 第二日,她才知道,她所居住的宫殿十分偏僻,离其他妃嫔都很远,离皇帝的寝宫更远。 且这座宫殿里设有单独的小厨房,每日会有内监专门将各种新鲜的蔬果送来,他们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她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又在心里默默感激了那厮一番,并将宫中的情况写信给了阮综,好叫他放心。 离她的宫殿不远,有一汪清澈的湖水,被高低起伏的群山环绕,山水相映,美不胜收。 她几乎日日去湖上游玩,湖中心有岛,可划船通往。 每次出行必有内监抬着轿辇候在寝宫门口,执事宫女手持羽扇、香炉,绣帕,茶水,瓜果点心等跟随。 起初几日,阮绵觉得新鲜,便由着他们前呼后拥侍候着。 过了几日,新鲜劲过去,她觉得太过浮夸张扬,且她又不是真正的妃嫔,不好总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便将他们打发了。 出门只带两三名宫女和常欢,当然,绿茉也跟着一道。 大郯的皇宫是前朝留下的,历经几个朝代,在原来的基础上一再扩建,如今规模无比宏大,只殿宇便千余座。 她转了几日,还没有将自己居住的宫殿附近的风景看完。 她这里闲适无忧,一同入宫的几位妃嫔却早已坐不住了,因为她们入宫多日,皇帝都没有召她们侍寝。 她们皆背负家族使命入宫,她们入宫的目的只有一个:夺得后位,母仪天下。 她们要坐上后宫那个至高位置,要让她们自己的家族在四大家族中脱颖而出。 未来,还要将她们的子嗣扶上皇位宝座,让她们的家族永享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 皇帝早有允诺,入宫的几位新妃谁先诞下皇嗣,谁便可以入主中宫。 但皇帝不召幸她们,她们如何能诞下皇嗣? 起初,碍于女子矜持,众人都默不作声的等着,可是数日过去,皇帝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便有人坐不住了。 每日都有许多人到敬事房总管面前旁敲侧击,打探消息。 敬事房总管知晓这几位新妃的家世背景,不敢怠慢,更不敢得罪。 每日都小心赔着不是,并以陛下初登大宝,国务繁重,想是暂无心思等理由劝她们稍安勿躁,再等好消息。 几位新妃没有办法,只好继续等待。 阮绵令人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搭了一架秋千。 晚风习习,西边的天空被漫天霞光照得一片火红,片片云朵也被染成了橘红色。 阮绵坐在秋千上,一边欣赏瑰丽的晚霞,一边喊:“高点,用力,再高点.....哈哈哈哈......” “好嘞,坐稳喽!” 后面推她的绿茉满脸欢快,又加大了力气。 进了宫,自家姑娘一身轻松,每日都欢欢喜喜的,真好! 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随着晚风飘至很远很远,才渐渐消散。 齐民瞻踏入绵安宫,入目的便是身着樱红色百花飞蝶长裙的少女,眯着眼,一脸欢快的荡秋千。 衣袂飘然,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白皙的面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霞光,仿若误闯凡尘的九天神女。 齐民瞻看呆了。 这一刻,他觉得满心轻松,所有的烦恼皆离他远去,淡淡的喜悦和满足在他柔软的心间流淌。 他能护她安稳,即便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 阮绵很快就发现了他,待秋千慢下来,跑到他面前,笑盈盈见礼: “恭迎陛下。” 齐民瞻虚扶她起身,见她鬓边有几缕碎发调皮乱飞,没忍住抬手为她拂至耳后。 他的举动令阮绵有些不适,但她只是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并没有躲开。 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故意疏远皇帝,会令皇帝难堪,她现在名义上是他的后妃,她不能那样。 察觉到她明明不喜,却还是一脸笑意配合,齐民瞻的心尖仿若被针扎了一般,疼的他身子一凛。 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语气稀松而平常:“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阮绵笑道:“多谢陛下关心。甚是习惯,既不用管理家事,也不用操心旁的,还有一大群人随时伺候着,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她这个假后妃无须费尽心机争宠,有皇帝这座靠山在,她也无需担惊受怕,防着别人算计,落得个万劫不复,是以心情格外放松。 齐民瞻状似随意的道: “既是如此,便只管在这里住着,住多久都成。” 阮绵环顾四周,见宫人们都远远的退开了,摇摇头道: “还是不了,我还要去江南体验流水人家;还要直挂云帆去海上看日出;去攀登顶峰看山河落日,万里流云,漫天霞光;还想去空阔的草原看漫天星辰;去各处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 “你这打算听起来就快活。” 说着,齐民瞻抬步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手谈一局?” 阮绵双眸一亮,欣喜若狂:“你确定要上赶着找心塞?我那一手烂棋你又不是不知道!” 虽这样说,她却赶紧吩咐人去搬棋盘。 齐民瞻看着她迫不及待从宫人手中接过棋盘摆在石桌上,又将装着白子的棋奁放到他面前,不由失笑。 看吧,他和她之间其实也能相处得很好! 他们少年相识,彼此之间早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信任,他们可以轻松的,愉悦的,无拘无束的相处。 即便没有情爱,他们之间也不会相顾无言,尽是尴尬。 “老规矩。” 阮绵毫不客气的率先执起黑子,落到棋盘上,脸上尽是眉开眼笑。 齐民瞻心情愉悦的执白子跟上,每次落子都微微落后于她...... 五盘棋结束,早已天黑如墨,宫人们手执明亮的宫灯,为他二人照亮。 最后一局阮绵赢了半子。 见她一脸忘乎所以的模样,齐民瞻蹙眉颇为无奈道: “近三年了,你这棋技怎么一点儿都没有长进?” 阮绵一边将棋子捡进棋奁里,一边理所当然道: “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世人总会有穷其所力都学不好的东西嘛! 多的是抱着书本啃一辈子的读书人,辛辛苦苦科考一辈子,连个进士都中不了的呢!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啊!还有少年成才,早早便金榜题名的探花郎。 齐民瞻抬眸看向她,只见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素白的指尖顿了一顿,瞬间又恢复如常,微笑着继续将最后一颗黑子从桌面上捡起。 他分明从那双弯弯的眉眼里,看到了浅浅的水润光泽。 绵绵,听说两个人的感情里,先动心的人便注定输了。 我愿意输给你 ,彻彻底底的输给你,不论是棋,还是这一生...... 第110章 召回 入宫的第十七日,阮绵终于从阮综的信里知道了沈维桢平安的消息。 沈维桢当时头撞到了马车内壁上,陷入了昏迷,后来马车碎裂,江上打鱼的渔夫发现了他,直接将他带回了家里。 那渔夫所在的村庄位于山中,几乎与外界隔绝,所以官府找了很久才找到他。 他只是头部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 阮绵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她知道沈家的规矩,知道此生与沈维桢再无可能,可她还是期盼他好,期盼他平安。 心中再无牵挂,她更加安然惬意。 她依旧每日带着人在宫里四处闲逛,有常欢在身边,他们处处畅通无阻,累了就随意在凉亭或楼阁歇息,用些茶水和点心。 她有意避开与皇帝妃嫔的接触,但凡得知某一处是哪个妃嫔的居处时,便绕开走。 这一日阮绵回寝宫的路上,看到路边有几棵高大的石榴树,枝头上的石榴个个都长得裂开了缝,露出令人垂涎的石榴籽。 阮绵问:“常欢,宫里的石榴可以摘吗?” 常欢躬身道:“回娘娘,可以的,奴婢这就找人来摘。” “不必了。” 阮绵笑着摆摆手,朝绿茉道:“摘些回去,咱们泡石榴酒。” “是。” 绿茉足尖跃起,飞身而上,轻而易举便踩到了一处树枝上。 她将外袍的裙摆撩起系到腰间,形成一个口袋,伸手摘下石榴放进口袋里。 她动作灵活的在石榴树间穿梭,只挑最大最饱满的石榴摘。 阮绵站在地上仰头望着她,叮嘱她小心,并告诉她哪里有大个儿的果子。 “你左边有个大的.....再靠上一点.....对.....就是它.....你左上方还有一个......” 假山上的凉亭里,齐民瞻远远的瞧着那道在树下又蹦又跳的身影,宽大袖摆里的手无意识捻了捻,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瞧阮姑娘这样子,仿似无忧无虑的孩童一般,看来她入宫后过得不错,不枉你一番苦心安排。”曲云舟轻摇折扇笑道。 话一说完,却见皇帝脸色沉沉,他脑中急转,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赶忙改口道: “瞧我这张嘴,什么阮姑娘,应是皇后娘娘才对。” 齐民瞻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一旁的曹景澜道:“听说陛下召沈家公子回京了?” 齐民瞻颔首:“据报,这几年他在任上体察民情,清治枉法,鼓励农桑,修桥铺路,政绩显着,为当地百姓所称道。 栋梁之材,理应重用。想必此人在朝堂更能一展抱负,且.......亦可借沈家之力打压那几家。” 曲云舟称道:“妙啊!前几年因着齐霖晟算计一事,沈家担心卷入皇权争斗,包括沈老大人和沈家公子在内的所有为官子弟致仕的致仕,贬谪的贬谪,外任的外任。 想必这些年,他们也隐忍够了。 如今陛下召沈家公子回朝,沈家为了站稳朝堂,少不得要与那四家对上,到时候陛下只需在背后稍稍推一把,他们自会去与那几家交锋。” 齐民瞻看向远方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亦深邃幽远。 他是帝王,所有臣子皆是他手中的棋子,他想要除掉一些棋子,就必须要利用另一部分棋子,他没得选。 但他不会过分猜忌,不会卸磨杀驴,不会轻易怀疑一颗棋子,也不会随意毁掉一颗棋子...... 阮绵回到寝宫时,有一位不速之客等她已久,是罗贵人。 “婢妾罗氏拜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阮绵:“......” 她略略打量眼前人,这位罗贵人身形不高,穿着一袭烟霞色绣彩蝶斜襟长衫,梳了一个弯月髻,只简单插了两根银簪,别了几朵珠花,装扮清爽而简约。 她的举止姿态有些僵硬,动作也不十分到位,似乎对规矩礼仪有些生疏。 阮绵并不想跟皇帝的妃嫔有任何往来,但既然对方找上门来了,她也不能将人撵走。 “罗贵人免礼。” 接着又吩咐宫女们为她上茶。 “这是兴州那边的茶,那里沿海,此茶初入口有些苦味,细品回甘,罗贵人尝尝,可吃得习惯?” 罗贵人将茶一口喝干:“娘娘的茶很好喝,多谢娘娘!” 阮绵:“......” “罗贵人真是不拘小节。”她微微一笑。 听闻,这三位贵人的家人原本只是军中普通士兵,在对羌奴作战中,他们跟着那厮浴血奋战,几次出生入死,一路提拔至参将。 想来这罗贵人原本家中并不太注重礼节,所以行事如此洒脱,她不讨厌这女子,但不明白她来此有何目的? “娘娘过奖了!” 罗贵人虽长相算不得惊艳,但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看着便让人喜欢。 阮绵抬手示意:“用点心。” 罗贵人笑窝浅浅:“多谢娘娘!娘娘貌美,这点心也俊......唔,好吃。” 阮绵:“......” 只见她将一碟点心吃完后便站起身道: “想来娘娘出门一趟也乏了,我......婢妾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见娘娘,告辞。” 阮绵更加莫名,这姑娘到底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她吩咐一位宫女:“春芽,送罗贵人。” “娘娘不必客气,我自己走就行。” 罗贵人行了告退礼,便离开了此处。 阮绵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身边竟一个宫人都没有带,只她自己跑过来的。 她有些奇怪,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干脆不想了。 新人入宫都一个月了,皇帝竟一次也没有在后宫留宿。 起初,朝臣们只是含蓄地提醒皇帝: “陛下,您应该多去后宫走动,关心一下后宫妃嫔们的生活。” 后来,朝臣们开始直言不讳地向皇帝进言: “陛下,如今您膝下犹空,实在于社稷不利,您身为一国君王,应广施雨露,早日为皇室延续子嗣才是。” 到最后,有朝臣甚至开始激烈言辞谏言,指责皇帝: “陛下,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于后嗣之事上一再敷衍便是不孝!您这般所为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立刻有朝臣出列反驳: “方大人慎言,如今国事繁重,陛下忧国忧民,劳心劳力,只是暂时无暇顾及后宫而已。 方大人胡谈乱劝几句,便陷君王于不忠不孝之地,此行此言岂是人臣之道?” 方姓朝臣哑口无言,面前之人他识得,是沈老大人的门生。 第111章 月下小酌 “今晚风恬月朗,陛下有没有兴趣小酌一杯?” 两盘棋结束后,阮绵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皎皎月色笑问。 齐民瞻挑眉:“这就过足瘾了?” 阮绵双手托腮,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望着他道: “难得有人不嫌我棋臭,也不嫌我棋品差,我自然不能只顾着自己高兴,也得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不是?” 也不知朝堂发生何事了,今日这厮的眉间总飘着一抹薄愁。 唉,谁能想到,当初那般恣意随性的少年会成如今这样? 瞧着都有些让人心疼了。 齐民瞻一顿,本以为自己掩藏得好,想不到竟被她察觉了。想想也正常,她掌家多年,自然对别人的情绪敏感。 她愿意邀他饮酒宽慰他,说明她是在意他的吧? 想到这些,他的心里瞬间涌起了无限的温暖和感动,似被浸了蜜一般: “的确有些琐事绕心,也好,咱们喝酒。” 阮绵命人去拿酒,她这寝宫里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自然也不缺酒。 酒已温热,芬芳的醇香扑鼻而来,阮绵执起酒壶,将他面前的酒盏斟满。 她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举杯道: “第一杯敬陛下,我入宫后一切遂心,多谢陛下照拂,事事为我思虑周全。” 齐民瞻如墨般黑沉的眸子晦暗不明,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酒杯。 他的手掌心和指腹布满了茧,还有几道疤痕,算不得好看,但瞧着便颇有力量。 绵绵,若将来你知晓了我的图谋,还会谢我吗? 他掩下所有情绪,与她碰杯对饮。 几盏酒下肚后,阮绵道: “陛下初登大宝,日理万机,要操劳之事自然千头万绪。 万事开头难,只要一步步走下去,总有走完的那一日,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朝堂大事她不懂,也不好多嘴,只能这样安慰他。 齐民瞻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望了眼窗外的朗月,轻叹道: “朝中有些罪大恶极之人,我不得不将他们除掉,这期间或要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绵绵,你会因此觉得我卑鄙吗?” 阮绵一怔,想不到这厮竟会将朝堂之事同她讲,她斟酌了片刻道: “陛下知晓,我掌理侯府多年,经历的事也比寻常闺秀多些。 有些事很复杂,没办法光明正大去做,有的时候使一些手段在所难免。 这些年,我不敢说我往日所行所为皆光明磊落,但我自问所做之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便也心安理得。 陛下的朝堂之事我不懂,但我觉得,只要那些人不是清白无辜,不论用什么手段将他们铲除都不为过。” 他的事,她不好多打听,也不好说太多。 理家多年,她遭过很多算计,也算计过很多人。 她能一路走到如今,一是处处谨慎,二是稍稍有几分头脑,能想到一些事半功倍的手段。 齐民瞻并不意外她有此见解。 他早便知道,她并非一味单纯良善的小女子。 太过仁善纯良,莫说能不能守住家业,便是连下人也难约管好。 她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慈悲心肠,既能及时洞察别人的阴谋算计,给予有力回击,又能广结善缘,让人由心底信服。 想到她的经历,他的心底涌起无限怜惜。 从今往后,他一定会护她安稳无虞,再也无需为任何事忧心。 第112章 争宠 “言之有理。”齐民瞻笑着赞同颔首。 阮绵莞尔一笑,又低头为他斟了一杯酒: “臣女胡言乱语,让陛下见笑了。陛下乃天子,承天命,治万民,定然早就成算在心了。” 二人独处时,她仍自称臣女。 齐民瞻看着她发间微颤的簪花,心头也跟着颤抖。 女子微微染上了海棠色的面颊,纤长浓密的羽睫,小巧挺立的鼻梁,粉嫩唇瓣上润泽的亮光……每一处都让他痴迷和向往。 他不由轻捻了捻指尖。 绵绵,你我如此相似,如此契合,为何上天偏偏在我们之间安排了一个沈维桢? “说说当年你初掌家的事吧。” 又饮下一杯酒后,齐民瞻道。 阮绵惊讶:“与陛下的朝堂比起来,我府上那些都是是针头线脑的小事,你要听?” 齐民瞻颔首: “讲讲你那商队的事吧,想必令尊过世前已经为你们安排好生计了,即便没有商队,日子也能过下去。 当年你为何要组建这样一支商队?” 打理家计庶务的事,他之前在别庄已经听顺儿讲过许多了,但顺儿不知商队的事,所以没给他讲。 “的确,即便没有那商队,日子也能过下去。” 她的母亲和嫡亲祖母皆是出自名门望族,当年俱是十里红妆嫁入安远侯府,她的爹爹亦存下了不少家私,他姐弟二人什么都不用干,照样能锦衣玉食。 阮绵望了望月光洒在庭院里的银辉,思绪飘远,缓缓道: “可......一旦长期无所事事,人心便会慌,会乱,最终会成一片散沙。 我爹爹一生洒脱,好结交,好仗义施恩,他临走前给我们留了许多人手。 那些大多是有才能又忠恳之人,但我们手中的别庄、田庄和店铺远不足他们施展才能。 他们追随着我们去了那别庄,虽然薪酬照旧,却整日闲暇,日子久了不免心中茫然,惶惶不安。 他们都是将来阮综要用之人,我要为阮综留住他们,让他们心安。 于是与万管家等人商议,组建了商队,让他们有事可做,不至于心中荒芜。” 原来是为稳定人心才建的商队,齐民瞻钦佩她的远见卓识: “原来如此,商队创建之初也并非一帆风顺吧?” 阮绵想了想,想起什么,狡黠一笑:“是遇到过些阻碍,不过后来解决了。” “说说。” 齐民瞻兴趣盎然,哪里都有争斗,他很好奇当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子,是如何在商场上立足的? 阮绵回忆道:“那是我的商队第二次将货物运到兴州交易,因为第一次积累了些经验,所以第二次我加大了投入,几乎将我能拿出的所有现银都投进去了。 可是货物运到兴州,却无人肯与我的商队交易,有一两个愿意同我们交易的番商将价格压得极低,按那个价交易,我会赔得血本无归。 后来一番打听才知道,是另外几个商家怕我抢了他们的利,联合起来同番商议定,抵制我的商队......” “你是如何解决的?” “我知晓此事后,亲赴兴州,派人做局,抓到了那几个商家大掌柜的把柄,趁机威逼利诱,令他们说出了他们的货源渠道。 我便派人将他们货源上家未来一年的货物全部订下,然后送消息给他们的东家。 他们的东家自然坐不住了,纷纷上门求我网开一面......” “要么有银子大家一起赚,要么就鱼死网破,本公子奉陪到底!” 当时仅十一岁的小女子,身着一袭华贵的男装,身姿小小却脊背挺直,脸庞尚且稚嫩,一双眸子却满是冷厉和果敢。 见此,在场众人无一人敢轻视和小觑。 阮绵又将桌上的酒杯斟满,笑道:“自那以后,便没有商家再为难我的商队了,甚至有几个商家常常跟我合作,彼此照应。” 齐民瞻疑惑道:“我记得当时的兴州知州乃你姨父,你为何没向他求助?” “我不能一遇到不平和坎坷就指望别人,总得试着自己走走。那么多人跟着我,眼巴巴瞅着我,听我号令,若我一有事就去求人,如何让他们信服?” 阮绵接着道:“且在商言商,商场上的事当然要用商场上的手段解决。” 经历了那件事后,很多人都瞧见了自家姑娘的本事,不再彷徨和迷茫,而是卯足了劲儿做事情。 齐民瞻的眼中满是赞许和钦佩,怪不得当年自己每次捉弄她,她都不急不恼,一言一行都从容坦然。 原来她早已经历了大风大浪,并不将他的刁难看在眼里。 那时候的自己,在她眼中或许就是个莽撞无知的二愣子吧? 所以,当年即便没有沈维桢,她也不会对自己动心,她不会喜欢那样的他。 饮完最后一杯酒,齐民瞻提出告辞。 阮绵送他至门口。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每一步都从容稳重,她弯唇一笑,这厮跟当年大不相同了。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天上瞧见了,定会十分欣慰吧! 第二日,新妃们犹在为入宫一月有余,却还没有被临幸而愁恼,突然就收到了一则令她们震惊的消息: 杨妃在御花园捕蝶,不小心跌倒,正巧皇帝路过,他将杨妃扶进龙辇,送回了寝宫,并留宿在了杨妃的宫殿。 正当其余新妃们盼着皇帝临幸她们时,却不想,一连三日皇帝都歇在了杨妃处。 第四日,在去杨妃寝宫的路上,有宫人匆匆向皇帝禀报:闻妃心口疼,求皇帝去瞧瞧。 娇柔脆弱的美人儿,眼中泪痕点点,如饱经风吹雨打的花朵一般,只看一眼就让人心疼无比。 皇帝怜惜至极,当夜就留在了闻妃的宫里。 且一连十日,皇帝夜夜歇在闻妃那里,甚至有一日还耽搁了早朝。 没被临幸的新妃们心中焦虑不已,各显神通试图引起皇帝的注意。 当然,几个妃嫔私下相见也会明里暗里针锋相对。 她们都在想方设法争宠,没有人在意阮绵,只知道她住的宫殿很偏僻,且没见她争宠。 阮绵时常让绿茉去打听后宫的情况,纵然她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却也不想完全闭塞了耳目。 当听到皇帝一连宠幸了闻妃十日时,阮绵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挥退左右的人,同绿茉低声道: “闻妃那娇娇柔柔的样子,能经得住折腾十天? 那种事应该......不轻松吧? 否则那些男人去花楼里面春风一度,为何要给人家那么多银子?” 绿茉小脸微红,想起什么,低声道: “记得桃溪姐姐嫁给我哥那晚,我晚上睡不着,打算去寻她说话。 我走到她院子的时候,听到桃溪姐姐在屋里哭喊,嗓子都哑了,我本想进去瞧瞧,却被我娘给拽走了。 第二日,我听到她院子里的两个媳妇说什么元帕,流血什么的,想来那种事很疼,还会流血。” “果然如此。” 阮绵听得一个激灵,轻叹道: “女子为绵延子嗣真是付出太多了,我还记得桃溪姐姐生产那日,疼了许久,也是流了很多血,嗓子都喊哑了。” 绿茉赞同点头:“谁说不是呢!我都怕将来成亲要与夫君同房了,若不成亲就好了。” 阮绵轻戳她额头:“你这话跟我说说就行了,莫让别人知晓。” “知道了,我也就敢跟姑娘说,若我爹知道我有这种想法,怕得打断我的腿。” 绿茉满脸疑惑:“不知男子是什么感觉,会疼吗?” 阮绵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否则那些男子为何那么喜欢去花楼?他们应该不会傻到特意花钱去买罪受吧?” 绿茉一脸佩服:“姑娘说得有道理。” 在绿茉看来,自家姑娘无比聪慧,所有分析和判断都是对的。 第113章 圣宠 “娘娘,罗贵人求见。”一名宫女恭顺禀报。 阮绵秀眉微蹙,这姑娘怎么又来了? 这些日子,她已经来过三次了,每次来都是喝完茶,吃完点心就走。 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她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罗贵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进门,她身后跟着几名宫女太监,他们手上俱捧着各色用竹条编制的物件。 “娘娘,之前承蒙您热情款待,婢妾无以为报,瞧您屋中搁了好些木雕摆件。 猜您喜欢这些质朴之物,于是用竹子编了些小玩意儿,送来以作回礼,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阮绵早已瞧见了那些竹编的小房子、小篓子、小篮子、小猪、小狗、小马..... 听她这样说,不由双眸晶亮,可想到后宫妃嫔勾心斗角的手段一向层出不穷,心思又淡了下去,淡淡道: “罗贵人有心了,坐吧。” 并吩咐人上茶和点心。 饮完一盏茶,罗贵人好奇道:“听说娘娘近日没有出门,可是宫里的景致看够了?” 阮绵摇头笑道:“哪里?宫中奇景万千,安能看够?只是近日疏懒,不想抬步罢了。” 她很疑惑,这位罗贵人到底要干嘛? 听绿茉说,近来贺贵人与姚妃走得极近,那位向贵人常去陆妃那里走动。 以前甄姑姑告诉过她,宫里的低品阶后妃为在宫中立足,让日子好过些,常常会依附高阶嫔妃,以寻求庇护。 这位罗贵人总来自己这里,莫不是有依附之心? 可自己...... 她打算提醒对方,不要将宝押在自己身上。 暗忖了片刻,她道: “想必罗贵人也瞧见了,我住的地方偏僻,陛下并不常光临,且与其余几位新妃相比,我家世不显,在这后宫里并没有优势。 你......或许可以多去另外几位新妃那里走走。”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既不得宠,又家世不显,并没有前途。 罗贵人嘴角轻抽,皇后娘娘还真是坦率的可爱。 听首领说,这两年他们在京中,皇后娘娘对他们颇有照顾,逢年过节,四季换转,吃的、穿的、用的,都为他们想得极尽周全。 有这样的主母,将来他们这些人的日子定然不会差。 “娘娘不想让婢妾来,是嫌婢妾烦吗?” 罗贵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阮绵。 阮绵一怔,她只是不想跟皇帝的后妃扯上关系,怕惹来麻烦。 但这样一个眼神澄澈的女子,她并不讨厌。 这女子瞧着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圆润的下巴上婴儿肥还未消散,让她有种多了个妹妹的感觉。 “当然不是,你别误会,我......” 阮绵有些词穷,只得笑着道:“你若愿意来,我随时欢迎。”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眼前女子眼中绽放出了明耀欢喜的神采。 阮绵摇头失笑,这女子若不是掩藏太好,就是真的有一颗赤子之心。 根据她掌家多年的经验看,前一种可能性并不大。 送走罗贵人,阮绵令人将那些竹编之物细细检查了一番,才拿起来欣赏,做工十分精巧,看来颇费了一番功夫和心思。 但多年的习惯,她不会轻易就相信一个人。 罗贵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以疲乏为由挥退下人。 进了内室,见到一个身影赶忙施礼:“卑职见过首领。” 那人转过身,正是十六:“去见皇后娘娘了?” 罗贵人点点头,惆怅道:“娘娘戒备心好重啊!我与她见了这么多次,虽然她每次都对我笑吟吟的,却从不信任我。” 十六白她一眼:“若非娘娘谨慎,这些年早不知遭了多少算计了。 你不必费尽心机讨好娘娘,只要护卫她安全便行,近日绵安宫可有异常?” “放心,那些人都在费尽心思争宠,没人注意到娘娘那里。”罗贵人道。 十六颔首:“密切关注绵安宫,勿大意。” “是,首领放心。”罗贵人恭敬一礼。 见杨妃和姚妃靠耍手段爬上龙床,成功侍寝,并获得了皇帝的宠爱,未侍寝的妃嫔由最开始的唾弃,渐渐也心痒了几分。 关于皇帝,她们入宫前都听家人细细讲过。 这位皇帝早年的名声并不好,整日不学无术,寻花问柳,打架生事,妥妥一个败家纨绔。 莫非.....皇帝就喜欢那种轻浮放荡做派? 姚妃很是气愤,说什么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陆妃自恃端庄矜持,也很是不屑: “我身为堂堂陆家嫡女,要我去行那狐媚伎俩,曲意逢迎他人,还不如杀了我!” “我的姑娘,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眼瞧着杨家和闻家的人都获了圣宠,您却还未侍寝。 若她们运气好,先怀上龙嗣,将来入主中宫,您就要一辈子向他们低头了,咱们陆家也会被别人踩下去。 当今圣上就吃这一套,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您就委屈委屈,将目光放长远些,将来成了一国之母,那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呢!” 陪她一同入宫的嬷嬷耐心劝道。 陆妃烦躁的扯着帕子道:“让她先去蹚蹚水,她长那副狐媚相,一看就惯会勾引男人,若果真奏效我再想法子。” 嬷嬷犹豫道:“可......” 陆妃摆摆手:“放心,她一家子的性命都握在我爹手里,还怕她不安分?” 陆充仪原本已定了亲事,但陆大人为了女儿在宫中有助力,使手段逼迫陆充仪的父母退了亲事,送她入宫。 下午,齐民瞻尚在处理政务,有宫人来禀: “陛下,陆充仪求见。” 齐民瞻蹙眉,想了想道:“带她去偏殿候着。” “是。”宫人退身出去。 陆充仪跟随内侍来到偏殿,没过多久,一道高大的身影踏入。 她赶忙施礼:“臣妾见过陛下。” 声音又酥又绵,修长的脖颈嫩白如玉,身前的滚圆饱满挺立,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勾魂摄魄的妩媚。 “爱妃莫要多礼!” 皇帝大步上前将她扶起,一双修长如玉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不住摩挲她细嫩的肌肤。 陆充仪不着痕迹的抽出手: “陛下为国事操劳,甚是辛苦,臣妾亲手为您煲了乳鸽汤,最是滋补,陛下可要尝尝?” “爱妃有心了。” 皇帝爽朗一笑道:“好,尝尝爱妃的手艺。” 之后一连数日,皇帝都歇在了陆充仪处。 某日,陆充仪染了风寒,皇帝前去探视,遇到了正在照顾陆充仪的陆妃。 陆妃一脸的关切和心疼,极尽温柔细致的喂她喝药。 陆充仪求皇帝送自己的姐姐回宫,皇帝欣然答应,当晚便留在了陆妃宫中。 第114章 用膳 数日后,阮绵听绿茉禀报,罗贵人、贺贵人和向贵人或在花园偶遇皇帝,或去御书房侍墨,或给皇帝送点心,皆成功侍寝。 阮绵躺在摇椅上,一边吃着薛尚膳亲手做的点心,一边轻叹:“后宫嫔妃们为争宠,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啊!” 一旁的绿茉大惑不解:“她们为何要千方百计争宠?不争宠不照样锦衣玉食吗,就像咱们这样?” “若人人都像你似的,这天下就万事太平了。” 阮绵笑着轻戳她的额头: “咱们是走后门进来的,又不在这里久留,且有圣上那座靠山在,咱们不用担心被算计、被陷害、被冷落,也不用操心未来前途,自然可以随心所欲。 那些后宫妃嫔不同,她们和她们家族的前程荣耀、权势利益都系于帝王宠爱。 若无帝王恩泽,她们恐怕活下去都艰难,更别说权势地位了,因此,她们当然要全力以赴去争夺。” “姑娘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绿茉似懂非懂的点头: “唉,宫里面的娘娘们瞧着尊贵无双,可实际上得天天费尽心思争来斗去,还得提心吊胆防着别人算计,想想就累得慌,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舍不得把女儿送进宫里来呢!” 阮绵淡淡一笑:“你以为嫁到寻常人家就轻松吗?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婆媳、妯娌、姑嫂,还有夫君的妾室、庶子女,哪一样是省心的?” 绿茉小脸皱成一团:“啊——听您这样说,我更不想成亲了,干脆我也找个人假成亲,到时候跟您一起去四处游山玩水吧?” “哈,好啊!你不怕被万叔扒掉皮就成!” 吓唬完她,瞧她真有些担忧,阮绵又赶忙安慰: “放心吧!不是所有夫家都一堆糟心事儿,你的婚事,万叔和万婶定会把好关,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且有我为你做主呢,谁敢叫你受委屈,本姑娘带人平了他全家!” 听了她的话,绿茉立刻舒展眉目,喜笑颜开起来:“谢姑娘为奴婢撑腰!” 阮绵笑着望向窗外,大片枯黄的树叶已被寒风带离枝头,如今树上只剩稀稀落落的黄叶在风中摇摆。 转眼间,她已经在这九重宫阙里生活近三个月了。 突然想起,多年前沈维桢对她承诺,一生一世唯她一人,不收通房,不纳妾室,不养外室,不寻花问柳。 其实她那时候年纪尚小,并不懂这些。 后来还是甄姑姑告诉她,在这个男子普遍三妻四妾的世道,一个男子能做到这些有多难能可贵! 她的少年郎,温雅如玉的端方君子,人品贵重,最重承诺,他说了就一定能做到,可......再也不属于她了。 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允诺她一生一世只与她相伴了...... 不多时,有小内侍不疾不徐进来,恭敬施礼道:“圣上旨意,今晚到绵安宫用膳。请娘娘准备接驾。” 阮绵一怔,略沉吟便接了旨,又令绿茉给了小内侍打赏。 “姑娘,以前陛下来此,都是自己个儿就过来了,这次做什么还特意派人来传旨?” 小内侍走后,绿茉不解的问。 阮绵微微一笑:“后宫人多口杂,多是非纷争,没有恩宠的后妃,在宫中举步维艰,且后宫之事也会或多或少的传到前朝。 如今那么多后妃都已侍寝,得到了他的恩宠,若单单只将我置于一旁,不闻不问,免不得有人轻视我,轻视侯府。 他这是怕我在后宫无法立足,怕侯府遭人耻笑,才特意来这么一出,难得他竟想到了这些。” 绿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陛下为姑娘想得真周全!” 阮绵道:“去吩咐膳房,加几道菜。蜜汁胭脂鹅脯,清蒸鲈鱼,盐水桂花鸭,冬笋香菇鸡汤,爆炒山蘑木耳,小炒白玉菇。” 这些都是那厮喜欢的。 “是。”绿茉转身正欲出去,却被自家姑娘叫住了:“等等。” “怎么了?”绿茉疑惑回头。 阮绵轻咳一下,低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男子做多了那种事,身子会变虚弱,是吗?” 绿茉双颊微热:“我......我也是听黄爷爷说的。有次隔壁村子一人去找黄爷爷医治,黄爷爷说他脚步虚浮,面色清白,眼下瘀黑,乃纵欲太过之故......” 阮绵想了想道:“再让膳房的徐正监为陛下煲一盅滋补汤膳,想来他那里有方子,让他斟酌着准备。” 那厮雨露均沾了一个多月,当得给他补补。 “姑娘这主意好!陛下为您思虑周全,您也为他考虑周到,奴婢知道,这叫投桃报李!”绿茉笑嘻嘻道。 阮绵笑着摆了摆手:“快去吧!” 临近傍晚,齐民瞻在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朝绵安宫走来。 阮绵率宫人在宫门前迎候接驾。 齐民瞻将她扶起:“如今天凉了,你出来作甚?我让人提前来传旨,只是做样子给外人看的,你莫要多想。” “我知道。” 阮绵笑盈盈道:“多谢陛下为我思虑良多。” 齐民瞻垂眸掩下眼中黯然,他知道,月余未见,她丝毫没有挂念他。 二人一前一后朝内走去。 瞧他步伐沉稳,阮绵心中惊叹,这厮竟然未显脚步虚浮之态,面色正常,眼下也未见乌青。 厉害啊! 宫人们将菜肴摆满桌面后退身出去。 “陛下,喝汤。” 阮绵盛了一碗汤奉到他面前。 齐民瞻接过道:“快坐,我说过,你我之间与旁人不同,我们像从前那样相处便好。” 阮绵莞尔一笑,在他一侧坐下。 齐民瞻看着桌上的菜肴,心中微暖,绵绵对他纵然没有男女之情,却也并非对他毫不在意。 第115章 虚不受补 二人并非头一次一起用膳,并不会觉得有任何不自在。 阮绵会时不时为齐民瞻布菜:“尝尝今日的鹅脯。” 齐民瞻笑着吃下,也会夹她喜欢的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你喜欢的火腿。” 阮绵也并不跟他客气,欣然放入口中。 历经过生死,又被繁忙的政务缠绕许久,齐民瞻很满足这样的平静和安宁。 他和绵绵彼此了解,彼此信任,他们之间没有算计,没有功利,若绵绵也对他生出情意就再好不过了。 阮绵多次观察身旁的人,发现他不仅没有虚弱之态,而且气色饱满红润,精神也很好。 暗道,这厮不会是用了什么采阴补阳的秘术吧? 但那些都是鬼怪异志话本子上乱写的,应该不是真的吧? “怎么了?” 齐民瞻自是察觉了她的打量,忍不住问。 阮绵赶紧将脸埋进碗里,她跟这厮虽然关系非比寻常,可也不是什么都能谈的,纵使她有很多疑问。 比如那种事是怎么做的? 她看的话本子里要么是“云雨初歇”,要么就是“红被翻浪”,就不能写详细一点吗? 还有,他宠幸的那么多妃嫔里,他最满意的是哪个? 他不满意的妃嫔,将来还会宠幸吗? 会吧。 他初登皇位,根基尚浅。 这次入宫的妃嫔大多家中有极高的权势和威望,前朝形势与后宫妃嫔的关系盘根错节,他想要坐稳皇位,少不得要拉拢他们。 为防一家独大,他必须雨露均沾,平衡各方势力,安抚好后宫。 这样看,这厮也挺不容易的,虽是帝王,也有许多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 察觉到她脸上泛起的同情,齐民瞻一脸莫名,这丫头今日到底怎么了,一会儿暗笑,一会儿疑惑不解,一会儿又莫名其妙脸红...... 他伸手到她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阮绵猛地回过神,见他碗里的汤喝完了,赶忙拿过碗来给他盛汤,一脸笑意: “这是特意给你煲的汤,你多喝点。” 齐民瞻笑着接过,舀起一勺喝下,笑问:“这汤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正说着,鼻腔有温热液体流出,他伸手去触,满是鲜红。 “你......” 阮绵也瞧见了,吓了一跳,赶忙掏出帕子为他擦拭。 齐民瞻由她为自己擦拭,他则轻按压几处穴位。 “你这是怎么了?传御医来瞧瞧?” 过了会儿,见他鼻子不再流血了,阮绵问。 她并没有想到是饭食问题,这些饭食刚刚都让人试过毒了,况且她也一起吃了,若有问题,应该他二人一起出事才对。 齐民瞻拦住了她:“不必,这是什么汤?” 除了流鼻血,他身上并无不适,知道不是中毒。 阮绵一怔,桌上的菜肴唯独这汤她没有喝,难道问题出在汤上? “这......这是滋补汤膳,我想着你雨露均沾了一个多月,应该补补身子,特意吩咐人给你做的。” 齐民瞻:“......” 随后,阮绵就瞧见他肉眼可见的满面通红。 她小心翼翼的问:“你......该不会虚不受补了吧?” 齐民瞻:“......” 他根本不需要补! 见她说起这种事的时候竟然一脸坦然,毫无尴尬和羞涩之态,反而是他窘迫的无地自容。 他这才想起,她和沈维桢在一起的时候年纪尚小,沈维桢恪守君子之礼,不会对她做什么。 且她身边的人也俱规矩极严,不会让不堪之事入她的耳。 所以,她虽在别的事上聪慧颇有经验,于男女之事上却并不甚明白,才会这般毫无顾忌的说起此事,还为他准备什么汤膳! 蠢丫头,有朝一日我会让你知道,我需不需要补! 良久,他闭了闭眼,罢了,有些事现在还不是同她说明的时候,她难得在宫里过了几天轻松日子,何必拿那些事来搅她安宁? 况且那些事本也与她不相干。 他看了看外面早已漆黑如墨的夜色:“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 阮绵迟疑:“可是你......” 齐民瞻对她浅浅一笑:“没事,别放在心上。” 说着,抬手将她头上刚刚碰歪的一根簪子扶正。 见她没躲,也没有面露不喜,他心下宽慰,她已经渐渐习惯他的陪伴和亲近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阮绵生出了些愧疚,她似乎好心办错事了。 这厮脾性倒好,竟半点没有责备她。 刚刚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有什么事想同她说,但又不方便说吗? 这厮真像换了个人一般,跟多年前那个莽撞肆意的少年完全不同了。 心性沉稳,思虑周到。 第116章 宫中相遇 已入冬,天气转寒。 今日暖阳,阮绵带着绿茉、常欢等人四处闲逛,宫中有能工巧匠打理,一年四季美景变幻不断。 一道瀑布从巨大的假山石上流下,飞珠溅玉,落入烟雾缭绕的水潭中。 阮绵有些遗憾自己不会弹琴,否则临水拨弦,声音定然美妙无比。 远远的瞧见罗贵人要朝这边来,阮绵本想走入旁边的小路与她避开,孰料她眼尖,远远就喊她。 阮绵只得止步。 罗贵人脚步轻快,只片刻便到了她面前,却呼吸平稳,不见脸红气喘。 “真巧,在这里碰到娘娘!婢妾做了些点心要给圣上送去,娘娘同我一起好不好?” “.......” 阮绵瞧见了她身后跟的一名宫女手里拎了个食盒,心道,这姑娘真有意思,哪有去邀宠,还招朋引伴的? “我便不去了,走了这一会儿有些乏了,我想回去歇着了。”阮绵浅浅一笑。 这深宫里的人,她不想与之来往过密,即便这人似乎没有害她之心。 她又不是真的妃嫔,去凑什么热闹,到时候那厮跟人家亲热,她看还是不看? 虽然她挺想看看的。 “娘娘,陛下就在前面的碧兰阁,几步路就到了,一起去吧!” 说着就凑过来亲昵的挽着阮绵的胳膊往前走。 阮绵:“......” 这姑娘跟谁都这么自来熟吗? 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里,这般性子似乎不容易走长远。 罢了,既然这么近,去一趟也无妨,到时候有不方便的情形,她找机会回避便是了。 来到碧兰阁外面,遥遥的便瞧见几位身穿绯色和青色官袍的官员从大殿中走出,有内侍在前为他们引路。 原来皇帝在此召见外臣,阮绵和罗贵人都不再往前走,而是隐身在一处绿植后面。 突然,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闯入阮绵的眼帘,即便那么多人,她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维桢哥哥......” 阮绵不由自主的朝前走,想喊他,嗓子却像被一团棉絮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沈维桢似有所感,突然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她,霎时如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僵立在原地,呆呆的,愣愣的望着她。 见他突然停下,身边经过的同僚止了脚步,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阮绵早已被罗贵人拉着隐入了一旁的绿植。 “走了。”那同僚拉着沈维桢跟上队伍。 绿植后的阮绵早已泪流满面,帕子捂着口鼻呜咽不止。 她狠狠的咬着嘴唇,淡淡的血腥味蔓延至口中也不觉分毫。 良久,待她哭泣渐缓,绿茉为她擦拭干净泪水,让她倚在自己身上,朝罗贵人道: “贵人,我家娘娘突感不适,便不同您去见陛下了。” 说完,便叫另一个宫女过来,一起扶着神情呆滞的阮绵朝回走。 罗贵人并未阻止,颔首让他们离去了。 阮绵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哭,如被剥走了魂魄的木石人般任由绿茉二人扶着往回走。 蜿蜒曲折的碎石小路在重重叠叠的假山中穿过,身着绯色官袍的身影从假山中走出,站在五步之遥静静的望着她: “绵绵。” 声音清润如玉,夹杂着淡淡的暗哑。 阮绵木然的抬起头,俊雅若皎月的男子就在眼前。 她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真的,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忘了任何动作。 “维桢哥哥?” 良久,她轻唤。 “我在。” 沈维桢也早已眼眶通红,盈满了水光。 阮绵想走近他,才抬步便止住了,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是。” 绿茉领着一众人离开了此处,退到了假山外面。 阮绵再也忍不住,朝他跑了过去,沈维桢本能的张开双臂接住了思念已久的女子...... 碧兰阁里,曲云舟给齐民瞻斟满了一杯酒。 “你不去瞧瞧?” 齐民瞻将酒一口饮下:“不去。一个日思夜念,一个九死一生,这一见面自是肝肠寸断,感人肺腑。” 曲云舟不解:“既然知道,还由着他们见面,你这又是何必呢?” 齐民瞻深吸一口气,强咽下胸腔中的酸涩道: “没听过吗?心病还需心药医,越是不让她见,她越是念念不忘,最后或会化为执念,还不若让他们见一面,了完心愿,再不牵挂。” “有用吗?”曲云舟怀疑。 “她并非一味沉湎过去之人,她能想明白,会放下。”齐民瞻目露笃定。 便让他们好好告个别吧,当初那个告别于他们来说太过匆忙和突然。 他仍然记得,当初在别庄门口,他二人想放下一切,功名利禄、身份地位、富贵荣华......一起远走高飞。 他知道,若不是齐霖晟及时出现,他二人早已离开。 他本可以褫夺齐云姝的公主封号,下旨令他们和离,让他二人再续前缘。 可他没有那么做,他舍不得,舍不得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即便那或许是她的期盼。 这次的见面,便当成是对他们的补偿吧! 至于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亲密举动,他不会放在心上,他要的是她将来一世的陪伴,不会去计较这些。 阮绵紧紧抱住沈维桢,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刻,你不是别人的夫婿,你只是我的维桢哥哥,是自小与我有婚约的少年郎!是我的少年郎!” 她一脸固执,是对沈维桢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沈维桢也早已潸然泪下,什么宫规禁忌早已抛之脑后。 “好。” 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从他的双颊滚落,双臂紧紧将她揽在怀里...... 许久后,哭泣渐止,他们才互相打量对方。 三年未见,彼此都有了很大变化。 他瘦了,白皙的面容依旧清雅,温润的面庞染上了几分冷硬,那双盈满水光的眸子依旧和煦,也掺上了些许冷峻。 “听闻你头上受伤了,全好了吗?”阮绵问。 “本也不是什么重伤,养了十余日便好了。” 沈维桢看着眼前褪去稚嫩和青涩的少女,她长高了,也有了少女的婀娜身姿。 她的一双眸子依旧灵动清澈,他自小便最喜欢她的眼睛。 那眼里的墨色瞳仁就如最闪耀的宝石,盛满了日月星辰,和他。 “你在宫里......过得好吗?” 起初知道她入了宫,他不解过,疼惜过,也不甘和愤懑过。 当初她不愿意以平妻的身份嫁给他,却愿意入宫来成为众多宫妃中的一个,她到底是否真的对他情深意厚? 他去问阮综,阮综告诉他这些年她的经历。 他知道了,她入宫是迫不得已。 阮绵轻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信任他,但入宫诈死一事关乎皇家威严,她不能轻易告知旁人。 “你一向聪慧,照顾好自己,阮综那里有我,你不必忧心。” 后宫之事,他略有耳闻,那四家在朝堂上争的厉害,他们送入宫的女子也俱是厉害的。 “嗯。” 阮绵闷闷的应了一声,抬起头隔着眼中朦胧的水光望向他: “ 维桢哥哥,这次一别后,我便不会再念着你了。” 她一向果敢干脆,唯此事萦绕在心头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想放过自己了。 她是阿娘和爹爹的心尖宝,她不想让他们在天上为她担忧。 且一年后她就要离开京城了,永不会与他再见面,她希望彼此都放下过往。 听了她的话,两滴泪从沈维桢脸上滑落,他咬紧牙关,抵御心口上的钝痛,片刻后道: “好。宫中多艰险,你万事保重。” 他很矛盾,既希望自己永远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又怕因此惹来皇帝不喜,害了她。 他既盼着她能获得圣上宠眷,私心里又希望她不要入皇帝的眼。 她在宫中步步艰险,放下他,于她好。 他们静静相拥,他们之间不用诉说思念,不用表达爱意,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足以表明一切。 第117章 虚与委蛇 “娘娘,您看,那不是阮妃娘娘吗?”一位宫女指着远方步履匆匆的女子。 闻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颔首:“是她,怎么瞧着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二人正疑惑时,便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身影从远处的假山后走出。 宫女惊的张大了嘴巴:“那......内宫里怎么会有外臣在?瞧那模样,似是也很伤心,他是谁?” 皇宫以乾元门为界,前一半是皇帝和诸朝臣处理朝政国事的地方,后一半是内廷,是皇帝、皇后、宫妃、皇子公主们居住生活之地。 外臣是不允许进入内廷的,除非有皇帝宣召。 通常,为防止冲撞后宫妃嫔,外臣踏入内宫后会有宫人一路跟随,但这位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明显不对劲。 闻妃略思忖了片刻道:“听说这位阮妃娘娘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后被人算计,两人被迫退了婚事。” 她唇角微勾,面露冷意:“想来便是这位了。” 入宫前,她家中早已将另外几位女子的情况细细告知她了,包括那三个家世普通的贵人。 所以她虽不是京中人,对阮绵的过去也知晓些。 “走,咱们给陛下送参汤去。”闻妃领着一众宫人继续朝前走。 碧兰阁里。 十六进门,走到齐民瞻身边低声禀道:“陛下,闻家那位朝这边来了,她瞧见了皇后娘娘同沈大人。” “哦?” 齐民瞻有些意外,低头略沉吟了片刻,招手让十六附耳上前,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 十六领命,恭敬施了一礼,出去了。 齐民瞻淡淡道:“前几日,恒州知府上奏,当地匪患猖獗,多次派出驻军清剿均告失败,且损失惨重。 朕有意派齐国公长子领兵前往驰援,他却以旧伤未愈来推诿朕。” 曲云舟知晓此事,因着蔚朔十三州被羌奴占领,为阻止羌奴铁骑纵横南下,大郯北部防线需要大量兵力驻守。 羌奴几乎每年都会侵扰边境,甚至发动不同规模的战争,是战争就会有牺牲,可优秀将领的培养速度根本比不上武将牺牲的速度。 这些年朝中少有才能突出的武将,齐国公趁机扶持姚家子弟及与姚家有姻亲关系的将领,导致大郯的兵力几乎尽在姚家掌控。 原本之前还有韩老将军与姚家分庭抗礼,可自一年前韩老将军在战场上身受重伤,便卸甲归田,不再掌兵权了。 如今齐国公一家独大,手握数十万大军,自是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他嘴角微嘲:“想来是因着当初新妃入宫之时,你在朝堂上训斥其父,落了他国公府的颜面之故,他这是在故意拿乔吧?” 齐民瞻眸色渐沉,唇角泛起冷意:“哼!现在,朕要让他自己来求朕给他这个机会!” “爱妃快快请起。”皇帝弯身扶起施礼的闻妃。 “谢陛下。” 闻妃柔声细语,瘦削单薄的身子柔软似柳,一双水润的眸子秋波粼粼,借着皇帝的力道,一边站起身子,一边朝他贴了过去。 皇帝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趁势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爱妃这时候来,可是想朕了?朕今晚就去你那里。” 闻妃垂头羞涩一笑,低低道:“陛下可要说话算数,莫要哄臣妾。” “放心,君无戏言。” 皇帝在她腰上揉捏了一把:“爱妃身上好香啊!” “陛下——” 两个字被她喊得缠绵婉转,听着就浑身酥麻。 见她双颊绯红,皇帝哈哈大笑,似是心情极好:“爱妃这是害羞了吗?” 闻妃红着脸从皇帝的怀抱里退出,拿过贴身宫女手里的食盒道:“陛下,臣妾亲手为您熬了参汤,您可要尝尝?” “自然,朕还没尝过爱妃的手艺呢!” 闻妃将食盒放到桌上,取出里面的瓷盅,掀开盖子,野鸡参汤的浓香扑鼻而来。 “好香啊!”皇帝赞叹道。 闻妃柔柔一笑:“陛下,您且坐,臣妾给您盛汤。” 一边说着,一边将汤盛进玉碗里,奉到皇帝面前。 “陛下请用。” 皇帝接过汤,还趁机在她滑嫩白皙的柔荑上摸了一把。 闻妃羞涩一笑。 皇帝舀起一勺,尝了一口,满意赞道:“爱妃好厨艺!” 说着,直接端起碗,“咕噜咕噜”竟一口气把剩下的汤都喝干了。 “陛下再来一碗吗?” 闻妃接过碗笑问,她并不惊讶皇帝这略显粗鲁的举动,母亲说过,皇帝自小顽劣,并不是守规矩礼仪的人。 “剩下的让他们拿去膳房,一会儿用膳的时候再喝。” 说着,皇帝朝一旁侍候的人招招手。 有宫人上前,将盛汤的瓷盅端下去了。 皇帝将闻妃揽进怀里,捏着她素白的手,怜惜道:“以后莫要做这些了,这样一双漂亮的手合该娇养着才是。” 闻妃依在他怀里娇媚一笑:“谢陛下关心。从前在家中时,虽仆从众多,可许多关于父亲的事,母亲必亲力亲为。 臣妾僭越,将陛下视为夫君,喜欢为陛下做这些。” 母亲说过,皇帝也是人,也需要世俗男女的感情。 皇帝尚且年轻,又经历了那些变故,最是需要感情托付的。 若她能早日抓住皇帝的心,让皇帝对她生出感情,将来有皇帝的偏爱,她在后位角逐中才更能胜出。 皇帝听了她的话,似是十分动容,抵着她的头道: “难得你有这份心意,朕必不负你之情!今晚我们一起努力,争取早日怀上龙嗣,等将来你诞下皇子,朕便可以名正言顺立你为后了。” 闻妃低低道:“臣妾不在乎位分,只要陛下知道臣妾的心意,心里有臣妾就好。” 皇帝更加感动,将人紧紧揽在怀里:“傻丫头,等你成了朕的皇后,咱们才能更自在。” 两人又彼此抒了会儿情,闻妃提出告辞。 皇帝捏着她的手道:“昨日东沧国贡上来一株红珊瑚,朕觉得不论是做首饰还是摆在屋里,都与你最相称,便将它送给你吧!” 说着挥手让人去取。 闻妃大喜过望,她昨日听说那珊瑚来着,是极为珍贵之物。 不多时,内侍将一株半尺来高的红珊瑚捧到她面前。 她看着那颜色鲜艳、闪着油光的红珊瑚,激动的无以复加,连忙施礼:“臣妾谢陛下!” 皇帝温柔的扶起她:“快起来,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闻妃羞涩一笑,令跟随的宫女将珊瑚接过。 踏出殿门前,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道: “哦,对了。臣妾刚刚来时见到阮妃姐姐了,她似乎十分伤心难过,哭得眼睛都肿了。 臣妾瞧着就心疼,只是不知她为何事那般伤怀,也不好贸然上前安慰。” 皇帝蹙眉,一脸惊讶:“哦?有此事?回头朕问问。爱妃心地纯善,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闻妃娇羞浅笑:“陛下过誉了,都是一同服侍陛下的姐妹,臣妾应当的。” 待闻妃离开后,皇帝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这时十六来至殿内,常顺立刻将殿中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 皇帝恹恹的道:“首领,能不能换别人来?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应付这些女人了,我现在看见女人就直犯恶心,想吐。” 十六面无表情:“难道你想应付男人?” 一旁的常顺忍不住喷笑出声。 扮成皇帝的云五一副颓然之色: “唉,要不是知道她们几个天天明争暗斗,我都怀疑她们一起交流心得了,每个人说的都是那几句,用的都是那几套招数,就不能想些新花样吗? 我都腻了,还得把说了好几遍的话再说给另一个人听,这日子啊,比杀人难熬多了!” “所以主子才懒得跟她们虚与委蛇。” 十六道:“咱们这些人里,只有你跟主子最像,易容起来也方便,不派你出面,派谁出面?” 云五认命了:“等将这几个女人料理干净,我就离女人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接触女人了。” 十六眉梢一挑:“你不是总往九七跟前凑吗?” 云五一脸无所谓:“她算女人吗?你看她那个样子,长得还没我好看,哪像个女人?还有她那举止,比男人还粗鲁!怪不得皇后娘娘不待见她呢!” 第118章 无能为力 疾行了一段路,沈维桢步子不稳,突的一个踉跄,身子摇晃了几下,及时扶住路旁一棵柳树才未倒下去。 他回望远处层层叠叠的假山,眸中盈满了水光,只觉得心痛如绞。 这些年,他在任上夙兴夜寐,每一天都将自己的事务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怕一停下,心里就想她,就难受,可纵使如此,他也没有一日不在想她。 他给她写了许多信,却一封也没有寄出,那些信写完便被他烧掉了。 他知道,她定也放不下他,可他没办法再给她未来了,又何必让她牵肠挂肚! 所以这三年,他没有给她只言片语。 他也想过,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年纪尚小,她又性子干脆洒脱,或许伤心一段日子便将他放下了。 可当他踏入她的房间,他便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减淡。 她的书房与三年前并无太大差别,处处都摆放着他送的物件,他从各处给她带回来的摆件,玩器,他亲手雕刻的笔筒,他为她选的文房四宝...... 还有那幅画,那些被无数泪痕晕染的墨迹,灼烫了他的心,让他无法呼吸...... 绵绵说,不会再念着他。 也好,心里没了他,她就不会再这样难过了...... “沈大人。”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从身后响起,沈维桢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转过身,向来人一礼: “原来是曲郎中。” 曲云舟现任兵部职方郎中,掌全国地图、城隍、镇戍、堡寨、烽候等事,从五品上。 沈维桢因在地方政绩突出,皇帝特批,准他右迁户部,任右侍郎,掌管稽核版籍、赋役征收诸事,正四品下。 曲云舟打量了他一眼:“小荣子正到处找你,急得都快哭了!他说你忽感不适,扶你去观澜阁歇息,他去为你请御医。 后来,御医请来了,却找不到你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维桢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小荣大人离开后,在下突觉身上好转,不料等了许久都未见他回去,便想着自己出宫去也可,于是离开了那里。 熟料宫苑深深,我竟迷了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曲大人来得正好,还请给指个路。” 他佯装镇定,言辞从容不迫,行止一派坦然,自觉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曲云舟只恨自己没随身带面镜子,否则一定让他好好照照他那张脸,眼睛红肿成那样,骗鬼呢! “好说。沿着这条小路一直朝前走,一盏茶后就能看到一条大路,你朝右方走,大概半炷香就到观澜阁了,小荣子还在那里等你呢!” 他并不急着拆穿他。 沈维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原来如此,多谢!曲大人请便,在下告辞。” 说着便抬步要离开。 后宫他并非完全陌生,当初跟五公主来这里拜见过皇后和淑妃,他方向感很好,走过一遍的路,基本就记得。 他正走着,忽听身后那人道:“沈大人,有些事过去便是过去了,总揪着不放,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你说呢?” 沈维桢身子一僵,随即转身便往回走,曲云舟拦住他:“你去哪儿?” 他双目通红:“我要去见圣上,是我去纠缠她的,与她无关,圣上要责罚便朝我来!” 这位曲大人是皇帝的近臣,他既然知晓,说明皇帝也知道了。 是了,皇宫重地,岂是他自作聪明的地方? 她已是宫妃,他知道今日之举有千万不该,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想见她,想跟她说说话,只亲耳听她说说话就好。 现在他若一走了之,岂不是将所有罪责都推给她承担,所以他不能走..... 曲云舟张张嘴,有些无措,这人是真不怕死啊! 怪不得能让那样的姑娘念念不忘。他都有些感动了。 见他拂开自己又要走,曲云舟忙又走了两步拦住他道:“圣上不会怪罪她。你这一去将事情闹大,谁脸上都不好看,才是真的害了她!” 沈维桢停下脚步:“你说什么?圣上不会怪罪她?” 他有些难以置信,宫妃私会外臣,哪个皇帝能容忍这种事? 曲云舟想了想解释道:“当年阮娘娘常去东宫,跟陛下也算熟识,陛下念旧,不会怪罪她。” 见他似犹不放心,他又加了一句:“便是你不相信陛下,也当相信阮娘娘。 她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身处险境?她既然放心跟你相见,便说明她知道陛下不会责罚她。” 听了他的话,沈维桢这才彻底歇了去面圣的心思。 虽然曲云舟说得隐晦,但沈维桢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看来皇帝对绵绵非同寻常。 听说绵绵是自愿进宫的,她那样谨慎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做决定,定然是宫里的人足以让她放心,让她信任。 他们之间或许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交情,这样也好,有皇帝的另眼相待,绵绵在宫中才会过得更好。 想明白了这些,他站直了身体,明月般皎洁的面庞,温润如春风,郑重一礼: “多谢告知。” 说完,转身抬步离去,绯色的官袍衣袂飘然。 “哎,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曲云舟目瞪口呆,这人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快? 见阮绵脚步虚浮紊乱,常欢传来轿辇将她抬了回去。 回到绵安宫,阮绵便静静的坐在桌案前,不言不语也不动,绿茉将一众人都打发下去,只静默在一旁陪着她。 夜幕降临,各处掌起了灯,有宫人进殿低声询问绿茉是否传膳。 绿茉知道自家姑娘没有胃口,只让她们端了碗燕窝粥来。 “姑娘,多少用些吧?”绿茉端着燕窝粥凑到阮绵面前。 阮绵轻轻摇头:“先放着吧。” 绿茉轻叹,不再多劝,自家姑娘的性子有多倔她知道,挥了挥手,又让其余人下去了。 望着摇曳的烛火,阮绵想起当年爹爹过世后,沈父因在蜀地外任,只有沈维桢母子赶来祭拜,丧事结束后,沈母回了蜀边,沈维桢留在京城。 每日他都到别庄去陪她,每天城门开启,他出城,城门关闭,他回城。 她心疼他来回奔波之苦,叫他索性住在别庄,他怕有损她的清名,没有答应,仍每日来来回回跑,一跑就是一年,雨雪无阻。 后来眼看他要下场科考,她硬劝他留在府里温书,才改成了隔几日去看她....... 纵是如此,他也是名动京城的探花郎,十七岁的探花郎,大郯最年轻的探花郎。 他洁身自好,朗朗如日月,他才华横溢,守礼持重...... 那样好的少年郎,为什么.....为什么与她有缘无分? 她真的很不舍,很不甘...... 明亮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清晰的投在了窗上。 窗外,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抚过影子的面颊,试图将大颗大颗的泪水擦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不断滚落 ,无能为力...... 齐民瞻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狠狠咬着唇,试图以此抵御心口无法忍受的疼痛。 院中的人皆早已被常欢遣走了。 没有人禀告里面泣不成声的人。 第119章 出宫 第二日,绿茉怕自家姑娘还沉浸在伤怀里,服侍阮绵梳妆时,特意讲起了宫里的事。 “姑娘,后宫又生波澜了。” “说说。” 阮绵果然有兴趣。 绿茉道:“您知道的,新进宫的后妃除了姚妃娘娘,如今皆已侍寝。” 她家姑娘不是后妃,自然不算。 阮绵颔首,她知晓此事,只是不明白那厮为何会冷落那姚家姑娘? 那姑娘只是性子跋扈了些,相貌还是极为出众的。 大郯京郊驻守三大营拱卫京师,包括五军营﹑金骑营和千机营。 她听万叔说过,齐国公权高势重,不仅直接手掌五军营,另外两个营中也有许多骨干将领是他的亲信。 若不是另外几家也势力颇大,齐国公之女入宫便直接封后了。 晃了晃头,这些事与她无关,多思无益:“接着说。” 绿茉继续道:“昨日陛下赏给了闻妃娘娘一株品质极好的红珊瑚,闻妃娘娘甚是喜欢。 她回宫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正在赏景的姚妃娘娘和贺贵人。 闻妃和姚妃自入宫那日就生了龃龉,见了面总少不得要唇枪舌剑一番。 昨日闻妃有意显摆,还话里话外嘲讽姚妃不得圣宠,姚妃气不打一处来,两人就又吵了起来。 姚妃说不过,便直接动了手,众人也未来得及上前阻拦,她将闻妃推倒,还撞倒了捧珊瑚的宫女,那珊瑚也被摔碎了。 损毁御赐之物乃重罪,何况姚妃还屡屡挑起事端,触犯宫规。 陛下大怒,直接将她贬为了从七品才人,迁出原本所居的毓华宫,打发到一处偏殿去了。” 阮绵:“......” 这位国公府千金还真是......她一时也想不到用什么语言形容了。 大概是在家中被娇纵惯了,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进了宫也不知收敛,才闯下这弥天大祸。 御赐之物都是要专门记录入档的,丢失或损毁都是大不敬,等同谋逆。 幸亏姚妃家世好,否则性命都难保了。 只听绿茉又道:“闻妃因保管御赐之物不力,且与她人争吵有失体统,被罚俸半年,禁足三个月。” 阮绵:“......” 这厮还真是一碗水端平。 之前跟人家一连缠绵欢爱十日,现在说罚便罚,丝毫不留情面,果然帝王薄情啊! 幸好她早便知道伴君如伴虎,皇权威严面前不容马虎,所以即便那厮叫她同从前一样相处,她也会把握分寸,不敢过分逾矩。 宫人们端着丰盛的早膳鱼贯而入,摆在外间的桌案上。 阮绵刚至桌前,一道颀长的身影便踏步进来。 阮绵忙上前迎接,齐民瞻扫了一眼桌子,眉梢一挑:“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添双碗筷。” 二人入了桌,宫人又端来一副碗筷。 “今日陛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阮绵边为他盛粥,边问。 齐民瞻细细将一枚鹌鹑蛋剥干净,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又拿起一枚剥了起来,漫不经心道: “今日休沐,不必早朝。” 颇为古怪的瞧了他一眼,阮绵心有不解,听闻这厮昨晚去了陆充仪处,怎么不在那里用早膳?一大早跑来这里做什么? 就听他问:“入宫这么久,想家了吗?” 阮绵一顿,自然是想的,阿弟、万叔、甄姑姑、桃溪姐姐、景哥儿、紫芸、青芷.....庄子上的一切,她都想。 这些年她和阿弟聚少离多,好容易他回来了,自己却进了宫,等明年她离开京城,再见阿弟就更不易了。 但她知道宫禁森严,不可以随意出入,所以即便想家,也没说什么。 这厮问这做什么,难道......? 见她疑惑又期盼的看向他,齐民瞻勾唇一笑:“用完早膳带你出宫。” 阮绵清澈的杏眸瞬间闪耀光芒,眉眼弯成了月牙:“真......可以吗?” 齐民瞻一脸理所当然:“自然,这宫里我说了算。” “太好了!” 阮绵欢喜的站起身,朝他恭敬一礼:“谢陛下!” “快坐下吃饭,一会儿凉了。”齐民瞻长臂一展,将她拽回到椅子上。 一顿饭,两人吃得格外惬意。 期间,齐民瞻一直在小心翼翼观察阮绵,见她的每一个神情都透着轻松和释然,暗自放了心。 他便知道,她并非一味沉湎过往而难以自拔之人。 她自幼掌家,心怀海阔天高,目中清透,世事千帆历过却不染浊色。 这便是他喜欢的女子。 他会等她将过去彻底放下,会等她看到他,接受他。 他不急,晚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结尾是好的。 阮绵习惯于着眼当下和将来,昨晚哭过一场便释然了。 曾经有一位很好很好的少年郎用了全部真心待她,她也回以了全部真心和热忱,她拥有过那样纯粹的美好,没有遗憾了。 饭罢,常顺给齐民瞻送来了衣袍。 阮绵叫人在西侧间摆上屏风,令人服侍皇帝在那里换衣袍,她自己也回闺房换衣服。 出宫自然不能穿得太惹眼。 阮绵叫绿茉给她换了身简单的暗银刺绣雪青色月华长裙,梳了个简约的发髻,只插了一根金镶翠花卉纹簪,别了两朵点翠头花,清新素雅。 待来到外间,齐民瞻早已换好了衣袍,一袭雨过天晴色绣着精美竹纹的圆领宽袖长袍,腰间束一条镶碧玉腰带,墨发以一根精致的白玉簪子束起。 “你......” 阮绵欲言又止,这厮怎么这副打扮? “好看吗?” 齐民瞻微展双臂一脸期待的望着她,知她喜欢文雅气韵,今日他特意穿了这身。 “你是想效仿文人风韵吗?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文人的清雅风流岂是一件衣裳就够的?” 说完,就见他眼中闪过了一抹黯淡,阮绵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由暗恼一时高兴,说话竟忘了过脑子。 但这厮的确不适合这身装扮,他的气质偏矜贵冷傲,身姿更阳刚英武,穿一身文人广袖长袍怎么看怎么违和。 她大脑急速运转,灵光一闪道: “记得多年前,有一次我从东宫离开,恰逢陛下带着人纵马出门,那时陛下一袭玄色劲装,迎风驰骋,墨发飞扬,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当时我还跟身边的丫鬟们玩笑,若我是男儿,定要像皇太孙那样,才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 陛下目若朗星,英姿勃勃,我觉得当初那样的装束更好看!” 她脸上满是真诚和怀念,齐民瞻所有的郁结立刻一扫而空。 “你竟还记得?” 他有些意外和惊喜,那时候他已知道她有婚约之事,故意躲着她,却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她面前出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试图让她记住他。 想不到,她真的记住了,还......还会赞赏他。 “自然,那时候陛下如烈日朝阳,飒爽英姿,想让人忘掉都难!” 阮绵仍然一脸真诚,若能将这厮哄高兴,多带她出宫几次才好。 京中繁华,她还很少游玩过。 虽无长辈约束,但她却必须为了名声谨言慎行,不敢招摇,不敢松懈,不敢放纵,将自己活成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 齐民瞻只觉心扑通扑通乱跳不止,似乎要冲出胸腔一般,他捂着胸口,不忘朝常顺道:“另备衣袍!” “是。”常顺抿唇一笑,躬身一礼出去了。 十六候在外面,常顺将陛下哪件衣物在哪里告知他,他足尖轻点,飞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去紫寰殿取衣袍。 一个时辰后,马车缓缓驶出宫门,十六在前出示令牌,守门禁军不敢阻拦,立刻施礼放行。 阮绵掀起车帘一角,瞧着马车穿过厚重的宫墙,经过金钉朱漆的宫门,离巍峨的皇城越来越远。 “真......真的出来了!” 阮绵欢喜得无以复加,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问:“不会被人发现吗?若被人知晓,会不会让你为难?” 齐民瞻轻笑一声,白了她一眼:“不会,放心。” 她的言行常常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对他的关心,让他心中温暖。 第120章 查个水落石出 提前收到消息,阮综早已将其余人等都遣去别处了,只留了几个极其信任之人在近旁。 他等候在大门处,瞧着马车驶近,赶忙迎上前。 齐民瞻扶阮绵走下马车。 男子一袭玄青色窄袖劲装,裹着沉着威严的英勇风姿,女子背脊笔直,神色疏朗从容,仪态端庄中透着从容洒脱。 阮综看着他二人,莫名觉得这俩人还挺般配。 随即,他被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晃了晃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他才不想让阿姐真入后宫。 阿姐心中有星辰大海,应该去追光逐月,而不是困在重重宫闱里。 他也无需阿姐入宫为他争前程,阿姐已经护了他多年,未来的路他要靠自己走,还要护阿姐余生安稳欢喜,他一定能做到! “发什么呆?还不快见礼?” 见阮综愣在那里,阮绵轻推了他一把。 这傻弟弟还得多磨练才行,将来入了官场,不能轻易被外物所左右,得喜怒不形于色。 阮综回过神,这才忙见礼,先向皇帝见礼,再向自己长姐见礼,因着无外人在,他没称呼“阮妃娘娘”,依旧唤“阿姐”。 进了别庄,阮绵让阮综招呼皇帝,她则去见甄姑姑。 甄姑姑激动的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几乎喜极而泣:“快让我瞧瞧,好,没瘦,瞧着还圆润了些,气色也好,看来在宫里过得不错!” 阮绵笑着安慰:“姑姑不必为我担心,我在宫里好吃好喝,万事不用理会,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呢!” “这便好,之前听侯爷讲起你在宫里的情况,我还担心你报喜不报忧,如今真见着你了,我便可以彻底放下心了。”甄姑姑一边擦着眼角一边道。 阮绵十分动容,她知道,多年的朝夕相伴,甄姑姑已将她当成亲人了。 甄姑姑原是宫中一位太妃身边的掌事姑姑,那位太妃故去后,她便请了恩典离宫。 甄姑姑入宫前本有一位青梅竹马,为了前程,那位竹马离开家乡参军去了,可一去数年皆杳无音信,后来,甄姑姑也被家里人卖入了宫中。 多年前阮绵母亲几经波折终于找到她,告知她,那位竹马已战死疆场,并将他的遗物和遗言带给了她。 那竹马临终前将攒下的所有银两全部留给了她,并叮嘱她以后找个老实人嫁了,好好过日子。 甄姑姑离宫后并没有嫁人,因着跟家中人关系并不好,也没有回家乡。 阮绵母亲诚心相邀,她感念其当初将恋人遗物送到她手上的赤城之心,便来到了安远侯府。 老侯爷临终前托孤,托她和万管家等人照拂姐弟二人。 多年来,她一直将阮绵姐弟当亲人一般关心和疼爱。 “.......我住的宫殿离她们几人都很远,加之许是因我家世不及,并不足以成为她们的威胁,她们虽明争暗斗得厉害,却没人寻过我麻烦。 陛下偶尔会去我那里用膳,叫那些人知晓我并未被冷落,她们也就有所忌惮......” 阮绵简单向甄姑姑讲述了宫中情况,好叫她放心。 关于皇帝宠谁,不宠谁,又罚了谁,她没讲,那些都与她无关。 “好,你有陛下护着,不受委屈便好。”甄姑姑点点头,果然放了心。 从甄姑姑那里离开后,阮绵又去瞧了桃溪,还逗了一会儿景哥儿,近六个月的小胖子,份量不轻,阮绵抱了一会儿,胳膊便酸了。 “万叔和长德哥呢?怎么一直没瞧见他们?”跟桃溪告辞后,阮绵直接来见阮综。 阮综道:“他们回府里了,那一家子上个月搬走了,府中有些地方需要修缮或重新布局,还有一众家仆需再调教约束一番,万叔领着长德哥并几个管事嬷嬷先回去了。” 阮绵心中感动:“万叔真是......处处替咱们打算长远。” 阮综也赞同的点点头,过了会儿,突想起什么,道: “前几日我去长兴侯府,听老祖宗说,当年祖父续弦最开始本是要娶朱家家主唯一的嫡女,可婚前几日,那朱小姐不慎落水身亡,祖父这才不得已娶了朱家庶女。” “落水身亡?”阮绵秀眉轻蹙。 “你也觉得此事怪异对吗?” “朱家乃大家族,按理说,即将出阁的大家闺秀都会在府中备嫁,可自己府上的池塘怎么会轻易掉进去,又那么巧,当时身边没有人伺候吗?竟会导致她溺水身亡?” “我也觉得此事颇为奇怪,会不会另有隐情,会不会......?”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默契,都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此事会不会与那毒妇有关? “去叫袁诚来。”阮绵习惯性的朗声吩咐守在外面的人。 “等等。” 阮综阻止了她,哭笑不得:“阿姐,你还真是操心操习惯了。这件事交给我吧,你别惦记了,我会派人去查清楚。” 阮绵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已经不掌家了,轻叹: “也好。当年我曾派人查过,你染上天花前,府中一处庄子里有人因天花丧命。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你染天花之事乃她所为,但我就是觉着此事与她脱不开干系。 可她毕竟是长辈,纵然我有千般手段,也不想因这种人脏了手,将来无颜面对阮家列祖列宗。 这些年她行事收敛,并无大过,我更不能拿她如何。 若能找到她作恶的其它证据,将她彻底除掉,也算为当年之事报仇了。” 当年的痛苦经历,阮综此时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身子发颤,他紧紧抿着唇道:“阿姐放心,我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用过午膳后,阮绵和齐民瞻登车离开。 “你叫带着‘月归’做什么?”阮绵将手支在小几上,以手托腮疑惑问。 齐民瞻背靠在马车车壁上,双臂环抱胸前,将两条修长的腿舒展开,慵懒而随意道: “我教你骑马。” 第121章 心机 愣了愣,阮绵一脸好奇看向他:“为何要教我骑马?” 齐民瞻睨了她一眼:“出身武将之家,连马都不会骑,说得过去吗?” 阮绵一噎,她会不会骑马关他什么事! 转念一想,这厮不会是好为人师,想显摆能耐吧? 记得早晨她随便夸了他两句,他就高兴成了那德行,难道喜欢被别人夸? 罢了,这次他带着自己出宫,该谢他,便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吧! 况且技多不压身,学会骑马也不错,将来四方游历,马车不能到的地方,她可以骑马前往。 垂眸略思忖片刻后,阮绵一本正经道:“听闻陛下武艺骑射精湛,若能得陛下亲自传授,臣女不胜欢欣! 陛下......身价不菲,不知束修要如何算?” 见她答应,齐民瞻心情颇好,也一本正经道:“承蒙姑娘看得起在下,束修好说,一个时辰一百两银即可。” 京中最好的西席先生一个月束修才三十两,阮绵瞥了他一眼:“毕竟九五之尊的身份,值这个价。” “以后我得了空,便令人去给你传话,带你去演武场,你天资不错,学骑射不是难事。” “你还要教我射箭?” “自然,射箭是附送的,怎么着也得让你这银子花得物超所值啊!” “陛下真厚道!” 二人说着笑,马车进了城。 穿过繁华热闹的街市,听着外面大声的喧哗,阮绵有些心痒痒,掀起车帘一道小缝隙,飞快的朝外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瞧她这跟做贼似的小模样儿,齐民瞻失笑:“想瞧便瞧,不必在我面前拘着,我向来不在意那些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阮绵的双眸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彩:“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皇帝!” 说完,直接掀开车帘光明正大的往外瞧了起来。 从前,出入京城,她的马车上悬着安远侯府徽标,跟随的护院身着安远侯府服饰,她要时刻谨记和恪守规矩礼仪,不能损害侯府声誉,所以从不敢越礼半分。 如今,没有人知道坐在这马车里的是她,她终于不必再为那些虚名束缚自己了! 看她一脸雀跃欢喜,齐民瞻心中微涩,面上却嗤之以鼻:“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以后休沐,常带你出来玩儿!” “当......当真?”阮绵难以置信,凑到他面前,连说一句话都结巴了。 齐民瞻瞧向她,一双水润的杏眸正跳动着激越的光彩,精致的小脸仰起,激动的望着他。 他心头一阵发热,很想捏捏她粉嫩的小脸,手微微抬起......最终转了方向,去拿小几上的茶杯。 他垂下眸子,浓密的羽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平淡道:“君无戏言,只要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以后休沐便带你出宫逛。” “你......你不仅是我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皇帝,还是有史以来最善解人意的皇帝!更是最大度包容的皇帝!” 阮绵欢喜得忘乎所以,双手紧握住他的胳膊,满脸都是振奋和期盼: “你,你......可以带我去......瓦舍吗?听说里面百戏杂陈,有杂剧、傀儡戏、影戏、杂技、散耍、鼓子词、舞番曲......总之有很多表演,特别热闹,我想去瞧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齐民瞻只觉喉间发干,忙喝了口茶,佯装镇定:“可以,不过要换身装束,最好是扮成男子。” 瓦舍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不适合女子前往。 阮绵笑嘻嘻道:“好,都听你的!” 见他手里的茶盏几乎见底,又赶忙执起茶壶,十分讨好的给他斟茶。 马车才驶入宫门,便见到有内侍等在那里,他朝十六走过来禀道: “齐国公及世子面圣请罪,在永泰门前跪许久了。” “知道了,下去吧。”十六挥了挥手。 声音不大,但四周安静,马车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阮绵心中暗忖,这父子二人估计是为姚才人求情来了,堂堂一品国公府嫡女被降成了才人,齐国公府的脸往哪儿放? 姚家恐怕已经沦为京中笑柄的旋涡中心了。 她偷窥了齐民瞻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不由疑惑,听说这厮昨日发了很大脾气,今日全消了? 就见他语气无波道:“走。” 马车继续缓缓行驶,后来又换了轿辇。 将阮绵送回了绵安宫,齐民瞻方离开。 等他换好衣袍,坐到御书房,外面已近天黑。 “臣有罪。” 齐国公父子进殿便磕头,脸上却没有半分惶恐之色。 齐民瞻似笑非笑道:“哦?爱卿执掌大郯军政,尽忠职守,劳苦功高,何罪之有?” 皇帝并没有让他起身,齐国公只得继续跪地:“臣,臣教女无方,惹怒圣上,让皇家蒙羞,臣罪该万死!” 齐民瞻淡淡道:“爱卿言重了,区区才人罢了,干系不到皇家荣辱。” 蒙羞的只有他齐国公府,与皇家无干。 齐国公一顿,脸上十分难堪,想了想又道: “陛下,小女自幼娇宠,性子难免有些急躁,她并非有意损坏御赐之物,只是一时冲动才不小心犯下错,恳求陛下念她初犯,宽恕她这一次。” 齐民瞻斥道:“冲动?她几次三番寻衅滋事,一句冲动就了事了吗?朕问你,损毁御赐之物该当何罪?” 齐国公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听上首的皇帝冷冷道:“朕没追究你齐国公府一门的罪责,已经是格外开恩,如今,你竟还妄想让朕饶了她?” 齐国公心头一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年轻俊美的帝王,竟无端生出一股敬畏,额间浸出了细细的冷汗: “臣不敢,臣不敢......” 想不到皇帝这般难缠,齐国公一时语塞。 跪在其后的齐国公世子见状,忙道: “陛下,末将听闻恒州匪患猖獗,为祸一方。末将愿请旨率兵前往剿匪,为陛下分忧,还望陛下应允。” 待他得胜归来,自然要大行封赏,到时再求皇帝免了妹妹的罪,当着众朝臣的面,皇帝也无话可说。 齐民瞻一脸疏懒:“剿匪并非为朕,身为朝廷武官,扫除四方贼寇,保卫百姓安康,乃你份内之事。” 齐国公世子一噎:“是,是,求陛下应允。” “此事,朕本打算交给罗将军,已令他着手筹备了,如今你要去......” 齐民瞻蹙眉似是很为难,想了片刻叹道:“倒不好叫他一番辛苦付之东流,也罢,让他为副将协助你吧!” 齐国公世子爽快答应了。 同陛下一起回朝的罗将军,只是军中一名普通参将,领兵不足三千。 而恒州匪冦有两万余人,且那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他此次至少要带三万人马前往。 所以即便那罗参将跟着,也碍不着他的事。 第122章 要热闹了 夜色如墨。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天真娇憨的杨妃身着一袭月白寝袍,坐在皇帝腿上,正跟皇帝打情骂俏,却渐渐意识涣散,陷入昏迷。 皇帝察觉到了,眼中的痴迷之色瞬间消散,换上了嫌弃和冷漠,毫不犹豫起身,只留杨妃挂在椅子上。 皇帝抬起右手,食指一弯放入口中,一声怪异的曲调响起,似是模仿某种飞禽的叫声,声音并不大,只短短一声。 守在殿外的人一切如常,这叫声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殿内某扇窗被打开,一个身影跳了进来,正是罗贵人。 “睡了?” 扮成皇帝的云五朝她努了努嘴:“正做美梦呢!” 只见椅子上的杨妃身子扭动着,双手在自己身上不断揉捏摩挲,双颊潮红,满脸都是春色,口中不断发出猫儿叫似的“嘤咛”。 罗贵人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轻捏她的下巴,迫使药丸入腹。 “你给她吃的什么?”云五好奇。 云贵人道:“再过十天,她的身体就会出现呕吐、乏力、嗜睡等症状,脉象也与喜脉相似,主子说,是时候让她们争个你死我活了。” 云五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我终于要解脱了。” 罗贵人白了他一眼:“行了,我要给她脱衣裳了,你在这里瞧着?” “我才不瞧,我还怕起针眼呢!”说着,云五忙跃窗窜出去了。 罗贵人把杨妃扛到床上,将她所有衣衫褪光,又把床铺弄乱,给她盖上锦被方离开。 临走前,回眸看了眼床上不断扭动的身影,罗贵人轻轻摇头。 她自幼被东宫收养,跟随主子多年,最是清楚,主子并非为达目的完全不择手段之人。 若这几个女子入宫后安分守己,不千方百计争宠,不使阴谋手段,主子不会利用她们,等事了后也会给她们安排退路。 是她们自己不安分,一个个为家族利益,争着抢着图谋后位,千方百计上赶着入局,主子只能顺势而为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离开杨妃的宫殿后,罗贵人瞧着跟在她身侧的人,直皱眉。 云五一脸讨好:“我明早还得溜回去,这里离你住的地方近,让我去你那儿凑合一宿呗?” 罗贵人脸一沉:“放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滚!” 说完,冷着脸脚底一纵,飞身离开了。 云五一个瑟缩,摸摸鼻子:“这么凶,哪像个女人?” 此时,沈家内院大部分屋舍都已熄灭了灯火,唯沈维桢的书房仍烛火摇曳。 如今他任户部右侍郎,掌管稽核版籍、赋役征收诸事。 这些日子他查看各地人口和土地增减变化册籍,发现了诸多问题。 其中最大问题是:越来越多的土地被乡绅、土豪、官僚吞并。 丧失土地的农民为了活下去,不得已租种土地成为佃农,承担沉重的地租,遭受繁重的劳役。 他外任三年,也发现过这种情况,尤其灾年,乡绅土豪们常采用各种卑劣手段, 巧取豪夺逼农民变卖土地。 只是,他没有想到各地情况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这不利于大郯长治久安,他正在写折子上奏此事。 外面,齐云姝将一只食盒交到常思手中:“这是膳房为你家公子准备的宵夜,适才我路过那里,就顺便带过来了。” “多谢公主。”常思恭敬一礼,接过食盒。 齐云姝带着丫鬟离开了。 “公主,您明明很关心驸马,特意命人为他准备滋补汤膳,为何不直说?”路上,丫鬟提着灯笼,边走边问。 “若知道是我准备的,他怕得直接倒掉。” 齐云姝长叹一声,柔柔苦笑:“岂不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她自小就吃不饱穿不暖,来沈家这些年,虽锦衣玉食,但没有忘记从前吃过的那些苦,她珍惜一粥一饭,一针一线。 丫鬟抿了抿唇:“公主别想太多,奴婢听太夫人院里的玉茄儿说,夫人和太夫人都催着让驸马跟您圆房,驸马最是孝顺,定不会违拗,想来忙过这一阵儿,就会来栖云阁了。 驸马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待你们圆了房,日后您诞下公子或小姐,您和驸马定能琴瑟和鸣的过日子。” 闻言,齐云姝倏然脸颊发烫,微微有些羞窘,随后又秀眉微蹙,眸中隐隐有期盼,更多的是无奈和惆怅。 绿茉一边服侍阮绵梳妆,一边道: “姚才人那里有个原先跟随入宫的嬷嬷病了,齐国公府派人将她接回去了,又送了位嬷嬷进来,听说这位新嬷嬷原是姚夫人身边伺候的。” 阮绵淡淡一笑:“姚家这是见自己女儿闯了祸,才意识到该让女儿收敛性子了,想来被派进宫的这位嬷嬷不是等闲之辈,宫里要热闹了。” 今日天空有些阴沉。 用过早膳,阮绵不打算出去闲逛了。 前几日从别庄拿了一摞话本子回宫,她索性倚在软榻上,捧着话本子看了起来。 绿茉在一旁侍候着,一会儿给她递茶水,一会儿给她递颗蜜饯。 阮绵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吃着竹盐渍枇杷,好不惬意。 有宫女来报:“娘娘,姚才人求见。” 阮绵将话本子放一边,略思忖道:“有请。” 宫女退身出去了。 绿茉扶阮绵站起来:“姑娘,姚才人来做什么?” 阮绵笑道:“多半是她那位新嬷嬷鼓动的。” 第123章 我护着你 果然,就见姚才人行礼态度敷衍,一脸的不情不愿。 呵,这是亏没吃够呢! “请坐。” 阮绵一脸温婉得体的笑容,依着宫中位分,现在她无需回平礼,只笑着颔首,并吩咐人备茶。 姚才人并不多做客套,径直坐下了。 宫人奉上茶水。 姚才人不说话,阮绵这儿也不急着开口,自顾自低头饮茶,欣赏茶盏上的粉彩。 “奴婢见过阮妃娘娘。” 跟姚才人一同来的一位嬷嬷站出来见礼,仪态规矩得体,挑不出丝毫错处。 阮绵抬起头,笑得和煦:“这位嬷嬷是?” “回阮妃娘娘,奴婢夫家姓陶,是新进宫来伺候我家才人的。”陶嬷嬷依旧拘着礼,言语尚算恭敬。 阮绵浅笑:“陶嬷嬷免礼。” 陶嬷嬷直起身,从一旁跟随而来的宫女手中接过一只锦盒,一脸热切的笑容: “这是我家夫人特意为娘娘备的礼物,还望娘娘笑纳。我家夫人说,国公府与侯府一向交好,往后娘娘与我家才人同在宫中,也该彼此多走动,相互照拂才是。” 阮绵:“......” 安远侯府与齐国公府何时交好? 两府之间连寻常走动都算不上,只不过在别家宴会上打过照面罢了。 后面那话,若姚姑娘尚未被贬,还算说得过去,可如今姚姑娘已被降为才人,再说这话,便不合适了。 这是打量着她为了在宫中立足,会攀附国公府的权势吧? 她安远侯府虽不及国公府位高权重,可从来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再说,她也没什么要求着国公府的。 便是将来阿弟入军中,也不会求到国公府门下。 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让她不舒服,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懒得理会,语气平淡: “国公夫人说得极是,同在宫中,自然要守望相助,我在此谢过国公夫人了。” 说着挥手让绿茉收下礼物。 得到这样不冷不淡的回答,陶嬷嬷眉心一皱,原本以为国公府都先抛出橄榄枝了,这位家世背景不咋地的阮妃应该欢天喜地接住才是,想不到竟是这么个态度。 姚才人也面露不悦之色。 这时,有宫女禀道:“娘娘,罗贵人来了。” 阮绵一怔,正要说让她进来,便见罗贵人已经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向阮绵见过礼后,她瞥向一边稳稳坐着的姚才人,似笑非笑道: “哟,姚才人也在这里?依着宫里的规矩,你如今可得跟我见礼了呢!请吧,姚才人。” 听到这话,阮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上的温婉笑容差点挂不住。 宫里面捧高踩低这么明显吗? 这位姚才人虽说降了位分,可她是掌管一国军政的国公府嫡女,某些情况下,便是公主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这罗贵人背后只是有个做参将的兄长,这......两方之间有点悬殊啊! 这罗贵人就不怕得罪了姚才人,为家里惹来麻烦吗?也不怕将来姚才人得势报复她吗? 很明显,这姚才人就是个不讲理,且一点就爆的炮仗啊! 果然,姚才人一听就火了,跳了起来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见礼!” “正六品贵人,刚好比姚才人大两级。”罗贵人一脸挑衅的笑容,丝毫不惧。 姚才人怒讽道:“哼!我父乃手握重兵的齐国公,你只不过寒门小户的乡野丫头罢了!陛下选你入宫,只是为了安抚军心,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罗贵人也不气,只淡淡一笑: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只是个从七品才人,宫里的规矩,低阶妃嫔见了高阶妃嫔就要行礼。 姚才人这是不懂规矩,还是有意蔑视宫规?你不想施礼也罢,我这就找圣上说去!” “你!”姚才人双目怒视她,眸中的熊熊烈火似是要把对方化为灰烬。 罗贵人不甘示弱,双目睁得老大,瞪回去。 场面一时有些僵硬。 阮绵犹豫自己该不该出面劝劝,想了想,算了,她跟这罗贵人也算不上多好的交情。 且她又不是真的妃嫔,没必要为那厮的后宫操心。 陶嬷嬷悄悄拉姚才人的袖摆,不住的朝她使眼色。 最终,姚才人不情不愿的朝罗贵人见礼:“见过罗贵人。” 姿态极为敷衍,但对嚣张已久的重臣嫡女来说已是难得。 “免了。”罗贵人眸子里满是笑意。 阮绵:“......” 这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虽然话不能这么说。 “哼!咱们走着瞧!”姚才人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走前还冷冷的看了阮绵一眼。 阮绵:“......” 得,这是连她这个看戏的一起记恨上了。 但她不在乎,宫里她拿自己没办法,阮综没在朝中,国公府也打压不到侯府。 只见罗贵人换了一副乖巧面容道:“娘娘,您没事吧?刚刚那姚才人有没有为难您?” 阮绵:“......” 心里涌起些感动,这姑娘是担心她被欺负才跑来的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置身事外看热闹有些不厚道了。 她摇摇头:“没有。” 罗贵人放心一笑:“那便好,这人最嚣张不讲理了。” 阮绵:“……” “这个时候,你趁机踩她,不怕她记仇吗?” 阮绵有些好奇,这姑娘瞧着也不像莽撞冲动的性子啊!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的弯绕呢? “不怕,反正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刚入宫那会儿,有次在御花园,我一时没认出她,行礼慢了些,她就罚我跪了两个时辰。 便是没有今日这一出,她也是不容我的,我早就得罪她了。” 罗贵人一脸无奈又可怜又坚强的模样。 事实是怎么样,只有她自己清楚。 主子说了,她们三人在后宫,就是让那些妃嫔犯错的。 这事儿阮绵还真不知道,绿茉每天出去带回来的消息有限。 她这里实在偏僻,宫里的人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不随意外出,更不乱打听。 之前只听说,那姚才人张扬跋扈,原来还明目张胆欺负低阶的妃嫔。 “快坐。” 阮绵一时心生怜悯,起身扶着罗贵人坐下,又赶紧令人上点心。 瞧她吃点心的时候脸颊鼓鼓的,两个小酒窝浅浅的,很是可爱,她有些喜欢,便多问了一句: “除了她,还有别的妃嫔为难你吗?” “多了。有次我给陛下送汤,不小心汤洒了,恰巧闻妃娘娘经过,她没看清路,踩上去滑了一脚,就令人扇我耳光,说我故意加害她。 还有次我住的地方跑进了一只猫,我以为是没人要的,就养着了,谁知杨妃娘娘找来了,她一句也不听我解释,就命人掌掴我,硬说是我偷了她的猫。 还有陆妃,陛下连着两日召我侍寝,她就喊我去抄经书,还让我跪着抄,膝盖都受伤了......” 罗贵人说着眼圈都红了,好不可怜的模样。 “她们几个都这么.....”阮绵斟酌着措词:“不讲理吗?” 她之前以为,嫔妃们之间只是为争宠彼此较劲,想不到还有这种事? 那厮怎么选的后妃? 有那么多品行端正,又相貌出众的女子不选,非要选这些心思阴狠的。 阮绵觉得眼前人有些可怜,相处这么久,她也瞧出来了,这人确实没有加害她之心,否则那日她见到沈维桢时举止失态,对方就可以威胁她了。 她抿了抿唇道:“以后再有别的后妃为难你,别怕她们,来我这里。” “什么……意思?娘娘要帮我吗?”罗贵人难以置信,满眼都是期待的小星星。 阮绵心中一动,摸摸她的头:“以后我护着你。” 十四五岁的少女,还是个孩子呢! 来这宫里一趟,真的将自己与他人隔绝,远着所有人似乎也不现实。 这姑娘这么信任她,关心她,再往外推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罢了,以后护着她些吧! 第124章 颇为满意 从绵安宫出来,姚才人一肚子火气:“好个罗氏!竟敢这般羞辱我,看有朝一日我不扒了她的皮!” 说着一把扯下路旁的绿植,满脸因愤怒显得格外狰狞。 “姑娘仔细伤了手。” 贴身宫女赶忙上前查看,按规矩,她们应称自家主子“才人”,但那称呼仿似在侮辱主子,是以私下里她们都称“姑娘”,这是一品国公府的嫡姑娘。 姚才人任由宫女为她擦拭手,依旧一脸恨恨:“还有那阮氏,竟然在那儿坐着看我的笑话,将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她们!” 她侧头看向一旁的陶嬷嬷: “嬷嬷,我都说了,这阮氏无家世背景,只因婚事艰难,陛下念着当年情义才允她入宫的。 咱们犯不着讨好她,您非要我来,您看,她根本不识好歹,白跑这一趟吧!” 陶嬷嬷耐心劝道:“姑娘息怒,夫人的意思是,如今您尚未获圣宠,又被陛下冷落。 既然陛下念着当年与安远侯府的情义,对阮氏免不了也会上些心,您多与她来往,也能趁机多接近陛下不是?” 入宫这些日子,自家姑娘跟其余妃嫔都闹了些龃龉,唯独这位阮妃住得远,又不争宠,两人相安无事。 姚才人怒道:“笑话!我堂堂国公府嫡女,将门之后,需要靠她得宠?嬷嬷,若我早知道你是这心思,我今日说什么也不跑这一趟!” 陶嬷嬷忙安抚:“姑娘息怒,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更重要的是这阮氏自幼理家,是有些本事的,若她肯帮衬您,将来您在这后宫立足也多些助力。 夫人说了,左右她家中只有一个弟弟,好拿捏,日后也不怕她会翻出什么浪花来。” 姚才人一脸不屑:“哼!你们也太抬举她了,她那个小小的侯府,上下加起来不足两百人,有什么可理的? 无非是今日买多少米?明日给下人们做几件衣裳? 咱们这样的世家女,哪个不是对账计数、掌家理事信手拈来?我还用得着她?” 陶嬷嬷欲言又止,凡事说是一回事,做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自家姑娘在家中虽也协理过家务,可上面有太夫人、夫人撑腰,哪个敢使诈拿乔? 那位阮妃则不同,小小年纪就要镇得住底下的人,没几分真本事怎么行? 她终于知道乔嬷嬷的苦衷了。 自家姑娘性子有些张扬,入宫前,夫人特意挑了乔嬷嬷陪同,结果姑娘在宫里吃了大亏。 她原本还纳闷,乔嬷嬷一向稳重持成,怎么没劝着点姑娘,如今看来,姑娘哪里是听劝的? 这时有宫女匆匆从远处走来:“禀姑娘,杨妃有孕了。” “什么?”姚才人双目圆瞪,满脸难以置信。 陶嬷嬷也十分惊讶:“消息可属实?” 宫女道:“回嬷嬷,刚刚陛下已经招御医诊过脉了,的确是喜脉无疑,已有月余,陛下十分高兴,下令重赏杨妃,一流水儿的赏赐正往杨妃宫里搬呢!” “怎么会......怎么会?” 姚才人似是很难接受这则消息,一脸无所适从的沮丧。 她是为中宫之位才入宫的,如今杨妃已经有了身孕,而她还未侍寝,还被降成了才人......那她入宫是图什么? 陶嬷嬷开解道:“姑娘稍安勿躁,女子怀胎十月,且有的熬呢! 这中间要经历的多了,有时候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或吃错了什么,不小心导致胎儿滑掉的,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这种情况在宫里面尤甚,您看历来哪个皇帝不是后宫无数?但他们膝下又有几个皇子和公主?” “您是说......?”毕竟长于大家族后宅,姚才人立刻听懂了陶嬷嬷的言外之意。 陶嬷嬷笑道:“咱们不急,索性您的位分搁这儿呢!有的是比咱们急的。” 看着陶嬷嬷胸有成竹的镇定模样,姚才人渐渐缓和了心态。 一行人往回走。 离开前,陶嬷嬷又遥遥回望了一眼被花木遮挡的绵安宫。 此处虽然地处偏僻,但宫殿修得精致华丽,里面亭台楼阁布局巧妙,房间内的桌椅摆设华贵雅致,就连屋中那些摆件,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这位阮妃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是陛下念着旧情才允其入宫的吗?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别的深意吧? 可并没有听说陛下让阮妃侍寝啊! 陛下来此处只是用膳,且每个月也就来那么一两次罢了。 她摇摇头,想不明白,便暂时放一边了。 当务之急,还是让自家姑娘尽快获得圣宠。 阮绵虽知自己的宫殿华丽非常,但没有去过别人的宫殿,是以并未注意到这些。 多年前,她去过东宫,那里摆设的器具格调与她现在住处里的差不多,她以为宫里都是这样呢! 阮绵收到杨妃怀孕的消息又惊又喜:“当真?太好了,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天有灵,知晓了此事定然高兴! 绿茉,研墨,让阿弟准备些贺品送进来!” 说着,她脚步轻快的来到桌案旁,铺开宣纸。 待绿茉研好墨,她又凝神想了片刻,方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整张纸才收笔。 吹干了墨迹,她便直接让绿茉去送信了。 那厮厉害啊!新人入宫三个月,就有怀孕的了,照这情形,他一年不得好几个孩子? 御书房里,沈维桢今日又被召进了宫。 他知道,皇帝今日召见他,多半是因为他昨日递上的折子。 那本奏折他前后修改了许多次,每条言论都字斟句酌,每个数字都经过细细查证。 他不知道皇帝会是什么态度? 按理,这样的大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户部右侍郎该过问的,可他从小到大读的书和他所学的道理,都不允许他对此事视而不见。 齐民瞻手里正捏着本奏折,很厚,但他昨晚已经看完,甚至上面很多内容已经能背下来了。 不愧是探花郎,竟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 事实上,他将对方安排到这个位置,便是有意试探,试探其是否真的有才能,是否真的一心为民。 目前的结果让他颇为满意。 第125章 深不可测 齐民瞻不动声色的开口:“爱卿奏折中所述可属实?” 沈维桢抬手躬身一礼: “回禀陛下,凡奏折中所列举之项,微臣都亲自查验过,俱属实。” 他在奏折中陈述,各地官僚豪绅大量占夺、隐瞒土地,千方百计逃避赋税,严重地影响国库收入,同时也导致百姓赋役加重,国匮民穷。 在奏折最后,他以京城及周边所辖十七个县为例,总计田亩数比开国之初少了三万余顷,这三万余顷地到哪里去了? 显然是被人占了去,且不缴纳赋税。 只京畿一处就有这么多土地被占夺,整个大郯有多少土地被侵占隐漏? 只见上方的皇帝轻轻颔首: “依爱卿之见,此事当如何解决?” 沈维桢早有准备,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回陛下,改弊立新,全国清丈田亩,核实土地归属人,鼓励垦荒,兴修水利,打压强取豪夺之势。” 一字一句简明扼要,掷地有声。 齐民瞻抬眸看向他,眼中有隐隐的欣赏之色,他这些法子与当年父王所提相差无几。 “爱卿似乎对此颇有见解。” 他有些不解,京中像这样年轻的男子,大多还一事无成,即便入了官场,要么是人云亦云,少有自己的想法,要么是一腔冲动,到处撞得头破血流。 而眼前之人,自始至终从容坦然,既能及时发现问题所在,也能很快找到解决之法,天下真的有这样聪慧之人吗? 沈维桢道:“启禀陛下,微臣自幼随父外任,多年来辗转各地,家父曾多次教导臣农桑之事关乎国本,是以对各地民生时政多有关注和了解。” 齐民瞻颔首,原来如此,果然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方有真知灼见。 他的视线落到那一列列数字上,他知道这些并非虚报。 “爱卿认为仅仅在土地上做出改变就够了吗?” 听到此言,沈维桢眉心微蹙,疑惑不定的看向上首的帝王,只听他又道: “若纪纲不肃,法度不行,百官懈怠,贪官污吏横行,爱卿所说这些问题即便暂时解决,等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呢?这些弊病早晚会卷土重来!” 沈维桢大惊,脑中迅速闪现了一个猜测:“陛下要整饬吏治?” 齐民瞻颔首:“如今国库空竭,百姓穷困,民变四起,大郯危机四伏,土地的弊端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为政之要,惟在得人。安民之要,惟在核吏治。 如今局势,想必爱卿也清楚,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辈比比皆是,吏治不清,民何由安? 惟有铲除奸佞,裁抑领厚禄而偷安、无能、贪暴者,课百官,重诏令,振纪纲,使在位者尽其才德,方能还政治以清明,护万民以久安!” “陛下,您......” 沈维桢震惊得无以复加,皇帝这是要除掉四大世家,收拢皇权吗? 只见上首的皇帝淡淡道: “土地改弊立新一事先不急,尚未到时机,爱卿可以继续整理各地册籍。” 若不除掉四大世家,别的都是空谈,根本开展不下去。 沈维桢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忙拱手称是。 齐民瞻道:“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若朕将此事交由爱卿主导,爱卿当如何?” 沈维桢愣了一下,略做思忖,眼中满是坚定: “臣万死不辞!” 齐民瞻颔首:“好!” 改革旧制,牵连甚广,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自古以来,实施变法革新者大多没有好下场,遭受诬陷、攻击,甚至众叛亲离不可避免。 即便铲除了四大世家,即便有他的支持,这一切都不可避免。 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将此事交给沈维桢。 他家世好,能承受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又有一腔忧国忧民之心,不会轻易退缩,这件事才能够办成。 此事有了着落,他心情愉悦,待沈维桢离开后,他吩咐常顺: “派人去绵安宫传话,半个时辰后演武场见。” 常顺笑得眼尾处生出了好几条褶子:“是。” 沈维桢走出大殿,后背溽湿一片,想不到,这位登基仅数月的帝王竟有如此心胸和魄力。 先帝晚期疏于朝务,逆王昏庸无能,四大世家趁机扩大势力,其权势广布朝野各处。 他们结党营私,打击异己,如今新帝即位,他们却不知收敛,一味拉拢朝臣,企图掌控皇权,怪不得会引来天子忌惮。 果然,帝王心机深不可测,他早已不是那位恶满京城的纨绔皇孙了。 官宦世家出身的他,自小受的教育是忠君报国,但不是愚忠,否则当年也不会因怕被卷进皇权争斗而全族隐退。 他对皇帝不了解,自然也谈不上信任,但他相信绵绵,既然绵绵信任新帝,那么,他甘愿受其驱遣。 他知道自己将来会面临什么,但他并不将那些攻击陷害放在眼里,国家危难,总有人要舍生赴死,只要能还百姓以清明之世,他无所畏惧。 他也能感觉到,皇帝对他也有几分信任,否则今日不会对他说那番话。 或许也是因为绵绵之故。 虽然皇帝并未让他封口,但他清楚,今日这番对话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因为要骑马,阮绵特意换了一身绣暗纹的红色窄袖骑装,绿茉令人为她缝制的,又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别了几朵简洁的簪花。 她头一次这样打扮,有些不适应,手脚都不知放哪里。 “帕子就不要捏手里了。” 绿茉将她手里的绢帕收起来: “手也不用这么规矩的端着,步子迈大点,有气势一点,洒脱随性一点,把你自己想象成行走江湖的女侠.....对,就是这样! 步子可以再大一点,再快一点!” 阮绵一边走,一边跟绿茉学着动作。 来到演武场,齐民瞻早已等候在此。 他穿了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革带,上挂青玉玲珑腰佩,英姿潇洒,贵气逼人。 此时,日已西斜,他逆着光,金色的阳光铺洒在他身上,如镀上了一层金辉。 阮绵暗惊,这厮长得.....还挺好看! 她眼里的一抹欣赏自然没有逃过一直关注她的齐民瞻。 他勾唇一笑,他无需扮演谁,也不是谁的替代,他就是他,他要让她慢慢喜欢这样的他。 “听闻陛下即将为人父,我这里贺喜了!” 一走近,阮绵便笑眯眯道。 齐民瞻心头的愉悦瞬间淡了几分,就听她又道: “你这雨露均沾倒沾得挺有成效!厉害啊!” 齐民瞻:“......”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满脸又羞又烫。 “咦?你脸红什么?”阮绵凑近他,一脸莫名。 齐民瞻又羞又恼,故意板起脸瞪她: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脸红!” 阮绵昂起头,一脸得意:“那是!本姑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齐民瞻只觉心口发堵,不理会她,自己气鼓鼓的去牵马。 第126章 教骑马 察觉到他不悦,阮绵不明所以,这厮刚才还满脸春风得意,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细回想一番,没有啊,她只是向他道贺,夸了他两句而已啊! 齐民瞻牵着马过来:“上马。” 见他脸上已缓和,阮绵没再纠结,小跑过去牵住马儿的笼头,摸摸它的头,挨近它,将脸颊贴在它脸上,对它道: “小月儿乖,千万千万别摔姐姐哈!等以后,姐姐带你去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繁花似锦。” 月归也回蹭她,似是撒娇,似是讨好。 一旁的齐民瞻瞧着那亲昵的举止,看向“月归”的眸光突然变得锋利了几分。 只听她忽的语气一转:“否则,今晚我绵安宫上下一起吃马肉!你自己掂量着!” “噗嗤——” 齐民瞻没忍住笑了:“放心,有我在,摔不着你。” 阮绵再摸了摸月归的鬃毛,才来到马儿左侧,抓着马鞍上马。 她虽不会骑马,但见多了别人骑马,绿茉也带着她骑过几次,所以基本的常识她知道些。 从前她是世人眼中循规蹈矩的阮姑娘,一举一动要端庄优雅,出入不方便骑马,所以即便母亲离世,她也没有再学骑马。 如今不同了,她不必再将自己束缚在那个娴静温雅的壳子里,她可以做自己,真正的自己。 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她还是成功骑跨到了马背上。 “.......握紧缰绳,轻易不要松开,脚不要伸进马蹬子里太多,只放前半部分即可,腰背保持挺直,累了就下来歇会儿......” 她坐在马背上,齐民瞻为她牵着马边走边道。 阮绵抿抿唇:“那个......还是让绿茉来吧,毕竟你这身份......让别人瞧见了不好。” 齐民瞻摆摆手:“不行,说好了我教你,自然得我亲自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外人瞧见。” “行吧......” 阮绵没再多说什么,这厮不守规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齐民瞻牵着马,继续边走边讲: “想停下便双手同时拉缰绳,力道要把控好,不必太用力,它很聪明,你试试。” 说着松开笼头,让她自己尝试。 “是这样吗?” 阮绵试着双手扯了扯缰绳,见马儿停下,她欣喜若狂: “停下了!它真的停下了!你快看!”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盼着人夸奖的小孩子。 齐民瞻弯唇一笑,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入宫后,她渐渐放下了那些稳重矜持,越来越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子了。 他一本正经的称赞:“不错,你学得很快。” 阮绵愈加眉开眼笑。 “......转弯的时候,向左转,左手便握着缰绳朝外拉,环成一个圈,向右转,便右手握着缰绳朝右边拉.....” 齐民瞻继续耐心讲解,他教得仔细,阮绵也学得认真,都记在心里。 绕着演武场走了一圈后,齐民瞻问:“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下来歇会儿?” 阮绵摇摇头:“不累,你松开手,让我自己骑一圈儿试试?” “好。”齐民瞻理了理马儿的鬃毛,松开了手。 “驾——”阮绵握着缰绳,脚轻踢马腹,马儿哒哒哒迈开了步子。 “驾——”又踢一次小腹,马儿小跑起来。 “我会骑马了,我会骑马了......哈哈哈......” 少女笑逐颜开,清脆欢快的声音洒落在金色的夕阳里。 齐民瞻骑上另一匹马,不远不近的跟着她,面露满足的笑容。 他希望,即便有一天他实在留不住她,也能在她心上留下关于他的回忆。 她的马术是他教的,若有一天她真的远走他方,骑到马背上,就会想起他吧! 过了两日,阮绵收到了阮综托人送进来的贺品,还有一封信。 阮绵展开信看完,面色冷凝:“年轻公子......” “姑娘,您怎么了?”绿茉将其余人挥退,关切道。 阮绵道:“阿弟信上说,那位朱家嫡女离世后,伺候她的几个丫鬟也因各种原因,一个月内相继亡故了。” 绿茉蹙眉:“这.......” 阮绵道:“主子离世,伺候的人也都死了,显然朱家是想隐瞒什么。若不是关乎家族名声之事,朱家不会下此狠手。 咱们的人从一个洒扫的婆子那里打听到,曾看到一位年轻公子在后门徘徊,那公子当时不小心掉落了一块帕子,那帕子她曾见自家姑娘用过。” 绿茉震惊:“难道那朱家姑娘与那位公子......” 阮绵冷笑一声:“还记得那朱峥吗?哼!恐怕那毒妇并非是第一次用这招数!” 绿茉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当年那位公子......八成是太夫人安排的?” 阮绵道:“研墨,让阿弟给朱家家主去信,现任朱家家主是当初那位朱家嫡女一母同胞的兄长,想来他比咱们更希望知道真相,也更想报仇!” “是。”绿茉赶紧研磨。 阮绵领着一众人来到杨妃的寝宫,有管事嬷嬷出来相迎,言太医正在为杨妃把平安脉。 进了屋,阮绵同杨妃简单寒暄了两句后,便坐在一旁,静静的瞧着。 过了一会儿,太医道:“启禀娘娘,您的脉象平稳,腹中皇嗣十分康健。” “多谢太医。”杨妃轻抚平坦的小腹,懒懒一笑。 见太医正欲离开,阮绵笑道: “太医且慢,得知杨妃妹妹有喜,我甚是高兴,特意准备了一些贺礼。 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喜事,我也不知准备的这些东西,是否适合给有孕的女子用,劳烦太医给瞧瞧,可有何不妥的?” 说着一挥手,五位宫女端着托盘上前几步,来到太医面前。 太医粗粗扫了一眼那几个托盘,有品相上好的人参、灵芝、燕窝等滋养补品,还有几件精美的瓷器和玉器。 心道,从前听闻安远侯府的阮姑娘处事周全,滴水不漏,他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这是要她当着杨妃的面,检验所赠之物是否有问题呢! “是。” 他压下心里的念想,上前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检查了一遍,朝阮绵拱手道:“娘娘之物并无不妥之处。” 阮绵温婉一笑:“有劳太医了,绿茉。” 绿茉上前,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进太医手中。 太医拱手谢过,带着药童离开了。 “让阮姐姐破费了。” 杨妃笑着望向阮绵,她身边的掌事宫女令人接过那些托盘,端下去了。 阮绵微微一笑:“杨妹妹客气了,孕育皇嗣可是件大功劳,我只怕区区薄礼不能尽到心意,妹妹别嫌弃才好。” “哪里?我瞧着姐姐的东西样样都喜欢,姐姐有心了!”杨妃笑得娇憨。 宫女为阮绵奉上茶,阮绵接过,浅浅的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借着拭口的机会,又将那茶悉数吐到帕子上了,多年养成的习惯,她不食用不熟悉人的吃食。 今日也是提前让绿茉打听到了太医问脉的时辰,才专门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从前她听甄姑姑讲过不少宫妃残害皇嗣之事,她真心实意送贺礼,可不想被人利用,成了替罪羊。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阮绵提出告辞: “听闻怀孕辛苦,妹妹安心养胎吧,我便不多打搅了。” “姐姐慢走。” 杨妃笑容明媚,令掌事宫女送阮绵离开。 第127章 不择手段 “娘娘,这位阮妃倒是出手大方,瞧着是真心祝贺您呢!”待将其余人都挥退后,杨妃身边一名宫女道。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旁人送的东西我是不会用的。”杨妃轻抚小腹。 宫女道:“那些滋补之物和玉器便罢了,奴婢瞅着那套茶具是极好的,那是出自胡氏瓷韵阁,轻薄细腻,晶莹剔透,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呢! 听说胡氏瓷韵阁的瓷器如今市面上一件难求,不知阮妃娘娘哪里得来的这么一套茶具?竟舍得送人!” 杨妃慵懒的往榻上一靠:“嗯,本宫瞧着那套茶具也喜欢,拿来用吧!把别的都收起来!” “是。” 宫女去侧间,将那套茶具拿出来,命人去清洗干净。 阮绵从杨妃的寝宫出来,走了不久便碰到一行人迎面而来。 “婢妾见过阮妃娘娘。”陆充仪恭敬一礼。 阮绵回了半礼:“竟在这里遇到陆充仪,好巧。” 见她打扮得娇俏动人,身后的宫女又拎着食盒,阮绵了然,这是要去那厮跟前邀宠的。 她在心里羡慕,那厮真是好福气,这么多女子上赶着献媚争宠,还不计生死和疼痛要给他生孩子。 果然,陆充仪羞羞答答的开口:“婢妾要去陛下那里,娘娘若无事,婢妾便告辞了。” 阮绵颔首:“去吧。” 瞧着她的背影,行走间柳腰摇摆,姿态婀娜轻盈,阮绵惊叹,好细好软的腰啊! “听说阮妃娘娘住的偏僻,寻常很少见到她,今日怎么来这里了?”陆充仪身边的一位宫女低声疑惑道。 陆充仪神色淡淡:“看样子,她是从杨妃宫里出来的,许是道贺去了!” 宫女不屑道:“这杨妃自打有了身孕,真是满宫人都围着她转。 每日陛下的赏赐没断过,还夜夜都去她那里留宿,现在连难得一见的阮妃娘娘都上赶着来烧她这座热灶了。 哼,有什么好得意的,能怀上是运气,能不能生出来还得看本事呢!说不准.....” 陆充仪的脸色越听越沉,脚步顿住,厉声呵斥:“住口!这种话岂是胡乱说的!” 宫女一惊,忙跪下:“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请充仪责罚。” 陆充仪瞥了她一眼: “记住,在这宫里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就是上赶着往阎王殿里送命!起来吧!回头自己去莫姑姑那里领罚。” “是。”宫女战战兢兢起身。 杨妃怀孕,依旧盛宠不衰,引来后宫许多人侧目,虽无比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皇帝偶尔也去别的后妃那里留宿,闻妃被禁足,她虽不能出来,但皇帝可以进去。 将闻妃揽进怀里,皇帝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别心里怨朕,宫里有规矩,朕不好偏袒太过,引得旁人非议反而于你不利。” 闻妃甚是善解人意,头倚在他怀里,柔柔的道:“臣妾明白陛下的苦心,多谢陛下为臣妾着想。” 皇帝轻抚她的小腹,语气中满是遗憾和期盼:“明明朕来你这里的次数比杨妃那里多,照理也该你先有身子才是。” 闻妃一脸大度:“杨妃妹妹的孩儿也是陛下的,不管怎么样,陛下要有子嗣了,臣妾为陛下高兴!” 皇帝在她耳畔道:“可朕更中意你......” 闻妃只觉身子酥麻..... 过了几日,来到陆妃处,皇帝捡着碟中的小食道: “这糖渍梅子不错,想来杨妃喜欢,爱妃派人给她送去一些可好?” 好容易等来皇帝的陆妃脸上一僵,手中的帕子都快撕烂了,面上却依旧保持端庄的模样: “是,陛下对杨妃妹妹真体贴。” 皇帝似是毫无察觉她的醋意,一脸深情道: “眼下她是有身子的人,怀胎不易,她又年纪尚小,朕就怕有个什么闪失,自然该多顾着些。” 陆妃几乎从牙缝里挤出笑容:“陛下说的是,臣妾明日派人多送些给她。” 皇帝一脸喜色:“久闻爱妃贤良淑德,果然如此。” 曾经不屑于使手段争宠的姚才人,也常去御花园偶遇皇帝,或去御书房送个汤和点心。 可皇帝总是以要去看望杨妃为由,将她晾在一边。 一圈下来,皇帝给杨妃拉来了不少仇恨,后宫中暗潮涌动。 这些深层次的阮绵并不知晓,绿茉只告诉她皇帝哪日歇在了哪里,后宫有什么新鲜事。 眼看到年底了,天气越来越冷。 离绵安宫不远的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不能去划船了,御花园里的绿色也变得单调起来,除了冬青树便是松柏,竹子也不如之前苍翠了。 齐民瞻这些日子很忙,只来陪她用了两次膳,去演武场骑了一次马,如今她已能自己骑马跑了,甚是开心。 中间有两次休沐,一次天气不好,出门不便,没有出宫,一次齐民瞻有政事急需处理。 恒州急报,派去剿匪的军队因将领判断失误,贪功冒进,导致朝廷大军损失惨重。 齐民瞻在朝臣们面前发了很大火,将齐国公骂了个狗血淋头。 三万大军折损近两万,齐国公在军中的威望也跟着有所动摇。 这一切都在齐民瞻的谋算之中,恒州守备续弦娶了闻家旁支女子,姚氏和闻氏自入宫后多有不合,此次齐国公世子亲率兵剿匪,闻家不使些绊子都说不过去! 他早已派人暗中盯着闻家的动作了,闻家如何将大军的消息泄露给山匪,他一清二楚。 此时,闻家暗中捣鬼的证据已经被握在了齐国公世子手中,只等回朝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参闻家一本。 齐国公收到儿子的信函,又派人去秘密搜集闻家更多罪证,只等儿子回朝,一举将闻家打压下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所有举动都在皇帝的掌控中,皇帝令人将齐国公秘密调查闻家之事,以极其隐秘的形式,通知了闻家。 闻家大惊,决定不择手段,势必要将齐国公世子留在恒州。 剿匪完毕后,当地府衙设宴为齐国公世子等人庆功,宴饮结束,齐国公世子返营,途中遭遇杀手伏击。 双方激烈打斗中,齐国公世子中箭受伤,并失了一条腿,幸好罗将军及时出现,施以援手,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齐国公世子尚未回朝,后宫发生了一件大事:杨妃忽感不适,腹部隐隐作痛! 第128章 中毒 杨妃卧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捂着小腹,额上冷汗涔涔,十分痛苦的模样。 “陛下驾到!” 皇帝满脸焦急的赶来,一众伺候的人赶忙跪地施礼。 杨妃疼的起不来身,满脸泪痕的望着他,从嗓子里发出低弱的声音: “陛下.....” 皇帝握着杨妃的手,一脸心疼,朝外大喊:“御医!御医怎么还没来!” 掌事宫女道:“启禀陛下,已经派人去请了,应是快到了。” “再派人去催!” 皇帝又回过头来安抚杨妃:“爱妃莫怕,御医很快就来了,没事的。” 只过了片刻,御医便满头大汗的赶来了。 把完脉,没等皇帝问,太医惶恐不安的跪地禀道: “启禀陛下,娘娘这是中毒了,臣需尽快为娘娘解毒,只是皇嗣......怕保不住了。” “这......” 皇帝惊疑不定。 杨妃挣扎起身朝御医道: “不!不!我的孩子!太医,想法子救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这是一直为她安胎的太医,如今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了。 太医面露难色道:“娘娘恕罪,您身上的毒已侵入五脏六腑,腹中的胎儿早已受害,已无力回天了。 且......您身上的毒若不及时解掉,恐会危及性命......” 皇帝冷声道:“快去开药解毒!” “是。” 太医起身开了药方,令药童去抓药,熬药。 杨妃满脸悲怆之色:“陛下,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别担心,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如今养好身子要紧。”皇帝安慰她。 服药前需施针排毒。 几个嬷嬷上前,为杨妃脱去外衫,太医隔着屏风指导医女落针。 半个时辰后一碗药味浓郁的汤药端来。 服下汤药,杨妃依旧痛苦不堪,太医和几个嬷嬷上前为她催产。 皇帝来至外殿。 此时,杨妃宫中所有伺候的人都跪在殿中,一个个战战兢兢,脸色惨白。 皇帝沉着一张脸扫过众人,正欲发作,只见门口处,一个俏丽的身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假扮成皇帝的云五大惊,赶紧抬袖子遮脸。 那几个女人只在入宫当日的宴会上见过主子,那时候离的远,她们又初入宫,不会明目张胆看太仔细,他这张脸糊弄糊弄她们完全没问题。 可这位不一样,眼睛毒着呢,一准儿能瞧出破绽,他现在连逃跑的心思都有了! 这位没事儿来这里做什么? 这种事别人都巴不得躲远远的,这位怎么还上赶着往前凑呢? 原本阮绵住的宫殿偏僻,消息这么快传不到她那里。 可适才,她在花园里散步,听到打扫的小内侍闲聊时说,看到杨妃宫里传太医了,她不放心,便特意来瞧瞧。 这毕竟是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孙辈,也是那厮的长子,她自然也看重。 常顺正半低着头,冷不丁被身前的人拽了一下,就见对方正朝他挤眉弄眼。 抬眼看到走进来的阮绵,也不由一惊。 若说这宫里谁对自家主子最关心,只有这位了,可惜人家不是那种心思。 前些日子还听说她给杨妃送了一大堆贺礼,样样价值不菲,这是真盼着主子有子嗣呢! 可主子根本不想同别人生孩子啊! 这几个女人,他连逢场作戏都不愿意,才不得不安排云五应付。 打量了一眼身旁几乎想将头钻进地缝里的“皇帝”,常顺迎上去: “见过阮娘娘。” “常大人。” 阮绵笑着颔首打招呼,就要抬步朝皇帝走去。 常顺赶忙拦住她:“娘娘,陛下这里忙,您请回吧!” 阮绵一怔,看了眼皇帝的背影,疑惑问:“杨妃怎么样了?” 常顺恭敬道:“具体的奴婢现在不好说,您先回吧。” 阮绵看了看满地的宫人,一个个低着头,惶惶不安的模样,知道恐怕事情不小,抿了抿唇: “嗯。” 说完,遥遥朝“皇帝”施了个礼,离开了。 知道她走了,云五才转过身来,抬手轻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 云五重新整理面部表情。 幸好有滇南郡两年多的磨炼,这种事他已经驾轻就熟。 很快,脸色黑沉的皇帝,目光阴戾的扫过众人: “你们是怎么服侍主子的?” 掌事宫女道:“回禀陛下,娘娘有孕后,奴婢们从不敢懈怠,一直小心翼翼服侍,太医也每隔两日便来把平安脉,娘娘一向脉象很好。 今日外头暖和,午膳后娘娘挨着窗子边晒太阳边逗弄了‘玲珑’,忽然就觉得腹痛难忍起来,奴婢见事情不妙,赶忙派人去禀报陛下,并传太医......” 玲珑是杨妃从家中带来的猫,杨妃极为喜欢,平素闲暇便逗它玩。 “她午膳吃了些什么?”皇帝问。 掌事宫女道:“娘娘每日所食皆是这宫里的小厨房做的,食用前都会有人仔细验毒,也都留了样,请陛下恩准,奴婢这就去取来。” 她是跟随杨妃入宫的,伺候杨妃多年,周到细心又聪慧,面对天子威仪虽然心中忐忑,却对答如流。 皇帝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常顺遣了几个人随掌事宫女去取留样的饭食。 从杨妃的宫里出来,阮绵依旧忧心忡忡,看那阵仗,事情非同小可,杨妃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了。 她原本想着,离开前能见到这个孩子出生,还挺期盼这个孩子的,想不到..... 她猜测此事多半乃人为。 从前只听甄姑姑说过宫中妃嫔相互陷害、倾轧、争斗,有孕的妃嫔能平安生产者甚少,如今总算见识到了。 这宫里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啊! 这时罗贵人迎面而来:“娘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听说杨妃传了御医,我来瞧瞧。”阮绵并没有瞒她。 罗贵人察觉她心情有些低落,暗道不妙,娘娘可别真为这种事伤了心,那可真不值。 今日这一出都在他们的掌控中,云五去那里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主子善棋,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妥。 罗贵人劝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的事与咱们无关,您别往心里去。” 阮绵点了点头,的确,她没必要自寻烦恼,又不是她做的手脚。 反正那厮将来还会有孩子,有很多女人想给他生孩子呢! 他多雨露均沾几次就是了。 她操哪门子心? 很快便想开了。 见此,罗贵人笑道:“娘娘,听闻您喜欢热闹,正好教坊里新来了两个舞姿极美的胡姬,您何不招到宫里瞧瞧?” “这......合规矩吗?” 阮绵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还真不知道这些。 罗贵人笑道:“自然,宫里养着她们,就是取乐子的,您只需要派个人去传她们就行。” 阮绵看向跟在身后的常欢: “我可以叫舞姬去宫里表演吗?” 常欢道:“自然,奴婢这便派人去传。” 说着招呼后面跟着的一个小内侍,派他去了。 “多喊几个歌舞姬和乐师来,让娘娘挑挑。”罗贵人又叮嘱道。 “是。”小内侍领命而去。 “走,娘娘,咱们回宫里等着去。”罗贵人挽着阮绵的胳膊往回走。 杨妃的毒解了,“胎”也落了,流了许多血。 皇帝去里屋瞧杨妃,经过这一番折腾,她已十分疲惫: “陛下,一定要找出凶手,为咱们的孩儿报仇啊!” 皇帝又是保证又是安慰: “爱妃放心,朕一定会揪出凶手,不让你白白受了这一遭罪!你如今身子虚,好生歇息吧。” 疲惫不堪的杨妃又哭诉了几句,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的睡去了。 皇帝来到外间:“可查出杨妃中毒的缘由了?” 太医道:“回陛下,尚未查出,已经查验过吃食,没有问题。” “哦?”皇帝蹙眉:“茶水可验了?” “回陛下,验过了,点心,瓜果,连娘娘平素所用的首饰、脂粉也都验过了,俱没有验到毒。” 皇帝不耐烦的甩了甩袖子:“杨妃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这.......” 太医有些迟疑: “世上许多毒的症状都相似,依杨妃的症状,目前微臣也不能判定是哪种毒,幸好并非霸道难解之毒,施针之后,再用两副汤药即可祛毒。” 皇帝下令:“查!仔细查!” 太医只好将屋中所有物品一一查验,过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正在暗自摇头之际,一只毛发蓬松的白猫从他身前的桌案跳过,还蹬翻了一只小小的花瓶。 一股淡淡的香气扑入他的鼻中:“这......这只猫身上是什么味道?” 掌事宫女道:“娘娘喜爱茉莉香,奴婢们每次给它洗澡的时候,都会往水里滴几滴茉莉香露,是以它身上总有茉莉香。” “不,不对,还有别的味道,抓住它。”太医道。 掌事宫女想起自家主子中毒前就是在跟玲珑玩的,一听此言,也紧张起来,忙去拿平日逗它玩的布老鼠,将猫引诱过来。 趁它跟布老鼠玩的时候,掌事宫女将它抱起,来到太医面前: “您瞧瞧可是哪里不妥?” 太医凑近那猫轻嗅了几下,又摸了摸它雪白的毛发,将手拿到鼻尖处闻了闻,惊道: “陛下,找到了,这只猫身上洒了藿冰花粉。” “藿冰花粉?可是有毒?” “回陛下,此花粉无毒,且有凝神益气之效,但不能与当归、川芎等药物一起使用,否则会变善为害。 娘娘这些日子一直服用安胎药,其中便有这两味药。 且娘娘又常接触这猫儿,不可避免吸入了它身上的花粉,两相克制,这才导致了中毒。” 第129章 敬业 “啪!”一只茶盏摔碎在地。 “陛下息怒。”常顺和太医赶忙劝道,其余人齐齐跪地,恨不得将头钻到地缝里。 皇帝压着怒火开口:“素日是谁照管这只猫?” 一个小宫女哆哆嗦嗦磕头:“是......是奴婢。” “拖出去,杖毙!”皇帝直接下令。 “陛下饶命!不是奴婢做的,不干奴婢的事......奴婢是冤枉的!秋痕姐姐,秋痕姐姐,我对娘娘忠心耿耿,您替我求求情啊!”小宫女哭着喊冤。 秋痕即杨妃宫中的掌事宫女,她硬着头皮磕头道: “陛下且慢,此人已伺候娘娘多年,且身家性命都在娘娘手中,不会是她,还请陛下另查明真凶,还娘娘一个公道。” 她们同来自杨家,一起伺候主子多年,如同姐妹一般,她自不忍心看着这小丫头丧命。 皇帝神情冷凝,眸光如刀看向那小宫女: “即便不是你动的手脚,你看管那只猫不利,致使旁人钻了空子,也罪责难逃! 好,朕便给你一次机会,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接触过这只猫?” “回......回陛下,玲珑活泼讨喜,常常四处跑,也不怕生,之前走丢过一次,后来娘娘命奴婢专门看管它,奴婢寸步不敢离,这些日子也不再让它往外跑了。 只......只昨日傍晚,奴婢一时疏忽没看住它,让它溜出去了一会儿,奴婢找到它的时候,看到......看到陆妃娘娘宫中的丹枝在那附近。” 皇帝一声令下:“常顺!将人带来!” “是。”常顺领着几个内侍出去了。 此处离陆妃的寝宫不远,只等了盏茶功夫,常顺便带着人折返回来。 两名内侍押着丹枝,自然也得将陆妃带来,她的侍女犯事,她脱不开干系。 但常顺并未对她多言,所以陆妃脸上有些茫然之色。 她进门前捏了捏帕子,面上一派平静从容和疑惑,先向皇帝施了礼,便一脸关切的问: “陛下,听闻杨妃妹妹这里传了御医,臣妾忧心不已,杨妃妹妹还好吧?” 皇帝冷冷看向她:“杨妃腹中胎儿已落。” 陆妃大吃一惊,满脸悲怆之色:“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哼!这得问问你了!” 皇帝沉着脸道:“太医已查明,杨妃中了毒,有人将藿冰花粉洒到她养的猫身上,那花粉同她素日服用的当归、川芎等药物相克,这才导致她中毒。 那养猫的宫女瞧见你宫中的丹枝接触了那只猫,你作何解释?” “陛下何意?您怀疑是臣妾下手毒害的杨妃吗?所以您叫人带我们来,是为了此事问罪我们吗?” 陆妃一脸委屈:“陛下明鉴,自打杨妃妹妹有孕,臣妾高兴的什么似的,宫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往她这里送,您怎么能怀疑臣妾?真是枉费臣妾一番苦心了!” 说完,捂着帕子呜咽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还压抑着不让自己太过失仪,一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 扮成皇帝的云五看得嘴角暗抽,这几个女人真不愧是那几家专门送进宫争夺中宫之位的,一个个手段高明,装模作样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这位陆妃看似端庄贤淑,实则心思狠毒;柔柔弱弱的闻妃最擅长拿别人当刀子使; 杨妃一派天真娇憨的模样,其实刻薄凶狠;陆充仪看上去妩媚实则是个心机深沉的; 张扬跋扈的姚才人,反而是她们几个里面最真实的。 云五很敬业。 知道她打算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冷声道: “放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既然你矢口否认,便解释一下你的人昨天傍晚为何去碰那只猫吧!” 陆妃停止了哭泣,一脸委屈的看向皇帝,仿佛不认识了他一般,这是平素那个柔情体贴的皇帝吗? 想到他许是因为痛失子嗣而性情大变,她又冷静了些,擦了擦泪,看向丹枝: “你赶紧说清楚,好好的,招惹那猫做什么?凭白惹出一场祸事!” 丹枝这才有机会说话,直接喊冤: “陛下,奴婢冤枉!奴婢没有下毒!也没有害杨妃娘娘! 昨日奴婢陪我家娘娘散步的时候,不小心丢了一只镯子,傍晚奴婢趁娘娘用膳,不需要奴婢在一旁服侍,才出门找镯子的。 奴婢只是从那里经过,看了那猫一眼,并未触碰它,求陛下明察!” 她笃定自己给猫身上施药时没人瞧见,且那些药也被她处理了,她没有落下把柄。 很好,送进宫的丫鬟也都不一般,极沉得住气,通俗来说就是死鸭子嘴硬。 根据目前的证据,云五只能面露踌躇之色,但他知道,下一个角儿即将登场。 来得很快,一个小内侍进来禀道:“陛下,有个做粗使活计的奴才来报,昨日瞧见陆妃娘娘身边的丹枝往冷宫的一口枯井里扔了什么东西。” 听到这话,原本平静的丹枝倏地脸色大变。 “去搜!”云五顺势推进剧情。 不一会儿,一名内侍捧着一只雨后天青色的瓷瓶进来。 云五挥了挥手,让太医上前检查,太医拿起瓷瓶,拔开瓶塞,闻了闻道: “陛下,这里面装的正是藿冰花粉。” “你还有何话说?” 云五的表情拿捏很到位。 脸上青筋暴起,眼神愤怒、冰冷、锐利,居高临下的睨着丹枝,又冷冷的扫了一眼陆妃。 丹枝早已不见了适才的从容,自有人来报枯井之事,她的心早已乱做了一团,待看到那瓷瓶,她整个人都吓傻了,此时更是满心绝望。 原本她是要将那药瓶扔进湖里的,可这个时节湖水都冻住了,她只能扔到偏僻的冷宫,想不到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 陆妃咬了咬牙,上前就朝丹枝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贱婢!枉我一向信任你,为何要背着我做这种事!” 被打了一巴掌,丹枝冷静了下来,看了自己主子一眼,她知道,事到如今,她已百口莫辩,但不能将此事与自家娘娘牵扯上,否则一切都完了。 她跪地朝上首的皇帝道: “陛下,奴婢认罪!此事是奴婢所为,自杨妃娘娘怀孕后,我们娘娘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可前几日,奴婢发现杨妃娘娘将那些东西都扔掉了。 奴婢气不过,觉得她不识好歹,白白糟蹋了我家娘娘一片心意,就想给她个教训。 恰巧昨日看见她的猫在园子里,无人看管,奴婢就往它身上撒了些藿冰花粉。 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我家娘娘毫不知情!” 说完毫不犹豫朝殿中一根粗大的柱子撞去。 常顺象征性的喊了一句:“拦住她!” 但为时已晚,“咚”的一声,鲜血四溅,丹枝额间满是血污,太医上前查看,无声的摇了摇头。 陆妃暗自松了一口气,此事是丹枝一手操办,别人皆不知情,如今死无对证,她无后顾之忧了。 “臣妾失察,竟没有发现这贱婢包藏祸心,歹毒如斯,害了杨妃妹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臣妾知罪了,求陛下责罚!” 陆妃跪地磕头,一脸惶恐和诚恳。 云五心中缓缓舒了口气,这一场总算结束了。 他冷漠的看向陆妃:“朕的确该责罚你!那是朕的第一个子嗣,朕岂能轻饶你!” 他高声道:“陆妃管束不力,致使杨妃中毒,皇嗣受损,降为才人,禁足一年,罚抄经书三百卷,搬去偏殿。” 至此,他又完成了一项主子交待的任务! 陆妃一脸难以置信,久久回不过神来,她是陆家嫡女,是要入主中宫的,怎么.....怎么能被贬为才人! 陛下为何会这样对她,难道就不顾忌陆家的权势了吗? “陛下,臣妾罪不至此啊!臣妾真的毫不知情,求陛下网开一面,从轻发落,求您了,求您了.......” 许久,陆妃才想起向皇帝求情,爬到他面前,去拉他的衣袍。 云五完成任务就懒得搭理她了。 面对她的纠缠,只冷冷瞥了一眼,就甩袖子走人了。 第130章 内幕 云五黑沉着脸出了杨妃的寝宫,冰冷的眸子一扫,便瞧见了那些假装路过实则打探消息的人。 他心中暗笑不已,这些女人,即便主子不出手,她们也能将自己整死。 这次不就是吗? 主子只是下令给杨妃服用了假孕的药,她们就上演了这样一出大戏。 他知道,这场戏还有更深的内幕,但主子说不用揪出来,到此为止即可,后面还会更精彩。 “充仪,陛下已经将那位贬为才人了,现在位分在您之下了呢!” 陆充仪身边的宫女将其余人挥退,低声禀道。 陆充仪打开一旁桌上的木匣,从里面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 “替我重赏那个小内侍。” “是。” 宫女手握荷包,正想领命出去,只听她又道: “这是给你的。” 宫女接过重重的荷包,眸中一亮:“奴婢谢充仪赏!” 陆充仪道:“这是你应得的,以后只要忠心为我做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宫女一脸认真的保证道:“奴婢以后只听充仪的吩咐。” “去吧!”陆充仪摆了摆手,宫女离去。 待人走后,陆充仪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狠厉的笑容。 她与表哥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早已定下婚事。 当初,陆鼎为了他女儿能顺利入主中宫,以表哥的性命要挟,逼迫她入宫帮他女儿固宠。 后来她都乖乖入宫了,他却又派人将表哥的腿打残了。 她恨毒了他,岂会心甘情愿给他女儿当垫脚石,任由他们摆布? 前几日,她察觉到丹枝格外关注杨妃宫中,便猜到她会有所动作,于是收买了一个在各处做粗活的内侍,叫他替自己留意丹枝的举动。 果然,昨日傍晚,那内侍来报,瞧见丹枝抓了杨妃的猫,后来又鬼鬼祟祟去冷宫,将一个瓷瓶扔进了枯井里。 今日她派人关注着杨妃宫里,果然午膳刚过,杨妃那里就有了动静...... “娘娘,杨妃那一胎落了,陆家那位如今已被降为才人了。” 闻妃宫里,一位宫女禀道。 闻妃侍弄着屋中的花草,只淡淡“嗯”了一声。 另一位宫女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算准了陆家那位一定会出手!” 先前那位宫女道:“可不是,她只听我和霜云在园子里说了一句: ‘咱们娘娘调理身子服用了当归,千万当心别把藿香花粉拿到娘娘面前,否则那两样药相克,让娘娘中毒就遭了。’ 她就当真拿这法子跑去给杨妃下毒了,可真够蠢的!” 闻妃轻轻将一根多余的花枝剪下,微微一笑,她自幼身子弱,常服滋补汤药调理,自然粗通一些医理。 她便知道,盯着杨妃肚子的人多了,无需脏了她的手。 按理,陆家掌盐,她闻家掌漕运,应该关系紧密才是。 可这些年陆家私运出去的盐量每年上涨,分给她闻家的利却是一点都没有变。 祖父年老体迈,不欲与其多做争辩,陆鼎却得寸进尺,多次明里暗里嘲讽她闻家后继无人。 她的父亲和几个叔叔都不思上进,闻家一大家子都要靠年近六旬的祖父支撑,她自小受祖父疼爱,自然要为祖父出这口气! 云五来到齐民瞻跟前汇报:“陛下,陆家那位已经妥了。” 齐民瞻尚在处理政务,闻言,轻“嗯”了一声。 抬头朝常顺道:“派人去趟杨家,将此事告知杨家人,允他们明日入宫探视。” 接着又问十六:“听闻陆家幼子和杨家次子皆在国子监就读?” 十六恭敬道:“回陛下,是的,这些日子因着两家都送了人入宫,二人在国子监没少针锋相对。” 齐民瞻道:“特允杨家次子明日一同入内宫探视。” “是。”常顺走出大殿去安排人了。 阮绵是晚膳前才收到的消息,虽早就料到杨妃那胎不太好,但真落了这么个结果,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传出的消息是其婢女一口咬定私自下毒,并非是陆妃授意,但明眼人都能猜出,那婢女不过是为主子顶罪罢了。 这陆妃.....原本在京中颇有贤德之名,怎么会这般心肠? 早前听闻,这几位后妃谁先诞下皇嗣,便入主中宫,可经她这些日子观察,这几人都不适合中宫之位。 中宫皇后应母仪天下,以仁爱关怀教化万民,统御六宫,使皇家子嗣绵延,令后宫凤谐鸾和,这几位都担不起中宫之责。 不过,真正能做到这些的女子恐怕少之又少吧? 谁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夫君去与旁人欢好,而无动于衷? 所以后宫争斗不休才是常态。 不仅是后宫,寻常大户人家的后宅不也是如此吗? 幸好,她的未来能自己做主了,不必担心要面对这种糟心事。 正想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她拢了过来。 “你......你怎么突然就出现了?把我魂儿都吓飞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阮绵吓了一跳,气鼓鼓的瞪向他。 如今他们相处的多了,阮绵不知不觉已少了许多顾虑,彼此之间更亲近自然了几分。 瞧她双颊鼓鼓的,像只包子,齐民瞻指尖微颤,无意识的捻了捻,最后强压下心中的波动,挑眉问: “在想什么,这么投入?” 第131章 只想和她共度 阮绵抬眸看了一眼齐民瞻,只见他脸上并无丝毫阴沉之色,甚至有些隐隐的喜悦。 不由轻叹,这厮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的事,她在这儿发什么愁? 入宫前她便想好了,他的后宫之事,她只装聋作哑,不掺和也不理会。 她只将自己当成去人家家里暂住的客人,哪有客人管主人家闲事的? 且这厮又不蠢,想来对后宫之事也心里有数,他或许有什么打算也说不准。 想通了这些,阮绵轻拍胸口,扬起脸:“要你管!” 齐民瞻失笑,往她旁边一坐,睨着她道:“原本打算明日休沐带你出宫来着,既然你这么说,那算了吧!” 阮绵一听,欣喜若狂的赶忙倒了盏茶,双手奉到他面前: “适才是臣女莽撞,一时口快胡言乱语,陛下心宽似海,不会同臣女计较的吧?” 齐民瞻并不接茶,轻轻抚了抚袖摆:“我虽心宽,但气量小。” “……” 阮绵被噎了一下,想了想,细声细气道:“瞻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语调婉转绵长,声音又柔又软,又甜又娇。 齐民瞻心头发颤,全身像被什么击中似的,只觉得酥麻阵阵,一时语无伦次:“你.....你......” 瞧他一副被雷击的模样,阮绵只觉好笑,腻不死你! 只见他狼狈的接过茶,猛的将茶一干而尽,却似还是口干舌燥,不禁又倒了盏茶一口喝干了。 阮绵看得目瞪口呆,这厮怎么这么大反应? 她寻常也是这般哄桃溪姐姐和甄姑姑的啊...... 这时,绿茉来门口禀,晚膳已摆好。 阮绵回了一声:“知道了,就来。” 便挥手让绿茉退下了,回过头来疑惑的看向齐民瞻:“你怎么了?” 齐民瞻紧紧攥着手中的茶盏,指尖发白几乎要将茶盏捏碎了,良久才压下了心中的躁动和慌乱。 “无事,用膳吧。” 说完,起身匆匆朝隔壁的膳厅走去了,像在逃避什么一般。 他那慌张的模样让阮绵一脸莫名,但不忘问:“哎,那明日......” 齐民瞻脚步未停:“带你出宫。” “陛下雅量!”阮绵高高兴兴起身紧随其后。 席间,阮绵热情的给他盛汤布菜,齐民瞻越发招架不住,心仿佛要摆脱胸腔的束缚,迫不及待跳出来。 他努力克制住心头的激动,磕磕绊绊的推辞:“你.....你自己吃,莫管我了。” 这厮怎么回事? 阮绵不解的停住了给他布菜的动作,自顾自用起膳来。 “你喜欢孩子?” 过了许久,齐民瞻突然问道。 她以为杨妃有孕,所以格外关心,记得上次回别庄,她还特意去看了别人家的孩子,她应是喜欢孩子的吧? 只听阮绵道:“自然喜欢!小孩子干净纯澈,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齐民瞻垂眸,浓浓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情绪,若......他让她有了孩子......她......会不会为了孩子而留下来,陪在他身边? 可父王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真心相待,要让人家心甘情愿,决不能靠权势强取豪夺,也不能用阴谋手段算计得到。 他知道她的性子有多刚烈,他纵有千般手段,可若真的强逼她留下,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可......他真的舍不得放她离开,一想到那情形,心就如被刀生生剜掉一般。 一旁的阮绵心道,这厮终于惋惜杨妃肚子里的孩子了吗?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这种事也没法安慰,越安慰越伤怀。 且这厮瞧着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所以她只淡淡一句: “今日之事别太难过,你继续努力雨露均沾就是了!” 齐民瞻:“.......” 雨露均沾,这四个字就过不去了是吗? 自她退了婚事,他便没再想过要别的女子。 他此生只想和她共度,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死生不弃。 一顿各怀心思又话不投机的饭吃完,齐民瞻直接离开。 如白纱般的月光洒落一地,齐民瞻来到绵安宫门外,忍不住停步回头望向宫殿。 绵绵,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跨过我们之间的万水千山? 第132章 多谢你 因着昨晚齐民瞻临走前告知她,今日会带人来为她易容。 用过早膳,阮绵就在院子里踱步等人来了。 终于见到齐民瞻走来,后面还跟了一个人,竟然是罗贵人! 阮绵心里开始犹豫,若这厮带着罗贵人,她还跟去吗?万一他们有什么亲密之举,她在一旁瞧着......似乎不大合适吧? 当着外人,她不能失了礼数,抬步上前规规矩矩见礼。 齐民瞻直接扶住她,免了这一礼。 罗贵人上前:“娘娘,我来为您易容。” 阮绵这才看到她手里拎了只雕花木匣子,惊讶:“你竟会易容?” 罗贵人挽住她的胳膊朝殿内走:“您瞧瞧就知道了。” 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罗贵人在她脸上一番涂涂抹抹之后,阮绵看着镜中的自己,竟如完全换了个人般。 镜中是个俊秀的男子,粗眉大眼,相貌清秀中透着几分刚硬,完全瞧不出她原本的模样。 “这......这也太神奇了!” 阮绵摸着自己的脸一边对镜打量,一边夸罗贵人:“你好厉害啊!” 这与她自己用胭脂水粉化出来的丑陋妆容不同,罗贵人这手易容术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瞧不出丝毫破绽,就连粗宽的眉毛都是一根一根的,如长上去的一般。 罗贵人笑道:“娘娘谬赞了,我再给您梳个发髻,换身衣裳,装扮上就更像了。” “好,有劳了。” 趁她为自己梳头发,阮绵瞧向罗贵人的木匣子,里面有很多瓶瓶罐罐,各种大小的刷子,银镊子,剪子……装了满满一匣子。 阮绵随手拿起其中一个小罐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罗贵人手上未停,瞧了一眼,道:“那是往脸上贴痦子用的。” 阮绵眼睛一亮:“我可以试试吗?” “自然,娘娘请便。”罗贵人自然不会拦。 阮绵打开那罐子,里面装的是暗黑色的膏子,她拿起一旁的银挑子,挑了一坨,小心翼翼的沾到自己右边嘴角上...... 齐民瞻早就装扮好了,只皮肤深了些,粗糙了些,但五官眉眼依旧精致,他换了身藏青色窄袖衣袍,衣料简单普通,并不显眼。 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身形干瘦的矮个子男人走了出来。 只见“他”面容黝黑,满脸斑斑点点,两片又厚又宽的唇,右边嘴角上方有一颗大黑痦子十分显眼,更绝的是,痦子上还长了一根又黑又粗的毛,让这张脸看起来无比猥琐和丑陋! 齐民瞻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紧接着如刀的目光狠狠甩向罗贵人! 罗贵人吓得一个哆嗦,满脸委屈和无奈,不关她的事啊! 她原本给娘娘易了个俊俏小公子的模样,后来娘娘突然来了兴致,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她劝都劝不住。 “让陛下久等了,咱们现在出发吗?” 阮绵似是没有瞧见他脸上的震惊,一脸镇定的问。 齐民瞻皱眉:“你要顶着这张脸出去?” “有何不妥吗?我觉得挺好啊!” 她可是把当初别庄常跟着她的护院,那几张脸上所有的特点都集到一起了。 一边说话,她还一边用手扯了扯痦子上那根毛,举止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 齐民瞻闭了闭眼:“走吧。” 坐上轿辇,阮绵侧头问不远处的齐民瞻:“这一路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齐民瞻挑眉:“你怕别人看?” 阮绵嘿嘿一笑:“毕竟宫里面人多口杂,传出去不大好嘛!” 她如今这容貌,再配上这笑容,用奇丑无比都不足以形容,齐民瞻转过脸,长长呼出一口气: “放心,已经安排好了,这一路都不会有外人看到。” “这便好。” 阮绵放下心,懒洋洋的往后一靠,悠然自得的捻起那根毛来。 齐民瞻:“.......” 她这是觉得入了宫,不必再背负侯府荣辱,所以不再有任何顾忌,彻底放飞自我了吗? 罢了,随她高兴吧...... 上了马车,阮绵刚坐好,一碟金丝糖摆到她面前,不由一怔,这是把她当小孩子了吗? 小孩子便小孩子吧,心里美滋滋的,她捏起一块金丝糖放入口中:“嗯,好甜!你也尝尝!” 看着她这欢喜模样,齐民瞻也捏起一块糖放入口中。 马车出了宫门,走了近一个时辰,来到城中最大的瓦舍,据闻内有勾栏十六座,每座之间用栏杆或布幔隔挡开来。 来这里观看表演的大多是寻常富足百姓,少有达官勋贵,里面的人往来纷杂,到处都是哄闹吵嚷声。 阮绵这相貌有些惹眼,自下了马车便引来路人频频侧目,还是瓦舍里的小伙计见多识广,表现得很是镇定。 交给了守门的银子,阮绵和齐民瞻跟随小伙计进了一个表演傀儡戏的勾栏。 台面上有专门为表演而搭建的房屋、假山、树木等各种道具。 台下数十张桌案,每张桌案配两把椅子,阮绵和齐民瞻落座,小伙计手脚麻利的端上香茶和瓜果点心后,便去招呼别人了。 锣鼓声起,台面上的房屋门打开,身着彩衣、绘制精美的小木偶人翻着跟头出现在观众眼中,喷火,跳舞,互相打斗,一举一动灵活有趣。 台下宾客掌声连连,叫好声不断。 在这里表演的人,技艺自然比之前镇子上看到的高超,阮绵看得十分欢快投入。 之后,二人又去别的勾栏看了杂剧,杂技,影戏,口技...... 直到日落前,估摸着宫门要下钥了,才走出瓦舍。 登马车前,看到路边有卖糖人的,阮绵跑过去:“老板,糖人多少钱一个?” “三......文……”老板抬起头,一脸见鬼的惊悚模样,话突然哽住了,一动不动。 今天已经有很多人看到她露出这副模样了,阮绵已经习以为常,没理会他,随意挑了两个糖人,便丢下钱往回走。 老板愣了半晌才收钱,心道长成那副样子,竟然是个娘娘腔,不过人倒挺大方。 走向马车,一眼就看了等在那里的齐民瞻,男子身姿颀长挺拔,身后金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街上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他的眼角眉梢皆漾着笑意,那样的笑容,好似将这冬日的寒风都驱走了。 阮绵只觉心间有一股温暖缓缓流过,跑到他面前,将一个糖人递向他:“给你。” 齐民瞻笑着接过,轻轻咬下一口,并说了句“很甜。” “多谢你。”她由衷道。 她双亲早逝,很早就要担负掌家之责,多年来她将自己束缚在规矩礼仪的躯壳里,从不敢放纵懈怠,可眼前人却给了她这样随性自在的机会。 齐民瞻不解,问:“谢我什么?” “谢你这样纵着我。” 第133章 渔翁之利 此时的杨夫人在宫人的引路下,走出宫门。 登上自家的马车后,杨夫人原本从容的神色立刻沉了下来,一想到女儿的话,她便恨不得将那陆才人碎尸万段! “那贱人的宫婢将一切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还来了个死无对证,陛下也不能拿她怎样,只能以管束不力为由,降了她的位分。 原本......陛下允诺我,若这一胎是皇子,便直接立为太子,并册封我为后......如今这一切都让那贱人给毁了! 太医还说......说我中了毒......又落了胎,伤到了身子,以后怕是不易再有孕了......母亲,我不甘心,我现在恨不得杀了那贱人,为我的皇儿报仇......” 杨夫人紧紧攥着帕子,几乎将其撕烂,咬牙切齿:“陆鼎,我杨家跟你势不两立!” 因为那句道谢,一路上齐民瞻嘴角就没落下去过,即便已坐在了自己的寝宫里,依旧心潮澎湃不已。 他的付出,并未被忽视,他已经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了! 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便是从感激开始的。 只要他对她好,只要他诚心以待,一定会收获她的真心! 她的真心,是他少年时便埋下的初心,亦是他无数日夜的渴望...... 齐国公世子领兵还朝,离开时点兵三万,如今只余一万残兵随他回来。 朝堂上,御史言官们参奏齐国公世子姚翎自恃骁勇,贪功冒进,枉顾将士生死,白白葬送两万大郯将士的折子被一道道呈上御案。 姚翎失了一条腿,此时跪伏在堂下,所有指责和谩骂皆朝他砸去,齐国公擦擦额上的汗,跟着跪地请罪。 另一波言官则呈上漕运总督闻广玄勾结山匪,泄露大军机密,致使大军被困陷阱,又派人刺杀齐国公世子的罪证。 一并呈上的还有闻广玄多年任上收受贿赂,滥征役夫,造成百姓怨声载道的证据。 齐民瞻翻了翻着手里的奏折,压下微勾的唇角,脸上浮现出了阴云密布: “闻广玄革职查办,押回京中受审,家产抄没,相干人等一并押回京中!” 他又扫了一眼齐国公父子:“姚翎贪功冒进,致使我大郯损兵折将,念其重伤,朕不予追究,仅罢其右军都督佥事一职。” 姚翎失了一条腿,早便知官位不保,如今皇帝罢他的官,也在意料之中,他只将所有仇恨都记到了闻家身上。 只听上首的皇帝又道:“罗爱卿何在?” 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将军出列:“末将罗寰参见陛下!” 皇帝道:“此次剿匪你功不可没,擢升右军都督佥事。” “末将谢陛下隆恩!”罗将军跪地叩首。 剿匪期间,齐国公世子被山匪引至一座山谷,谷中瘴气雾气弥漫,多沼泽、猛兽,大军被困,损失惨重。 罗将军及麾下部众因被齐国公世子派去另一方偷袭,并未一同落入陷阱。 且罗将军周密筹划,率领部众一举攻破了山匪老巢,歼灭了山匪头目,并救出了齐国公世子及一众兵将,立下了大功。 因此,直接从一名四品将军升为三品将军也在情理之中。 他又救了齐国公世子,如今接替了对方的职位,对方也说不出什么。 后宫中,闻妃得知朝堂的消息,瞬间晕厥了过去。 良久,闻妃悠悠转醒,不顾一切跑出寝宫,来到御书房外,未等通报便直接往里闯。 自然被内侍拦下了,她大声哭喊着要求面见陛下,却收到皇帝将其降为才人,并幽禁在苍玉阁的旨意。 那个曾为她神魂颠倒的男人,竟然丝毫不顾念旧情! 她难以置信,不肯离开,仍跪在御书房门前哭喊不止。 常顺令人将她拖去苍玉阁,只留了一个宫女伺候,其余人皆被遣离。 接连哭喊了数日,闻才人已是气若游丝,终于喊不出来。 听到绿茉带回来的消息,阮绵不由心中一凛,除却她,当初一同入宫的一品妃已经全军覆没了。 闻才人待其家人被审讯定罪后,恐怕就直接被打入冷宫了。 杨妃已伤了身子,孕育子嗣艰难,与中宫之位彻底无缘了。 姚才人,那厮明显不待见她,姚世子又犯下大过,一时半会儿想恢复位分都难,更别说问鼎中宫了。 陆才人心思歹毒,那厮应该也不会轻易原谅她。 如今后宫里只剩下陆充仪、罗贵人、贺贵人和向贵人四个了。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吗?不到半年,四位一品后妃都出了事...... 正在她疑惑之际,绿茉又告知了她一个消息,让她心里的怀疑更深了。 “陆家幼子和杨家次子在国子监大打出手,杨家次子将陆家幼子推进了池子里,好巧不巧,撞到了一块石头上。 陆家幼子当场毙命,杨家次子已经被顺天府带走了。” 这......若说这也是巧合,她绝对不信! 突然想起那厮说过,要除掉朝中一些人,难道是这四大世家? 莫非从一开始,他便不是想拉拢他们,而是想除掉他们? 难道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操控的结果? 故意挑起四大家的矛盾和争斗,他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个可能,阮绵不由指尖发抖,那厮竟然......城府这么深! 想了一会儿,她觉得也可以理解。 这些年四大世家发展迅猛,权势滔天,导致官场中党派林立,门户之争日盛一日,彼此间相互倾轧不断。 若放任他们继续壮大和争斗,最后的结果不是江山易主,就是大郯陷入四分五裂和争斗不止的混乱中。 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不是没有过,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三国纷争以及后来数百年的大混战...... 大郯东北部的阳狄国,如今不就被掌控在其国中的三大世家手中吗? 每任国君的皇后轮流由出自三大世家的女子担任,储君也一定选自三大家女子所出的皇嗣。 皇帝完全成为摆设和傀儡,甚至有几位皇帝因为反抗,被暗杀或废除。 她自然不希望大郯陷入那般境地,所以她理解那厮的谋划,况且他连自己的色相都出卖了,也牺牲不小呢! 想通了这些,阮绵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想看话本子,就倚着榻看会儿话本子,想看歌舞,便招几个歌舞姬乐师到自己的宫中表演。 这一日,阳光甚好,她又领着几名宫女和内侍出门闲逛。 “阮娘娘。”一个宫女突然从路边窜出来,跪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常欢呵斥:“大胆,竟敢拦娘娘去路!” 宫女显得十分惊慌,急急道:“娘娘恕罪!奴婢是闻才人身边伺候的,我家才人请娘娘到苍玉阁一叙。” 阮绵蹙眉,自己同闻才人似乎没什么交情啊? 就听那小宫女又道:“孟家四姑娘一年前嫁入闻家,乃我家才人的嫂嫂。” 孟家,曾经提醒她澐阳城田庄之事的孟家,她的确欠了孟家一份人情...... 第134章 送信 闻才人为何要见自己? 为闻家之事吗? 不会是想让自己在皇帝面前替她求情吧? 她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罢了,走一趟吧,且看她到底有什么事? 若不去,少不得要背上忘恩丧义的骂名,自己积了多年的好名声,可不能折在这儿。 有常欢在,守门的内侍并未阻拦,阮绵轻易就进了苍玉阁。 闻才人见到她的时候,唇角不着痕迹的勾起一抹淡笑,便知道,这位阮娘娘最是看重名声,不会不来。 “婢妾拜见娘娘。” “免礼。” 阮绵并没急着去问她要见自己的缘由,反正更着急的是对方。 短短几日,弱柳扶风的闻才人更加瘦削,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显得有些尖刻,再不复之前让人怜惜的破碎美人模样。 “噗通!”闻才人跪地。 “你这是做什么?”阮绵蹙眉。 闻才人楚楚可怜:“昔日听嫂嫂说,阮娘娘最是重情重义,当初嫂嫂兄长不过是找家里人向您捎了句话,您便记在心上许久。 如今我嫂嫂身怀六甲,我闻家却遭此大难,连累嫂嫂跟着受苦。求娘娘看在孟家昔日的情分上,帮帮我。” “......” 每个字都是明晃晃的挟恩图报,好似她若拒绝,就会遭千万人唾骂。 阮绵一脸很为难的模样:“想必你也知道,我家世单薄,能进宫来全是仰仗陛下隆恩。我在这宫里度日艰难,便是有心,也不一定能帮到你什么。” 她可不想掺和闻家这浑水儿。 当初进宫前,她便让人透了些风声,她能进宫是皇帝格外开恩,并非为着别的,便是防着有朝一日,别人将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闻才人忙道:“婢妾知晓娘娘为难,也不敢奢求多的,只求娘娘替婢妾捎封信给陛下,肯请娘娘帮忙。”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方叠好的帕子,双手呈上。 那帕子原是浅黄色,只见上面红痕点点,她幽禁在这里,没有笔墨纸砚,想来是咬破手指用血写上了字。 原来是让她帮忙送信。 瞧她这模样,应是对皇帝还抱有希望,也不知那厮怎么哄骗的人家姑娘,将人家骗得这么惨,都这个时候了还幻想着他能为她网开一面。 捎封信倒是没什么,罢了,为她跑这一趟吧! “好,我答应你。我会将这帕子送到陛下那里,但陛下看过之后会如何,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她只送帕子,多的一个字都不会提。 “多谢娘娘,娘娘大恩,婢妾感激不尽!”闻才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阮绵令春芽接过帕子,便转身离开了。 闻才人身边的宫女扶起她。 “才人,陛下看到这信就会见您了吧?” “不知道,如今唯有这一个法子了,只望陛下还顾念几分旧情。” 她相信,只要她能见到皇帝,就一定能说服皇帝从轻发落闻家。 她用了那么多心思,极尽温柔小意,又体贴柔顺,扮演着一个善良多情的女子,让皇帝为她神魂颠倒,连着缠绵十日,她相信她在皇帝心中是不同的。 出了苍玉阁,阮绵吩咐绿茉: “你回去一趟,找个食盒,把桌上那碟点心装进去,拿过来。” “是。” 绿茉以为自家姑娘逛饿了,要用点心,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回绵安宫去拿。 阮绵随意在附近找了处凉亭,坐着等她。 待绿茉拿来食盒,阮绵道:“走吧,跟我去求见陛下。” 绿茉惊讶:“您......要我去拿这点心,是为了见陛下?” 阮绵颔首:“这不是要替闻才人送信吗?面见陛下,总不能空手去吧?” 绿茉更加震惊:“可这点心是您吃剩的呀!只有三块了,早知道,我再去膳房端碟新做的了。” 阮绵摆摆手:“不必计较那些,我又不是真的去邀宠,只是让这一趟面上好看些罢了。 薛尚膳今日做的红豆奶酥卷,我爱吃那个,给我留着。” 绿茉不由抽了抽嘴角,合着是桃花酥吃腻了,才送给陛下呗? 自家姑娘跟陛下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 皇帝的御书房叫政宣殿,特意打听了,此时皇帝没有召见外臣,阮绵直接来到大门外。 常顺正巧在门口,见到她,便直接引她往里走。 原本还以为会打发她在偏殿等候,想不到直接就领她往正殿走了,阮绵有些惊异,御书房重地,这厮竟这般轻易就容许外人进入吗? 她令春芽将那帕子搁在食盒底层,自己拎着食盒走入御书房,其余人留在外面。 见她来,齐民瞻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他正坐在御案后处理政务,抬起头,指着殿中一处摆设着几把雕花木椅和几张高几的地方道: “我这里很快就好,你先坐那边等我一下。” “好。” 阮绵颔首,走过去,将食盒放到其中一张小几上,并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娘娘请喝茶。”常顺为她奉上一盏茶。 “有劳。”阮绵笑着接过。 常顺便默默退出去了。 阮绵边喝茶,边打量殿内布置,皇宫重地,国之根本,这御书房更是重中之重。 整座大殿金砖铺地,每根朱色的巨柱上都有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壮观而庄严。 第135章 抢画 连阮绵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在这里没有感受到丝毫压迫,身心都格外放松、自在。 齐民瞻手执朱笔,在一本奏折上落下最后几个字。 这是云同城府尹呈上来的奏折,奏折中禀到: 前不久云同城府衙截获了一队人马,他们号称是往来大郯和羌奴之间贩卖丝绸、茶叶、皮货等物的商队,却在货物中查出了大批铁头箭矢。 “兹事体大,寤寐次于圣心”,因此云同城府尹赶紧上报。 齐民瞻知道,这是陆家的手笔。 自杨妃“怀孕”的消息放出,他多次在朝堂上流露出欲立杨妃为后的打算后,陆家便早已按捺不住,私底下找机会扳倒杨家了。 这次陆家幼子死于杨家次子之手,更加坚定了陆家灭杨家之心,才有了这封奏折,他自然乐意推波助澜。 其实,自杨妃“落胎”后,杨家也在想各种法子对付陆家,但技逊一筹,未伤到陆家分毫。 杨家次子气不过,才会一时冲动“误杀”了陆家幼子。 当初逆王谋乱,之所以会陷害曹将军,便是因为曹将军发现了他私造铁头箭矢卖给羌奴的罪证。 勾结敌国乃重罪,早已疯狂的逆王才会选在那一天动手。 但这件事,他并没有公之于众。 皇家与敌国勾结,此乃滔天丑闻。 皇家会失去民心,遭万人唾骂,甚至遗臭万年。 杨家自开国起就负责铜铁等矿种的探寻、发掘、开采、冶炼事宜。 云同盛产铁矿,逆王能私运铁器与羌奴交易,这其中少不了与杨家勾结。 他当时顾虑皇室颜面,并没有将此事暴露,自然也没有将杨家牵扯进来,杨家才得以侥幸逃脱。 如今逆王倒台,那条与羌奴交易的渠道就完全落到杨家手中了。 杨家,该死! 四下环顾,阮绵的目光不经意落到御案后的皇帝身上。 只见,此时的他眉眼冷厉,透着杀伐果决的帝王威势。 齐民瞻似有所感,抬头向她看来,眉宇间瞬时染上了一抹柔和的浅笑。 他放下朱笔和奏折,起身抬步朝她走过来。 阮绵心中咋舌,这厮变脸是真快啊! 不知为何,面对他,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过畏惧之心。即便知道了他心机深沉,手段狠厉,并不是如她平常见到的那般。 她知晓要把握分寸,但却没有从心里真正怕过他。 似乎一直都很相信他,所以他那些阴谋算计,她都能理解。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是太子妃娘娘所出,太子妃娘娘将她当亲女一般,她也曾将这厮当成弟弟一样照顾,所以心里便对他少了许多戒备吧! 这厮似乎对她也格外包容和放纵,她有些好奇,是为何? 是因为当年她同太子妃娘娘亲近,还是因为她曾帮过他? 见他在高几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阮绵轻叹: “唉,人情世故最难应付!我曾受人恩惠,现在人家挟恩图报,我不得不来走这个过场,希望你能理解。 我来我的,你该怎样就怎样,不必因为我改了你的决定。 ” 说着打开食盒,将闻才人的帕子露了出来:“呐,闻才人托我给你的,真正的字字泣血啊!” 并没去看那帕子,齐民瞻“噗嗤”一声笑了,就知道她不是那不明事理又过分心软的滥好人 。 那种女子,一副悲天悯人的软心肠,最是容易被人利用和欺骗。 别人将刀架到她脖子上,她还替人家找理由,甚至面对别人的一再陷害,她也只知一味忍让! 那不是心善,是愚蠢,是不辨是非! 而眼前之人与那种女子大相径庭,她心善,但有原则,她会反击,会保护自己,让人轻易不能伤到她。 她去苍玉阁之事,十六早已报知了他,他并不担心她会被闻氏说动,来替闻氏求情。 她向来拎得清,就像当年的阿娘,裴家之事,她会力所能及的帮扶,但从不逾越,他们有了过错,她也从不袒护。 见他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那信上,阮绵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厮果然不会见闻才人。 可怜那美人儿还望穿秋水的眼巴巴盼着他呢! 想了想,她道:“一会儿你也罚我个禁足什么的呗?” 宫里人多眼杂,到处都是人家的眼线,这次见她帮了忙,万一下次再有人找上门怎么办? 这厮既然是奔着铲除四大世家去的,以后这种情况少不了,官场就这么大,谁弯弯绕绕的还找不出个跟她有关系的人? 到时候她应承还是不应承? 齐民瞻转念间也想到了这一层,剑眉一挑,笑道:“若这般,你就不怕脸上无光?” 阮绵摆摆手:“无妨,我心里知道,你不是真的怪罪我就好了啊!一应吃穿用度你也不会亏了我不是? 只是不能随意出入而已,反正现在天冷,我就在屋里随便做点什么,打发时间便是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比天天被人找上门来强,那样我才没法安生过日子了呢!且下次我也多个借口推脱了,还不用担心名声受损,一举两得。” “你瞧出来了?”齐民瞻问。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阮绵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若不是瞧出了他有铲除四大世家的意图,不会担心常有人找上门。 毕竟她只在皇宫待一年左右,如今已过了近半载,待春闱过后,阮综定下婚事,她便离开了。 不由有些心虚,她低声道:“大概瞧出了些。” 妄测圣意可是大罪,且事关朝政,不是她该胡乱揣测的,她忐忑的看了齐民瞻一眼。 却见对方没有丝毫怒意,而是问:“你会不会觉得我阴险狡诈?” 语气中满是紧张和小心翼翼,他所为与那些君子道义实在相差甚远,她会怎么看自己? 阮绵再次怔住,这厮所关注的好像跟她不一样啊! “自然不会,我当初为守住侯府家业尚免不了使些手段,你如今要守住大郯江山这么大家业,怎么可能做到事事磊落光明? 我说过,有些人只要不是清白无辜,不论用什么法子将其除掉,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阮绵十分利落的给出了她的答案。 当初这厮落入那样的境地,当羌奴攻来,他不是急着夺回皇位,而是选择留在战场,直面敌人,他浴血奋战,不计生死,护卫山河。 她相信,他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止为巩固权柄,更是为国为民。 他很好很好,也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君王! 见她这般,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并不后悔所做之事,只是在意她对他的看法。 他与那个谦谦君子的男人不同,他的身份决定他必须要玩弄权术和手段。 瞧他真的没有动怒的意思,阮绵彻底放了心。 通常新君即位,为了坐稳皇位,大多都会拉拢权臣,待时机成熟,再想法子将其铲除。 想不到这厮一上来,就打的是除掉他们的主意! 也是,拉拢最终还是要受制于人,只有彻底铲除才不会再有顾忌。 这个时候他们毫无防备,也最容易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这厮很有胆魄! 不过以后......连她都能看出皇帝的企图,何况那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 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反应过来,届时他们会更加谨慎,不会轻易被抓住把柄,甚至可能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皇帝。 这厮以后的路会,或许会更难走...... 一时想的出神,阮绵盯着齐民瞻瞧了许久。 “总瞧着我做什么?”齐民瞻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阮绵回过神,白了他一眼:“长得那么好看,舍不得让人瞧?” 齐民瞻被她说得脸颊发烫,端起茶盏猛喝了一口。他自然不会多想,她还夸过常欢清秀斯文。 他轻咳:“一国之君可不是白瞧的。” 阮绵麻利的从荷包里掏出了两颗金裸子摆到他面前: “呐,付费了。” “......” 齐民瞻摇头:“不够。” 见她又要掏荷包,他道:“我不要金子。” 阮绵不解:“那你要什么?” 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星星点点,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声音低沉醇厚: “我要你......” 阮绵不由皱眉,只听他又道:“为我画一张画像。” 她心中一松,这厮大喘气,差点吓死她! 她的反应,尽落入了齐民瞻眼中,虽早便猜到了这种结果,但心里还是不由失落和酸涩。 “这有何难?可以!”她答得干脆。 齐民瞻若无其事的朝外喊了声常顺: “将桌案收拾出来。” 常顺领命,将御案上的奏折整理好,收走,又令小内侍奉上茶盏,摆上笔墨纸砚。 阮绵站在御案后,一手执毛笔,一手扶袖摆,边瞧着下方负手而立的年轻帝王,边一笔一笔细细勾勒他的容貌。 剑眉入鬓,目若含星,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有时冷厉如冰霜,有时温暖如夏日的艳阳,有时深邃得让人无法琢磨,有时喜乐哀怒皆显而易见。 看她画得认真而投入,齐民瞻心绪万千。 绵绵,我也想被印刻进你的心里...... 不久后,阮绵收笔。 齐民瞻走过来瞧,画中的男子昂首而立,颀长的身姿挺拔如松,修眉俊眼,英姿勃勃。 “怎么样?画出了几分你的神韵吧?”阮绵抬头笑问他。 齐民瞻颔首:“还不错,再让我来给你画一张。” 这次阮绵倒没再怀疑他会作画,这厮棋下得那么好,处理政事也游刃有余,她都怀疑当初那纨绔之名是空穴来风了。 “可不可以坐着?我站了这一会儿,腿都麻了。” “自然。” 阮绵走到下方,寻了把椅子,慵懒的倚着椅背坐在那里。 齐民瞻提笔沾墨,几乎不用去看她,她的眉眼气韵便流畅的跃然纸上。 这些年在北境,他得空便凭着记忆画她的模样,画了无数遍,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印刻在了他的心上。 未到一炷香,一幅慵懒而坐的美人图出现在阮绵眼前。 “画得可真好!” 阮绵震惊,啧啧称赞:“我这倾国倾城的容貌还真让你给画活了!待我拿去裱起来,以后慢慢欣赏!” 说着,便伸手去拿那幅画。 齐民瞻却先一步将画抽走:“谁说了要给你?一国之君的御笔,岂可轻易外传?” “你......” 竟然拿身份来压她! 他留着她的画做什么?将来引旁人误会就麻烦了! “虽是你画的,但上面画的是我,自然该给我!” 伸手便去抢。 “不给。” 齐民瞻眼疾手快,将画举高。 “你给我!” 阮绵朝他那只手追去,跳起脚来抢,还没够着,就被他另一只手拿走了。 “够不着吧?” 齐民瞻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满眼都是得意的挑衅。 “给我!” “不给。” “给我!” “不。” ...... 阮绵来来回回追着他的两只手,又蹦又跳,却半天连摸都没摸到那画。 情急之下,她用上了小时候最擅长的本事,撩起裙摆便爬到了他身上....... 齐民瞻身子一僵,手里的画也不知不觉落到了地上。 “哗——”,纸张边缘剐蹭在金砖上,声音格外清晰。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阮绵才发现,自己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一条胳膊正在拽他抬高的手,而两条腿......则缠在了他的腰上...... 殿中空气凝滞。 掌家多年,阮绵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一向遇事处变不惊。 只怔了一瞬,她便回过神,随即平静的从他身上滑下来,从容的行了个礼: “打搅多时,臣女告退。” 说完,捡起画,若无其事的抬步走出大殿,临出门前还不疾不徐的理了理衣裙。 见她出来,绿茉等人抱着披风迎了上来,她十分镇定的道: “回吧。” 第136章 走稳走扎实 边走,绿茉问:“娘娘,陛下怎么说?迁怒您了吗?” “不知道。” “那陛下会去见闻才人吗?” “不知道。” “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不知道......有吗?许是殿中的炭火烧得太旺了吧!” 绿茉看着她紧抿的唇一脸莫名,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虽然姑娘看上去步履沉稳从容,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其中微不可察的慌乱。 刚刚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着两个人在屋里很是热闹,似争抢什么东西来着? 扫了眼自家姑娘手里拿的一张卷起来的纸。 是抢这张纸吗? 上面画了藏宝图吗? 争成那样? 从进了宫,自家姑娘就变得不一样了,神情间都透着由内而外的欢畅,行止间也甚是轻松随性。 尤其跟陛下相处的时候,姑娘跟换了个人似的,那些端庄矜持都丢没影儿了。 常顺回到殿中,发现自己主子如被施了法术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陛下?” 常顺试着喊他。 齐民瞻茫然的怔愣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她呢?” “回陛下,娘娘已经离开了。”常顺自然知道他说的谁。 离开了? 她......就这么走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或有何异样?”想通过她的表现,判断她的心思。 常顺摇头:“回陛下,没有,娘娘一如往常。”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做到从容坦然! 齐民瞻缓缓坐回到椅子上,抬手按着胸口,回忆刚刚的感觉。 一团柔软猝不及防朝他撞了过来,紧接着淡淡的清香扑鼻,他被笼罩在了醉人的云雾里。 想到适才缠在他腰间的双腿,那姿势......他不由喉结滚动。 虽早便知她骨子里并非端庄守礼之人,但她能有如此举动,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她那样谨慎的人,怎么会轻易失态? 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也对他有足够的信任? 他们之间应是又近了一步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无限喜悦。 过了会儿,他对常顺道:“叫七六将姚氏带去苍玉阁。” “是。”常顺躬身出去。 这闻氏,虽说被禁了足,但吃穿用度还照才人的份例供应着,也不说安生待着,非要闹出点事儿来。 姚氏对她恨之入骨,这下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阮绵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各种情绪翻滚得厉害,懊恼、后悔、自责、羞愧...... 回了寝宫,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脸使劲埋进锦被里,双手不断捶向床: 阮绵啊阮绵,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丢死人了...... 良久,砸到手疼,她无力的翻过身,长长的吐口气: 罢了,人生在世,谁还不做几件蠢事?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可......她做的事......实在太蠢了! 唉,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那厮相处久了,她也鬼使神差的将规矩礼仪都忘干净了。 对!都是他害的! 他长那么高,站那么直,跟棵树似的,还故意捉弄她,害她情急之下脑子发热,才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她本质上最是规矩不过了! 以后要离他远点,那厮传染! 当日下午,绵安宫便收到皇帝口谕,阮氏禁足十日。 阮绵皱眉,怎么才十日,别人不都按月起步的吗? 但她也没过于纠结,对一个真正的后妃来说,受罚就够没脸了,不论受罚大小。 闻才人听到这消息,整个人都站不稳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恰在此时,姚才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后面还跟着贺贵人及几名宫女内侍。 “你来做什么?”闻才人看到姚才人,不由皱眉。 姚才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嘲讽道: “啧啧啧,都这副尊容了,还惦记着见陛下?死了那条心吧!这些日子,你装病,闹绝食,闹自戕,看陛下管过你吗?连派个人来过问都不曾吧!” “你!” 闻才人咬牙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别忘了,咱们几个,你可是最早被降位分的!” 姚才人下巴一抬:“那又如何,我有国公府依靠,位分早晚都会提回去。 而你,你祖父已被押解入京,不日将问斩,你家中其余人不是流放,就是充入教坊司,你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听到这话,闻才人不由一个踉跄,紧紧扶住一旁的桌子,支撑着才没倒下去。 良久,她怒视着对方:“哼,你以为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到如今都还没有侍寝,没准儿陛下压根就不待见你!还妄想坐上中宫之位,做梦!哈哈哈......” “啪”一声响,闻才人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她的双眸不由流出泪水,捂着脸怒瞪向姚才人: “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 姚才人挽起袖子,啪啪啪,又是几巴掌,直接将闻才人掀翻在地,犹不解气,还趁势上去拳脚相加。 闻家害得她大哥失了一条腿,丢了官职不说,也不能承袭爵位了。 这些日子大哥闭门不出,每日借酒浇愁,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祖母也因此病了。 她早就想报这个仇了! 见她打的差不多了,贺贵人上前劝她:“差不多了,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姚才人的两个贴身婢女上前拉她: “才人快停手,贺贵人说得对,闹大了不好。” “是啊,反正她不日就会被打入冷宫了,到时候咱们再慢慢跟她算账也不迟。” 两个婢女又劝了几句,姚才人才停了手。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皇帝耳中。 闻氏毕竟只是被降了位分,并未被打入冷宫。 皇帝以姚才人殴打后宫妃嫔,狠辣凶残为由,罚俸半年,禁足三个月。 看守苍玉阁的小内侍上报,闻氏受伤,请求传御医,皇帝应允。 太医令知晓闻才人大势已去,只随便派了个新到任的吏目前往。 “陛下,这是闻广玄一案的卷宗,请您过目。” 刑部的甄尚书恭敬的呈上一本卷宗道。 齐民瞻意味深长的扫了下方的人一眼,待常顺将卷宗摆到他面前,他翻了翻,颔首: “定罪吧!” “是。” 甄尚书袖中攥紧的手不由放松。 待人离开,齐民瞻长长吐了口气。 他知道陆家和闻家有所勾结,也知道陆家会使手段,让闻广玄将其摘出来,更知道刑部尚书收受了陆家的好处,审理时故意避开了关于陆家的部分。 可他不能一下子将他们一网打尽,那样势必会引发朝堂动荡,他得慢慢来,一步步走稳,走扎实。 第137章 为将来打算 经朝中商议决定,将云同城府衙截获的人犯押回京中审理。 刑部和大理寺各派一人前往,由曾经跟随皇帝对羌奴作战,又跟回京的贺将军带人护卫一路安全。 此时,杨家自然还没有在朝堂上完全暴露出来。 但杨家早已自乱了阵脚,杨家家主杨易安排了数批人马前往云同,可所有人都有去无回,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收不到任何回信。 杨易每日心中惶惶,偏生其夫人常在耳边哭啼: “老爷,想法子救救崇哥儿吧!这么冷的天儿,那牢里又潮湿又阴暗,他自小锦衣玉食,如何受得住这等苦啊?” 杨易更加烦躁不已:“夫人啊!崇哥儿也是我的儿子,我能不心疼吗?这些日子,我已经找了多少人?上下打点了多少? 可恨陆家从中作梗,顺天府一点颜面也不肯给,我也没有法子啊!” “这......这可怎么办?我的儿啊......” 杨夫人听得心中发凉,不由泪流满面,过了会儿道: “不若让茹儿去向陛下求情,或许看在茹儿的面子上,陛下会让顺天府尹减轻对崇哥儿的惩罚呢?” 杨易烦躁的摆摆手:“罢了,你让茹儿试试吧!” 杨妃原本还在“小月子”里,收到母亲的传信,心中万分焦急,一次次撑着身体,迎着寒风去寻皇帝。 杨家的罪证已浮出水面,皇帝自是不会再见她,只随意派了个内侍叮嘱她好好养身子。 待杨易罪名暴露,便可以直接将她打入冷宫了。 漫天飞雪携风而来,京城一片银装素裹。 阮绵手捧一杯热茶,欣赏窗外残阳下的雪景。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脚步轻快,手里还提了一只竹编的笼子。 阮绵一怔,实在没想到他会来,不由又想起前几日自己在他面前失态,随即一抹绯红爬上耳后。 但她掩饰的极好,饮了口茶,一脸若无其事。 眨眼间,齐民瞻已来到她眼前,一脸欢喜的站在窗外,将竹笼放到窗沿上,像孩子献宝似的打开笼子盖。 “绵绵,你看我给带你什么来了!” 阮绵看去,里面装着两只雪白的兔子。 “送给你!” 他笑得灿烂,眼睛里都是暖暖的光,露出两排整齐的皓齿。 这个季节的动物要过冬,皮毛又密又厚,油光水滑,瞧着就让人想摸。 阮绵的手正要伸进笼子,却被齐民瞻拦住了: “刚抓回来的,受了些惊吓,小心伤到你。”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雪天最适合打猎了。 他今日一早便被曲云舟和曹景澜拉着出了皇宫,去了京郊的山上打猎。 为了活捉这两只兔子,他们围追堵截好半天。 曲云舟说女子都喜欢这些毛乎乎的东西,他特意抓回来给她养着解闷的。 就听她喊:“绿茉,拿去膳房,一只烤了,一只五香。” “好嘞。”绿茉笑嘻嘻的过来拿竹笼。 “......” 齐民瞻双眸睁大,难以置信:“你......要吃掉它们?” 阮绵奇怪的看他一眼,揶揄道:“不能吃吗?难不成这也是御赐之物,我还得贡起来?” “不......自然不是......”齐民瞻抬手蹭了蹭鼻尖,把竹笼给了绿茉。 早知道她会将它们吃掉,他直接一箭射死算了,怕侍卫们手上没轻重,他特意自己下马追了许久呢! 晚风越来越凉。 见他还在外面站着,阮绵问:“冷吗?” 齐民瞻这才反应过来,手往窗沿上一搭,足尖一点,便进到了窗内。 对他这不守规矩的举动,阮绵已经直接忽视了。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瞧见他手背上有一道殷红的痕迹,她蹙眉。 齐民瞻抬手看了看,手背上有道红艳艳的划痕,他记得抓兔子的时候被雪里的树枝刮了一下,应是那时候留下的。 “不小心划的.......” 突然想到什么,“不碍事”三个字被他咽了回去,话音一转: “那会儿冷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感觉有些疼了,你这里可有金疮药?能否给我用些?” 阮绵心里轻叹,这厮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你先去那边坐,我给你拿。” “嗯。” 齐民瞻到一旁的雕花圈椅上坐下,宫女给他奉上茶盏。 他端着茶,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划痕。 想起年少时,身上偶尔磕破点皮,阿娘都会难过许久,那时候,他也会注意不让自己受伤。 可那年在梁州经历了多次刺杀,又在北境战场上与敌人拼命厮杀,他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对这种小伤小痛早已视而不见了。 只等了片刻,阮绵拎着药匣子过来了,后面跟着春芽,双手端了一盆热水。 将药匣子放到桌案上,阮绵挽起袖子,拿帕子放进温水里打湿,拧干,对他道: “把手伸出来,先擦干净。” 轻咳一声,齐民瞻不敢看她,缓缓伸出手,脸上绯红一片。 隔着衣袖,阮绵执起他的手腕,细细将他的手擦干净,伤口附近尤其小心翼翼,用帕子轻轻沾着,似是生怕碰疼了他。 她不知道的是,她那轻轻的碰触,对血气方刚的男子来说有多致命! 好似有根羽毛在心上挠啊挠,又酥又痒,齐民瞻大气都不敢喘,另一只手在袖笼里紧紧攥着,指节发白,像是在苦苦忍受某种酷刑! 终于见她将帕子放下,齐民瞻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见她朝他的伤口轻轻吹气...... 心尖猛得一颤,齐民瞻几乎忘了呼吸,再次攥紧手心,忍受新一轮酷刑。 小心的洒上金疮药,缠上纱布,阮绵给他打了个小巧好看的结。 “好了,这只手近几日不要碰水。” “嗯。”声音几不可闻。 阮绵蹙眉:“我弄疼你了?” “......” 齐民瞻端起旁边的茶盏,将茶水一口喝干,咕噜咕噜的声音掩盖了咚咚咚的心跳声。 见此,阮绵命人又给他端了一盏茶来。 良久,齐民瞻终于平复好了心里的起伏,问:“之前听闻你招歌舞姬来此表演,这两日怎么不招了?是看够了吗?” 阮绵将人都挥退,坐到一旁笑道: “我是怕将来由奢入俭难,无忧无虑的过了这么久,我也该为将来打算了。” “什么打算?” 齐民瞻心尖一痛,脱口而出,语气急切而沙哑。 阮绵皱眉,不解的看向他,这厮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意识到自己自己失态,齐民瞻轻咳,波澜不惊的道:“你入宫才多久,做什么这么急?” 阮绵道:“有备无患嘛,早些准备,到时候不至于手忙脚乱呀!” “嗯,你向来行事周全。” 齐民瞻问:“要做什么准备?” 恰好绿茉来禀,晚膳已备好。 阮绵道:“先用膳吧。” 第138章 察觉 席间,齐民瞻一句话也没有说,只低着头不住的往口中塞食物,连吃进了一根姜丝也没有察觉。 阮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饭后,阮绵双手捧着茶盏道: “我打算让阮综派人先去江南为我置一处宅子,再从庄子上选几个没有见过我,又安守本分的人过去打理着,等我明年到了那边,也能尽快适应。” 神情中满是向往和坚定。 齐民瞻一言不发,紧握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他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慌乱如麻,很想将一腔真情全部倾诉出来,可又怕适得其反,惹她厌烦,被她拒绝。 一旦被拒绝,他连和她坐在一起喝茶的机会都没有了,或许等不到阮综的婚事定下,她就会提前要求出宫。 若他阻拦,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有可能彻底撕破。 他虽想将她留下,但想要的是她的真心相伴,而非横眉冷对,他不想他们的关系走到那一步。 掌家多年,她并非会轻易心软的女子,别人给些好处或说些甜言蜜语,便感激涕零,深情不悔。 大多数时候,面对她,他都手足无措。 良久,他放下茶盏,笑容平淡:“甚好,将来有朝一日我去江南也有落脚的地方了。” “好说。” 阮绵幽幽笑道:“到时我一定尽足地主之谊,带你去看那里最美的风景,品尝最可口的美味。” 听到她这样说,齐民瞻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打算和自己彻底断绝关系。 喝过茶,又闲谈了几句,齐民瞻提出离开。 今日他独自过来,身边并没有人伺候。 外面的积雪虽大部分地方已被清扫,但她这里偏僻,少不得有清扫不到的地方,阮绵命常欢带几人提灯笼送他。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阮绵依旧站在门前,久久未动。 “娘娘,怎么了?”绿茉上前问。 只听阮绵喃喃道:“我似乎走错了一步棋。” 适才,她分明从那厮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情愫,当初她在沈维桢的眼中也见到过的...... 还有她说要去江南置办宅子时,他满眼慌乱无措和焦急..... 他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那种心思? 是入宫后,日久生情而生出好感? 还是因她当初的收留,而心生感激?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接受! 也不会留在这座皇宫里! “是您跟陛下下的棋吗?” 绿茉不甚在意的道:“您悔棋就行了啊!反正他会让着您。” 是啊!他会让着她,但愿这次他也会让着她。 她并不想惹怒他,他现在是掌握无数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得罪他并没有好处。 且当初东宫对他姐弟二人恩情厚重,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必要因这种事撕破脸皮...... 这一晚,阮绵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满心迷茫和忐忑。 这座皇宫,她是不是不该进来? 头一次,她为自己所做之事生出后悔之心...... 那厮...... 当初若不是念着东宫恩情,她不会收留他。 那时在别庄,他莽撞顽劣,不守规矩,多数时候,她都将他当成需要严加管束的弟弟。 起初不知宫变另有隐情,他一身狼狈的出现,又因他素来纨绔,以为他将来一生都会隐姓埋名,苟且而活。 她想过将来为他置办家业,为他娶一房贤妇,保他一世富贵无忧,让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血脉延续下去。 后来,知道宫变内情,知道他要报仇,她想不遗余力帮他..... 如今,他登基称帝,她也只当他是家人,可信任之人。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跟他有什么别的关系,那简直荒谬! 可......她要怎么拒绝? 他现在并没有说破,她总不好上赶着去回绝...... 直到近天亮,阮绵才疲惫的睡去。 第二日,阮绵便给阮综写信,让他派人去江南置办宅子,不必太大,但位置要好,最好靠山挨湖,离闹市也不要太远。 过了两日,收到阮综的回信,已安排人去办了。 信中同时还讲述了朱家嫡女之事: 收到阮综的信后,朱家家主带着一干兄弟和子侄去了阮郴任职的县,在那里见到了朱氏。 经过一番逼问,朱氏终于受不住,将当年的真相全部吐露了出来。 那年,她得知朱家嫡女即将嫁入安远侯府,心生妒意,屡屡在朱家嫡女面前挑拨,言武将粗俗等语,让朱家嫡女对那桩婚事生出不满。 后来,一起入寺上香,她支开朱家嫡女身边伺候的丫鬟,让朱家嫡女与一位书生邂逅。 那书生相貌英俊,谈吐温雅,自称是某名门望族的公子,出门游历。 朱家嫡女对那书生一见钟情,之后朱氏多次为他二人之间传递书信。 她又找机会与朱家嫡女出门选首饰,中途将丫鬟支开,让他二人之间有了肌肤之亲。 成婚前几日,朱家嫡女扮成丫鬟,本欲与那书生私奔,结果被府中人发现。 朱家嫡女吐露实情,朱家老夫人当场晕厥,他们派人去寻那书生,那书生却早已不知所踪。 朱家嫡女这才意识到受了骗,羞愧难当,某晚趁着夜色跳入了自家湖中。 朱家嫡女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千娇百宠长大,毫无心机,那朱氏心思缜密,自始至终都只扮演着被迫为他二人掩护的角色。 所以从始至终朱家嫡女都没有怀疑朱氏,还在朱家众人面前将朱氏撇得干干净净,导致朱家一众人都没有发现此乃朱氏的阴谋。 那书生其实是朱氏花银子顾的戏子,身份、家世都是朱氏为他安排的。 朱家家主将事情原委告知了长兴侯,长兴侯府老太君做主,替已故的侄儿休掉了毒妇。 朱家家主已将朱氏带回了朱家,等待朱氏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看完信后,阮绵不由唏嘘,果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种下的恶早晚会报到身上。 “看来女子还是应多见见人,多见些世面,否则太容易被骗了。”绿茉叹道。 阮绵笑道:“还要慎重,多听真心为自己好的亲人的话。” 阮绵小年那日解了禁足,便收到消息,闻才人病亡。 闻才人本就身子弱,加上为家中之事担忧受怕,几日不曾好好吃睡,又被姚才人打了一通,太医看过后也束手无策,只能用药吊着续命。 阮绵心里有些异样,若明年她再来个诈死,那厮会不会背上个“刑克”的名声? 又过了一日,去云同押解人犯的人马回京,一同押回来的不仅有那商队的人,还有多名刺客,他们使用下毒、刺杀等各种手段欲杀人灭口。 那商队之人招认,他们受杨家某一旁支指使,将那些铁头箭矢运往羌奴交易。 但那些刺客供述,他们是受杨桓指使前往灭口,此人乃杨家嫡长子。 皇帝大怒,命人将杨桓拿入狱中。 杨桓受不住酷刑,很快就将家中所犯之罪吐了个干干净净。 杨家家主杨易被革职入狱,杨家被抄没。 与敌国勾结乃灭族之罪,审讯期间,有人暗中寻到了杨易,告知他只要他不将逆王牵连出来,便不会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杨易果然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最终,皇帝亲判,所有与案情相关者一并处死,其余人男子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 杨妃也直接被打入了冷宫。 于是,年底的除夕宫宴上,阮绵就成了皇帝后妃的焦点。 第139章 乐得装傻 除夕宫宴乃家宴,只后宫妃嫔、皇子、公主和皇室宗亲参加。 明日正旦朝会,皇帝接受百官朝贺后才会宴请群臣。 皇帝并无兄弟子嗣,在座的几位王爷都是特意从藩地赶过来的叔伯辈,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他们很早就携家眷赶来京中了。 皇帝后妃这里的人实在少得可怜,除了阮绵,只有那三位贵人,陆充仪突感风寒,没有出席,另外两个才人被禁足,也不能来参宴。 阮绵位分最高,挨皇帝最近,另外三位贵人皆在她另一侧。 那三位贵人相貌并不出众,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阮绵身上。 阮绵并不惧那些打量的目光,容色倾城的脸上一直挂着温婉的浅笑,仪态举止从容而得体。 待宴会结束,皇室宗亲离去。 殿外的空地上燃起了绚烂夺目的烟火,阮绵正看得欢畅,便感受到身旁高大的身影一点点向她靠近过来。 她勾起唇,之前没察觉这厮的心思,也没在意他这些小举动,如今想来,这厮怕是早就对她图谋不轨了。 起初知晓他的心思,她的确有些担忧,还有些恼怒。 烦躁了几日后,便释然了。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乃人之常情。 何况她生得倾城之貌,花容月色,他垂涎她的好颜色,会起那种心思再正常不过,也算不得这厮的错。 且这厮不仅没有以权势逼迫她,还一直小心翼翼和她相处,哄她高兴,其中的珍惜意味不言而喻,她又何必视他为洪水猛兽,对他避之不及? 既然他不说破,她也乐得装傻。 以前爹爹说过,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人总会更执着于得不到的,反而对轻而易举就能收入囊中的不甚在意。 还有半年时间,与其有朝一日他们撕破脸,还不如趁现在他心思不深,她顺从些、主动些,让他发现,其实她与那些后宫妃嫔并无区别。 偶尔她再暴露些缺点,让他兴味索然,心里打消那种念头,这样彼此都有体面。 有时候,以进为退未尝不可。 想到此,阮绵便装做不经意的握住他的胳膊,一脸激动和欣喜: “快看,是一朵牡丹唉!哇!好美啊!” 此时天空中的烟花盛放,在暗蓝色的天幕上绽开一朵彩色的牡丹。 齐民瞻身子一僵,不知她为何突然对自己热情起来了。 适才的宴席上,她对他笑了好几次,那笑容就像黎明里的第一抹红日,让人的心跟着暖暖的。 他没看烟花,只垂眸看向她,烟花的光彩在她的脸上幻化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是,好美!” 他不由咧开了唇角,不动声色的又朝她凑近,直到醉人的微风拂过,她的衣裙会时不时碰到他的手背,年轻的帝王满眼柔情和满足。 见他终于不再朝她贴近,阮绵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这厮还是知道些分寸的。 同时心里涌起些莫名的欢喜,被人珍惜和尊重的感觉很好。 尽管她对这厮无意,但并不反感他。 寒风吹在脸上有些凉,看了会儿烟火,阮绵便想回去了。 “我......送你?” 齐民瞻抿了抿唇问,今晚的氛围很好,他不想错过丝毫。 阮绵一怔,随即笑道:“你得陪我下棋!” 小脸扬起,娇蛮又有些霸道。 “好。”齐民瞻弯唇一笑。 一转身,阮绵才发现,原本站在她身侧的三个贵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奇怪,罗贵人她们呢?” “不知,许是都回去了吧。”齐民瞻随意道。 第140章 被拦 两人坐上轿辇,在宫人们的簇拥下,一前一后朝绵安宫而去。 一行人正经过御花园,突然从一旁的树后面窜出一道影子堵在路中央。 走在前面提灯的内侍吓了一跳,待看清站在面前的是名宫女,高声大喝: “什么人?退下!” 见那人没反应,便挥手招呼身后一名内侍上前,欲将其赶走。 只见内侍刚伸出手,还没碰到那宫女,便被她一掌击在胸口,不受控的后退了几步。 “放肆!将其拿下!” 常顺早已来至前面,又连朝几名内侍挥手。 几个内侍纷纷朝那宫女围过去,却连那宫女衣角都未沾,便全被踹倒在地上了。 “我乃齐国公嫡女,我要见陛下!” 扮成宫女的姚才人一边高声喊,一边左冲右撞越过执雉羽宫扇、香炉、拂尘等物的执事太监,很快便来到了皇帝的轿辇前。 “臣妾姚氏叩见陛下!”姚才人跪地见礼。 队伍早已停下,齐民瞻抬了抬手,轿辇落地。 “说吧,何事?” 姚才人原本在禁足,看到她这一身装束,齐民瞻知晓,她定是避过看守之人,偷跑到这里来的。 既然专门等在这里想见他,必是有什么要话说。 下首的姚才人却沉默了,等了许久,低低的啜泣声突然响起: “陛下,臣妾不知哪里得罪了您?一入宫便被您针对,先是罚俸禄,后是降位分,然后是禁足,连除夕都只能被困在那间又破又小的偏殿里。 既然陛下这么厌烦臣妾,就请陛下送臣妾出宫吧!臣妾以后不碍您的眼了!” 以她的身份,原本进宫就能封后的,可从进了宫就接连被罚。 她自幼便是家中最受宠的幺女,祖父、祖母、爹爹、娘亲、兄长、姐姐无一不将她捧在手心里,甚至连小她几岁的侄女都排在她后面。 往年除夕,她身边的人都欢欢喜喜的,一群人围着她转,好不热闹!可是今年,她身边冷冷清清的,身边的人也都沮丧着一张脸。 她很憋屈,起初她自恃将门之后的风骨,不肯献媚邀宠,皇帝不理会她,后来她放下心里的清高,像别人一样邀宠,却还是被皇帝冷落。 入宫的时辰和闻氏撞到了一起,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要她让! 那个红珊瑚又不是她故意打碎的,为什么不能从轻发落? 怒打闻氏,也是为给兄长报仇,她没有错! 为什么每次都罚她? 齐民瞻走出轿辇,扫了她一眼,宫灯的照耀下,她满脸通红,眼神有些迷蒙,明显是饮过了酒。 他不欲理会醉鬼,只沉声道:“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日佳节,朕便不追究你御前失仪之过了,退下!” 正在这时,陶嬷嬷和几个宫女寻了来,瞧见这阵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赶忙跪地道: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我家才人饮了酒,胡言乱语,失了分寸,求陛下开恩。” 齐民瞻挥手:“将她带走!” “是,多谢陛下!” 陶嬷嬷感激涕零,磕了几个头,便和几个宫女上前,一边低哄一边轻拉姚才人。 姚才人却不依,挣脱开她们竟直接站起身,朝皇帝道: “我不走!你不待见我,就放我回家!我不要在这宫里!” “放肆!” 齐民瞻已经没耐性跟她耗了,直接朝空中挥了挥手,几个侍卫打扮的人现身,齐齐朝姚才人而去。 见此,姚才人毫不畏惧和屈服,手脚并用,与侍卫们缠斗起来。 这些侍卫似乎并不顾念她是皇帝的妃嫔,招招狠厉,攻其要害,很快便将其擒住按在地上了。 陶嬷嬷几人又是焦急又是心疼,忙不迭的求皇帝手下留情,但皇帝冷着脸,并不理会她们半分。 阮绵也已落轿,起身朝前走了几步,远远看着发髻歪斜,衣衫脏乱的姚才人,心中叹息: 这姚氏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被家里宠着、捧着、呵护惯了,一向心高气傲,自入了宫接连受挫,郁结于心也很正常。 怪就怪她的家人贪心不足,不知控制欲望,及时收敛对权势和名利的追逐,最终祸及妻女,导致娇宠长大的小姑娘成了一枚注定会被弃掉的棋子。 姚才人梗着脖子不断挣扎,奈何她被侍卫按得死死的,只能勉强抬起一点头。 看见了皇帝身后的阮绵,她吐出口中的血沫,惨然一笑: “哼!别看他现在对你好,我的今日未必不是你的明日!看到杨氏了吗? 那可是为他孕育过子嗣的,小月子刚出便被打入冷宫了!天子薄情,你......” “住口!带下去!” 齐民瞻冷声喝道。 一名侍卫以手为刀,朝姚才人后脖颈一砍,随即她便昏厥了过去。 侍卫直接提着她的后衣领,将其拖走了。 陶嬷嬷等人吓傻了,涕泗横流的给皇帝磕头,嘴里念叨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常顺忙令内侍上前,将她们拽走了。 齐民瞻转身,便看到紧抿着唇僵立在那里的阮绵。 第141章 解释 姚才人的话,的确入了阮绵的心。 虽知那四家入宫的女子实乃棋子,皇帝利用她们反击并没有错,但杨才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亦是他的子嗣啊,他竟然能狠下心舍掉! 之前没想过这些,现在来看,他既然有除掉四大世家之心,那么定是自她们入宫起,那几个女子的一切便在他的掌控下了。 这样想来,那陆才人如何给杨氏下毒,他一定清清楚楚。 可他并没有阻止,就那样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被害,只为了能给一个女子定罪。 她犹记得,事发后,他神色间没有半分悲伤,还满脸喜悦,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 这便不仅仅是权谋了,是冷血残酷,是凉薄寡义,是阴狠毒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肮脏卑鄙! 她一直认为,他乃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所出,受他们教导,定本性良善,即便有心机城府,会使些手段,也是为大局着想。 可他这般......实在丧人性! “绵绵......” 见她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惊恐,齐民瞻只觉心尖仿似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走近她,低声道:“不是她说的那样,听我解释好吗?” 阮绵缓缓抬头看向他,此时他早已忘记了隐藏和伪装,眼睛里的情绪暴露无遗,焦急、害怕、慌乱,和带着珍视的小心翼翼。 “嗯。” 她轻轻点头,比起姚氏,她更相信这厮。 见此,齐民瞻微微松了口气,庆幸她多年掌家,理智沉稳,不会仅凭别人几句话就胡乱臆测,妄下定论。 她会多听多看,再做判断。 到了绵安宫,将所有人摒退,屋中只余他二人。 隔着小几,齐民瞻倒了盏茶塞到阮绵手中: “选那四家的女子入宫,本就是为了除掉她们的家族,我自不会与她们有过多牵扯。 自入宫当日那场贺宴后,我便再没有见过她们了。今日也是第二次见姚氏。” 阮绵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据她所知,有两个月眼前这人可是天天和后宫那几位厮缠不休,甚至还耽误过朝政。 齐民瞻瞧着她笑道: “我让下属扮成我的模样接近那几个女子,他身上佩戴了一种能令人产生幻觉的香。 所谓的宠幸都是那香产生的作用,她们现在皆是清白之身,包括杨氏。 她只是服用了一种药,生出了同怀孕相似的症状。” 之前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这些事与她无关,不想扰她清净。 阮绵咽了咽口水,他短短几句话,将她这几个月的认知颠覆了个彻底! 怔愣间,她的小臂被握住,只听他清朗的声音道: “绵绵,我虽不是君子,但并非毫无底线。纵然利用她们,有些分寸我也会把握住。” 她垂眸看着那只手,原本应金尊玉贵,养得细腻光滑的一只手,此时骨节粗大,伤痕斑驳,掌心更是厚茧层层。 若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知晓,曾经被他们捧在心尖上的娇儿,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会心都疼碎吧? 但或许,更多的是欣慰和骄傲,这厮不负他们厚望,如今既刚毅勇敢,又睿智宽仁。 杀伐果断、铁血手腕的君王或许会令人臣服,但有仁德之心的君王方能真正造福百姓。 历朝历代的盛世,大多是仁善宽厚又不失果敢刚毅的君王创造的。 将来这厮定能成为一代英主明君。 大郯之幸!百姓之福! 可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 “陛下无需跟我解释这些,又不干我的事,反正再过半年我就离开了,她们如何与我都无关。” 话一说完,阮绵就看到,面前人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红唇微勾,她眼里满是得意,哼,叫你从前捉弄我,本姑娘可是一向很记仇的! 既然对本姑娘生了心思,那,有些委屈你就得受着! 如被千万根针扎进心尖,齐民瞻只觉心痛难当,宽大的手掌无措的离开纤细的小臂。 他垂眸敛起眼中的痛楚和紧张,换上了一脸的云淡风清: “咳,这不怕你生了误会吗?” 眉梢微挑,阮绵很想告诉他,兄弟,你在本姑娘这里已经露馅儿了! 除夕守岁,要通宵达旦迎接新年到来。 事情解释清楚,阮绵令人摆上棋盘。 第142章 促足相依偎 夜色如墨,外面已飘起了雪。 屋中炭火暖融融,淡雅的百合香从紫铜熏炉里散出。 见她盯着棋盘,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齐民瞻端起一旁的茶盏。 才抿了一口,就听到玉质棋子的相击声。 他垂眸瞧去,却见一只素手正堂而皇之的取走他的白子,一颗又一颗,不疾不徐,坦然从容。 察觉到他的视线,阮绵面无波澜:“它们说不想留在这里。” “......” 什么时候说的?他怎么没听到! 阮绵将那几枚白子随意丢在了棋盘的一个角落里。 “空出来的位置,得有人顶上不是?” 毫不犹豫,她将自己的黑子放了上去。 “你......” 齐民瞻沉重的阖了阖眼。 她的棋品下限什么时候又下移了? 阮绵满意的看了看棋盘,朝他眨眨眼: “继续。” 只得装作适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齐民瞻继续落子。 过了会儿,眼看他又要追上来了,阮绵故技重施,又拿走了他几枚白子,并在适当的位置落上了自己的黑子。 沉默的看着她,齐民瞻堵着一口气,只见眼前的女子脸不红,气不喘,没有丝毫心虚和紧张之态。 这种行径,若是旁人,他早翻脸斥责了! 不对,旁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这般。 但偏偏这个小女子,他不仅不能翻脸呵斥,甚至不能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不耐。 见他紧锁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阮绵不免心中得意。 姐姐岂是你能轻易惦记的? 堵不死你! 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和眼前人相处的越来越轻松自在了。 以为她只是想赢,齐民瞻接下来落子都有意退让,多次最大限度给她放水。 眼看一盘棋终于要结束,齐民瞻悄悄舒了口气,对面之人却“不经意”的用袖摆一扫,将棋盘扫乱。 “重来?”女子笑靥如花。 齐民瞻:...... 沉默了片刻,他颔首:“好。” 换来阮绵一怔。 这都能忍? 还以为耍些小性子,就能让他不耐烦,甩手走人呢! 看来低估这厮了。 重新落子,齐民瞻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能瞧出面前人的故意捉弄,只是不解为何? 她虽并非骨子里端庄守礼之人,但也并非爱使小性儿之人,尤其在外人面前,除非...... 她不将他当外人...... 又想起今日她对自己格外热情...... 一定是这原因! 他心中欢喜,一子落下,朝她漾起了一个夺目的笑容。 皎若晴空朗月,绚烂如九天星河闪烁。 竟然对她施美人计! 但,不得不承认,这厮的确有几分姿色..... 喉间发干,阮绵伸手端茶盏,“哐当”一声,茶杯被碰倒,茶水洒满了炕桌,顺着桌沿直往下流。 “小心!” 齐民瞻眼疾手快将她从锦榻上拉起来,防止茶水流到她身上。 “有没有烫到?” 清朗的声音中满是关切和担忧。 齐民瞻握起她的手查看,只见白皙细腻的手背微微泛红,他几乎本能的将其放到唇边轻吹凉气。 阮绵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忘记了呼吸。 守在外面的宫人听到声音进来,看到这一幕纷纷又退了出去。 很快回过神,阮绵快速抽回自己的手,想出言训斥,但看到他满是温柔和疼惜的神情,又将话咽了回去。 “没事,那茶不烫。” 尽量忽视手上残存的异样感觉,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努力让语气毫无波澜,只细听方能察觉其中的轻颤。 掌心一空,齐民瞻也回了神。 见她眉宇间有淡淡的怒色,他暗恼自己刚刚一时情急,忘了分寸,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又愧又窘。 阮绵若无其事道: “时辰不早了,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忙,陛下且回吧。” 正旦朝会,不仅有文武百官,还有各藩国使节入宫朝贺,其宏大和隆重场景可想而知。 皇帝在接受群臣朝贺之前,还要焚香祈祷丰收之年,祭拜先祖,接受后宫拜祝,是以需很早就起来沐浴更衣。 “嗯。” 齐民瞻张了张嘴,最终颔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常顺等人候在外面,他坐上轿辇。 刚刚的一幕不断在他脑中浮现。 刚刚他的反应有些明显了,她察觉到他的心思了吗? 应该没有吧?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向不守规矩,也不守男女大防,她应该不会起疑吧? 春芽等人进来,收拾炕桌上的一片狼藉。 阮绵走到窗前,推开窗扇,朝外伸出一只手,一片洁白的雪花轻轻落入掌心,碰到温热的肌肤,很快化作了一滴小水。 恰在此时,外面烟花炮竹阵阵作响。 已至子时,新的一年到了。 其实,这个除夕夜她过得很充实,很快乐。 自双亲离世后,她和阿弟相依为命,起初除夕之夜还有阿弟相伴,后来阿弟去了书院,两年回一次。 好几个除夕夜,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过的。 而今晚,有人陪她一起。 雪夜里,生暖炉,促足相依偎。 还捉弄了人,她是欢喜的。 第143章 私自结交 但,她和他之间,绝无可能。 帝王的情意薄如片纸,又岂能当真? 即便他此时真的对她有几分心思,也不过是少年郎一时新鲜的悸动罢了,哪里经得住日久天长的磋磨。 况且,将来他的后宫美眷如云,要她“缦立远视,而望幸焉”,跟那些女子一起盼着他的恩宠吗? 荒谬! 她是阿娘拼了半条命才生下的宝贝,是爹爹捧在心尖尖上的金疙瘩。当初,她甚至连做沈维桢的平妻都不肯答应,岂会自轻自贱至此! 便是将这些都抛在一边......后宫之中尔虞我诈,算计重重,她若留下,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若将来有了子嗣,更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 那是要付出族灭代价的。 难道要让她将安远侯府一起拉下水吗? 那可是曾祖父拼了一生换来的荣耀,几代家主苦心经营,她亦曾担起责任撑起门楣。 她舍不得将它推进风雨里。 所以,她绝不会留在这九重宫阙里! 年后初五,官署开印,群臣正常上朝、上衙,皇帝也开笔照常处理政务。 这一日,齐国公从京郊大营回府后,一位不速之客早已在府中等候多时。 “国公爷这么晚才回来,真是辛苦!”那人走至齐国公面前,笑盈盈的拱手一礼。 男子一袭墨色衣袍,头戴兜帽,齐国公打量了他片刻,蹙眉: “阁下是......” 只见那人将兜帽一摘,露出一张面白须长的脸。 “竟是你!” 齐国公不由震惊,略思忖片刻,目光变得锐利: “你来我府上做什么?外任官员不得私自回京,更不得私自结交朝中大员,你就不怕老夫将你扭送至御前吗?” 闻听此言,陆鼎脸上没有丝毫恐慌之色,只淡淡一笑: “下官相信您不会做这种愚蠢之事,早闻国公爷才智无双,想必心中早猜到陆某人此行的目的了吧?” 齐国公收敛了冷厉的气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哈哈笑道: “适才只是开个玩笑。陆大人好胆识!坐!” 说着,伸出手邀人坐下。 “国公爷,” 两人都在椅子上坐定,陆鼎直接开门见山: “朝中局势发展到如今,想必您也察觉出其中的猫腻了吧? 闻、杨两家皆已亡,在下痛失幼子,贵府世子也被毁了,我们送入宫的人也接连被罚,这些绝对不是巧合。” 齐国公咬了咬牙根:“哼,老夫一生谨慎筹谋,想不到阴沟里翻船,竟被人当了回枪使!” 陆鼎长叹:“谁说不是呢?原以为不过是粗蠢才疏的浪荡子,却不料是只心机颇深的狼崽子。 我等一时不慎才着了他的道,被他玩弄于股掌,不过今后,就没这么容易了。” “陆大人今日来见老夫,是想好应对之策了?直说吧!”齐国公也直截了当问。 陆鼎一笑道:“国公爷果然慧眼如炬,如今咱们两家已是骑虎难下,即便现在抽身,那位也未必肯网开一面。 何况他害我血脉,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陆某人绝不会向其屈服! 不若国公爷与在下联合,咱们共谋出路,凭你我之力,未必会输给那位,您觉得如何?” 沉吟了片刻,齐国公颔首:“也罢,此人奸诈阴狠,配不上我等的忠心侍奉!” 不只是他二人,朝中许多头脑聪敏之人也瞧出了皇帝的意图。 年前,闻、杨两家被连根拔起,朝中和地方都有许多官员受到牵连,一时间空出了许多官职。 以姚、陆两家为首,许多人纷纷奔走疏通,企图安插上自己的人手。 不料却被皇帝抢了先,极短的时间内,皇帝就在每个职位上都填好了人,动作迅速,安排精准,令人咂舌。 若不是早有准备,怎会如此利落? 可见皇帝早就起了心思。 且也猜到皇帝不会止步于此。 渐渐的,朝中大臣们暗暗分成了三个派系,皇帝一派,姚、陆两家一派,谁都不得罪,谁都不讨好的中间派。 齐民瞻置下朱笔,饮了口茶,十六走近他,禀道: “陛下,今日齐国公乔装去了京中一家茶舍,在那里与琮郡王见了面,二人密谈了约两个时辰。 其四周防守严密,属下等怕打草惊蛇,不敢离太近,是以并未探听到谈话内容。” “琮郡王......”齐民瞻喃喃回忆。 此人是先帝幼子,也是他最小的皇叔,原本被封了亲王,后不知为何,被降为了郡王。 此事并未对外公布,那时他又年纪尚小,也没有关注。 但皇爷爷一向宽厚,会这样处置琮郡王,定是他犯了什么大过。 这次,他与齐国公和陆鼎勾结在一起,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他定还不知安分! 齐民瞻道:“派人盯着他们即可,去给谈鸿书院言山长送信的人可传回消息了?” 十六回道:“回陛下,今日一早收到消息,言山长已经答应了。” 齐民瞻颔首:“这一路务必护卫好其安全。” “陛下放心,十二会为他易容,秘密将他带来京中。” “嗯。” 第144章 填满 及至正月十五,阮绵让人去膳房要了些食材,准备包汤圆儿。 花生、核桃去壳炒熟、碾碎,加入熟芝麻、葡萄干碎和糖渍橙皮碎,倒入香油、猪油、熟糯米粉揉成馅料团。 绿茉、春芽、常欢等都在一旁打下手,或帮着将馅料分揉成一个个小团子,或帮着将糯米粉和成糯米团。 包的时候,绿茉一边往皮里面装馅料,一边笑道:“娘娘和的馅儿真香!跟当年夫人做的一个味道。” 阮绵白她一眼:“还说呢!当年你可没少偷吃我阿娘的馅料。” 绿茉撇撇嘴:“明明您偷吃的最多,桃溪姐姐追着咱们两个跑,管都管不过来。” 忆起童年往事,阮绵不由笑了。 当年在西北,物资稀缺,糕点甜食尤其少,即便她身为侯门之女,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甜品的。 每到元宵节,阿娘就会张罗着包汤圆儿,五仁馅儿、黑芝麻馅儿、花生馅儿、红山果馅儿...... 她尤其喜欢五仁馅儿。 又香又甜的馅料弥漫整个院子,她馋得口水直流,甚至等不及汤圆儿包好,就跟绿茉商议,由绿茉前去吸引阿娘等人的注意,她则趁机跑去偷吃馅料。 当然,她也不会忘记往荷包里藏些,给绿茉吃。 汤圆儿包好,宫人们端去膳房煮。 阮绵立于窗前,望着天空中橘红色的夕阳,不由出神。 当年爹娘在时,每至上元灯节,吃过汤圆儿,爹爹便会带着他们去街上赏灯。 爹爹身姿高大,一手将她抱在怀里,一手牵着阿娘,阿弟则由小厮背着跟在后面。 那时候,他们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啊! 英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阮绵捏帕子擦了擦眼角,朝那人露出了个微笑。 “你不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齐民瞻来到她面前,紧张的问。 阮绵笑了笑:“没有,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而已。你倒会挑时候来,一会儿吃汤圆儿吧!” 齐民瞻心中一松,猜到她应是想起了过世的双亲,想来当年安远侯一家是很幸福的吧? 曾听说,过世的阮侯尤其疼爱这个女儿,甚至超过了儿子。 阮绵一点都不惊讶这厮会来。 今日过节,这厮既然对她有那种心思,定会跑过来。 听说他取消了今年登晶宝楼观灯的仪式,“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没准儿这厮还要带她去街上看灯。 果然,就听面前的人道:“过会儿咱们去街上赏灯吧?” 极力压住上扬的唇角,阮绵一脸恹恹道:“不去,每年都是那些,早看腻了,到处人挤人,闹哄哄的,没意思。” 齐民瞻无措的抿抿唇:“去吧,就当是陪我了,离京几年,我都快忘了京中的上元灯节有多热闹了。” 他压根没反应过来,阮绵从来不怕喧闹,一向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 装作为难的想了想,阮绵最终答应了:“行吧!你可得保护好我,别叫我被花子拍了去。” “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了月亮,月色皎皎,亮的耀眼。 瞧着他一脸遮也遮不住的笑容,阮绵心里轻叹: 也罢,人生不经历一场爱而不得的遗憾是不完整的,姐姐帮你填满。 是你上赶着的,别怪姐姐心狠! 她不想这么早跟他摊牌,还没到时候。 一旦事情挑明,他们都必须要做出选择,或是他退让,或是她答应,势必会破坏如今的关系。 还不如就这么含糊着,她假装不知,到时候直接离开便是。 宫人们端着煮好的汤圆进来,既有阮绵带人包的五仁馅儿,还有膳房包的枣泥、豆沙、黑芝麻等馅儿。 齐民瞻只吃五仁的,一连吃了两大碗。 阮绵特意包得多,命膳房分往各处,绵安宫上下都吃到了自家娘娘亲包的汤圆儿,一个个喜逐颜开,比过年还热闹。 吃过汤圆儿,又用了些晚膳,齐民瞻和阮绵坐马车驶出宫门。 京城的街道极为繁华热闹,此时天刚黑,处处张灯结彩。 巨大的鳌山琉璃灯,高五丈,形成一个大彩楼,骑狮子的文殊菩萨和骑白象的普贤菩萨灯高高在上,其中设有机关,手指可以喷出水柱。 除了满地华灯,还有划旱船、舞狮、龙船等歌舞百戏表演,处处锣鼓喧天。 远远望去,满城火树银花,如点点繁星坠落凡间。 “老爷,刚刚收到消息,那人果然出宫了。”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向另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禀道。 “带了多少人?” “九名侍卫,并阮妃。” “阮氏?也好,有人陪着不至于孤单。咱们的人准备好了吗?” “只等您一声令下。” “依计划行事。” 第145章 一条也不满足 下了马车,齐民瞻带阮绵进了一家茶楼。 “来这里做什么?不是去赏灯吗?”阮绵疑惑。 齐民瞻浅浅一笑:“现在还早,咱们先在这里喝口茶。” 小伙计领着他们上二楼,进了一间房间,房门刚关上,屋中便出现了两个人。 “属下见过主子,见过娘娘。” 看着跪地的二人,阮绵不由面露震惊,那是一男一女,男子与身侧之人有七八分相似,女子竟是罗贵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正满心茫然,只听身侧之人道:“起来吧,准备好了?” “回主子,皆已妥。” 罗贵人上前拦住阮绵的胳膊:“娘娘请随我来。” 看了一眼齐民瞻,见他颔首,阮绵虽然满心疑惑,但没有多问,径直跟着罗贵人去了里间。 这间屋子分内外两间,中间有门扇隔开。 “娘娘,这是为您另备的衣裙,劳您将身上的衣裙换下来。” 来到里间,罗贵人捧着一套衣裙上前,笑着道。 阮绵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有什么疑惑,还是直接问那厮吧,想来他不会瞒她。 “好。”她微微一笑点头。 在罗贵人的帮助下,阮绵很快就另换了一身衣裙。 待从里间出来,就见齐民瞻也将适才穿的衣裳换掉了。 他朝她走过来:“好了?” “嗯。” “我们走吧。” 阮绵正欲往门口走,腰间一紧,身子就被人抱了起来,她本能的伸手攥住他胸口的衣襟,待惊魂离散,仰头瞪他: “你做什么?” “带你离开这里啊!” “我自己会走!” 将她抱到窗边,齐民瞻问:“你能走下去?” 阮绵朝下看了看,虽算不得高,但对丝毫没有武功的她来说,要从这里下去,不受一点伤,做不到。 她咬了咬牙,没再多言。 就不能提前跟她解释一下吗? 忽然就抱她。 果然还是那个愣头青! 外面有人盯着,没功夫解释太多,她一向心思玲珑剔透,齐民瞻相信,她自己心里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抓紧我。” 低低一笑,齐民瞻纵身一跃,抱着她飞出窗户,眨眼间便从二楼落到了这家茶楼的后院。 脚沾了地,齐民瞻也并未将人放下,抬步朝后院的门走去。 他身形高大,步伐稳健,怀里抱了个人,依旧脚步如飞。 周遭都是男子的冷冽气息,阮绵满心慌乱,忙极力屏住呼吸。 绝不能让这厮发现她的窘迫! 她不知道的是,齐民瞻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的肌肉都绷着,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虽软香温玉在怀,但他不敢乱生半分心思。 出了门,外面早有辆并不打眼马车候在此,齐民瞻直接抱着人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徐徐驶出茶楼后的小巷。 车厢内,挂着一盏又圆又亮的灯笼,像极了天上的明月。 皎洁的月光下,俊朗的年轻男子微微低头,便瞧见双颊绯红的女子,呆愣愣的倚在他怀里,白皙的双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他很想顺势将人再揽紧些,直接揉进骨血里,但又怕这样的举动会将人推得更远。 她心里中意有君子德行之人,即便他做不到,也会尽量朝那个方向靠近。 “绵绵......”他低低轻唤。 阮绵终于回过神,脸颊很烫,心跳得很快。 她一脸平静的从他腿上蹭下来,坐到一旁,为了掩盖什么,捂着胸口道: “刚才吓死我了!还是第一次从那么高的地方飞下来,太快了,魂儿都差点追不上来了!” 腿上一空,齐民瞻有些不适,垂下眸,遮住了其中一抹落寞。 当局者迷,他并没有意识到阮绵脸红意味着什么。 阮绵也没有细究,当初她被齐霖晟抱离裴家,一路心如止水,而被面前的男子抱着,却心跳如鼓,呼吸都难以控制。 以为她真的是被吓到了,齐民瞻执起茶壶,倒了盏茶递向她: “喝茶压压惊。” 喝了一口茶,阮绵捧着茶杯静默不语。 这厮会做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刚刚那位男子,就是假扮这厮接近那几家女子的人吧? 一眼看去的确很像,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缺少这厮身上的刚毅和威严。 还有鼻梁也没这厮挺立,唇微微厚了些,眼睛不够明亮,眉宇间少了几分英气。 罗贵人.....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刚刚他二人自称属下,难道罗贵人的身份另有玄机? 他二人虽看似镇定,但眉宇间难掩紧张之色。 莫非.....有人要对这厮不利? 她心中一跳,看向齐民瞻:“今晚有危险?” “是有些。” 齐民瞻理了理衣摆,语气稀松平常。 阮绵呆呆的咽了咽口水,敢冲皇帝来的,岂会是小打小闹? 常年生活在深闺,这种刀光剑影之事离她太遥远,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她捏帕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齐民瞻温声安慰: “放心,我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会护你无虞的。” 阮绵有些感动,不知为何,她相信这厮的话,相信他一定不会轻易丢下她。 怔然了片刻,她道: “不必,如今你身为一国之君,干系重大,若遇险境,你自走便是,不必顾念我。” 她说得认真而坚定。 齐民瞻一笑,傻瓜,你是我的软肋,我没办法走。 伸手摸着她的头道:“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人打搅了咱们的兴致。” 阮绵:“......” 杏眸瞪向他,把你的爪子拿下去! 齐民瞻讪讪的收回手,尴尬的蹭了蹭鼻尖。 阮绵已暗自猜到了他的安排。 刚刚他们换下了衣服......或许那二人要假扮成这厮和自己,去吸引某些人的注意。 今日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了,城中到处乱糟糟的,若是刺客混在人群里行刺,就太方便了。 且事后往人群里一跑,就如大海捞针,官府想抓人都抓不到。 办法有点老套,但很管用,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是谁这么胆大,敢行刺当今九五之尊?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姚、陆两家怕是早已察觉了这厮的意图,因此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放手一搏,或会闯出一条生机。 看这厮的模样,估计他们的行动都在这厮的掌控中了。 马车停在了离灯市不远的一处小巷子里,临下车前,齐民瞻从暗格里拿出两只面具,递给阮绵一只: “戴上。” 阮绵会意,接过,戴到了脸上。 齐民瞻刚戴上面具,就见鹅黄色的披风一角消失在了车门口,只留车帘轻轻摇晃。 “......” 不是不乐意来吗? 下了马车,见人早已跑远,他赶紧加快步子跟上。 呵,这是怕被花子拍走的样子吗? 出来前,阮绵特意穿了双鹿皮小靴,不必像穿软底绣花鞋那般,小心翼翼的走。 知道后面的人一定会跟上来,所以下了马车,她就迫不及待的往灯火辉煌处跑。 瞧着她啃了一串糖葫芦,兴奋的观看了场胡旋舞,又兴冲冲的跑去买皂儿糕,齐民瞻终于知道,她是喜欢逛灯会的。 不由嘴角轻扬,紧紧跟着她,她去哪里,他便跟着到哪里。 阮绵自顾自高兴,并不过多顾及身侧之人,反正让他厌烦了正好。 看到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都朝着一座寺庙走去,阮绵也要往那里跑。 齐民瞻抓住了她的胳膊:“那是月老庙,你去做什么?” “求姻缘啊!”阮绵理所当然的道。 “你.......” 齐民瞻心口犯疼:“你求什么姻缘?” 明明我就在你身边。 阮绵扬起脸道:“求一求,万一月老一高兴,将来待我四处游走时,让我遇到位合心意的郎君呢!” 齐民瞻心如刀割,闭了闭眼:“什么样的男子会合你心意?” 阮绵似是毫无察觉他的情绪,仔细思索了一番,毫不客气的伸出一根手指: “要温顺听话,周到体贴,事事以我为先,我说东,绝不往西。” 瞅了一眼面前失魂落魄的人,她得意的继续伸第二根手指: “家世不能太好,否则不好拿捏。最好不要入官场,即便当官,六七品的县老爷就够了,不能再往上!” 袖笼中的手缓缓收拢,齐民瞻见她又伸出一根手指: “脾气一定要好,不能会武功,起码武功不能超过我的护院! 最后一条,长得不能太好,看得过去就行,否则容易遭惦记。” 面具后的脸早已阴沉如墨,他一条也不满足! 第146章 赢花灯 见他整个人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阮绵得意的转身,往庙的方向走。 熟料,走了没几步,一条手臂横过身前,将她拦腰夹起。 “不许去!” 像夹小鸡仔似的,齐民瞻单手捞过她,将她夹在腋下,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 “放开我!放开我!放我下去......” 此时阮绵脸朝下,四肢悬空,滋味实在不好受,她一边喊,一边用力去掰禁锢她的手臂,那手臂却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于是,她又双脚乱蹬,两只手使劲捶男人的腰腹,奈何男人根本不怕疼,夹在她腰间的力道一丝都没有松。 掌下的腰又细又软,但齐民瞻没有丝毫赏玩的心思,无视她的挣扎,一只手拨开人群,一只手夹着她大步往前走,仿佛离这个地方越远,他就越心安。 他身高腿长,力气又大,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人放下。 阮绵早已头昏目眩,站都站不稳了。 齐民瞻伸手去扶住她,待缓过神,阮绵抬起面具,毫不犹豫就抓过他一只手咬了上去。 咬得并不疼,温热和濡湿包裹着他的手,细细的酥麻蔓延至全身,齐民瞻忍不住身子一颤,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阮绵一顿。 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能做这种事? 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她知道,没有能容下她的地缝。 心里轻叹,故意刺激他做什么? 男人最重颜面,又占有心极大,何况这厮是一国之君? 虽然她只是他名义上的后妃,但他一定不欲她和别的男子有牵扯。 他对她又生了那样的心思,一定宁愿她孤老终生,也不愿看她另嫁他人。 但她还从没受过这等羞辱,绝不能轻易作罢! 想了想,她抬起头,恶狠狠的瞪他: “给我道歉,我就放过你!” 身上的酥痒感还未消散,手上被她咬过的地方传来些许凉意。 齐民瞻很留恋这种感觉,很想说,你继续。 但也知道不能将人惹恼,刚刚一时失了理智,动作粗鲁,怕是已伤到了她。 他抿了抿唇:“是我不好。” 阮绵没再揪着不放,松了他的手,闷闷道: “我答应过,离开以后会隐藏身份,你放心,我不会嫁人。” “我不是这意思!我.......”想让你留下来。 恰不远处传来许多人的欢呼叫好声。 阮绵转头看去,只见一处猜灯谜的摊子前,围满了人,一位清雅男子手提花灯,牵着一位女子的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待走至一旁人少处,男子低头在女子耳边说了什么,温柔的将花灯递向女子面前,女子接过花灯,低头含羞一笑。 阮绵忙将面具拽了下来,回过头问:“我那柳家表叔来京为官了?” 刚刚那位男子便是柳哲,与他一起的是陈氏。 齐民瞻颔首:“原吏部右侍郎与闻家勾结,收受贿赂,帮多名闻家子弟非正常升迁,已被革职,永不叙用,柳哲便是接替他的位置。” 阮绵点了点头,又侧头看了眼那猜灯谜的摊子。 从前,也有人猜灯谜为她赢花灯,小兔子灯,红鲤鱼灯,石榴花灯,莲花灯.....摆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那边有舞龙灯,咱们去看吧!” 身旁的人轻轻拉起她的手腕。 玉明湖是京中最大的湖,与护城河相连,湖中央早已搭建好了一个大平台,上面数十人举龙灯,一人在前持绣球斗龙。 岸边早已围满了观看的百姓,阮绵努力挤了半天,都没能挤进前面层层叠叠的人墙。 她努力踮起脚尖,却只能看到一颗颗圆脑袋,压根看不到半点龙的影子。 扫了一眼四周,不远处有棵树,上面有几个人正攀在树枝上,看着湖中的方向。 她抬步就朝那棵树走去,正要提起裙子往上爬,腰间一紧,她被高高举起,紧接着屁股坐到了某处,有些软又有些硬。 阮绵一愣,本能的想下去,齐民瞻仰头看向她:“别动,坐好。” “可.....这于礼不合。” 阮绵有些窘迫,脸又烫了起来。 “赶紧看,否则要再等半个时辰。”齐民瞻道。 阮绵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里的异样压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坐在他肩上,抬眼朝湖中看。 水波粼粼的湖面上,两巨龙随着火红的宝珠飞腾跳跃,忽而高飞,似冲云端;忽而俯身,如潜海破浪,煞是好看。 伴随着巨龙蜿蜒腾挪,铁水花流光四射,锣鼓唢呐声激越欢腾,引来周围百姓的掌声和叫好声不断。 阮绵看得忘我,也跟着拍手喝彩。 齐民瞻手扶着她的腰,防止她掉落。 待舞龙灯结束,二人继续朝前走。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座用圆木和粗壮的竹子搭成的高架子,整个架子有数丈高,分为许多层,底下的一层最宽,每层递减,到最高的那层只容一只脚站在上面。 每层都挂着数盏明亮的花灯,最底层是普通的纸灯,往上有绢灯、罗帛灯、羊皮灯、珠子灯...... 层数越高,灯笼就越精致越昂贵,最顶上挂了一盏八角琉璃灯,每一面用金丝银线镶着名家书画,十分精美。 万灯争彩,取了个“夺彩”的好寓意,给了老板银钱就能上去夺彩,能夺到什么样的灯全凭本事和胆量,且每次只能夺一个。 齐民瞻拉着她来到高台下方。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你要去夺彩?” “嗯。” “你......小心点儿。” “放心。” 第147章 苦楚 齐民瞻将披风解下,交到阮绵手里。 随意的丢给老板一块碎银子,他足尖一点,身姿轻盈跃起,直接越过了下方许多攀爬的人,稳稳落在了架子上的第七层。 阮绵惊愕不已,虽然早听闻这厮武艺高强,但还是头一次见他施展。 这与刚刚从茶楼二层纵身跃下不同。 那种高度,之前跟在她身边的护院人人都能做到。 但眼前的高度,飞身而上,连万叔和长德哥都做不到。 许多路过的百姓瞧见了这一幕,纷纷驻足叫好。 只见他灵巧的身子一路越过许多花灯,直接朝那最高最美的琉璃灯奔去。 霎时间下方喝彩声一片,有几个抱着柱子正往上爬的人也不由停下来,朝他投去赞叹和钦佩的目光。 摊位老板心头一跳,不好,瞧这架势,他这盏琉璃灯恐保不住了。 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请了无数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为的便是帮他吸引客人前来。 已经挂出来许多年了,之前甚至连摸到它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摘下来。 现在,眼看着即将被人摘走,不免有些心疼。 齐民瞻没在意下方众人的反应,伸手攀住一根柱子,继续往上爬。 他身姿灵巧,攀爬的速度极快,第八层,第九层,第十层......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他很快就攀上了最高的一层。 顶层狭小,仅容一只脚踩在上面,边缘处竖着一根木杆,那盏精美的琉璃灯就捆在木杆上。 齐民瞻一脚蹬在狭小的平台上,一脚缠在木杆上,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将捆琉璃灯的绳子割断,顺利拿到了琉璃灯。 下方众人激动的看着这一幕,不由跟着高声喝彩: “拿到了!拿到了!公子真厉害啊!” 手提着琉璃灯,齐民瞻朝下方看去,黑压压的人群中,心悦的女子正仰望着他。 他不会猜灯谜,但他可以用别的方式为她赢到花灯。 杏眸里水光盈盈,阮绵仰望着他,心中泛起难言的感动,无关这灯,而是为这份体贴入微的心思。 她自然知道,他去夺灯的目的。 这厮对她的情意,似乎比她猜想的更深一些…… 但两个人是否能走到一起,需要顾及到许多方面,不能只看彼此情意。 傻瓜! 当她是三岁小孩子吗? 给点好处就感激得以身相许了? “啊!” 高高的架子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下方围观的众人也瞬间大惊失色。 原来,是一位夺灯的男子不小心,没有拿稳手里的灯笼,致使灯笼掉落了下去。 为防有人摔下受伤,摊子老板在下方铺了厚厚的稻草。 此时天干物燥,一旦灯笼落到稻草上,里面的灯火势必会引燃稻草,届时这里片刻便会化作一片火海! 眼看着橘红色的灯笼直直的落下来,所有人都吓傻了,呆立着一动不动,甚至忘记了拔腿四散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灯笼在即将落到稻草上的一瞬间,一只手抓住了它。 正是刚刚拿到了琉璃灯的公子! 众人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良久回过神,忍不住拍手叫好! “多亏了这位公子!否则一旦火势起,咱们这么多人,跑都没地方跑!” “是啊!是啊!公子真是好身手!多谢公子!” “我等谢过公子......” 心有余悸的摊子老板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满心感激朝站在稻草上的男子作揖道: “多谢公子出手,不仅救了我等,也让小老儿免了一桩灾祸,请受小老儿一拜!” 说着恭敬的跪地一拜。 齐民瞻足尖跃起,顷刻间便落到他身前,身为帝王,他无需多做客气: “此乃隐患,你这里一旦起火,必酿成大祸。可将所有稻草浸湿,四周围再放几桶水,以防万一。” 面前的人虽戴着面具,瞧不出面容,但听声音,看身形衣着应是位年轻人。 不知为何,这年轻人身上有股令人不得不臣服的威势。 摊子老板不敢有丝毫异议,忙道: “是,是,多谢公子良策,小老儿记下了,这便去办。” 将那橘红色花灯塞到他手里,齐民瞻提着琉璃灯来阮绵面前。 “送你。” 笑着伸手接过,阮绵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道: “谢陛下赏!陛下威武!” 香甜的温热气息扑向他的耳朵,让他忍不住身子一抖。 四周时不时传来围观百姓的赞叹声: “瞧瞧,多恩爱的一对小夫妻。” “真是郎才女貌啊!” 面具下二人的脸皆有些发烫。 阮绵暗暗翻了个白眼,戴着面具呢,这些人从哪儿看出来的女貌? 咳咳,虽然她的确有倾城之姿。 待围观的人渐渐散去,齐民瞻低头,也凑到她耳边问: “喜欢这灯吗?” 阮绵低头瞧了眼手里的花灯,说实话,宫里比这精美的灯多的是。 便是她安远侯府也有许多盏比这更精致的灯,不仅有金银镶嵌的名家字画,还点缀着珠宝玉器,那叫一个流光溢彩。 但她扬起灿烂的笑容:“自然喜欢。” 更喜欢这份心意。 那,喜欢送灯的人吗? 齐民瞻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阮绵似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掏出帕子:“出汗了吧?我给你擦擦。” 齐民瞻自然愿意,将面具推到头上去,微微弯身方便她能够着。 氤氲着淡淡香气的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擦拭着,如一根轻盈的羽毛在他心上跳跃,有点痒,有点酥,有点暖…… 突然,脸上的手一顿,浸染着香气的帕子离开了他的脸。 齐民瞻顺着她的视线遥遥望过去,只见一位身着竹青色衣衫的男子一脸怔怔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 正是沈维桢。 他手里提着两盏花灯,小兔子灯和莲花灯。 双脚似乎不受控制,阮绵抬起步子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齐民瞻心中慌乱,伸手想抓住她,不料,鹅黄色的衣角从指尖滑过,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走出两步,阮绵回过神。 停住,她暗自摇头,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已经决定忘记他了吗? 为什么一看到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走向他? 况且,她现在顶着皇帝后妃的名头,那厮又对她生了心思,她这样,若导致他们君臣生了嫌隙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阮绵抬步朝一旁卖糖糕的摊子走去: “来两根糖糕。” 卖糖糕的大婶满脸堆笑,将热乎乎的糯米糕穿上竹签,在白糖里滚了一圈,沾上满满的糖粒,递给她。 阮绵一手接过一根糖糕,看向齐民瞻:“我忘带荷包了。” 齐民瞻回过神,深深的看向她,心里又酸又涩又是怜惜。 为了顾全他们君臣的颜面,她独自咽下了怎样的苦楚!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付了钱,并接过了她递来的一根糖糕。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阮绵低声道。 “好。” 齐民瞻又朝远处的身影看了一眼。 此时的沈维桢早已恢复了理智。 皇帝能看懂的,他如何看不懂,压下心如刀绞的痛,朝远处的君王恭敬一揖。 齐民瞻朝他点了点头,揽着阮绵的肩离开了。 第148章 刺杀 走了一会儿,离开灯火辉煌的街市,来到一条少有人往来的巷子。 一边走,阮绵一边调整自己的心绪,告诉自己不要总沉湎在过往里,应着眼当前,筹谋未来。 也没看到身边的人是如何传令的,他们刚走到巷子,马车也刚好驶来。 齐民瞻扶阮绵登上马车:“你先在车上等我片刻。” 她回头瞧了一眼等候在一旁的十六,虽然心里很好奇罗贵人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多做过问。 皇帝的事,她还是少知道为妙。 知道的秘密越多,担的责任就越多,她以后只想轻松自在的过日子,万事不用理会。 一个时辰前,自齐民瞻和阮绵离开后,云五和罗贵人便换上了他们的衣裳,扮成皇帝和阮妃出了那间屋子。 二人坐在茶楼听了会儿说书,方登马车朝灯市而去。 灯市人流如织,拥挤不堪,跟随的几名侍卫渐渐被人群隔开。 几个原本路过的男男女女突然眼露狠厉,从宽大的袖摆中抽出寒芒,朝他二人攻来。 按照计划,罗贵人并未动手,只云五及几名侍卫拼力抵抗,且战且退,朝一个无人的巷子逃去。 大批刺客将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以为皇帝插翅难飞。 不料,突然破空声响起,无数支箭矢从四面八方落下来,朝刺客狠狠射去。 刺客们不得不停止进攻,挥动手里的兵器抵挡。 随后,五城兵马司向指挥使率人将刺客团团围住...... “主子,除了几个当场毙命的,其余人已全部拿下。”十六低声禀道。 齐民瞻平静颔首:“连夜审。” “是。”十六躬身一礼离去。 齐民瞻转身朝马车走去。 年底前,他曾多次出宫,每次都有人暗中监视他。 他知道,那些人来自齐国公府,他不动声色,任由他们窥探。 齐国公府的最终目的,当然不止窥探帝王那么简单,他料想齐国公不会放过今日这个机会,于是特意布了这场局。 果不其然,齐国公竟然真的派了刺客来刺杀他。 待这批刺客招供,齐国公府将彻底不复存在! 他掀帘走进马车里,昏黄的灯光下,女子已靠着车壁沉沉睡去。 走了这么久的路,看来是累着了。 低低哼笑一声,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将阮绵的头带到自己肩上,同时伸出一只胳膊环住她,小心翼翼将人揽进怀里。 目光温柔又宠溺。 虽睡意沉沉,但阮绵尚有一丝清醒,感受到他的动作,也懒得理会,她跟这厮早已经越过男女大防那条线了,便破罐子破摔吧! 一会儿马车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不安稳,万一磕着了遭罪的还是她。 这厮的怀抱结实、安稳又温暖,的确比硬邦邦的车壁舒适,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她的举动,让齐民瞻惊喜交加。 她不是没心没肺之人,她戒备心很重,不会轻易与人亲近,即便睡着也不会失了防范。 “绵绵,你……并不排斥我是不是?” 激动的将怀里的女子紧了又紧,让香香软软的身子与自己严丝合缝,他无比满足,眼中瞬间亮起了无数小星星。 被他抱得几乎呼吸困难,但实在睁不开眼,索性由他去了。 傻瓜,难道没听说过绵里藏针吗? 阮绵睡了一路,即便齐民瞻将她放到绵安宫的床榻上,她也未醒。 叮嘱了几句,让宫人们好生服侍,他便离开了。 刚出绵安宫,十六来报:“主子,那些人全死了。” 齐民瞻一惊:“怎么回事?” 十六禀道:“经检查,他们应是提前服了毒,一定时间内未能服下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因此属下推测,这些都是死士,出任务前已被喂了毒,目的就是防着落入对方手中,吐露了背后的秘密。” “好阴狠的手段!” 齐民瞻袖中的手慢慢收拢。 他沉思良久,朝十六低声吩咐了几句。 十六点点头,离开去办。 “哼!真以为这样,朕就束手无策了吗?” 年轻的帝王一脸傲然。 第二日,绿茉在一旁侍墨,看着自家姑娘的书信不解道: “姑娘,您为何要这般抬举那陈氏?” 将毛笔搁到笔山上,阮绵朝信纸轻轻吹了吹: “许是想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她和表叔情真意浓,这么多年表叔都心未动摇,放着那么多名门闺秀不要,满心满眼都是她,便成全表叔这份心思吧。” 三年来,柳哲一直未再续娶,曾多次欲将陈氏扶正,奈何柳家老太太和柳母不同意,柳氏族亲也大多反对。 理由不过是嫌那陈氏身份低微,辱没柳家门楣。 她无法改变世俗的观念,但略施手帮那二人一把还是能做到的。 绿茉撇撇嘴:“唉,说好了以后不理那些杂事,您这又替别人操起心来了!” 阮绵安抚她道:“放心吧!此女值得我相帮,还记得前年咱们从兴州回京,路过广云城,投宿驿站时经过了一家医馆吗? 当时那医馆门前吵吵嚷嚷,我便让袁诚派人去打听了一下。 原来那医馆乃一女子开设,当地多名大夫以女子抛头露面不成体统,败坏德行为由,令其关闭。 实则是因那医馆东家医术高明,当地许多大户人家有疾,都争相邀那女大夫前往医治,损了那些大夫的利益,他们才联合起来故意上门找茬。” 绿茉恍然:“那女子便是陈氏?” “是啊!” 阮绵笑道:“表叔对她极尽呵护,她原本可以尽情享受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无需为任何事劳心劳力。 但她却刻苦钻研医术,不畏人言,悬壶济世,为许多人解除痛苦,可见其品行高洁。” 绿茉轻哼道:“谁都没有我家姑娘好!” 阮绵赞同的点头:“自然,你家姑娘貌若天仙,聪明绝顶,才华横溢,端庄贤惠,温婉贤淑......一筐子优点,谁都比不过!” 说着,叠好信纸,放入信封里,塞给绿茉: “让人将信给小侯爷送去。” “好嘞!” 第149章 朝堂争论 朝堂上,百官们听闻皇帝昨晚微服出宫,遭遇行刺,皆震惊得无以复加。 “何人胆大包天,竟敢行刺当今天子?一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朝臣们义愤填膺。 扫了一眼下方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得意之色的齐国公,皇帝将目光投向顺天府尹宋杰: “可查出刺客身份了?” 京中出现刺客,属顺天府职责范畴,昨晚五城兵马司的向指挥使捉到刺客后,直接将所有刺客都押送到了顺天府。 顺天府尹宋杰出列,恭敬道:“回禀陛下,昨夜微臣连夜审理,但那些刺客被关进大牢后,还没到半个时辰便皆中毒身亡了。 经查验,他们早已提前服了毒,因未能及时服下解药,由此毒发身亡。” 上首的皇帝很是不悦: “这么说,既没有查出刺客的身份,也没有查到其幕后主使?莫非,朕经历的这场刺杀就这样不了了之?” 宋杰胆战心惊,不管凶手是什么身份,皇帝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他一个失职之罪是免不了的。 他这个顺天府尹掌管京畿要务,责任重大,每每遇到重大节日更是夙兴夜寐,不敢怠慢。 元宵佳节,京中放灯五日,解除宵禁,全城的百姓欢腾热闹,他却丝毫不敢懈怠。 因为这样的日子作奸犯科之事尤其多,这几天他都没有回家,就歇在衙门里,督促下属兼处理突发事件。 昨晚,他刚准备小憩一会儿,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到了,说是在街上巡视时抓到了大批刺客,行刺的还是当今陛下。 他瞬间吓得魂儿都没了,好好的,皇帝不在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陛下有令,命他连夜审理。 他只得打点起精神,去狱中审理那些人。 可那些刺客嘴硬,任他如何用刑都不肯招认,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所有刺客一眨眼就纷纷咽气了。 他吓傻了,赶忙令仵作去验,才发现是提前服了毒。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宋杰道: “陛下息怒,也并非全然无所获,微臣细细检查了他们的衣着、佩饰及所用兵械,发现其中两人所使用的飞刀出自军中。” “军中?” 朝臣们一片哗然,刺杀皇帝的刺客竟来自军中! 齐国公眉心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人的兵器明明再寻常不过,街上随便一家兵器铺子都有售卖。 他还特意让人细细检查了他们周身,确信没有与齐国公府有牵连之物,才令他们离开,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查不出来历。 就听宋杰继续禀道:“为加强对军中兵械的管制,当年宪宗皇帝下令,所有供军中使用的兵器,在锻造时需印上编号标记,分发时也要登记造册。 微臣已去军器监核对过,这两柄飞刀在三年前,由兵部配发给了五军营。” 齐国公执掌的五军营! 一时间,殿中所有人都看向了齐国公。 “姚重,你该当何罪!”上首的皇帝冷眸如刀。 齐国公脸色陡然一变:“不可能!绝无可能!分明......” 声音戛然而止,他及时收住了话头,大脑快速运作,将接下来的话换成了: “这分明是有人借机栽赃!” 他一脸愤怒的看向上首的皇帝,若说此事与皇帝无关,他死也不信!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使这种卑鄙手段栽赃陷害臣子,无耻! 齐民瞻睨着他,挑了挑眉,是不是栽赃你心知肚明。 且,栽赃你了又如何? 有罗将军做内应,他派人连夜去五军营取走两件兵器易如反掌。 这老匹夫想全身而退,也得看他准不准! 齐国公目眦欲裂,随后渐渐敛住了狰狞的面容,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 以为这样就能除去他了吗? 很快,他稳住了心神,恭敬的跪地朝上方皇帝道: “陛下,微臣也不知那两把刀为何会出现在刺客身上? 三年前的兵器都早已下发到了军中将士手里,求陛下容微臣查清那两柄刀归谁所有,再押他们来向陛下请罪!” 哼!这有何难?他随便推两个替死鬼出来就是。 一位年轻的朝臣嗤笑道: “齐国公这是企图避重就轻,逃避罪责吗?听闻国公爷治军严明,令行禁止,若非你有令,谁又敢私自动作?” “你!” 齐国公冷冷看向那人,那是皇帝新提拔的佥都御史,出身寒门,乃三年前中第的进士。 “哼!本公为大郯披荆斩棘,立下汗马功劳,本公如何行事,轮得到你一个区区五品小官置喙?” 常年领兵之人,身上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势,瞬间将那年轻的臣子震慑住了。 此时,又一位中年官员出列道: “陛下,齐国公一片赤胆忠心,为护佑我大郯疆土更是戎马一生,功不可没。 此次定是遭人陷害,恳请陛下念齐国公一门忠烈,下旨查清此事,还忠臣良将一个清白。” “臣附议!此事明显有人蓄意栽赃,恳请陛下查明真相,还齐国公一个清白!” “臣附议!” “臣附议!” ...... 呼啦啦一大片朝臣跪地向皇帝施压。 扫了一眼下方,姚、陆两家的狗还真不少,齐民瞻紧紧握住龙椅扶手,才硬将胸腔中的怒气压制了下去。 虽早就料到齐国公会千方百计撇清干系,也料到会有很多人替他开脱,但看到这么多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早已倒向姚、陆两家,他感到十分愤怒和失望。 “此案虽尚有争议,但不管那两柄刀归谁所有,那都是齐国公所率部下,国公爷难逃罪责。 即便要查,为避嫌,国公爷也不宜插手此事,且为了让众人信服,微臣恳请陛下下令,在事情查明之前,国公爷暂免掌军之权。” 一个清润的男子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寻声看去,男子面若冠玉,如松如竹而立,满身温润清雅之气,正是新任的户部右侍郎沈维桢。 闻听此言,上首的皇帝终于面色松动。 见此,被皇帝新提拔上来的一众官员和原本摇摆不定的官员皆纷纷出列: “沈大人此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要夺他的兵权? 齐国公目光如刀,恨不得在沈维桢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 只听皇帝威严宣布: “此案就依沈爱卿等人所奏,由顺天府、大理寺和刑部三司协同,彻查此事,查明真相之前,暂免齐国公五军营大统领一职。” “陛下圣明!” 一众朝臣纷纷赞同。 齐国公及其党羽见此,知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 第150章 拒绝 之后,皇帝任命现禁卫军统领曹景澜暂接掌五军营。 起初,以兵部尚书为首,很多人提出质疑。 言曹景澜年纪尚轻,经验不足,恐不能胜任一军统帅之责,提议由五军营现任副统领暂接管军务。 皇帝沉声道: “曹景澜出身武将世家,自幼勤学武艺,熟读兵法,曾在北境与羌奴作战中立下赫赫战功。 且诸位有目共睹,自他统率禁卫军以来,皇城布防周密,如铁桶一般,何来的经验不足一说? 在刺客一事未查清楚前,五军营上下都脱不开嫌疑,如何能再担负重任?” 一众人面面相觑,不再有异议。 下朝回后宫。 坐在御辇上,齐民瞻勾起唇角。 虽然未能将那老匹夫一网打尽,但夺了他兵权,也算是拔掉他锋利的牙齿了。 今日沈维桢会站出来,乃他意料之外,原本,他安排了别人来表述那套说辞。 他早就决定好了,今天要夺去那老匹夫的兵权。 他特意命刑部、顺天府和大理寺一同调查此案,并没有限制期限。 这三个部司要彼此协调,安排人手,准备所需之物,一通流程下来,短则一月,长则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只要曹景澜那小子能尽快将五军营抓在手里,他有的是法子让这个暂管变成取代。 很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他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中浮着朵朵白云,今日甚好! “她在做什么?” 皇帝突然来这么一句,常顺并不觉惊讶,恭敬禀道: “娘娘今日去了后面那座湖,如今那湖上的冰已化开,娘娘在划船喂鱼呢!” 齐民瞻弯唇一笑,她倒是惬意。 “走,去瞧瞧。” 昨晚,他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心思,她向来敏锐,不会察觉不到。 既然她没有排斥,那是不是,他们之间可以挑明了? 想到此,一双墨黑的丹凤眼里瞬间亮起了光。 坐在画舫上,阮绵扶着美人靠,朝湖里的鱼丢点心碎屑,引得鱼儿们不断围过来争抢,画舫走到哪里,鱼儿们便跟到哪里。 “快拿网子来!” 看着一直追随她的这群傻鱼,阮绵急急朝绿茉伸手。 绿茉将网兜递给她:“您小心点儿,鱼挣脱的时候力气很大。” “呵!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降不住一条鱼?” 接过网子,看了看水里那一张张大嘴,阮绵道: “要不你拽着我点儿?” 绿茉无语望天,谁前一刻还大言不惭来着! 点点头,绿茉站在她身侧拉着她的衣襟。 阮绵将网子伸到水面上方,瞅准时机就朝一条大鱼扣了下去。 “哈哈,抓到了!抓到了!” 她高兴地往回拽网子,然而,一尺多长的鱼,挣扎起来力道极大,溅了她满身水。 “哎呀!” 手一滑,连网带鱼都掉进了水里,鱼儿也迅速游走了。 没抓到鱼,还沾了一身腥,阮绵气得直跺脚。 转头却看见皇帝正站在岸上,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 这厮怎么来了? 笑得......还挺好看! “靠岸!” 阮绵朝撑船的内侍喊。 毕竟是皇帝,长得又好看,不好将人晾一边儿不是? 齐民瞻看着船向岸边驶来。 适才,他看到了她捕鱼的整个经过,她极少有这样娇憨笨拙的模样,真是可爱得紧! 他喜欢的,不仅是她的容貌,更是她的性子。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美人无数,多的是倾城绝色,可从没有哪个女子在他心上掀起过波澜。 唯有她。 他放在心上多年,从不曾放下,从不曾淡去。 她沉稳的一面,俏皮的一面,狠辣的一面,娇憨的一面......他都喜欢极了。 他相信,不管未来会经历什么,不管过多久,他都会喜欢她,会越来越喜欢她! 船靠近,齐民瞻登船要扶阮绵下岸。 阮绵忙往后退,笑着解释:“别挨近我,我被那鱼溅了一身水,满身腥味儿,小心把你熏着了。” “无妨。” 说着走近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她身上:“别着了凉。” 动作温柔,眼睛里水光潋滟,满是柔情,还亲昵的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瞧他这模样,阮绵不由一怔,这厮......是不打算装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她瞬间心慌了起来。 虽然这厮很好,现在对她也很好,但她必须为长远打算。 她不能真的将安远侯府拉入皇权旋涡。 自立府以来,安远侯府历任家主勤慎恭谨,从不攀附皇权,从不用女子谋求利益。 皇亲国戚看似风光无限,可一旦卷入皇权争斗,便极有可能是倾巢之覆,不论成败。 败,自不必说,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即便事成,也会成为人人忌惮的外戚,最终大多没有好下场。 她不能成为家族的罪人。 所以绝不能留在宫里! 不能让这厮将心思表露出来。 看来她得早些离开了,罢了,待阮综春闱过后便走吧!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见她突然脸色惨白,齐民瞻满心关切。 阮绵努力扬起一抹淡笑:“许是冷到了,我想回去了。” “嗯。” 齐民瞻伸手欲扶她。 阮绵却恍若未见,朝绿茉走过去,绿茉会意,扶着她下船。 看着空空的掌心,齐民瞻有些不知所措。 片刻后,十六来报:“陛下,言山长到京了,请求见您一面。” 齐民瞻回过神:“带他去城东别院。” “是。”十六离去。 望着岸上远去的背影,齐民瞻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她在拒绝...... 听到小内侍传话,皇帝有紧急公务要处理,先行离开了,阮绵松了口气。 希望那厮能明白她的意思,让事情就这样过去,这样大家都不会失了颜面。 第151章 诡谲谋术 长兴侯府外的巷子里,一辆马车缓缓驶出。 马车上,陈氏依旧神情恍惚,刚刚长兴侯府老太君和阮小侯爷的话仍回荡在脑中,但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柳哲笑着将一脸迷糊女子揽到怀里:“在想什么?” 陈氏仰起脸望着他,眼里充满迷惑: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宫里的阮娘娘竟做主,要替已故的安远侯和侯夫人认我做义女?” 柳哲屈指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 “疼吗?” “哎呀!疼!” 陈氏捂着脑门,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瞪他: “谁叫你下手这么重了!” “好让你尽快清醒过来啊!”柳哲一脸理所当然。 陈氏轻抚脑门:“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嘛!以前虽听说过阮娘娘,但并未见过,她就突然给我这么大个恩情。 就好比天上掉金豆子,突然就砸到我荷包里来了,怎么会有这等好事呢?” 柳哲听了,不由一笑:“听闻当年我那表哥豪情仗义,想来这丫头随了他几分性子。 那年她及笄前,为了帮个商户女,还不辞舟车劳苦,特意从京城跑去了旌县。 你虽未见过她,她未必不知道你。她有此一举,定有她的缘由,你不必多想。” “嗯。”陈氏点点头。 柳哲又将怀里的人紧了紧,轻叹: “刚刚老太君和阮综已议定,待春闱一过,便开祠堂,将你的名字登入族谱,记在我那表哥和表嫂名下。 有了这层身份,想来我祖母他们也不会再反对将你扶正了,咱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嗯!” 陈氏双眸含泪,重重点头。 她本出自山野乡间,从未想过贪慕富贵,当初跟阿爹一起救人,也只是出于医者的本分,并不指望回报。 可是眼前人对她情意浓浓,她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这样俊秀又才华横溢的男子,应该很多人都不会拒绝吧? 当初她随他离开,阿爹不同意,怕她受委屈。 但这个男人没有辜负她,这些年,他除了不能给她正室的身份,别的样样不缺,她从未受过丝毫委屈。 她只是遗憾不能为他生儿育女,柳家重规矩,男子未满四十岁,嫡子女出生之前,不得有庶子女。 所以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有子嗣。 现如今,这点遗憾也即将弥补上了。 她真的很欢喜,很感激。 感激这个一心一意待她的男人,感激那位素未谋面的阮娘娘。 “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见见阮娘娘,当面向她拜谢。”陈氏一脸向往。 柳哲轻笑:“这有何难?待认亲后,你们便是姐妹了,你可以向宫里递帖子求见她。” “真的吗?太好了!”陈氏喜不自胜。 柳哲也弯起了唇角。 那丫头为何有此举,他大概能猜出几分。 听闻那日皇帝遇刺,身边带着她,那日他和陈氏也在灯市,那丫头当是瞧见他们了吧? 她自己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却盼着旁人能花好月圆。 那丫头啊! 二月春闱。 原本皇帝亲自任命了两位主考官。 结果一位主考官从台阶上跌落下去,摔折了腿。 另一位主考官以老母突染恶疾,要回乡侍奉为由,向皇帝请辞。 什么母亲守寡多年,含辛茹苦将其拉扯养大,未能在身前尽孝道,愧悔难当,云云。 年逾五旬的大学士为了不当这个主考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皇帝也不好阻拦人家尽孝道,便允了其致仕,又命人推举新的主考官。 很快,翰林院的周姓官员和礼部的唐姓官员被朝臣们推举了出来。 皇帝并未多说什么,直接应允了。 尚未出一月,天儿还是有些冷。 八角亭内。 曲云舟轻摇折扇叹道: “想不到那两个老家伙这么没用,被陆家稍微一吓唬,就成那德行了! 一个故意从自家台阶上滚下去,一个谎称老娘染病,也不知是真孝顺,还是咒自家老娘早入土呢!” 半晌没听见身旁的人回应,看过去,只见齐民瞻手捏茶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疑道:“怎么了?姚陆两家会在科举一事上做手脚,不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吗?你不是也做准备了吗?” 然而,齐民瞻并没有在意朝堂之事。 自小生长在皇宫里,诡谲谋术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父王说过,那些手段未尝不是通往目的的捷径,只要坚守原则和底线,不要一味沉迷权势争斗的旋涡,忘记本心即可。 渐渐回过神,齐民瞻摇摇头:“景澜那小子去军营有几日了,也不知如今情形如何了?” 曲云舟长笑一声道:“放心吧!当初禁卫军交到他手上,不是很快就被他调教好了!这次只不过是人多了些,他在军中那么多年,难不倒他。” 齐民瞻淡淡一笑,没有多说,对好兄弟的能力他是清楚的,经过了一番尸山血海的历练,早已是杀伐果决,有勇有谋的将帅之才了。 近半个月,皇帝没有再来,阮绵松了口气,却莫名又有些许失落。 但她没在意这些。 阮综来信,江南的宅子已购置好了,屋前有河流,屋后有树,院中有花,闹中取静。 她很欢喜,每日翻着几本游记,在纸上写写画画,为以后的日子做准备。 千水湖的鱼一定要尝一尝,七岩峰的日出一定要看,她还可以慢慢等磅云山的佛光...... 她的一举一动,齐民瞻皆知悉。 她是他亲迎进宫的妻子,他不会放她走,不会,绝不会! 只要一想到,他都如锥心蚀骨般痛苦,莫说真的发生,所以绝无可能! 绵绵,你想去的远方,将来我会陪你一起,但现在你要留下来! 离春闱只有三日,却又生出事端。 周姓官员被人告发私养外室,唐姓官员被人参奏忤逆不孝,二人私德有亏 ,修身不正,自是不能再担为国选拔人才的重任。 皇帝将礼部和翰林院狠狠斥责了一番,命他们重新推举主考官员。 但都这个时候了,哪里那么好再选个人?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有一位年轻的官员提议道: “陛下,听闻谈鸿书院的言山长不久前来京中访友,现在人就在京中,不若请他来主持这一届的春闱?” “哦?朕知晓此人,听闻当年他曾入东宫,为朕之皇考授过课。” 皇帝面露惊喜,略沉吟片刻,看向众人:“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有官员立刻附和:“言老先生博学广闻,德高望重,曾官至礼部尚书,兼任太子少傅。 致仕后又回乡创办书院,为大郯栽培了无数栋梁之才,受天下学子敬仰和推崇。 若能请动他来主持这一届春闱,实乃这批学子之荣幸啊!” “是啊!是啊!” ...... 一众官员纷纷附和。 皇帝目光悠悠:“那便请言老先生来担任这一届主考,朕亲自派人去请。” “陛下圣明!” 一切发生得太快,姚陆两家始料不及。 这次,两家都送了不少自家子弟或姻亲故旧子弟参考。 原以为,将皇帝安排的人除去,换上他们的人,他们送进去的门生子弟便十拿九稳了。 想不到会出这等变故。 京城的齐国公先收到消息,气得将桌案上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良久,看向侍立一旁的管家,他问: “林铎那里传消息来了吗?” “回国公爷,林将军说一切顺利。” 齐国公满意的点点头,那些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想取代他,没那么容易! 第152章 平静 最近绿茉带回来的消息都很简单,因为后宫很平静。 陆才人和姚才人被禁足,不能随意走动。 陆充仪往皇帝面前凑了几次,可是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暗怪陆家嫡支,害她受牵累,心里更恨了。 贺贵人偶尔去姚才人那里走走,向贵人也常常去看望陆才人。 朝堂上皇帝与姚陆两家的斗法已众目昭彰。 皇帝新提拔的人常常遭受各种打压、排挤和陷害。 齐民瞻并不理会,机会已经给他们了,若这都受不住,还当什么官! 春闱一共三场,每场三天,为期九天。 最后一场结束,考生们交上考卷。 在准备离场时,突然有人喊:“快看!好大的烟啊!” 黑浓的烟尘腾空冲天,正是贡院某处被点燃了。 “不好!走水了!” “快灭火!” 众监考官和学子们忙乱起来,纷纷找桶找水灭火。 幸好为应对这种突发情况,贡院四处专门设有大水缸,离起火处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池塘。 如今天干,大火很快引燃了相邻的屋舍,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所有学子都放下包袱,跑过来,加入了灭火。 守在各处的侍卫也都跑过来救火。 人多力量大,众人齐心协力,最终总算扑灭了大火。 众考生入贡院要经过搜身检查,离开也要经过一道检查。 朝廷有令,所有参考学子片纸只字皆不得带入试场,即便这些夹带的字条与考试内容无关,考生们也会受到严厉惩罚。 除了取消考试资格和成绩外,还要戴枷三个月示众,杖一百,最后还要发往边疆充军。 “大人,这个考生的包袱里有夹带!” 一位吏员拦下了一名学子,朝上司禀道。 “这个考生也有!” “这个也有!” ...... 多名考生被发现,包袱中藏有夹带。 “拿下!” 侍卫们涌过来,将那几名考生捉拿住。 “冤枉啊,大人!我没有!” “冤枉,那张纸不是我的!” “冤枉!那张纸不是我藏的!” 学子们纷纷喊冤。 然而,侍卫头领并没有理会他们,直接挥手令下属们将他们押下去了。 后来,又从几个学子的包袱或衣襟里搜出了夹带,也被侍卫们带走了。 贡院某个偏僻的院落里,一个身着吏员衣裳的年轻男子向十六禀道: “他故意纵火,然后趁乱偷偷更换了那些人的答卷。属下便寻了本书,随意撕了几张塞到那些人的包袱里了。” 十六点点头:“做得不错。” 年轻男子腼腆一笑,随即又一脸懊恼: “可惜让那人跑掉了,不过打斗的时候,属下扯松了他脸上的蒙布,看到他右脸上有一块青疤。” 十六拍拍他的肩:“好,我会让人留意的。” 收到姚陆两家所有子弟因有夹带,被捉拿入狱的消息,齐国公一把揪住报信人胸口的衣襟: “你再说一遍!” “回,回国公爷,咱们家五公子,和旁支那几位公子,还有陆家的人,都被查出包袱里有夹带,当场被拿入狱了。” 闻听此言,齐国公瞬间脸色惨白,只觉全身虚软,脑中一阵阵发空。 自换了主考官后,他知道自家子弟入围无望。 于是请来了十余名学问大儒,待开考后,命人将考题偷出来,让这些大儒代答考卷,然后再令人将考卷替换掉,本以为万无一失...... 齐民瞻收到十六禀报,扬起唇:“云七该赏。” “是。”十六也笑了。 望向窗外,干枯的树枝上已长出了些许新绿,春天来了。 父王说过,多年来朝中被勋贵世家把持,不利长远发展,必须选进一些寒门子弟来平衡朝堂。 三年前,他派云七扮成学子,同一些品学出众的寒门子弟接触,本想为将来栽培些可用之才。 不料,那年春闱舞弊严重,原本才学极佳的几名学子皆落了榜,他才知道,科举背后的黑暗。 于是,今年才会邀请德高望重的言老先生来主持大局,相信有他坐镇,定能为大郯选拔出栋梁之才。 齐国公和陆家二老爷为狱中子弟四处奔走。 陆二老爷负责打点狱卒,了解事情经过。 齐国公则直接找到了刑部尚书。 刑部魏尚书十分为难的摊手: “众目睽睽之下,几位公子被搜出包袱中藏有夹带,此事已惊动了圣上,圣上命严惩,下官也只能奉命行事了。” “几人夹带的纸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且只是抄录的《金刚经》而已,与试题半点无关,如何能判成舞弊? 这明显是有人栽赃,魏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魏尚书无可奈何: “国公爷,所有考生入场之前,考官三令五申,不得带只字片纸入场,否则将严惩不贷,下官也没办法啊! 您若觉得是栽赃,得拿出证据来才行啊!” 齐国公冷冷道:“查找证据,还无辜者一个清白,不是你们刑部该做的事吗?” 见对方微怒,魏尚书忙道: “国公爷可是冤枉下官了,这几日下官带着下属们跑了好几趟贡院,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实在是没办法啊! 不若您去求见陛下,若陛下开恩,这件事情兴许就不了了之了呢!” 听到此言,齐国公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本公这便去给你找证据!” 话毕,狠狠一甩衣袖大步离开了。 人一走,魏尚书适才的讨好和谦卑之色消失殆尽,看着远处消失背影,冷哼摇头。 也不瞧瞧如今是个什么形势,以为你还是执掌二十万大军的统帅吗? 选了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 阮综、阮家族长长兴侯和族中耆老来到祠堂,将陈氏的名字记入了族谱。 陈氏恭敬的跪在故去的安远侯夫妇灵位前,上香叩拜,又与阮综互相见礼,最后拜见族中各长辈。 第二日,陈氏向宫里递了帖子。 阮绵欣然回了帖。 “夫君,我身上这衣裙妥当吗?” “挺好的。” “我这装扮妥吗?” 陈氏心中无比紧张,只穿戴一项,出门前问了柳哲好几遍,上了马车又问。 柳哲轻轻揽着她安慰: “妥,很好,娘子这一身华贵不失庄重,再合适不过了。不必紧张,那丫头与许多高门贵女不同,虽恪守规矩,但并非古板拘泥之人。” “嗯。” 陈氏抿抿唇,没再说话,两只手却无措的绞着。 看这样子,柳哲便知,自己的话对她没起到什么作用。 因为出身之故,她于人情交际上略显自卑和怯懦,所以祖母和母亲总嫌她小家子气。 但只有他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坚韧和刚毅,就如风雨中摇曳的花朵,轻易不会被摧折。 柳哲将陈氏送到宫门口,等了一会儿便有内侍来接人。 陈氏紧张的几乎不敢呼吸,一句话也不敢说,微垂着头由内侍领着往里走。 待到了绵安宫,还是身边跟随的丫鬟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荷包,塞到了领路的内侍手里。 “臣妇柳陈氏拜见娘娘!” 陈氏依着嬷嬷教的规矩跪地见礼。 阮绵淡淡一笑:“请起。” “多谢娘娘。” 陈氏起身,飞快的抬头望了一眼。 上首的女子肌肤胜雪,细若凝脂,头上虽只简单插了根芙蓉花开步摇,却容色绝艳,一双明亮的杏眸弯弯的,让人仿佛置身于四月花开的暖风里。 瞧她身子微微发抖,声音发颤,怕她尴尬,阮绵只作未见,温婉一笑: “坐。” 待陈氏坐下,阮绵细细打量她,眼前的女子肤色微黑,相貌只算得上清秀,不过瞧着倒是挺舒服。 不知这女子有何过人之处,竟让表叔那样着迷? “喝茶。” “多谢娘娘。” “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这般拘束。” “是......” 看这女子的气度仪态还不及她身边的丫鬟,阮绵心里更加不解了。 过了一会儿,瞧她实在紧张,随意聊了几句,阮绵便让人送她离开了,还让绿茉准备了一盒点心给她带着。 “不知姐姐口味偏好,我随意挑了几样素日爱吃的,姐姐且尝尝,若有喜欢的,下次来了可以告知我。” “下次?” 陈氏惊讶:“娘娘......不嫌我吗?” “嫌什么?” 阮绵“噗嗤”一笑,语气坦然,毫无敷衍和客套。 陈氏抿抿唇,没有说话。 这位娘娘的确跟她曾经见过的那些贵妇不同,她们眼里的轻视之意毫不掩饰,而这位娘娘眼里满是温和,只有些淡淡的疑惑。 相处这一会儿,虽然说的话不多,但却并不尴尬,她渐渐也少了局促和紧张。 “好,下次,臣妇再来见娘娘!” 陈氏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 第153章 地动发生 “陛下,柳陈氏经离开了。”常顺禀道。 “嗯。” 齐民瞻垂眸,睫毛轻轻颤动,他也多渴望一个两情相悦的圆满! 自那日后,他便没再见过她了,怕她彻底拒绝,怕永远失去。 若是那样,还不若不见,只要她在这宫里,她便是他的人! 他承认,他这是逃避,是懦弱,是自欺欺人。 他不想为难她,也不想失去她。 他仿佛走进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死胡同。 深夜,阮绵睡得正沉。 “娘娘,醒醒,娘娘!” 春芽和绿茉来到床前,轻轻摇晃她。 “地动了,我背您出去!” 见她微微睁开了眼,绿茉一把拽起她,将人背到身上,抬步就往外跑。 春芽拽下了架子上的外衫和斗篷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地面微微晃动,屋中摆放的器物也微微摇晃,发出碰撞声。 虽身上背了个人,但绿茉的步子又快又稳,很快就将阮绵背到了院子里。 已近三月,但夜晚还是有些寒凉,冷风一吹,阮绵整个人都醒了。 绿茉将她放到地上,春芽很快抱来了外袍和斗篷,给她穿上。 陆陆续续,有许多内侍和宫女从各处跑了出来。 大部分人衣衫不整,一脸惊恐,甚至还有几个紧紧抱住一起,低低哭泣。 没多久,大地停止了晃动。 阮绵以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清醒,并镇定下来,扫了一眼众人,高声道: “大家不必慌张,索性地动暂时过去了,我们都平安无事。 通常,一次地动过后,可能还会有数次余震,所有人今晚留在院子里,不得再回屋中。 春芽现在清点人数,看还有哪些人不在,赶紧将所有人聚到这里。 为防走水,常欢,你带几人去各处检查,将所有灯火熄灭,还有膳房,将灶上和炉子里的火都灭掉。 绿茉,你带几个腿脚麻利的,去屋里搬些被褥出来。”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温和而沉稳,瞬间将众人惊惶不定的心安抚住了。 “是!” 众人也回过神,立刻去办。 齐民瞻一路飞奔到绵安宫。 只见,宫女内侍们坐在院中的小凳子上,三三两两围成一团,身上披着被子,有的手里拿着宫灯,虽是半夜被地动吓醒,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恐之色,都认真的望着前方的女子。 那女子裹着厚厚的狐裘斗篷,坐在椅子上,正高声讲着: “夫子说:‘一字是画一横,二字是画二横,三字,就是画三横。’地主儿子一听,高兴坏了,将笔一扔,就跑去找他老爹道: ‘爹,我已经完全掌握写字的精髓了,快把夫子辞掉吧!’ 地主听了大喜过望,遂将夫子辞退了。过了几日,地主要请个姓万的人来家中喝酒,让他儿子代写请帖。 不料,从早晨到晌午,还没见写成。地主就去找他儿子,只见他儿子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抱怨:‘半天才写了五百横!姓什么不好,偏偏姓万!’” 话音一落,引来众人捧腹大笑,地动带来的恐惧和不安彻底消失不见了。 站在门口处的齐民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同时也暗自佩服,若是换了别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早就吓破胆了,她不仅能沉稳应对,还反过来想办法安抚众人。 宫人们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皇帝来了,忙纷纷下跪。 看到墨发披散,中衣外面只松松套了件外袍的男子,阮绵一愣,这么冷的天,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是因为担心她,没有顾上吗? 瞬间心里涌起感动。 “绿茉,去屋里拿件披风出来。” “是。” 阮绵走到他面前,拽着他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一路过来,冷不冷?快来坐,喝盏热茶暖和暖和。” 说着,从旁边的小几上倒了盏热茶,示意他喝。 宫人们早已识趣的挪到一旁去了。 齐民瞻的视线一直没从她脸上离开,她的脸上挂着浅笑,没有疏离,没有冷漠,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绿茉抱了一件紫貂披风出来,阮绵接过对他道: “陛下若不嫌弃,先凑合穿上这件披风吧,别着了凉。” “绵绵.....” 正在这时,地面又开始晃动起来。 阮绵没站稳,差点跌倒,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紧接着被拥进了宽阔的胸膛。 这次依旧只是轻微摇晃,站立不成问题,持续了一会儿就结束了。 待一切归于平静后,阮绵伸手拍拍紧抱着他的人: “松手,我快被你勒得喘不过气了。” 齐民瞻慌忙松了手:“对不住,我......” “无妨,知道你是担心我,否则也不会大半夜跑过来了。” 说着话,阮绵踮起脚,将披风给他穿上,轻轻一叹: “不知是别处发生了大地动,咱们这里受到波及而已,还是这次地动就这种强度?” 是第二种情况还好,若是头一种情况,这深更半夜的,不知会死伤多少人? 齐民瞻也散了旖旎的心思,脸色变得肃然冷沉,摇头叹道: “不知,待明日就能收到消息了。” 若是别处发生地动,既然京城能感知到,必然离京城不远,明日定能传到朝中。 抬头望了望天,阮绵道:“还有一会儿才天亮,陛下便坐在这里歇会儿吧。” “好,咱们一起。”齐民瞻仍然抓着她的手臂。 这厮...... 此刻,阮绵说不出拒绝的话,虽然他不是地动后第一个冲到她面前的人,但她知道他很在意她。 让人又搬来把椅子,阮绵就挨他坐着。 坐着坐着,这厮离她越来越近,手缓缓揽上了她的腰。 早已犯困,懒得理会,阮绵索性靠在他怀里睡觉。 这厮的怀抱很宽大,很温暖,很安稳,也让她很舒心。 可惜,不独属于她,也不是她未来的归宿。 罢了,就当是个舒适的靠背吧! 齐民瞻垂眸看她,如瀑的墨发铺散在他的手臂上,娇艳的容颜在他的怀里祥和平静,他心中柔软又满足。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都没再发生地动 ,齐民瞻将阮绵抱回屋中,命人仔细服侍,便离开了。 离京城不远的晾平县传来急报,昨晚发生了大地动。 这场地动十分猛烈,一夜之间屋舍倒塌无数,整座县城夷为平地,死伤数万余人,乃百年难遇之灾祸。 齐民瞻不敢懈怠,一整日都在议事殿与内阁和六部商讨应对措施。 年前抄了多座府邸,国库尚算充盈,一番商议后,制定了一套较为周全的救灾善后事宜。 一大批人马从京城出发赶往晾平县。 皇帝几乎将所有御医都遣去了,然而远远不够,又从京中召集了许多民间大夫,但还是不够。 地震中受伤者众多,需要大量药材和大夫,户部不得不派人去各地采购药材,并征集四处善治疗外伤的大夫。 后来救灾过程中,晾平县又发生了几次余震,再次造成许多人伤亡。 每天不断有伤亡情况和损失情况传回京中,一串串长长的数字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京中大街小巷,茶楼酒馆到处都在讨论这场地震,连往年备受关注的春闱皇榜,今年都略显冷清。 阮综之名赫然在上,阮绵收到消息几乎喜极而泣,他们总算没有辜负爹爹临终前的一番筹划。 晾平县的救灾仍在继续。 市井间谣言四起:晾平县地动乃上天示警,惩罚君主无道。 许多人议论纷纷,甚至搬出了当年皇太孙的“恶行”,言此乃“上天昭示,皇帝德行不足,难堪大任”。 第154章 逼迫 流言愈演愈烈。 很快便传到了朝中大臣耳中,心思敏锐且正直之人抽丝剥茧,稍微分析,就能瞧出是有人在背后操控,并不做理会。 也有那稍迟钝的,瞧不出这些弯弯绕,真的入心了几分。 更有很多人趁此机会暗中谋划。 看似风平浪静的京中,早已暗流涌动。 年后,琮郡王以身体不适,要留在京中调养为由,上书皇帝,请求留京。 齐民瞻准了。 今日朝堂上,琮郡王联合几位皇室宗亲和朝臣,以晾平县地动为由头,逼迫皇帝下罪己诏,向老天请罪,以得到宽恕,平息上天怒火和百姓怨愤。 齐民瞻气极,一甩袖子直接离开了。 看着皇帝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琮郡王勾起嘲讽的唇角,以为躲得了今日,还躲得过明日后日吗? 眼里的轻视毫不掩饰,并没有将这个才登基半年的侄子放在眼中。 此事乃他们精心谋划,这罪己诏一旦颁布,皇帝便是承认了自己德行有亏。 日后一旦有机会,他们联合朝臣,以德不配位为由,迫他退位便顺理成章了。 曲云舟收到消息,匆匆赶来宫中: “你到底有没有法子应对?总不予理会也不是办法啊!怕就怕他们天天闹,癞蛤蟆趴脚面面,不咬人它膈应人啊!” “哼!想用这么拙劣的手段逼迫朕,还嫩了点,这些都是朕当年玩儿剩下的!” 年轻俊美的帝王邪魅一笑,满脸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可一世的冷傲。 与此同时,五军营里,以右掖都指挥林铎为首,中军,左、右掖,左、右哨许多将领和他们的亲兵纷纷闹着要去找皇帝要个说法。 皇帝被行刺一案,三司久无进展,他们都是跟随齐国公多年的部下,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齐国公“遭受不白之冤”。 一众人纵马浩浩荡荡来至军营西门,正欲出营,一匹黑色骏马斜刺里急奔而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马背上的男子身形高大,银衣薄甲,手执玄铁蛟枪,一双墨色的眸子冷冷凝向众人。 众人勒住了马,面面相觑。 林铎看向拦住去路的人,策马向前几步: “曹统领,我们五军营的事,与你无关,还请行个方便,否则……” “否则怎么样?” 曹景澜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五军营的事与我无关?林指挥莫不是说笑?陛下有令,行刺一案查清楚前,由我执掌五军营。” 听到此言,林铎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不过是暂代而已,曹统领竟当真了?你也是掌过军的,我们追随国公爷出生入死多年,你觉得仅凭一纸皇令,就能让我们听命于你......” 话音骤停,林铎缓慢的看向自己的胸口,泛着寒光的枪头深深刺入了他的皮肉,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竟然敢杀人! 曹景澜冷冷抽出蛟枪,林铎摔下马背,痛苦的抽搐了几下便咽气了。 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众人一时未有反应,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喊: “他杀了林指挥!为林指挥报仇!” “杀了他!” 一众人正欲动手,兵甲相击的声音传来。 突然,大批手执利器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眼看围拢过来的士兵,大部分都是他们手底下的人,各军将领恼怒喝道: “退回去!你们想造反吗?” 又怒向曹景澜道:“曹统领,我们可都是朝廷命官,你这是做什么?” 曹景澜高声道: “右掖都指挥林铎教唆哗变,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中军都指挥何飞虎,左哨都督马荣,左掖都指挥邓前等人与其沆瀣一气,将他们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众士兵答得响亮,手执兵器一拥而上。 看着密密麻麻涌过来的士兵,各军将领和他们的亲兵有些慌乱,不明白曾经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士兵,为何会突然手执兵戈朝向他们? 有人刚刚拔刀,脖子便被多道白雪的利刃夹住了。 很快,各军将领和他们的亲兵们就被士兵们擒住了。 曹景澜抬手举起一本册子: “林铎、何飞虎、马荣、邓前等人冒领军功,贪墨军饷,贪墨抚恤银,证据确凿,待我禀明圣上,依军法处置!” 曹景澜来军中近一个月,并没有狠抓军务,或训练士兵,而是暗中调查齐国公及各军首领罪证。 冒领军功,贪墨军饷和抚恤银皆是底层士兵最为痛恨的。 尤其是贪墨抚恤银,士兵在外为国捐躯而亡,家中父母妻儿却得不到朝廷发放的抚恤,何其悲怜。 连他们用命换来的银子都贪,这样的上司猪狗弗如,他们绝不会效忠! 冷冽的向四周扫了一遍,曹景澜高声道: “记住,你们是大郯的兵,朝廷的兵,只效忠皇令!” “是!我们是大郯的兵!我们只听皇令!” 威严赫赫之声在空气中回旋,震耳欲聋。 两日后。 晾平县县衙外的空地上,早已搭建起了许多帐篷,一众救灾的官员正在巡视受伤百姓医治情况。 突然“嘭!”一声巨响,县衙前摆放的巨大泰山石四分五裂。 众人吓了一跳,许久后,凝目看去,发现未倒地的一块碎石上赫然有字: 佞臣祸纲,天地共愤! 第155章 维护 八个大字乃小篆体,仿佛石头上天然形成,看不出丝毫人工雕凿的痕迹。 皇帝收到奏报,大为惊讶,火速令人将那块泰山石运回京城。 写着“佞臣祸纲,天地共愤”的石头,被置于马车上,没有任何遮盖,一路被运回京中,从人流不息的闹市穿过,搬到了金殿之上。 朝堂上,文武百官围着那石头低声议论。 琮郡王等人摸着那石头仔细看了又看,企图找出破绽,证明此乃有人故意为之,却一无所获。 他难以置信的连连摇头,喃喃道:“不,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看时机差不多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齐民瞻站起身庄严承诺: “朕承天命以治万民,诚敬惟谨,定铲除奸佞,还大郯以清明治世,以平天地怒火!” “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齐齐跪地。 琮郡王等人干着急,却无能为力,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暗自咬牙跟着下跪。 齐国公和陆鼎收到消息,气得又将书房里的茶盏、文房四宝等摔碎了一地。 这一日休沐,早膳后,齐民瞻来到绵安宫,提议出宫去为阮综庆贺。 阮绵抬眸瞄了他一眼,这厮是当真关心阮综,还是有旁的目的? 不管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待过了殿试,她便离开。 只要他不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她并不排斥跟他相处,于是欣然答应了。 马车上,阮绵想起一事,靠近他低声问: “陛下,关于那泰山石,可否透露一二隐情?” 这厮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谋,自那石头出现后,许多百姓和官员纷纷将矛头调转,对准了朝中某些权臣。 陆家和齐家首当其冲,两府的一些秘辛丑闻也被流传开来,成为了京中笑柄。 这厮命人将那块石头摆在政宣殿门外,说是要以此自勉。 她特意去瞧过,那字就像是经过无数岁月的水滴石穿侵蚀而成,完全瞧不出人为的痕迹。 她苦思冥想了许久,都没想出头绪来,更加好奇了。 齐民瞻弯唇,朝她再坐近些,在她耳边低声道: “九......罗贵人擅用毒,她研制了一种毒,洒在石头上,能让石头快速消融。” 原来如此,阮绵恍然大悟。 关于罗贵人的身份,她虽心中有疑惑,但没有多问,她即将离开,这些都与她无关。 若罗贵人是他的下属,不知贺贵人和向贵人是什么身份? 记得之前听绿茉讲后宫风波,似乎每次姚氏和闻氏起冲突,贺贵人都在场,不知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马车猛的一晃,她的头朝一旁栽了下去,正好撞到了齐民瞻的大腿上。 “哎呀!” 一股难言的痛楚自鼻梁处传来,这厮的腿怎么这么硬? “主子恕罪,一个孩子突然跑到了路中间。”外面十六的声音响起。 “嗯。”齐民瞻简单回应。 阮绵一手轻抚鼻子,一手按在齐民瞻腿上,撑着身子起来,视线不经意落到某处,只见那里的衣袍渐渐鼓起。 “这是什么?” 阮绵好奇的伸出一根手指,朝那里缓缓移过去。 眼看她就要触到了,素白的指尖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齐民瞻白皙的面颊此时红得仿佛要滴出血一般,他僵着脸: “别动。” 嗓音沙哑,仿佛极力克制和压抑着什么。 听了他的话,阮绵自是不会再去摸,直起身子坐好,一边低头整理衣裙,一边暗自纳闷,这厮在身上装了什么东西? 齐民瞻理了理衣袍,将某处遮住,以手掩面,努力遮掩此刻的狼狈和尴尬。 若他们两情相悦,他此时可将人揽进怀里,嬉闹一番。 可现在......若他做出那轻浮之举,一定会引得她厌恶。她心里喜欢的是如玉君子,而他......远远做不到…… 这些日子,他仔细回想过,或许他在她面前早就露出了破绽。 她没有回避他,并不是因为她对他动了心,而是不想破坏如今的关系。 她珍视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只能装作不知,维持暂时的风平浪静。 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她的心上掀起过任何波澜。 想到这里,齐民瞻只觉一股无力感瞬间袭遍全身。 绵绵,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入你的心? 年前,阮综已搬回了安远侯府。 这次没有提前传信,阮综并没有等在门口。 齐民瞻不欲张扬,令人将马车停在了角门外。 十六跟门房低语了几句,门房忙进去禀报。只等了片刻,阮综和万管家便迎了出来。 二人正要见礼,却被齐民瞻制止了:“今日微服而来,莫要声张。” 二人便不再多礼。 已入四月,繁花盛开,馨香满溢。 征得了齐民瞻和阮绵的同意,阮综领他们来到后花园的一处凉亭里。 入座后,下人奉上茶盏点心。 阮绵细细打量自己的阿弟,这个年纪的少年变化很快,短短数月似乎又高了些,结实了些。 她的阿弟,新一任安远侯府家主,性子沉稳,虽无长辈教导,但洁身自好,自律上进。 “最近在忙什么?”阮绵眼中满是欣慰。 阮综答道:“回阿姐,殿试在即,这些日子都在家中温书,或与入榜的同窗们探讨学问。” 说起殿试,阮绵不由瞧了一眼身旁这厮,殿试可是这厮亲自主考,之前这厮不学无术,也不知如今肚子里装了多少墨水? “嗯。” 阮绵笑道:“将素日所学认真掌握便可,想来陛下的题目也不会太冷僻哈?” 说着看向旁边的人,只见齐民瞻点头: “自然不会。” 他要选拔的是真正能做事的人,又不是钻研学问的书呆子,出那么偏冷的题目做什么? 阮绵朝自家阿弟眨眨眼,阮综会意,站起身朝齐民瞻一礼:“多谢陛下!” 有皇帝这句话,很多书他都不用看了。 齐民瞻似是才反应过来,不由失笑:“好啊,你们竟然套我话!” 三人正说笑着,一名小厮引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向这边走来。 远远瞧见他,阮综慌忙看向自己的阿姐: “阿姐......我......我觉着府上有几处楼阁名字不太好,所以邀了维桢哥哥今日来帮忙改几个名儿。 事先跟门房吩咐过,待他来了,直接领他来后花园,我不知道......你......” 看到阿姐和皇帝来,他将此事完全忘一边了。 此时,他无比懊恼。 他不知阮绵已和沈维桢见过,很怕看到沈维桢,自家阿姐又要伤心难过。 “无妨。” 阮绵轻轻摇头,手指紧紧捏着帕子,不让自己显露出异样。 说话间,人已走近。 看到亭中的三人,沈维桢不由怔愣。 他实在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所以,他们还是很有缘,只是无份罢了。 他上前两步,于亭外施礼:“微臣拜见陛下,拜见......阮妃娘娘。” 怕为绵绵招来祸端,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不露出异样,但“阮妃娘娘”四个字,于他来说字字如刀,每吐出一个字都心痛难当。 齐民瞻居高临下的打量眼前之人。 这人洁身自好,才学渊博, 一举一动的规矩礼仪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卑不亢的从容不迫,从骨子里散发出优雅来,这便是让她心里放不下的缘由吗? 想起年少时,他将所有教导规矩礼仪的人一股脑都打跑了,心中懊悔不已。 若他也有这样的仪态气度,再多读些书,是不是,绵绵也会倾心于他? 见齐民瞻久不回应,阮绵扯扯他的衣袖。 齐民瞻回过神,淡声道:“平身。” “多谢陛下。”沈维桢直起身。 她就要离开了,不能让他君臣二人生了芥蒂,抿了抿唇,阮绵看向齐民瞻: “陛下,我院子里有一架紫藤花,这时候花开正浓,可要随我去瞧瞧?” “自是要去。” 齐民瞻压下心里的万千情绪,温和一笑,不管怎么样,如今站在绵绵身边的人,是他,将来陪在她身边的人,也是他。 “陛下请随我来。” 阮绵主动去握住他的手腕,希望将来她离开,这厮不要迁怒到沈维桢,她想离开跟任何人都无关,是她自己的选择。 沈维桢让出路,垂立到一边,看着明艳无双的女子从他面前经过,没有丝毫停留,他心中微痛。 但他岂能看不透她的维护之意? 她心如明月,满是清透,知道这种情况下,如何做才能最大限度护他。 第156章 养男宠 一串串紫色的花簇从枝头垂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淡雅的幽香若有若无的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 闻着花香,阮绵打量着这座院子,她只在这里住了三年,后来爹爹重病,他们就搬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了。 这里应是重新修葺过,也常有人打扫,各处看上去都十分干净整洁。 “小心。” 手臂突然被拽住,只听齐民瞻道:“那里有只虫子。” 阮绵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她右前方的花穗上,有一只天牛正在上面爬。 看向一脸紧张的男子,她挑眉冷哼: “这算什么?本姑娘还被人往身上扔过毛毛虫、蜘蛛和蛐蛐呢!当时都没有被吓到,现在会怕这些?” 说着,捏起天牛长长的触须,将它拿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摸摸鼻子,齐民瞻尴尬一笑:“你还记着呢?” 阮绵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陛下当时以捉弄人为乐,臣女没被你吓破胆儿,是不是挺让你失望的?” “我......” 齐民瞻愧悔不已,满脸涨得通红:“对不住,那时候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处境艰难,有虎视眈眈的继祖母,又要担起家族责任,调教一家子下人仆众,还得周旋与各府的人情往来。 她那时定如履薄冰,过得小心翼翼,东宫的格外看重,是她在这错综复杂的京中立足的依靠。 可他却一再捉弄她,给她难堪......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阮绵心里暗自得意,天道好轮回啊! 她摇头:“不好,想来陛下也知道,我一向记仇,睚眦必报,心里这道坎儿啊,轻易是过不去了!” 其实,她并没将那些事放在心上,她知道他那时候并非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过是纨绔少年郎,闲来无事找乐子罢了。 况且,她也没让他占到便宜,都反击回去了。 今日旧事重提,只是为了唤起他心里的愧疚,过些日子她要离开,这厮别妄图以一副深情的模样让她留下。 她不欠他的。 借用他后宫妃嫔的身份,是因为他曾经毁过她一桩婚事,她入宫后的一切开销用度,待她离开前,也会跟他算清楚。 齐民瞻紧张的搓着手:“那......那不然......我让你捉弄回来?” 阮绵扬起下巴,瞥向一边:“我才没那么无聊!” “那你怎样才肯原谅我?”齐民瞻手心都出汗了。 阮绵仔细想了想,摇头:“我现在想不出来,便先欠着吧,等我想到了再说。” “好,那你快点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消了你的心头之气就行。” 齐民瞻一脸恳切。 阮绵白了他一眼,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把自己搞得跟大街上没人要的烂白菜似的。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这厮因爱而不得,暂时委曲求全罢了。生于皇家的人,骨子里便自觉要高人一等的。 沈维桢与这厮不同。 沈维桢即便不喜欢,也不会伤害,更不会想方设法算计。 而这厮,喜欢便耐心呵护,不喜欢便会弃如敝履,推入泥沼。 竟妄图让她留在宫里,以为她脑子里能撑船吗? 阮综和沈维桢特意避开阮绵的院子,一路走走停停,将几处楼阁、亭台、小桥、假山都改了新名字。 阮综命人一一记下,好重新做匾额。 沈维桢提出告辞。 因着阿姐和皇帝在,阮综并未多挽留:“维桢哥哥慢走,待我殿试结束,再置办酒席好生酬谢。” 沈维桢轻拍他的肩膀:“好好准备,殿试不必紧张,只要沉着作答,你必能名标金榜,折取月中桂。” 阮综恭敬一礼:“承蒙吉言。” 午膳很丰盛,齐民瞻还从宫中带了酒来,三人有说有笑,宾主尽欢。 午膳后,阮绵去看了桃溪,景哥儿已经能站了,起初还有些认生,不让阮绵抱。 阮绵不着急,笑眯眯陪他玩了一会儿,终于成功将肉嘟嘟的胖团子抱到了手。 跟商队去番国的顺儿回来了,正巧也来看望姐姐和外甥,他向阮绵讲述一路所见所闻:“......那些地方一年四季都很热,还有像炭一样黑的人.....” 阮绵听得入神,打算离宫后,在江南住一两年,就跟着商队去番国游历一趟。 离开桃溪的院子,将所有人挥退,一边往前院走着,阮绵向阮综说了自己的打算。 “为何突然决定要提前离开,可是在宫里有何不妥?”阮综不解,关切的问。 阮绵没解释太多,浅笑道:“没有,就是一想到那宅子,心里痒痒,想早点搬进去。” 一想到阿姐很快就要离开,以后他和阿姐天南地北,且不能光明正大相见,阮综便觉心中酸涨。 抿了抿唇,他点头道:“好,我会提前做好安排。” 阮绵笑着看向他,十六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风流蕴藉,她笑道: “你的婚事,有老祖宗她们操持,我很放心。如今你有爵位在身,待你再取得了功名,这京中的好姑娘啊,任你挑选!” “阿姐......” 霎时,阮综双颊绯红,又羞又恼。 看他这模样,阮绵“噗嗤”笑了,忍不住踮起脚在他头上狠狠挼了一把。 二人走到一棵硕大的桐树下,阮绵停下脚步,想去揪树上的花朵,可惜矮了一大截,任她怎么蹦跳都够不着。 阮综抬起手,轻松就摘到了,送到她面前:“叫我来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阮绵接过花,撇了撇嘴,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为什么她这么矮,阿弟那么高? 就听头顶上方,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 “江南多才俊,说不准阿姐到了那边,能再遇到一桩良缘。即便实在遇不到......收几个可心的,在身边服侍亦可。” 这是......让她养男宠? “咳咳咳......” 听了他这话,阮绵一激动,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了许久才止住,白皙细腻的脸上难得染上了红晕。 她一言难尽的看向自己的阿弟:“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倒没有被文人的迂腐古板给浸染。” 阮综理直气壮:“咱们武将之家,讲的就是恣意畅快,学文人那套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做什么?” 他的阿姐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本应该被世间最好的儿郎珍惜呵护,但若实在无缘,他也不想阿姐未来真的一个人孤苦一生。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女子贞洁,他更希望阿姐能快乐和幸福。 “......” 阮绵沉默了。 怕阿弟担心,她没有告诉他皇帝的心思。 摇了摇头,她不需要再寻什么良缘,她有的是银子,能买很多听话的小厮和护院,任由她差遣。 姐弟二人还未回到前院,等在茶室的齐民瞻听到禀报,额间青筋骤然暴起: “他当真这样说?” 躬着身子的十六,抬眸瞧了自家主子一眼,艰涩点头。 他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恰好在那棵树上巡视,娘娘姐弟二人就去那树下说话了,还是谈那样的内容 ,他也不敢不报。 “小小年纪,满脑子污秽不堪,全然不顾忠孝节义,一点礼仪廉耻心都没有,真是枉读圣贤书!” 齐民瞻气得肺都要炸了,亏他还特意跑来为那小子庆贺,给他鼓励,想不到一片心意都喂狗了! 阮绵和阮综来到前院,便见年轻的帝王正负手立于层层台阶之上,笑望着他们。 “让陛下久等了。”阮绵笑着上前。 齐民瞻对她温和一笑,看向阮综:“过来与我切磋两招,叫我瞧瞧近来武艺进展如何?” 说着抬步往演武场的方向走。 “好嘞!多谢陛下!” 阮综眉开眼笑,赶忙跟上去。 他很喜欢跟皇帝过招,每次皇帝都会指导他一些奇诡又实用的招式,让他受益匪浅。 阮绵也想跟去瞧瞧,十六上前道:“娘娘走了许久的路,该是累了,在这里喝盏茶歇息会儿吧,陛下和侯爷很快就好。” 确实脚有点发酸,阮绵没多想,索性去茶室歇着了。 过了约两盏茶,齐民瞻拂着衣袖,一脸愉悦的走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 “阮综呢?” 见只他一人回来,阮绵不由问。 齐民瞻道:“教了他些招式,正在练呢,走吧。” 第157章 不娇纵不冷傲 齐民瞻和阮绵登车离开了安远侯府。 此时的阮综像一摊烂泥一样躺在演武场,嘴巴无力的张阖,连呼吸都不敢过于用力。 适才来到演武场,皇帝并没有跟他过招,而是直接道: “多年前,我学了一套道家秘技,名叫沾衣十八跌,可将人分筋错骨,令其剧痛难当,今日我便将此功法教于你。” 阮综满心疑惑,正要询问...... 齐民瞻一把捏住他的右肩,阮综顿感肩上传来难言的巨痛,肩膀像是被人狠狠捏碎了一般。 他正要张口喊,后颈被拍了一下,嘴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民瞻的手快如闪电,又用力朝他身上别处按去。 “此功法讲究内外兼修,六合归一,抓拿化打,专门控制人的十八大关节。 巧妙运用内力内劲、缠拿锁扣等方法,迅速拆卸对方所有关节,先拆其骨,令其无法动作,再分其筋,令其痛苦难当。”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不疾不徐,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四周很安静,除了皇帝的声音,便只能听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每发出一声,都让阮综真实的感受到了一次撕心裂肺的疼。 小厮们远远的瞧着,听不到二人的交谈,只见皇帝在自家小侯爷身上各处轻拍,小侯爷一动不动的配合。 待一套动作结束,齐民瞻又快速为他正骨,将拆下的骨头和分开的筋都归回原位。 最后,齐民瞻问: “可领悟了?” 地上的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四肢瘫软,脸色惨白,双目无神。 齐民瞻瞧了他一眼道:“此功法虽看似简单,却易学难精,我也是勤苦练习了多年,才小有所成。 今日是第二次使这套功法,第一次是惩治一个做错事的下属。” 最后丢下一句“勤加练习”,便离开了。 小厮们围过来。 “侯爷,你怎么躺地上?” 看自家侯爷似乎很痛苦的模样,小厮们七手八脚的将他扶起,细细检查,身上却瞧不出丝毫异样,连淤青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阮综全身的疼痛便消散了,到底是素日习武的少年,身体底子好,痛感过后胳膊腿儿又能行动自如了。 他张了张嘴,也能说话了。 虽只是十六岁的少年,但没有长辈庇护,他早已懂得了人情世故。 到这个时候,他当然能看出来,皇帝并非要跟他过招,指导他武功,而是在惩罚他。 刚刚皇帝的话意有所指,说明他做错了事,但他到底做错什么事了? 明明以前皇帝对他很好的。 年少时,曾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那时的皇帝还是七皇孙,曾带他一起射箭,还送过他一把打磨精致的弹弓。 现在虽是皇帝,也不端架子,让他私底下以兄长待之,每次跟他对招,都会指导他武功招式。 以前,送给过他世间难得的兵书和兵器。 今年过年,送了他一杆打造精良的马槊。 前几天,还专门派人送了把削铁如泥的腰刀给他。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他下狠手了? 阮综百思不解。 马车上,夕阳的光辉透过车帘洒进来。 阮绵手支在几案上,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想起今日顺儿讲述的所见所闻,海里面会喷水的鱼,美丽的岛屿,奇异的植物,还有那些和大郯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真想早点去看。 齐民瞻看着她,眼底泛起了一抹寒冷。 哼!在想江南才俊,还是男宠? 重重的将茶盏放到她面前,面无表情: “喝茶。” 阮绵回过神,瞧了他一眼,这厮似乎不高兴,谁得罪他了吗? 她试探着笑问:“可是我府上哪里招待不周,触恼了天颜?” 齐民瞻双手环胸,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这厮...... 看这神情,应该不是下人们之故。 她想了想,自己今日似乎没惹他,于是问: “难道是阮综哪里惹你不快了?” 只见他神色稍松。 猜对了。 阮综怎么得罪这厮了?她一直在啊! 只有他二人切磋的时候,她没跟去。 难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将来待自己离开后,还得指着这厮多照顾提携阮综,阮绵凑过去笑道: “阮综年纪尚小,若有怠慢之处,还请陛下多包涵,我代他向你赔罪好不好?” 齐民瞻无动于衷,依旧冷着脸。 这厮还挺难哄…… 于是阮绵拿出适才哄景哥儿的招数,双手捂着脸,凑到他面前: “看不见,看不见,猛!” 突然将两只手打开,做个鬼脸,还把两个手掌放到耳朵上,学小猪煽动耳朵的动作。 齐民瞻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眸中尽是柔软。 她的性子真的很好,身为侯门贵女,既不娇纵,亦不冷傲。 她圆融,明媚,大气。可瞧着这样的她,如有根针深深刺入心口,他只觉心尖一疼。 因为,她无人庇护,无人宠溺,要掌家,要独当一面,才逐渐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以后,他会成为她的依靠,让她可以随心所欲,放肆任性。 见他终于不绷着一张脸了,阮绵总算松了口气,好奇的问: “可否透露一下,阮综哪里惹到你了?回头我教训他。” 齐民瞻摇摇头:“不用,我已经教训过了。” 阮绵一惊,忙问: “你......教训到了何种程度?若他现在站我面前,我能认出来吗?” 以这厮的武功,阮综在他面前似乎不够看的,也不知挨得住吗? 齐民瞻弯唇:“放心,毫发未损,只是吃了些苦头罢了。” 阮绵轻抚胸口:“这便好,这便好。” 别影响了几日后的殿试才是。 想起什么,阮绵道:“我府上的那个黄老大夫你还记得吗?” “嗯” 齐民瞻颔首。 他当然记得那位老大夫。 当初他从裴家离开,心灰意冷,醉倒在了她庄子的后山。 他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夜,苏醒后发现正泡在药桶里,那老大夫给他身上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他还记得,朦胧间听到顺儿的声音: “姑娘说了,请您尽力救治,不拘什么药材,尽管给他用,若能救活最好不过。若实在救不过来,便上报官府,咱们施些银子,叫人埋了。” 那老大夫冷哼: “瞧不起谁呢?当年北地苦寒,哪个冬天,老夫不从雪堆里掏出几个人来? 老夫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人多了去了!这小子底子好,泡一会儿,再扎几针,保管醒。” 她素日行善,连同她庄子上的人都心怀仁善,所以他们才会将素不相识的他带回去救治。 他喜欢她,不仅因少年时埋于心底的那颗种子,还因为,在他历经背叛和抛弃后,她将他带出了冰冷和黑暗,让他孤独冰冷的心照射到了一束温暖的阳光。 所以,历经千帆磨难,他仍然对这世间有一丝温情,是她让他看到了这世间的美好,重新拾起勇气和希望,继续走下去。 与羌奴作战,他曾多次重伤昏迷,也是她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 梦里,他满心不甘,渴望活下来,与心悦的姑娘花好月圆,长长久久。 阮绵自然不知他的心思,继续道:“晾平县地动后,他也应召去那里了。现在那里的情况如何了?” 齐民瞻长长叹了口气:“不太好,前几日收到奏报,那里出现了疫病,大批人被感染。” “疫病?” 阮绵想起来,之前听黄爷爷说过,大灾之后必生疫病。 原因很简单,灾难之后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会有大量死伤,很多尸体不能及时处理,就会腐烂,生出毒害,致人生病。 “这么严重?可找出医治之法了?” 齐民瞻摇头:“暂时还没有,我已经将所有医术精湛的御医都派过去了,希望能早些想出法子吧!” 第158章 送吃食 柳哲下衙回到家中。 看着坐在窗前出神的女子,走上前温柔的揽过她问:“怎么了?听说你午膳没用多少。” 陈氏已被扶正,她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夫君: “今日出门逛衣裳首饰,经过一家医馆,听说晾平县的疫情越发严重了。 听说整座县城早已被封闭,每天都有很多人染上疫病,有很多人因疫病而亡。听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医治之法。” 她的语气低沉,满是担忧。 柳哲轻叹,安慰道:“别担心,陛下已经将医术最好的御医都派去了,并下令全国,将各地名医都送去晾平县,一定能找出办法的。” 陈氏抿了抿唇:“夫君,我想去晾平县。 我自幼研习医术,我爹夸我极有天赋,许多医书我看过后就过目不忘,且能融会贯通,许多病症,我也能触类旁通,很快调整出对症的方子。 在认识你之前,爹爹带我去过很多地方,我医治过很多疑难杂症。 你也是见过的,那年广云城水灾后,也出现了疫病,我很快就找到了医治的方子,才没有让疫病大肆传播,我......” “不行。” 柳哲打断了她:“你如今的身份已不再是普通民女,而是我柳家宗妇,是安远侯府义女。 勋贵世家与庶民不同,女子抛头露面有违礼数,不要再提此事了。” “我......” 陈氏紧紧捏着帕子:“我可以女扮男装前往,绝不让人发现我的身份,好不好?” 柳哲微一皱眉:“你当是话本子里那些异想天开的故事吗?随随便便就能混进去? 凡是要参与疫病治疗者都须登记造册,与户籍所在地官员核实身份,方可被允许介入。” “这.......” 陈氏紧紧咬着唇,半晌后道:“夫君,你可不可以向陛下请旨去赈灾? 到时你带我一起,就像当初在广云城那样,我可以扮成你家中的大夫,你只要安排些病人给我,让我私下为他们诊治即可。” 柳哲摇头拒绝:“我在吏部任职,晾平县的赈灾事宜怎么都轮不到我头上。 如今在京城,与当初广云城大不相同,那时候有我为你遮掩,即便开医馆,别人也轻易查不到你的身份。 但这里不一样,如今朝中形势复杂,稍有不慎,被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我和整个柳家都会陷入万劫不复。 莫说你不一定能医治那疫病,便是你真的能找出解决之法,身为后宅妇人,抛头露面,乱了规矩礼数,也会引来诸多非议。” 陈氏垮下了双肩,满脸泪痕: “我......可是......一想到每天有那么多人因疫病而死,而我......或许能救他们,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就心里十分难安。” 柳哲轻抚她的脊背,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了,我大郯人才济济,一定能找出医治之法。” 陈氏不再多言,只默默期盼,晾平县的疫病快些结束。 殿试结束,阮综入了二甲,虽名次并不靠前,但身为勋贵子弟,又才十六岁的年纪,便取得如此成就已是令人称赞不已。 阮绵十分欢喜,将进宫时带的体己拿出来,重赏了绵安宫上下。 同时,她也正式准备离宫一事,当初进宫前,向黄爷爷要了几粒能致人脉象虚弱的药丸。 她打算服下药丸,到时御医查不出缘由,她便可以假装得了不治之症而亡。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就听身旁的绿茉一边布菜,一边道: “娘娘,适才我听说,今日陛下没有用晚膳,午膳也用得极少。” 阮绵回过神,蹙眉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这里偏僻,少与外面人往来,最近后宫平静,加之又快离开了,是以,没再总让绿茉去打听。 绿茉摇了摇头:“好像跟晾平县疫病有关,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听说陛下近来常为此事烦忧,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按时用膳了,且常常忙到后半夜才就寝,第二日又早早去上朝,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晾平县疫病?还没有解决吗?” 阮绵惊讶,听说疫病传染速度极快,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若那疫病还未找到解决之法,现在的情况恐怕已经很糟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滴漏,酉时了,想了想,放下碗筷,起身出去了。 “娘娘,您去哪儿?”绿茉问。 阮绵直接来到膳房,一边挽袖,一边道:“我做些吃食给陛下送过去。” 检查了一下膳房的食材,新鲜的猪肉,鹿肉,狍子肉,鸡,鸭,鱼,虾样样都有,还有各种蔬菜。 阮绵洗干净手和面,等面团发酵的功夫 ,在一旁的案板上剁肉馅儿,又剥了几只虾放到肉馅里。 等馅儿和好了,面也发酵好了,她开始揉面,擀皮,不一会儿,一个个秀气玲珑的小包子摆满了一蒸屉。 喊厨娘给她端到灶上蒸,她又来到另一处灶前,炒了两个素菜...... 政宣殿前,常顺见到阮绵走来,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陛下因为晾平县疫病一事,连着几日都没有好好用膳了,今日午膳本就用得少,到了晚膳的时辰,他去询问可要摆饭,陛下却摆手说不必了。 他心里很是担忧,这才私自将消息传到了绵安宫,没想到娘娘果然来了,还亲自做了吃食带来。 看来娘娘还是很在意陛下的。 不枉当初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对她姐弟二人格外照拂一场。 他笑逐颜开的迎上去:“娘娘,您这是来给陛下送饭吗?您来得正好,陛下还没用晚膳呢!” 阮绵微微一笑: “听闻陛下为国事操劳,近日食欲不佳,我自己做了些吃的,也不知合不合陛下的胃口?” “只要是娘娘做的,陛下必定喜欢。” 常顺殷勤的在前引路,来到大殿前,亲自将殿门打开:“您进去吧。” 阮绵提着食盒走进去,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御案后的齐民瞻。 他此时正抱着本厚厚的书册在看,眉头紧锁,很是投入。 见到他,阮绵不由一惊,仅十余日不见,这厮就瘦了一圈,眉眼更深邃了,脸颊上的棱角更加清晰分明,更添了几分冷峻。 谁能想到,当初顽劣肆意的少年,有朝一日,会背负起沉重的江山社稷,成如今这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咳咳。”阮绵轻咳一声。 齐民瞻抬起头,见到她,眸中瞬间亮起了光: “绵绵,你怎么来了?” 他赶忙起身走到她面前,满脸的难以置信。 阮绵朝他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我给你做了些吃食。” 说着,走到一旁的桌案前,将里面的食物一碟一碟端出来,摆到桌上。 这食盒制得精巧,像个笼屉,分了许多层,最下面一层放了热水,外层做了保温,所以走了这么远的路,所有饭食依旧热乎乎的。 有她自己蒸的包子,炒的香菇扒菜心和清炒芥兰,还有膳房炖的火腿肘子,煨的冬笋香菇鸡汤梗米粥,熬的鲫鱼汤,一碟点心和一碟水果。 齐民瞻一怔:“你专门为我做的?” 阮绵拉着他到桌前坐下,将筷子塞到他手里: “听说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这怎么行?国事再忙,也要先照顾好自己才是。” 说着,坐到他旁边,夹起一只包子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尝尝。” 齐民瞻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这些都是你特意为我做的?” 阮绵指了指道:“这笼包子和这两道菜是我做的,其它的是膳房御厨们做的。” 齐民瞻看着阮绵,目光愈发温柔。 她对他未有所图,真心为他好。 第159章 安慰 强忍着想将人揽入怀的冲动,齐民瞻一口就咬下了半个包子。 “小心别噎着。” 阮绵给他盛了碗汤,又给他布菜:“来,再吃点菜,多吃点儿,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没一会儿,他面前的食物堆成了一座小山,摇摇欲坠。 齐民瞻不由一笑:“你当是养猪吗?” 阮绵夹了一块肘子放到上面,小山立刻稳了,笑眯眯道: “养皇帝跟养猪有区别吗?” 齐民瞻:“.......” 放下筷子,阮绵又给他盛了碗粥,安慰他:“放心吧,你可比猪好太多了!” 齐民瞻:“.......” 谢谢,他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为什么要跟猪比? 用过饭,齐民瞻道:“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眼中满是期待。 看他微微凸起的颧骨,阮绵心里莫名泛起些心疼,点了点头: “走吧。” 主动扯起他的袖摆,向外走。 齐民瞻低头看着那只白皙细嫩的手,很想反手握上去,可终究没有动作。 他知道,若他有任何逾越之举,眼前的温暖就会立刻消散。 夜色如墨,四处点着宫灯,将脚下的路照得十分清晰。 边走边说笑,不知不觉来到钟鼓楼。 这是皇宫里最高的建筑,每日晨钟敲响,各个宫门闻声开启,等候在外的百官陆陆续续进宫朝拜。 “要不要上去瞧瞧?”齐民瞻看向她问。 仰望着高高的楼,上面悬着无数盏宫灯,整个建筑威严肃穆,让人生畏。 阮绵摇头:“走了这么久的路,脚酸了,爬不动了。” “这有何难?” 齐民瞻笑着抱起她,足下一蹬,纵身跃起,眨眼间便来到了二层屋顶。 他的速度太快,慌乱中,阮绵不得不揽紧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齐民瞻弯唇一笑,运气继续,接连几个跃起,片刻之后,稳稳的停在了最高一层。 “到了。” 齐民瞻将她放下。 阮绵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站在最高层的廊檐下。 极目远眺,月色的清辉下,闪烁的繁星与闪耀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一眼望去能看到很远很远,似乎整个天下尽收眼底。 “好美!好壮观!” 阮绵惊叹,伸出手,仿佛整座京城都触手可及。 肩上微沉,是身旁的人脱下外袍,披到了她身上: “这里风大,别着凉。” 这厮还挺体贴。 阮绵侧头看向他,只见俊美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姿如松竹般挺拔。 清冷的月光和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华,暮春的晚风里,他衣袂翻飞,仿佛误落凡尘的谪仙。 她在心里暗叹,长这副样子,竟然当皇帝,真是暴殄天物啊! 不由想起了那日阿弟的话...... 若......这厮还是那个落魄皇太孙,她倒是可以拐去江南,到时想怎样便怎样。 咳咳......起码瞧着挺赏心悦目的,装点宅子也不错。 只听身侧男子清越的嗓音,随着微风飘进她的耳朵里: “我十四岁那年,皇爷爷不顾文武群臣反对,册立我为皇太孙。 那晚,父王带我来这座楼上,第一次让我看这万家灯火,当时我像你一样,很震撼。” 他仍然记得,那晚他的父王满含期许: “瞻儿,这便是大郯江山,这点点星火都是大郯子民,是你要守护之人,以后你将是这天下的君王,是他们的主上。 他们尊你,敬你,惧你,畏你,奉养你,你理当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为父这一生为这副身子所累,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力施展。 只能将这重担交给你了,答应我,一定要让大郯海晏河清 ,时和岁丰。” 他那时候第一次知道“责任”二字,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身份。 身在皇家,不仅仅是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耀,还应担负相应的责任和使命。 阮绵点了点头,静静的等着他继续。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这次晾平县地动,我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安排,督促户部制定和实施救灾事宜,密切关注当地情况,及时调整部署。 疫情发生后,我派人将各地有名望的大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那里,派人采购大量相关药材和所需之物送到那里。 我将能做的都做了,本以为会万无一失,想不到......” 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有负父王所托,没有护住那些死于地震和疫病中的百姓,还有可能护不住更多人。 之前,阮绵猜测情况应当不大好,现在看到他这模样,心不由又沉了沉,忍不住问: “如今是什么情况?” 齐民瞻道:“近半的人都染上了疫病,每日染病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亡。” 他没有说的是,因城门封闭,没病的灾民已多次发生暴动,企图冲破防守跑出城。 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未染疫病,若真放他们出来,届时将疫病带去别处,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为以绝后患,只能将所有人都封在那座城里。 阮绵听得心里发颤,近半数人已染病,且还在增加..... 这么说,现在的晾平县比人间炼狱也差不多了。 “若......一直找不到医治的法子,会怎样?” 阮绵紧紧捏着帕子,试探着问,从前疫病这种事离她很远,她没有关注过这些,所以真的不知道。 齐民瞻叹口气:“会一直封锁整座城,直到城中不再有人因疫病而死......” 阮绵明白了他的意思,若实在找不出医治的法子,就只能这样一直耗下去,到最后能活下几人,就全凭天意了。 这法子很残忍,但也是无可奈何。 人在天灾面前,总是不堪一击的。 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低落,阮绵握住他的手腕,安慰他: “你已经努力了,做的很好了,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他虽是君王,可也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他也有无能为力之事。 听了她的话,齐民瞻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抱着住,头埋在她的肩上,激动的道: “谢谢你,绵绵,谢谢你安慰我,陪伴我。” 这些日子他翻了很多书,各地历年救治疫病的案例卷宗,甚至医书,但皆毫无头绪。 他也知道,这是天灾,他不该强求,可是心里总过不去。 现在,他的心熨帖极了。 从在宣政殿看到她的那一刻,从他咬到她亲手做的包子那一刻。 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担负所有,有人陪他一起,有人关心他,在意他。 她真的是个温暖又柔软的人。 鼻息间都是男子凛冽的香气,阮绵有些晕眩,但理智尚存。 暗自咬牙,这厮到底是想寻求安慰,还是趁机占她便宜? 罢了,登基不到一年,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厮也够倒霉的。 于是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轻轻拍他的脊背,以作安抚。 感受到她的动作,齐民瞻心中一喜,试探着将双臂紧了紧,却不敢再有别的动作了。 齐民瞻要送她回宫,阮绵拒绝了: “早些休息,保重身子,你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这一个晾平县。” 回到绵安宫,阮绵提笔给黄老大夫写信,问候了几句,又询问他晾平县的现状。 在她看来,黄老大夫的医术已极高,而且刘御医也去了,怎么会对这疫病束手无策呢? 她有些不解。 把信给绿茉:“明日一早派人给黄爷爷送去。” “是。” “别忘了捎上两坛梨花酿。” “是,知道姑娘惦记着他,黄爷爷一定高兴。” 阮绵笑了。想了想,决定还是等这件事过去再离开吧! 别给那厮雪上加霜了。 用过早膳,宫人来禀,陈氏在宫门外求见。 阮绵纳闷,陈氏怎么没提前递帖子,难道有什么急事吗? 于是吩咐绿茉去接人。 等了半晌,绿茉领着陈氏来到绵安宫。 “拜见阮妃娘娘。” “姐姐快起,请坐。” 陈氏抿了抿唇,没有动。 瞧着她的样子,阮绵奇道:“姐姐今日入宫,可是有事?” 这陈氏,她并不十分了解,只凭多年看人的经验,和她当初开医馆的举动,心中对她有几分好感。 做主替爹爹和阿娘收她为义女,除了盼着一个有情人的圆满,也并非毫无私念。 有这层关系在,待她离开后,柳家也会多看顾些阮综。 虽然他们本就有亲,阮综若有事相求,柳家不会袖手旁观,但有了如今这层关系,阮综再有求,柳家便不再是施恩,而是理所应当。 柳哲也会在心里记下这个人情。 陈氏暗暗犹豫再三,最终似是下定决心: “娘娘,我......想去晾平县。” 第160章 让人动容 “你去那里做什么?”阮绵十分诧异。 “我想去救人,救那些染了疫病的人。”陈氏直截了当。 在柳家多年,内宅女眷一向说话弯弯绕绕,吐三分留七分,她学不来,常常被人私下取笑,所以她一直很怕和人打交道。 但面对这位娘娘,虽只见过一次,心里却莫名觉得亲近。 阮绵怔了一瞬,随即恍然,眼前之人是会医术的。 或许医者都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 就如黄爷爷,早年腿伤,一直行走不利索,已古稀之年,原本应在侯府被人敬着颐养天年。 可收到朝廷征召大夫的消息后,他二话不说,便收拾行李跟去救人了,府里许多人拦,都没拦住。 这陈氏有此心思虽好,但解决这场疫病哪里那么容易? 昨日收到黄爷爷回信,他们已经试了许多法子,却都没有任何效果。 黄爷爷医术高明,经验丰富,还有那些御医和各地名医,那么多人都想不出办法,可见这病确实不好医治。 而且,听黄爷爷说,那疫病甚是霸道,即便他们小心防护,也有许多大夫不慎感染。 她心疼黄爷爷,已去信劝他离开,以安远侯府之力,将他带出来不成问题。 也吩咐了阮综,届时送黄爷爷去城外庄子隔离,期间不与任何人接触。 但她也能猜到,黄爷爷多半不肯,她白操心。 阮绵看向陈氏,微微一笑: “姐姐医者仁心令人钦佩,不过......且不说女子抛头露面多有不妥,只说晾平县这场疫病来势汹汹,非同小可,现在那里情势已十分危急,你还是莫要......” “我有法子!” 陈氏打断她,此时的她忘记了身份尊卑,只想尽全力争取这个机会。 这些天,任她如何求,柳哲都不同意她去,这位娘娘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必须要抓住。 “娘娘,我能医治好那些染病的人。” 并没有因被打断而恼怒,阮绵看向她。 地上的女子,此刻脊背挺直,满脸坚定,一双眸子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完全瞧不出之前的胆怯卑微模样。 阮绵有些受触动,问:“你有什么法子?” 陈氏却说不出话来了,她只是笃定自己的医术。 但她从没有见过一个病人,没有问脉,没有诊治,现在让她给出医治法子,她的确不能。 瞧着她局促的模样,阮绵又问: “你凭何断言你能医治?或者,你如何证明你的医术?” 若医术粗浅,去了也只是多一个人陷入危险里,有何用? 陈氏又哽住了。 眼前没有病人让她医治,她要如何证明? 这些年跟随夫君外任,她的确医治了很多人,治好了很多疑难杂症,可都隐瞒了身份,况且,她一时从哪里找人来为她证明? 她道:“我自研读了许多医书,知道很多病症偏方。” 阮绵摇头:“去晾平县救灾的大夫,哪个不是翻烂好几本医书?甚至脑子里都背得滚瓜烂熟。” 黄爷爷一生医治无数,还常常手不释卷,捧着医书钻研呢! 她不会因为这么句话就安排她去,这是对病人不负责,也是将面前人送进火坑里。 “我......” 陈氏心中慌乱,一时手足无措。 她本以为,她表明了能医治病人,娘娘就会准许她去晾平县,到时夫君便无法阻止了。 想不到,娘娘还要问这么多。 原本瞧着她一脸坚定的模样,阮绵心里还有些隐隐的期待,但现在瞧她的样子,阮绵有些失望。 她挥挥手:“你这份心思很是难得,但事有不能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绿茉来到陈氏面前,伸手:“柳夫人请。” 陈氏颓然的坐地,看着阮绵起身准备离去,她突然喊道: “娘娘,我曾治好过疫病。 明德十九西北雪灾,冻死人和牲畜无数,时疫大面积爆发,许多人患病,就连当地驻军也被感染,是我给了官府预防和治疗的方子。 明德二十一年,淮州旱灾,疫病肆掠,朝廷的医官和当地名医皆束手无策,是我最先找到了医治的方子 前年广云城水灾后,也有出现了疫病,也是我及时找到了治疗的方子,疫病才没有大肆蔓延。 我还医治过很多疑难杂症,原本让很多大夫无能为力的病,我都医好了。 求您了,娘娘,让我去吧!我定能医治好那些人!” 她知道,做为医者,不能把话说太满,但为了能争取到这机会,她只能如此了。 阮绵停住脚步,转身望着她,能看出她那颗渴望救死扶伤的心。 虽知她不至于说谎欺骗,但阮绵一向谨慎: “你如何能证明,那些地方的疫病是你医治好的?” 陈氏想了想,道:“药方,那些药方是我琢磨出来的,我都记得。” 那些都是她多个日夜,精心钻研出来的药方,自不会轻易忘记。 听了她的话,阮绵再次燃起希望,吩咐道: “常欢,去陛下那里,将刚刚她所说的那些地方的疫病卷宗拿过来。” 她记得那日,那厮手里捧的正是某地往年疫病卷宗,想必别处的他那里也有,即便没有,也定能找到。 “是。” 常欢一脸喜色,快步跑出去了。 “你先起来吧!”阮绵走过来,弯身扶起她。 跪了许久,陈氏双腿发颤,阮绵和绿茉扶着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此番来宫中,表叔知晓吗?”待坐定后,阮绵问。 陈氏摇了摇头。 阮绵了然,自古以来,勋贵世家女抛头露面会遭人耻笑,被视为有辱门庭,有失体面,会惹来许多非议。 柳家乃仕宦之家,颜面何其重要,柳表叔自然不会同意。 让陈氏喝茶,阮绵道: “听闻,晾平县有许多大夫也染上了疫病,因无医治之法,他们只能被关在那座城里活活等死。 朝廷决不会允许任何一个染病之人离开那座城,听到这些,你......还愿意前往吗?” 陈氏并未显露出害怕和退缩: “娘娘放心,既然我已决定要去,这些都是考虑过的。” 阮绵暗自佩服,想了想又道: “好,若你当真医术精湛,我可以说服陛下,安排你去晾平县,但你的身份不能暴露,这其中的缘由,你明白吗?” 若让别人知道,皇帝安排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子去救灾,只会让百姓认为皇帝在敷衍,让灾民认为他们被皇帝抛弃了,会更加引起他们的恐慌和不满。 皇帝不可能一个个向他们解释这位女子医术好,况且这世道对女子为医,本就没有什么包容,到时候少不了一番动荡。 还有朝堂上那些对立的人,也会趁机站出来反对,那样的话,事情会更糟,更麻烦。 晾平县的情况已不能再等,不能再拖了,能少些波澜便尽量少些。 陈氏点头:“我明白的,年少时,我随爹爹四处行医,也是扮成男子。我不在乎那些。” 她不在乎名,也不在乎利。 爹爹说过,医者之道,先医己心,不可为名利而忘医德。 一番交谈过后,阮绵对她刮目相看,也生出了几分钦佩。 有这般风骨的女子,难怪柳表叔对那些名门闺秀不屑一顾,独独倾心于她。 等了一会儿,常欢怀里捧着一摞册子回来。 阮绵翻开卷宗,里面记录十分详细,哪一天有多少人染病,多少人死亡,多少人康复,期间有哪些人参与治疗,用过什么方子都有记载。 阮绵找到陈氏说的那几场疫病,让她说出最终将那些病人治疗好的方子。 陈氏毫不犹豫给出答案,一字不差。 “这上面,哪个是你的化名?”阮绵指着参与治疗之人的那一页问。 陈氏道:“我当时年纪尚小,与我爹爹一起,我爹爹化名竹肃,我们四处行医治病,自我十岁后,便主要是我为人医治了。” 果然找到了竹肃的名字,阮绵点了点头问:“你爹爹如今在何处?” “他去年过世了。”陈氏低声道。 “抱歉。”阮绵深感唐突。 陈氏摇了摇头:“无妨。” 问到这里,阮绵便不再有疑虑了。 “你先回去吧!稍后会有人带你前往。” 陈氏一喜:“是,多谢娘娘!” 阮绵轻轻一笑:“侯府有一位黄姓老大夫也在那里,稍后我会去信给他,若你有什么需要,尽可去寻他。” “太好了,再次谢过娘娘!”陈氏满脸喜悦。 这样一来,她能更快摸清那里的情况,对她有极大的帮助。 “保护好自己。”阮绵叮嘱。 陈氏微微一笑:“娘娘放心。” 派人将陈氏送走后,阮绵去见齐民瞻。 “你相信她能找出医治的法子?”齐民瞻问。 阮绵摊了摊手:“总得试试嘛!那么多百姓现在深陷水深火热里,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呀! 她曾经治好过疫病,想来医术不差,既然她一心求往,何不给她次机会?万一成了呢?” 齐民瞻点头:“好,我会给她安排个身份,派人将她送进去,交给刘院令。” 傍晚的时候,阮绵收到消息,柳哲入宫请求前往晾平县救灾,理由是他曾经在地方参与过救灾事宜,经验丰富。 皇帝允了。 阮绵轻叹,好一对有情人啊! 别人躲都躲不及,这种时候,柳哲却愿意陪陈氏去那危险重重的地方,怎能不让人动容? 第161章 威望大增 自从将陈氏送去了晾平县,阮绵便每日派常欢去打听晾平县的情况。 顺带,也打听皇帝是否按时用膳和休息。 虽未亲眼见过陈氏的医术,但不知为何,阮绵对她抱有很大的期待。 一直到第十日,常欢激动的回来禀:“娘娘,晾平县的疫情有救了。” 阮绵一喜:“快具体说说。” 常欢道:“回娘娘,前几日,柳夫人开出了一张方子,给百余名染病的百姓服用,接连服了三日药,那些病人的症状明显转好,烧也退了,人也醒了。 后来,刘院令下令按那方子煎药,给所有病患服用,短短两日,许多人都有好转了。” “太好了!这下晾平县的百姓有救了!” 阮绵无比欢喜,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看来陈氏果然医术不凡,阮绵暗自庆幸,那日相信了她。 又过了两日,齐民瞻兴冲冲跑来: “那柳陈氏不仅想出了医治疫病的方子,还给出了防患疫病的法子,这几日染病的人不断减少,城中的百姓暂时安稳下来了,不再发生暴乱了。 太好了,绵绵,晾平县保住了!” 说着,齐民瞻激动的一把将她按进怀里,抱住。 已是初夏,衣衫单薄,掌下的腰肢柔软纤细,齐民瞻有些心猿意马。 原本只是虚揽着,一时竟忍不住收拢了几分力道,又往自己怀里送了送。 鼻尖撞上坚硬的胸膛,微有些痛,周遭都是清冽的男子气息,阮绵暗自咬牙,抱上瘾了是吧? 姑奶奶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 于是双手伸到他背后,攥成两个小粉拳,噼里啪啦的拳头就朝他背上招呼,并在嘴里欢快的喊着: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好高兴啊!太高兴了!哈哈哈.....” 察觉到她的小心思,齐民瞻无奈一笑。 “淘气!” 他也说不清楚,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知道他的心思,却显然不想接受,但也并不排斥他的接近。 她很关心他,在乎他,但不想留下来,不想跟他有进一步发展。 罢了,若是这样含糊着,能让她自在些,他们就这样含糊着过吧! 无视鼓槌般的拳头一拳又一拳重重砸到他的背上,齐民瞻将手臂紧了又紧,身子几乎贴得严丝合缝。 砸了一会儿,阮绵败下阵来,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没想到这厮的背这么硬,真跟铜墙铁壁似的! 见她停了动作,齐民瞻弯唇一笑: “砸够了?” 头被他摁在怀里,阮绵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闷: “手疼了。抱够了吧?可以放开了吗?” “不够,一辈子都抱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想抱。” 齐民瞻在她耳边低声道,嗓音沙哑,满是浓情。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有些酥痒,阮绵轻轻瑟缩了一下: “你别这样,我......” “用膳吧。” 不想从她嘴里听到拒绝的话,齐民瞻打断了她。 抬起头,咽下喉中的酸涩,他转身朝膳厅走去。 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中满是落寞,阮绵的心尖抽了抽,但没有理会。 这厮,弄得她像个负心汉似的! 明明当初说好的,她只是入宫暂住,谁让他起那种心思,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 活该! 席间,二人默契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依旧会给彼此夹菜,偶尔会说一两句凑趣的话。 瞧上去,十分融暖。 饭后,齐民瞻邀阮绵出去散步。 此时草木茵茵,花香四溢。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去,晚风吹来,又凉爽又惬意。 边走着,想起一事,阮绵问: “听说陆才人病了,因要静养,将很多伺候的人都遣走了,还把宫门也关了,她得了什么病?你知晓吗?” 齐民瞻挥了挥手,后面跟着的常顺等人立刻停了脚步。 待又走了几步,齐民瞻低声道: “我收到的消息,是她似乎服用了什么药物,导致身子极度虚弱。 许是怕我拿她作要挟,陆家打算让她假装染上不治之症,来个诈死,再偷偷将她接出宫去,看来陆家还是很在意这个女儿的。” “当真!” 阮绵紧紧捏着帕子,脸上泛白。 瞧她这模样,齐民瞻十分不解:“你怎么了?” “她......她抢了我的戏。”阮绵喃喃道。 “什么意思?”齐民瞻一头雾水。 “原本我打算用这法子的,黄爷爷给我配了药丸,服用后能让我脉象虚弱,我就可以假装得了不治之症......然后离开宫里......” 阮绵有些失神,看上去手足无措: “她怎么能这样?这明明是我的法子,现在她用了,我怎么办?我......” 她眉间紧锁,心里无比慌乱。 原本打算过几日,待晾平县情况再好些,她就离开的。 可如今陆才人用了这法子,她还怎么用? 皇帝后宫里的女人,接连因不治之症病亡,说出去谁信? 齐民瞻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虽然她的话让他心痛难当,可她这慌乱无措的模样越瞧越傻气,他只想笑。 她极少有这副模样,实在可爱的紧。 笑着将人揽进怀里,齐民瞻摸着她的头安慰: “没事,没事,咱们再想别的法子,我帮你一起想。” 良久,阮绵缓过神,默默翻了个白眼。 怕正如他的意,指着他想法子? 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她得费些心思再想其它法子了。 从他怀里出来,阮绵问:“你会阻止她吗?” 齐民瞻摇摇头: “我岂会跟个弱女子斤斤计较?再说,让她出去也好,陆家没了顾忌,该要准备孤注一掷了,正好,我也不想再拖了。” 阮绵白了他一眼,等陆家一倒,陆才人照样跑不了,这厮充什么君子? 晾平县的疫病得到控制,朝廷上下都松了口气。 皇帝在朝堂上的威望大增。 不论是地震后,部署救灾善后事宜,还疫病发生后,努力不懈的寻找解决之法,皇帝的一系列举措,都做得极好。 这次地震及疫病虽是一场百年难遇的大灾害,但整个赈灾工作都有条不紊,灾后重建进展顺利。 所有赈灾银都用到了实处,没有出现贪墨赈灾银,导致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的情况。 皇帝知人善任,心系天下,救黎民于水火,那些真正忧国忧民的官员,都为遇明君英主而激动不已。 有几位古板的老臣也十分欣慰,当今陛下年少时行事荒唐,现在却沉稳有度,此乃大郯之幸啊! 渐渐的,许多原本保持中立态度的人,暗暗将心偏到了皇帝这边。 第162章 死路被堵死 没两日,果然宫中到处都在传陆才人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 阮绵眼巴巴看着,心中又气又急,却无能为力。 过了几日,又传来陆才人病故的消息,皇帝下令以才人之礼办理丧事,并未在宫中掀起波澜。 端午后,天气渐热,皇帝率后宫妃嫔、王公大臣去郊外行宫避暑。 长长的队伍整齐威严,浩浩荡荡,行了一整日,傍晚方至。 下了轿辇,入目的是碧波清风,凉爽又惬意,阮绵脸上露出笑意,这一日的奔波总算是值了。 她的住处名叫碧倾殿,三面环水,清凉宁静,院中数竿翠竹,更添几分闲雅。 正抬步欲往里走,身旁的宫人们忽齐齐跪地。 她心里一叹,也跟着要行礼,手腕却被一只大掌握住了。 “都说了,私下见面,不必拘这些礼。赶了一日的路,累着了吧?快进屋歇歇。” 说着,齐民瞻拉着她往殿里走。 视线落到腕间的大手上,只停留了一瞬,阮绵便视而不见的将头转向了别处。 如今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虽并未彻底捅破,但彼此心知肚明。 这厮不再掩饰他的心思,往她面前凑得更频繁了,几乎每次见面都要找机会抱她,牵她的手腕。 见他再没有别的更过分的举动,她懒得跟他计较,由他去了。 用膳的时候,齐民瞻夹了一片酸汤鲈鱼放进她碗里: “这鱼很鲜美,尝尝,瞧你这两日似乎有些憔悴,没休息好吗?” 阮绵将他夹到碗里的鱼放进口中咀嚼,咽下后轻叹: “愁的呗,每天都在想怎么死?” 近来她每日都冥思苦想这件事。 身为宫妃,不能自戕,否则罪及家族。 无缘无故的,皇帝也不会赐死她。 后宫也没哪个妃嫔陷害她。 她的死路被堵死了。 她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 真的很发愁。 齐民瞻执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接她这话茬。 阮绵盯着一碟奶香小花卷:“若我被噎死,会不会成为京中笑柄?” 齐民瞻想了想,赞同的点头: “他们会笑很久,还会以此教育家中子女,吃饭一定要细嚼慢咽,否则就会落得像安远侯府阮氏那般下场。 说不准还会写成话本子,编成民谣,警醒世人呢!” 阮绵想了想她精心维护了多年的好名声,快速将此念头作罢。 用过膳,两人一起散步。 晚风徐徐,吹来湖上的凉意。 瞧她盯着湖水出神,齐民瞻忍着满心的疼痛,劝道: “别想失足落水的事儿,堂堂一品皇妃落水,无人施救被淹死,任谁都不信。” 唉,阮绵叹了口气,她也知这法子行不通。 怕她总念着这事伤了神,齐民瞻道: “先别想了,等我肃清陆、姚两家再说吧。” “为何?”阮绵不解。 将她拉离湖边远远的,齐民瞻道: “许是瞧出了我待你不同,他们已经在谋划着往你身上打主意了。” 阮绵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人见皇帝信任她,或许想通过她做些对皇帝不利的事。 她轻嘲:“想利用我?呵,我岂会乖乖听……” 声音戛然而止,突然想到什么,面露惊慌: “他们要用阮综来要挟我?” 她果然一点就透,齐民瞻颔首: “前几日,阮综赴一场诗宴,有人往他的茶水里下了毒,幸好我的人及时发现,让他避过了一劫。 一计不成,他们当然不会就此作罢。如今他们正密切监视着安远侯府和阮综,你若离开,定会很快被发现。” 阮绵听后,心口犹如被人狠狠揪住,疼得发颤。 从十岁开始,她便知道人心险恶,也学着提防别人的阴谋算计。 这些年她和阿弟谨小慎微,不敢张扬,不敢明面上得罪任何人。 想不到,他们都这般退让了,却还是有人不放过他们,一再企图算计利用他们。 瞧着远方影影绰绰的高山,阮绵长叹: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姐弟二人想过个安稳日子可真难啊!” 片刻后,收回目光,她对身旁人道:“多谢你派人保护阮综。” 幸亏这厮筹谋周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能拿捏她,虽然那毒不至于要了阮综的命,但一定会让他痛苦难当。 “不必说这些,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自该多思虑些。”齐民瞻道。 想起什么,阮绵似笑非笑的瞧着眼前人: “去年你那好表妹也算计过我,想让我同她共事一夫,估摸着也是打算用阮综拿捏我,好借腹生子,甚至去母留子呢!” 现在听她提起此事,齐民瞻仍满心后怕和自责,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护住你,让你受惊了,对不起,对不起......” 因为紧张和害怕,他的嗓音发颤,整个身子都止不住颤抖。 他不敢想象,若当日绵绵遭遇了不测,他会怎么样? 一定余生都活在痛苦、自责和悔恨里。 这厮..... 看他反应这么大,阮绵一时有些语塞。 许是因从小经历的事情多,很多不好的事过去后,她便抛一边了。她不喜欢陷在过往的痛苦和悲伤里,她更愿意着眼当下和未来。 伸手环过他的腰,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不是已经将那对狗男女处死了吗?这时候他们坟头草都老高了,也算给我报仇了不是?” 话虽这样说,她却在心里想: 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还差点成了他的妻子,这厮说处死就处死了,竟毫不念旧情。 还有裴家,许是防着外戚之势增盛,将来难以约束,这厮直接将母族全部驱逐出了京城,还将嫡亲的舅舅送上了断头台。 这厮真的很适合当皇帝,足智多谋,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他都具备。 但她......自小经历的变故太多,现在她只想过安稳日子,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所以,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且人心易变,帝王的心更是变幻莫测。 宫里的女子明艳如花,但花从无百日红,于帝王来说,哪里有什么情深意笃? 这厮休想让她迷失在这短暂的温柔和怜惜里! “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一定会护好你,绵绵,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齐民瞻紧紧的抱住她,语气真诚而郑重,仿佛害怕失去什么极为珍贵之物。 不必,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没有回应他,片刻后,阮绵轻推: “哎,我说,再抱下去,该起痱子了。” “你还真会煞风景。” 小声嘀咕着,齐民瞻万般不舍的松开双臂。 哼,得寸进尺了是吧? 懒得理会他,阮绵转身往自己的宫殿走,齐民瞻抬步跟上。 眼瞧着他还打算往屋里迈腿,阮绵停下脚步,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怎么了?”齐民瞻一脸莫名。 阮绵斜睨着他:“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我......” “我要沐浴就寝了,一起?” “咳咳......那你早点歇着。” 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院门口,阮绵唇角弯起,这厮总还知道些分寸和尊重。 第二日,齐民瞻直接来阮绵这里用早膳。 他住的烟宁殿离此处很近,走几步就到了。 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阮绵直接让宫人们连皇帝的饭食也准备了。 “一会儿咱们去骑马吧?”用完膳,齐民瞻提议。 阮绵想了想,道:“骑马摔死似乎挺合理。” 眼里的光暗了下去,齐民瞻凉凉道: “劝你别试,万一摔折了胳膊腿儿,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想起小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磕得头破血流,阮绵一个瑟缩,万一不小心毁了容怎么办? 那样就太对不住阿娘了,阿娘将她生得这样好,怪不容易的。 摇摇头,阮绵打消了这念头。 瞥了她一眼,齐民瞻起身走出殿外,吩咐道: “去为你家娘娘换衣裳。” 往烟凝殿走着,齐民瞻不由抬头望天。 到底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派这么个女人来折磨他? 唉...... 离行宫不远,经过一条千回百折的峡谷,有一片大草原横空出世,此处空气湿润,气候温凉,禽兽繁衍。 皇家将这里围了起来,供每年在此避暑的贵人们纵马驰骋,射猎游玩。 第163章 表露心意 围场里鲜花满地,水草丰茂,纵马其间,惊得动物们四处奔窜。 年轻的帝王少年心思起,有心在心上人面前露一手,搭箭拉弓一气呵成。 阳光下,闪着寒光的箭矢一支支射出,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一只只快速逃窜的动物们身上。 短短片刻功夫,侍卫们便捡回来了两只鹿,三只狍子,许多只兔子。 回头看向纵马而来的女子,齐民瞻脸上的笑容比碧空中的烈日更盛,额间几颗晶莹的汗珠,闪着耀眼的光芒。 “绵绵,前面有一片山林,还有条河,咱们午膳就在外面吃吧,我给你烤肉。” 阮绵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掀起帷帽上薄薄的轻纱,笑道: “好啊!你烤肉的手艺跟你的箭术一样厉害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年轻的帝王俊朗卓然,神采奕奕。 晌午,来到一片丛林,溪流蜿蜒而过。 侍卫们分工行动,很快便捡来柴禾,支起了火堆。 齐民瞻拿起两只兔子去溪边收拾,阮绵跟过去帮忙。 “你坐着歇会儿吧,我很快就好。” 掏出帕子给他擦去额上的汗,阮绵笑眯眯道: “我来取取经,看你是怎么烤的,以后游走四方的时候就不会挨饿啦!” 原本满是星光的俊眼睫毛颤了颤,齐民瞻没再理会她。 阮绵很快反应过来,暗恼这种时候扫他兴做什么? 见不远处树上的果子鲜红可口,阮绵抬步过去摘了几个,将果子洗干净,擦干净,拿到齐民瞻面前。 这时候,他已经将洗好的兔子放到临时支起的木架子上烤起来了。 “这种果子我别庄的后山也有,可以吃,又脆又甜,尝尝?”阮绵拿起一个果子递到他面前。 “嗯。” 齐民瞻接过果子,吃了起来,沉默不语。 阮绵在他身旁坐下,也拿起果子吃。 兔肉烤熟,香气四溢,阮绵抚掌称赞: “哇!好香啊!陛下手艺真好!” 齐民瞻唇角微微勾了勾,将一条肥美的兔腿扯下来,塞到了她的手里。 吃过兔肉,又啃了两个果子,阮绵有些犯困了。 齐民瞻拉着她来到一棵大树下,检查了一番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将披风解下,铺在厚厚的草地上。 “这里凉快,小憩一会儿吧!” “谢啦!”阮绵笑着躺到了他的披风上。 浓密的树叶遮挡了强光,只星星点点的细碎光洒落下来,微风拂过,很是舒爽。 闭上眼,阮绵只觉困意瞬间席卷而来。 不多时,感到有人在她身侧躺下。 齐民瞻在离她不足一尺远的地方躺下,侧卧身子,手撑着头,静静的打量她白皙的脸颊。 这张脸,从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他便想摸,但到如今也从没有摸过。 怕被她厌恶,他学着在她面前做个温柔的人,学着恪守君子之礼。 “绵绵,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哪怕只一点点?” 低沉的嗓音中,满含乞求和小心翼翼。 回应他的只有绵长的呼吸,但期间,那难以察觉的片刻停顿,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轻叹了口气,颓然的躺平,仰望着绿叶间星碎的光芒,低低道: “我知道你听得见,放心,我不逼你。” 说完,便闭上了眼。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他的话,所有的困倦瞬间消散,阮绵的心抖了抖。 好好的,这厮怎么突然这么直白的表露心意了? 她喜欢他吗? 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不能喜欢他,更不能留下。 做朋友不好吗?非要闹这一出..... 唉,她还是快点寻法子离开吧! 回行宫的一路,齐民瞻很少说话,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阮绵识趣的没往他跟前凑,但远远的也能瞧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傍晚,皇帝设宴,款待一同而来的王公大臣及家眷。 第164章 晚宴 宫人们为阮绵穿上华服,盛装打扮,好在这行宫里凉爽,多穿了一两层也并不觉过分闷热。 临出门前,阮绵对春芽道: “将那日尚服局送来的几个荷包带上。” “是。” 春芽端着雕牡丹花托盘过来,里面摆放着几个做工精美的荷包。 阮绵这才抬步朝外走。 今晚宴席上,难免会有哪家府里的闺秀当众献艺,她如今明面上是那厮的后妃,又位分最高,当有所表示。 阮绵没有直接坐轿辇,她想去烟宁殿瞧瞧,那厮是否先行离开? 刚来到殿门外,便从中走出了一行人。 那厮走在当中,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左边的人身着墨色劲装,丰神俊朗,右边的人华服锦袍,手摇折扇,倜傥风流。 多年前在成国公府见过曲三公子一次,阮绵自然认得他,另一位的身份也在心里猜到了。 她款步上前见礼:“臣妾拜见陛下。” “免礼。”齐民瞻一脸淡漠。 皇帝这般态度,曲云舟和曹景澜皆面露讶异,看看木着一张脸的皇帝,又看看笑意温婉却并无半分情意的阮绵,心里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默默摇了摇头,曲云舟和曹景澜向阮绵见礼: “微臣拜见娘娘。” “末将拜见娘娘。” 阮绵微微颔首:“曲大人好,曹将军好。” 心里暗叹:当年的“京城三害”让人避之不及,如今却身居高位,执掌整个大郯,令人俯首帖耳。 真是人生如戏,变幻无常啊! “前面快开宴了,微臣二人先告退。” 二人施礼后,离开。 阮绵抬眼看向齐民瞻。 齐民瞻也看向她,没想到,她竟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半点不见局促或紧张。 从小到大,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王和阿娘对他的百般疼爱自不必说,皇爷爷但凡有了好东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身为天家嫡孙,他一向骄傲无比。 即便当初落魄,他也从未低头过,妥协过。 但为了得到她的一颗心,他在她面前,几乎抛下了所有尊严和骄傲。 他将自己一颗诚心捧到她面前,而她却不屑一顾。 若是旁人让他这样伤心难过,他一定早就狠狠揍回去了。 可是眼前人,他甚至舍不得对她冷脸相待。 压下心里的憋闷和痛苦,他走到她面前:“咱们也走吧!” 阮绵打量他的神色,莫非这厮想通了? 也是,她既不温柔,也没什么才艺,只不过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罢了,不至于让这厮难以割舍,死缠烂打。 想到这里,阮绵向他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好啊!” 齐民瞻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暗骂自己没出息,他牵起她的手腕,朝宴会的方向走去。 宴会上果然有好几位闺秀主动献艺,跳舞、抚琴、作画、作诗...... 期间,阮绵一直暗暗关注齐民瞻的反应。 待陆、姚两家一除,这厮又该选秀了吧? 今日这些主动出来献艺的女子,显然都是想引起皇帝注意的。 但这厮似乎根本不感兴趣,无论哪位闺秀上场,他都只偶尔扫一眼,大多时候,都心无旁骛的吃东西和饮酒。 看着那些或失望,或伤心,或泫然欲泣的佳人,阮绵暗自庆幸,亏得她早有准备。 “早便听闻孙姑娘的舞姿乃京中一绝,今日得见,真是大开眼界,春芽,看赏。” “方姑娘的琴音袅袅,动人心弦,真让我等大饱耳福,春芽,赏。” “林姑娘这一手丹青当真绝妙无双,京中闺秀怕是无人能及了,赏。” ...... 她准备的荷包几乎全赏下去了。 第165章 招人疼 齐民瞻瞧着她娴熟的应对一个又一个女人,一颦一笑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明艳的姿容在朦胧的烛光下,愈发的柔和温婉。 许久,她都只顾着笑意盈盈的跟那些女人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些女人,其貌不扬,粗鄙不堪,哪里有他好看?为什么不看他? 心里不舒服,齐民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有宫人端上一根炙羊腿,不足一岁的小羔羊,肉质鲜美,又香又嫩。 一旁侍候的常顺正欲上前将羊腿肉片下来,以方便皇帝享用,就见阴沉着脸的皇帝一把抓起羊腿,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他啃得格外卖力,每一口都饱含不满和委屈的怒火,仿佛啃的不是羊腿,而是某个偷了他的心,却不想负责的负心女人。 见他一口肉一杯酒,硬往嘴里塞,常顺低声劝: “陛下,您少喝点。” 瞥了一眼某个正盯着舞姬的腰,眼睛都发直的女人,他闷闷的将头转向另一边: “不要你管。” 殿中多名舞姬翩跹起舞,管弦丝竹声悠扬,并没有人注意到皇帝的情绪。 眼看自家主子不停往嘴里灌酒,常顺心里暗暗着急,看向不远处的常欢,对他使眼色。 常欢立刻会意,两步上前,在阮绵耳边低语了两句。 阮绵转头看向那厮。 此刻,那厮白皙的双颊艳如海棠,一双眸子醉意潋滟,朦朦胧胧的,就像秋雨后的青山。 只见羊腿上的肉已经啃干净了,他却还在转着骨头啃。 常顺端着一根新的肉羊腿跟他换,他也不理会。 “这是......喝醉了?”阮绵难以置信。 常欢凝重的点头。 阮绵不由失笑,这厮一副醉态迷蒙的模样,倒挺招人疼! 她起身走过去,常顺如看到救星一般:“娘娘,您看......” “我来吧。” 阮绵走到齐民瞻身旁,见他举着酒壶又要往嘴里灌酒,忙拦住他。 “哎,别再喝了。” 突然被阻止,齐民瞻很不悦,动作缓慢的看了一眼握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她,女子明艳的脸近在咫尺,他皱眉: “我没醉!” 阮绵弯唇,凑近他眨眨眼: “我知道你没醉,时辰不早了,送你回去歇息,好不好?” 女儿家的香甜气息萦绕鼻尖,齐民瞻睫毛微颤,没再反抗,也没动,任由她取走手里的酒壶和被啃了好几个牙印的羊骨头。 常顺早命宫人准备了温热的帕子呈上来。 阮绵接过,给半阖着眼的皇帝擦去满嘴的油,又将他的手擦干净,每根手指都擦得很细致,很温柔。 收拾好后,阮绵退至一旁。 常顺和另一个内侍上前去扶皇帝。 “你们走开!” 他的声音有些大,霎时,鼓乐声停止,舞姬停止,文武群臣及家眷也停止,齐齐的朝上首的皇帝看去。 只见年轻的皇帝褪去了素日的威严和冷峻,目光灼灼的看向温婉端庄的女子: “你扶我。” 阮绵的脸早已绯红一片,这厮还要不要脸了?还有没有天子威仪了? 压下满心的窘迫和羞恼,她抬头看向众人,从容的露出个端庄的笑容: “陛下今日高兴,多饮了两杯,本宫先送陛下回去,诸位请尽兴。” 说完,走到皇帝身边,弯腰去扶他起来。 齐民瞻这次没再出幺蛾子,顺从的站起来,由她扶着往外走。 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众人簇拥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随后尽皆失笑。 尚未及冠的少年君王,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可以理解。 许多人默默揣测,陛下如此在意阮妃娘娘,看来中宫之位不会空置太久了。 皇帝在路上便醉得不省人事了,将他送到烟宁殿,阮绵早已出了一身汗。 哄着他喝了碗醒酒汤,她便离开了,剩下的交给宫人们去做。 经过一处湖边,一阵悠长的箫声传来。 曲调舒缓细腻,听着心旷神怡。 阮绵正想走过去瞧瞧,看是何人吹箫,罗贵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拜见娘娘。” 阮绵上下打量她,此时她穿的并非宫装,而是一身暗色劲装,早猜测过她的身份,所以并不惊讶。 微微一笑,阮绵问:“好久不见你了,最近很忙吗?” 罗贵人道:“回娘娘,属下这些日子都在晾平县。” 阮绵正疑惑,就听她又道: “有人见不得晾平县的疫病这么快被解决,从中作梗,使了些坏,属下去处理了。” 阮绵了然,想来又是琮郡王和姚陆两家这些人暗中使坏,阻止救治疫病,好让皇帝被人诟病。 “现在晾平县疫情如何了?”阮绵问。 罗贵人道:“回娘娘,这几日已经没再出现染病之人了,等将现在的病人医治好,那里就可以解封了,柳夫人也可以回来了。” “太好了!”阮绵再度欢喜而笑。 罗贵人朝湖的方向望了一眼,道:“娘娘,天色不早了,您回去歇着吧!” 阮绵这才注意到,刚刚的箫声已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朝罗贵人笑了笑:“辛苦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得空了来寻我,给你做点心吃。” “是,多谢娘娘。”罗贵人笑着一礼。 待阮绵离开后,罗贵人脸上的笑意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冷厉的凶狠。 她径直来到湖边,地上躺着个已晕厥过去的男子,眉目清秀,一袭月白长袍,身旁还有一根玉箫。 男子旁边站着位黑衣男子,正是云五。 “从娘娘同陛下离开大殿,这家伙就跑来这里等着了。 奇怪的是,他似对这行宫十分熟悉,各处幽僻的小路都识得,一路过来,避开了许多巡逻。” 罗贵人道:“这有什么不解的?咱们陛下刚登基,整日忙着肃清朝堂,根本没功夫管理内宫,才给那些人钻了空子。 现在这宫里跟个筛子似的,人多眼杂,各处的眼线和被收买的狗多的是。 只盼着咱们娘娘能早些接掌宫务,早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清理出去才是。” 云五赞同的点了点头,如今宫里,除了陛下身边和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其余地方的人都未被约束过,良莠淆杂。 “这人怎么处置?” 罗贵人一脸阴狠:“敢打咱们娘娘的主意,找死!” 第二日,齐民瞻没来阮绵这里用早膳。 “娘娘,今早宫人在临近宫门的湖里发现了一具尸身,据说是陆家三公子。”绿茉将一早听到的消息上报。 “陆家三公子?” 阮绵蹙眉,她听说过此人。 此人乃陆家二房嫡长子,俊逸风流,才高八斗,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尤其精通音律,引得许多京中闺秀对其芳心暗许,甚至有世家女宁愿做妾也要嫁给他。 想起昨晚那悠扬悦耳的箫声,难道是此人? 他怎么会到内廷来? 行宫规模宏大,宫室众多,皇帝及内宫女眷所居的内廷筑有高高的围墙,防守十分严密,按理说,外臣不能随意进来。 想起那厮前几日说过,姚陆两家正在谋划着拉她下水,难道那陆三公子是冲她来的? 要对她用......美男计? 阮绵有些哭笑不得,陆家还真是病急乱求医啊! 看来此事是罗贵人的手笔了。 不足半日,陆家三公子于宫宴上吃醉了酒,不慎落入湖中溺亡的消息便传入了众人耳中。 陆家二夫人悲愤欲绝,痛哭流涕着向丈夫要儿子。 陆家二老爷冷沉着一张脸,任由夫人打骂。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这是大哥的主意,让他的长子陆垣去接近阮妃。 等陆垣得手,便哄骗或威胁阮妃给皇帝下毒。 陆垣极善诱惑女子的手段,本以为即便事情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毕竟阮妃为了自己清誉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想不到...... 皇帝似乎很忙,一连几日,都没再往阮绵跟前凑。 第166章 暴殄天物 “娘娘,陈夫人求见。”一位宫人来禀。 曾经的都察院右都御史陈大人已升任左都御史。 “快请。” 阮绵放下手里的话本子,让绿茉和春芽为她换了身衣裳,方来偏厅见客。 同陈夫人一起的还有其女陈静。 “臣妇拜见阮妃娘娘。” “嫤姨快免礼。”阮绵上前虚扶了她一把。 适才来的路上,陈夫人原本还有些顾虑,现在听到她这称呼,心中瞬间安定了下来。 她面色微窘,笑道:“娘娘就别打趣臣妇了,从前是臣妇不知天高地厚,您就忘了这茬儿吧!” 阮绵掩唇浅笑。 陈静上前见礼:“臣女拜见阮妃娘娘。” 阮绵笑着让她免礼,又邀她二人坐下。 品了盏茶,寒暄了一阵,只见陈静红着脸起身: “娘娘,这是我亲手绣的香囊,向刘御医讨的方子,在里面加了驱蚊虫的草药,最适合现在佩戴,送给您,望您莫嫌弃。” 阮绵示意,绿茉上前接过香囊,送到阮绵手中。 香囊做工精致,绣工更是绝妙,一簇玉簪花的叶子上还绣了只小小的蚂蚱。 这种小物件最是考验绣技了,阮绵笑道: “陈妹妹这绣活实在灵巧,多谢啦!” 却见女子低垂着头,粉润的脸颊上尽是羞涩。 阮绵一怔,这丫头素来活泼,且她们又不是第一次见,怎么作这般模样? 正疑惑着,便听一旁的陈夫人道: “娘娘莫要夸她了,您也知道,这丫头自小淘气惯了,也就这段日子才稳了性子,跟着嬷嬷学做针线。 不过,倒也难为她能静下心,这些日子给府中长辈、兄嫂做了不少物件,虽不及手艺精湛的绣娘,但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这话是自谦,实际的意思是,她闺女性子稳,绣技好,孝顺长辈,和睦兄嫂。 听到这里,再联系陈静的反常,阮绵隐隐有了猜测。 瞧这架势,莫不是看上阮综那小子了? 不由多打量了陈静两眼,当初那个娇憨圆润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眸光清澈,俏丽讨喜。 配她那人模狗样儿的弟弟绰绰有余。 后宅女子交谈一向隐晦,尤其涉及女儿家的婚事。 此时,阮绵心中有了数,浅浅一笑: “有女如此,夫人好福气。我记得,再过半年,陈妹妹便及笄了,也该说亲事了吧?” 听到她这样问,陈夫人心中一喜,忙道: “正是呢!也不知将来能寻到怎样的人家?” 阮绵瞧着陈静赞道:“陈妹妹这般人物,性子好,模样更是没得挑,连我都喜欢,将来定能觅得如意郎君。” “那便承娘娘吉言了!”陈夫人大喜。 来往多年,她知道这位阮娘娘是剔透玲珑心,定已瞧出了自己的意图,能这般表态,便是说明愿意结这门亲了。 从后宫出来,陈静忍不住问: “娘,这就行了吗?没见阮娘娘答应啊?” 陈夫人瞪她一眼: “娘娘未将话挑明,是顾及我陈家的颜面。 谈婚论嫁,向来女方要矜持守礼,亏得咱们两家本身交情匪浅,否则今日主动上门,还不得引人轻视和耻笑?” 说到这里,她不由在心中感念阮绵的心思细腻和滴水不漏,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之前听自家老爷说起过阮小侯爷,小小年纪,气度不凡,那日她去儿子的院子,见到了那少年,果然沉稳有度,谦逊温和。 自家闺女也到该说亲事的年纪了,若能嫁入安远侯府倒不错,上无长辈约束,下无兄弟姐妹要迁就。 唯一的长姐也是明事理之人,且两家交好多年,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陈静红着脸:“那......此事......” 陈夫人抬指轻戳她额头: “婚姻大事,哪能三言两语就说定的,阮娘娘又并非独断专行之人,自然要同阮侯和长辈商议。 咱们且回去等着吧,若是成,安远侯府自会上门提亲。” “若不成呢?”陈静紧张的问。 陈夫人理了理袖摆,睨她一眼: “若实在打发不出去,只能我和你爹养着呗,就当砸手里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说完,轻飘飘的抬步而去。 陈静半晌才反应过来,羞得直捂脸:“阿娘——” 阮综已经去了军中,京卫营邓指挥使与故去的老安远侯交情甚笃,是以阮综直接去了他的麾下。 这次行宫避暑,原本阮综也可以来的,但因有几位同僚率人去晾平县救援,守卫京师的责任重大,人手不够,他走不开。 待陈家母女离开后,阮绵给长兴侯府老太君和阮综各去了一封信。 想起自家阿弟,阮绵不由弯起了眉眼。 还记得,小时候阿弟很爱哭,她抢他的吃食,他哭,她不带他玩儿,他也哭,摔个脚,还是哭,整日泪眼汪汪的跟在她后面,她那时候烦透了! 后来阿娘和爹爹相继离世,她和阿弟相依为命,他们都一夜之间被迫长大。 阿弟不再是那个小哭包了,很懂事的帮着协理庶务,认真念书、习武、成长...... 如今的阿弟,俊朗少年,端方自持,应是爹爹和阿娘期盼的样子吧? 晚膳时,齐民瞻来到了碧倾殿。 膳后,一边散步,他问:“听说,今日陈御史的夫人来过?” 阮绵颔首笑道:“阮综的婚事或许有着落了。” 齐民瞻一顿:“这么快?” 阮综那小子都要成婚了吗? 看看身侧的人,他心里涌起莫名的紧张。 阮绵道:“还没说定,只是先探口风。我已经给阮综和长兴侯府去信了,若阮综同意,待寻个好日子,长兴侯府长辈会和阮综一起登门......” “绵绵。”齐民瞻打断她。 阮综那小子娶谁,关他屁事?他才不关心。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齐民瞻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明日我去打猎,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他突然的举动,将阮绵吓一跳。 阮绵仰起脸,不期然撞进了他墨黑幽深的眸子里,里面尽是浓浓情意,叫人无法拒绝。 将头一转,避开他的视线,阮绵有些恼。 这厮怎么又想起这茬了?难道还没死心吗? 她都回绝这么多次了,他难道瞧不出来吗?非要闹到彼此颜面尽失,甚至撕破脸才肯罢休吗?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罢了,再回绝一次吧! 她垂眸道: “陛下英武不凡,定能令百兽臣服,提前祝陛下满载而归!” 说完,恭敬一礼,转身朝自己的宫殿走去。 掌心突然一空,齐民瞻只觉心口疼痛无比,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双腿沉重,他无法迈步去追,失魂落魄的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翌日,清晨。 皇帝翻身上马,目光淡淡的扫视了一圈众人: “诸位爱卿,背上你们的弓箭,握紧你们的长刀,去与林中百兽一较高下吧!日落前回到这里,猎到野物最多者,赏赤云宝剑一把!” 声音响亮清澈,掷地有声。 他的话说完,底下各家勋贵子弟和朝中武将窃窃私语了一阵,都对这奖赏十分感兴趣,一个个斗志昂扬,跃跃欲试。 阮绵站在远处,望着他。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劲装,剑眉英挺,星眸璀璨。 晨光洒在他挺拔的身姿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辉,早晨的风吹拂着他玄色的衣襟,简洁的环形玉佩在他腰间微微晃动。 说不出的英武俊朗! 阮绵心里再一次可惜和感叹,长这副样子,偏偏当皇帝,真是暴殄天物。 若只是个普通俊朗公子,她可以带去江南。 一起品佳肴纯酿,一起看山河落日。 花晨月夕,茶半香初。 可惜...... 罢了,色字头上一把刀,色即是空,这男人或许不当皇帝也不能任由她随意摆布。 第167章 失踪 许是察觉了她的目光,马背上的齐民瞻向她看来,眼中饱含了万千情绪。 众目睽睽之下,阮绵没有回避,朝他温柔一笑,遥遥施了个礼。 齐民瞻也对她弯了弯唇角,然后拨转马头,纵马离开。 一众武将、侍卫及世家子弟们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过了许久,行宫门前哒哒的马蹄声和轻扬的黄尘才渐渐落下去。 回寝宫的路上,阮绵挥退了抬轿辇的一众内侍,只带着绿茉、春芽、常欢等几人慢悠悠往回走。 想起那厮昨晚的话,想到一时无法离宫,她莫名有些烦躁。 一边走着,忍不住去扯两边的花花草草,偶尔还踢两脚路边的石柱宫灯。 晃晃悠悠回到宫里,喝了盏茶,正打算接着看昨天的话本子,宫人来报: “娘娘,琮郡王妃与几位朝臣夫人求见。” 阮绵拿话本子的手一顿,琮郡王妃来做什么? 琮郡王在前朝跟那厮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他的王妃来此,怕没安什么好心吧? 但又不好不见,她如今是那厮的后妃,对方是长辈,若拒绝见面会落人口实。 适才在宫门外送皇帝,一众女眷都瞧见她了,也不能托病为借口。 想了想道:“请进来吧。” 换了衣裳去见众人。 “臣妇拜见阮妃娘娘。”几位朝臣官员的夫人见礼。 阮绵扫了一眼,这几位夫人她不太熟,只大概知道是哪家府上的。 “免礼。” 琮郡王妃是长辈,这样的场合阮绵要向她见礼。 “见过琮郡王妃。” 从容有礼,挑不出一丝错处。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琮郡王妃虚扶了一把。 阮绵抿唇一笑,邀众人入座,令宫人上茶。 待茶喝了半盏,相互寒暄了几句后,琮郡王妃笑道: “这行宫后山有一处瀑布,冬日也不会断流,今年雨水多,听说更为壮观。 适才,我同各位夫人们商议,打算一同去观赏。想起娘娘久居宫中,或正憋闷,因此特来邀娘娘一起前往,不知娘娘可愿赏光?” 原来是想将她带出去,今日那厮去了围场,琮郡王妃来这一出......怕是别有用心吧? “赶巧了!那瀑布我也听人提过,听说如蛟龙翻腾,别有一番景致,正想这两日去瞧瞧呢!正好您就来了!” 瞧她似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琮郡王妃正一脸喜意,就听阮绵又道: “可奈何这两日身上不爽利,多走两步路便吃不消,恐怕要辜负您一片心意了,还请您恕罪。” 说完,轻蹙眉头,一副娇柔模样。 这些日子因不能离宫,心中烦躁,脸上有几分愁容,看上去确实有些憔悴。 琮郡王妃一哽,早听闻这位阮娘娘年纪轻轻,处事圆滑,还真是滑不溜秋。 她这话滴水不漏,进退得宜,琮郡王妃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道: “既是如此,我等便不打扰娘娘了。” “娘娘,您怎么了?” 琮郡王妃等人都走了,却见自家姑娘还是蹙着眉,绿茉不由疑惑问。 阮绵摇头:“就是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这里是皇宫禁内,您贵为一品皇妃,不想出去,难道她们还想强逼您不成?” “我也说不好,按理,琮郡王妃应该早料到我不会前往,又何必白白跑这一趟呢?” “这可说不好,兴许她自恃长辈的身份,觉得您面皮薄,不会推脱呢?” “她这个长辈啊......”也不知还能当几天了? 想了许久,没有任何头绪,阮绵不想了,问: “还有多久摆膳?” “.......您饿了?” 自家主子话题转得太快了,绿茉一时没反应过来: “奴婢去膳房瞧瞧。” “去吧。” 阮绵摆摆手,伸了个懒腰,去榻上看话本子。 午膳后,小憩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进到内室,绿茉轻声唤: “娘娘,您醒醒。” 缓缓睁开眼,阮绵轻蹙眉:“怎么了?” 绿茉道:“刚刚有人回来报,陛下打猎时遇到狼群袭击,当时一片混乱,待侍卫们将狼群除灭,却发现陛下失踪了。” “失踪?” 阮绵惊讶,缓缓坐起身。 那厮的武艺,她虽只见了冰山一角,但也知定然不俗,按理说遇到狼群,自保没有问题,怎么会失踪? “其他人呢?都回来了吗?” 绿茉道:“一起失踪的还有两家公子,别人都回来了。” “曹将军呢?可回来了?” “听说曹将军和曲大人带人去寻陛下了。” 阮绵垂首想了想道:“先让常欢去前面继续打听消息吧!” “是。” 绿茉退身出去。 只等了片刻,绿茉又急急的跑了回来:“娘娘,不好了。” “别急,慢慢说。” 绿茉道:“琮郡王妃和那几家夫人离宫后纷纷病倒了,经太医检查,是中了毒。 她们皆言,毒发前只在咱们这里用过茶水,并未入口其它食物。 琮郡王和几位朝臣正在宫门口吵嚷着,要进宫向您讨个说法呢!” 阮绵神情一怔,低头略思忖,恍然道: “果然还有后招,替我穿衣。” “您要去跟他们理论吗?”绿茉紧张的问。 阮绵摇头:“我若前去,怕正如了他们的意。” 到时若突然出现几个武功高手,对她不利,宫门口的禁卫军未必能及时应对。 绿茉不解:“那您?” 阮绵道:“去寻罗贵人。” 今日这一出,显然是琮郡王早就谋划好的。 或许那厮失踪另有隐情,罗贵人是他的下属,定知道些内幕,她想去问问。 穿好衣衫,才出了正殿,便看到罗贵人走进院子,身边还跟了位身穿甲胄的武将。 “婢妾拜见娘娘。” “末将拜见娘娘。” “免礼。” 阮绵轻轻抬手,疑惑的看向朝她走来的罗贵人: “这位将军是?” “回娘娘,这是禁卫军赵副统领。” 三两步走到阮绵身旁,罗贵人在她耳边低声道: “娘娘别担心,陛下无事,宫门外那些人不必理会。” 虽之前有猜测,但听到这话,阮绵总算放了心,点了点头,看向赵副统领: “赵将军辛苦了!” 见立于台阶上的女子面色如常,从容冷静,赵副统领不由刮目相看,恭敬一礼: “不敢,陛下有令,命末将护卫行宫,尤其护好娘娘安全,末将调了一队人马守在外面,娘娘尽可安心。” 阮绵自小掌家,多年来见惯了风浪。 她知道,紧张害怕都是无用的,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有劳赵将军了。” 阮绵的心彻底安稳下来,同时无比感念那厮这一番周全部署。 现在想来,既然那厮早料到了今日之事,昨晚寻她,应是为免她害怕,想将事情提前告知她,可是,她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唉,大意了。 赵副统领抱拳道:“若娘娘再无吩咐,末将告退。” 阮绵点了点头,赵副统领离去。 “春芽,约束好咱们的人,不要随意外出。” “是。”春芽一礼道。 行宫门前,琮郡王和几位朝臣吵嚷得厉害,几次试图闯宫,都被禁卫军逼退了。 有几人试图去拉着其他朝臣帮他们讨还“公道”,却无人理会。 这次跟来的人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哪里看不出其中的弯绕,是以琮郡王等人站在宫门口骂了许久“妖妃毒妇”,也无人应和。 “王爷,怎么办?还继续吗?”跟来的一位朝臣问。 琮郡王脸黑似炭,不是说这阮妃最在乎名声吗? 这次为何这般不上道? 原本还计划着将人掳走,去威胁皇帝,如今看来此法行不通了。 第168章 彻底结束 浓密的山林遮挡了皎洁的月光。 空旷幽静的山谷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使得群鸟惊慌飞窜。 齐民瞻在百余名侍卫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千余名山匪模样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渐渐将他们逼入绝境。 山匪们身后站了个肩膀宽广,身形伟岸的中年男人。 看着渐露颓势,狼狈不堪的皇帝等人,火光照耀下,齐国公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抬眼环顾四周,三面围山,倒是块风景绝佳的宝地,配得上这九五之尊的身份。 齐民瞻挥刀砍倒攻向他的刺客,远远的望了一眼乔装成山匪的齐国公,墨黑的眸子暗藏汹涌。 眼看着皇帝一行人已是强弩之末。 “噗嗤——” 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只见数支箭矢穿透齐国公的胸膛,露出血淋淋的箭头。 倒下前,齐国公扭头朝后望去,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后方的树林里,不知何时涌出来了大量禁卫军,粗粗望去竟有近万人,或手握长刀,或举弓弩,如捕获猎物的猎人般,正紧紧盯着他们的猎物。 “放箭!” 贺将军一声令下,又是一阵乱箭齐发。 那些山匪模样的人赶忙挥动武器抵抗,但禁卫军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 一阵刀光剑影的厮杀持续了不足一个时辰,最后,齐国公带来的人全军覆灭。 “陛下,刺客已全部剿灭。”贺将军上前恭敬禀道。 齐民瞻扫了一眼宽旷的山谷,这里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些人虽乔装成了山匪模样,但他们一个个精壮结实,训练有素,实乃军中精锐。 齐国公在五军营里经营多年,自然有不少人愿意誓死追随,为他赴汤蹈火。 当初曹景澜虽震慑了一部分人,但还是有很多人隐藏了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 几日前,安插在军中的暗卫发现了一些人的异动,悄悄将消息传给了齐民瞻。 经过一番探查,发现了齐国公和陆鼎等人的阴谋: 他们打算趁着皇帝行宫避暑,派人建议皇帝率领朝中官员打猎,期间用药物引来狼群攻击,造成混乱。 在皇帝躲避狼群的过程中,他们派人扮成山匪刺杀皇帝,为了增加成功的机会,他们还布置了许多机关陷阱。 早年,齐国公曾多次安排行宫附近围场的布防之事,对此地颇为熟悉,秘密将一些人带入围场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京中酷暑难当,皇帝率朝臣们外出避暑,五军营里连最高长官都不在,趁机偷闲躲懒的人不在少数。 趁着外出训练的机会,一些人偷偷聚到了某处,这里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马匹和兵器,他们骑上马,绕小路去往行宫附近的围场,轻而易举。 几日前,齐民瞻得知了齐国公等人的阴谋,决定将计就计,只是在狼群攻来时,并未朝陷阱的方向逃。 因为那些机关陷阱实在厉害,一旦触碰,不死也会脱半层皮。 他故意佯装不敌,节节败退,让齐国公等人尝到胜利在望的喜悦,一步步将其引入早已设好的埋伏里。 此时,他紧紧抿着薄唇,眸光坚毅,今日之后,陆、姚、闻、杨四大世家把控大郯的局面便彻底结束了。 “回行宫。” 他下令。 第169章 大惊失色 行宫里,陶嬷嬷领着位身形高大的内侍,来到了姚才人的住处。 所有伺候的宫人退身出去,那高大内侍向姚才人见礼: “小人拜见姑娘。” 姚才人打量了他一眼,此人她在府里见过,是爹爹身边的亲随兼护卫,姓邢。 她问:“是我爹叫你来的吗?” 邢护卫道:“禀姑娘,国公爷有令,命小人带您离开。” 姚才人不解:“离开?说什么胡话?后宫妃嫔岂能擅自离宫?” 自家姑娘心思浅,又是个直性子,若她知道了皇帝的图谋,定然不会藏在心里,到时惹怒皇帝便不好了,所以陶嬷嬷等人从未同她讲过国公府同皇帝的矛盾。 此时,陶嬷嬷心中万分懊悔,不应该一直瞒着自家姑娘。 与邢护卫对视了一眼,后者向她微微点头,陶嬷嬷斟酌着,将皇帝欲除掉国公府的意图同自家姑娘讲了,邢护卫亦将齐国公已逝的消息告知了她。 “……国公爷执掌兵权多年,难免招来天子忌惮……大公子失腿一事,也是其手笔…… 国公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狗皇帝使手段算计他,欲置咱们府于死地,国公爷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这才被逼无奈反击…… 可恨狗皇帝阴险狡诈,国公爷不慎着了他的道,被反将了一军,国公爷也死于乱箭之下了……” “什么?我爹爹……他……归西了?” 听到这消息,姚才人不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从前张扬肆意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怪不得她入宫后,皇帝处处针对她,原来从一开始,皇帝就打的是除掉国公府的主意,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她只是被利用来除掉国公府的棋子…… 过了片刻,邢护卫道: “这次行动前,国公爷有交代,一旦失败,便令属下带您离开,请姑娘赶紧收拾一下,快随属下走吧。” 刚刚峡谷一战,他趁着混乱,又有夜色掩护,才得以逃脱。 他抄的小路,只需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到达行宫,而皇帝的大队人马,还要再走两三个时辰方能回来。 是矣,他有足够的时间来行宫接人。 姚才人喃喃道:“国公府即将覆灭,我能去哪里?” 邢护卫道:“国公爷早有安排,姑娘可隐居山野,亦可远走他国,属下等人会誓死护卫姑娘!” 姚才人冷笑:“要我东躲西藏,日日提心吊胆,像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活着吗?” 邢护卫沉默不语。 片刻后,姚才人问:“我阿娘、兄长、侄儿、侄女他们呢?” 邢护卫回道:“禀姑娘,数日前,国公爷已派人将小公子和小姐悄悄送去边关的一位下属那里了,至于夫人他们……” 他没说完,但姚才人听懂了,他们将随国公府一起覆灭。 一阵天旋地转,姚才人差点跌倒,陶嬷嬷忙上前扶住她: “姑娘,这个时候您可不能乱,您乃将门之后,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听国公爷的安排,随邢护卫离开吧,奴婢先去为您收拾东西,您在这里坐着等会儿即可。” 姚才人神情呆滞,任由陶嬷嬷扶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在陶嬷嬷即将转身离开时,姚才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道: “狗皇帝千方百计谋害我至亲,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陶嬷嬷吓了一跳,忙劝道:“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恨,但如今咱们势弱,不是他的对手,您切莫冲动。 还是听国公爷的安排,趁皇帝尚未回来,赶紧离开吧!” 姚才人道:“嬷嬷放心,我不会跟他硬碰硬。” 陶嬷嬷迟疑:“那您?” 姚才人看向邢护卫:“你既然能带我出去,想必也能带人进来吧?” 邢护卫点了点头。 陶嬷嬷疑惑:“姑娘,您想做什么?” 姚才人因仇恨而眼露阴鸷: “哼!他谋害我的亲人,我便以牙还牙,他不是很在乎那阮氏吗?我也要让他尝尝心痛难当的滋味!”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守在碧倾殿外的禁卫军们大多略显疲态。 一位中年内侍笑容满面的走来,后面还跟着几位宫人,手里皆提着食盒。 他直接走到了一位臂膀上佩戴了领队袖章的禁军面前,拱手施礼道: “将军,娘娘体恤大家伙儿守卫辛苦,特命御膳房准备了早点送来。” 闻听此言,禁军领队面露喜色: “娘娘想得真周到,昨晚命御膳房给我等送了宵夜来,今日又送早点来,我等谢过娘娘了!” 说完,命下属们去领取早点。 一炷香后,守在碧倾殿外的禁卫军们纷纷陷入了沉睡之中。 六七个内侍装扮的男子现身。 “头儿,为何只将他们迷晕?要我说直接毒死算了!” 邢护卫冷笑:“你以为他们护卫不力,还能活命?” 说着一挥手,邢护卫带领下属们翻墙跃入了碧倾殿,待进到院中,几人直接朝主殿奔去。 主殿外面,两名值守的内侍和宫女正站在走廊上打盹。 邢护卫示意,两个下属快步上前,以掌为刀击向四人,四人顷刻间便晕倒在地了。 众人来至殿门外,正举刀欲开门,突然,三个女子的身影跃入院中,正是罗贵人、贺贵人和向贵人。 见到站在殿外,手持利刃的几人,三人皆是一惊,再见泛着寒光的刀刃上未有一丝血迹,又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来得及时。 “来人!捉拿刺客!” 罗贵人大喊了一声,三人赤手空拳,直接朝几名内侍模样的人攻了过去。 邢护卫命下属提刀迎敌,他则一脚踢开殿门,闯了进去。 绿茉就睡在外间,外面的动静早已将她惊醒,她随便抓了件衣衫披在身上,一边往内室跑一边喊: “姑娘,快醒醒,有刺客。” 听到她的喊声,阮绵缓缓醒来,正欲张口,殿门“嘭!”的一声响,重重的脚步声朝殿内而来。 猜测来者不善,绿茉随意提起一只矮凳迎了出去,只见一个满脸狰狞的高大汉子闯了进来,绿茉毫不犹豫将凳子扔向他。 邢护卫一个侧身,轻松躲开。 绿茉慌张的环顾四周,可屋中都是家具摆件茶盏之类,根本没有趁手的家伙什儿。 正在她万分焦急之时,就看到罗贵人提了把刀追进来,她脚步轻快,行走间步履生风,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绿茉眼睛一亮:“此人欲对我家娘娘不轨,求罗贵人相救!” “放心。” 说话间,罗贵人一个飞身,挡在了邢护卫面前。 邢护卫毫不犹豫挥刀向她劈过去,罗贵人以刀相抵,接住了这一招,很快,两人你来我往,缠斗起来。 听着外间的打斗声,阮绵赶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衫。 正当她想出去瞧瞧,身后的窗扇传来响声,她刚转过身,一道冰冷的寒芒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外间,邢护卫显然不是罗贵人的对手,只过了片刻,身上便被划出了许多道口子。但他仍然没有丝毫放弃和后退的意思,似乎打算拼个你死我活。 绿茉在一旁观战,眼看罗贵人即将一刀了结掉邢护卫的性命,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响起: “住手!”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从内室走出来两道身影。 姚才人走在阮绵身后,手握匕首抵着她的脖颈,挟持着她。 此时的姚才人作宫女装扮,眼神透着狠厉。 罗贵人大惊失色:“姚氏,放开娘娘!” 第170章 多谢你救了我 “你放开我家娘娘!” 绿茉欲上前,姚才人将匕首紧了紧,霎时,阮绵的脖颈间泛起了一道夺目的鲜红。 姚才人挑衅的看了绿茉一眼,绿茉吓得不敢再动。 罗贵人大喊:“住手!不许伤害娘娘,否则我将你碎尸万段!” 姚才人并未理会她,透过敞开的门,扫了一眼院子里打斗的众人,邢护卫带来的人已经死了两个,剩下的四个也都受了伤。 邢护卫跟着她的爹爹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他的武功自然不弱,其余人既是爹爹留给她保命的,自然也不是酒囊饭袋。 但他们却远远不及这三个女人,可见三人武功之高强。 “原来你们三个也是他的人!”她冷冷的看向罗贵人。 罗贵人道:“说吧,你想怎样?只要你不伤害娘娘,我可以饶你不死,甚至放你离开。” 邢护卫捂着伤口走向姚才人,低声道:“姑娘,看来如今只能挟持阮氏,离开这里了。” 姚才人点了点头,问:“你的伤势如何?” 邢护卫道:“姑娘放心,小人无碍。” “出去。” 姚才人狠狠推阮绵的后背。 阮绵顺从的朝外走。 她一直表现得听话顺从,即便脖颈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疼得她冷汗直冒,她也只是闷哼了一声,极力忍着疼痛。 幼时听爹爹说过,面对劫匪,一定要保持冷静,要让他认为你在他的掌控里,这样才会让他放松警惕,不会轻易下死手。 出了殿门,院子里的打斗立刻停止,邢护卫吩咐了一声,四个下属赶忙围拢过来。 正在这时,在附近巡视的赵副统领率一批禁卫军冲了进来,见此情形,他惊愕失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姚才人对他喝道:“让开!否则我杀了她!” 赵副统领满脸迷茫,看了看阮绵,又看向罗贵人。 罗贵人道:“放他们离开。” 赵副统领犹豫了片刻,最终道:“是。” 随后,挥手令下属退至一旁,让姚才人等人通过。 姚才人等人挟持着阮绵,径直朝着一处宫门而去,有赵副统领在,无人敢上前阻拦。 这处宫门偏僻,早有人备好了马匹守在此。 罗贵人和赵副统领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眼睁睁看着姚才人上马,又将阮绵拉上马困在身前。 期间,邢护卫等人为防他们突然动手脚,一直小心提防着,罗贵人和赵副统领等人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救阮绵。 “驾!” 姚才人等人狠踢马腹,马儿狂奔,跑出去很远。 罗贵人和赵副统领等人也骑上马,紧随其后。 许久之后。 颠簸的马背上,阮绵强忍住胃中的翻涌,环顾四周,已然进入了围场。 许是见她乖顺,此时,她的脖颈上已没了匕首。 她微微侧头,望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罗贵人和赵副统领等人。 只听姚才人冷笑:“你瞧瞧,他的人多紧张你,多在乎你,你果真很得他看重啊! 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对你出手了吗?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狗皇帝忌惮我爹爹军功赫赫,手握重兵,费尽心机谋害我国公府满门。如今我爹爹已死,我国公府上下也在劫难逃,我不甘心,必须报复回去! 你能理解我吧? 我们同为将门之后,虽是女儿身,但骨子里的血性从不输男儿,岂会眼睁睁坐着等死? 我无法为我国公府报仇雪恨,只能杀了你,让狗皇帝永远活在痛苦和悔恨里!要怪,你就怪狗皇帝,谁让他将所有的偏宠都给了你!” 想到自自己入宫,皇帝就处处针对她,打击她,姚才人更加不甘和恼怒。 阮绵并无半分惊惧之色,低低笑道: “是非不分,迁怒无辜之人,这便是你国公府的道理吗?陛下欲除你姚家,仅仅是因为忌惮?你怎么不问问你爹爹做过什么?” 感受到背后的身子微僵,阮绵继续道: “你可知,两年前与羌奴对战中,身经百战的韩老将军及所率的十五万大军为何会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灭? 都是拜你那爹爹所赐! 他明明与韩老将军议定,二人兵分两路夹击阿敕贴的主力,可中途却以迷失方向,走错路为由,让韩老将军独自面对敌人四十万大军。 当古稀之年的韩老将军率领部下与敌军浴血奋战时,你爹爹就在数里之外观战,等我大郯十五万男儿拼命厮杀,筋疲力竭之时,他方率部下出现,捡现成的便宜。 这便是你所说的军功赫赫? 你爹爹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夺取韩老将军手里的兵权。最后如他所愿,他成功了,五军营彻底落入了他的掌控中。” 那一战,老安远侯的多名故交都将性命丢在了战场上,他们的亲信或子侄将此事告知了万管家,万管家自然会告知阮绵。 是以,阮绵会知晓。 当时朝廷急需用人,加之齐国公谨慎,并没有证据证明其故意拖延,所以此事不了了之。 姚才人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用力摇头: “不,不,不可能!我爹爹坦荡磊落,铁骨铮铮,是大郯的英雄!我不许你诬蔑他!” 阮绵冷笑:“哼!是不是诬蔑,你可以自己去查。 这些年,你姚家自恃功高,骄横跋扈,结党营私,贪敛无度,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你国公府落得今日下场,皆是你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姚才人失去理智,满脸狰狞吼道:“住口!我杀了你!” 在她举起手臂的一瞬间,一片薄薄的利刃刺入了她的身体,下一瞬,只见她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 将暗器收回袖中,阮绵抓住缰绳。 紧跟在后的邢护卫等人俱是一惊,正要停下来去救自家姑娘,一支支箭矢猛然穿透他们的胸膛。 摔下马背前,邢护卫缓慢的看了一眼胸口处血淋淋的箭头,然后用尽所有力气甩出手中的长刀,刀刃直直插在了阮绵跨坐的马背上。 马儿吃痛受惊,一声长嘶,发疯似的狂奔起来。阮绵一边紧紧拉住缰绳,一边试图安抚它,却无济于事。 罗贵人和赵副统领等人欲加快速度去追,却怎么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阮绵的马离他们越来越远。 一队人马从山谷中走了出来。 “陛下,那不是娘娘吗?糟了,那个方向......”十六指着远处的身影道。 话音未落,一道风从他身侧疾驰而去。 耳边风声呼啸,林中伸展的枝叶划破了阮绵的脸颊,撕裂了她的衣衫,勾乱了她的发髻。 但最难以忍受的,还是被颠得快破裂的五脏六腑。 跑了很久,坐下的马儿依旧狂躁不止,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阮绵知道,罗贵人和赵副统领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了,此时,她只能靠自己。 不知马儿还要跑多久?不知前面是什么地方? 她感觉再这样颠下去,五脏六腑真的会破裂,而且握缰绳的手也越来越疼,几乎用不上力了。 再这样下去,不等马儿停下,她就会被颠死或摔死。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跳下马时,马儿似突然踩空,身子猛地向前栽了下去。 “轰隆隆——”的巨大声音入耳,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塌陷,形成了一个大坑。 坑中布满了长长的尖锐利器,在清晨的薄雾中闪着寒冷的光。 若是会轻功的习武之人,可以借住马背,纵身跃出这个坑。 可阮绵没有丝毫武功,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在她从马背上被甩下来后,她索性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爹爹,阿娘,女儿来见你们了。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她落入了一个宽大结实的怀抱里。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刀刻般凌厉的下颌,紧抿的薄唇,慌乱紧张的双眸。 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仿佛世界停止了,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和胸膛发出的咚咚声。 “没事了,没事了,绵绵……” 齐民瞻心有余悸,他拼尽了全力追赶这匹马,还好,最后一刻赶上了,他救下了她。 天知道,适才看到她连人带马陷进坑里,他的心跳都骤然停止了。 他的脸上满是血渍,玄色的衣襟上也皆是血腥味和汗味。 “你受伤了?”她问,声音有些虚弱。 齐民瞻轻轻摇头:“没有,别人的血。” 阮绵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多谢你救了我。我还以为,我就要去见我爹爹和阿娘了呢!” “对不起,我来晚了。” 齐民瞻紧紧抱住她,声音颤抖,胸口起伏剧烈。 第171章 连累了她 阮绵张了张嘴,想说两句安慰他的话,却头一歪,晕了过去。 “绵绵!绵绵!绵绵......”齐民瞻满心慌乱,忍不住大声呼唤。 十六、罗贵人、赵副统领等人赶来,只见皇帝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子,不断呼喊着。 他的双足站在尖锐的利器上,厚厚的足靴显然已被刺穿,鲜红的血液顺着尖锐的利器蜿蜒而下,他却仿若未觉,所有注意力都在怀中的女子身上。 十六大骇:“陛下,您受伤了!” 见皇帝不为所动,十六和罗贵人对视一眼,二人施展轻功,飞身进了坑内,一左一右将皇帝架出巨坑。 罗贵人握起阮绵的手腕号脉,片刻后道: “陛下,娘娘许是受了惊吓才晕厥,并无大碍。” 身为侯门贵女,阮绵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女子,何时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直面生死的场面? 她虽表面看上去很镇定,但心里如何能真的不惧怕? 她一直硬撑着一口气,直到看到齐民瞻,知道自己安全了,那口气也散下去了。因着疲惫和惊吓,她陷入了昏迷。 齐民瞻微微放了心,刚刚她脸色苍白,四肢发软,看样子的确是吓到了。 十六道:“陛下,您的脚受了伤,请让属下为您敷药止血。” “不必,回行宫。” 他对自己的伤心里有数,早点回行宫,宣太医为绵绵医治更要紧。 十六和罗贵人还欲再劝,却见齐民瞻已抱着阮绵翻身上了马。 一路策马狂奔,赶回行宫。 齐民瞻抱着阮绵直接到了碧倾殿,将她放在床上,守在一旁,眉头紧锁,满脸关切地注视着她。 太医们迅速赶来,为阮绵诊治。 “启禀陛下,娘娘心悸受惊,待微臣开几副汤药服用,再静养两日就好了。”细细把过脉后,太医禀道。 齐民瞻终于松了口气,疲惫的眉宇间渐渐舒展开。 就听太医又道:“另外,从脉象上来看,娘娘不知为何事忧思甚重,心有郁结,长此以往会耗损心神而生疾,还请娘娘多休息,保持心情舒畅才是。” 闻听此言,齐民瞻刚轻松了片刻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看向床上双眸紧闭的人。 忧思甚重?据他所知,如今会让她忧思的无非是离开后宫一事。 绵绵,你真的这么想离开我吗? 为什么? 为什么即便错过了他,你也不愿意同我将就? “去开药吧。”他淡淡道。 “是。”太医一礼,跟着常欢出去了。 待开了方子,抓了药回来,常欢亲自去煎药。 床上的人儿依旧双眸紧闭,齐民瞻将心里的抽痛压下去,吩咐绿茉和春芽: “你们为她清理一下身上。” “是。”二人恭敬答道。 齐民瞻起身离开。 绿茉和春芽小心翼翼的将阮绵身上擦拭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衫,给她脖颈上的伤口和被树枝划破的地方涂上药膏。 做完这些,绿茉给自家姑娘盖上了锦被,立在一旁静静的守着。 她知道,因着昨夜皇帝未归,自家姑娘等到了很晚才睡,熄了灯也一直辗转难眠,好容易睡着,又来了刺客...... 姑娘太累了,应该多睡一会儿。 烟凝殿里。 罗贵人跪在地上,向皇帝禀报了事情经过。 “......是属下失职,未护好娘娘,请陛下责罚。” 齐民瞻不由手指拢紧,没看她,只冷冷道:“自去领罚。” “是。”罗贵人恭敬一礼,起身出去了。 良久,齐民瞻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当初因怕姚氏在宫里生乱,所以特意带来了行宫,本以为放在眼皮子底下会稳妥些,想不到竟差点害了绵绵。 常顺来禀道:“陛下,沐浴之物已备妥,请您移步沐浴。” 拼杀了一天一夜,此时齐民瞻很疲乏,泡进汉白玉砌成的汤池里,竟差点睡着。 脚上的伤口早已止了血,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白得吓人。 穿好衣裳,随意往伤口处涂了药,齐民瞻正要回碧倾殿,却有宫人来禀: “陛下,娘娘生了高热。” “什么?”齐民瞻惊慌失色,大步朝碧倾殿而去。 他到时,太医正好刚诊完了脉,绿茉将阮绵的手从脉枕上拿起,放回了帐中。 “怎么回事?” “回陛下,娘娘被歹人挟持过程中,在马背上吹了冷风,山中清晨尤其湿凉,是以染了些寒气。” “可严重?” “陛下放心,并无大碍,待微臣再开个退热驱寒的方子,服用两剂汤药便可。” 齐民瞻微微松了口气,摆摆手:“去吧。” 太医离去,绿茉端着煎好的安神药进来。 “朕来喂。” 齐民瞻坐到床头,将阮绵扶起,靠到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送入阮绵口中。 年少时,他常在生病的父王床前伺候汤药,是以他很会喂药。 勺子里的药汁不多不少,温度不冷不热,轻轻捏着她喉间某处穴位,汤药被轻松送进,且不会呛到她。 他细致而耐心的将一整碗药喂完,为她擦干净唇角,扶她重新躺回床榻上。 阮绵的身上越来越烫,嫩白的双颊因发热而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齐民瞻命人拿来冰,装进竹筒里,用帕子包着放在阮绵的双腋和膝窝下,当竹筒里的冰化为水,便再换新的冰。 如此这般,直到后半夜,又服用了一次汤药,阮绵才退了热。 看着双眼布满红血丝的皇帝,常顺心疼不已: “陛下,娘娘这里已经稳定了,您回去歇会儿吧!” 齐民瞻揉了揉眉心,声音疲惫而沙哑:“朕没事,在这守着她。” 常顺还想再劝,张了张口,看到皇帝冷厉的眸光又闭上了。 齐民瞻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单薄的身影,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脆弱的似一触即碎。 而她会有此遭遇,皆是因他而起,姚氏的目的是他,是他连累了她。 第172章 留下来,好不好 天光已亮。 常顺走至里间,来到齐民瞻跟前,低声禀道: “陛下,曹将军和曲大人回来了。” 齐民瞻侧头看了看床上依旧熟睡的人,淡声吩咐道“照顾好她”,便起身离开了。 那日皇帝失踪,曹景澜和曲云舟以寻找皇帝为由,带了一队人马离开,实际是去捉拿潜藏在京郊某处的陆鼎。 刺杀皇帝乃大事,陆鼎乔装回京,亲自与齐国公筹划安排,由齐国公出面招揽可用之人,他则在背后提供财力支持。 见曹景澜的右臂缠了一圈布条,上面浸着血渍,齐民瞻关切的问: “伤势如何?” 曹景澜一脸风轻云淡道:“谢陛下关心,无碍。” 看了看他缠得乱糟糟的手臂:“一会儿让太医给你瞧瞧,好生包扎一下,别伤了筋脉。” “你怎么只关心他?都不问问我?” 一旁的曲云舟不满的伸出左手手背:“我也受伤了,瞧见没?” 齐民瞻挑眉,扫了一眼他手背上不足两寸的口子,轻呵道: “亏你说得及时,否则都愈合了。” “我身上的伤多着呢!甚至还有内伤!” 曲云舟犹不死心,说着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曹景澜瞪了他一眼,他方敛起玩闹的心思道: “陆鼎那老家伙,不知从哪儿招来了一批江湖人替他卖命,各种明器暗器,我们这一趟可谓九死一生啊!” 坐到桌案后,呷了口茶,齐民瞻幽幽道: “听说陆鼎在扬通城建了一座无比奢华的别院,搜罗了天下各地奇珍异宝藏于其中,这次查抄陆府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一听查抄府邸的“美差”落到了自己头上,曲云舟立刻眉开眼笑: “当真?那便多谢陛下了!” 齐民瞻又补了一句:“记着,老规矩。” 曲云舟立刻垮脸:“知道了,均分。” 虽说抄没府邸时,负责查抄的官员可以将罪产先过一道手,但也不能做得太过,群臣们都盯着呢,大部分都是要登记造册,上缴国库的。 现在还得为皇帝和曹景澜留一份,到他头上的就更少了。 他怏怏的看了曹景澜一眼,等着,爷给你带宝贝回来。 当都跟你一样贪财!曹景澜不屑的扭头,不看他。 嘿!曲云舟咬了咬牙,若不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他真想一巴掌拍死对方! “陆鼎如何了?”上首的齐民瞻放下茶盏问。 曹景澜道:“回陛下,折了条腿,暂无大碍。” 齐民瞻颔首,吩咐一旁的十六:“你亲自去审,务必将两淮盐务所有内幕都挖出来。” “是!”十六领命而去。 皇帝命常顺宣来太医为曹景澜治伤,亲耳听到太医说未伤及经脉,方放了心。 期间,一位小内侍躬身进来,在常顺耳边低语了几句。 常顺听后,心下一惊,不由向正关注着曹景澜伤口的皇帝瞧了一眼,又赶忙挥手令小内侍退下了。 待曹景澜和曲云舟离开,常顺躬身上前道: “陛下,娘娘醒了。” “太好了!” 齐民瞻欢喜的站起身,抬步就要朝碧倾殿去。 常顺踟蹰了片刻,继续道:“娘娘以要静养为由,将她宫里的人都遣离了,只留了绿茉姑娘伺候。” “什么?” 齐民瞻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他到碧倾殿时,阮绵正伏在桌案后写信,给阮综的信,告知他,她已找到了离宫的法子,这几日便可以出宫,要他做好准备。 阮绵仿若没有看到皇帝冷冽阴沉的脸,放下手中的毛笔,眉飞色舞的对他道: “如今人人都知我受了惊吓,病得不轻,一命呜呼也顺理成章,虽说‘被吓死’听着有些窝囊,但总算不用再绞尽脑汁另想法子了。 姚才人这一番折腾,正好帮了我个大忙,我也算因祸得福了,你说是吗?” 没理会她,齐民瞻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绿茉,声音毫无温度: “出去。” 绿茉吓得一个哆嗦,她能感觉到今日的皇帝与平时大为不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能将周围的空气全冻住。 她没有动,直到阮绵对她道:“你先出去吧。”绿茉这才离开。 齐民瞻一步一步走向阮绵,在距她不足一尺的地方止步,紧紧盯着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 慑人的压迫感袭来,阮绵袖中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早已颤抖,但脸上表现得平静无波,仿佛丝毫瞧不出皇帝的愤怒。 很快,她听到了他冰冷透顶的声音:“你当真以为,你还出得去这九重宫阙?” 他扫了一眼桌上墨迹未干的信,一把抓起,撕得粉碎:“朕不许!” 佯装不解,阮绵嘴角努力弯起一抹笑容: “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打算帮忙了吧?咱们兄弟一场,你怎能轻易食言?” “兄弟?” “对啊!那年咱们都没了双亲,也没了婚事,就像一对难兄难弟,你是兄,我是弟。你若不喜欢当兄弟,做姐妹也成!” 齐民瞻紧紧抿着唇,灼人的视线凝视着她,她故作迷糊的敷衍态度让他怒火中烧,理智一点点瓦解,最后灰飞烟灭。 他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捏住她纤细的后颈,毫不犹豫咬上了娇艳的红唇。 阮绵脸上的淡然之色瞬间瓦解,她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无所适从的羞赧。 片刻后,齐民瞻抽身,呼吸粗重,嗓音低哑: “这般,又该做什么?” 这厮竟然对她做这种事…… 阮绵低垂着头,努力抑制心头的异样。 良久,她道:“你想假戏真做?明明当初说好的,我入宫只是权宜之计,你……你怎么言而无信?” 齐民瞻捏起她的下颌,女子精致的脸蛋被迫仰起,他一字一句道: “自始至终,只你认为这是一场假戏!” 扫了一眼满地的碎纸屑,他一脸冰冷: “我就是言而无信,就是耍赖反悔,你能怎样?自你入宫那一刻起,我便从未想过放你离开,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踏出这宫门一步!” 阮绵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说服他: “你当知道,感情之事讲究的是两厢情愿,强扭的瓜不甜,于彼此皆是伤害。 咱们也算共患难过,当好聚好散才是。你我之间,真的没必要为这种事伤了和气。 我想,若是昭慈皇后在,定也希望我能事从己心。” 齐民瞻登基后,便追封了前太子为孝仁帝,其母为昭慈皇后。 竟然拿他的阿娘来堵他。 她真的很会揣摩人心,知道如何说服一个人,他不得不承认,她这句话,他无法辩驳。 理智渐渐回笼,齐民瞻收回手,弯下身抵着她的额头,低低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强扭,我会认真浇灌,小心呵护,我相信精诚所至,瓜也会为我而甜。 绵绵,留下来好不好?我向你保证,我会对你好,很好很好。” 甚至比他更好。 几乎恳求的语气。 他直起身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满眼都是紧张的期待,却见她毫不犹豫摇头: “陛下坐拥四海,将来会有很多女子陪伴在身边,美眷如云,佳丽无数,臣女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她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像在他的心上狠狠挖了一刀,齐民瞻沉声低吼道: “我不要什么美眷佳丽,我只要你!” 他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冷冽灼热的气息紊乱粗重。 阮绵低着头,沉吟了片刻,道: “我既担了陛下后宫妃嫔的名,就这样一走了之,的确不合适。只求陛下得到后,能遵守诺言,放我离开。” 说着,便抬手去解自己的衣襟。 “住手!你这是做什么?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等荒淫好色之徒吗?” 齐民瞻一把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质问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和绝望: “绵绵,你何时真正了解过我?” 阮绵抬起头,美人眸中,水光粼粼,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滴到了齐民瞻的手上,灼烧了他的心。 齐民瞻颓然的垮下双肩,眸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 许久,他无力的道:“好,我放你走。” 他转身抬步离开,修长挺拔的背影此刻看起来那么落寞和狼狈。 原来,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喜欢上他。 他的一厢情愿和死缠烂打终究是徒劳。 阮绵的视线追逐着他的背影,直到透过窗,看到他消失在院门口。 她知道,她解衣衫的举动会刺激到他,她只是不想再多做口舌之争,想快点结束这场拉扯。 她赌的是他的真心,若他真的在意她,一定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最后,她的目的达成,可心里酸涩钝痛,并无欢喜。 有根无形的线将她的心缠绕住了,似乎线头就捏在他的手里,随着他的脚步远去,她的心被扯得疼痛难忍。 阮绵闭上眼睛,她并非草木,不是真的铁石心肠,面对他热烈的浓情,怎么会完全无动于衷? 在过去那些陪伴和相处中,他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她的心里,即便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留下。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却不能不为安远侯府和阮综的将来考虑。 心不能控,但幸好,她能控制自己这具躯体。 罢了。 再浓的情也架不住岁月侵蚀,等她离开后,过不了几年,这厮就会慢慢将她忘记。 于帝王来说,儿女私情不过是过眼云烟,身为一国之君,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怎会沉溺于此? 第173章 册立皇后 失魂落魄的走在回烟凝殿的路上,齐民瞻心中脑中白茫一片。 想不到,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借机离开他,竟如此迫不及待。 他既恨自己不能彻底狠下心肠,将人强困于身边,又怨自己对她用情至深,难以割舍。 他并非没有想过会有今日,早在她一次次拒绝时,他便料到会有这一天,料到自己最后会妥协,会放手。 因为太在乎,所以狠不下心。 他舍不得为难她,逼迫她,不忍看她黛眉紧蹙,伤心难过。 即便他的心千穿万孔般疼,即便他...... 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齐民瞻死死抿着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将满是酸涩和绝望的心头血喷洒了出来。 “陛下!陛下!快宣御医!” 常顺惊慌失措,赶忙叫人上前扶住皇帝。 碧倾殿的主殿如今很冷清,只绿茉一人服侍。 用过晚膳,阮绵拾起之前的话本子继续读。 绿茉奉上一盏茶,犹豫了片刻道: “姑娘,听说陛下从咱们这儿离开后就晕倒了,一直昏睡,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什么?” 阮绵心头一惊:“可知是怎么回事?” 绿茉道:“听说是急火攻心,吐血晕厥。” 丢下话本子,阮绵站起身,急急的朝门口走了两步,忽又顿住了。 见她突然停了脚步,绿茉不由问:“姑娘,您不去瞧瞧陛下吗?” 阮绵摇摇头:“不了,陛下一向康健,又有医术高深的太医在,龙体定然无恙,我去了无非在一旁干瞧着,起不到多大作用。” “......” 有时候,自家姑娘真是冷静得近乎冷漠。 绿茉抿了抿唇,问:“姑娘,您自入宫以来,过得格外自在,甚至比在咱们府上还轻松。 陛下待您极好,从不端架子,样样都为您想得周全,吃穿用度,都挑最好的往咱们宫里送。 奴婢瞧着,陛下是真心爱重您,您当真不考虑留下吗?” 阮绵长叹一声摇头: “傻丫头,人心易变,他现在待我好,只是因为没有得到罢了,谁能保证这份好能长久? 若哪一天,他厌弃了我,倒霉的将不只我一人,或许还会连累阮综和整个侯府,我不能冒这个险。 况且......想来不久后,他便会广选秀女,充实后庭。 后宫一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不愿掺和那些是非争斗,更不愿余生都如惊弓之鸟一样活着,要处处谨小慎微,防范他人。” 绿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自家姑娘的话向来不会错,她不再多言。 待绿茉离开后,阮绵却坐立难安,看不进半个字去。 她在心里劝慰自己,那厮不会有事。 那年沈维桢也曾急火攻心,吐血晕倒,不是服了几日药就好了吗? 那厮定然也无碍。 她知道,她现在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冷漠。 但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就不要纠缠太多,以免让他误会,再生出希望。 她不欠他。 虽然昨日是他及时赶到,她才安然无恙,但归根结底,事情因他而起,她才是受牵累的人。 再说,她也帮过他。 他们之间互不相欠,她可以毫无负担的离开。 这一夜,阮绵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日,她很早就醒了。 一滴清泪从眼角滚下,滴落到了枕头上。 她将自己蒙进被子里,低低啜泣:“爹爹,阿娘,女儿到底该怎么办?” 尚未梳妆好,阮绵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嚷: “曲大人,曹将军,这里是阮妃娘娘所居的宫殿,您二位不能入内。” “一边儿去!” 碧倾殿的宫人们虽被阮绵遣离,但他们只是不再进入主殿,院子门口依旧有人把守,院中也依旧有人洒扫忙碌。 见曲云舟和曹景澜往里闯,守门的两个太监赶紧上前拦,却皆被推到了一边。 “奴婢见过曲大人,见过曹将军。”常欢上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二人识得他,曲云舟直接道:“我们要见阮娘娘。” “这......” 常欢犹豫,他知道这二位与陛下的关系,也大概能猜到他们来此的目的。 碧倾殿的周围如今有陛下的暗卫保护,这二人既然能走到这里,便是有暗卫首领的默许,那他又何必再做阻拦? 于是,看向一旁的春芽:“去禀告娘娘,曲大人和曹将军求见。” 春芽点头,去向主殿。 “带他们去偏厅,我稍后便到。”阮绵向进屋禀报的春芽摆了摆手。 “是。”春芽恭敬一礼告退。 阮绵来偏殿见二人。 行过礼后,曲云舟直接开口: “都说娘娘聪慧过人,想来已然猜到我们的来意了。” 阮绵淡淡道:“听闻二位与陛下情同手足。如今,陛下昏迷不醒,我却不闻不问,也不曾探望,二位莫不是来问罪的?” 曲云舟将折扇一收,拱手道: “不敢,有人将娘娘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我等岂敢冒犯分毫?只是有些事,娘娘未必知晓,特来相告罢了。” 听了他的话,阮绵心中微涩:“请讲。” 只见他一副追忆的表情: “当年,还是东宫七皇孙的陛下骄傲洒脱,肆意飞扬,我们谁都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会为情所困......” 他犹记得,那时候听到谁家公子成婚,七皇孙会冷嗤: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找个女人给自己添堵,这是有多想不开?” “......得知您与他人有婚约在身,素来爽朗不羁的七皇孙瞬间目光黯淡,失去了所有神采...... 绵安宫里的一草一木,每处布局,每样摆件皆是陛下亲自为娘娘准备...... 接娘娘入宫的头一晚,陛下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睡,一遍又一遍跟微臣重复他有多欢喜,多满足...... 为了能同娘娘一世一双人,陛下安排暗卫入后宫,这样既能保护娘娘,也不会被群臣们诟病......” “......在北境那三年,无战事时,陛下经常一个人捏着枚荷包发呆,期待和娘娘重逢,同娘娘花好月圆,那是他在残酷又漫长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和欢喜......” “也许,他不是您心慕之人,但他值得您爱慕......” 听了这些,阮绵愣愣的坐在椅子上,连曲云舟和曹景澜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原来,那厮早在六年前便将她放在心上了,并非一时见色起意。 原来,当年他流连于各家花楼,为了名戏子和别人大打出手,私自离京出走两个月......所有这些,皆因她而起。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做了那么多努力。 身为帝王,他竟生了和她一世一双人的心思...... 关于这些,为何那厮从未告诉过她只言片语? 是了,她从未给过他任何剖白心迹的机会,每每见他要表露真心,她便极尽搪塞和敷衍。 泪水早已不期然湿了满脸,阮绵拿帕子擦干。 爹爹,阿娘,女儿决定豁出去一次,信他真心待我,信他永远不会负我。 不论未来如何,是生是死,是幸福还是灾祸,有现在这番情意,足够她无畏面对了! 短短片刻,她便做好了影响未来一生的决定。 缘来了,不拒绝;缘散了,不强求。 担风袖月,不辜负自己,亦不辜负世间。 去烟凝殿的路上,绿茉道: “奴婢刚刚打听了,陛下还在昏睡。 这也难怪,打猎那日,陛下本就劳累了一天一夜,后来您高热昏迷,陛下又不眠不休照顾了您一整夜,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啊!” “你说什么?” 阮绵顿住脚步:“我发热那晚,他照顾了我一整夜?” 绿茉点头。 阮绵问:“你为何不早说?” “我......”绿茉欲言又止。 阮绵懂了,那日她醒来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借机离开,吃了些东西,稍稍有力气,就迫不及待遣离宫人,并给阿弟写信。 期间绿茉几次提起陛下,都被她打断了。 是她没给绿茉说出口的机会。 见到阮绵,常顺赶忙迎上前见礼,寒暄过后,将所有人都遣出去了。 “御医说陛下急火攻心,又太过疲累,因此昏睡得久些。若陛下醒来,见到娘娘在此,定然欢喜。奴婢就在殿外候着,娘娘若有需要,唤一声即可。” 说完,常顺也走出了寝殿。 屋中寂静,阮绵一步步走近他。 齐民瞻躺在床上,面容苍白而瘦削,入鬓的长眉紧蹙着,似有化不开的浓愁。 在床边坐下,素白的手不自觉地触上他的眉心,企图将紧锁的眉抚平。 她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日的情形,他满脸伤痛: “绵绵,你何时真正了解过我? ” 说起来,她的确不是很了解他。 从前她并不想了解,认为没有必要,且九五之尊岂是她能窥伺品评的? 她的印象里,少年的他肆意不羁,飞扬洒脱。 后来,经历了那场宫变,他忍辱负重,不畏艰辛,为双亲报了仇,并夺回了属于他的皇位。 他登基后,勤勉政事,减轻酷刑,打压并铲除权臣,稳定朝纲,无疑他是个圣明的君主。 旁的,她便不清楚了。 之前,她以为,她的宫闱生活没有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是因为她足够谨慎和老天眷顾,现在才知,这都是因为有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这么多年,她从不知道,有一个人在默默喜欢她。 即便她误会他,无视他,冷漠待他,他依旧将她放在心尖上。 手指正划过刀刻般的下颌,浓密的羽睫颤动,他醒了。 阮绵收回手,静静的注视着他。 见到她的那一刻,齐民瞻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喜悦的光芒,随即想起什么,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将脸转向里侧,微微泛白的唇紧抿着。 良久,他先开了口: “这两日你便离开吧,我会安排好后续事宜,阮综那里,我会看顾,你不必牵挂。” 顿了顿,他似又想起什么,艰涩开口: “将来,若遇到中意的男子,你,想嫁便嫁。” 努力把泪水和苦涩咽下,锦被中的手紧紧攥着。 没有人知道,他耗尽怎样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听到这些,阮绵更加酸涩不已,快速擦干眼角的湿润: “你叫我走,我就走?何时我这般好说话了?” 齐民瞻转过头,不解的看向她,只见她昂起下巴,一脸高傲道: “我偏不走了,以后就在这宫里赖着你!” “你说什么?” 齐民瞻难以置信,眼中隐隐透着不确定的喜悦。 他支撑着坐起身:“你再说一遍。” 阮绵在他背后垫了个靠枕,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之前是我太武断,没有真正了解就做了决定。 我收回昨日的话,要离开的话,和所有令你不快的话,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这是真的吗?绵绵,你当真愿意留下?” 阮绵郑重的点头:“嗯。” “那......” 齐民瞻眼圈泛红,激动的胸膛中似有团火在燃烧,颤抖的声音问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那句话: “绵绵,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他满含期待的目光,灼热而璀璨,一刻也不敢眨,直视着阮绵。 阮绵含泪点头:“好啊!” 她这声回答利落干脆,与梦里无数次梦到的别无二致,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脑中立刻绽放出了绚烂夺目的五彩烟花,他朝外间高声喊: “常顺,召内阁大臣和六部尚书议事,朕要册立皇后!” “是,陛下!” 常顺来至外间,满脸都洋溢着笑容。 自家主子终于得偿所愿了! 第174章 夫妻 齐民瞻跳下床,兴冲冲的就要往外跑。 阮绵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就这样子出去?” 齐民瞻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寝衣,笑道: “那我换身衣裳再去。” “急什么?你从昨日昏迷至现在,粒米未进,用过膳再去也不迟。” 年轻的帝王虽看上去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着夺目的光芒: “我不饿!”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眼里的光暗淡了几分:“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将事情公之于众?” 只顾着高兴,都没问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难道她只是为了哄他,暂时答应留下,最后还是要离开? 想到这种可能,心底不由一痛,却不敢开口问,怕得到让他无法承受的回答。 阮绵笑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吃饱饭才好做事嘛!再说,你便是不吃饭,也要服完药再去忙啊!” 齐民瞻心底略松,令常顺传膳。 “我来为陛下更衣。” 阮绵主动接过宫人手里的衣袍,这厮会病倒,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理应补偿他。 齐民瞻受宠若惊:“不......不必劳烦,这种事让他们做便好,你在一旁歇会儿,用些点心罢。” 阮绵挑眉:“怕我笨手笨脚,服侍不好你?” “怎会?我只是担心累到你。” 阮绵笑了笑,示意他伸手,将外袍给他穿上身。 淡淡的幽香盈满鼻尖,齐民瞻紧绷着身子,气都不敢大喘一下。 视线落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喉结不由自主滚动。 既然她已经答应做他的妻子,那他是不是可以放肆些? 可她并不喜欢他,万一惹恼了她,她又要离开,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番深思熟虑后,他最终将蠢蠢欲动的念想压了下去。 梳洗好,齐民瞻将常顺捧上来的一大碗药一口就灌了下去,又风卷残云般的将一桌子饭菜吃了个干净。 用帕子随意的抹了一下嘴,他站起身:“绵绵,我去了!” 阮绵微微点头,看着他大步朝殿门走去,身影透着喜悦欢快,还有些急不可耐,仿佛怕晚上片刻,就会失去某样至宝一般。 “哎呦!” 太过高兴,出殿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常顺眼疾手快扶住他,才没摔地上。 齐民瞻只嘿嘿傻笑了两声,便消失得没影儿了。 阮绵收回视线,无奈摇头,这厮还是那副毛毛躁躁的样子。 回到了自己的碧倾殿,阮绵琢磨着给阿弟去信,将她想留在宫里的打算告知。 这消息太过震撼,不知阿弟能不能接受? 还有万叔,甄姑姑,不知他们知晓后会作何反应? 阮绵轻叹:“现今,我将侯府的安危和阮综的前程弃之不顾,只贪图自己快活,是不是很自私?” 听到她的话,绿茉立刻红了眼圈: “姑娘,别这样说。老爷和夫人去得早,小侯爷又常年不在身边。 奴婢知道,您比谁都孤独,比谁都希望有人陪伴,您心里最渴望安定,渴望温暖,所以才特别喜欢热闹喧嚣。 陛下以诚待您,奴婢相信您的选择,您只会为侯府和小侯爷带来荣耀,不会祸及他们半分。” 阮绵笑了:“但愿吧。” 议政殿里,大臣们皆已到齐,正议论纷纷。 昨日,陆家、齐家和琮郡王等人因企图弑君篡位,已被降旨捉拿入狱。 听闻齐国公亲自率人行刺陛下,已被当场诛杀,其余首罪和从犯,及其一干帮凶党羽已被捉拿入狱。 朝中又要上演一次大换血了。 年轻的帝王登基近一年,朝中势力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次之后,所有权力都将集到天子手中了。 英俊威严的帝王甫一入殿,众人纷纷跪地叩拜。 齐民瞻抬手:“平身。” “多谢陛下!”一众朝臣谢恩起身。 齐民瞻并未就座,负手而立,扫了一眼下方众人,声音不疾不徐: “今日召见诸位,是有一桩喜事要宣布。” 朝臣们面面相觑,皆一头雾水,就听上首的皇帝嗓音洪亮: “后妃阮氏贞静持躬,柔嘉表范,朕欲立其为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大臣们并不感到惊讶,早在那日晚宴后,便有人私下猜测,皇帝或会立阮氏为后了。 安远侯府阮氏,自小持家,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京中颇具美名,又是大权独揽的皇帝中意的,因此无人提出异议。 稍后,皇帝命钦天监当场卜出吉日,封后大典定在三个月以后。 “娶妻乃人生大事,朕此生唯经此一次,礼部务必要筹备周全盛大!” 年前,皇帝查抄了闻、杨两家及多位官员府邸,国库充足。 今年除了晾平县地动,别处皆风调雨顺,朝廷花销尚不多。 马上就要查抄陆、姚两家,国库又会有一笔进项,因此筹办一场盛大的封后典礼并不吃力。 商议完封后事宜,君臣又一起商议其余政事。 两淮盐务糜烂日久,皇帝决定趁此机会将其大肆整顿一番。 最后议定,委派钦差大臣赴江南彻查盐务。 待众臣离去,齐民瞻问常顺: “发生了何事?” 常顺自然知道主子的意思: “回陛下,今早曹将军和曲大人见您总不醒,便去拜见了娘娘。” 齐民瞻闭了闭眼,他大概能猜到二人会同她说些什么。 所以,她留下,是因为那片刻的动容吗? 罢了,不论什么原因,只要她愿意留下,他便知足了。 可,待她冷静过后,会不会还想要离开? 齐民瞻又处理了一会儿别的公务,一直到晚膳前,才回后宫。 料到了他会来一起用晚膳,阮绵早已吩咐膳房准备了他喜欢的菜肴。 “绵绵。” 再见面,女子面容恬淡,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齐民瞻不由顿住脚步,竟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眼前之景是真的。 昨日他才在这里伤极了心,切实体会了一番肝肠寸断之痛,而今日,竟一切都变了。 绵绵真的留下来,答应做他的妻了。 阮绵正要见礼,却被他一把拦住了: “绵绵,我早便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在乎那些虚礼。 你也不必将我当做皇帝,在你面前,我只想当一名普通男子,你的丈夫,你心仪之人。 今日开始,我们便是夫妻了。私下里,我们只是夫妻,并非君臣,好不好?” “夫妻......”阮绵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 以为她还没准备好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齐民瞻道: “你若不习惯,我们可以还如从前那般相处,就像朋友、亲人一样。” 阮绵摇头,之前从未想过会跟这厮走到这一步,但现在......既然已经决定留下,就没什么好矫情的了。 “嗯,夫妻。”她爽朗回应。 齐民瞻心口一松,轻轻揽住她的肩:“我们去用膳吧!” 第175章 早就喜欢你 用过膳,二人照常去散步。 晚风吹拂,送来缕缕荷香。 五彩睡莲绽放的湖中,匠人们用花岗石雕成形状相似的石墩,铺在水中,方便近距离欣赏锦鲤游泳,鱼戏莲叶间的美景。 齐民瞻踩上第一块石墩,伸出手:“我扶你。” 阮绵刚想说不必,自己经常走这里,不经意间瞥见了他眼中的一抹紧张和期待。 不由一怔,这厮莫不是寻由头,想牵她的手? 呵。 想到他暗自喜欢了自己多年,即便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没有强迫自己,而是给了自己足够的尊重和纵容。 心中一软,罢了,由着他吧。 “多谢。” 她一脸感激的将手放入他的手心里。 柔软细腻的柔荑在他骨节分明的宽大掌心里,齐民瞻呼吸一窒。 看着面前灿然的笑颜,一股难言的喜悦和激动涌上心头,不由喉结滚动。 他终于牵到绵绵的手了,这是她主动交到他手中的,是她心甘情愿的。 上了岸,似是忘记了松手,齐民瞻依旧没有放开她。 看着他们之间相握的手,阮绵渐觉得手心发烫,脸颊也有些热。 她抬头,看向身侧之人,只见他剑眉微蹙,目不斜视,大片艳霞从脖颈处一直蔓延至耳后,殷红的薄唇紧抿成了一道直线。 他看似镇定,她却能清晰的听到“咚咚”如擂鼓般的声音从他的胸膛发出。 她微怔,随即又觉得好笑。 这厮早年出入了那么多花楼,竟真的只是去喝茶吃点心吗? 难道连那些姑娘的手都没趁机摸两下?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这厮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将她的手攥得很紧,生疼。 见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盯着前方一味走,阮绵只好强忍不适快步跟上。 他二人走在前面,一群宫女太监在后面跟着,围着这座湖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走了近半个时辰,阮绵实在忍无可忍,朝身后的常顺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别跟着。 她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怒视他: “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棵树,我们都经过二十三次了! 知道的,晓得咱们是在散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湖边藏着什么稀世珍宝呢! 否则,皇帝陛下怎么会亲自带着这么大群人一圈又一圈的找呢? 你是从哪座仙山下凡的捉妖师吗?我是会遁地,会化成一道烟飞走的妖怪吗? 你捉我那么紧做什么?我整条手臂都快被你扯下来了!” 齐民瞻慌忙松开她的手,连连道歉。 手终于从铁钳一般的掌中解脱出来,阮绵抬起一看,气的浑身发颤。 纤纤玉指,此时关节如僵住了一般,动不得丝毫,手上血红的印子在惨白的皮肤下赫然醒目。 “我跟你有仇吗?下这么狠手!” 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掌心,齐民瞻又愧又急,无措的急喊: “宣御医!” “罢了,这点事哪里值当宣太医,缓缓过会儿就好了。” 阮绵白了他一眼道:“亏得是我了,若是那弱不禁风的,跟你走这一遭,还不得搭进半条命去!” 见他紧紧抿着唇,半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不发一言,阮绵怔住。 心中一软,罢了,这厮一贯如此,自己被他误伤得还少吗? 于是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是不是很疼?对不住,都怪我鲁莽,我没有控制好力道,我......” 齐民瞻既心疼她的手,又懊恼自己粗笨。 过了一会儿,阮绵的手渐渐恢复知觉,轻叹了口气: “那边的玉簪花开得不错,你陪我去摘些吧!” “呃,好,走!” 齐民瞻侧过身,让她先走。 阮绵却没挪动步子,睨了他一眼道:“刚刚陪你走了许久,脚疼了,你抱我去!” 齐民瞻反应了片刻,眼中渐渐亮起了光: “好,我抱你!” 说着,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玉簪花丛在湖的另一侧,有两条路,一条蜿蜒曲折,中间还要经过一处假山和一片竹林,另一条直路,只需走片刻便到。 “我重吗?”阮绵问。 齐民瞻摇头,于他来说,绵绵的重量不值一提,远不及他的蛟魂枪。 阮绵咬牙切齿:“那你为何不走另一条路?就这么不想多抱我一会儿?” 齐民瞻僵住,有些不敢相信,绵绵竟希望他多抱片刻。 只听她道:“那日我落入陷阱,我以为,我必死无疑,索性闭上眼等死。 可是死亡没有来临,再睁眼,我安然无恙的躺在你的怀抱里。 你的怀抱宽阔、温暖、坚实、安全......那一刻,我很激动,很欢喜,也很眷恋。 但我醒来后,想到你的怀抱并非独属我一人,后宫三千佳丽尽可被你揽入怀,我心中十分难过。 我怕自己会越陷越深,最后难以割舍,所以醒后才迫不及待想离开。” 齐民瞻彻底呆傻了,绵绵这是......? 就听她又道:“那日你问我,可不可以喜欢你?我现在回答。 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若你还只是皇太孙,我便将你带去江南,远走高飞!” 齐民瞻一脸迷茫:“去江南?” 阮绵笑道:“你的身份又不能暴露,咱们只能隐姓埋名啦!” “你......” 阮绵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早就喜欢你了!” 砰—— 一团绚烂夺目的烟花突然在他的脑中绽放,齐民瞻的眼睛亮得异常璀璨,溢着浓浓的欢喜。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绵绵,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也喜欢我?” 阮绵仰起脸,凑近他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这样回答你可好?” 尺颊生香,温软甜糯,齐民瞻的心不由一颤,脑中混沌一片,所有理智退去,只记得低头,靠近那张魂牵梦绕许久的娇颜。 将红润的唇含入口中。 阮绵瞳孔微缩。 惊呼还未出声,灵巧的舌尖突然闯入,横冲直撞。 铺天盖地的清冽气息席卷而来,将她裹挟在其中。 她的大脑一片白茫,忘记了反抗。 起初,他只是凭本能探寻,动作有些僵硬和生疏。 后来,渐入佳境。 所有想和绵绵一起做的事,他都早已在脑中上演过千遍万遍,所以很快便熟能生巧了。 呼吸不畅,阮绵想推开他。 却不知为何,手脚发软,一点儿力也使不上。 慢慢的,她放弃了反抗,闭上眼,任由他不断攻城掠地。 她感觉自己置身在温暖的云朵上,身子也轻飘飘的,仿佛与柔软的云融为了一体。 齐民瞻仍抱着她,察觉她的配合,心中大喜,动作上更肆无忌惮起来。 将她放在自己的一条小臂上,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肩,紧紧箍着她的后颈,朝自己贴近,再贴近。 四周的一切静止了,只能听到两颗如鼓般的心跳声,和紊乱粗重的喘气声。 第176章 可保永全 不知过了多久,齐民瞻终于舍得放开她。 “绵绵......” 将人紧紧揽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温暖与柔软,他渐渐相信眼前的一切皆是真的。 绵绵竟然说,喜欢他! 以前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会得她的喜欢,如今竟然真实发生了! 他现在无以言说心中的喜悦和满足! 只觉得这昏暗的天际,似乎瞬间明朗开阔起来了! 阮绵渐渐恢复了清明。 这厮! 她只是察觉他很紧张,总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所以开解一下。 想不到...... 他竟然得寸进尺,趁机轻薄她! 这厮懂不懂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调整了一下凌乱的呼吸,阮绵瞪他。 可惜她双颊绯红,眼含春水,嫣红的双唇水润,毫无气势。 齐民瞻低低一笑: “这种事,我期盼了六年,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 绵绵,我不是君子,不懂那些矜持含蓄,我对你的心思从来都不纯粹。 从前怕你生厌,我一直克制自己,既然现在,你心里已经有我,我就无需再难为自己了。” 好一个无需难为自己! 看着这厮前后迥异的神情,阮绵暗道,不会他之前的紧张和委屈都是装出来的吧? 她咬牙:“少废话,抱我去摘花!” 知她害羞了,齐民瞻没再逗她,直接抱着她绕小路去摘花。 脚步轻快,满脸欢悦。 摘完花,齐民瞻又抱着她回碧倾殿。 刚走至殿门口,阮绵要求下来。 齐民瞻依言放下她。 只见女子盈盈一礼,一副端庄之态道: “陛下请留步,就送到这里吧!” 齐民瞻嘴角的笑意一滞,原本还想进屋跟绵绵再亲近一会儿呢! 想不到直接被堵在外面了。 其实他可以脸皮厚点,使一些手段。 但绵绵并非好糊弄的女子,在她面前耍心机,只会招致她的戒备和反感,他还不如表现的老实一点。 抬手轻轻蹭了蹭鼻尖,他道: “那你早些休息。” 默默翻了个白眼,阮绵怀抱着玉簪花转身回寝殿。 以这厮的做派,要是让他进了这道门,没准儿今晚就得直接入洞房了。 她虽喜欢他,但还没准备好跟他走到那一步。 在这件事上,她还想多矫情一段日子。 看着她进了门,齐民瞻方转身往自己的烟凝殿走,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并不急着做什么,反正绵绵已经答应留下了,人早晚都是他的。 六年都等过来了,还差多等一阵子? 暮色四合,四周早已点上了精美的宫灯。 星星点点的亮光,将这座庄严巍峨的宫城装扮得格外迷人。 以后,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他不会再觉孤寂、冷清。 会有心悦的女子陪他一起,度过漫长悠然的岁月。 有绵绵在的日子,一定是温暖快乐的,他深信不疑。 皇帝迫不及待将他娶妻一事昭告天下。 立后的诏书以极快的速度,被送往全国各地。 阮综是从同僚那里得知消息的,随即整个人都懵了。 不理会同僚们争先恐后,一句句“国舅爷”的恭维,他直接拽了一匹马朝行宫奔来。 守卫宫城的禁卫军统领不敢怠慢,直接将他往里请,同时派人报到了阮绵这里。 到了碧倾殿,见到长姐,阮综直接问: “阿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突然决定立你为后了?” 阮绵提起茶壶,倒了盏茶推到他面前: “唉,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或许得从六年前开始说起......他以诚待我,所以,我想试试。 不管将来会如何,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阮综静静的听阿姐讲完事情经过:“所以当初你入宫,正好如了陛下的意?” 阮绵点头,想起当初还特意跑进宫,对皇帝死缠烂打逼婚。 那厮当时一定笑疯了。 自己却还为解决了人生一大难题,而洋洋得意。 想到这里,不由生出几分窘意。 显然阮综也想到了此,看向自家阿姐的眼神里浮现出了几分戏谑。 阮绵凉飕飕的一个眼神飘来,吓得他一个瑟缩。 自家阿姐这性子,一点都不温柔,连端庄贤惠都是装出来的,也不知道皇帝看上她哪儿了? 虽然皇帝武功高,地位权势高,但他不认为自家阿姐会在皇帝面前吃亏。 少不得,皇帝还要低声下气哄着她。 过了片刻,阮综道: “这样也好。比起完全陌生的人,陛下的为人我们都了解,有这么多年的情意在,陛下一定会善待阿姐。 这样我和阿姐也无需天各一方了,我想阿姐了,便可来见阿姐。” 正在慢慢长成男人的少年,笑得一脸纯澈。 阮绵抬手,为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墨发,缓缓道: “随着这道封后诏书的颁发,将来侯府和整个阮氏宗族都会跟着水涨船高。 可俗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极而衰’。 咱们侯府,立府百年,数代掌家人苦心经营,才有了今日赫赫威名。 你身为新一任掌家人,一定要以身作则,同时约束好族人,切莫轻易被眼前的虚浮荣华迷住了双眼。” “阿姐放心,我以后会更加小心行事,谨言慎行,约束好族人和府中人,不行那违法悖礼之事。 不给任何人拿住错处,攻击陷害的机会。” 阮综知道,自古以来,外戚受人忌惮,大多没有好下场。 但阮氏族人一向安守本分,即便在朝为官,也从无贪权好利之人。 他们的曾祖父在立府当日,便在祠堂向祖宗起誓,安远侯府子孙,可以平庸无能,可以一事无成,但绝不可以做那作奸犯科之事。 所以,只要好好约束家中和族中人,便可保永全了。 阮绵欣慰而笑:“阿弟聪慧,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 第177章 灵魂有归 抿了口茶,阮绵又问:“前几日,我给你去的信可看过了?” 阮综点头:“看了。” “那你可愿意同陈家结这门亲?”阮绵直接问。 少年垂下头,想了片刻,一脸认真的道:“还请阿姐替我回了陈家。” “什么?” 阮绵惊诧,满心不解:“你......不想同陈家结亲?为何?你可见过陈静了?” 阮综点头:“我去陈府拜访陈家公子时,曾远远见过一次。” 那为何不想结这门亲? 陈静那丫头挺讨喜的啊! “你......” 阮绵斟酌了片刻,开口问:“有心仪之人了?” 按理,若不是有心仪之人,这个年纪的男子不该这么干脆拒绝一门婚事。 “哪有?” 阮综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只是才入军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暂时没心思理会旁的事罢了。 再说,我年纪尚小,过一两年再谈论婚事也不迟。” 阮绵打量了自家阿弟一眼,十六岁的少年,的确还无需急于婚事。 点头道:“罢了。陈夫人性情爽朗,我去与她说,相信她也不会介怀。” “有劳阿姐了。” 见自家阿姐不再追问,阮综暗自松了口气,展颜一笑。 姐弟二人正说着话,齐民瞻信步走来。 阮综忙起身见礼。 齐民瞻摆手免了他的礼。 询问他入军营后是否习惯,有没有遇到麻烦之类,阮综一一作答。 阮综已袭爵,既是进士出身,又武艺精湛,有个在后宫为妃的姐姐,又与邓指挥使私交甚厚,无论家世背景还是武艺才学皆令人信服。 加之他为人圆融,所以入了军营,虽年纪尚小,却无人敢轻视怠慢。 又闲谈了会儿,到了午膳时间。 常欢来禀,偏殿已摆好了饭食。 齐民瞻道:“阮综留下来一起吧!” “是,多谢陛下。”阮综恭敬回道。 席间,三人推杯换盏,笑语晏晏。 阮绵很高兴,阿弟这么快就融入了官场,侯府未来可期。 她总算不负爹爹临终遗愿,护住了阿弟,且将日子过得不错。 席间,齐民瞻见阮绵爱吃一道清蒸鲈鱼,便索性将整盘鱼端到面前,把所有刺都挑干净,再放进阮绵面前的瓷碟里。 见她喜欢三鲜笋炒鹌鹑,又将所有鹌鹑剃去骨头,肉放到她的碟子里。 见此,阮综的眸中闪出笑意。 阿姐封后的消息虽然震惊,但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纯粹觉得奇怪。 他了解皇帝,也知道自家阿姐的性子。 路上,他便猜到这一定是阿姐自愿的,不是被逼迫。 现在看到皇帝对阿姐这样体贴,心中更加放心了。 饭罢,阮综提出告辞。 抬步走出膳厅时,齐民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路上走好。” 阮综却下意识侧身躲开,随即似是反应过来,赶忙施礼: “微臣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齐民瞻一滞,狠狠的瞪向他,故意装是吧? 阮综做出一副畏惧的模样,似是不敢看皇帝,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整个身子瞧着微微有些发颤。 避开阮绵的视线,齐民瞻刚伸出手,便听阮综大喊:“阿姐!” 声音紧张而急切,似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因着高兴,阮绵席间多饮了两杯,此时双颊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由绿茉扶着才能站稳。 听到阿弟这样喊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走至他跟前: “何事?” 见旁边某人收回手,阮综勾唇浅笑,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又一脸不舍的朝自家阿姐道: “我走了,你保重。” 阮绵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尾巴被踩了!走吧,快马加鞭,还能赶上城门关闭前抵达。” “阿姐——” 阮综企图去扯她的衣袖,控诉她的取笑和敷衍。 一只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听你阿姐的,快去赶路吧!” 看了眼半阖眼的阿姐和一脸得意的皇帝,阮综只好告辞离开。 待他走远,阮绵似笑非笑的看向齐民瞻: “你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齐民瞻表面一脸茫然的摇头:“什么?没有啊!” 心中却暗自咬牙,臭小子,敢给他玩儿阴的,下次别落他手里! 阮绵扶了扶额:“我现在虽头晕得厉害,但心不糊涂,你们刚刚那点小动作,我瞧得一清二楚。 不说算了,我还懒得理呢!绿茉,扶我回去。” “我抱你。” 身子一轻,已被齐民瞻抱在了怀中。 熟悉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她,阮绵只觉无比安心,双手攀上他的颈,凑上他的下巴,落下轻轻一个吻。 丝丝甜蜜在心头漾开,齐民瞻身子微僵。 行动快过大脑,以极快的速度将她抱回主殿,放到床榻上。 “绵绵......绵绵......” 少女唇齿的香甜和醇厚的酒香被他尽数吞入口中。 许久,他才肯放开她,低头细细凝视着她。 此时,女子躺在锦被里,泛着水光的红唇微微张着,迷离的眸子里尽是潋滟波光。 水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仰着殊丽绝艳的脸望着他。 齐民瞻心尖猛的一颤,忍不住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何其有幸,这样的你只有我能见到。” 在她彻底睡过去前,齐民瞻哄着她喝了一碗醒酒汤。 小心的将她头上的发饰取下,又准备为她脱下外衫,伸向衣襟的手一顿,最终收回。 “给你家娘娘更衣。” 齐民瞻吩咐绿茉。 阮绵醒来时,外面早已天黑。 殿中掌了灯,为了不扰到她,床边只角落里有一盏不太明亮的小灯。 靠近外殿的地方,灯火下,俊美的男子正聚精会神的伏案写着什么。 阮绵支起头,侧身静静的望着他。 她一直都知道,她并非喜爱孤独的人,她喜欢喧嚣热闹,喜欢烟火人情。 从前寄情山水的畅想,其实是迫于无奈的逃离。 再美的风景,也温暖不了一颗孤单的心。 她的心中豁然明朗,成婚的意义是灵魂有归,是这样寂静的黑夜,孤灯下,有一人相伴,相守。 嘴角不自觉扬起,她笑出声来。 察觉她已醒,齐民瞻放下笔,起身朝她走来。 “头还晕吗?” 他提起床边小几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喂她喝下。 动作娴熟自然,就如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 第178章 夫君 阮绵倚在床头,墨玉般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将茶杯放回小几上的男人。 早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体贴周到,她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了。 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的他,何曾需要做这些? 只是因为在乎她罢了。 想到这里,一阵酸楚涌上鼻尖。 齐民瞻一回头,就瞧见她眼中水光盈盈,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适?常顺,宣太医!” “别!”阮绵出言阻止:“我没事。” 齐民瞻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心下稍安,蹙眉问:“你怎么了.......” 阮绵扑过去,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让我抱抱你......” “......好。” 她的举动让齐民瞻有些惊喜和茫然,但他没有追问,也回抱住她,手掌轻轻穿梭在她的发间,仿佛是无声安慰。 阮绵哭笑不得。 傻瓜! 当初婚事被算计后,她以为此生再无缘儿女情长。 对未来再无期盼和幻想。 以为将来会遵从长辈安排,嫁一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她会努力尽好自己的本分,打理内宅,伺候婆母,为夫家传宗接代。 无关风月,仅仅是尽到妻子的责任。 但是他的炽热,让她沉寂的心再度欢喜雀跃起来。 当初,察觉了他的心思后,她虽然理智上一再告诉自己要离开,不能留下,但心底是欢快的,从不曾真正打心里排斥过他的接近。 只是家族的责任和使命,让她不得不顾忌良多。 所以即便清楚的知道早已心动,却还是假装无动于衷,想方设法离开。 如今她的顾虑基本打消,可以毫无负担的面对这份情意了。 “记得你以前喊过我姐姐,我是不是该喊你瞻弟弟?” 忽的,阮绵仰起头问,眸光狡黠。 齐民瞻垂眸睨着她,咬牙:“讨打!” 说着,大手往她腰上去挠。 阮绵怕痒,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不断求饶:“哈哈哈......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哈哈哈......放过我吧......” 齐民瞻低头咬上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 “好好想想,该喊我什么?嗯?” “瞻儿?” 想起当年,有次听太子妃吩咐身边的嬷嬷将一碟糕点给这厮送去,就是这样唤的。 齐民瞻故意板起脸:“还想占我便宜!” 手上动作更用力了。 阮绵企图脱离他的怀抱,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她笑得难受,非常识时务:“哈哈哈......我知道错了......瞻哥哥......瞻哥哥......” “再想想。” 齐民瞻仍不满意,手又挠了几下。 阮绵十分清楚这厮的心思,脱口而出:“夫君!” 齐民瞻的手一顿,迟疑着捧起她的脸颊,凝视着她: “再喊一遍。” “夫君。” “.......嗯。” 几乎瞬间,他的眼眶泛起了湿润。 天知道,这一刻,他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趁他愣之际神,阮绵赶紧逃离他的魔爪,跳下床,往外跑。 “你去哪儿?” “人有三急.......” 齐民瞻无奈一笑。 连着几日,一起来避暑的各府夫人们争相求见恭贺。 多是皇亲国戚和权柄重臣的家眷。 阮绵在碧倾殿接见了她们。 这种场合,她从前就游刃有余,现在应付起来更加轻车熟路。 很多夫人即便与她不相熟,大多也听过安远侯府阮姑娘的贤名。 只见上首女子容姿绝丽,一颦一笑端庄温婉,举手投足从容大方,恰到好处。 还有几位夫人带着自家女儿拜见,闲谈间有意无意打听起了阮综。 第179章 论功行赏 想不到自己的阿弟竟这么受欢迎! 十六岁的少年郎,长得人模狗样,已袭爵,又有功名在身,的确是内宅夫人们的佳婿首选。 可,她昨日问他是否有心仪之人,他虽没有承认,但观其神态,应是有的。 只是不知是哪家闺秀,他竟不告知她。 她本有心书信给万叔查探一番,但想了想,最终作罢。 阿弟已继承家业,不再是小孩子,他有成熟理智的思考,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既然他暂时不愿意她知晓,一定有他的缘由,她又何必一定要刨根寻底呢? 没有人喜欢被窥探。 所以她决定暂时什么都不做,等着阿弟主动告知她的那一天。 现在,面对这些人殷切的目光。 阮绵笑了笑道:“得知我前几日染了风寒,家弟昨日特意来看望。 问起他婚姻大事,他只说如今尚且年少,正是立志报国,建功立业之时,不急着成婚。 听闻他现今初入军中,事务繁忙,一个月里仅有一两日回府。 暂时不成婚也好,没得委屈了人家姑娘,索性便随他去了。” 听到她这样说,下首的夫人们微微有些失望,却也没有明显表露出来,纷纷应和了几句便罢了。 陈夫人收到消息,也不免失望。 她知道,这并非阮绵的托词,毕竟这话是当着那么多夫人的面说的。 “阿娘,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可要去问问?”陈静迟疑道。 陈夫人睨她一眼:“问什么?没得被人家看轻了去。 亏得是皇后娘娘,不会将事情泄露出去,否则咱们陈家还不得被人笑死? 罢了,这天下才俊多的是,阿娘再给你寻就是了!” “阿娘受累,辛苦阿娘了!” 陈静笑眯眯的,并未因被拒婚而影响心情。 晚膳后,齐民瞻牵着阮绵的手出去散步。 “每日要应付那么多人,累不累?我可以下旨,不让任何人来扰你。” “别介啊,本姑娘花容月貌,还怕见她们?” 阮绵轻轻拍她的手背,眉眼弯弯: “放心吧!凭我现在的身份,她们只有小心翼翼敬着,捧着,恭维的份儿,一点都不需费心思。” 齐民瞻浅浅一笑:“谁敢对你不敬,尽管发落,不必有所顾忌,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自然知晓。” 曾经毫无依仗,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如今成了中宫皇后,若还要顾忌许多,就太窝囊了。 又走了一会儿,齐民瞻突想起一事: “晾平县灾情已解,赴那里救灾的官员、御医和各地大夫明日会来此,我打算设宴为他们庆功。” 阮绵静静的听着。 他又道:“若论功行赏,这次疫病能得到医治,陈氏功不可没,只是......” 阮绵明白他的意思。 这世道对女子束缚颇多,尤其世家大族,最重规矩,内宅女子一言一行都不可逾矩。 陈氏如今身为柳家宗妇,若被人知晓,她去晾平县抛头露面救治疫病,即便她因找到医治之法身负荣耀,也会被世人嘲笑和诟病。 便是安远侯府也会受到影响,毕竟陈氏现在是她和阮综的义姐。 但每一个努力的人都不应该被辜负,她的成就理应得到认可。 看得出来,许是因出身之故,陈氏一直过得小心卑微,医术或许是她唯一的骄傲。 阮绵不忍心看到她的骄傲被世俗观念所湮没,想了想道: “明日我先与她谈谈吧!听听她的意思。” “也好。”齐民瞻点头同意。 第180章 劝说 陈氏做男子装扮,跟随在入宫的队伍中。 已年过六旬的刘医令越看这个后生越喜欢。 在他眼里,此人性子内敛沉稳,虽年纪尚轻,但底子打得极牢。各种医书古籍信手拈来,还有股刻苦的钻研劲儿。 “他”找出了医治疫病的方子,让很多人刮目相看,却并没有因此自高自大,每日都耐心观察病患情况,还会根据他们的身体差异,对方子做出调整。 他有意将这后生招进太医院,几次三番,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却无动于衷。 唉,可惜了! 晾平县接连经历了地动和疫病两场灾祸,从皇帝到文武百官乃至天下人,都倍加关注。 因为救治及时,只有一小部分人在灾难中丧生。 这样的功绩,足以在史册上记上一笔。 所有参与救灾事宜的官员、太医和从各地方征来的大夫,脸上都挂着喜色。 还未走到设宴的宫殿,陈氏便被拦住了去路。 一位内侍低声恭敬道:“柳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陈氏一脸莫名:“皇后娘娘?” 她一直在专门的隔离区内医治病患,与外界沟通也仅讨论病人病情,少有涉及其它,因此到现在还不知立后一事。 内侍忙解释:“阮娘娘如今已被册立为皇后了。” 陈氏惊讶后一喜:“原来如此,劳大人领路。” 待陈氏施过礼后,阮绵细细打量立于下首的女子。 自京去晾平县已近两个月,陈氏瘦了许多,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但眼神明亮有光。 此时,她一身男子装束,看上去像个清秀瘦弱的男子。 阮绵笑着抬手示意:“坐。” “多谢皇后娘娘。” 陈氏低垂着头,迈着极轻的步子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小心翼翼坐在了椅子的边缘。 阮绵不由一笑:“姐姐不必这般拘束,大可放轻松一些,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你我的缘分?” 她低低应了声是,便再无别的话。 阮绵无奈,直接开口:“这次晾平县的疫病能得到及时医治,姐姐当属首功,陛下有意重赏,只是不知姐姐想以何身份接受赏赐?” 她入晾平县时,登记的身份是某偏远县的大夫。 若以此身份接受赏赐,那么,除了知情人,无人知陈氏之功,陈氏在旁人眼中依旧是那个出身低微,没有才华的女子。 若以柳夫人的身份接受赏赐,她的才华会得到认可,也会得到一部分人的颂扬和称赞,但同时也会面临一些人的质疑和否定。 可谓毁誉参半。 想了许久,陈氏低低道:“我不为名......” 这个回答,在阮绵的意料之中,与陈氏接触几次,她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 淡泊中有些自卑。 阮绵猜测,这与她的生活经历相关,她无法评判。 只是,这样有才华的女子,就此埋没于后宅实在可惜。 但她也知道,这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世俗观念造成。 这些年,她清楚的体会到,女子想要立足于这世间有多不易,要顾及名声,要恪守数不清的规矩。 一路走来,她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生怕将自己、亲人和家族陷于万劫不复。 但如今,她身处高位,想要做出一些改变。 只要小小的改变,也许就能帮到许多女子。 为这世间的女子,也为她自己。 她循循善诱:“姐姐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连医术精湛的老院令都甘拜下风。 医术一道瀚如烟海,博大精深,你有今日成就,这些年定没少用功。 你真的甘心将自己的才华隐藏起来,只做个寂籍无名的内宅妇人吗?” “我......” 听到她的话,陈氏眼眶泛红,这些年多少个日夜,她灯下苦读,为钻研某味药、某张方子、某个病症,常常废寝忘食。 她于医术一道的天赋远远超于常人,很多疑难杂症,她都能很快找出有效的医治之法。 可是,自小随爹爹四处行医,爹爹都将她扮成男童,从不敢泄露她的女儿身。 别人夸她的医术,爹爹也只淡笑不语,少有附和,别说夸奖。 曾经,她想去镇上开医馆,爹爹说什么都不准,即便她哭哑了嗓子。 所有这些,都只因她是女子。 后来进了沈家,她因出身,与除了柳哲外的所有沈家人都格格不入。 沈家规矩重,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她连施展医术的机会都没有了。 幸好柳哲迁就她,外任期间,允许她隐藏身份开医馆。 那段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她不热衷追逐名利。 可她无比希望,她的一技之长能得到施展,不辜负上天的厚爱。 她更希望,她能以她自己的真实面目和身份,得到众人的接受和认可。 见她神色动容,阮绵再接再励: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也许当下便是你改变未来命运的机缘,何不给自己一次机会,试一试?” 陈氏猛的抬起头,眼中满是希冀: “娘娘的意思是......您支持我?” 阮绵颔首,给了她一个肯定回复: “自然,本宫和安远侯府都是你的倚仗。” 陈氏的目光逐渐坚定:“娘娘,我想以柳陈氏的身份接受陛下的赏赐。” 第181章 庆功 大殿之内早已排定宴席,摆好了各种酒馔果品,山珍海味。 皇帝未到,依礼不能入席,众人皆规矩的站在殿中央等候。 只过了半刻钟,司礼官高声喊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惊讶,想不到皇后也会出席今日的宴席。 山呼万岁千岁之后,众人听到皇帝降谕平身,忙谢恩入座。 齐民瞻环视了一圈众人,开口道: “此次晾平县救灾,诸位辛苦了。尤其沈爱卿和柳爱卿,朕听闻你们赈灾过程中事必躬亲,出谋划策,解决了不少难题,朕心甚慰。” 沈维桢做为户部侍郎,地动后主动请求前往晾平县,负责灾民救援、安置及灾后重建等事务。 柳哲去后,主要协助他,晾平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生机,离不开二人的通力合作。 二人起身恭敬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乃臣等分内之事,陛下谬赞了。” 齐民瞻微微颔首,示意二人坐下,又看向刘医令: “这次疫病预防及救治事宜皆是由爱卿负责,晾平县的疫病能这么快得到控制,爱卿功不可没。” 刘医令起身一脸惶恐道: “说来惭愧,这次疫病能得到及时医治,功劳最大的并非老臣,乃是一位后生想出了疗效显着的方子......” 说着回头,想寻那位后生,将其引荐给皇帝。 殿中席位,前方是一众朝廷官员和御医,从各地来的民间大夫排在后面。 刘医令朝后望了数眼,都没看到那位后生,不由疑惑和着急,代源县的陈小大夫去哪儿了? 上首,齐民瞻和阮绵对视了一眼,彼此相视一笑。 “宣柳陈氏进殿——” 一声尖细的嗓音后,只见一位年轻女子款步走进殿中。 “臣妇柳陈氏拜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自陈氏进殿,所有目光皆落到了她的身上。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迷惑不解,有人神情恍然,也有人一脸僵硬。 齐民瞻看向刘医令:“这可是那位钻研出方子的人?” 刘医令虽年纪大了,但保养得宜,眼不花,耳不聋。 细细将站在殿中央的女子看了又看,依旧难以置信,跟他共事近两个月的后生,竟是位女娇娘! 为了拉拢这后生,他还多次跟人家说起自己有个未出阁的孙女,真是老脸丢尽了。 上面的皇帝还等着他的回答,他收拾好心情: “回禀陛下,正是此人。” 齐民瞻颔首道:“柳爱卿之妻,柳陈氏医治灾民有功,特封为一品诰命。” 一品诰命! 众人纷纷向柳哲看去,其妻子的品阶比他还高了! 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柳哲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陈氏跪地谢恩。 有刺头站起来反对:“陛下三思,想出治疗疫病的方子固然有功,但柳陈氏抛头露面,有伤风化,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有人附和:“言之有理,柳陈氏身为女子,当安于内宅,如此出格行径简直是不守妇道,怎可还得封赏?” 更有甚者:“柳陈氏女扮男装假冒身份,混入医者之中,不知其是何居心,恳请陛下下令拿下此人,以待详查。” 数位官员站起身:“请陛下收回成命——” 齐民瞻淡淡开口:“朝廷用人一向有功当赏,有过当罚。 这次晾平县疫病得以解决,柳陈氏当居首功,你们阻拦朕封赏她,可是因她是女子?” 几人沉默不语,并不否认。 齐民瞻冷冷道:“哼,这天都是女娲娘娘补的,既然对女子有偏见,干脆你们别在这天底下喘气了!” 坐在他身侧的阮绵忍不住弯起唇角,想不到这厮这么会怼人。 底下站着的几人一噎,纷纷垂下头,没想到皇帝竟如此维护柳陈氏。 接着,只听上首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 “柳陈氏为救晾平百姓,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惜以身犯险,奔赴疫病肆掠的灾区。 她虽是女子之身,但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是为大义。她刻苦钻研医术,救万民于水火,是为大仁。 本宫认为,柳陈氏仁心仁术,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言之有理!” 后面的黄老大夫站起来应和: “医者仁心,分什么男女?都去顾忌那些破烂规矩,谁来救那十几万晾平百姓? 若无柳陈氏,这场疫病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有人年纪轻轻,却比我这快入土的老头子还迂腐!无药可救!哼!” “你……” 站立的几人敢怒不敢言,这老头儿出自安远侯府,脾气极大,素日沈柳二位大人和刘医令见了尚要客气三分,他们更加不敢招惹。 又有位医官道:“对对对,柳陈氏身负绝世医术,我等钦佩不已。” ....... “正是因为有诸位,晾平县才得以渡过这场灾祸。朕敬诸位一杯!” 齐民瞻适时举起酒杯。 下方众人也忙举杯回敬。 早有宫人上前,将陈氏引至柳哲身旁,另添了碗碟菜肴。 宴会正式开始,歌舞升平,一片热闹景象。 第182章 满足现实的拥有 “夫君。” 陈氏在柳哲身旁坐下,低低唤了他一声。 事先没同他商量,就擅作主张公开了自己的身份,陈氏心中惴惴不安。 “先用膳,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跟我解释。” 柳哲依旧面无表情,语气严肃。 “……哦” 陈氏呆呆的低下头,没有看到他唇角压不住的翘起。 上首的阮绵见到这一幕,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柳表叔并非拘泥刻板之人。 觉察到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阮绵回望过去。 目光相接,不由心中一紧。 那道视线正是来自沈维桢。 适才他起身回话,她刻意没去看他。 现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中央的舞姬身上,方能略略打量他一眼。 他又瘦了,温润的眉眼又添了几分冷硬。 他一向心系百姓疾苦,在晾平县这两个多月,一定耗费了不少心力,吃了不少苦。 可如今她已经没资格去关心他了,他不再是她的少年郎,她也不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希望有人能代替她,好好珍惜他吧! 正愣神间,一块被剔干净骨头的乳鸽肉放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道烤乳鸽皮脆肉嫩,尝尝。” 齐民瞻对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被你抓到了。” 阮绵坦然的看向他。 她和沈维桢的事,他一清二楚。 曾经她那样喜欢另一个人,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甚至到现在,她也没办法将其从心上完全抹除干净。 他真的不介意吗? 与其故意去掩饰,埋下一根刺,待哪天彻底爆发,被伤得鲜血淋漓,还不如早点面对。 她们之间避不开这段过往。 相处这么久,他如何猜不到她的心思。 他放下酒盏,看向她: “绵绵,我承认我并非胸襟宽广之人,但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无比满足现实的拥有。” 不论他们之前的感情有多深,现在陪在她身边,能光明正大拥有她的人是他。 他不会去计较那些毫无意义的前尘往事,也不会为她偶尔的情不自禁介怀。 人就在他的身边,若抓不住她的心,是他自己无能,怨不得旁人。 阮绵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眼中细碎的柔光几乎快化为了洪水,泛滥成灾。 见此,齐民瞻忙凑近她:“感动的话咱们回去慢慢说,现在众目睽睽的,稳住你端庄温婉的形象。” 眼里的湿润瞬间退了回去,阮绵在桌下拧了他胳膊一把,执起筷子,将那鹌鹑肉放进了口中。 齐民瞻宠溺一笑,夹了一筷子鱼,为她挑刺。 沈维桢垂眸,静静的饮完一杯酒。 听到她封后的消息后,他彻底释怀了,有另一个人珍惜她,他应该为之高兴,应该祝福。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七月底。 初秋的天空高阔湛蓝,云淡云疏。 群山环抱,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艘看上去极普通的画舫徜徉在湖光山色间。 阮绵将最后一块点心扔进水里,泄气的拍拍手: “想不到连这湖里的鱼都这么淡泊无求,我投了这么多点心,一条都不来吃!” 齐民瞻走过来,轻轻笑道: “山野的鱼,哪里知道你这点心味美?快进去吧,虽已入秋,但日头还挺大,别晒久了。” 阮绵悻悻然,正欲转身,突然瞧见一条鱼游了过来,围着漂在水中的点心转了两圈,小心碰触试探了几次后,张开大口吃了起来。 “快看,快看,有鱼来吃了!” 难得见一条鱼来捧场,阮绵欢喜得眉开眼笑。 见她盯着水里,看得投入,齐民瞻忽然玩心大起,走到她身后,伸手推了一把她的后背。 阮绵正认真的看鱼儿一口口将点心吞进腹中,身子忽的被人往外一推,吓得她立刻尖叫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会掉进水里时,又被一股力道拉回,撞进了某人宽大的怀抱中。 “你做什么!吓到我了!” 阮绵转身,一手捂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一手毫不犹豫的朝他身上捶了两拳,又使劲拧他坚硬的手臂。 “嘶!疼!你轻点儿!”齐民瞻不敢还手,只能讨饶。 阮绵收回手,想起之前从话本子上看到的一句话,沉着脸道: “记住这个疼!” 刚刚被推出去的一瞬间,她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再来这么几次,她就直接去见爹爹和阿娘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怎么可能真的推你下去?” 齐民瞻小声嘟囔:“之前看到别家夫妻这样玩闹,人家娘子都是将头埋进夫君怀里撒娇,‘你讨厌啦!吓到人家啦!’” 他将女子的语气和腔调都模仿了出来,惟妙惟肖。 适才的惊吓早已消散,阮绵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喜欢那种调调,要不,再来一次?” 齐民瞻轻哼:“算了,我早该想到你不是那种性子。” “别啊!再来一次嘛!这次我肯定配合!”说着,阮绵站到船头,面朝湖水。 见她这样,齐民瞻只好走到她身后,又推了她一次。 想象中,女子娇滴滴向他撒娇的场景没有出现,胸口被捶了两拳,手臂被拧的很疼。 他一脸震惊:“你......” 阮绵笑得一脸狡黠:“都说了,让你记住这个疼,你自己不长记性,怪谁?” 齐民瞻这才反应过来,他被戏弄了。 一把将女子拽进怀里,伸手专朝她怕痒的地方挠。 阮绵边笑边求饶。 齐民瞻道:“记住这个痒。” 皇帝回銮。 虽还未举行封后大典,但阮绵的车驾直接以皇后的规格准备。 可是车中空荡荡。 在齐民瞻的软磨硬泡下,她勉为其难的坐上了他的马车。 “这不合规矩。” “自小到大,你何时见过我守规矩?” “......” 第183章 差那么一点 沈维桢回到府中,听闻沈太夫人在小憩,便直接往自己院子去了。 年前齐民瞻处置了闻家,任命沈父接掌漕运事务。 年后开印,沈父便携夫人赴淮州任职去了。 远远的,便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院门前,沈维桢直接选择无视对方。 见到他,齐云姝上前施礼:“你回来了。” 她没有喊夫君,因为他曾冷冷的说过:“你不配这样喊我!” “何事?” 沈维桢淡漠的目光未在她身上停留半分,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齐云姝抿了抿唇,迟疑道:“我......想和离。” 沈维桢这才将目光投向她。 齐云姝捏帕子的手紧了紧,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他道: “我知道沈家的规矩,轻易不允许休妻或和离,只要你同意,此事我来安排,绝不影响你和沈家的清誉。” 沈维桢语气无波:“好,我同意,希望你不是说说而已。” 他知道自己与绵绵再无可能,也知道为了家族传承,他必须要肩负起绵嗣的责任。 但是,他宁愿娶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子,凑合度过此生,也不愿意屈服眼前之人。 因为每次看到她,心上的伤疤就会被重新撕裂开,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他真的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女人。 和离也许是最好的出路。 他没再言语,冷漠的走入院子。 齐云姝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清俊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才收回目光。 她入沈家三年了,这座院子只成婚那日在里面坐了片刻,后来再未踏入过半步。 不仅是这座院子,还有,她一直走不进的,他的心。 记得当日他说过,绝不会屈服于这桩婚事。 他果然说到,做到了。 三年来,她孝顺长辈,协理内务,恪守本分。 自公婆离开后,她完全接掌庶务,更是每日起早贪黑,事事周全,生怕出一丝差错。 但她所有的付出,他都视而不见。 她知道,他心里恨她,是她害他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即便不是她亲自所为。 她现在明白,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来。 再这样耗下去,于他们彼此都是折磨,还不如趁早主动离开。 皇室虽然对她少有过问,但她毕竟有公主的身份,和离一事并不难。 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上的某些执念,转身离开。 虽有些波澜,但最后还是成功和离。 齐云姝令人收拾好了一切,走出二门,正要登上马车离开。 常思捧着一只雕花木匣子走来: “公主请留步,此乃我家公子所赠,公子说,就当是您为沈家操持这些年的酬劳。” 齐云姝伸手打开木匣,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 是答谢她爽快和离的奖赏?还是怕她以后日子艰难的施舍? 齐云姝将眼中的湿润压下,柔柔一笑道: “你家公子果然不负君子之名。这些就不必了,三年来承蒙沈家庇护,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麻烦替我谢你家公子,祝他以后事从己心,常展笑颜。” 说完,转身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马车渐行渐远,齐云姝回想起过去的三年,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梦。 她本就身处泥沼,一朝突然变凤凰,现今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 马车在城东一座宅子前停下。 宅子并不奢华,但宽敞明亮,布局清雅幽静。 宅子里的人开门迎了出来,齐云姝直奔内院。 “公主,您来了?”一位嬷嬷上前见礼。 齐云姝脚步未停,边走边问:“欢哥儿这两日可好?” 嬷嬷快步跟着:“回公主,好着呢!如今天儿凉快了,小公子身上的痱子下去了,每日都睡得很安稳。” 齐云姝点点头,进了屋,看到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婴孩,眼中满是柔软。 这是她的侄儿。 半个月前,她的嫂嫂在弥留之际,含泪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她,因为怕孩子在韩家受委屈。 韩家老爷子已离开京城,回乡养伤。 这个孩子是罪臣之子,自然不会受待见。 她亲眼见过韩家兄嫂的刁钻刻薄,知道嫂嫂的担忧并非无道理。 所以即便她也不轻松,但还是答应了会亲自养育这个孩子。 曾经,哥哥事事为她筹谋,即便身在天牢,也千方百计保全她,为她铺路。 这孩子也许是哥哥此生唯一的子嗣,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她知道,沈家不会接受这孩子,她也没有立场和理由将这孩子带进沈家,所以为了能更好的照顾侄儿,她一早就决定了和离。 幸好,沈家没有什么让她留恋不舍的。 她将在这里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未来的路或许崎岖不平,但她相信,她一定能够坚强面对。 阮绵依旧住在绵安宫。 皇后的寝宫——坤德宫还需修缮一番才能入住。 回宫这些日子,齐民瞻一日三餐都要跑来和阮绵一起用,然后一起散步,闲聊,下棋......直到夜色深沉方道别离开。 猝不及防听到沈维桢和齐云姝和离的消息,阮绵呆愣了许久。 秋风从窗口吹进来,携卷着丝丝凉意。 她回过神,摇头轻笑,她和沈维桢果然没有缘分。 她早就知道沈家家风严谨,轻易不会出现休妻或和离之事,所以从未对此抱过希望。 却不想,他们最后竟真的和离了。 此事若是发生在两个月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出宫奔向他。 即便不能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嫁给他。 她相信,他一定愿意如三年前一样,放下一切,跟她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可如今...... 立后诏书已昭告天下,她不能让那厮成为一场笑话,不能让那厮的欢喜成为一场空。 或许,这便是命吧,她和沈维桢的缘分总是差那么一点。 第184章 问心无愧 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阮绵问:“怎么样?拿来了吗?” 见自家姑娘这么快就恢复如常,绿茉一怔。 今日她回府,听到府里几个媳妇闲聊,才知道沈维桢和离之事。 她犹豫了许久,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知阮绵? 毕竟自家娘已同陛下定情,告知她也并无意义,但想到那五公主抢了她家姑娘婚事,最终也没落得好下场,她就很解气! 于是回宫后,便迫不及待将此事同阮绵说了。 以为阮绵会像她一样高兴,没想到只是怔愣了片刻。 她回过神,从一旁的高几上抱起一只精美的瓷罐: “拿来了,莫嫂子听说您要,专门给您新制了一罐。” 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清香扑入鼻,阮绵笑着点头:“就是这个味道。” 侯府的一位厨娘从家乡带来了个秘方,用一种野菜烧成灰,制成“灰水”。 用“灰水”蒸的馒头,有一种独有的清香,松软又美味;做出来的面条,久煮不断,口感细腻,爽滑筋道,让人百吃不厌。 再过半月,便是那厮的生辰了。 她想到时候,亲自为他煮一碗长寿面。 为了让面更加味美,今日一早特意遣绿茉回府,向那厨娘要一些“灰水”来。 看了看天色,日已偏西,再过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阮绵道: “很久没动手了,先做来试试。” 说着,将手里的册子放到一边,起身往膳房去。 自回宫后,齐民瞻便将皇后玺印给她送过来了,她正式接掌了宫务。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她接掌宫务十余日了,却没有任何动作。 在宫里住了一年,她虽少与外人接触,但也知道后宫问题颇多。 那厮将心思都放在了外朝堂,对内廷六尚二十四司几乎是完全放任状态。 只要那些人不耽误他的事,他就基本不过问。 反正禁卫森严,他们也掀不起大风浪,最多不过干些贪墨银子,以势欺人这种事。 这些日子她查看了近一年的账册,铺张浪费,虚报账目,钻空子侵吞宫中财产等现象比比皆是。 各处人员混杂,物件遗失损毁常有发生。 职责分配不明晰,高阶宫人欺凌低等宫人之事屡见不鲜。 但内宫各处积垢已久,想要做出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那些人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若一味将其铲除,不能及时找到可用之人顶上,宫中会很容易陷入混乱。 所以她暂时按兵不动,打算等那厮的生辰宴结束后,再慢慢处理。 那厮的生辰宴是大事,文武百官,各地藩王,各国使臣都会参加,马虎不得。 反正那厮恶名,呃,威名在外,那些人不敢在此等大事上出纰漏,所以她先用着他们也无妨。 在膳房里忙碌了一个时辰,终于将面条成功擀了出来。 阮绵挑起一根面喂到绿茉口中: “来尝尝。” 绿茉一口吞下,点头如捣蒜:“又劲道又爽滑,好吃!这一碗都给我吧!” 趁阮绵不注意,将一整碗面抢了过去。 阮绵睨她一眼:“我还打算蒸五香花卷,你不留着肚子?” 绿茉吸溜进一根长长的面条,揉揉肚子,笑嘻嘻道: “我都吃得下,您尽管蒸。” 阮绵失笑,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又继续和面。 自小跟着双亲生活在西北边境小城,那里的房子小,仆从少,阿娘虽是侯夫人,很多事也要亲力亲为。 她常常跟在阿娘身后,看着她为一家人精心准备一日三餐。 她记得,不管阿娘做什么吃食,爹爹都会一脸满足的细细品尝。 即便是一碗普通的白粥,爹爹也能夸张的吃出山珍海味的幸福模样。 在阿娘的影响下,她也对厨艺产生了兴趣,学着阿娘的样子烹煮煎蒸,会做不少吃食。 近几年她很少下厨,因为没有那个让她想为之洗手作羹汤的人。 但现在,有了。 御书房里,齐民瞻听到禀报,不由心中一慌。 她果然还是知道了。 “她是何反应?” 十六迟疑道:“娘娘听到沈大人和离之事后,出了会儿神,后来便去了膳房,一个下午都在里面做吃食。” 做吃食? 是打算给他做顿吃的,哄哄他,好问心无愧的离开吗? 第185章 最后一次 他并不觉得,是他想多了。 她跟那个男人有十年的情意,他亲眼看到过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 她一见到他,眼中神采飞扬,忘乎所以,满脸都是爱慕、依恋和信赖。 即便离的很远,他也能感受到弥漫在他们之间的甜蜜。 而自己与她定情尚不足两个月。 她面对自己时,大多数时候都从容、平静,偶尔玩闹尽兴,她的眼中也只是笑意多过情意。 她从来都没有用过那样爱慕、依赖的眼神看过他。 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可以胜过那个男人。 更不会天真的以为,她会为了他放弃那个男人。 恰在此时,有一名内侍进来,他认得此人,是绵安宫的人。 “奴婢叩见陛下。” “何事?” “回陛下,娘娘差奴婢来传话,想请陛下今日早些去用晚膳。” 听了他的话,齐民瞻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瞬间一股眩晕感袭来,让他险些坐不稳,他的手紧紧抓着桌面,手指几乎将金丝楠木的桌子捏碎。 内侍跪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听到答复,忍不住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只见皇帝低垂着眉眼,面色阴沉,似痛苦不堪,又似蕴藏着隐隐怒意。 彻骨的寒意向他袭来,内侍心中一紧,暗恼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碰上陛下心情不佳,可别迁怒他才好。 他正在心中虔诚的恳求满天神佛保佑,就听上首的皇帝道: “你回去,就说朕这里政务繁忙,不去用膳了。” “.......遵旨。” 内侍松了一口气,恭敬的起身退出去了。 听到回禀,阮绵惊诧,没听说朝堂发生什么大事啊! 怎么会这么忙? 想到那厮已经不是从前的纨绔,而是担负重责的一国之君,阮绵莫名有些心疼。 “绿茉,将所有膳食装进食盒。” 再忙也要吃饭才行,既然他腾不出空过来,她便给他送过去。 “是。” 绿茉安排宫人拎来几个食盒,将一碟碟美味佳肴装了进去。 十六收到消息,赶忙向齐民瞻禀告:“陛下,娘娘朝御书房来了,还着人拎了食盒。” 齐民瞻正在殿前的空地上练剑,闻言一顿。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长长叹了口气,他收回剑,转身回殿中。 阮绵来到御书房,见他并未在御案前处理公务,而是坐在一旁喝茶。 他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额间尚有几颗晶莹的汗珠,他身旁随意的立了把剑,知他应是刚刚练剑了。 见到她,他并没有素日的喜悦和热情,只定定的看着她。 他看到了她眼里淡淡的疑惑,和藏不住的欢喜。 很快就要奔赴心中所爱,所以喜不自胜吗? 他心中酸涩不已。 他的死缠烂打,才换来了这两个月的甜蜜。 他一遍一遍问自己,若她执意要离开,他能狠下心阻止她吗? 答案是,不能。 两个月前,他狠不下这份心,如今他依旧狠不下。 他舍不得看她伤心难过,更没有理由阻止她找回原本就属于她的幸福和快乐。 罢了,就当过去的两个月是一场梦吧! 现在梦醒,她该同他告别了。 “怕你忙过头,忘记吃饭,特意给你送过来了。忙完了吗?快过来吃。我蒸了花卷,还有你喜欢的虾肉鲜包。” 阮绵并没有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命人将食盒摆到一边,她将里面的菜肴一碟碟端出来,放到桌子上。 齐民瞻没有动,放下茶盏,看向她:“不必忙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说什么? 阮绵蹙眉,这才侧头打量他。 只见他眼圈通红,水光盈盈,充满了难过和不舍。 模样十分惹人心疼、怜爱。 “你怎么了?” 阮绵放下食盒,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他凝视着放在心上六年的女子,缓缓道: “数日前,当我得知他们和离,便千方百计阻止这消息传到绵安宫,传到你的耳朵里。 我想着,等我们之间的感情再深一些,甚至等有了孩子,你不会再轻易想离开,再告诉你。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知晓了......” 闭了闭眼,他艰涩道:“我成全你们。” 阮绵目瞪口呆。 所以,这厮不去绵安宫用膳,是因为这? 以为她要离开? 这厮脑袋里,到底上演了一场怎样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大戏? “这么干脆?不挽留一下吗?”阮绵忍不住掩唇一笑。 不明白她笑什么,齐民瞻垂眸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那个温雅如玉的男人,即便同那么多身着绯色官袍的臣子站在下方,还是那么显眼,那么出类拔萃。 自己拿什么跟他比? 他神情恹恹,每一根头发丝都很消沉。 阮绵轻轻叹气:“那日,你将凤印,还有你所有私产的钥匙和印信交给我保管。我打趣你,不怕我拿这些东西行不轨之事,或算计你吗? 你说,会一辈子对我不猜不疑,现在却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也辨不清该不该信你了!” “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 齐民瞻一顿,双眸倏然亮了起来:“你......选我,对吗?” 阮绵朝他翻了个白眼:“庸人自扰。” 齐民瞻欢喜的跳起来,一把将人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绵绵,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以后即便你反悔,即便你恨我、怨我,即便我们余生相互折磨,我也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他齐民瞻从来不是一个温柔有耐心的人,只因为是她,所以才一次次妥协。 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他绝不会再退让! 阮绵尚未来得及说什么。 唇上突然传来湿热,一道冷冽闯入口中。 阮绵本能的抬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尝试着回应他。 第186章 移情别恋 常顺早已将所有人领出去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齐民瞻大喜过望。 这是绵绵第一次回应他! 女子的柔软玲珑紧紧贴着他的壁垒分明,严丝合缝。 滚烫的手从她柔滑的发间滑到纤细的腰间,细细摩挲。 阮绵头晕目眩,手脚越来越软,身子全部靠着他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突然感到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抵住了她的小腹,硌得不舒服。 她猛然惊醒,满眼含春,气喘吁吁的问: “你身上装的什么东西?” 说着,她的目光下移,锁定了某处。 齐民瞻双颊绯红,眼中像是漫上了一层水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间冒着细细的汗珠,剑眉紧蹙,似乎在极度克制着什么。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狼狈的转过身,嗓音低哑隐忍: “......没什么,我,要沐浴了,你先走吧!” 沐浴? 他这话题转得太突然,阮绵差点没反应过来。 打量一番,他刚刚练剑,出了一身汗,确实该沐浴。 “好,那我先回去了。” 看到桌子上的饭菜,阮绵又道:“可你晚膳还没吃呢?” 齐民瞻眼尾泛红,忍得极为辛苦,强做镇定的摆了摆手: “无妨,等沐浴后再吃。” “那我先给你装回食盒里,一会儿吃的时候不会太凉。” 说着,阮绵去拿食盒。 “不必了,一会儿我让膳房重新热,你快走吧!” 再不走,他怕会失去理智,对她做些什么。 面前的女子,他肖想多年,不知早在心里生出过多少下流邪念了。 可,真正面对她时,他不想被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比下去。 不想让她认为,他是个荒淫放荡之徒。 所以一再克制。 阮绵失笑,怎么跟赶她似的,没多想,离开了大殿。 殿中安静,齐民瞻的视线落到了某处地面,一块天青色的帕子静静的躺在那里。 他的眸色愈发深沉。 候在殿外的常顺见阮绵离开,正欲踏入殿中,却听自家主子吼道: “不准进!” 声音暗哑,并透着隐隐的爽然。 过了许久,常顺终于听到自家主子喊备水。 吩咐了人往后殿抬水,常顺进入殿中。 只见自家主子面色潮红,一脸满足,一旁的桌案上放着一团被打湿的帕子。 他上前,伸出手正欲将帕子收走,齐民瞻一把拿开: “别动。” 常顺不敢多言,退到一边,就见自家主子含笑着拿起那块帕子,走进了后殿。 阮绵坐在肩辇上,由宫人们簇拥着回绵安宫。 今日,她没有任何犹豫,就做下了决定,甚至心中没有太多遗憾和惋惜。 她知道,她不仅仅是担心那厮丢脸和难过,更重要的是因为,若就此离开,她会伤心难受。 在长久的陪伴和相处中,她已经移情别恋了。 沈维桢是君子,皎皎如月。 而她,并非真正端庄贤惠的大家闺秀,她早已不纯粹。 也许,在她第一次用不光明的手段算计他人时,他们之间就注定了会渐行渐远。 而她和这厮,都有过失去亲人,需要自己挺身而出,独自面对世间一切的经历。 他们懂得彼此的伪装和算计,并坚守着底线,不让自己被这世间的阴暗面吞噬。 这厮虽是君王,但她从未生过畏惧。 同他相处,她觉得很轻松,不必刻意将自己束缚在规矩里,不必假装贤良恭顺。 近来朝廷很忙,礼部、鸿胪寺、内务府忙着筹备皇帝的千秋节庆贺大典和一个月后的封后大典。 自开国皇帝起,历届皇帝的生日就被定为举国欢庆的节日,称为千秋节。 天下宴集,休假三天。 但为了将封后大典办得隆重盛大,早在两个月前,皇帝就下旨,今年的千秋节大典一切从简。 内阁、兵部、吏部、户部官员每日轮流被皇帝召入宫中议事。 四大世家及其党羽已除,皇权收回,齐民瞻打算将很早以前就计划好的“改弊立新”提上日程。 哪些要改,哪些要保留,如何改等等问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需要多方商讨,整合资料,实地调查,集思广益...... 第187章 同床共枕 六尚局的几位管事前来禀报内宫诸项事宜。 阮绵静静的听完,笑着点头: “各位不愧是这宫里的老人儿,果然见识不凡,事事安排得宜。看来,往后有各位辅佐,我也能偷闲不少了。” “娘娘谬赞了,这些都是奴婢等人的份内之事,如今宫中人口少,各处的事儿都好安排,不值当什么。” 六位管事态度恭顺,举止规矩得宜。 这些人都十分精明敏锐。 阮绵在宫里住了一年多,他们自然早就知道她深受皇帝重视。 前些日子,皇帝在前朝处置了四大世家及党羽,牵连出来了不少宫里人,内廷中早已人心惶惶。 加之,他们尚未摸清阮绵的脾性,所以这些日子办事格外上心,不能见光之事亦有所收敛。 现在的后宫表面一派平静。 自午后,乌云滚滚,天空忽的暗下来,接着一道炸雷从远处响起,豆大的雨珠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瞬间浇湿了地面 。 傍晚,齐民瞻放下手中的折子,看了一眼滴漏,道:“摆驾绵安宫。” 常顺正要去传轿辇。 齐民瞻忽想到了什么,道:“不必了,朕自己走过去。” 常顺劝道:“陛下,外面雨势太大,这一路走过去怕不得全淋湿,您还是坐御轿吧?” “你懂什么,淋湿才好!” 齐民瞻起身朝外走去。 外面暴雨哗啦哗啦的,好似泼水一般,夹杂着狂风,斜斜的吹进廊下,将殿前的地面打湿一大片。 “您看,还是坐轿辇吧?” 齐民瞻不理会常顺,夺过他手里的伞就冲到了雨里。 他的双眸晶亮,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暴风雨可以再猛烈一些,把他淋得越湿越好...... 阮绵坐在窗前,手捧一杯热茶,望着窗外雨中的芭蕉,幽幽叹道: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秋雨果然易使人生愁啊......” 一旁的绿茉反驳:“您别听那些人无病呻吟,秋日夏暑消散,又来一场雨,那芭蕉啊,梧桐啊,酒足饭饱,指不定多欢喜呢! 偏偏那些个闲人,自己不如意,还要牵扯上花花草草,叶子黄了,哭一场,叶子掉了,哭一场,叶子烂了,还得哭一场! 又写些湿啊,干啊的,非说这些秋花秋叶悲伤忧愁,白白惹得旁人跟他们一起伤春悲秋,好好的日子非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阮绵笑得前仰后合,放下茶盏拱手道: “绿茉姑娘见解独到,听卿一席话,在下受益匪浅!” 主仆二人正笑闹着,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撑着伞冒雨而来。 雨水打在他身上,但他丝毫没有慌乱,身姿愈发挺拔,仿佛一棵矗立在暴风雨中的松柏,无惧无畏。 阮绵蹙眉,这么大雨,这厮就这样跑来了,是仗着自己年轻,身子健壮吗? “绿茉,去备驱寒汤,还有沐浴之物。” “是。” 齐民瞻刚走上台阶,就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拉住了。 “绵绵。” “快进来!” 阮绵将他拽进了屋里。 “抬轿辇的人有两个染了风寒,我便自己走过来了,一路上我尽量小心撑着伞,躲着雨走,没想到还是被全淋湿了。” 他几乎浑身湿透,大颗的水滴沿着衣摆不断下落,地上湿了一大片。 他无措的眼神透着不安,似是做错事怕被训斥的孩子。 瞧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阮绵将刚滚到嘴边要数落他的话咽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 “常欢,服侍陛下沐浴。” “绵绵,等我片刻。” 齐民瞻抬步往后殿的浴房去了。 常欢带着几名内侍紧跟其后。 看着他们的背影,阮绵不由暗自纳闷:这厮打的什么主意? 负责皇帝轿辇的有几十号人,两个染了风寒,随便找两个替上不就是了? 何必特意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摇了摇头,没再多想,吩咐人去为齐民瞻拿衣物了。 齐民瞻在浴池里泡了许久,直到全身暖透才出来。 常欢与几位内侍一起服侍他更衣。 来到前殿,阮绵端上一碗温度适宜的汤药: “驱寒的。” 她这般体贴,齐民瞻心中熨帖极了,笑如春风的接过碗,豪迈的一口喝了个干净,顿觉腹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将空碗递给宫人,他迫不及待的握住阮绵的双手: “绵绵。” “嗯?” 阮绵抬起头,笑着看向他。 齐民瞻眸中满是细碎的柔光,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掌下的触感比幻想中的还要光滑细嫩。 直到现在,他仍觉得有些不真实,绵绵竟真的成了他的妻。 即便她有离开的机会,有选择那个男人的机会,她还是愿意做他的妻。 生与他同室亲,死与他同穴尘。 他如何能不欢喜? 他没有问为什么。 不需要。 她留下就是最好的答案。 修长的手指,将她簪子上的流苏扶正,轻轻拂过她的耳畔,捏捏她的耳垂,好似要将她一寸寸丝毫不差的印刻到脑中。 阮绵安安静静的,任由他的动作。 “绵绵。” “嗯?” “绵绵。” “我在。” “绵绵。” “......” 灼热的吻落到了她的唇上,阮绵闭上眼睛沉浸其中。 怕又失控,齐民瞻这次没有将她抱太紧,没多久就放开了她。 用过晚膳,雨还未停。 二人在屋中下棋。 阮绵熟练的悔棋、偷子、加子,齐民瞻视而不见,依然陪她下得津津有味。 丝丝甜蜜萦绕在他们之间。 窗外的雨密集的砸在屋檐上,直到亥时也未断。 阮绵也终于琢磨出了这厮的意图。 罢了,便由他吧! 这种事早晚都要经受,早经受早解脱。希望这厮悠着些,别让她太疼。 她看了一眼窗外,主动张口:“外面雨好大,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齐民瞻的手一颤,指尖的棋子差点掉落到了棋盘上,双颊瞬间染上了绯红,不敢抬眼看她。 轻轻点头,声如蚊呐:“嗯。” 她心细如发,自己这点心思怎么可能瞒过她? 但她看破不说破,还主动给他递梯子,更让他感动不已。 这样温暖的人儿是他的,真好! 他心中激荡,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中跳出来。 这具躯壳太小,装不下他的欢喜! 坐在他对面的阮绵,以手支颐,静静的欣赏着他满脸绯红,由局促到欢喜的整个过程。 她心中好笑,这厮在那帮大臣面前是什么模样?应该不是这张喜怒形于色的面孔吧? 她知道,这是因为他在面对她时完全放下了戒备。 他完全信任她。 生于皇家的人,天生就会多疑、防备,更何况他是经历过许多波折的帝王,这份信任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趁他咧嘴傻笑间,她又偷偷捡走了好几颗白子。 “你输了,五颗子。” 齐民瞻回过神,看了眼棋盘,少了哪几颗子一目了然,璨若星河的眸子弯成了月亮: “我甘拜下风。” 阮绵从浴房出来的时候,齐民瞻正坐着喝茶。 她只穿了件薄薄的寝衣,玲珑曼妙的身姿就这样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让他佯装了许久的镇定瞬间消散。 未在意他的神情,阮绵径直走向内室。 绿茉和春芽已经将床铺好,绣了龙凤的宽大锦被,和两个同样花色软枕。 她看向跟着进来的人问:“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握在身后的手一抖,想起曾见过她在枕头下放暗器,他脱口而出道: “外面。” 以后,由他来保护她。 阮绵点头,利落的上床,睡到了里面的枕头上。 见她这样干脆,齐民瞻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强作镇定的脱下外袍,躺到了阮绵身侧,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心中不由生出许多旖旎。 绿茉和春芽为他们放下帐幔,熄灭几盏明亮的灯火,只留了角上一盏不太亮的灯,又将内室和外室之间的层层纱帐放下,才退出殿外。 屋中陷入了寂静。 唯有两颗心咚咚咚,越跳越快。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等了许久,都没见身侧的人有任何动作,阮绵不禁有些纳闷,这厮怎么不动? ......难不成要她主动? 可她只知要脱光衣服,别的就不懂了啊! 按理,这种事应该有嬷嬷教授,可这厮并没有给她安排教引嬷嬷。 最后,她决定矜持一些,对方不动,她就不动。 齐民瞻并没有打算今晚做什么,越和她相处,就越发觉得她很美好。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轻易亵渎这美好。 他只是想离她更近一些,毕竟他们是夫妻,理当同床共枕。 阮绵突觉口渴,坐起身打算去喝杯水,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若我在这里让你不自在,我这便离开。” 第188章 闯关 阮绵侧过头,帐内光线昏暗,她却将他脸上的紧张看得清清楚楚。 这厮脑子里天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难道是之前,她的一再拒绝让他生了阴影,才使得他这样敏感? 现在想想,当初他一次次满怀热情,她却一次次冷冷浇灭,的确太伤人心了。 她对他温柔一笑: “没有不自在,你在这里,我很安心。” “那你......” “只是突觉有些口渴,想喝水。” 齐民瞻愣了片刻,道:“我去给你倒。” 说着,起身下床,从桌上倒了杯温水给她。 阮绵并未接杯子,就着他的手直接喝了。 这样亲昵的举动,让齐民瞻紧抿的唇微微放松。 放回茶杯,踟蹰了片刻,他又掀起被子躺了回去,身子笔直,一动不动。 屋中再度陷入安静。 阮绵侧头看向他:“你冷吗?” 夹杂着女子香气的湿热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齐民瞻的耳朵瞬间滚烫,他轻咳一声: “不冷。” 他现在浑身热得冒汗。 阮绵:“......” 这厮太不上道了! 罢了,反正她在他面前从未矜持过。 “可是我觉得你冷!” 阮绵突然扑过去将人抱住,头在他胸口蹭了蹭,笑眯眯的看向他。 温香软玉入怀,齐民瞻呼吸一窒,他一直极力克制,不想让她认为,他处心积虑留下只是为了那种事。 可现在…… 若他还能忍住,他还是男人吗? “绵绵,我受不住了......”他的声音沙哑极了。 阮绵正疑惑,下一刻天旋地转,身子陷入了柔软的锦褥里,齐民瞻滚烫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朝她袭来,火热又霸道,甚至不给她呼吸的空间。 从光洁的额头一路向下,小巧的鼻梁,柔嫩的唇,修长的脖颈.....不断吮 吸,流连反复。 可他并不满足于此。 柔滑的寝衣被他扯开,露出圆润白皙的香肩,他双眸泛红,毫不犹豫拽下绣着玉兰花的小衣。 映入眼帘的景象瞬间让他理智流失,情 火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这是他极度想要的,无数个日夜渴望的,比他梦中想象的还要美好...... 修长的手掌肆意地游走在每一片他想占有的禁地,灼热的吻贪婪的烙印在每一寸他想拥有的肌肤上...... 阮绵急促的呼吸着,身子轻轻颤栗,脑中白茫一片。 这是一种从未体尝过的感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如何应对,但心底里相信他,索性任由他为所欲为...... 大片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让她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胸前传来微微的刺痛,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欢愉。 原来这便是鱼水之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反而让人很想沉迷其中。 帐中的温度越来越高,阮绵再度陷入迷幻之中,突然,小腹传来熟悉的感觉,她身子一抖,不由紧张起来。 “怎么了?” 齐民瞻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停了下来,声音暗哑,呼吸粗重。 阮绵双颊滚烫似能滴出血来,侧过头,将脸埋进枕头里: “……我月事来了,要处理一下。” “……” 齐民瞻一怔,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极力压制即将冲破牢笼的情潮: “要我帮忙吗?” “嗯,你帮我喊绿茉和春芽进来。” 她的衣物等都是她们保管,她不知道放在哪里。 “好。” 齐民瞻起身,为她盖上锦被,披上衣袍,去外间喊她二人。 二人进来,绿茉看到阮绵满身红痕,瞬间眼圈湿润,哽咽道: “娘娘,您……怎么伤成这样了?疼不疼?” 阮绵的脸更烫了,这丫头还小,哪里见过这种事? 好在春芽入宫日久,沉得住气,虽然也震惊,但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去找来件衣裳为阮绵穿上,扶着她下床。 她对绿茉道:“我陪娘娘去后面清理,你叫两个人进来,把床单被套换一下。” 绿茉仍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家姑娘。 阮绵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 重新收拾好床铺后,绿茉便站在一旁,见齐民瞻在盥洗室门口徘徊,忍不住狠狠的瞪他! 竟将她家姑娘伤成那样,太不是东西了,若不是打不过,又不能打,她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齐民瞻似是察觉了她的目光,冷冷的看向她,她立刻低下了头。 齐民瞻转过头,继续盯着盥洗室的门。 蠢丫头一个,懒得理会她! 见阮绵出来,他立刻上前将她抱起,放回床上。 待绿茉等人离开后,阮绵侧头问他:“刚才的事还继续吗?” “你都这样了,还怎么继续?” 他现在已强迫自己恢复了平静。 阮绵的脑子打结,她的月事跟这种事有关系吗? 瞧她一脸迷惑的模样,齐民瞻只想笑,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一点都不懂? 主子都这副样子,难怪有那么蠢的丫头。 将人揽进怀里,他问:“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适?” 当年她在雪地里受了寒,也不知后来有没有影响? 阮绵以为他在问刚才的事,回忆了一下道:“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 她现在心里很轻松,这一关终于闯过来了。 看她脸色并无不妥,知她应是无恙,心里松了口气,但难得见她傻成这样,齐民瞻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阮绵一脸莫名。 齐民瞻立刻闭嘴:“没事,睡吧!” 第189章 求助 翌日,雨停。 世界像被清洗过一般,树叶尖儿挂着晶莹水珠,摇摇欲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齐民瞻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心中无比满足,昨晚她懵懂青涩,明明毫无所知,却对他没有丝毫抗拒。 他能感觉到,她对他越来越依恋和信任了。 父王说的果然没有错,喜欢一个人就要真诚以待,用真心换真心。 阮绵收到自己阿弟的信,里面还夹着一封信,是他们的姨母周氏写来的。 这是一封求助信。 两个月前,表姐苏灿被夫家小姑“无意”撞倒,导致小产,表姐身子受损,又伤心难过,从此卧病不起。 周氏心疼女儿,欲接其回家中养病,其婆母担心苏灿回娘家乱说,影响那小姑的声誉,便不允许苏灿离开。 周氏为此事多次登门,那婆母和小姑便做局陷害苏灿,污蔑她与男子私会,以此作要挟,阻止周氏上门。 而她那夫君,从始至终都只听他娘和妹妹的挑唆,既不维护苏灿,也不信任她。 苏灿对夫家彻底失望,病情越来越重,如今只剩一口气了,唯一的愿望便是永远离开夫家。 那夫家自然不同意,其乃当地大族,族里不乏在外为官者,颇有些根基。而苏家这边,苏家族中怕影响苏氏一族女子的声誉,也不肯帮忙。 周氏实在走投无路,得知阮绵被封后,因此特意来信求她帮忙。 看完信,阮绵静默了许久。 苏灿成婚时,她恰在兴州,自然知晓她的夫家。 那夫家姓徐,出自当地名门望族。 当年苏姨父入京赶考的途中,受了也要去京中参加科考的徐父恩惠,后来二人一同中进士,更有了同窗同年之谊,往来愈发密切,也早早为两家的子女定下了婚事。 几年后,徐父因病亡故,留下弱妻和一双年幼的儿女,苏姨父重情重义,为了能照拂挚友家眷,特意去兴州任职。 那徐公子性情懦弱,少才思,只勉强考中了秀才,便于科举一途再无进取了。 苏姨父重诺,即便知道这桩婚事有些委屈自家女儿,却还是让苏灿嫁入了徐家。 阮绵回忆起曾见过徐家人一次,那徐母言谈举止间透着精明强悍,徐公子行事温吞刻板,徐姑娘小小年纪瞧着似有些任性。 原本以为有多年帮扶的恩情在,苏灿嫁过去会被厚待,想不到短短两年竟成这种结果! 王八蛋!竟敢这样欺负她的亲人! 阮绵攥着信的手捏得紧紧的,良久,她长长吐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她虽是皇后,但也没有任意插手人家家务事的道理。 苏姨妈信中所言虽是真,但没有证据,否则也不会纠缠至今,这样很容易被对方反咬一口,甚至给苏灿扣上个不贤不孝的罪名。 她若为此事强出头,会对名声不利。 并非她对名声的看重胜过自己的表姐,而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损了名声不值得。 解决这件事有许多途径,没必要用她皇后的身份。 她要继续当一个端庄温婉的皇后。 “绿茉,研磨。” “是!” 第190章 搬宫 齐民瞻进来,见阮绵正埋首疾笔,站在一旁看了两眼: “你竟还认识草莽中人?” 阮绵继续写,头也没抬: “那年我随姨母去兴州,途中路过一座山,正好位于两州府交界处,官府管辖薄弱,我们遇到了山匪拦路.......” 打斗过程中,阮绵观察,那些山匪并不取人性命,也不轻易重伤他人要害,暗自猜测他们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当时袁诚亲自率人护卫阮绵,他们皆是能以一当十好手,加上苏姨妈带去的护卫身手也不俗,两厢配合,没多久就将几个山匪头目活捉了,其余人见势不妙,纷纷逃走了。 阮绵仔细询问山匪们的情况。 原来,他们的家乡发大水,遭了难,官府不仅未赈灾救济,反而一味增加徭役和赋税。 他们实在没有活路了,才被逼无奈,连夜带着老小逃离家乡,找了座地势险峻的山脉落草为寇,靠劫掠过路商旅为生。 但他们坚守盗亦有道的原则,从不伤人性命,也不做奸掳妇孺之事。 阮绵令袁诚带人去他们的山寨查探,里面大多是老弱妇孺,很多人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 最终,阮绵决定放了他们,并赠了他们丰厚的银两、药物、食物、衣物等日常所需。 那大当家名叫牛二,对阮绵感激涕零: “姑娘大恩,牛二感激不尽,奈何身无长物,唯贱命一条,以后但凡姑娘吩咐,我牛二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眨一下眼!” .......阮绵执笔的手忽然停下。 她在做什么? 竟然跟一个皇帝讲私放山匪的事! 她放下笔,站起身叉腰道:“刚刚那只是个故事,休想以此污蔑我勾结盗匪,我不认!” 齐民瞻睨她一眼,看向桌上的信:“呐,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总不能抵赖吧?” “这……这是……” 阮绵百口莫辩,但气势不减: “那又怎样?你除了不予追究,假装不知情,帮我隐瞒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咱俩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我若不好,你能跑得了?” 说着话,素白的指尖戳向他的胸膛,只是没想到他身上那么硬,手指都给戳疼了,眼泪直往外冒,赶忙将手收回来。 齐民瞻拿过她的手,一边轻轻吹,一边道: “真是服你了,不光理直气壮,还把我也拉下水。 放心,咱们夫妇一体,同心同德,我自然要帮你。别说你大发善心,放走了几个山匪,就算你杀人放火,我也帮你毁尸灭迹。” 说完,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白嫩的脸颊,他的绵绵温软柔美的表皮下,藏着一颗刚强锐利又聪慧仁善的心,他简直无法表达自己的爱慕。 他的回答,阮绵很满意,扬起脸: “这还差不多。” 她将信纸叠起来,装进信封里: “徐家一定不会轻易答应和离,我出面令他们和离也站不住脚,好似我们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似的。索性让牛二去劫走那徐氏女,徐家必会求我姨父派人营救……” 齐民瞻问:“届时你姨父就可以向徐家提条件,要求他们答应跟你表姐和离?” 阮绵摇头:“非也,我姨父那个人耿直刻板,最是反感这些算计手段。 因亡友之故,他又极在乎那家人,若知道徐氏女被劫,一定会主动想方设法去救,我可不指望他。 我打算让我姨母出面,不管是为了那徐氏女的名声还是性命,徐家母子都必须妥协!”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徐氏女小小年纪,娇纵任性,心思恶毒,害她未出世的侄儿胎死腹中,辱她表姐清誉,她岂能轻易放过她! 徐家母女不是千方百计,想保住徐氏女的名声吗? 待表姐和离后,她便让牛二出面,四处传扬他曾掳劫过徐氏女。 被山匪劫走过的女子,看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只听一旁的齐民瞻道:“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阮绵惊诧:“什么?” 齐民瞻道:“兴州沿海,得鱼盐之利,船务之便,加上番商云集,可以说是我大郯最为繁华的商埠。 近几年,番商逐年增加,与我大郯的交易增长了不知多少倍,但兴州交给朝廷的商税却几乎没有增加。” “没有增加?怎......么会这样?” 阮绵心里打鼓,自己的姨父任兴州知州,有催征赋税之责,货品交易每年增加,该上交朝廷的税却没增。 那些钱去哪儿了?她心里不敢想。 但这厮既然毫不避讳的将事情告知她,可见他知晓一些内情。 只听齐民瞻道:“年前,我派人去兴州秘密调查了一番,原来是当地几家势力颇大的家族联合在一起,收买了一些官员,偷逃税银。” 阮绵难以置信:“那我姨父......可与那些人有勾结?” 齐民瞻轻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若苏执玉肯与他们勾结,徐家或许就不会为难你表姐了。 正是因为他为人耿直,让他们有所忌惮,他们才千方百计想拿捏他,逼他就范。” “你的意思是,徐家所为表面上是针对我表姐,实际上是冲我姨父去的?” 阮绵恍然大悟,之前她就觉得不对劲,徐家孤儿寡母,哪怕出身当地名门望族,也不过是普通富贵之家,哪来的胆子敢跟身为一州长官的苏姨父叫板? 原来,徐家背后不仅是整个家族,还有当地所有势力庞大的名门望族支持。 齐民瞻点点头。 阮绵没再多问,事关政务,她不好过多打听。 苏姨父虽未与那些人勾结,但监管不力,也有失职之责,她要避嫌。 只听面前之人道:“过两日我会派巡检使前往兴州彻查此事,到时可以让阮综一起去。” 这样一来,那些家族自顾不暇,说不准还会起内讧,就没空再理会徐家之事了。 有阮综前往,也不怕那些人使坏陷害苏姨父了。 这厮想得很周到。 阮绵笑着道:“多谢啦!” 齐民瞻将人揽进怀里,低低道:“自家人,何必见外?” 带着冷冽气息的唇落到了阮绵的耳垂,又滑向脸颊,最后落到她柔嫩的唇上。 刚用过晚膳,便见常顺领着一群人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东西。 阮绵正疑惑,一旁的齐民瞻轻咳一声解释: “我叫他们把我的东西搬过来了。” 昨晚在这里睡了一宿,这厮就打算从此登堂入室了吗? 阮绵道:“可是这里太偏僻,你早朝或与大臣们议事都要走很远,不方便。” 以为她不愿意同自己亲近,齐民瞻的眸光一暗。 只听阮绵又道:“不若我搬到你那里?” “当真?” 齐民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愿意搬去我的寝宫?” 阮绵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叫他们搬东西,我搬你!” 第191章 放下顾虑 阮绵的日常用物被搬到了紫寰殿。 齐民瞻不喜女子近身服侍,殿内伺候的只有几位内侍和一位掌事姑姑。 得知皇后要搬过来,李姑姑早已命人将屋中收拾出来,并添置了新的橱柜、案几、桌椅等。 春芽和绿茉指挥宫人们将物品一一归置好。 待他们收拾完,也到了就寝的时间。 “这不是娘娘的帕子吗?前几日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原来在陛下这里!” 正在铺床的绿茉突然惊讶道。 阮绵正坐在一旁,由春芽为她擦头发,闻言起身走过去。 只见床头矮柜的抽屉里,躺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的确是前几日她丢的那块。 这厮竟然偷拿她的帕子! 视线不经意扫到了帕子下面的书上。 什么书竟让这厮看得废寝忘食? 阮绵一脸好奇的拿起,随意翻开了一页,只一眼,几乎瞬间就懂了这是什么书! 原来那厮身上的东西是…… 原来真正的鱼水之欢要那样…… 阮绵仿佛打开了世界的新大门,很快就被吸引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里。 那厮既然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跟她分享? “娘娘,您怎么了?脸这么红?” 绿茉见她一直盯着书本发呆,忍不住问。 阮绵回过神:“没事,你们收拾好就下去吧” 将床铺好,绿茉和春芽便离开了。 齐民瞻沐浴回来的时候,就见阮绵盘膝坐在床上,手里捧着本书,看得眼睛都直了。 “......” 他心里有些复杂,更多的是紧张。 绵绵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觉得他是淫荡下流之人? 那是常顺多事,给他找来的。 他哪里需要这个? 他会的,可比这书上多多了! 毕竟这么多年,他早在梦里不知和绵绵欢爱过多少次了? 阮绵看得格外投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回来。 翻着翻着,身体泛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脸越来越烫,额间浸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 那帕子...... 齐民瞻张了张嘴,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好在他洗干净了...... 阮绵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杯水,她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他身上的玄色寝衣松松垮垮的系着,白皙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诱人至极。 阮绵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厮远比册子上的男人好看多了。 “喝水吗?” 齐民瞻端着水杯,心中不安。 “呃......多谢。” 阮绵接过一口饮下,适才的口干舌燥慢慢消散了。 渐渐找回理智,她合上书,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你很想做这种事?” 齐民瞻下意识的低头,脱口而出: “没,没有,不想……” 最后一个字低不可闻。 外间的常顺心里暗自叹气,自家主子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当年不管面对先帝爷,还是文武百官,从没露过怯。 可在皇后娘娘面前,主子的腰杆子从未挺起来过,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齐民瞻刚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一掌拍死前一刻的自己。 阮绵挑眉,将书放回了抽屉里,语重心长的语气道: “酒色最是伤身,如今你还年轻,修身节欲,保养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齐民瞻的心口仿佛堵了层棉花,垂下了眼眸。 阮绵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继续: “不过嘛,延绵子嗣乃社稷之本,亦不可懈怠。” 齐民瞻猛地抬头,只见女子正笑望着他,唇若朱丹,面若桃李,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尽是狡黠。 “你......”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戏耍了。 “又戏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扑过去,将人抱进怀里,毫不客气的去挠她的纤腰,阮绵受不住痒,不断求饶。 “......哈哈,我错了,夫君,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哈哈哈.....” “败给你了。” 齐民瞻停下手,无奈又认命。 每次见她脸色稍有不虞,他便莫名紧张,怕他哪里做的不好,让她生出不喜。 阮绵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认真的道: “阿瞻,我从不轻易做决定,也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但我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改变。 我觉得,两个彼此爱慕的人在一起,应该是件轻松而快乐的事,你放下心里那些顾虑,好不好?” 齐民瞻怔怔的看着阮绵,幽深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缱绻的笑意。 “绵绵,今生得遇你,是我最大的幸运,能得你垂青,更是我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你真好!” 第192章 捉弄 皇帝亲派巡检使前往兴州查理商税,并命阮综率部下护送。 在紫寰殿住了几日,阮绵渐渐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 枕头是两个在一起,脸盆是两个在一起,巾帕是两条在一起......所有的东西都成双成对,不再孤零零。 她的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欢喜。 这一日,罗贵人、向贵人和贺贵人前来拜见。 阮绵令人端上美味的茶点招待。 “娘娘,这是您让我们调查的,都在这里。”罗贵人呈上一叠厚厚的纸张。 阮绵接过,这是六尚局和二十四司各处管事的资料。 爹爹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些人树大根深,背后不知有多少拥趸,她想打理好后宫,了解他们是第一步。 粗粗看了一眼,不由咂舌,这也太详细了! 连谁每个月只洗一次脚,谁吃甘蔗从根开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更别说谁在宫外置了多少产业,娶了多少房妻妾,与朝中哪些官员来往密切这种事了! 心中暗暗叹服,那厮的人办起事来果然毫不含糊。 略略翻了几页,阮绵心中大概有了数,对三人温婉笑道: “难得你们竟查得这样仔细,真是帮了我大忙,多谢了!” 罗贵人爽朗道:“娘娘客气了,陛下有令,叫我们以后听娘娘差遣,以后我们就是您的人了。” 贺贵人也道:“是啊,娘娘!以后您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去做,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完成任务!” 一旁的向贵人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日后便要多仰仗各位了。”阮绵微笑着说道。 三人起身恭敬施礼道:“能为娘娘效力,是属下等人的荣幸!” 阮绵满意地点点头,有了这三人,许多事办起来更方便了。 心里再度感激那厮思虑周全,早早为她铺好路,让她无后顾之忧。 阮绵笑着让她们坐下喝茶,吃点心。 闲聊中,问起了她们的身份。 罗贵人开口道:“回娘娘,其实我们只是为了能入宫,认了那三位将军做义兄。 我们都是孤儿,自小被选进了东宫的暗卫营接受训练,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世来历。 听我师父说,他是在路边捡到的我,当时我尚在襁褓中,随身并无任何信物,想来是被家人遗弃了。” 贺贵人道:“我家乡遭了灾,双亲皆亡,师父看我根底好,就将我带回了暗卫营。” 向贵人:“我是师父从养婴堂抱回去的。” “......”看她们一个个身怀绝技,未料到她们的身世竟这般可怜。 她心生怜悯,柔声道:“实在没想到你们.......罢了,往事已矣,如今你们既然跟了我,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三人感动不已,纷纷跪地叩头谢恩。 阮绵让她们起身,又好生宽慰了一番。 同时,心中暗自感叹,那厮真是布一盘好局。 将这三人放进后宫,可以堵住前朝官员们的嘴,可以为她所用,还可以将那三位将军牢牢控制在手中,真是一箭三雕。 听闻那三位将军如今皆身担要职,尤其罗将军,在扫除齐国公叛乱中立有大功,一时间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那三位将军皆无根基,家世背景不显,原本即便能力出众,也不会这么快取得这番成就,但凭着有妹妹在后宫的关系,他们的升迁之路通畅许多。 在扫除四大世家过程中,三人都起到了很大作用。 而他们不论将来有何成就,都只能依附皇帝,为皇帝所用。 罗贵人笑嘻嘻道:“首领曾同我们说过,娘娘最是宽厚体恤,能跟着娘娘,是我们三个的造化!” 贺贵人和向贵人跟着点头附和。 她们早就将这位娘娘了解透彻了,聪慧、宽厚、仁善......她们很喜欢这样的主子! 朗月当空,夜色静谧。 见齐民瞻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阮绵从内侍手里拿过绞头发的棉帕,对他道: “坐下,我来给你擦。” 齐民瞻一喜,赶忙就近找了把椅子坐好。 阮绵站在他身后,嫩白的手指不轻不重的穿过他的发间,将一缕缕墨发执起用帕子擦拭,每一个动作都小心又认真,仿佛生怕伤到他分毫。 感受着她的温柔细腻,齐民瞻如坠梦中,竟呆愣了起来,连阮绵同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阮绵道:“好了。” 齐民瞻回过神,见阮绵正朝外室走,忙起身要跟上。 孰料,他刚迈出一步,沉重的檀木雕花椅跟着被拖动,在地上发刺耳的声音。 他低头去看,发现自己寝衣的衣角不知什么时候被系到椅子上了。 “绵绵,你又捉弄我!站住,别跑!” 阮绵才不听他的话,撒腿就往外殿跑,还回过头,吐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 齐民瞻气笑了:“看我抓到你,怎么收拾你!” 他使劲扯了两下,没将寝衣扯下来,索性解开系带,将衣服脱下,光着上半截身子跑去追人。 见他追来,阮绵加快脚步,奈何他身高腿长,跑得飞快。 眼看就要被追上了,阮绵气喘吁吁的跑到一个高大的多宝阁前,随手抓起一物就朝他扔了过去。 第193章 水到渠成 这是一只粉彩福寿万年云口瓶。 齐民瞻一抬手,轻轻松松就接住了,完好无损。 挑衅的看了阮绵一眼,他招手唤来一位内侍,将手里的瓷瓶塞进了他的怀里。 阮绵撇撇嘴,转身继续从多宝阁上找顺手的东西。 这多宝阁上摆放的皆是历代珍品,随便一物便是价值连城,可惜大多都很重,对她来说并不趁手。 齐民瞻正要去抓她,只见又一物朝他飞了过来。 他赶忙飞身跃起,双手接住,这是一件精致的白玉雕牡丹四花钮盖炉。 见他又接住了,阮绵又拿起一只象牙雕龙纹角杯朝他扔了过去。 早有内侍跑过来,接走了齐民瞻手里的白玉盖炉,齐民瞻忙纵身去抓象牙角杯。 阮绵继续找东西扔,各种玉器、瓷器摆件,名贵字画卷轴,凡是她能拿动的,都抓起来朝齐民瞻扔过去。 一时间殿中器物乱飞,欢笑声、尖叫声交织不断。 齐民瞻这边,殿里伺候的所有内侍、宫女都跑了过来,将皇帝手里的东西一一接过。 没过多久,矮处能扔的物件全扔完了,阮绵踮起脚,去够上方的一个龙纹紫金小鼎。 她的手刚触到小鼎,就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低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别看它小,却很重,小心砸到你的头。” 这厮怎么这么快? 她才转过身,他就过来了! 会妖法吗? 怕被他抓住,他又要挠她痒,她抽回手就想溜。 一条肌肉匀称的手臂突然横在她眼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阮绵缓缓转过身,突然,她瞳孔一缩,抬手指着他头顶上方: “看那是什么?” 说完,就从他的手臂下钻了过去,正要跑,后衣领却被人抓住了。 阮绵狠狠咬牙,这厮竟然没上当! 齐民瞻一把将她拽回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嗤道: “你这些伎俩,都是我当年玩儿剩下的。” 当年京中赫赫有名的纨绔,怎么会被这种寻常的招数糊弄住? 技逊于人,阮绵认输了。 “好了,我任打任罚。” 说完闭上眼,静静的等着他的惩罚。 预想中的疼和痒都没有降临。 唇上突然覆来一片温热的柔软,清冽的男子气息朝她扑面而来。 温柔又强势,令人沉溺。 她僵硬紧绷的身子渐渐柔软下来,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迎合他,任他攻城掠地。 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环着,齐民瞻微顿,不由心神荡漾,更加忘我动情起来。 常顺早已极有眼色的将所有人都遣出去了。 他自己也走出大殿,笑着将殿门关闭,这两个人自年少便打打闹闹,一路走到如今,还跟孩子似的! 察觉阮绵的身子无力下滑,齐民瞻一把将她抱起,来至床榻,将她放到柔软的锦褥上。 他知道,两日前她的月事已经结束。 他的手缓缓伸向她的衣带。 他看向她,她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只一双醉眼迷蒙的眸子望着他。 她那双眼睛如长了小钩子,勾得他积压多年的渴望愈演愈烈。 没有令人面红耳赤的缠绵情话。 水到渠成,一切都刚刚好。 齐民瞻善兵略。 他知道,面对壁垒坚城,不能仅靠一味强攻。 偷袭、突击、奇袭、诱敌...... 他能熟练的运用各种战略战术。 他清楚如何让对方松懈,渐渐放下防备,他能敏锐的捕捉到最佳时机进行突袭,且一击即中。 待对方城门失守,他便可长驱直入,慢慢蚕食清扫剩余力量,直至整座城池沦陷。 阮绵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身上滚烫的厉害,如火烧一般,心也跳得汹涌澎湃,快从胸口冲出来了。 天地混沌间,听到他轻唤 :“绵绵,我的绵绵……” 声音丝丝缕缕入耳,深深触动了她的心弦,偏偏他一遍一遍轻唤,语调极尽缱绻缠绵,她的心跟着不住轻颤。 云雨已歇,香喘微微。 阮绵被齐民瞻抱到怀里,头无力的伏在他的胸口。 齐民瞻的手指轻轻揉搓着她右肩上的一颗胭脂痣,在他的左肩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这样的小痣,大小、颜色、形状都一模一样。 “绵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阮绵十分疲惫,看了一眼他的肩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弯唇一笑: “昭慈皇后曾将我当亲女一般,该不会......你我二人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吧?” 昭慈皇后,前太子妃。 齐民瞻心尖一缩: “不许乱说!我很肯定,我阿娘只生了我一个。早年我见过岳父岳母,你跟他们长得很像,但你一点都不像我阿娘和父王。” 虽然明知阮绵在说笑,但他还是一再找证据证明。 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人,若是自己的亲妹妹,他的人生就太悲惨了。 就算真的是妹妹,他也不认! 阮绵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紧张,他身子紧绷,胸口跳动得格外厉害。 她亲了亲他的下巴,打趣道:“唉,看来这皇家血脉果然不好混淆啊!” 齐民瞻平复好心绪,将人揽紧,低哑的声音道: “我们两人的身上都有一颗这样的小痣,说明我们是命定的姻缘,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阮绵一怔。 命定? 或许是吧。 当年,若不是爹爹受了伤,不宜继续留在军中,也许她都不会回京城。 后来,若不是发生了那一系列变故,她也不会失了婚约。 也许她和这厮真的是命中注定,不论先前如何,兜兜转转,他们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 “嗯。” 她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思绪放空,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194章 为你绾发 翌日。 阮绵醒来,看了一眼身侧,那厮早已离开。 那厮登基后,定下了三日一听事的制度,今日无早朝,他应是去演武场了。 来紫寰殿住了这几日,她才知道,那厮每日早晨都要去练功,风雨不阻。 他心里还装着收复蔚朔十三州的抱负,所以不敢懈怠。 阮绵动了动身子,那厮走前将她盖得严严实实,此时虽身上一丝未挂,但并无哪里受凉。 昨夜身上的寝衣被他撕得粉碎,后来她实在困乏,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便直接睡过去了。 那厮也跟她一样,就这样凑合着睡了。 低头看了看身上,到处都是各种斑驳的痕迹,瞧着十分触目惊心。 但她能感觉到,昨晚那厮顾念着她,已经足够克制了。 甚至后来他又起了念,也忍着没有扰她。 “娘娘,您醒了?” 许是听到了动静,春芽在帐子外轻声问。 透过帐幔,看到绿茉也站在外面,阮绵道: “绿茉,你去膳房瞧瞧,今日早膳都有什么?” “是。” 待绿茉走后,她吩咐春芽:“你来服侍我穿衣。” 她自入宫后,都是由绿茉贴身伺候,但如今,若叫绿茉看到她这一身痕迹,又该瞎心疼了,索性将她打发走。 春芽拿来衣裙,和几个宫女一起有条不紊的伺候阮绵穿衣梳洗。 她正坐在妆镜前,由绿茉等人梳妆,齐民瞻回来了,一身窄袖劲装,身高腿长,说不出的气宇轩昂。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交汇,阮绵脑中不由浮现出昨夜的场景,突然脸热了起来,慌忙低下头。 齐民瞻挑眉,总算知道害羞了? 他走到她身后:“我来为你绾发可好?” 阮绵惊讶:“你会梳女子发髻?” “会几种。” 齐民瞻颔首:“年少时,有次为了给阿娘庆祝生辰,我特意跟她身边的嬷嬷学过,后来在她生辰那日,我给她绾发,她很满意。” 说着话,他已经从春芽手里拿过玉梳,为阮绵梳起了头发。 阮绵没阻止,由他去了。 她想起,当年虽皇太孙在京中名声极差,但太子妃每每谈论起他都一脸自豪。 原来这厮还有这样乖巧孝顺的一面。 齐民瞻的动作算不上熟练,但很有条理,手很稳,每一缕青丝都认真对待。 不一会儿,一个贵气端庄的朝天髻就梳好了。 “满意吗?”他问。 阮绵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夸道:“不错啊!想不到你这双手还挺巧!” 齐民瞻弯下腰,低低道:“你喜欢就好,以后为夫常为你梳头。” 说着,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阮绵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厮......怎么这么黏? 阮绵嫩白的脸肉眼可见的红透了。 齐民瞻弯唇一笑,不再逗她,直起身打开妆奁盒,从里面找合适的发饰。 当看到其中一格里放着的一枚淡粉色珠花时,他的眼神暗了暗。 罢了,他不至于容不下一朵珠花。 于是选择视而不见,从一旁的格子里挑了几支钗簪,轻轻插到她的发间。 一起用完早膳,齐民瞻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阮绵来到梳妆台前,将妆匣里那朵淡粉色的珠花拿出来。 其实她早忘记了妆匣里还放着这个。 这是她带入宫的唯一一件沈维桢所赠之物,当初只是为了留个念想,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她找了只雕花木匣,将珠花放进去。 “绿茉,你抽空去一趟别庄,将此物带回去,放在我之前院子的库房里。” 这枚珠花,她不会销毁,也不会再戴,就让它静静的躺在某处吧! “是。”绿茉接过木匣。 第195章 公主 已临近皇帝的生日,各国使臣早已抵达大郯京城。 驿馆中。 两日前,阳狄国一位使臣突然发病,脸上生红斑,高热不退。 请了大夫来医治,据其诊断,这位使臣是感染了疫症,需要好好医治,建议隔离在房间里,少与外人接触。 阳狄国其他使臣并未怀疑,毕竟两个月前离大郯不远的晾平县才发生了疫病,他们来时正好从那县城经过,不小心沾染上也是有可能的。 好在大郯有医治这种疫病的方子,他们并不太担心。 待其余人都离开后,躺在床上的使臣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眼中并无丝毫痛苦之色。 他看向那大夫:“都安排妥了?” 大夫颔首道:“放心,今日我会留在这里,不让人发现。” 他又指了指身后一位药童打扮的少年道:“由他带你去见公主。” 半个时辰后,为使臣医治的大夫和药童走出驿站大门,离开了此处。 他们先是进入了一家医馆,换了身装束,然后从后门出来,坐上了一辆极不起眼的驴车,朝城门去了。 出了城,往东走了近一个时辰,来到一座庄子。 庄子并不大,瞧着也并不算华丽气派,但周围绿荫环绕,清雅别致。 周围村落的人都没见过庄子的主人,只听说这主人是来此养病的,轻易不出门。 “小人拜见公主。”使臣早已去掉了伪装,恭恭敬敬跪地。 他的上首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衣着打扮并不似大郯风俗。 她穿了身窄袖宝蓝色衣裙,一头乌黑亮丽的墨发编成了许多股小辫子,头上戴了顶雪色的扎绒花帽。 这是阳狄国公主阿依娜。 她微微抬手:“起来吧。” “多谢公主。”使臣起身。 “我皇弟还好吗?” “回公主,三皇子很好,他十分想念您,还让小人给您带来了这个。” 使臣说着,呈上一只木雕的小鹰。 阿依娜接过那只小鹰,雕工并不很精致,但能看出很用心,打磨得很光滑。 使臣道:“公主为大业远离故土,来大郯潜伏数载,待大计完成,便可回国与三皇子团聚了。” 阿依娜紧紧握着手里的小鹰,眸中泪光闪烁,过了许久,她擦干净眼中的点点湿润,问: “这次我父皇有何指令?” “都在这封信里,请公主过目。”使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阿依娜接过,拆开信:“父皇要我接近大郯皇帝?” 使臣点了点头:“主上说,大郯如今这位皇帝能从叔父手中夺回皇位,又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铲除权臣,安稳朝堂,可见智谋过人,若他肯答应襄助,定能早日完成大计。” 阿依娜低头思忖。 四年前,她奉父皇之令悄悄来到大郯,目的是寻找合适的人,帮助她的父皇夺回皇权。 近百年来,她的国家被掌控在三大贵族手中,皇帝早已成了他们任意操控的摆设和傀儡。 三大贵族要求每一任皇帝都只能迎娶他们三家之女做皇后,储君的人选也只能由他们三家的女子所出。 曾经,她的几位叔伯登上皇位后不甘心这份羞辱,想方设法企图改变现状,可惜事情败露,最后皆被杀害。 后来,她的父皇被推上了皇位。 三大贵族为将女儿塞给她的父皇,害死了她的母亲和两个哥哥。 她和她的三弟被母亲提前藏起来,躲过了那场刺杀和大火,才侥逃过了一劫。 如今,她的三弟被藏在一户普通人家,她则偷偷潜来了大郯。 她道:“好,这次的千秋贺典或许是个机会,我听说,届时会召民间百戏艺人入宫表演。 我会想办法混进皇宫,接近大郯皇帝。” 第196章 按兵不动 尚食局掌御膳、宫内食用并筵宴诸事。 皇帝的千秋节临近,尚食局格外忙碌。 辛奉御亲自到各处检查米面粮油、樽彝器皿、柴薪木炭、活禽牲畜等,确保千秋宴上万无一失。 “师父,忙了这大半天,您喝口茶歇会儿吧?” 小内侍讨好的捧着一杯茶端到辛奉御面前。 “还是你小子有眼力见儿,得嘞,歇会儿。”辛总管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小内侍在他身侧蹲下,一边殷勤的为他敲着腿,一边道: “徒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师父指点。” 辛奉御喝了口茶,咂巴了两下嘴,回味着淡淡的茶香,闻言挑眉: “嗯,说说?” 小内侍谨慎的环顾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满脸不解道: “当初逆王每每举办筵席,逆王那位事事盯紧督促,您却从来没放在心上过,该怎么来还怎么来。 如今这位掌宫务才不足一个月,陛下这次宴会,徒弟瞧着她也不甚上心,您怎么反而事事劳心劳力,忙得脚不沾地起来了?” “哼,当初那位啊,初入宫就想在咱们面前立威,又是夺权,又是分权。 后来怎么着? 她安排的人,没有一个能干足半年的,到了,还不是得对咱们温言软语,好话说尽,求着咱们将担子挑起来? 咱们这宫里,可不像那些府邸后宅,捏着身契,打打板子,将人发卖就能把人治得死死的,咱们这里弯弯绕绕的门道多着呢!” 说到最后,辛奉御不免有些得意。 小内侍一脸崇敬:“那是,当初那位可没少吃瘪,便是中宫皇后又怎么样,照样不得敬着您?” 辛奉御叹道:“如今这位,原本以为,她会趁着这次筹办宫宴的机会,从咱们手里夺权,届时咱们就可以故技重施,让她吃些苦头,最后任由咱们拿捏。 想不到人家根本就不接招,宫宴的事也只是过问,从不插手,任由咱们安排。” 小内侍谄笑道:“这不正好吗?兴许她知道您的厉害,直接认输呢!” 辛奉御摇头道:“起初我也这么以为,不过是个破落侯府出来的,家中无人在朝中立足,背后也没势力依靠,可不得识趣些? 后来才慢慢琢磨过来了,这位深得陛下信任和宠爱,人家压根不需要通过举办这场宴会向世人证明什么? 人家不插手也就不担责,一旦出了任何岔子,别人不会说她才能欠缺,只会说咱们底下人办事不力,奴大欺主。 毕竟人家早就在京中树立了口碑,加上她掌宫务时日尚短,到时一旦事情闹大,追究起来,所有罪责都将落到咱们头上。” 小内侍惊讶:“这......怪不得您这般重视这场筵席,事事都要再三确认,丝毫不敢怠慢。” 辛奉御叹息:“唉,想不到我在这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倒被个小丫头片子束了手脚!” 小内侍疑惑道:“那......您打算以后怎么办?就任由这位牵着鼻子走吗?” 辛奉御抬头看了看远处,喃喃道: “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了?” 他做过什么,自己十分清楚。 自先皇后离世后,先帝未再设立中宫,对内廷府各处也少有过问。 时日久了,见旁人做些逾矩之事也从未东窗事发,他难免也动了些心思,这么多年累积下来,早已没有悬崖勒马的机会了。 这些日子他也细细打听过了,如今中宫这位自小掌家,多年来把个侯府上下治理得服服帖帖,可见是个有手段的。 小内侍惊惶:“您是说,这位会......会对您不利?” 辛奉御放下茶盏,站起身:“行了,别瞎猜了,赶紧干活儿!” 辛奉御的反应,早在阮绵的预料之中。 她初掌宫务,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立威,夺权,分权,或趁着这场宫宴表现自己,他们一定早想好了许多对策给她使绊子。 但现在,她按兵不动,他们反而会惶惶不安的揣摩她的心思。 第197章 治理匪患 “陛下?” 议事殿里,站在下首的杨阁老轻唤。 适才他上奏,全国各地盗匪遍地,百姓倒悬于水火,甚至有匪徒胆大包天,竟敢劫掠朝廷税银,请皇帝想办法解决,以安民心。 说完后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抬头,却发现皇帝正在发呆。 心中纳闷,皇帝这是怎么了?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当年这位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原以为坐上这个位置,不是昏君、暴君,也定是位庸君。 想不到短短一年,他们这些老臣就被打了脸。 自这位登基后,减免赋税,勉励农桑,铲除奸佞,稳固朝纲,尤其晾平县地动一事,更让他们看到了一个爱民如子、心系天下的君王。 这位年轻的帝王果敢睿智,沉稳刚毅,有胆魄,有手腕,又有一颗仁善之心。 真是大郯之幸,百姓之福! 更难得的是,这位帝王于很多大事、要事上都处理得极为妥善,许多时候,他们这些老臣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陛下?” 下首的几位朝臣面面相觑,见皇帝仍没有反应,杨阁老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齐民瞻这才回过神,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杨爱卿继续。” “.......”他已经说完了。 杨阁老无法,只得大致又说了一遍: “.......其中以岱州、纹州两地山匪最为猖狂,这两处崇山峻岭,洞穴密布,自然成了山匪们的安乐窝。 一旦有官兵攻袭,他们能轻易的化整为零,逃入深山密林中,等官兵离开,他们又能很快聚合。 当地官府曾多次组织围剿,但收效甚微,他们越发胆大妄为,竟敢劫掠朝廷税银,还伤了多名朝廷命官。 .......匪患猖獗,让百姓提心吊胆,商人不敢出行,更使得大片田地荒芜,若再任由其发展下去,恐危及国本,请陛下早日定夺!” “准奏。” 齐民瞻颔首,扫除匪冦是他早已思虑过许久的事,正好趁此机会办了。 他看向其余人:“诸位爱卿认为应当如何解决此事?” “陛下,老臣认为可派遣钦差使臣前往招安。”一位大臣出列道。 “招安?那些山匪狂妄自大,岂肯轻易受降?” 另一位臣子反驳道:“依臣之见,应发兵围剿,以壮朝廷声威!” 户部尚书出列道:“派兵围剿,需大量军马钱粮,加之各州府皆匪患严重,朝廷要派出去多少人马?如此未免太过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况且大量派兵前往各地剿匪,京城空虚,若有不轨之徒趁机作乱,朝廷何安?”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但问题未解决,依旧眉头紧皱: “如此一来,该如何是好?” 只见上首的皇帝思忖了片刻道: “诸位的见解各有道理,盗匪之患事关民生安稳、社稷本固,弭盗安民乃朝廷本职,清除匪患势在必行。 招安和围剿乃常用之策,二者各有优劣,若二者兼用,更能相得益彰。 岱州、纹州两地山匪作恶多端,罪在不赦,当派兵征讨,为减少阻碍,可实行‘首恶必办,协从不问’的原则。 其余诸地,可先派口齿伶俐,有胆识者前往劝降招安,归降者可清退为民,亦可编入充军。” 下面的朝臣听后不由点头,这样刚柔并济的方法相互配合,既能震慑盗匪,灭其嚣张气焰,提高朝廷声望,又能以最小的代价实现灭匪目标,减少朝廷负担,赞叹道: “陛下英名!” 齐民瞻想起阮绵那番话,许多人落草为寇是因被逼迫没有活路,才不得已做出的选择,且并非所有盗匪都十恶不赦。 他又道:“传朕旨意,朕知很多人做盗匪,或因走投无路,或为恶人逼迫,一时错起念头,误入企图。 即日起,全国各地盗匪,只要愿意弃恶从善,改邪归正,朕可以既往不咎,他们可回归原籍,安居乐业,亦可投身戎伍,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闻言,一众朝臣激动万分,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当人人鄙夷的盗匪? 皇帝能将心比心,体谅他们之苦情,原谅他们的过错,允许他们归返原籍,对很多山匪来说这简直是天大恩赦! 落叶归根,没有哪个人不怀念故土,盗匪亦如是,若这样的机会摆到他们面前,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返回乡中。 如此一来,便可从内部瓦解山匪,匪患之事会更易解决。 朝臣们再度赞道:“陛下仁德!” 只听皇帝继续道:“另,传告各地府衙,将妥善安置这些归返之人纳入官员考绩。” 这是为了防止有的官员区别对待这些人,让这些人不能安心留下。 朝臣们暗暗感叹,陛下真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随后,君臣等人又商议了派谁率兵剿匪,以及安排筹备后勤等事宜。 兵部推荐了罗将军和向将军。 他二人都曾在北境对羌奴作战中立下大功,罗将军更有恒州剿匪经验,众朝臣无异议,全部赞同。 第198章 完全信任 议完事,齐民瞻迫不及待的朝寝宫走去。 他知道,自己这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 昨夜的美好总不受控制的在脑中涌现,让他没办法聚拢精神做旁的事。 他终于理解了那些沉迷情色,将国家大事抛之脑后的君王。 切身体会过后,他才明白,什么叫令人无法自拔,醉生梦死。 刚进紫寰殿,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哈哈哈,我又赢了,来,给我弹一下!” “您这次轻点儿。” “放心吧,快把头伸过来!” 绿茉嘟着嘴,认命的将身子前倾,额头对着阮绵,阮绵往手指上呵了口气,重重的弹在她光洁的额上。 “嘶——好疼——” 绿茉一个激灵,捂着额头,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可怜巴巴的望着阮绵,眼中满是幽怨。 原来主仆二人在玩斗叶梗。 看着满地染了秋黄之色的银杏叶,再看看一脸灿烂笑容的人,齐民瞻心中升起自豪,他终于有能力,护她安稳与喜乐。 同时,心中无比满足,这个灵动鲜活又热烈俏皮的人儿终于是他的了!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曾经,他几番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也许眼前的一切便是老天爷对他的奖赏。 看到他回来,阮绵赶紧丢下手里的叶梗儿跑过去。 “你回来啦!” 见她额间红了一大片,齐民瞻失笑,看来她也没少挨弹。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天天跟这么个蠢丫头一起玩儿,怪不得会越来越蠢。 他抬手轻轻抚摸:“疼吗?” 阮绵摇头:“早不疼了!一开始我不得其法,输了几次,后来,我发现了诀窍,那种有些发蔫儿的叶梗才更有韧性,就只赢不输了。” 她这娇憨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齐民瞻忍不住将人揽进怀里: “绵绵,我好高兴!” 阮绵不明白他激动个什么劲儿,靠在他怀里,任由他环着自己的纤腰。 一旁的绿茉终于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姑娘真是太狡猾了,还一直撺掇她捡嫩叶,说那样的年轻力壮。 晚膳后,照例出去散步。 齐民瞻牵着阮绵的手,边走边道: “我已下令,全国各地所有道匪只要改邪归正,便可返回原籍,安居乐业,待那牛二做完你吩咐的事,可让他归乡,当地官府会妥善安置他们。” 阮绵一喜:“真的?太好了!他们若知道这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齐民瞻温和一笑:“都是因为有你提醒,我才知道,那些盗匪也有他们的难处和迫不得已,才能想到了这一层。 谢谢你,绵绵,是你帮了我,也帮了他们。” 阮绵摆摆手:“我可没那么高的眼界,当初只是一时妇人之仁罢了。” 后宫不得干政,她也不想掺和他的政务,否则,一旦牵扯上利益权势,他们之间想维持现在的纯粹关系就再无可能了。 她曾掌过家,设身处地的想,若有人插手或觊觎她的家业,即便她再喜欢那个人,也会慢慢生出芥蒂和防备,不会一直容忍下去。 大郯的江山便是他的家业,他身为帝王,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她很清楚这一点。 她也不会贪图不属于她的东西。 见她这般反应,齐民瞻已然猜到几分她的心思,不由涌起酸涩,他知道,因着他的身份,他们之间总会比寻常夫妻之间多隔着些东西。 “绵绵,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会说要同她共治江山这种话。 大郯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只是暂时接过重担,担负使命,他做不到拿数百年的祖宗基业去讨心仪的姑娘欢心。 他重承诺,尤其对绵绵,言出必行。 但事关江山社稷,他没办法保证,长年累月之后,他的心不会发生改变。 不过,他虽不能与她共同执掌大权,但若有一天,他无法再执掌这江山,绵绵一定是他最放心托付的人,他一定会将大郯的江山完完全全交到她的手上。 阮绵善解人意的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怀里: “记得你以前说过,我们之间不做君臣,只做夫妻,那我们就做最纯粹的夫妻,不做君臣,也不做同僚。 我只是你的妻子,你只是我的夫君,我们朝夕相对,一起用膳,一起说笑,一起散步,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好不好?” 齐民瞻心中一震。 他便知道,绵绵懂他。 所以,与绵绵相处时,他可以完全放下戒备,无需隐藏,无需伪装,无需算计。 他可以完全信任她。 齐民瞻将怀里的人搂紧: “嗯,还少一样。” 阮绵疑惑:“什么?” 齐民瞻道:“一起生儿育女。” 说着将人抱起,大步朝寝宫去了。 第199章 忆往事 阮绵闭着眼睛,酸软的瘫在床上,小口小口的喘气。 齐民瞻斜倚在床头,再次将她抱到怀里,粗糙的指腹忍不住一遍一遍的抚摸那颗小痣。 也许,曾经那段伤痛于他来说太过深刻,所以短时间内他还无法完全脱离出来。 摸着这颗小痣,他才能感受到真实的拥有,心中升起一丝窃喜和安慰。 绵绵本就应该是他的,过去只是不小心迷了路,被另一个人先遇到。 良久,他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 “绵绵,说你喜欢我。” 他直勾勾的望着她,害怕这又是一场梦,梦醒后,她继续敷衍他,疏离他,要离开他。 就像无数个午夜梦回,明明在梦里他们那样亲密缠绵,可每次醒来,面对的却是她的虚与委蛇,他似乎如何也走不进她的心里。 巨大的空洞和落差,让他宁愿永远深陷在梦里,再也不醒来! 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患得患失,但面对她,他虽是掌控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帝王,却也无能为力。 他不敢想,那两次,若她真的离开,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阮绵已平复了呼吸,闻言睁开眼睛,不期然撞击了他深邃的墨眸里,那里面盛满了缱绻柔情和一丝脆弱。 这厮看上去刚强高大,坚不可摧,想不到也会有这样脆弱敏感一面。 罢了,她的人,宠着点也无妨。 阮绵环上他的脖颈,亲亲他干净英挺的下颌: “我喜欢你,心悦你,爱慕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记住你的话,永远,不许反悔!” 齐民瞻再度将她紧紧抱住。 “百年之后,你也要同我葬在一起,我们永远不离不弃!” “自然。” 阮绵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给我讲讲你身上这些伤吧?” 她嫩白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胸膛,指腹下凹凸不平的粗糙起伏让她心中钝疼。 这厮真的可以用伤痕累累、体无完肤来形容。 劲瘦的身躯上,前后都布满了疤痕,刀伤,箭伤,还有许多瞧不出用什么利器所伤。 其中,从右边胸前到左边腹部长长一道,似乎是被极其锋利的兵刃所伤,却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所以疤痕狰狞可怖。 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疼很疼吧? 这厮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滴热泪滚落到了他的胸口。 “绵绵......” 齐民瞻一怔,这才想起她素日虽胆子大,但毕竟是深闺贵女,怕是没见过这些。 一边抬手给他抹干眼泪,一边在心里懊恼,怎么没想到提前消一消这些疤痕? “是不是太难看,吓到你了?宫中有秘制的消痕润肌膏,待我涂抹些日子就好了,你别怕。” 阮绵摁了摁眼角:“我没有怕......” “那你......在心疼我?” 想到这里,齐民瞻的眼睛瞬间亮起了喜悦的光芒,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 这厮是不是傻? 阮绵心里的疼痛被他消下去了一些,点点头:“是啊,心疼,给我讲讲吧?” 她现在很想知道他那些经历。 梁州死里逃生的,北境浴血杀敌的,她都想知道。 齐民瞻闻言心中温暖,又有些惊讶,女子不是喜欢那种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故事吗? 会对这种事打打杀杀的事感兴趣? 怕吓到她,他谨慎问:“当真想知道?有些残酷血腥,你不一定喜欢听。” 阮绵最后的疼惜消散,闭了闭眼,往他胸口上捶了一拳: “讲!” “呃.....那就从这道疤开始吧.....那年多路羌奴军大举进攻我大郯北境,其中阿敕贴亲率主力军进攻云同城。 其实早在羌奴发兵前,我便收到密报,羌奴有异动,我派人向云同等几座城池的守军将领报信,却无人相信。 羌奴大军来势汹汹,云同守将战死,一时群龙无首,混乱一片,许多人想向最近的城池撤退。 但城中尚有十余万百姓,已来不及安排他们离开,若大军直接撤退,他们必成为羌奴的刀下亡魂或俘虏。 情况紧急,我只好站出来主持大局,因有之前曹将军旧部的支持,我很快就掌握了云同的军政大权。 我组织城中所有士兵御敌,同时派出曹景澜去求援,那之后不久,羌奴大军将云同城团团包围。 因为没有提前做御敌准备,加上有奸细烧了粮仓,不到一个月,城中所有粮食都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树上的叶子都被扒光了。 士兵们饿得头晕眼花,羌奴军看准了时机,发动进攻,我率人拼力抵抗。 就在快坚持不住时,曹景澜带着援军赶到了,我们内外夹击,打退了羌奴军..... 那场仗打得十分惨烈,我这道伤便是在那时候挨了,因伤口太重,加之药材短缺,我昏迷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 齐民瞻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对羌奴作战两年多,这只是开始,后面他还经历了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 那两年,上阵杀敌、流血受伤基本是家常便饭,他早已习以为常。 当时虽然累过、苦过、疼过,但都离他远去了。 “是不是挺枯燥的?”他问。 没有听到回答,他低头去看,才发现怀里的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他慌了,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 “别哭,我不讲了,都是我不好,不该讲这个......吓到你了是不是?” 阮绵抓着他的手,眼眶湿润,轻轻摇头: “我想听,我想知道我的夫君有多英勇,多伟大,多了不起!”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柔情和仰慕。 见此,齐民瞻很是激动,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那我接着给你讲?” “嗯。” 阮绵静静的听着,努力克制自己,不让泪水泛滥。 敌强我弱,朝廷后勤供应不足,还有上层将领为争夺权力相互倾轧,这场历经两年的仗打得很艰难。 眼看撑不下去了,齐民瞻使计,派人潜入羌奴王都,挑拨几个羌奴贵族,引得他们内斗。 趁主帅阿敕贴回王都处理内乱,齐民瞻又带人埋伏在路上刺杀他。 后来,因主帅重伤,羌奴内部纷争不断,大郯趁机发动反攻,一鼓作气打了几场胜仗,才使得羌奴退兵。 期间,他还中过敌军的毒,被暗箭重伤过......那两年他真的是九死一生! “......虽然最后我们胜了,但也损失惨重,无数将士血洒疆场,马革裹尸......我能活下来,或许要谢你为我点了长明灯。” “你怎么知道?” 阮绵惊讶,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此事。 齐民瞻亲了亲她,没有回答,笑着道: “知道你牵挂着我,我才舍不得死,每次被黑白无常拖到阎王殿门口,我都将他们打跑,又回来了。” 阮绵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哽咽道: “我猜到了你在北境不易,却没想到,远比我想的还要艰难万分。” 齐民瞻轻抚她的脊背安慰: “都过去了,我并没有觉得难过,真的。” 父王教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保卫家国本就是他的责任和使命,他从不认为辛苦和艰难。 他的手或轻或重的在女子后背游走,待察觉她情绪稳定后,他捏起女子的下颚,轻笑道: “绵绵,我更愿意你用别的方式心疼我。” 阮绵正疑惑,一阵天旋地转,高大的身躯将她覆盖,密不透风的吻向她袭来。 “绵绵,抱紧我。” “绵绵,喜欢就喊出来......我想听……” “绵绵,咱们改个样儿吧......还记得那次,你缠到我身上抢画......” 他一声一声轻唤,缱绻缠绵。 阮绵丢掉了最后的矜持,任由他引着,在新的世界里辗转,沉沦。 第200章 过生日 阮绵睡到了日上三竿。 锦被下依然一丝未挂,那厮不知什么趣味,每次都将她的衣衫扯烂。 沐浴后她本想令人进来,为她拿件寝衣,那厮却千方百计阻止。 她懒得磨嘴皮子,就跟他这样赤身相拥睡了。 想起昨夜的谈话,阮绵心中再度涌起无限疼惜。 当年十六岁的少年郎,横遭巨变,一夜之间,从纨绔蜕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儿大丈夫,身负血海深仇,背负起一个国家的命运和未来。 他很好很好,值得她全心全意托付。 她很庆幸自己选择了陪伴他。 更欣喜和自豪,这样的人是她的夫君。 皇帝的千秋贺典虽要求一切从简,但还是很隆重。 集贤殿张灯结彩,铺设锦绣帷帐,奢华喜庆。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先赴皇家寺院——国安寺祈福,随后入宫,手持笏板,按礼节向皇帝参拜。 之后,皇帝在集贤殿赐宴。 朝中文武百官、宗室皇亲、各国使节按品阶,分别坐于正殿、侧殿和两廊。 整个宴会,行酒九盏,每一盏酒都有相应的表演和菜肴,曲乐、舞蹈、杂技,还有从民间请来的百戏表演,热闹而盛大。 依规矩,皇帝诞辰这一日,午宴与百官庆贺,晚宴与后宫妃嫔庆贺。 但齐民瞻的后宫只有阮绵一人。 两人商议好,关起门来在紫寰殿里一起过,没有歌舞助兴,没有宫人服侍,只他二人安享温馨。 阮绵亲手为他做了一大碗长寿面,端到他面前: “愿我的夫君年年岁岁如意安康。” 阮绵沐浴在橘黄色的烛火下,她本就生得明艳,此时,更添了几分温婉妩媚。 齐民瞻心中一动,将人拉进怀里,坐到他的腿上,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碧透的玉簪: “送你。” “你过生辰,竟送我礼物!” 阮绵一脸欢喜的接过玉簪,样式很简单,上面只雕刻了一朵梅花,靠近尾端处有四个字:吾妻绵绵。 “你亲手做的?” 齐民瞻点头,紧张的看着她。 他的双手粗笨,雕坏了几十块玉石,才终于完成这一根,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哇!我夫君这双手也太厉害了吧!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能下棋,会作画,连簪子都雕得这么好,真是无所不能,是在佛祖前开过光吗?” 阮绵捧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一脸诚挚崇敬的模样。 心里却暗道,也不知这厮糟蹋了多少好料子,才雕出这么根勉强能看得过去的簪子? 真是浪费了这么块水头足,又晶莹剔透的料子。 罢了,有这份心思就不错了,她不能奢望太多。 被她这样夸,齐民瞻心下放松,不由咧嘴一笑: “你喜欢就好。” 阮绵点头:“自然喜欢,更喜欢送簪子的人!” 说着,在他的唇角上亲了一口。 齐民瞻心中激荡,扬起唇:“来,让为夫给你簪上。” 这厮近来在她面前总自称“为夫”,阮绵起初听着有些不适,后来就习惯了。 阮绵将簪子给他,齐民瞻慎重的插入她的墨发间。 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阮绵笑问:“是不是将我这倾国倾城的容貌称得更盛了?” 齐民瞻不由一笑,轻刮她小巧的鼻头: “你的容貌已是登峰造极,超群绝伦,史无前例,绝无仅有,这支簪子只是凑个热闹罢了。” 阮绵脸不红,心不跳,颔首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面:“快吃,一会儿该坨了。” 说完,从他怀里起来。 齐民瞻端过面大口大口的吃起来,面条爽滑劲道,汤香浓郁,味道鲜美,他吃得很满足,连一滴汤汁都没剩。 眼前的一切,他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真实发生在眼前,他总怕所有的美好是黄粱一梦。 “这是自那场宫变后,我过得最高兴的一次生日,谢谢你,绵绵。” 齐民瞻将人揽进怀,紧紧抱住。 阮绵轻拍他的背:“你喜欢,以后每年给你做。” 齐民瞻摇头:“不必,做面食太伤手,你以后别做了,只陪着我便好。” “我不常做,只偶尔心血来潮做一次,而且,给喜欢的人做吃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好,随你。” 两人照例一起漫步,闲聊,说说笑笑,手牵着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每日走过的路,入目的风景变化不大,但总也走不腻,看不腻。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齐民瞻便将阮绵拉回了寝宫。 见他拉着自己往后殿的浴池去,阮绵勾起唇,平日这厮就痴缠得紧,今日高兴,自然不会放过她。 这厮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再不复从前的克制,每天变着花样拉着她不断尝试书上的姿势,还自己想了些奇奇怪怪的姿势出来,害得她每天腰酸背痛。 她想着,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初尝情事,难免一时不知节制,就随他去了。 本以为过些日子就会好,没想到快十日了,他依旧乐此不疲。 罢了,今日他生辰,不好扫他的兴。 明知道他没安好心,她还是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被他抱进了汉白玉汤池...... 许久,被抱回床上,阮绵深深的吸了口氤氲着桂花香的凉气,晕沉沉的大脑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眼瞧着高大的身躯又覆上来,阮绵轻推他的胸膛: “陛下,龙体为要。” 齐民瞻拿起妻子细白嫩滑的手,亲了亲,低笑: “梓潼放心,为夫便是连着布施雨露一个月,也照样龙精虎猛。” 阮绵想起当初那碗补汤,闭了闭眼: “陛下威武......” “绵绵,你身上好香……” “绵绵,你身上好软……” 罗帐细垂银烛背,欢娱。豁得平生俊气无! 第201章 大战八百回合 齐民瞻回到寝宫,阮绵正坐在桌案旁,双手托着腮发呆。 他抬步走过去,只见她面前摆放着厚厚的账册,算盘,还铺了一张很大的纸。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清楚的标注着六尚局各处贪污索贿、虚报账目、吃空饷、钻空子倾吞宫中财产等沉疴烂疾。 让齐民瞻震惊的是结尾处那惊人的数字: “二十多万两?”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阮绵。 阮绵点点头:“后宫膳房采买、宫殿修缮、花木养护.......处处都有油水可捞,这些还只是我从账上查出来的,零零总总,他们去年私吞了二十三万六千多两白银。” 那些没入账,私底下贪墨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齐民瞻咬牙:“我一直知道六尚局不干净,只是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敢贪这么多,哼,这是拿我当冤大头宰呢!” 掌家多年,阮绵面对这种事早已淡然。 因管理不善,奴才吃垮了主子这种现象并不算稀罕事,她早就见识过了。 她云淡风轻的道: “这两日,我还查看了前几年的账,相对来说,他们还是颇顾忌你的。 单拿鸡蛋这一项来说,逆王在位那两年,一个鸡蛋二两银子,给出的理由是受北境战火影响,所有物价上涨。 你登基后第二个月,鸡蛋降到了一两五钱,现在鸡蛋已经降到一两一个了,可见他们畏惧你的威名,已经有所收敛了。” 齐民瞻面沉如水,外面三五文一个的鸡蛋,他们竟敢虚报几十倍! “当初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朝廷军饷物资总是一拖再拖,户部天天喊国库空虚,倒养肥了这帮人!” 想起这些,他眼中冒起火,不由重重一拳击在了桌案上。 顿时,桌案上的茶盏笔桶摇摇晃晃,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哎呀!手痛不痛?” 阮绵吓一跳,赶忙起身上前,一脸心疼的捧起他的手,劝道: “他们做错了事,你干嘛跟自己的手过不去?这么厉害的手,伤着了我多心疼!吹吹,吹吹就不痛了啊! 放心吧,这些蛀虫我都会揪出来,到时候让他们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再狠狠收拾他们给你报仇,好不好?” 说着,低头朝他手上轻轻吹气。 “噗嗤”一声,齐民瞻被她逗笑了,将妻子揽进怀: “那我就等皇后娘娘为我做主了。不过,六尚局根深树大,这么多年管理松散,沉疴积弊不少,怕得费些心思,你不用着急,慢慢来。” 阮绵点头:“我知道,放心。” 当年逆王那位执掌后宫的处境,齐民瞻略听过一二,不由又道: “要不剩下的交给我来办吧?这些人能在宫里混迹到如今,怕也是颇有些手段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些人胆大包天,他有些不放心。 阮绵也懂这个理,但笑着摇头: “前朝的事还不够你忙吗?就别跟我抢差事了,被你当猪似的养了一年,再不做点什么就彻底废了。” 过去这一年,他将她护得很好,每日无所事事,只负责吃喝玩乐。 她扬起脸:“放心吧,我自十岁掌家,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夫君威名可止小儿啼哭,他们看到有你在我背后撑腰,说不准直接就不战而降了。” 入宫这一年,她也听了不少他登基前的事迹。 命人将勾引他的女子扒光,当着众人的面活活打死。 将服侍过逆王等人的数百名宫人一次诛杀。 把企图糊弄他的宫人绑到树上晒成了人干。 她知道,并非他残酷暴戾,“乱世用重典”,那时候他初掌宫,到处混乱不堪,必须用重刑才能震慑住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齐民瞻不由笑了,捏捏她的脸: “好,有事就遣人去喊我,随叫随到。” 她素来谨慎,且行事稳重,反正就在宫里,有他兜底。 散步时,阮绵突想起一事,问: “对了,陆充仪,你打算怎么办?” 陆家和姚家嫡系一脉所有人皆已被斩首,为示宽仁,两家旁支判了流放。 依宫里的规矩,陆充仪的身份不能再陪王伴驾,但这厮并没有对陆充仪做出任何处置,不知是怎么想的? “陆充仪?”齐民瞻剑眉紧蹙,一脸茫然。 “.......你不会是忘了吧?” 阮绵心中好笑,那么个惊为天人的绝世美人,这厮没有一眼万年,反而还把人家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齐民瞻这才想起这号人,疑惑: “她还在宫里?” 阮绵点头,昨日午后散步,她才见过此人,想来日子不好过,瘦了一大圈,很是憔悴,美貌大减。 见到她,那人只远远的施了个礼,并没往她面前凑。 齐民瞻想了想:“扔到冷宫里去吧,陆家已除,我也不想赶尽杀绝。” 阮绵迟疑片刻,问:“你知道她长何模样吧?” 齐民瞻回忆了一下,点头: “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否则陆鼎也不会把她送进来为自己的女儿固宠了。” 岂止是美人? 那陆充仪不仅长了张狐媚惑人的脸,身段更是玲珑有致、妖娆多姿,连女子见了都又爱又恨,人家是世间绝色好吗? 阮绵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那么个美人,你当真丝毫不心动?” 齐民瞻轻轻捏起她的下巴: “从小到大,我一向心高气傲,所有东西皆要最好的,这天下的美人千千万,我只要最美的那一个。” 阮绵呆呆的看着他。 这厮,竟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 齐民瞻低低一笑,声音低沉醇厚,魅人心魄: “其余的,于我而言,不过是浮尘罢了。” 俊颜越来越近,阮绵下意识的闭上眼...... 良久,阮绵抬手捂着滚烫的脸,狠狠瞪了某人一眼。 舌根生疼,她有些炸毛。 齐民瞻看着妻子灵动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心被填得满满的。 他俯身直视着她:“绵绵,自从有了可以得到你的机会,我便生出了与一人偕老的心思。 自古以来,帝王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可大多数女子入宫,要么是为家族,要么是为了自身。 她们为得到帝王的宠爱,不断挑起后宫争斗,谋算后宫的权势和利益,将来诞下子嗣还会千方百计争夺皇位,继续为她们自己或她们的家族谋利。 等皇子们长大,他们背后的各方势力暗潮汹涌,又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所以天家难有真情。 可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渴望一段纯粹的感情。 绵绵,我只想要一个妻子,一个不论我尊贵,还是落魄,都会真心真意对我的人。 这一生,我不会有别人,只我们两个人相守相伴到老好不好?” 虽然早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他的心意,但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不由心中一震。 阮绵抬头仰视着俊朗的少年郎,眼中水光粼粼,重重点头: “好。” 夜已深沉,连殿外的秋虫都睡了。 阮绵轻推又欲覆上来的男人: “我的陛下......就到这里吧,小心明日君王不早朝。” “你这意思,君王不早朝是因为虚了?” “不然呢?” “有道理,不过,为夫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说着,将她的手禁锢在她的头顶,又压了上去。 阮绵奋力挣脱,加大了力气推他: “不是,都由着你折腾半个多月了,就算是头驴,也该让歇口气儿了吧?” “真的不想了吗?” 齐民瞻捏在她纤腰上的手不老实,一寸寸下滑,意犹未尽的嘟囔。 阮绵按住他的手,怕他又胡思乱想,哄道: “不是不想,是我实在招架不住了,小女子肉体凡胎,比不得陛下龙躯虎体,金刚不坏之身。 让我歇两天,待我养够了跟你大战八百回合!” 齐民瞻听完,哈哈笑起来,老老实实躺到一边,将人揽进怀里,亲了亲娇艳欲滴的红唇。 她这张嘴,伤人的时候,句句往他心上捅刀子。 如今字字如蜜,将他的心甜了个透。 现在,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爱慕了。 他虽没问,但也能猜到她当初一心想要离开的原因。 她一向目光长远。 幸好,他们之间解开了误会。 否则,若错过,岂不遗憾一生? 第202章 圆满 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驶出宫门。 马车上的陆充仪紧紧捏着帕子,心中忐忑不安。 皇后派人通知她:罪臣之女,死不足惜,但圣上仁德,网开一面,特允她去静慧庵修行赎罪。 马车渐行渐远,离开了繁华热闹的京城,驶入了一片幽静的山林。 一路摇摇晃晃,车帘的一角也跟着起伏翻飞,陆充仪呆呆的望着窗外,脑中一片迷茫。 过去的一年就像一场梦,原本她即将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哥,可陆鼎为了一己私欲威胁她,将她送进宫里,还将表哥打残。 她想复仇,想往上爬,想掌握权势,想将陆鼎最疼爱的女儿踩进泥土里报复他,所以使尽了浑身解数勾引皇帝。 皇帝的确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但从不轻易允诺她什么。 她本以为皇帝只是多疑,只要她表现得乖巧温顺,假以时日定能让他放下戒备,她就能慢慢走进他的心里,想不到所有打算都落了空。 好在陆鼎已死,她再无遗憾了。 便是从此后青灯古佛相伴,也心甘情愿。 就在她思绪翻飞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财物留下,饶尔等一命!”粗狂的大喝声传来。 这是遇到盗匪了吗? 陆充仪心下一惊,此次送她去静慧庵的只有两个内侍,他们能敌过作恶多端的盗匪吗? 她瑟瑟的缩在马车一角,大气都不敢喘。 两声惨叫传进来,外面恢复了安静,紧接着车帘被粗鲁的掀开,一个满脸胡茬的矮胖男子跳上马车,兴奋地大喊: “老大,马车上有个女人,长得跟狐狸精转世似的。” 外面一个声音不耐烦的喊:“一并带走!这里离官道近,动作快点!” 矮胖男人不由分说将陆充仪拉下马车,任她如何哭求也无济于事。 当她看到两个早已倒在了地上的内侍,心里更加恐慌。 正在这时,官道上传来一阵有力的马蹄声。 两个盗匪似是畏惧,拉着陆充仪就往山里跑。 陆充仪养尊处优,加之受了惊吓,没跑两步就晕了过去。 马蹄声似是越来越近...... 不知过了多久,陆充仪醒来,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身处路边的草丛里。 许是山匪嫌她累赘,将她丢下了,她这样想。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驶来,马车上清秀斯文的男子一眼看到她,激动万分: “表妹!” “表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坐进了马车里,陆充仪依偎在心上人怀里,仍不敢相信。 清秀的男子紧紧搂着她: “今日路遇一位道人,指点我酉时一刻来此,言能拾获至宝,我便来了。果然,我的至宝失而复得!” 他的眼圈泛红,难抑激动和喜悦。 皇宫里。 罗贵人三人笑着向阮绵道:“娘娘,陆充仪之事已办妥。” 阮绵颔首:“辛苦你们了,来,吃茶,用点心。” “谢娘娘!” 三人并不扭捏,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 一边吃着点心,向贵人道: “娘娘就是仁善,那陆氏与您非亲非故的,您竟也这般为她筹谋!” 阮绵笑着摆摆手: “陆氏并非恶人,当初入宫也是被逼迫,这些日子她安分守己,陛下仁德,愿意对她网开一面,我不过是将陛下的决断换了种方式罢了。” 罗贵人笑道:“娘娘,您就别谦虚了,您是什么性子,咱们都知道。我们都是您的人,以后您也将我们当自己人看待好吗?” 阮绵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太见外,并没有将三人拉到自己信任的范围。 的确,因自小的经历,她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所以难免对这三人也下意识疏远,言谈间将她圆滑的一面展现了出来。 三人齐齐的望向她,眼里满是诚挚。 她们多希望能得娘娘信任和亲近,她们知道,娘娘对信任的人有多好,她们也想感受那样的好。 阮绵看向三人,温柔一笑:“好,以后咱们是自己人,可畅所欲言,不必顾忌。” “太好了!”三人脸上一派欢喜之色。 过了一会儿,贺贵人问:“娘娘,您不担心陆氏将宫里的事泄露出去吗?” 向贵人抢道:“你傻啊?她这是私逃,被抓住就没命了,她那个表哥也要受牵连,哪还敢出去乱说,不要命了?” 阮绵笑着点头:“不错,陆氏是个聪明的,为了保命,绝不会将宫里的事泄露出去半个字。 且为了不被宫里发现,还会千方百计隐藏身份,另往他方。” “娘娘高明,既成全了陆氏,又封住了她的嘴!”三人赞道。 阮绵弯唇一笑,陆氏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应和心悦的人花好月圆,却无端被卷进了那厮和陆家的争斗。 如今,算是还她一个圆满吧! 第203章 理宫务 宫里放出来的消息: 罪臣之女陆氏去静慧庵途中,不慎坠下马车而亡。 陆氏与其表哥担惊受怕了几日,都松了口气,知道宫里不会再找她了。 “表妹,姑母和姑父被流放到了岭南,我们也去那里吧?那里山高皇帝远,没有人认得我们,我们去那里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好不好?” “嗯。” 夜幕降临。 “吾乃莲月山寨寨主,想活命,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齐民瞻沐浴完出来,刚走至内殿,后背突然被什么硬物给抵住了。 他勾唇一笑:“此时身上别无它物,寨主不如劫点儿别的?” 说完,一个快速转身,捏住身后之人的手腕往怀里一拉,另一只手环过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将人禁锢在怀: “比如,劫色。” 阮绵被他打横抱起,手里的量尺哐一声掉到地上,咯咯笑不止,双手抱上他的脖颈: “看你长得这么好,我就勉为其难,劫了你这个色吧!” 低垂的石青色绡纱帐幕里,弥漫着灼热的春色,难抑的喘息夹杂着女子低低的娇吟, “好汉饶命,你走吧,我不劫你了,放你走......” 男人如卧在一团轻柔温软的棉花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不断从肌肉饱满紧实的胸口往下滑落。 她这话简直如火上浇油,惹得他更加发了狂般大动,喘吁吁道: “晚了!我已决定,留下来做你的压寨夫君......” 入秋以后,天亮得越来越迟。 今日有早朝,天尚未明,齐民瞻便起了身。 给妻子盖好锦被,他轻手轻脚的来到外间,在宫人们的服侍下穿戴朝服。 虽然所有人的动作都很轻,宽阔的屋中几乎听不到声音,但阮绵还是醒了。 并非是被吵醒,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气息,在他起身后,她潜意识就醒了,正好今天安排了事,索性不睡了。 齐民瞻抬步正欲离开,一双细嫩的手臂突然从身后缠上来,紧紧抱住他的劲腰: “夫君,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妾身,妾身不能没有你啊!” 阮绵的脸紧紧贴着他肌肉匀称的背脊蹭啊蹭,声音哀婉凄凉,似乎声泪俱下。 “多年来,妾身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含辛茹苦,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一丝懈怠,你不能就这样抛弃妾身啊! 那小狐狸精只不过仗着比妾身少十余春秋,您可不能被她魅惑了啊! 您忘了吗?妾身也曾有倾城之色,也曾娇艳美貌,您说过会一生一世宠我,您不能食言啊……呜呜呜……” 不远处伺候的常顺等人起初一头雾水,随即目瞪口呆,娘娘也太会玩儿了吧? 自古以来,中宫皇后要求端庄持重,沉稳守礼,可这位皇后娘娘嬉笑嗔怒信手拈来,端庄恭谨和活泼灵动随意切换。 真有意思! 怪不得能让主子魂牵梦绕,心心念念多年呢! 更让他们惊掉下巴的是,只见一向威严的主子转过身,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扑到娘娘窄削的肩上: “冤枉啊,夫人!为夫哪里有什么狐狸精,自始至终为夫都只有你一人啊! 明明是你整日嫌为夫老了,不比从前俊美,说看见为夫就心烦,让为夫滚远点,别碍着你的眼,是你先厌弃了为夫啊!” 竟然接上了!!! 阮绵呆住,一时竟没想出怎么往下接。 见她这模样,齐民瞻弯起唇,直起身亲了亲妻子小巧挺立的鼻头,低低道: “时辰尚早,怎么不再睡会儿?还能爬起来捣乱,是为夫昨夜不够卖力吗?” 说着又往她唇上轻啄了一口。 “我今日要去尚食局那边,第一次去,事情有点多,所以早点儿。” “打算先从尚食局入手?” “尚食局这里人最多,猫腻最多,干系也最大,先把这块难啃的骨头啃完,剩下的就迎刃而解了。” “好,若需要我,随时差人告诉我。” “放心,快去吧!” 阮绵轻推他,上朝之前,他还要先去偏殿用膳,本来时间就紧,再耽误一会儿,用膳的时间就更少了。 齐民瞻一步三回头,走到殿门处又转身道: “有事就喊我。” “知道啦!我的夫君。”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阮绵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衫。 她自幼爱玩闹,在西北时,常常满城疯跑,装过路匪,装过官兵,装过将军...... 后来爹爹和阿娘离世,为了能在京中立足,她不得不努力经营名声,将一副副枷锁戴在身上,做个沉稳内敛的侯门闺秀。 似乎自入了宫,她便渐渐将多年养成的娴雅、恭顺、矜持......都抛下了。 在这宫里的日子,她真的从心底里感觉轻松。 曾经,她在沈维桢面前也玩闹过,他总是宠溺的笑看着她,由着她,纵着她。 而这厮,则是陪她一起玩,一起闹。 她并非是在比较谁好,谁不好,每个人的性格各有不同。 只是,似乎跟这厮在一起,更随性些,开心一些。 尚食局主要负责宫中饮食供应与管理,包括食材采买、烹饪制作、饮食礼仪等。 其下属主要包含御膳房和广储司两个部门。 御膳房负责宫内饮食的分配与制作,广储司负责食材、木炭等物资的储备和管理。 原本应分派两位奉御,负责全面管理各项事务。 但齐民瞻将逆王的人处死后,并没再安排人。 他初登基,前朝事情很多,顾不过来这些。 辛奉御带领底下数十名管事等候已久。 他站在前面扫视了众人一眼: “一会儿见着了娘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自己心里掂量好,出了岔子可别怪杂家没提醒你们!” 众人面上各有不同,有人笑得谄媚,有人一脸麻木,有人不屑,有人不忿,不一而足。 阮绵由绿茉扶着下了肩撵。 辛奉御领着一众人磕头行礼:“奴婢等给皇后娘娘请安。” 宽敞的院子里密密麻麻跪了一地人,场面颇大。 阮绵款步走上阶梯,一举一动从容沉稳,打量了下方众人一眼,轻轻颔首: “都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 常欢等人搬来黄花梨木雕海棠高背大椅,阮绵坐了上去,接过春芽奉上的茶盏,轻呷了一口后放到一旁的高几上。 见此,辛奉御上前一步,俯身恭敬道: “昨日接到传话,娘娘今日要来,我等早早就在此恭候了,这些都是御膳房和广储司各处的管事,请娘娘训示。” 阮绵轻嗯了一声: “人都到齐了吗?” 尚食局如今在册的有一千三百余人,一个个都见,她得累死。 今日她来此,主要见一见各处管事。 “回娘娘,除了有三人离京采买,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有一人因染了咳疾,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并未到场,其余人都在此了。” 阮绵颔首,幽远的目光看向下首众人,微微一笑: “本宫入宫一年来,劳诸位辛勤服侍,心中感激不已,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不敢,皆是奴婢等人的分内之事。”一众人恭敬回道。 阮绵继续道: “承蒙陛下信任,如今本宫既掌宫务,日后免不了还要劳烦诸位。 本宫这里有本花名册,上头虽将你们的信息记录得还算清楚,然本宫不认识你们,不能准确将你们每个人与之对应,所以今日特意来此认一认大家。 稍后,本宫会按这花名册喊名字,叫到谁,谁上前来,跟本宫说说你们所在职位和负责的差事。” 闻言,下首众人面色不一,有人隐隐激动,有人面带喜色,有人疑惑不解,有人面色犯难。 阮绵将这些反应看进眼里,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 辛奉御心下一惊,往前也有统领宫务的皇后或后妃来尚食局,大多只走个过场,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离开。 这位娘娘怎么还要挨个儿问一遍? 这些人虽归他掌管,但并非都对他唯命是从,甚至还有几个处处跟他作对的,且还有些...... 纵然心中暗急,但他脸上不露半分异色,恭敬道: “娘娘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岂不白白耽搁您的功夫,您有什么要办的,尽管吩咐奴婢派给他们便是,实在不需如此麻烦。” 阮绵未置一词,悠悠的端起茶盏,见此,一旁的常欢喝道: “放肆!辛奉御,你也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宫里的规矩不懂吗?竟敢当面顶撞皇后娘娘,你好大胆子!” 辛奉御腿一弯,立刻跪下:“老奴不敢,求娘娘恕罪。” 阮绵赞许的看了常欢一眼,这个下马威很好。 她放下茶盏,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辛奉御,如今她不需要顾忌太多,刚硬直白的方式更有效。 眼见平日趾高气昂的长官此时唯唯诺诺,丢尽了颜面,下方众人心思不一。 有的幸灾乐祸,一脸看戏的模样,有的企图帮忙求情,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阮绵翻开花名册,直接扫到了个名字: “赵伦。” 被喊到的中年内侍有些讶异,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一脸恭顺上前跪地: “奴婢赵伦见过皇后娘娘,奴婢任司膳一职,在外御膳房当差,掌管食材、米面和菜肴割烹煎和之事。” 外御膳房只管宫中内侍和宫女们的膳食,内御膳房才是专门给皇帝和后妃们准备饭肴的地方。 “入宫几年了?” “回娘娘,二十一年。” “任司膳几年了?” “一年。” 阮绵颔首:“你下去吧。” 第204章 惩贪墨 “蔡让。” 一位年轻内侍上前跪地: “见过皇后娘娘,奴婢亦任司膳一职,在内御膳房当差,同赵司膳一样,掌管食材、米面和菜肴割烹煎和之事。” “入宫几年了?” “回娘娘,五年。” “任司膳几年。” “三年。” 阮绵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你入宫两年就坐上了司膳的位置,还是在内御膳房,看来是有过人的本事啊?” 内侍当即红了脸: “奴婢不敢,幸蒙得奉御大人栽培和赏识。” “哦?” 阮绵轻飘飘吐出一字,看了跪在一旁的辛奉御一眼,只见他此时面色略显灰白,弯了弯唇。 她这一笑明艳不可方物,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无人敢亵渎。 下方一众人虽不敢交头接耳,但都暗暗使眼色。 前面的赵司膳干了二十多年,才走上司膳一职,这位第二年就当上司膳了,其中没有猫腻谁信? 有几位管事因为不愿意同辛总管同流合污,被其打压多年,奈何凭他们的身份根本见不到贵人,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见阮绵仅凭三言两语就察觉出了其中的猫腻,又解气又钦佩。 还有几个同样凭不光彩的手段上位的,不由跟着心里发慌。 跪地的辛奉御暗自咬了咬牙,想不到这位仅凭一本花名册,就将他的遮羞布扯开了。 那姓蔡的司膳面上早已挂不住,忍不住将头往下垂了垂。 点到为止,阮绵并没有为难他: “你下去吧。” 蔡姓内侍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李和。” 下面无人应答。 阮绵又喊了一遍,还是没人应。 “这位叫李和的人在哪里?” 众人缄默不言,场面一时寂静。 阮绵也不急,就那样悠悠的坐等着。 过了许久,一位中年女官朗声道: “禀皇后娘娘,此人现在并不在尚食局。” “哦?你过来回话。” 阮绵朝她招了招手,待她上前,问:“他去哪儿了?” 中年女官咬着唇,颇为忌惮的看了辛奉御一眼,最后似是下定决心: “他......已于五年前病故。” 此言一出,一众人再度暗暗交流,能在宫里混成管事的都不是傻子,人早已亡故,却隐瞒不报,这是为何? 自然是有人吃空饷。 连死人的钱都不放过,真是猪狗弗如! 阮绵对此并未置一词,看向那女官: “你叫什么名字?任何差事?你怎知他的事?” 那女官跪地道: “回娘娘,奴婢名陈唤秋,任司酝一职,掌酒醴酏饮之事。奴婢与李和乃同乡,因都在尚食局任差,彼此走动多一些,是以知晓。” 阮绵向她温颜一笑: “多谢告知,绿茉,看赏。” “是。” 绿茉将一枚鼓鼓的荷包送到陈唤秋面前。 陈唤秋受宠若惊,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竟这般和善,赶忙双手接过,磕头道: “谢娘娘赏,谢娘娘赏!” 阮绵点点头:“你下去吧。” 接下来,阮绵又喊了几个名字,皆没有人应答。 但许是受刚刚陈唤秋的影响,不断有人大着胆子站出来,道出实情。 阮绵皆细细询问他们相关情况,并下令重赏。 那些人要么早已亡故,要么早已离宫或调往它处,足有九人之多。 随着站出来的人不断增多,辛奉御额上的冷汗越冒越多。 经过这一遭,这些人,就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了。 多年来,他能把持尚食局,一手遮天,便因为上位者从不过问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很难接触到上位之人。 那些能到上位者面前露脸的,基本都是他的人。 所以,即便上面派人夺了他的权,他也能安排自己的人让那些人寸步难行。 而那些并非对他唯命是从的人,从不会多做过问。 因为这宫里,首先要紧的就是明哲保身。 所以,到最后,贵人们不得不求到他。 如今,皇后故意在大庭广众下,将他的丑事揭露,不仅仅让他颜面尽失,更让他犯了众怒。 众不可敌,他必输无疑。 且,这些人既然当着他的面站出来,就说明他们已打算投靠皇后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上首的女子,端庄温婉,笑容清雅,想不到竟有这般深的城府。 仅凭一本花名册,就将他在尚食局经营多年的局面全搅乱了。 阮绵似看透他的心思,轻哼一声,淡淡道: “辛奉御,这些人早已不在尚食局,但份例和赏钱照拿,你身为这里的大总管,给本宫解释一下吧?这些钱去哪儿了?” 辛奉御一惊,擦擦额上的冷汗,连连磕头: “娘娘饶命,奴婢也是才知晓此事,定是下面的人欺瞒,待奴婢查出来,一定给娘娘个交待。” 阮绵微微眯起眼,勾唇一笑:“是吗?看看这些?” 说着向一旁的春芽扬了扬下巴,春芽会意,将一叠纸张扔到辛奉御面前。 辛奉御捡起,只大概浏览了一遍,就露出惊骇之色。 他所有产业,竟都被上首之人查了个透彻。 阮绵依旧淡笑: “凭你的份例和赏钱,你就算在这宫里待两百年也攒不下这些家业吧?” 辛奉御身子抖如筛糠:“奴婢......奴婢......” 任他脑中转得飞快,一时也想不出说辞。 阮绵看向众人,朗声道: “辛奉御欺上瞒下,吃空饷,贪墨金额巨大,今撤其尚食一职,杖五十,抄没所有产业。” 常欢带着几名内侍出列,其中两位手执又粗又长的木杖,瞧着就让人生畏。 “不,不,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饶命.....”辛奉御喊得嘶声力竭。 “快拉走,别惊扰了娘娘!”常欢大喝一声,几名内侍将辛奉御拖出了院子。 不多时,木杖狠狠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噼里啪啦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辛奉御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阮绵的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有人一派坦然,甚至隐隐流露出喜色,有人颤抖不已,满脸惊慌。 常欢回来禀道:“娘娘,已行刑完毕。” 阮绵颔首,对他道:“带人拿着花名册去各处核实人数,本宫今日倒要瞧瞧,这宫里到底有多少污垢!” “是。” 常欢点了十余人,从一位内侍手中接过厚厚的册子,带着一众人去往各处清点人数了。 见此,有一大片内侍和女官纷纷跪地: “娘娘饶命,奴婢等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娘娘开恩,求娘娘恕罪!” 倒不打自招了,看来这些人上行下效,也跟着没少吃空饷。 阮绵粗粗看去,竟有二十余人,其中就有刚刚的蔡让,几乎占了一半,想来这些便是与辛奉御同流合污之人了。 “春芽,将他们划掉,待查明后,再发落。” 阮绵捧起茶盏,轻饮了一口,扫了一眼院门口那些伸头张望的人,弯了弯唇。 “是。” 春芽拿过花名册,问清他们的姓名,一一划了去。 第205章 独辟蹊径 “什么?花名册?” 皇后要去尚食局的消息,昨日便传遍了宫中。 今早,阮绵前脚刚到尚食局,其余五局便派了人前往打探。 尚衣局也不例外,听完小宫女的描述,孙奉御的心不由下沉。 “孙姐姐,你听说了吗?” 这时,一位中年内侍走进来,乃尚舍局的张奉御,他身后还跟着三名内侍,分别是尚药局的邢奉御,尚乘局的高奉御,尚辇局的曹奉御。 几人虽看似沉稳,但眉宇间隐隐透着些焦虑。 施了礼,张奉御一脸忧愁: “这可怎么办?当初皇后说,陛下诞辰,要大赦天下,重赏宫人,叫咱们把花名册交上去。 咱们没细想就交了,哪里料到上头还有这么多纰漏?” 一旁的邢奉御也直叹气: “通常谁管家理事不是先从账册入手,谁能想到,这位竟独辟蹊径,从花名册入手?” 说到这里,几位奉御都愁眉不展,他们在这宫里混迹几十年,宫中各处的门道摸了个透彻,培养了不少自己人。 他们经手的账目即便有假,也叫人挑不出错处,因为他们自有一套说辞应对。 否则,当年逆王那位怎么会跟他们较劲两年余,仍对他们束手无策? 而且宫中账目繁多,很多东西都是从全国各地采买而来,逐条核查清算,不知要劳费多少人力物力,用多少时日? 最后这些账也只能不了了之。 原本以为不过破落侯府之女,才掌宫务羽翼未丰,少不得要像逆王那位一样,笼络他们这些老人儿,想不到...... 而且人家压根不管账目的事,仅凭花名册就定了罪。 曹奉御忧心忡忡开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听说这位自小掌家,如今看来的确有些本事。 她深受陛下信任和宠爱,这宫里也再无别人能牵制她,咱们得尽快商量对策才是。” 从前逆王在时,除了中宫皇后,还有不少得宠的妃嫔,他们常利用宠妃来对抗皇后,这也是皇后对他们无可奈何的一个缘由。 但如今,皇后一家独大,其余三位贵人又不受宠,利用妃嫔对抗皇后这条路行不通了。 一直没说话的高奉御悠悠道: “或许咱们不必慌,辛奉御栽了,他背后之人恐怕早已坐不住了,咱们何不静观其变?” 闻言,众人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个时候,最着急的应是那位。” 临近午膳,阮绵终于将尚食局所有管事认完。 常欢带去各处核查人数的宫人也陆陆续续回来,将核查结果报给了她,春芽带人在一旁计算着,各处吃空饷的人加在一起竟百余人。 阮绵将一众相干管事发落,该裁撤的裁撤,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罚银的罚银...... 最后,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众人,微微一笑: “今日多亏有诸位帮忙,本宫才能铲除这些蛀虫,本宫在此谢过了。” 剩下的一众管事忙垂首恭敬道: “皆是奴婢等份内之事,不敢当娘娘谢。” 阮绵点了点头,提高了嗓音: “赵司膳,听闻你熟知宫中典仪,本宫欲将尚食局暂交由你统辖,你可愿意?” 她早已打听过,这个赵伦入宫二十余年,办事勤勉,安守本分,只因性子耿直,不愿做那谄媚逢迎之事,因此备受辛奉御之流排挤。 去年逆王倒台,他才凭资历,勉强当上了司膳一职。 赵伦难以置信,呆愣了许久,直到身旁人轻轻扯他衣袖,他方回过神,疾步上前跪地叩首: “多谢皇后娘娘,奴婢定不负娘娘厚望!” 阮绵笑了笑,让他起身,继续道: “各处空缺的位子,本宫会尽快安排妥当之人。 另外,也欢迎众位毛遂自荐,以后尚食局各处职位由能者居之,必叫诸位一展所才。” “皇后娘娘圣明!” 这一众人大多被辛奉御一流打压多年,此时无不欢欣鼓舞,同时皇后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他们不由心中钦佩。 众人散后,两名内侍将辛奉御拖到阮绵面前。 此时,应叫辛内侍了。 辛内侍脸上和手上有几处伤痕,应是适才挣扎所致,后背衣衫破裂,皮肉翻起,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目光复杂,既有愤恨又有哀求。 阮绵扫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一定觉得奇怪,你呈上来的账册,上面一应食材用物皆比市面贵几倍、十几倍,甚至几十倍,本宫却只字未提,而是将目光放在花名册上,是吗?” 辛内侍的脸色变了变。 阮绵将手撑桌上,捏了捏眉心,好久没这么忙了,竟有些吃不消。 “我猜,若我问你,为何外面三五文一个的鸡蛋,到你这里竟要一两甚至二两银子一个? 你定会说,‘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宫中一切膳食供应,并非从宫外随意采买而来。 当初太祖立国,为了保证宫中食材安全稳定、品质优良,特意建立上林苑监,饲养鸡、鸭、鱼、猪、羊,种植果木、蔬菜等,专门供应宫中蛋、奶、肉类、果品、时蔬等食材。 鸡蛋的价格里还饱含了建造和维修场地的费用,养殖人员的份例,每年蓄畜病死的花费等等。 甚至为了让鸡蛋更味美,给鸡喝的水,是从几百里运去的山泉水,给鸡吃的食物,是哪里出产的优质粮食等等,费用自然就高出许多,这是外面那些比不了的。’ 对吗?” 辛内侍吓白了脸,本就颤抖的身子,此时抖得更厉害了。 他紧紧咬着牙,看向阮绵的目光又惊又惧,面前之人明明只是个年轻的闺阁女子,为何连这些都知晓? 这套说辞,从前有好几位贵人听过,从无人质疑...... 此时他真正意识到,面前之人不好糊弄。 他既不甘又懊悔,想不到在宫里纵横了几十年,如今竟被个小丫头拿捏住了。 “这招糊弄旁人好使,但在本宫这里不管用。” 阮绵勾唇一笑:“本宫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将其中隐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辛内侍不由一喜,嘴唇微微张阖了两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紧紧闭上了嘴,同时闭上眼。 意思很明显,阮绵了然,提高声音: “押入慎刑司,好好审。” “是。” 两名内侍上前,将人拖下去了。 第206章 遭弹劾 阮绵放下茶盏,一抬头,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 “来提醒你,该回去用午膳了!” 阮绵看了眼日头,才惊觉已经过午了。 “派个人来就行,怎么还亲自来了?” “自己的娘子当然要自己接。”说着,伸手将她拉起来。 二人共乘肩辇往回走,看她眉宇间略显疲色,齐民瞻心疼的将人揽进怀里: “累着了吧?” 阮绵摇摇头笑道:“还好,早就将事情摸清楚了,今日只是去走个过场罢了。” 齐民瞻笑道:“这些人在宫中经营多年,个个老奸巨猾,甚是难缠。 恐怕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你竟会从花名册着手,出其不意,打他们个猝不及防!你是怎么想到这招的?” 阮绵弯唇:“很简单啊,我的目的只是追回银子,惩罚贪墨之人,收服能为我所用之人,并非是为查清那些账目。 那些账冗杂繁琐,很多都早已成烂账了,一项一项核查,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就算我将账目捋清楚,他们一定也有一堆说辞等着我,我可不想跟他们来回扯皮。 花名册上的纰漏一目了然,既然也能将他们定罪,借机收回贪墨银钱,我何不用最简单的法子?” “我的娘子果然聪慧!如此一来,先定了他们的罪,剩下的慢慢审,早晚能审出来。” 齐民瞻不由赞叹,满眼都是钦慕。 他知道宫中的水有多深,也知道那些人有多狡猾,若非被抓到了切实的把柄,绝不会乖乖妥协。 她接手宫务近一个月,表面不动声色,却在暗中将六尚局的底细摸了个透。 那花名册上哪些人之间有矛盾,哪些人沾亲带故,哪些人有才干,哪些人平庸......她早已心中有数。 今日这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尚食局收入手中。 新官上任,最忌的就是摸不清情况,胡乱出手。 像她这样,将所有情况都摸查清楚,找准问题,方能一击即中,让人心服口服。 若她是男儿,进入朝堂,一定能入阁拜相。 用过膳,二人去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回寝殿午睡。 揽着怀里的妻子,齐民瞻心中无比满足,突然想到什么,他道: “下月初八便举行封后大典了,当初连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就直接将你接进了宫,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那时候虽是他亲自前往迎接她,但他知道,当时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定不是他。 想到这些,心里不由滑过一丝酸涩,他道: “我们补办一场婚礼吧?” 属于我们的婚礼,你满怀喜悦和憧憬嫁给我的婚礼...... 等了片刻,怀里的人却没有回应他,他低头一看,只见妻子已经沉沉的睡了。 知她累了,齐民瞻没打扰她,闭上眼睡了。 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齐民瞻便醒了,轻轻起身,亲了亲睡熟妻子的脸颊,去处理政务了。 许是真的累极了,阮绵足睡了一个下午,齐民瞻再回寝宫时,她还在睡。 见此,齐民瞻索性脱了外袍,上床陪她一起。 阮绵正似梦似醒间,身侧突然多了个人,熟悉的气息很快将她包围。 她闭着眼,轻车熟路的拱进温暖的怀抱里,娇嗔: “冤家,怎么现在来了?不怕被我夫君撞见吗?” 像极了一个背着夫君,同别的男子幽会的不守妇道女子。 虽明知她在开玩笑,齐民瞻还是忍不住心头发颤,闭了闭眼: “诚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接不住了?” 阮绵睁开眼,一脸得意的看向他。 不料,下一刻衣衫被扯开,胸前的大片白皙裸露在空气中。 察觉男人的意图,她伸手去推。 “大白天的,你......” 滚烫的气息强行闯入她的口中,将她的话堵了下去。 齐民瞻一只手捏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不给她丝毫反抗的机会。 良久,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她唇上的水渍。 他在她耳边浅笑: “乖,莫做声,小心被你夫君听到。” 翌日。 阮绵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起床梳洗,刚用过早膳,便见绿茉急匆匆走进来: “娘娘,不好了,姓辛的昨晚在牢里自尽了。现在宫里到处都在传,是您逼死了他,说您狠辣无情,不体恤老臣辛苦,甚至......” “甚至什么?”阮绵好奇的问。 绿茉道:“甚至,今早朝堂上,还有大臣借此发挥,弹劾您德行有亏,不配为一国之母。 还,还弹劾您把持后宫,魅惑君王,使帝王专宠您一人,要陛下收回立您为后的诏令......” 第207章 谋划 阮绵奇道:“哦?宫里昨晚才出的事,这么快就被朝臣知晓了?” 绿茉早已打听清楚:“听说是有人发现那辛成自尽后,连夜将此事告知了他宫外的侄子。 那侄子天没亮就跑到宫门外跪地喊冤,口口声声要为他伯父讨一个公道,正好文武百官上朝经过,瞧见了不免打听一二......” 阮绵颔首:“这场谋划倒十分缜密,看似滴水不漏。” “什么?您的意思......这是有人谋划的?谁这么大胆?” “你觉得仅凭辛成一个太监,他有胆子欺上瞒下,贪墨那么多银子吗?” “那......他背后还有人?是什么人?” 阮绵轻捏她圆润的小脸: “我现在也只是猜测,还不能断定,等着吧!别急,大不了,咱们离开这皇宫去江南呗! 陛下听了那人的弹劾,是怎么处理的?” 见主子不慌不急,绿茉也镇定下来,笑眯眯向阮绵讲起今早朝堂发生的事: 弹劾之人乃以刚直不阿而闻名朝野上下的杜御史。 杜御史唾沫横飞,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一番长篇大论后,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大有皇帝不立刻答应他,就不罢休的劲头。 大殿中的空气久久凝滞。 一众朝臣都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等着皇帝发怒。 老杜这个傻子,也不想想,皇宫门外何等威严,什么人都敢去那里哭嚎吗? 若说背后没人指使,谁信? 这摆明了是个圈套,有人想拿他们当枪使。 也就老杜那个一根筋才上赶着往里钻! 等了许久,上面的皇帝并没有斥责他,而是一脸和气道: “听闻爱卿成婚十年,膝下犹空,多年来爱卿辅正有方,朕身为主上理应多关心爱卿。 这样吧,朕赏几个好生养的女子给爱卿,以酬爱卿之劳绩。” “这......” 皇帝猝不及防来这么一招,杜御史瞬间彻底蒙了。 还是他身旁的同僚轻扯他衣袖提醒: “愣着做什么?快领旨谢恩啊!” 杜御史回过神,五官都皱到一起去了。 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赏赐,若不接受就是大不敬,若接受......家里的夫人一怒之下会不会扒了他的皮? 正进退两难之际,只听上首的皇帝冷哼道: “怎么?杜爱卿不满意朕的赏赐?” 杜御史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跪地: “不敢,微臣谢主隆恩。” 围在他身边的一众朝臣纷纷道贺: “大喜啊!杜大人。” “.......多谢。” 杜御史满脸涨红,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敢提先前的事。 说到这里,绿茉撇撇嘴道: “听说那杜大人是头出了名的倔驴,固执、刻板、一根筋,脾气又臭又硬,跟很多朝臣都合不来。 您可知陛下赏赐给他的女子都是何模样?” “何模样?” 阮绵还真挺好奇,那厮一肚子坏水儿,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绿茉笑嘻嘻,一脸的幸灾乐祸: “是常总管亲自选的,听说一个个身形粗大,相貌粗陋,都是常年做粗活和苦役的女子。 哼,活该!谁让他不分青红皂白弹劾您!” 闻言,阮绵忍不住捧着袖子笑起来,她就说,那厮准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这招实在高明,既堵住了杜御史的嘴,又彰显了那厮的宽厚大度。 最重要的是,能让杜御史深刻体会一把什么叫有苦难言。 皇帝赏赐的女人,必须好生伺候着,一切吃穿用度都马虎不得,否则就等着同僚弹劾,皇帝治罪吧! 可这些女人,想来入不了杜御史的眼,甚至还可能因此引发一场夫妻间的流血冲突。 阮绵叹道:“他这是被人当刀子使了。 这样的人太过刚直,不通人情世故,但有别的用处,所以陛下才不重罚他,只敲打敲打他,给他个教训。” 正在这时,罗贵人快步走来。 阮绵将所有人挥退,罗贵人上前低声道: “娘娘,果然不出您所料,属下将您要审问辛成账目一事的消息传出去,顺王府的人就坐不住了。 辛成是被他徒弟小坠子勒死后吊上去的。昨夜子时,小坠子偷偷潜进了慎刑司大牢,迷晕了看守的人。 也是他把消息送出宫去的,看来,他便是成王安排在辛成身边,监视他的人。” 阮绵颔首,想了一会儿,在她耳边低语: “你去一趟辛成的房间......再把消息散出去......” “是。” 罗贵人领命离去了。 安排完这一切后,阮绵令春芽等人抱着册子再随她去尚食局,那几处空缺,她已经想好了接替的人。 今日过去,亲眼将人认一认,将差事分派下去就行了。 来到尚食局,赵奉御很快将她勾选之人带至面前。 阮绵将人一一认过后,分派了他们差事。 “......本宫多方打听,知各位皆是有才干的,之前只是时运不济被埋没了,现在本宫将这些重任交给你们,望以后你们能一展所长!” “多谢皇后娘娘信任,定不负娘娘厚望!” 一众人感激涕零,忙跪地磕头谢恩,声音响亮而诚挚。 随后阮绵坐在肩辇上,又去尚食局各处转了转,浩浩荡荡,簇拥着一大群宫人。 走过一处处摆放着各种食材物资的库房,一间间堆积木炭、干柴的屋舍,一座座养着各种活物的园子...... 从前在别庄,她也常常亲自去各处查看,如堆放柴禾、木炭这些屋舍,尤其要慎之又慎,一点火星就有可能造成巨大灾难。 这样的库房她并不陌生,只是比别庄的大些,种类多些,一处处转下来,她根据自己之前的经验,就各处问题提了不少建议。 赵奉御等人一直跟着,见她每到一处,所言皆条理清晰,言之有物,不由更加钦佩,也暗自告诫自己不可生怠慢之心。 将过了午才看完。 离开尚食局,回紫寰殿的路上要经过一片竹林。 “看!那里坐了个人!” 走在最前开路的小内侍,突然指着前面某个方向喊道。 众人望去,只见一棵挺拔粗壮的竹子下面,坐了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如冠玉,在一片苍翠竹林的映衬下,更如坠入凡尘的神君,俊美无双。 他中似是睡着了般,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额间似受了伤,有些许鲜红的血渍流出。 “维桢哥哥!” 阮绵几乎从肩辇上滚下来。 第208章 信任 阮绵踉跄着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颤抖的手缓缓伸向他的鼻头下方。 感受到微微的热气喷洒在指尖,她才松了口气。 “维......” 声音戛然而止,恍然反应过来,“维桢哥哥”四个字已不再应该从她口中喊出来了。 她抿了抿唇:“沈大人?” 喊了几声,见他毫无反应,她吩咐人去请御医。 见他额间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心疼之余,拿帕子为他擦拭伤口周遭的血渍。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碰触,沈维桢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你醒了?” 阮绵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几乎喜极而泣。 适才看到他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头上鲜血直流,她几乎无法呼吸。 现在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沈维桢定定的看着眼前人,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见到她,起初惊讶,随后虚弱的张口: “绵绵?” “是我。” 阮绵脸上的担忧之色并未全褪:“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内宫,外臣不允许轻易踏入,一旦被发现,便是杀头之罪。 沈维桢的目光逡巡了一遍四周,才知晓自己身处皇宫内廷,他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 早朝后,皇帝召他去御书房议事,直到近午时才结束。 他由一名小内侍领着出宫,中途小内侍突然肚子疼,正巧从不远处来了位中年内侍,小内侍便托其带他出宫。 他跟着那中年内侍往宫外走,中年内侍边走边同他说话,他不知为何,头越来越晕..... “......我实在支撑不住,摔倒在地,磕破了头,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听罢,阮绵什么也没说。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为她设下的局,想来过不了多久,那厮就会到这里。 那些人先是毁她名声,现在又设圈套企图毁她清白,一计比一计狠毒,这是冲着要她命来的! 为了区区几个银子,竟下此狠手,这些人真是恶毒! 沈维桢也立刻意识了危险,不由慌张: “你快走!离开这里,不要管我!” 阮绵摇摇头:“恐怕已经晚了。放心,陛下英明睿智,定能识破小人奸计。” 若她和那厮感情浅淡,这场阴谋的确会陷她于万劫不复,但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和那厮之间彼此信任。 这种伎俩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对此她深信不疑。 “英明睿智......” 沈维桢苦涩一笑。 想起多年前,俏皮活泼的少女,逢人就一脸自豪的跟人家炫耀,她未婚夫君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举世无双...... “我先扶你起来吧?”说着,阮绵伸手就要去扶他。 这时,不远处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绵绵!” 齐民瞻快步跑过来,从地上拉起她,满眼担忧和关切: “你怎么了?听说你派人去传御医,可是哪里不适?” 边说着,边检查她是否哪里受伤。 阮绵无奈的牵住他的手:“不是我,是沈大人。” 齐民瞻一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沈维桢也在这里。 他已扶着身后的竹子站起身,此时欲跪地见礼,被皇帝免了。 刚刚阮绵的话,并未让他完全放松,沈维桢紧张而无措的垂下头,心里暗暗思索,若皇帝要怪罪,他怎样将绵绵摘出去。 只听皇帝冷声吩咐道: “宣太医为沈爱卿医治。” 自小在复杂险恶的环境里长大,齐民瞻见识过无数阴谋算计,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弯身抱起妻子,大步离去。 简单一句话,表明他不会问罪任何人,包括沈维桢。 沈维桢一怔,震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二人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良久,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心里松了口气,皇帝果然没有被蒙蔽。 但心底不由升起些失落和难过,皇帝真的对她很好,而她对皇帝也很是信任。 “沈大人受惊了,请随杂家移步,等太医来为您医治。” 常顺命人扶着沈维桢,离开了此处。 回到紫寰殿,齐民瞻将阮绵放到外间的锦榻上。 阮绵沉默了一路,此时低垂下头: “对不起,当年我和他的事尽人皆知,如今让那些人拿住了短,连累你跟着难堪了。” 她一向谨慎,或许那些人短时间内实在找不出旁的错处,才来了这么一计。 她突然被立为皇后,一定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当年的事,今日这一出便足以说明。 那些人会用沈维桢算计她,不仅是为激怒皇帝治罪于她,还是在嘲讽皇帝。 齐民瞻在她身侧坐下,将她揽进怀里: “想到哪里去了?我何时在乎过这些?莫说你只是退过婚事,就算你和离再嫁,能娶到你也是我的荣幸! 再说,你的好,他们那些庸人哪里知晓?那两年,听闻京中世家勋贵皆无登门求娶你之心,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阮绵被他逗笑了,问:“见我跟昔日的心上人在一起,你当真毫无怒意?” “我若真为此动怒,岂不正好如了那些人的愿?我有那么傻吗?” 紧接着,齐民瞻捏起她的下颌,认真的注视着她: “绵绵,我经历过失去所有,经历过生死一线,许多事都看淡了。 再说一次,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无比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我相信,只要我诚心待你,你必不会负我,所以,我只需对你好即可,别的不必多想。” 阮绵愣愣的与他对视,纵然听到过许多次他的深情剖白,但每一次,心都会抑不住的激动,这次也不例外。 经历过那么多风霜、险恶、阴暗,这厮却仍然愿意付出真心,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不由更珍惜他这份心意。 “不过......” 齐民瞻转了语气:“我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我知道,他在你这里永远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我没办法强迫你完全将他摒除,但心中不免郁结,你补偿我好吗?” “什么补偿?” “你到现在什么都没送过我。” 阮绵心道,你不就送了我支勉强能看的簪子吗? 只听他又道:“可我把私藏的所有好东西都送给你了。” 阮绵:“.......” 她这才想起来,他的私产都给她了。 “行,你想要什么?”阮绵爽快答应了。 齐民瞻撇撇嘴:“你自己想,我来说岂不太丢面儿?” 阮绵白他一眼,你都能自己张口要,再明示一下想要什么,丢的面儿能多多少? 她颔首:“那我想想。” 这厮见过无数好东西,什么都不缺,她能送他什么呢? 齐民瞻亲亲她的额头:“娘子七窍玲珑心,定能想出合我心意的礼物。” 看来,这补偿还要能体现出足够的心意。 京中一座气派的府邸里。 一位中年管事急匆匆走进一间书房: “王爷,不好了,刚刚传来消息,那辛成私下记了一份账,将所有从上林苑监采买物品的真正花费都记录在册。” 闻言,年近半百的顺王蹙眉:“他竟有私账?消息可属实?” 中年管事道:“回王爷,目前还不清楚,不过皇后已经派人去他房中搜了。” 顺王急问:“搜到了吗?” 中年管事摇头:“听说皇后的人连他屋里的炕都扒了,仍一无所获,您看......” 顺王沉思了许久道: “皇后既然有此举动,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让小坠子去找找,想来他屋中藏有什么暗格密室,小坠子跟在他身边多年,许能揣摩到他的心思,务必要赶在皇后之前找到那本账册!” 中年管事垂首:“是。” 顺王咬牙:“老狐狸,就知道他不会乖乖为本王所用,竟然还留了一手。哼,如今他人已死,他那侄子也没用了,该打发便打发了吧!” 中年管事道:“是,您说......他有没有可能将账册交给他那侄子?” 顺王想了想,摇头:“不会,那老东西一向谨慎,他那侄子是什么货色?成日只知吃酒赌钱,他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那么个人? 不过,还是得问问他,你亲自去问。” 中年管事颔首:“是。” 第209章 人赃并获 夫妻二人用过午膳。 常顺来到齐民瞻身旁,低声禀: “陛下,太医检查过了,沈大人只是吸入了些迷药,并无大碍,头上的伤也包扎好了,您看......” 闻言,齐民瞻对阮绵道:“你先歇着,我去瞧瞧。” 阮绵叹道:“那些人针对的是我,他也是受我连累......” “放心,我会处理好。”齐民瞻拍拍她的手。 出了紫寰殿,十六上前恭敬抱拳: “陛下,将沈大人迷晕的是文华殿高品,属下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乃服毒而亡。” 齐民瞻颔首,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对方既然敢做,必早已想好了退路。 顺王是先帝最小的皇弟,乃宪宗皇帝的继后——端贤皇后唯一的子嗣。 当初先帝能即位,多亏有端贤皇后帮扶,先帝感念嫡母恩德,特允其亲子留在了京中。 多年前,顺王向先帝讨了上林苑监正一职,负责整个上林苑的管辖。 依辈份,齐民瞻要尊顺王一声皇叔祖父。 齐民瞻暗暗攥紧了拳,若顺王只是贪墨些银款,看在长辈的面子上,他可以不做追究,但他一而再陷害绵绵,他绝不会轻饶! 他招手叫十六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十六听完心下一惊,看来顺王府要从京城消失了。 见到皇帝前来,沈维桢忙起身见礼。 “沈爱卿免礼。” 齐民瞻摆了摆手,坐到一旁,示意他坐下。 “可还有哪里不适?”他关切的问。 沈维桢欠身一礼:“谢陛下关心,已无碍。” 齐民瞻颔首:“今日之事朕已查明,让爱卿受惊了。 听闻爱卿尤喜前朝大儒庄秋的书法,朕这里正好有几幅,便赠与爱卿,就当为爱卿压惊。常顺,去取来。” 绵绵希望他们君臣和睦,他自然不会为难沈维桢,况且此人知进退,恪守礼仪,他没什么好计较的。 沈维桢一怔,片刻后回过神,慌忙跪地: “谢陛下隆恩,臣惶恐。” 齐民瞻让他起身。 沈维桢眉眼低垂,他知晓皇帝此举是安抚,亦有拉拢之意。 想不到,皇帝不仅没有被有心之人的阴谋算计蒙蔽,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真相,还他清白,并做出补偿。 皇帝这般态度,让他意外又惊讶。 眼前的君王并非不在乎绵绵,也并非昏庸好欺之人,相反,他擅谋略,多心计,城府极深。 但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和绵绵的过往,不多疑,不猜忌,这需要怎样的胸襟? 他不由又想到,宫中历来便是是非之地,今日这种情况或许还会发生,皇帝能做到永远信任和袒护绵绵吗? 沈维桢抬头看向一脸和煦,却令人敬畏的君王,淡淡一笑: “适才,听……皇后娘娘说,陛下英明睿智,定能识破小人奸计,想不到陛下这么快就将事情查清了,看来还是皇后娘娘了解陛下。” 齐民瞻剑眉一挑:“哦?她真这样说?想不到,她还会夸朕。 素日里,她总捉弄朕,看到朕出丑,她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还常常一句话将朕气个半死,有时候性子上来,对朕又打又掐,朕也只能受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要任由她拿捏。”还得担心人家不愿意拿捏。 说起这些时,他目光柔和,虽是抱怨的语气,却满脸甜蜜和宠溺。 沈维桢垂眸,心中泛起酸涩,绵绵与他相处时活泼热情、乖巧温顺,却从未有过这样的一面。 这是在极信任和依赖的人面前,才会展露的真性情。 齐民瞻放下茶盏,道:“你不必试探朕,她是朕的妻子,朕自然会信任她。 早在多年前,朕便将她放在了心上,只是那时候……朕本以为此生与她无缘,如今能得到她,朕自然会万般珍惜。” 沈维桢面色一紧,多年前? 是早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吗? 皇帝竟那么早就对绵绵...... 但他很肯定,那时候的绵绵眼里和心里只有他,所以,即便皇帝起了那种心思,也只是爱而不得罢了。 “是臣僭越了。” 他不再纠结,如今得知皇帝对绵绵早已情深,他心中反而放松和释然。 是夜,乌云遮住了明月。 一个瘦小的身影偷偷溜进了内侍辛成生前的房间。 将火折子吹亮,小坠子一寸寸细细翻查屋中各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地面和墙面都不放过,找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他累得满头大汗,发泄似的砸向墙角一张桌子,桌面立刻凹陷出一个坑,他将薄薄的木片撕下来,里面惊现一本册子。 第二日,天刚灰蒙蒙亮,小坠子混在负责出宫采买的宫人里,出了皇宫。 他直奔一座宅子的后巷,朝一扇小门敲了几下,“吱呀”一声门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子,正是顺王府的中年管事。 小坠子从怀中的衣襟里取出一本册子,递向管事。 管事接过,随手翻开一看,大惊失色:“不好,中计了!” 小坠子正疑惑,一群禁卫军突然围了上来。 在二人呆愣之际,领头之人上前夺过册子,喝道: “昨夜宫中丢失前朝名家真迹一本,如今人赃并获,拿下!” 第210章 闯宫 不管小坠子和管事如何反抗,禁卫军直接将二人扭送到了大理寺。 因涉及皇家,大理寺卿亲自审理,不到一个时辰,二人便招得干干净净。 小坠子承认,内侍辛成是被他杀害后吊死,授意他这么做的正是顺王府宋管事。 宋管事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完整的皮肉,他跟在顺王身边多年,做为顺王的心腹,知晓顺王许多阴私机密: 谋夺他人财物,强占民女,侵占百姓田产,借上林苑监正一职贪墨银钱高达百万余两。 守门的人将消息传给顺王,顺王赶到大理寺时,大理寺卿早已入了宫。 案情上报,百官震惊,纷纷要求依法查办顺王。 顺王回到府,将书房多宝阁上的摆件砸了个稀巴烂。 “好你个大理寺,竟这般不给本王颜面!” 顺王妃进来忧心忡忡道: “王爷,怎么办?陛下不会真治罪咱们王府吧?” 顺王冷哼:“哼!治罪?就凭一个狗奴才的几句话?莫说他现在没有证据,就算证据确凿,他能拿本王如何? 便是他皇祖父在,也得给本王几分面子,本王这就进宫,倒要瞧瞧,他要如何给本王治罪!” 顺王妃点点头: “您去一趟宫里也好,但咱们与他来往不算亲近,您别太自恃长辈的身份。 那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您压着些脾气,别闹僵了,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如今咱们被拿住了把柄,您服个软,他看在先帝的份上,不会不给您这个颜面,只要他不做追究,那些朝臣们再怎么闹腾也是枉然。” 早就听闻,这位皇帝并非和善的性子,自家王爷脾气急,她有些担忧,不得不嘱咐两句。 “哼!” 顺王甩袖拂摆,转身离去。 顺王妃命人进来,收拾屋中一片狼藉。 阮绵收到消息,有些惊讶。 原本她安排罗贵人设私账这一局,只是为了抓住顺王的把柄,逼他将吞没的银子吐出来,再震慑对方一番,让他不敢再打尚食局的主意。 想不到那厮竟直接将事情捅到了朝堂上,这是不打算给顺王颜面和活路了吗? 那厮这般做......是要为她出气? 想到这里,她心中泛起阵阵甜蜜。 宫门前,两排侍卫手持长戟,严阵以待。 顺王怒目圆睁喝道: “大胆!敢拦本王,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本王是谁!” 一位侍卫统领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 “卑职拜见顺王爷。” 顺王冷冷道:“既知晓本王的身份就赶紧滚开,本王要进宫!” 侍卫统领不为所动,坚定道: “王爷恕罪,卑职不能从命,宫规森严,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 顺王怒吼:“放肆!当年先帝允准,本王随时可入宫!” 侍卫统领劝道: “王爷息怒,您也说了,那是当年,当今圣上并未下达这样的旨意,卑职不能放您进去。 还请您在此稍等片刻,卑职已遣人去通报了。” “不必那般麻烦,本王直接进去!”说着,顺王就要往里闯。 侍卫统领将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拦道: “慢,顺王爷,强行闯宫乃大罪,请您三思!” 顺王冷哼:“什么罪不罪的?老子从一出生就住在这里,只不过搬出去了些年头!老子回自己家,本王倒要看看,谁敢拦!” 说着抬步就往前走。 侍卫统领后退两步,拔出刀横在面前: “顺王爷,若您再往前一步,卑职便不客气了!” “哼!” 顺王一脸不屑,大摇大摆的抬步往里走。 侍卫统领高声道:“来人!顺王擅闯宫禁,拿下!” “是!” 一众侍卫握住长戟,齐齐向顺王围过去,挡住了顺王的去路。 “放肆!退下!” 顺王怒喝,却不敢再动,在他周身不足一尺的距离,围满了长戟,阳光下散发着锋利寒冷的光芒。 “顺王爷,得罪了!” 侍卫统领带着几名侍卫上前,无视顺王的不断辱骂、威胁和叫嚣,利落的用绳索将顺王捆绑了起来。 跟随顺王而来的几名小厮远远瞧着,急得直跺脚,想上前帮忙,却被几名持刀的侍卫拦在了远处。 身形肥硕的顺王被五花大绑,丢在了宫门下。 过了许久,顺王嗓子都喊哑了,常顺才不疾不徐来至宫门,见到一身狼狈的顺王,惊道: “王爷,您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顺王张口说了几句,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粗粝的砂石撞击一般,刺耳难辨。 常顺摇摇头:“王爷,您这样可没法儿见圣驾,还是先回去调养调养吧!” 说着吩咐侍卫:“送王爷回府。” 顺王摇头大喊:“让本王进去!本王要进去!” 两名侍卫上前,不顾他的挣扎,拖着他往外走,直接将他丢到了顺王府的马车前。 一众小厮七手八脚的将骂骂咧咧的顺王扶起,解开绳索,一阵劝哄才扶上马车。 顺王才回到府中,顺王妃便哭着扑到他怀里: “王爷,皙儿被顺天府抓了,您快去将他救出来啊!” 经过一番折腾,顺王早已疲惫至极,听到孙儿出事,不由蹙眉: “皙儿如何了?” 顺王妃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再看他满身狼狈的模样,惊惶道: “王爷,您这是......” 第211章 替她出气 顺王府嫡长孙齐霖皙长街纵马,踩踏伤人,被拿入了顺天府大牢。 一连两日,顺王和世子往顺天府跑得腿都断了,顺天府尹却避而不见,也不许入监探视。 顺王妃一急之下,病倒了,世子妃每日以泪洗面。 顺王父子束手无策,愁眉不展。 正在屋中来回踱步的顺王世子突然停下脚步: “父王,您说......这该不会是陛下授意的吧?” 顺王疑道:“为何这样认为?” 顺王世子走到他身旁坐下: “您想想,宋管事被抓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招了,大理寺何时办案这般利落了? 皙儿纵马踩伤人,也不过赔些银子便能了事,可这次顺天府就咬紧不放了。 大理寺卿和顺天府尹都明显躲避咱们,从前,这些人可是上赶着捧着咱们,巴结咱们,咱们何时拿正眼瞧过他们? 若不是有人指使,他们怎敢这般待咱们?可这京城谁敢跟您对着来?只有那位了......” 顺王越想越觉有道理,怒道: “他竟如此算计本王,本王这就进宫问问他,看他怎么说?” “您这次可不要冲动,忘了前日进宫发生的事了吗?儿子陪你一起吧?” 想起前日在宫门前受的屈辱,顺王心中又恨又怒。 数十年来,皇宫一向由他随意进出,如今却将他挡在了外面,那些侍卫竟还敢真朝他动手! 顺王父子今日在宫门外等着通报才入宫,又在宣政殿外等了近一个时辰,站得脚都疼了才见到皇帝。 顺王被儿子拽着,不情不愿的行了礼。 一连串的下马威,已让他们安分了许多,顺王已再无入宫前的气势汹汹。 “平身。”齐民瞻神色淡淡。 父子二人起身。 顺王冷哼一声,强压着怒火: “陛下,臣不知何处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明示。” 齐民瞻冷笑:“皇叔祖父当真不知?” 顺王世子赶忙上前一步,恭敬地道: “陛下,近日家中诸事不顺,想必是有所误会,还请陛下开恩。” 适才他父子二人已在外面细细思量过了,宋管事吐露的那几桩罪名都算不得大事。 谋夺他人财物,不过是多年前,他父王看上了一位书生家祖传的一幅古画,书生不愿意卖,最后使了些手段逼他卖了。 强占的民女是他们庄子上的佃户,起初不同意入府为妾,后来进了府也就不闹了,如今在王府里吃香喝辣,赶都赶不走。 还有侵占百姓田产,这京中皇室宗亲、勋贵权柄,侵占别家良田的多了去了,他们王府起码没闹出过人命。 至于贪墨尚食局银钱,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是皇帝的钱,又不是国库的钱,说到底不过是长辈手伸得长了些,贪了晚辈的银子,都是自家之事。 先帝在时也知内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来了,皇帝岂会过多追究? 无非勒令他们将贪墨的银子还清罢了。 但目前这形势,皇帝分明是真的动怒了,非要扒下他们一层皮才肯罢休,到底皇帝为何记恨上了顺王府? 齐民瞻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皇叔倒是个聪明人,行吧,朕也不兜圈子了,想想你们对朕的皇后做过什么?” 顺王世子面露惊惶。 顺王震惊又气愤,咬牙道:“闹了半天,你将我府上折腾得人仰马翻就为了个女人?” 齐民瞻冷冷的瞧着他: “她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朕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你们却一而再谋害构陷她,毁她名声,还企图借朕之手置她于死地,朕岂能饶你们?” 他浑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和经历过战场浴血厮杀的冷冽刚毅,墨色的双眸似万年寒潭,直直盯着二人,让人不寒而栗。 顺王心中发颤,梗着脖子辩道: “谁叫她步步紧逼,查完了尚食局,还要查本王,本王只是给她个教训罢了!” 齐民瞻眸光如刀: “她身为皇后,掌理宫务,这些不能查吗?若皇叔祖父连这点是非都辨不清,就没必要谈下去了,你们回去吧!” 他不喜绕来绕去磨嘴皮子,掰扯是非对错,他是君王,更喜欢刚直强硬的手段。 顺王世子噗通一声跪下了: “求陛下开恩,我们知错了,我们向皇后娘娘赔不是好不好? 求您高抬贵手,放了皙儿吧!他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孩子,此事与他无关啊!那顺天府牢里是什么地界儿,他吃不消呀!” 齐民瞻嘲讽道:“你们让朕的皇后受了委屈,轻飘飘一句赔不是就算了吗?” 顺王世子大惊:“还请陛下明示。” 齐民瞻道:“三日内交还赃款,顺王由亲王降为郡王,一月内离京就藩。” 顺王气得怒目圆瞪: “荒谬!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本王可是你皇叔祖父,你为了一个女人竟如此对待长辈,不怕惹人耻笑吗?” 在顺王看来,皇帝最不缺的就是女人,这位安远侯府之女入宫一年了,之前也没听闻皇帝多宠她。 他觉得,皇帝立她为后,不过是因着这女子有几分贤名罢了,加之她娘家势微,他才在算计她的时候没有任何顾忌。 却没想到皇帝竟这么在意她! “朕再说一遍,她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我大郯一国之母!谋害国母是何罪名,皇叔祖父不知吗? 朕保留你的郡王爵位,已是看在皇祖父的情面上,否则......” 他的目光寒芒毕露,尽显杀机! 顺王父子二人一阵瑟缩,顺王还欲再辩,却被儿子拉住了。 “.......顺王是被世子扶着离开的,您不知道顺王的脸色有多难看!娘娘,陛下是为您报仇呢!陛下对您真好!” 绿茉眉飞色舞的将她打听来的消息讲给阮绵听。 阮绵眉眼弯弯,心中感动又温暖。 自阿娘和爹爹离世后,便无人为她撑腰,多年来,她受了委屈要么自己咽下,要么找机会报复回去。 还是头一次有人站出来替她出气! 其实,皇室宗亲,只要不做谋逆犯上的事,基本伤不到筋骨,尤其像顺王这样的长辈,最多不过罚些银子。 但那厮为给她报仇,几乎将顺王摁在地上踩了,就很解气! 用膳时,阮绵特意从鲍鱼煨蹄髈里,夹了一大筷子肉放到齐民瞻面前的餐碟里。 “谢礼。” 齐民瞻看向她,意味深长道:“若是谢礼,我更想要别的。” 阮绵心里一紧,面上一派从容: “放心,都有。” 这厮伺候得挺舒服的,她也喜欢。 下午散步,天还未黑透,阮绵便被拖进了帏帐里。 第212章 定情信物 阮绵扶着腰坐起身,唤春芽来为她更衣。 低头看了看身上,不由叹息,自从同那厮圆房后,身上斑驳的痕迹就没消下去过。 幸好每日有各种补品和药膳吊着命,否则早香消玉殒了。 春芽边为她穿衣,边禀道: “一大早,几位尚局奉御就跪咱们殿外了,说是要向您请罪。” 闻言,阮绵笑了笑,自她整顿尚食局,这些人就在观望权衡,如今,眼见顺王落了颓势,他们便主动来请罪了。 “且任他们跪着吧!” 她穿戴整齐,悠悠然用过膳后,才命人将他们带至偏殿。 几个奉御瞧见她都忙不迭地磕头: “奴婢等不察,竟不知许多人早已不在手底下当差,这几日重新整理了花名册,请娘娘过目。 还有这几年那些人的例银和赏钱,现在如数交还,还请娘娘恕罪。” 绿茉和春芽上前将他们手里的花名册和银钱接过。 阮绵一一拿起花名册,粗粗翻了翻,每册上面都比之前少了许多人。 她不由勾唇道:“诸位真是雷厉风行,竟这么快就将错漏补全了,也罢,花名册一事......本宫不再追究。” 没有听到让他们起身的命令,一众人只得跪着,战战兢兢的竖着耳朵,直到听见最后一句,方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多谢娘娘恩典。” “不过,之前呈上来的账目......” “娘娘放心,奴婢等一定尽快将所有账目查对清楚。” 阮绵点头:“好,诸位皆是这宫里的体面人,本宫给你们这份体面,一月之内将你们经手的所有账目查算清楚。” 她没说若不查对清楚会怎样,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众人如获大赦,激动得双眼泛红,磕头如捣蒜: “多谢娘娘开恩,多谢娘娘开恩.....” 阮绵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见众人都离开,绿茉重新给阮绵续上一盏茶: “娘娘,他们这些年欺上瞒下,贪墨无数,您真不打算追究了吗?” 阮绵笑道:“谁说我不追究了?先看他们一个月后交上来的账册再说吧,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儿,总要多给些机会。 若他们当真有心悔过,我收为已用也并非不可,若还敢做些阳奉阴违的勾当,到时我新账旧账一起算! 毕竟,即便真将这些人全部清除,安插上新人,也难保日久天长,新人不会生出轻忽贪婪之心,关键在于不能太过放任,疏于管控。” 这些人敢贪墨受贿,中饱私囊,既有他们本性贪婪的缘由,也有长期以来他们缺乏辖制的原因。 绿茉点点头,她家姑娘自幼理家,这种事最是拿手,她无需操心。 阮绵回主殿,拿起快完工的绣绷继续绣了起来。 她的女红是甄姑姑手把手教的,她虽极少刺绣,但绣技可与精湛的绣娘一较高下。 “前几日要的补偿,你自己找出来。” 阮绵将齐民瞻拽进里间。 齐民瞻的目光逡巡一圈,抬步朝梳妆台走去,拉开其中一层。 之前放着一朵粉色珠花的格子里,现在静静的躺着一只巴掌大的荷包。 荷包上的刺绣显然下了许多功夫。 巍然屹立的高山直耸入云,山峰之间浓淡层次分明,巴掌大小,却有百余种配线,施针、滚针、接针......每处细节都很精致。 他极力抑制剧烈跳动的心,拿起荷包,视线不由落到荷包下方坠的一枚玉坠上。 这是当初他从她那里骗来,后又被她收回的那枚扇坠儿。 阮绵弯唇一笑:“我想了想,便将它做为咱们的定情信物吧!虽不值钱,但很有意义。” 齐民瞻点点头:“我很喜欢。” 这枚玉坠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从她手里骗走了这枚玉坠,后来,他走投无路,也是凭这枚玉坠同她相认。 捏了捏,荷包里还装有东西,掏出来一瞧,是一方帕子。 帕子上也绣着花样,茂盛的草丛里,一只矫健有力的蛐蛐正欲跳跃而起。 “这……” 女子大多在帕子上绣些花花草草,男子的帕子松竹居多,为何给他绣蛐蛐儿,齐民瞻疑惑不解。 阮绵一脸戏谑:“赔你的威震大将军。” “哈哈哈……” 齐民瞻爽朗的笑声里透着无尽的欢悦,年少时整日无所事事,那段日子沉迷斗蛐蛐儿,这只其实是被另一只咬死的。 他将荷包递向她:“你给为夫戴上吧!” 阮绵接过,认真的系到他腰间的玉带上。 “听说你还藏了只荷包?” 齐民瞻从袖中掏出一只鼓鼓的荷包: “在这儿。” 阮绵拿过来,荷包上的刺绣早已磨损,颜色也失了鲜亮,可见这厮没少拿出来摩挲。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画面: 夜幕笼罩,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疲惫的将士们终于有了丝喘息的机会,满身刀伤的少年将军独坐在孤灯下,小心翼翼的捏着一枚荷包,满眼柔情和思念。 她的心中顿时涌起千般滋味,酸酸的,掺杂着丝丝的甜蜜,又夹杂着淡淡的苦涩,不由湿了眼眶: “都破成这样了,该扔了。” 齐民瞻拿回荷包,熟练的塞回袖笼中: “你送的东西,我都要留着。” ......傻瓜。 第213章 感动 顺王妃婆媳请求拜见。 阮绵想了想,命人将她们带到交泰殿的偏殿。 婆媳俩见宫人将她们带来交泰殿,心中不免起火。 交泰殿是皇后见外命妇的地方,她们可都是她的长辈,在这里见她们,就是将她们当外人的意思,这是在明晃晃打她们的脸。 见她们明显脸色不虞,阮绵微微勾唇,一而再害她,还指着她给好脸,做梦呢! 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大郯皇家重孝道,重亲情,重人伦,像这样的私下场合,长辈见礼后,身为皇后的阮绵必须回礼。 她敛衽福身,姿态端庄娟秀,从容和畅。 顺王妃婆媳瞧着,眼中露出一抹惊艳,早就听闻安远侯府阮氏端庄恭谨,今日见了才知果然传言非虚。 才十几岁的女子,神态举止沉稳从容,端庄温雅,既有一国之母的威仪,又不失女子柔婉,一动一静皆是规矩典范,很是难得。 不由暗忖,这样的女子似乎跟顽劣不羁的皇帝反差有点大。 按理,这种女子恪守规矩礼仪,大多刻板无趣,是笼络不住男人的心的,不知这位是怎么让皇帝对她上心的? 入座后,一众宫人奉上茶盏。 阮绵暗自揣测这婆媳二人见她的目的。 那厮勒令顺王府三日内交还贪墨银款,一月内离京就藩,还被贬成了郡王,应是还想挣扎挽救一下吧? 婆媳二人先是直夸阮绵的茶香,衣裳首饰精美,妆容妥帖精致,阮绵皆淡淡回应,既不疏冷也不热络。 见此,婆媳二人心中愈发不满。 在她们看来,长辈主动亲近,身为晚辈就该笑脸应和。 顺王妃不由沉下脸: “陛下初登大宝,朝廷上下政务繁忙,他看重你,立你为后,又将后宫之权皆交由你。 你既掌宫务,就应将后宫一切打理妥帖,不叫他分神操心才是。 我前几日才知晓,家中有刁奴与宫里人勾结,贪墨了些内廷的银子。 按理你掌理宫务,出了这等事,也难辞其咎,不过你到底年轻,才能疏浅,偶尔出些纰漏也可以原谅。 但说到底,这都是咱们皇家的事,关起门来说开就行了,何必闹到朝堂上去,叫人家看了笑话?” 世子妃也道:“是啊!陛下年轻,性子燥,因着此事,发了好大火。听闻你一向恭谨稳重,既然陛下肯听你的,你怎么不多劝着些? 咱们都是一家人,应和和气气的,莫一时冲动伤了情分才是。” 阮绵暗暗翻了个白眼,婆媳二人这是软的不行,开始来硬的了吗? 看来,还没看清形势啊! 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她替他们向那厮求情,可拉不下脸来,所以故意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讽她才短,掌宫不力,伤了亲情。 企图以此压她一头,拿住她的错处,逼她乖乖就范。 若是从前,少不得要磨嘴皮子,与对方分辩几句。 现在嘛,既然她们这么不识趣,她也懒得跟她们周旋。 她将茶盏不轻不重往高几上一放,唇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顺王府陷害本宫那些手段,皆是内宅常用的阴私法子,想来不是出自皇叔祖父之手吧? 想毁掉一个女子,只需在她的声誉和名节上做文章,自然是同为女子才更了解这些。 两位真是布局精妙,环环相扣,滴水不漏。本宫原本以为,二位今日是来赔罪的,想不到,竟是来说教的!”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神态悠然自得,完全没有因对方适才的故意打压乱了方寸。 做下的丑事被毫不留情的直接揭露出来,婆媳二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尽是尴尬。 之前听闻这阮氏恭顺温良,家中又无权无势,本以为凭着长辈的身份,她们三言两句就能将其拿捏。 不料对方竟反将她们的遮羞布扯下,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顺王妃脸上挂不住,轻咳一声,干巴巴道: “那......那都是误会,身为皇后理应贤惠大度,你别往心里去。” 阮绵冷笑:“大度也得分事,分人,毕竟二位可是冲着要我命的心思来算计我的。 若非陛下信任,本宫此时或许早就身首异处了,这事儿压在心坎儿上轻易是过不去了。” 世子妃还想再说什么,阮绵一抬手: “二位请回吧,本宫乏了。” 说完起身离开,屋中伺候的一众宫人赶紧跟上。 空荡荡的屋中,只剩了婆媳俩,她们今日来,本打算通过阮氏,劝说皇帝收回对顺王府的惩罚。 想不到阮氏性子这般刚硬,丝毫不顾忌她们长辈的身份,不仅不给她们任何情面,还将她们的脸皮直接摁在地上剥。 婆媳二人又急又悔,早知今日就不该将人得罪死了。 其实即便查出顺王府贪墨又如何,皇帝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也不会多做计较。 但如今,因为她们算计阮氏,惹得皇帝动怒,重罚顺王府,真是得不偿失! 让婆媳二人更焦急的是,她们才入府,便有下人来报,齐霖皙在狱中被几个刚抓进去的地痞流氓给打了...... 阮绵并未被那对不知所谓的婆媳影响分毫。 这种事,在大家族内并不少见,身为晚辈本就矮一大截,通常为了家族颜面,血缘亲情,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能让他们脱一层皮,已是难得。 来到御花园,悠悠然欣赏风景,此时天高气朗,秋风拂面,满庭桂香氤氲,令人心旷神怡。 抬头望向悠远高阔天空,虽然四周高墙耸立,殿宇重重,但她丝毫没有被困一隅的伤感,反而心中无比踏实和满足。 这里是她余生的栖身之所,这里有信任她,珍视她,爱重她,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的人。 往日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和为顾全大局的委曲求全,似乎已离她很遥远。 因双亲早逝和多年孤独而空洞的心,渐渐被那厮的陪伴和深情填得满满的。 和煦的秋风吹过心田,整个世界变得宁静而祥和,她的眼眶不知不觉盈满了湿润。 隔着朦胧的水气,视线中的殿宇拐角处,突然转过来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毫不犹豫提起裙摆,朝那身影奔跑过去。 齐民瞻有力的双臂稳稳接住跑过来的妻子,轻抚她的脊背,温声问: “这是怎么了?” 他自然瞧见了她的异样。 阮绵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我想你了......” 所以,不知不觉走到了御书房这边。 “好……” 齐民瞻没再多说,只紧紧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一声突兀的低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甜蜜的宁静。 阮绵抬头朝声音处看去,拐角处,两个高大的身影不知已站了多久。 正是曲云舟和曹景澜,后面还跟着常顺等一众宫人。 阮绵的脸瞬间滚烫,她刚刚直接朝这厮扑过来,根本没看他身后。 而且,她此时的姿势...... 她闭了闭眼,以极快的速度调整好心态,两只脚从男人腰间滑下,站到地上,端端正正一礼: “陛下有客在,臣妾便不多打扰了。” 话毕,转过身,理了理裙摆,从容的抬步离开。 目瞪口呆了许久,曲云舟回过神: “刚刚,是我眼花了吗?” 画面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第214章 惹祸 齐民瞻朝他二人挥手:“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便抬步去追妻子。 “哎!刚才不是说要为我接风洗尘,一醉方休吗?”曲云舟不满的跺脚。 “改日。” 齐民瞻走得很快,声音从远处飘来。 眼瞧着常顺等人也跟着离开了,曲云舟跟身旁的人抱怨: “都说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想不到,到咱们这儿完全反过来了。 我在外头辛辛苦苦奔波,查抄陆鼎产业,整顿两淮盐务,又一路风餐露宿赶回来,命都差点搭进去半条,结果人家转头就将我抛一边儿了。 之前怎么没瞧出来,他这么重色轻友? 唉,罢了,日思夜想好几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该为他高兴。” 半晌没听到回应,他一转身,便见身侧之人正盯着一众人远去的方向,出神的喃喃: “原来她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 “谁啊?”曲云舟问。 曹景澜没理会他,转身便走。 一边走着,齐民瞻招手唤来十六询问,十六禀道: “适才娘娘见了顺王妃和世子妃。” “看来朕给他们的教训还不够!” 齐民瞻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低声道:“你去一趟顺天府......” 不管绵绵因为什么哭,都跟她二人脱不开关系,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阮绵一回到寝殿,就将脸埋进床上叠得整齐的锦被里,懊恼的不住捶床。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将锦被扯开,头钻了进去。 见她趴在床上,头蒙在锦被里,只半截身子露在外面,齐民瞻不由弯起唇。 他走过去,挨着她趴下,也将头钻进被子里。 随后,他一手将锦被撑起些空间,一手摸出颗夜明珠,狭小的昏暗空间里,立刻有了光亮。 阮绵捂着脸的手缓缓放下,不解的看向他: “你做什么?” 将她脸颊上的一缕碎发轻拂至耳后,他一脸诚恳道: “娘子羞于见人,为夫自然要陪你一起啊!” 夜明珠的光华洒在他英挺的眉眼上,一双墨色的瞳仁亮着璀璨的光芒。 阮绵注视着他这双极好看的眼睛,怔然了片刻,一拳捶向他的胸口: “都怪你,也不提醒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恪守礼仪,规矩得体,今日......唉,我的好名声一朝尽毁了。” 齐民瞻笑道:“娘子难得主动投怀送抱,我怎么会拒绝?你就当他们都是木桩子,不必放在心上。” 见她泪眼朦胧的跑过来,他早已方寸大乱,哪还记得其他。 阮绵也不知道为何偏矫情了起来: “可他们不是木头桩子,他们都有眼睛,有嘴巴。” 齐民瞻耐心安慰:“放心,他们绝不敢背后笑你,也不会往外泄露半个字,否则我将他们全灭口。” 听到这话,阮绵“噗嗤”笑了。 “曲云舟去清查盐务,带回来了许多奇珍异宝,一会儿我叫人搬过来给你瞧瞧,有喜欢的就留下。” 齐民瞻转移了话题。 “若我都喜欢呢?” “都给你。” 他轻捏她小巧挺立的鼻子,很喜欢被她依赖的感觉。 这回答,阮绵十分满意,扑过去抱住他: “长得好,又体贴,又会哄人,难怪你能讨到个天仙似的娘子!” 齐民瞻一本正经的道: “瞎说,天仙哪有我娘子貌美?” 一向厚颜无耻的阮绵难得有几分羞涩,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 被子里实在太憋闷,玩闹了一会儿,齐民瞻将被子掀开透气。 阮绵想起适才见有内侍抱着酒坛,遂问: “你是不是要同他们畅饮?” “已经打发他们走了,改日再喝也行,今日先陪你。” “我这里没事,你去跟他们聚吧!曲大人这一趟辛苦,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齐民瞻想了想,曲云舟这次前往扬通,表面是查抄陆鼎的产业,私下还要探查两淮盐务。 其间遭遇许多阻挠和刺杀,过程艰辛又凶险,他确实有很多想了解之事。 犹豫了片刻,他问:“你......真的没事吗?刚刚......” “真的没事,你放心去吧!”说着,阮绵轻推他。 齐民瞻坐起身,将她也拽起来: “那行,我去了。若有事遣人去喊我,随叫随到。” “嗯,知道了。” 阮绵为他理了理衣袍。 齐民瞻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大踏步离开了。 发髻已散乱,阮绵喊绿茉重新为自己梳头发,又吩咐春芽去告知御膳房,备些菜肴给陛下送过去。 春芽领命而去。 “你怎么了?” 从镜子中见绿茉神情恹恹的,有些魂不守舍,阮绵问。 绿茉挥手将殿里伺候的人都遣出去,垂下头道: “姑娘,我好像惹祸了。” 阮绵疑惑:“为何?说来听听。” 绿茉揪着衣襟道:“我得罪了曹将军。” “哦?怎么回事?”阮绵更疑惑。 绿茉回忆道:“上次,您让我把朱钗送回城外的庄子里,我回城的时候,正好肚子饿了,就去聚香酒楼用膳。 您知道的,我最喜欢他家的脆皮酥香鸡,可惜那鸡每日只供二十只,我去的时候正好只剩一只了。 点完菜,我又去对面的谭记炒货买了糖炒栗子,买完回酒楼,刚进包间就见有人正在偷吃我的鸡。 我肯定不干啊!抡起拳头就朝他打过去了。 结果他武功高,我打不过,为了防止他觊觎我的鸡,我就往鸡上吐口水,见此,他被气走了。” 阮绵几乎惊掉下巴:“那人就是曹将军?” 绿茉点头,又道: “但当时他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的,脸上还有伤,谁能想到,他竟是赫赫有名的曹将军?我还以为是叫花子,想趁我不在,偷我的鸡呢!” “后来呢?”阮绵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绿茉将头往下低了又低,羞愧道: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走错包间了,那一桌是曹将军点的。” 第215章 京城三害 阮绵无力的扶额轻叹,自己怎么养出了这么个丫鬟! “听说如今曹将军执掌十几万大军,万一他报复咱们怎么办?”绿茉忧心忡忡。 阮绵瞥她一眼:“他要报复也是报复你,与我有何干?” 绿茉一怔,扯着她的袖摆道: “可我是您的丫鬟,咱俩不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吗?” 阮绵拽回自己的衣袖: “你想当蚂蚱可别拉上我!” 绿茉可怜兮兮的撒娇: “姑娘,您当真不管我吗?我可是您最贴心的丫鬟啊!” 阮绵白她一眼: “放心吧,他当时没跟你计较,事后也不会找你麻烦,况且他跟万叔相熟,你不用担心。” “我爹认识曹将军?”绿茉一脸疑惑。 阮绵点了点头,并没有细说。 当年曹景澜被困宫中,奄奄一息,多亏有万管家相助,不仅将他救出,还安排人照顾,他才得以恢复。 绿茉放了心,不再惶恐不安,就听自家姑娘冷冷道: “比起担心他报复,你更应该反思你的所作所为,从小到大,本姑娘可曾短过你吃喝? 为了抢只鸡,竟能做出那么粗俗的举动,我这就送你回府,让甄姑姑好好教你规矩!” 绿茉浑身一凛,立刻泪眼汪汪的求道: “不要啊,姑娘,我当时只是一时情急,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遣我回去,我就想在宫里陪着您,求您了!求您了......” 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良久,阮绵叹道: “不回去也可以,《心经》抄二十遍。” 绿茉赶忙擦干泪: “好,我抄,只要姑娘让奴婢留在身边,多少遍奴婢都抄。” 阮绵道:“以后但凡在外,谨言慎行,不得再出半分差错!” 绿茉恭顺道:“是,奴婢谨记姑娘教诲。” 阮绵点了点头,让她起身。 绿茉已经到该说亲事的年纪了,若是私下里跳脱一些无伤大雅,但在外面,言行举止还这般没分寸,就该管束了。 如今万长德已随阿弟去了军中,任校尉一职,绿茉已是正经的官小姐。 这么多年,她更多的是将绿茉当妹妹,以后议亲事,她也会认她做义妹,好好为她挑选夫婿,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以后得收收她的性子。 过了一会儿,一群宫人搬着上百口大木箱进了院子,一一打开箱盖,每口箱子里装满了各种稀世珍宝。 阮绵查看了一圈,所有物什样样精美不凡。 她猜测,这些珍宝定还要分给曲云舟一些,少不得还有曹景澜的一份。 “京城三害”情比手足,有难一起扛,有好东西当然会一起瓜分。 她只随意挑选了几样,就让人将箱子抬走了。 她什么都不缺,平日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这些宝贝再精美华贵,也只是看着罢了。 曲云舟和曹景澜刚走到宫门口,就被常顺追上了,两人询问了几句,又跟着常顺往回走了。 “京城三害”来至一处湖心小岛,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把酒言欢,好不恣意畅快。 其间,常欢领人送来了菜肴: “皇后娘娘吩咐膳房做了几样下酒小菜,请陛下和二位大人享用。” 三人一瞧,竟是根据他三人各自的喜好准备的。 曲云舟奇道:“皇后娘娘怎知我喜欢老醋花生?” 常欢垂首笑道: “回曲大人,娘娘说成国公祖籍朔城,那里喜食醋,从前每次去国公府参宴,都见府中小姐们喜醋食,因此推断大人应也爱这一口。” 曲云舟恍然大悟,赞道:“娘娘果然心细如发!” 齐民瞻笑着让常欢等人退下,三人继续推杯换盏,偶尔谈论些朝中局势和未来决策。 直到近天黑,宫门将要关闭,曲云舟和曹景澜才起身离开,临走前,宫人们送来解酒汤,端给三人喝下。 齐民瞻回到紫寰殿。 阮绵赶忙迎上前,见他双颊绯红,眼神迷离,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 “这是几?” 齐民瞻轻笑一声,大手将她嫩白的小手包裹,连人一起拽进怀里。 冷冽的男子气息和醇厚的酒香强势闯入她的口中,阮绵尚晕乎之际,被拖进了后殿的汤池...... 翌日。 陈氏入宫拜见。 “娘娘,您还好吧?” 看着上首眼睫半垂,明显疲累倦乏的女子,陈氏关切的问。 阮绵强打起精神,挤出一抹笑容: “无事,让姐姐看笑话了。” 经过几次相见,陈氏也对阮绵也有所了解,知她性子和善,并不难相处。 于是,斟酌着措词道: “娘娘,恕臣妇多嘴,凡事不宜太过,应适可而止,闺房之事亦如此,过甚易伤身。” 她记得,前几次见面,观身形举止,眼前人分明还是处子之身,不想如今竟过纵至此! 第216章 问医 阮绵身子一抖,立时困意全无。 大夫的眼睛都这么毒吗? 这种事......竟也能瞧出来! 昨夜是荒唐了些,那厮吃了酒,尤其缠她得紧,从浴池到床上,又从床上到浴池。 与往常不同,他再不迂回反复,循序渐进,几乎是硬闯猛攻。 起初她尚觉新鲜,后来渐渐支撑不住,有些吃不消,可任她怎么哭求,那厮都不为所动,如失了理智般,只顾着疯狂。 最后,再躺回床上的时候,她已经气若游丝了。 今日因要见陈氏,她才勉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姐姐真是目光如炬。” 阮绵轻咳了一声,不由打量眼前人。 这次陈氏的变化很大,虽然相貌依旧不出众,但整个人神采奕奕,举止恭顺而从容,不再是当初卑怯的模样。 她暗暗点头,为她的变化而高兴。 她看向陈氏,郑重道:“你今日来,我正好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何事?娘娘请说。” 陈氏的唇角扬起抹淡淡的笑容。 阮绵道:“姐姐医术高深,更兼有悬壶济世之心,定不愿长久困守于内宅,枉费多年辛苦和胸中意气吧?” 陈氏道:“自是不愿,不瞒娘娘,我想乔装一个身份,在这京城也开一家医馆,继续治病救人。” 说起这些时,她眼中有光,一脸自豪。 阮绵笑道:“治病救人又不是什么丢脸之事,何必要遮遮掩掩?” “我自然想光明正大行医治病,可是.....” 陈氏面露为难,她现在身为柳家宗妇,若以此身份抛头露面,少不得招来许多非议。 之前晾平县疫病一事,她虽收获了很多赞扬,但也遭受了许多冷嘲热讽和闲言碎语。 亏得有陛下封赏,有当初皇后的出言维护,才堵住了那些人的嘴,让那些人不敢在她面前肆意太过。 这个世道对女子约束颇多,尤其是世家大族女子,一言一行都要守规矩。 她无法以一己之力去跟整个世俗对抗,她不想为柳哲和柳家带来太多麻烦,毕竟人言可畏。 阮绵瞧出了她的顾虑,道: “可是怕会引来悠悠众口讨伐?” 陈氏苦笑:“臣妇当年也曾一腔孤勇,以为只要自己坚持,就无所畏惧,结果一路跌跌撞撞并未实现心中所期,还摔得头破血流。 后来,想通了,反正我行医只为救死扶伤,精进医术,并不为名利,所以不会再冒失莽撞了。” 阮绵点头:“不错,君子谋时而动,顺势而为,认清形势十分重要。 我知道你的顾虑,我这里倒有个两全的法子,既可让你光明正大行医救人,也不会惹来非议。” “是什么?请娘娘示下。”陈氏迫不及待的问。 “姐姐过来坐,我与你细说。”阮绵示意她坐到身侧的位置。 陈氏起身,坐到阮绵对面。 阮绵细细与她讲,她越听眼睛越亮。 最后,她一脸激动道:“如此甚好,多谢娘娘周全,臣妇感激不尽。” 阮绵摆摆手:“姐姐不必客气,你心怀仁义,我也钦佩有加,实在不想看明珠蒙尘。 不过近来事多,我这里要等封后大典结束后才能安排,姐姐可先寻开医馆的铺面,位置不能太偏,进出要方便,最好大一些。” 陈氏满面笑容:“臣妇明白,回去就办。” 见她满心欢喜,阮绵也笑了: “望姐姐能在这条路上顺遂前行,既能救许多人出苦难,也能为咱们内宅女子们争光。” 陈氏道:“娘娘宽怀厚德,聪慧明理,才是天下女子的楷模。” 阮绵弯唇一笑:“我脸皮厚,姐姐尽管夸。” 二人不约而同笑起来,一旁侍立的宫人们也忍不住掩唇而笑。 娘娘性子开朗和善,素日总是笑容满面,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心情舒畅。 御书房里,气氛有些低沉。 常顺跪地道:“陛下,之前晾平县疫病一事,您也瞧见了,柳夫人医术高深,刘医令他们都远远不及。 奴婢听说柳夫人研读过大量医书古籍,且于医术一道颇有天赋,或许她能找出什么法子也说不定呢? 您让她来把脉问诊试试又何妨?奴婢求您了!” 齐民瞻仰头将喉间的苦涩咽下: “不必了,当初服下那药,便知将来是个什么结果,朕早已心中有数,不敢再奢望了。” 闻言,常顺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他抬袖擦了擦眼睛,再劝道: “陛下,奴婢十岁入宫,十五岁到东宫,从您尚在襁褓中,奴婢便跟着几位嬷嬷一起服侍您。 奴婢自幼无父无母,没有家人,没有亲人,恕奴婢僭越,多年来,奴婢一直将您当成这世上最亲的人。 奴婢希望您好,希望您长命百岁,想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见自家主子仍旧沉默不语,他继续道: “就算您不在乎奴婢,您想想皇后娘娘,您跟皇后娘娘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您难道不想和她多相伴些岁月吗? 或许柳夫人便是那转机呢?您就让她为您瞧瞧吧?奴婢求求您了!” 说完,他不住的磕头,似感受不到痛一般,一直不停。 想到自己的妻子,一滴热泪从眼角滑落,沉默了良久,齐民瞻闭了闭眼: “也罢,将人带到明畅阁,你亲自去,万不能被旁人知晓。” 常顺一喜:“是,陛下放心!” 第217章 满足又苦涩 常顺等在陈氏出宫的路上。 见到她,忙快步迎上前:“见过柳夫人。” “您是......” 观其衣着神态,知他是高品阶内臣,陈氏正疑惑,就听身旁的宫女告知: “这是御前的常总管。” 陈氏抬眸打量了他一眼,想起之前庆功宴上似是见过此人,忙施礼道: “常总管好。” 常顺微微避开,笑道: “柳夫人客气了,您贵为一品诰命夫人,又是皇后娘娘的义姐,咱家哪敢受您的礼?” 又看向那位宫女道:“咱家亲自送柳夫人,你回去吧!” 宫女告退。 常顺道:“柳夫人,请随咱家来。” 陈氏由常顺引着来到明畅阁。 齐民瞻早已等候在此。 见到皇帝,陈氏慌忙跪地行礼。 齐民瞻淡淡道:“起来吧!朕近日偶感不适,你来给朕瞧瞧。” 说着伸出手,搭在一旁桌上的脉枕上。 帝王威仪压得陈氏几乎喘不过气,闻听此言,她的心从嗓子眼落了回去。 原来,皇帝是找她问诊。 常顺在齐民瞻的腕间覆上一张锦帕: “柳夫人,请。” 陈氏稳了稳心神,将手搭上皇帝的寸关尺。 “柳夫人,如何?” 过了会儿,见她将左右关尺都切过了,常顺忍不住问。 陈氏看向皇帝: “陛下可是服用过什么药物,强行催动身体潜能?” 齐民瞻沉默。 一旁的常顺道: “陛下曾中过一种毒,那毒甚是霸道,拔除后也只是勉强捡回一命,不仅内力全摧,武功尽失,还体弱多病,畏寒畏热。 后来,陛下为恢复体魄,服用了续离草等几味药材制成的丹药。” “续幻丹?”陈氏惊讶。 “正是。”常顺点头。 陈氏道:“这续幻丹,又名虚幻丹,服用后,能让极其虚弱之人在很短的时间内提升体魄,使其身体与常人无异,甚至看上去比常人更为强健。 但这只是假象,不过是提前预支了未来的寿数而已,说白了就是拿长久的寿命去换短暂的康健。 根据记载,但凡服用过此丹药者,最多只能再活十年左右。” 常顺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目光灼灼的盯着陈氏。 她说得极为清晰,在此之前,许多御医甚至没有听过续幻丹这种药,更别说医治。 他眸中满含希冀: “柳夫人可有法子,为陛下增延寿数?” 陈氏思忖了片刻,摇头: “据闻炼制续幻丹所需的续离草,生于冰寒之地的温泉水中,且一座温泉里只有一株,十分稀有难得。 这种药物在古籍中的记载也仅只言片语,世上极少有人服此药,臣妇也是头一次见到,对此并不甚了解。” 常顺怔怔的听完,眼中的光渐渐暗淡,身子如泄了气一般,弯了下去。 齐民瞻从始至终都一脸淡然平静: “常顺,送柳夫人出宫。” 常顺背过身,偷偷抹了把眼角,转身抬手道: “柳夫人请。” 途中,他少不了对陈氏一番叮嘱敲打。 陈氏自是知晓其中利害,一再保证不会将皇帝的情况泄露分毫。 屋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齐民瞻看向窗外,和煦的阳光洒在金黄的银杏树上,片片黄叶夹在秋风里,打着旋儿翩然落地。 两年前北境战场,他和敌军将领激战正酣,阿敕帖背后突袭,向他发射暗器,他躲避不及,中了暗器,受了伤。 暗器上有毒,他忍受了地狱般的折磨,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之后,他的身子伤了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虚弱无比,提不起刀,骑不上马,甚至走几步路都气喘吁吁。 可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要将敌人打败,要保卫疆土,要为双亲报仇,要登上皇位,要让大郯国富民丰,百姓安居乐业......还要,娶心悦的女子为妻。 这些都不是一副病弱残躯能完成的。 他没得选...... 他不惧死亡,只是,舍不得。 十年,何其短暂! 但他无可奈何,万物皆有荣枯,他虽是帝王,也挡不住肉体凡胎的衰亡。 唯有牢牢抓住这有限的时间,不让自己带着太多遗憾离开。 他闭上眼,强咽下所有不甘和痛苦...... 午膳时,齐民瞻如往常般回到紫寰殿。 见他进来,阮绵冷哼着将脸偏到一边。 她灵动鲜活的模样直击他的心田,他心中满足又苦涩。 对不起,绵绵,我明知此生无法与你共赴白首,却还是处心积虑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第218章 休沐 他压下心头所有的苦涩,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笑问: “可是为夫做错了什么,惹了娘子不快?” 阮绵瞪他一眼,又将脸转到另一侧。 齐民瞻暗暗焦急,起身也走到另一侧: “为夫愚钝,还望娘子明示。” 阮绵抬头看向他,嗔道: “你看看我今日这模样,都是你害的,还被人瞧了出来,丢死人了!” 齐民瞻细细打量她,清澈明亮的杏眸略显疲惫,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色,眉眼间却透着妩媚浓情。 他这才想起,昨夜饮了酒,有些情难自控,似乎失了分寸,忙问: “有没有伤到你?” 阮绵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 “也不知是你不想活了,还是你不想让我活了,下次你再了饮酒,我一定躲你远远的。” “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齐民瞻低低一笑,保证道。 见她脸色松缓了些,伸手将人揽进怀: “明日休沐,咱们出宫去?” “好啊!好久没出去了,现在秋高气爽,正适合出去走走。” 翌日,一大早,齐民瞻依旧晨起练剑。 夜里难得睡了个好觉,今日又要出门游玩,阮绵也很早就醒了。 随意套了件外衫,走出殿门,灵活而矫健的身姿立刻跃入眼中。 他的一招一式皆干脆凌厉,剑气所指,无数花叶被搅动得四散飞扬,磅礴的气势令人为之震撼。 阮绵看得入了神,惊叹这厮竟有这般高强的武艺! 不由想起幼时也见过爹爹练武,那时爹爹在她眼中是最厉害的人,高大挺拔,刚毅威猛,似乎不论风雨如何吹打,他都能永远屹立不倒。 可是...... 在她刚满十岁时,他就永远倒下了...... 不知不觉,阮绵早已泪流满面。 齐民瞻察觉到她的情绪,赶紧收了剑,来到她面前: “这是怎么了?” 捧起她的脸,手忙脚乱的为她擦泪。 “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对不住,下次我去别处练。” 阮绵扑进他怀里,低低呜咽道: “没有,是看你练剑,我......我想起了我爹爹......” “.......” 齐民瞻哭笑不得: “若娘子想岳父大人了,为夫倒是可以帮忙,只要岳父大人在天之灵不介意,我倒无所谓。” “想得美!” 阮绵重重的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又问: “你身上那些伤,可仔细调理过?” 齐民瞻身子一僵,随即坦然道: “自然,回京后我便让御医诊治,调养过一番了。” 阮绵轻轻点头: “我爹爹当初就是因为旧伤复发,才一病不起的。 若有暗伤,一定要趁早好好调养,不能拖,否则等上了年岁,就要遭大罪了。 你受了那么多伤,一定要调养好身子,这样,等咱们老了才能共赏夕阳无限好!” 闻言,齐民瞻艰难的咽下喉中苦涩,故作一脸轻松的意味深长道: “放心吧,你夫君身子结实着呢!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这厮…… 脑袋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阮绵暗暗翻了个白眼,催他去梳洗,然后用早膳。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飞奔出城。 “要不要比一比?”齐民瞻勒住缰绳问。 阮绵挑眉:“怎么比?” “此处为起点,你那庄子为终点,谁先到,谁赢。” “有彩头吗?” “自然。” “是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 阮绵摸摸马儿的鬃毛:“月归,我可指着你了,得了好处,咱们一人一半。” 月归似是能听懂她的话,配合着点头,并嘶鸣了两声。 一旁的齐民瞻弯起唇,眸中俱是宠溺的笑意。 阮绵举起嵌着宝石的皮鞭,拍打在马儿背上: “驾!” 宽阔的官道上,月归如一支离弦的箭疾驰而去,身后形成一道滚滚的烟尘。 齐民瞻策马追去,两匹宝驹一前一后,如闪电般从行人面前经过。 过了会儿,二人先后到达别庄,齐民瞻只慢了半截马身。 “我赢了,彩头拿来。”阮绵朝他伸出手。 齐民瞻足尖一跃,飞身过去,将她抱下马,在她嫣红水润的唇上亲了一下: “彩头就是为夫的一吻。” “你耍我!” 阮绵抬手就要捶他,齐民瞻赶紧后退一步躲开,见此,阮绵赶忙去追,齐民瞻一边后退一边躲。 二人正追逐打闹之际,从庄子里走出一群人来。 “吾等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绵一惊,赶忙收回手,停下动作。 却见阮综、万管家、甄姑姑等人和长兴侯府老祖宗、长兴侯、侯夫人等一众人俱在。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阮综已经搬回京中,按理这里只留几个人打理就行。 更让她好奇的是,他们一个个穿得喜庆贵气,脸上俱洋溢着如春风般的笑容,是有什么喜事吗? 让众人起身后,齐民瞻牵起阮绵的手,走上前: “我暂将她交给你们,稍后来接。” 第219章 出阁 长兴侯府李老太君恭顺一礼道: “陛下放心,我等定会尽心侍奉好皇后娘娘。” 齐民瞻和煦一笑:“老夫人不必多礼,今日这里没有帝后,不分尊卑,我只是位即将迎娶心爱女子的普通男子。” 他的语气和善,没有端丝毫架子,将自己放在了极低的位置。 闻言,李老太君不由心中动容,强抑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陛下有心了。” 一旁的阮绵听出了些大概,难以置信的看着向身旁人。 齐民瞻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拨至耳后,温声道: “当初迎你入宫太过仓促,今日正好良辰吉日,我们补办一场婚礼,好不好?” 阮绵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就不仓促了吗? 连三书六礼都没有。 但这厮能想到补办一场婚礼,她还是挺感动的。 她一脸柔顺和感激,十分恭谨端庄的模样: “臣妾谢陛下隆恩。” 知她不想在亲人面前太出风头,齐民瞻没多说什么,宽大的袖摆中,他挠了挠她的手心,阮绵不动声色的反手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 阮绵被一众人簇拥着进了别庄,各处彩绸彩灯高高悬挂,一派喜庆热闹的场景。 望着院中处处可见的大红喜字,她微微出神。 多年前,爹爹为护她安稳,弥留之际,当着一众族人的面,令她将来从这里出嫁。 当初入宫,这里也被这般装饰过,但那时心境不同,完全没有入心入眼。 今日看着这一切,心中多了些别样的欢喜。 身旁的李老太君道: “陛下十日前就令人告知我们,要筹办这场婚事了。 陛下有此心,可见对你的在意,看到陛下待你好,我们便放心了,你爹娘在天有灵也可以安心了。” 阮绵嫣然一笑,握住她的手道: “老祖宗不必为我挂怀,我在宫里一切都好。” 侯夫人王氏擦了擦眼角,道: “见到你如今这光景,我们别提多高兴了。” 阮绵轻轻拍了拍王氏的手:“劳你们为我忧心了。” 世子夫人姜氏赶忙道: “咱们快为娘娘装扮上吧!一会儿陛下要来接亲了!” 说着,众人将阮绵拥进了她曾经住的院子。 一群丫鬟上前,服侍她去净室沐浴熏香。 之后,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为她上妆梳头。 花冠头饰、耳饰及身上所有佩饰皆是齐民瞻准备的,自是精美不凡。 丫鬟们小心翼翼一件一件为她装扮上。 光亮的铜镜里,女子妆容精致,眉眼含笑,溢满了幸福和满足。 甄姑姑捧着一件绣工精美的嫁衣上前: “这是当年侯夫人在时,亲手为您绣制的嫁衣,奴婢已经按您的尺寸修改过了,应当合身。” 阮绵伸手缓缓摸着嫁衣,栩栩如生的繁花金凤,大颗大颗的东珠宝石镶嵌,奢华庄重,流光溢彩。 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阿娘为她缝制嫁衣的情形,一针一线皆饱含了母亲对女儿的疼爱。 她猜,那时她的阿娘一边绣嫁衣,定一边幻想过,有朝一日,她穿上嫁衣的模样。 想到这些,泪水涌上了眼眶,她强将其逼了回去: “为我穿上吧。” 曾经,她以为此生无法穿上这件嫁衣,想不到,还可以。 甄姑姑带着一众丫鬟为阮绵穿上精美华贵的嫁衣。 李老太君等人看着端庄温雅,明艳四射的女子,不由偷偷抹泪。 可惜这一幕,她的爹娘无法亲眼看见。 热闹的鼓乐声和鞭炮声从外面传来。 有丫鬟来禀,新郎来接亲了。 一旁的喜婆也称吉时到,新娘子该出门了。 李老太君拿起大红的盖头,小心的为她盖上: “勉之敬之,尔父有训,往承惟钦。” 这道礼仪本应由父母亲长完成,但阮绵双亲早亡,所以李老太君充当了这个角色。 阮绵规矩一礼:“谨恭听尊长之言。” 阮绵被扶着走至门口,阮综早已等候在此: “阿姐,我背你出阁。” 说着,在她前面蹲下。 阮绵伏在阿弟的背上,并不宽阔的脊背,却平稳坚实。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背着她走出院子,走过月洞门、抄手回廊、垂花门,经过湖边、假山、梅花树..... 走在他前面的人,能清楚的看到,他神色紧绷,眼眶发红,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的?”阮绵趴在他肩头低声问。 “前日。”阮综道。 “表姐还好吧?” “已经和离了。过些日子苏姨父也会来京,他帮巡检使揪出了几个贪污受贿的官吏,立了功,陛下提拔他任监察御史。” “他的脾性倒适合这位置。” “确实。” 阮综抿抿唇:“......姐。” “嗯?” “若陛下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我......” “怎么着?你去揍他?” 她的语气里满是戏谑。 阮综咬牙:“我打不过,只能劝你忍着!” 阮绵一拳砸向他的肩头。 只听他道:“我拼了命也会去保护你。” 阮绵眸中尽是柔软的幸福: “放心,他对我很好。” “嗯。”阮综点了点头。 第220章 深情相待 看了眼前方的大门,阮综顿了一下,忽的沉默下来。 李老太君等人快走几步上前,满是不舍之情: “娘娘此去保重,不必牵挂家中,综儿还有我们。” 盖头下的阮绵鼻头发酸,今日来此送她的,皆是真正关心她的人。 她和阿弟能平安长大,传承家业,撑起门楣,离不开他们的关怀和帮扶。 她和阿弟虽早早失去双亲,但有关爱他们的亲人和族人,她很感激他们! 一身朱红喜服的齐民瞻站在花轿前,望着被簇拥而来新娘,俊朗的脸上漾起满面春风,好看的丹凤眼中亮起了无数星光。 梦中无数次见过的场景终于同眼前之景重合。 阮综稳稳的迈过轿杆,将阮绵放入轿中。 虽看不到外面,但阮绵心中无丝毫不安。 她知道,那个将她捧于心尖,让她不再孤单、无需委曲求全的男人就在外面。 “家姐便托付给陛下了,望陛下莫忘今日之情,莫负她之真心。”阮综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鼻音。 齐民瞻拍拍他的肩,清朗的声音里含着激动: “放心,我定珍而重之,惜之以恒。” 围花轿绕三圈,以示余生庇护。 婚礼的每一步礼仪,齐民瞻都认真而郑重的对待。 曲云舟高喊启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齐民瞻翻身上马,曹景澜带一众护卫开路,队伍缓缓起行。 “那人就是大郯的皇帝?” 阳狄国公主阿依娜站在密林里的一棵树后,一眨不眨的望着骏马上面容俊美的男子。 身旁之人道:“应是了,前两日小人发现这别庄突然人进人出,还装饰得十分喜庆,便假扮成过路之人去打听,那守门人不小心说漏嘴透露的。” 阿依娜颔首,之前宫中千秋宴,她虽混进了皇宫,但宫里各处防卫甚严,她根本无法接近皇帝。 甚至表演百戏时也离皇帝很远,连他的面容都未能看清楚。 此时遥遥望去,男子身姿卓然,脸型轮廓刚毅俊朗,心头莫名的轻颤。 又看了一眼后面的花轿,淡淡道: “这位安远侯之女真是好福气,竟能得这般男儿深情相待。” 这场婚礼虽远不及皇帝大婚之礼盛大,但足以表明皇帝的珍视和情意。 皇帝大婚的礼仪大部分由礼部、内廷府等负责,一举一动都严格遵守规矩,更加庄重威严,少了这份欢闹和人情味。 如今皇帝以寻常男子的身份举办这场婚礼,表明他不是为大郯迎娶皇后,而是迎娶自己心悦的女子做妻子,是将自己放在了与心上人同等的位置上。 “记得那年,这位安远侯之女曾派人上门提醒小心山匪。可惜了,那时不知会有今日,未想到去与她结交,否则......” 阿依娜语气中略有些遗憾。 队伍并未进城,而是来到一处庄子,也在城外。 花轿停下。 高大挺拔的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过来。 喜婆掀开轿帘。 “绵绵。” 黄昏的光洒进轿中,盖头下,阮绵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布满了厚茧和疤痕。 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阮绵心尖似被针扎,缓缓将自己的手放进那只承载了许多,担负了许多的掌心里。 齐民瞻紧紧攥着同心结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引着她迈火盆,跨马鞍,和她一起拜天地,拜案几上端端正正摆放的四个牌位,与她夫妻对拜。 婚房内很热闹,齐民瞻在一众人的催促下掀开盖头,露出一张潋滟明媚的芙蓉面。 双眸剪秋水,晕晕如娇靥。 他出神片刻,满眼都是笑意。 阮绵也抬头看他。 大红的喜服衬得他刚毅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俊美的脸上透着温润的笑意和显而易见的喜悦。 视线在空中交汇,深浓的情意在彼此间流淌。 他在她身旁坐下,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等从他们头上洒下来。 “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堂,三撒枝繁兼叶茂.......八撒夫妻同偕老,九撒九九多长寿,十撒十全大吉祥。” 带着美好祝愿的撒帐歌结束,阮绵才注意到,这厮竟将庆安大长公主给搬来了,还有成国公府的几位夫人。 原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想不到这厮竟安排得这般周到。 合卺礼后,庆安大长公主亲自为他二人各剪下一缕墨发,缠在一起,放入锦盒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接着,她满面慈和的看向阮绵:“丫头,想不到,你最终竟成了我皇家的人。” 阮绵微微低头:“大长公主好。” “还唤大长公主?”庆安大长公主斜眼佯嗔。 阮绵双颊绯红,羞涩轻唤:“皇姑祖母。” “她面皮薄,姑祖母莫要再打趣她了。”一旁的齐民瞻握住阮绵的手道。 “你倒护得紧。” 庆安大长公主无奈嗔笑着,将一众人都带了出去。 屋中安静。 齐民瞻细细打量眼前人,好看的眉眼弯了又弯,薄唇张启,露出整齐皓白的贝齿。 阮绵被他瞧得颇有些不自在。 前一刻还温婉娴雅的人儿,一拳捶向他,凶巴巴道: “看什么?没见过天仙下凡吗?” 齐民瞻笑得更厉害了,视线落到她的嫁衣上,浮翠流丹,虹裳霞帔。 “没见过这般貌美的天仙!这身嫁衣,再配上你这绝世容貌,比九天仙女还好看!”他忍不住赞叹。 闻言,阮绵得意的笑了,笑着笑着沉静下来: “这件嫁衣,当年我们尚在西北时,我阿娘便着手为我绣了。原本我以为,此生都无法穿上我阿娘精心准备的嫁衣,如今穿上了,阿娘在天之灵瞧见,应会欢喜吧? 阿瞻,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穿上这件嫁衣。”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满是感激。 “傻丫头,是我该谢你,给我这迎娶你的机会! ” 齐民瞻抬手温柔的抚上她的眉眼: “早听闻岳母为你备了嫁衣,想着若不叫你穿一次,定会留遗憾,我也想跟你正经成一次亲,共拜天地高堂,便有了这桩安排。 现在见你满意,我很高兴。” 他这般心意,阮绵心中动容,一颗晶莹的泪珠不期然滚落下来。 “怎么还哭上了?大好的日子,该笑才是。” 齐民瞻无奈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拉着她坐到妆台前: “凤冠太重,我为你摘下来吧?” 怕扯到她的发丝,他那双能力敌千钧的手十分轻缓,小心翼翼摘下金钗、步摇、凤冠。 长发如瀑,垂落腰间。 阮绵已稳了情绪,双手托腮,欣赏着镜中的娇颜笑吟吟道: “唉,纵然天天看,但每次看到这张脸都还是忍不住震撼!” 齐民瞻“噗嗤”一笑,赞同道:“可见我艳福匪浅!” “你也好看,好看得紧!” 阮绵看着镜中的俊朗刚毅的脸夸道。 前院觥筹交错,甚是热闹。 宾客并不多,只有安远侯府、长兴侯府和成国公府的人,皆是二人最亲近的人。 齐民瞻只陪众人饮了几杯,便又往洞房去了。 毕竟是皇帝,没有人硬扯着灌他酒。 阮绵吃了些东西,出房门,到院中走走,罗贵人三人陪着她。 这座别庄,她并不陌生,庄子的内院里有温泉,从前,每年冬日太子妃都会陪太子来此过冬。 她也曾多次被太子妃邀来此处。 此时已天黑,院中各处灯火通明,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彩灯。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不由怀念起故去的人。 那位曾对她关怀备至的温柔女子,曾带她来这湖边投喂锦鲤,曾带她来阁楼临窗品茗,曾带她来山楂树下拾山楂...... 远远的,瞧见熟悉的颀长身影从月洞门走进来。 她正欲迎上去,却见他拐了方向,走进了一间屋子,跟着他一起进屋的还有一个纤瘦的身影。 看那身形,竟是位女子! 第221章 提条件 齐民瞻查验过阿依娜呈上的信物,又展开阳狄国国君的亲笔手书,认真看起来。 下首的阿依娜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烛光摇曳,映照着男子俊朗深邃的眉眼,并在他的喜服上洒下跳跃的金光,仿若误闯凡尘的神君。 阿依娜不由面颊发烫,努力垂下眼睫不去看他,可眼睛就像不听使唤一般,还是忍不住悄悄窥视那张刚毅俊美的脸。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男子。 来大郯多年,京中的秦楼楚馆,赌坊酒肆,茶馆戏楼都是她常出入之地。 还有那些勋贵权宦之家,她化身胭脂水粉店的老板,每个月都要往他们的府邸跑几趟。 她从不知,世上竟有这样的男子,同时兼具英武坚毅和俊美温雅,并将两种气质揉合得恰到好处。 看完信,齐民瞻抬头,察觉到她的视线,骤然冷了神色,冰冷的眼神如利刃般扫向她。 阿依娜一个瑟缩,慌忙低头。 齐民瞻冷哼一声,淡淡道:“朕可以答应助你们夺回皇权。” 闻言,阿依娜不由一喜,抬头看向他。 只见上首的年轻帝王下颌高抬,一脸傲然气势: “但事成后,除了向大郯称臣,和年年向我大郯朝贡外,须得再加一项,送上精马二十万匹。” 阿依娜:“.......” 阳狄国位于大郯东北部,草原广袤,牛羊成群,更是马儿遍野。 但精马要求高,体能质量非普通马所比,饲养起来也十分不易,对场地、饲料、水源、训练等都很挑剔。 她阳狄举国上下能达到精马水准的,或许也仅有二十万匹左右。 若都给了大郯,阳狄军中用马怎么办? “这数量太庞大,我们一下子凑不出来,可不可以用别的马或牛羊代替?” 她早料到大郯皇帝会再提条件,二十万匹马在可接受范围内,只是数量太大,一时拿不出来。 齐民瞻不容置喙道:“既然没有诚意,罢了。” 说着将信物和手书丢到一边,起身欲离开。 竟然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阿依娜暗自焦急,咬咬牙道: “我们答应!” 齐民瞻脚步未停,目不转睛,只道: “待你拿回盟书,再做详谈。” 阿依娜点头:“好......” 她抬头,目送他打开门,走出去,听他对候在外面的人说:“送她出去。” 阿依娜收回目光,不由暗自疑惑,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这样强势冷傲的男人倾心相待? “说说吧,她是何身份,你二人在屋里做什么?” 阮绵环抱胸前,睨着乘夜色而归的男人。 “醋了?” 齐民瞻已收起所有冷厉和疏离,弯唇一笑,眼中顿时星光闪烁,让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 他适才已收到禀报,知晓她瞧见了那阳狄国公主,听说是气鼓鼓跑回来的。 阮绵高傲的扬起头,坦承道: “对,醋了,打翻了一地那种!今日解释不清楚,咱们没完!” 怎么说今日也是成婚的大日子,洞房花烛夜,这厮却跑去跟别的女子相见,她没拿着鸡毛掸子闯进去乱砸一通,已是她沉得住气了。 连吃醋的模样都这么灵动可爱,齐民瞻不由笑得浑身乱颤: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让你喝上我的醋!” 哼!阮绵不理会他。 他走过去,将人轻轻揽入怀,缓缓道: “小醋罐子,要相信你的夫君,除了你,再无女子能入你夫君的眼。 那女子是阳狄国公主......” 听完他的讲述,阮绵了然点头,阳狄国的情况之前从一本游记里看到过,她大概知晓一些。 这位公主为了给家族寻出路,远离故土,不远千里来大郯,隐忍筹谋多年,倒是值得钦佩。 齐民瞻清朗的声音继续道: “蔚朔十三关被羌奴占领近百年,我大郯多次出兵欲收回,皆以失败告终。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无法收复失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战马缺乏。 不仅如此,每每遇到羌奴叩边来袭,我大郯男儿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挡汹涌铁骑,其惨烈之状可想而知。 若是有了这些战马,无论是将来收复蔚朔十三关,还是巩固北境防线都有极大的助益,所以我决定帮他们。” 听到这里,阮绵心中一紧,仰起脸问: “你以后还会上战场,对吗?” 她想起,多年前听他和阿弟谈论过,将来要收复蔚朔十三关。 齐民瞻颔首,目光中满是坚定:“蔚朔十三关已经被占领太久了。”该收回来了。 他自幼习武,便立下宏志,将来一定要收回蔚朔十三关,为先祖报仇,一雪当年失地之耻。 但朝中武将缺乏,他极大可能会御驾亲征。 “嗯。” 阮绵压下心中的万千情绪,将脸贴上他的胸膛。 当初爹爹和阿娘之所以早早为她订下沈家的亲事,有很大一个原因便是沈家走文官的路子,不必上战场。 若起了战事,文官的家眷不必整日提心吊胆。 可如今她嫁的这个人......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一个万全…… 罢了,他心有抱负,担负家国,她理应支持。 她早已换了寝衣,如玉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娇俏一笑,媚眼如丝: “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夫君可要应个景儿?” 齐民瞻瞬间血液沸腾,眸中染上了浓浓的情欲,将人拦腰抱起,哑声低笑: “娘子这般主动,为夫自然要更卖力。” 芙蓉帐暖胭脂醉,花颜云鬓钗斜坠。 第222章 册封礼 娇躯颤颤,香喘难歇。 阮绵连根头发丝都不想再动。 男人轻笑着将她捞起,放到自己坚实的胸膛上,连同柔软顺滑的秀发铺满他的怀间。 看着妻子精致的小脸,他心中柔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累了?” 阮绵的头小幅度点了点。 “睡吧。” 齐民瞻低笑一声,如哄孩子般轻轻拍她的后背,骨节分明的手一遍遍从她的头顶轻抚至腰间。 他深邃的目光没有焦点的看着某处,幽远深沉,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 “你可知阳狄国皇室为何会成今日光景?”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来自遥远的风里。 阮绵睡得迷迷糊糊,含混不清的答了一句: “主少国疑。” 似是未料到她还能回答自己,齐民瞻回过神无声的笑了笑。 她说得没错,主少国疑。 当年阳狄国国君突然离世,幼帝即位,其生母懦弱无主见,过分依赖娘家,几乎将朝中大权悉交娘家人手上。 外戚犹不知足,为扫除障碍,不遗余力打压各大家族,宫中太后却置若罔闻,任由家族胡作非为。 那些家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有几个大家族联合反扑,最终将外戚势力连根拔除,还发动了宫变。 小皇帝亲眼目睹生母惨死,不久也病亡了。 几个大家族便选立了新任国君。 后来,几个家族野心膨胀,将国君架空,权力也慢慢落到了三个势力最大的家族中。 三个家族几乎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将另外两家除去,夺下高位,索性相互联姻结亲,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绵绵,我不想大郯也陷入那般境地。 我答应过父王,要让大郯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可是,十年太短,我或许等不到了。 有朝一日,我也许要将这重担交到你身上,由你替我走剩下的路。 关于未来,他早已有打算。 若他和绵绵能有子嗣最好,若没有,便过继宗室子悉心教导。 待哪日,他撑不住了,便让她临朝称制,将摄政大权交到她的手中。 她聪慧果决,仁善远识,他相信,她一定能替他守护好江山社稷,守护好万千子民,守护好齐氏王朝...... 齐民瞻修长的手指细细描摹怀中人的眉眼,尽管这张脸他早已深深印刻在心上,却还是觉得看不够,喜不够。 十年真的太短了,若可以,他想陪她百年,千年,万年...... 绵绵,对不起,我对你的感情里还夹杂了一份私心。 可是,我别无他法。 我必须要为大郯选立一位才德兼备的皇后。 这个世上,我只信你。 翌日一早,众人启程回京。 封后大典临近,阮绵要搬去坤德宫。 因为,册封前三日要斋戒沐浴,单独宿寝。 齐民瞻依依不舍的拉着妻子的手: “先说好,等册封礼结束后立刻搬回来,否则我就搬过去,以后你休想跟我分开。” 阮绵哭笑不得,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 “放心,天气渐凉,本姑娘还指着你暖床呢!” 册封前一日,文武百官告祭天地,齐民瞻亲入太庙行礼,告知先祖册立之事。 册封当日,金色的阳光洒在重重殿宇上,整个皇宫彩旗飘扬,鲜花簇拥,所有人身着盛装,沉浸在庄严肃穆又喜庆欢腾的氛围中。 天刚亮,銮仪卫、乐部、礼部、鸿胪寺等官员及内侍省内监便忙碌起来。 吉时到,册封正使三次敲响钟鼓,齐民瞻身着天子衮冕服率文武百官进入奉宗殿,文官立于东侧,武官立于西侧。 乐部奏起“庆平之章”,文武百官齐向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之后,册封大典正式开始。 阮绵戴九龙四凤冠,身着深青地,绣有翟鸟纹的袆衣,面容端庄温婉,在引礼女官等人的簇拥下,缓缓踏入大殿。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重,仪态从容淡雅,身后长长的裙摆如流淌的长河,绵延数尺,在地上铺陈出一片华丽的辉煌,仿佛诉说着尊贵与荣耀。 齐民瞻面带微笑,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绵绵,从今往后,你将同我一起被写进史书里,我们生同寝,死同室。 册封使程学士高声宣读册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 咨尔妃阮氏。乃前安远侯之女也。世德钟祥。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尔宜正位于中宫。 特赍册宝。立尔为皇后。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慎终惟初正壸范于六宫。表母仪于天下茂膺天禄。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阮绵跪地谢恩,声音清脆而坚定: “臣妾谢陛下隆恩,定当谨守妇德,尽心尽力,辅佐陛下,造福苍生。” 齐民瞻亲走下高台,将象征皇后权威的金册、金宝授予她。 阮绵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再次谢恩。 齐民瞻将妻子扶起,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一同接受文武百官拜贺。 庄严的大殿内,众人的叩拜之声久久不绝于耳。 至此,册立皇后礼成。 册封大礼后,帝后赐宴百官。 这一通折腾下来,阮绵累得几乎瘫倒在地,但众人面前,她的仪态端庄秀雅,始终保持着得体温婉的笑容。 月色如轻纱般铺洒在大地。 齐民瞻背着妻子,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 “绵绵,你瞧今晚的月色多美!” 阮绵趴在他的肩上,只能看见半张刀刻般完美的脸,高挺的鼻梁,微微扬起的薄唇......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心尖上。 她笑嘻嘻道:“万物皆可爱,却不及我夫君眉眼一弯。” 第223章 舌战群臣 皇帝在朝堂上正式宣布“革弊立新”的诏令。 由常顺宣读,主要涉及吏治、土地、军事三大方面:整顿吏治,归田于民,强兵修边,分别由柳哲、沈维桢、曹景澜主导实施。 诏令一宣布,除了少数参与商讨之人,满朝哗然。 有人当场表示反对。 “陛下三思,祖宗之法度,岂能轻易更改?请陛下收回成命!” “是啊!此乃大不敬之举,愧对先祖列宗,必会遭受上天惩戒啊!” 上首的皇帝不怒自威: “放肆!先祖创立法令时,可规定不能更改?历代之政,久皆有弊,不务更张,日久之后必有不可救之患。 如今国中情形与百年之前早已不同,纲纪制度日削月侵 ,已到了不可不更张以救之的时刻。 改革旧法,乃大势所趋!祖宗圣灵,定会支持!” “这......”朝臣无言以对。 又一位朝臣出列道: “祖宗之法已延续百余年,国中上下早已习惯成自然,贸然变更恐生内乱,引得百姓不安。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齐民瞻很坚决:“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 如今我大郯内忧外患,财力拮据,吏治腐败,土地兼并严重,边境又时有战乱,不变如何强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郯弊病丛生,日渐衰败吗? 若一味偷安,不为远谋,才会致祸乱生出 ,此最国之大患也。” 说完直接拂袖而去。 出列的几位朝臣面面相觑。 这一日,几位朝臣垂头丧气的从宣政殿出来。 适才,他们又向皇帝进言变革一事,皇帝勃然大怒,直接将他们撵了出来。 一位大臣向他身旁的大臣道: “谢大人,这该如何是好?陛下根本听不进我等之言啊!” 谢姓大臣摇头,长长叹息,表示无能为力。 一众人只得由内侍引着,朝宫外走去。 “看,那不是皇后娘娘吗?” 路过一座湖时,一位眼尖的大臣指着湖对岸的一个身影道。 “我们何不请皇后娘娘出面劝陛下?”有人提议。 “这......能成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听说陛下极为爱重皇后,说不准......有用呢?” 他意味深长的道。 听罢,众人会心一笑。 有时候,枕头风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甚至抵得上一个军队。 商议定,几人不顾内侍阻拦,朝湖对岸走去。 阮绵正在湖边专心致志喂鱼,突然一群身着绯色和绿色官袍的朝臣跑过来跪地见礼。 声音很大,将她的鱼儿都吓跑了。 阮绵压下心中的不悦,面露端庄之态,转过身让众人起来。 为首的大臣道:“打扰了皇后娘娘的雅兴,还请娘娘莫怪。臣等实有要事,恳请娘娘相助。” 他的态度虽看似恭敬,眼底却难掩轻视之意。虽是皇后,但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闺中女流,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还不是任由拿捏? 阮绵放下手中鱼食,缓缓开口: “本宫不过后宫妇人,朝堂之事怕是不便插手。” 众人一脸诚恳道:“事关国本安危,还请娘娘勿要推脱。” 这么严重? 阮绵蹙眉,没听说有什么危及国安之事发生啊? 她疑惑道:“哦?说来听听?” 一位大臣道:“启禀娘娘,陛下欲变法革新,此乃动摇国本之举,臣等苦劝无果,听闻陛下极为爱重娘娘,还望娘娘劝说陛下三思。” 阮绵暗自挑眉,原来是想拿她当枪使! 前几日,听说那厮颁布了“革弊立新”的诏令,朝堂上不乏反对之声。 看来,这些人还没死心呢? 一群老狐狸,竟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必定是在那厮跟前碰了钉子,才跑来撺掇她。 罢了,反正鱼也喂得差不多了,跟这些人闲聊一会儿,正好回去用午膳。 她微微一笑道:“本宫一介女流,对此事认知浅薄有限,还请诸位详谈指点。” 说完,吩咐常欢去玉泉水榭摆茶。 常欢的动作很快,带着几人,在水榭中摆上椅子和茶水。 “坐。” 阮绵在上首坐下后,向众人抬抬手。 即便面对这么多朝臣,她也丝毫不见局促,举手投足雍容端庄,既优雅温婉,又不失中宫威仪。 众人却不以为意,礼仪规矩这种东西多加练习就有了,是什么难事? “多谢皇后娘娘!”众人施礼,入座,饮茶。 阮绵抿了口茶,抬头见众人也都饮茶毕,淡淡一笑: “适才,诸位说变法革新乃动摇国本之举,敢问如今我大郯是个什么情形?” 她不想听他们东拉西扯,索性直接开口问,占据主导。 “这......” 众人顿时语塞,不由心中一凛,抬头看向上首的皇后,想不到她一句话就点出了要害。 因着先帝当年久不理国事,朝堂渐渐积弊甚多,朋党之争,官员腐败,民穷财竭,后来逆王篡位,毫无建树,又经历了与羌奴一战,大郯更加民生凋敝,千疮百孔。 所幸,新帝即位,鼓励农事,休养生息,这才渐渐有了起色,但依旧有诸多弊病。 有大臣干笑一声,企图搪塞她: “回娘娘,我大郯如今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乃是一派祥和之象。 只怕一旦新政推行,会引来百姓动乱,到时劳民伤财,就得不偿失了!” “物阜民丰?当真如此?” 阮绵勾唇,淡淡道:“本宫听闻凉川县风景佳妙,民风淳朴,这位大人可愿意前往为当地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本宫可向陛下推荐。” 此言一出,那大臣立刻白了脸。 凉川县贫穷闭塞,道路险阻,十分荒凉,且灾祸频发。 所谓民风淳朴,不过是穷山恶水里未开化的刁民,之前还有县令因救灾不及时,被当地百姓活活打死,他才不想去那里。 没想到,一个京城的闺中女子,竟连千里之外的凉川县都知晓,真是打得他措手不及。 “娘娘莫要打趣臣下了。”那大臣忙不迭求饶。 阮绵并不跟他多做计较,看众人的反应,便知他们对如今国情俱是了解。 国本早已不稳,还谈什么动摇不动摇? 众人先前还存了几分戏弄和怂恿的心思,如今却知道她不好糊弄了,不由心生敬畏,态度也端正了几分。 又有大臣道:“纵然我大郯如今有诸多弊病,百废待兴。但陛下此举未免太过冒进,祖宗之法,百年传承,岂能轻言更改?” 他说这话时,态度恭敬严肃,不再有先前的轻傲之色。 阮绵轻轻放下茶杯,目光看向他,又扫过众人: “祖宗之法是为治理万民,如今时移事异,祖宗之法亦需精进完备,以固祖宗基业长青,我大郯江山昌盛亨久。 陛下既已下定决心,想必也是看到了变革的必要。本宫虽是后宫女流,却也知晓顺应时移,才能强国利民。 诸位目光如炬,远见卓识,定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听罢,朝臣们垂头思索,皇后的话似有几分道理,心中渐渐松动。 又一人争辩道:“虽旧法有不足,但新法未知好坏。 前朝有王荆公变法,聚敛害民,导致怨声载道,民怨沸腾,结果不了了之,白白损耗了大量人力财力,可谓得不偿失。” 阮绵看向那大臣:“不试怎知好坏? 至于众位担心的新法不足,引发内乱,亦不无道理。 不过,诸位皆是饱读诗书、足智多谋的栋梁之才,与其因怕生乱,在此阻碍新法推行,不若帮忙查遗补漏,出谋划策。 相信有诸位相帮,定能将不足之处降到最少,使新政真正利国利民。” 这一番夸赞,让朝臣们心中翩然,一个个脸上皆有得意之色,心中也渐渐豁然开朗,暗中交流神色,皆点点头,一脸喜色。 为首的大臣站起,恭敬道: “娘娘所言极是,臣等惭愧。” 有了他带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阮绵依旧嫣然浅笑: “既如此,诸位日后便好生协助陛下推行新政吧。诸位与陛下君臣一心,共创大郯盛世,将来载入史册,彪炳千古,定能成一桩美谈!” 大郯盛世?载入史册? 听到此,一众人顿觉胸中起伏激越,一腔热血似是沸腾了般,蓄满了力量! “谨遵娘娘教诲!”众人齐声应道。 待众人离去,阮绵伸了伸腿,舒缓腿上因久坐而生的酸麻之感。 正欲起身,便被抱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皇后娘娘舌灿莲花,力战群儒,真叫在下大开眼界!” 第224章 独家秘笈 “谢大人,咱们真就此作罢吗?” 出了宫门,一位朝臣又忍不住问谢姓大臣。 他们俱是名门望族出身,田地产业丰厚,族中子弟或亲眷在朝堂地方任官者不计其数。 新政一旦推行,他们目前的利益势必受损,所以,他们才极力反对这场变革。 但话不能明着说出来,毕竟他们是读了圣贤书,忧国忧民的士丈夫,所以只能千方百计找别的理由阻止。 谢大人叹了口气:“不然还能如何?如今陛下大权在握,朝中一半人都他才提拔上来的,只靠咱们这几人能成什么气候? 若咱们再强行阻拦,万一惹恼圣颜,恐要适得其反了。既是如此,咱们还不如依皇后娘娘所言,协助推行新政,或许也能从中找到机会呢?” 众人听后,皆点头表示赞同。 谢大人兀自一笑:“早闻安远侯之女聪慧,今日算是领教了,本是咱们欲利用她劝阻陛下,想不到最后,咱们反被将了一军,如今不仅不再反对新政推行,还得尽心辅助完成此事了。” 众人回想起适才,面对他们一次又一次反驳和刁难,皇后半点不见慌张,始终从容应对,有理有据,不由令人信服。 一位朝臣点头赞同:“皇后娘娘的确远见卓识,非一般闺阁女子可比啊!”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 “吓到我了!” 重重朝男人胸口砸了一拳,阮绵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轻拍着胸口,坐到了一旁的美人靠上。 齐民瞻走过去,坐到她身旁,捏捏她鼓的如包子似的脸颊,嘴角含笑道: “听到他们来搅扰你,怕你被这帮老狐狸气着,我连忙赶过来了,想不到竟叫我看了一出好戏!皇后娘娘忽悠人的本事,真叫人叹为观止!” 阮绵撇撇嘴:“他们想拿我当枪使,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齐民瞻眉眼间漾出璀璨的笑意,他的妻子可不是能轻易被拿捏的。 夹杂着幽幽桂花香的风吹进水榭,阮绵的裙摆微微荡漾。 齐民瞻抬手,将她鬓边几缕飞扬的碎发别至耳后。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妻子,秋日的阳光照进水榭,洒在雪白的娇颜上,她线条流畅的脸颊如白玉般润泽剔透。 水润的唇嫣红饱满,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娇艳欲滴,仿佛熟透的樱桃诱人采摘。 齐民瞻捏起她的下颌:“皇后娘娘驭下有方,也教教我,好不好?” 阮绵一脸傲娇:“此乃独家秘笈,盖不外......” 她的唇突然被含住,声音戛然而止,剩下的话也被堵了回去。 常欢、绿茉等一众人识趣的离开。 良久,阮绵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满是震惊:“......你做什么?” 男子一挥手,四周帷幕落下,将水榭遮得严严实实,他的衣衫瞬间尽褪,唇角噙着笑: “请皇后娘娘赐教。” 阮绵正想说什么,男子早已欺身而上…… 氤氲着桂花香的空气中夹杂着甜腻的暖香,阮绵的手无力的垂在散布的衣袍上: “我积攒多年的好名声,全被你霍霍了。” 若被人知晓,大白天的,她在这种地方跟皇帝做这种事,她还怎么见人? 齐民瞻拉过一旁的外袍,覆上妻子粉汗盈盈的嫩白娇躯,看着妻子双颊潮红,波光潋滟的眸子尽是情事后的妩媚勾魂,心中满足又得意。 他嘴角漾着浅笑,周到的为她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鬓发: “放心,外人不会知晓。” 阮绵秀眉冷横:“这么急?就不能等晚上吗?” 齐民瞻的眉眼间皆是情事后餍足的慵懒,将黛眉抚平,声音暗哑:“兴之所至,岂能等?再说,晚上还有晚上的,岂能混为一谈?” 阮绵咬牙:“晚上还……你……” 他温柔的碾着她的唇,吮吸,轻咬: “两日后,我要去京郊校场检阅全军,离开十日,就当提前预支了。” “.......” 将妻子揽进怀里抱紧,他问:“关于这次改弊立新之举你如何看,真的赞同吗?” 新政的推行,会触及许多勋贵世家的利益,安远侯府亦不例外,她真的毫无不满吗? 阮绵闭着眼,有气无力道: “自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你,我自然要夫唱妇随。便是你说猪会飞,我都会告诉别人:‘对,我亲眼见过!’” “哈哈哈.....” 齐民瞻忍不住大笑起来。 知她为避嫌,不欲与他深谈政事,他不再追问。 阮绵枕着他精壮的手臂小憩,关于新政,她知之不多,但既然维桢哥哥和柳表叔都积极推行,想来是对大郯有益的,即便会损些侯府利益,也无妨。 她已给阮综去信,阮氏族人不得阻拦新政推行。 第225章 改变 齐民瞻默然的盯着被风吹得轻轻摆动的帷幕,脸上亢奋的余韵犹在,神色间还夹杂着些许惆怅。 即便她和他已彼此信任,情意深浓,但她始终保持着一丝戒备和谨慎,每每想到此,他的心就如同被一根又长又粗的针穿过,疼痛不已。 但他无法改变,自小就失去双亲呵护的她,历尽千帆,早已摒弃了天真烂漫,如何也拾不回那份不谙世事的单纯。 他也不想改变,世间的人心思复杂难辨,她需要保留着这份警惕和戒备,才不会被轻易伤害。 绵绵,我不贪恋皇权富贵,若能选择,我只求和你择一处安稳之隅,相携白首,永不分离。 绿茉从宫外回来,刚踏入乾元门,便看到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迎面而来。 她下意识转身就跑,那道身影比她还快,眨眼间便稳稳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见此,绿茉赶忙转身,跑到一个守门侍卫面前,几乎带着哭腔:“大人,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救我。” 守门侍卫一脸懵,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赶忙见礼:“见过曹将军。” “嗯。” 曹景澜微微颔首,那侍卫忙后退站好,目视远方,对绿茉视而不见。 见此,绿茉的心凉了个彻底。 她在心里挣扎了一番,紧皱的小脸瞬间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原来是雄姿英发,智勇双全,武艺高强,用兵如神,威名远播的曹将军,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说着,端端正正的福了一礼。 心中暗道,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现在笑得这么灿烂,又夸得这么认真,这位曹将军不会再为难她了吧? “姑娘免礼。” 曹景澜看着她跟之前蛮横跋扈的模样截然相反的态度,弯了弯唇。 “你跑什么?” “我……” 绿茉一怔,对啊,她跑什么? 她背后有姑娘撑腰,而且姑娘说过,爹爹还帮过这人,他应该不会报复自己。所以,她根本不用怕。 想到此,她愈发稳了心神:“谁跑了?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东西落马车上了,回去找而已。” 曹景澜低低嗤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她。女子圆圆的小脸儿,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娇憨又讨喜。 这些日子,他已经查过了,原来她是万叔的女儿。万叔稳重寡言,想不到这丫头却冒失又张扬,想来是素日被纵的。 他突然吸了吸鼻子,一脸嫌弃道: “你掉茅坑了?满身大粪味儿!” 绿茉抬起手臂,扯起袖子闻了闻,疑道:“味道很大吗?我只是趁着出去的机会吃了臭乳腐。” 宫里规矩多,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凡是味道重的东西都不许吃,自家姑娘也闻不惯这味道,她才跑出去吃的。 曹景澜嘴角微扬道:“你平日里是不是只惦记着吃?瞧你都快成水桶了。” “你!” 绿茉怒火中烧,下意识举起小粉拳,想到自己打不过这人,愤恨的收回手: “告辞!” 说完,转身进了门。 曹景澜目送她远去,朗声道:“我知道哪里有家店的臭乳腐好吃,下次带你去?” 回应他的是沉默的背影,曹景澜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皇宫。 齐民瞻要检阅全军,京郊几大军营都要走一遍。 抄没了几大家族,国库暂时充盈,他将相当一部分银钱投入到了军中,增强军备,增加军饷,提高军队战斗力。 这是他登基后头一次校阅军事,事务繁多,所以拟定了十日的行程。 第226章 赏菊 出发前一日,阮绵为齐民瞻打点行装。 “如今夜晚寒凉,睡前将这貂绒毯子铺在下面,我还给你准备了两条厚锦被,若遇下雨,或天气骤寒,别忘了盖厚被。 这几箱是你的替换衣裳,出了汗,别着急脱衣裳,别吹了冷风。这两箱子里是一些吃食,还有各种药材......” 瞧着她周到细致的絮叨模样,齐民瞻心中暖意流淌,脑中不由浮现,当年他去北境,她为他准备行囊的场景。 纵然上天让他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但他很感谢,在他最落魄狼狈的时候遇到的人是她。 那个时候,他不敢泄露自己的心思,只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隔空抱她,但现在不同,他可以理所当然的将人揽进怀,还可以为所欲为...... “......还有,刀剑无眼,你小心着些。我记得,之前我爹爹军中,就有人比试时,手里的刀没拿稳,不小心被另一人挑飞,误伤了一旁观战的将领。你......” 尚有话未交待完,阮绵就被拽进了冷冽幽香的怀抱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 “多谢娘子为我细致操持,天色不早,咱们安置吧?” 齐民瞻将人搂得很紧,好似要揉进他的心里去。 “……” 明明才掌灯,怎么就不早了? 阮绵抬起的手还未捶到他身上,齐民瞻便低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手渐渐软了下来,顺势环住了他的脖颈。 罢了,早料到这厮今晚不会放过她,索性依了他吧! 齐民瞻心中欢喜,直接将人抱起,进了内殿。 良久,齐民瞻将头埋在阮绵颈边:“绵绵,我舍不得跟你分开,怎么办?” 一想到要跟绵绵分别十日,他就浑身难受,他一时一刻都不想分开,可……他想尽快收回蔚朔十三关。 待国家安定,他要抓紧时间,陪她一起游览大好河山。他曾在心里允诺过,只要她留下,他会陪她看遍绮丽壮景。 阮绵对他的心思毫无所知,默默白了他一眼,仅十天,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不在,她正好趁这机会歇息调养。 在别庄时,她常出去走动,自认为比那些整日闷在闺房里,连绣楼都不曾下过的闺秀健壮许多。 想不到,却还是比不过习武之身。 她现在已经严重供不应求了。 她漫不经心的道:“没事,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齐民瞻不满意她这无所谓的态度,往她纤腰上捏了一把: “你一点不舍之意都没有,是不是巴不得我离开?” 阮绵受不住痒,忙解释:“怎会?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牵绊,故作坚强罢了。你走了,我自己一个人用膳,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就寝,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孤枕难眠,想想都难过。” 说着,脸往他身上蹭了蹭,表达自己的不舍。 齐民瞻弯起唇:“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要不......同我一道去?” 阮绵被噎了一下,轻笑道: “......别了吧,军中纪律严明,一向不准女子进入,千万别因为我坏了规矩,而且我胆子小,看不得那些打打杀杀的,还是留在家里等你吧?” 她特意将“宫里”说成了“家里”,表明她对宫里的依赖,不想去。 “家”,很温暖的字眼,齐民瞻听得心头暖意缠绵。 很多人觉得皇宫冰冷枯燥,但绵绵却将这里当成家,她依赖他,信任他,才会这般。这皇宫是他和绵绵的家,充满温暖和甜蜜的家。 “行,那你乖乖在家里等我。” “嗯。” “若想我,可以给我写信。” “嗯。” 翌日,天还未亮,齐民瞻便登上马车离开了。 阮绵强睁着惺忪的睡眼送他离开寝殿后,才回去继续睡回笼觉。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处理了一会儿宫务,悠悠闲散步,和绿茉放风筝,晚上没有那厮纠缠,她睡得格外香甜,丝毫没有夫君不在身边的郁郁之情。 第二日,京中许多官宦权贵的内宅女眷们入宫。 邀帖是前几日发下去的,宫中菊花盛放,正是赏菊品茗的好时节,皇后邀她们进宫一道赏菊。 能被皇后邀请,女眷们深感荣幸,一个个盛装前来。 阮绵邀请的都是与她打过交道,且相处不错之人。 因她之前在女眷中人缘极好,今日竟过半数京中贵妇都来了。 除了其他官员勋贵府上的夫人,庆安大长公主、成国公夫人、世子夫人,长兴侯府李老太君、侯夫人、世子夫人,左都御史家陈夫人,沈家老太君也都受邀而来。 阮绵在御花园设坐款待众人。 今日无风,金秋的阳光柔和而温暖,洒遍整座御花园。 女眷们跟随宫人走入御花园。 一片五彩斑斓的菊花海洋便映入眼帘,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若雪,黄的塞金,还有那罕见的绿菊,宛若翡翠般晶莹剔透。 花瓣有的如丝,有的似爪,有的像球,形态各异,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众人拜见皇后,阮绵笑语盈盈,让众人免礼。 她扫了一圈众人,来的大部分都是中年妇人,仅有不到一掌年轻媳妇。 这并不奇怪,她掌家多年,代表侯府与别府往来,自然是与那些管家太太更为熟络。 第227章 女子医馆 阮绵命春芽领各家夫人去赏菊。 夫人们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听御花园管事讲解各种菊花的名字、特性、相关故事传说。 空气中弥漫着菊花淡雅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夫人们皆听得十分入迷。 凉亭里,阮绵与庆安大长公主、李老太君、沈老夫人三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聊,陈氏也在,立于阮绵身侧。 说了会儿话,庆安大长公主放下茶盏,故意板起脸朝阮绵道: “说吧,今日特意把我们三个老东西喊进宫,有何意图?” 一旁的李老太君和沈老夫人也笑着向阮绵看来。 阮绵看看三人,不好意思的讪笑:“皇姑祖母真是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她指着身侧的陈氏道:“这位是我义姐,想必您听说过?” 陈氏忙上前见礼:“臣妇柳陈氏见过大长公主。” 庆安大长公主打量了她一眼,慈和红润的脸上微带笑意: “免礼,听闻今年晾平县疫病,是你苦心钻研,找出医治之法,救万民于水火,真乃大功一件,想必你医术定十分了得吧?” 陈氏忙道:“大长公主谬赞,民妇只是略尽了绵薄之力。” “义姐就别谦虚了!” 阮绵在一旁笑着朝庆安大长公主道: “皇姑祖母,我义姐不仅医术高深,更兼有悬壶济世的仁德之心。 她身处富贵,却常思救人于危患,奈何规矩礼数在前,她不得不困于后宅,一手精妙医术却无用武之地。 您说,是不是很可惜?” 庆安大长公主颔首,面露疑惑:“那你打算......?” 阮绵轻叹:“我曾听闻有一望族宗妇,因隐秘之处生了脓疮,羞于对大夫言说,为此耽搁了医治,导致病情加重,独自长期忍受病痛折磨,最后不治而亡。 大夫诊病,讲究望、闻、问、切。 可咱们内宅女子染疾问诊,多要隔着帏帐,不能让人家瞧见脸,面对大夫的询问,有些话也不好张口,只能含糊其辞。 这般,如何能将病治好? 所以,我同义姐商议,她可以开个女子医馆,专门为女子医治。 这样一来,既能免了男女之嫌,又能为诸多女子提供方便,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 庆安大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后看了看沈老夫人和李老太君,见她二人也一脸懵怔,她倏地笑了: “你个猴儿,我就说,怎么突然想起我了,原来是要用着我了。” 阮绵亲昵的挽起她的胳膊,像亲近自家长辈一般,笑眯眯道: “我年轻,初掌中宫,许多事拿不准,怕出了差错,丢了皇家的颜面,或给陛下招麻烦。 您德高望重,不论朝堂的相公们,还是后宅的女眷们,都敬重您,信服您,所以想请您帮我压压阵!” 庆安大长公主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看向另外两个老姐妹道: “你们瞧瞧这张嘴,将打算利用我这把老骨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罢了,罢了,这事儿我应承了。” 阮绵喜道:“我便知晓,皇姑祖母最是温慈宽和,一定会赞同此事,只要有您支持,这事儿就没跑了!” 庆安大长公主睨她一眼:“难得你有这份仁善心肠,又想得这样周全,当得起这一国之母的尊位!” 又看向陈氏:“皇后如此器重你,你可莫要让她失望。” 见她这般,阮绵心中温暖,老人家这是真心疼爱她呢! 陈氏恭敬道:“请大长公主放心,臣妇一定不负娘娘厚望!” 庆安大长公主轻叹:“说起来,此事本乃大善之举,奈何有那些规矩体统压着,咱们女子才不得不被束了手脚,处处受限制。 但千百年来的祖宗规矩如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唉......” 过了一会儿,夫人们赏菊完毕,又回到这里。 阮绵命宫人们在凉亭外的空地上摆放了桌椅、茶盏和各色瓜果点心。 阮绵挥手让各家夫人们入座,待她们饮过茶后,她笑盈盈道: “本宫想着,诸位素日忙于府中庶务,难有闲暇。 如今宫中秋菊繁盛,很值一观,正巧这两日天气晴朗,便邀诸位入宫与我一同赏玩,舒缓心境。” “多谢娘娘厚爱!您说得极是,臣妇整日跟账本子、算盘打交道,脑子都快混成浆糊了,今日入宫见了这番美景,脑中立刻就清爽了!” 顺天府尹宋大人的夫人捧着茶盏笑道。 “是啊!早就听闻宫中秋菊不同凡响,可惜并非是我等这身份能轻易得见的,如今托娘娘的福,我等也无憾了。” 礼部侍郎卢夫人也跟着附和道。 “就是就是!臣妇活了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这么美的菊花,今日可是大饱眼福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既有几分奉承讨好,也夹杂着些真心实意。 阮绵嫣然一笑:“今日请诸位前来,除了欣赏这满园景致,还有一件善事欲与诸位共筹谋。” “哦?是何善事?”众人疑惑,齐齐向她看来。 阮绵缓缓扫过众人,指了指身侧的陈氏道: “这位乃本宫义姐,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她医术颇为精妙。 本宫打算与她合开一家女子医馆,专门医治女子和十岁以下孩童,所得银钱除了维持医馆日常运作,其余皆散施各地育婴堂,用以救助那些无人照顾的孤幼孩童。 本宫想着,此乃一桩善事,倒比去庙里吃几日斋饭还强些,特告知诸位,不知诸位可愿同本宫一道为此事出一份力?” 阮绵话音刚落,各家夫人议论纷纷。 有位夫人皱眉道:“娘娘此举虽善,但自古以来,哪有女子抛头露面行医的道理?这不合礼数啊!” “是啊!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柳夫人身为大族宗妇,当安守内宅,操持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另一位夫人道。 阮绵早料到众人会有此反应,她轻轻挑眉,看向陈氏。 陈氏向众人盈盈行礼后道: “各位夫人,我深知此举有违常理。但女子病症往往羞于向男子言说,许多女子因此延误病情,苦苦忍受病痛折磨。 我不过是想凭借微末技艺,救人于病痛之中,为女子们提供便利而已。” 闻言,众人开始沉默,陈氏的话说到她们心里去了。 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她们这些人,活到这把岁数,都有过寻医问诊的经历,每次面对男大夫,又要避嫌,又要考虑 名节,常常顾虑重重。 若有女大夫,她们便不用担心这些了,但这毕竟涉关礼法,她们不好轻易开口。 这时庆安大长公主笑道: “世家贵女抛头露面开医馆,虽说有些不合礼法,然此乃造福千万女子之大事,本宫觉得甚好,乃大善之举,理应支持。来,本宫率先出一份力。” 说着将手上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摘下来,放到宫人端过来的托盘里了。 一旁的沈老夫人笑道:“娘娘此举甚是慈悲,既是积福德的善事,怎能少得了臣妇?” 话毕,笑盈盈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裸子放入托盘。 李老太君也点头附和: “我看此事可行。我娘家一亲戚的儿媳曾患隐疾,便是因难以启齿症状,耽误了医治,若有女子医馆,定不会那般为难了。臣妇也出一份力。” 说着将身上一枚玉佩摘下,放到宫人的托盘里。 见位尊德厚的庆安大长公主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都支持,其他夫人不再犹豫,也纷纷响应。 待宫人们将收上来的物件端给阮绵过目,阮绵满意地笑了: “诸位慷慨,本宫在此替千万女子和孩童谢过夫人们了!” 众人皆称不敢,气氛更加融洽起来。 阮绵邀她们继续品茗,闲聊,又与她们谈论了医馆其它事宜。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气氛热烈非凡。 待日头渐西,夫人们才纷纷告辞出宫。 皇后还赏了每人一盒菊花饼,众人自是满心欢喜。 第228章 安她心怀 “多谢娘娘为臣妇周全筹谋,请受臣妇一拜!” 待旁人都走后,陈氏感激的跪地叩谢。 从此后,她可以光明正大行医救人,可以精进医术,可以收纳弟子,将陈氏医道传承下去,以慰爹爹在天之灵,叫她如何能不激动? “姐姐何须如此?快起来。” 阮绵示意一旁的春芽将陈氏扶起,温婉一笑: “我说过,姐姐仁心仁术,堪为天下女子表率,亦是我钦佩之人。况且,我今日所为,并不单单是为你,也是为天下像你这般的女子。” 当初,她劝陈氏认下疫病救治之功,便是为今日之事打算。 当下虽不乏医女,但因为世俗礼法约束和世人偏见,医术高深的医女少之又少,且常常饱受世人非议。 她不仅想帮陈氏实现行医治病,传播医道的愿望,也想改变这个世道里,女子学医和行医受到歧视的现状。 让那些像陈氏一样有天赋,热衷医术的女子,不必再受世人诟病,能真正实现她们的理想和价值。 女子医馆的建立,改变的将不仅仅是女子就医的困境,更是一种观念转变的开端。 陈氏稍稍思忖,明白了她的深意,笑道:“的确,娘娘思虑深远。” 阮绵浅浅的酒窝里透着些俏皮: “姐姐要开医馆,我就不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便祝你的医馆惠泽万民,闻达四方吧!” 陈氏心中激奋:“多谢娘娘,臣妇定不负娘娘所望!” 将所有人送走,阮绵才坐肩撵回寝宫。 绿茉走在她身侧:“娘娘,您现在贵为一国皇后,做事情怎么还要这样迂回曲折?况且,这明明是好事嘛!” 阮绵软软的倚着,手撑下颌,懒洋洋道: “谁说皇后就可以肆意行事?有时候,皇帝做事尚要受到约束,更何况我这个皇后? 人生在世,终究不可能独善其身,欲要成事,必须有天时、地利、人和相协。 做好事不一定会被称赞,做坏事也不一定会受斥责,关键看事情怎么做?由谁来做?” 只要运作得当,谋朝篡位都会被人说成顺应天命,比如前朝某个黄袍加身的太祖皇帝。 即便是谋好事,若不管不顾只知一味横冲直闯,最后很大可能会头破血流,半途夭折,比如前朝某某变法,某某新政,虽是为国为民的良策,但犯了众怒,最后都没有善终。 若她直接同陈氏开设女子医馆,必会引来旁人非议。 一个不好,还会被御史言官们搬上朝堂,若事情闹大,恐怕第一个到她面前训斥的就是庆安大长公主。 就算出发点是好的又怎样? 惹得众怒,好事也成坏事了。 她继续道:“所以,明知世家贵女抛头露面被世俗礼法所不容,我何必要硬着去对抗? 我今日这番安排,虽看似麻烦了些,但提前掐断了隐患,没有后顾之忧,方能取得的事半功倍之效。” 如今有庆安大长公主出面,许多内宅夫人们也被拉下了水,就算有人不满,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我家娘娘远见卓识,奴婢佩服!”绿茉一脸钦佩。 阮绵伸手往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记住,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前面思虑筹谋越多,后面就会越轻松,若是不思不顾,后面出了状况再收拾烂摊子,也许要付出更多代价。” “奴婢谨遵娘娘教诲。”绿茉笑意盈盈。 刚回到寝宫,便见一个小黄门迎上来,脸上透着几分焦急之色。 阮绵认得他,也是常顺的干儿子,在那厮跟前跑腿儿,名叫常欣。 常欣捧着一只雕花木匣恭恭敬敬施礼,阮绵疑惑问: “可是陛下派你回来的?” “回娘娘,陛下派奴婢回来送信。” 说着,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一封信。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阮绵让绿茉接过,回到殿中,将所有人遣离方展开,遒劲有力的笔锋跃然纸上: 吾妻绵绵,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甚是思念,敬盼回复。 读着一字一句,耳边似响起了那厮低沉醇厚的声音。 虽然通篇都在絮叨他在军中所见所闻,如每顿饭吃了几个菜,喝了什么汤,滋味如何,一天喝了几盏茶这样的琐碎。 但她逐字逐句读完,并不觉枯燥无趣,反而心中暖意流淌。 尤其那句“吾妻绵绵”,心似被攥紧一般。 阮绵招常欣进来问话:“可是要我即刻回信?” 常欣道:“回娘娘,陛下令奴婢今日务必带娘娘的信回去。” 阮绵失笑,便猜到是如此,随即命绿茉研墨,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夫君瞻,已收来信,知汝安好,甚悦。君述军中诸事,虽皆琐碎,然吾读之仿若亲见,亦感趣味盎然。 ......吾于家中,日观繁花盛景,夜赏明月清辉,唯君不在侧,甚觉清冷......愿君于军中善自珍重,莫忘加餐饭,寒添衣...... 书罢,阮绵吹干信纸,折起放入信封,交予常欣。 常欣将信放入木匣内,一礼后匆匆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阮绵浅笑,眸中满是温柔缱绻。 原本她以为此生孤独无依,可他却将她的心塞得满满当当。 即便出门在外,亦不忘安她心怀。 第229章 一见钟情 沈家。 晚膳罢,祖孙二人饮茶闲话。 沈维桢修长如玉的手,将刚沏好的茶端到沈老夫人面前: “祖母,喝茶。” 沈老夫人接过,抿了一口,道: “今日,礼部卢侍郎的夫人同我说,她娘家有一侄女,相貌出众,性子乖巧柔顺,正巧过几日,她娘家老母做寿,届时我去瞧瞧。” 沈维桢温润的脸上毫无波澜: “祖母不必费心了,陛下命我主理天下田亩丈量,过几日,我便要离京去各地督办此事,没个三五年,不能完成。 亲事暂且搁置一边吧,不好耽误了人家姑娘。” “你......” 沈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叹道: “早知今日,当初逆王一倒,就该叫你跟那劳什子公主和离。那时绵绵还未入宫,你们......” “祖母慎言。” 沈维桢打断她:“她已贵为皇后,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沈老夫人擦了擦眼角: “今日我入宫,瞧着她应是过得不错,你.....可以安心了。” 她不知沈维桢早已见过阮绵,特意告知他。 沈维桢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轻“嗯 ”了一声,执起茶壶继续泡茶,动作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看着温雅如玉的孙儿,沈老夫人满心疼惜和无奈,早知如此,顾什么祖宗规矩,门风清誉? 沈维桢垂眸,掩下万千情绪,他精心呵护陪伴多年的少女如今另嫁他人,若说没有不甘,没有不忿,任谁也不信。 但比起拥有,他更希望她幸福。 那日在宫里,皇帝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直接跑向她,满眼都只有她,再无旁人。 还有那满脸紧张和担忧的询问,其中的深情再明显不过。 当时,他站在一旁,心里虽酸涩嫉妒,但更多的,是释怀。 他曾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有了好归宿,他真心为她高兴,也终于可以完全放下了。 一连五六日,常欣每日都往返一趟京郊大营和皇宫,为帝后二人传递相思尺素。 这日夜里,阮绵躺下后久久不能入睡,摸了摸身侧没有一丝温暖的锦褥,心里泛起淡淡的离愁。 不知那厮现在在做什么?睡了吗?还是在处理公务? 不知为何,这两日心里总觉空落落的,似缺了什么一般? 大概是......想他了吧? 意识到这缘由,她暗骂自己没出息,搬进这座宫殿,跟那厮厮混在一起也仅一个月,怎么就生出了这许多矫情? 过去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过来了,短短十天算什么? 可是......怎么能一样呢? 她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实在困极,方睡去。 子时,齐民瞻踏着夜色回到寝宫。 听常欣说,今日她似食欲不佳,午膳只用了小半碗。所以,处理完军中事务,他便快马加鞭往宫里走了,赶了两个多时辰才到。 怕吵到她,他命人在偏殿备水,洗漱沐浴了一番。 他放轻脚步走进大殿,来至床榻前,撩起帐幔,女子柔美的睡颜闯入眼中。 她柔滑乌黑的秀发铺撒在枕上,只一个头露在锦被外面,白玉般细腻的脸上秀眉轻蹙,似睡得并不安稳。 他轻轻将她的眉心抚平,手指滑过她流畅的脸颊,又忍不住低头亲吻她。 阮绵睡得迷迷糊糊间,脸上传来一些痒意,夹杂着熟悉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伸出白皙的玉臂,揽上来人的脖颈,朱唇张启,迎合他。 他声音暗哑:“吵醒你了?” 阮绵缓缓睁开双眸,帐幔中的光微弱,但足以让她看清思念数日的脸。 “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想得睡不着,索性回来见你。”怕她窘迫,他道,他也的确想她得紧。 面对爱慕之人,有许多人唯恐先展露真实心意,会落败,会跌身价,所以故意装作无所谓,不在乎对方。 但他不介意这些,他不怕输,他相信,他能以真心换得她的心。 低沉醇厚的声音钻入耳中,落到心上,阮绵的心瞬间融化,满眼柔情和依恋: “我也很想你,想了许久,才睡。” 齐民瞻的脑中,瞬间如有千万簇烟花绽放,他便知道,他的绵绵不会让他输。 屋中寂静,彼此心跳可闻。 一瞬间,所有的思念都化作了情欲爱潮,汹涌而至。 帐中的温度不断升高,细细的嘤咛声密密传出。 许久,帐中的喘息声渐缓。 齐民瞻抓起一旁的寝衣,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细汗,将妻子揽进怀: “绵绵,你去过绮霞山吗?” 阮绵昏昏欲睡:“没有。” “听闻这个时节,那里的枫叶极红极美,待我此番事了,咱们去瞧瞧?” “你抽得出空来?不用忙政务了?” “可以暂时交给大臣们嘛,若当个皇帝,连这点闲暇都没有,那还有什么意思?” “好啊!” 阮绵点了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埋进他怀里睡了。 齐民瞻微微勾唇,回想起适才,妻子眼中浓浓的依赖和思念,心中欢喜而满足,也闭上眼睡了。 齐民瞻只眯了不足一个时辰,便早早起身穿衣离开了。 他此次除了校阅军队,便是亲自整顿军务。 这些年,朝中腐败混乱,军中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喝兵血,贪墨抚恤银,冒领军功等比比皆是。 纵然他心中早有准备,这些日子查出来的结果还是让他触目惊心。 只喝兵血这一项,就严重到甚至有整营人马全是凭空编造出来的。 短短几日,他几乎将军中的军官们大换了一遍血。 他走时,阮绵还在睡,他再三亲了亲妻子,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接下来几日,常欣继续往返宫中和军营为帝后二人传递书信。 绮霞山位于京城治下的沧县内,地势险峻,苍翠连绵,秋日的红枫乃一绝,每年都有许多文人墨客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吟诗作赋,写意山水。 一早,齐民瞻便派人来接阮绵。 出城后,大概走了一个时辰,便见一队人马等在路中央。 为首的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虽只穿了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墨色劲装,但只瞧一眼,便令人再难忘怀。 齐民瞻利落的下马,修长的手指一撩下摆,轻捷的跳上马车。 阮绵倒了一盏茶给他:“等多久了?” “刚到。” 齐民瞻目光柔软,笑意盈盈的接过,一口喝干,又倒了一盏喝完,才放下茶盏。 阮绵打开小几上的龙纹祥云雕漆捧盒,笑问: “吃点心吗?” 已近午,秋日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纱帘照进来,洒在女子明艳的脸上,白皙细腻的肌肤愈加莹润如玉。 他的手下意识捻了捻。 突然想起多年前,在阿娘的院子里,第一次从窗外偷看那个梳着小鬏鬏的小女娃。 当时他抓心挠肺般,想捏一捏她圆鼓鼓的脸。 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现在恍然,也许这便是一见钟情。 在那之前,他见过许多女子,仅表妹就有好几个,但他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甚至不愿意与她们接近。 可是对她,每次得知她到东宫,他便莫名雀跃。 如今人就在眼前,且还是他的人,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我想先吃别的......” 阮绵尚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双颊便被捧住,唇也被含住了...... 马车缓缓前行。 “还要走两个时辰,歇会儿吧。” 男人眼下的乌青显而易见,阮绵不由分说将他摁进怀里。 齐民瞻弯唇一笑,听话的躺下,将头枕到她的腿上。 阮绵为他摘去发冠,手指不轻不重的在他发间揉压着,男人很快惬意的闭上了眼。 看着男人明显疲惫的脸,阮绵心中泛起浓浓的心疼。 这厮登基一年多来,除权臣、稳朝堂、正科举、灭匪患、推新政、整军务......他似乎心中自有乾坤章程,每一步都有条不紊,从容而稳重。 依如今的情形来看,只要继续一步步走下去,或许十几年,二十几年,大郯就能重现盛世! 这厮......数年前,谁能想到,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七皇孙会有今日这番作为! 第230章 烟火气 一路上连绵的山脉起伏。 山间云雾缭绕,忽而秋雨骤落。 十六派人去寻避雨之处,少顷,下属回来禀报,前面有一户人家,已与对方商议妥,可借住。 十六点点头,来到马车前,对里面禀道: “主子,看情形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前面有户人家,不若先去避一避,等雨停后再走。” 齐民瞻道:“可。”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那户人家外。 十六付了银钱,房主喜笑颜开,十分热情: “这房子就留给你们,我们去后山亲戚家,这里面的东西你们随便用,别客气。” 说完,中年汉子一手抱起一个孩子,离开了房子,他媳妇撑着伞紧跟在身侧。 十六派人将房中各处和房前屋后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方来至马车前: “请主子和娘娘下车。” 齐民瞻先跳下马车,随后将阮绵从车上抱下来,怕地上的积水浸湿了她的鞋袜,他直接将人抱进了屋。 十六等人小心的撑伞护着,不叫一滴雨淋到二人身上。 院子并不大,正北三间土坯草房,西侧有一间做厨房的草棚。 十六搬了一张长凳,擦干净,给二人坐。 雨淅沥沥下着,许久未停。 见她一直望着屋外出神,眼中似还闪着水光,齐民瞻心中一紧忙问: “怎么了?” 阮绵回过神,摇头笑道: “想起小时候在泽州城时,我们住的院子差不多也这般大小,每天我们一群小孩子在院子里打打闹闹,很是热闹。 爹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靠着墙根走,否则很容易被我们误伤。” 边关的小城,贫穷闭塞,物资稀缺,即便是一方守将,所居的房屋也不会宽敞奢华。 原来如此,齐民瞻暗暗松了口气,笑问: “想岳父了?要不要我去练几下子,帮你缅怀他老人家?” 阮绵一拳捶上他的胸膛:“闭嘴吧你!” 她也不知为何,近来总是爱胡思乱想,还常常多愁善感。 看到草木凋零,都会惆怅许久,明明以前她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世间万物自有荣枯,当下的枯黄也许是为了来年更加葱郁。 见她不再低沉,齐民瞻弯起唇,捡着近几日,在军中发生的趣事讲给她听。 天色越来越暗,雨却未有要停的意思。 齐民瞻和阮绵商议,今晚暂时留在此处过夜。 十六吩咐人去附近找找,买些吃食回来。 阮绵笑道:“不必麻烦,出门前我带了些吃的,都在马车上,你找人搬来即可。” 十六见自家主子没有反对,便派人去搬。 两名暗卫从马车上搬下来两个竹编箱笼,阮绵将它们打开,笑道: “特意问过,这次出来的共有九人,就怕路上买东西不方便,我便提前准备了些吃食,想来是够的。 这里面有馒头、大饼,热一下就行,还有小菜和肉酱,可以就着吃,还有肉干、粳米,一会儿再煮点热粥,将肉干泡进粥里吃。” 看着满满两箱各种丰富的吃食,一众暗卫喜笑颜开。 齐民瞻揽过阮绵笑道:“娘子想得甚是周到,还是有娘子好!” 阮绵没理会他,问十六:“你们会煮饭吗?” 十六等人尴尬的摇头。 阮绵对身旁人道:“我煮饭,你来给我烧火。” 记得之前他烤兔肉时,是他自己点的火,他应该会烧火。 “好啊!”齐民瞻欣然答应。 阮绵拽起他的手,来到西侧的茅棚,齐民瞻在灶台上找到火折子,很快将火点燃。 阮绵熟练的洗干净锅,填了满满一大锅水,待水烧开,将洗好的米放进去..... 暗卫们站在院子各处,虽警惕着四周动静,但眼睛却总不住往忙碌的帝后二人那里瞄。 两人一个煮饭一个烧火,配合默契,远远看着,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满是烟火气,让人的心宁静又向往。 屋檐下,其中一名暗卫问: “首领,咱们就这样在一边看着两位主子忙活,会不会不太好?” 十六挑眉:“你能插上手?” 那人讪讪的摇了摇头。 十六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二人,眼中尽是笑意,前主子在天有灵,瞧见这一幕,定会十分欣慰! 齐民瞻往灶膛里填柴,看着灶台前忙碌的妻子,心中温软,热气将她的脸遮住,似梦似幻。 阮绵一抬头,便看见了咧嘴傻笑的男子:“笑什么?” 齐民瞻道:“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阮绵将泡发的菌菇切碎,打算放到粥里去一起熬,她熟练的忙着手里的活计,扬眉道: “想让我天天伺候你,门儿都没有,本姑娘这双手可轻易不沾阳春水,今日是没法子,我不想委屈了自己的肚子,你跟着沾光,且吃且珍惜吧!” 齐民瞻笑望着她将切碎的菌菇放进锅里,又放了些肉干,没一会儿粥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最后,阮绵又放上从宫里带来的盐,一锅香气扑鼻的热粥煮好了。 又另起锅,将馒头和大饼热了热,便开饭了。 阮绵和齐民瞻端着饭去屋里吃,十六吩咐下属轮流用饭。 夹杂着秋雨的冷风里,暗卫们捧着热粥,就着热乎乎的馒头和肉酱,吃得格外满足。 半夜,从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声。 “这里有狼?”阮绵被吓醒,纤瘦的身子往齐民瞻怀里蹭了蹭。 齐民瞻勾唇:“害怕?” 阮绵小幅度点了点头:“它们会不会闯到这房子里来?” 年幼在西北时,有次爹爹带她出城打猎,半路看见一只狼叼着个孩子从一户人家里跑出来,爹爹忙派下属去追,幸好最后将那孩子救了回来。 齐民瞻轻拍她的脊背,温柔哄道:“放心睡吧,无事的。” 想到有暗卫在外面护守,阮绵渐渐放松,睡着。 第231章 求来生 第二日,天放晴。 地上虽还未干透,但已无积水。 早膳,阮绵依旧熬了些粥,热了干粮,众人吃饱才上路。 登马车时,阮绵不经意瞥到一旁的草丛里躺着匹狼,一动不动,应是死掉了。 她心中颤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平静的进入马车。 齐民瞻有所察觉,上车将人摁进怀里: “来,为夫抱抱,不怕,不怕了啊!” 阮绵原本还心有余悸,他这样一动作,所有的恐慌都瞬间烟消云散了,不由弯眉笑了起来。 见她神色松缓,他抬手,捏起她一只耳朵,嗤笑道: “平时凶得要命,现下看见只早凉透的畜生倒怕起来了!” 阮绵从他怀里退出来:“我何时凶过了?我向来是温温柔柔的。” 齐民瞻哂笑:“是啊!你向来温温柔柔的对我又打又骂。” “乱说!我.....” 手不自觉攥成拳就要朝男人的胸膛捶下去,却僵在半空停下了,阮绵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小粉拳,她竟真的打他了? 齐民瞻挑眉,似笑非笑的睨着她。 阮绵瞬间红透了一张脸,窘迫的收回手,回想自己是何时开始对他动手的? 一时间,脑中闪过许多画面...... 相处已久,齐民瞻瞧她的神色,便能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 他幽幽道:“从还在行宫的时候就开始了,庆功宴上你第一次掐我,游湖那回,你第一次拿拳头捶我。 施暴太甚,都习惯成自然了。唉,果然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啊!亏得是我了,若换作沈爱卿,能经受得住你几次暴行?” ......竟那么早吗? 阮绵皱着鼻子嗔他:“人家沈大人是端方君子,才不像你这么......欠收拾!” 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们之间会这样平静而自然的谈论起沈维桢。 “他是端方君子,那我呢?”男人深深的注视着她。 阮绵抬头望向他,目色如秋雨洗涤过的山林: “你是我的夫君。” 男人极美的丹凤眼里漾开了一片春意盎然的喜悦。 他是她的夫君,足矣! 抵得过世间一切! “嗯。” 将妻子揽进怀,嗅着她发间的茉莉花香,垂下头,唇触上她的耳廓,向下滑,含住她的耳垂,轻咬、吮吸。 阮绵早已酥软在他怀中,他滚烫的手掌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后背,腰间,一点点上移..... 当那只手从交领处探入时,被阮绵抓住了: “你做什么?” 这厮不会想在马车上乱来吧? 那像什么样子? 她绝不会同意! 齐民瞻低沉一笑:“马车上我能做什么?” 她是他的妻子,一国皇后,他爱慕她,珍视她,且敬重她,怎么会随意狎戏轻薄她? 对,他敬重她! 她有不输男儿的胸襟气度,又有女子的细腻柔婉,她坚毅刚强、远识卓见又仁厚宽和,这样的她,让他痴迷不已,为之沉醉! “绵绵,你好香……” 齐民瞻薄唇缓缓移至她的唇边,灼热的气息令她头晕目眩。 阮绵:“......” 这厮......太会撩拨了! “唔......” 阮绵朱唇微启,一股温柔又强势的气息闯入......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达绮霞山山脚下。 远远望去,起伏的山峦仿佛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又似一片片绮丽的云霞,如梦似幻,原来这便是“绮霞山”名字的由来。 马车行至半山腰,无法再向前。 齐民瞻将阮绵抱下马车,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小径继续向上走,秋风轻拂,枫叶纷纷扬扬飘落、飞舞着,打着旋儿轻轻落在地上。 阮绵伸手去接,一片火红的枫叶落于她素白的掌心,仿佛握住了秋日的所有美好。 齐民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她在鲜艳夺目的红叶间穿梭,因为得到一片叶子而欢喜雀跃,他眼中盈满了温柔的满足。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一座庙宇出现在眼前,庙并不大,掩映在山林之中,极为幽静。 齐民瞻拉起阮绵的手道: “这庙里有一棵银杏树,历经千余年,有袅袅梵音熏陶,集天地日月之精华,想来是有些灵性的,我们去瞧瞧,许个愿吧?借它的神力,实现心中所求。” 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阮绵不由打趣:“别人许愿,要么求科举仕途,要么求姻缘顺遂,你求什么?” “求来生。” 齐民瞻一脸诚挚道:“我想来生还和你做夫妻。” 这回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听得阮绵心头猛的一颤。 这厮...... 今生才刚开始,做什么求来生? 感动了一瞬,不知为何,她偏想跟他拧着来。 她撇撇嘴:“长生殿里,唐皇和杨妃不也曾山盟海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吗?最后如何了?” 闻言,齐民瞻面色苍白,忙解释道: “怎么能一样?唐皇虽宠杨妃,但从一开始就是见色起意,能长久才怪!我们不同,我......” 阮绵挑眉:“你对我不是见色起意?” “自然不是。”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忍心让她担负骂名? 当年她有婚约在身,即便他有的是法子破坏二人,也从未出手。他宁愿自己痛心疾首,也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背上任何流言蜚语。 杨妃再怎么得宠,终究是妾,而他从始至终都将她做妻子,且是生死不负的唯一相伴之人。 “难道我的美貌,不足以让你见色起意?” “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似乎怎么说都是错,齐民瞻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他道: “我不是唐皇,不会像他那般昏聩,父夺子妻,重用奸佞,更不会像他那般无用,出了事,只会将自己的女人推出去。” 阮绵自动过滤了其余内容,只听到了“昏聩”二字,冷冷道: “是我不够貌美,不能让你色令智昏?” “你......” 齐民瞻胸口憋闷,他自知无法与她长厮守,想盼一个来世,让心里好过点。 可她这一连串诘问,让他无所适从,满是无奈。 阮绵见他薄唇紧抿,将头偏向了另一侧,碰了碰他的胳膊肘:“生气了?” 齐民瞻沉默不言,转过身,偷偷将喉间的酸涩咽下。 阮绵以为他恼了,去牵他的手:“别气了吧?” 不知为何,听到他要求来世,她立刻想到了杨妃之恨,让她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迁怒。 她就想找他的不痛快...... 齐民瞻深吸一口气,回过身道: “绵绵,我知晓,此生得你为妻,是老天爷格外怜惜,才赐予我这场机缘。可我贪心,想来生还能与你相伴。 若有来世,你还同我在一起好吗?你相我,我一定不会负你!” 他的神色格外郑重,阮绵看着他幽深似海的眸子,里面仿佛有化不开的忧愁和破碎。 她不解他为何的会这般,只觉心仿似被撕裂一样疼。 “我自然信你。” 阮绵紧紧攥着他的手道:“咱们进去许愿吧。” 走进庙宇,一眼就看到了那棵千年银杏树,一夜风雨,满地金黄,树上挂满了红色丝绦,在微风中翩跹而舞,甚是惊艳。 庙中供奉观音。 齐民瞻虔诚的跪在蒲团上,闭上双目,双手合十,低低祝道: “南无观世音菩萨,吾齐民瞻,此生安社稷,护黎民,惟愿来世能再遇吾妻,续美好姻缘,共赴苍颜白发。” 阮绵在他身旁跪下,抬头望了一眼悲慈的佛像,合十双手: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请保佑我夫君所愿成真。” 齐民瞻忍不住笑了,眼中璀璨若星。 夫妻二人又捐了些香火钱,齐民瞻提笔,在执事僧给的红色丝绦上,一笔一笔郑重落下愿景。 来到院中,他拿着丝绦,足下一蹬,很快跃至树顶端,找了处满意的位置,将丝绦牢牢系在上面。 阮绵立于树下,仰着脸望向他,阳光透过银杏叶洒下斑驳光影,洒落在他身上。 若真有来生,还与这厮在一起,也挺好。 第232章 犯呕 从庙中出来,阮绵恹恹的摇晃着齐民瞻的胳膊:“我脚疼,走不动了。” 齐民瞻弯唇,捏了捏她的脸,在她身前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 这厮很上道嘛! 阮绵喜滋滋的爬上了他坚实的后背。 虽然背了个人,但齐民瞻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重,似乎身上背的是他生命的全部。 登上山顶,一览众山小,层林尽染皆在脚下。 阮绵深吸一口舒爽的空气,感受天地宽阔,心中也生出豁达、开阔之感。 下山时,阮绵又爬上了男人的背。 走着走着,齐民瞻感觉肩头一沉,知晓她睡着了,笑着将人箍紧,特意脚步放轻。 直到重新坐上马车,阮绵才悠悠转醒。 天色已不早,二人商议后决定在沧县宿一晚,明日再回京。 马车行驶在沧县街头,阮绵忍不住透过纱帘向外瞧。 已近黄昏,空气中传来似有若无的饭菜香,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但面色从容悠闲,偶尔一群嬉闹的孩童跑过,一派安宁之景。 阮绵笑着向身旁人道:“自陛下登基,百姓安稳,这沧县虽小,却也透着祥和之气,皆赖陛下治国有方啊!” “马屁精!” “我这明明是真心实意的奉承!” 齐民瞻斜倚在垫袱上,挑眉看向她:“说吧,又打什么主意......?” 阮绵扑到他怀里,笑得格外卖力:“夫君,咱们下去走走吧?就当体察民情,好不好?” “你脚不疼了?” “不疼了。” “我脚疼。” “......” 想到他背自己上山,又背自己下山,的确很辛苦,阮绵不再纠缠,正要退出他的怀抱,却又被他的大手摁了回去: “一点耐性都没有,你就不能再哄哄我,撒个娇,给些甜头?” 闻言,阮绵立刻了然,凑上去在他的俊脸上亲了一口: “夫君,你就陪我下去走走嘛,求你了,好不好嘛?夫君......” 柔美的女子声,一声一声入耳,细腻婉转,缠绵悱恻,脸颊上柔唇甜糯生香,齐民瞻只觉骨头都酥了。 本就素了好几日,一时间气血上涌,恨不得直接将眼前女子拆吞入腹,但地方不对,时候不对,他只能强忍着。 阮绵见他眉心紧蹙,薄唇紧抿,似忍得极为艰辛,得意的笑了。 叫你作妖,收拾你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娇软的身子紧紧贴到他身上,捧着他修长的脖颈,唇轻轻触上他的喉间,欲要再添把火,齐民瞻忙缴械投降: “服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二人漫步其间。 这个时候很多摊主都在收拾货品,铺子的伙计将门口的招牌取回,并将一块块门板接合上。 阮绵拉着齐民瞻的手四处乱窜,抓紧最后的时间,看看这,看看那,没一会儿,买了好几样小物件。 齐民瞻无奈道:“素日可短过你什么?这些也喜欢!” “不一样,出来一趟,总得带回去些什么吧?否则不白来了?” 看到一家绣坊,还未关门,正打算进去逛逛,从里面走出来一人。 彼此都很震惊,竟会在这里遇到。 “绵……” 齐云姝下意识喊她,突然想到对方已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又向齐民瞻看了一眼,虽血脉上他们是堂兄妹,却还是头一次见面。 看着齐云姝,阮绵不知自己是何心绪,若说心中芥蒂全无,她做不到,但说有多恨,似乎也没有。 毕竟事情已过去多年,当年的事她也未有参与,且去年他们兄妹还救过她。 齐云姝一步步朝他们走过去,正要跪地,就听齐民瞻淡淡道: “此次微服出行,一切从简。” “是。” 齐云姝听后,向他二人行了个福礼。 “你怎么会在这里?”阮绵问。 齐云姝垂首道:“回夫人,我从京城搬到这里来了。” 阮绵正欲再问,这时从绣庄里跑出来一个丫鬟,对齐云姝道: “东家,吴娘子为陈员外千金绣的喜服已成,请您去瞧瞧。” “我这就来。”齐云姝朝丫鬟微微点头。 阮绵看了一眼悬着“朱氏绣坊”的牌匾,问她:“这绣坊是你的?” 齐云姝小心的觑了一眼齐民瞻道: “对,听我兄长说,我母族姓朱,日后我们随母族姓。” 当初齐民瞻下令将逆王逐出皇族,夺其姓氏,齐云姝兄妹二人身为其子女,自然也不能再姓齐。 她又看向齐民瞻,低声道:“云姝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再担公主之位,请......陛下废除云姝公主封号。” 齐民瞻知晓,这一年多来她从未领受过俸禄,朝廷和皇室中也无人理会她。 他颔首:“既是你所请,朕准了。” 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当初留她兄妹二人的性命,不过是看在他们救过绵绵的份上,给他们一次机会。 经过这一年多来的观察,这兄妹二人倒是安守本分,他便不打算赶尽杀绝了。 “你去忙吧。” 阮绵见齐民瞻脸色有些冷沉,知晓他是想到了过往的伤痛,于是将朱云姝打发了。 “民女告退。”朱云姝恭敬一礼,转身离开了。 天色已暗,街上挂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笼,虽并不明亮,但足以让人看清前路。 阮绵牵起齐民瞻的手,紧紧握住: “夫君,咱们也走吧?” “嗯。” 齐民瞻垂眸,看着妻子,眸光渐渐温暖。 幸好,他还有她。 夜晚宿在本地最好的客栈,单独的院落,院中的假山上爬满了幽香的藤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锦帐里,阮绵身子发软,细腻白嫩的肌肤上泛起层层红浪,眼见男人又要将她提上去,她低低哀求: “我......今日累到了,你斯文些吧......” “......这么不中用。” 小别胜新婚,男人强忍了两天,本打算狠狠翻江倒海一场,闻言不由轻嗤。 但也到底缓了动作,极尽温柔。 第二日一早回京。 路上,透过车帘,阮绵看了一眼外面护卫的众人,问: “我瞧他们似年岁不小了,可成家了吗?” 齐民瞻道:“他们隶属皇家暗卫,年满四十五岁,方能离开。” 要等离开后才能娶妻室,否则心中有牵挂,无法安心做事。 阮绵惊讶:“四十五岁?罗贵人她们也是如此吗?” 对女子来说,这个年纪似乎有点晚。 齐民瞻道:“暗卫中之前从未有过女子,她们三个将来由你安排吧。” 阮绵想了想:“那便让她们同宫女一样,二十五岁后,可自行决定去留,如何?” 齐民瞻将金灿灿的橘子剥皮,捏起一瓣饱满的橘肉塞进她嘴里: “娘子的安排极好。” 他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曹景澜那小子打算选个吉日去万家提亲。” “咳咳......” 阮绵差点被橘汁呛到,满是惊讶:“他......求娶绿茉?” 齐民瞻颔首。 阮绵惊诧:“为何?他如今位高权重,可挑选的家世匹配的贵女应有很多,怎么会……” 并非她贬低绿茉,实在这有些出人意料,且她也要为绿茉把好关,所以要问明白。 齐民瞻道:“他早年曾订下过一门亲事,后来曹家被陷害,他那岳家不仅未援手,反而落井下石。 他由此对婚事冷了意,对那些勋贵世家之女更是避而远之,所以,虽已过弱冠之年,他却并未婚配。 直到见到那个叫……什么绿的丫头,他有了成婚的心思,后来知晓她是万家的女儿,他便更坚定了想法。” 听到他这样说,阮绵放了心,想起之前,听绿茉讲他二人初遇之事,只觉那丫头太随性莽撞,不料会是这般结果。 果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正想着,胸腔里突然涌起一股翻滚,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齐民瞻满心紧张:“你怎么了?” 阮绵用帕子擦了擦嘴,摇头:“无事,许是适才咳嗽之故,有些犯呕,再给我剥个橘子。” 齐民瞻犹豫道:“你都吃好几个了,小心凉到肠胃,别吃了吧?” 阮绵拿起一个橘子塞进他怀里:“我肠胃好着呢!剥!” 齐民瞻一边剥一边跟她商议: “那,最后一个?” 阮绵想了想,自己已经吃五六个了,路上如厕不方便,点头: “嗯。” 第233章 讳疾忌医 回到宫已是下午。 “还是宣御医来瞧瞧吧?瞧你气色有些不对,午膳也没用多少。”齐民瞻拉着她的手道。 午膳在一个小镇上用的,她只喝了半碗米粥。 阮绵摇头:“虽然出去游玩很畅快,但到底没有在家里舒适,有些疲态很正常,午膳那会儿只因吃多了橘子,当时不觉着饿。 我不想看医,不管有事儿没事儿,他们总能找出点事儿,还开一堆又黑又苦的药,非逼着喝下去。” 齐民瞻失笑:“你这是什么谬论?讳疾忌医可不行。” 阮绵冷哼:“反正我没病,不看御医!” “行,不想看就不看。” 齐民瞻轻声哄她:“累了吧?去睡会儿?” “嗯。” 齐民瞻为她脱去外衫,将她抱到床榻上。 “你不睡吗?”见男人没有脱衣,她问。 齐民瞻在床边坐了下来:“我一会儿召几个朝臣议事,你睡吧。” 一路舟车劳顿,这厮竟还要处理国事,实在辛苦。 “那你去吧!”阮绵推他。 齐民瞻握起她的手,在手心里摩挲:“等你睡着我再走。” “嗯。” 阮绵微笑着闭上眼,疲乏的身躯躺在柔软舒适的锦被里,很快呼吸变得均缓绵长。 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齐民瞻心中柔软又苦涩。 绵绵,我知我卑劣,以深情为诱,哄你深陷,行骗婚之举,将你束缚在身边,待将来,你知晓了真相,定会恨我吧? 无妨,那时,我早已不在人世,看不到你痛恨憎恶的模样了…… 若来世再遇,我再好好补偿你吧..... 许久,他俯身亲了亲妻子的额头,起身来到外间,吩咐众人好生服侍,便离开了。 阮绵一直睡到日落方醒。 春芽带着一众人上前服侍,阮绵询问了些这两日宫里的情况,春芽一一回禀。 阮绵满意颔首,春芽心思细腻,安守本分,常顺行事稳重,聪敏机变,还有几个,也俱是得力之人。 那厮真是早早为她做好了打算。 待一切收拾妥当,春芽将其余人屏退。 见此,阮绵有些疑惑:“有事要禀?” 春芽垂首道:“娘娘,您这个月的月事已晚十二日了。” 阮绵蹙眉,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来月事了。 想到当年第一次来月事时,甄姑姑说,女子到了合适的年纪就会来月事,说明长大了,也说明身子康健。 她曾问,若不来,是不是说明有疾? 她记得,甄姑姑当时面色复杂的“嗯”了一声。 如今她的月事未来,难道是......染了恶疾? 再想到近来莫名气躁,尤其今日,肺腑中总觉不适,她心中不由一慌。 恰在此时,春芽一脸凝重问:“娘娘,要不要宣御医来瞧瞧?” 闻言,阮绵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连春芽都这样说,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她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道:“不必,暂时不要告知任何人。” “可......” 春芽抿了抿唇,娘娘同陛下夫妻感情浓,若真的有喜,到时......不小心伤到皇嗣怎么办? 只见阮绵一脸严肃的道: “此事我自有分寸。” 春芽想到自家娘娘一向谨慎,许是有所顾虑,暂时不想让旁人知晓。 既然娘娘心中有数,她便放心了,不再多言:“是。” 将春芽屏退后,阮绵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罗汉床上。 脑中浮现出当年双亲重疾卧榻的情形,每日一碗一碗苦涩难闻的药强咽下去,最后还是撒手人寰了。 生死有命,她自小亲眼见到亲人离世,还有相熟的人离世,她自己也曾几度面临死亡威胁,她对生死早已淡然。 唉,寻机会将义姐喊进宫瞧瞧吧。 若能医治,再难喝的药,她也愿意试试。 若不能医治,便算了,被病痛折磨着苟延残喘,还不如痛快了事。 她不怕死。 如今阿弟已撑起侯府门楣,她不必挂心。 唯有深觉对不住那厮,早知如此,她当初还不若直接离开,得到又失去,他会更加难过吧? ....... 她思绪纷飞,胡思乱想得十分投入,直到绿茉从外面进来。 这两日她不在宫中,便打发绿茉回府了。 那些暗卫不便被旁人知晓,所以她不能带着绿茉一起。 她很快收敛起脸上的神色,面带微笑的看着,如蝴蝶般飞过来的少女。 绿茉端端正正施了个礼,才上前: “娘娘,快跟奴婢讲讲,绮霞山的红叶好看吗?您和陛下都去了哪些地方?” 阮绵并非多愁善感的性子,看着叽叽喳喳的绿茉,心情很快转为轻松,跟她讲起了这三日所见所闻。 听完,绿茉一脸艳羡: “陛下待娘娘真好!许多女子一嫁入夫家,便要一辈子困在内宅里,陛下却愿意放下政务,带娘娘出去游玩,真让人羡慕!” 是啊!那厮真的对她很好,让她在宫中的日子恣意随性,偶尔还会带她出去玩乐散心,事事对她体贴细致...... 她突然生出了浓浓的不舍,这样好的男人,她真的不想将来便宜了旁人。 “娘娘,您的脸色瞧着有些不好,可是哪里不适?” 绿茉见她突然发呆,面色苍白,忙问。 阮绵摇摇头:“许是这两日累着了。” 绿茉忙上前,蹲地上为她捶腿,又给她揉捏肩膀。 阮绵慵懒的靠在引枕上,道:“曹将军会去你家提亲。” “哦......什么?” 绿茉一双眼睛突然瞪得又圆又大: “您再说一遍,谁要去我家提亲?” 阮绵一字一句道:“曹 将 军。” 绿茉难以置信:“他......他要娶我?” 阮绵点点头:“你是如何想的?可同意这门亲事?” “不愿意!”绿茉毫不犹豫。 “为何?” “我不想嫁人,我想陪着您!” “说什么傻话!你能陪我一辈子吗?早晚都要嫁人的。” “可他是大将军,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我只是个下人,齐大非偶,并非良配。” “别人能攀上高枝儿,梦里都要笑醒,亏你还能想到这些,以后不必担心你会轻易被骗了。 你虽在我跟前服侍,但何时真将你当下人了?陛下特意派长德哥跟着罗将军去剿匪,听闻他在清剿岱州匪冦时立下大功,不日陛下就会下诏封赏。 到时,你便是将军妹妹了,不必觉得矮他一头!至于曹将军......” 阮绵想了想,她对曹景澜不甚了解,便道: “你们见过面,他既诚心求娶,想必会真心待你。万叔与他相熟,会为你把好关的,还有我,永远都是你的靠山,他若敢负你,我必踏平他的府邸! 你可放心了?” “我......”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绿茉完全不知所措。 阮绵安抚她:“虽然曹将军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到底还要看你的意思,若你实在不愿意,万叔不会答应,我也不会勉强你。” 绿茉点点头,脑中想到什么,双颊爬上了点点嫣红。 “可……我武功没他高,力气也没他大,打不过他。万一我做错事,他打我怎么办?” 她仍旧不放心。 阮绵唇角勾起:“咱们靠的是脑子,以柔克刚的智慧,比那些匹夫之力做什么? 放心吧!你是我言传身教的丫头,行事岂能有错?就算是错,也是别人的错!” “是这样吗?” “放心吧!” 阮绵忽悠自己的丫头毫不费吹灰之力。 此次跟随罗将军去剿匪的,不仅有万长徳,长兴侯府世子的长子也跟去了,也立了功,临行前罗将军亲自要的人,是那厮授意的。 那厮虽然从未同她说过什么,却在默默提拔她的娘家。 一直到用晚膳,齐民瞻才回来。 “好些了吗?可有哪里不适?” 阮绵摇头:“没有。” 齐民瞻盯着她细细看:“你脸色仍有些苍白,还是宣御医来瞧瞧吧?” 阮绵侧过头:“不要!睡一晚养养就好!你别小题大做了。” 实在拿她没办法,齐民瞻只好带她去用膳。 春芽特意吩咐膳房做了几样清淡爽口又营养的菜肴。 膳厅设在偏殿,甫一踏入,菜香扑鼻,阮绵却顿觉胸腔中又是一阵翻腾,忍不住连连犯呕,宫人们手忙脚乱上前服侍。 齐民瞻也一边揽着她,一边吩咐常顺去宣御医。 阮绵忙阻拦:“站住!别去!” 常顺驻足,无措的看向齐民瞻。 这次齐民瞻不再依她,挥手道:“速去!宣刘医令来!” 常顺领命而去。 阮绵推开齐民瞻,三两步小跑着出了膳厅,凉爽的秋风拂面,才觉得舒适了许多。 齐民瞻紧跟着她出了屋子,端了杯温水给她,阮绵接过喝了,才将那股难受压了下去。 她扶着屋檐下粗壮的柱子,缓了缓力气,虚弱的道: “我真的没事,不要宣御医。” “不行,我不放心。” “那.....等过几日,我让柳夫人进宫为我诊脉?” “不行,今日便诊。” 齐民瞻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回主殿。 第234章 万物皆可爱 齐民瞻想将阮绵放到罗汉床上,奈何阮绵紧紧抱着他的脖颈,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嫩白的小脸不住的在他胸前蹭着:“我抱抱你就好了,不要看御医......” 齐民瞻坐下,抱着她耐心哄着:“乖,让御医瞧瞧好放心。” “那......” 阮绵抬起头,水盈盈的眸子满含希冀的看着他:“可不可以只让御医瞧瞧,别让他给我开药?” 齐民瞻:“......” 跟进来服侍的绿茉抬头,仰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感叹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十年后再度重现了。 记得当年,姑娘浑身滚烫的跟个火球一般,但说什么都不肯看大夫,紧紧抱着老侯爷不撒手...... 后来,又是不肯服药,任老侯爷怎么哄,就是不张嘴,还是夫人发了狠,命人摁着她,强给她灌了下去。 自从夫人和老侯爷离世,姑娘每次染病都乖乖看医喝药,即便再苦再涩的药,姑娘也会强迫自己喝下去。 常欢进屋禀,刘医令已至,正在殿外候着。 齐民瞻低声哄妻子:“让御医瞧瞧,若不打紧,咱们就不喝药了,好不好?” 窝在他怀里的头轻轻摇了两下。 “......” 齐民瞻沉默了一瞬,温柔道:“好,我答应,只让他诊脉,不叫他给你开药,可以了吧?” 怀里的头仰起脸来:“当真?” 齐民瞻颔首:“自然。” 到时让刘医令叙述,别人来开方便是了。 “那......让他进来吧。” 阮绵放了心,从他怀里退出来,端端正正的坐到罗汉床上,仪态气度尽显端庄雍容。 齐民瞻:“......” 几乎须发皆白的刘医令进来,正要跪地见礼,齐民瞻大手一挥: “赶紧给皇后瞧。” 刘医令上前,将脉枕放到高几上:“劳请娘娘将手腕伸出来。” 阮绵看了齐民瞻一眼,缓缓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掩在袖笼中的手紧紧捏着帕子。 察觉她紧张,齐民瞻往她身侧挪了挪,伸手轻轻环住她。 阮绵紧紧注视着御医的神色,想以此判断自己的病情严重与否,可惜满脸严肃的老医令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片刻后,老医令终于开口,却是:“请娘娘换另一只手。” 阮绵只好把另一只手伸出去。 屋中很安静,众人屏息凝神盯着老医令的三根手指。 过了许久,老医令收回手道: “娘娘脉相往来流利,圆滑如珠,恭喜陛下和娘娘,此乃喜脉!” “......喜......脉?” 夫妻二人表情呆呆的,许久回过神,互看向彼此,眼眸中的茫然之色渐渐转为狂喜。 “当真?” “回陛下,确信无疑!” “那我......” 阮绵想问月事没来是怎么回事,但面对刘医令有些开不了口,转成了: “本宫可还有其它不妥之处?” “可是哪里不适?”齐民瞻紧张的问她。 阮绵摇头。 只听刘医令道:“适才臣已为娘娘细细检查过,娘娘身子康健,胎象极稳妥,一切正常。” “爱卿辛苦了,常顺,送刘爱卿。” 齐民瞻满脸喜色,转头却见阮绵眼眶泛红,眸中有水光闪动。 “怎么了?” “只是太高兴了!”阮绵擦擦眼角。 “我也高兴!我有子嗣了!我要当爹爹了!哈哈哈.....” 齐民瞻欣喜若狂的站起身,将妻子一把捞到怀里,牢牢抱住原地打起转来。 他转完一圈又一圈,阮绵被他转得头晕目眩,爽朗的笑声响彻宫殿,更是震得她耳朵疼。 她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似乎也在转着要掉下来一般,几度伸出手捶他,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能一遍一遍喊: “放我下来.....” 转了好几圈,齐民瞻才听到妻子的怒喊声,只见她脸色苍白,眼中又惊又怒,他立刻小心翼翼将人放回罗汉床上。 “对不住,我一时欢喜忘形,有没有伤到你?你可有何不适?” 阮绵抚着头缓了缓,瞪他:“我差点被你转散!” “是我不好,我失了分寸,我......” 见她还能开玩笑,他立刻放了心,努力想做出个歉然的表情,但脸上喜色难掩: “还没用晚膳,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去准备。” “废话!我当然饿。” “好,常欢,去让小厨房备一桌清淡的吃食,不要油腻、鱼腥之物。” 渐渐冷静下来的皇帝,恢复了理智和从容。 常欢领命去了。 阮绵疑惑:“为何不要那些?” 齐民瞻笑:“你以为,适才你因何犯呕?” 阮绵一脸茫然。 “一般头几个月,有孕之人闻不得油腥之物,适才膳厅里有三道鱼,还有几道肉,想来你是因此才犯呕。” 齐民瞻耐心的解释,随即转头沉脸:“春芽,皇后月信推迟,为何不提醒?” 适才听御医报喜,他才想起,绵绵的月信已推迟十余日。 近些日子太忙,他全然忘了。 不由暗自庆幸,还好昨晚他很克制。 春芽一个哆嗦:“奴婢......” “她提醒了。” 听了齐民瞻的话,阮绵仿佛立刻明白了什么,将一众人挥退。 若让底下人知道她这么缺心眼儿,她还有何威信可言? 待众人走后,她凑近齐民瞻耳边道:“我以为是染了恶疾之故,哪知晓......是因有喜?” “你......” 齐民瞻满脸古怪的看着她,想起适才她种种表现,不由“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又开怀大笑起来。 “旁的事无有你不知的,唯这些事,竟一点都不知,我家娘子真乃奇人也!” 阮绵脸颊滚烫,心里暗道,都是甄姑姑误她! 甄姑姑表示很冤枉,那时候自家姑娘年纪尚小,她怕姑娘再继续追问,且有些事她也没经历过,说不清楚,就囫囵应对了。 本想着等姑娘将来嫁人,再找有经验的婆子教导,谁知自家姑娘入了宫? 最初入宫的目的是借机离开,也就没将这些事告知她,哪料闹出这么场笑话? 阮绵怒视他:“你一个大男人,为何懂这些?” 齐民瞻一脸骄傲:“我乃无师自通。” 他本就是极聪慧之人,自小在宫里长大,宫里最多的就是女人,他祖父的后宫,他父王的后宫,他见过许多有孕的女子,也见识过许多阴谋算计。 当年,他本可以有几个弟弟妹妹,却都没有平安诞下...... 齐民瞻笑着将人揽进怀: “原本该给你派个嬷嬷在身边提点,但我怕你会觉得受约束不自在,就没安排。 春芽是当年我皇祖母宫里的掌事姑姑一手调教的,处事稳妥可靠,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她。 其余人,也皆是从当年信得过的老人手底下挑出来的,皆是本分稳重之人,他们的家世来历也干净清楚,你尽可放心用。” 阮绵瞠目结舌:“你......在我入宫前,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齐民瞻捏捏她的脸:“不多,也就安排你的住处、日常用物、使唤的人手这些,为了能让你留下,我自然要费些心思。” 这宫里到处危险重重,他怎么会让不知底细的人在她身边服侍? 阮绵心中溢满感动,喉中千言万语,只吐出一句: “夫君真好!” 膳房的管事们极为有经验,听到常欢的交待,很快就准备了一桌清淡且营养的饭菜。 阮绵这次没再犯呕,许是真饿了,比平时还多吃了些。 饭后,齐民瞻照例拉着她去散步,阮绵懒怠动,齐民瞻耐心哄她: “孕期要适当走动才好。” 夜里,阮绵醒来,却不见身旁之人。 她起身来到外间,只见男子负手立于窗前,墨发披散,修长的身姿略透着些萧索。 听到脚步声,齐民瞻回过头,笑着向她走来: “你怎么也醒了?” 阮绵不答反问:“睡不着?” 齐民瞻将人揽进怀:“高兴的。” 阮绵狐疑的看着他,适才,他给她的感觉可不是高兴的模样,那背影透着些无助和凄凉,让人瞧着就心疼。 齐民瞻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太晚了,睡吧。” “我要赏月。”她想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想跟他聊聊。 齐民瞻脚下未停:“明日有雨,今晚的月亮没什么好赏的。” “只要有你在,万物皆可爱!” 她的甜言蜜语脱口而出 他不为所动:“不行,孕期不宜熬夜。” 第235章 等她长大 一早安远侯府便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 “太好了!我要当舅舅了!万叔,备马,我这就去宫里见阿姐!” 阮综风风火火的朝宫里去了,来传消息的常欢追都追不上。 万管家眼眶泛红,扬起头努力将喉间的哽咽吞下去。 甄姑姑则直接抹着帕子又哭又笑,小丫鬟们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阮综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紫寰殿。 见过礼,阮综上前:“阿姐,你......还好吧?” 他一路兴冲冲跑来,就想看看长姐,真见到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吐出这几个字。 阮绵掩口一笑,挑眉:“怎么着?我若不好,你能替我?” 阿姐总是喜欢将他堵得哑口无言,阮综涨红了一张脸,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一脸严肃: “我......我可以想办法.....无论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做到.....” 阮绵摆了摆手,示意他坐:“行了,我一切都好,过来坐,正好与你说说话。” 阮综坐下。 阮绵将一众人挥退,道:“原本我想着,将绿茉认作义妹,以后为她选门好亲。可若她嫁曹将军,此事便作罢吧,待她出嫁,你按咱们府里嫁女的例则多为她备份嫁妆。” 阮综思虑片刻,颔首答应。 曹将军手掌重权,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安远侯府如今有不少人盯着,他们明面上不好与之走太近,以免引人忌惮。 他正思量之际,就听阮绵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 “你的婚事。” 阮综吞吞吐吐道:“.....我.....年纪还小.....不急.....” 阮绵手肘支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手托腮看着他,直看得他满脸绯红。 “人伦之道,始于夫妇,夫妇之本,正自婚姻,你扭捏个什么劲儿?” “......” 阮综泄了气,缓缓道:“她还小,我要等她长大。” 阮绵挑眉:“哪家闺秀?” 阮综脸上依旧有些烫:“......她祖父是言山长。” 谈鸿书院的言山长。 阮绵惊愕:“你去求学,竟然把山长的孙女给拐了?” 阮综纠正:“是她先招惹我的,那年我们几个同窗摘花送她,旁人的她都不要,单单只要了我的。” 这就一见钟情了? 这个傻弟弟。 阮绵问:“她现在多大?” 阮综颇有些不好意思:“十......岁。” 阮绵刚喝进嘴里的茶,尽数喷了出来:“咳咳咳......你,你......”简直禽兽啊! 阮综忙给自家阿姐拍背顺气,并解释: “今年言山长来京主持科考,也带了她来,这期间山长让我帮忙照顾她,我们相处多日,渐渐相熟,她......性子和容貌都合我心意,她也喜欢同我一处。” 阮绵问:“你跟人家表露心意了?” 阮综摇头:“她还小,不懂这些。况且那不成私定终身了?我岂会那般没分寸?我向山长言明了。” “言山长答应了?” “山长说,等她及笄后,叫我登门提亲。” “所以你要再等五年才成婚?” 阮综点头。 “行吧,随你。” 第236章 暂时不选秀 阮综喜笑颜开,便知道阿姐最是通情达理不过。 所以在阿姐面前,他不必遮掩,不必伪装,可放心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对了,昨日维桢哥哥离京,我去送他来着,他要亲自前往各地督促清丈田亩之事,归田于民,这一走没个几年回不来了。” “是吗?”阮绵浅浅一笑:“他淡泊功名利禄,一直想为百姓做实事,此差事再合他心意不过。” 曾经也有一位少年郎等她长大,盼着娶她为妻,但最后……命运弄人。 希望阿弟将来能得偿所愿吧! 阮综在宫里用过了午膳才离开,回府前,先去了阮氏宗祠。 他跪在神台前,面对爹娘的牌位,低低道: “爹爹,阿娘,阿姐有喜了,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阿姐平平安安诞下麟儿。” 想起午膳时,皇帝殷勤温柔的模样,他眼中含笑: “儿子瞧着,从前那个活泼刁蛮的阿姐仿佛又回来了,可见陛下待她极好,你们可以放心了......” 朝堂上,有人提起明年开春选秀之事。 齐民瞻道:“之前,闻、陆、姚、杨四家之女在后宫掀起了不少风浪,还引得朕一度沉沦情欲声色之欢,险些误了朝政大事,如今想起便觉疲累。 这些日子与皇后相处,每每听她劝勉朕勤于国事,关怀天下苍生,朕方知娶妻娶贤之道理。 现下后宫一派安稳,朕担心又来些心术不正,手段狐媚之人,到时又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朕又得日日夜夜被她们纠缠,无法专心国事,诸位爱卿可有何好法子避免?” “这......” 一众人面面相觑,早前四大家的女子在后宫争斗得厉害,惹出了不少事端,朝堂也未能幸免,被搅得混乱不堪。 陛下年轻,难免把持不住,曾一度沉迷温柔乡,记得有次被闻家女纠缠,甚至让大臣们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往事历历在目,众人心有余悸。 大郯如今才见起色,若再有这般女子进宫,祸乱前朝后宫,魅惑君王,该如何是好? 良久,朝臣们也没给出什么好建议。 齐民瞻摆了摆手:“罢了,选秀一事不仅劳民伤财,还让很多人离乡背井,骨肉分离,如今国库不丰,许多百姓尚生活疾苦,朕暂时不选秀了。” “这......”有不死心的还要再劝。 齐民瞻大手一挥,冷冷道: “若有谁想将自家女子送进宫,直接送便是,但你们可想好,若她们将来在后宫出一丝差错,朕绝不轻饶,整个家族跟着陪葬!” 众人一听,心下颤抖,想起四大家的下场,再无人敢多言半句。 阮绵听到消息后,捧着肚子滚在罗汉床上笑了半天,这厮......亏得他能想出这种招数来! 笑着笑着,眼中泪光闪闪,心中涌起无限感动,这厮真的是把所有温柔和耐心都给了她。 阮绵的孕吐并不十分厉害,只要不是大油大腥之物,她都能入口。 虽然每天嗜睡,但清醒的时候她都会四处走走,春芽常欢等人小心翼翼跟着服侍。 这一日,阳光和暖,她捏着两片金黄的银杏叶,将两根叶梗打结,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出现在她手中。 她手捏着“蝴蝶”正走着,远远便见湖对岸,一群宫人围在一处,正吵吵嚷嚷什么。 “常欢,去瞧瞧。” “是。” 第237章 揭筒 常欢领命而去,回来时,脸色苍白,眼神中透着一丝怜悯和惊恐。 见状,阮绵问:“发生何事了?” 想起适才看到的那一幕,常欢仍心有余悸,他强迫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镇定下来,恭顺道: “娘娘,咱们去别处游赏吧!” 阮绵黛眉蹙起:“到底发生了何事?说!” 她理家多年,看到常欢这模样,直觉事情不简单,如今她执掌后宫,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有责任。 虽自家娘娘一向宽和,但常欢知晓,娘娘眼中容不得沙子,他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道: “启禀娘娘,适才......他们从这湖里打捞起来一位宫女......” 阮绵嘴唇微微颤抖:“可还活着?” 常欢摇了摇头。 阮绵一惊,不由攥紧了帕子。 见此,春芽赶忙扶住她,斥向常欢: “这种事竟然拿到娘娘跟前说,也不知忌讳。” 常欢不由低了低头。 “无妨,只要问心无愧,身直形正,不必惧天地间鬼魅侵袭。” 阮绵摆了摆手,又问常欢:“可知其身份?” “回娘娘,乃司苑宫女。” “可知其落水原因?” “众人猜测,她是打理湖边花草时,不小心失足滑落进湖里的,昨日下过雨,湖边尤其湿滑,不当心掉下去也是有的。” 听完,阮绵沉默了一瞬,对常欢道: “备口棺材,将人好好葬了吧!另外,若她有家人,厚恤之,你亲自去办。” 常欢躬身应是。 春芽道:“娘娘,您已走动许久了,咱们回吧?” 阮绵点点头,一行人往回走。 “皇后娘娘,冤枉!冤......”尖锐的声音遥遥传来。 阮绵转头望去,只见百步开外,两个内侍拽着个小宫女正要离开。 “拦住他们。”阮绵当即下令。 常欢听命,高声喊那三人站住,那两个内侍却拽着小宫女跑得更快了。 常欢只好招呼身后两个小内侍去追。 没多久,三人被带至阮绵身前。 阮绵找了一凉亭坐下,三人跪在亭外的。 阮绵看向那小宫女:“适才可是你喊冤?” 那小宫女清瘦的身子不断颤抖,她尚未出言,她右侧一内侍谄笑道: “回娘娘,奴婢乃司苑局掌司,这丫头才入宫不久,不懂宫中规矩,扰了您清净,求您恕罪! 您放心,奴婢回头一定好好调教她,绝不会再生事端。” 看似在替小宫女求情,无人瞧见之处,却朝小宫女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宫女吓得一个哆嗦,紧紧咬着唇。 只听上首的皇后冷冷道:“掌嘴。” “是。”常欢向亭外走来。 那自称司苑局掌司的内侍忙叩头道:“求娘娘开恩,她只是年少无知,求......” 小宫女吓得浑身发抖,正欲张口求饶,身旁清脆的响声传入耳中。 常欢一巴掌打到司苑局掌司脸上:“皇后娘娘问话,也敢插嘴!” 司苑局掌司懵怔了片刻,忙磕头求饶,很快额头就渗出了血。 阮绵没理会他,只看向那小宫女: “说说吧,你有何冤屈?” 那小宫女被吓得不轻,想不到平日在她们面前趾高气昂、动辄对她们又打又骂的掌司大人,也有这样卑微的一面。 她快速抬眸看了一眼上首的皇后,面容温婉,目光柔和,她似是受到了鼓励,眸中透着坚定: “回皇后娘娘,奴婢的阿姐青檀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被他害死的!” 她满脸激愤的指着身侧的司苑局掌司,继续道: “奴婢和阿姐是前太仆寺少卿之女,只因家中犯事被充为罪奴,我们进宫后被分到了司苑局,此人见奴婢阿姐生得好,常骚扰她。 阿姐性子柔弱,不敢反抗,他便愈发嚣张,经常将奴婢阿姐叫去他屋里,每次阿姐回来都要哭许久。 昨晚他又将奴婢阿姐叫去陪他饮酒,阿姐一夜未归,今日却被发现淹死在了这湖里,定是他害死了我阿姐! 求娘娘为奴婢的阿姐做主!” 阮绵听后,目光冰冷地扫向那司苑局掌司。 掌司慌张地辩解:“娘娘,莫听这小贱婢胡言乱语,奴婢在这宫里多年,恪守宫规,怎会做出如此恶行?” 小宫女哭起来:“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娘娘还奴婢阿姐一个公道!” 阮绵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住嘴,道:“常欢,你去查。” “是。”常欢领命,带着几个内侍离去。 绿茉为阮绵倒了杯茶,阮绵接过轻呷了一口,道: “今日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孰是孰非一查便知。” 闻言,掌司冷汗涔涔,却无计可施。 不远处的假山后,绿植后,跑来许多看热闹的宫人。 从前宫里死了人,贵人们皆嫌晦气,避而远之,想不到当今的皇后娘娘竟会亲自过问,还要查明真相,宫人们心中十分动容。 没多久,常欢去而复返,果然查出那掌司多次凌辱宫女的证据,且有人证表明昨夜确实听到他房中有挣扎哭闹之声。 并从掌司屋中搜出一枚玉佩,经小宫女辨认,乃她阿姐贴身所佩戴之物。 阮绵看向掌司:“你还有何话说?” 掌司只连连磕头求饶,阮绵下令将人带去慎行司审理。 小宫女感激涕零,不住磕头谢恩。 过了一会儿,常欢来禀,那掌司已招认: 昨夜他酒后失了理智,欲轻薄那宫女,结果遭到抵抗,他不小心失手将那宫女捂死,为逃脱罪责,连夜将人抛进了这湖里,伪装成其失足落水。 这宫里,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 他本以为,只是个罪奴,不会有人过问,到时直接扔乱葬岗了事。 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竟会亲自查明…… 除了这位宫女,他之前还残害过数位女子…… 听完,阮绵下令将人杖毙,并命常欢好好安抚那小宫女。 虽是罪奴,但也不能任由旁人欺凌她。 常欢道了一声娘娘仁厚,去处理了。 事情解决完,阮绵领着一众人回了寝宫。 齐民瞻走进殿中,就见阮绵正伏案写写画画。 纸上画着一个如笔筒般大小的圆筒,上面有个方形小孔,侧面似有个用锁锁住的开口。 “你画的这是什么?”齐民瞻好奇的问。 阮绵放下毛笔,看着纸张上的画道: “就叫它‘揭筒’吧!举奸揭凶、身负冤屈之人,皆可将消息放入此中。 我会定期派人去检查每个揭筒,也会派人专门负责调查其事情真伪,但愿类似今日之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今日之事,齐民瞻已听说,此等事在宫中并不鲜见,只是没成想被绵绵碰到了。 他还担心这种腌臜丑恶之事会令她反感和厌恶,想不到她竟不受影响,直接思索应对之策了。 他真的很佩服她这份淡然从容。 他道:“你这法子极妙,只是那些宫人大多都不识字,让他们如何书信?” 阮绵道:“简单,我再给他们每人制作一块特殊的牌子,上面写清他们的名字,所在宫苑,负责的差事。 若有冤屈或要揭发,直接投那牌子进去即可,我会召他们当面询问。 反正若他们所举之事为真,定不怕当面对质或担心泄露身份,这样也能防止有人恶意攀咬污蔑他人。” 听完她的叙述,齐民瞻一脸钦佩: “我的娘子果然聪慧!” 阮绵将常欢招来,命他去办理此事,在宫中许多地方设“揭筒”,并晓谕宫中上下…… 第238章 何其有幸 “......此事以后交由你来负责,但凡奸邪作恶之徒,一概严惩不贷,宫中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本宫绝不姑息!” “是,奴婢定不负娘娘所托。” 阮绵挥了挥手,常欢领命出去。 齐民瞻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安排诸般事宜,条理明晰,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虽早已见识过她干练果决的模样,但还是忍不住被吸引。 他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她接掌的如何不是一个弊病丛生的后宫? 这些日子,她不急不躁,先后惩办了各处中饱私囊贪墨之人,清理了奢华靡费之风,明晰了权责分派......短短的时间内,宫中已大变了模样。 她经历过世间的黑暗,见到过世间的残缺和不足,可她却从不抱怨,不屈服,不气馁。 她坦然的接受世间的一切,好的,坏的,并用她的聪明才智去改变那些不完美,想方设法将现实的不足与期待的美好达成平衡。 阮绵一转身,便见男人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眼中满是痴迷,她扬眉: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贴了金?” 齐民瞻长臂一展,将人拉着坐到自己膝上,清雅的女儿香沁入心肺,他将头埋直妻子颈间,心中无比满足熨帖。 这样的女子是他的,钟情于他,愿同他共担风雨,愿为他生儿育女,愿与他执手偕老,他何其有幸! 灼热的气息喷洒脖颈间,引得阮绵半边身子发麻。 她轻推他:“我如今是真的不能跟你折腾了,你且安生些吧!” 闻言,齐民瞻闷笑不已,头从她脖颈间抬起,轻刮她翘立的小鼻梁道: “我在想,若你非是女儿身,凭你的本事,入官场也定能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阮绵来了兴致,揽着他的脖子问: “若我是男子,凭咱俩这关系,你会给我个什么官当?” 齐民瞻睨了她一眼:“若你是男子,咱俩没关系。” 一听这话,阮绵立马不干了: “难不成你喜欢我,只因我是女儿身?你怎么这般肤浅!难道你不垂涎我这红颜祸水的美貌,和万里挑一的性子?” 齐民瞻想起,早年听阿娘身边的嬷嬷说过,有孕的女子心境起伏大,常常会有些荒诞莫名的想法,一定要顺从。 昨晚陪她下棋,他的白子将她的黑子团团包围,他捡起黑子,随意丢到了她的棋罐里,抬头却见她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你怎么能对我的棋子这么粗鲁?它们为我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吃尽了苦头,你合该对它们客气些!” 后来,他所有好话说尽,甚至跟她的棋子道了歉,才将人哄好。 强烈的求生欲让齐民瞻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找补: “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极喜欢。” “当真?” “自然!” 阮绵冷哼,一脸高傲和嫌弃: “我若是男子,自是要娶妻延续香火的,才不会跟你鬼混!” 齐民瞻:“......” 曹景澜请了媒人去万家提亲,万管家特意派人来将绿茉接回去询问其意见,一向大咧咧的绿茉难得羞羞答答起来。 见她不言语,万管家道:“你若不反对,我便答应了。这孩子是为父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情没得说,他既诚意求娶,将来定会好生待你。” “婚姻大事,女儿自然要听爹爹的。” 绿茉红着脸道:“只是,如今姑娘有了身孕,我想等姑娘平安诞下龙嗣再成婚。” 万管家自是同意。 “揭筒”很快被投放到宫中各处,常欢领着一众人,将上万名宫人的身份牌发放到他们手中。 此事首先在那些低等宫人中掀起波澜。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饱受欺凌,有些人甚至长期遭受凌辱,但他们求告无门,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在被长久的折磨后,他们慢慢接受了自己蝼蚁般的命运,苟延残喘的活着,从未奢望过,中宫皇后那样尊贵之人会在乎他们这些卑贱之躯。 当听说中宫皇后设立“揭筒”时,起初很多人认为不过是做样子罢了,并不对此抱希望。 但也有那胆子稍大些的,听闻皇后为一位司苑宫女处死了司苑局掌司,便怀揣着横竖是死拼一把的心思,悄悄往“揭筒”里投了中宫发下来的牌子,果然有人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宫人通过“揭筒”举告奸佞凶暴之人,所有作恶之人皆受到了严惩。 宫中风气很快得到整肃,宫中上下都盛赞皇后仁慈敏慧,公正怜下。 有大臣闻听此事,赞扬皇后聪慧,建议将此法推广到朝堂和地方治理,齐民瞻自然准奏。 姨母周氏和苏姨父一家来京。 周氏携苏灿入宫来拜见阮绵。 “臣妇苏周氏拜见皇后娘娘。” “臣女苏氏拜见皇后娘娘。” “姨母、表姐快起。”阮绵在紫寰殿的偏殿见她们。 入座后,周氏抬头仔细打量外甥女,见她眉眼舒展,气色红润饱满,知她在宫中日子不错,暗暗放了心,又不由红了眼眶,泪水不期然往下落。 第239章 命好 见此,阮绵笑着打趣:“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从兴州回京两年,对姨母来说岂不是万古千秋那么久?今日姨母好容易见到我,都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周氏闻言破涕为笑,正欲嗔怪几句,想起外甥女已是一国之母,尊卑有别,她不可造次,便温和一笑道: “瞧我这样儿,叫娘娘见笑了。娘娘如今身子可还好?每日用膳可吃得下?” “姨母放心,御医说我这胎极稳,素日反应不大,只要不是大油大腥之物都能吃下,也很少呕吐。” “如此便好,娘娘福泽深厚,臣妇也就放心了。” 见周氏一直拘谨,阮绵劝她私下里无需太拘束,周氏不肯,直言礼不可废。 阮绵无奈,不再劝,将屋中一众人都屏退,只留绿茉和春芽在跟前,好叫她母女二人放轻松,又招呼她们喝茶。 “你们来京这一路,还顺当吧?”阮绵放下茶盏问。 周氏笑道:“托娘娘的福,一切顺当。之前陛下下令,全国各地盗匪,只要愿意改邪归正,便可回归原籍,安居乐业。 这一路走来,盗匪流寇已较之从前少了许多,又有牛二等人一路护送,甚是太平。 瞧我,忘记讲了,牛二他们山寨的人皆已归返原籍,牛二几个被编入了当地卫所的军籍,知晓我们要来京,他特意带着人送了一程。” 阮绵颔首,前几日听闻,自那厮下诏后,许多盗匪弃恶从善,据各地上报统计,已约有五万盗匪返归原籍,清丈土地的诏令下达后,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许多人本就是走投无路被迫落草为寇,如今皇帝下令既往不咎,赋税徭役也减轻了许多,还会重新分配土地,谁还愿意继续做人人唾骂的盗匪? 这时,外面传来宫人口呼“陛下”的声音,须臾,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姿颀长的身影。 周氏母女早已起身,朝来人跪拜: “臣妇\/女拜见吾皇陛下。” “姨母快坐,都是一家人,勿要外道了。” 齐民瞻让二人起身,阔步走过去坐到妻子身旁,温声问: “今日可有哪里不适?” 阮绵摇了摇头:“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听说姨母来了,我来见见。” 下首的周氏母女早已坐回椅子上,一直低垂着头,听着帝后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交谈,不分君臣尊卑,显是夫妻和美,心中微惊。 周氏不由微微抬头,只见年轻的帝王俊朗非凡,眼中含笑的端起桌上的半盏茶,很自然的一口喝下。 她自是知晓,那是适才绵绵喝剩的,见此,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了。 齐民瞻放下茶盏,看向周氏:“以后都在京城,姨母可常来宫中见绵绵。” 周氏闻言,心中一喜,不仅因能常见到外甥女,皇帝此态度,也是表明他看重苏家,看重他的夫君。 她欠身一礼:“陛下圣恩,臣妇感激不尽。” 又寒暄了几句,齐民瞻站起身,并捏了捏阮绵的手。 阮绵会意,朝周氏母女道:“姨母、表姐,你们先坐,我去去就来。” 说着起身,跟齐民瞻一起出了偏殿,来到主殿。 “你与姨母她们许久不见,午膳便留她们在宫里用吧。正好今日云舟之子满百日,在府中设宴,我去捧个场,不能陪你了。” 齐民瞻摩挲着阮绵的手道。 原来是要去吃席! 白皙的手指戳向他的胸膛:“哼!你把怀着身孕的娘子丢家里不管,自己跑去大鱼大肉,心中可有愧?” 这些日子她入口清淡,原本口味偏重的他也跟着吃得清淡。 齐民瞻将她的手揉进怀里,轻咳一声: “经你提醒......的确有些。” 阮绵扬起脸:“我记得成国公府有个来自江南的大厨,他善做糟食,尤其糟鹅掌,极是味美,我如今吃不得大油大腥之物,想来这道菜是能入口的。” 齐民瞻闷笑:“好,我给你带回来,若当真能吃下,便让那厨子日日做了给你送进来。” 阮绵习惯了给他增加难度: “记住,我只食右掌。” 毕竟男左女右嘛。 齐民瞻笑道:“......谨遵皇后娘娘令。” 齐民瞻换了一身衣裳正欲离开,阮绵塞给他一只雕花檀木匣。 “前几日才做好,我不能亲自前往,只能劳你替我捎去了。” 他笑着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枚精巧别致的金镶玉寄名锁。 掌家理事多年,人情往来是她的长项,自己夫君的好兄弟,兼左膀右臂家中有喜事,她岂能不知? “皇后娘娘有心了。” 齐民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抬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阮绵眉眼皆是笑意。 近来,她莫名喜欢闹他,但他从未表现出过一丝不耐,她就愈发随心所欲,不想收敛了。 回到偏殿时,阮绵唇角的笑意还未散下去。 周氏见此,心中愈加安定。 绵绵一步步走来经历了多少苦难,她最是清楚不过,如今看到有人真心待绵绵好,她比谁都高兴。 午膳,周氏母女留在了宫里。 饭后,阮绵拉着苏灿的手道:“表姐陪我去御花园里走走可好?” 苏灿点头。 周氏知晓,绵绵是想同自家女儿说说话。 自和离归家后,女儿一直郁郁寡欢,她瞧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安抚。 从前她们姐妹俩好得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模一样的首饰头面,若绵绵能开导自家女儿也好,于是她留在殿中喝茶。 看着原本活泼明媚的表姐,此时瘦的几乎脱了相,眉眼间俱是愁绪和哀伤,阮绵心疼不已。 凉亭里,她将所有人挥退,拉着苏灿的手道: “我知你难过和委屈,若想哭,便对着我哭吧,索性痛痛快快哭个够!” 当初姨母和苏灿并不看好徐家这门亲事,但苏姨父执拗,不愿失信于亡友,苏灿不忍父亲为难,纵使心中不愿,也乖乖嫁了过去。 如今成了这样的结果,她心里如何不委屈难过? 闻言,从入宫后一直沉默寡欢的苏灿瞬间泪流满面,扑过去抱着阮绵放声痛哭起来。 阮绵轻轻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抚。 许久后,苏灿直起身,一边擦泪,一边抽泣道: “自和离归家后,爹爹每日愁眉不展,总唉声叹气,跟我说对不住我。阿娘满脸都是心疼和怜悯,怕我做傻事,让丫鬟们一刻不离的守着我。 哥哥和嫂嫂也都劝我‘想开些,莫难过,都过去了,以后再找个好人家嫁了’。 我怕他们担心,从不敢哭出来,单单你来劝我哭!” 在苏家住了近一年,对他们十分了解,阮绵早便猜到了这种情况。 她柔声道:“强忍着只会更难受,都发泄出来反倒畅快些。” 这种压抑痛苦,她亲身经历过,如何会不懂? 过了一会儿,苏灿渐渐平复好情绪,叹息道: “还是你命好,虽没能同沈家和柳家结成亲事,但入了宫,被封了后,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如今有了身孕,陛下也对你很好,事事如意,真羡慕你!” 她这话,阮绵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命好吗? 十岁双亲去世,她便见识到了世间险恶,自那后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她很早便明白了,她谁都不能依靠,只能靠自己。 她费尽脑筋在夹缝中,寻找安身立命的方法。 为了维系自己的名声,她不得不一再委曲求全。 一路走来,俱是艰难坎坷,她并不觉得自己命好。 她想了想道:“你还记得那年同我去旌县,帮助过的胡氏女吗?” 苏灿点了点头:“自是记得,当初她父亲奄奄一息,他们一家被亲人和族人逼得几乎陷入绝境,还是你不计舟车劳顿之苦,去为她做主。 听说如今瓷韵阁的珍珠瓷十分畅销,市面上一瓷难求,看来她的生意很成功。” 阮绵颔首:“是啊!谁能想到,短短几年,她的瓷韵阁成了闻名全国的瓷商,她也成了一方首富!” 苏灿眸中有些不屑:“那是她走运,当时遇到了你,否则哪会有这一番成就?” 阮绵道:“可我只是帮她摆脱了她大伯一家的刁难,后面所有的路都是靠她自己走出来的。 她能从旌县跑到京城来寻求帮助,可见其心性坚毅。当初,我若不出手,她未必就没有别的法子,她从未放弃过向前的脚步。 你有母亲疼爱,有父兄依靠,你如今的处境比她当年强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向前看,你的命运也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送走了姨母和表姐,阮绵甚觉疲乏,躺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240章 分娩 见阮绵抱着本厚厚的册子勾勾画画,齐民瞻疑惑: “这是?” “宫里有批人到年纪,该放出去了,正好我想裁并一些有司,精简人员。” 如今宫中许多司局人员冗滥,很多宫人懒散浮躁,人贵精不贵多,她宁愿提高月钱,只留下可用之人,这样既能提高效率,又能缩减宫中开支。 齐民瞻在她身边坐下,欲将人揽入怀: “你如今有孕在身,这些事不急。” 阮绵推了他一把,头也没抬,继续勾勾画画: “我要趁孩儿没生下来前,把宫里该料理的都料理清楚,等孩子生下来,好全心全意照顾他。” 齐民瞻眸光沉沉,一个尚未出世的小崽子,竟然开始跟他抢绵绵了! “全心全意?” 齐民瞻将阮绵的身子转向自己,捧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里尽是自己的脸: “那我呢?还管吗?” 话说完,他紧紧抿着唇,直勾勾的看着她,满脸都写着委屈难过,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湿漉漉的,像某种兽宠的幼崽,无端惹人怜爱。 阮绵脸被他揉得变了形,被迫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这厮,明明长了一张刚毅俊朗的脸,干嘛要做出这副样子? 反差也太大了。 但她似乎挺吃这一套,忙将手里的册子和毛笔丢一边,抬手环住他的腰哄道: “自然要先紧着你。” 齐民瞻满意了,将人按进怀里:“过几日九七她们就回来了,可以让她们替你去做这些事,别累着了。” “她们这便回来了?阳狄国的情况摸清楚了?” “十有八九吧,还有几人继续留在那里,有什么情况会及时向我汇报。” 阮绵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这厮行事谨慎,那次京郊婚礼后,罗贵人她们三人和另外几个暗卫便被派去阳狄国探查其国中情况了。 罗贵人善易容,善用毒,且女子潜入皇宫或别家府邸打探消息方便些,所以这厮特意派了她们去。 数日后,罗贵人几个回京。 公主阿依娜和阳狄国国君的亲信使臣端坐下首,他们带来了其国君亲笔写的盟约书。 齐民瞻早已习惯了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一目十行看完盟书上的条款,表情淡淡,瞧不出变化。 下首的亲信使臣诚恳道: “陛下,除盟约所述,待大业完成后,敝国愿以我国最尊贵的公主和亲,以结两国之好。” 他身旁的阿依娜微微垂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绯红。 齐民瞻微微蹙眉,目光从盟约书上移开,看了下首的二人一眼,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想通过这种方式窃取朕的江山,你们好大的野心!若是抱着这种心思,之前答应的事情,作罢!” 说着,便将手里的盟书往地上一丢。 阿依娜和使臣皆脸色一变。 阿依娜更是心中酸涩,她只是爱慕他,没想到他竟会误认为她别有居心,认为她想要窃国。 她急忙解释: “陛下误会了,我们绝无此意,是小女倾慕您,愿常伴君侧。” 锦瑟年华的少女,说起此事,脸上浮着一抹红晕,本就明艳的容颜更显娇美。 自那日见过这位年轻的帝王后,她便日夜魂牵梦绕,脑中心中俱是他的模样。 来大郯多年,她常出入青楼,出入各家府邸,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动心。 她们草原上的女子一向洒脱率性,既然入了心,她便要勇敢的表露真意。 她学着大郯女子的模样,微微抬起头,含情脉脉的看向上首的皇帝。 齐民瞻语气淡漠冷凝: “没兴趣。” 对和亲没兴趣。 对阿依娜公主没兴趣。 阿依娜难以置信,她自认为她的容貌足够令男人痴迷,且这些年,她来大郯苦习琴棋书画,舞姿乐器更是卓绝非凡。 而那位皇后,据她所闻,并无才名。 她决定再为自己争取一次:“陛下何必一口回绝,不若先......” “送客。” 齐民瞻直接下了逐客令。 阿依娜:“......” 竟不给她丝毫机会。 使臣忙跪地致歉,并将地上的盟约书捡起,绝口不再提和亲之事,只一再恳请齐民瞻施以援手。 阿依娜望着上首的男子,还想再说什么,只见男子长眉如锋,眸黑如墨,冷厉的目光如千年寒冰,化作无数把利刃朝她逼来,她吓得身子轻颤,垂下头再不敢言语。 齐民瞻冷着脸,接过使臣从地上捡起的盟书,重新放回桌案上。 九七几人已禀告了阳狄国情形,他早已在心中做好了筹划。 使臣和阿依娜听完他的谋划和部署皆钦佩不已,真诚跪地表示感谢后离开了。 临走前,阿依娜忍不住再看向年轻的帝王,却见他冷着脸直接离开了,连半个眼神都不曾施舍给她。 使臣尴尬的张了张嘴,来皇宫前,公主要他在皇帝面前提和亲一事。 公主离家多年,国君哪里舍得送她来和亲。 况且国君身子渐渐不足,三皇子年纪尚小,以后还要靠公主主持大局,怎能嫁到他国? 他百般劝说,奈何公主心意坚定...... 幸好,大郯皇帝拒绝了。 陈氏自那次赏菊宴离宫后,就发现已怀了近两个月身孕,柳哲十分紧张,直到第三个月坐稳了胎,才勉强同意她张罗医馆之事。 开业那天,阮绵令常欢代表中宫送去贺礼,庆安大长公主和当日出席的各家夫人亦送去了贺礼。 朝中虽仍有人认为此种行径有伤风化,却也只敢私下议论几句,无人敢公然闹将出来。 无论勋贵世家,还是普通民女妇人,陈氏皆一视同仁为她们医治。 很多人的陈年顽疾经她的手,得到根治,陈氏妙手回春,美名远播,还招收了许多女弟子,亲自传授医术。 天气渐冷,又下了雪,阮绵渐渐不再出屋。齐民瞻将许多朝事交由大臣们处理,他则将更多的时间用来陪伴妻子。 朝中一切慢慢步入正轨,新政也有条不紊的推行着,虽有阻碍,但并不大。 当初四大家族被铲除,连根带泥,很多勋贵世家都受到了削弱和打压。 如今朝廷许多重臣要员都是皇帝亲自提拔上来的,自然会拥护皇帝的主张。 即便有不同的意见,他们根基尚浅,无法阻挡大势所趋,也只能随大流。 六月初,天气微热。 因着阮绵有孕,齐民瞻怕她受颠簸之苦,今年夏日没再出城避暑。 屋中适当多放了些冰盆,开着窗,尚算凉爽。 齐民瞻倚在罗汉床上,手里翻着本兵书,丝毫不受腿上传来的微微刺痛影响。 “九百三十七,九百三十八,九百三十九……” 阮绵侧倚在另一边,圆鼓鼓的肚皮下方放了春芽专门为她做的软垫,托着沉重的孕肚。 她将他宽大的裤腿卷起,手指把他腿上浓密的毛发一根一根拔下,放到一旁的托盘里。 “不拔了,不拔了,手疼死了,这么多毛,我看你分明是只猴子!” 阮绵的手指早已又红又肿,却连一条腿上的毛都没拔完,不由有些气恼。 这厮的腿又长又匀称,一腿毛太有碍观瞻,她瞧着不爽,于是每天无事就给他拔毛。 齐民瞻放下手里的兵书,闷笑着小心将人捞进怀里,轻轻给她吹着手指: “长我身上,我都不嫌,碍着你了?” “我这是在帮你做人!” “......” 阮绵怀孕后,无论是饮食行动,还是心境情绪,都被照顾得极好,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 即便没经历过,齐民瞻也听说过女子怀孕辛苦,且生产凶险,他花了许多心思护妻儿安全。 整个紫寰殿上下如铁桶一般,外面的人插不进来半分,她日常所用和所食之物都要经过层层检查。即便周氏和苏灿等偶尔入宫,为她带来的吃食,也要细细查验,方能入口。 她的每一餐饮食,齐民瞻都亲自过问,不能盐量太多,否则易水肿,适当食肉,预防腿抽筋,每日陪着她散步,有利于生产,不可吃太多,胎儿过大,生产时遭罪...... 有时她胡思乱想,半夜睡不着,他就起来陪她谈天说地,哄她入睡。 所以,怀孕虽辛苦,但阮绵心情极好,气色红润饱满,只脾气.....越来越任性了。 但也仅限在齐民瞻面前,外人眼中,她依旧是那个端庄温雅的皇后。 齐民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太阳快要落下去了。 “一会儿咱们出去走走,御医说,你这两日就要......” “分娩”二字还没说出口,只见阮绵突然眉头一皱,手下意识抚向肚子。 齐民瞻浑身都紧张起来:“要......生了?” 纵使他这些日子看了许多产孕相关的书籍,又让宫人们演练了无数遍,自以为做足了准备,此刻也不免慌乱起来。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脸色青白交加,眼中满是慌乱无措,还是阮绵咬着牙,捶了他一拳: “宣御医、产婆,送我去产房!” 第241章 产子 齐民瞻回过神,朝外喊了一嗓子,众人赶忙准备生产事宜。 产房是早就准备好的,就在偏殿,分里外两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且每日用艾草熏过。 齐民瞻将阮绵抱去里间,虽是夏日,但依太医叮嘱,要密不透风。 一众宫人早已被分派好活计,此时将所需之物一一拿来摆好,虽忙碌,但有条不紊。 产婆、医女、御医很快来了,检查后言皇后胎象很好。 随后,御医退了出去,皇帝也被请了出去。 因着阮绵身体底子好,孕期也被调养得极好,宫口开得十分顺利,她紧紧咬着牙,疼得大汗淋漓也不曾大喊大叫。 春芽服侍她吃了两颗鸡蛋,喝了碗参汤。 一众产婆和医女都围在旁小心伺候着。 阮综到时,只见齐民瞻紧抿着唇,白着一张脸,袖下的手不停颤抖。 眼见宫女端着一盆血水出来,他也瞬间吓白了脸。 才出月子的陈氏收到消息,很快赶来了宫中,她如寻常在医馆中一般打扮,一身简单的罗裙,未施脂粉,身上背了个硕大的药箱。 紧接着庆安大长公主也来了,她脸上既有皇家后继有人的喜悦,也有为阮绵生产受苦的担忧。 “陛下莫忧心,绵绵福泽深厚,一定会母子平安。”她轻拍了拍几乎僵硬的皇帝安慰。 “嗯。” 话音才落,嘹亮的婴儿哭声从产房里传出来,一声高过一声。 生了! 众人一怔,而后,产婆抱着被襁褓包成一团的婴儿笑着走出来: “恭喜陛下,皇后娘娘诞下皇子,母子均安!” 一众人喜形于色,却见皇帝一个踉跄,差点瘫软在地。 阮综上前扶住他,齐民瞻一声不吭,推开阮综,直接走进了产房。 才生产完,阮绵脸色惨白,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凌乱的发丝沾在脸上,有些狼狈。 见男人红着一双眼走进来,她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你生,哭什么? 夫妻二人彼此了解,无需过多语言,齐民瞻看懂了她的眼神,紧张的心瞬间放松,唇角不由弯起一抹笑容。 知她虚弱,没力气说话,齐民瞻沉默着亲了亲她被汗浸湿的额头。 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他从春芽手中接过温热的帕子,亲手为她擦拭身上的污渍和汗水。 阮绵实在虚弱至极,任由他擦着,便睡过去了。 产房里血腥味和药味浓郁,不适合休息,都收拾妥,齐民瞻命人取来宽大的披风,小心的将阮绵包严,轻轻抱起她,走了出去。 外间,几人都围着刚生下的小皇子,或欣慰而笑,或欢喜得忘乎所以。 绿茉站在一旁,一眨不眨的盯着襁褓里的婴儿,防止任何人动手脚,尽管这里都是自家姑娘和皇帝的亲人,但她丝毫不敢懈怠。 夜已深。 齐民瞻坐在床前,怀里抱着刚出世的儿子,看着睡地沉沉的妻子,心中俱是柔软的满足。 他终于有子嗣了,是绵绵为他生下的! 多年前,他连做梦都不敢肖想绵绵会为他生孩子,如今真实的抱在手中,他只觉有千万斤重。 阮绵醒来,就见昏黄的灯光下,齐民瞻正低声逗弄着怀里的儿子,眉眼含笑,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 忍不住默默白了他一眼,昨儿上午还在她面前跟肚子里的小崽子争宠,今日见着了,却比谁都亲热。 看他抱得小心又熟练,阮绵没有丝毫惊讶,这厮数月前就请了人来教如何抱孩子,如何裹襁褓,素日常拿枕头练习,今日终于用上了。 察觉她醒了,齐民瞻将儿子放到她的枕边: “绵绵,瞧瞧咱们的儿子。” 阮绵侧头看向襁褓,里面的婴孩小脸红红的,皱巴巴一小团,瞧不出五官是何模样。 她看向齐民瞻,掩唇笑道: “好丑,像你。” 齐民瞻没有丝毫恼意,一脸得意道:“我儿子,自然像我。饿了吗?” 阮绵点了点头。 春芽和绿茉端来粥和几样小菜。 齐民瞻扶妻子坐起来,一勺一勺的喂她吃。 “当年父王在时,已为孩儿赐了名,承韫。” 那时,他的父王已近油尽灯枯,只盼着他能早些娶妻生子,可终究没有等到...... 阮绵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秉承其父之志,玉韫珠藏,甚好!” 齐民瞻道:“你便为他起个小名吧?” 将来这孩子的字定是要由这厮来赐的,她起个小名儿倒也无妨。 阮绵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孩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狗蛋?狗剩?” 齐民瞻:“......” 阮绵:“你那是什么表情?没听说过吗?贱名好养活,越贱越好养活。” 齐民瞻道:“你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愿意天天狗蛋狗蛋的喊,我是无话的。” 阮绵:“......” 她似乎喊不出口。 想了想,她道:“那......便叫阿圆吧?万事圆满,顺心遂意。” “阿圆,好,就叫阿圆。” 齐民瞻颔首赞同。 中宫产子在朝中上下掀起一片沸腾。 安远侯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见送礼之人络绎不绝。 某日,阮氏祠堂大开,在族长及一众族人的见证下,阮综跪在祖宗灵位前郑重起誓: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综今日在此立誓,我安远侯府一脉世代从君令,绝不涉皇储之争,不行乱权之举,若有违此誓言,必遭天谴,坠入万劫不复之渊! 后世子孙,不从吾志者,非吾子孙,亡殁后,不得葬入祖茔!” 他此举表明,日后不会煽动阿姐之子争夺储位,更不会成为威胁朝堂的外戚。 此事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有人不解,有人惋惜,唯有心思灵透之人称赞皇后娘娘和安远侯远见卓识。 毕竟,没有皇后授意,安远侯怎会有此一举? 齐民瞻得知后,心中颇不是滋味,来到阮绵跟前: “绵绵,我从无疑你之心,还有综儿,我一向当自家兄弟看,莫说没什么,便是真有个什么,我也不会当真怎样他。 你们何需如此? 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般猜忌多疑之人,不能让你们全然信任?还是你们认为,我不能护你们周全?” 看着他一脸愤然,更兼委屈和伤感的模样,阮绵拉着他的手轻哄: “我们自然是信你,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瞧的,你何必往心里去?” 齐民瞻将头偏向一边,并不买账。 阮绵无奈,环住他的劲腰,在他胸口蹭了蹭,低声道: “无需我多言,你也知晓,自古以来,外戚之势便是皇权和朝廷的大忌。 纵然阮综没那些心思,但阮氏宗族千百人,难免有那心思不端的。 现下虽还瞧不出什么,但所有欲念和野心都是一点点养大的,我只是想趁现在从根子上掐灭他们的妄念。 眼看我侯府日益昌盛,难免不会有旁人嫉妒和眼红,若他们使个什么手段,防不胜防。 如今也正好趁机安朝中那些大臣们的心,将来无论阮综在官场上有何作为,都不必忌惮我侯府。 你要护你的江山社稷安稳,我也要护我的族人宗亲周全,唯有此法方能两相得宜。” 许久后,齐民瞻长长舒了口气,他也明白这是两全之法,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浊气,堵得他难受。 他不想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尤其面对心爱的女子,他只渴求一份简单真挚的感情,可因着他的身份,他们之间注定会隔着些东西。 “是我对不住你,原本好好一桩喜事,却要被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和事搅扰,还要劳你耗心神。” 阮绵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原谅你啦!谁让你是我的夫君,我儿子的爹呢!” 正巧这时,嬷嬷抱着皇子来了。 阮绵接过儿子,微微转过身子,解开衣襟给他吮吸。 “明明有乳母,你何必亲自喂?” 齐民瞻在一旁瞧着很是不解,便是一般富贵人家生了孩子,都是由专门的乳母喂养,自己的妻子身为皇后,做什么要这般辛苦? 阮绵低头瞧着儿子,嘴巴小巧,吮吸起来却极有力,道: “当年我们在西北边陲出生,我和阮综皆是我阿娘亲自喂养的,当时也找了奶娘,但我阿娘说自己亲自喂的感情更浓厚。” 自阿娘离世后,佟嬷嬷一遍遍在她耳边诉说阿娘的好,告诉她阿娘对她有多疼爱,她渐渐不再哭闹。 多年来,每每想到阿娘对她的疼爱,便满身温暖和力量,足以让她勇敢面对现实的一切不如意! 男人不知她的心思,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眸光盯着一处,渐渐深沉。 晚上,当阮绵将喂得饱饱的儿子交给嬷嬷后,帐幔忽垂,她被一个高大有力的身影扑倒,随后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你做什么......”阮绵轻推他。 齐民瞻气息紊乱,粗哑的嗓音低低道: “阿圆吃饱了,该轮到我了。” 阮绵道:“可我还没......” 她还没过产褥期,义姐告诉过她,最好等两个月后再同房,于身体好。 齐民瞻在她的锁骨处流连:“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碰不能碰的地方。” 双手被拨至头顶禁锢,胸口处传来溽湿温软。 第242章 可怜人 绿茉和曹景澜的婚期定在了八月,阮绵尚未出月子,便遣绿茉出宫筹备婚事。 豆大的泪珠儿不断滚落,绿茉跪在阮绵面前泣不成声: “姑娘,您让我再在您身边多留些时日吧?” 阮绵绷着脸不看她,直摆手: “婚事礼仪繁琐,如今距你们成婚已不足两月,这日子本就紧,你还墨迹什么?你多留一日,我就得多为你操份心思,赶紧走,好叫我省心!” 许久,绿茉胡乱的往袖子上抹了把眼泪: “好,奴婢这就走。再让奴婢给您磕几个头吧!” 说完,头重重磕在地上,宽阔的殿中响起沉闷的声响: “姑娘,您保重!” 阮绵将脸转向一边,摆摆手:“去吧!去吧!” 绿茉站起身,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消失,阮绵方缓缓转过头,脸上早已泪痕交错。 齐民瞻回来,见阮绵坐在罗汉床上,望着窗外出神,眉宇间染着抹浅愁。 “是为那个绿丫头?” 阮绵回过神,“噗嗤”一声笑了,嗔道: “绿茉跟我进宫两年多了,每每你在,她都在跟前侍奉,你竟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齐民瞻在她身旁坐下,直接拿过她适才用的茶盏,倒了杯茶,自顾自喝下: “唉,从头到脚都一副蠢相,也不知景澜瞧上她哪儿了?” 阮绵反驳:“哼!我家绿茉粗中有细,坦率诚挚,谁能娶到她,那是他的福气!” 齐民瞻赶忙附和: “娘子说得对,曹景澜那小子有福了。你不必伤感,待他们成婚后,封那蠢丫头一个诰命,到时候可以常召她入宫来陪你。” 阮绵轻叹:“也不单单是为她,就是突然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感叹人无常聚,总是分合无定。” 齐民瞻将人揽进怀:“自然,有聚有散,分分合合才是世间常态。” 阮绵伸手环住他的腰,头埋进他怀里轻蹭着: “还好有你,以后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齐民瞻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感受发丝的柔软清香,闻言,不由身子一僵,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温和道: “我......自然会陪着你。” 阳狄国派出使臣来访,上交归附国书,并送来了二十万匹精马。 其国中的三大贵族已诛,老国君已掌大权。 当初齐民瞻给他们出谋划策,让他们利用三大贵族之间的矛盾,引他们内斗,自相削弱力量,再表面拉拢某一方,去对付另外两方,最后将所有人除去。 阳狄国三大贵族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之间互有通婚,看似稳固,却难免有些小摩擦,只要运作得当,那些日常小矛盾就会无限放大,甚至能引起他们内部关系破裂。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阳狄国终于摆脱了被三大贵族把控的局面。 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使臣。 酒过三巡,使臣看了眼上首俊朗无双的君王,阿依娜公主已经归国,来大郯前,公主召他商谈出使事宜。 他本以为公主会有书信给这位君王,然并没有。 公主说:“那日他已将话说得很明白,我若再纠缠,岂不是自取其辱?我阳狄国势微力薄,不得不依附于人,但我身为公主,不能将自己的尊严置于别人脚下!” 后来,他听到公主低声喃喃:“他那位皇后,能得他青睐,想必有过人之处吧?只可惜,无缘见一面......” 齐民瞻将二十万匹精马分到军中,并从各地选拔精锐,组建了一支铁骑军,由曹景澜亲自负责操练,阮综和万长德也被调到了曹景澜麾下。 “我哥来京,想着你爱这一口,我阿娘特意让他捎来的,用冰镇了一路,幸好不是荔枝那等娇气之物,还新鲜着呢!快尝尝!” 苏灿将手里的捧盒放到小几上,打开盖子,向阮绵道。 阮绵怀里抱着儿子,笑着邀苏灿坐。 捧盒里是满满一盒红色的小果子,浓香扑鼻,很是诱人,只在兴州那边的山上有。 这种果子并非长在树上,而是由地上的藤蔓长出来的,果肉多汁,馥郁可口,当地人叫地果。从前阮绵在兴州,最爱去山上找这种果子吃。 春芽上前,用银针查验。 见此,苏灿颇有微词: “你也忒谨慎了,回回给你送东西来,都要检查好几遍,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我阿娘也是,你如今贵为皇后,什么好东西吃不到,得不到,非要弄这弄那给你送进来,白白遭辱。” 纵然她的语气和态度已能算得上大不敬,但对自小要好的表姐,阮绵不想计较太多: “表姐莫怪,我如今哺育皇子,当要谨慎些,这是宫里的规矩,并非针对谁。” 她也知此举会有伤亲情,但她不得不如此,虽姨母她们没有加害之心,但难保不会有人借她们之手做些什么,她不得不防。 她也曾多次劝姨母无需往宫里送东西,但姨母不听,有了好东西依旧给她送。 阮绵将儿子给一旁的嬷嬷,提起茶壶给苏灿倒了一盏,笑道: “我以茶代酒给表姐赔罪,好不好?” 苏灿轻哼了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春芽查验完,阮绵捏着果子给了苏灿一颗,自己一颗: “真甜!今日姨母怎么没来?” “我嫂嫂又有喜了,吐得厉害,我阿娘要照顾她和我大侄女,脱不开身。” “表嫂又有孕了,真是好福气!” “是啊!你们都有好归宿,唯独我......个可怜人罢了。” “别急,好事多磨......” 阮绵抿了抿唇,这事儿她不好说什么,听闻姨母从年前就为表姐寻婚事,但一直未有合适之人....... 从紫寰殿出来,苏灿让领路的宫女带着她在园子里四处逛逛。 宫女知她与皇后亲近,自是答应。 逛了一会儿,苏灿问:“听说陛下一向在政宣殿处理政务?” “对,就是那里。”宫女指着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道。 苏灿点点头:“走,过去瞧瞧。” 宫女有些为难:“这......陛下的御书房关乎重大,旁人无法靠近。” “这样啊?” 苏灿看了眼日头,停下脚步道:“走了这许久,我有些累了,咱们在这里歇会儿吧?” “前面有处凉亭,您可以坐在里面歇息。” “嗯。”苏灿点头。 宫女在前引路。 第243章 决绝 齐民瞻处理完政事,才出御书房不久,便见三名女子围着一片花丛假山转来转去,低着头似在找什么东西。 周氏母女常来宫中,他也见过几次,自然识得那是苏灿主仆和紫寰殿的宫女。 “刚刚我们是从那边过来的,看看那边有没有?瞧仔细些,那可是当年皇后娘娘送我的,万万不能遗失了。” 苏灿一脸焦急紧张的模样,吩咐自己的婢女和宫女。 “是。” 二人闻言,赶紧紧盯着脚下的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苏灿一边假装低头查看脚下浅草,一边拿余光去扫向这里走来的皇帝一行人。 他自幼被爹爹和阿娘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养大,自幼恪守规矩礼仪,孝顺爹娘,和睦兄长。 当初她感念爹爹养育之恩,即便心中对那桩婚事一千个不满意,也乖乖听从父母之命,嫁去了徐家。 她那样温顺守礼,最后又落得了个什么下场? 被小姑残害流产,被婆婆诬蔑偷人,如今虽已离开了那个虎狼之地,却也是满身的伤痕和疲惫。 这半年来,爹爹和阿娘为她相看了几门婚事。 虽那些子弟皆出自官宦之家或勋贵世家,但要么是旁支子,要么就是次子庶子,俱是不思进取的安闲散漫之人,只靠着依附家主,吃祖辈的积累过日子。 那样的人能有什么前途和出息! 如今无父母依靠的绵绵入宫,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连伺候她的丫鬟也跟着鸡犬升天,眼看就要嫁给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了。 凭什么她就只能嫁那些平庸无为,胸无大志的男子? 她如何能甘心? 听闻当今陛下年少时风流成性。 如今后宫妃嫔寥寥无几。 那三位贵人,她曾见过,相貌平平无奇,举止粗俗,完全没有后宫妃嫔的娴雅风姿,实在上不得台面。 绵绵如今尚未出产褥期,且不知怎么想的,硬要亲自哺乳皇子,每天溢得满身奶渍,邋遢不堪。 皇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会没有需要? 她自认为相貌才情皆不输绵绵,且她比绵绵更具女子柔情媚态,既然绵绵能入皇帝的眼,她怎会不能? 她也要入后宫,成为皇帝的女人,让旁人俯身跪拜在她的脚下。 和离过又如何? 前朝就有位成过婚的女子入了后宫,后来成了皇帝的宠妃,最后还当上了皇后,甚至摄政多年,受万人景仰! 她的出身家世可比那女子高贵多了! 只要她能哄得皇帝高兴,这事儿就成了。 爹爹和阿娘安能违逆皇帝的意思? 便是绵绵阻止,她也不怕,她手里可是捏着她的把柄呢! 当年那块鸽血红宝石,十有八九就是当今陛下所赠,那时她尚在闺中,就和陛下有了首尾,她那么在乎名声,定不愿此事传扬出去...... 她正胡思乱想着,眼见皇帝走近,忙做出一副惊恐状跪地: “不知圣驾突临,请陛下恕罪。” 她似是被吓到了一般,满脸嫣红,眼中蓄着浅浅的泪痕,慌乱不知所措的模样,瞧着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她的婢女和那位宫女也赶忙跪地见礼。 齐民瞻目光清冷,越过她看向那位宫女: “你们在此处作甚?” 皇帝竟然忽视她,苏灿面色一僵。 那宫女道:“回陛下,苏姑娘的一只耳饰丢了,所以在此找寻。” “就是这样的耳坠子!” 苏灿忙抬起头,将脸侧向一边,展示给齐民瞻看: “此乃皇后送臣女的,当年皇后得了一块很大的鸽血红,打造了两副一模一样的头面,特意送了一副给臣女。” 说完,她似是突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不妥,忙羞怯的低下了头,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 齐民瞻看向她,只见她的确只一边耳朵上戴着枚夺目的红宝石耳坠子,另一边却空空如也,根据她的描述,那鸽血红应是他当初送绵绵的及笄礼。 苏灿微微抬起头,看皇帝的表情便知,她的确猜对了,鸽血红稀有珍贵,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 见皇帝向她看来,她忙朝皇帝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妩媚的笑容。 不料皇帝只淡淡道:“既如此,你们慢慢找吧!” 说完,便径直绕过她离开了。 苏灿愣住了,没想到皇帝就这样走了。 但她很快安慰自己,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 齐民瞻眸中一片厌恶。 他自小生长在宫里,对女人邀宠的手段再清楚不过,在苏灿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他就瞧出了对方的意图。 他费了很大力才忍住想将那女人踢死的冲动,甚至没有当面拆穿她,他不能因这么个东西打了绵绵的脸。 枉绵绵一向待她亲厚,却起这种心思! 一边利用鸽血红之事挑拨他和绵绵的关系,又一边妄图借着绵绵往上爬。 不知是她自作主张,还是苏执玉夫妻二人的意思? 若是后者,苏执玉这个官就别当了! 纵然被气得脸都变形了,但踏入紫寰殿那一刻,他瞬间换上了温暖柔和的笑容。 他什么也没提,如往常一般和阮绵一起用膳,一起散步,一起逗弄儿子。 快满月的小皇子长开了些,胖了些,红红的小脸如今白嫩嫩的,眉眼像齐民瞻,鼻子和耳朵像阮绵。 齐民瞻抱着圆头圆脑的儿子,口中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小皇子似能听懂,濡湿的小嘴巴朝他吐奶泡泡回应。 阮绵去净室清理干净奶渍,又换了身衣裳出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心中一暖,当初这厮那么不着调,如今倒是位好父亲。 午睡醒来,齐民瞻要与朝臣议事,临走前对阮绵道: “当年你及笄,我准备得有些仓促,那块鸽血红打的首饰都扔掉吧,待我再送你更好的。” 这种事他不好说出口,但他相信,以绵绵之聪慧,他不必将话说明白。 且绵绵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她也一定能处理好此事。 闻言,阮绵怔了一瞬,随即笑着点头: “好啊!那我可等着了!” 看着齐民瞻远去的背影,阮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这厮不会无缘无故跟她提起那块鸽血红。 她记得今日苏灿便是戴着用那块宝石打的耳饰,难道被那厮瞧见了,但也不至于让他那般厌恶,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今日是紫荆去送的苏姑娘?” “回娘娘,正是。” “将她喊来。” 片刻后,春芽领着紫荆进入大殿。 待她行礼后,阮绵直接问: “说说今日你送苏姑娘出宫,都发生了什么事?” “回娘娘......” 听完紫荆的讲述,阮绵只觉心中一片冰冷,一向与她情义深厚的好姐妹竟觊觎她的夫君! “春芽,将我所有鸽血红首饰找出来,送去苏家。” 一个时辰后,春芽抱着一匣子精美的首饰来到苏家。 “皇后娘娘有旨,既然苏姑娘这么喜欢这鸽血红首饰,这些都送你,便当全了一番姐妹情,至于其它的,就别想了,日后苏姑娘也不必再进宫了。” 闻听此言,苏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恼: “什么?她当真要做得这么绝?” 她满心愤恨,却又无处发泄,此事一旦传开,她的名声算是毁了,她还会受爹爹和阿娘的惩罚。 “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氏一头雾水,原本再要好不过的两姐妹,怎么闹成了这样? “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春芽乃宫中从三品女官,自然当得起周氏一声“大人”的称呼。 春芽面无表情:“其中原委,苏夫人还是问问令嫒吧!告辞!” 听了春芽的话,又见女儿那惶惶不安的神色,周氏纵然满心疑惑也只能暂时压下,强颜欢笑一路将春芽送上轿子方回。 第二日,周氏入宫。 “臣妇不求娘娘原谅她,只望娘娘莫因此事气伤了身子。如今我们已经决定将她送回梓里,托族中人为她寻门亲事,不会让她再扰了娘娘清净。” 阮绵将跪地的周氏扶起: “姨母这话言重了,她本性不坏,想来是接连受挫,一时迷了心窍,日后姨母多加教导和宽慰,相信她能想明白。 姨父故里实在遥远,她一个人,你们安能放心?便让她留在京中吧,早些寻个合适的人家婚配即可。” 周氏感动不已,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如何舍得将她送走,她不住叩谢皇后大恩,并保证一定会好好教导女儿。 虽早知阮绵性子果决,但齐民瞻知晓此事后还是惊讶了片刻。 她令春芽去送首饰,不仅有警告苏氏之意,还有试探苏家夫妇的意思。 若苏家夫妇默许或维护苏氏之举,绵绵便会彻底放弃这份亲情,如今苏家做出了让她满意的决定,她再略略施恩,便能让苏家感念不已。 不愧是十岁便掌理家业的掌家人,恩威并施,将人心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会有今日这般性子,乃是因她被亲情灼伤过。 所以即便是亲近之人,一旦发现背叛之举,她就会毫不心软舍掉那份温情。 若那个人是他,也不例外。 这样很好。 该是如此。 之后,夫妻二人谁都没有提过此事,毕竟,说出来彼此都尴尬,还不若埋在肚子里。 第244章 四年后 周氏回到家中。 下人匆匆来报:“夫人,不好了,姑娘要自戕!” 闻言,周氏的心似被揪住了一般,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来到女儿院中,就见苏灿披头散发,手握着把银剪刀指着自己的脖颈,见到周氏,她泪痕交错的脸上满是绝望和愤怒: “阿娘,你们为了讨好她,竟要将我赶走,你们到底是我的爹娘,还是她的爹娘? 就因为她如今是皇后,你们就要这般巴结她吗?我是不会离开的,你们若硬逼我,我宁愿一死!” 看着状若癫狂的女儿,周氏心中疼痛不已。 女儿原本纯良乖巧,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和夫君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既心疼女儿的遭遇,又恼她不知轻重,罔顾亲情,行糊涂事。 绵绵说得对,她本性不坏,只是一时迷了心窍。 做为一个母亲,没有人知道,当她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有多感动。 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听到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指责和否认,即便她真的有过错,所以绵绵说出那句话时,她不知有多感激! 这些年,她和夫君对女儿过于宠爱,保护得太好,却忘记了让她学着接受生活中的坎坷和不如意。 所以,养成了眼高手低,遇到事情总怨天尤人的性子。 周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帮女儿重新走回正途。 将屋中的丫鬟婆子屏退,她仿若未曾瞧见女儿脖颈上的剪刀一般,面无波澜的走到一旁坐下: “自小到大,为娘将你视作珍宝,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你便是破层油皮,为娘的都要伤心许久,如今竟学会寻死觅活来威胁为娘,倒长本事了!” “我......” 看着阿娘眼中的难过和失望,苏灿心中一酸,想起从小到大爹娘的呵护,不由愧悔万分。 她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哭求: “阿娘,我不想回乡里,求求您,不要把我送走,我舍不得您,舍不得爹爹、哥哥、嫂嫂......我求求您,不要送我走......” 良久,周氏长叹一声:“也罢,我去同你爹商议,但想留下来,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灿瞬间眸光亮起来:“您说,女儿什么都答应。” 周氏道:“如今你嫂嫂有喜,我要照顾她和大姐儿,从明日起,我会将府里的中馈交由你打理,你须得每日卯时起,跟着蔡嬷嬷料理府中一应事务。” 苏灿想起,之前也跟着阿娘理过一阵子家,并没什么难的,于是满口答应了: “阿娘放心,我定能将家中一切操持好,不叫您和嫂嫂劳神。” 周氏点点头离开,连苏灿仍持剪刀指着脖颈也没理会。 看着阿娘的背影,苏灿颓然的放下剪刀,喃喃道: “看来我这次是真的伤了阿娘的心。” 离开苏灿的院子,周氏轻叹,她这个女儿生性懒散,好安逸,又眼高于顶,总抱怨为她相看的男子闲淡无为,羡慕别人嫁高门当主母。 她这便要让她明白,大宅子里的当家主母不是那么轻松的,看似风光的背后,其实付出了别人难以想象的汗水和辛劳。 偷奸耍滑的仆从管事,繁杂的账目,都需要智谋、手段和耐心。 要让她认清自己,真正成长起来。 光阴荏苒,四年后。 天空忽然黑沉,暴雨骤降。 京郊附近的一所驿站外,来了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跟着数名骑跨骏马的护卫。 一名护卫跳下马,到车厢前撑起伞。 片刻后,只见从车内走出来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紧接着又走出来一位女子。 女子很自然的爬上男子的后背,并接过护卫的伞举在手里。 男子背着女子朝驿站里走,步履沉稳,路面湿滑也未见丝毫狼狈。 他后背上的女子笑问:“我重吗?” 男子停下脚步,做出一副很费力的模样掂了掂: “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重死了,我都快背不动了!” “讨打!” 女子手攥成拳毫不犹豫朝男子肩上砸去。 男人吃痛,赶忙讨好求饶…… 二楼某间屋中,两个临窗而坐的男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其中一个男人啧啧叹道: “难为这位仁兄,竟娶了这么个凶悍的女人!少不得出身微寒,要凭借岳家之力,这才不得不隐忍至此,唉,做男人到这份儿上,真窝囊!您说呢,沈大人?” 语气中颇有几分同情,又有几分不耻。 他对面的沈维桢不置一词。 这二人虽易了容,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听闻,近两年陛下常常罢朝,微服去往各地体察民情,惩治了许多地方的贪官污吏,想不到竟在此遇上了。 对于他的沉默,对面的下属已经习以为常,看着那夫妻二人被驿丞引着,进了“天”字号房间,好奇开口: “他们是什么身份?适才下官让驿丞安排那间房给您住,驿丞说今日有大人物来,那房间要留给那位大人物,竟然就是他们?” 沈维桢淡淡道:“约束好咱们的人,莫要有所冲撞。” 下属恭敬应是,抬眸看了自己的上司一眼。 这些年上司奔波各地,督办土地改革,如今已圆满完成任务,待回了京,官位上又得更进一层楼了。 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第245章 不想要女儿 翌日,天晴,秋日的阳光洒遍大地。 阮绵和齐民瞻出了房间,准备继续赶路。 见候在一旁的十六神色凝重,似是有事禀报,齐民瞻对阮绵道: “我去去就来。” “去吧。” 阮绵颔首。 齐民瞻和十六拐了个弯,走远了。 阮绵抬步朝外走,罗贵人扮成丫鬟的模样跟在她身侧。 二人出了天井,来到外面的院子。 忽然一阵尖锐的鸟叫声传来,听着凄厉又绝望。 “去看看。” 主仆二人寻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来到一棵树下,只见地上一只雀儿挓挲着全身的羽毛,扑腾着双翅,正在和一只龇牙咧嘴的猫对峙。 那雀儿的身后有一个小小的鸟窝,窝里有几只羽毛尚未长全的幼鸟,正张着大嘴嘶哑的乱叫着。 许是昨晚的风雨太大,将整个鸟窝都吹落了下来。 显然,这只大麻雀在为保护它的幼子而战,尽管对方比它强大许多倍,它也没有退缩! 见此,阮绵对罗贵人道:“去帮帮它。” 罗贵人应是,上前轻易就将猫赶走了。 她又捡起地上的鸟窝,放回到树上,为防止鸟窝再掉下来,她还折断了几根树枝将鸟窝固定住。 大麻雀早已跟着飞回了树上,站在窝边叽叽喳喳叫唤着,安抚幼子们。 阮绵看了一会儿,笑着转身。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男子身着一袭月白镶绣竹叶暗纹的衣袍,眉眼温润,唇角含笑,只遥遥的站在那里,便是一幅让人移不开眼的画卷。 阮绵目露惊艳:“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沈大人,别来无恙?” 又被她打趣,沈维桢似是无可奈何一笑,上前欲跪地施礼: “下官见过......” “微服出行,不必多礼。”阮绵出言拦住了他。 沈维桢会意,于是只施了个揖礼。 在外奔波多年,他到底染了些风霜,阮绵压下那些不宜出自她口的关心,只笑着道: “此番,沈大人为国为民奔波辗转,实在劳苦功高,日后青史一笔,定能流芳百世,恭喜了!” 推行土地改革乃造福万民,功在千秋之大事,自然要被载入史册。 沈维桢闻言温和一笑,他此次得以施展胸中抱负,与皇帝的提携和支持密不可分: “娘娘谬赞,臣愧不敢当,皆仰仗陛下和娘娘信任。” 他坦然的打量着面前笑容嫣然的女子,有些情即便无法忘记,也会在时光的琐碎里慢慢释怀。 经历过诸多事,他已看淡了许多事,儿女情长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小部分。 最后虽未能得到,不负遇见即可。 这些年,皇帝励精图治颇有成效,百姓安居乐业,朝堂上下一派祥和,人人都称赞当今天子乃盛世明君。 而她,母仪天下,广施仁德,常施粥布药于民间,恩泽四方,被世人称赞国之贤后。 让世人更为津津乐道是,帝后二人情深意笃,令人羡慕。 眼前的女子面容清淡,寻常衣着,身上毫无装饰,但那股凌人的气韵却令人无法忽视。 她已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俏皮娇憨的小女子,而是尊贵的一国之母。 “你这是要回京吗?” 阮绵亦面色坦然笑问。 沈维桢道:“暂时不,受一位同窗友人之托,要为他的家人捎去一封书信,过两日再回京。” 这时,只见齐民瞻缓步走来,他不知何时已卸去易容,俊秀的五官如精雕细刻般完美无瑕,一袭玄色窄袖束腰长衫,显得十分利落潇洒。 他手里拿着件披风,一瞧便知是女子所穿。 “夫君。” 阮绵立刻漾开笑容朝他走过去。 他很自然的伸出手,拉住妻子的手握住: “冷不冷?” “有点。” 才下过雨,又是秋日的早晨,的确有些冷。 齐民瞻将披风展开,披到她身上,手指熟练的在系带上打了个结。 待皇帝忙碌完,沈维桢方神情平静的上前施礼,齐民瞻抬手阻止了他。 “沈爱卿此行辛苦,待回京后,朕设宴为你庆功洗尘!” “多谢陛下!” 拉起阮绵的手,齐民瞻道:“咱们走吧。” “嗯。” 阮绵同他一起走出驿站,登上了回京的马车。 马车里。 齐民瞻双手捏着妻子的脸颊,故作凶巴巴: “好一个‘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那你夫君呢?嗯?” 阮绵的脸被他扯变了形,赶忙讨好一笑: “我夫君......自然是‘有幸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不仅夸他长得好看,还表达了和他在一起的欢喜之情,齐民瞻很受用,松开了手: “这还差不多。” 阮绵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厮,当初都不介意,如今孩子都能拉弓射箭了,又计较起来了。 竟还特意卸了易容,换了身衣裳,捯饬了一番。 扑上去勾住他的脖颈,阮绵水盈盈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 “夫君,我要你亲亲我。” 齐民瞻弯起唇,宽大的手掌捧着她的后颈,将薄唇覆了上去。 马车行了半日,回到京中。 先到安远侯府。 出发前,夫妻二人将拖油瓶扔到了这里。 虽阮综忙碌,但有万管家和甄姑姑照看,还有景哥儿陪着玩耍,他二人都很放心。 “爹爹,爹爹......”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敦敦实实,却异常灵活的小胖子,直接就朝齐民瞻扑了过来: “您可算回来了!孩儿好想您!” 阿圆性子活泼伶俐,小小年纪已经开始站梅花桩,练习基本功,还学习了射箭,皆是齐民瞻亲自教导。 小阿圆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爹爹,也更亲近他的爹爹。 四五岁的年纪,身高刚刚好,圆滚滚的脑袋亲昵的在他爹某个位置使劲蹭啊蹭: “爹爹,我……” 齐民瞻先是一僵,随即眉心皱起,面露痛苦之色。 他一把拎起小胖子的衣领,咬牙切齿:“你给老子滚远点!” 一旁的阮绵掩唇而笑。 还记得阿圆八九个月大时,这厮半倚在罗汉床上,架着阿圆的腋窝在他身上来回走,走着走着,肉墩墩的小脚丫使劲一跺,便踩到了某处,这厮当时的表情,她至今难忘。 这小子,夺嫡的最高境界啊! 阮综的婚事已定下,正是等了数年的言氏女,婚期在明年的二月,万管家已经张罗着修缮府邸,准备婚礼所用之物了。 跟众人说了会儿话,帝后二人带着儿子回宫。 夜晚,繁星闪烁。 帐中不断传来低低的呻吟。 良久,粗重的喘息声渐缓。 阮绵趴在齐民瞻的胸口前,疑惑道: “奇怪了,为何自生了阿圆,这么多年我肚子都没消息?明明你挺卖力的,我身子也无任何问题。” 齐民瞻的手指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安慰: “这种事要看缘分,急不得。” “可我想再多生几个孩儿,让宫里热闹些,至少再生个女儿,贴心乖巧,不像这臭小子,整日只知树上爬,泥里滚。” “我不想要女儿。” “为何?可是嫌弃女儿?”阮绵目色沉沉。 齐民瞻忙解释:“自然不是,若有了女儿,总有一天要将她嫁给别人,那场景,想想就难受,所以我宁愿不要生女儿。” 阮绵:“......” 这厮,还没生女儿呢,就忧心那么长远的事了。 第246章 平凡的家 沈维桢那位同窗旧友的家乡在沧县。 虽到时天色已晚,但因那家人家中如今皆是妇孺,不方便留宿,因此将友人托他带的书信和物件交给人家后,他便去了驿站。 半夜他住的房间突然起火,幸好慎行和几名护卫身手好,及时将他救出,他只受了些轻伤。 驿丞领着一众人前来救火,却突然从腰间抽出寒光闪闪的利刃向他袭来。 慎行眼疾手快,拔剑迎了上去,几名护卫也忙抽出佩刀迎敌,一时间刀光剑影交错,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刺客太多,且武艺高强,慎行暗忖,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 于是他暴喝一声,挥剑如雨,斩杀了面前两名刺客,紧接着对身旁的一位侍卫道: “我带公子先撤,你们断后。” “好,你们小心。”那位侍卫道。 沈维桢站在墙角,常思在一旁扶着他。 慎行退到他跟前:“公子,咱们先走吧?” 沈维桢点点头,由慎行和常思护着离开了此处。 推行土地改革难免会触及他人利益,他得罪了许多人,也将许多阻碍之人送进了牢中,这几年,他没少遭遇刺杀。 很显然,这里的驿丞已与刺客勾结,此处已不再安全,三人沿着小路,从驿站后门离开了。 刚来到驿站所在的巷子外,一群黑衣蒙面人便围了过来,二话不说,挥刀向三人攻来。 “公子,我们拖住他们,您先走。” 慎行和常思提剑迎上,沈维桢趁他们打斗之际跑出了巷子。 夜黑风高,视物不清,他跑得并不快,只是凭着脑中的记忆,朝县衙的方向走。 再穿过一条街就到县衙了。 这时,几个手举着火把的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沈维桢无法,只得拐入不远处的巷子里。 那几人很快追了过来,并在巷子口停下脚步,其中两人还朝巷子里走了来。 慌急之下,沈维桢爬上一户人家的墙,翻了进去。 他虽是文臣,但大家族悉心教导的公子,君子六艺皆有涉猎,翻墙这种事难不倒他。 听着外面脚步声渐远,沈维桢正打算翻墙离开。 一柄寒芒抵在了他的后背:“别动。” 一盏茶后,朱云姝穿衣起身来到外院,因为有人禀抓住了一名小偷。 若是平时,直接将来人打一顿,扭送官府即可,但护院瞧这人衣着不凡,仪表堂堂,不好私自决定,于是让嬷嬷报到了她那里。 沈维桢被绑住了双手,一左一右站了两名护院。 他静静的等着房子主人,的确是他擅闯人家宅院失礼在前,打算一会儿好好解释一番。 片刻后,只见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女子出现在视野里。 四目相对,俱是震惊: “是你!” ......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齐民瞻睁开眼。 见阮绵睡得香沉,他轻手轻脚的起身来至外间。 “怎么回事?” 常顺低声禀:“回陛下,大皇子醒了,正哭喊着要见您。” 这个年纪的孩子常常夜啼,阿圆也不例外,每每哭闹,必要齐民瞻哄。 阿圆两岁时,齐民瞻便命人将紫寰殿东面的其中一处偏殿收拾出来,专门给阿圆居住。 特意叮嘱不要吵醒皇后,齐民瞻来到偏殿,便见阿圆坐在床上,满脸是泪。 床前,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哄劝,阿圆只哭喊着要爹爹,谁都不许他们靠近。 齐民瞻走过去,将儿子抱起,挥退一众宫人,坐到床上,温声询问阿圆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阿圆一会儿哭着说腿疼,一会儿说手疼,要爹爹揉揉,吹吹…… 齐民瞻耐心的给他轻轻揉...... 阮绵睡到近天明才醒来,听到春芽禀报,忙穿上衣裳来到阿圆的房间。 只见身着玄色宽袍寝衣的男子半倚在床上,怀中抱着稚儿,轻声哼唱: “天苍苍,地苍苍,娇儿啼哭声绕梁,叩请王母斩鬼乱,妖邪百煞化尘散......我儿阖眼甜梦伴,一夜好眠到天亮。” 阮绵站在外间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柔软而感动。 这几年,不管阿圆生病,还是夜间惊哭,都是他整夜整夜照顾,将她推去睡觉,他说: “阿圆是咱们俩个人的,当初我不能替你分担分娩之痛,如今我自然该多承担起他的养育之责。” 当初这厮说过,会竭尽所能对她好,夫妻多年,他依旧待她情深如初。 他身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一直在努力为她营造一个平凡温暖的家。 第247章 救场 正厅里,沈维桢缓缓将自己的遭遇大致讲了一遍。 坐他对面的朱云姝静静的听着,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却泛起微微的苦涩。 他们曾是夫妻,这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话。 讲完,沈维桢端起茶浅浅饮了一口,一身的疲惫和紧张渐渐得以缓解。 朱云姝道:“这沧县上一任县令刚升迁去了别处,如今县衙一切皆由县丞掌管,据民女所知,这县丞之妻便是那驿丞之姊。” 沈维桢闻言蹙眉,这么说来,那驿丞是县丞的小舅子,既然驿丞已被收买,那县丞还能信吗? 朱云姝看了看外面:“民女劝沈大人先别急着去县衙,现在天已亮,待我派人出去打探一番再做计较。” 沈维桢眉间舒展:“也好,多谢。” 朱云姝起身出去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沈维桢垂下眸,想不到走投无路之际,竟然遇到了她。 深秋寒冷的夜晚,惊慌失措的死里逃生,掌心里一盏温热的茶水,心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似乎渐渐消散。 爱能在时光的蹉跎里慢慢减淡,恨亦然。 他从未想到,如今再见此人,他竟心中没有了怨恨。 过了一会儿,朱云姝回来,手里拎来了一只小木匣,放到沈维桢身旁的小几上: “这里面是伤药和纱布,大人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多谢。” 沈维桢颔首,语气诚恳,随后细细处理手背上的伤痕。 等了大概两炷香,一个护院进来: “禀姑娘,官府贴出了布告,昨夜有一伙儿贼人潜入驿站纵火劫财,伤了许多人,如今抓住了几个,还有几人逃掉了,令百姓们见到陌生人务必上报官府。 同时城门已封锁,凡有进出者一律严查盘问。” 听完,沈维桢面色凝重,朱云姝也心中一惊。 那护院看了沈维桢一眼,朝朱云姝道:“姑娘,咱们......” “你先下去吧,约束好所有人,莫让他们往外乱说。”朱云姝摆摆手,将人挥退。 沈维桢攥紧拳,眸中不由浮现出一抹冷沉:“贼人?分明是混淆视听,欲掩盖真相!” 看来这次背后谋害他之人势力不小,他在脑中仔细回想,近来得罪了哪些人,或朝中有哪些人想置他于死地。 朱云姝抿了抿唇:“想不到这些人这般疯狂,竟敢明目张胆谋害朝廷命官,大人如今作何打算?” 见她脸上露出明显的愤怒和担忧之色,沈维桢一怔。 当初他二人虽是和离,但跟他将她赶出家门没有区别,三载的婚姻,他对她视而不见,避之不及,从未给过她任何好脸色。 想不到,她非但不记恨他,还会关心他。 他别过脸,垂下眸:“我的人或许已被他们捉住,能不能劳请你派人帮我送封信去京城?” 以他目前的情况,想要救出常思慎行他们,惩治奸恶,只能向京城求助了。 “这不难,此处离京城快马加鞭半日便能跑一个来回。” 朱云姝笑着道:“我这便去拿纸笔来,您稍等!” 说完,抬步出去了。 沈维桢提笔沾墨,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 刚才那位护院已被朱云姝喊了进来,沈维桢将信装好,交给他: “劳烦送去京中安远侯府。” 如今家中只有祖母,这种事还是别让她担心了,至于同僚......他不确定现在是谁要取他的命,想来想去,唯有阮综最让他放心。 那护院应是,朱云姝想了想,又叮嘱: “你带着程路和余嬷嬷,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去城外鲁员外家,为鲁夫人量尺寸。” “是,姑娘放心。”护院领命离开。 见她安排得这样周全,沈维桢微有些惊异。 朱云姝回过头,十分肯定的道:“你放心,程唤一定能将信带到。” 这些人都是当初她兄长手底下的人,兄长去流放地前将一部分人给了她,她见识过他们的本事,这些年她能在这陌生的地方安然无恙,全凭有他们保护。 朱云姝引着沈维桢去膳厅用早膳。 到了院中,迎面走来一位小少年。 “给姑姑请安。” 小少年到了跟前,先端端正正向朱云姝见礼。 朱云姝满意点头,见沈维桢面露疑惑,犹豫了片刻,向他介绍道: “此乃......我兄长之子。” 闻言,沈维桢面色微沉,随即想到事情都过去了,稚子无辜,他不应迁怒到孩子身上,脸色又恢复了平静。 见状,朱云姝对侄儿道:“欢哥儿,这位是沈大人,” 欢哥儿向沈维桢恭敬一揖:“见过沈大人。” 沈维桢打量面前的小少年,六七岁的模样,面庞稚嫩,行走间的姿态却极是稳重,虽面对陌生人,但他目不斜视,眸光不避不闪,举止谈吐丝毫不露怯。 他莫名有些好感,多问了一句:“可读书了?” 欢哥儿道:“回沈大人,小子如今在沧曲书院廖夫子门下求学。” 沈维桢颔首,又问:“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何出?” 欢哥儿稚嫩的脸庞正色答道:“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出自《大学》。” “何解?” “若心思不端正,即便在看,却像没有看见一样;即便在听,却像没有听见一样;虽然在吃东西,但却也不知它的滋味。所以说,要修养自身的品性,应该首先端正自己的心思。” “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何出?”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出自《中庸》第十五章。想成为君子,就像走远路一样,要从近处开始;就像登高处一样,要从低处开始。 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句话告诉我们,求取君子之道要从一点一滴做起,从自身做起。” 小少年声音朗朗,口齿清晰,对答如流,沈维桢暗暗吃惊,目光中满含赞许。 这般年纪的孩童,大多尚处于启蒙阶段,还在读诗三百,而这位少年,显然已熟读四书五经了。 他也是听到对方在闻名天下的沧曲书院读书,才忍不住多问了两句,想不到小小年纪,不仅能倒背如流,还真正领悟了其中深意,很不简单。 他微微一笑:“久闻沧县人杰地灵,沧曲书院更是文风卓着,今日算是领教了。” 少年紧绷的小脸浮起一抹红晕,恭敬的深深一揖,言不敢当。 朱云姝的护院出城时,虽遇阻拦盘问,但护院应答自如,且“朱氏绣坊”因刺绣精美,在整个沧县有口皆碑,城门的差役略略检查过,便放了行。 阮综收到信后,直接入宫,将事情禀告了齐民瞻。 齐民瞻震怒,令阮综带一队禁军去沧县救人。 阮综动作很快,天还未黑,沧县县衙和驿站便被威武整肃的禁卫军包围了,县丞和驿丞被捉拿审理,沈维桢的人也被解救了出来。 得知人已离开沧县,朱云姝心中略放松,曾经因她之故,害他与有情人分离,如今她帮了他,也算是弥补之前的过错了。 皇宫里。 小阿圆极其缓慢的伸出自己厚厚的手掌: “打二十下有点多,阿娘可不可以大发慈悲,网开一面,少罚些?” 阮绵睨他一眼,压下心中的怒气: “你说几下?” 小阿圆见她似有所动,心中欢喜,忙道: “莫夫子说‘万物归一,一生万物’,可见‘一’是何其重要,不若打一下? 既能让儿子受了罚,认识到错处,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又能感受到您的一片拳拳慈母苦心。何乐而不为呢?” 听了儿子一番谬论,阮绵不由嘴角直抽,这小子得他爹真传,逃课、打架、起哄、扰乱课堂、欺辱夫子的事儿天天干,讲起道理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她装作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有道理,春芽掌刑,我亲自数。” 闻言,小阿圆爽快的将手伸向春芽:“打吧!” “奴婢得罪了。” 春芽一礼,随后举起戒尺就朝他的掌心打了下去。 只听一旁的阮绵数道:“二十。” 见春芽没动了,她催道: “别停,还没到一呢!” 小阿圆一愣,很快意识到自己被阿娘骗了,胖嘟嘟的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包子: “阿娘,你......” 阮绵秀眉一挑:“我怎么了?是你让打到一的,还没打完呢,春芽,继续!” 春芽唇角微扬,又举起了戒尺,正要落下,一道挺拔的身影大踏步进来。 阿圆似是看到了救星,两只小脚丫以极快的速度跑过去,抱住亲爹的大长腿“恶人先告状”: “爹爹,阿娘打我.....呜呜呜......” 齐民瞻似是很不耐烦,将圆滚滚的儿子往旁边一踹: “又做错什么事了?瞧把你阿娘气的!还不快滚!” 阿圆扯着嗓子跑出去了,似是受了极大委屈一般,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只有跟着他的小内侍知晓,这主儿一出了紫寰殿,白嫩嫩的小脸立刻换上了笑容。 见他跑没影儿了,齐民瞻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家娘子还要罚他,忙朝外喊了两声,结果无人应答。 “臭小子,跑得倒快!” 他一脸无奈的回过头,讪笑了两声,执起旁边的茶壶,倒了盏茶端到阮绵面前: “娘子消消气,来,喝茶。” 阮绵接过茶,白了他一眼: “你们父子俩联合起来,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打量我瞧不出来?你好灵通的耳报神,每次都能正巧赶来救场!” “我......” 齐民瞻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软语轻哄道: “皇后娘娘慧眼如炬,我等宵小之辈,自是逃不过娘娘这双法眼。不过,阿圆还小,咱们慢慢教,莫生气,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不理会他的伏低做小之态,阮绵冷哼: “小事?他偷偷将螃蟹塞进人家莫夫子的靴子里,这是小事? 这回亏得那书童细心,给莫夫子递靴子时特意检查了一遍,若不然,那已逾花甲之年的夫子这么一吓,岂不得魂归了西?” 第248章 立储 齐民瞻不以为然:“那莫老头子讲课,我曾去听过两次,啰里吧嗦的,无趣的紧,也难怪阿圆不喜欢他。” 阮绵心中叹息,她也站在国子监蒙童班外,听过那莫夫子的课,的确让人提不起太大兴趣: “但这也不能成为他欺辱夫子的借口!” “那个.......我想册立阿圆为储,这样便可为他设太傅教导了。” 阮绵闻言,狐疑的看向他:“你这么急着立储做什么?” 这厮正当青壮之年,如今膝下只有这一个子嗣,怎么突然就生了立储的心思? 且,这样岂不是早早将阿圆推上风口浪尖? “守器承祧,惟邦之荣。我打算明年率军北上,出兵羌奴,收复蔚朔十三关。 早日立下储君,江山社稷后继有人,也更能稳定朝臣和百姓们的心。” 这厮每年都要校阅全军,且每年往军中投大笔银钱,阮绵早便料到他近两年会对羌奴发兵,因此今日听他说起,并不觉吃惊。 这几年,匪患被扫除,新政大力推行,加之风调雨顺,这厮鼓励农桑,支持商贸,每年都收上来大批税银,国库日渐丰足,官场日益清明,军队战斗力也显着提高。 可以一战! 她点了点头,大郯即将迎来战事,早日立储的确会让朝廷和百姓们更加安心。 阮绵仍有些犹豫:“可储君之事干系重大,他年纪尚小,性情尚不明朗,会不会太过草率?” 齐民瞻温声道:“阿圆是你我二人的孩儿,他的性情,我们最是清楚不过,他只是贪玩了些,但生性纯善,心敏聪慧,只要好好教导,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他笑着将妻子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又道: “况且,不管将来咱们有多少孩儿,阿圆都是嫡长子,理应由他来继承大统,自小立储,还能早些为他安排良师教导,岂不更好?” “行吧。” 想了想,阮绵没再多言。 她对儿子的心性自是了解,乃可堪大任之人。 掌家理事多年,又执掌中宫多年,这点看人的准头还是有的。 至于其它,她相信这厮心中早有成算,她不必过多掺和。 第二日,齐民瞻在朝堂上宣布立储一事,大臣们议论纷纷,他将昨日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大臣们没再多言。 这几年虽皇帝独宠中宫,但少有朝臣站出来说道什么。 当年皇帝浪荡放纵,他们有目共睹。 自阮氏被立为皇后,皇帝开始收敛性情,勤于政务,再无沉溺美色之事发生。 甚至,有人私下称道皇后娘娘驭夫有道! 相比一个贪淫好色的皇帝,他们当然更想要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 实在是阮绵给自己经营的名声太好,竟无一个人诟病她。 关于皇子,大臣们相信,既然皇后娘娘能将皇帝引向正途,定也能教导好皇子。 于是立储之事很快被敲定,钦天监当场卜算出吉日,就在一个月之后。 同时,兵部、户部等也在为明年北上作战做准备了,钱粮、兵力、甲胄、兵器、战马等都要保证万无一失。 这与多年前羌奴来袭,被迫迎战不同,这次是收复失地,大郯主动出击。 蔚朔十三关已被敌占领太久,是时候该收回来了! 朝中上下所有人都紧张忙碌起来,不论文臣还是武将,皆热血沸腾,升起了磨刀霍霍,赶走羌奴,恢复河山的雄心壮志! 起初有大臣对皇帝御驾亲征一事持反对意见,但齐民瞻力排众议,态度坚决,一定要亲自挂帅出征。 朝中实在缺乏能征善战的大将,大臣们无法,只好不再言语。 册封太子大典后,齐民瞻任命沈维桢为太子太傅,负责为太子授业解惑,教导其为君之道。 之前沈维桢完成土地新政的推行,已被提拔为户部左侍郎,入内阁观政,并赏赐无数。 现任户部尚书早已年迈,过一两年就该致仕了。届时,沈维桢的官位又要动一动了。 如今加封太子太傅,不知惹来多少人艳羡。 第249章 以色侍人 屋中炭火烧得很旺,阮绵临窗做着绣活。 一股凉意自雕花窗外袭来,阮绵侧头看去,外面细碎的小雪簌簌落下。 她喊来常欢,问: “陛下今日又召了大人们议事吗?” 明年将要对羌奴开战,那厮每日都召大臣商议备战事宜。 常欢道:“回娘娘,适才常欣来禀,午后,几位阁老和户部几位大人便被陛下召进了宫。” 阮绵颔首,看了眼暗沉的天色,沉吟片刻道: “你去一趟御膳房......”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只个把时辰,目之所及,便皆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议政殿里的商讨之声终于停下。 齐民瞻道:“今日暂商议到此吧,崔爱卿尽快将粮草备足。”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年过六旬的崔老尚书答得坚定。 大臣们相继走出大殿,一阵夹杂着冰雪的冷风袭来,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各位大人请留步,今日落雪寒冷,娘娘特意为大人们准备了暖身汤,请大人们去偏殿,喝碗汤,暖和了身子再出宫。” 常欢上前来笑着道。 议了一下午事,大臣们早已饥肠辘辘,本以为这冰天雪地的,要忍饥挨饿冻一路回去,想不到中宫皇后为他们安排得如此周到。 “皇后娘娘体恤,臣等感激不尽!” 一众大臣喜笑颜开,忙拱手谢恩。 众人随着常欢进了偏殿,只见数张桌子上摆着精致的粉彩瓷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汤,香气扑鼻。 大臣们落座,捧起碗一边轻轻吹,一边小口小口的喝,汤味鲜美浓香,暖意瞬间传遍全身。 议事殿里,常顺捧着一盅汤上前,笑着道: “陛下,这是娘娘特意为您准备的。” “哦?朕也有?” 齐民瞻很是欢喜,抱起瓷盅便去了偏殿。 大臣们正一边喝着美味的汤,一边用勺子舀起底下的肉,细细咀嚼品味,就见皇帝抱着个精美的瓷盅走进来,众人赶忙放下手中的碗勺,起身行礼。 齐民瞻抬了抬手,免了众人的礼,道: “纵几步路就回去了,皇后却还专门给朕准备了这么一大盅汤送过来,便来同众爱卿一起喝吧!” 闻言,一众大臣忍不住齐齐打了个饱嗝。 有机灵的大臣忙道: “娘娘挂心陛下,处处体贴陛下,舍不得陛下受丝毫寒苦,真让人羡慕啊!不像微臣家里那位,昨日微臣灌了一肚子冷风回去,连盏热茶都不给微臣端!” “是啊!是啊!微臣家那位也是,从来不管微臣冷暖......” 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家中妻子对他们的冷落,齐民瞻心中更为得意。 说话间,常顺已着人为皇帝摆放好了桌椅。 齐民瞻坐下,笑着道:“众爱卿不可如此以偏概全,你们能在朝堂安心一展宏图,家中内眷功不可没,切莫仅凭一碗汤就否认了发妻的辛劳。” 一众朝臣:“......” “陛下说得是,臣等受教了。”朝臣们赶忙附和。 见皇帝终于低头喝汤了,大臣们悄悄松了口气。 “陛下,您在找什么吗?”见齐民瞻捏着勺子拨弄瓷盅,常顺问。 齐民瞻道:“朕担心吃到姜。” 常顺:“......” 陛下不喜姜味过重,娘娘每次给陛下的吃食都只放少许姜,还会提前把姜挑出来,陛下不是知晓吗? 常欢忙上前道:“禀陛下,这汤端来前,娘娘已经把里面的姜丝一根一根挑出来了,您可以放心喝。” 齐民瞻颔首:“皇后心思细腻。” 有同样不吃姜的大臣,看着碗底的姜丝,在心中惆怅...... 喝完汤,众人拜别皇帝,来到宫门才知,皇后不仅给他们准备了暖身汤,还给他们准备了炭盆。 登上自家马车,暖意迎面而来,一众朝臣心中涌起感动。 齐民瞻美滋滋的跑回紫寰殿,脱掉发寒的大氅,见到阮绵便将人揽进怀里亲。 片刻后,阮绵捂着嘴,气呼呼的瞪他: “你几天不刮胡子了?” 齐民瞻摸摸自己有些扎手的胡茬,道: “我打算蓄须。” 阮绵轻哼一声:“蓄须作甚?瞧着就邋遢。” 齐民瞻抬手将她鬓边几缕碎发拨至耳后: “我看朝中有几个如我这般年纪的已经蓄须了,显得更沉稳,有威严。” 阮绵白他一眼:“他们哪能跟你比?他们又无需以色侍人。” 齐民瞻:“......” 听着前一句,他以为,他在她眼里无人能及,后面那句...... 罢了,以色侍人便以色侍人吧,可不是谁都有他这么好的福气,能得她垂青。 “好好好,我这就去刮掉,让娘子赏心悦目,一会儿多吃两碗饭。” 他抬步朝净室去,命常顺等人来服侍他剃须,转身前还往她唇上轻咬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齐民瞻从净室出来,拿起阮绵的手往自己脸上摸: “满意了吗?” 摸了摸光洁的下颌,阮绵满意了,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齐民瞻勾着她的腰,低头正想加深这个吻,“咚咚咚”的脚步声跑进来: “爹爹,阿娘,看我,看我!” 二人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白胖胖的“雪人”跑过来,在殿中铺的绒毛地毯上踩出一串串雪迹。 不知从哪儿滚了一圈,阿圆身上沾满了雪,头上的帽子顶上更是堆了高高一坨雪。 “看我是不是长高了?哈哈……” “雪人”手舞足蹈,欢蹦乱跳,冰凉的雪渣子溅了二人满身,落在脸上的雪很快化成了水,顺着脸颊往下滑。 “......” 抹了把脸上冰冷的雪水,齐民瞻一把拎起“雪人”扔出大殿: “滚去换衣裳,过来用膳!” 第250章 不得违逆 新年一过,很快便到了元宵佳节。 除了怀阿圆的时候,这些年,凡是有灯会,帝后二人都要出宫去逛灯市。 今年,皇帝一早就将小舅子召进了宫,吃过团圆饭后,便将顽皮的儿子塞给他带出去了。 华灯初上,齐民瞻牵着阮绵的手来到玉泉水榭。 “哇——” 看到眼前的景象,阮绵忍不住惊呼出声,满脸都是抑不住的惊喜。 只见水榭里挂满了各种精美的水晶玻璃风灯,这些花灯形状各异,有的如一轮满月,圆润而明亮,有的似展翅高飞的凤凰,有的像灵动的游鱼....... 灯火的光辉透过水晶玻璃折射出五彩光芒,一阵风吹来,彩灯晃动,光影交错,映照得整个水榭如梦似幻。 “今年咱们在宫里赏灯,这是独属你的灯市,可还满意?” 看着她欢喜的模样,齐民瞻嘴角上扬。 “满意!满意!再满意不过!” 阮绵迫不及待的跑进水榭,近距离欣赏这些灯,细细看去,才发现每一盏灯上都绘有一幅画: 少年躲在假山后,朝路过的少女脸上丢蛐蛐的画面;少女假装吞吃蜘蛛,少年被吓惊呆的画面;少年用一枚扇子坠和少女相认的画面...... 长大的少女和长大的少年一起骑马的画面,定情的画面,生子的画面,还有,一起去游览各地名川大山,看江河落日,万里流云的画面...... 阮绵看看这盏灯,摸摸那盏灯,每一盏都极喜欢。 原来短短数年,她和这厮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美好! 她激动地几乎落泪: “这些......都是你画的?” “自然,不仅这些画,还有这些彩灯,都是为夫亲手扎的,送给娘子的灯会,为夫当然要亲力亲为。” 修长有力的大手揽着她的腰,齐民瞻一脸得意和自豪。 下一刻,腰间一重,原来是女子跳起,窜到了他的身上。 他瞬间僵住了身子,低哼一声,平顺的呼吸变得粗重,一手托住她,一手掐着她的纤腰,他哑着声音问: “你要做什......” 话音未落,他的唇被含住,灵巧的舌在他的唇上轻轻舔舐,灵巧的引诱他沉沦。 片刻后,他反守为攻...... 阮绵的眼睫轻轻颤动,眼角似乎有晶莹闪烁。 当初他说过,会对她好。 经历过才知,他对她的好,远比她想象中的好,还要好。 原本,她以为,日久天长的相守,日子就会慢慢变得寡淡,但这厮总是给她惊喜,让她愈加感动、深陷...... 她不仅可以在这九重宫阙里过舒心自在的日子,还可以时常出宫散心,见识许多风景,他从未因政务繁忙而忽略她。 近两年,这厮常常将政务安排下去,然后乔装打扮,带着她去各地游玩。 他对外宣称是去体察民情,但主要目的,其实是带她出去欣赏各地的美景。 她去了许多内宅女子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地方,看到了很多人终生都不曾见过的胜景。 他虽很少在她耳边说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但他所作所为无不饱含缱绻柔情…… 二月初,阮综成婚,帝后二人亲到场观礼,朝中上下官员也都纷纷前往祝贺,整个婚礼办得十分盛大热闹。 阮绵原以为,出自书香世家的女子会是真正内敛矜持,娴静温雅之人。 直到她趁众人离开,悄悄去洞房,透过未关严的窗户,看到言氏从袖袋里掏出一大包点心,吃得腮帮子鼓鼓,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这世上真有端庄贤淑的女子吗? 坐上回宫的马车,想起弟妹那股灵动鲜活的模样,阮绵还是忍不住想笑。 阮综真是娶了个妙人儿! 她也更加放心了。 钦天监早已择好大军出征吉日,就在三月初。 齐民瞻召集朝中重臣,将诸多朝事都做了安排,最后道: “若有无法决断之事,可请皇后定夺决策。” “这......” 皇帝这是想要皇后监政吗? 众人似乎对皇帝这一指令很吃惊,不由面面相觑。 不等众人开口,齐民瞻的眸光扫过众人: “皇后襟怀豁达,善谋广识,非是寻常闺中女子,不论何事,她的决择便是朕的意思,不得违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语气陡然严厉。 “臣等遵旨!” 众人虽仍有疑虑,但皇命难违,只好俯首应是。 第251章 送君出征 齐民瞻回到紫寰殿,便见地上摆放着许多只箱笼,阮绵正手持长长的单子,指挥宫人们往各个箱笼里装东西,显然是在为他打点行囊。 他大概扫了一眼,皆是他日常所用之物,一年四季的皆有,如今他的一切常用之物都是她亲自打理,他的所有喜好、习惯,她都了若指掌。 其中,一箱装得满满的新寝衣格外醒目,皆是她近来亲手缝制。 这两年,他的贴身衣物皆出自她的双手,他怕累着她,多次让她交给宫人去做。 但她不肯,她说,不想让旁的女子触碰她男人的贴身之物。 占有之意极强,霸道又骄横,但他喜欢极了。 他走过去,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在她头顶上蹭着,低声道: “这里交给他们,咱们出去走走?” “好啊!” 阮绵将手里的单子交给春芽,让她安排宫人,将单子上所有罗列之物都装进箱笼里。 湖面上漂着两只鸳鸯,夕阳的余晖洒下来,照得水波金光闪闪。 二人手牵着手沿着湖边漫步,边欣赏风景边闲话。 阮绵仰起脸问他:“朝中之事都安排妥了?” 齐民瞻点点头:“已经把我能想到的都安排下去了,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要劳娘子多费心了。” 阮绵轻哼:“你的朝堂,我暂且替你看着,回来要好好答谢我!” 齐民瞻的手紧了紧:“一定。” 阮绵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如今已不再回避与朝政相关的话题,自阮综立下誓言后,她便少了许多顾忌,且夫妻多年,彼此更加信任。 这厮早已与她商议过,在他领兵出征的日子,朝政大事由她裁夺,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她的夫君在外征战,她当然要亲自为他守住后方,才能放心! 没什么好顾虑的,她虽从未处理过政事,但这些年,跟在这厮身边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些皮毛。 这厮时常跟她提起朝中之事,如今朝中是个什么形势,她也清楚。 朝中有沈维桢,有柳哲,有苏姨父,有陈御史,她面对的并非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你多久能回来?”她蓦的停下脚步问。 她也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战争瞬息万变,有时候不仅凭武力谋略,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哪能给她个准确的答案? 但齐民瞻道:“快的话,只需数月,慢的话......最多不超过一年半。” 这是他给自己限定的,他一定要在一年半内收回蔚朔十三关,大郯经不起长久战耗,他也经不起。 其实以大郯如今的国力,并非是北征的最佳时机,但他的时间不多了,敌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年阿敕贴偷袭他,致使他中毒,他安能放过对方? 多年前,他早已派人给阿敕贴下了毒,是一种慢性毒,中毒之人仿若染了某种疾病,日渐虚弱,最后衰竭而亡。 前些日子,他收到消息,阿敕贴已经下不来床。 他要报仇,要趁着阿敕贴尚在人世,亲眼看着蔚朔十三关从他手上丢失,看着他的部族被打得四窜而逃。 他要让阿敕贴及其族人背负万人唾骂,要让他成为羌奴的罪人和耻辱! 看着他凝重的神色,阮绵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轻拂他的眉心。 记忆深处的七皇孙神采飞扬,放纵不羁,而眼前之人沉稳威严,心系天下。 她看着看着,不由心疼。 苦难的磨练,沉重的责任,硬生生将他残忍拆卸,重组成了今日的模样。 见她眼中水雾蒙蒙,齐民瞻喉间酸涩: “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自年前告知她,他要率军北上,她虽表现得镇定,从未说过一句不舍,但他们年少相识,又夫妻恩爱多年,他如何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变化? 她每日埋首于针线活计,紧赶慢赶,硬是给他缝制了满满一箱贴身衣物。 她托陈氏制了许多药,医治伤口的,风寒的,高热的,冻伤的...... 她细致的为他打理出行的一切。 其实,她可以任性,可以哭闹,可以发脾气,可以跟他吵一架,不许他去......虽然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但他会好好哄她,安慰她,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闻言,阮绵心里苦涩,她挽留不舍有用吗? 他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齐氏子孙,是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更是万千臣民的君主! 他有他的责任和使命,她没有理由阻拦,也不会阻拦,唯有让他安心: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会照顾好阿圆,会打理好后宫,会为你守好朝堂,你只管安心作战,早日归来!” 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道:“好。” 她这般,让他很放心,放心这次,也放心未来。 想到他那满身的伤痕累累,阮绵正色了几分,戳着他坚实的胸膛道: “你是皇帝,指挥作战,掌控全局就好,莫要跟将士们抢军功! 这场战事结束后,大郯将四海承平,再无战火,武将们晋升不易,你多给人家留些冲锋陷阵,加官进爵的机会,记住了?” 闻言,齐民瞻有些好笑,明明是担心他受伤,她却偏要这般说,无非是不想让他有负担。 他将人拉入怀:“娘子放心。” 夜晚,阮绵难得主动。 齐民瞻很兴奋,也很尽兴,彻底沉睡过去前,脑子里还在想,这一趟值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痴迷同她温存缠绵的心思没有丝毫减淡。 翌日,二人早早起身。 銮驾行至德胜门,齐民瞻低头亲了亲怀中的妻子: “我该走了。” 阮绵退出他的怀抱,提起小几上的茶壶,倒了盏茶双手奉上: “我以茶代酒,遥祝夫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好!” 齐民瞻双手接过,一干而尽。 待他放下茶盏,阮绵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 “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平安归来!” 帝都巍峨的德胜门外,旌旗遮日,二十余万铁甲男儿肃穆而立。 一身明黄戎装的帝王登上点将台,祭祀,誓师,点齐兵将,兵发三路,收复失地。 第一路由曹景澜率兵进攻朔明府,第二路罗将军和向将军分别为主副将,领兵直奔宣同,第三路皇帝带领阮综等人,直取蔚阳。 “必胜!必胜!必胜!” 铿锵的铁甲撞击声和铁血男儿的呐喊声,气壮山河! 旌旗猎猎,指引方向!号令声声,使命催征! 大军跃马扬鞭而去,卷起滚滚烟尘。 城楼上,阮绵一眨不眨的看着年轻的帝王,赤兔骏马,云纹金甲,身后的明黄披风被卷得猎猎作响,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齐民瞻似有所感,扬鞭策马前望向城楼,一眼便准确的锁定了她。 阮绵灿烂一笑,向他挥手,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滚,最后只无声的对他说了句“保重”二字。 齐民瞻唇角露出一抹飞扬明媚的笑容,无声回应她“等我”,然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那抹明黄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野里,阮绵的眼角终于滑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一只柔软的小手突然拉住她,阮绵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阿圆站到了她的身侧: “阿娘,您若难过,可以靠在孩儿肩上哭一会儿。” 第252章 眼里只有他 阮绵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早晨出发前,她跟那厮特意去偏殿看了阿圆,当时他明明还睡得很沉,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阿圆一脸正色:“爹爹和舅舅出征,孩儿当然要来相送。孩儿早就站在这里了,可您眼里只有爹爹,压根没看到孩儿。” 说完,幽怨的看她一眼,小眼神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阮绵:“......” 她都差点忘了,阮综也跟着出征了,适才人太多,没有注意到他。 她没说什么,阿圆虽年纪尚小,但谨慎聪敏,十分有主见,那厮将云一等人拨给他,护他安全,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又朝齐民瞻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天际早已归于平静,她轻叹道: “回吧。” 登上马车,阮绵仍有些恹恹,心头空落落的,似少了什么。 一旁的阿圆甚是殷勤: “阿娘,喝茶。” “阿娘,吃点心。” 阮绵秀眉微挑:“今日这般反常,你莫不是闯了什么祸事?” 阿圆一听,眼睛立马瞪得又大又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阿娘怎可如此揣摩孩儿?孩儿只是看您心情低落,想多关心您,是爹爹叮嘱孩儿,他不在的日子,要孩儿好好照顾您。 不过,身为人子,关心阿娘乃孩儿的本分,就算爹爹不叮嘱,孩儿也会做的。” 看着面庞稚嫩却满身灵气的儿子,阮绵心中一暖,伸手捏了捏阿圆的小脸: “太子殿下有心了。” 阮绵喝了口茶,就见阿圆不知从哪儿掏出来棋盘和棋子,摆放到小几上: “孩儿陪你手谈一局?” 阮绵立刻来了兴致:“输了可不许耍赖!” 她倒是知道,这臭小子学会了下棋,去年秋末他染了风寒,有段日子不能出屋,那厮就教他下棋打发时间。 阿圆挺起胸脯 :“自然,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输不起的!” 阮绵:“.......” 明明还只是个半人高的毛孩子,竟大言不惭自称起男子汉大丈夫了! 看老娘将你这大丈夫杀个片甲不留! 她仍旧执黑子,没有放水,没有让子,也没有丝毫以大欺小的羞耻。 但...... 一炷香后,她猛地发现,她的黑子已然溃不成局,而阿圆的白子早已成合围之势! 阮绵惊讶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阿圆。 阿圆轻咳一声,平静道:“阿娘,承让了。” “你......你的棋艺竟这般厉害?” 阮绵不信,她竟然输给了个五岁的孩子! 是她太笨了吗? 她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阿圆忙道:“有爹爹和太傅指导,孩儿的棋艺自然进步很快。” “太傅也教你下棋?” 阮绵只知,自这臭小子被立为储君后,沈维桢每日入宫给他授一个时辰课,她以为也就教识字写字,念些文章,想不到还教下棋。 授课的地点就在御书房旁边的学渊阁,平时都是那厮检查他的学业,她几乎没有过问过。 阿圆理所当然: “教啊!爹爹的棋风凌厉潇洒,势不可挡,太傅的棋风沉稳内敛,以柔克刚,孩儿每日跟他们对弈,都受益匪浅。” 阮绵心中叹息,虽说有两个高明的师父指导,可短短几个月就已让她望尘莫及,还是很厉害了。 看来她在棋艺一道上,是真的毫无天赋了。 但她没过多纠结,又问:“太傅除了教你下棋,还教你什么?” 说起这个,阿圆脸上扬起兴奋的笑容: “太傅很厉害,不仅字写得好,文章也讲得极好,书上那些我不懂的道理,他都能用故事给孩儿讲明白,孩儿最喜欢太傅讲故事了!” 看阿圆这模样,应是很喜欢听沈维桢的课,怪不得很久没听说阿圆逃课了,阮绵心中宽慰,浅浅一笑: “太傅曾是探花郎,才学渊博,他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自然能给你讲许多有趣的故事听。” 这是那些整日埋首在书袋子里,钻研冷僻词句的老学究们所不能具备的。 她认真打量儿子,自那厮说要北征,她便心中惶惶,很少关注儿子,今日突然发现,似乎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儿子变得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路程,骑马护在銮驾两侧的侍卫就听到马车上传来隐隐的争执声。 “落子无悔,您不能耍赖!” “我刚刚手抖了一下,不小心掉在那里的,不算!” “阿娘......” 母子二人回到宫,用过午膳后,歇息了一会儿,阿圆便去上课了。 原本宫中有规矩,为防止皇子们养成依赖的性子,皇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要被带离母亲身边。 按理,阿圆如今已该住去东宫了,但那厮打破了这条规矩,阿圆还在紫寰殿的偏殿住着。 春芽抱过来一摞册子,阮绵开始忙宫务。 如今,她处理起这些宫务已是得心应手。 六尚局的管事,她已经陆陆续续换上了新人,还颁出了许多新规定,比如各司局负责采购之人,每三年轮换一次采购项,以防止吃回扣,贪墨银款之事发生。 比如年老的内监、宫女,只要他们没有犯过大错,出宫后会妥善安置,不会如从前那般,将他们赶去某处,任其自生自灭。 宫人们皆称赞皇后仁善厚德,更加决心要好好当差。 多年前虽放出去了大批宫人,但剩下的人都涨了月例,衣食住等待遇都提高了一大截,众人做起事情来更加卖力。 眨眼间便到了端午,往年那厮会在宫中设宴,邀文武大臣一同庆祝。 今年有战事,不好大肆设宴庆贺。 阮绵只邀请了四品以上北征武将的家眷入宫,并在宫内的湖上安排了龙舟赛,参赛的皆是宫中内侍,各家夫人们看得十分尽兴,对皇后感激不已。 临走前,还赏赐了她们做工精致的五毒簪、老虎簪、艾草簪、香包、扇子、香袋等,寓意消灾避邪、福泽绵长。 各家夫人赞不绝口,再次叩谢皇后隆恩。 其余官员府上,也皆按往年旧例赏赐了各种物件。 端午节第二日,北境传来好消息,短短两月,大郯已收回六关! 朝中上下一片欢腾! 阮绵也很高兴,但她明白,夺回来的土地能守住才是关键。 大郯这边,年前户部就开始筹备粮草,兵部赶制军械武器,军中加紧操练,做足了准备,而羌奴仓促迎战,措手不及,大郯现在占上风很正常。 以后,羌奴反应过来,筹备周全,剩下的路会更有挑战!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鼓舞人心的好兆头! 兵部很快从各卫所调遣将领和士兵,前往收回来的城池镇守。 关于哪座城池派遣哪些将领,每座城池派多少兵力,配备多少武器,皇帝出征前早已商议妥,兵部的调令很快就发了下去。 蔚朔十三关乃蔚阳、朔明、宣同、武州、莫州等从东向西的十三个关隘城池。 这十三关之间皆是延绵起伏、寸草不生的山峦,是大郯抵抗北方羌奴铁骑南侵的一道天然防线。 没了蔚朔十三关的阻挡,羌奴便可长驱直入大郯腹地,严重威胁大郯安稳,也导致大郯每年都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在边境布防。 收复蔚朔十三关不仅是收复失地,更能强固军事边防。 这一日,罗贵人来禀:“娘娘,有动静了。” 许是行走匆忙,罗贵人满脸通红,额间布着细细的薄汗,阮绵摇着手里的轻罗小扇给她扇了扇: “别急,慢慢说。” 罗贵人嘿嘿一笑,卷起袖子胡乱的擦了擦,道: “您让我们多留意那几位武将府上,我们发现,这两日曹将军和罗将军府外总有一些人转悠,还跟进出的家仆打听府里的事。” 阮绵轻笑:“果然,这些人又想故技重施了,盯紧他们,这次我要将他们一网打灭!” “是。” 数十年前,就是羌奴的细作抓走了曹将军的家眷做要挟,导致大郯忌惮,失去了最佳进攻时机,如今,她怎么会让历史重演? “常欢,把昨日贡上来的蜜瓜送去几位将军府上。” 第253章 大喜 阮绵手托着腮,思索如何拔除这些细作。 少不得有朝中之人被其收买,要从长计议,不能泄露任何消息。 外面天色渐暗,宫人们陆陆续续掌灯,春芽上前提醒,晚膳已备好,阮绵才恍然回过神。 环视殿中,虽侍立了许多宫人,但还是觉得空荡荡的,她明白,这是因她思念那厮之故。 她摇头淡笑,他已离开两月余,她竟还没有适应。 这两个月,她努力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中,每日不仅忙于打理宫中之事,外朝之事她虽不插手,但也每日招常顺到跟前询问,朝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她皆心中有数。 她轻叹:“唉,悔教夫婿......” “娘娘,大喜!” 她还没伤感完,常欢快步走进来,满脸喜色。 “前方又传来捷报了?” 她收起低落之色,抬头笑问。 常欢笑着道:“回娘娘,边关捷报尚在路上,就快到了,奴婢说的这桩喜事是安远侯府之事。” “安远侯府?可是......我那弟妹有喜了?” “娘娘聪慧过人,一猜便准,正是侯夫人有身子了。奴婢今日去得巧,正好赶上黄老大夫在为侯夫人诊脉,结果竟是喜脉!”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阮绵捂着唇,瞬间眼眶泛起了湿润。 常欢和春芽忙出言劝慰,阮绵摆了摆手: “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了。” 常欢道:“原本侯夫人还想入宫,亲自告诉您这个好消息,但想着外头不太平,奴婢僭越,便劝阻了侯夫人。” “你做得很好。”阮绵满意点头。 因着阮综在军中职务不高,羌奴的细作或许暂时还没有盯上安远侯府,一旦他们反应过来阮综跟她这层关系,难免不会将主意打到安远侯府上,所以现在还是低调些好。 待过些日子,回侯府看看她吧,她想。 才成婚一月,丈夫便离家出征,她这弟妹似乎比她还可怜一些。 想到这里,阮绵打点起精神,不再伤怀。 这个时候,战场上的齐民瞻也思绪飘远,心中在想,她在做什么?用膳了吗?晚上有没有害怕,是不是又将暗器放到枕下了?可有.....想念他? “陛下?” 见皇帝走神,阮综忍不住出声轻唤,特意令人将他喊来,难道就是为了对着他这张跟阿姐有几分相似的脸发呆吗? “坐。” 帐中无外人,齐民瞻抬手邀他坐下。 阮综没跟他客气,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多年来,他能感觉到皇帝是真的将他当兄弟一般,所以私下里,他也抛下了那些规矩。 齐民瞻直接开口:“如今我们已在寰城外围了十余日,攻城数十次皆无果,再这样耗下去,恐会损了将士们的士气。” “陛下可是有何良策?” 阮综眼睛一亮,两个月来,他可算见识到什么叫用兵如神,什么叫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了。 皇帝的用兵之策可比兵书上精彩多了! 之前他们能轻易攻打下那六座城池,主要是因为羌奴无准备,他们抢占了先机,如今羌奴已派了大批援军过来,再想攻破城便不易了。 这几日,他和万长德等人也私下商讨过,可惜都没有好法子。 既然皇帝特意将他喊来,想必是有计策了! 看他一脸崇拜的神色,齐民瞻淡淡一笑,这小子在旁人面前一副稳重肃沉的模样,在他面前却还是这副少年人的样子。 犹记得当年,雪很大,他服侍父王喝完药后,出门看到等在雪地里的小小身影,风雪吹在他身上,他却身姿笔直,目光坚毅,没有丝毫畏缩之态。 后来,听说他是她的弟弟,他便莫名其妙的生了几分亲近之心,每每他去东宫,都带他一起玩。 小小的人儿,射箭输了不哭,摔下假山不哭,在园子里迷路也不哭,他很喜欢这个弟弟。 后来,成了一家人,他自是更将他当亲兄弟一般,他深知他的为人、品性,所以相信他。 齐民瞻起身指着一旁的地图道: “据查探,现下羌奴将兵力主要分布在寰城、蓟城、儒城、幽城这几个地方,而莱城、妫州、新安、密泽这些地方兵力较弱。” 阮综颔首,不解的看向齐民瞻,他们也不能拔军过去啊,到时候羌奴也调兵过去,不就跟眼下一样的情况了吗? 齐民瞻严肃了几分道:“莱城距此地最近,那里现在有驻军一万余,明日一早你率三万人马去莱城。” 阮综垂眸思忖,此时莱城空虚,他率军突袭有很大成算,但是...... 他犹豫道:“可......若我带走三万人,您就只剩四万了,这城中可囤有八万兵力,他们一旦发现,出城围攻您怎么办?” 齐民瞻勾唇:“要的就是他们出城。” 阮综不解:“您的意思?” 齐民瞻道:“距此地二十里,有一处峡谷,适合伏兵。” 阮综恍然大悟,满脸钦佩道:“陛下此计甚妙,末将这就去点兵!” 当下便兴奋的跑出去了。 翌日,阮综整兵出发,朝莱城的方向而去。 羌奴斥候很快就察觉到了大郯军中动向,并将这一消息上报。 寰城内有一将领乃阿敕贴长子阿尔莫,力大勇猛,早就吵嚷着开城出战,只因一位年老的将领一再劝阻,才未得偿所愿。 “......大郯军此时士气正高,咱们开城出战,会伤亡众多,还不若先固守城池,等大郯军士气耗损,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胜......” 如今一听到这消息,阿尔莫当即决定开城进攻大郯军,活捉大郯皇帝。 老将领依旧劝阻,阿尔莫却再听不进去一言: “不能再等了!万一大郯军撤离,去攻打别的城池,被我那些兄弟抢了先怎么办?只区区四万人而已,老子将他们踩成肉泥!” 为保万无一失,阿尔莫亲率七万大军出城。 大郯士兵看到羌奴军来攻,惊慌失措,连忙纵马而逃。 阿尔莫甚至没有理会大郯军营中被丢弃的兵械,便率人去追击。 追出二十里,来到一处峡谷。 眼看就要追上了,阿尔莫大喜,喝令一众部下加快速度。 羌奴军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听到命令越发挥鞭催马,跑进峡谷中。 突然巨大的“轰隆”声响起,峡谷两边的山石滚滚向他们砸来,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箭矢朝他们射来,而且是浸了桐油的火箭! 霎时,峡谷中化为一片火海,到处是痛苦的嘶喊声。 阿尔莫大惊失色,知道中计,急忙大喊退兵。 可惜羌奴军早已阵脚大乱,被落石砸死,被箭射死,被火烧死的人,和因马匹受惊,被踩踏致死的人,不计其数…… 阮综和万长德分别带人守在峡谷两端,一旦发现有人逃出峡谷,立刻万箭齐发。 几个时辰后,寰城也被攻陷,老将带人弃城而逃。 坐镇后方的阿敕贴听闻长子命丧乱军之中,悲恸不已。 第254章 叛国者诛 后来一次攻城,齐民瞻又用了这招“声东击西”之计,但这次,他是真的派了阮综去攻打另一座城池。 待羌奴反应过来,带兵追出来时,阮综早已率部折返,与齐民瞻汇合。 “可恶!” 阿敕贴连连收到前线兵败的消息,气得一阵头晕目眩。 以往同大郯交战,他们凭借战马优势和自身强悍的体魄,屡占上风。 但如今,大郯不知从哪里得来了那么多战马,还诡计频出,他们的优势就不大能显出来了。 阿敕贴赶忙召集各部族首领商讨对策,并令各部族加紧征兵,扩充兵力。 近来,曹将军府外多了些担着货物卖的担货郎。 这一日,他们亲眼看着将军夫人的马车从府里出来,朝皇宫的方向驶去了。 正值夏季,行驶中,轻薄的车帘偶然被风吹起,有人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女子的脸,确定那的确是将军夫人。 担货郎不动声色的朝过路的几人点了点头。 前几日他们打听到,中宫皇后召将军夫人今日入宫,早早就做了一番准备。 沿途经过一条街道,两边是朝廷收回来,尚未拨下去的空置府邸,来往行人极少。 且,他们早已安排了一番,这个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另一处被旁的事绊住了,即便这边出现打斗,也不能及时赶过来。 片刻后,悬挂着曹将军府徽标的马车缓缓驶过一处街道,突然,前后两端皆窜出来一群黑衣蒙面人,将马车和一众侍卫围在了中央。 领头的侍卫照例朝来人呵斥了几声,黑衣蒙面人自然不会被吓退缩。 于是双方刀剑出鞘,打了起来。 正当两方人马打得难解难分,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名黑衣蒙面人,直接掠过一众人,朝马车而去。 车夫早已吓得缩到马车底下去了,那名黑衣蒙面人径直进了马车,将里面肚子滚圆的“将军夫人”拽起往外拉。 孰料,才到马车外面,“将军夫人”突然手一扬,朝他洒来一把粉末,呛鼻的味道直钻入肺腑,他顿感头晕目眩,只片刻便倒在了地上。 其余黑衣蒙面人也早已被侍卫们制服,侍卫们动作娴熟利落,三两下便将他们含在口中的毒囊和着牙齿拔了出来。 一众黑衣蒙面人被捆了起来。 一名侍卫正要去捆那个中了药晕过去的黑衣蒙面人时,只见地上的人突然睁开眼,一掌将他打倒。 紧接着,那黑衣蒙面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身,足尖一点,施展轻功离开了。 侍卫正要去追,“将军夫人”抬手拦住了他: “不必追了。” 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伪装。 原来这位“将军夫人”乃罗贵人所扮。 “娘娘,计划很顺利,那些人俱被擒获,听您的,特意放走了那头目。” 罗贵人向阮绵禀道。 阮绵点头,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关切的问: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罗贵人心中温暖,嘿嘿一笑:“娘娘放心,属下没事,连层皮儿都没破。” 阮绵笑了,拉着她坐到一旁吃糕点。 夜半时分,一道身影进入了一座宅院。 一个中年女人轻轻下了床,走到外间,绕过熟睡的丫鬟,轻轻打开门,避开院门口值守的婆子,一路躲避院子里巡逻的家丁,来到一处废弃的偏院: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不要到这里来找我吗?” 来人道:“事情紧急,顾不了那么多了!” 中年女人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正要张口,暗黑的院子突然明亮起来,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手里或提着灯笼,或手执利刃。 一中年男子拨开人群上前,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女子,不由心下震惊,似是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面色痛苦的哑声喊道: “思妆,你当真是羌奴细作?” 此人乃新上任不久的礼部侍郎,那中年女子乃是他的结发妻子,当年他任一边境小城的县令时,娶了当地一富户的女儿为妻。 夫妻多年,他只知妻子柔顺贤惠,却从未想到,还有另一层身份。 “老爷......” 杜思妆侧过头,满脸凄苦之色:“妾身对不住你。” 说着,从袖间掏出一把利刃,狠狠的朝自己胸口刺了下去,一枚暗器击中她的手腕,匕首“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投敌卖国,想死?没那么容易!” 一身劲装的罗贵人挥了挥手,几名侍卫打扮的人上前,杜思妆似是泄了气,没做任何抵抗便被拿下了。 那与她接头之人却不想束手就擒,拼尽了全力想冲破侍卫们的包围,片刻后,还是被擒获了。 翌日,阮绵才起身,罗贵人便拿着一张名单上前: “娘娘,审出来了,这上面俱是他们供出来的细作。” “竟这么多人?” 阮绵看了一眼,上面既有京中官员和地方官员的内眷,也有府衙差役,甚至还有兵部军器监的工匠。 羌奴在大郯安插这么多细作,可见所图非小。 她问:“可问过杜思妆,她身为大郯人,为何要投敌叛国?” 这位侍郎夫人,她有些印象,正旦那日,王公贵族及文武百官向皇帝拜贺,内眷夫人们则入宫向她拜贺。 她记得此人话不多,瞧着很是柔顺娴静。 罗贵人犹豫了片刻道: “据她交待,她原本祖籍寰城,当年寰城被羌奴攻占,朝廷大军未能及时护送当地百姓撤离,他们一家人和城中所有人都沦为了羌族的奴隶。 她自打生下来就是奴隶,受尽了折磨和苦难,后来因为相貌姣好,被一位羌奴贵族选中,培养成了细作,派来大郯潜伏。” 阮绵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其余人呢?也都是这种情况?” 罗贵人点了点头。 阮绵呼吸一窒,据她所知,当年羌奴攻占蔚朔十三关,有三座城池的百姓未来得及撤离。 这么说来,那些人......都成了羌奴的奴隶? 想到如今,不知有多少大郯百姓生活在羌奴的奴役下,阮绵心中发紧。 只希望这场战事顺利,将来有足够的筹码,能将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大郯百姓解救出来。 “娘娘,这些人如何处置?” “按名单捉拿,审理清楚,叛国者诛!” “是!” 第255章 忙碌 皇后派人擒获细作,震惊朝野。 朝中上下和百姓钦佩不已,纷纷称赞皇后睿智。 在得知了这些细作的来历后,众人无不愤懑同情那些细作的遭遇,又无不怒意翻涌,憎恨羌奴的恶行。 细作们被斩首示众,国有国法,不容违逆,即便他们有苦衷,也不能被赦免和饶恕! 所有人都深刻的认识到了沦为亡国奴的辛酸、屈辱和悲惨。 国中上下臣民心潮澎湃,更加关注这场战事,也更加期盼和渴望他们的君王能带领大郯士兵,赶走羌奴,收复蔚朔十三关,解救被掳走的同胞! 细作一事解决,阮绵低调回到安远侯府。 “拜见皇......” “快别多礼!我早就说过了,私下里,你同阮综一样,喊我阿姐就好。” 见言氏施礼,阮绵快走几步过去扶住她,牵着她的手细细打量,见她虽双颊红润,但眉宇间有浅浅的疲色,不由心酸: “唉,委屈你了。如今你正怀着身子,阮综却上了战场,所有苦乐和孤寂都要你自己一个人承担,是我阮家对不住你。” “阿姐......” 闻言,言氏忍不住红了眼圈,低低抽泣道: “我也知道保家卫国乃男儿应尽之责,也知道大义为先,可......” 话未说完,却忍不住呜咽哭了起来。 这种时候,哪个女子不希望有夫君陪在身侧,被关怀备至,可她的夫君远在前线,为了不让他牵挂分心,她甚至将怀孕一事瞒了下来,写去前线的信里没有透露半个字。 阮绵环住她,轻拍她的背脊,柔声道: “没关系,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讲,别憋在心里......” 她如何不知言氏的委屈和苦衷,所以今日特意回府安慰她。 她没有去跟言氏讲那些空洞大道理,只耐心的疏解她,安慰她,陪她一起喂鱼,一起赏花,一起在湖边打水漂。 直到近日落黄昏,阮绵方离开。 走前,她拍着言氏的手道: “你安心养胎,想吃什么,尽管命下人准备,若府里没有,遣人去宫里告诉我,我为你寻来。” 阮绵陪了她一日,言氏郁结的心已舒缓: “多谢阿姐关心,府上事事周到,并无短缺。听说阿姐如今事务繁多,千万要保重身子,不要太过操劳。” 阮绵淡淡一笑:“你就不用挂心我了,照顾好自己才是。再有心情不畅,就派人告知我,我来陪你解闷。” “嗯,阿姐真好!” 言氏揽着阮绵的胳膊,在她肩头蹭了蹭。 她远嫁来京,举目无亲,本以为身为皇后的大姑姐会难以亲近,却不想对方待她如亲妹一般,和善又热情,让她心生温暖,格外依赖。 羌奴增派了兵力,没多久,之前夺下来的城池中,有两座又被羌奴占领了回去,两国之间的战争更加激烈。 兵部传令各个卫所,加紧训练兵士,并在全国招募新军。 户部忙于筹措军粮物资,以保证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 其它各部也都井然有序的忙碌着,虽皇帝远在前线,但无人懈怠分毫。 这一日,常顺匆匆来报: “娘娘,出事了!” “发生了何事?” “回娘娘,南方多省上奏,遭受暴雨灾害,大量农田、房屋被淹,无数灾民流离失所。” 第256章 娘娘圣明 阮绵问:“朝中可安排救灾事宜了?” 那厮思虑周全,早已对旱灾、水灾、地动等突发情况都做了布置。 自当年那场地动后,这些年风调雨顺,每年都能收上来大笔税银。 那厮的吃穿用度虽精致讲究,却并不喜过于奢华铺张。 记得有次他生辰,一位地方官员用纯金和宝石镶嵌了一座金山献上,被那厮斥责劳民伤财、奢靡腐败,最后还贬了官。 所以多年来,国库还算丰盈。 常顺道:“回娘娘,阁老们和户部、工部两位尚书已议定派户部右侍郎郑大人前往救灾,同时安排工部挑选精良工匠奔赴江南,并征调各地工匠前往江南修建防洪工事。” 自沈维桢升任左侍郎,朝中又任命了一位郑姓右侍郎。 阮绵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很是合理周全,如今朝中官员大部分都是那厮亲自核查后任命的,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 她吩咐常顺多加关注南方水灾情况,并及时跟她汇报。 救灾事宜刻不容缓,第二日郑侍郎便率领一众官员及护卫军,将一车车粮食、药材等物资送往江南,一路同行的还有工部官员和几名御医。 陈氏如今又有了身孕,无法长途奔波,于是也派了几名得力的女弟子随行。 半月后,南方诸省又传来急奏,暴雨连下了近一个月还未停,洪水泛滥,导致蕰河决堤,洪涝灾害更加严重。 常顺来禀:“娘娘,邱阁老、林阁老、崔尚书、沈侍郎等几位大人求见。” 闻言,阮绵令绿芽为她更换衣裳,梳理妆容。 不多时,阮绵来到御书房,众人跪地行礼。 “诸位大人请起。” 阮绵从容的走至雕龙髹金大椅前坐下: “诸位大人要见本宫,可是为了南方水患一事?” 除了沈维桢,下方一众大臣神色迟疑,面面相觑。 按理,朝政大事不该让后宫妇人干涉,但陛下临行前有令,遇到难以决策之事,要与皇后商议,听凭皇后决断。 想到如今朝中形势,邱阁老硬着头皮抬手禀道: “回娘娘,南方多地水患严重,先前朝中已拨了一批物资运往灾区。但半月过去,暴雨仍未停息,各处洪水肆虐,甚至导致蕰河决堤,水患愈演愈烈,淹毁无数。 这是各地上奏的最新灾情汇总,受灾人数远超预估,之前的物资已消耗殆尽,需朝中继续支援。请娘娘过目。”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 常顺接过,送到阮绵面前。 阮绵打开,一目十行看完,据奏折所报,此次洪水席卷了十五个州郡,目前已逾千万人受灾,近五万人死亡,不计其数的良田、村庄、城镇被淹没冲毁...... 一串串数字,令人触目惊心。 阮绵的脑中浮现出了一幕幕哀鸿遍野,哭声震天的凄惨景象。 蕰河乃大郯第一大河,干流自西而东横贯大郯南部,数百条支流辐辏南北,流经二十个州郡,所以一旦决堤,危害极大。 阮绵眉头紧锁,问道: “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她思索了一路,不明白朝臣们面见她的缘由,先前他们将救灾事宜安排得极好,此次为何要见自己? 户部崔老尚书一脸愁容: “回娘娘,此次水灾千载难遇,所需物资耗费巨大,如今国库......若再大量调出物资,势必会影响北境战事所需...... 该如何取舍,还请娘娘定夺!” 大郯风雨飘摇多年,也就这些年才步入正轨,虽国库逐渐丰盈,但也无法同时承受北方边境战事和一场巨大的水患灾害。 阮绵心中一紧,数十年前,便是因灾祸频发,国中空虚,大郯被迫撤军,导致蔚朔十三关落入敌手,这一次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这些年,那厮为收回蔚朔十三关,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最是清楚不过,若这次被迫半途而废,他该有多不甘! 可,南方千万余受灾百姓......不能置之不顾。 阮绵的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可有两全之策?” 众人摇摇头,皆一脸束手无策的模样。 正在众人犯难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听闻皇后娘娘曾邀诸多内眷夫人一起开设医馆,臣以为或可效仿。” 众人看去,说话之人皎如玉树,身姿卓然,正是户部左侍郎兼太子太傅沈维桢。 阮绵这才留意到他也在此,目光交汇,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低头沉思片刻道:“沈大人此法可行,朝廷可发动各世家大族和民间富商巨贾捐银捐物,用以救灾。”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 “当然,朝廷应许以优厚的回报,比如名声、嘉奖,若捐够一定数目,来年可免部分税银等。” 史上也有官府向民间借粮借银之事,只是,大多效果不佳,甚至出过乱子,世人多重利义,没有任何回报的付出终是强人所难。 “这......” 众人眼中一亮,皆称赞:“娘娘此法甚妙!” 阮绵淡淡一笑:“诸位大人过奖,此事具体操作之法还要由各位大人商议,本宫先带个头,捐银一万两,稍后遣人送至户部。” 此言一出,众大臣纷纷称善。 第257章 庞大的力量 待朝臣们离开后,阮绵也走出御书房。 不知不觉,来到了玉泉水榭。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她想起当年在这里向那厮逼婚的情形。 如今想来,那时的她定可笑得厉害,那厮在心里不知如何笑她,又如何得意! 入宫七年,她和那厮已做了六年的夫妻,时至今日,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很欢喜。 如今,她只盼着战事顺利,他早日平安归来,她和他琴瑟调和,夫妻恩爱至白首。 从皇宫出来,众朝臣又聚在一起商议募捐具体操作之法,以及募捐之后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运往灾区等诸多事宜。 看着一个个为江山社稷和天下黎民尽心竭力,出谋划策的同僚,沈维桢胸中激荡。 如今朝堂清明,人才辈出,皆仰赖天子圣德,知人善任。身为臣子,能逢遇明君英主,实乃人生之幸! 朝廷以最快的速度将南方水灾,国库储备不足,需要募捐等情况传告各世家大族和富商巨贾。 收到消息后,京中世家勋贵纷纷行动起来,操持中馈的主母们,命家仆将庄子上的存粮一车车运往户部。 “好了,李管事,将这一百石黍米和一百石麦米送到户部去吧!” 苏灿捧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将几辆马车上的粮食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陈烂发霉或掺杂脏物,才放了心。 眼瞧着马车驶出巷口,苏灿转过身。 立在门前的周氏对她微微一笑,眸中尽是欣慰。 苏灿疑惑:“阿娘笑什么?” 周氏牵起女儿的手:“我女儿心怀家国大义,阿娘高兴。” 苏灿已于三年前嫁人,夫君出自世家大族的旁支,虽只是礼部一名小吏,但其性子温和,家底丰厚,日子过得清闲又富贵。 夫妻二人情深意浓,十分恩爱。 苏灿颇有些不好意思,将鬓边的一缕碎发抚至耳后: “夫君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们当出一份力。” 周氏淡笑点头,看到女儿如今的模样,她不知有多高兴。 京中世家大族田亩众多,各家各户都谷粮满仓,短短一两日,便筹到了数十万石粮食。 消息很快从京中传至各地。 旌县瓷韵阁的账房里,纤瘦的女子坐于桌案前,手底下的算盘被拨得噼里啪啦作响,一箱箱白银被搬出库房,摆到了院子里。 “阿姐,你在做什么?”十几岁的少年凑上前问。 胡析薇手下动作未停:“南方多地洪灾,朝廷号召富商捐财捐物,我算了算,若捐出去二十万两对咱们的生意没有任何影响。” “二十万两……是不是多了些?”少年满目震惊。 胡析薇道:“这些年,咱们瓷韵阁的瓷器畅销各地,生意越做越大,赚得盆满钵满,依靠的是什么? 是国家安定,政令扶持,是朝廷除匪患,让商人出行和货物运输畅通无阻,不必忧心被劫掠。 如今朝廷有难处,许多灾民正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我等不能置身事外。 二十万两于我胡氏虽不是小数目,但这些身外之物,等将来国安民稳后,都能再赚回来。” “阿姐说得对,都听阿姐的。” 少年不再多言。 胡析薇垂眸,想起多年前,在她最绝望无助时,那人如天神降临,让她一家免遭欺压。 如今,她终于能为她尽一份力。 希望水灾早日结束,希望她喜乐无忧。 沧县朱氏绣坊内,百余名绣娘日夜不停,短短几日便缝制好了万余件成衣,朱云姝令人将这些衣裳以最快的速度送往灾区。 有粮商不仅牵头捐粮,而且承诺南方水灾结束前,他们的粮食不会涨一文钱,几家最大的粮商甚至商讨决定,派人去邻国收购粮食。 因为此次受灾的那些州郡皆是大郯粮食主要产地,如今被洪水冲毁,大郯的粮食一定会出现短缺。 朝廷如今忙于救灾和北方战事,暂时未能想到这里,他们身为粮商,对此自是更敏锐。 还有布商、药商等从全国各地采购布匹、药材...... 更有船商、车队、镖局等无偿帮朝廷将各种物资运往灾区。 各地的工匠也背着锤子、斧子、锯子等工具奔往灾区,日夜赶工将被雨水冲毁的道路、桥梁以最快的速度修好,方便物资运送。 又过了几日,南方暴雨终于结束,朝廷物资及时送达,灾民们得到救助。 洪水渐渐退去或被引流至他处,城镇、村庄、农田被拯救。 筹措到的银两被用到了灾后重建中,所有银子都实打实用到了灾民身上,没有出现贪墨腐败之事。 “从前听说人心齐,泰山移,我只当是夸大,如今看到这场浩劫被众人齐心协力拯救,我终于相信了。” 绿茉坐在罗汉床上,头上戴着抹额,怀里抱着个襁褓。 一月前她已生产,是她期盼已久的女儿,她早在两年前生子,如今儿女双全。 阮绵今日特意出宫来瞧她们母女,逗弄着娇娇嫩嫩的小奶娃,她弯唇一笑: “众志成城,没有什么难关是不能渡过的!” 她在后宫每日都关注救灾进度,如今这场灾难总算是过去了。 她已下令,将所有参与救灾之人登记造册,并令工部雕刻了一座巨大的石碑,将所有人救灾之人的名字刻在上面,竖于蕰河边上,让后世子孙铭记感念这些人。 绿茉笑道:“听说那几日户部门前排满了人,便是街上的乞儿也有去捐三五个铜板的。” 阮绵点头,她当时立在宫墙上,远远瞧见了那盛景,排队捐献之人绵延数里,望不到头。 起初朝廷只是向世家大族和富商募捐,后来不知怎的,连普通百姓和贩夫走卒都跑去捐银,宫中各处宫人、各家府里的仆从也都凑银子捐到了户部。 这场水患虽带来了灾难,但也将大郯上下凝聚到了一起,形成了股庞大的力量。 她相信,有了这力量,大郯很快就能见到一个盛世。 “娘娘,北方战事快结束了吧?如今蔚朔十三关已收回十关,相信过不了多久,剩下的三关也就都收回来了。”绿茉又笑道。 阮绵侧头望向窗外,光秃的树枝上只剩了零星的几片黄叶。 这场战事已持续了近一年,应快结束了吧? 第258章 重伤昏迷 中军帐内,齐民瞻和曹景澜相对而坐,商议攻城一事。 一个月前,两路大军会师幽城,如今一起来攻蓟城。 蓟城城墙厚重巍峨,易守难攻,羌奴的主力军亦镇守城中,大郯军已包围了近一个月,每日都发动无数次进攻,兵将伤亡惨重,却未能撼动其分毫。 “......届时,你带人将他们围困活捉,有了这些筹码在手,便可换回那些被奴役多年的大郯百姓了。” “这法子太冒险,万一真损伤到龙体......末将不同意!” 曹景澜毫不犹豫拒绝了齐民瞻的计策。 齐民瞻垂眸:“眼看即将进入严冬,这里冬日气候恶劣,于我大郯兵将更为不利,若再不能攻下蓟城,少不得要休战,僵持到明年开春再战。 你也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今大好的局势就在眼前,再拖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曹景澜道:“好,那就换末将来,您万金之躯,不能有损。” 齐民瞻道:“阿敕贴狡猾多疑,诱惑太轻,他不会上当,只有朕的身份,值得他冒这个险。” “可......” 曹景澜还想再劝,却被齐民瞻挥手打断了。 沉默片刻后,齐民瞻亲自倒了盏茶送到曹景澜面前。 曹景澜接过,才喝了一口便紧皱眉头: “味道这么浓?他们怎么伺候的?” 话音刚落,他便见眼前之人又倒了杯茶,平静无波的饮下,似是完全尝不出其中的涩味。 齐民瞻一脸平淡:“你觉得茶味太浓,我却觉得刚刚好。” “你?” 曹景澜起初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他满脸震惊的看向齐民瞻,目露哀伤,艰涩开口: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日前。” 齐民瞻镇定的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真的完全没有法子了吗?” 曹景澜只觉胸口闷堵,慌乱之下手里的茶杯掉落,长绒地毯被打湿了一大片。 齐民瞻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年,我派人走遍了大江南北,到处寻找医治之法,却一无所获,也许,这便是命吧。 我想尽快结束这里的战事,早点回去......” 他仰起头,努力咽下喉间的酸涩和苦楚: “再陪陪她。” 帐中陷入沉寂。 许久后,曹景澜跪地郑重一礼:“末将尊令。” 齐民瞻起身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 “你我自幼立志,要收回蔚朔十三关,如今胜利在望,我们总算不负少年意气,只是,也许这是你我二人最后一次并肩作战了。” 从中军帐出来,曹景澜抢过一位士兵手里的马匹,翻身上去,一口气跑出去很远。 空阔无人之处,他跪趴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军帐中,看着跳跃的灯火,齐民瞻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她果然,比他预想的还要出色,还要惊才绝艳! 安抚出征武将的家眷,设计捉拿细作,主导救灾事宜......桩桩件件,她都处理得极好。 他相信,即便将来没有他,大郯也不会乱。 她一定能稳固朝堂,用她的聪慧才智,带领大郯走向昌荣盛世! 深夜,阮绵陷入了梦境。 梦里,她来到一座城池外,黑烟蔽日不见天光,空气中弥漫着什么东西被焚烧的刺鼻味道。 远处传来战鼓之声,她寻声望去,只见无数寒光闪烁,两支军队如两股汹涌的洪流,猛烈的碰撞出一片片血雾。 洪流中,有一道矫捷的身影跃起,奋不顾身的朝敌军阵营攻去。 即便隔得很远,但阮绵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思念许久的夫君。 “阿瞻!”阮绵想喊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道冷箭,直直刺入了齐民瞻的胸口—— “不!” 大喊了一声,阮绵猛地醒来。 “娘娘?” 外间的春芽听到喊声,忙提灯来至床前:“您没事吧?” 阮绵紧捂着钝痛的心口,满身冷汗:“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寅时二刻了。” 说着,春芽倒了杯温水捧给她。 阮绵喝了一口,重新躺回床上:“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是。”春芽点头:“您有事便喊奴婢。” 娘娘神色有些沉,应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既然娘娘不愿意说,那她便不多问。 阮绵怔怔的望着帐顶,心绪纷乱...... 两日后,从北境传来消息:皇帝深受重伤,昏迷多日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