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恶人》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一章 白马 古道登高望长河落日,滚滚流水东去无还,金戈银刀寒光熠闪,阴阳谋略踏骨驱前,万世轮回恨几多回首,帝王将相荒冢一片,滔滔苦海红尘磨难,善恶慈孽一念之间,别叫苍天尔无眼,但将正道存心田! · 风停雨歇,一轮圆月时而耀悬于空中,时而隐匿于云后。 一只老鸹自月前飞掠而过,翼展之下正是中州北朝正国的都城:上京喜都。 说这喜都城东和顺街边一个卖羊汤、烧麦的摊子上蒸汽升腾,旁边草棚子里三五食客正边吃边谈论着。 食客中的一位老者说道:“连日的雨,南城洼地都淹了水,那浑江恐怕又要闹灾喽……” 草棚中的众人听罢声声哀叹,正此间,只见得一个男人从摊子前闪过,几步便隐入后巷的黑暗之中。 这男人粗声喘息,右手捂着小腹,指缝间渗出鲜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扇小门前推门而入,随即反身掩上门,左手扶着门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眼神涣散嘴里念叨着“甄儿,甄儿”便是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 日升月隐,男人从床榻上坐起,右肩受力引得一阵疼痛,皱眉间抬头望向窗外,果不其然这天空中阴云滚滚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甄儿……”男人喃喃自语道,闭目间手扶额头,脑海中翻涌而出的尽是那甄儿明媚的双眸。 记忆里他与甄儿两人在西域边城相识,万番辛苦才回到北朝正国得以恩爱度日,不想飞来一场横祸,只叫是天人永隔——“展宏,我若不能伴你余生,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待我归于尘土之时,你便再去寻你爱之人吧。”甄儿的声音犹在耳畔,展宏深陷这回忆之中已是泣不成声,他心里默念道:“傻姑娘,我相思竟已成顽疾,情深切切入骨十分,哪里还能容得下别得女人?” 展宏探手入怀中取出随身的金绣香囊,这香囊是甄儿亲手所制,极为精致巧妙,金丝绣制得纹路精细万分,而在这香囊里面装的正是展宏亡妻甄儿的一缕青丝。 他手抚摸着金绣香囊,仿佛能够感受到甄儿仍然伴在左右一般。 怅然间,忽闻后院有马嘶鸣,展宏这才收回思绪,披上衣服往后院马厩走去。 只见这马厩之中一匹壮硕白马,高足九尺有余,颈身相等,昂举若凤,鬃透胜雪。白马见展宏行至身前便温顺地俯首贴在展宏脸上,仿佛是知其主人思念亡妻而温柔安慰。展宏轻抚了几下马头,添加完草料回房换了身干净衣服。 今日,要去甄儿坟前祭奠。 · 甄儿葬于喜都城南二十里外的望月山。这望月山古木参天,山腰处坐落的镇国寺传闻灵验至极,香火颇为繁盛。展宏策马出城,清风拂面眼见好一派绿意盎然。 展宏胯下白马好似心知主人心意,四蹄稳稳,步伐不紧不慢,悠悠然行于林中。 转眼时至晌午,展宏只觉口干舌燥,心想这老白马也要饮饮才好,便四下张望。巧的是前方不远便有一处茶棚,不少行人在此处歇脚,既有上山求愿的香客也有行脚的商贩,三六九等都乐得在此处歇息解渴。 展宏行至茶棚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店家手里,嘱咐要好生对待,随后便自己寻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凉茶一碟绿豆饼。他正吃喝着,耳听得远处马踏銮铃,五人五骑谈笑间已至这茶棚近前,为首的男子身着一袭白衣,腰悬一柄德尔库斯坦尼亚的弯刀,马鞍鞒挂着胡弓,在看这男子面相年纪约摸着有二十岁上下,眉宇间傲气逼人写满霸道。 这五人口中所言皆是西域边城话,显然不是中州北朝正国人。 为首的白衣男子下得马来,一眼便看到拴马桩拴着的那匹如雪白马。 “真真是匹好马!应是从西边来的吧?”白衣男子用中州话说道,边说边向茶棚里看去,最后目光停在展宏身上。 二人对视,展宏放下茶碗,微笑着轻轻点头。 “这马体如白雪,仿若银甲披身,体高昂扬颇通人性,名曰银甲映雪。”白衣男子伸出手摸了摸白马的脖颈,回身对同行的四人说道。 这同行的四人听罢赶忙点头,夸赞白衣男子见多识广。 白衣男子倒也受用,洋洋得意转头对展宏说道:“卖多少银两?” 展宏颇为差异,略一迟疑便开口问道:“什么?” “我们家少主问你的!你的这匹马!这匹马要卖多少银两?我们少主看中要买!”同行四人之中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壮实汉子高声嚷道,虽说的是也是中州官话,却是还带着些西域口音。 展宏听完微笑回道:“我这马不卖。”说罢再不想多生事端,起身付了茶钱便要去牵马。 白衣男子见状抬手拦住还要说话的大胡子壮汉,自己缓移几步上前对展宏说道:“你好歹出个价钱,我确实看上你这匹马了。” “不卖。”展宏依旧微笑着说道。 “我看你是想要抬高价吧?”同行四人中另一个人腰后别着两把金瓜小锤,满脸不屑:“中州人都狡猾奸诈,特别是你们正国人。” 他这话说完引得周遭不少人侧目怒视,但看到大胡子瞪眼,想说点什么也都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哈哈哈,你说吧,开价多少钱都可以,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白衣男子听同行人说完便笑了起来。 “不卖。”展宏仍是满脸带笑,拱手搭了个请字,便绕过白衣男子,牵马而去。 “真是不识抬举!”大胡子壮汉将欲上前阻拦展宏,又再一次被白衣男子拦下。 白衣男子沉默不语,眼睛紧盯着远去的展宏与那匹白马,嘴角一笑计上心来。 · 朗日当空,这林间小路上树影斑驳。 展宏策马而行,茶棚之事虽早已甩在身后,但心中仍有怒气,情不自禁催快胯下白马,身体随着白马四蹄的动作而起起伏伏。只见得这马跑地速度越来越快,展宏只觉耳畔生风,两侧树影飞快向后倒去。 待展宏从望月山返回来,日已西落,林间路上行人渐少。再次路过了午间喝茶的那间茶棚之后,这条通往喜都城的林间路上除去了展宏以外,便再难见到其他路人。 展宏恍惚间又想起了甄儿,伸手探入怀中摸了摸那贴身带着的金秀锦囊,一不留神间,突听一声马嘶,胯下白马面前忽地升起一道绊马长索,这白马不及躲闪前蹄一失,随即一头栽倒,这马失前蹄正将那马背上的展宏生生甩了出去。 再看马背上的展宏,心念着甄儿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摔了个结结实实,头昏脑胀正欲爬起,便觉得后脑一道劲风袭来,不急多想他向一旁躲闪,怎奈还是慢了一分,肩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紧接着又是一棍敲在了后背上。耳中听得一旁有人叫道:“你们中州人有句老话说的好,敬酒不吃你非要吃罚酒!” 伴着话音又是一棍,接下来便是一棍挨着一棍,一棍紧似一棍,棍棍到肉,刹时间真真是棍如雨下。 “差不多得了,把那马牵走吧。”旁边有人扔下一袋金币说道:“你拿这钱去瞧病吧!” 此时的展宏趴在地上,看不清周围,只能听见脚步声响与那白马的嘶鸣,不一会儿他便昏死过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章 香囊 也不知那过了多久,这展宏正神游于黑暗之中,隐隐听到身边有个女人小声嘀咕道:“这人怕不是死了吧?” 话音刚落,随即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死活与你有啥关系?别管闲事,别管闲事!” 女人一边伸手在展宏身上摸索着一边说道:“我看八成是死了!诶?诶?你瞧这是什么?” “金币!”男人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再翻翻,看看他身上还有什么宝贝没有。” “有了,有了!他怀里还有钱袋!呀!你瞅瞅这香囊秀的可真好!” “别耽误时间,能拿的赶紧都拿走!我们赶路要紧!”男人好似万分着急。 展宏想张嘴说话,但无论怎么努力,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想睁眼也睁不开。 突然女人一声惊叫:“啊呀我的亲娘呀!他动了!他没死透啊!” “你鬼叫个什么!”男人制止了女人的叫喊,低声说道:“拿上东西咱们快点走!” 女人稳了稳心神长出了口气说道:“不能就这么走了!他醒过来要是报官怎么办?趁现在四下无人,咱们找块石头砸死他算了!” 展宏只觉得头一沉,便又失去了意识。 “你这老娘们儿怕不是疯了吧?赶紧走,赶紧走!”男人拉起蹲在展宏身边的女人说道:“他就算能活下来也找不到咱们!况且瞅着样子他也是活不成了!” “你瞅你这熊样,我看你是胆儿小,不敢杀人吧?”女人怒道:“我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窝囊废呢!” 男人也生气起来,愤愤说道:“行!就你胆子大!杀人不眨眼!行了吧!赶紧走吧!别一会儿再撞见人!” 女人冷哼道:“哼,撞见了人,一并杀了便是!” 这说话间,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 天穹中一道闪电划过之后便响起闷声长雷,风雨接踵而至。 雨借风势,风助雨威。 展宏一阵干呕,嘴里呛了一口混着泥的雨水,他艰难地坐起身子,四下除了风雨声外便是树木吱呀地惨叫呻吟声。展宏猛然想起什么,赶忙伸手入怀,那贴身的香囊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先是一愣,随即疯狂地在满是泥水的地面上摸索起来。可久寻不得,懊恼地敲打着周围的地面,发泄了半晌才稍微冷静下来,他满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直直张大了嘴,振声狂吼,但这怒吼却被风雨声完完全全掩盖了下来,没有一丝痕迹。 展宏缓缓躺下,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刚才那一男一女的声音方位,逐渐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人影,这一男一女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女人蹲着在他身上摸索着,接着她跟男人吵了起来,最后远远离去。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眯着眼四下张望,在确认好方向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缓缓挪动步子。 这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是越下越大。雨中的展宏慢慢调整气息梳理脉络,边走边活动筋骨,正这么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喉咙鼓动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随即猛咳起来。随着咳嗽,只见展宏的面色竟是红润了不少,走路的步伐愈加平稳。展宏越走越快,眨眼间便已是如飞健步。 眼前的方向是去往那喜都西北的浑江渡口,地名唤作“石头渡”。这石头渡乃是喜都城通往西北的要道,旅人货物中转之地。渡口周围没有植被,只有大片大片的石块滩涂,故石头渡由此得名。 这石头渡来往商贾不断,久而久之渡口处的镇上开起数家货栈、客栈、酒楼与妓院赌坊。 · 雨下滂沱,远远望去石头渡的灯火舞动,在雨幕后若隐若现。即便是如此这般暴风逐雨,石头渡镇子上的各家店里还是热热闹闹。 展宏进到镇子,这镇中一条中街一头直通官道,另一头连接码头。他顶着雨在中街来回走了一通,每家每户都瞧了个仔细,最后走向中街一家三层酒楼,抬眼看去,只见酒楼正门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望江楼”。 展宏进得门来,望江楼的小二忙上前招呼,一看这来人不自觉地一皱眉头,心道:这披头散发好似刚从江里捞上来的水鬼呢。 “客您是住店还是吃饭?”小二见展宏不作声便接着说道:“客别怪我多嘴,我看客啊,您还是上西头儿的孙家车店看看倒是好些,那边的通铺住着也挺舒服,主要是价钱还更便宜些。” 展宏仍不作声,只是抬眼往二楼看。 店小二见状怕是慢待了这位客人,他可是不想落下个狗眼看人低的名声,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要不客您先找个座位坐着歇歇,我这就去给您来壶热茶,您喝着暖暖身子。”小二边说边往里让,满脸堆笑地接着说道:“我方才呀,那也是为客您着想才那么说的,要不然哪儿能把进门的客往别家撵呢。” “小哥辛苦。”展宏收回目光拱手微笑道:“适才我已经问了这街面上其他几家客店,别家因这暴雨早就住得客满,都说你这望江楼客房价钱高,说不准还有空客房。” 店小二听罢咧嘴陪笑道:“原来是这样呀,您瞧我这愚笨的脑袋,刚才还有几位客来住店,也说是其他店都住满了呢。”店小二顿了顿又说道:“客啊,我们家的房钱确实是贵些,您看您……”展宏找了张挨门口的桌子坐下,打断小二的话直接问道:“请问刚才来住店的客里面可有一男一女?” 店小二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说道:“这话我可是不太好说,客您打听这个是为了啥呢?” 展宏微笑答道:“随便问问。” 店小二仍是一副笑脸:“咱们开店的,南来北往,这客人的事情我们可是不好透露,说的多了就容易惹麻烦!客您还是先坐一会儿,我去给您取热茶。”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茶壶转头回来,走到桌前再看哪里还有展宏的踪影?只是留得地上一滩水迹,店小二啧声道:“哎,这穷鬼呀,活该淋雨,要是染了风寒病死了才好呢!” · 展宏再次回到街上,又一次挨家挨户地仔细瞧看。这石头渡的镇子不算大,几乎都是做生意的店家,本地住户是寥寥无几。他现在想来,那对男女所去的方向肯定是这石头渡了,往此方向十几里的路上没有其他村镇住户,他们要么是路过此地,要么就是本地的住户。展宏对自己的分析展宏毫不怀疑。他心中细细盘算,按路程和自己的脚力,他与这对男女应该前后脚到达此处,若是住店,现下仅剩这望江楼还有空房,若他二人是本地住户,那也就在这寥寥的七八户人家里。这该当如何是好?展宏越想越急,火从心升,只觉得胸口一紧,嗓子眼发甜,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万不成想这口血吐出之后,他心里倒也是平静了不少。 正当此时,只见望江楼内跑出一少女,身材瘦小,八九岁的年纪。少女边跑边哭,展宏循声望去,从那望江楼内紧随少女其后跟着跑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边跑边骂道:“你这小妮子!鬼跑个什么劲儿?我们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旁的女人跟着骂道:“贱皮子!让我抓到非打断你的腿!” 那少女看这街上只有展宏一人,便认定目标,朝着展宏撒腿跑来,男女在后紧追,眨眼间就到了展宏跟前。少女几步蹿到展宏身后一把抱住展宏大腿,仰起满是雨水的脸哭喊道:“大叔救我!” 再看这对男女此时也已经追到了展宏跟前,女人怒目圆睁指着少女喊道:“你给我过来!”男人看到展宏,深吸了口气,拱手笑道:“这位兄弟,我家这妮子不懂事,见笑了,见笑了!” 少女向展宏身后躲了躲,带着哭腔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男人听罢一皱眉,冲着少女吼道:“你这小妮子怕不是疯了?你是我的种!还说不认识我!?”女人在一旁叉腰喝道:“跟她废什么话?”随即看向展宏,略微一愣神,眼中一丝疑惑闪过,随即便怒目圆睁,狠狠说道:“你这人!我说你可别多管闲事!” 少女依旧带着哭腔,哽咽道:“大叔,我真不认识他们!” 展宏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男一女,心里是努力回想这两个人的声音,细细想来,当时自己晕死过去,听到的也不甚真切,可当时明明只有两个人,那这女孩子又是从何而来的? 少女见那女人放狠话,又往展宏身后藏了藏,哭着说道:“我,我,我同我娘亲还有姐姐去镇国寺祈福,一时贪玩在偏殿后的松树下睡着了,醒来就被他们绑在了袋子里!稀里糊涂带到了这儿!” “我看你这小妮子真是疯了!真是疯了!胡扯些什么?”男人眼睛睁的老大,满脸怒气。 展宏心想如此这般倒也说得通了,便低头问那少女道:“在路上你可醒着?”眼见少女点头,展宏又问道:“那你听到些什么没有?”少女略一思量,点头道:“路上他们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说拿什么不拿什么的。” “哦,我知道了。”展宏微笑着说道:“丫头,你且转过身去,我若不叫你回头你便不要回头。” 少女狐疑地看着展宏,随即乖巧地转过身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章 狼视 一道闪光撕裂天穹,顷刻之间这当空中真真是亮若白昼一般。电光中照亮了地上的一男一女,只见这两人趴在泥水中,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他们的身子明明是趴在地上的,但此时细细看去,竟会发现这二人的脸正诡异地朝后看着你。 光亮瞬间即逝,天空恢复黑暗,耳轮中响起滚滚雷声。 展宏蹲下身在两人身上摸索着,不多会儿便找到了自己的钱袋,还有一包金币,粗略看着应有五十枚,但却不见自己那宝贝香囊。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一时间确是忘了吸气,胸口发闷,心跳加速,他努力想要平复心中的焦躁,正此间扭头看到那少女,本想着叫那少女现在转过身来,哪知少女此间正在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具趴在地上被扭断脖子的尸体,眼中充满恐惧。 展宏刚想开口说话,可刚到嘴边就硬生生被一声惊叫给挡了回去,眼前这少女惊声尖叫着转身跑向街边的店家。 是追这少女还是去望江楼找他的甄儿?展宏抬起头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只是略一思索,便头也不回的向望江楼走去。 这望江楼的店小二方才还抱着肩膀站在门口看热闹,现在却吓得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心里想眼前这位那可真的是江中水鬼上了岸!要不然那一男一女两个人怎么就会一瞬间扭了脖子趴在了地上?这肯定是被水鬼摄了魂魄呀! 展宏笑看着吓傻了的店小二,开口问道:“他两个人住的那一间房?” “二、二楼丁字号!”店小二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展宏不再多问,径直走向二楼,那一众本来围在门口看热闹的客人纷纷退避。寻得二楼丁字号,展宏推门而入,打开男女二人的行李包翻找起来。这包裹内里除了衣物还有些零散物件,杂乱不堪,看着他正翻找着,突然见这展宏脸上露出微笑,就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爱人,在他手中正是那金绣香囊。 他缓缓打开金绣香囊,脸上的笑容却是瞬间僵住,这香囊里空空如也!确是不见了甄儿的那缕青丝!这一刻的展宏仿若是遭了刀劈斧砍,万箭穿心般地疼痛,喉咙发紧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也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发疯一般四下寻找,但那里还能找的到? 细细想来这香囊倒是精美,确实是值些银币,但是里面所存放的一缕头发对这贼人又有何用处!?定是被扔了出去!一瞬间展宏被懊恼、愤怒、无助、痛苦所交织混合在一起的“巨锤”狠狠锤在胸口,只叫得他痛不欲生,心中暗骂那抢马的白衣男子! 正当此时,只听得望江楼的一楼是一阵骚乱,有人大声叫喊道:“是保安队的人!” “快!快!那杀人的他现在就在楼上呢!杀人犯他在楼上!别让他跑喽!” 紧接着又有人叫嚷道:“大伙随某家一起抓住他!送那官府可领赏!” 展宏心痛欲死,紧咬钢牙,正心烦意乱间却是听得呱噪之声由远及近,片刻身后的房门已是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严实实。 为首的几名壮汉手中握着钢刀,再瞧这几个壮汉的身后,一众人则是拿什么的都有,一眼看去除了棍棒、菜刀竟然还有拿着擀面杖的。领头人持刀而立,向身旁少女问道:“可是他杀的人?” 展宏缓缓转过身形,注意到在那为首壮汉的身旁正躲着刚才那八九岁的小女孩,现在的她就像刚才躲在自己身后一样,那即惊恐又无助的神情,泪眼汪汪。 “是,就是他……”少女怯生生地答道。 展宏摇摇晃晃,强稳住身形,抬手把香囊揣在怀里冷声说道:“我不想跟你们动手,这里有五十枚金币,你们且拿去分了吧。” 为首的持刀壮汉冷哼道:“这钱当然得留下!而你也得给我留下!杀人就得偿命!” 身后人群中有起哄的叫道:“对!抓住他到官府还有赏钱呢!” 言罢眼前保安队的这便几人一哄而上,刀刀劈向展宏要害。 · 甄儿的声音轻柔,就像是抚摸着展宏的耳朵,“你要做正确的事。”展宏问道:“什么是正确的事?” “善事吧……”甄儿盈盈笑道。 “污浊尘世间,你说什么是善事?”展宏苦笑道。 · 刀口寒光一闪,为首的持刀壮汉竟然是一刀劈空,但见他也不收刀,顺着力势向左横扫,展宏随刀风后退,只看这持刀壮汉又接一刀向右划去,连着三刀快似闪电,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为首的持刀壮汉三招使出,看着闪躲的展宏冷笑道:“还以为你是什么高手!原来只会逃啊!” 展宏稳住身形,看向少女说问道:“丫头,我不是刚救了你么?” 少女一怔。 门口一众人还在叫嚣谩骂,展宏却也不理会,接着对少女说道:“这次你还是要听我的,下楼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什么也不要听,什么也不要看。” 眼见这少女似懂非懂地点头转身,展宏对着她柔弱的背影亲和地笑着,若细心去看,他这笑容竟然隐透着母性的爱怜。 “这丫头她不能走!得让她呆在这儿!一会儿还要带她去官府做证!”为首的持刀壮汉喊道,身后的众人顿时跟风起哄。 店小二听罢伸手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死命地将她拽回到自己身边,这少女手臂吃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展宏再次看向少女,此时这少女也正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为首持刀壮汉见展宏走神,便朝两旁使了眼色,众人再次一哄而上,手中刀从四面八方向展宏劈砍而来。 堵在门口的众人见展宏已然是无法闪躲,忍不住拍手叫好。哪成想展宏这次不退反进,侧身贴着迎面劈来的刀向前滑步,随即略一矮身,手上翻转变化竟擒住了持刀壮汉的手腕,巧使力气又用其手握的钢刀格挡开了另几人的刀锋,转瞬之间便将为首的壮汉连手带刀一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侠饶命!”这为首壮汉倒是机灵,见势不妙赶忙求饶。展宏放开手说道:“我不想跟你们动手。”他心中惦记着找到那几个抢马的恶人,不想再多做纠缠,口中说罢便向一楼走去。门口一众人见状赶忙让出一条路来。 这为首的持刀壮汉看着展宏背影,又向左右看了看同伙,登时恶向胆边生,怒声喊道:“咱们人多!还怕他狗日的不成?大伙一起上呀!”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有人跟风叫嚷道:“要是放走了杀人犯!官府还不拿你们问罪?别愣着啦!一起上呀!” 既然有人带了头,这一众人又壮起了胆色,各自拿着手里的家伙不管是菜刀还是擀面杖,一窝蜂地冲着展宏袭来。 展宏抬手格挡,左臂被棍子重重砸了个正着,他本就已受了伤,这一下更是钻心地疼痛,不过那持棍人也没好到哪去,棍子应声折断,被反弹回来的棍头砸到了脸上“哎呦”一声栽倒在地。 “他又杀人啦!抓……”人群中有人大叫着,可还不等他说完,只觉喉咙一凉,气也不顺,紧接着口中发出“咕噜噜”地声响。这展宏不知何时已经夺过了壮汉的手中钢刀,身形闪转腾挪手中刀刀刀见血,一时间惨叫连连,有捂着肚子的,有捂着脖子的,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这二楼已经没了活人。 展宏手握钢刀,站在二楼梯口眼盯着退到一楼的一干人。 一楼的桌椅板凳、盘子碗筷早就翻了一地,店小二死抓着少女的胳膊,仰头看着展宏颤声说道:“你,你别过来!你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展宏握紧了手中钢刀,他看了一眼少女,又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一眼,在那烛火光亮映照下如恶狼般凶狠。 这一笑,因那满脸血渍映衬得如恶鬼般瘆人。 · 望江楼外的雨小了些,但雷声却是愈加急促,电闪不断,雷鸣不绝。 展宏脸上、手上的血被雨水冲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在闪电映照之下显现出来,他那右眼处的一道伤疤格外抢眼。 石头渡镇子中街两侧的店铺像是约好一样,齐刷刷地关紧了门窗。估摸着各家各户应是想到这本地保安团的人都挡不住展宏这“江中水鬼”,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又怎能擒得住他呢? 展宏头痛欲裂,右臂不停的颤抖抽搐,他扔掉手中钢刀,抬手摸了摸怀中的锦囊,长出了口气,迈步便往那上京喜都城走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章 蓝岩·花(上) 第四章蓝岩·花(上) 嘶鸣阵阵,马蹄声声。 上京喜都城北牛马市中的一家名店,抬眼看去是临街两层楼的门面,门头高悬金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锦骏馆”。这两层楼后紧连着三座院套的高棚马厩,最后面则是一片宽阔的跑马场,真是高墙青瓦极尽奢华。 这“锦骏馆”乃是除北朝正国皇庭马厩以外北朝正国最大的马厩,坊间传闻这是国舅爷、辅国公杨定邦的家族产业。 白衣男子被众人簇拥着走进锦骏观后园,他手中牵着的白马正焦躁地打着响鼻。 “杨馆老!你快来看看!看看我这匹新入手的银甲映雪!”白衣男子满面春风,可谓鲜衣怒马笑得意,一日看尽天下花。 那位被唤做“杨馆老”的中年人看起来并不老,也就四五十岁左右,此时的他正坐在一棵杨树下的矮凳上,嘴里咬着一根旱烟袋,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牵马进来的白衣男子道:“钟颖公子,您这是得了宝贝啊……”话罢这杨馆老自然看向那匹白马,这一看不要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道:“你这马……你这马是从哪儿弄来的?” 钟颖公子身后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抢着答道:“我们的董公子花了四十枚金币买来的!” 董钟颖佯怒道:“博伍,在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快跟智肆回去吧!” “哦!”博伍红着脸应了一声,转身与那智肆向园外走去。 杨馆老眼看着白马,眉头紧锁,心思早就飞向远处…… · 说一说这中州天朝,经受内乱灭亡百年已有百年,整个中州山河分崩,大小势力互相征伐,最终形成这北方正国与南方启国隔长江而对峙之形势。四十四载间两国互有攻伐。 借着中州混战,西域诸多城邦伺机而起,在边城范氏族长允的带领下逐渐联合,以四大家族为首建立塞西国,众人共推范氏族长允为汗王。 又经数年,汗王范允先后把妹妹、女儿献出与那西北方号为“穹上之国”的北地乌岩王伊腾格联姻,这般两强联手鹰视中州。 北正与南启两国迫于压力只得暂修盟好共御外敌,如此一来天下百姓倒是过上了太平日子,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终得以休养生息,各方势力一时间形成鼎立之势。 塞西国范允看准天下渐稳,逮住时机向各国遣使,建议各国开放边境关卡和平通商。要知道这东西方来往贸易必经“塞西斯坦”,塞西国允诺为各国商队提供保护,沿途设置驿站,为商路保驾护航,同时开放边城、玉城、蓝岩、赤山、莫罗格勒等地的市集,让各族各国共通共荣。 且说这一日,眼前的西域大漠黄沙满目,炎阳高悬头顶吐着火舌,无云的天空灰蒙蒙的颜色。 展宏立于沙丘之上,手搭凉棚望向远处的一片绿洲,在这绿洲后面便是连绵山脉,山顶白雪皑皑,而山体在阳光照射之下看起来竟然是蓝色的。 在这绿洲中央立有一座土城,不是别处,正是蓝岩城,而他展宏此行的目标就在这蓝岩城中。 展宏拿起水袋灌了一口,心想着做完这笔买卖一定要挑上一匹好马,他原来的坐骑在边城外中了冷箭,一命呜呼归为尘土了。 · 塞西国蓝岩城,这城中甚是热闹,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城东街广善坊倒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颠沛穷苦之人大多聚集于此,行商旅行之人都不大愿意往这群困混乱的地方跑。 展宏入得蓝岩城中,逆着热闹直奔这广善坊而来。他眼里四下瞧看,见那不远处有一老者,便走过去摘下遮挡风沙的面巾笑着问道:“老人家,请问这附近可有招工的?” 面前的老人抽着烟,阳光从他口中吐出的缕缕青烟间穿过,投射在他的白发与皱纹上,只见老者还以微笑,看向展宏说道:“我这儿倒是缺个打下手的,可没有工钱,你可愿意?” 展宏先是面露难色,随即施礼敬道:“现下我只求一处安身之地。” 老人又吸了口烟,咳嗽两声说道:“远来的年轻人,你这是遭了难吧……”话罢又摇了摇头,哑然道:“这吃人的世道啊……我这儿抻面的活你是干不了,但收拾打扫迎来送往你总可以吧?” 展宏点头。 老人转过身往屋里走,嘴上说道:“跟我来吧。” 这位老人姓马,开了家抻面馆子。 马家抻面馆子不大,背面开门冲着广善坊内街,前门则面向东大直街的主路——这蓝岩城东西向一条路,南北向三条街,分为西大直街、中路和西大直街。四条主路将这蓝岩城分割的四四方方,城主的宫城坐落在城东北角。 展宏在店内安顿两日,有客时便忙活张罗,无客时便细心打扫,闲暇时则站在门口看来往人群,平时话也不多,干活麻利,马老人也乐得这小伙计安稳。 单说这一天的月升之时,街边大多店铺都已打烊,抻面馆内除了零星两桌便没了其他食客,展宏打扫完毕拄着扫帚站在门口,眼望着北边。忽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展宏侧目看去,只见得一位身着红纱胡裙的女子袅袅正走进店里。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有着精致且饱满的脸蛋儿,蓝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像是要滴出水来。此时的她额头见汗,右脸颊上的汗水慢慢流下,缓缓流到白皙的脖颈处,最后落入丰满的胸口。 女子瞥见展宏看着自己,也知不妥,赶忙用手擦去汗水,寻了张桌子坐定,开口说道:“要一碗细面。” 马老人撩开后厨的门帘探头出来,见是这年轻女子便开口说道:“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最近很辛苦吧。”她并未回答,只是点头。 女子邻桌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看着红裙女子嬉笑道:“等哥哥我有了钱,一定去关照妹妹你的生意呀。” 她仍不做声。 不多时,一碗抻好的细面端到了女子面前,马老人抿抿嘴,欲言又止,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厨房。 年轻女子吃了几口,就听到“叮铃铃”的车马铃声由远而近,一辆彩饰的精美马车停在面馆门前,拉车的是一匹高头白马,但见它昂首刨蹄,显得躁动不安,歪头间好像看到了面馆内的女子,只是瞬间便恢复了平静,乖顺地低下头来。赶马车的人放下缰绳,翻身跳下马车,打了个呼哨。面馆内的女子听见哨声便起身放了几枚铜币在桌上,走出了门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 展宏好奇,向这马车内看去,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身形肥硕的胖男人,他一把揽过了年轻女子,嘴就贴了上去。 白马嘶鸣一声,向北而去。 · 塞西斯坦腹地的蓝岩城已经进入旱季,在这干燥的空气中只要稍一活动便满身是汗。 接连几日,展宏都会在晚上看到这年轻女子,她每次只点一碗细面,吃不了几口便会被马车带走。 “你总盯着我,我很美吗?” 这日女子难得的将碗中细面全部吃完,门口也没见有马车来接。 展宏尴尬地搓了搓手说道:“美。” “可美又有什么用……” 正在展宏不知道如何回答之际,那辆马车由远及近,又一次停到面馆门口。 拉车的还是那匹白马,只是不同往常,这次马车上的肥胖男人也走下了马车,他腆着肚子,满脸横肉,眼睛陷在肉里变成了一条缝。 “玛娅阿莉,你亲爱的阿爷来接你喽。”赶马车的人冲着阿莉招手,示意她出来。 阿莉皱眉,想走又不想走的样子。 赶马车的人见状便大步走进面馆,只见来人身高九尺余,黄色的须发编成了辫子。男人的眼睛紧盯着阿莉,玛娅阿莉被男人盯的心慌,低声恳求道:“瓦法德,我今天真的不舒服,不想去陪这猪猡!” “这事可由不得你。”瓦法德伸手拉起玛娅阿莉,硬将她拖出面馆。 那肥胖男人在远处笑着喊道:“我美丽的桑格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还是认命了吧,谁让我喜欢你呢?哈哈哈!”说罢从瓦法德的手里接过阿莉手,用力揽入怀中。 展宏冷眼看着,他身后的马老人叹气道:“唉,你可别看了!这女娃跟我抻的面一样,不过是商品罢了……都是生意而已……” 展宏听完点头,微笑着说道:“我看的是那匹马,那真是一匹好马,用来拉车是可惜了。” · 蒸汽升腾,新炸辣椒油的香气从抻面馆内飘飘而出,在街道上如同迷雾般散开。这辣椒油是马老人抻面馆的无形招牌,先用葱、姜、蒜、大秦葱、香草菜等二十八种配菜与香料入油锅小火慢炸,待油中充分融入味道后捞出配菜与香料,再将上等的辣椒面加入芝麻放入白糖与五齿留香粉,再加入一瓶中州南朝启国的陈酿白酒,一边搅拌一边浇上热油,可谓是闻香就下马,吃后还想吃。 荏苒间这已经是展宏在马老人抻面馆子做工的第十五日了。 “你们可听说了吗?常在这里吃面的哪个藩地花遭了难喽!”吃面的食客大口嚼着面,红红的辣椒油沾满嘴,他嘟嘟囔囔地跟同桌人说着藩地花的事。 “藩地花?什么藩地花?” “噫!我的好朋友!就是那个玛娅阿莉呀!” “原来是她呀,真是美丽的可人儿。” “听说她打了边城商会在咱们这里的主事人,据说把他那肮脏的肉脑袋都打开了花呢,哈哈!”食客嬉笑着接着说道:“不过这玛娅阿莉也没好过,差点被毁了容貌!依我看呢,得在医馆躺上一阵子喽。” 一旁的展宏句句听在心里,面无表情地继续收拾碗筷。 · 月上中天,抻面馆子上了窗板打完烊,展宏听着马老人的呼噜响起便起身收拾,一切妥当后推门轻声而出,穿街过巷不多一会便到了蓝岩城医馆门前。 寻得值夜照顾病患的娘子,在指引下找到玛娅阿莉的房间。这房里扑面的药味,烟气缭绕。阿莉躺在床榻上,她的手臂上、腿上都缠着绷带,脸上蒙着浸满药膏的纱布,只留着鼻孔露在外面。 “都是些皮肉伤,需等她的脸消了肿再看,如果还好,就能恢复从前模样。”娘子关上门接着说道:“你们放心,无大碍的,这给的钱也足够多,过几天治好你们便可接回去养着了……只是,只是短时间内别再让她接待客人了吧。” 想来这医馆的娘子是把展宏当成了藩地的那群恶人。 展宏道过谢便离开医馆,经过半月的观察,他已经摸清了这城内各处路径,转过小巷便隐入黑暗。 咱所说蓝岩城内的“藩地”是指买卖奴隶的地方。很多来自西方罗巴、大秦国以及南方煞婆罗等地区的男女奴隶们被押送至此进行贩卖,不同肤色、种族的人被强行揉捏在一起。除此之外,“藩地”也借着地利优势,艺馆、琴楼林立,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世界各处的女人或是男人,她们和他们日复一日的迎送南来北往的好色之徒。 藩地内的哀嚎与鼓乐交织,饮酒作乐的人和笼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共同呼吸着一片天空下的空气。 展宏踏入藩地,走进一座名唤“任红尘”的院落,天气闷热,这院落里倒是凉爽,庭院中央建有一方巨大的水池,通向个各处房间花园的路皆由水上石桥相连。水池中常见女子沐浴,轻纱遮体,水中曼妙摇曳,说不出的魅惑场景。 “客您需要些什么?我们这里都有的!”迎面走来的碧目红发少年鞠躬行礼。 展宏开口道:“我找瓦法德。”红发少年面露难色,问道:“客您是哪位?我也好通报一声。” 展宏微笑回道:“就说是正国杨公的使者,来谈一笔大生意。” 红发少年上下打量展宏,再次躬身恭恭敬敬地说道:“您这边请。”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五章 蓝岩·花(下) 西域塞西国蓝岩城,藩地中的艺馆中,展宏跟着红发少年绕过三绕,转过三转,眼前真真是香粉满目,周遭男女作乐之声不绝于耳。 展宏跟随这碧目红发的少年渐渐行至后院,竟是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可见这座名叫“任红尘”的艺馆面积实属不小。 这碧目红发少年在一处葡萄架前停下脚步,手放胸前施礼道:“您在此稍等片刻,我去通秉一声。” 少顷,红发少年从葡萄架内走出来招呼展宏跟上,二人穿过葡萄架进入一座小院。这院中央木亭之内正坐着两人,一人就是那位瓦法德,而另一人年长些的却不知是谁。 瓦法德放下手中的银质酒杯,抬眼看向展宏问道:“正国的杨公?要你来我这里谈生意?” 展宏点头道:“是,谈生意。” 瓦法德看向年长的男人笑道:“我虽然看你脸熟,但我并不认识你,而且这杨公跟咱能有什么生意可谈?要谈也该跟商会去谈才对嘛!” 展宏脸上带笑,扫了一眼这院落中的摆设布置,除了这木亭中的二人以外,还有两名侍女服侍在旁,自己身后的院门处还站有一名魁伟壮汉。 “天下都知道杨公好马,我想买你们这儿的一匹马。”展宏开口说道。 瓦法德听罢不禁笑出声来:“真是新鲜,你可知道我这里是做什么生意的?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要到我这里买马!哈哈哈!” 一旁的年长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展宏从怀中掏出钱袋,扔给瓦法德说道:“我只有这么多,就要你拉车的白马。” 瓦法德伸手接过钱袋,掂量了掂量沉声说道:“我这里卖的是男人和女人,可就是不卖马。” 展宏沉默片刻说道:“卖女人……那这些钱够换玛娅阿莉自由么?” 这回换城瓦法德沉默,好半天才摇头说道:“又是玛娅阿莉……我想起来了,你是那抻面馆的伙计!呦呵!怎么?你也想要吃天上仙鹤的肉?”顿了顿憋着嘴继续说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这点钱就想要我的摇钱树?” “可你差点毁了你的摇钱树。”展宏说道。 “怪只怪她太不听话,必须要好好教训,这也是为了给边城商会面子。”瓦法德说完站起身来,将钱袋丢到展宏脚下继续说道:“拿上你可怜的钱,趁我还没发火,赶快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想着我的马,更不要再想着我的蓝岩之花玛娅阿莉!倘若你还是想骑,那就回家骑你娘亲去吧!哈哈哈!” 听瓦法德说完,在场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站立木亭旁的两名侍女更是笑得花枝招展,其中一名侍女笑说道:“这小子还想要玛娅阿莉,你可问过她吗?她想要被你买走吗?要知道在大人的怀里才是轻松快乐的呢!那才是真正的自由呀!” 展宏俯身捡起钱袋说道:“也对,我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自由。” “给我滚出去!”瓦法德收住笑容,怒吼道。 院门口处的魁伟壮汉大步流星走到展宏身后,抬手便抓向了展宏的肩膀,不曾想他的手刚碰到展宏,突然眼前黑影闪动,胸口吃痛,腰间的弯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展宏手中,还来不及他多做反应,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跪倒在眼前,而自己的双手还捂着自己的脖子。 瓦法德见此情景着实吃惊不小,但好歹也是久经阵仗之人,稍作迟疑便拔出身边的佩刀起身冲上前去,那一旁的年长者紧随其后。 两名方才还花枝乱颤的侍女此时尖叫着便往门口跑,展宏又怎能放任这两人出去搬救兵呢?侧身躲过劈砍而来的刀锋,向左移步砍翻了一名侍女,随即反手背过刀格挡开身后长者手中的刀刃,又向右转身,手中刀顺势横扫,将那刚要跑到院门口的另一名侍女拦腰斩倒。 电光火石之间瓦法德跃起又是一刀成力劈山岳之势,展宏不躲不闪,举刀相迎,钢刀碰撞之声过后,再看那瓦法德已身首异处。而这长者根本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吃惊地倒退数步,随即刀交左手,右手从要间拔出一物。展宏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折叠单手巧弩,这折叠弩不用时折起来只有巴掌大小,使用之时按动机关,便可瞬间展开,精妙至极。 来不及多想,只听“嗖”地一声,弩箭破空而出,正射中展宏右肩。 几乎是迎着弩箭,展宏向前突进,手中刀也尽没入年长之人的胸口。随着展宏放开手中刀,那年长之人瞬间倒地。 展宏看向右肩,弩箭将擦着右肩穿过皮肉,索性未钉入筋骨,忙将桌上得蜂蜜在烛台上加热后涂抹在伤口之上,又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包扎好,转身再捡起地上那年长之人使用的精巧单手巧弩。这年长者腰间佩戴着存放单手巧弩的皮套,皮套做工也极是精美,在皮套外侧还有排列整齐的十个插槽,十支精巧的弩箭插于其中,每只弩箭上都刻有细小的“边”字。 “是好东西。”展宏起身,将单手巧弩放回弩套之中,收藏于腰间后便走出这院落,回手带上院门。 转了几转见到端着果盘的侍女,便拦住问道:“姑娘安好,我想问一下马厩在什么地方?” 侍女瞧了瞧眼前的男人,抿着嘴不说话。 展宏微笑着拿出钱袋,从内里取出五枚银币放在托盘之上,侍女这才笑盈盈地开口说道:“从前面的月亮门过去左转走到尽头便是。” · 皓月当空,展宏骑着白马从藩地后街而出,径直回到医馆,自己寻到玛娅阿莉的房间,推门而入。 “谁?”阿莉从梦中惊醒,张口问道。展宏坐到床边,把从瓦法德二人身上搜到的钱币尽数装到钱袋中说道:“这里有二十枚金币,还有一些银币,我放在你的枕下,你若能下床走动,便拿着这些钱离开这里,寻个好人嫁了吧。” 阿莉艰难地抬起手拿掉脸上蒙着的纱布,床榻边的人早就没了踪影。 这蓝岩边城商会的驻地就在城主宫城的旁边,商会围墙高耸,此时已大门紧锁。 宫城的城墙上隐隐能看到值守的卫兵,展宏此行的目标就在这宫墙之内,他摸了摸腰间的单手巧弩,逐隐入黑暗之中。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锦骏馆内,杨馆老收回思绪,眼盯着面前的白马,心中暗暗叫苦。 · 鸡鸣时分,雨才短暂的停了一阵子,便又伴着狂风而来。 顶着雨赶了一晚夜路,展宏也甚是疲乏,好在胸中的一团怒火支撑着自己,入得喜都城后便直接向着锦骏馆而去。 锦骏馆的伙计刚撤下门板,就见得门外一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人要往里走,赶忙拦住:“去!去!要饭到别处去要!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展宏撩开头发,冷眼看着伙计,双眼布满血丝,像是要渗出血来,直盯得那伙计连连退后,口中叫道:“你要干什么?来,来人啊!” 展宏也不说话,穿过前室便向后园走。 一路上众人也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来头,活像是吃人的鬼怪,有机灵的伙计赶忙去叫杨馆老。此时杨馆老已知晓来人是谁,稳稳坐于后园正房堂上,吩咐下人沏茶熏香。 展宏走进正堂,每迈一步就在青石板的地砖上留下一个水脚印。杨馆老示意展宏坐在自己边上,下人赶忙端上热茶。展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股暖流直入心扉,他放下茶杯,微笑着看向杨馆老拱手说道:“老杨,你这里南北东西马匹或集或散,我那匹白马可在你这里么?” 杨馆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答道:“昨日是见过的,但不在我这里。” 话罢便眯起眼回想起昨日场景—— 方才那天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便阴云密布,成风起云涌之势。 杨馆老收回盯着白马的目光,从矮凳上站起身来,用旱烟袋指着白马再次问道:“钟颖!我问你这匹马到底怎么弄来的?” · 杨馆老说了昨日与钟颖见面的事,但见展宏听完也不说话,只是微笑,杨馆老又喝了口茶稳住心神说道:“是董钟颖抢了你的马吧。” 展宏略加思索开说道:“董钟颖,边城董十郎的大儿子。” 杨馆老点头应道:“是。”他放下茶杯,接着说道:“昨日我直接把他们轰了出去,你也知道,虽然坊间传我这锦骏馆是杨定邦的产业,但真正的东家是边城董氏,我这年年都给杨定邦送大把金银骏马,只是求得边城商会在北朝正国安稳经营而已。” 展宏低头不语,他也知这锦骏馆不过是幌子罢了。 杨馆老苦笑道:“我问他是不是把你杀了,董钟颖说没有!他还说我年纪大了一惊一乍。”话罢叹了口气又嘀咕道:“若真把你这疯子杀了倒也是好事……” 天宫中一道闪电划过,随即又是雷声滚滚。杨馆老复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真的,我倒真的希望他们把你杀掉呢。” 展宏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笑道:“这么说我抢来的马,这是又被别人抢了去。” 杨馆老望着院内水缸中被雨淋着的碗莲问道:“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展宏不说话,从椅子上站起,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六章 温香楼 董钟颖手牵着白马缰绳,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杨馆老。 方才头顶这天还是晴着,没想到转眼之间已是阴云密布,不笑一会儿便成了那风起云涌之势。 杨馆老自矮凳上站起身来,用旱烟袋指着白马再次问道:“我且问你,我问你这匹马到底怎么来的?” 董钟颖微微皱眉,已是面露不悦,眼睛死盯着杨馆老。 后园这棵杨树高大的冠被狂风吹地摇摇晃晃,再瞧站在树下的杨馆老用旱烟袋点指着董钟颖骂道:“惹祸的丧门!给我出去!我这里可不接待你这作恶之徒!” 董钟颖听罢一时间吃惊不小,万万想不到这家伙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 “滚出去!”杨馆老不由分说大吼一声,两旁顿时奔出十几个手持棍棒的伙计。 董钟颖扫了一眼,嗤鼻道:“好,好!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哈哈,你给我等着吧!”说罢冷笑着转身而去。 · 雨水从屋檐滴落在门口的浣花上,不禁惹得那花朵低垂。 此时董钟颖已然回到了自己在喜都边城商会西市后街的府宅,真真是气恼异常,万想不到杨馆老会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怒哼哼坐在厅中皱着眉是越想越窝火,他姓杨的小小一任马倌,竟然跟我这个少主人抖起了威风? “曹叁!”董钟颖高声唤道。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厅内,只见这曹叁瘦高的个子,长脸惨白,脖子上有着一圈粉色的疤痕。 “少主。”曹叁站在董钟颖面前施礼道。 “我交代你两件事,一是传信给阿爷,告诉他我要换掉那杨馆老!”话罢想了想接着说道:“二是你带着智肆和博伍去查查那白马主人的底细。”他打心底也想知道杨馆老为何如此这般。 曹叁应声刚要转身离去,又被董钟颖叫住:“再告诉陶贰,让他来见我。” · 夜雨深沉,曹叁带着智肆和博伍,三人顶着雨走进这喜都城中的一家艺馆,要了一间雅室,点了满桌美酒珍馐。 博伍捧起五香百果熏酱的猪肘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嘴角渗油:“叁哥,少主意思的是让咱们找到那男人?我想八成他死了吧已经?” 智肆拿起酒壶倒了一杯,笑着用西域边城话说道:“老伍,就你这散装的中州话说着别扭,还是不要说了吧。” 博伍听罢眯眼一笑,张大嘴又咬了一大口肘子。 不多一会儿,从雅室门外飘飘然走进三个女子,手中托着西域蜜瓜制成的甜酒,笑盈盈地坐到三人身旁。 曹叁也不客气,揽住其中一女子向怀中使力,那女子顺势软绵绵地坐到了曹叁的腿上,曹叁只觉得一时间香气扑鼻。这曹叁笑笑,开口用边城话说道:“咱几人当时都未下杀手,他应该还活着的。”说罢转而用中州话问怀中女人道:“你们任红,任娘可在店里么?” “任娘在哪儿我们可不知。”曹叁怀里的女人春荡荡地媚笑着说:“中州有句俗话说是有奶便是娘,你看看我的奶够不够当你的娘呀?”说着便把曹叁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曹叁笑着用手捏了捏,那真真是香波温暖鸡头肉,味道好比塞上酥呢,本是温柔乡里看鸳鸯,哪知忽然间这叁曹怀中的女人嗔怒叫道:“你轻点,弄疼人家了!” 可这曹叁根本不做理会,手上使力直痛地这女人尖叫着挣脱而起,打翻了桌上的酒盏,高声喊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这温香楼撒野!来人呢!快来人呢!”另外两个女人也跟着高声叫喊起来。 这叫喊声刚落就听得门外一阵嘈杂脚步声,眼看着温香楼的七八名伙计破门而入,横眉冷视着曹叁等人,为首的穿着打扮极为精致,腰间悬着短剑,显然是这几个人的头头。 “几位要是寻欢作乐咱们这儿敞开门迎着您!但若是要闹事,我们可也不是吃素的!”为首之人左手扶着剑柄,都不拿正眼看人。 曹叁搓了搓手,往椅背上靠了靠说道:“我来找你们老板任红,这姑娘却逞口舌之快占我便宜,只是玩笑着教育教育她罢了。”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一群西域来的蛮子也配见我们任娘?”为首之人咬牙瞪眼道:“别不识好歹!赶紧滚蛋!” 博伍听罢猛然起身,丢掉手里的肘子,向前几步走到众伙计面前怒道:“蛮子?你说谁是蛮子?” 众伙计之中有人高调嚷道:“你!就说你是蛮子!” 这话刚说完,博伍又向前走了一步,几乎与那答话的伙计脸贴着脸。答话伙计也不示弱,用额头撞向博伍。他本想着博伍会本能反应向后闪躲,不曾想到这博伍不但不躲,反而把脸迎了上去,这一下正撞到博伍鼻子上,顿时鲜血从鼻孔中流出。 “蛮子?你说谁是蛮子!”博伍也不管流出的鼻血,又向前一步,撞得那伙计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跟我耍狠?”那伙计举起手里的木棍,朝着博伍头上砸去。 博伍不躲,用头硬生生接下一棍,在旁的智肆见状也站起身来,可刚上前一步便被那领头腰佩短剑之人用剑抵住了胸口。 “住手!”曹叁说完揉了揉印堂穴,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我就是想找你们的任娘问些事情,何必如此呢。”说着拍了拍智肆的肩膀,示意他退一步。 领头佩剑之人见局势有所缓和便放下了手中剑,他看着曹叁叹气走到自己面前开口道:“何必如此,真是伤了和气。” 随话音落下,曹叁左手动作迅速地从桌上拿起酒壶,朝着那佩剑的领头人脸上就砸,只听得领头人一声惨叫,酒壶碎片扎在了他的脸上,也割破了曹叁的左手。此刻这曹叁的右手也没停,握紧右拳狠狠打向了领头之人的太阳穴,抬起的左手流着血,顺势接过被打者左向移动的头部,抓住发髻将他的头向下压去,再抬右膝盖则向上猛击,结结实实顶在了领头人的脸上。 几乎同时,在旁的博伍咆哮着冲入人群,但见他左右手各抓住一人的脑袋,两相用力撞击,登时血浆迸溅。紧跟着的智肆也怪笑着冲入人群,双手从腰后取出两把金瓜小锤,锤头所砸向之处,皆是人头,霎时间就来了个万朵桃花儿开。 一旁方才还翘首叫嚣的三个女人,瞬间花容失色,瘫倒在地,转眼几个回合下来除了这个三女人,其余的伙计们都躺在了地上。 曹叁用窗纱擦了擦手,俯身拽着那佩剑领头人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长出了口气,低声说道:“人与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沟通呢?”话罢将其交给了智肆,自己则转身蹲在了刚才那女人的面前缓缓问道:“任红,你们的任娘可在店里?” · 入夜掌灯,杨馆老自锦骏馆院中回到后堂,外面已是暴雨倾盆。 他与展宏相识多年,一眼便认出这匹“银甲映雪”是展宏的坐骑。杨馆老背着手来回踱步,心想着若是这董钟颖抢了别人的马倒也是没事,别说是抢一匹马,就算董钟颖抢了人家新娶的媳妇,也能通过关系摆平了事,可他偏偏抢的是展宏的马。 “来人。”杨馆老吩咐婢女取来笔纸,他要将这消息传给杨公与边城董家家主。 · 惊一声炸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曹叁靠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在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位三十七八岁的妖艳女子,个头不高身材丰满,不是别人,正是任红。 任红满面笑容,柔声道:“三位大爷,多大一点事儿,何必闹得如此呢?”说完便吩咐手下将地上倒着的椅子扶起来,自己坐定后笑着说道:“这里可是上京喜都,大正的国都,天子脚下。”话到此处这任红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冷冷道:“我看面相几位也不是我正国人,这事情要闹大了对你我可都没有好处。” 曹叁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着说道:“您说的是,我们也不想这样,真是听闻这喜都城内大小事物您皆了如指掌,便想向您打听一人。”见任红面无表情便接着说道:“这喜都城里,好骑白马的男人。” 任红听罢笑出声来,边笑边说道:“哈哈,这城里城外十几万的人口牲畜,来往客商又不计其数,你要找的到底是哪一匹白马呀?” 曹叁抬手揉捏着印堂穴,微微摇头,思索片刻后便将白马的样子与那骑马人的长相描述了一番,其话音刚落,坐于他身边的智肆已经用筷子沾着桌上的血水在桌布上画出了那骑马人的相貌。 任红眯着眼看着那人的画像,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我不识此人。” 曹叁点点头,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五枚金币放在桌上,一行三人便头也不回出得雅室向门外而去。 跪在任红脚边的女人见状赶忙抬起手抓住任红的裙角,惨兮兮地说道:“任娘,就这么放他们走?” 任红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伊儿你以后你说话要留心些,莫要逞那口舌之快呀。”接着又说道:“不放他们走,我们又能怎样呢?” 此话说完,室内一时间陷入死寂,两旁的男男女们有的低着头看着脚尖,有的盯着血泊中的几具尸体。 半晌,伊儿将头靠在任娘的腿上问道:“他们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一个疯子。”任红笑着说道,伸手摸了摸伊儿的头。 · 走出艺馆的曹叁接过智肆递来的斗笠抬手戴在头上,又捏了捏印堂穴,略加思索便带着智肆、博伍二人向着锦骏馆走去。 街道上行人稀少,雨水中映着各色灯笼的光晕,雷声时而急促时而隐忍,坊间酒肆内的谈笑声与琴楼歌妓的吟唱交织在一起,蜷缩在阴暗角落里褴褛衣衫的乞丐眼中闪过几只老鼠,它们窜跳上窗沿,透过破洞的窗纸钻进屋内,爪子踩过地上的血水,嗅着食物的味道,突然“吱吱”地叫起来,被屋中人杂乱的脚步惊地四三奔逃,屋中的这些人正将地上的几具尸体抬上草席,准备那叫鬼市的抬尸人送往喜都城东的乱葬岗。 此时锦骏馆后厅内灯火初上,杨馆老已差人将书信送出,自己则坐在厅堂内,心中仍是烦躁,眼睛盯着摇曳烛火猛吸着烟。伴着一声响雷,门外有仆人来报,曹叁等人求见。 “杨馆老,您也知少主年少气盛,还请见谅。”曹叁施礼,开门见山问道:“我绕了一圈,还是得求您出马,我想知那白马主人到底什么来路?望杨馆老指教。” 杨馆老沉吟半晌,开口道来。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七章 金石绿柳(上) 中州人尽皆知的神迹“金石桥”横跨长江,联通南北,这桥建成于何年何月已经无从考证,桥面宽阔上下两层皆可通行,桥体由钢铁支撑,桥墩宽大厚重。 在这金石桥北是北朝正国重镇蛟首城,桥南是南朝启国要冲金石城。 南国的冬季潮湿阴冷,展宏从白马上翻身下来,只感觉右肩伤疤隐隐作痛,他万不曾想那边城商会的老者所用弩箭竟然支支淬毒,他是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可叹这伤痛却是要随之一生常伴左右了。 金石城北侧朝向着金石桥头共开有三座城门——左侧城门进出行人,右侧城门进出车马,中间的城门尤为高大宽阔,气势磅礴彰显国之强盛,中间这得胜门仅供王公使臣及军兵队伍通过。 展宏一身西域胡商打扮,行至右门,抬手入怀取出通关文牒递给金石城守卫,免不了一番核对盘查,好一会儿才得以进城。 城内正街两侧客栈酒肆林立,货栈商号更是数不胜数,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要说展宏牵着的这匹高骏白马真真是显眼,一进城便引得那路人纷纷侧目而望,他只得将头巾往下拉了一拉,四下张望间提鼻子一闻,登时眼前一亮,随即寻得一旁的小巷牵马而入。行不多时已走到巷子深处,抬眼观瞧之下,果然有一家立着幌子的兽医馆。展宏付了一枚金币,便将这白马寄养在医馆之中,并吩咐千万要好生照顾。 出得兽医馆,时至晌午,这巷子里也有了光亮。展宏三绕两绕到了一家客栈的后院门口停住脚步,左右瞧看,见周围四下无人便迈步而入,直奔客栈马厩。 厩中马匹驴骡到是不少,却只一匹矮脚棕马已经配好鞍韂,这鞍韂做工精美,金紫金磷,显然价格不菲。但其主人却不知何处去了,也不晓是要准备出门还是刚入住这家客栈。展宏盯着看了会儿,伸手将欲解开缰绳,正此间身后有人喊道:“你要干什么!”展宏转回身,一白面小生正指着自己,开口骂道:“你他娘的是哪来的贼人!这可是你阿爷我的马!” 展宏看了看眼前的白面小生,又看了看旁边的棕马,开口用不流利的中州话回道:“你好朋友,我从北方草原带来了你们喜欢的东西。” 白面小生听罢不自觉间脸露嫌弃之色,要知这南朝启国冠以文雅治世,中州之主天朝后裔,乃是这片土地上的正统,一切外势无不是蛮荒之辈,茹毛饮血粗鄙不堪。白面小生放下手,背在身后,挺胸说道:“这是我的马!” 展宏笑道:“不,不,我的朋友,我……” 不等他说完,白面小生便开口打断道:“谁跟你是朋友?你们这群沐猴而冠的蛮种!离我的马远一点!” 白面小生这么一嚷嚷,怕是要引来其他人,若要是招来了城卫或者官差必定徒增麻烦。 展宏伸出双手,示意这白面小生冷静点,开口说道:“哦,哦,好的,好的,你不必这样,我会离你的马远一点的。”一边说一边慢慢远离那匹马。 “蛮子!”白面小生嘀咕着走向棕马,懒得再看展宏一眼,哪知自己刚走到棕马边上,后脑生风,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再看展宏手里的灰砖碎为几块。 一阵微风拂面,展宏深吸了口气,抖落手中渣土,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 杨馆老深吸了口烟,吐出烟圈,开口说道:“你可知南启的绿柳堂?” 曹叁往靠背上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点头回道:“知晓一二。” 厅堂外走进婢女奉上茶饮,杨馆老放下烟袋锅,端起茶盏接着说道:“你可知绿柳前堂主姜龙?” 站在曹叁身后的博伍瞪大眼睛开口说道:“他不成难道是那堂主?我是可听说已经死了啊!这个姜龙!” 杨馆老放下茶盏道:“他就是杀死姜龙的人。” · 中州南朝启国的绿柳总堂便坐落在这要冲——金石城。绿柳姜家垄断边贸,与那西域边城的董家和北朝正国的杨氏一族共同掌握着中州钱货商运,无论是民间的盐巴、香料还是关乎于国运的战马、金属等等,万千货物均与这三大财阀有着不可分二的联系。这三家于这中州大地,东西南北鼎立而成。坊间传闻这绿柳堂的背景也不一般,倘若只是豪强私立,想那南启朝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姜家做大。 展宏骑着马向城西而行,忽然从路边跑出一男一女,那男人连滚带爬正撞到马上,随即被弹开数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不狼狈。 胯下棕马受此一撞也是受惊不小,打着响鼻扬起前蹄,展宏忙紧扯缰绳,手抚马颈以示安慰。 “看你往哪儿跑!”路边冲出一黑胖大汉,左手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向后一扯,右手握拳重重砸到女人的头上,一时间那女人惨叫连连。坐在地上的男人见此情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撒腿便跑,打女人的黑胖大汉嘴上骂道:“你这女人瞎了狗眼!看看那小白脸管你是不管!?”说罢又是三拳,拳拳打头,女人不再惨叫,紧着求饶道:“奴家知错了,知错了,求你不要再打啦!” 展宏看在眼里,心想这两人定是一对夫妻,方才逃掉的男人是这女人的相好,真真是一场闹剧。 刚想催马继续赶路,只听到女人呼救,难不成这黑胖大汉下了死手?转目看去,那大汉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剔骨的尖刀,女人正抓着刀柄死死不放。 展宏长叹一声甩蹬离鞍跳下马背,飞起一脚正中黑胖大汉的左脸,黑胖大汉吃痛大叫一声栽倒一旁,手中尖刀“嘡啷啷”一声掉落地上,展宏俯身捡起尖刀,路边围观者无不惊呼。 那女子见自家男人被一脚踢倒,腾地站起身指着展宏大叫:“杀人啦!快来人啊!杀人啦!”话音刚落就听得远处有人高喊:“让一让,都让一让,官差老爷来了!” 围观众人两相闪开,三位身着官衣的官差手握钢刀来到展宏近前,在这三位身边正是方才逃走的男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为首的官差撇齿拉嘴大声喝道:“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这金石城行凶!” “就是他!他打死了我家官人!”女人扑到黑胖大汉身上,哭天抢地。 为首的官差上下打量展宏,撇嘴道:“看你穿着打扮还有这匹马,应该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成想却在这闹市行凶!”说罢吩咐两旁道:“锁起来押走!”另一名官差高声应着,已是从腰间取下铁锁链走向展宏。 为首的官差又沉声对身边一人说道:“快脚杨,你先去禀告老爷,我们又抓到一个行凶的胡商,这就给押解回去!” 展宏胸口一沉,颇感烦闷,也不多说,只等着那拿锁链的官差上前。 “对!抓他!就是他把人打死了!”那逃跑男子躲入看着闹的人群起哄道。 这一起哄可好,两旁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议论起来:“人家两口子打架,他多管什么闲事呀!抓他就对啦!”真是应了那句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正此时这手持锁链的官差已经走到了展宏近前,眼看着就要铐住展宏,可还不等这官差手上做出反应,脖颈一凉接着鲜血流出,再瞧这官差直挺挺栽倒在地。 咱再去看这展宏,只见他手腕一甩,剔骨的尖刀向旁飞去,正中那俯身趴在黑胖大汉身上的女子后心,刺耳的哭喊声瞬间停止,接着那黑胖大汉鬼叫着推开女子尸身,起身要跑,可哪里能跑的过展宏手中弩箭,这一箭正中其后脑。展宏手上动作迅速,换箭装填拉紧弩弦,抬手扣动扳机便又是一只弩箭破空而出,飞向那去报信的“快脚杨”,这“快脚杨”闷哼一声脸朝下扑倒在地。为首的官差回过神来,举刀便砍,展宏侧身躲过并向前进步,右手持弩用握把狠砸向这官差的脑袋。 官差被砸了个正着,眼前金星乱窜,慌忙回身一刀,展宏不再闪躲,贴身一步伸左手抓住他持刀的右手,顺势封住刀势,两人近身钢刀根本施展不开,为首官差想要拉开距离,但为时已晚,手腕吃痛手中刀已经被展宏夺取,刀转刃朝上,直接将这官差的脸削去一半,展宏脚下后退,左手刀向前突进“扑哧”一声又给这官差来了一个透心了断。 “我不想跟你们动手……可偏偏惹我。”展宏右肩突然一阵疼痛,握着的单手巧弩险些掉在地上,他咬牙说道:“偏是要惹我……” 如此这般几回合下来,街边围观众人回过味便像是炸锅一般叫喊着四三奔逃,那匹棕马也不安的四蹄刨地。展宏左手持刀,扫了一眼散开的人群,正看到那刚才逃跑的男子张着嘴瞪着眼,他们本想做圈套敲诈一下面前这胡人,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这般。 展宏也不再多言,几步上前左手横刀身形转动,刀锋所过之后,这方才逃走的男子已然是身首异处,其身侧看热闹的众人中还未来得及跑开的几位只见眼前刀光一闪,随即惨叫以连连,不是割断手便是没了脚。 此时展宏红眼如凶神身似恶鬼地追砍着人群,直到街面上人群彻底散开,目力所及的街道上惨叫不绝。 突然一声马嘶,展宏心道:闹得够大。 只见远处一队亮甲银枪的军兵,正往此处奔袭而来。 卷一:浴血喜都 第八章 金石绿柳(中) 与竹林相伴的十字亭内,展宏的头枕在甄儿的腿上。 阳光透过纱帘和煦温柔地笼罩在二人周围。 甄儿的声音飘渺轻柔,她缓缓对展宏说道:“即使这世间污浊混沌,所求所欲依然在你,所谓善行仁义,从心而觅,感无不通……” · “我想回家了……”展宏恍惚间嘴上嘟囔着,却因肩膀一阵阵的疼痛惊醒过来,眼看脚下尸横,心中转想着既然事已至此,那便要来个顺水推舟,动静闹得更大些,求那速战速决,心下打定主意翻身上马。 · “驻!” 一声呼喊,由远处而来的银枪队伍齐刷刷立定站好。 金石城乃是中州南朝启国的边防要地,长驻戍边守军一万五千余人,分“长水”、“长威”、“金石”三营。 细说那北正地处中州北方,造船技术远落后于湖泽万里,水道纵横的南启,后者依长江天险,造船练兵,金石城驻扎的“长水营”便是配有楼船二十艘,其余大小船只百余,正是这南启数支精锐之一。 在金石城中驻扎行镇守之事的本应是金石营,可不是眼前这一队银枪,但古云无巧不成书,巧就巧在今日长水营的千夫长姜凤带队穿城而过,途径这四方街,远远只见前面人群四三奔逃,拦住一人询问方知发生了惨绝命案,姜凤听罢率百余人的银枪队伍急行而来,到这当场却还是晚了一步,街上早不见了行凶人的身影。 姜凤只见满地尸首,零零碎碎还有不少残肢断臂,他一跃下得马来,吩咐兵丁将受伤未死的人抬走救治。 别看这姜凤此人个子矮小,但身形孔武,却又不似其他行伍之人那般皮糙肉厚,仔细看他的皮肤要比那十三四的女娃还要白皙细腻。 “姜大人您看,这是凶手行凶所用的弩箭。”贴身侍卫从一具官差尸体上拔下弩箭,递给姜凤。 姜凤伸手接过,细细观瞧,这两只弩箭上都刻有精小的“边”字。 “老百姓说那行凶的恶徒似是个西域胡人,这人也不说话,只是发疯一般砍杀。”贴身侍卫小声说道:“凤哥,难不成是塞西国的细作?” 姜凤冷笑一声道:“呵呵,这般公然闹事,平白杀戮平民,还留下身份的细作可是不多见呢。” · 展宏策马而行,拐了几条街便翻身下马,将这棕马拴在巷口的拴马桩上,转身进了巷子,他一边走一边摘下头巾,褪去染血的外衣,随手扔在路边的杂物堆之中。 且说这展宏穿过这巷子,眼前又是一番热闹景象,人群挤挤攘攘,路边摊位林立,杂货吃食应有尽有,展宏左右看了看便快步混入人群,再出现时已经是换了一身中州人的衣裳,迈步走向栉工铺子。 这栉工铺内身穿粗布麻衣一头白发的老者见有客上门赶忙相迎道:“先生,沐发梳栉咯?” 展宏指了指自己卷曲的胡子,这是在西域特意用铜棍烫热卷弯的,既然回到这中州,展宏心想着剪掉也罢。 白发老者点头,抬手搭了个请字,待展宏于竹椅上坐定,白发老者开口问道:“古云在颐曰须,在颊曰髯,口上曰髭,先生是要梳理何处?”展宏也懒得说话,手指着自己的脸画了个圈,意思是全部剃掉,白发老者心领神会。 不多时这白发老者便将展宏的胡子剃了个干干净净。展宏起身摸着下巴,颇为满意,放下一枚银币起身便走。白发老者赶忙上去拦住:“先生,用不了这么多,您若没有零散铜钱,这次就算了吧。”说罢将银币递给展宏,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展宏回看着老者,微笑道:“您收着,若是下次有机会,我还来您这里。”白发老者听完笑盈盈地频频点头,看着手中的银币满是欢喜:“那我就收着,您下次再来我便不收您钱了!”白发老者一边说话一边笑眯眯地抬眼看去,只是在他面前已然没有了展宏的身影。 · 红日夕西而坠,只因这金石城内出了骇人命案,今日的城门早早关闭,金石桥头也被军兵封锁,想要入关的商客不得跳转回头到那北正的蛟首城,如此这般真真是怨声四起。这下午还热闹的街市现在看去也已是空无一人,还来不及收拾的摊位横七竖八的倒在路边,衙门口的差人挨门挨户的搜索行凶的胡人。 展宏躺在客栈的客房里,听着隔壁的胡人商客被官兵拉出去盘问,缓缓闭上了眼睛。 话不多言,转过日头来。 露水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南朝启国金石城的街面上一切恢复如常。 昨日被杀的人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尽是些不起眼的市井小人物。 私底下说说,那昨日封城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要知道金石关口闭上一时,便是损失一时的金银,孰轻孰重这金石城的府君心中自然是有杆秤。况且府君已将案卷分转给绿柳堂一份,既然涉及到边城商会,绿柳堂处理起来应是得心应手,官商共谋,破此案也只是时间问题。 即便如此,经这恼人的恶徒一番折腾,在这启国金石城的西域人真真都是遭了殃,倒了霉。 你若是西域打扮,正路上好好的走着,突然便被拦住,时不时还要被捉起来盘查,除了应对衙门口的官差以外还得接受绿柳堂部众的问询。 咱再说说这南启的绿柳堂总堂,其正是坐落于金石城北,这总堂占地足一顷有余,前后数十间院落,亭台楼阁错落而建,江南百景藏于其间,溪水贯穿,若把这白墙青瓦更换做赤墙金瓦,就算说这是启国皇家的别院也不为过。 朝日破空,英英白云,露彼菅茅,风舒拂面,一只赤腹鹰短鸣一声从金石城北的报恩塔上方一掠而过,展宏手扶塔刹立于塔顶,正鸟瞰不远处的绿柳总堂。 展宏眼前这座金石城正从夜梦中醒来,炊烟升起,街上赶早而出的人已经开始为了活命而奔波。 · 且说绿柳总堂后园的翠池苑,园林围绕这一池荷花而建,池塘中央用蓝岩石堆砌成一座小岛,岛上建十字亭一座,此时间晨雾散去,阳光铺满整座翠池苑,荷叶上露珠晶莹。 再看这亭中摆放桌案,其上早点吃喝分外精致,桌案两侧端坐着二人,正是绿柳堂主姜龙与其亲弟姜凤。 “大哥,我已派人将此事告知边城商会。”眼前的姜凤脱去甲胄,一身书生打扮,他放下手中筷子,接着说道:“也已上告主公。” 姜龙仅是点头并未说话。 “这种栽赃的手法看来也太过愚笨了,但若不是栽赃,真是那塞西人所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姜凤看向兄长。 “事出反常定有妖邪。”姜龙说道:“哎,我叫你来是陪我用早饭的,聊这烦心事做什么?来,尝尝我做的这道蟹黄豆腐。” · 南启金石城中重八巷口,往绿柳堂运蔬菜肉食的五辆牛车之上已装的是满满登登。 这五辆车上的鸡鸭鱼肉、瓜果时蔬看着极多,但这些也仅够绿柳总堂几百口人两天的吃用。专门负责押车的主事人正认真清点着数量,同时吩咐手下挨车检查,若没有问题这些才能运进绿柳总堂。 展宏站在不远处的柳树后看着牛车装货,若有所思的样子。 正当此时,眼尖的绿柳堂伙计发现异样,便放下正搬着的一筐白菜,朝着展宏走来,边走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这伙计面带笑容,拱手施礼问道:“先生您这是有什么事吗?我见你在这看了可有一阵子啦。” 展宏拱手回礼微笑着说道:“小哥莫笑我没有见识,想我也南去北还走了许多地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采买阵仗,这绿柳堂可真是阔绰呀。” 伙计闻听此言不自觉间挺了挺胸脯,颇为自豪的说道:“那是自然,我们绿柳堂可养着我大启国一半的百姓呢!” 展宏笑道:“确实了不得。”说罢竖起大指道:“小哥你能在这绿柳堂中做采买之事也真是了不得!我这里有一事相求,还望小哥答应。” 伙计听这话很是受用,挺着胸脯笑道:“哈哈,你说便是!” 展宏微笑着道:“小哥可否带我入这绿柳总堂参观一番?”方才还笑容满面的伙计登时愣神,面露难色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要知咱这绿柳总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 展宏一脸失望,点头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进去?” 伙计稍加思索道:“要么你是皇室宗亲,要么是那达官显贵,或者是有名的商贾、江湖上叫的出大号的人物,总之啊,出入咱这绿柳总堂的可就没有普通人呢。”展宏听罢再次点头,一脸诚恳口中缓缓说道:“其实我也不什么普通之人。” 伙计一听愣了半刻,便上下打量起展宏,随后讪笑道:“呵呵,先生你这身打扮可真够低调呦。”这伙计说的倒也没错,初入这启国金石城的展宏却是想要低调行事的,可现在事已至此,倒是没了耐性,展宏拱手施礼,开口说道:“小哥你既然不能带我进去,那我便对不住你了。” 话音未落便踏步向前,探手拔出伙计腰间佩戴的柳叶短刀,反手一刀直直插入这伙计的胸口。再瞧这绿柳堂的伙计,面露惊诧嘴上喃喃问道:“为,为什么?”这伙计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命赴那黄泉。 展宏也不答话,手上施力拔出短刀,随手推开伙计大踏步走向那几辆马车。 · “杀人啦!杀人啦!”伴随着喊叫声,只见一血葫芦般的人从重八巷子里跑到金石城北主街上,一边跑一边高声喊叫道:“又杀人啦!快去报官呀!”他这一喊,真真是如平地炸雷一般,整条街面上瞬间乱成一锅稀粥。要知道昨日城中刚出了骇人听闻的命案,现在正闹得是人心惶惶,这才刚刚转过一天来,怎成想又冒出当街杀人的凶恶之徒? 这哪能叫人不怕? 再瞧这街上的行人商贩瞬时间是跑的跑,逃得逃,有腿脚快的已经奔去找那巡查的官差与守城的金石营府兵。此处离那绿柳堂仅仅两条街的距离,那绿柳总堂自然也是第一时间接到消息,总堂的护卫队长掏出响箭举起向天点燃引信,耳轮中只听得这响箭破空长鸣,正在金石城内各处巡查的绿柳堂众看到信号向着重八巷疾奔而来。 不多一会儿,人喊马嘶之间那赶来的官差、军兵还有绿柳堂众与那奔散逃跑的城中居民和来往路人们便相撞在一起,放眼看去,满眼只见被马撞翻的摊位和被推倒的妇女,更甚还见有那本在路边玩耍的孩童被战马踩踏于身上登时鲜血直流,拄着打狗棒的老乞丐更是被挤碎了破碗还来不及哀嚎一声便一命呜呼。 正此混乱之时,不知何处又飞来一只冷箭,不偏不倚直将那马上的军兵射翻,这军兵的惨叫之声瞬间淹没于叫爹骂娘的哭喊之中。 卷一:浴血喜都 第九章 金石绿柳(下) 南朝启国金石城。 边城商会于城内北主街西侧的胡市中设有的分号。 此时这商会里正聚集了大批外族商人,只因那昨日之事,有不少想要躲避盘查的西域、北地众部落的商人在此处避祸。 且说就在这金石边城商会的门口,大门两旁的守卫正打着哈欠,突听东侧有响箭破空,心想这两天城里真真是热闹,刚要跟身边的同伴闲扯,忽觉身前闪现出一道人影,守卫转头看去,一浑身是血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这一看之下让这守卫确实是吃惊不小,也多亏了是平日训练有素,急忙稳住心神右手已拔出腰间弯刀,嘴上大声喝问道:“什么人?” 他面前之人从头到脚像是用血洗了澡似的,但见这人咧嘴笑道:“你不知我是谁?” 守卫怒睁双眼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可不是任你撒野的地方!”说话间两旁一同当班执勤的守卫也拔出弯刀围将上来。 这血人退了一步,右臂一阵抽搐,紧接着便抬起左手揉了揉肩膀。 守卫见状空挥一刀,怒喝:“快滚开!” 血人也不说话,放下左手,右脚向后蹬,做出冲刺的动作。守卫见此心下明了,来者不善,那也就不必再多言语,向两旁伙伴使了个眼色,身形向右旋转而动,弯刀随形朝那血人斜劈过去。 咱再看这血人,只见他伸右手于腰后拔出一把柳叶短刀,不躲不闪手中短刀迎着守卫的弯刀而去。电光一闪间,两刀相碰铮铮作响。左右旁边其他守卫也不再作迟疑,各自持刀,刀刀直奔这血人要害。 数个回合下来这几人已经从商会门口战至门前的道路中央。 围观人中还有那不怕死的客商也持刀来助,看衣着打扮大多是那北地部落的彪悍壮士。 要说这血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展宏,往前说正是他在那重八巷内杀了十几个绿柳堂的押车人,自己便满身是血的跑出巷口大声呼救。 但见这展宏手上柳叶短刀舞出刀花逼退围攻的众人,如恶狼般凶狠的目光扫向那些助阵的外族壮士,随即冷笑道:“我不想跟你们动手,可你们偏偏要上来送死。”说完持刀冲杀上去。 · 南朝启国,金石边城商会分号的主事人在后厅得知消息,紧忙率人赶至商会门口,却只看见了街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一名守卫捂着小腹艰难挪步到主事人近前禀告:“我们合力而上,将那凶恶之徒逼到弃刀逃走了。”说罢看向地上的尸体喃喃道:“可惜了这几位穹上的壮士,只愿他们的灵魂随长天而上,去往英灵殿堂吧……” 商会主事人接过手下递来的柳叶短刀,一旁有眼尖的人惊声说道:“这,这是绿柳堂所用的!” · 启国金石营军兵与城府官差在绿柳堂众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稳住北主街东侧的局面,就又得到消息:北主街西侧的西域胡市也有人行凶,而且听说行凶者是那绿柳堂的人。 这消息随即被好事之人传出,一时间城中军民哗然,私下议论难不成是绿柳堂的人展开了报复?如此看来,昨日的凶手真就是边城来的西域胡商!凶手被西域胡市的人藏起来的,绿柳堂的人去边城商会要人,引发了口角最后动了刀子! 一时间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快看!是绿柳堂的龙堂主!”人群中有人高喊道,只见那绿柳总堂正门的二层门楼之上,姜龙一袭青绿长袍立于正中,左手扶着栏杆,右手捻着胡须。他的左侧站着金石城府君和姜凤,右侧站着他的儿子姜一。姜龙面无表情,侧头向西看了看,只见正有一群西域胡人正抬着头看他。 姜龙抬起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安静,街面上的众人倒是听话,议论之声渐弱,姜龙开口说道:“承吾皇福泽,九州太平,南北相通,百姓安居乐业,实是千百年不曾有的鼎盛之世!今蒙天子隆恩,东西南北通商于金石。”顿了顿接着说道:“吾大启子民同南疆、西域以及北方诸部本就在同一片苍天之下,吾等众人更是共浴吾皇恩惠,同享这太平盛世!近两日发生之事我已上禀天子!还望我大启子民不要被奸恶之人蒙蔽,善待他国旅人商客,更不要妄言猜测!”姜龙话音未落,只见从人群中“嗖”地射出一支暗箭,直向姜龙面门。 看那一旁的姜凤眼疾手快,见势不妙伸出手来推开姜龙,大喝道:“有刺客!” 这一喊可不要紧,人群瞬间又炸开了锅,姜凤拔出佩剑喊道:“都不要乱!金石营的将士速速列阵!” 正当此时,只见门楼北侧一道人影纵身攀墙而上,有眼神好的金石营士兵看到叫喊着起手搭弓是引箭便射,两旁边的其他军兵随即也发现异常,眨眼之间十数箭先后射向绿柳总堂的正门门楼。 姜凤挥舞手中长剑格挡开人群中射来的弓箭,怒吼道:“你们疯了吗?不要乱射!” 再看绿柳堂正门前的堂众护卫,听姜凤怒吼,赶忙冲上前去阻止金石营射箭的弓手,不成想一时激愤这两方竟然推搡起来。 “真是一群废物!”姜凤矮身躲过一箭再一抬头,自己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此人脸上虽然干净,但身上的衣物显然是浸了血水,红里透紫,紫里发黑,不是别人正是展宏。 姜龙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展宏微笑不语,扬起手中弩便射向姜龙。 这姜龙面无惧色,忽见弩箭射向自己,刚想闪躲,眼前白影闪过,竟是自己的儿子姜一挡在的自己身前,这一箭不偏不倚正斜钉在江一的右脸蛋上。 “别,别杀我阿爷……”孩子嘴角流血,右脸蛋上被弩箭射出的小窟窿里也渗出血来。这一箭虽然射中姜一,却是疼在姜龙心上,但见这姜龙“哎呀”一声紧抱住儿子,痛不欲生。 姜凤看在眼里咬碎钢牙,暴喝持长剑上前,猛刺展宏。 姜龙这几人登上门楼之时并没有带随从护卫,万万想不到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再瞧瞧一旁边的府君此时早已吓得体似筛糠,可叹这姜龙又只是个文弱商人,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姜凤上前与那恶煞般的展宏斗在一处。 展宏辗转腾挪,也得说他面前这姜凤久在军中,剑法凌厉异常,而自己手里除了这折叠小弩再没有其他应手的家伙,只得四下闪躲。 于正这节骨眼儿,楼梯下冲上来三人,定眼看去皆是绿柳堂的守堂护卫,各自手持柳叶短刀,见缝插针跳上前来要助姜凤一臂之力。展宏见此情景心道一声:来的好巧!自己正愁兵刃不甚顺手,就给送上门来了。看展宏单手巧弩来不及装填,权当这单手巧弩为拳齿,如前法炮制躲闪间隙变换招式用这弩的把手猛击来人,顺步近身夺那柳叶短刀入手,接着反身将单手巧弩掷将出去,正中其中一名护卫的面门。 转眼数回合下来,展宏已是扭转颓势,手中柳叶短到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紧似一刀,瞬间砍翻冲上来的三人。展宏抬刀招架开姜凤手中剑,随即飞起一脚踢中姜凤胸口,这姜凤倒退数步,长剑撑地,鲜血夺口喷出。展宏脸带微笑,正欲上前补刀,忽觉左腿被人牢牢抱住,低头瞧看正是那姜龙。就这稍一分神空隙间,只见得自己眼前银光一闪,姜凤一剑劈砍而来。展宏来不及多想,向后闪身,怎奈被姜龙拖住左腿,剑尖锋利竟然划开他的右额,一道伤口直至右眼皮,登时血流不止。 这一剑真真是全力挥出,再去看这姜凤,整个人直直摔倒在地,手中却还紧着剑柄。 受伤的展宏右眼前顿时蒙上一层血水,疼痛钻心。 但不知怎的,这展宏越是疼越是想要发笑,当下不由自己地裂开嘴大笑起来。他抬手一刀插入姜龙的后心,随即抽出刀来又补插了一刀,那是刀刀入肉,一旁边奄奄一息的姜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捅成筛子,嘴唇抽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满目中绝望与愤怒交织,如火一般焚烧心脾…… · 南朝启国,护城的金石营受到绿柳堂众冲撞,两厢你来我往斗在一处,但这商人的护卫队终不是正规军的对手,顷刻间尽数被金石营镇压缴械。 金石营领军的千夫统领在稳住局势之后才登上门楼,一眼看去只见府君晕死在门楼角落,地上横躺着三具尸体,栏杆边上趴着重伤昏死过去的姜凤,再去看那绿柳堂主姜龙,后背中了十数刀,首级则被割下当当正正摆放在他儿子姜一面前,可怜这年少的姜一郎,两眼无神地看着父亲的头颅,伤口处的黑血浸满前胸。除此之外,在这绿柳总堂的门楼之上,那栏杆、墙壁、柱子上还插着十几支他金石营的羽箭。 眼见此情此景,这千夫统领直嘬牙花子,愁的是如何善后。 · 天光伴云影,云影独徘徊。 阳光从窗外钻进屋内,烟雾在光线中画出迷幻的图案,展宏提鼻子闻了闻,满屋的药香。他勉强睁开左眼,隐隐约约看见一位玲珑浮凸的女子,他舔了舔嘴唇问道:“甄儿,可是你么?” 女子听见声音走上前来,轻声说道:“霜序,你口渴了吧,先喝点水。” · 睡梦中展宏听到有人砸门,紧接着听到嘈杂的脚步声,有人高声问道:“这是你什么人?” 一老者用颤颤巍巍的声音答道:“乡,乡下的侄儿,得了面疮来咱们金石瞧病的。” 展宏听出脚步声向自己走来,老者赶忙又开口说道:“官爷,官爷,大夫说这病可是传染的,所以才用纱布把整个头都包了起来,您还是别看了吧,外一染上这面疮,小老儿可担待不起。” 那人沉吟半晌,开口说道:“老头!要是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要速速上报!” 老者应道:“好的,好的。” 关门声过去好久,展宏才睁开左眼,坐起身子,借着光亮看清这屋内摆设,一瞥间只见一白发老者,正是那栉工老头。 白发老者笑道:“先生您醒了?” 展宏这才记起自己跳下门楼,趁乱择小路跑到了栉工这里,赶忙笑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白发老者赶忙摆手说道:“哪里的话,收了您的钱,为您我就得做好该做的事。” 展宏点头再次谢过,起身要走,哪知被老者拦下,老者悻悻然道:“现在你可走不了,听说那绿柳堂的姜堂主死了!整座金石城戒严,四方城门都关闭啦!你现在走非得让人当成作恶之人抓起来啊。” “你不怕我就是那作恶行凶之人?”展宏又坐回床上,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那作恶行凶之人跟我没关系。”白发老者笑道:“我只知道收钱就得办事,而且先生你也绝不会亏待与老儿我的。” “这话说的没错,我也是收钱办事罢了……”展宏也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章 圣女 长街小庙风凛,刀寒朽椁雨滂,孤影血洒难隐,独身泪抹青裳。 · 歪坐在曹叁身旁的智肆听那杨馆老讲完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一边笑一边说道:“杨馆老,莫要唬我们这些外来人,你说那小子是那头杀人不眨眼的孤狼?可我们所见到的明明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软蛋呦!” 杨馆老面色凝重,开口说道:“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马倌,怎么敢跟您几位说笑。” 曹叁身后的博伍撇了撇嘴,用边城话说道:“誒,我看这养马的老小子就知道耍嘴唬人,等回去我就告诉少主把他处理掉!” 杨馆老听着博伍言语,眉头微微跳动,随即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用边城话说道:“只有你们的主人才有权决定我的生死。”说完抬眼盯着博伍说道:“你的少主子难不成想要弑父夺权?” 博伍万没想到杨馆老听得懂西域边城话,先是臊地脸色通红,然后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好似那要发起攻击的恶犬。 曹叁叹了口气,扭脸瞥了一眼博伍,冲着他摇了摇头。 博伍看着曹叁一撇嘴,怒哼哼转过脸看向门外。 此时这门外的天空电闪不断,闷雷滚滚。 曹叁向杨馆老拱手施礼道:“杨馆老,我家少主他这也不能算是抢马,你要知我们是付了金币的,况且只是一匹马,此事甚小,您看能不能找些关系,按你们那中州古话所说,我们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馆老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哎,若是别人还好说,但招惹了他这疯子……”话罢面露惧色,顿了顿才说道:“我已飞书将此事上告杨公与主人,现在看来也只能指望着杨公能够出面了。” · 一夜闷雷滚滚过后,这雨算是短暂的停了一阵子,时至鸡鸣,雨便又伴着狂风而来。 董钟颖听曹叁说完,看向身旁的陶贰,随即低目开口说道:“想那杨馆老平素里对我恭敬有加,昨日的表现确属反常,依我看他说的九成是真。”说罢嘴角抽动,似笑一般,却不知他心想何事,只等了半晌这董钟颖才开口说道:“既然知道他是谁了,那我们就想办法自己解决!陶贰,你带几个兄弟找到他,就让他从这世上消失吧。”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 且说这喜都城东南方向的四坊皆是穷苦人的聚集之地。 这四坊中间有座圣女观,现下已经是破败不堪,那外墙倒塌,三大殿勉强不漏雨水,但门窗已经被周围的居民拆光,主殿内上古圣女的神像也早就无人维护,本来华丽的衣衫更是不知在那年那月被何人扒了去,只有白玉石雕刻的裸露身子立在神坛之上。圣女的神像面似十七八岁的女子,身姿婀娜,可谓是倾城绝代,唯叹是如今无人供养,倒也只能冷眼看这世间疾苦罢了。 展宏的右肩膀被冷风吹地生疼,一夜未睡头脑发昏。他一只脚踏进圣女观主殿,这天空中电光一闪,正照亮那神坛上的圣女。恍惚间展宏好像看到了是甄儿就站在神坛上,正低头看着自己。 一声声炸雷将展宏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他几步走到神坛前,推开断了一条腿的香案,蹲下身子在神坛正面摸索着。 正此时主殿外又是一声响雷,雷声过后门口有女子声音道:“别找了,那柄哭刃已经被收回了。” 展宏闻声转身看去,门口站着一位青衣女子,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面罩轻纱,只露着眼睛。展宏站起身,微笑着说道:“你来了。” 青衣女子进得主殿,开口说道:“主公知道你失了白马。” 展宏脸上保持微笑,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叹了口气道:“主公让我转告你,这事算了,他让你回去,有的是宝马良驹供你挑选。” 展宏收起微笑,向着女子走了一步道:“他们不只抢走了我的马,还让我弄丢了甄儿。” 这青衣女子听到“甄儿”的名字愣住半晌,眼神复杂的说道:“甄儿?甄儿?那里有什么甄儿?” 一阵急风,雨水被吹入主殿。展宏绕过女子向门外走去,路过青衣女子身边时轻声说道:“秋叶,告诉你的主公,这不是一匹马的事。” 秋叶猛然转身,对着展宏的背影喊道:“这样忤逆主公,对你有什么好处?” · 出了东南四坊中央的圣女观,展宏朝西边走去。 这条向西的路北侧名曰“安乐”,南侧名曰“兴隆”,可讽刺的是这里既不安乐也未见兴隆,一眼望遍,临街的店铺皆是破烂不堪,除了几家杂货铺以外都是些制卖寿材的店铺,其间零星还插有几家相穴看墓的摊子。 展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放眼看去这街上没有其他行人。身后圣女观内的秋叶也没有跟过来,这磅礴雨中仿佛只有他自己。 且看就在这雨幕之中,由北侧安乐坊的南北甲字胡同里缓缓走出三人,这三人在距离展宏右后方十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紧接着南侧兴隆坊胡同内也窜出俩人,在距离展宏左后十几步远的地方跟着。展宏步子快,他们就快,展宏步子慢,他们就慢。 天宫里的雷神似是顽童一样,毫无征兆地短闪一下,随后便是一声炸雷,就随着雷声,在展宏身后的五人几乎同时向展宏奔去,手中弩尽数瞄准展宏,扳机扣动,弩弦怒鸣,箭矢似流星刺透雨幕。 展宏发现不妙却已为时已晚,勉强躲过三箭,右肩与脸颊却被弩箭划破,登时鲜血直流。 说时迟那时快,根本不容他多想,这五人已经来到展宏近前,五柄西域弯刀从上、下、左、右、中向他砍刺而来。 展宏只得脚下发力身形向后而跃,险险躲过刀锋,速即回转身向那北侧的一间寿材铺跑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一章 寿材铺 书接前文,连日风雨不断,雷鸣电闪续常,天宫黑云压顶,地郭污泥敷浮,好一好雨幕拉开,却远远看到那影绰绰的似鬼似人。 且说这北朝正国喜都的南城地势低洼,有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积水,泥泞不堪。 南城人在雨天大多不愿出门,其他区坊的人也懒得往这南城跑。 这喜都城东南角本就贫苦,临街的店铺在这种鬼天气下大多上了门板暂时歇业,安乐坊出售寿材的店铺也是如此。 展宏跑向北侧临街的寿材店铺,高跃而起用肩膀撞开门板,身子“咕噜”一滚便隐入屋内的阴暗处。门外的五人紧随而来,手持弯刀拉开阵势。 说这寿材店铺一面临街,另一侧绕过影壁墙有门通向后院。临街的一面除了被撞开的那一块以外全部上了门板。 店铺外天色阴沉,雷雨反复,此时只有微弱的光亮照进这寿材店铺,隐约约看得见寿材店铺前厅左右两侧停放着的数口大小棺椁,挨着墙角影影绰绰还有几个人影。 随后冲进来的五人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地向前挪步,生怕漏掉展宏的藏身之处。 卒然之间门外一道闪电划破当空,光亮映照之下墙边的几个人影显现出真身来,原是几个惨白面色画着红脸蛋的纸人,它们正微笑看着铺子里的客人,风雨灌入这寿材铺子,纸人们手舞足蹈雀跃欢呼。 突然这五人中的一位惊呼一声,整个人被撞到棺材上,紧接着他的面部便遭到重击,眼前一黑,手上已无力握刀。 天空又一道闪电破出,墙上映出人影,刀光一闪间,又有一人栽倒于地,鲜血将那几个纸人惨白的脸蛋染成红色。剩下的三人慌忙收紧阵型,背靠着背汇集于门口处,六只眼睛环顾四方。 咱要知这屋内本就光线不好,他们这三位所在的位置却正在门口,门外的光亮投进屋中,一时间可谓是敌暗我明,真真是危机四伏。 眼前这三位神经紧绷,忽地听到两声弩弦轻响,但见两支箭矢已经深深钉入其中两人的脖颈。再瞧这两人,弃掉兵刃,双手捂住脖子,却无济于事只叫是垂死挣扎,不消一会儿这二人便共同携手魂归那黄泉去了。 再看最后剩下的这一人,见眼前同伴惨状急忙向门外退去,一手握刀,一手持弩,双眼惊恐地看着屋内。 展宏将摸到手的两把单手巧弩折叠后收于腰间,又从地上捡起另一人手中的弩,不做迟疑,迅雷之间甩腕子便是一箭,正将那门外最后一人射翻在地。 · 展宏坐在棺材上,脸上的伤口倒是不深,可右肩确是旧处添新伤,鲜血直流。只见他抬手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左手与牙齿并用,将右肩伤口简单包扎止血。正想着喘息片刻,突然屋外砰砰几声巨响,剩下的门板皆被撞碎,木屑飞舞,狂风夹着雨水灌入屋中。 定睛观瞧,屋外站着三人,立于中间的看着面熟,略加回忆正是昨日董钟颖那伙人中的一人。屋外这三位也不废话,端起手中的连弩扳动机关,瞬时箭雨搭着风雨之势射向展宏。再说展宏翻身蹲下,躲到棺材另一侧。几只箭矢贴着展宏头顶飞过,箭头没入墙壁,还有几只不偏不倚钉在了木棺之上。 “上!”陶贰一声令下,左右两人亮出兵刃冲进屋中。 展宏闻声一脚蹬飞面前的棺材,这两人却也不闪躲,各自双手紧握环首砍刀,硬生生将飞来的棺材劈为三段,紧接着冲向展宏。 说时迟那时快,展宏闪躲不急,正被其中一人顶撞到墙上,墙边所放立着的纸人“吱呀呀”惨叫着碎裂开来。再瞧展宏手中刀格挡着对方的砍刀,那砍刀的刀刃几乎是碰到了自己的鼻尖。于此同时旁边的另一人看准机会,手中砍刀高高举起,以那力开山岳之势当头劈向展宏。 这展宏见状紧咬牙关,手中刀撤回气力,侧头矮身,在他面前之人仍是向着展宏全力推刀,如此一来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怼到墙上。旁边的另一人也来不及收刀,好好一砍刀正砍中自己的同伙,将其同伙的后脑勺砍掉半个,因这空间实在紧凑,这一刀也削掉了展宏左耳处的一块肉。 展宏耳朵吃痛,脸上却透露出病态的笑容,狂喜之下手握钢刀挺身刺出,滚雷一声眼前这两人尽皆毙命当场。 推开两人尸体的展宏用左手摸了摸左耳朵,在看看自己的手,沾满人的鲜血,不知己他。 · 声声雷,连连雨,敲打屋檐如梦绵绵,熏香缭绕灯花闪烁,女子轻倚窗边言语温柔:“恶有千万,由心所造,心若不动,恶则不生……” “甄儿……”展宏喃喃道:“我的心就是你的心。” “那霜序呢?” · 陶贰进得寿材铺内,看着几近癫狂的展宏说道:“你为了一匹马,就杀了这么多人,值得吗?” 展宏微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跟你们动手。” 说来也巧,两人正对视之时,这棺材铺的掌柜领着伙计听到声响从后院赶来前厅。 寿材铺掌柜本来想借着阴雨天睡个回笼觉,可刚闭上眼就听到前面铺子里一阵阵异响,心中暗道:难不成是雨太大自己家房子塌了?想罢赶紧披上衣服带着伙计赶到前面,这掌柜进得前厅定眼一看真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伙计见状更是跳着脚颤抖着声音鬼叫道:“杀,杀人,杀人啦!” 天空电闪,接着一声响雷过后,这掌柜和伙计已经是身首异处。 陶贰看着尸体,轻哼了一声,虽然心惊这展宏出手狠辣,但也不敢迟疑,立刻冲向展宏,他手中长剑正直指展宏心口。 回看这展宏,他右手刀向上挑开攻来的长剑,这二人身影交错,刀剑碰撞之声不绝。 · 一阵“咚咚锵锵”的锣声由远及近。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各坊之间均设有保险队,日常负责维护治安、灭火、挡灾。 这各坊间的锣声既是警报,锣声响起,临近各坊互相支援。 巡城的镇国军听到锣声也会快马前往支援。一旦事态严峻,镇国军便会在各条主街的望楼上吹响号角传递消息,通知八门各营调动。 话说到这里,就细聊这北朝正国都城拱卫——京师喜都置有三军护城:一为守卫京城的镇国军,二是护卫皇城的重(chong)武军,第三就是近卫皇宫的方正军。除此之外允许京城开府的四位柱国将军及皇子皇孙组建家军,所建家军人数上有严格要求。 再说回当下,不消一会儿,在嘈杂的脚步声、锣声与呼喝声中,一众人从那寿材铺中抬出十具尸体,排排摆放在店铺门口。一名镇国军的校尉用马鞭翻动着尸体的衣物,然后抬手唤过身边的兵丁,开口吩咐道:“快马如实上报……”那兵丁正要领命上马,却又被这校尉拦住,他思索片刻接着说道:“找几个腿脚麻利人也机灵的,把这事儿全城散出去,让越多人知道越好。” · 雷声渐隐但乌云不散,屋檐仍嘀嗒着,路面坑洼积起一处处水凼。 董钟颖一脸惊诧地看着曹叁,开口说道:“陶贰他……”嘴动着却半晌发不出声声音。 曹叁往椅背上靠了靠,调整姿势的同时缓缓地叹了口气。他右手旁桌案上的玻璃晶杯里盛放着塞西的白葡萄酒,随着他的动作,那杯中酒也跟着他不安地波动起来。在他身后的智肆两手分别揉搓着腰后插着的金瓜锤头,嘴里嘟囔着:“这事可闹得大了。”曹叁听罢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回头瞟了一眼智肆,随后转过脸对董钟颖说道:“少主,事已至此,不如就在喜都鬼市出一道悬赏令,重赏之下总有人能治得了他。” 屋内一时陷入死静,倚靠在门口的博伍被这气氛压得难受,喉咙里恶狗般“咕噜咕噜”地响着,忽地一跺脚,高声道:“就这么个喂狗的货色,叁哥你要悬赏多少?” 曹叁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不作声的董钟颖,思量片刻开口说道:“万枚金币。” “什么?”博伍一蹦老高,脑袋晃荡地跟拨浪鼓一般道:“不!不!他个不配!”话音刚落好像想到什么,随即又笑了起来,眼睛发亮醍醐灌顶一般道:“嗨!嗨!不过你说这事道也行的通!我说你这一万枚金币给我留着!我现在就去取他小命!” 博伍说完大踏步就要出门,刚迈出一步就被曹叁叫住:“你给我回来!” “干嘛?”博伍梗着脖子,一脸疑惑。 曹叁沉声说道:“你这人,不要冲动!且先听少主的!”说罢看向董钟颖。 一阵风吹入扰乱了熏香炉上的袅袅烟气,董钟颖虽眼睛盯着曹叁,思绪却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院中风吹枝叶,屋内寂静无声。董钟颖收回目光,转过头闭上眼睛,开口说道:“我累了,你们就听曹叁的吩咐吧。” 曹叁站起身,抬手揉了揉印堂穴,转身对智肆说道:“找人去夜莺会,散出消息,我们以边城商会的名义,出万枚金币买这匹恶狼的命。”说完又看向倚靠在门口的博伍吩咐道:“老伍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好好在少主左右侍奉着,千万留心,寸步不离,等我回来。”想了想又对智肆说道:“你再叫上加特奴,多带些人到西市的商会分号等着。” 智肆挑了挑眉毛,略带疑惑地问道:“等?等什么?” “等那匹恶狼,倘若他自投罗网,你们就擒杀了他!”曹叁左手扶着腰间所悬那银闪闪的刀柄,右手伸到颈后捏了捏,长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誒,我也得去一趟夜莺会了。”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二章 喜都鬼市 话说这雨濛濛,风萧萧,雷滚滚,雾缭缭,你方唱罢我来叫,咿呀呀,哎呦呦,好一个鬼哭又狼嚎。 侧耳去听,已经不闻雷声,这雨眼看着也小了许多。 展宏躲在街边一具石狮的后面,偷眼瞧看街面上的兵丁与官差往那安乐、兴隆二坊的方向赶去。 这展宏虽然是周身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可那心里的痛却比这些更胜万分,只见他背靠着石狮,从怀中掏出那金绣香囊,怜爱地抚摸着,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右眼处的疤痕诡异地抽搐着,那面目竟开始狰狞起来。 一匹高头骏马飞驰而过,溅起雨水,路人纷纷躲避,展宏趁此从石狮后的阴暗处迅速闪出,混入那匆匆赶路的人群,快步向城西而去。 · 所谓“喜都鬼市”,其实就是地处喜都城东的一处乱葬岗。 要说这百万人口的喜都城内横死的孤寡或穷苦之人几乎每天都有,又不能直接把尸体给扔街上,总得有处安置,久而久之这些悲惨之人就被葬在那乱葬岗中,好一点的能有口烂木薄棺,不好的就是草席一卷,更有甚连草席都没有,就直接给扔尽坑里。长年累月在这“鬼市”一左一右倒是养肥了不少刨尸食腐的野狗。 “鬼市”靠西一侧,原本是一处供奉谷神的寺庙,现在被一群无家可归之人霸占,依着庙墙用破砖碎石和枯木搭建着数不过来的窝棚。 这里的大多数人以乞讨为生,也有少部分人在城里做些活计勉强糊口。 谷神庙正中的三座大殿不知在何年何月被换了牌匾,正殿破烂的门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夜莺会”。 再说这夜莺会,他们做的买卖明面上是从城内运送并处理那些没人愿意管的尸体,暗地里则干些挖坟盗墓收钱行凶的罪恶行当。 在这绵绵细雨之中,见那从喜都城内而来的曹叁翻身下马,站立于夜莺会门前,一边笑着施礼一边对门口蹲着的叫花子开口道:“老哥,我找安得,安爷。” 叫花子拨了拨眼前打绺儿的头发,眯着眼瞧了瞧曹叁,然后裂开无牙黑洞洞的嘴说道:“你,你是谁呀?” 曹叁答道:“边城曹叁。” 叫花子哦了一声,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叮”一声轻响,一枚银币落在了叫花子面前,曹叁笑道:“这回该认识了吧?” 叫花子笑道:“哈哈,认识,认识了!您这边请!” 穿过乌烟瘴气的前殿,曹叁隐隐约约听到阴暗处的几伙人正议论着“边城商会出一万金悬赏展宏的人头”,周遭那声音悉悉碎碎还时不时混杂着尖利地笑声。 叫花子掀开后殿的门帘,一股浓重的香气扑面而来,竟然冲淡了前殿内的腐坏臭气,灯光从门帘后透出,只见后殿里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如菜市场一般嘈杂,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黑暗中只有油灯、火把与白色蜡烛的光亮。曹叁随叫花子摸样的人挤过人群来到一处隐秘的后室,又绕过几个出售明器的摊位,最后在一扇小门前停下。 叫花子先推开门探头进去说了些什么,然后才示意曹叁进去。 这屋内点满了蜡烛,但仍不明亮,在这屋子的角落处,一张圆桌的后面,站着一个光头男人,他左手拿着水壶,右手拿着水杯,正低头倒水。这光头男人正是曹叁要找的人——安得。 看这个安得形容憔悴,腮帮子瘦的都塌陷了下去,他咳嗽着看了看曹叁,把刚倒好的一杯水递给曹叁。接过水杯的曹叁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安得也不说话,接着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玻璃水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佛是要把整个肺子吐出来。 曹叁微微皱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些,他放下杯子,并没有喝杯子里的水,正这时,那安得开口问道:“曹叁……哦,我说叁爷您此来有何贵干?” 曹叁拉出圆桌下的木凳,一屁股坐了上去,抬手揉了揉印堂穴,又挺直了后背舒展了下筋骨之后才开口说道:“想请您出手。” 安得咳嗽着坐下:“叁爷何必亲自跑一趟,这种事差人过来说一声便是。” 烛火摇曳,两个人的影子也舞动了起来。 曹叁又揉了揉印堂穴,随后仰起头把手放在下巴上搓了搓胡茬说道:“那消息想必已经在这鬼市里传开了,但我想请您出手,还是要当面拜访更稳妥些。” “我们都是西域人,不必像他们中州人一样拐弯抹角。”安得笑了笑,这一笑间又引得一阵咳嗽。 “既然如此我当直说,这次不是边城商会与各家派之间的矛盾,更不是赛西与正国的问题,严格来讲完全是个人恩怨了。”曹叁盯着对面的安得继续说道:“我以我个人的名义,一万枚金币请您出手,诛杀那展宏。” 安得轻轻用杯子敲打着桌面,并未说话。曹叁接着说道:“毕竟你们都为校事府做过事。”安得听罢眯着眼:“外面的人可说是边城商会出的那一万枚金币。” 听闻此言,曹叁笑着点头说道:“是,边城商会在正国喜都悬赏杀人。” 安得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道:“你想……” 曹叁拦住安得的话头开口说道:“不是我想……”顿了顿说道:“你先不用管这些,若你能杀了展宏,或是擒住他,商会的一万金您也拿得到手,我的一万金也决不食言。”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在安得眼前晃了晃:“两万。” 安得深吸一口气,笑道:“那好。” 炉头上的水壶烧开,鸣响起来,安得站起身去拿水壶,曹叁也手扶着圆桌起身,开口说道:“那就感谢您出手了。”又轻推了下桌上的水杯说道:“也多谢您的款待。”说罢转身便向那门外走去。 · 乌云笼罩着整座喜都城,雨一会儿由大转小,又由小转大,街上的行人也随着雨的急缓而时多时少,各坊烟火人间,更有商家店铺由于这阴天而早早地挂上了灯笼。 喜都南湖四周的树木随风雨静动间转换,湖面似被人泼了墨水,墨色沉在湖中,又沁入雨水,风卷起浪头拍打着堤岸。 在这喜都南湖旁,一片金瓦朱墙的宫殿正灯火通明,与那喜都城北的大正皇宫遥相呼应,龙行布雨从空中俯瞰这正国上京喜都,好一派恢弘气势。 说回展宏,只见他穿街过巷,不知何时身上多了一件蓑衣,头顶也带上了斗笠。见他步子不紧不慢,看起来似是在城中闲逛的旅人。行至喜都城西金鸣驿站,展宏停下脚步,四下瞧了瞧后边抬脚走进驿站内。这驿站大厅还做酒馆,不少食客推杯换盏有说有笑。展宏来到柜台前,看着柜台后的掌柜先生问道:“可还有房间?” 掌柜抬眼上下打量了展宏一番后笑脸答道:“这位客,天字号还是有几间的。”话罢面露难色地说道:“可这价钱是贵了些。” “要一间。”展宏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币递给掌柜。 这掌柜见是金币,嘴丫子恨不能咧到耳根,顿时哈腰赔笑道:“哈哈,好嘞客,我这就让人把天字甲号给您收拾出来,换上新的被褥!”说罢吩咐伙计一番后又转头对展宏说道:“客您贵姓高名?我这里还得登记一下,这京城不比别处,查的严了些。” 展宏点头,略一思索回道:“姜一郎,金石城人,来喜都跑商货的。” 掌柜一边在登记簿上写着一边搭话道:“南启的金石城呦,听说是个好地方,多亏了我主圣明,四海太平呦。”说着笑眯眯地对展宏伸手:“客,可有通关行商的文牒?”展宏不再搭理掌柜,从怀里又掏出一枚金币扔了过去,便转头吩咐一旁的小二准备些吃食和一身干净的衣物,随后便抬腿向驿站三楼走去。 · 金鸣驿站三楼,天字卯号临街窗边的桌案旁,先看桌上摆着几样已经吃了一半的精致小炒,再看桌案旁已经换好干净衣物,耳朵和身上的新伤也都重新包扎好的展宏,他正目不转睛地向窗外看着,好似立于那山崖之巅的孤狼,凝望着山下的猎物。 阴云之下整座喜都城都浸在雨水之中,远处的西市灯火熠熠,烟气缭绕。 展宏盯着西市的方向,右手攥着那金绣香囊,脸上的表情由欣欣微笑变得悲眉双锁,随后怒从心生,几种表情在他脸上轮番变换,最后仿若那乌云从窗外灌进屋内,统统笼罩在他的脸上,他的双眼如冰没有了光泽,翕动着嘴唇,隐隐念叨着什么。 “客,您要的新外袍我给您放在门口啦。”正此时,店小二的声音在房门外传来,把展宏的思绪拉回,他应了一声起身走向房门。 简单整理收拾,展宏重新带上斗笠,步出客栈。 就看这展宏前脚刚走,从客栈内便闪出四个伙计,小跑着只几步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 咱讲这上京喜都的西市极是热闹,入夜也不休市,各地商会商号均聚集于此,即便是这阴雨天仍是挡不住攒动的人群,一眼瞧去街面上有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看不清面貌的,有穿着皮质雨衣大步流星的,也有撑着彩伞步步妖娆的,四处叫卖之声鼎沸喧哗。 展宏穿梭于人群之间,走入名唤做“温香楼”的艺馆。 阴雨天里这温香楼早早挂上了灯笼,红色的光晕映照在彩绸之上,让这大厅内的颜色变得愈加迷离,黄色的油灯与蜡烛在玻璃镜面上折射着扭曲的光影,穿着西域衣着的男人挽着北地姑娘腰,那北地女子特有的长辫子蹭着身后中州男人的脸,柜台后的西域女人从酒架上取下碧绿酒瓶,笑着递给等酒的赤发男子,酒桌边的美丽女子端起酒杯来送到身旁坐着的光头男人的嘴边。 大厅里酒气掺着香粉气,说笑声渐渐融化在鼓乐里。 眼前弹着西域怀琴的女人眯着眼睛轻声吟唱着中州上古的战争史诗:“恶龙所出,九月之启,犬薰相闻,载配征衣,龙涂孔炽,薰迎而起……” 展宏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处的一张桌子,这桌子上的烛台即将燃尽,桌边坐着的人渐隐入黑暗之中。 展宏摘下斗笠,随手从路过的桌上端起一支烛台,缓步走到那桌边人的面前将亮着的烛台放在了桌上,桌边人察觉到有人,便放下手中酒杯,抬头看向展宏。 “则罗。”展宏开口说道。 烛光映照着一张苍老的脸,岁月在这则罗的脸上所留下的尽是些凶狠的痕迹,他满头白发,就连眼眉也是白的,左右脸颊上的肉耷拉到下巴处,但却没有胡须。 则罗看清眼前的人,他想要笑一笑可面部做不出笑的表情,他最后只得点点头说道:“是你啊,展宏。”他见展宏坐在他对面,开口说道:“哎,我记得你可是抢马的人,这次倒是被抢了。” 展宏低下头,脸埋进阴影中,沉声说道:“与那匹马无关了。” · 鬼市夜莺会的隐蔽之处,火炉上的水壶早已经烧干,安得坐在圆桌边盯着炉火,并没有要起身去添水的意思,蒸汽袅袅,他的思绪随着炉中火跳动着,一段他与展宏的回忆涌上心头。 俄而,门被推开一个小缝,叫花子探头进来,小声说道:“安爷,力蒙哥来了。”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三章 沧琅河畔(上) 大漠长江望落日,玉雪山巅瞰辰河,策马穹天终虚妄,皆成一梦归黄泉。 这一回再说说西域,眼前这沧琅山脉横贯西东,在沧琅北侧就是广袤的贺棱格勒尔草原,也称绿海,沧琅南侧则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一条由北向南流淌的沧琅河像是把弯刀将这沧琅山脉拦腰斩断,河水蜿蜒曲折奔流千里之后汇入长江,最后归宿于东海。 沧琅河谷两侧水草丰美,莫罗格勒城正处此处。 要细说这莫罗格勒城的特别之处,那就得说此城正连接塞西国与北地的穹上之国,这城由两国分而治之。 城北归属穹上之国,城南则由塞西国管辖。 · 安得坐在莫罗格勒南北分界线“界商道”北侧的一家烧烤铺里,面前的桌上烤肉喷儿香,一碗刚倒上的北地烈酒还冒着泡。 骨瘦嶙峋的安得眯着眼看向这条界商道的南侧,只见一位高个子男人正在奶茶铺子门口饮马,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牵着一匹马笑着与那高个男人说着什么。那饮马的男人长相威猛,肩膀宽而又壮,两臂也满是肌肉。 安得正瞧着,从他身后走过一人,手里端着盛满烤土豆和烤肥肠的盘子,这人将盘子放在桌上,拿起酒碗喝了一口说道:“你的人可都靠谱?”安得收回目光,咳嗽着看向眼前人说道:“你且放心,我们收人金币,就一定会替人办好事情,这是规矩。”安得面前之人放下酒碗,正是展宏。 展宏低头沉声说道:“办完这单,你随我回喜都去,这病留在西域治不好。” 安得听罢咳地愈加厉害,一边摆手又一边点头,好一会儿止住咳嗽才开口说道:“听你安排。” 正说话间,只见得七匹俊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马上几人口中喝骂着在界商道上横冲直撞,马踏烟尘中这路上的行人连滚带爬地四散躲避。转过眼再瞧看这马上七人,穿着皆是中州服饰,腰间均悬着长剑,腰带侧处别着柳叶短刀。 马嘶人叫,这七人催马直至奶茶铺子门外,几人勒紧缰绳,为首的一匹北地野河台黄彪马“稀溜溜”一声长嘶,转弯踅身在奶茶铺子门口兜了一圈。这马上的为首之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色苍白显得病怏怏又惨兮兮,还是天生兔唇,眉宇间阴气十足,但见兔唇男子眼眉一立,抬右手指着奶茶铺子叫道:“你们老板何在呀?” 话音一落,奶茶铺子里便慌慌张张跑出一人,看了眼这几人的打扮,便一边鞠躬作揖一边陪笑着说道:“我就是,我就是,您几位辛苦。” 兔唇男子冷哼一声,甩蹬离鞍翻身下马,他身后的六个人也跟着跳下马来。兔唇男子手扶腰间剑柄开口说道:“你欠我绿柳堂的钱还呢,还是不还呢?” 这奶茶铺子的老板听罢此言便又赶忙作揖,脸上带笑,低眉顺眼地说道:“向您几位问辛苦,我对着长天上的英灵们起誓,我欠绿柳堂的钱已经尽数还了,还劳烦几位回去再核实核实。” “啊,却是还了本金,但那利息你可就不管了吗?”兔唇男舔了舔嘴唇,眼睛扫视了一下这奶茶铺子,诡谲地一笑,随后接着说道:“你呀,最好老老实实把钱交出来!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对,不对,几位肯定是搞错了,我可是连本带利都还了的啊!”奶茶店老板满脸无奈,急着摊着手说道。 “若是都还了,你可有字据?”兔唇男迈步走到这奶茶铺子老板的近前说道:“你呀,若已付清利息,快快拿出字据与我瞧瞧吧。” 奶茶店老板一愣,皱着眉头双手搓着,喃喃道:“当时只是把我的欠条收了回去,并没有给我其他字据,你们绿柳堂什么时候改了规矩?”说完满脸疑惑,退了一步又是边鞠躬作揖边说道:“这位小哥,那老先生确实没给我什么字据,您几位辛苦,要不然我跟你们去一趟咱绿柳堂,咱们找那记账的先生说说,您几位就在旁边监督着?我与他熟识,他定能证明我是连本带利都还了的。” 兔唇男子听完顷刻间变了一副脸孔,他咬着后槽牙,眼中不可遏制的怒火直烧到了奶茶店老板身上,向前一步怒喝道:“你跟我在这儿鬼扯什么?没有字据就是没还!你呀!莫要在这儿跟我耍赖扯皮!”说完挥手招呼身后的几人道:“兄弟们别愣着了!都去他店里看看,找些值钱的东西顶账!” 奶茶店老板看这势头不妙,北地人性子烈,心里想着好话说尽不见效果,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想罢张开双臂挡在铺子门口,他拦住众人喊道:“你们这些中州人太不讲道理了!真是放肆!你们脚下可是我穹上与赛西的土地!你们就算是想要为非作恶也得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吧?” 听闻此言,站在奶茶店老板面前的兔唇男子怪笑出声来,一边摇头一边笑道:“哈哈!你这人真是可笑之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你那长天上的英灵们也说不出一个错字!”话罢又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推开奶茶店老板,率先闯进店铺内。 这奶茶铺子里正有一些喝茶歇脚的客人,一见这阵势都傻了眼,有的站起来看热闹,有的傻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眼见绿柳堂的这几个人呼喝着冲进奶茶铺子,凶神恶煞般四散开来,有去柜台的,也有去后厨的,又是踢凳子又是摔碗,更有人叫骂着把奶茶铺子里的客人都撵了出去。这奶茶店的老板哪能干看着这群恶人打砸自己的铺子,慌忙冲进铺子里,老板从腰间抽出剃牛羊肉的剔骨佩刀怒吼道:“你们这群强盗快给我住手!!”想必是因心里着急,喊完这句话后又说了一连串的北地话,确是让人听不懂了,不过看这奶茶店老板的表情也能猜到他说的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呀?你还想动刀?”兔唇男子眼见奶茶店老板手中持刀,自己也不紧不慢地“噌啷啷”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手腕一翻剑指奶茶店老板说道:“欠债不还你还要行凶不成?” 奶茶店老板脸憋得通红,一时间竟气地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两边对峙僵持之时,奶茶铺子外突然传来一女子声音:“真是不讲道理!”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四章 沧琅河畔(中) 天幕蓝淡,于这阳光之下的一切都极为明艳,咱且仰头沐浴那阳光,笑瞧这书接上回。 说这奶茶店铺的门口,前文所讲的那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双手掐着腰怒目盯着店铺内的众人。 各位上眼来看,只见少女她身着北地女子常穿的藏蓝短摆袍裙,腰间系着黑牛皮的腰带,那腰带配有着白玉镶红宝石的带扣,腰带左侧悬着一枚制作极为精致巧妙的中州香囊,香囊用金丝绣花,甚是好看,再瞧这女孩的长相,真真是目似青天日,肤如白山雪,玉龙盘腰自妖娆,只消一眼,就仿佛能看见她策马飞歌于草原之上的样子。 兔唇男子眼睛一亮,心道来的正好,眼看这女孩笑着说道:“哈哈,这位小姑娘您是?” 蓝衣女孩微微仰起头,脸上不自觉地透出一股傲气,她开口说道:“我的名号,你这种人不配知道!” “呵!好大的口气!”兔唇男子身后的一人嬉笑道:“妹妹人长得倒是好看。” 兔唇男子听罢也跟着鄙笑着说道:“嘿嘿,小姑娘,你还小,莫要多管闲事才好。” “你们不讲道理!这事我们是管定了的!”先前在奶茶店铺门口饮马的壮汉走到蓝衣女孩的身边,用北地话跟女孩说了些什么,然后双臂抱于胸前开口对绿柳堂的七人说道:“你们若有债务上的纠纷,大可以去找莫罗格勒城的断事官或是直接到城主府去,何必要在这里动粗?” “呀!快让我看看天上的太阳还在是不在?”兔唇男子垂放下手中剑,左手搭凉棚假装往天上看了看,怪笑道:“哈啊哈,我看这太阳还没落山,怎么小狐狸、大妖怪就都跑出来了呢。” 说完这话便引得绿柳堂的其余几人一阵哄笑,兔唇男看向左右,一声令下他身后绿柳堂的几人便都抽出长剑,左右排开摆好架势。 饮马的壮汉见状也不多言,转身从马鞍鞒取下一柄黑铁板斧。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我的朋友,我心中感激,我们的长天也看在眼里!你们快快离开吧!”奶茶店老板见到有人打抱不平,将右手放于胸前,冲着女孩和壮汉深鞠一躬。 蓝衣女孩见此情形赶忙还礼,饮马的壮汉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脸对着绿柳堂的几人说道:“天下通商确是件好事,但让你们中州人四处撒野可是不行。” “不行?不行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绿柳堂几人中的一人持剑叫嚷着:“要不是我我们,你们可能还在茹毛饮血吧?” 饮马的壮汉听罢额头上那是青筋暴起,脚下发力,板斧举过头顶,身形向前已跃入奶茶铺子之中,嘴上怒喝道:“中州耍嘴的猴子!吃我一斧!” 电光火石之间,绿柳堂几人阵势变动,俨然已成左右包抄之势,正把这壮汉半围在当中,要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绿柳堂的几人并非是那等闲之辈。 “苏赫巴!小心!”蓝衣女孩惊声喊道,也从马上取下弯月双刀冲进战团。 · 莫罗格勒城中的这条分割南北的“界商道”本来就热闹,奶茶铺子里兵刃碰撞之声更引得行脚的路人驻足围观,不消一会儿便把奶茶铺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店里的伙计和老板也抄着家伙与绿柳堂的七人拼命,可显然不是这几个绿柳堂持剑人的对手,几个回合便挂了彩,老板更是脸朝下趴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烧烤铺子内的安得从桌上拿起一串烤牛肉咬了一口,还没嚼几下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无奈狠狠将肉串丢回盘子里。展宏瞧着安达脸上带笑,端起碗喝了口酒,然后拿起一串辣烤的牛肠吃了起来。 此时那街道对面正打地正火热,女孩和壮汉在绿柳堂七人的剑阵之下渐渐落于下风,展宏边吃边看,嘴上对安得说道:“你这法子倒是比我精妙。” 安得止住咳嗽,笑道:“我不如你身手好,总是要思虑的更多一些。”说完站起身,跳到椅子上踮着脚看着对面奶茶铺子里的女孩说道:“只可惜这女孩了。” · “那不是……那不是驭熊部的首领苏赫巴大人吗?”安得不知什么时候又从椅子上面跳到了桌子上面,跳着脚指着对面奶茶店门口挥舞着斧子的壮汉叫喊着,桌上盛烤肉的托盘登时被碰翻到地上,展宏悻悻然只能收回想要去拿肉串的手了。 安得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群中顿时炸了锅,跳着看的,跑过去的看,还有人跟着喊叫着:“真的是驭熊部的首领!我见过他!”又有人喊道:“绿柳堂的人竟然敢跟部族首领动手?他们不想在莫罗格勒混了吗?”这话刚说完旁边便有人接着叫道:“还看什么呀!快去城主府叫人!”烧烤铺的伙计在原地转了一圈,跑出门喊道:“那是要去北城主府还是去南城主府呀?” “哎哎呀!你这狼吃的笨猴子!南北城都要去的!” 就在这当口,随着看热闹的众人一阵惊呼,街面上的人们顿时混乱起来。只看那战团中的苏赫巴一招横扫万军正是将那一名绿柳堂的持剑者拦腰而斩,血花飞溅之中他自己的后背也中了一剑,登时鲜血直流,而在他左侧的蓝衣女孩见状慌忙双刀护体,旋转身形几步便冲到苏赫巴身旁,手中双刀架开他身后的长剑,可是如此一来她自己的身侧也露出了破绽。 且说那兔唇男子又怎能放过眼前这个机会?兔唇男子手中长剑直刺的同时手腕晃动,再瞧这剑尖舞着剑花,毒蛇吐信般向蓝衣女孩突袭而去。苏赫巴见势不妙,左脚向前重重踏在地上,整个人正好护住蓝衣女孩,手中板斧上下翻飞封住剑势,说时迟那时快,另两名绿柳堂的持剑人手中两柄长剑一左一右突入而来,旁人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三柄长剑已经将那黑铁板斧死死锁住。兔唇男子见状面露喜色,左手从腰间拔出绿柳堂众专用的短刀,身形前进,刀如手,手如刀,一刀直直插进苏赫巴的小腹之中。 苏赫巴腹部吃痛,钢牙咬地吱吱作响,怒喝一声双臂使力如开山一般,真真是熊力摧坚,“嘡啷啷”那三柄长剑尽数折断,随之鲜血也四处飞溅,周围的人群慌忙散开来。 “苏赫巴!”蓝衣女孩惊叫一声。 苏赫巴“噔噔”向后退了两步,看他方才所站的地面上竟然硬生生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兔唇男子短刀护于胸前怪笑道:“哈啊哈,叫你们多管闲事!” 苏赫巴不理会兔唇男子,看着蓝衣女孩说道:“娜儿,离开这里,去找你的父亲。” 娜儿摇了摇头,对几个绿柳堂的人怒目而视狠狠叫道:“你们竟敢对驭熊部的首领下杀手!难道不想活了吗?” 兔唇男小声嘀咕:“嘻嘻,我要杀的可就是他呢。”随即苍白的脸上狰狞起来,哈哈大笑道:“哈哈,小姑娘你真是可爱!方才我就让你们报个名号来,可你们上来就动手!现在又说这些?想吓唬我不成?” 娜儿一时红了脸,开口怒道:“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你们绿柳堂就别想在这里立足了!” 兔唇男继续笑着说道:“我呀,我呀,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呢!”说完手持短刀矮身攻向苏赫巴。 随着兔唇男子这么一动,剩下绿柳堂的五个人也合围上来。 苏赫巴自知九死一生,那还顾得了许多,奋力推开娜儿双手持斧迎着绿柳堂的六个人冲了上去,口中喊道:“任娜!上马快走!”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五章 沧琅河畔(下) 剑刃森森刺骨寒,刀口狞狞斩筋断,一身血肉罩铁骨,英雄肠折只枉然。 眼看着乱世糟糟,他喊我叫,咱且稳住心神,接着往下瞧。 “别让她跑了!”那兔唇男身子俯下,几乎贴着地面,一刀在苏赫巴右腿上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那皮肉外翻,可见筋骨。 兔唇男说完便有三人绕开苏赫巴冲向任娜,这苏赫巴想要去拦,哪知刚一转身后背又中了一剑。 · 说回那展宏,只见他刚混入人群,便被跑开的人撞了个满怀,撞他之人的脸上被溅到了鲜血,再看这人身后,任娜的坐下马已被斩首。 展宏一把推开面前这呲牙咧嘴哭哭唧唧的人继续往前走,周围的喊叫声不断,已经有人跑去南北城主府报信。 女孩被三名绿柳堂的人追着,眼见自己的马是骑不了了,只得腾挪辗转地冲入人群,如此一来本就骚动的人群一时间更是混乱愈加。这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有些本就是北地穹上人,看到这北地的小姑娘被中州人死命追杀,怎能袖手旁观?登时是怒从心头起,恨从胆里生,千百年间与中州人的世仇浮上眼前,可是不能看着不管!一个个各抄起家伙挡在了绿柳堂这三人的面前。 如此一来可叫了好,有往人群里冲的,又有往人群外跑的,真真是你喊我叫,他哭它又笑。 绿柳堂这三位也不客气,手中刀剑或劈或砍或刺或扎或挑或削,这些普通的北地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片刻间便横七竖八倒地不起,黄沙路面上满是血迹。 任娜见此情景不自觉鼻子发酸,心知不是这几人的对手,也顾不上擦眼泪只得夺路而逃,一头正撞到展宏的怀中。展宏抱住任娜,转身看着追上来的三人,这三人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带笑,脚步便是慢了下来。这展宏也不耽搁,拦腰扛起女孩撒腿就跑。 “站住!站住!别跑!”身后的三个人只是喊了两声,便也没了动静。 · 苏赫巴手中黑铁板斧抡起,有如旋风一般,兔唇男子一时间无法近步上前,此时追任娜的三人从人群中杀回,六个人将苏赫巴围在当中。 周遭零星有血性的北地人还想上来帮助苏赫巴,但根本不是这六个人的对手,冲上来的人尽数被当场击杀,剩下的西域人和中州人要么远远看热闹,要么张牙舞爪但根本不敢上前。兔唇男子也不着急,舔着嘴唇笑看着动作越来越慢的苏赫巴。 炙热的阳光从东方缓向西行,此时正走到当头,滚滚热浪发了狂一般倾泻在大地之上。 苏赫巴不知道眼前是血水还是汗水,一片红色笼罩着他的世界,眼前的事物上下颠倒,身上的疼痛捶打着他的神经,灼热的空气蒸烤着他的肉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自己跟儿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正教儿子骑马,远处的凌蓝河像是从长天上流淌下来的一样,妻子在河边笑看着他和儿子,在那远处的金色宫殿里,他的王伊腾格搂着范水,这是他的王收下的第三名范氏女子,这女子即魅惑又端庄,即妖娆又恬静,他觉得他的王被西域的女人迷了双眼,他不信任西域那些自以为是的豺狼,他更讨厌中州那些奸狠狡诈的猴孙,可是他没有办法改变王的思想,长天在上啊,他跪下向英灵们祈祷,他希望在英灵殿堂里有自己的位置,他愿意为草原天国奉献生命,他应该在战场上带着荣耀死去,他的部族勇士身披熊皮冲向敌人,他要带领他们踏遍这大漠江南…… 苏赫巴低着头跪在地上,嘴里不断涌出火热的鲜血,他手里还紧握着那把黑铁板斧,再看他脖颈的左侧插着一把柳叶短刀。 · 兔唇男子招呼身边人到奶茶铺子里把同伴的尸体抬出来并放到马背上,随即这六人各自上马,脚下用力催着胯下马一阵风似的向东而去。 “那小女孩呢?” 兔唇男子的身体随着马的奔跑而起伏,他俯下身侧头对身边人问着。 “回力蒙哥,我看着那小姑娘被安爷的朋友带走了。” · 一条发源于沧琅山脉某座雪峰的溪水涓涓汇入沧琅河,清凉的水气驱走烈日下的燥热。 “把我放下来!”任娜手中的弯刀已经架在了展宏的脖子上。 展宏停下脚步,缓缓将任娜放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说道:“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任娜水嫩的脸蛋上一会红又一会白,不知想起了什么,泪眼汪汪地半天才开口说道:“喏,这个给你。”说着从腰间取下那金绣香囊递给展宏说道:“这可是我母亲亲手做的,很贵重,就当作谢礼吧。”展宏伸手接过香囊,仔细端详着。 “我叫任娜,穹上左路王任牧野是我的父亲!”说罢收起弯月双刀,右手放在胸口对着展宏深深鞠躬后开口道:“长天在上,我心中感激。” 展宏把这金绣香囊揣进怀里,笑着说道:“能帮助到像你这么可爱的姑娘,也是三生有幸。”闻听展宏如此一说,任娜的脸蛋上又泛起了红晕。 “我就不跟你多客气啦,苏赫巴还在危险之中,我要回去找父亲!”任娜想了想又开说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可以拿这香囊来找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向上游跑去,跑着跑着任娜突然站住,她想起还没问这人叫什么名字,赶忙转身寻去,可那溪边早已经找不见这人的身影了。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六章 仇雪(上) 你且随我上眼来瞧,只见得那周遭烛火闪动,光影在玻璃杯内的酒液里翻着跟头,好不欢愉。 鼓乐之声悠悠然飘在这艺馆的空气当中,柔媚的女人弹着西域怀琴,肩上的纱裙滑落,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发出令人迷醉的光泽。 她没有整理纱裙,依旧眯着眼睛轻声吟唱着史诗,这首中州上古的史诗已经传唱了千年,那是上古的英雄因战封神的故事,他保护人们不受有龙氏的屠戮,降生神王带着犬薰部族的人们奋起迎战,最终战胜了北方的有龙氏族,并建立了薰国——“戎车并行,如雷万钧。伐屠龙北,斩耳难书。女幼皆服,男朽皆斩……” 则罗双眼盯着展宏,眼神中甚是复杂,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找我何事?” 展宏抬起头说道:“请您帮我递话给杨定邦,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他插手。” 则罗皱起眉头嘀咕道:“唉,你这会坏了大事。”话罢自顾自摇头叹息道:“嗳,我与你这人说不清道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秋叶姑娘找过你,为何不让她帮你传话?”他手中转着酒杯继续说道:“或是你自己去见杨公当面去说。” 在这北朝正国上京喜都城内,展宏就如同那赤裸着身子一般,他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的监视之下,展宏对此并不吃惊,微笑着说道:“甄儿不想让我跟秋叶再有任何瓜葛,我自己也不想把秋叶卷入到这件事里。” “秋叶,甄儿……”则罗满脸戚戚然无奈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随即放下酒杯接着说道:“校事府也没搬地方,你自己去说了便是。”顿了顿又说道:“你如果想继续为校事府办事,我想杨公会很高兴的。” 展宏笑道:“哈哈,以往我也不是为他校事府办事,我是为了金币办事。” 则罗听完也笑出声,脸上的褶子好像都开心地跟着跳起舞来,他边笑边说道:“哈哈,可你要那么多金币有什么用?” 展宏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便消失不见,他面无表情愣愣地盯着桌上的烛火,喃喃自语:“把金币给甄儿,她一直想要一个家。”他呢喃着甄儿的名字,头突然像要炸裂开似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用手撑住桌子,周遭绿色、红色、黄色的光在他眼前交替旋转最后融合到一起变成黑色。 则罗并没有察觉到展宏的异样,依旧开心地笑着说道:“金币对你我而言是毫无用处的,不过我想你应是与我一样,只是想要一个有人的家罢了。” · 话说这北朝正国的宁安城,地处中州东北方的雾江之畔,南北山脉环绕下是雾江的冲积平原,这里就是这则罗出生的地方。 宁安城的冬季长达七个月,一年里几乎没有春季,树上刚出现点点绿色那天气便陡然热了起来,眨眼之间直接进入夏天,那树上的叶子刚开始泛黄天气又瞬间转冷,还来不及反应便迎来了皑皑白雪。 城西的“雾江”因早、晚江面起雾而得名,如果赶上无风或是天阴,江面上的雾气整日不散。 自这宁安城向西八百里皆是连绵的山林,零星的村庄和难以归化的部落坐于其中,这雾江静静地流淌了千千万年,蜿蜒向东北方最终汇入北海。 如此这宁安城便成了这中州北朝正国最北方的戍边城镇。 则罗和妻子在宁安城内的草市街经营着一家卖砂锅坛肉的饭馆。 说说这“砂锅坛肉”,是将猪肋条肉切成大块,再把切好的肉块置于瓷坛之内,放入各种香料调味同时加入肉汤,再用盘子封好坛口,炖制肉烂收汁后盛出装入砂锅即可。 则家的砂锅坛肉饭馆除了这招牌的砂锅坛肉以外,饭馆里还卖砂锅豆腐、砂锅豆腐炖肉丸、豆腐炖羊肉、豆腐炖排骨、豆腐炖干菜等等。这宁安城地处边疆苦寒之地,在长冬里吃上一锅热腾腾的砂锅菜是驱寒饱腹的最佳之选,既能吃肉、吃菜,砂锅里热乎乎的肉汤又可以泡饭、泡饼,加之则罗的砂锅菜定价公道,量多实惠,一来二去来店里吃砂锅的回头客越来越多,几年下来两口儿的日子过得愈加红红火火。 两口子三十大多岁才先后得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则亮长得壮实,从小就喜好舞枪弄棒,就像很多兄弟一样,二儿子则谈与他哥哥则亮的性情截然相反,他好静不好动,常与书本为伴,小女儿则灵倒是融合了两位哥哥的性格,既喜欢跟着大哥练武又喜欢跟着二哥读书。 转眼数年这则罗的饭馆经营的有模有样,妻子贤惠儿女孝顺,真真是让旁人羡慕万分。 寒来暑往,十九岁的则亮越发顽劣,他不去学堂读书,更不愿意在店里帮忙,整日游手好闲在街面上闲逛,则罗和其妻俩人看在眼里是急在心上。 且说这一日,则罗在店里听到几位食客闲聊,聊的是那宁安城外猎神庙里的陶道士前几日徒手打死了一头林中野猪,那头野猪足有百斤,陶道士徒手几拳便将这百斤的野猪打死,真乃是神人也。 宁安地处江畔又紧挨山林,自古来渔猎文化盛行,食客口中这座宁安城外的猎神庙里供奉的正是上古庇佑人们渔猎丰收的狩猎之神。 庙中狩猎之神的塑像为女子形象,她骑着一头五彩神鹿,手中持弓,后背箭袋,肩膀上一只猎鹰眼神凌厉。这猎神庙的管事人陶道士年已七八十岁,仍旧精神抖擞,是远近闻名的练家子,真真是那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兵器都能舞上一舞。则罗听着是计上心来,想着既然大儿子不好读书,那倒不如投其所好,送他到猎神庙跟着陶道士当个小跟班,既能修身养性又可以习武强身,好个一举两得。 · 一场初雪昭示冬季来临,雪混杂着泥土,每一步都走地艰难。 “阿爷,你倒是走一快些啊。”则亮听说父亲要带他去猎神庙拜师,兴奋地一夜未睡。 则罗看着大儿子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去猎神庙的样子不禁莞尔,开口说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喽,陶道长不一定愿意收你这淘气包为徒。” “那是他没见到我!”则亮高高跃起踢出一脚,但落下时脚下一滑,险些一屁股坐到泥地之上。则罗心里笑着,脸上却要佯装愠怒道:“稳重些!别毛毛躁躁的!” 父子两行至猎神庙拜见了陶道士,这陶道士见到则亮便是一眼相中,他心下欢喜,非常很喜欢虎头虎脑的则亮。 这陶道士留父子两人在庙上用过午饭后,则罗奉上五十枚银币孝敬陶道士,几番推托陶道士最终收下,这父子二人便赶忙拜别陶道士,口中言这就要赶回城去收拾些孩子日常的应用之物,待一切收拾妥当后转过天便把则亮送过来。 在回城的路上则亮是连跑带跳,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 冬阳偏西,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突然间这父子两人几乎同时停住了脚步。只见在他们面前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围着一对母女,此时间这母亲正护着女儿求饶,那几人之中为首的男人长着蒜头鼻子,一头天生自来卷的头发,他伸手去拽那小女孩,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你男人可是说了,他欠的钱用这女孩抵!看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你男人签的字据!”说着吩咐身边人亮出一张字据,开口吼道:“他娘的给我看仔细喽!这上头白纸黑字的写着呢!”女人听罢嚎啕大哭起来,双腿一软跪在雪泥地上不住地求饶,嘴上说着自己的女儿年纪还小,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女儿,她自己愿意做牛做马替丈夫还债。 蒜头鼻男子听完一脸嫌弃地说道:“就你这半老徐娘,我要你作甚?” 则罗看个大概,心道这是哪个烂赌鬼欠了钱,竟然拿自己的女儿抵债,真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个遭雷劈的赌鬼!怎么能用自己的女儿抵债呢?”则亮咬着牙,迈步就要上前打抱不平。 则罗见此状赶忙伸手拦住大儿子,冲着他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咱别管闲事。” “阿爷,咱们不能不管啊!”则亮气地脸通红,怒道:“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那女孩掳走吧?” 大儿子这么一说,则罗的心中也不是滋味,看那小女孩的年纪跟自己的女儿则灵差不多一般大小,眼看着就要被那色迷迷的蒜头鼻男子带走,用脚后跟儿想也能想到这小姑娘会遭遇些什么。可是再用眼睛一扫,那对方人多,自己和大儿子仅仅两个人上去肯定是要吃亏,但若不管这闲事心里有又万万过意不去,一时间真真是叫人进退两难。 正在则罗心中矛盾之时,大儿子则亮早已按捺不住,初生的牛犊哪里考虑的许多?几步便跑了过去挡在母女身前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敢如此作恶害人?” 蒜头鼻男子先是一惊,上下打量了则亮一番,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蒜头鼻男子对左右说道:“瞧瞧这是哪儿冒出来的楞头小子?还不快给我撵走!” 话音一落,蒜头鼻男子身边的一人咋咋呼呼冲上来伸手就要拉则亮的衣领。这则亮怎能就范?平素里在家他就愿意舞枪弄棒,在街面上也是混不吝常打架斗殴的主儿,现在这当口本就在气头之上,见面前这人上来不由分说就要跟自己动手,那自己也就不用再客气了,呼喝一声抡拳便打。 待则罗反应过来大儿子已经跟那个人打作一团,自己这个当爹的自是不能坐视不管,几个箭步冲了上去。 蒜头鼻男子见自己人挨打,身后的几个人还嬉笑着看热闹,气便不打一处来,张口叫道:“一个个傻站着?还不抄家伙教训教训这小犊子?你们是不是都不想跟我混了?” 此话说完则罗正冲到近前,伸出双手推开跟儿子对打的人,一转脸看到蒜头鼻男子和他身后的人已经掏出了明晃晃的匕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开口圆场道:“几位英雄好汉,这都是误会!” “我误会你娘个腿!”蒜头鼻男子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则罗的胸口之上,再看这则罗被踹的“噔噔噔”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路边雪地之中。 则亮见自己的父亲挨打,一时间红了双眼,“嗷”一嗓子一拳打向蒜头鼻男子。再瞧这蒜头鼻男子刚放下脚还未来得及躲避,这一拳正打在鼻子上,顿时造了个鼻孔窜血“哎呦”一声惨叫,捂着鼻子骂道:“好小子!你他娘的是不想要命了!兄弟们!给我宰了他!” 蒜头鼻男子身边的人也不含糊,面露凶相,几把匕首直刺向则亮,这则亮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也怕狼多,一个躲闪不及肚子上便被匕首刺出了个血窟窿。再瞧这则亮闷哼一声双手捂着肚子一头栽倒在地。 则罗胸口发热,眼看着大儿子被刺,胸口一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七章 仇雪(中) 怎一个惨字了得!朝为父子同去,暮成天人相隔,遥望乾坤朗日,行凶作恶惩狱,人间苦道网里,涛流江水清平,官门讨个公道,权贵可能相亲,解衣初醉愁夕,惘然血海仇兮…… 咱们书接上回,说这则罗的大儿子则亮终究不治是那命丧黄泉。 这丧子之痛直达则罗心肺,卧床半月才将能下床。 妻子虽然整日以泪洗面却不敢在则罗面前哭泣一分,二儿子则谈和小女儿则灵也只能在暗地里偷偷抹眼泪,他们是生怕让则罗看到心里悲痛而加重病情。 此事发生当日则罗便到宁安城府报官,待城府受理之后口吐鲜血又是那昏死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自己竟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每日只能让二儿子去城府询问进展。 这案子并不难办,很快便根据则罗口诉那几人的穿着长相找到了行凶之人——宁安城守将李表之子李明。 不日宁安城府君召则罗当堂与李明对峙,则罗在二儿子则谈的搀扶之下来到城府,在堂上见到李明,那一眼真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又昏死过去。 咱抬头看这公堂之上,除了端坐的府君之外还有边关守将李表,眼瞧这位李将军身穿赤铁甲,头戴赤铁虎头盔,满脸正色地对则罗说道:“则罗老弟,我去你店里吃过坛肉,你且放心,若案情属实,我定大义灭亲!” 则罗听罢红了双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边的二儿子则谈也跟着跪了下来,则罗声泪俱下,开口道:“还请大人明察!” · 再说回展宏,在这上京喜都城西的一家艺馆内,来自大陆西方大秦的金发女子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纱裙,脚步轻盈像猫儿一样从则罗和展宏的身边走过,身上的香风使得桌上蜡烛的火苗忽悠悠窜起老高。 展宏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在艺馆歌声之中听不真切,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微微颤抖,头痛又自衍生出新的花样来折磨他,那肩上、头上以及全身上下的新伤与旧伤一起活跃地跳动起来,新的伤口又痒又痛似有百足虫在爬咬着,旧的伤疤像是在皮肉里又长出了触角要破肉而出。 “要是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展宏喃喃道。 “你若痛,就放下。”女人说话的声音极是轻柔,仿佛就在展宏的耳边,像是清纯的溪水从林间涓涓流淌,甄儿的声音沁人心脾:“放下怨念、执着,我们便能不再分别……” “展宏!疼也要忍着!真正男儿这点痛怎算个球事?” 展宏猛然间抬起头,对面的则罗正握着酒杯,他眼中的火苗闪着光亮,他脸上的笑容深深陷进褶皱耷拉的皮肤,只见他嘴唇微动,低声自语说着:“有家的人,才算活着。” 话罢便又陷入回忆之中。 · 宁安城府大堂之上,则罗开口说道:“大人,我方才所讲都是当日亲眼所见。” 府君抬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李表李将军,随即轻咳一声说道:“本府听得明白,定会为你做主!”说罢挺了挺身子接着说道:“但你是苦主,只听你一面之词实属是不妥呀。” 李明听完府君的话忍不住拍手,摸了摸自己的蒜头鼻子跪倒在地奉承道:“府君此言甚是!真乃神人!滴水不露!还请府君还我清白!”说完话后这李明偷瞄了一眼父亲,只见堂上的李将军面无表情,眼睛盯着堂前供暖的碳炉。 “誒,说这些无用,你也说说当天的情况吧?”府君笑着摆手说道。 “大人在上,阿爹在上。”李明施礼刚要接着说,只听得李表冷哼了一声,这李明赶忙改口道:“府君大人在上,李将军在上!我实在不知道这卖坛肉的老头儿说的是些什么!当日我与朋友在家饮酒,这个我家里的仆人和我那帮朋友都能作证!” 则罗听罢颤巍巍站起身来,低声吼道:“胡说!当日你正要对一对母女行那恶人之事!我儿看在眼里上前制止,却被你所杀!” 李明惊叫一声说道:“呀呀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说罢转身跪拜府君开口道:“府君大人!既然这卖坛肉的口口声声说我欺负那对儿母女,咱们何不把那对儿母女找来一问?大人您一审便知孰是孰非!” 宁安府君点头称是,开口对堂外的官差说道:“来人呢!去把那对母女带上来!” 片刻之后这母女二人步入堂内,跪倒施礼。 宁安府君开口问道:“堂下何人呢?” 女人不敢抬头,低声答道:“民妇胡洱,这是小女瓶儿。” 则罗看到这母女二人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一时间泪洒襟前,只指望她能证明李明行凶杀人,好叫这恶人偿还人命! 宁安府君轻咳一声说道:“胡洱,你可见过这人?”说着手指则罗。 胡洱抬头看了看则罗,她那眼神空洞无物,半晌才摇头回道:“禀府君大人,我未曾见过此人。” 话音一落,真真是如晴天霹雳直击那则罗的头顶,他只觉胸口发闷险些一头栽倒,好在有身旁的二儿子扶着。 宁安府君点头,又指了指李明问道:“那他你可曾见过?” 胡洱看向李明,点头答道:“见过,少将军是我丈夫的朋友,他们时常一起喝酒,偶尔还会到我家里玩玩牌,所以见过。” 则罗身子晃两晃摇两摇,开口坠声说道:“你,你为何害我?” 宁安府君听完怒拍桌案,指着则罗叫道:“胆大!大胆!这是你审案呢?还是我审案呢?”说罢对着胡洱说道:“你不要怕,有本府君为你做主!你来说说,那天你可在城外见过李少将军?” 胡洱身旁的小女孩瓶儿抬起头偷偷地看了看则罗又瞥了瞥李明,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又闭上嘴咽了回去,低着头身子发抖,一旁的胡洱略加回忆,开口说道:“那日我跟女儿在家,并未出城。” “当真如此?可有证人?”宁安府君问道。 “有的,那天邻居家王婶子来家借了酱油。”胡洱答道。 宁安府君沉吟片刻,对身边的李表李将军说道:“将军您看……” 李表拱手道:“任由府君定夺!” “则罗!本府君知你丧子悲痛,但此事现已查明与李少将军无关!本府君答应你会继续追查此事,你且回家静候去吧!”宁安府君说完站起身来,作揖请这李表李将军后厅一叙,再看那堂下官差,吆喝着上前清场。 则罗眼看奸笑着的李明和那低头不语的胡洱,眼前又是一黑,真真昏死过去。 · 则谈背着父亲回到家中,一家人掩面而泣。 天色渐晚,则罗躺在床上直勾勾两眼瞪着房梁,心中怒火顶到了嗓子眼,血从嘴角流出却也不甚在意,他心中有口恶气顶着,想着那李明定是收买了那贱妇胡洱,亏得自己的儿子还出手帮她们娘俩,真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胡思乱想之间,他又是万分后悔,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拦住大儿子,若是不多管这闲事也就不会丢了性命,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斗不过那权势之家,他感叹有权真好啊,有钱真好啊…… 不行,则罗真真是咬碎了钢牙,无数千奇百怪的画面孵于脑海之中,不禁心中暗道:怎能让儿子白死?! 这则罗仇红双眼,一夜未眠。 且说这转过日头,猎神庙的陶道士前来看望则罗,他听闻城府判决,不禁叹这世间不公,开口安慰道:“你且好好疗养身体,万不要再为此事出头,信我一句,恶人自有恶人收。” “可我儿不能白死……”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八章 仇雪(下) 守法日日愁闷,凶暴暮暮欢歌,利己损人骑马,刚正高洁受饿,别怪苍天没有眼,只是时候未到没辙。 话说自那陶道士走后,则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此再不提大儿子的事,每日按时吃药,然后静心养神,饭量也渐渐恢复如前,每天早晚还要在后院里来来回回走上十几圈,足关了一月有余的砂锅坛肉饭馆也重新开了张。 要讲这事情在宁安城可是传的沸沸扬扬,来饭馆里吃饭的食客默契地闭口不谈此事,但背地里肯定有所议论,声声说着则罗是个狼性人,儿子死了好像没受啥太大影响,瞧看着乐乐呵呵的就同以前一样。 则罗的妻子与二儿子也是心里奇怪,但都没有去问这则罗,担心这刚好转的身体再垮了下去。倒是小女儿则灵年岁尚小真真是听不得街面上那些难听的闲言与碎语,终一日忍之不住,找到则罗当面质问父亲难道不为大哥报仇了吗?难道就让那杀了大哥的恶人逍遥法外吗? 这则罗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儿的脸蛋,笑着说:“灵儿乖。” 小女儿则灵气地红脸蛋鼓鼓着,一把推开父亲的手转身跑回自己的屋里。 则罗望着小女儿的背影,依旧满脸宠溺的笑容,见小女儿跑进屋,自己便转身走出铺子。 东北的冬夜漫长,太阳很快就归于西方的山林之中,街边儿的店铺一家接一家的上板打烊,还做生意的艺馆、琴楼、赌金坊和酒馆都挂起了灯笼。就此时候,则罗紧了衣襟,把头戴的狗皮帽子往下拽了拽,刺骨的寒风吹得他周身透心凉,也吹地他头脑愈加清醒。 则罗穿街过巷,找到了那烂赌鬼的家门,他蹲在窗根下,提鼻子一闻屋里有酒菜的香味,侧耳细听那对儿母女正有说有笑。则罗就这般蹲在窗根之下,后背靠着墙,这墙后便是温暖的屋子,他闭着眼,仿佛能看到屋里炉火烧的很旺,女孩和母亲小声聊着,胡洱的丈夫,瓶儿的阿爷,贼眯眯笑着,乐得是眼前有酒有菜再不用为那欠账焦头。 且说这是则罗第几次蹲在这里了?则罗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他就这么蹲在人家窗根底下。 此时寒风渐停,却没有让则罗感到温暖,屋中熄了灯,不一会儿便传出男人的呼噜声。则罗艰难得站起身子,一边活动着蹲麻了的腿脚一边左右看了看,这胡同僻静,冬夜里少有行人,更没有人发现蹲在阴影处的自己。则罗蹑手蹑脚地绕到前屋,从怀中掏出明晃晃增锃锃亮的一把匕首缓缓插入门缝,慢慢地拨动门闩。 屋内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已经冻透的则罗用手背擦了擦鼻涕,眼睛死死盯着里屋…… · “诶诶,听说没?东边那张五七死了!” “哎呦,哎呦!我知道啊,早都传开了,说是惨着呢,一家三口都死啦!” “可不是咋的,你说这得多大的冤仇呀!” “嗨,那老赌鬼可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可惜他媳妇了,小屁股一扭贼拉带劲儿!” “你可去一边旯吧,你们猜最有意思的是啥?是张五七邻居那老娘们儿!据说这老娘们儿中午过去串门,推门进屋抬头一看,火炕上这三口人脸都被戳烂了,给她当场吓得拉裤兜子喽!哈哈哈!” “哈哈哈,我说你们帮人,可不对劲儿啊,人家都吓出屎了,你们还笑地出来?” “别又屎又屁了你!我这儿吃着汤泡饭呢!” 众人哄堂大笑。 则罗抱着肩膀坐在柜台里,笑眯眯地听着食客们议论,思绪飘飘忽忽地回到昨夜…… · 说这屋里的温暖让则罗浑身颤抖,好像身体中的寒气一股脑的要从毛孔里钻出来似的。 则罗看着满手的鲜血,胃里一阵翻腾,他不得不蹲下身子,硬生生将翻上来的呕吐物咽了下去。 火炕上躺着的一家三口都被他用匕首划开了喉咙,现在的他极度紧张,但却一点都不害怕,除了那想要呕吐的感觉,别提心里多舒畅了。 则罗的心中极为兴奋,这种兴奋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得知妻子怀孕时的情景——他知道自己要当爸爸了,心中喜悦、兴奋、紧张,但不害怕,当爸爸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对,这有什么好怕的呢?则罗心里想着,这是一件喜事! 他笑着站起来,方才那种要呕吐的感觉忽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喜悦,他又举起手中的匕首,一下、两下、三下……刀刀戳在这一家三口的脸上。 · 转过天来,宁安城南满堂赌金坊的后屋之中,李明的蒜头鼻子上冒着油光,他身边的一人瑟瑟道:“少将军,那张五七一家子都死了,是,是您派人灭……”还不等他说完李明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开口骂道:“灭你奶奶个腿!他娘的别给我乱说话!” “您别生气呀,咱这里没外人!”被踹的人也不气恼,捂着肚子满脸陪笑。 李明背着手自语道:“这事儿虽与咱们无关,但也确实蹊跷。” “您说张五七这一家子得罪了谁呢?”旁边另一人嘀咕道:“能不能是那卖砂锅的老登?”(“老登”即登徒子,年老的登徒子,贬义词,老色鬼、老不死) 李明摇头,思量半晌说道:“别去管这死鬼的事了,跟咱们无关。” · 满堂赌金坊的后门在一条胡同内,这胡同的左右两侧不是赌金坊就是琴楼、艺馆,胡同中放眼看去乌烟瘴气,脏乱不堪。 且说入夜后这条胡同里更是群魔乱舞,什么要饭的,喝醉的,输了钱哭唧唧的,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每一年的冬季这里都要冻死几个人。 则罗蹲在柴火垛旁边,狗皮帽子拉的极低,他双眼紧盯着赌金坊的后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让他看到出来小解的李明。 再瞧则罗探手伸入怀中掏出匕首冲将上去。 李明只觉脑后生风,嘴上大叫一声:“来得好!”只见身形向旁一闪,躲开则罗的匕首。这则罗还不及反应,就见从赌金坊后门冲出几人,三下五除二便将这则罗的匕首缴了下来,随即拉肩头拢二背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则罗的脸上、肚子上也挨了无数拳,顿时口鼻流血。 李明系紧裤子,一巴掌扇在则罗脸上,开口说道:“好你个老登!没想到真是你!”说着在则罗面前来回踱着步子,嘴里说道:“你也太小瞧你李少将军了!你以为我是那烂赌鬼?要跟我斗狠你可是找错了人!”说完吩咐身边人用抹布塞住则罗的嘴,然后用麻袋套头扔到板车上。 则罗躺在板车上心里一横,大不了就是个死,想着也不害怕,反而想要发笑,笑自己还是冲动了些,要是能稳住再等上一等,或许有更好的机会弄死这恶人! 不久之后这板车咣当当停下,则罗头上的麻袋被摘将下来,他晃了晃头抬眼看去,眼前这李明并没有送他去城府,更没有把他拉到荒郊野外处死,反而把他拉到了自己家。 李明摇着头晃着脑说道:“就是你杀了那张五七一家三口吧?没成想你还是个狠人!你这是想要耍狠给你大儿子报仇?”说着指着则罗的家门说道:“你他娘的真是白活了这五六十年!难道不知道你就算再狠,这世上也有人比你更狠的人吗?”这李明说完怪笑一声,把脸凑近则罗,他那蒜头鼻子几乎碰到了则罗的鼻子尖:“我跟你说,别惹恶人……” 眼看着李明说罢大手一挥手,身边几人提着刀冲进则罗家,另两个人架着则罗随后跟了进去。 不消片刻,则罗的妻子和二儿子还有小女儿就被刀架在脖子上推搡到则罗面前。 李明走到则谈跟前,高高跃起回身飞踹,这一脚不偏不倚正踹在则谈脸上,再看这则谈,鼻梁骨被踹断,嘴角也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满脸满襟。则罗的妻子见状一声哀嚎,发疯一般冲向李明,李明并不迟疑,又飞起一脚又将则罗的妻子蹬飞,随即从身边人的手里接过钢刀挥砍过去,挥出的这一刀正砍在则罗妻子的头上,则罗的妻子声都没出便栽倒于地,一看过去竟被削掉了半个脑袋! 持刀的李明撒气一般对着倒地的则罗妻子又砍下数刀,随即反过身形持刀刺向则谈,只这一刀便将这则谈扎了个透穿。 则罗真真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这般,那真真是痛彻心骨,他疯狂地扭着身子,想要挣脱绳索却又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的眼睛恨不能瞪出血来,手指甲抠入掌心的肉里,口中发出一阵阵呜咽之声。 “哈哈,你不是跟我玩狠的吗?!”李明扔下手中钢刀,一把拽起正在嚎啕大哭的则灵,那蒜头鼻子下的一张嘴就亲了上去。 则灵眼睁睁看着母亲和二哥惨死,真是又惊又怒又害怕,心中翻江倒海,眼前这丑恶男人竟然把嘴贴在了自己嘴上,本能的张口就咬。李明疼地“嗷”一声惨叫,上嘴唇竟然被这则灵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李明气急,抓着则灵的手向外一推,这则灵脚下不稳,“噔噔噔”倒退几步不偏不倚正撞在身后一人的刀尖上,你且细想,这还能有个好?登时造了个肠穿肚烂! 眼看着妻子儿女遭难惨死,则罗犹如万箭穿心,正此间,只听得屋外有人高声喊道:“李少将军!” 屋内众人一惊,纷纷向外看去,只见门外大步流星走进三人,为首的正是那猎神庙的陶道士,瞧他身后边还跟着两人。 “你们是何人?”李明捂着嘴瞪着眼问道。 陶道士并不答话,脚踏七星步,几招便将屋内持刀的几人尽数打倒,眨眼间只剩李明呆立当场,跟随陶道士进屋的另两人并未动手,其中一人盯着李明开口说道:“校事府有请李少将军了。” 李明听闻“校事府”三个字倒吸了口凉气,也顾不上嘴唇的疼痛,开口道:“我爹可是左骑卫将军李表!我娘是柱国前将军苑波的女儿!” “这些话跟我说没用,你留着到校事府去说吧。”另一人笑着看向李明。 陶道士解开捆绑则罗的绳索悻悻然说道:“你这人真是不听劝。”话罢叹了口气:“哎,不过你也算是歪打正着,为主公办了件好事,就且随我回校事府,我将你引荐给主公。” · 则罗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回,笑着对展宏说道:“可惜呀可惜,你这个顶级杀手和我这个厨子都是无家之人了。” 卷一:浴血喜都 第十九章 恶战(上) 透透玻璃荧杯,温香软玉徘徊,烛影灯光迷幻,寡者无家可归。 话说展宏伸手抢过则罗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甘冽的琼浆一线入喉,一团火气游走于胸前,驱走那恼人的头痛。 “谢谢你的酒。”展宏说罢起身离去,只留下桌边的则罗微眯着眼看着展宏的背影。 · “瞧瞧这是谁呀!” 这温香楼的大厅之中有一整面墙用千万年藏地乌木所制的酒架,在酒架上摆放了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存酒器具,有那木制的、陶制的、金属制的、玉石制的,样式有酒坛也有酒瓶和酒壶,还有整整一排西方罗巴国所产的绿色玻璃酒瓶。 女人的声音从酒架的一侧传来,接着一阵香风扑面,娇小玲珑的任红随风摆柳,缓步走到展宏面前,玉指伸出狎昵轻抚着展宏的胳膊柔声说道:“弟弟,你来我这儿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呢。” 展宏微笑着说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漂亮。”任红听罢“咯咯”地笑了起来,开口说道:“你就会哄人家开心!我是老咯,也就是你还能昧着良心说我漂亮呢。”话罢她收起笑容接着又说道:“你这两日闹得动静可是够大的。” “我本不想跟他们动手。”展宏依旧保持着微笑道“可他们偏偏要惹上我。” 任红招呼侍女端来两杯白葡萄酒,一杯留给自己,另一杯递给展宏开口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他们惹上的你,而是你惹上了他们?” “我不曾招惹过别人。”展宏微笑着接过酒杯,一口喝掉大半杯酒。 任红双眼含情盯着展宏的双眼问道:“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可都是他们招惹了你的?” 展宏不答话,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举起酒杯喝光了杯中酒,然后把酒杯递还给任红,一言不发转身向大门走去。 任红轻呼出一口气对着展宏的背影说道:“你要小心一些……”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整座城笼罩在连日的阴雨之中,气温陡降。 智肆靠坐在西市边城商会分会三层顶楼的窗边,那窗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攘热闹,他右手摆弄着金瓜小锤,百无聊赖地哼着西域小曲。 “肆哥,一楼和二楼的兄弟们都做好准备了。”说话之人生的牛高马大,金发金须,皮肤雪白,一双碧眸,再看身上穿着铁质的板夹,身背双手巨剑,走起路来真真是“叮当”乱响,这人走到窗口往天上看了看说道:“嗯,这阴雨让我想起了家乡。” 智肆饶有兴致地说道:“家乡……我不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出生的,加特奴,给我说说你的家乡吧。” 加特奴依旧眼望着阴雨不断的天空开口说道:“嗯,我的家乡要坐船渡过狭海,一年里只在秋季刮西北风,可借着风势而行,三天就能到木谷港,港口的酒吧里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她们既是狂野又是大方,屁股又翘又圆,腰很细,胸脯鼓鼓的。”加特奴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接着说道:“你要是去,就可以跟她们喝酒,你还可以给她们讲你在海外的奇幻经历,如果她们听得开心,今晚你将不再孤单喽。” 智肆有些心驰神往,催促加特奴继续往下说。 “嗯,你就这样度过了美妙的一晚,第二天可要早早骑上你的骏马,从木谷港向北穿过山谷和密林便来到河谷平原,这里流淌着由蓝河、绿河、红河汇集而成的三叉河,三叉河向东奔腾而去,最后流入蟹湾,女泉城就坐落在三叉河边,早起自木谷港只要一天的路程便能到达这女泉城。 女泉城啊,酿造的美酒在我们罗巴国是出了名的,甘甜可口,再配上油炸的土豆和煎鱼,你大可以在女泉城喝到天亮,只要你喜欢。 第三天你会看不到太阳,放心,你并不是醉死过去了,太阳只不过是躲在了乌云的后面,紧接着天空就开始下雨,雨呀下下又停停,这雨呀将伴随着你接下来的旅程。 沿着三叉河再向西北走,半天时间就能到达盐水镇,也就是我出生的地方,盐水镇向北可以到长城,向南可以到罗巴的首都君临,那可以说是四通八达,镇上还有好多的旅馆和酒吧呀,你在镇上总能见到不认识的人,听他们天南海北的讲些神奇的事,你每天都会过的很新鲜啊。 每一天的早上我的母亲都会热好牛奶煎好蛋饼叫我起床,然后不等我吃完就会被父亲催促着一把推到雨中,他总是叫我先去他的铁匠铺里生炉火,这时候母亲就会骂父亲,然后给我披上雨衣。”加特奴说着说着眼睛竟然湿润起来。 智肆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他漠然地扭过头看向窗外,嘴里小声说道:“真是让人羡慕,我就从没见过我的父母。” 加特奴听罢自知失言,赶忙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智肆说道:“肆哥,你说我们等的人会来吗?” 智肆咬了咬嘴唇答道:“人怎么能知道狼的想法呢。” 正此间,这边城商会的楼下传来一声尖叫。 · 且说这雨是小了些,不急不慢的从天空中滴落人间。 喜都边城商会分会的正门口以往都只是有两名守卫值岗,而如今这一日的傍晚却比以往多派了两个人。 “誒,还是你们运气好呀,被选中在少主身边做事。”一名高个子守卫满是妒忌地开口对身边的两人说道:“你们在大人物身边总好过我们这些看门的吧。” 显然这两位少主身边的护卫并不想接这位高个子守卫的话茬,其中一个大胡子壮汉插话道:“我听说前街牡丹楼新来了几个苟丽国的女人。”高个子守卫一听这话来了劲头,兴奋地掐着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前天休班我还去见识了一番!你们是没看到呀,那个软乎乎的胸脯呦……”跟大胡子壮汉一起的瘦子一皱眉,冷言打断道:“都认真点!我们可不是过来聊闲天的!” 高个子守卫听罢一撇嘴,小声说道:“哼哼,这少主身边的狗就是会叫。” “你他娘的说什么?”瘦子护卫眼睛一瞪,手就放到了刀柄之上。 “我说,我说你会叫!”高个子守卫嬉皮笑脸,手也很自然地放到了刀把上。 “好大的胆子!”瘦子护卫说完拔出弯刀就砍向那高个子守卫,再看这高个子守卫也是硬气,直接拔刀搪开砍来的弯刀。 眼见着打了起来,旁边的另外两人忙去拉架,大胡子护卫笑道:“兄弟别生气!都是开玩笑!何必动……” “刀”字还未说出口大胡子只觉得喉咙一凉,紧接着嘴里发甜,伸手一摸自己的脖子上竟然插着一支弩箭,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又一只弩箭破空而来正钉在他的太阳穴上。 瘦子护卫眼见着大胡子栽倒,惊呼一声近步上前扶住大胡子,高个子守卫和另一名守卫忙拉开守势横刀于胸前紧张地盯着边城商会大门口的街面,但见这街面上人流如潮或匆忙或优游,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撑着伞或穿着蓑衣、雨衣赶路,时不时经过的牛马车铃铛声响,路上的人群便四散开来,叫卖声和琴乐声融在雨声之中,真是缥缈虚无。 瘦子护卫拖着大胡子的尸体脚步后移,他连声喊道:“退,退,快退回屋里!”他这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两支弩箭,一支弩箭不偏不歪正中高个子守卫的胸口,另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膀钉在他身后的门板上,三人拖着尸体慌忙退回到商会一楼内,随即反身关紧大门。与此同时听到一楼动静的智肆和加特奴“腾腾”跑下楼来,只见一楼大厅里的众人如临大敌,一个个手持兵刃面面相觑。就连大气也是不敢喘。 “你们可看到来人是谁了么?”智肆问瘦子护卫,见他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追问,逐开口吩咐身边人道:“过来个人,把大个子扶到后面去治伤。” 瘦子护卫抱着大胡子的尸体脸色煞白,加特奴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阿罗维伊,也带你哥哥去后堂吧。”这阿罗维伊缓缓放下哥哥的尸体,探手拿起一边的弯刀站起身来,眼神冷峻已是恢复如常,他看着加特奴说道:“我哥就跟我一起在这里,我们那里都不去。” · 雨幕罩着喜都西市的边城商会。 且说商会门口不远处的展宏正躲在街道上的人群之中,眼看着商会的大门关闭,脸带微笑地往商会后院绕去。 不多时这展宏已经来到边城商会的后院,抬头看了看后院墙的高度,确是不高但也不矮,实在不想翻墙,便转回身走到商会后门处伸手叫门。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章 恶战(中) 半世落魄鬓霜翁,孤坐灯前凛寒风,笔下美酒觅知己,朝暮独叹醉雪中,叹一叹咱书接前文。 眼前这雨搭之下的展宏抬手先拍了一下门板,停顿了片刻之后又连着拍了两下,恭恭敬敬开口问道:“请问里面可有人吗?” 这展宏静静地看着雨水沿着后门上方的雨搭流淌下来,滴滴孤落到地面上,茫乎呆立了半晌也不见这边城商会后院里有人应声,展宏深吸了口气复又抬起手推了推那两扇门板,这门在院里反插着,推之几下纹丝不动,他见状如此只能又返回雨中,叹气抬眼看着那不高不低的后院墙。 话说这设在上京喜都的边城商会分号,其后院极为宽绰,院子正当中停着十几辆大车,一侧是相连的马厩、牛棚,另一侧的库房粗略数来也有间七八,靠近前楼的东西两侧还有不少独立的房舍,有些用作宿舍,有些用作办公,三层临街的楼宇颇有些气势。 展宏蹲在后院墙顶往楼里看,借着灯光影绰绰有人形晃动,正此当口,只见一楼的后门“呼啦”一声打开,俩人搀扶着一高个子男人顺着回廊往侧室走去。 墙上的展宏翻身跳下院墙,一矮身脚下生风,快步奔向这三人,且是定眼再看,他这双手上已多了俩把单手巧弩。 天空中的雨不知何时又变得大了些,大颗大颗的雨滴从天而降。 高个子守卫胸前插着弩箭,每挪一步都呲牙咧嘴,正挪步间忽感不对,便侧目向院子中看去,这一眼他赶不及开口只见一道黑影已经到了近前。展宏手中弩扳机“咔咔”两声轻响,再瞧一支弩箭直穿透了高个子的喉咙,而搀扶着他的一人心脏处也中了一箭,另外一人傻了眼,张大着嘴刚要喊叫,展宏身形一转已经在他背后勒住他的脖颈子:“董钟颖可在这楼里?”展宏低声问道。“我,我去你娘的!”这人被勒住脖子却还是硬气的很,嘴上骂着手可就摸向腰间准备拔刀,展宏哪能给他机会,手臂发力推着他的头向墙面,一下、两下、三下之后这人便不再挣扎,那墙上真真是一滩血肉桃花朵朵。 回头再说这展宏,他丢下这瘪了脑袋的人,活动了一下手臂,收起单手巧弩俯身拔出脚下这人腰间的佩刀,双手握住刀柄刀尖冲下直刺这人的后心,随着弯刀从这人的身体内拔出,登时鲜血四溅。 展宏笑着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血,往这三层楼一楼的后门摸去。 · 说这展宏来到商会一楼后门,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随即抬手轻轻将门推开一道小缝,偷眼瞧去。 这门后是一条长走廊,左右尽头各有一道门不知通向何处,中间一扇门直通前厅。走廊棚顶梁上挂着红色的灯笼,两侧烛台上火光攒动。 展宏见这走廊中无人便推大大方方开门闪身而入,他回身关上门插上门闩,温暖的灯光罩在他的身上,迷蒙了他的眼睛,一时间眼前的画面悠忽而起……他左耳隐隐的疼痛渐渐消失不见,反而酥麻搔痒起来,恍然间,有女人在展宏的左耳后轻轻吹气,悄悄地说道:“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要做正确的事。” 展宏抬起手捉住甄儿的腰,转头面向甄儿,直直看着那如水一般的双眸:“你说,为善就是正确的么?” 甄儿盈盈笑起来,让展宏的心也似融化了,骨头也似酥软了,她伸出手抚摸着展宏的脸:“我只知道,为恶不是正确的事。” “别听她胡说!” · 展宏猛然一惊,身上的伤痛硬生生让他回过神来,他紧咬着牙,心跳慢慢趋回平稳,他紧握了握右手的刀柄,低声自语道:“惹我即为恶。”说罢向走廊中间的大门走去。 几步来得大门前,展宏依旧先推开了一个小缝,他目力所及之处只见得一位穿着板甲的金发男人正抱着肩膀来回跺着步子,每走一步身上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这金发男人旁边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提着刀专注地看着什么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看的这人展宏也认识,正是昨日董钟颖身后的四人之一。 正当此时,门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影,这人正准备开门,边伸手嘴里边说着:“我去看看大个子怎么样了。”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腹部一凉,低头一看竟然是从这后门的门缝中插进一把刀子,明晃晃的弯刀已经透穿了他的身体,不等他反应这刀快速从他腹部抽出,刀尖向上又直直插进他的颈部,紧接着两扇门板被一脚蹬开,这人随门应声栽倒于地。 前厅中的众人一片哗然,智肆定睛看去正却是那展宏,也不吃惊反而笑了起来,开口说道:“哈哈哈!前日我倒是没说错,你真就是自寻死路!” “我不想跟你们动手,若又不想死的,就早早散去吧。”展宏扫视前厅里的其他人,最后举刀指向智肆说道:“但你得留下。”正此说话之间,一旁的加特奴暴喝一声,双手举至背紧握住了剑柄,眼前电光朝露间已然是当空一道圆弧,这双手剑直劈向展宏。 展宏眼见这双手剑力劈万钧之势,心想若是举手中弯刀硬生格挡真真万不可能,如此这般便只能向一旁侧步闪躲。 就在这展宏闪躲之时,加特奴身后乍现两道寒光,阿罗维伊右手握着哥哥的佩刀,左手则持着自己的弯刀,瞪着血红双眼已然蹿到展宏身侧,只见他身形一转右手刀由左上向右下斩向展宏,左手刀自左下向右上斜挑向展宏,刀带风声直逼地展宏是节节后退。 “上啊!”前厅内的其余众人也不再多言,各自持刀加入战团,一下子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攻向展宏,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虎架不住群狼,依着现在的形式,纵使是大罗神仙也只能勉强招架。 再看这展宏时而举刀格挡,时候左右躲闪,时而借力划拨,时而见缝插针反击攻守,身子渐渐向后退到走廊和前厅的门前,如此一来这展宏犹如门神一般正立于大门之中,只顾面前即可,身后左右暂时安稳。 加特奴见自己的双手长剑在这门口难以施展,退了两步招呼身边众人道:“一个个真是死脑筋,还不快绕去后面!”展宏暂时得以稍作喘息,见加特奴说话众人略一走神便伸左手从腰间取出弩箭,瞬时机巧碰撞一箭直射向这加特奴。 这前后只是瞬间之事,但要说这加特奴真是百战的猛士,余光发觉这展宏手上有所动作紧接着就是一道寒光奔向自己便已心知不妙,手中长剑转动放平抬起格挡,一套连贯动作行云流水,弩箭与巨剑碰撞火星四溅,加特奴呲牙怒道:“你这中州猴子!”说完将巨剑举过头顶猛劈向展宏。 那加特奴的双臂长度加上这双手巨剑的长度,好比旗杆一般,眼看这双手巨剑的一半长于门框之上,若是一般人这剑定会斩到门框上面的墙壁上进而卡住,但这加特奴竟然硬生生劈开了墙壁将木制门框的上沿也斩成了两截,烟尘木屑四起之中展宏只得再向后退去。 眼前这一幕,直惹得展宏心中叫了一声“好力气”!脸上不自觉间竟然挂起了笑容,一边退着一边左手扔掉来不及装填的单手巧弩,随而从腰侧又取出另一把单手巧弩抖腕一箭射出,逼着烟尘中直冲上来的阿罗维伊双刀守势格挡,稍得喘息,这展宏自己转身向走廊右侧的小门跑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北朝正国上京喜都,则罗站在温香楼门口,身旁的伙计举着雨伞为他遮挡雨水,远处“叮叮当当”马车铃响,由远及近驶过来一驾马车,再看这马车四轮镶铁,车厢雕花,前后各挂着一盏“气死风灯”。 见这马车停稳,则罗身旁撑伞的伙计赶忙上前拉开车门,扶着则罗登上马车。 这车厢里点着玻璃罩灯,两侧的座椅包着虎皮,中间一张固定于地面的小方桌上放着水果茶点,正有一位身穿红色衣袍的长须男子靠座在车厢内壁上,见则罗上车也不起身,只是抬了抬手算作打招呼。 则罗恭恭敬敬地在长须男子对面坐下,车厢门随即关闭,不多一会儿这马车便晃悠悠行将起来。 “镇国军里有陶英宏的人。”长须男子拿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连皮带肉一起吃了下去。 则罗点点头,满是褶皱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微微颔首开口说道:“杨公早就知道。” 长须男子又拿了一颗葡萄,这回没吃,只是在三指间把玩着,半晌才开口说道:“如此一来想这些破事陛下便也该知道了。” 则罗笑道:“陛下真神降世,怕这世间还没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吧。” 长须男子听罢也笑了起来,身子随着笑声而起伏晃动,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好不容易压住笑声才开口说道:“好你这条精明的老狗,说话真是滴水不漏,怪不得能在校事府混这么久。” 则罗听罢欠身离座,低头说道:“殿下说笑,我这条老狗也快魂归那黄泉府了。” 长须男子摆手示意则罗坐下:“我那舅舅最近与平时相比可有什么不同?” 则罗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抬眼看向长须男子:“终日愁眉,思量攻启” · 咱再说回喜都西市,如墨一般的天空中电闪雷鸣,暴雨不盼又至。 展宏飞起一脚踹开走廊右侧的小门,身后几只弩箭带着响哨擦着他的身侧飞过,直直钉进墙壁之中,再瞧眼前,这门后竟然是一间厨房。 悠然躲过身后的弩箭,展宏侧身贴在门口的墙壁上,刚刚稳住就见一人持刀跳了进这厨房之中,展宏矮身一刀挥出正中这人腹部,这打头阵的人哀嚎一声栽倒在地,于此同时贴着展宏的头顶一刀划过,正砍在墙上,回头看那墙上登时留下一道白印,另外几人也紧跟着进了厨房,一抬头厨房南向后院开的小门也被撞开,智肆与阿罗维伊恶煞一般狂声吼叫着冲将进来。 阿罗维伊两腿开立左右,左手刀向后过腰刀尖指地,右手刀横于胸前,好一个开天劈地的起手式。 阿罗维伊怒视展宏,口中说道:“我不管你这恶贼是谁!今天就叫你为我哥哥偿命!”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一章 恶战(下) 断梦离魂四十载,笔启书发境意绵,此身灯前食黄土,写好演义且安然。 书接前文,只听得耳轮中炸雷当空,阿罗维伊拉开架势,上身前倾,有刀法云“单刀瞧手,双刀看步”这阿罗维伊双刀前后分持,眼睛紧盯着展宏。 展宏也没工夫瞧他,只顾着压下面前两人手中的弯刀,飞起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胸口上,这人“哎呦”一声后仰倒去,身后的置物的架子应声碎裂,一口鲜血夺口喷出,再瞧另一人喊叫着为自己壮起声势,右脚向前,左手肘朝向展宏,右臂向后手中刀口向上由下破空划向展宏腹部,与此同时那周身“叮当”乱响的加特奴也拖着双手剑跟进这厨房,看到展宏二话不说抡剑便砍。 展宏见下有刀至,上有剑来,中间倒是有所空隙,只见展宏脚蹬灶台身子打横,身形旋转间那双手巨剑贴着他的鼻尖扫过,再瞧他的后背压着那持刀人手中的刀背下落,眨眼瞬间手中刀如枪直刺没入那人前心,随着身体落地竟活生生将那持刀人开了胸膛,登时肠流满地。 边上另一人见状面露惊恐,扔下手中刀夺门欲逃,加特奴见状一脸嫌弃,手中巨剑挺起一刺便如同那穿透橘果一样将那逃跑之人扎了个窟窿。 另外几人见状也不敢再逃,叫嚷着将躺在地上的展宏围住。 展宏后背着地,刀抽回护于胸前,左右脚跟先后蹬地,身子直射出去,竟然从一人胯下钻出,这人慌忙向展宏砍去,那知两腿内侧一凉再是支撑不住身体,惨声惊叫便仰天栽倒。 说时迟那时快,阿罗维伊眼看着一瞬间这展宏便放倒了三人,自是不敢大意,右脚大踏步向前,双手各持刀左右齐出直劈展宏腰间。 展宏见状向一旁翻滚,另外一人瞅准了时机向下一刀砍出,展宏稍稍躲闪不及,这一刀划开了展宏左臂,瞬时鲜血直流,疼痛感游遍展宏全身,直顶天庭。 受着疼痛,展宏大笑一声,身子竟然翻腾而起,刀刀手手如一体,左手出掌击阿罗维伊的胸口,右手腕翻出刀花乱人双目封其刀势。 这阿罗维伊那里见过如此招数,来不及收刀胸口便中了一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对方这手中刀已从他的左肩砍入脖颈,人头翻落,阿罗维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栽倒,他眼前的展宏不顾身上的伤痛缩头矮身躲过背后一刀,左臂顶向其中另一持刀护卫的手臂,自己的手上动作连续,快似闪电的两刀直扎入这持刀护卫的腹中。 加特奴仗着自己身形高大又身着重甲,不管不顾地挥舞着双手巨剑冲向展宏,他双手中的巨剑每一剑挥舞出去都带着一股子劲风,巨剑所到之处厨房中的吃食器具应声齐飞,破碎“叮当”之声不绝。 展宏眼巴前这位铁桶一般的加特奴似疯魔一般挥舞着双手巨剑迫近展宏,在一边上的智肆双手持锤竟然一时间不知怎么上前帮忙,那加特奴的双手巨剑舞地如风车一般,看着就是一副挨上死碰上亡的架势。 且说展宏左臂的衣袖已被血浸透,血水顺着手指滴落,他再瞧眼前的这加特奴气势压人,全身板夹只有脖颈露在外面,展宏他稍加思量略作迟疑,不走左路也不攻右路,瞅准剑锋中的空隙竟然直接进步上前,要硬生生撞向加特奴! 再说这加特奴万万没想到展宏他会这般动作,一时间竟然来不及躲闪失了重心,被撞的向后跌倒。 智肆见状心知不妙,身子跃起空中,手上两把金瓜小锤一先一后由左右其下,锤头生风,惯性着力砸向展宏。 咱是看的慢,可这都是眨眼瞬间之事,只瞧展宏撞倒加特奴,翻身躲开加特奴打来的一拳,只觉得身后生风,忙使出一招“武圣背刀”,手中弯刀背至身后,进而向上挑拨开去,刀锋斜转身形已经反转面相智肆。 “你们这群恶人,今天我就送你们回老家。”展宏跳出圈外拉开距离微笑着说道。 再看这厨房内鲜血满地,脑袋肠子混杂着土豆、萝卜、西红柿,几具尸体横七竖八横在当场。 加特奴被撞倒摔得七荤八素,胸甲竟然被撞出凹痕,愤愤然从地上爬起来,手中长剑拄地,大口喘着粗气。加特奴身旁边的智肆手腕转动,一左一右两把金瓜小锤随着手腕子转动,双眼死盯着展宏说道:“只为了一匹马就能这般大肆杀戮,你还有什么脸口口声声叫我们恶人?” 展宏听罢忽地放松下来,手中弯刀自然垂下,微笑着看眼前的智肆和加特奴,屋中气氛一时间诡异万分,只有三人的喘气声彼此起伏,突然屋外电光一闪,随即雷声滚滚,似那催战擂鼓一般。 再瞧看展宏身形移动如那猴猿似的腾地跳起,右手持横刀,锋刃向右,瞧准加特奴的脖子挥刃而至。 智肆大惊之下挥锤来救,此时的这加特奴双手长剑在室内的劣势尽显,右脚踢起巨剑想要竖起格挡,但板夹沉重双手剑刃宽且剑长,哪能有这展宏突袭而来的刀快?慌忙向后闪躲,双手剑胡乱提起却来也不及,刀尖已经划开了他的脖子,一道凉风灌入气管脑袋里一时间确是格外清明,他看向展宏身后,一间铁匠铺子的烟囱冒着黑烟,父亲叼着烟斗坐在门口的木箱子上,母亲挎着藤编的篮子正站在父亲身边。 雷声中这加特奴有如铁塔一般摇了三摇晃了三晃向后轰然倒下。 展宏只顾解决这金发男人,对挥过来的双锤理也不理,任凭这两锤砸到自己。 就在展宏眼前这加特奴仰面栽倒的同时,展宏自己也被双锤横着击飞出去,身子重重砸在灶台之上,嗓子眼儿发甜,一口鲜血翻涌而出,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手中刀“嘡啷啷”一声掉落于地。 智肆怪叫一声,脚踩着加特奴的身体狂笑着步步逼近展宏:“哈哈哈,都说你是顶尖的刺客,我看也不过如此呦!”再瞧这展宏身子发软,五脏六腑在身体内犹如海潮江涛一般,眼前一阵黑是又一阵白,身子扭动着从灶台上跌落,整个人趴在地上,恍惚间又听到甄儿的声音…… · “你来陪我?”甄儿正在马厩中为白马梳毛,眼看着展宏走过来便笑眯眯地说道:“我自己就可以的。” 展宏抱起一捆草料倾入马槽,又从甄儿手里抢过铁马梳,嗔怪道:“你就是不听话,这种事你做不来的。” 甄儿甩甩手,冲着白马做了个鬼脸然后说道:“你能做得,我就能做得。” 展宏左手拿起马槽边上的细毛马刷,另一只手拿着铁制的马刷,只见他一边用铁质马梳梳着马毛一边用细毛马刷去刷铁质马刷的刷齿,往复几次下来再将两个马刷在地面轻敲,将脏物、灰尘和脱落的马毛震落出来,嘴上说道:“你瞧,应该这样梳才对。” 甄儿吐吐舌头,眉眼带笑地说道:“知道啦,下次我来为马儿梳毛,你就在一旁看着。” 下次,每次说着“下次”,可能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 展宏睁开眼,胸腹内的疼痛减轻,他翻过身靠在炉灶口前面,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身后,抬眼看向面前得智肆。 智肆又是一声怪叫,手上的金瓜小锤杂耍似的向上抛起,落下时又稳稳接住,他一边饶有兴趣地玩着,一边说道:“说你这中州的野猴子,我们前一日不是付了你钱嘛?且还留了你一条性命!你这又是何苦自找送死?”见展宏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被你弄得这般复杂!唉,你们正国人总是这样!” 屋外雷声渐小,转而是狂风呼啸猛烈撞击着门窗,智肆把两把金瓜小锤放在肩膀上,低着头看着展宏:“别以为谁都不知道你们校事府私下做的那些肮脏勾当!叁哥可说过,你们都是些奸恶之人,巴不得这天下大……”还不等他说完展宏撑在身后的手抓起炉灶中的炉灰抬手一扬,智肆的眼前顿时黑烟升腾而起,顷刻间迷了双眼,他怪叫着双手把两把小锤在身前胡乱挥舞。 回过来再说展宏,他在地上翻身躲开乱锤,忍着巨痛拾起地面上的弯刀,瞬时之间持刀反手,左一刀是右一刀,刀刀紧随横扫而出,说这智肆的双腿是遭了殃,一时间被右腿矮了半截,左腿也再难支撑,双腿不稳一屁股坐倒于地,他惨声怪叫倒:“你!你!你这恶鬼竟然如此下作!啊!” 展宏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开口问道:“董钟颖在什么地方?” 智肆开口骂道:“去你娘的!滚回你的娘胎里去!”展宏听罢手中刀划出一道弧线砍断智肆的右臂,这智肆也是刚猛,断臂断脚另一只手还能挥动那另一把金瓜小锤。 展宏靠在墙上,深吸了口气压住涌上来的气血,再次开口问道:“董钟颖在什么地方?” 见这智肆依旧是破口大骂,展宏也实在懒得废话,手腕一翻,这智肆便再无了声音。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暴风雨吹散了西市街面上的行人,各家酒肆、商铺、赌金坊,艺馆、琴(青)楼、歌舞坊不得不关紧门窗将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与暴雨狂风隔绝开来。 此时的展宏正由边城商会的三楼去往一楼,他左手提着刀,右手扶着把手,每迈一步都很是艰难,只半刻时间这偌大的商会便再没有一个活口,展宏嗒然若丧,他一时之间真不知去哪里找那董钟颖。 偌大的喜都城,藏个人还不容易? 万千江山的天下,若不想相见,便再难寻得! 展宏挑了一把刀刃未卷且算完好的弯刀收入鞘内,左臂用布条缠好又寻了一件雨衣穿上,随即便从商会正门走出,反手关好大门。 眼见这大街上除了偶尔一两个匆匆顶雨而行的人以外,便再无他人。 被这雨水淋着,他的思绪倒是冷静下来,展宏左右看看了,迈步隐入雨幕之中。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二章 断辐 箫箫声起语凝噎,瑟瑟音来言梦绝,秦时楼阁汉时关,柳色一岁绿,原上迎秋节,喜都官道唱阴厥。 说这北朝正国上京喜都,雨势不停不歇,城南积水内涝,南门低洼之处更是水深齐腰,坡下老百姓的房子大多半泡在水里,各村坊间保安(险)队自发组织抗洪抢险,疏通南湖水道并报地方府衙开南湖东南闸口泄洪入金河并导入浑江。 披着蓑衣头戴斗笠光着脚的年轻乡民在泥水里卖力地用铁锹铲着,一抬头远远看到南湖堤岸高处的那一大片宫殿群,真真是金银做瓦朱抹高墙,好一个灯火璀璨,这一看之间不自觉神游天外,他旁边的一位老者抬起腿来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踢到年轻乡民的同时自己也脚下一滑摔在了泥地里,引得一旁边众人阵阵哄笑。 “臭小子!快别看啦!”老者被年轻人从泥水里扶起来,嘴上说道:“赶紧把这活干完,要不水就淹到咱们家啦。” “阿爷,你说这南极宫里是什么样子的?” “嗨,这你得问皇上去。” · 昏黄灯下,人影时而拉长时而拉短。 安得咳嗽着一拍桌子,开口说道:“你可老实坐一会儿!来回晃地我头晕!”听他说完,面前的兔唇男子“嘿嘿”笑了两声拉了把椅子坐下:“那可是两万金呀!这数目着实不小!能顶得上咱们好几年的收成!” 安得咳嗽的更厉害了些,力蒙忙着从炉火上拿过水壶给安得倒了一杯热水,又从旁边架子上的碧玉盒子里拿出两粒药丸放进杯中递到安得面前。安得接过水杯,轻轻吹了两吹,小心地喝了一小口,稳住咳嗽才开口说道:“那展宏你也认识,你可有把握?” 力蒙长“嗯”了一声,半天才开口说道:“嗯……我呀,没有十足的把握。” 盛着热水的玻璃水杯顷刻间就烫起手来,安得放下水杯,沉吟半晌开口说道:“那就智取。”顿了顿接着说道:“一会儿你带着兄弟们随我进城,让大伙散开去,托人找到那展宏,就说我在温香楼请他吃酒,有关于那白马之事同他说讲。” 力蒙点点头站起身来,安得见他转身要出去便又叫住他说道:“你再传我的话出去,告诉外面的人不要对展宏下手,赏钱不赏钱的且不说,如果他们想要活命的话。”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只一盏茶的功夫,安得已经钻进了力蒙驾着的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五骑五人,各个腰悬长剑,头戴斗笠。 空中一道电闪破空而来,随后便是雷声炸起,路边新挖好的藏尸坑里三分之一都是雨水,刚从喜都城里抬出来的尸体被抬尸人直接扔进坑中,激起的水花溅了挖坑人一脸,只见他骂骂咧咧地一铲子下去,这一锹泥土便狠狠砸在了坑中尸体的脸上。 安得身子随着马车摇晃着,他从车窗内仰面向天看了看,喟然长叹,又是一夜风雨。 · 从坑洼不平一步三滑的土路拐上由石方铺成的官道,这马车顿时行进的稳了些,眼见着离那喜都东城门越来越近。安得稳稳端坐于车内,闭目强忍着咳嗽,胸口一起一伏,喉咙一鼓一收,让人看着就心生难受。 雨越下越急,还刮起了一股子邪风,车厢两侧的窗帘被这风掀起,紧接着雨水便借着风势涌进车内,安得再忍也不住一阵狂咳。正此间安得觉着座下车身一晃,陡然间停了下来,只听得有人叫骂道:“你他娘的会不会赶车?眼睛长到腚眼儿里了吗?” 安得听罢竟然登时止住了咳嗽,他伸手撩开车门帘子,正看见力蒙跳下马车走向斜挡在他们马车前的另一驾马车。安得眼光随着力蒙探头看去,借着两辆车所挂风灯的光亮,清楚地看到那一驾马车的右轮断掉了两根车辐。 “看什么看,就是你们刮蹭断的!”随着说话声从对方马车上跳下五个牛高马大的壮汉,一个个是彪悍非常,也不带斗笠也不穿雨衣,或叉着腰或抱着肩膀全凭雨淋着。 为首的光头眼光掠向安得马车的后面,一口浓痰吐到水坑中开口说道:“你们可别仗着人多就欺负我们乡下老实人!” 力蒙转身走到自己马车的左轮处,蹲下身子仔细观瞧,那黄铜軎上毫无剐蹭的痕迹,随即站起身来开口说道:“我说你们呀,快自己过来看看,若真是我们车碰的,怎么会一丝痕迹都没有?” 为首的光头撸起袖子,左右两臂那是纹龙画虎,他咬着后槽牙说道:“诶!你个兔子精!别跟老子在这狡辩,你他娘的看看,这路上除了你们的车哪还有其他的车?” “兔子精”这三个字深深割刺着力蒙的耳膜,他的右手已经摸向腰间的佩剑,正欲暴起不想被安得拦住,这安得跳下马车躬身施礼开口说道:“几位英雄不必心急,这修车要多少钱,我们尽数赔给你们就好。” 光头点点头:“还是你这老小子识相!”说罢指着自己的马车说道:“十枚金币!少一枚你们就都别想走!咱们一起去见官!你们要是想拼命我们可也不怕!这天子脚下讲的是王法!” 力蒙的手从剑柄处收回,不知为何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们这车是什么轮子呀?修一下便要十枚金币?”光头听完眼睛一瞪开口骂道:“你他娘说的什么屁话?这车子送去修必然要耽误我们的生计,你们不得赔我?” “好啦,好啦,十枚金币就十枚金币。”安得陪着笑脸从怀中取出钱袋,数了数枚递了过去接着说道:“几位英雄息怒,这里是十二枚金币,多的两枚就算我请几位吃酒了。” 光头伸手接过金币,眼盯着力蒙开口说道:“这还差不多!看你们鲜衣怒马也不像穷人!还有老小子你要管管这只活兔儿精!要不然哪天被打死剥了兔皮你可哭都没地方哭去!”说罢几人笑骂着回身跳上马车向喜都城内驶去。 此时的力蒙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羞愤万千杀意灌满天庭,安得见状开口安抚道:“同犬斗气与犬何异?这轮不到你动手。”说罢只见马车后的五人五骑催马向前,直直追那马车而去。 · 马蹄在石块路面上踏出声响,这驾两轮的马车慢悠悠地驶向上京喜都,经过路边一驾坏了车辐的马车,安得挑起车窗帘子看了看,只见那光头汉子跪在车后,两名持剑人一左一右扳着他的双臂,安得咳嗽着放下车窗帘子,那光头便硬生生被掰断了胳膊。 “唉,下辈子不要做恶,多行善事吧。” 这五位持剑之人手上麻利,卸胳膊的卸胳膊,剁腿的剁腿,三下五除二便将光头几人收拾了个干净,零零碎碎的尽数扔上马车,接着赶走这马车驶往乱葬岗,倾盆雨落冲洗路面,不多时一切便恢复如常,只是这世间再也没有这光头一伙人了。 · 话说雨势滂沱,一阵急风卷挟着雨打在脸上是生生地疼。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西市,展宏低着头右手拉着雨衣的帽子,艰难地顶风而行,一块被风吹落的酒馆幌子飞向展宏,正正好好,实实在在地击中展宏的右肩,只见他一个趔趄载倒于地,雨衣的帽子也被吹掉,雨水劈头盖脸瞬间就湿了他的头发。 就在此时一边胡同口的阴影里跳出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中各持一把牛耳钢刀,两人缄舌闭口,提刀直奔展宏。 再瞧眼前着两位黑衣人真真是力劲势猛,步伐极快眨眼间已经来到展宏近前,两人倏忽左右,轻盈跃起手中牛耳钢刀由上至下借力狠狠劈向展宏。 且得说是展宏反应不慢,双脚齐蹬手脚并用向后勉强躲开,这两把钢刀劈砍在地,硬生生将石板地面劈碎,可见其力道非同一般。 两名黑衣人见一刀劈空,脚下垫步身体向前,刀借手臂长做为枪,转变刀法又是刺奔展宏。 展宏强忍内外伤痛,双手撑地弹身而起,右手弯刀左挡右拨化解对方刀势,你来我往便战在一处。 · 几个被风刮落的灯笼从展宏脚边滚走,两具尸体也尽趴在展宏脚下。 街边的房屋楼宇紧闭门窗,街道上除了两具尸体便只有展宏自己,一时间天地旋转,展宏似是在飞身到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他的身边只有风声,只有那打在身上冰冷的夜雨,还有脚边那两具尸体。 突然间那尸体腾空而起,被刀劈斩成两半的连着血肉的脸笑了起来,这张可怖的脸看着展宏,笑得像一朵盛开的三色堇。 展宏一惊,手中弯刀猛地挥出,只见对面人惊声叫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就是个传话的!”展宏听罢定睛看去,面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要饭老头,雨水顺着他一缕一缕的头发流到脸上像是和了稀泥一般。 “安爷让转告你,他在温香楼等你吃酒呢!”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马蹄声响,紧着便是一阵锣声。 展宏微笑着俯身捡起地上的牛耳钢刀,还不等要饭老头讨要赏钱,手中的钢刀已经刺透了这要饭老头的胸膛。 要饭老头身子一软,手抓着钢刀满眼皆是疑惑地看着展宏消失于那胡同中的阴影里。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三章 珍馐 疯了风,癫了雨,满目血水一汪汪,好个惨兮兮。(liǎo) “快来瞧瞧!这要饭的老头身上还藏着家伙呢!” “快去找镇国的军爷来吧,我说你!你也别愣着啦,去府衙找官差!” “你怎么不去呢?” “我让你去你就去!我不得盯着现场嘛?” · 说回这温香楼。 眼前这两扇黑漆大门上由黄铜丝镶绘出牡丹花的图案,在那牡丹花四周围绕着数不尽的蝴蝶与飞鸟,黑漆大门左右两边悬挂着的气死风灯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 在这暴风夜雨中俯瞰这座品字形的温香楼,那透窗而出的各色光影有如幻梦一般不老真实。 温香楼东侧二楼的“春风雅室”内,正中圆桌上摆满美酒珍馐,那桌上菜是八碟八碗的走兽飞禽、山珍海味,真叫一个荤素搭配,圆桌正中间一条炙烤的东海龙鱼,一旁酒车上陈列着瓶瓶好酒,打眼瞧去,有蜜瓜酒、葡萄酒、黄酒、米酒和酱香白酒。 虽说这圆桌上如此丰盛,但一瞧这桌边坐着的人一声连着一声止不住地咳嗽,恨不能一口老痰吐出来,真真是让人对这满桌美味失了胃口。 安得实在是忍不住咳嗽,拿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一口,闭着眼运气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与老友对饮,你们自便去吃酒耍乐吧。” 身旁的力蒙显然是不想离开安得左右,只是抬手吩咐身边持剑的兄弟们出去。 “你也去吧,我没事。”安得对力蒙笑着说道:“放心,我与他认识多年,对他了解。” 力蒙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可这次不一样呀,这次你是要擒杀他。” 安得听罢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傻小子,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些?”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若是有一天化为大漠里的黄沙随风而去了,你自己在这世上可要万事多多思考。”此话一出力蒙的脸上立时涨地通红,身子都在发抖,半天嘴里才挤出声来:“你要是死了,我便也死了。”说罢推门而出。 “我若是死了,你们都得好好活着。”安得自言自语说完又是一阵咳嗽,不得不又灌了一大口酒。 · 再讲展宏,这外面的风止雨却未停,展宏背靠在墙上气运调息,体内阵阵的疼痛让他止不住地颤抖,任由那滂沱雨水打在头脸之上。 “嘿,先生?我说你没事吧?”说话的人拉着双轮车,车上是煮馄饨、蒸烧麦的炉灶用具,风寒雨冷,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更胜珍馐。 展宏抬头看了看他,微笑着摇头,并未说话。 拉车人之放下车子,正了正身上披着的蓑衣走向展宏,边走边说道:“我看你抖地厉害,这么大的雨,你若没有去处且先到我家凑合一晚吧。”说完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只是你可别嫌弃我那狗窝破烂。”说话间拉车人已经来到展宏面前,伸出双手便要去扶那展宏。 展宏见这拉车人伸过手来,便要去迎,只见这拉车人两手抖动,衣服袖子里竟然寒光一闪弹出两把袖刃(信条),再瞧这拉车人手腕下的袖刃已成流星赶月之势直刺向展宏脖颈。展宏眼见着袖刃奔着自己直刺而来,赶忙缩头蹲身,手中刀随势挥出割开拉车人的小腹。这展宏的闪躲与出刀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也是辛苦你了。”展宏瞥了一眼地上的肠子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还出来卖馄饨。”话罢转身摇晃着走出巷子。 · 转眼春风雅室内,安得倒了杯酒递向对面人:“这杯感谢你带我来这喜都,只是怪我自己身体不争气,这病怕是治不好了。” 圆桌对面的展宏接过杯子看着安得,只见他给自己的杯中也倒满酒,这两人一齐举杯互敬,便仰头一饮而尽。 安得放下酒杯说道:“你我吃着喝着,别辜负这满桌佳肴。”说完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龙鱼腹部的肉放进嘴中,眯着眼细细咀嚼。展宏自己拿过酒瓶倒了一杯黄酒仰脖喝完,眼看着桌上的食物却是提不起一点兴趣,此时身体内还是隐隐作痛,方才中的那两锤所受内伤颇为严重。 安得见展宏不吃自己也放下筷子,开口道:“从那校事府隐退而走,本以为你该修身养性了,现在看来你的脾气是丝毫没变呢。”安得说完便又咳嗽了起来,半天压住咳嗽才接着说道:“你又把动静闹得这么大,这城里城外,明暗两路无人不晓了。” 展宏笑着又倒了杯酒一口喝完。 安得嗓子眼儿发痒,气管里像是有虫在爬,强忍着咳嗽接着说:“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只不过是一匹马的事罢了。” “这群恶徒可不止抢了我的马,还让我弄丢了甄儿。”展宏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甚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都是直勾勾的毫无生气,但不知为何,从他身体里发散出来的某种气息让人颇感异样。 这诡异的气氛瞬间充满这间屋子,就连那灯光也变得不再温暖,安得不由自己地打了个寒战,他像看疯子一般看着展宏,刚才还在肺里爬向气管的虫子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竟然因由那莫名其妙的紧张而不再咳嗽了,安静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弄,弄丢甄儿?” 展宏听罢点头,听到“甄儿”的两字脸上又浮现出微笑,他伸手入怀摸出那金绣香囊,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口中说道:“若不是那群恶徒,甄儿就还在我身边。” 安得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表情,像是怜悯又像是悲伤,只有那么瞬间,一闪而过:“你知道他是董十郎的大儿子。” “就算他是董十郎又能怎样?”展宏说完将金绣香囊宝贝似的重新揣进怀里,抬眼看向安得:“只要我不死,死的就是别人。”安得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拿过酒瓶自己倒上一杯,他将杯子举到嘴边想了想又放下,开口说道:“听说校事府也叫你收手,自会有人料理善后。”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他校事府插手。”展宏冷冷说道。 “你何时变得这般天真了?在正国都城杀死塞西重臣之子,这可是你自己的事?”安得哭笑不得,眼前这多年的老友竟变得异常陌生。 “那这事又与你何干?”展宏话罢欲起身离席。 安得未料想展宏会如此说话,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他眼见着展宏起身欲走心里下定决心,看来这多年情谊在这恶鬼一般的疯子眼里早已是云散烟消,既是如此便开口道:“我告诉你董钟颖在何处。”展宏闻听此言停下脚步。 这安得说完地址看着展宏说道:“你且好自为之吧。” 展宏头也不回,推门而去。 过了好大一会功夫,安得才把力蒙叫进来,他在其耳边吩咐了几句,力蒙点头称是随即走出这间春风雅室。 · 书表两头儿,喜都东城老字号醇香居酒馆,风雨并没有打乱店内日常的节奏,老师傅支使小学徒们将洗净浸泡后的猪脊骨放入盛满冷水的大铁锅之中,然后倒入整瓶的黄酒小火慢煮,其间撇去浮沫,再将备好的葱、姜、蒜、八角、肉桂、陈皮、花椒、香叶、酱油、炸糖、白糖、豆酱等等佐料先后下入汤中不断搅拌,见那脊骨炖熬到肉碎才算完事,夹出骨头再用纱布网捞出汤中的残渣废料,最后只留骨汤。 这锅料汤且先放在一旁,小学徒们紧接着开始收拾洗净的鸡鸭爪翅、鸡头鸭头、鸡胗鸭舌、猪蹄肘子、猪排大肠等等当日新杀的食材,处理干净后便一股脑放入料汤中浸泡着,半个时辰之后这一大锅泡好的食材便又上了灶台,炉火旺盛不一会功夫大锅内的汤汁便“咕嘟嘟”冒起了泡。 再瞧老师傅叼着烟袋,手里捧着用白纱布包着的秘制料包扔进锅里,用大炒勺不断将烧滚的汤汁淋在料包上,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把这料包沉入汤中,要知道这醇香居在北朝正国能叫的出名来,全靠老师傅这秘制的料包。 这边炖煮着,另一边的熏架下点燃果木,火苗渐渐燃起,小学徒们在老师傅的指导下调整着火势,要达到既不能有明火,温度又要控制的恰到好处,这倒也是一门颇有技巧的事。老师傅见那火候到了,便嘱咐小学徒往熏架上铺上厚厚一层松针,紧接着将大袋盐撒到松针上,最后在盐的上面均匀铺满南朝启国中部潇地的红茶,只一会儿的功夫满屋的香味便冲破门窗涌出醇香居,若是天气晴好,百米之外仍可相闻。 大铁锅中的食材经过两个时辰的小火炖煮已然完全熟透,老师傅便吩咐小学徒们一个一个捞出,然后挂在熏架上方熏制半个时辰,再看这些熟食的表面上了一层红里透光的颜色,提鼻子一闻那是诱人的香。 曹叁捡了一张最里侧的桌子坐定,招呼过店小二点了一盘四拼熏酱,拼的是肥肠、肘子、鸭舌和鸡爪,外加一盘油炸花生和两样小炒菜,又要上一壶烫好的烧刀子,自己倒上一酒盅,小口抿着。 入夜之后这醇香居外风雨大作,店内灯光柔和温暖,炉火中的柴火噼啪,零星的几桌酒客对饮聊天,真是与那门外的冷风夜雨对比鲜明,这般惬意闲情的气氛环抱着曹叁。 刚用筷子夹起一片肉放到嘴里的曹叁还未来得及把肉咽下去,只听身后有人说道:“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是太招摇了些。” 曹叁放下筷子回头看向来人,笑道:“灯下黑,灯下黑。” 来人不置可否,自己拉出桌下的长条椅子坐下,寻了酒盅给自己倒满喝了一盅,这才说道:“他可安全?” “放心,他在一个你绝对想不到地方,而且博伍会不离左右的在他身边守着。”曹叁拿起筷子夹了肥肠:“可惜你不能吃猪肉的。” “倘若他真死了,当如何收场?” “这种事不用你操心,若是真出了事,倒是随了主公的意。”曹叁抿了口酒:“绿柳堂最近可有什么变化?” “姜虎现在独揽大权,姜龙的儿子姜一可能要被他送去东洲。” “送去东洲?” “对,姜虎要把他送到海外,离自己越远越好。” “高堂里的珍馐就要沦落成蝇头馆子内的熏肉了。”曹叁又夹了一片肉送进嘴里。 “只要好吃,管他是珍馐还是熏肉。”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四章 坟冢 霸王墓上荒草稀,石兽雨下碎裂凄,万古千年一朝碎,末世重启举旌旗,英雄死亦仍不及,天下重开何为己,莫向江湖歌此曲,人间轮回成悲喜。 书接上文,暴风逐雨之后这天宫中的风伯雨师仅是短暂休息了片刻,一盏茶的功夫便手持法器又让这斜风细雨挥洒凡间。 由天穹俯瞰这上京喜都,城内一处正是展宏站在董钟颖府宅的院墙外,只见他脚尖点地身形高高跃起,再看他双脚先后蹬着墙面只再一伸手便搭上墙头,身形一翻便已跳进院内,这一回他可没嫌弃墙高。 “什么人?”巡院的六名护院眼睁睁看着展宏跳进来,先是一愣紧接着“仓啷啷”各自抽出腰间弯刀拉开架势。 “我不想跟你们动手。”展宏站稳身形,微笑看着眼前一众护院,刚刚想要开口问董钟颖人在何处,只听得面前几人中有人嚷道:“你他娘说什么疯话?”另一名护院高声叫道:“有门你不叫却翻墙而入,一定是贼人不假!兄弟们一起上!先绑了这恶贼再说!” 约摸着二刻的功夫,展宏砍翻眼前最后一名护院,再放眼瞧这府宅内,护院的守卫连带着丫鬟、家仆以及那做饭的老妈子等等一众人等,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布院落堂舍。 展宏双眼红着如同那索命的恶鬼,疯魔一般将这宅院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可就是不见那董钟颖。他寻得心中焦急,拼杀的双臂僵硬,伤口渗血,五脏六腑倒海翻江一般难受,新伤旧伤拉扯着身体似要碎裂开来,而且他连着两日都未得休息,体内的气力也一丝丝地被从身体内部剥离出去。 屋檐上的雨水滴落流入水洼又混进了院中的一滩滩血水,雨声中偶尔有两声虫鸣鸟叫,幽幽冉冉。展宏静坐于正厅的椅子上,眼睛盯着院里的尸体,卷了刃的弯刀垂在椅子一边,烛光在玻璃镜面的反射下忽悠悠地明暗交错,陡然之间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弩箭从前院的阴暗处射进厅内,展宏惊觉侧身躲过,紧接着又是几箭,直逼得展宏退到墙角处。 难道这宅院里还有漏网的活口?展宏心中暗想,莫名的烦躁与那股子无名邪火一齐窜上心头,“我不想跟你们动手!”展宏冲着厅外喊道:“你们又何苦非要往他(线索)的刀口上撞!”喊声一落便横刀静听,时过半晌也无人应声。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人?”展宏嘴唇一张一合:“甄儿,甄儿你在哪里……” 忽然之间这展宏只觉口中干渴万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烟火一般,五脏六腑火烧似的难受,他眼生迷蒙地看向深深嵌入地面与墙壁的箭矢,只见那几只箭的尾部都好似与通常的箭羽有所不同,等不及他多想,双眼不听使唤地再难睁开,眼前的一片黑暗瞬间将他包裹了个严实。 · 两轮的马车停在胡同口,车厢里的人撩开车窗帘子看向胡同里,只见由远及近渐渐显现出六个人影,其中的两人在青石板路面上拖着什么东西。 “可捆绑结实了?”车厢里的人一阵咳嗽。 “安爷呀,我办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啦!”说话的人吩咐另外两人把拖着的东西扔进车后,自己翻身跳上马车,“驾”一声吆喝,拉车的马踏蹄而行,这车旁的五人紧跟着也都翻身上马。 “咱去哪儿?” “回鬼市。”车厢里的人边咳嗽边说:“让振儿去找曹叁。” “好嘞。”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昨日城南抗洪,城内频发命案,真叫是个好不热闹。 直至鸡鸣时分,雨停风歇,天却依然阴沉着。只怪的是这城里死了不老少人,数车破布草席卷着的尸体被拉出城去,除此之外这喜都城也看不出其他异常。 这城里如那往常一样,出摊做生意的老头抬头望天,整座喜城笼罩在黑云之下。 曹叁面无表情地站在边城商会的后门处,商会后院里正停放着两架牛车,眼尖的人一眼便能瞧见那牛车的木板缝隙中正渗出血来,一滴一滴落到地面之上。 正此间只见两名商会的伙计从屋内抬出一具断了手臂腿脚的尸体,两人吃力地将尸体放在草席上,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曹叁。曹叁冲这两人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他抬手揉了揉印堂穴,喉咙吞咽着,脖子上的一圈粉色疤痕跟着吞咽动了起来。 “叁爷?” 曹叁放下手,循声看去,但见一位腰悬长剑的年轻男子施礼敬道:“安爷请您。” “且稍等我片刻。”曹叁说完挥手叫来管事,吩咐了一下府宅内的事情,随后对管事说道:“给少主传话,请少主务必静候,暂不要出门。”管事点头听命,这曹叁又小声对管事说了什么,却是听不太清楚了。 这二人一前一后策马出城,不多时便到了鬼市,曹叁远远看到谷神庙破烂的牌匾旁边,几个破衣烂衫的人正在拆解一辆马车,那马车的右轮断掉了两根车辐。 这佩剑的年轻男子并没有带曹叁进鬼市中央的夜莺会,这两人绕过乱葬岗往一处坟冢行去,且到了那坟冢跟前年轻男子翻身下马,曹叁见着也跟着跳下马来。两人拴好马,曹叁才看到这半人来高的坟包后面竟然有个向下的洞口,黑黝黝的看不见底。年轻人笑着向洞口做了请字,曹叁便苦笑一声矮身钻了进去。 褊狭的地洞走道,每隔二十步才有一点点微弱光亮,那光亮来自一盏盏小小的油灯,它们被放置在洞壁上凿出的孔洞内,灯光忽明忽暗。一声声沉重地喘息声在这长长的地道里被无限放大,地道内的行走的人根本无法分辨出这喘息声到底来自何处,那灯光亮处看不见人影,没人知道那光亮照射不到的地方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耳轮里只能听到他们的喘息声,头顶窸窸窣窣地似是有什么东西在爬动着,阴寒发霉的空气中充斥着看不见的触手,这些触手扭动着,试探着,轻轻地触碰着洞内行人的每一寸皮肤。 曹叁心里算着步数,这地道向下,依着地道的长度,现在两人应该已经走到了那乱葬岗的附近,深度确实不好计算,他身后的年轻人也不说话,自己也不好多问,只得埋头往前,最终在地道尽头见到了一扇门。 面前这门很是奇特,看材质不似铜铁,在灯火光照之下泛着白光,门框也是由这不知名的金属所制。曹叁见这年轻人两手按着门板向左右发力,两扇门板便慢慢一左一右的收进门框内,再瞧门后竟然还有两扇一样的门板,年轻人再度如法重复,这才看清门里的情形——上下左右皆是那不知名的金属墙面,正对着打开的门,还有扇一模一样的门。这门的右手边有两列整齐看似浮雕般的文字符号(1、2、3、4……),细看了半天却不明白其中要表达的意思。 年轻人继续如法开门,曹叁抬眼看去,见那门后豁然开朗。 曹叁眼前的洞穴极为宽敞,四壁平整,洞穴内灯光明亮,正中央吊挂着一人,那人的前面正是安得,两旁还有几人或坐或站,有的看书,有的擦拭着长剑,一个兔唇男子正在火炉上烧着水。 “叁爷见谅。”安得咳嗽着走向一边的桌椅,一面示意曹叁入座一面开口说道:“这地下安全,出入就那么一条窄窄的路,用来关他是最好不过。”见曹叁并未过来坐下,仅是站在原地无声笑着,却也不讲话。 安得见此便继续说道:“瞧,这是两万金。”话罢用手指了指吊挂着的人。 曹叁听完走向那人,抬头看去。 灯光映照下正是那两天前骑着白马的展宏,但见此时的展宏被捆绑的如同粽子一般,双眼紧闭,身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暗紫色的一股子腥味。 曹叁看着昏迷的展宏开口道:“呦,你我可是又见面了。” 安得咳嗽着伸手要水,一旁边的年轻人赶紧去拿,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我们收人金币,就一定会替人办好事情,这事规矩。”放下水杯接着说道:“只要付了钱这人你便可带走,我们自然也会离开正国,若是还有缘,那就江湖再见了。” 曹叁转过身看向安得:“人我要先带走,金币随后差人给你送过来。” 一旁的盯着烧水壶的力蒙站起身,舔着嘴唇看向安得,再瞧那安得止住咳嗽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信不过你们边城商会,但我们也有自己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付货,可没有先带走人的道理。” 曹叁抬手揉了揉印堂穴,笑着点头,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阴暗之中。 · “水。”展宏上下嘴唇干粘着,一张嘴说话便将嘴唇撕开了小口子,血便渗出来,嘴里连唾液都没有,脑袋嗡嗡作响,全身酸麻,但体内却不似之前那么疼了。 “快放他下来,喂他些水喝。”安得吩咐着,旁边的年轻人便解开绳索缓缓放下展宏,另一个持剑人端着水杯来喂展宏,不成想这水刚送进展宏口中,他便剧烈的咳嗽出血水来。 安得被咳嗽引得也咳嗽起来,开口说道:“咳咳,慢些喂,可别呛死了他。” 展宏喝了几口水睁开眼睛,动了动手脚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躺在地上侧头看去,一眼便瞅见了安得,也不恼怒倒是笑了起来:“哈哈,还真是你。” 炉火上的水壶烧开,发出呜鸣声,力蒙伸手将水壶提起,开口说道:“安爷,该吃药了。” 安得见展宏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是我,是我。” “多少钱?”展宏边笑边扭动着身体,调整了个更好的姿势,能够面对面躺着看到安得。“两万金。”安得咳嗽着接过力蒙递来的药丸用水服下。展宏听完点点头:“那真是不少,没想到我竟然跟那些大人物差不多价钱。” 安得忍住咳嗽开口说道:“你这疯子也不比他们差。” 展宏开口说道:“拿了钱你要去哪里?” 安得看向力蒙,又扫视了一圈其他人说道:“去南方吧,找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让这些小兄弟们都过上安稳日子,最好都成家娶上个漂亮女人,再生几个大胖小子。” 听到成家,展宏心中一颤,喃喃说道:“好,好,安安稳稳,娶妻生子。”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也本想忘掉过去,安稳的跟甄儿在一起共度余生。” 安得叹了口气:“你这疯子,哪有什么甄儿,哪有什么安稳?你不要欺骗自己了!” 展宏的眼里突然之间被那疯狂的仇恨所占据,布满血丝的眼珠恨不能冲开眼睑瞪出来,他的面部抽动青筋暴起,困兽一般低吼着:“甄儿,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让我丢了甄儿!安得啊!你要知道就是他们让我失去了安稳的日子!”说完直盯着安得说道:“可你竟然想用我来换取你们的安稳!” 一瞬间这洞穴内变得安静非常,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响。 半晌过后安得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这疯魔,若就此死去,倒也是解脱。”说完便咳嗽起来。 一旁的力蒙闻听此言,伸手拔出腰间佩剑,大踏步走向展宏。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五章 吞黑 剑锋所指,寒光所向,咱且来书接上一回。 眼瞧着那力蒙手中的长剑之尖已刺破展宏后心处的皮肤,猩红的血从割裂的伤口中缓缓流出,只消再稍一用力,这展宏必然殒命当场。 安得眼见着力蒙出剑,惊地站起,高声拦住力蒙:“住手!”眼看力蒙收住剑势才放下心来,瞪眼怒视力蒙。 却说这力蒙见安得真是动了气,赶忙收起长剑,咧着嘴尴尬一笑开口说道:“是我会错了意,你可别生气呀,身体要紧,身体要紧。”安得听罢无奈万般,懒得再看力蒙转过脸咳嗽着吩咐身边的年轻人给展宏处理包扎身上的伤口,自己又从怀中取了一颗药丸让人伺候着展宏服下,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这疯子松绑。 “咱说这位送到他们边城人的手里也是个死呀,咱还用得着这样待他吗?”力蒙蹲在安得身旁,舔了舔嘴唇,眼睛里看着兄弟们像摆弄麻袋一样“摆弄”着展宏。经过大约半个时辰的折腾,展宏身上的伤总算是该包扎的地方包了扎,该涂药的地方涂好了药。 坐在桌旁的安得手中握着水杯,突然觉得鼻子里发痒,眼睛发酸,紧接着嗓子眼里发麻忍不住一阵咳嗽,手中杯子里的水洒了一身。 见安得咳嗽地厉害,力蒙忙站起身拿过安得手中的水杯放到桌上,刚想开口说话万不成想自己也跟着安得咳嗽起来,紧接着是哪一旁边的年轻人,随后这洞穴之中的所有人都开始剧烈地咳嗽,连地上躺着的展宏也不例外。 力蒙眼里流泪,咳嗽着叫了一声“不好!”眼看着从哪门外正涌进滚滚浓烟。 · 坟包洞口处,曹叁揉着印堂穴,二十几个边城商会的伙计和守卫正在往洞口里塞干草柴火,再看远处泥路上晃晃悠悠驶过来一辆牛车,那车上正拉着几桶火油。 “先往这洞口里倒进去两桶油,然后再点火。”曹叁身边站着一位棕色卷头发的肥胖老者,他身上穿着黄稠袍子,左右牛皮护肩,腰上扎着牛皮板带,围着黑色头巾,腆着肚子用边城话喊道:“大伙都精神一些,只要洞里有人出来,就给我放箭射杀!”说完偷瞄了一眼曹叁的表前,随即眼珠一转接着说道:“你们几个过来!给我盯紧这土坟周围,如果有地缝或是小洞冒出烟来,就给我向里面灌油,然后再点火!听明白没有!?” 听见众人齐声称是,这肥胖老者满意地点头,笑眯眯地对在他身边站着的曹叁说道:“您看这样安排如何?” 曹叁刚刚放下手,脖子上的疤痕又是一阵瘙痒,便又抬起手来挠了挠,嘴上也不说话,眼睛盯着洞口。 肥胖老者见曹叁没搭理自己,颇有些没趣,背着手吹了声长音口哨,哨声悠扬飘过只见那远处的林子里“扑棱棱”飞出一只白色鹰隼,看这鹰隼尖鸣一声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一圈,随后稳稳落在了肥胖老者的肩头。老者满眼宠溺,弯起食指轻轻在鹰隼的脑袋上刮了刮,又从腰间挂着的牛皮袋子里取出一块生肉喂给了这只白色鹰隼。 曹叁被这白色鹰隼吸引,从洞口收回目光,扭头看向肥胖老者。 肥胖老者见引起了曹叁注意,瞬间脸上又堆起了笑容,笑盈盈地开口说道:“是月牙,它坚强不屈,又敏捷迅猛,是勇士亲密的战友呢。” 曹叁听罢笑着用边城话说道:“那么老迪马西,你就是那勇士喽。” 迪马西笑地肚子上的肉都跟着发颤,肩膀上的月牙像是受到了主人的影响呼扇着翅膀,迪马西止住笑声,低下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说道:“誒,您才是勇士,我与月牙都是您最亲密的战友。” 听迪马西说完,曹叁迈步走到洞前,口中说道:“老迪马西,你也是勇士,你是塞西国的勇士。”说罢一挥手,洞口边候着的商会守卫心领神会,从怀里取出火折扔进洞里,登时火势冲天,黑烟滚滚而起。 仅一盏茶的功夫,这坟包周围的地面上也开始零星的冒起烟,商会伙计眼尖,寻到冒烟的小洞便手脚麻利的倒油点火。正此间只听得洞里一阵响动,紧接着烟火翻腾,两个身披着麻袋片子的持剑人从洞里冲出,燃着的柴火干草被两人一齐推将出洞外,再看这两人身上已没有了一处好地方,烧着的衣服一块儿、一片儿的贴在身上,木柴刮烂的皮肉向外翻着,血水混合着黑灰布满全身,脸上黑乎乎一片看不清面目,真真是那体无完肤。 这两人冲出洞口,大叫着甩开身上的麻袋片子,手中长剑出鞘,可不等他们出招,十几支弩箭已将这两人射成了刺猬,再瞧这两人中箭跪倒,长剑撑地,鲜血夺口而出。这两个持剑人刚被射中,洞口内又冲出两人。后冲出洞口的这两人显然有了准备,手中剑左挡右拨弩箭,虽然如此身上还是中了几箭,但两人已经杀到了商会守卫近前。 一众商会守卫见人到眼前,忙丢掉手中连弩,拔刀迎上。 再瞧这洞口人影一闪,正是那年轻持剑人的身影,他手中剑上下翻飞变换灵活,射来的弩箭尽数闪避格挡,紧随其后是搀扶着安得的力蒙。 “姓曹的!”力蒙看到人群后面的曹叁,开口对身边年轻持剑人说道:“胡振,照顾好安爷。”话罢俯下身子,长剑背于身后,双脚如疾风,眨眼间冲入边城商会众人之中,长剑所过之处一道道血红,有那来不急躲闪的直接命丧当场,身手好些的险险躲过,抽出弯刀却已不见了力蒙的身影。要说这力蒙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人身上,那里肯恋战?他眼里现在只有曹叁,他要手刃这个坏了规矩的恶人! · 曹叁站在人群最后面,背着手看着洞口,火石电光之间两方人马已经战在了一处,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姓曹的”循声望去那鬼魅一般的兔唇男子正杀向自己。曹叁眼中那力蒙脸色发白,嘴唇青紫,眼似冒火,手中长剑直指自己的前心。 再瞧这曹叁见状惊地不停后退,脸色比之力蒙更是难看,眼见着剑尖已到眼前,忽然白影一闪,月牙似利箭一般射向力蒙,须臾间一对利爪竟然撕破了力蒙的脸颊,登时鲜血直流,皮肉之下露出牙齿。 突然如此即便是身为顶尖杀手的力蒙也被骇得不轻,他身子侧闪手中剑在身前舞出一朵剑花,暂做守势定眼观瞧,只见一肥胖老者狰狞一笑,手中直刃马刀已经劈头砍向自己。见刀劈砍而来,力蒙条件反射地忙是举剑格挡,哪知身后一声鹰唳,真真是惊空遏云,紧接着后背发凉,那月牙又硬生生从力蒙后背撕下两条皮肉来。力蒙“哎呀”一声惨叫挡开马刀,手腕发力长剑在手掌中旋转了两圈,随即身子后仰一剑挥出直削那白色鹰隼,同时抬腿踢向面前的肥胖老者。这力蒙还从未见过这般招式,一人一鹰前后夹击,真叫他是顾前又顾后盯左又瞧右,还要时刻注意头顶,几回合下来便已了落下风。 · 咱再回头说那胡振,只见他一剑砍翻冲过来的商会伙计,再抬眼看那两名中了箭仍在搏杀的持剑人,其中一人手中的剑刚被击飞,紧接着两把弯刀一前一后便将他刺了个对穿,另一人想去救他却被两名商会守卫缠着,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心中乱了方寸,亦或是二者皆有,总之手上的剑势已经凌乱不堪,疯了一般胡乱挥砍突刺。 这胡振收回目光再看眼前,三名手持西域弯刀的人已经围将上来。在他身后的安得坐在地上,由于呼吸不畅脸憋得发黑,艰难地开口说道:“不要,不要管我了,你,你自己杀出去活命,活命吧……”说完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想又引得一阵咳嗽。 胡振对安得的话是充耳不闻,眼睛紧盯着围上来的人。 · 迪马西手中直刃马刀力猛劲强,刀法诡谲狡诈,别看他身子肥胖动作却很是灵活,加之又有月牙那猛禽在空中助阵,时不时俯冲抓啄,如此下来力蒙已经是难以支撑。迪马西瞧准力蒙的破绽,脚踏雌雄步,手中刀贴身,一招“拔刀斩”使出好一个刀手配合,身形推进闲手虚晃,正手刀已经砍在了力蒙肩上,刀口入骨四分,明眼人一看便知晓这力蒙虽心有不甘却也是回天无力。 那迪马西甩掉马刀上的血水收刀入鞘,眼看着力蒙摇两摇,晃两晃仰面栽倒,脸上不禁一阵冷笑,口中呼哨月牙从天而降落于力蒙身上,月牙的小脑袋右瞧左看之后竟啄向力蒙的眼睛,这月牙再一仰头已然把这力蒙的眼珠生生啄了出来,正欲吞咽间,忽然被两只手狠狠的抓住,定睛看去,这抓住它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力蒙! 只见力蒙他双手抓住鹰隼一口狠狠咬住它的脖子。 “哎呀!”迪马西惊叫一声,万没想到这力蒙竟然没死透,赶忙拔刀但为时已晚,那月牙扑棱了几下便不再动做,随即那力蒙也没了呼吸,他血肉模糊的眼眶直盯着黑云密布的天空。 再瞧那迪马西,捶胸顿足好似是死了亲人一般。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六章 论恶(上) 黑云临冢骇,诡隼随风吟,静言幽冥洞,长啸泪满襟。 说回那中箭的持剑人,只见他胡乱挥舞着手中长剑,突然身形一晃,脚下不稳险些栽倒,长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看他周围,四五个边城商会的伙计、守卫将他团团围在当中,一各个眼露凶光,像极了屠夫盯着待宰的羔羊。 持剑人冷哼一声,站直身子,长剑当空挥舞,可围攻他的几人再没给他施展的机会,几柄西域弯刀前后齐出,这持剑人闷哼一声魂归黄泉。 转目再去看那胡振,身中数箭,怒睁双目趴倒在安得身前。 曹叁背着手走过去踢了胡振一脚,确认其死透了才看向那脸色黑紫的安得笑了笑,开口说道:“感谢安爷您出手。” 安得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按在胸口,每一次呼吸看似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这恶人……” 曹叁摇头,开口道:“我们边城商会做生意历来讲究诚信,许你的两万金就是两万金,可你为何不履约把那展宏交给我?” 安得胸口一起一伏,已然是连那咳嗽的力气都没了,他双眼瞪着曹叁三,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就是你把少主的住处告诉展宏的,天知地知,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了。”曹叁俯下身子,在安得耳边小声说完,再看这安得奄奄一息已是命不久长,便吩咐手下人进洞去寻那展宏,将其带将出来。 · 展宏如死猪一般被从洞里拖出扔在泥地里,再看这展宏的脸被熏得黝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眯着眼睛一张口吐出一口黑痰,随后大口呼吸着空气,双眼扫看四周,他一便眼瞧见了那活活憋死的安得,只是稍一失神随即便狂笑了起来。 在这展宏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商会守卫,双手抱在胸前,撇着嘴盯着发笑的展宏。 “你我终于又见面了。”曹叁低头看展宏说道。 展宏止住笑,躺在地上抬眼与曹叁对视,开口问道:“董钟颖在哪儿?” “别急,我这就带你去见少主,叫你死也无憾。”曹叁说完转身离去,手下的人把展宏扔上了牛车,赶车跟在曹叁与迪马西的马后。 留下的人将地上的尸体扔进洞里,草草掩埋。 · 北朝正国校事府,这衙门常年为正国军政搜集情报,司暗杀、侦察、捕审、策反敌将等事,可谓是神秘异常。 校事府非同一般衙门,不似那三省六部衙门修建的庄严雄伟,这校事府隐于上京喜都的武神庙之中,别小看日常烧香拜神的信众,保不齐这群善男信女里就有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魔王。校事府内下设二司,其一为“内正司”,其二为“外攘司”,前者主国内之事,后者理国外之情,校事府主事人官拜武威校尉,二司主事官拜左右别将,虽然都是六七品的小官,但纵观朝野上下却也是无人敢惹。 若说到为何无人敢惹这校事府,就不得不讲一讲这校事府的由来——校事府由正国开国君主道武帝夏侯珪设立,不受任何官署挟制,只效命国君一人,这校事府成立十数年间助道武帝南征北讨,平灭北方众多大小部落、国家,立下不世之功,传至其孙当今君主夏侯嬴手中更是运用的赶超先祖,新设“内正”、“外攘”两司,对外打探军情暗杀策反,行那驱虎吞狼之事,对内明暗里监察各级官员,一时间搞得朝中人心惶惶,大小官吏无不时时刻刻谨言慎行,其后却是不知为何,这夏侯赢竟然将如此重要的校事府管辖之权限交予辅国公杨定邦之手,其中缘由众说纷纭,却万万无人知晓其中真实缘由。 且说那一辆牛车缓缓行至武神庙的正门前,赶车的商会伙计拉扯住黄牛的鼻环,将车停稳,紧随其后的两匹马上跳下二人,其中一人瘦高个子,长脸惨白,脖子上一圈粉色的疤痕,旁边跟着一位肥胖老者,一团丧气罩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了真真是好不难受。 瘦高个子将马缰绳交与身边的商会守卫手中,扭头间看到了哭丧着脸肥胖老者,不自觉间竟是有些好笑,细想了想还是没笑出声来,只是开口用边城话淡淡地说道:“老迪马西,节哀吧。” 迪马西勉强挤出笑容点了点头,转身命人把牛车上的人拖将下来,那牛车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展宏。 “留两个人在这儿等着,其余人都散了去吧。”曹叁开口说完,迈步走上台阶。迪马西伸手拽着展宏的衣服后领,拎小鸡仔一样将展宏拎起,紧跟在曹叁身后。 北朝正国尚武,所以这武神庙在喜都城内着实占地不小。 一进了山门便是四方的院子,左右各有一座偏殿,分别供奉着上古武神的兵器与坐骑,那武神的武器是一根长长的足有海碗口大小的铁管,神话里这铁管内能喷出火焰,可百里外取人性命;武神的坐骑是两腿直立的巨兽,武神坐在巨兽胸前,可上天入地开山渡海。 这院子正中是供奉着武神的正殿,一尊白玉石像立于当中,武神身材魁梧,目视前方,右手持一柄长矛,左手的盾牌立于腿侧。在中州神话里武神是正义的化身,敢于反抗不公,能战胜世间一切邪恶,流传至今信众们除了相信武神会保佑自己诸事平安以外还能保佑自己进宝招财,打官司的人武神会保佑自己胜诉,生不出孩子的武神会在夜晚降临赐予男子力量(还有这等奇效),总之武神威武,万事皆可求之。 绕过正殿就是第二道山门,再进去又是一四方大院,比之前院还要大上几圈,院中间一座十八层的玲珑高塔,塔内奉藏着四方先贤所著的兵书武册,还有无数房间供人查阅读书,院子三面是一间连一间的小房,各有各的用处。 曹叁和迪马西步入后院,此时天空中又飘起雨丝,两人来到西侧一间房前,门口的商队护卫立时站定施礼,时至中午,这房内飘出一阵饭菜的香气。 “少主。”曹叁未进门先说话,等那屋内的董钟颖应声才跟迪马西走进这房间内。这房间不大,左右两个土炕,中间一个长条桌案,看来应是供远来的信徒歇脚或是守庙人的住所。当下这房间中的那长条桌上摆着酒菜吃食,董钟颖握着酒杯,旁边的博伍抱着一只熏鸡正啃得满嘴流油,抬眼一看是曹叁便高兴的跳起,扔下熏鸡直奔过去,可没走两步又见曹叁身边站着迪马西,一脸嫌弃的停住脚步悻悻然用边城话说道:“他怎么也在这。” 董钟颖放下酒杯,先是瞧了瞧曹叁,又看了看迪马西道:“博伍,怎么能对宫廷卫队长这么无礼?” 博伍哼了一声,大胡子上还粘着碎肉,嘴里嘟囔道:“他算什么卫队长。” 迪马西似从悲痛中回过神,又是一脸笑意地样子:“少主抬举,我早不是什么宫廷卫队长啦,硬要说是也应该是前宫廷卫队长,哈哈哈。”说罢手往前一送,将那展宏扔到了地上。 还不等董钟颖说话,博伍跳着脚叫道:“就是这家伙!我两日前真应该一棒子把你的脑袋拍碎!” 董钟颖站起身,绕过长条卓案来到展宏近前,低头上下左右看了看个仔细,喜不自禁地说道:“果真是你。” 展宏手脚都捆着,虽然满脸微笑,眼神却是瘆人的紧,他盯着董钟颖笑道:“哈哈,你可让我好个找!” 董钟颖拉过椅子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绕游戏兴趣地俯身看着展宏说道:“你叫展宏,是校事府的刺客,你的这匹老狼我已然了解个清清楚楚。”停顿了片刻挺直身子继续说道:“我们边城商会向来诚信经营,只做生意,两日前我付了你买马的钱,也留了你一条性命,你还想怎样?”展宏只是微笑并不答话,董钟颖便接着说道:“听说你退隐了,但你好像依然忘不了杀戮呢,你杀了我的兄弟们,你可知道他们在千里外也有父母妻儿,你这畜生,让孩子失去了父母,你让妻子失去丈夫,你让他们的父母失去了儿子!” 展宏笑出声来,这笑声让一旁的博伍极为不满,他吼叫着冲上来狠狠踢了展宏腹部一脚,这展宏的笑声却是因这一脚被压了下去,一口鲜血喷出,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他们都说你是疯子!我起初还不信,现在看来你还真是个癫狂嗜血的疯子!”董钟颖站起身,也用尽力气踢了展宏几脚,恶狠狠开口道:“你笑,我让你笑!”踢完稳住身形,对身边几人说道:“都看看这疯子,现在他老实了吧,在地上就像摊狗屎烂泥!”曹叁面无表情,他身边的迪马西倒是笑得很开心,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博伍咬着牙抱着肩膀:“少主,让我直接废了他吧!” 董钟颖蹲在展宏身边,抬手扇着展宏的脸:“你是恶人,是万恶之人,你的骨肉都浸透了那些亡灵的鲜血!你要隐退?你要骗自己能够忘掉过去?但过去不会放过你!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不会放过你!他们都在地下等着你,等着吃你的肉,等着喝你的血!你永远不会有安稳的生活,你永远不会得到安宁!” 董钟颖愈扇越狠,展宏的脸渐渐肿起,受伤的左耳又渗出血来,董钟颖仍不停手,似狂也似癫,毫不顾忌自己的手也被反力的生疼,继续说道:“你要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而我!就是你的审死官!就是送你去地府黄泉的人!”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七章 论恶(下) “真是想不通,为了一匹马你竟然杀了那么多人。”董钟颖停下手站起身,低头看着地上的展宏继续说道:“哈哈,就为了一匹马!?”话罢一边转身掀翻了长条桌一边狂吼道:“我付了钱!付了钱!我付了钱!” 展宏吐出口中的血水,微笑着说道:“钱在你眼里可以买到一切?”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一起照顾它,喂养它,替它梳理毛发,它就是我的家人。”展宏抬起头:“你难道会把自己的家人卖掉换钱?” 董钟颖调整着呼吸,微闭着双眼不说话。 “我可不稀罕你那少的可怜的金币。”展宏笑着:“哈哈,你根本不明白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不明白你让我失去了什么,在你眼里无关紧要的事却毁了我的一切。”展宏的声音越来越大,脸憋得通红,呼吸变得急促:“你,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要付出代价!”展宏仰面狂笑。 董钟颖在这笑声中来回踱步,嘴里喊着:“他这疯子到底在说些什么!?”话罢飞起一脚将长凳踢飞,木屑四散。 · “哎呀,你们这里可真是够热闹的。”房门外笑声落下,随后走进来三人,中间的人看不出年纪,从他细小的眼睛里隐隐看的见那藐视一切目光,精瘦无肉的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手脚都隐在黑袍里,长长油亮的头发垂至腰间。在这人左边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往脸上看去他的眼眉竟也是白的,左右脸颊上的肉皮松弛,没有胡须。在这人的右边是位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面罩轻纱,只露着眼睛。 长发男子低头看了看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狰狞狂笑的展宏,又扫视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人,微笑着说道:“武神庙向来肃穆庄严,你们这样却是有些不妥。” 博伍听长发男子说完,眼睛一瞪伸手指着门口的三人说道:“这你们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猴孙?” 曹叁转身看到长发男子,忙对博伍呵叱道:“老伍,不要无礼!”说完手放胸口躬身敬道:“将军莫怪,他这人莽撞。” 长发男子谦谦回礼,扫了一眼这屋中狼藉满地,转而对董钟颖笑道:“董公子在这可住的习惯?” 董钟颖稳了稳心神,对长发男子施礼道:“多谢于洋将军,住的很好。” 于洋听罢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在地上打滚狂笑的展宏满脸嫌弃,叹了口气说道:“展宏,你这又是作甚?” 此话一出展宏倒是不再打滚狂笑了,他侧头看向董钟颖,似是这于洋在他眼中犹如空气,正档口这展宏身上的绳索遽然崩解开来,那力蒙刺入他后心的一剑稍微割裂了捆绑他的绳索,这展宏已早有觉察,经这么一折腾竟是挣脱开来。 展宏早就看准地上碎裂的盘子,翻身抓起投掷出去正中那董钟颖身边的迪马西腹部,电光火石之间身形腾转右手的碎片已经划开那董钟颖的脖颈。 再看那董钟颖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喉咙发凉,舌下发甜,口中鲜血涌出,忙抬双手捂住脖子,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涓涓流出。 “啊呀!”博伍见状暴喝一声,蒲扇一样的大手推开身前的曹叁,如一头牦牛般撞向展宏,再瞧这展宏整个人被博伍顶得飞起,正撞在墙上,闷哼一声鲜血夺口喷出,这博伍“哇哇”大叫,举起翻倒的桌子朝展宏砸将过去。展宏忍痛起脚蹬开飞来的长条桌,眼看那长桌打着旋飞向正从肚子上拔出盘子碎片的迪马西。 迪马西这老头分秒前还在笑着,现在肚子上却是开了个血窟窿,正呲牙咧嘴间后脑又重重挨了一桌子,身体不由自己地向前一倒,脚扎马步稳住身形,看脸色早没了方才的嬉笑,反而面露凶光,伸手从腰间拔出马刀,转身间刀已砍向那展宏。 门口的两名护卫也已经察觉到异样,提着西域弯刀闯进房内,正看到董钟颖捂着脖子栽倒在地,一旁的曹叁扑上去抱住董钟颖,那墙边的展宏闪躲开博伍的一拳,这博伍一拳打在墙上竟然生生把这墙打出了个窟窿,再看展宏左躲重拳,右侧的马刀又到眼前,这回不再躲闪,迎着刀口冲将过去。 迪马西万没想到眼前这人如此刚猛,竟然迎着刀锋进步上前,眼瞧着刀就要砍中这展宏的肩膀,迪马西心中暗叫了声“好”,那成想展宏竟然侧身躲开刀锋,右手五指并拢成剑尖之形,身子一矮脚下成弓手臂成箭,眨眼间出手正中哪迪马西小腹的伤口。迪马西反应过来低头去看,大惊之下腹部剧痛,这展宏的半只手掌居然插进了迪马西的小腹之中,展宏狂笑:“我让你们抢我的马!”话罢展宏跃起抽出手来一脚踢飞这迪马西,与此同时他的左手顺住迪马西的右手腕,再瞧迪马西人飞了出去,手中马刀已落入展宏手中。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皆转瞬之间,迪马西惨叫一声倒在于洋脚下,两边的少主护卫哪见过这徒手掏人肠子的阵势,吓得转身就跑。 在展宏怪笑声中哪博伍又扑将上来。 · 曹叁抱着董钟颖,脑中运转飞快,心头思量该如何是好,只见这董钟颖脖颈上的伤口极深,万不可能救治,再看这展宏竟然敢在校事府正内司主事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好一个亡命之徒,短短一瞬便已经做好打算,大叫道:“于将军!你就容他在这校事府杀人?” 青衣女子显然是心中焦急,见哪展宏被撞飞便要上前,但眼角余光看见那于洋丝毫不动只是冷眼看着,自己便收回脚步,左手紧握剑鞘。 这又听曹叁叫喊,青衣女子急忙看向于洋,只见他仍不为所动,继续瞧看着展宏杀了那肥胖老者之后又与那博伍战在一起。于洋身边的白发老者淡然道:“秋叶姑娘,关心则乱呢。” 曹叁看清形势,大喝一声:“老伍!停手!” · 展宏手中马刀随身形转动,在身前画出刀花,博伍竟一时进不了身前,这博伍只听曹叁喊叫,牛喘着粗气放下拳头退了一步,抬眼看向那坐在地上抱着董钟颖尸体的曹叁,不禁眼睛发红流出泪来。 “你可解恨了?”曹叁身上,腿上浸满了董钟颖的鲜血,他眼盯着展宏说道:“就为了一匹马……” 展宏持刀的手垂下,面露微笑,嘴角诡异的抽动着:“解恨?我还要你们两个人的命!”说罢看了看博伍又看了看曹叁说道:“让我丢了甄儿的人,都该死。” 秋叶扯下面纱,一双明眸,瑶鼻玉齿,朱唇饱满,皮肤虽不白却似煮蛋一般柔滑,她看着展宏满眼哀怜的说道:“甄儿,你说的甄儿,你的甄儿到底在哪?” 曹叁想好的说辞竟然被这展宏一句话给尽数打乱了,一句又一句全咽回肚里,心里想难道那匹银甲映雪的白马实际上就叫甄儿? 展宏被秋叶问的一愣,喃喃道:“甄儿得了场重病,她头痛,痛的无法入睡,她的精神也越来越差……”说着抬起头看向秋叶,泪水就在眼里打转:“我找了好多大夫,可没人说的清楚她倒地得了什么病,这些大夫看着我摇头叹气,却一句不说转身就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甄儿死去……她在,他在王月山!”展宏像孩子一样抽泣起来:“她死了,他也死了,甄儿她死了,她留下的香囊……对,是香囊!就是你们!就是你们!”展宏突然发狂一般,手中马刀挥出砍向曹叁。 秋叶见状身形飘然而出,左手剑未出鞘向上一挑,轻松化解了展宏的刀势,她站在展宏面前,双眼盯着展宏的眼睛,胸口起伏间一股淡淡的香气钻入展宏的鼻子,一时间竟让他痴醉当场。 于洋叹了口气,转身对身边的老者则罗说道:“您看?” 则罗不做声,伸手搭了个请字,于洋点头说道:“秋叶,你把展宏先押了下去。”说完转身看向曹叁道:“董公子殒命于此,我堂堂天朝上邦必将给塞西一个交代,你且放心,先去妥善了董公子的后事吧。” 曹叁回过神来,看向于洋。 于洋满脸诚恳,开口问道:“你看如何?” 博伍在一旁怒道:“就凭你一句话?” 于洋点头不语。 博伍看向曹叁,怒道:“叁哥!我不信他!”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八章 南极宫(上) 话说这北朝正国上京喜都,在南湖之畔的南极宫内,眼前望不到边际的湖面之上正飘荡着一艘精致的雕花龙船,烟波之中的丝丝细雨掩不住那船上的鼓乐齐鸣,一位女子正用美妙悠扬的歌声吟唱着那中州上古的战争史诗—— “龙恶所出,启之九月,犬薰相闻,载配征衣,龙涂孔炽,薰迎而起,将王相扶,匡朝正朗。 游龙极北,祈联南蛊,东宠岛狗,西幸象隼,犬薰于中,四邻面敌,将王守扼,民佐之当。 狗蛊隼龙,觊觎中天,四方同至,入达三江,侵薰地腹,已成存亡,将王陨难,犬薰皆殇。 薰子何出,穹皇临光,央央彩帜,风雷与乐,文武同相,剑成裕昌,将王聚服,薰众劲强。 戎车并行,如雷万钧,伐屠龙北,斩耳难书,女幼皆服,男朽皆斩,将王圣持,万邦为纲。 喜薰天下,誉揽三江,虏女尽赐,脉融鱼欢,幼者其奴,万顷数耕,薰子御龙,泽福永长!” (词大意:有龙部怀着恶意征伐犬薰,是从九月之时开始的,犬薰国得知消息,急忙整顿载具和军备物资,整个部族迎战而起,将领王公互相扶持,朝堂上清正明朗。有龙部在极北,向南祈求古蛊,向东邀宠岛狗,向西狡幸象隼,犬薰国在这些部落与国家的正中间,整个国家一时间四面受敌,将领王公们扼守要地,全国民众当要佐助。这些部落与国家,想要瓜分中州的天下,从四个方向一同进军,直打到三江之地,侵入了犬薰国的腹地,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将领王公们很多已经战死,整个国家都在悲伤之中。薰子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天宫中充满奇异的光芒,到处都是彩旗一般的云朵,风打着旋与天雷如奏乐一般,文武百官都面面相视,这是剑锋所指的昌隆吉兆,将领王公们聚在一起臣服于薰子脚下,一时间整个国家都充满了希望。军队和战车一齐杀出,如雷电一般不可阻挡,将有龙部驱逐回了北方,砍下用来记录战功的耳朵不计其数,敌人的女人和年幼的孩童都要臣服于我,成年男子和老人要全部斩杀,将领和王公们手持薰子的圣旨,所有战败的国家部落都要臣服于犬薰脚下。犬薰胜利的消息传遍了天下,荣誉收揽在这中州三江之地,掳掠来的各国女子都赏赐给有功之人,犬薰的血脉将融于她们的身体之中,抢来年幼的孩子都成为了功臣们的奴隶,得到大片的土地让他们耕种修养,薰子抵御有龙部的事迹,和他赐予人们的福泽将被人们永远吟唱!) · “陛下,天凉了。”矮胖且慈眉善目的内侍总管边说边双手奉上用雪熊毛制成的披风,待皇帝点头,这内侍总管才敢堆着笑脸伺候着皇帝披上。 别看这雪熊披风不厚,但却足以在这阴冷雨天里阻挡潮湿寒气。 北朝正国的皇帝夏侯赢年过六十,俊美须眉皆已经花白,满头华发散披于肩,额头宽大鼻高口阔,一双凌厉眼眸却是写满沧桑,他慵懒地侧靠在床榻之上,眼睛看着那湖中的花船,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岁芳,你知道朕为什么喜欢这首上古的诗歌么?” “奴婢不知。” “诗歌里讲犬薰的先王战死沙场,他的儿子如天神降世统领万民荡平四方,最后将那有龙氏族的成年男子尽数斩杀,只留下了女人和孩子……” 矮胖的内侍总管听到“他的儿子如天神降世”便慌忙跪倒,一头磕在地上却是一声也不敢再应了。 “荡平四方……哈哈哈!”夏侯赢笑了起来,吩咐道:“去,叫她再从头吟唱一遍。” 正此时,年小的御前内侍一路小跑着来到岁芳的身边跪倒低声说了几句,岁芳听罢磕着头跪禀道:“陛下,辅国公和几位柱国将军还有三省的主事官大人们都到齐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好,让他们全都进来,陪朕一起听。” · 这雨连下了三日,或是疲累了,从午时起便若游丝般稀稀落落。 一方小小的窗口飘进雨来,雨点轻柔地落到秋叶的裙上,她正陪在展宏身边,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面对面坐着。 武神庙后院中央那坐十八层的琉璃塔正是校事府的所在,外人只知这塔是皇家存放书籍的地方,却不晓这塔还是那取人性命的恶鬼巢穴。 “你为什么要拦我?”展宏脸上已没有了方才那彻骨的疯狂,他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 秋叶听罢轻叹了一声,开口说道:“我要救你的命。”展宏微微一笑道:“若让我杀了那两人,我这命,不要也罢。”秋叶凄然道:“你这又是何必?”展宏低下头冷言道:“他们让我丢了甄儿。”秋叶皱眉忽地站起身,显是异常烦躁,双颊绯红愠怒道:“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一阵头痛袭来,展宏深深吸气,声若蚊蝇:“甄儿……” · 眼前那湖面上的歌声悠然缥缈,岸上听歌的人却是各揣心事。 一曲唱罢再看这床榻上的夏侯赢竟然打起了呼噜,这榻后的杨定邦双手插入衣袖垂于小腹,一身黑色棉麻常服,周身上下没有一处饰品点缀,头发花白高梳发髻,养神闭目,鼻息均匀,一屡银须在胸前随微风而动,飘飘然间经有那么一丝道骨仙风。 再瞧这杨定邦身边,铁塔一般立着一位光头老者,身材魁梧奇伟,比之那杨定邦竟高出半个头去,额前虽有皱纹却是油光锃亮,鼻高口大满脸横肉,好似那神庙中震慑恶鬼的凶神,此时正紧闭双唇瞪着牛眼看向那雨中花船。 这两人身后不远,一位酒桶身材的中年男子手捋着三缕鼠鬚眯着眼睛不知心想何事,他身边的两位老者低声聊着什么,其中一人面带微笑,另一人则面色凝重,在三人左边,十几位文武官服饰的人在交头接耳,只见有一人默不作声,看去三十出头的年纪,姿容甚伟,身虽未动却透着优雅之气,真真是俊美得不可方物,藏青色常服隐隐散发着熏香的气味。 夏侯赢身子一晃转醒过来,见他缓缓坐起身,内侍总管赶忙上前奉上玉杯,夏侯赢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由小转大如撒豆般的雨,小声说道:“哈,真是没完没了。”随后扭转身子,看见一众臣子开口道:“都齐了?” 众人应声行礼。 “好,那都说说吧。”夏侯赢从床榻上起身,将身上的雪熊披风正了正,凭栏远眺,大殿檐上的雨水浠沥沥落在湖面,那艘雕花龙船已经驶出了他的视线。 光头老者稍一沉吟,开口道:“陛下,老臣以为是时候发兵伐启了!”话罢扫视了一眼殿内众人,继续说道:“我大正已修养多年,国库充盈,兵精将广,粮草足备,此当正是一统中州的好时机!” 众文官听后一阵骚动,其中一位年老文官缓步出列,行礼后道:“大将军所说无错,但我却万难赞同。”见那光头老者瞪眼看向自己,便笑着回看过去:“北有穹部,西有塞西,东有苟立,此时贸然对南启用兵,怕是会给敌国以可乘之机啊。”老者说完众臣子之中却是不少人点头称是。 夏侯赢默不作声,依旧眼看着湖面烟波。 光头老者逼向那年老文官,闷声开口说道:“李中丞此言差矣!那西北茹毛饮血的蛮人不足为惧!苟立小国更是拿不上台面!又怎能挡得住吾皇天威?” 李中丞一面笑着一面迈步绕过光头老者,在夏侯赢身后深施大礼道:“吾皇天威浩荡,剑锋所指敌国必然丧胆!但大将军,我且问你可有把握四面为战?” 光头老者闷哼一声,脸色愈发难看,瞪着眼刚要开口,一旁身似酒桶的中年人忙笑着打了圆场:“大将军勇冠四海,李中丞为国鞠躬,都是国之重梁,出兵与否且好生商量吧。” 光头老者被这中年人打断,便黑着脸转头看向他说道:“拓跋力,你倒是说说出兵还是不出兵?” 这拓跋力是柱国右将军拓跋翰之子,承袭父亲继常将军位,眼前的光头老者是柱国前将军苑波。 拓跋力眯着小眼睛,沉思片刻开口道:“出兵有出兵的好,不出兵有不出兵的妙。” 苑波听罢眼睛瞪出火来骂道:“罗圈的屁话!你爹怎么生了你这鼠目小儿!”拓跋力听完颇为尴尬,红着脸嬉笑看着苑波开口说道:“我却比不过您,您是大义要了亲外孙的命,就别怪得李中丞与你作对喽?”苑波听罢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再看那李中丞面色更是难堪,脸上胡子发颤,胸口止不住起伏。 “住口!”夏侯赢低吼一声,转身怒视拓跋力,直吓得那拓跋力跪倒磕头,用力扇了自己两个嘴巴。 当场众人见状有那忍不住的竟然笑出声来。 夏侯赢冷眼看着拓跋力抽自己嘴巴,便摆手让拓跋力站起来,开口说道:“这不是你们吵架斗嘴的地方。”说完看向仍旧闭目的杨定邦说道:“辅国公,你的想法呢?” 杨定邦睁开眼,俯身施礼,盯着自己的脚尖道:“臣以为可与穹部联手而分击南启与塞西。” 随着话音湖面风起,俄而雨势更急,只见那内侍总管轻轻招手,从屏风后矮身小跑出两名小内侍,一左一右轻手轻脚地放下面湖的竹帘用以阻隔风雨,紧接着又从殿外的长廊稳步又进来两个青年内侍,一个手捧着熏香炉,另一个两手端着四面雕龙的炭炉,放置妥当后这四名内侍又合力抬起了床榻调换了方向面对众臣,这才矮身低头倒着退出大殿。 夏侯赢稳坐于榻上,叉着手先看了看杨定邦,随后眼光掠过这殿内的每一个人,一忽儿间这君臣皆陷入沉默之中。 风刮动竹帘发出声响,夏侯赢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由小渐大又由大转小,最后掩面摇头,半晌才红着脸开口说道:“岁芳,去给我这些位国之栋梁们找几把椅子来坐坐。” 矮胖总管应了一声,拍了两下手,又吆喝了一声“赐坐”,不一会儿功夫,殿外呼啦啦走进二十来个抱着椅子的内侍。 见众人落座,夏侯赢才问道:“众位爱卿觉得辅国公所说可行?”话音落下半晌,众臣子各看左右,无人应答,那杨定邦坐在椅子上依旧低头眼盯着脚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再去看一旁的苑波,仰着脸咬着牙,身子坐的笔直,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动着。方才还活虎升生龙的李中丞手搭膝盖,也是低头坐着。 “说!”夏侯赢低吼一声,那些左顾右盼的人立马坐直身子,顺眼低眉,刚才还明分两派的众人现下竟然无一人说话。 夏侯赢看向杨定邦笑道:“杨公,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呢。” 杨定邦听罢抬起脸,扭头看向众人。 · 花开几朵,再说一说那边城商会。 博伍红着眼看着那商会的医师小心翼翼地为董钟颖缝合脖子上的伤口,接着又将防腐药剂均匀地涂抹在了董钟颖的身体之上,最后再用浸满草药的棉布将尸体层层裹住,这才长舒一口气。 在这两个时辰里,博伍一动没动就那么站在董钟颖的尸体旁。 “叁爷,书信已经传回去了。”曹叁端坐在椅子上,一名商会的伙计从门外走进来,开口禀道:“用了十几只最好的信鸽和最贵的六百里加急。” 曹叁点点头,这名伙计知趣的转身离开,停尸的屋内只留下了博伍和曹叁。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二十九章 南极宫(下) 金戈指山远,玉关剑道难,君王至晚岁,意欲动征鞍,踏尽北川冷,步凝南江寒,大漠草原向,为道统中原。 话说这湖畔偌大的宫殿内鸦雀无声,那夹着雨水的冷风挤破头似的争相从竹帘后涌进大殿内,它们旋转欢跃着,撩逗这殿内人的须发和衣衫。 在冷风之中的夏侯赢打了个寒颤,抬起手拉紧披风,眼前的这位帝王已是垂垂花甲,再抵不住阴雨寒凉。 杨定邦扫了一眼众人,笑道:“诸君有什么想法大可当着陛下讲出来,吾皇向来宽仁,但说无妨。”说罢他的目光落到那俊美男子的身上。 要知这辅国公此话一说出,他不说还好,他一说之下众人更是不敢作声了,想想若要是现在开口,到是给了你杨定邦的面子,那皇上的脸面又要往哪儿搁? 夏侯赢听罢眯起眼睛,缓缓从榻上站起,踱步走到龙雕碳炉边烤火,嘴上说道:“你们不讲,那今天就散了去吧。” “誒,臣有话说。” 闻声看去,说话之人年过古稀,身子骨瞧着却是硬朗,只看他离座起身步伐矫健,几步走到夏侯赢面前撩衣要跪,夏侯赢见状伸手去搀扶,一旁的岁芳真是叫个机灵,哈着腰低着头脚下快步,赶着忙帮替夏侯赢去扶,夏侯赢道:“刘司徒,礼就免了。” 再说这位刘司徒瞥了一眼杨定邦,却是执意要跪,拨开岁芳的手开口道:“臣谢陛下,但君臣礼数不能失。” 夏侯赢听罢也不再拗他,眼看着刘司徒跪倒磕头便轻声道了“平身”二字。 刘司徒起身转向杨定邦道:“塞西与那草原穹部联姻交好已有十余年,如何一时之间便使其分崩?” 杨定邦稳坐椅上,眼睛看着那碳炉却不去瞧这刘司徒,嘴上淡淡说道:“那用自己的女儿和姊妹换来的联盟,必是不堪一击。” · 画面一转,再说这边城商会。 提鼻子一闻,眼前这屋内空气中弥漫着防腐药剂的味道,丝丝游游钻进口鼻之中,昭示这屋内还躺着一具尸体。 “叁哥。”博伍气咽声丝,红着眼用边城话说着:“我要去杀了他!” “他人在校事府,你要如何去杀?”曹叁闭着眼揉着印堂穴:“给我老实呆着。” 博伍咬牙切齿,喉咙中又发出那如恶狗般的“咕噜”声:“少主对我好,我不能不替他报仇!就算是狼穴我也要闯一闯!”说罢便夺门而出。 回头再瞧这曹叁,他的眼睛直盯着董钟颖的尸体,竟然不去拦阻博伍,一双眸子如死水深潭,脖子上的一圈疤痕由粉转红,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 风雨摧枯,上京喜都南湖边上的南极宫内,灯光森然幽亮。 “别故弄玄虚,你直说就是!”刘司徒一甩袖子,心道既然你个杨定邦瞧都不瞧我,那我也懒得看你!想罢背过身去,口中狠狠言道:“鬼祟!” 杨定邦不动气也不动色,开口言道:“承蒙陛下浩荡皇恩,信任老臣付托管辖校事府,多年来步步透渗,内外南北,东西泽洋,诸般事宜无不尽在陛下全掌之中。”话罢离座起身道:“其中具事我也不必向你言明。” 刘司徒听罢冷笑道:“哈哈,皇家校事在你杨公手中确是光大了。”顿了顿继而说道:“瞧这朝野上下真都要惧你三分!”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惊悸,更有甚着脸色吓地惨白,再瞧旁边的拓跋力眯着眼微笑,苑波轻哼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正此时间,前文书所提到的站于拓跋力身后的两位老者之一轻咳声道:“誒,刘老司徒,言重了,杨公也是为陛下分忧,我等皆是如此。”这说话之人正是柱国后将军戴笠,一旁的另一位威武老者乃柱国左将军公良石郎。 戴笠眼看着刘司徒微笑点头,手从衣袖中悄悄伸出做了个下压地动作,缓缓开口对杨定邦说道:“杨公千万莫怪,刘老司徒说话一向直言如此,想到什么说什么,实则并无恶意。” 刘司徒挥动衣袖,高声道:“我却是没有恶意,只是不惯看罢了!”说罢斜睨杨定邦,开口说道:“这几日上京中闹得凶事沸扬,可都是你校事府干的好事?” 杨定邦莞尔一笑:“看来刘司徒你也是消息灵通。” 刘司徒手捻胡须道:“不及,不及,可不及你杨公万分。”稍作停顿复又说道:“上京百姓死伤,城府案情报告如雪片而来,镇国军奔波于城中,这还用道我消息灵通?” 夏侯赢皱眉摆了摆手道:“这些皆为小事,各部公办就是。” 刘司徒见皇上开口,也不好再去发难,开口对杨定邦说道:“杨公,只问一言,到底如何使其分崩离析?” 杨定邦依旧不去看他,静气沉声道:“尽在吾之掌握。” 夏侯赢不等刘司徒瞪眼开口,便先说道:“定邦,你且直说吧。” 杨定邦躬身施礼:“恳请陛下册封吾义女为帝姬,送与穹部求和联亲。” 这真真是有如晴天霹雳,偌大殿堂内一时间是雅雀无声,片刻后即炸开锅般议论声声而起,当然这百官中也有那稳如泰山之人,那年轻俊美男子便是闭目养神,仿佛这些与其无关。 刘司徒着实吃惊,半晌才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帝姬为皇女!你之义女何敢受此封号?于破伦理纲常?” 咱再看旁侧的李中丞也摇头如似拨浪鼓,嘴上说道:“于理不合,于礼不合!” 聒噪声中夏侯赢浅笑道:“杨公也知那乌岩小儿荒淫滥虐,野蛮无常,若要送你义女入那狼穴,她可愿意?” 杨定邦躬身不起,嘴上诚恳言道:“回陛下,吾那义女始龀读书万卷,金钗之年琴舞皆习,岁至及笄剑术拔群,虽是女儿身子,但精忠报国之心不弱那将门虎子,大义面前无不愿意之说。” 夏侯赢仰面叫好,面前众臣子登时安静下来:“好!好!闻杨公此言,朕心甚慰!” 又是一阵风灌进这大殿,刘司徒顿感透体寒凉,心中揣摩圣意,不知是否要再开口。 风绕着大殿旋转,最后扭转头来钻进杨定邦的衣袍,一袭黑衣入泼墨一般飞洒,躬着身子的杨定邦也不自己地打了个寒颤:“老臣誓死为陛下马首。” “就如此定了,择吉日册封杨公义女为帝姬——泠。”夏侯赢说完坐回榻上唤道:“仪府司宗正季白何在?” 如前所说,那看上去三十出头,姿容甚伟的优雅男子起身跪拜,衣袖挥动时散发出怡人的熏香气味,只见他跪倒磕头开口道:“微臣在。” “自今日任你为鸿胪寺卿、校事府攘外司前别将、遣穹上使,持重武軍腰牌,切记要配合辅国公把此事办妥。” 季白再次磕头行礼:“微臣领旨谢恩。” 夏侯赢称心怡悦,又看向苑波道:“大将军,朕命你为平南大都督,你且要尽快整顿军事,操练各部,稳待备战。” 再去看这眼前的苑波,真是笑逐颜开,光头锃光瓦亮好个熠熠生辉,起身跪倒:“老臣定当肝脑涂地!为陛下负剑牵马!” “军中任免皆由你定,不过有一点你要谨记,所有任免都要有文书备案,说明缘由,你这倔老头万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苑波憨憨一笑,点头道:“这个陛下你就放心吧!” 夏侯赢示意苑波起身,对在场众臣道:“是时候一统中州了,还望众爱卿为国尽忠。” 殿内众臣施礼应声,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岁芳,晚上叫我那三个儿子来南极宫,一起用晚饭……”夏侯赢对内侍总管说完便躺卧于榻上,吩咐众臣各自散退忙了去吧。 · 出了这南湖边的大殿,眼前是一片开阔广场,东西南北殿阁环绕,各有环廊相连,各部司众臣三五成群于环廊内行走,有笑着交谈的,也有苦眉不展的。 刘司徒迈着四方步子,心中狐疑万分,陛下明是前不久还同他讲此文治盛世来之不易,应当修养国本“积粮筑墙”,怎今日就变了卦?难不成是那杨定邦和苑波好战,暗地里拨弄是非,挑动皇上用兵? 就在这刘司徒身后不远处的季白不与任何人同行,低头独自一人,路过刘司徒身边时自语吟道:“鼎盛春时狂横刀,南望烟波成浩渺,稳鼎朝堂拨乱正,可谈岁月人催老,古水川流不曾歇,推挫不语昔时勇,欲道前路更秋愁,暮年垂垂无奈何,独登高处存豪情,铁蹄铮铮捣南朝……” 且叹这刘司徒年老耳背,这季白的呢喃细语只听了个十有三四,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那季白的背影渐行已远。 李中承见刘司徒驻足不前,只是眼盯着季白的身影出神,竟然也开口自言自语地说道:“年轻人……还是要稳些才好。” 环廊外,恢弘的殿前广场静淋着冷雨。 · 且说回那死鬼董钟颖的府上。 这董府侧院里种满落叶松,博伍自松间小路穿过,从自己的屋里取出一把鬼头大环刀,这刀在他手中一抖,刀背上的九个乌金环“哗啦啦”响声一片,再看这博伍持刀空中一挥,那雨丝像是被斩断一般,刀上竟然不沾一滴雨水。 在这里咱插上一句,要说这刀柄上刻着的鬼脸,可能是为了好看,但刀背上的这九个乌金环环,可绝不是为了好看。刀背处的乌金环能加持刀手的惯性,劈砍之时力大而猛,细想这乌金大环随刀势方向而动,刀之重力终会落到刀头之上,非是力猛劲巧之人绝使不好这刀。 “老朋友,多年不曾请你出手,你也歇息够了吧?这次就随我去劈了那恶狼,为少主报仇!”说罢博伍背上这鬼头大环刀,红着眼睛大踏步向外走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章 琉璃碎(上) 琉璃塔,塔琉璃,鹅黄金灿独自理,竹青绿熳孤己娱,好一座琉璃宝塔耸于眼前! 书归正传,且说这上京喜都城的雨是淅沥沥来又哗拉拉,断续之间已经连着下了整三日。 院子里的寒竹透绿,潮润的土中钻出笋尖,马厩中的白马低头悠闲吃着草料,窗内飘悠悠而出一股子饭菜的香气。 “甄儿!今天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口蘑鸡片、蕨菜炒肉、木耳青江菜、荷塘小炒,还有冬瓜筒骨汤!”甄儿从窗口探出身子,心情怡悦地扬了扬手中的锅铲一笑嫣然道:“酒也准备好了,你快去洗洗手。” “好嘞。”应声的男人身材魁伟,轩昂气宇,看脸上那一道道伤疤并不觉得狰狞,反而让人充满了安全感,一双刚毅而深邃的眸子,一边在铜盆里洗手一边笑看着忙碌的甄儿。 “展宏那小子呢?” “他又躲起来了。”甄儿嘴上说着,满脸的宠溺。 “有什么好躲的?有我在,便没人伤的了你们!” 甄儿将手中的砂锅盖子盖好,蒸汽袅袅之中那倾城的容貌似神界仙子,她含笑道:“你以为打打杀杀就能保护我们了?” “要不然?” “要将执念放下,无欲则无悲……” “誒!你又来了!净说些缥缈晦涩的话!” 甄儿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间面有愠色,变了一副脸孔,双眼直盯着面前之人低吼道:“展宏,你答应过我不再与秋叶来往!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 秋叶站起身,显是烦躁异常,双颊绯红低吼道:“你若再此般拖下去,早晚要痴癫了!” 展宏被这低吼声音惊地一身冷汗,自语喃喃,旁人却听不出他究竟说的是些什么。 “那日主公便要我带你去莨菪山寻医,可你偏是不去,真不知道你为何总要违逆主公。”秋叶芙蓉般的脸上写满愤怒,眼神中又透着些许怜爱,一时间竟不知她是恨着还是爱着。 “问我为何……那你又为何总是与我争风?” 窗外风雨涌入室内,秋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看着展宏不明所以,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展宏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开口道:“主公,主公,你把他当主公,他把你当什么?” 此话一出,却是轮到了秋叶身子摇晃,被抽了筋骨一般,只见她缓缓扶案坐下,怅然间不再开口言语。 · 再说那从董钟颖府上出来的博伍,他每走一步,身背后的鬼头大环刀便“晃啷啷”声声动响,远远看他,犹如那从地府钻出来的恶鬼,好似那魔都窜出来的凶神。 这博伍眼里含泪,一会儿哭是一会儿笑,头顶着大雨,街上的行人见到这神经兮兮的他是无不避让。 转眼博伍已经是来至那武神庙前。 恰时当空电闪,一声惊雷震天动地。 博伍仰头盯死山门悬着的“武神庙”三字,朝着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咬着牙切着齿大踏步走上台阶。博伍眼前这山门紧闭,他却也不拍打叫门,瞬时间恨意直冲顶梁,伸手从背后取下鬼头大环刀,脚下马步生根,双臂叫力那肌肉瞬时暴起,好似那满脸的大胡子都跟着气力抖动起来。 正当此节骨眼儿天空又是一闪,随后炸雷一声,眼见这博伍双手持刀横在左侧,随着雷鸣怒吼一声,刀从左侧向右横扫而出,九环震动刀身是“嗡嗡”作响。 那刀口触及门板,一股子力道随刀势破锋而出,竟然像是切到豆腐上一般,再瞧门板上已现一道裂痕,且说是诸位千万不要眨眼,眼瞧着刀锋过后,这道裂痕“咔嚓”一声碎裂开来,面前这两扇高大山门如同被石炮击中一般,霎时间木屑横飞。 要说这博伍本就力胜如牛,手中又多了如此神兵,真叫是个如虎添翼。 博伍收住刀势,长出了口气,身行稳住,左肩向前,脚下生力冲撞过去,生生用肩膀撞碎那破裂开的门板,再看人已经来到这武神庙的前院当中。 “什么人?”左右两侧殿内闻声冲出几人,看穿着皆是道士打扮,其中一位年长者瞪大眼睛,瞧了瞧博伍身后的一地狼藉,脸上好不自然地说道:“这位先生,今时晚了,要烧香求福明日再来吧。” 博伍嗤鼻用蹩脚的中州话说道:“不求你们的神!我要找的是那匹恶狼!” 年长者皱眉道:“恶狼?我们这里从没有什么恶狼。”顿了顿抬手做了个请字道:“先生,庙门已关,还是请回吧!莫要在这里扰了武神清净,若降下天罚,你可是承受不起。” 话音将落,这雨势倒是颇为应景,两人对话的当口变得更加无所忌惮,黄豆粒般大小的雨滴连珠似地倾泻而下,电闪不断又是雷声滚滚。 博伍那里有心思在这儿咬文嚼字?喉咙里又发出那恶狗护食似的“呜噜”声,抬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右手一抖,鬼头九环刀“哗啦啦”一声响:“你们快些让开与我!否则休怪我再不客气了!” 年长者长叹一声:“既然如此……”还不等他说完,眼前雨幕被劲力刀风划拨开来,眼前寒光一闪,“哗啦啦”的金属碰撞之声灌进耳轮之中,这鬼头大环刀已经是砍向自己。 博伍哇哇怪叫,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当院之中几人躲闪不及直来了个身首异处,年长者更是被斩成了三段。 · 武神庙里钟声响起,塔内的秋叶听闻起身来至窗前,她俯瞰而去,正见一道士装束的年轻人从前院连接后院的二道山门里飞将出来,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透过雨幕这人竟然只剩了上半身,却是惨叫着还未断气。 转眼门内又走出一人,右手提刀,左手拎着方才那道士的下半身子,一扬手血水甩出老远,那下半身也在雨幕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落地。 冲进来的这人体如牦牛一般,仰面狂吼一声,天空中雷鸣相伴,阵阵清脆的钟声响彻云霄。 “是他!”秋叶从桌上取过长剑,看着院中的博伍,微微皱眉。 回头再说博伍,他仰天吼过,大口喘着粗气,举目看去院中再无他人,只有眼前的高塔内还亮着灯盏,随即举刀指向宝塔喊道:“展宏!你还在吗?”回应他的只有钟声和雨声。 正此之间,玲珑塔的一层大门缓缓打开,灯光中走出一人,从面相看不出年纪,一双细小的眼睛里闪出精明光亮,面带着谦逊的笑容,身着一身黑袍里,油亮且乌黑的长头发垂至腰间。博伍吹着胡子瞪着眼,瞧看过去正是午后那叫于洋的人。 于洋看了看地上那惨哼着渐渐断了气息的年轻道士,摇头叹息道:“唉,何必要为难他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修道之人罢了。” 博伍根本不听这男身女相的人说些什么,手中刀身一抖开口道:“那头恶狼在何处?” 钟声戛然止住,左侧的房舍门悄然打开了一条小缝。 “你们那曹叁没跟着你过来?”于洋迈步走出,抬头看了看天,他身后速即闪出两人,这两人身着官衣,其中一人手持一把雨伞撑开为于洋遮雨,旁边另一人手握腰间佩剑直盯着博伍。 博伍看着于洋道:“我叁哥不知我来!” “哦,这样,我方才说过,你家董公子殒命于此,我天朝上邦肯定给你们塞西一个交代,要你放心,可你这又何……”不等于洋说完,博伍“哗??”抖动手中刀开口道:“我也说了,我不信你!” 于洋噗嗤笑出声来:“呵呵,好吧……我以正内左别将的身份许诺与你,此事已上报天听,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说罢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血水已经流到了他的脚边,这于洋略一嫌眉,向一旁挪了挪,身后撑伞之人赶忙跟上,于洋一边低头看着嘴上一边说道:“念你是丧主悲切,我不怪罪于你,快些回去吧。”说完朝着博伍摆了摆手。 博伍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迈步朝于洋走去。 再看这于洋身边之人,移步站在于洋身前,佩剑将将出鞘。 “展宏!那个展宏他在什么地方?”博伍走到于洋面前五步处停住脚步,开口道:“我只要取了他的狗命,之后任凭发落与你!你想怎样便怎样!用你们的话说,我死也无憾!” 于洋眯着眼笑,也或许并不是眯着眼,只是他眼睛太小:“这事关重大,还望你以大局稳重。” “少主待我好,我若不为他报仇,心不甘!”博伍咬着牙,仰起头看了看这高塔道:“主公要我陪少主来你们这里,我们是要一起回去的,可现在……”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一章 琉璃碎(中) 城上苦雨钟鸣哀,庙院血浸玉塔台,悲心刀下成屠戮,余忆歌欢从西来。 书接前文,那博伍径自沉沉回忆起董钟颖的音容笑貌,不禁是悲从中来,无可断绝。 眼前的于洋依旧眯着眼,那股子隐含着不屑的轻蔑眼神在他眯缝着的眼睛里打着转,他嘴角微微上扬,随即轻哼一声,半晌才开口说道:“唉!董公子能有你这忠奴,也可含笑于九泉之下了。” 博伍闻言被从回忆中拉将回现实,凝眉冷看着眼前的于洋道:“我不是奴隶!” 这雨越下越大,地上的两摊血水瞬时间便被冲淡,已成两段儿的尸体只有靠近创口的地方还渗着血,但是那渗血的速度远跟不上雨水落下的速度,内脏与皮肉被这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红色愈红,粉色更粉,那骨肉正显森白。 于洋深吸一口,眼看着博伍道:“是不是奴隶于我来讲都不重要,能跟你说这些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快回去吧。” 博伍受此言语所激,一时间怒血充顶,气激而发怒,举手中刀指向于洋开口叫道:“见不到那展宏,我哪儿都不去!” · 说这塔下吵嚷声声,那塔上的展宏哪里能不知道,自然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能撑着身子从窗口翻身而下,手刃了这夺马又斗恨的恶人。 “冷静,于洋在,你且先看看再说。”秋叶抬手捉住展宏的手臂,眼盯着他摇了摇头。 秋叶的手触碰到展宏的手臂,只觉那如柔荑的手冰寒而软,展宏一时恶气从胆边消退,身上的疼痛竟也减轻了几分,怅然若失之间耳轮中又传来呢喃细语,却无论如何也听不真切,难道是谁心里的声音? · 在塔下的于洋轻声说道:“不识抬举。” 那知他这尾音还没收回,面前的博伍疯魔似地左右挥舞起手中的鬼头大环刀,口中“哇呀呀”怪声狂叫,两腿左右开立与那肩膀同宽,右手持刀刀口向后,左手成刃刃横于身前,眼珠子通红张嘴狠狠咬了自己嘴唇一口,登时鲜血流出就着雨水混入浓密的胡须之中,让人实在不清楚他为何要如此这般。 疼痛使这博伍太阳穴鼓动,咧开嘴呲着一口染血的黄牙,闪电的刺目光华之下,这哪儿是人间的活人,分明是地狱吃人的恶鬼。 看于洋身侧的持伞人手上一颤,不知是受那炸雷一声的惊吓还是被眼前的博伍震慑,手中伞也跟着晃了晃。 于洋身旁另一侧护卫着他的持剑之人开口道:“既然你不想活,我便送你去了!”话罢先发出手,一道气力贯于右臂,那手上持剑腕花已起,抖而手出,剑鞘应声飞射穿过雨帘直向博伍。再瞧这人身形未停,脚下步法如电,冲刺两步脚尖点地身体腾空而起,剑锋所指,整个身子如钻头般旋转,前是剑鞘,中是长剑,后为人身,真真是那人剑合一,整个人紧跟着剑鞘飞刺向博伍。 博伍见这持剑人向自己攻来,猛一跺脚,却也不闪不躲,举刀迎着剑锋而上,右手鬼头大环刀拨开迎面而来的剑鞘,如蒲扇一般的左手掌心向前,火石电光的瞬间肉掌已经碰到了剑尖儿,那旋转的剑刃顷刻间刺入博伍的左手掌心,两个人的距离几近贴身,咱且得说这博伍是有多狠,左掌攥拳捉住剑刃,不等持剑人动作,右手鬼头大环刀速急一晃斩断这持剑人的右手,随后步子不停仍往前冲,自己右手的鬼头大环刀略低于肩,刀口向上刀背“哗??”声响,再上眼看去,这刀口直给那悬空的持剑之人来了个开膛破肚,血溅之中飞出肠肉,真真是不要命的打法! “啊!”博伍大吼一声,一脚将落下来的持剑人踢向于洋,左手甩掉左手长剑,拳头攥紧隐隐可见白骨森森。 于洋身形后退,撑伞人迈步向前,手中伞护于头顶,双手握住伞柄向斜前方施力将持剑人的尸体推挡开来。 正这当口,院子左侧的房舍门缝里射出一只冷箭,直向于洋。 持伞人余光瞥到,忙横伞去挡,那知他刚把箭矢挡开,身前的博伍已经冲到近前,只见他挥鬼头大环刀刀锋劲起,由右侧斜劈而下,连着伞带这人直接斜劈成两段。 这持伞人惨叫一声栽倒于地,血溅当场。 此时的于洋已经退回塔内,面前这一切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从面相上看他倒是冷静万分。 “展宏!展宏!你个阴损的狼崽子!你在哪儿?别躲在你娘胎里!”博伍扯着嗓子,气急之下用边城话狂吼着。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这武神庙的后院中一派肃杀之气,院左侧的一间房舍,眼见着房舍的门缝缓缓合闭上,整间屋子隐入雨幕中,一切如常。 展宏看着塔下,开口道“嘿,真是一把好刀。” 秋叶微微点头道:“刀是不错,人也刚猛。”展宏听罢微笑道:“他这是铁了心,就算是死也要取我性命。” · 琉璃塔的一层颇为宽敞,四面墙皆是高大的书架,书架前有供人读书的桌案,所有的灯火均被玻璃灯罩护着用以避免走水,正中间的地上是一副天下舆图,东西两侧有上下楼的梯子。 这时的一层内除了于洋和博伍再无他人,博伍左手攥着拳,“滴嗒嗒”的血从他的指缝滴落地面。 从外人眼里看来,这武神庙也好,这庙后的琉璃塔也好,你是横着看,是竖着看,横竖怎么看都是那么普普通通,不管不论咋也是想不到它跟校事府有那什么一丝一点儿的关系,在博伍的眼中也是如此,他倒是头一次进得这琉璃塔内,左右瞧了又看,不过是藏书读书的地方,他心里泛起嘀咕,展宏应该不在此地。想罢持刀又指向于洋问道:“那展宏到底被你藏在何处去了?” 于洋不作回答,笑眯着眼睛自顾自整饬衣袖,又抬手理了理长发,如此一来让这博伍烦躁异常,手中鬼头大环刀抖动,刀背处的九环声声作响。 “你们这些北国的恶人!”博伍作势出刀,成屠虎按刀势,鬼头大环刀在右手向左放横搭于左臂之上,低哼一声脚下向前进自好步,鬼头大环刀随脚下步子而出,双手握刀犹如地蛇出洞由左下而起,挑杀于洋。 眼看着刀口到那于洋近前,于洋的身子似魂鬼般向后飘去,躲开这一刀后身形忽右忽左,总是能在博伍刀至前闪开,仅靠步法闪躲,也不发起攻击,似在拖延时间。要说现下这五大三粗又牛高马壮的博伍倒来了精明劲儿,他也察觉不对,眼巴前的这位留着长发不男不女的人身法极快,可不似先前那些个酒囊饭袋,但他只是闪躲并不出手,恐其中有诈,想着便收住刀身,横刀于胸前成防守之势,一边紧盯着于洋一边留意四下周围。 于洋瞧准时机身法变换,辗转腾挪的空隙之中从腰间取下束带,那软面片儿一样的带子当空一挥竟然发出金属的嗡鸣之声,再定睛瞧看过去,这于洋手中竟似变戏法一般多了一柄长剑。不等博伍回过神,左右两侧高耸的书架吱呀声响,脚下地面砖石颤动,似是触发了什么机巧,两边的书架翻转而开,几道人影一闪从书架后显出身形,一个个身着官衣,为首的一人身着灰袍,也留着长发,看面目倒是比那于洋阳刚不少,这人右手持剑,开口道:“末将来迟!” “不迟,不迟,来得正好。”于洋轻笑一声道:“去,擒住他!”话音一落,六道寒光直奔博伍。 博伍刀横胸前,一边左右手交替着把鬼头九环刀在身前挥舞出圆形刀花,一边脚下倒步子向塔外退去。 · 花开两朵,再说那董钟颖尸身前坐着的曹叁,他耳轮中听着屋外电闪雷鸣雨打屋檐的声音,眼睛盯着董钟颖的尸体不曾离开半刻,脖颈上那一圈疤痕甚是眨眼,出神间嘴上喃喃道:“倒是随了主公的意。” 蓦地身后有脚步声响,随着一声炸雷,有人高声喊道:“叁爷!叁爷!” “鬼叫什么!”曹叁说完用边城话骂了一句,也不转头,眼睛仍死死盯着董钟颖的尸体,恍惚间这董钟颖的胸口好似有所起伏,被麻棉布条包着的手竟也动了一下,曹叁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地站起身子,坐下的椅子被撞倒在地,心在嗓子眼差点蹦跳出来,他稳住心神再定睛去看,那董钟颖浑身缠着棉麻布条,一动不动。 身后走进来的侍从护卫先是俯下身扶起椅子,而后在曹叁身后恭敬施礼道:“杨馆老来了,就在前厅等您,非是要见您不可。” 曹叁舒了口气,以前只听过诈尸自己却从未见过,还想着今天就要大开眼界了,不成想只是自己眼花,又想那杨馆老此时来是为何事,不禁然间皱了皱眉,心下烦躁难耐,倒不是因为杨馆老来此而烦躁,他烦的是近三日来谋划全无,躁的是他没办法掌控局势,只能拿“顺其自然”来安慰自己,想罢抬手揉了揉印堂穴,开口道:“让他稍等,我换身衣服就过去。”说完摸着身上染血的衣服又吩咐道:“找些人来为少主守灵,免出什么岔子。” 话说完,这曹叁便步入雨幕之中。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二章 琉璃碎(下) 荒草萋萋,枯枝离离,雨幕沉沉,眼前真是一出好戏,咱话不多说,上眼来看是书接上文! 话说这曹叁换了身干净衣服,一面整理袍袖一面缓步往前厅走。 此时这天幕已经黑垂,那白色的灯笼周围能够清楚的看到连珠雨线从天而来,只是一瞬闪过便至光晕之外,朦胧迷惘之下似梦境般不真切实际。 那杨馆老背手站在前厅门口望雨,只听闻身后有脚步声响,转身看去,眼前的曹叁面无表情,眼神之中显得是那飘忽又不定,面色真真是憔悴万分。 说这位曹叁他看到杨馆老勉强挤出笑容施礼道:“您久等了。” 杨馆老笑而回礼:“刚到不久。”曹叁听罢点头,手搭了个请字,二人落座厅上,一时间相对无言。 曹叁心里知道这半大的老头儿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现下自己头焦额烂,且是要稳住心神以静待动才好。 反观那杨馆老,他右手拿着烟袋锅,倒也不抽,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左手心,自己的心里也拨弄着算盘。 两人缄默无声,少焉天际被一道强光点亮,似乎是要把那墨色的天幕从当中撕碎,速即雷鸣隆隆声起,直叫人魄碎胆寒,好似连那房上的瓦片都被震的颤抖起来。紧接着如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于那院中汇成集雨海。 仅仅是在这一天时间内,在这董钟颖喜都城的宅院当中,就死了六十八口人命,灵敏者提鼻子去闻还能闻到那血腥的味道。曹叁不禁又想到后院侧房内刚缝好脖子的董钟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阴风从门外涌进,凉意从脚跟儿直上而透头顶,钢刀入肉似的游走于周身,宛如将曹叁禁锢于那万年冰雪之中,他的大脑似是被冻结般无法思考。 正此间,就在无数百姓在这上京喜都城内奔波活命的时候,武神庙的钟声浑厚暗沉地响起。钟声悠长庄敬,似是穿过千载苍穹来自上古,又仿佛是漂洋过海由那神域而至。 钟声自然也闯进了前厅,曹叁和杨馆老满耳、满身都是武神庙的钟声。当、当、当……钟声漫天掩地,忽近忽远,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余韵绕梁与那雷雨相伴。 这钟声驱散了曹叁身上的寒意,似是将他的灵魂拉回身体,他轻咳一声,抬手揉了揉印堂穴。 杨馆老也像是被这钟声唤醒,手中拍打烟袋锅的动作止住,抬眼看了看曹叁说道:“他命丧于此,你可想过该如何向主家复命?” 曹叁张了张嘴又双唇紧闭,用鼻子深吸气后才开口道:“如实上报,若要责罚与我,领受了便是。”杨馆老听罢点点头,若有所思,半晌又问道:“现在怎么办?” 当空又是一阵雷鸣,响过之后那钟声戛然而止。 “先等他校事府给个交代,随后再护送少主回边城安葬。”曹叁说完再次轻咳一声,瞧向杨馆老,心想这半大老头儿问这些作甚? 杨馆老显然看透这曹叁心里的疑问:“我此来有事与你商量,如今在这喜都城内,就剩你我……”杨馆老止住话语,扭头看了看门外,又转过头看了看两旁,确认四下无之后才低声接着说道:“就剩你我为董家谋划长远了。” · 话分两头儿,咱再说武神庙里的博伍。 眼瞧着博伍被六人六剑逼到塔外,须发被雨水淋透成绺,血从左手流出,脸上却是变了一副表情。 方才于塔内他还心有顾忌颇为谨慎,这回到院中,整个人气势上竟有所变化,他手中鬼头大环刀化解开攻来的剑势,双脚生根稳稳立住,大声笑道:“来!你们这些中州的野猴子!”话罢手中鬼头大环刀在头顶一挥,直冲向面前的六人。 博伍嘴上吼着,又是那不要命的打法,迎着左侧两人挥刀攻去,根本不在乎另外四人。说这两人见博伍冲向自己,赶忙用剑格挡,刀剑碰撞发出嗡鸣,火花四溅中这两人的长剑竟被鬼头大环到击飞出去!再细瞧这两人持剑的手,虎口已然被震裂,真真鲜血直流。两个人呲着牙震惊之情跃然脸上。 正此时一旁的灰袍男子长剑已至博伍眼前,博伍冷哼一声收刀格挡,嘴上道:“杀一个是杀!”说完鬼头大环刀已碰到灰袍男子长剑刃上,这博伍腕子一抖,刀背大环“哗??”声响,金鸣一声那灰袍男子的长剑随声断裂,鬼头大环刀的刀口一转,这铁塔般的大胡子博伍随刀身转将起来。博伍的刀锋所指正扫向那被震裂虎口的二人。顷刻之间这两人被从大臂处连着胳膊与身子被直分成两截儿,四只连着小臂的手掉落雨海之中,那手指头在地上还动了一动,再去看这两位的身体,上面小半身向后到倒,下面大半身向前倒,一时间血溅丈外。 这博伍仗着自己力大如牛,手中鬼头大环刀又是利器神兵,眼前这些人那能挡得住玩了命的他?他心中已下定决心,今天自己与那展宏必须死上一个! 暴雨之中,博伍瞧都没瞧那倒地的两人,开口喊道:“杀两个也是埋!”话音未落只觉得身后一凉,又一名持剑人已在他后背划出了个大口子。这博也不顾身后的持剑人,只见博伍双手持刀,刀尖斜上指左,刀口向前,身子向灰衣人扑将过去。灰衣人来不及后退眼前的博伍如似一面墙般向他压了过来。耳轮中雨声混杂着大环碰撞刀背的声响,再去那看灰衣人已经被博伍砍杀于当场。 “杀三个不亏!”博伍这回用西域边城话说完鬼头大环刀扫向身后,身形随刀势而转身,那身后冲上来的持剑人不偏不倚正迎向了刀口。 “杀四个爽手!杀五个豪迈!杀六个痛快!杀七……”七字尾音还没落,于洋一脚踢出,蹬着持剑人的尸体飞向博伍,手中剑如银蛇一般忽左忽右,银色的剑芒如网般笼罩周身。 与此同时,这武神面后院一侧的房舍门又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片刻后又缓缓关上。 · “你要去哪里?”秋叶拦在楼梯口,眼前的展宏虽然面带微笑,但看眼神却又像是另一个人。 “他若见不到我,是绝不会罢休的。”展宏说这微笑变大小:“哈哈哈,既然他想死,我就送他一程!” 秋叶柳眉倒竖:“还轮不到你出手!” · 博伍被于洋手中形似剑又如鞭的武器所困,他明明用刀挡住,可剑刃还是会绕过刀口划破他的皮肉,几个回合下来全身上下被割了无数口子,衣服破烂,血肉模糊,眼看是落了下风。这博伍越战越急,越急越躁,身上的疼痛倒是不在乎,可被这眼前不男不女的人绕着,实在恼怒。 要说明白懂行的人在当场一看,这于洋的功夫确实了得,他手中剑那是非同凡响,遇弱可一招快攻制胜,遇强则转为持久消耗,当下便是如此。虽然一时间不能直接把博伍如何,但自己已经占了上风。 天幕雨势放缓,风随而卷起,四周围的灯笼被风吹地摇摆晃动,光影如似那西域的舞女扭腰舞臀。 “猴崽子!”博伍猛然大喝一声,手中鬼头大环刀撒手扔向于洋,那于洋手中剑似纱幔一般卷住鬼头大环刀,他手腕晃动便将力势化解,随即一反手就将这把鬼头大环刀甩落一旁。于洋心里高兴,眼前这莽夫不过如此,终究是耐不住性子了。 于洋想罢手上剑就要使出杀招,只感觉到地面石板震动,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定睛瞧看那牦牛似的博伍已经冲到近前,赶忙抖手中剑迎去。说这博伍略一侧身,于洋手中剑直入右肩膀,恰好躲过心脏。于洋方要抽剑再杀,博伍已经拦腰将自己抱住,真真像是被一头牛顶撞在身,于洋自觉的是胸口发闷,嗓子眼儿发甜,一口鲜血喷出。巨大的惯性将两人狠狠丢到塔内舆图之上。 博伍根本没想收手,双臂死死抱住于洋,也不管肩上的剑伤,咬着后槽牙用边城话骂道:“猴崽子!给我滚回你娘胎里去!”说完便用额头重重撞向于洋的面门,眼前这一幕犹如那温香楼内的场景再现,一下,两下,三下……也不知道拢共是撞了多少下,咱且上眼去瞧,只见那博伍额头血流肉烂,右眼皮上插着一小块碎骨,转目再瞅于洋,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早没了脸样儿,是看不清鼻子也看不清眼睛,肉块连着皮肉,骨茬混在血水里。 真是要有那胆小的人见着了,恐怕早吓得魂飞魄散。 就这当口,塔外传来“哗??”声响。 · “你拦不住我。”展宏收敛笑容,对秋叶轻声说完身形一转,三步并作两步,眨眼之间已经翻窗而出。 展宏脚刚踩上琉璃瓦,受那雨水影响,他便脚下一滑,那琉璃瓦登时被他蹬掉了好几片。他自己的身子一晃也一屁股坐在了琉璃瓦上,毫无刚才翻窗时的飒爽。屁股下那精致的瓦片那承受得住如此重压,应声碎裂。 雨势渐小,这展宏的身形是收也不住,直往下滑去。列位想那塔檐能有多宽?眨眼之间这展宏的两条腿已经悬空,临到了边缘处,他腰上用巧力翻身,伸手抓住檐角,眼睛找好落脚点放手而下,那是轻飘飘又轻悠悠,重复几个动作有惊无险的落于塔下。 展宏长出口气往脚边一瞧,那把鬼头大环刀正在那一地琉璃碎瓦之中。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三章 雨歇 话不多言,书接前文。 那天空的雷不再鸣,电也不再闪,雨滴依着宿命从天降落凡尘间,方才还咆哮嘶吼着黄豆大小连珠一般,转眼却已是身不由己地变化成如似牛毛。 夜幕之中,那周遭的一切在灯光下尽显苍白。 展宏拾起地上的鬼头大环刀,手腕只轻轻一抖,“哗??”的声响便钻入耳轮当中。他心中暗叫一声“好刀”,迈步便向塔内走去。 · 花开两朵,各讲一支,咱再说回董钟颖府上。 曹叁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他一时间想不出面前的杨馆老要与他谋划何事,又不好让对方瞧看出自己的心思,只得故弄玄虚地一边点了点头,一边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一圈伤疤,然后再直直地看着杨馆老等他下文。 “这件事那杨定邦定会过问。”杨馆老从随身的烟盒中取出一撮浸了蜜酒的烟丝,仔细塞入烟袋锅中,又用火折子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在喜都要展宏以命偿命,还是押他回边城向董家交差,两者你更倾向于前还是后?” 门外的雨几乎全停,墙上那弩箭留下的痕迹历历可数,曹叁目光扫过这一切,开口说道:“这是你我能左右的?” 杨馆老又吸了一口烟,摇头道:“不知可不可,可不可不知。”顿了顿又说道:“倒也不是不可,这喜都各方势力混杂,他杨公也不能只手遮天。” 曹叁沉吟片刻道:“若是如此,我倾向于后者。” “让他活着。” “他到了边城未必能活。” “他也未必能活着到边城。” · 琉璃塔内,博伍满脸是血的从地上爬起,抬左手从左肩膀拔出于洋的佩剑扔在地上,咬着牙闷哼一声,吐了口嘴里的血水眼看着展宏说道:“我来要你的命!” 展宏将鬼头大环刀抗在右肩上,向左歪着脑袋笑道:“我也想要你的命。” 博伍牛喘着粗气,指了指展宏手里的鬼头大环刀用蹩脚的中州话嚷道:“要是好汉英雄,把不属于你的还给我!” “还给你?”展宏左右挥刀,在身前舞出刀花:“你觉着我是英雄好汉么?” “中州猴孙!吃腐肉的恶狼!”博伍先是用中州话骂着,随着情绪越来越激动,便开始用西域骂了些更是难以入耳的话。博伍所说这些展宏都听得懂,他眼瞧着博伍骂街也不生气,只是微笑,手上继续把玩那把鬼头大环刀。 如此这般直叫那博伍更是怒撞顶梁,只见他骂了声娘后便如野牛般冲向展宏。 展宏眼见浑身是血又身负重伤的博伍冲到近前,身子向侧而闪躲,也不急着用手中的鬼头大环刀,戏耍一般腾挪辗转,遛宠似的带着博伍在这武神面后院绕起了圈子。 可怜这刚猛的西域勇士,跑了几圈下来周身上下的伤口裂的更大,血水流了一地却始终近不了展宏的身。且看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那展宏则笑眯眯地站在离他数丈远的地方。 展宏脸上带笑,鬼头大环刀在两手之间倒来换去,突然他眼神一变,那微笑变成了狰狞的狂笑:“哈哈哈,你来啊,我等着你杀我!” 博伍再次被他这话激怒,可手上没有武器,自己有没有对方灵活,真真是急死个人。正此间他突然灵光一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瞧他迈步冲向展宏,而那展宏依旧原地等着他到近前再躲,但这次却有不同。 咱说这博伍冲着展宏奔去,四五步之后突然矮身,用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捡起两条带手的胳膊,一左一右朝展宏抛投过去。再说这展宏正紧盯着博伍,陡然间见着两条胳膊飞向自己,那里能不吃惊?他侧身躲过这博伍可就已经来到了眼巴跟儿前了!列位定眼去看,这博伍不但冲到展宏身前,看他这左手握着一条大腿,右手挥着另一条连着半个身子的人腿直直砸向展宏! 也就是得说展宏这刺客的本能反应就是凌敏快急,手中鬼头大环刀一横,刀口上下翻飞,那血肉的人腿那能抵得住这利器的?登时便被砍断,大腿骨露在外面。博伍又是那不要命的招法,两手各拿着一条被削断的人腿贴近展宏,左手被展宏手中刀砍断,右手拿着的大腿骨直直插进展宏的小腹之中。 这位看到这开口笑了,说这大腿骨怎么能插进肉里?那是多多少少有点少见多怪,要知道双腿能撑着百十来斤的身子,修炼体术的人更能一腿扫碎砖石,那得有多硬?而且这人腿被展宏一刀削掉了半截,露出来的部分正好带尖儿,这一下可是来得严重,直疼的展宏眼前一黑,低头看去肚子上插着半截人腿,这震撼程度可想而知,真真是非同一般。 展宏吃痛,眼前先是发黑,随后一阵莫名的兴奋从腹部升到头顶,身子虽然被这野牦牛似的博伍推得直往后退,但手中刀也没闲着,反手持刀刀口翻动,那博伍的另一只手臂也被斩断,与此同时眼明的人一眼便能瞧见,博伍的喉咙处冒出闪着寒光的剑尖,正是那秋叶赶来,从博伍身后一剑刺出,正扎进这博伍的脖颈。 秋叶手腕转动,向左侧用力,再看那博伍已经是身首异处。 展宏稳住脚步,狂笑着扔下手中的鬼头大环刀,双手握住小腹上插着的人腿用力向外一拔,血水四溅。展宏先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人腿,又抬眼瞧了瞧一脸惊骇神情的秋叶,嘴上微微一笑,扬手把人腿丢到地上,开口道:“是小伤,不要紧。” 秋叶看着心痛,如此这般又哪能是小伤?便要上前去搀扶展宏。 正此时间,展宏耳边再次传来女人说话的轻柔声音,一时间真是直沁入他的心脾:“你知恶由心生,那嫉妒也是恶的一种……” “快走!”展宏开口叫道。 秋叶略一愣神,不知展宏合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展宏看着秋叶,一会儿哭丧着脸,一会儿又含情脉脉,最后他捂住小腹叫喊道:“走啊!”说完转身跑出这武神庙。 “你去哪儿?”秋叶回过神忙去追赶,可出得那头道山门,街上哪还有展宏的身影? 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之声,待秋叶转身看去,则罗正率领着十几名校事府正内、攘外二司的府官赶过来。 “誒!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可如何是好!”则罗那满脸的褶子看不出说话的表情,语气听起来倒是焦急万分,他手指地上的一具具尸体说道:“集合人手把这些处理掉!再去人告知杨公!快些,快些!” 秋叶不说话,收剑入鞘,她盯着则罗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 风雨停歇,这连着下了三日的雨,终于停了。 一轮玉盘明月时而高悬于空中,时而又隐匿于那云后。 一只老鸹自明月前飞掠过去,翼展之下这上京喜都城正从雨中走出。 这喜都城东和顺街边一处卖羊汤和烧麦的摊子里正是蒸汽升腾,一旁边搭着的简易草棚子里三三两两的食客正边吃边谈论着。 几位食客中的一位年老之人先是喝了口羊汤,又看了看天才开口说道:“连日的雨,南城洼地都淹了水,那浑江恐怕又要闹灾喽……” 简易草棚中的一众人听罢皆是声声哀叹,正此之间,只见得一个男人从这摊子前闪身而过,快步隐入后巷的黑暗之中,此人正是那展宏。 展宏粗声喘息,右手捂着小腹,指缝间渗出鲜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扇小门前推门而入,随即反身熟练掩上门,左手扶着门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眼神涣散嘴里念叨着“甄儿,咱们到家了”,说罢便是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他两眼一黑,就如此这般不省人事了。 【看此段眼熟,可翻回第一章】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四章 还愿(上) 雨后月貌尤幽寂。无有原解,恨仇终难洗。中州山河百万里。君候暗潮出霜髻。 风前军角催战急。问尔何出,百谋里诡计。白首送子联营醉。侠恶汹涌斩孤泪。 · 这雨后的泥土味道在空气中齐整舞佾,晚风御马奔袭来,霎时间冲散这一群舞者,风去后这些舞者又重聚而舞,那味道直钻进展宏的鼻息之中。 “喂!醒醒!”冥冥间展宏听闻到有人唤他的名字。现下的他腹部先是麻痒,慢慢那麻痒感渐渐又被那钻心的剧痛所取而代之,他猛然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位高个子男人正抱着肩膀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你再这样下去会把大家都害死的。”高个子男人蹲下来,查看了展宏腹部的伤口,皱着眉摇头。 “我会把大家害死?”展宏背靠着门板,想调整一下姿势,腰上将将一用力,便疼地是呲牙又咧嘴,豆大的汗珠滴如雨下。 面前这男人扭头冲着屋内喊道:“甄儿!甄儿你快出来看看这家伙!” 话音未落,从屋内小跑着闪出一个人影,定睛看去是位金钗之年的少女。她一头乌黑长发在月光下熠熠生彩,玲珑精致的面容,双目清澈有神,年轻女孩饱满细致的皮肤在间色裙下时隐时现,脚下一双丝绣鞋五彩斑斓的花纹是俏皮又可人。 这少女小跑着来到展宏身边,看到那一滩血水惊吓地用一双玉手捂住眼睛,但又忍不住从指间去看,看一眼便又捂住,嘴上说道:“怎么会弄成这样的?”说完攥紧小拳头转过身去找那高个子男人,酥拳一下又一下砸在高个子男人身上:“都怪你!都怪你!” 高个子男人虽被打着倒也不痛,脸上带着宠溺的微笑道:“笑桐乖,去找你甄儿姐姐过来。” 展宏看着眼前的一幕,身上的疼痛像是减轻了不少,右手捂着小腹,左手撑着地挺了挺身子,脸上挤出笑容道:“笑桐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说罢又看向高个子男人说道:“霜序,快拉我一把,真得要去屋里处理伤口了。” 霜序呲牙捏了捏笑桐的小脸蛋,走过去扶展宏。这展宏正伸手要去抓霜序的手,余光瞥见门口飘飘然仙子一般的甄儿正看着自己,眼神中又是爱,又是恨。 “你知恶由心生,可知那嫉妒也是恶的一种?” 此一句话如那飘浮空中的蛛丝一般在展宏的头发上、脸上裹夹缠绕起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耳朵,最后钻入了他的心。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城内。 雨后的街道上路人两两三三,那东西二市的夜市逐渐热闹起来,恶劣的连雨天过去,一切看似正恢复如常。 平泉路由南向北一匹黑色的呼伦马四蹄如飞。也不知到底是奔跑了多久,这马身上热气升腾,两颗大眼珠子瞪地老大,嘴上挂着白沫。忽然这马前蹄子一矮,整个身子向前倒去,在积水的石路上滑出去挺远。实在是苦了那马背上的黑衣骑手,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看上去真真是比这匹马摔得还要惨上几分。 也看出这黑衣骑手不是那普通人,列位要知道这摔跟头也是有技巧的,考验的可是反应速度和身体素质,会摔的人受伤的几率小,甚至是不会受伤,不会摔的人往轻了说是流血骨折,往严重了说那魂归黄泉的也大有人在。眼前这位黑衣骑手就是个会摔的主儿,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稳住身体便腾地站起,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四下看了看,随即跑到那匹黑马身边,查看一番就拽起缰绳,这马随着他的拉扯站了起来,鼻孔呼扇嚼着嚼子。黑衣骑手向身后看了一眼,赶忙翻身上马。黑马飞蹄向前,马背上的黑衣骑手俯身扭头又往自己身后看去,只见身后数匹高头骏马已追将上来。 黑色呼伦马马死命狂奔,身后的数匹马紧咬不放。这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有那躲得慢的险险被马撞倒,一时间是鸡飞狗跳。路边店家的道旗、幌子和灯笼也是遭了殃。黑衣骑手一边催马,一边躲避面前的障碍,还要时不时回头瞧看追兵的位置。胯下马是越跑越快,越快越跑,眼睛能瞪出血来,仿佛知道主人深陷险境,自己若不拼命一搏,主人定是命丧当场。 说这黑衣骑手身后的数匹高头骏马,每匹马都似精挑细选过一般,个头毛色极为相近,马背上的几人也衣着相同,腰间蹀躞带上悬长剑下配短刀,一个个面色凝重紧追不舍。 为首一人向左看了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随即抬手向旁一指,两旁众人心领神会,数匹马即刻分成两队,一队依然跟着前面的黑色呼伦马,另一队几人催胯下马钻进一旁巷子中。 转眼这一前一后的一群人已冲出平泉路,眼前的十字路口再向东过三坊五街便是武神庙。 这黑衣骑手正心里盘算,眼前寒光一闪,从右侧的巷子中射出一箭,他刚侧身躲过,那巷子里钻出那另一队抄近路的几人几骑,一条长长竹竿横顺于马前。 “我去你……”黑衣骑手话还未说完,便连人带马又是栽倒飞出。 可这次不似上回,混乱中这黑衣骑手的脑袋正撞在了那路边的石阶之上。他脑袋里是“嗡”的一声,眼前的事物刹那间一个变俩,俩变四个,四个变八个,一时间是天旋又地转。 再说他身后的追兵眨眼已到近前,为首之人翻身下马,几步来到黑衣骑手身边,眼看这黑衣骑士身体抽搐,这为首之人竟然笑出声来。他一边笑着一边蹲下身子,在这黑衣骑手身上摸索起来,半晌之后从黑衣人的怀里掏出一块金牌,拿在手里反复仔细看了个清楚之后才揣进自己怀里。 “我们走。” 话罢数人数骑扬长而去,只留那黑衣人和那匹黑色的呼伦马倒在地上抽搐。 · 上京喜都城,这城北牛马市中的锦骏馆后园内,眼瞧着一众伙计、马倌正忙得是热火朝天。通明灯火之下,一匹匹俊马被拉将出来,梳毛刷洗,其中一匹白马尤为显眼。 · 竹后月光斑驳,展宏静默座于床边。 床头灯盏下是一团沾血的棉纱布,银针尾部穿着雪獭肠制成的线,消炎镇痛的疮药粉散洒一地。展宏沾血的双手发抖,青紫色的嘴唇哆嗦着,脸上毫无血色,额头渗出丝细的汗珠,再瞧他腹部的伤已经处理完毕。 展宏慢慢垂下头,看到身右侧的金绣香囊,眼神一下变得柔情似水,他探出手想去拿,又怕手上的血沾染了香囊,慌忙收回手,他就那么看着,静静的看着。 “这是任姐姐送给你的?” “不,是你甄儿姐姐送给我的。” 展宏自言自语,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轰然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头深深陷入枕中。他只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环抱住,又像是要被什么东西拉入床下,他越陷越深。猛然间这展宏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侧耳听了听,院中好像有白马打着响鼻,但他再去细听却只有虫鸣和风拂竹林的沙响。 这展宏拉过毯子盖在身上,双手放于身体两侧,闭上了眼睛。 月光斑驳,在展宏身上跳舞。 · 咱说这风催云走,日头眼看已东升高挂,被连日雨水洗过的天空湛蓝。 临街的店铺拆下窗门板,支起幌子,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显得这座都城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一匹白马从这喜都城东和顺街由北而来,马上的中年人手拿着烟袋锅,眯着眼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白马四蹄稳健,周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且乖巧异常,它对这条路也颇为熟悉,完全不用马上人操控,马头一歪,转入街边的巷子。 不过多一会儿,这白马载着抽烟的中年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前蹄踏地,左右甩着头。马上人看了看眼前的院门,将烟袋锅里残灰磕出,甩蹬离鞍下得马来,抬手叫门。 半刻后这院门被打开一条小缝隙,展宏向外瞧了瞧,先是看到了杨馆老,紧接着便看到杨馆老身后的白马,随即拉开大门。 “你这地方环境不错,真是闹中取静呢。”杨馆老边说着边探头往院里看了看。 “进来吧。”展宏闪身将门口让出,杨馆老迈步走进,那白马径自跟在后面也进了院中,看到展宏便把脑袋贴了上来,颇为亲密。 杨馆老左右看着院内的布置,点头道:“真想不到你这一个男人,把日子过得这般精细,要不是我了解你,还真以为你这家里有女人。” 展宏抚摸着白马脖颈,轻轻拍了拍便牵着缰绳带去马厩,食槽中填了草料才去看那杨馆老:“你照顾的不错。” 杨馆老闻声转过身,眼前的展宏脸色苍白,一身麻布衣裤,手臂上、腹部、大腿、耳朵都缠着棉纱布。杨馆老略一走神,想到昨晚董府的曹叁,轻叹一声将烟袋锅插进腰带,两手拍了拍,笑呵呵地看着白马说道:“它是匹好马,理应照顾安妥。”话罢收起笑容看向展宏:“他们不该招惹你。” 微风吹过,展宏卸下马鞍摘掉嚼子,看白马低头吃起草料才开口说道:“谢谢你找到它,又帮我照顾它。” “客气,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杨馆老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下一步打算如何?” “去杀了那叫曹叁的人。”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四章 还愿(中) 痛仇尘间有阴阳,恨君不得使人彷。食无味矣,苦泪几两,困惑多少。孤枕常伴,清冷醒早,独自默然。问天翻身何日,可抛旧事。从此喜乐常长,愉笑行航。自为愚笨,名利不得,犹如雏鸟。难有良朋,别道挚友,皆为虚妄。再如今瞧看,不过是自生人格,把平生笑。 · “去杀了那叫曹叁的人。” 阳光缓移,瞧这院子里的一半儿都已经没入那阴影之中。 杨馆老听展宏言罢默默然扭转过头不去看他,径自迈步走到院门口处才开口说道:“你多保重,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 眼前这一把藤椅摆在院子正当中,展宏躺在其上沐着阳光闭目养神,正此间,忽听闻院门被声声敲响,他缓睁双目,艰难起身。 开得门来上眼看去,那院门外的秋叶面色憔悴,在她身旁还背身站着一人,他白色麻布长袍,飘飘衣袂下淡淡的熏香味道。 看向秋叶的第一眼展宏的双眸中满是喜悦,但只是一瞬间他那眼神便转为冷淡。 展宏侧目瞧了瞧秋叶身边之人,这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那凌厉目光,随即转过身来,真真是好一张英俊的面孔。 “这位是……”秋叶强颜欢笑,刚想开口介绍,便被这白袍人拦住,只见他面上带笑,拱手施礼道:“想必你就是展宏,久仰。” 展宏微笑还礼但未接他的话,转而对秋叶说道:“可是要捉我回去?” 此话说出秋叶脸色一沉,她先是看向展宏,随后又看了看那白袍人。 白袍人开口说:“只是想见见你。” 展宏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沉声说道:“那你见过了。”说完便抬手要去关门,秋叶见状忙举手拦住:“展宏,我……”又是不等她说完,那白袍人便抢过话头:“看他受伤不轻,应是累了,暂且让他休息去吧。”说完满脸微笑,拱手施礼。 二人面前的院门砰然关闭,秋叶抬手还想要去叫门,只是举在空中突然停住,纤纤玉指伸直又攥紧,一时间委屈辛酸却又不知与谁去讲。 那白袍人不管秋叶,转身向巷口走去,他远远便能看到一辆四轮装饰精致的马车停在那里,车门旁俯首站着一老者,正是则罗。 “则老,麻烦您差人照顾好这展宏。”白袍人瞧了瞧则罗说道:“不用干预他行事,只要不逃便可。” 则罗施礼应声道:“若是放任不管,恐怕那边城商会的人都会被他杀光吧。” 白袍人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一旁的车夫机灵地打开车门,这白袍人抬腿步入车厢,扭头看了看仍呆立于展宏门口的秋叶。 “则老,还有一事。”说罢眼看远处的秋叶道:“你且护送秋叶姑娘回府,代我转告她,校事府不用她去当班,也没有任务交于她,我只要她在家里好好静心,莫要再出来乱跑了。” 则罗点头称是,眼见着那马车门关闭车轮滚滚远走,他才抬眼看了看。 · 入夜,明月当空,光影阑珊。 方才给伤口换了药,刚服下一颗药丸的展宏正准备睡下,忽听门外有马踏銮铃声响,紧接着脚步人声嘈杂,只是片刻过后那院门又被敲响。展宏心道:今日真是热闹。 且说这展宏下得传来,趿拉着鞋子往院门口走,从门缝透出的提灯光亮看得出外面的人不少。展宏抽出门闩,拉开院门,门外一位中年男子,见他头上并无发髻,短发向后背梳的整整齐齐,在提灯光下泛着光亮,显然是用了发油,一身华丽雍容的西南新竺国服饰,浓眉大眼高鼻梁,看着也是俊俏,只是那双眼睛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之下显得阴森诡谲。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院门口的新竺男子冲展宏笑着,显得是无比亲密,仿若老友相见。 展宏盯着来人的眼睛,微微点头说道:“诺迪桑。”话音落下这诺迪桑便双手合十于胸前对这展宏深深鞠了一躬,展宏如法也双手合十躬身还礼。 诺迪桑直起身子,一脸诚恳笑容对展宏用新竺语说道:“我能进去吗?”展宏点头,身形向旁一闪,伸手做了请字。 待这位诺迪桑进院,展宏随手关门,在关门的瞬间眼光往巷子里一扫,灯光下三四个人影晃动。 展宏一面请诺迪桑进屋,一面把桌上的灯盏点亮,登时这厅堂内满是温暖的光晕。 “南启茶?”展宏问道,诺迪桑回答道:“清水就好,茶就不麻烦了。”展宏听完点头,示意诺迪桑厅内坐下,自己取了杯子倒了水。诺迪桑左右瞧了瞧,又望了望院子里,随后才在椅子上坐定,开口道:“几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展宏听完扭头看向他道:“你也没变。” “刚到了这喜都便听那鬼市内讲你。” “讲我?” “嗯,白马,边城,赏金,恶人。” 诺迪桑用中州话一词一顿地说完,展宏已经端着水杯递了过来。诺迪桑接过水杯,不急着喝,他看了看院中那月光下周身银亮的白马:“我听得一知半解,不过那倒是你的行事风格。” 展宏不说话,笑看着诺迪桑。 诺迪桑见展宏不说话,只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轻咳一声道:“你的事我不多打听。”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也本不想来找你,恨不能这辈子都不与你再有瓜葛,可事与愿违,我还是辗转找到了你。”展宏听完摇了摇头道:“你来得不是时候。” 屋外一声马嘶,不知是那院中的白马还是院外的马匹。 “实在抱歉。”诺迪桑从腰间的金线腰包中掏出一枚金币,细瞧之下那金币的正反面分别刻着展宏和诺迪桑的名字,他把金币抛给展宏,见展宏稳稳接住才继续说道:“诚然,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自知这会让你难做,但这事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话罢见眼前的展宏仍是面无表情,诺迪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低声说道:“我想你还记得吧?如果那一次不是我出手相帮,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到这正国么?”说着他放下水杯站起身,先指了指院中的白马,又指了指脚下的地面,最后指了指自己:“你能活着在这里,这一切都因为我。” 展宏低头看着手掌心的金币,灯火光下灿金闪闪,他掂了掂手中的金币,然后伸手递给诺迪桑道:“现在不是时候。” 诺迪桑没有伸手去接:“那什么是时候?难道我要等到你有空?我的事也不等人的!况且你答应过我!这上面也有你亲刻的名字!” 展宏摇头说道:“收回去吧。” 诺迪桑也摇头道:“是你答应过我的,你必须要讲信用。” 展宏不去看诺迪桑,微微摇头:“收回去。” 看这诺迪桑已经掩饰不了愤怒之情,低吼道:“你信誓旦旦的说过,这枚金币是你对我的诺言,如有所需,必赴汤蹈火!” 展宏依旧摇头:“那不是我说的,去找其他人帮忙吧。” “你!”诺迪桑用力踢了一脚身旁的椅子,从展宏手里拿过那枚金币,眼中含火道:“这上面不是你的字迹?不是你的名字?你在我新竺国的德璃城,是我帮你了!是我救了你的命!”说完他双目紧盯着展宏:“你若反悔……” 展宏点点头也不去看这几乎把脸贴到自己脸上的诺迪桑说道:“我若反悔,你又能把我怎样?” 诺迪桑深吸了口气,竟是笑着扶起了椅子,一屁股坐下开口道:“别人能花钱要你的命,我也可以。” 展宏微笑道:“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但你看。”说着展宏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道:“你看,我还活着。”见这诺迪桑还要说话,展宏摆了摆手道:“真是爱莫能助。” “我都还没说需要你如何帮我。”诺迪桑咬了咬牙,把金币放回腰包里:“你这恶人,早晚死无全尸。”说罢站起身,想了想又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然后说道:“你不想帮我,但他们会帮我。”话音未落人已经走道院中。 展宏起身跟着出送,眼看着诺迪桑走到院门外回头道:“那真是匹好马。”说完翻身上马,一行人往巷口走去。 · “曹叁。”展宏躺在床上,嘴里不禁嘀咕了一声,闭上眼却是如何无论也睡不着。 · 再说这诺迪桑身旁一位皮肤黝黑的女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睫毛唿扇扇一动,看诺迪桑说道:“主人,看你脸色不好。” 诺迪桑咧嘴一笑道:“去想办法给我找些火油来,钱不是问题。” 眼看着黑皮肤女人点了点头,便和身后的另一人催马向西市去了。 不知何时,那天空中的月亮已躲入云后。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城西北的一处大宅,十九进的院子,阔门高墙,临近皇城。 这宅子北侧院中的一座二层楼阁内还亮着灯,秋叶凭窗而望,天上那本来高悬的月亮羞答答地隐入云中,晚风吹过,院子中的夜花香气腾空而起,与那虫鸣声声在空中齐舞。 “秋叶姐,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秋叶似乎没有听到,两眼泛着泪光。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四章 还愿(下) 登城远望山林雾,不见望月处。霄月楼外花枝头,唯有虫鸣无数、悲泛舟。 情愫堪远难逾见,只恨彼人远。欲将幽恨寄广寒,无奈王清江水、不西流。 · 秋叶凭窗凝睇云遮月,神伤满目楚楚怜人,思绪回转心意难平。 说这秋叶前一晚回到家中,正换衣洗漱思量那后知后觉的则罗为什么不立马差人去追展宏,反而先忙着处理武神庙中的尸首。如此一想到展宏那疯癫模样便又是心痛又是担心又是恨。她刚解下来的衣襟又马上系好,抓起桌上的剑就要出门。说来巧,她前脚将将迈出,迎面便撞上一名婢女。这婢女年纪尚小,十四五岁的样子,看着面生应是才进府不久。如此冲撞主人这小女孩当是吓得不轻,忙跪倒磕头:“小姐您别打我。” 秋叶退了一步伸手搀扶说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呀?”说完看到这女孩已是满脸泪水,便伸手帮她去擦,边擦便说道:“这府上可有人欺负你了?” 女孩紧着摇头,自己也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抽泣道:“没,没人欺负我。” 如此一看这秋叶是心知肚明,这人世间,穷人最常欺负穷人,弱者最常鄙视弱者,无所谓作恶,只是人性罢了,她略一思索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阳春。”女孩诺诺答道。 “阳春,明天我就向府上管事说,把你要来我院里。”秋叶说完又摸了摸阳春的小脸蛋,开口问道:“你想来吗?” “想!”阳春开心答道,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忙说:“小姐!那主公…嗯,辅国公…诶是,是大人要见你……” 秋叶见她这般可爱直笑起来:“好,我这就去见阿爷,哦,是主公…嗯,是辅国公……”说完那阳春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侧院门,穿花园假山,过小桥溪水,绕奇石庭楼再沿着长廊来到名为“清风轩”的屋舍门前。 阳春俯首退去,再看这秋叶整理好衣裙轻声道:“阿爷,女儿来了。” “进来吧。”这声音浑厚,温雅可亲。 清风轩内面积不大,数盏玻璃反光的罩灯将屋内照的是犹如白昼,几面墙壁皆是高大书架,连地面都堆满书籍,中央摆放有桌案卧榻,熏香炉上烟气升腾,一柄黑金长剑随意的横至于地上。 要说这清风轩的独特之处,就是其向南一侧正面对一方池塘,称其池塘也却是小了,倒不如说它是微缩的喜都南湖。这清风轩也可凭栏望湖景,只是这湖面上没有龙船与那歌姬罢了。 “阿爷。”秋叶恭敬行礼,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剑,赶忙背于身后。 “你这丫头,何必如此拘谨。”说话的人笑着摆了摆手,秋叶才吐了吐舌头,把剑轻轻放在身后窗边的案上。眼前这说话之人又指了指桌案上的金木食盒道:“今天从南极宫回来,路过鼎奉铺,想你从小就爱吃他家的蜜饯还有合意糕,我便买了些。” 秋叶脸一红道:“阿爷,我又不是小孩子,已经长大啦。” “这以后啊,就别叫我阿爷喽。” 秋叶刚想去开食盒,听闻此言惊诧不小,眼看着床榻上坐着的杨定邦,真真是一脸不解。 杨定邦合上手中书,看向秋叶:“陛下答应收你为义女,册封你为帝姬——泠。”话罢笑着站起身继续言道:“这以后,你就是夏侯泠,不可再叫我阿爷了。” 晚风于湖面吹进这清风轩,秋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耳边那声音钻入耳轮,就像是在说:你把他当主公,他把你当什么? “阿爷,为什么如此突然就……”秋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讲,伸出去的手按在食盒上,整个人瘫坐在桌案边。 杨定邦放下手中书,转身望向如墨的湖面道:“陛下知道你始龀读书万卷,金钗之年琴舞皆习,岁至及笄剑术拔群,虽是女儿身子,但精忠报国之心不弱那将门虎子,深明大义可谓女中英杰。” 秋叶低下头,又是一阵风吹进来掀开了桌案上的书,“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天空月与水中月呼应,不知孰真孰假。秋叶将手从食盒上收回,两手相握冰凉入骨,仿佛是这双手已不是自己的一般:“陛下竟然知小女如此。” 杨定邦抬头望月开口说道:“此乃无上荣耀,也必然名流万古,后人定会作诗将你吟唱。” “有何用?”秋叶声若蚊语。 · 再说那诺迪桑看了看左右手下捧着的两桶火油,不觉间心跳加快,耳朵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他这倒不是因为紧张,实在是因为兴奋,更是因为那解气的快感。只见他吩咐手下小心翼翼地将火油从门缝中倒入,自己则从随身的腰包中掏出火折子。 此时候的展宏似睡非睡,犹醒未醒,正是浑浑噩噩之时。 院中白马鼻子灵敏,几下抽鼻便闻到异味,左前蹄刨地,随即嘶鸣声起,却已为时已晚。一道火光从院门外直入院中,大火瞬间遮天蔽月,浓烟升腾而起。 “剩下的给我扔进去!”诺迪桑低吼一声,两旁手下抡圆了双臂向上一扔,两个装着残余火油的桶越过院墙落入火中,刹那之间爆响一声,砖砌的院墙都被震裂出缝。 诺迪桑见此状叫了一声“快走!”,几人便仓惶跑出巷子,绕了好远才上马遁去。 与此同时那隔壁的房顶上趴着的两名黑衣夜行人正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其中一人道:“现在怎么办?”另一人嘬着牙花子说道:“只叫咱们看着他别跑。” “那他死了怎么办啊?” “死了……死了……死了就跑不了了吧?” · “醒醒!别睡了!再睡咱们都没命了!”霜序用力摇晃着展宏的肩膀,最后不得已抡圆了胳膊扇了展宏一个嘴巴,展宏陡然惊醒。 正当此时那院中白马浑身燃火,四蹄粘的火油也燃烧起来,宛若那来自地狱冥府而来的恶鬼坐骑。 只见这白马奋力一跃窜出马厩,一头撞开房门,展宏也几乎同时从床上跳了下来,还不等他反应,院中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响,气浪撞开门窗,将他直直掀飞,也不怎么那么寸,怎么就那么巧,这展宏飞出撞开面向后院的窗户,整个人正砸在后院的水缸之上。眼看那水缸应声而碎,水缸里的水一泻而出。 一阵“咚咚锵锵”的锣声响起,紧接着便有人大声喊叫起来:“走水啦!走水啦!” 要知这城内保险队和城外村镇的保安队不同,组织结构极为完善,白天晚上均按坊区划分日夜巡逻,且不说这浓烟四起火光冲天,就爆炸的巨大声响数里之外都能听到,哪能不招来保险队? 这上京喜都城内的房屋大多为木质结构,有钱的人家才有砖石混搭,最是怕火灾,若是不及时扑灭,便会一座连着一座的起火,瞬间毁掉一区一坊简直是那易如反掌。那锣声由东面先响起,紧接着西面也跟着敲打,随即南北皆有呼应,望楼高塔上的镇国军吹起号角,街坊四邻无不惊醒,不用组织便自发救火。 “走水啦!临近区坊的救火队快组织起来!”最近塔楼之上的镇国军兵士扯嗓子叫喊着,一旁的另一名兵士挥舞手中旗子,在他们身后是另一名腮帮子鼓鼓着满脸通红吹着号角的军兵。 从城中各处的望楼高塔上向那城东的和顺街望去,浓烟滚滚,已成夜火滔天之势,火随风涨,好在这和顺街乃是富裕之地,各家大都有石砖砌的院墙,要是在南城那些贫困的街区,这火必然已成燎原之势。即便如此,临近火点的几家也是难逃,一时间喊叫声、哭泣声、哀嚎声起此彼伏。在高处的镇国军将校指挥灭火,地上的保险队和救火队四处奔命,才按下一处火势又要对付另一处。再瞧其他居民精壮的年轻人是送水的送水,救人的救人,妇女老弱一个个被安置在别处。 高处的指挥之人在此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于那高处可感及时知风向,只要看清那火势,便可指挥地面的保险队和救火队,必须争分夺秒的拆除去掉下风口处易燃的建筑和物品,以阻断火势蔓延。 “让开!让开!快他娘的给我让开!”两个左臂缠着白布条的人一前一后抬着门板从巷口冲出,那门板上躺着的正是浑身湿透的展宏。 这两人把展宏抬出扔在路边,便又反身冲入巷子。 展宏咳嗽两声,只觉得胸肺异常难受,小腹伤口处也传来疼痛的感觉,这体内的五脏六腑本就受了内伤,这一下又被震得恨不能从嗓子眼里全给掏将出来。他正想从地上坐起,就见从旁边人群里跑过来两名妇女,一人手里拿着水壶,另一人拿着急救的用具,几步便跑到展宏身边:“快,先喝一碗化痰汤。”也不管展宏张不张嘴,差一点真就是掐着展宏的脖子往嘴里硬灌。 且说这“化痰汤”入喉确实舒服,凉丝丝的直入心肺,随即眼前这展宏一阵咳嗽,大口大口的黑色液体从嘴里呕出,胸肺的憋闷感登时减轻不少。 “嗨!我说那边的几个小子!你们干嘛呢?”拿着水壶和水碗的妇女看到不远处有三个年纪十五六岁的男孩,正从一户人家里跑出来,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各自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也是这妇女眼神不错,看出事情不对站起身来大叫道:“谁家的贼娃子!竟然趁火打劫?”话罢便直追过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五章 白马已逝 火浴马跃忠护主。烟腾摧城坠。隐月几时云霞中。知否谁仇凝恨、背西风。 红妆巾帼来何处。孤盼独相顾。定注命从终成愁。塞外一羽飞去、不回头。 · 书接前回,要说这拿着水壶水碗的妇女腿脚也是够快,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一边呼喊一边冲了(liǎo)过去,在旁边挎着药箱的另一名妇女见状也是反应过来,站起身撒丫子就追。 再瞧这展宏,本来本人扶着,如此一来他是身子一软又躺倒在地,后脑勺狠狠砸在了地面之上。一阵疼痛袭来,到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展宏强撑着身子坐起,抬右手揉着后脑勺,眯着眼向前看去,那两名妇女已经追赶着那三个贼娃子跑进巷子。 展宏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偶然又一抬头,只见那名挎着药箱的妇女散发披头地从巷子里跑出来,看似还在高声喊叫着什么。只怪这周遭实在是吵闹混乱,塔楼上的人喊,塔楼下的人又叫,加之距离不近,展宏完全听不清那妇女嘴里喊叫的是些什么。只见咱展宏皱着眉头,强撑着站起身,眼看着远处那一位跑出巷子的妇女又被两个男孩扯着胳膊扒着肩膀拖拽回巷子。 “轰隆”一声响,展宏只觉着身后一阵热浪袭来,整个人不由自己地被推着一个踉跄,险险跌倒。忙回头以手遮眼眯缝着看去,只见自己身后不远处临街的二层酒楼轰然倒塌,烟尘滚滚,火光冲天。 “东甲二拆掉!把东侧甲二拆掉!”塔楼上有人高喊,随即地面有人便跟着高声喊叫,紧接着又是号角声三短四长。 展宏呆望半晌才回过神来,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浓痰,抬手抹了抹嘴角便转身朝着那远处的巷子走去。 不多一会儿,咱这位浑身是伤脸熏黝黑的展宏已经来到这背街的巷子内。 借着从云后跳出的月光,可以清楚看到地面上药箱反倒,零碎物件散落一地。再迈步向前,又见着那碎裂开的水壶与水碗。又没走上几步,在一堆木箱后面的阴影之中竟然伸出三条白花花的大腿。 展宏摇了摇头,缓步走将过去,只见这木箱后面两名妇女的衣衫均被撕开扯破,丰腴的身体露了半边,那两对肉腿分而叉开,腹部被利器捅刺,伤口处的血已经流地慢了许多。 “这人间……”展宏眼睛看着两具被辱杀的尸体,小腹处忽地一阵疼痛,他慢慢弯腰,突然身后有人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嘿!小子!今天活该你落到我们几个小爷爷手里!”这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稚嫩,但虽然稚嫩却完全不影响他放狠话:“你要老实跟我们去那城府还则罢了,要是牙崩半个说不字!我们可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展宏缓缓坐下,也不回头去看这几个男孩,嘴角轻轻上扬微微笑着,眼睛盯看着面前那两具尸体出神。 “呦呵,没想到你还是个色坯子?死的也愿意盯着瞧?”随着话音他便向展宏走去:“你要是早点来呀,或许还赶得上呢。”此话一落便引得另外两人怪笑起来,其中一男孩边笑边说道:“你是哑巴吗?麻溜儿起来跟我们去见官!”眼见着展宏一不说话二不动弹,就那么呆呆望着面前的两具尸体,一时间竟也不知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三人中为首的男孩从腰间拔出匕首,左右倒手,最后右反手握住,眼盯着展宏恶狠狠说道:“死鸭子不张嘴?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他话说完旁边一脸雀斑的男孩望了望被映红的天幕呲牙道:“英哥,咱赶紧弄了他算啦,弄完咱仨趁乱赶紧走,咱手里还有这么多东西要处理呢,免得夜长梦多呀!” 这叫英哥的男孩点了点头,手上紧握匕首,心想反正杀两个是杀,杀三个也是杀,也真就是不差多眼前你一个!想罢开口呼喝道:“小子!你若是如此不识趣儿,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话罢招呼左右两旁,三人三把匕首直向展宏刺去。 · 日出东方,这喜都城内三分之一的人真真是一夜未眠。 疯狂的火势最终被控制在和顺街四坊之内,未波及到其他街道坊区。青烟升腾,满目黑灰,上眼看去已不见那木质的房舍构建,所剩仅是那断瓦残恒。整夜救火的一众人等筋疲力竭,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虽是伤者众多,好在是没有因大火而丧命之人。 这般如此,城府官差倒是在平阳后巷找到两女三男共五具尸体。 “不知这几日是撞了什么邪!水火一起来,天天都死人!”官差皱着眉捂着口鼻,一边看着仵作验尸一边嘴上嘀嘀咕咕道:“几年都碰不上的烂事都挤在这一块儿了。” “可不是嘛。” · 展宏站在自家已是面目全非的院前,瞧看几个人扒着瓦砾,不多时一具烧焦的马尸体赫跃于眼前。展宏的身子摇两摇又是晃两晃,颓然坐倒,愤恨、悲伤、默然、狂怒轮番冲击着他的脑袋,不同人说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起此彼伏。 “先生,你别坐在这儿啊。” “这是我的家。” “唉,我看你还是去亲戚朋友家暂住些时候吧,老天不帮苦命人呢。”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有官差喊话:“火就是从这儿烧起来的?”一边救火队的管事人开口答道:“对,正是此地。”官差点头问道:“能查出起火原因么?” “看痕迹像是火油。”说完紧走两步到院墙处手指着说道:“瞧这里应该还发生过爆炸吧。” “这家主人可在?” 正从瓦砾下拖拽出烧焦马尸的一老者应道:“这家主人在……”他话说一半停住,左右看了看疑惑道:“誒?刚才人还在哪旮儿坐着呢!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 长街热闹,车水马龙,行人接踵。 这一座宏伟的城市不会因为死几个人,被烧毁几栋房子而停止运转。人只要睁开眼,就要为活着奔命。展宏一身黑灰,双眼无神,叫花乞丐一般往温香楼走。于展宏身后百步远,几人盯着展宏的身影,脚下不停紧跟其后。有那明眼人还能发现街边小摊旁也有人鬼祟地偷瞄着展宏。 “唉!哪来的叫花子!快滚去一边!”温香楼门口的伙计一脸鄙夷,斜眼看着眼前的展宏说道:“来来,用你的小眼睛看看这是什么!”说完抬手指了指门上匾额:“这可不是你该来地方!” 展宏也不说话,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抬腿走上台阶。 伙计哪儿能允许这人犯浑?吆喝一声门内冲出来几人,不由分说挥拳便打。 咱再看这展宏侧身躲过打来的拳头,右手握拳如雷击出,正打在其中一名伙计的面门之上,随即右手拳收左手挥击,不偏不倚把另一人击倒在地。真真是摧枯拉朽,眨眼间便将堵门的伙计尽数放到。随即跨过门口昏死过去的伙计,径直走进这温香楼。有那机灵的小童儿见此情景撒腿跑去找那任娘,那歌姬舞女纷纷躲让展宏,趴在桌上喝醉酒还未转醒的客人被歌姬踩到脚“啊呀”一声坐起身子,迷离着眼睛看去便以为是这展宏踩得,骂嘴长牙冲上来就要打,展宏只一拳便又让他睡了过去。 展宏从那酒架上取了一瓶,拔掉瓶塞先猛灌了一口,随而舔了舔嘴唇,仰头将整瓶酒喝完,嘴上自语嘀咕道:“交给我,你们都去歇歇吧。” 两旁目瞪口呆的一众人听闻此言便四散开去,刚才这大厅里还烟雾缭绕满目醉酒金迷,一时间除了那地上躺着的,还有那些个醉的不省人事之人以外,再无他人。 “一大早就闹成这样?”任红穿着一件睡袍,玲珑的身子在睡袍下若隐若现,钗横鬓乱妩媚慵懒,红唇一抹步步升花,身后跟着两名壮硕的男子。任红借着窗外的阳光细看了看,着实吃惊不小,随即便明了过来,开口招呼道:“伊儿!伊儿!”见没人应声便提高声音叫道:“伊婷!伊婷呢?” 伊婷扶着二楼的雕栏往下看,肩上的纱裙滑落,露出雪白的身子:“任娘,我在这儿!” 任红抬头看着她说道:“快,去找那花梨药箱,然后去我房里。”说完又吩咐身后两人:“让厨房烧些热水,再准备些吃喝送到我房中。” “那他?”任红身后的一人面露难色,手指了指眼前拎着酒瓶子又披头散发满身黑灰的展宏。“叫你去便去,他不用你们管!”任红声音透怒,两名壮汉也不敢再多言一句,转身离开。 任红一边整理睡袍,一边用纱带束腰,几步来到展宏近前道:“昨夜是你?” 展宏眼睛上下打量任娘,从玉足看到锁骨,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随手放下酒瓶问道:“他在这里么?” 任红略一愣神道:“你是说……” “诺迪桑。” “倒是来问过你的情况,问完便走了。”任红说完只见那面前的展宏身子一软,若不是扶着一旁的桌子非瘫倒不可,赶忙上前一步搀扶,看到他小腹的伤口开始渗血,忍不住皱眉道:“先去我房里。” 【感谢】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六章 好轮回(上) 渐悟入道轮回,合时无过不及。善恶存续分神地。免于另日流转。 顿悟出世循环,过时有功当疑。欲念放断聚人天。了取虚罔布散。 · 说这任红和伊婷两人为展宏处理了身上的伤口,让展宏服了药又找来干净衣物换上。这洗漱干净的展宏面前摆着一桌好酒好菜,他倒是也不客气,扯开腮帮子大快朵颐起来。 “这么说来,也倒是你做的不对。”伊婷也不敢大声说话,一边给展宏倒酒一边小声嘀咕。 “他毁了我的家,烧死了我的马。”展宏接过酒杯,眼神里透着恨意,仰头一饮而尽。 任红轻叹一声道:“但你背信在先。” 展宏冷笑道:“我可是从来没答应过他什么。” 看着满桌美味佳肴,任红总觉得眼前的展宏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放下筷子看着展宏道:“那你为什么要跟这诺迪桑行刻字誓守?”展宏放下酒杯,夹了一块五花肉沾了蒜酱送进嘴里,边嚼边说道:“那时候他深陷险境,找诺迪桑帮忙是他唯一的出路。”任红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他?”展宏点点头,咽下肉以后又摇了摇头道:“哦!不是他,我说的是我。”话罢憨笑两声道:“哈哈,瞧我这几天呢!真是撞坏了脑袋,话都说不明白。” 阳光从窗外跳进任红的房间,伊婷继续未展宏添酒,任红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展宏:“我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这任红自嘲一笑,复又接着说道:“你既然答应过他,就该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展宏放下筷子,笑眯眯地盯着伊婷,直把这久经阵仗的伊婷盯地红了脸才开口说道:“那是他答应的,不是我答应的。” 任红权当这展宏又开始说胡话,笑着问道:“他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展宏摇摇头,身子向后一靠,痞气十足地说道:“谁知道呢?我根本没问!只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去杀了那叫曹叁的人。”展宏说完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扬,嗤之以鼻似笑非笑:“不过现在我要先去找他。” “诺迪桑?”任红问完眼见着展宏点头继续开口说道:“这样闹下去,对你没好处。”说完叹息一声:“以前的你行事虽然随心又莽撞,可还是讲究规矩,也能依着校事府办事,但你现在这幅模样,迟早会把自己的命送掉!你我都知道,只要进了这炼狱场,谁都逃不了的。” 展宏坐直身子,这一席话仿佛是听了进去,转头颇为诚恳地看着任红说道:“好,好。”话说完站起身道:“你若能帮我寻到诺迪桑,我就依着规矩办事,答应他的一定做到。” 任红抬头看向展宏,仔仔细细地揣摩他的表情和动作,她很是想知道这展宏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再看展宏真真是满脸的忠厚老实,一双眼睛不躲不闪看着她任红的双眼,这任红一时间也不知真假,叹气一声说道:“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展宏拍了拍胸脯道:“日月可鉴!”话说完便笑了起来,这笑声来得很不是时候,若是现场看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这展宏笑罢开口道:“我这一夜没睡,真是累了,要是直接睡你这屋恐是不妥吧?” 任红被他这疯癫样弄得发慌,摆手道:“没什么不妥,快去睡吧。” 展宏孩子似地拍了拍手道:“千万帮我寻那诺迪桑!”说完便扑倒在任红的罗床之上,嘴里叨咕着:“真香呀。” · 面前这白墙灰瓦明净,角边竹林青翠,后院的葡萄架下挂满紫水晶似的葡萄,一阵轻风拂过,叶子上的水珠滴下,正落到后院的水缸中,涟漪散开,宁静祥和。 天上仙子似的女人斜靠在床榻上,柳娇花媚的少女坐在秋千上晃荡。 “你醒啦?”甄儿从床榻上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展宏,展宏接过抿了口,便咳嗽起来,才止住咳嗽就满眼惊奇地左右看着:“家还在?” 甄儿笑着点头,柔声说道:“境由心生,所看到的,其实都在心里。”她说完飘飘然转身,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铺满她的身体,看着真真像是天女临凡。 展宏似懂非懂,坐起身来,身上的疼痛感消失,他活动着筋骨放下茶杯,开口说道:“抱歉,我又让你担心了。”说着鼻子竟然一酸:“我想你。” 甄儿回过身,眼神之中是无限柔情:“我永远在你身边,我永远陪着你。” 男人的眼角先是湿润,随后鼻子的酸楚感通向天池,转瞬间泪如雨下。 展宏环抱住甄儿,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怀里,就那么哭着哭着竟然抽泣起来。 “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物事皆空,实为心瘴,俗人之心,处处皆狱,惟有化世,堪为无我。我即为世,世即为我……”甄儿低声吟诵着,那窗外的阳光变得五彩斑斓,甄儿抚摸着展宏的头发婉悦柔语道:“我也想你,从心而出的。” “对不起,对不起。”展宏连着说了几声对不起:“你不要有恨,你不要有妒,你不要有仇,你不要有苦,你不要,不要受我影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去睡吧,再好好睡一觉。” · 日已偏西,展宏从睡梦中醒来,周身上下舒坦不少。 这任红的卧房内香味扑鼻,跪坐在罗床边上的伊婷打着瞌睡,发现展宏醒来,赶忙站起身端来一杯水,右手心还捧着几颗药丸:“任娘吩咐要你醒了服下。” 展宏接过来顺势摸了一下伊婷软嫩小巧的玉手,丝毫没有迟疑便将药丸服下,开口问道:“你任娘何在?” 伊婷盈盈一笑道:“她在后堂招待宫里来的客人。”接过展宏递来的水杯继续说道:“你要找的人在望月山镇国寺。” 展宏呲牙一笑,抬手摸了摸伊婷的脸蛋,心道:望月山呢望月山,镇国寺呀镇国寺,好个轮回一场! · 那望月山距喜都城南二十里远,山上古木参天是林繁叶茂,北朝正国的镇国寺便坐落于山腰处。 展宏在这温香楼寻了匹快马出城直奔那望月山。他前脚刚出了城门,身后便跟上两骑人马,不多一会儿又有四人跟着策马出城。日头偏西,林间土路泥泞,但是行人却不见少,推车的推车,拉货的拉货,骑驴的骑驴,前几日的风雨拦阻了生计,天气好转便定是要补上。 人急那马就快,眼瞧着展宏已经来到这镇国寺山门前。 望月山半山腰的镇国寺前九十九节台阶,山门足有二十个成年男人脚踩肩膀摞站一起那么高,五对儿四人环抱不来的粗壮墨玉石柱顶着门楼,正中牌匾高悬,上书“镇国寺”三个大字。日头离着落于西山还早,镇国寺山门前是热闹非凡——小商小贩兜售小吃茶点,相命看卦的方士术士高声揽客,出售香烛的道士笑脸迎人,男女老少或是满脸欢笑或是愁眉不展,真真是人间百态。 展宏甩蹬离鞍,将马拴在拴马桩上,自己大踏步走上台阶,直奔这镇国寺走去。 刚进山门便看到昨日随诺迪桑一起来的那黑肤女人,如今这一时倒是可以将这女人看个仔细,展宏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叫了一声“妙”,眼前这女人除了皮肤黑以外处处都透着撩人的妩媚劲儿。这黑肤女人被展宏看的不老自在,柳眉倒竖紧咬银牙,狠狠瞪着展宏。展宏也不怕瞪,痞笑着迈步过去。 黑肤女子冷哼一声,左右手一挥便上来两名牛壮人矮的新竺男人,这两人在展宏身上摸索检查,确认他徒手而来才冲着黑肤女子点了点头。黑肤女子看也不看展宏,转身就往这镇国寺的侧院走,展宏识趣紧跟其后。 · 树上枝繁叶茂,话分千丝万缕。 此时这喜都城内武神庙里的琉璃塔正在换装新瓦,塔下老者仰头看了看,轻哼了一声,突然他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来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开口问道:“则老,这事是直接上报主公,还是先禀告前别将?” 则罗低头看了看脚边碎裂的地砖,开口说道:“于将军已逝,现在的主管之人是季白大人,这种事还用来问我?” “属下明白!”这人施礼又道:“那展宏?” “就按季白大人所说,只要看住他不逃便可。” “可他又捅了篓子,昨晚大火……” “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若要怪罪也怪罪不到你的头上。”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 城南镇国寺侧院的庙亭之内,诺迪桑正抬头欣赏着眼前的几尊神像,听闻脚步声像转身看去,眼前正是那展宏。 “这是我第四次来喜都,第一次来这镇国寺。”诺迪桑抬右手指了指神像说道:“你看这尊象头人身的神像,跟我新竺国供奉的生死大神几乎一模一样。”他说完笑着上下打量展宏,笑道:“哈哈,我还以为你昨天便被这死神收了去呢。” 展宏似笑非笑:“得感谢你,留我一命。”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七章 好轮回(中) 古刹难幽静,市井易喧腾,他念他的经,我谋我的生,只要不饿死,就得往前行!咱话不多言书接前文。 要说这望月山的镇国寺就是热闹,别看是所建山中,只要天气好,那人来人往的就没有安静时候。可就是如此这般,那也是有闹中取静的所在。就在这侧院庙亭内,便只有展宏和诺迪桑二人。 诺迪桑又看向那尊象首人身的神像,歪着头痴迷说道:“我眼里看到的不单单是一尊神像,我在他身上也看到我自己。”嘴上说着又侧头看向展宏道:“人的生命很脆弱,跟蚂蚁没什么不同,更高等级的力量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取走我们的命。”话说完他又转头去看那神像:“你昨天跟我说还不是时候,我今天倒是理解了!对你而言确是不是时候,但对我而言却正是时候,不能再等。”诺迪桑长吁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恐怕很难理解,对不对?”展宏听罢,眼睛从神像移开,先是看了看诺迪桑,随后又左右瞧了瞧。 山风吹来,侧院内不知何年何月栽种的古木枝叶沙沙作响。 诺迪桑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掸了掸衣袖道:“你在观察我带了几名护卫,在寻找这周围有几处出路,还在思考杀了我你能不能全身而退。”说着他先是指了指香案上的香炉,又指了指墙边的砖石,缓缓开口说道:“你还在找趁手的家伙,要么砸碎我的脑袋,要么划开我的喉咙。”诺迪桑说完无声地笑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屑。 展宏那双狼目紧盯着诺迪桑,咧嘴坏笑起来:“要想杀你,可不用那么麻烦。”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双手晃了晃说道:“用我这一双手,足够。” 此话一出诺迪桑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由自己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但又瞬间是镇定下来,开口笑道:“哈哈,你这么说倒让我有点兴奋了。”随着他的话音,庙亭外出现那黑肤女人和四个新竺男人身影。诺迪桑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让庙亭外的五人退开,面对着展宏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没有要杀我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听我说这么多,我说的对吧?” “说说你想让我做什么吧?其余的事还不是时候。”展宏说这用手指了指诺迪桑的腰包。 诺迪桑从腰包里掏出那枚刻着两人名字的金币,伸手递给展宏开口说道:“我要你去杀了我的继母。” 展宏接过金币,在手里掂了掂:“就因为这个,你就毁了我的家,烧死了我的马。” “我,我那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诺迪桑忙着辩解。 镇国寺的钟声响起,这钟声雄浑恢弘,余音久久不能散去。 “那为什么要我杀死你的继母?”展宏揣起金币问道。 诺迪桑又看向那尊神像,淡淡说道:“父亲去世之后把家族的所有生意都交由她来打理。”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展宏看得见这诺迪桑的眼睛发红,双颊不断抽搐,嘴唇微抖,半晌才接着说道:“但她,她竟然跟新竺王子搞在了一起!”此话说完诺迪桑猛然转身看向展宏说道:“你说,我该不该从她手上夺回父亲的生意?” 展宏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轻轻一摇晃,闭上眼又睁开眼,眼看着诺迪桑说道:“你要我杀了你的继母,杀了新竺国王子的情人。” “我为什么会不远万里到这喜都?”诺迪桑眼里含泪道:“是因为她来了。” 钟声止,周围的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仿若连那地上蚂蚁搬动食物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诺迪桑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她陪同王子来访,带着新竺王的国礼。” 展宏点点头深吸了口气道:“嗯,南方的新竺国,本应该与南启交好才对。” 诺迪桑冷笑一声道:“桌面上确实与邻国南启交好,但若正国发兵攻启,新竺会站在谁的一边那可就不好说了。”展宏曾为校事府去到新竺刺杀过一人,也就是在那时候他被困城中,找了这诺迪桑帮忙才得以脱身,现在想来这位死在他刀下的人正是新竺亲启的摄政王。 “他们本应该在近两日就返回新竺,可你们正国的皇帝突然传信要他们多留些日子,说是邀请他们参加什么册封大典。”诺迪桑看向展宏,开口说道:“我感谢神明,让我赶上,这正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展宏小腹处的伤口一阵麻痒,不得已左右扭了扭身子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这一问倒是把眼前的诺迪桑问的愣神,心想着咱俩之间也算是有那过命的交情,本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变得好像自己硬求于你似的,想罢开口道:“我若是自己能动手,还会烧你房子么?” 展宏轻轻吸气,小腹微微收紧,疼痛感取代了那恼人的麻痒感觉。 “你可愿意帮我?她就住在喜都城西南的新竺馆。”诺迪桑开口问道。 展宏也不说话,转身向镇国寺外走去。 黑肤女人看了看展宏的背影,几步走到诺迪桑身边问道:“主人,他答应了?” 诺迪桑眨了眨眼道:“谁知道呢。” · 说这展宏策马入城之时日头是已落西山,街边商家店铺张灯结彩,随不是什么年节,但这喜都城讲究的就是既要喜喜庆庆还要热热闹闹。 展宏独自走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心中异常空落,七绕八转便来到这新竺馆的大门前。且抬眼看去,眼前这新竺馆的一砖一瓦都透着异域风情,一层摞着一层是层层分明,不似中州建筑喜用木质构建,这新竺的建筑几乎用的全是泥土砖石。再抬头看去,满眼都是小巧塔尖似的屋顶,格子窗和挑檐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既有飞禽走兽,又有人物天神,看不出是庙宇还是民居,这一点也与中州有大不同。整座新竺馆都笼罩在神秘的教宗味道之中。 拱形大门前站着两名身穿皮甲的守卫,手持长矛是面无表情。 · 新竺馆南侧的烧烤摊前,那长条炭火炉子上的牛羊肉和羊腰子正“滋滋”冒着油花,烤串的年轻人用毛巾板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捏起一撮咸盐面撒在了肉串上,两手各拿着二三十串,手腕一抖这两手五六十支串便翻了个面儿,再撒上辣椒面和孜然,只见他两手签子根儿又往炉边一磕,两把串正反面一换,便把佐料涂了个均匀。 炉前一位周身上下灰色短打扮的男人接过十串牛肉,看也没看张嘴就咬,被烫的哎呦一声,又不舍得把肉吐出来,咬着牙瞪着眼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说话之人是这灰衣人旁边的另一位,身穿着黑袍,手里也拿着一把串:“陆柒呢?” 被烫了的灰衣人吐着舌头答道:“叫他快马回去传信儿了。” 黑袍人点了点头,吹了吹手里的羊肉串开口道:“咱这位展大爷不会再通什么篓子吧?” “这可不好说。” “是啊,你看他来这地儿,咱们一会儿可得多留意。” “不是说了嘛,只叫咱们看住他,其余的事咱不管!” “这也管?”黑袍人压低声音说道:“那可是新竺馆!” “新竺馆怎么了?上面不叫你管你就别管!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 “哞”一声紧接着“叮叮当”,展宏扭头看去,一辆牛车晃晃悠悠从远处而来,他退到新竺馆墙根下,给牛车让路。身后的新竺馆与那中州建筑差异很大,没有前院后院更没有院墙,就那么一座石头建筑立在眼前,临街也没有窗户,所有的窗户都在二层楼或是以上。展宏闭眼回忆,这种新竺建筑中间会有一个巨大的天井,天井中央是水池花坛,地上铺着图案复杂且颜色鲜艳的手编地毯,地毯上放着羊毛坐垫,矮脚桌上放着美酒水果。展宏脑海中还浮现出另一个画面,若是不出意外,那诺迪桑的继母正跟新竺王子在那水池花坛边相吻缠绵。 “继母……”展宏先皱皱眉,脸上坏坏一笑,心里想着一个年老的女人正同那一个年轻男子热情互吻,这画面让他小腹又是一阵疼痛,赶忙转念想那诺迪桑的父亲也不至于被个七老八十老妇人迷了双眼,当然也不会娶个年老的女人,多半是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看着牛车走远,展宏回到街上,眼看着那高大拱门,又看了看那高墙上的窗户,硬闯不是不可以,只是自己身受重伤,况且现在也不是搏命的时候。若是不能从门走,也不能翻墙进,那想想只能从地下走了。这种新竺建筑地下都修有地窖和排水通道。展宏绕着新竺馆走,在后街的墙根下果然有一扇半身嵌入地下的铁门,只是上眼看去,这门上挂着一把厚重的铁锁。 这后街另一侧的房上,一黑一灰两人正趴着往下瞧看,只见这展宏捂着小腹蹲下身子,右手伸出拿起锁头看了看,然后站起身走向街边,从挂灯的杆子上拆下两根铁丝反身走到锁前,黑暗中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眨眼功夫那锁便被打开扔到了一边。 瞧这锁头刚一落地,就听一旁有人叫道:“喂!我说你是干什么的?”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八章 好轮回(下)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展宏闻声看去,只见一位挑担的白发长须老者正一边矮身从肩上卸下扁担,一边紧盯着展宏,嘴上说道:“我不管你是哪来的野小子!这一片儿的泔水、垃圾全都被我包下了!看你就不像个好人!”这老者说完从一前一后两个大水桶上抽出扁担,双手握住恶狠狠地向展宏逼近。 也多亏是这后街僻静少有行人,要不然经这老头如此一咋呼,估计这俩人早被看热闹的人围了起来。 展宏扔下手里的铁丝缓缓起身,面前的老头赶忙停下脚步,用扁担一指骂道:“你想干嘛?要打我不成?就我这年纪跟你阿爷比都要年长几岁!真是反了你啦!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话说完这老头抖了抖手里的扁担喊道:“还不快滚!?”这老头眼见展宏展宏既不说话又不动,就那么直勾勾看着自己,心里倒也是发毛,一时间不知是进是退,但心中转念一想,自己年纪在这儿摆着,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想罢提高声音喊道:“狗崽子!你还不滚?” 正此间,从巷口拐进来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正听到这老头儿叫嚷,抬眼看到眼前一幕心里一紧张,赶忙低头站住,心里寻思着自己是绕过去还是原路返回,就这么一耽搁老头被老头看到,这老头冲着女人又叫:“看什么看?没你什么事!别在这显眼!” 眼前这抱孩子的女人莫名其妙被一吼,身子忍不住颤抖,怀里的孩子也大声啼哭起来。孩子一哭,女人慌了手脚,一边哄孩子一边看向老头道:“你喊什么喊?这路是你家的?”如此一句话说出,白发老头子是又来了股劲儿,转身把扁担往地上一戳,右手掐腰大骂道:“大晚上的还抱孩子出来干什么?看你也不是个那什么好东西!怀里抱着的是跟谁下的野种?” “你说谁呢?”女子涨红了脸,怀里的孩子哭地更是撕心裂肺:“你个老不死的!嘴上不干不净!怪不得一辈子收泔水!我看你就是吃泔水长大的!” 展宏眼看着两人吵嚷心中是烦躁异常,前后看了看这僻静的巷子里只有他们三人加上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若就是这般任由他们吵闹下去恐怕招来麻烦。一时间他是恶从心头起两手攥紧拳头就要上前。 · “这,这俩人要遭殃!”趴在房顶上的灰衣人小声说道:“他不会连婴孩都不放过吧?” “哼,人可能不会,但这家伙他就不是个人。” · 月上中天,展宏俯身拾起地上的锁头,随手扔远,眼前的老者和女人瘫倒在地,那婴儿倒也止住了哭声。 “你们两个!”展宏仰头看着房顶说道:“快下来帮我把这里处理一下。” 房顶上趴着的两人眼看这展宏冲上前去,两招便击倒了老者和女人,顺势扶住女人又接过孩子,再缓缓把孩子放在女人怀中,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位置。这灰衣人心中暗叫一声不妙,早知已经暴露了踪迹,只得与黑袍从房顶跳下,轻飘飘落地。 黑袍人脸上先白后红,拱手施礼道:“展……展大哥。” “昨晚便发现你们了。”展宏坏笑道:“除了你们还有一伙人跟着我。” “什么?还有一伙人?”灰衣人明显一惊,忙左右去看,右手已握住腰间短剑。 展宏收起笑容道:“进城便被甩掉了。”说完顿了顿又道:“都是共事过的兄弟,虽然是不熟,但也大概知晓你们的任务,还烦劳二位把这两人送到他处,别坏了我的事。” “你,你要干什么?”灰衣人看了看旁边的新竺馆,又看向展宏道:“你可知……” 不等他说完展宏便转身走向那地窖口,嘴上说道:“先谢过二位了。” · 轻开轻关,铁门严丝闭合,一股子霉臭味直灌入鼻。 眼前这通路不高,躬身勉强通过,齐小腿的脏水恶物,头顶每隔十几步就会出现一方小孔,不少还滴着脏水。展宏却也不恼,嘴上还是挂着坏坏的笑容。行了数十步,面前是豁然开朗也干净了许多,手指粗细的铁栏阻挡于前,这一来倒是让展宏束一时束手,只得四下查看,要说那怎么就这么巧,怎么又这么寸,这一找之下竟在角落捡到一根生锈的铁棍,他略一思索计上心头。说这展宏脱下外衣拧成绳子,一头套在面前的两根铁栅栏上,另一头别在生锈的铁棍上,双手叫力,拧着绳子,不多一会那两根铁栅栏便是“吱呀”作响,再上眼去看铁栏弯曲,已是形成了那足以钻进钻出一人的空隙。 再说展宏头上,新竺馆正中的天井下的院子内,十几名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正谈笑饮酒,一旁的乐师弹奏维那琴和西塔尔琴,一个年轻女孩双腿夹着单面手鼓节奏轻快地敲打着。灯影晃动下,那锈金的坐靠垫上躺卧着一位美丽女人,身着纯白色的纱裙,颈间手上没有任何装饰,耳朵上倒是带着长长垂到胸前的耳饰,她那身材丰满且感性,长长的秀腿搭在身旁的男人腰上,似水蛇缠绕一般,看面相约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蓝紫色的眼影,真真是娉婷袅娜。女人举起手中酒杯,与走过来敬酒的人轻轻碰了碰,优雅一笑将杯子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方形的院落中央那水池中竟也有男女嬉闹,院落四周的楼梯口与门口处都站着守卫,一个个面无表情,与他们眼前男爱女欢的气氛是截然不同。 地窖内的展宏侧身钻过栅栏,取出火折子点亮,借着微弱的光亮四下观瞧,待看清楚周遭环境后心中也同时做好盘算,寻了梯子爬向地窖出口。 · “主人。”敲鼓的年轻女孩放下手鼓,走到女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女人坐起身,把腿从身旁男人的腰上收回来,轻声道:“我的爱人,请允许我离开一会儿,我要去见一位客人。”男人因酒精迷离了双眼,或许都没有听清楚女人说了些什么,脸上笑着就是轻轻点头。 二楼的一处临街房间,女孩伸手打开了门,开门的瞬间房里本来坐着的男人腾地站起来,紧张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抬眼看到女人便深深鞠了一躬道:“卡芙莉娜夫人。” 卡芙莉娜笑着走过去坐在软椅上开口道:“诺迪里,快坐吧,不用拘谨。” “夫人。”轻声说完,看卡芙莉娜并没有要她离开的意思,便转身将房门关好,走过去站在卡芙莉娜身后。 诺迪里虽然也坐了下来,但只是搭了个椅子边开口说道:“夫人,您不能把那些都拿走……” 卡芙莉娜刚才还满脸笑意,只一瞬间变为冷脸相视道:“难道我不可以支配我的财产?” “可那是大家的,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诺迪里往前挪了挪接着说道:“夫人,我支持你,我愿意永远跪在你脚边,但如果你这么做无疑会毁了这一切!” “大家?”卡芙莉娜接过身后女孩递来的酒杯抿了一口道:“你所说的大家也是我的财产之一吧?” “夫人,恕我直言,你这样无异于把大家推向火坑,也将自己置于险地。”诺迪里一脸诚恳:“你知道诺迪桑一直对您不满。” 女孩背在身后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一把尖细的锥子,只要她的主人一声令下,眼前的这个男人必是命丧当场。 “趁我还没生气。”卡芙莉娜拿着酒杯的手伸出小指,指了指门口:“我信任你,我可爱的诺迪里,你我是一张床上的人,我不会把你置于险地,更不会把我自己置于险地。”卡芙莉娜说完站起身,走到诺迪里面前吻上诺迪里的嘴,口中的舌头灵巧地分开诺迪里的嘴唇和牙齿。 这热吻让诺迪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身体滑到椅下,几乎是仰着头跪在了卡芙莉娜的身前。 “去吧,快回新竺去,我和王子都不在国内,一切还要靠你费心。”卡芙莉娜指间轻柔划过诺迪里的脸颊,那诺迪里还痴痴望着眼前的女人。 女孩收起手中的锥子,几步上前搀扶起诺迪里送出门外。 “阿穆,你也出去吧,我身上汗渍渍的。”卡芙莉娜放下酒杯,抬手摸了摸胸口。 “主人,我可以为你擦身。”这叫阿穆的女孩边说着边解开了颈后的扣子,身上的纱裙瞬间滑落,年轻的躯体在灯下生辉。 “不用陪着我,去享受你的。”卡芙莉娜笑着说完,自己转身走向白玉制成的浴盆。 阿穆知趣地穿好裙子,轻轻打开房门,又慢慢将门关上,这才小跑着到一楼拿起手鼓心满意足地敲打起来。 · 卡芙莉娜褪落衣裙,一只玉足轻轻点了点浴盆中飘满花瓣的水,脚尖感受那水温不烫不凉才缓缓躺进这浴盆。她闭上眼睛,吐出胸中的闷气,满屋芳香。 突然间一阵风吹过,带了一股子腥臭味,卡芙莉娜睁开眼,在她面前站着一个男人,那臭味便由他身上发散而出。 卷一:浴血喜都 第三十九章 速杀 卡芙莉娜并不吃惊,修长的玉腿从水中伸出搭在浴盆的边沿:“我们见过?” 展宏痞笑着走上前,指间轻划过卡芙莉娜腿上嫩滑的肌肤道:“我也觉得似曾相识。” 这腥臭味与那花香味道缠绵交融,进而形成一种新的味道,让人闻之心中发痒。 “你来杀我?”眼前这男人离自己太近了,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她想自己这一生之中多次面对死亡,而这回,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卡芙莉娜从水中站起,激荡的水波将花瓣从浴缸中不舍送出,随着水流洒落一地。展宏看着眼前的美丽女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卡芙莉娜走出浴缸,也不急着披上浴袍,就那么裸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镜子前,借着那摇曳的烛光欣赏着自己那宛如艺术品一般的身体。门外隐约约的西塔尔琴声从门缝挤进房间里,一时间让这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及古怪又平常,就像是一对爱人正在私密的空间里坦诚相见,可在这暧昧之中又有一条毒蛇从阴影处蜿蜒而出。 灯光下卡芙莉娜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脖颈和锁骨,她腰肢扭动,长发因水黏在身上,她用新竺话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我跟那些女人不一样,我知道自己最厉害的武器是这身体,我懂得如何用这身体征服男人,可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桌上银质的水果刀反射着展宏的身影,俄而,这把水果刀已经插进了卡芙莉娜的脖子。 展宏轻轻推开门闪身而出,随即反手将这门关好,不远处楼梯走上来的年轻女孩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多言助跑两步冲跃而来,手中的锥子直刺展宏心脏。再瞧展宏脚向后退,躲过这锥子便跑向另一侧的楼梯。 “抓住他!”阿穆趴在二楼栏杆上冲着楼下大喊一声,院中音乐戛然而止。 守在一楼楼梯口的守卫闻声往前走了两步,仰头往二楼看去,他想知晓个究竟,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劲风,他再转身却是那为时已晚,展宏滑步从他腰间拔出短刀还不等他反应便挺刺进他腰部。这守卫疼痛间撒开手上的短矛,展宏顺手一捞便将倒下的短矛抄在手里,双手一抖短矛横扫,这眼前的护卫正被击中,横着击飞出撞在落地花瓶上。随着那花瓶碎裂,守卫是哼也没哼上一声便没了性命。且看这展宏不多停留,瞅准方向急奔向前,右手短矛或刺或扫,左手短刀或格或挡,眨眼间已冲到地窖入口。 “诺迪里!”新竺王子被人护着退到一旁的房间内,大声喊着:“诺迪里在哪儿?” “诺迪里主人刚刚离开,殿下不必慌张,有我护驾!”说话的女子皮肤黝黑,手中握刀与两名矮壮的新竺男子将王子护在身后,一双狐眸盯着门外的展宏说道:“这人是正国校事府的刺客!” “什么?”新竺王子似是从醉酒中转醒,睁眼怒道:“我代父王来此求好,他,他们正国为何要刺杀与我?” “殿下,我新竺国历来与启国交好,正国人不是不知,想是这才起了杀心吧?” “这怎么可能?不合逻辑!若要杀我何须等上这一个月?第一天来便可杀我啊!” 新竺王子话音刚落这展宏竟然被三柄长矛从地窖口逼退回中院之内。 “殿下稍等片刻,我去捉了他一审便知!”黑肤女人说完提刀夺门而出。 展宏虚晃一刀逼退面前的一名守卫,小腹伤口因动作过大又渗出血来。 以这黑肤女人为首,在她身旁的阿穆眼露凶光,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十几个新竺守卫将这展宏围在当中:“你这恶人!还不束手就擒?” 展宏看到了那黑肤女人一眼,坏笑道:“嘿,本来还想要去找你们,这倒是好,都送上门来了。”说完右手短矛当空挥舞,左手刀上下翻飞,瞅准左侧守卫面露惧色,低吼一声直冲过去。 要说打仗打的就是气势,国与国如此,人与人也是如此,还未动手心中便已惧怕,那是如论如何都难以取胜的。这守卫便是被展宏恶狼一般的眼光直看的心生恐惧,见他冲向自己吓得是不住后退,如此一来包围之势瞬间瓦解。展宏手中短矛直刺,正中守卫胸口,右手矛抽回带出一条血线,说来也巧,这血正溅到从后侧冲上来的守卫眼睛上。展宏侧身躲过来劈来刀,左手短刀腕上一晃那是一朵刀花,右手短矛背到身后挡开一矛,左手刀花已然割开了两名守卫的喉咙。这些守卫都来自新竺军中,战场上列阵杀敌倒是经常操练,可哪见过如展宏这般身手敏捷如那贼猫一般的身法? 面前这展宏逮着个空子就钻,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眨眼之间便放倒了九人。 黑肤女人双手各持一把短刀,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她万没想到这展宏这般厉害,竟然也做守势不敢上前。展宏见状冷笑一声,转身跑向地窖口,这黑肤女人稍一愣神抬腿便追,只是她没发现这展宏步子越来越慢,仿佛是就在等她追上来似的。当这黑肤女人发现不妙却已为时已晚,展宏一个回马枪矛头已贯穿这黑肤女人心胸。 展宏放开手中矛,这黑肤女人双眼圆睁,仰面栽倒。 阿穆冲到展宏近前,手中尖锥实在短小,刺杀倒是利器,真刀真枪就显得吃亏。 “你杀了我的主人!”阿穆双眼含泪,直盯着展宏道:“你这恶人!” 展宏小腹一痛:“妹妹莫急,我会替你主人报仇。” 这话一出阿穆愣在当场,不知道面前这人是疯是傻,还是在戏耍自己。 眼前的展宏满脸坏笑道:“妹妹,你可要信我,我跟那小子不一样。” 说完展宏左脚蹬地腾身而起,右脚飞踢向阿穆。那阿穆还在发蒙,不知道是自己听不明白这男人说的别叫新竺话,或是自己知识尚浅不知道其中意思,总之完全不理解展宏所说的是些什么。就这么还在愣神,展宏一脚正中她胸口,她脚下不稳身体“噔噔”倒退数步,再去看展宏,那还见得着人影? · 月向西行,街上行人渐少。 展宏浑身脏臭,小腹棉纱布渗出血水,手中提着短刀,心里想着那黑肤女人若出现在这新竺馆内,那么应该与他是同时进城。除了校事府几个人跟着自己,那另一伙人难不不成是诺迪桑的人?想到诺迪桑展宏不觉好笑,是想借自己的手杀了继母夺回权力也罢,还想要破坏两国盟也好,无论他诺迪桑是不是亲启一派,如此这般与我展宏又有何干!展宏想着大笑起来,现在倒是要找到那诺迪桑,倒是不为别的,他得替我白马偿命。 想罢展宏停住脚步,这般瞎找真真犹如那大海捞针,既然新竺王子还在新竺馆,那黑肤女人方才还护着王子,想那诺迪桑迟早也要来见这新竺王子,莫不如来个守株待兔。已然做好打算,展宏便转身走回新竺馆前,寻了一处新竺馆对面的二层楼爬将上去,今晚就安心守着。 · 新竺馆内前前后后跑进跑出数队人马,不知过了多久,一辆四轮马车缓缓而来,稳停于新竺馆拱形门口,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则罗。这则罗老头也是辛苦,现已是凌晨时分,还要处理公事。则罗仰头看了看新竺馆对面的楼宇房舍,然后眯着眼往来时路瞧了瞧,只见几个人影一闪而过,钻进了巷子。则罗满是褶皱的脸上看不出个表情,轻甩衣袖便步入这新竺馆内。 则罗前脚进了新竺馆,远处又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后还跟着一队重武軍的乌木甲兵,浩浩荡荡来到新竺馆门前。 展宏细细观瞧,那车上人自己倒是见过,就是那秋叶身后之人。眼瞧这队人马进了这新竺馆,展宏往房顶一躺,眼望星空自语道:“好久没看星空了。” 猛然稀溜溜一声马嘶,展宏翻身手扶瓦片向那新竺馆看去,三人三骑不是别人正是那诺迪桑。远远看去这诺迪桑一脸喜不自禁,下马的姿势都显得那么开心,甩蹬离鞍脚踩地面竟然轻跳了一下,随即整理身上衣物,又恢复了一张冷冰冰的老脸。 展宏不再多等,从二层楼上一跃而下,这街道也是不宽,展宏将将落到那诺迪桑的马背上,马受力四蹄一动,展宏身子不稳一斜栽向诺迪桑。这展宏也不调整姿势,就着栽倒的势头出刀就刺,这哪能刺中?诺迪桑稍一闪身便轻易躲开,两旁的护卫见状抽刀而出。 “你!你杀了我的继母!”诺迪桑也拔出腰间短刀,刀尖直指展宏。 展宏哧鼻痞笑一声道:“哼哼,你就不该惹我。” 话音刚落,从新竺馆内呼啦超冲出一群人,则罗和季白也在其中。 “殿下!就是他杀了我继母!他还想不利于您!”诺迪桑抖动手中短刀。 “你?你怎么知道是他杀了主人?”阿穆看了一眼展宏,又看向诺迪桑问道。 被这一问诺迪桑一时哑然失惊,深吸口气才开口答道:“我手下人看到告诉我的!” 季白听罢轻笑一声,两手隐在长袖中交握于身前,他扭头看了看则罗。 则罗察觉到季白看自己,赶忙点头回应,随即转头对展宏说道:“念你为国效力多年,快快放下兵刃,随我回校事府交待此事始末。” 展宏右手握着短刀,左手扶着马颈,瞧这匹马在他手掌下安静非常。 “展宏!”则罗提高声音,眼睛盯着展宏,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用下巴点指一旁的季白,随即对这季白躬身施礼道:“这位是鸿胪寺卿、校事府攘外司前别将、代校事府事务,遣穹上使,持重武軍腰牌——季白大人!”话说完直起身子对展宏说道:“你的事季白大人定会秉公处理。”话说完又左右看了看新竺王子等人。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章 臭脚 第四十章臭脚 高庙夺天工。江河万里远,何为纵。 信诺诚言与谁同。四海内,无须旧,有公平。 万国耸云中。山川吸呼同,人盲从。 实诚本分那时穷。五湖际,有相聚,无不公。 话不多言,书接上文! · “你就不该招惹我。”展宏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马颈,痞里痞气地说道:“你得偿命!”说完又看向阿穆咧嘴笑道:“嘿嘿,妹妹你看,我这就要替你报仇!” 面前一众人听罢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那则罗更是微微皱眉,眼前的展宏换了个人似的,要知道他所认识的展宏倒不是个什么翩翩公子,却也不至于这般痞气。 “展宏!”则罗的声音又提高了许多,真是用了这老头儿的全部力气,一声喊出缓了半晌才开口接着说道:“快放下手里兵刃,真要是动起手来,你我面子上都过不去。” 诺迪桑手中短刀指着展宏还未放下,眼睛里又是恐惧又是兴奋,没人知道他心里此时想着什么。这诺迪桑干笑了两声道:“你要杀我?”展宏看着诺迪桑点了点头,根本不去理会则罗,他死死盯着诺迪桑笑道“哈哈,你可准备好了么?” “你们都看到了!他要杀我?!”诺迪桑虽然扭过头来,但一双眼睛却是始终没离开过展宏,他顿了顿接着对身后的则罗和季白说道:“就当着我新竺王子的面!你们校事府的人还这么猖狂!要知道可是他杀了卡芙莉娜!他这个恶人!该死的人应该是他!” 则罗咽了口水,轻咳了一声说道:“现在就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展宏手腕一翻转,他手中短刀在身侧画了个圆圈,随即又是跺了跺脚,一股子酸腥的臭味四散开来,身旁的马打着响鼻,前蹄刨地。 “那还不擒住他?”诺迪桑大吼一声,则罗张了张嘴,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我不知你是谁!但你要知晓,我正国校事府办事可不用你来指挥!” 诺迪桑悻悻然点头道:“好,好!”他放下手中刀眼盯着展宏道:“你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我?” 展宏再次跺了跺脚,这一回双脚之上的干泥污物碎落一地,右手上的短刀又在身侧画了个圈。 “展宏!”则罗又叫了一声:“这一切到此为止,跟我回去。” 诺迪桑轻蔑一笑道:“我谅你也不敢杀我。” 则罗听罢倒吸了口凉气,心想这人真是悬崖上翻跟头找死,忙向前走了一步,冲着展宏摆了摆手道:“季白大人在此,你且随我回去!” “对!你可要听话!”诺迪桑又将手中刀举起。 他此话音一落,酸腥臭味从展宏的脚下升起,眼前这展宏右手腕晃动,短刀在他身体右侧再画圆圈,右脚向前移步,左脚随即跟上,步伐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只见那刀口寒光一闪,这诺迪桑已经是身首异处。 展宏甩落刀上的血,随即往地上一扔,刀撞地面“镗啷啷”一声响,展宏低头瞧了瞧嘀咕道:“直接就扔在地上不好?”说完又抬头坏笑着看向阿穆说道:“嘿嘿,我的妹妹,我可是替你报仇了。” 季白看着眼前一幕嘴角微微上扬,抬手以袖掩面却不说话,那则罗倒是叹息一声开口道:“你这又是何必?”说完抬手一挥,身后两名校事府的官差上前就要捆锁展宏。 “不必,他不会跑的。”季白摆了摆手,那两名校事府的官差行礼称是,季白转身看向新竺国王子道:“殿下受惊。”躬身施礼,说罢招手,远处驶来一辆四轮花车,这花车行至门前停稳,车上跳下六名绝美女子,手里各捧着玉石盒,这季白开口笑道:“这些给殿下压惊。”说完又看向展宏道:“正如这位小姑娘方才所问,此事尚有蹊跷,待我审问清楚便给殿下一个满意答复。”顿了顿转过身对新竺王子继续说道:“还请殿下不要为了这件事情影响了两国情谊,不日帝姬册封大典您可是坐上贵宾。” 新竺王子眼睛盯着那六名女子,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称好。 展宏眼看着阿穆,又想到不久前那出浴的卡芙莉娜,还有前夜那两名惨死的妇女,心里莫名难受,生在这罪恶尘间的女人,幸是不幸? · 马车左右晃动,车厢里充满了酸臭味道,则罗微微皱眉,那季白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展宏小腹麻痒胀痛,头也阵阵刺疼,随着马车左右晃荡,气死风灯也跟着左右摇摆,马踏銮铃声像是催眠的歌曲,这展宏的眼皮发沉,恍惚间黑暗笼罩全身。 · “跟我走吧。”迷雾缭绕中甄儿牵起了展宏手,穿过竹林眼前的向日葵田一望无际,阳光下那向日葵随风而动。 “霜序他还没回来?”展宏望着眼前的花海问道。 甄儿转过身,轻声道:“你不想在这里陪我?” “我想。”展宏痴迷眼前的一切。 甄儿盈盈一笑:“那你还要找霜序么?” 展宏点了点头。 · 北朝正国,上京喜都。 城中武神庙后的琉璃塔下,密室中的展宏从木床上转醒过来。墙壁上的灯盏内火苗忽闪,季白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上的书。展宏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又被重新包扎好,自己也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提鼻子一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香味。 “你醒了。”季白放下手中书笑看着展宏说道:“你可真能睡,这一觉便是一天一夜。” 展宏从床上坐起,深吸了口气微笑道:“多谢。” 季白脸色略有变化,他见展宏这脸上的笑容竟然温雅许多,不禁回报以微笑道:“说说吧,你为什么杀死那卡芙莉娜。” 展宏舔了舔嘴唇说道:“有水吗?”季白点了点头,从桌案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展宏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复又把杯子递还给季白,示意他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季白接过杯子又倒满,眼看着展宏又喝了一杯,他手里握着水杯开口道:“喝了水,就感觉饿了。”季白笑出声来,开口说道:“也应该,你一天没吃东。”说罢站起来道:“走,我请你吃涮肉。” · 窗外又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这家名叫盛元居的涮肉店里几乎是座无虚席。二楼靠窗的位置,桌子正中央摆着黄铜做的炭火锅,锅胆内的木炭烧的正旺,清汤沸腾。锅中红枣、枸杞、葱姜段和产自东海的干蟹与菓虾在汤水里翻腾。桌上两盘手切的羔羊肉条,两盘手切的小牛肉片,还有三盘应季的蔬菜,一屉羊肉田葱馅的烧麦。 展宏面前的碗里是麻酱和盐津的韭菜花还有红方辣油调制的蘸料,季白面前则是碟精晒的酱油。 季白将烫好的烧刀子从热水碗中取出,给展宏斟满一杯又给自己斟满,看着窗外那阴沉的天空说道:“晴了几天便又下上了。” 火锅蒸汽升腾,展宏一时间看不清季白的表情,便自己伸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锅中,上下三次这肉就变了颜色,展宏轻轻抖了两下,放到麻酱中一沾随即送入口中。 “这肉还不错吧?”季白笑着也夹了块放进锅里,烫熟稍稍沾了一点酱油。 “嗯,不错。”展宏咽下肉,微笑应道,顺手拿起酒杯:“谢谢你请我吃肉。” 两人相视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季白夹了一个烧麦,先是咬了个小口把烧麦里的汤汁吮出,然后才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之后开口说道:“这回能讲讲新竺馆的事情了吧?” 展宏低头吃着,半晌才开口简单说了情况,最后说道:“有些细节记不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你一个人就把这喜都城扰地沸沸扬扬。” 展宏听罢摇了摇头,微笑道:“可不是我一个人,他们惹我在先。” “我听说你有妻子,名唤作甄儿?” 展宏放下筷子,也不答话,笑眯眯地看着桌对面的季白,又是一阵蒸汽腾起,将这两个人阻隔开来。 “可没人见过她。”季白也放下筷子,面露难色道:“我查遍了所以记录,这甄儿真是谜一样的女子。”他说这又给自己和展宏斟满酒,仰头喝完才接着说道:“我还听说她生了一场大病,不幸香消玉殒,就葬在城南望月山。”一阵风轻柔吹来,丝丝细雨飘进这盛元居内,季白望着锅内翻腾的汤水开口说道:“我也差人去了望月山,并未寻到那甄儿姑娘的墓。” 展宏咽了咽口水,脸上的笑容渐隐。 季白又拿起筷子夹了片牛肉放进锅里,一边涮着一边说道:“杨公曾想送你去莨菪山医病,我想知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展宏也拿起筷子,夹了与季白同一盘的牛肉放进火锅中,他脸上又恢复了微笑,开口说道:“我不知你说的是些什么。”话罢将肉放进麻酱中,一面均匀蘸着一面冷声道:“我也不想从你口中再听到甄儿的名字。” 季白嚼着嘴里的肉,轻笑一声,将肉咽下去才说道:“随你,我只是好奇。”顿了顿复又说道:“你的事我也做不了主,一切都由陛下与杨公定夺。” “陛下与杨公平起平坐?”展宏把肉送进嘴里,抬眼看向季白。 季白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一章 新竺(上) 要说这中州南朝启国向西南方四千余里,便是新竺国。可选乘船渡风暴海至子皿港,海路虽然耗时短但浪高风疾,也可选走相较于海路更稳妥些的陆路,翻越亦虫山脉入亘河平原,这一路走下来却是要比海路多花两倍时间。 新竺国的都城达卡各答便坐落在亘河平原腹地的亘河三角洲格利胡河(亘河支流)的东岸。 高高的红土城墙耸立在两河中间的广袤平原之上,那午后的热浪之中这座达卡各答城面貌狰狞扭曲。 时至傍晚,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雨中的展宏一瘸一拐地在肮脏混乱的城中小巷里奔跑着,每迈一步他身上的伤口都钻心地疼痛。 就在不久之前,展宏按指示在达卡各答国家酒店的宴会上杀死了新竺国的摄政王拉德伦纳·迪莫,本该接应他撤离的人不知因何原因没有出现在约定好的撤离点,以至于现在的展宏浑身是伤被全城通缉。 巷口红黄色的灯笼被风雨吹的左摇右晃,光影映照着靠在楼梯下大口喘气的展宏。只见展宏胸口起伏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周身上下是雨水混着血水,一双眼睛警惕的四下瞧看不敢有丝毫放松。他花了些力气才稳住呼吸,咬着牙再次冲入雨中,快步穿出小巷来到街上。展宏只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对他不怀好意地笑着,也真说不准这些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中有没有要取他性命的人。在这千万里之外的遥远国度,这暴雨之下的陌生城市,这一切的一切让他心中无比恐惧,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太远了,他离中州太远了。 展宏来到街边,左右看了看招手拦下一辆两轮马车,那马车前后的灯笼透忽明忽暗,赶车人丝毫没有在意,吆喝着缓缓将马车停到展宏身前。说这展宏打开车门钻进车厢,透过向前的小窗口对赶车人用新竺话说道:“去国家书馆。”赶车人听完回头看了一眼展宏道:“先生,你这新竺话说的还不错。”展宏微笑示好,却不再搭话,又累又冷浑身伤痛的他实在不想多说。 赶车的车夫挥舞鞭子,嘴上吆喝着催马向前,雨水打在车棚上劈啪作响。这车子晃晃悠悠向前行去,走了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那展宏趴在窗口往外看去,前路有牛马车堵在路口,牛车夫和推车人推搡吵嚷,这暴雨中的路口一时间混乱非常。马车夫刚想催马调头,身后却又赶上一辆四轮马车,本就不宽的街道被彻彻底底的堵死。过街的行路人可不管你马车还是牛车,撑伞的撑伞,穿雨衣的穿雨衣,还有头顶着芭蕉叶的,行色匆匆穿行于这车马之间。展宏见此情景深吸了口气了,左顾右盼心中免不了焦急万分。 我不能被困在这!展宏心中打定主意,打开车门跳下车子,一跛一翘穿过车马人群奔跑而去。 · 新竺国领土面积只有中州两国的三分之二大小,但人口却跟北正南启两国的总和差不了多少,都城达卡各答更是人满为患,这暴雨之中街上行人与白天几乎无异,赶路的赶路,办事的办事,运货的马车牛车之中夹杂着为生计奔走的贫民百姓。 上眼看去,那脚下的街道泥泞不堪,粪水泔水横流,可这展宏根本顾不上这些,闷着头一心里只想快赶去新竺国家书馆。 穿过数个街区,高台上的国家书馆灯火通明,台阶下跪着的乞丐双手交叉在胸口祈祷,任由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高台上遮雨的回廊中,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嬉笑交谈,聊得多是那罗巴、大秦国的情爱歌剧,还有中州的诗词歌赋。 展宏心无其他,从几个弹奏西塔尔琴的歌者中间穿过,径直跑进书馆。 书馆内玻璃罩灯内的烛火明亮,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光芒,安静看书的人与那小跑着的展宏形成了鲜明对比。 展宏匆匆跑到书馆值班柜台前,那柜台后的光头白须老者从花镜后抬眼瞧了瞧他撇嘴问道:“只接待本国人。”展宏听罢从怀里摸出仅剩的一枚金币,迅速的放在老者面前的登记簿上。这老者眉间一动,右手两根手指灵巧地夹住金币放进口袋,再抬头已换上了一副笑脸问道:“要找什么书?” “极北斯罗浦基的《环形山志异》,作者尼古拉斯·阿卡列,书中是讲利贝诺尔切环形山中的蛇种人。”展宏连珠般说出,白须老者点点头,按字母进行检索,反复核对内容嘴上说道:“来找这书的人还真是不多。”他话说完手也停在登记簿的一页上,一边点指一边说道:“三层二零四六。” “感谢。”展宏口中道谢,人已经奔向通往三层的楼梯。 不多一会这展宏便在高大的书架前找到那本《环形山志异》,左右看四下无人才翻开,上眼去瞧这书竟然是中空的,中间的凹槽中有一方木盒。展宏打开木盒,里面是并排码放着的金币,打眼一扫月大概齐三十枚左右,金币下方还有一把形状奇特的拳刺。只见这展宏不做迟疑,奖金币尽数揣进怀里,拳刺反持在手中,随后把书合上放回书架。 这展宏刚长舒了口气,就听书架另一侧有人用中州话说道:“人之所以为人,有别于禽兽,皆因人用书籍传承知识,用知识改变命运,用善行打击罪恶……”随着说话声展宏面前出现一位比较与他爱上半头的男人,这男人虽矮,但四肢极为壮硕,双臂便有展宏大腿般粗细,满脸横肉,几乎成一条缝隙的小眼睛,身上穿着新竺武僧袍。 “中州人,你逃不掉!”说完这矮个子男人双手各亮出一柄袖剑,脚下用力身子几乎如那击发而出的弩箭一般射向展宏。再看展宏侧身躲闪,手中拳刺正握,形似蛇信的拳刺向前,右勾拳出打向矮个子男人的腋下。矮个子男人早有准备,身形向后闪躲,双手袖剑交叉剪刀似的左右而出,直切展宏握拳刺的右手。这展宏眼看如此急忙收拳,右步侧滑双手快速向前锁住矮子男人的左臂,身形一转背上用力向前俯身,那矮子男人的左臂便被拆折在展宏肩上。身着武僧服的矮子男人吃痛大叫一声,右手袖剑死命刺向展宏,迫使展宏放手闪躲,随即抬起一脚踹向展宏胯下,竟然用了断绝子孙的阴招。展宏双手十字交叉将将挡住,别看这武僧服男人个头小,但力却足实,这一脚踹的展宏身子向后飞出一丈开外,后背狠狠撞在墙上。 武僧服男人不给展宏丝毫喘息,左臂面条一般晃荡着,右手袖剑直奔展宏心口刺去。 且说这一脚被展宏挡住,但也踹的他是八素七荤,还没缓过劲来眼前是寒光一闪,袖剑已近到眼前。展宏向旁滚身,对面人的袖剑直刺入墙壁,但这矮个子男人也是凶悍,并未将袖剑抽出,就这般横着扫向展宏,墙壁上瞬间被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木屑土块横飞。展宏只得继续向旁闪躲,脚下一绊整个人坐倒在地,袖剑刃口贴着他展宏的头顶划过。展宏瞅准机会就地双脚蹬出,正踹到这位身着武僧服的矮子男人身上,这并拢的两脚蹬的真真是实实在在,眼前这男人倒退数步,也给展宏起身的时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弹身而起,身子一矮冲刺向前,右手拳刺直击眼前人的小腹。 接连五拳,拳拳到肉,展宏手中的拳刺蛇信似的尖刃在这武僧服男人的胸前戳了五个窟窿,每一次从肉中抽出那弯曲的形状上就会带下一块肉条。 展宏右手颤抖,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瘫倒在地他才站直身子,抬腿迈过地上这人的尸体,大口喘着粗气,突然右肩一痛,伸手去摸,摸得那黏糊糊一手的鲜血,原是本就受伤的伤口经这么一折腾便又流出血来。展宏他看着手上的鲜血喘息声更大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焦虑与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 漆黑的天幕似是被刀刃割开了口子,那倾盆大雨就是涌出的鲜血。 展宏左手捂着右肩的伤口冲入那暴雨之中,顾不得身边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但自己又该如何离开?他侧说躲过迎面驶来的马车,险些撞倒身边的路人,来不及说一声抱歉便又向前疯跑。 “站住!”有人大叫,七八个身穿卫兵布甲,手持长矛的士兵看到狼狈的展宏起了疑心,领头的队长稍加思量便率领手下人追了上去:“抓住他!”喊声落下,这摩肩接踵的街道上瞬时间便混乱起来。 展宏回头瞧上一眼,心知不妙,好在这街上人多,只见他脚下步子越跑越快,左躲右闪穿梭于人群与车马之间,不一会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人呢?”卫兵队长右手握着钢刀抬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骂道:“野猴子!”说罢愤恨地带着手底下的人朝来时路走去。就在这街边垃圾堆旁,展宏将破烂的麻布片子披在身上低头跪着,他偷眼去看那队卫兵远走之后才缓缓起身。这回的他不再疯跑,而是披着又脏又臭满是窟窿的麻布片子缓缓挤在人群中,时不时地还伸出手向过往行人讨钱。 如此这般小心翼翼,又走了好一段路,这展宏终于远远看到街巷口有一家亮着灯的医馆。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二章 新竺(中) “临海的半岛在晨光中酣睡,盎然硕大的树枝滴沥静谧,孔雀翩然起舞在柔滑草坪,鹦鹉在桃杨枝头嬉戏摇颤,象群穿过平原面对如镜的海面……”眼前这十三四岁的女孩在铁炉前跪着,那铁炉内的炉火正旺,炉头上的水壶冒着蒸汽,女孩双手捧着书本,看的入迷低声念着。 门窗之外风雨如磐,这家街巷口的医馆大门突然被人猛力推开,风裹挟着雨涌进屋内。 · “医生……”展宏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从牙缝里用新竺语挤出两个字来,他颤巍巍抬手拿开头顶上披着的那肮脏恶臭的麻布片。随着他的动作,展宏身上的雨水和血水滴滴落于门口的地垫之上。 神游诗词中的女孩显然被吓了一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双手捧着书本护在胸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口道:“我父亲出诊去了。” 展宏点点头,随即挪着身子走向柜台开口道:“我自己来也可以。”话罢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女孩见状站起身紧走了两步上去搀扶:“先生您那里不舒服?”话说着已经走到了展宏身边,眼已看见展宏满身伤口,尤其是那右肩上的一处刀伤尤为严重,不禁皱眉道:“得先消毒然后缝合。”说完便从柜台中取出一个褐色小瓶,撕开展宏右肩上的衣物直接将瓶中的液体倒至血肉翻覆的伤口之上。展宏还未作准备,这一下疼痛真真是彻骨透心,整个人再也站将不住,脚下一软直接蹲坐下来,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如豆般滴下。 “你忍忍。”女孩又麻利地从药箱里取出浸泡在酒精中的棉球,蹲在展宏身边将伤口两侧的血污擦得干净,嘴上喃喃道:“这是刀伤,很深,伤及血脉了。”边说边扔下棉球,在药箱中的一方手掌大小的木盒里捏起一小撮白色粉末洒在了展宏右肩的伤口之上。这一来到可是好,痛地展宏两腿一蹬,整个人坐在地上。他的左肩猛力撞击这医馆柜台,紧咬钢牙才不至于叫出声来。女孩按住展宏肩膀嘴上轻声说安慰道:“哥哥,坚持一下。” 这医馆外的街道上行人匆匆,不少路过医馆的人都要好奇地往医馆内看上一眼,一走一过见到那血腥的场面皆是心中一紧是呲牙咧嘴,随后便扭脸闷头冗于这瓢泼雨中。 女孩一手拿着尖头镊子,一手扯着一根细线,线头系着鱼钩似的缝针,那针刺入皮肤带动细线,缝衣般将裂开的皮肉紧扎在一起。血从伤口处流出,再看展宏脸上瞳孔涣散几欲昏厥。女孩倒是如沙场老手,对这血肉丝毫没有顾忌,双眼紧紧盯着展宏伤口,专注缝合。展宏的左半身忍不住地颤抖,双脚又时不时抽搐,心中恨不能一把推开眼前的女孩,却只得咬牙强忍着才不至于那般如此,诸位且想,这没有任何麻醉药剂的情况之下,该是何等让人难以忍受。 展宏大口大口地吸气,大口大口地呼气,眼中的世界忽明忽暗。 “好了。”女孩将展宏右肩的伤口包扎妥当,又简单处理了其他伤处,再喂给展宏两颗药丸,才长长舒了口气。 再瞧这展宏脸色有所好转,他探手从怀里掏出十枚金币放在柜台台面上。 女孩见眼前的展宏站起身来,忙开口道:“您还是在这儿歇歇的好,我父亲应该快回来了。”这女孩一脸诚恳,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着展宏。 展宏轻轻摇头,只说了声“感谢”便推门走出这家医馆。 · “咣当”一声,街巷口的医馆大门再次被撞开,这回冲进来的是一伙身穿新竺裹裙的男人,他们眼看着女孩正在收拾地上染血的棉球和纱布,打眼一扫又见那台面上明晃晃的金币。领头的连鬓胡子男人大叫道:“刚才的人呢?” 女孩不明所以,莫名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 “大人,大人!”从这连鬓胡子男人身后闪出一个肥胖女人,浑身上下几乎一般粗细,女人的脸因肥胖肉乎乎且泛着油光,她抬右手指着女孩嚷道:“就是她,就是她!我刚才路过看到她在为一个外族男子疗伤!”说完脸上挤出谄谀之态:“我这也算是检举有功吧?” 连鬓胡子伸手推开面前的肥胖女人,两步冲到那女孩近前高声问道:“刚才的人呢?” 女孩这才发觉不妙感到害怕,退了一步颤声道:“走,走了。” “去哪儿了?”连鬓胡子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捉住女孩双肩,这手上显然是用了力道,女孩吃痛吟呻一声。连鬓胡子男人双手碰到女孩的身子,那柔弱无骨的手感倒是让他心中一紧,呼吸竟然急促了几分。 女孩咬着下唇弱弱地说道:“他放下钱就走了,也用,用不了这么多的。”说着看向柜台上的金币。 “可看到他往什么方向跑了?”连鬓胡子眼睛一立恶狠狠问道。 “好像是前面街口向左。”女孩被这大胡子抓的生疼,不禁扭了扭身子,这一下倒是让这连鬓胡子更来了兴趣。 这连鬓胡子虽放开右手,但左手仍死死抓住女孩,只见他转身对身后的一众人说道:“还愣着干嘛?快去追!”此话说完身后一众人答应着一股脑尽数冲出这医馆,只有那肥胖的女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问道:“大人,我呢?”连鬓胡子轻哼一声道道:“你那也不要去,就给我守着门口!”说罢他左手向上一提,这女孩像是雏鸟般被他拎离地面,还不等她做挣扎就已经被带去后屋。 肥胖女人见状朝着地上“呸”了一口小声嘀咕道:“狗男人!”她话音未落那后屋便传来女孩哭喊尖叫之声。再看这肥胖女人,撇着嘴眯着眼,整个人的魂儿早就被柜台上的金币吸去,哪管那后屋里禽兽吞羊。 半晌这医馆的门又被推开,开门之人动作很是轻柔,随着门外的风雨,一个瘦小的男子右手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说这瘦小男人抬头便看到肥胖女人,只是稍一愣神便微笑开口道:“林娜得卡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出诊去了。”说完他放下药箱问道:“夫人您那里不舒服?” “我……我……”林娜得卡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回答。 瘦小男人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都是邻居,您说便是。”他这话刚说完,后屋门便被一脚踹开,连鬓胡子一边系着裤子上的腰带一边心满意足地走出这后屋门。在这连鬓胡子身后,那后屋的油灯光亮之下,女孩如被扯出肝肠的羔羊般衣衫不整地软趴在床边,脚下竟是一摊血水。 “哎呀!”就算是那再木讷的人也能看明白眼前的情况,这瘦小男人疯了一般冲向后屋。那刚出门口的连鬓胡子反应倒是快,右手从腰间抽出短刀左手顶住刀柄向前一挺,正将这瘦小男人来了个透心凉。上眼去瞧这瘦小男人是吭都吭一声身子便软了下去。连鬓胡子咬了咬牙,抽出短刀又抬脚将这瘦小男人踹倒,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之后才去看那傻在当场的肥胖女人林娜得卡说道:“台面上的金币,去叶拿上一枚!”说罢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问道:“今天的事知道怎么说吧?” 肥胖女人先是傻愣愣地看了看瘦小男人的尸体,随后又跷脚瞧了瞧后屋那女孩,思量片刻便开口答道:“这外族来的恶人!真是丧尽天良!他杀了我们的好医师马努佳木,又玷污了她的女儿卡佳!该死!该死!真是该死!”这肥胖女人说完便乐颠颠地从柜台上摸了一枚金币,谄笑着向连鬓胡子点头。 连鬓胡子听闻此言很是满意,用右手短刀点了点这满身肥肉的林娜得卡道:“对,就这么说!”话罢短刀尖又指向地上的马努佳木医生道:“你若是敢乱说话……” 林娜得卡点头如小鸡啄米道:“我要是乱说,他就是我的下场!大人您放心,您放心,我不是傻的!” ·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路上行人不减,脏乱的街道上行路忙忙。 展宏虽然不是小跑,但每一步子都迈的极大,一步迈出紧着一步便跟上,身形灵活地穿梭于路人之中。雨水再次浸透他的身体,一阵寒意从内向外奔袭而出,这本处南国的新竺,不曾想暴雨之中却是这般寒凉。 且说这展宏走的是快,但毕竟是身上带伤,他身后的一众身穿新竺裹裙的人手持短刀几乎前脚跟后脚的追将上来。 “站住!” “就是他!” “抓住他!” 展宏回头只一眼就看了个真切,身形一晃扭头跑进街边一家店铺,不顾那店铺老板伙计的阻拦,一脚踢开店铺后门钻了进去。这展宏进了后门上眼一看真真是心凉了半截,他本想这后门应该是通向后巷的所在,哪知道这门后只是个楼梯间,木质的楼梯直通向上。此时他万万十不可再回头跑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往楼上走。 墙壁烛台上点着蜡烛,随着展宏跑动带着的风使着烛火摇晃,展宏的身影也随之扭曲。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三章 新竺(下) 人睡一夜心难眠,心难眠成恍恍然,恍恍然入茫茫雾,茫茫雾中寻路难。 说这展宏眼前去路难寻,硬着头皮只得往楼上走。展宏脚下的木质楼梯每每踩上一脚都要发出“吱吱呀呀”的吟呻声,那木板的缝隙还会扩散而出一股子灰尘。展宏登至二层,东向一扇铁条木板门虚掩着,他不做多想便就是推门而入。进得这门来反身将门插好,转身才看清这屋内的情形。 门后的空间极为宽敞,一排排货架整齐,一列列货箱高码,室内一片漆黑黑没有灯盏,临街的窗外光亮照进,展宏好闭上眼睛缓了片刻才适应了这屋内环境。 与此同时那一队身穿新竺裹裙的人已追将过来,进了这店铺推开伙计,一脚踢倒老板,在这店里巡了一圈不见展宏踪影便是呼啦啦一齐奔上二楼。 再说二楼库房中的展宏,几步冲到窗口,想要开窗跳出,那知到得这窗口一看心是凉了半截,窗外都被安装了防盗的铁栅栏,一时想打开也非易事。这展宏正自思量,突然库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与叫嚷之声,紧接着那铁条木门发出“咣咣”地响声,眨眼之间便被这群人用蛮力破开。 展宏深吸一口气,后背紧贴一摞货箱,手中紧握拳刺,耳轮中细听暗数着脚步声,待那一人离着自己越来越近便是猛然暴起,闪身左手叼住对方的右手腕,用力向怀中一拉,这人根本没有想到展宏躲在这里,完全没有防备,一时竟被展宏拉的身子向前一个趔趄,还没等他反应展宏右手勾拳直奔这人脖颈,只听耳轮当中“噗嗤”声向鲜血顺着展宏抽回的右手喷出。就在此时展宏的身后又冲上来一光头男子,右手中短刀当空举起狠狠劈下,再瞧展宏向右滑步,右拳瞄准这光头男子腰侧就是一拳,得说这光头男子反应极快,向后闪身险险躲过,手中刀在身前做了个守势便又冲将上来。展宏左右手举上来捉住光头男子持刀的右手,右脚向前于这光头男脚跟之后,脚下使绊用摔跤的技法将光头男摔翻余地,这光头男生狠就要起身,展宏抓住光头男人持短刀的手用力向地面砸去,这光头男手上吃痛短刀落地,说时迟是那时快,这展宏左手抓住光头的脖子,右手拳刺直击其面门。 瞬间三五拳如那楼外的急雨般落在光头男人脸上,霎时万朵桃花开。 上眼看去这光头男子脸上鼻子已经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腮帮子都被扎出了窟窿,但得说这家伙真是顽强,即便如此还是给这展宏小腹狠狠两拳,双脚蹬地竟然把展宏从身前顶飞起来。 单说这展宏双脚落地噔噔倒退了三四步,只觉得腰上一紧,低头看去竟然被一双手牢牢抱住,展宏扭头去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后抱着他的正是被刺破了脖颈的那人,眼下他由于呼吸不畅脸憋得发紫,脸上身上血呼啦一片一片,嘴巴一张一合嘶哑含糊的喊着:“我抓住他了!”口中汩汩涌出鲜血。 “找死!”展宏稳下心神用力转身,右手拳刺猛击抱着自己腰的这人太阳穴,这拳下去就似那打在皮鼓面上一般,腰上的力道瞬间减小,这人是哼都没哼一声便魂归去了。 展宏刚得喘息,那满脸血肉模糊的光头又冲将上来,一头撞向展宏,双手抱住展宏的腰,肩膀顶展宏的小腹,大喊着将这展宏撞倒在地,展宏的后脑重重磕在身后的货架上,眼看着那货架上的大小箱子轰然落下。这展宏只觉是眼前一黑,恍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 · 眯眼望去,云顶白雪皑皑,阳光下恍然闪着银光。 那沧琅山脉某座不知名的雪峰之上流淌下来的万年雪水汇聚成溪,涓涓而至最终融入沧琅河中。 水气清凉驱走艳阳的燥热。 展宏抬头望着那可爱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远,手中的金绣香囊仿佛还带着女孩的温度。 “甄儿?”展宏喃喃说道,这名字是如此陌生,就在他若有所思之时,肩膀被人用力一拍,那是疼痛异常,他回头去看身后站这一个满脸伤疤的威武男人,这男人脸色并不好看,恶狠狠对他说道:“别傻愣着了!” · 展宏肩膀吃痛,猛然清醒过来,是后脑痛脖子也痛,可最疼的却是他的右肩。展宏咬牙切齿,新伤旧伤总是受伤,心想着可就你能发狠?想罢从一堆货箱中爬起,右手拳刺已经不知去向,只得捡了地上的短刀转身刺向光头,瞬时之间前后又是七八下去,再瞧那光头后背已然是大口子套着小口子,肉翻着是血流着。 虽说这些细节,其实都是眨眼之间所生之事,那展宏刚拔出刀,身后的货架两侧各窜出一人。 其中一人头上包着头巾,手持短刀砍向展宏,另一人下巴上一绺羊须,呲牙怪叫着也提短刀冲将上来。 再说展宏先是举刀招架头巾男由上而下的短刀,右脚抬起正踹向头巾男的膝盖,这一脚可是不轻,着实让这位头巾男喝了一壶苦酒,随后这展宏回头俯身躲开那羊须男子的横扫的一刀,自己右手短刀手掌一转,反持刺向羊须男子的大腿,只这一刀就给他开了个大口子,可这展宏手上不停,腕子再是一变又成正手,握刀从这羊须男的胯下斜扎上去,刀口一划就来了个断子绝孙,还不等羊须男叫喊,这刀又哈开了他的肚子,一时间那血花万点肠流肚烂。 头巾男见状心生畏惧,只是退了一步便又咬着牙叫嚷着一瘸一拐冲向展宏。 展宏右手短刀耍了一朵刀花,刀光一闪迎着那头巾男的刀口直劈上去,电光闪动之间又是一刀,两把短刀刀刀对劈,刃口相撞声音脆响。头巾男人被这刚猛的攻势逼得步步回头。还就在这当口,左手边货架“哗啦”一声倒下,展宏不得不收住攻势跳开一旁,眼瞧着那货架倒下的瞬间,一连鬓胡子男人双手持刀脚踩倒下的书架高高跃起,口中爆喝一声犹如猛虎捕食。展宏见这人气势虽如此刚勇,但脸上却显着一副疲态,他可是不知这连鬓胡子刚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恶事。展宏也不去举刀硬接,而是侧向闪身,躲开这夺命一刀。就在他躲闪之时,身旁的头巾男又挥刀而来,展宏不得不再向另一侧闪躲,这一来展宏自己便是陷入劣势,只得左右闪躲以待时机。 就这么连闪带躲中,头巾男子一刀劈下,真真是大开大合,自然露出破绽,展宏瞧准时机右手刀挡开连鬓胡子的刀锋,坐收拳照着头巾男子的下巴就是一拳。那头巾男被这一拳打了个结结实实,舌头尖咬掉一块,“咯”地一声险险昏死过去。连鬓胡子根本不管那头巾男子现下如何,只顾自己挥刀劈砍,连着十数刀下来,力气渐渐趋弱,速度也慢下几分,展宏见状心中叫好,心道多亏是些不入流的货色,想罢右滑步闪身,左臂一轮将连鬓胡子持刀的右手夹住在左臂腋下,自己右手短刀照着连鬓胡子的腹部猛扎进去,那连鬓胡子轻哼一声,后背已然是露出刀尖,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也来了个“透心凉”。 展宏抽出短刀,眼见那是刀上血,血中刀,他脸上竟然泛起狰狞的坏笑,嘴上嘀咕道:“过瘾!” 那咬了舌头的头巾男将碎肉连着鲜血吐出,因为那钻心的疼痛,眼角隐隐泛着泪光,只见他呲着血红的牙齿“哇呀呀”叫着挥刀劈向展宏,展宏侧身躲过,如法炮制用胳膊夹住头巾男子的右臂,但这回他没用右手刀,反而身形转动,夹着头巾男的胳膊就转了一圈,如此样一来那头巾男的右胳膊被展宏背着到身后,耳轮中只听“咔嚓”一声,头巾男的右臂生生被展宏别断。 “啊!!”头巾男惨叫一声,再也抓不住手中刀,左手捂着右胳膊身子摇晃,他眼前的展宏嘴角上扬,坏笑着举起了手中刀。 窗外天空一闪,随即滚滚雷声。 · 展宏提着刀从二楼走下,现在的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脚下步子不紧不慢,随着那左脚落到一楼地面他右手的刀便抗到了肩上,脖子向左一歪,一脸坏笑。 “杀,杀人……”一楼的老板和伙计紧贴着柜台后的货架,满眼恐惧,嘴上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杀人啦!”展宏说出的新竺话也有了改变,发音竟然变得很是准确,他笑看着老板和伙计说道:“你们是不是该求我放过你们?” “是,是,求……”老板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寒光一闪,随即觉得脖子发凉,口里发甜,眼前一黑便趴倒在柜台之上。 “求您,求您放过我!”伙计见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展宏面前。 展宏看着小伙计点点头说道:“起来吧。” “您不杀我?”伙计抬头看向展宏,见展宏冲他点头才敢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与此同时展宏右手刀直刺而出,刀尖又稳又准地扎进了这小伙计的右眼之中。 “哈哈。” 展宏坏笑着放开手中刀,甩了甩手扬长而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四章 屠人(上) 虚罔众生皆为肉,同途而来余归殊。 同原本根由成性,两足四蹄人豚躯。 苦愁烦恼从何受,肥瘦筋骨内为虚。 莫要不凡自命断,屠案货肉归何如。 · 所谓天下众生,只要还有那一口气在,不过是血肉筋骨皮囊一具。 说这展宏前脚刚迈出门,身后的小伙计便绵软倒在了那柜台之下,他右眼上插着的那短刀受着倒地一震是微微发颤。那出门后的展宏仰起头任由雨水淋脸,微眯着双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雨水竟是那苦涩味道。 天穹电闪过后紧跟闷雷滚滚,街上路人有那抬眼看填的也有那不为所动低头只顾赶路的。 “干什么呢!别挡路!”展宏身后说话的人披着羊皮雨衣,闷声闷气地叫道:“让开!让开!”展宏睁开眼转身去看,身后的人一瞧这面是个衣衫破烂满身脏污的外乡人,不禁嗤鼻道:“流民!” “流民……”展宏咧嘴一笑道:“你说我?” 眼前这人冷哼一声道:“不是你还能是我?” 展宏干笑一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哈哈,你说的倒是对,看你骨子里就有作为新竺人的优越感。” “优不优越可不用你说,我们达卡各答人从没怕过谁!费什么话!你快些给我让开,要饭就去一边要!别挡着路!”这人在雨帽下扬起下巴,街边五彩玻璃的拒风灯内的火光在他眼睛里燃着火苗,眼看就是凌人气盛的模样。 “你这话说的也对。”展宏原地未动,左右晃头舒展脖筋,一边笑着一边对眼前的新竺人说道:“仔细想了想,我也是从没怕过谁。” “你?你一个同狗抢饭的外地人敢说这话?!”这身穿羊皮雨衣的新竺人阴阳怪气道:“你脚下可是达卡各答!在我们本地人面前你得老实些!” “哈哈,你们达卡各答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展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看着眼前这趾高气昂的新竺人。 再去瞧这身穿羊皮雨衣的新竺人挺挺着胸脯子朝着展宏走了一步,颇是不耐烦地叫嚣道:“没错!达卡各答人全都像我一样!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的!我们能让你们这种肮脏低贱的流民进城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你真该好好感谢感谢生你的父母!” 展宏张嘴无声笑笑,眼前这新竺人一见展宏此般发笑顿时心生怒气开口骂道:“笑个什么?狗养的贱皮子!”他这话刚说完眼前的展宏右手便已迅雷之势伸到他的眼前,这新竺人刚想抬手去挡,只觉得是双眼一黑。且让眼瞧看,那展宏的手掌已经捏住了这人的一张肉脸,并且两根手指正插入她眼眶之中中。这位穿羊皮雨衣的男人痛苦地双手在身前胡扯乱抓,展宏却是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也不管那拳打脚踢,开口说道:“狗养的自然有狗脾气。”说完他展宏手上更加用力,两只手指深深插入眼眶,一时间血水顺着这人眼眶流了个满脸,展宏的手上和那腕上也全是鲜血,只是被那雨水一过便淡了许多。 眼看着身前人的抵抗越来越弱,这展宏抬起膝盖往这新竺人小腹一顶,右手随之抽回,这刚从温热的眼眶中收回手,展宏就感到那手指尖生疼。他举起手来细看,指甲盖竟然劈裂了一块,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眼前人的血,展宏想也没想便放到嘴里嘬了嘬,上下牙齿用力,将那劈裂开的指甲盖嗑了下来是随口吐出。再去瞧眼前那穿羊皮雨衣的男人,斜倒在泥地里,身子是止不住地抽搐。要说这街上是人来人往,可那走过的人也不过是冷眼看上一看,根本无人多管个闲事。 又是一瞬电闪过后,那雷鸣滚滚呼喊尘世。 · 暴雨中,就在街口一家售卖拉萨茶奶的店铺内,两名身穿黑色布甲的新竺男人四只眼睛是左右扫看,突然其中一高个胖子指了指两人面前的路边边问道:“你看!是他么?” “对!就是他。”上眼看去这高个胖子身边的另一人是个尖嘴猴腮的小眯眯眼儿,只见他一边疯狂点头一边开口问道:“咱们上?” “噫!我去叫人!你上去缠住他!” “我自己?”听这高个胖子说完,尖嘴猴腮的小眯眯眼呲了呲牙花子说到:“这家伙几十个禁卫军堵截不住,我自己去不太好吧?” “你动动脑!缠住他就行!别一会儿人再又跑了!我这就去叫人!” · 展宏步子走的是不紧不慢,心中似有了打算。 就在他思量之时,路口一侧飞奔过来一匹高俊大马,这马前蹄一扬直踏向展宏。再看展宏闻声闪躲,这马上人脚后跟马钉轻点,胯下马吃痛横身斜撞,展宏不得已再次后退躲避。那马上人赶忙扯缰绳兜绕一圈,催马一头是又撞将上来。展宏躲是难躲避是难避,眼见着就被逼到了那十字路口中央。马上骑手也不出招,只是催马绕着展宏转圈,一圈两圈是越转越快。天空暴雨直下,眼瞧十字街口被这匹马搅得是拥堵起来,车马推行难走,路边还有不少人驻足看热闹,瞧上几眼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个便又忙着自己赶路,那新凑上来的人便又围上来是驻足瞧看。 展宏被这马一圈一圈绕的眼花,心下烦躁,爆喝一声就是直冲撞向那马身空档,只是这时机不对,撞到马身上被这奔马带了个跟头,真真是摔了个马趴,一脸的屎尿泥水。“唉!”展宏咬着牙双手撑地,翻了身子一屁股坐在那泥地之中,寻了寻思竟然自顾笑起。 正此间远处街口一队三十几人的持矛军兵正直奔这路口而来。 展宏瞧这架势不跑是不行,瞅准空子再次冲撞上去,这一回倒是好了些,擦着那马尾巴冲出圈子,抬腿一跳越过街边板车,双手拨开人群直钻进街旁巷子。马背上那尖嘴猴腮的小眯眯眼见展宏逃脱,勒紧缰绳抬手直指那展宏消失的巷子高声喊道:“他跑了!跑了!在那边!”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心思里只想着捉住那逃跑之人。 · 说这巷子是越往里走越窄,越往里走越破,临街的房屋还都是砖石土砌,里面的屋舍横竖乱建乱搭,七竖八扭用木板的用木板,用木条的用木条,随便几块石头一堆也就是了一间房屋,家家屎尿脏水就往门口一倒。 一条长毛狗正低头闻着它墙角的碎碗,它身后一阵急促脚步由远而近,吓得它扭头夹着尾巴钻进窄墙缝里。 追进来的长矛兵开始还能四五个人并排而行,追着追着便只能容得下两人并排,可说那长矛在如此空间下拿起来又追又赶就废了更大力气,若是竖着拿上面时不时撞着衣杆横木,要是平着拿又因太长总会打着前后,那明晃晃地矛尖又恐怕伤到自己人。 “用刀!”领头的将官叫喊一声,手下一众军兵齐刷刷撇下长矛,一个个又从腰间抽出短刀齐声声应着:“刀!” 这一众人追到尽头才发现这是条不通的死巷,可这一路追上来并没有看到那恶人的影子,如此这般展宏肯定是躲在某处。领头的将官先找了两人出去报信,剩下的人四散开去挨家挨户寻找。 眼前的军兵们如那恶狼归林,三五成群提着刀也不多言,恶煞凶神一般是见什么地方有门的抬起一脚踹门就进,没有门的撩开帘子矮身就钻,管你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小孩,只要有人阻拦或是上前问上半句,轻是挨上一拳重则是刀子见红。 咱说这军兵中的一人用刀尖挑开一户人家的门帘,小心翼翼探头进去,这握着右手刀的腕子登时被人用左手牢牢叼住,还不等他反应脸上便着了一记重拳,那被捉着的右手腕又被向怀中一?,自己的脖子便是被人用胳膊勒住,叫都没叫吭都没吭便被扭断了脖子。 展宏将这人缓缓放倒,顺手下了他手中刀,手腕子一转已是提刀在手。 就在这展宏的身后的侧屋,一男一女两人瘫死在阴影之中。 “你……”又是一人冲进这家,不及他多说话展宏右手一刀从他软肋直刺进去,左手捂住来人的嘴巴向侧屋拖动,眨眼间就已是四条人命。 展鸿藏身的屋顶由那木板条条拼成,上面压着石砖油布,天上下小雨屋里下小雨,天上若下大雨屋里就下大雨。这屋主两口人日子过的苦哈惨兮,展宏低头看着那对男女的尸体自语道:“新竺教中讲那轮回,来世就别再做人。”说罢竟是坏笑起来。 忽听门外有人叫喊道:“哈卡!谁搜这一户?”话说着门帘又被撩开,那领头的将官一只脚迈进屋里,展宏提刀瞅准就要再下一手。不想这将官颇有些机警,一脚迈进去便是停住,提鼻子闻这屋中飘出一丝血腥味道。房中的展宏手握短刀屏息不动,门外的将官也不动作,左右招呼手下过来,眼色一使这群人蹑手蹑脚前前后后将这屋围了个严实。将官抽回腿轻咳一声问道:“前面那几户可去人搜了吗?”他话音刚落就有手下人答道:“搜啦!” 此一句应搭说出口,就眼瞅着那将官唉叹一声,随即转目恶狠狠瞪向那应声之人,要知他这一句搭话虽是无心,但房里的人可是知道自己已经被围在当中。这将官心想既然事已至如此,心下倒也释然,也就不再装模作样,直接开口叫喊道:“里面的恶人听着!快出来伏法就擒!” 展宏在屋内不说话,右手掂了掂短刀,嘴角上扬痞痞一笑。 侧耳去听这屋内没人应声也没半点动静,但透过那木板墙缝却是隐隐见到有人影闪动,这将官想也没想,双手握刀直插那人影的位置。木板墙怎抵得过这将官手中的马士革刀?刀尖如入薄纸,大半个刀身已然没入木板墙内。将官手上用劲,感觉自己这一刀确实刺到了什么,手上动作将马士革刀抽回,低头眼见刀身染血,抬头去看那木板墙后的影子缓缓向下移动,耳轮中隐隐听到兵刃落地的声音。 “大人高明!”这将官身边有军兵小声道:“看这情况,非死即伤!”嘴上说完那是一脸谄媚。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五章 屠人(中) 远望长天饮十斗,醉卧笑看人屠狗。 迷诉哭情难常久,粉黛佳人傍地走。 酒入肝肠精遗梦,孤寥寡人不停手。 · 蛇种人的上半身跟我们一样,下半身却是蛇的样子。据说这蛇种人的行动异常迅捷,在草丛灌木中穿行如履平地一般,更可以轻松爬上万年古木。蛇种人的双臂有力,舞的动百斤大斧挥的起千斤大锤。蛇种人的男性生的健壮魁梧,脸上长有青色或蓝色的鳞片,女性生的标致妩媚,皮肤似那蛋白一样,让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 即便他们的外表再英俊,再美丽,也掩盖不了他们食人的可怕事实。” “爷爷,食人是什么意思?” “食就是吃,他们吃人,就像我们吃鸡肉一样。” “吃人?我不想听这个故事了!” 木屋根本挡不住风雨,祖孙两人蜷缩在这间破烂屋子中唯一不漏雨的角落。那小男孩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盯着眼前被打翻的桌子,碎裂的粗陶碗里还有为来得及吃的菜粥。 “爷爷,刚才闯进咱们家的那群是什么人?” “是恶人。” “他们也吃人吗?” “他们不吃人。” “哦,那还是蛇种人更可怕一些。” 正此间,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 电闪过后,闷雷躲在极远处只叫嚷了几声,那天空便又恢复黑暗,只有雨滴跳跃着从穹海赶往尘间。 眼前的将官皱着眉头,刚派进屋去的几个军兵像是被这破屋吞噬了一般,生生来了个有去无回,到最后只从这屋里扔出一声惨叫。 剩下的军兵们你瞅瞅我,我又瞅瞅你,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等着领头的将官发令。 “去叫增援的人还没回来?”将官低声对身边人问道。在他身边的军兵左右看了看回答道:“没回来。”想了想又谄笑道:“不来也好,您英明神武,这天大的功劳可不能让别人给分了去。” 要说在那不久之前这奉承话他还受用,但现在听着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自是知道这被他困围在破屋中的恶人不好对付,这家伙能杀死摄政王又全身脱逃,可见他就不是那一般的贼匪。眼下又见着他如鬼魅似的取人性命,心里他怎么能不烦?竟是打起来退堂鼓,怎奈身边这么多兄弟看着,旁边这人还一个劲拍自己马屁,真真是越想越烦,越想越气。 “给我闭上你的狗嘴!”将官怒声吼道:“滚一边去!” 那谄笑军兵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搞不懂将官为什么生气发火,直到被身后人拉着布甲拽到后面,才悻悻然叹了口气。 将官回退了一步,心想如果再派人上去很可能又是白白妄送了性命。虽说手下人死上几个或者几十个他倒也是无妨,他只担心若抓不住此恶人自己又损兵折将,那如此一来自己的面子上肯定是过不去的,有损声望不说,对自己的仕途恐有影响。自己身先士卒舍得命去更是万万不可,此般想着真真是进退两难。 眼瞧这将官额头见汗,好在这脑袋上是落雨不断线那天又黑又暗,要不然旁人看去定是狼狈不堪。 话分前后,再说房里的展宏。 先前展宏用那地上尸体立于墙边骗过来一刀,外面的一众新竺军兵将官以为得了手,前前后后是进来了七八个人,进来的这七八个人倒了大霉,一个个被躲在暗处的展宏捅了软肋扎了心肺,砍了脖颈削了脑袋,尽数丧了性命。 展宏杀得兴起,心中全然没了那被困于异国的紧张感与恐惧感。他脸上常有的温雅微笑被那邪性的痞气怪笑所取代,身上的伤痛刺激着他的大脑,疼痛与鲜血让他兴奋异常。 木板石块搭建的破屋在暴雨中摇摇欲坠,远处偶尔一声犬吠穿过这雨幕进入展宏的耳朵里,除此以外便没了其他动静。 门外的人撤走了?展宏心中想着却也不敢贸然出去。虽然颇有那艺高人胆大的气势,但也自知好狗架不住狼多。万马千军之中取那上将首级对展宏来说还算是个易事,若要让他把万马千军杀个干净,就算是要了他展宏的老命也是绝难完成。 万马千军对垒,讲的是运筹帷幄,沙场博弈,这非他展宏强项。 一时间这破屋里外之人各怀心事就这么僵在这里,但那展宏心知,拖多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 · 这一位新竺将官心中动了放火烧屋的想法,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后便又瞬间打消,自己能想出要在这暴雨天里放火也真是高明,念到此处咬牙跺脚,抬右手马士革刀往破屋里一指大喊道:“上!抓住那恶人的重重有赏!” 此话音落地,一众军兵呼喊着杀进破屋,那腿脚稍慢些的便落在后面,只得心中叹息,却不知是叹自己命大没抢着玩命,还是叹自己没抢到这立功的机会。 雨中的将官来回踱步,手中的马士革刀抬起又放下,眼睛始终盯着破屋门口。 俄而,那破屋中有人喊道:“大人!那恶人没啦!” “什么?”将官一脸诧异,拉扯开堵在门口的军兵嚷嚷道:“让开!让开!别挡着我!”待这将官进了破屋,屋内已点燃了火灯,亮光之下这破屋内除去具具尸体再无其他,那展宏竟然消失的无踪无影。 “大人,大人,你看这后面!”有军兵举着火灯往里间屋墙角照去,只见木架子后面的木板墙破了一个窟窿,看那破损处的刀痕便知是那恶人所为。这将官本应懊恼,可不止为何,心里却是那如释重负。将官收刀入鞘,慢悠悠说道:“散开去找!” · 展宏用刀在木板墙上开出窟窿,钻出去是极其狭小的空隙,与邻家大概两拳之隔,不得已又得再次破墙。这展宏一把推倒架子再钻进另一间破屋,黑暗中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爷爷!” “别出声!” 展宏瞥了一眼低声道:“听你爷爷的,别出声。”说完“嘿嘿”一笑,提着短刀来到门口,透过帘子缝隙见那隔壁围着的一众军兵一股脑冲进破屋,这才趁着乱缓缓撩开帘子闪身而出,脚下抹了油似的眨眼间消失于这巷子之中。 眼前的十字路口恢复了通畅,巷口那匹马还在,低着头任凭雨水顺着马鬃流下,鼻翼呼扇呼扇,前后蹄轻踏。展宏见这马心想着自己就别客气了,先离开这里再说,想罢翻身上马缰绳一抖扬长而去。就在他催马的同时,在他身后不远处正又赶来一队人马。远瞧那为首的两匹印地汗马之上,两名黑衣布甲外套铁索坎肩的将官眼看着展宏催马而去,嘴里喊了声“追”字,两匹马四蹄离地直奔展宏。 紧随将官身后步行的军兵在马后疾跑去赶,但两条腿实在跑不过四条腿,紧赶慢赶就是赶之不及,渐渐落后。 展宏身子随胯下马的步幅起伏,回头去看身后两骑两人紧紧追不放,三匹马一前两后的在车马人流中穿行。左右街边各色灯笼一瞬之间便被甩到脑后,眼前光影忽忽闪闪,雨滴直直拍在脸上,风声耳边呼啸。胯下马是越跑越快,身后追兵是越追越近。马忽左忽右,车马被惊,行人尖叫躲避。 身后二人之一骑术精湛,胯下马也绝非凡品,眨眼之间已经与展宏并驾齐驱。这快马将官从腰间抽出马刀,在左侧猛力平挥而出,展宏见刀来近前赶忙向左侧俯斜身形,那刀尖贴着他展宏的左臂划过,差一分便要中上这一刀。再瞧展宏身子回正,右手短刀已经斜刺而出,怎奈这短刀太短,本就不是用来在马上拼杀的武器,一刺之下根本碰不到对方。可就即便如此,也吓得那快马将官微扯缰绳向旁闪躲。 展宏嘴上骂了一句,手中这短刀竟成了无用的烧火棍子,要他何用?正想着那快马将官又冲将上来,展宏见状心生一招,手腕一抖将手中短刀飞扔出去,直向那冲上来的快马将官。要说这将官反应也快,看见了侧身就要躲,可他预判有误,这飞来的短刀目标竟不是他,而是他胯下那宝马良驹。这一来可是着了展宏的道,短刀生生扎入马颈,再瞧那快马将官胯下的马一头栽倒,向前的惯性让这马和马上之人向球一般翻滚了几圈又向前滑行十数米,那马一命呜呼,马上将官更是一头撞在了街边停着的一架马车之上。 拉马车的马一时受惊,四蹄翻飞向前猛跑,马车轱辘正压在那快马将官的脑袋上,真真是像极那压碎了西瓜,脑浆并列混于那泥水之中。 那紧随后面的将官眼见如此,双脚夹紧马腹,手中缰绳一提,胯下马高高跃起,跳过那了地上的马尸体,继续追赶展宏,不多时便马头咬马尾,从展宏右侧跟上,手中刀借马冲劲挥砍而出。 说这展宏手里可没了家伙事儿,眼珠一转心想那咱就来拼拼马术,想罢右侧来了一个镫里藏身,刚躲过眼前刀就发现对向来了驾马车,车马相撞非得是把这展宏撞死了不可。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六章 屠人(下) 快马遇快车,车闪,马躲。 真真说时是迟那时是快,展宏双腿使力两臂紧抱,身子一滑竟然藏到了马腹之下。这马擦着车身险险而过,展宏只觉耳中生风。 再说那马上的将官眼瞧着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飞快向后倒去,胯下马四蹄甩着泥水如似腾飞御空,从天而降的雨追不及那马蹄,恍惚之间仿佛那电闪后的闷雷声都被他甩到了脑后。 这将官追的越来越近,那恶人就在眼前,自己手中长刀瞅准恶人的脖子挥砍而出,怎成想那马上之人前一秒还在眼前,一瞬之间竟然消失了身影。 就在两马并驾之时,展宏胯下马为躲那对向驶来的马车直向这将官一侧撞来,那这将官胯下马不得不再向一旁躲闪。 如此一来两马拉开距离,这将官才看到那恶人竟然是藏在了那马腹之下! 真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时间这将官自己是愣了神,他是愣神了,他胯下的马可没愣神,仍然在向前死命奔跑,只听那耳廓中“咔嚓”一声,去瞧这将官一头撞在了街边店铺伸出来的木招牌上。 就瞧着那招牌应声碎裂,再见那将官身子一翻跌落马下,他胯下马倒是丝毫没受影响,依旧引颈向前飞奔去了(liao)。 展宏抓着缰绳左脚尖点地,借力弹身而起,稳稳重坐在马鞍之上。他回头瞅了瞅那离自己越来越远,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将官,竟是情不自禁喜笑开来。 就这么笑着,再一回头,自己的眼前是亮晕晕压面。好在他迎头撞上的不是什么硬物,只是个蓝白相间的灯笼。 胯下马向前奔行,消失在那雨幕当中。 · 一骑孤马伫立成在这主街之边,它低着头,雨幕包裹着它。 展宏从前街转进阴暗肮脏的后街。 就在这陌生的达卡各达城中,他总是觉着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自己,那一双双眼睛或明或暗,或小或大,或圆或方,红色青色的眸子藏在木板墙面的缝隙里,躲在砖石的空隙间,端端在污泥地的正中央。 脏水污泥中的眼球滴溜溜地转着,向上看,向下看,向左看又向右看,赶路的人注意不到这脏水污泥中的眼球,他一脚踩上去,若似是踩上了一粒饱满的葡萄,皮层破裂,汁水溅出,那内部的组织变成了一摊烂肉,最终融入那糜臭的 街道。 天上的雨就没有停歇的意思,时不时的电闪与雷鸣混杂其间,神明用电雷点缀孤独的雨夜,无尽的雨水洗不尽世间的肮脏。 · 展宏眼中的这条后街,街道两旁边放眼看去满目皆是那酒绿灯红淫男痴女,大雨之下临街的铺面的门口站着努力揽客的男人女人,走过一路便是闻着那精腥粉香,搅动心绪让人迷媚痴醉。 这闷雷疾雨似与眼前的种种毫无关系,女子娇声喘息和吟呻搅动的雷电,雨幕之中似梦般茫茫,一切不老真实,它们和她们纠缠在一起。 暴雨中的梦境。 展宏就在这儿,一群群做欢寻爱的人进入这个充满诱惑与危险的虚假之地,情爱虚无缥缈,几枚铜币就可以换来软玉温香,几枚银币就可以得到一整夜的欢愉。 这里就好像是成年孩子们的乐园和国土,成年的孩子们,孩子们必将成年。换而观之,眼前的这一切看起来充满童趣,扭曲的,混乱的。 每个人都在笑着、叫着,由内而外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释放自己的欲望,但他们真的快乐吗? 可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看那相拥缠绵于羊毛地毯上的一对男女,他们开始扭捏犹疑,随后便被挑逗起好奇之心,男人和女人开始了他们的嬉闹和游戏。兴奋和快乐,兴奋的强度加剧,梦境慢慢演变成满是冲击杀戮梦魇。 女人狂叫着,男人也呼喊着。 “杀戮”与“游戏”难辨彼此,融合,再融合,已成一体。 就在这梦境一般的街道里,展宏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那痞里痞气的笑容渐渐消失,换而是一张冷冰冰毫无表情的脸。 “阿哥,外面冷,快进来吧。”说话的女人眼下面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水汪美丽的眼睛。那两眼之间点着红色的朱砂,睫毛忽闪着颇有灵性,凹凸曼妙的肉身在纱裙下若隐若现。 展宏对这女人回应以微笑,那么一边微笑着一边摇了摇头。 “来嘛,你看这大雨天,进来暖和暖和。”女人撩起纱裙,露出修长的玉腿继续说道:“进来嘛,保你一会儿就满身大汗。” 展宏听罢依旧微笑着摇头,不搭话也不走,就那么站在女人面前。 这时候的女人已有些许的不耐烦,她放下纱裙两臂抱在胸前撇嘴说道:“没钱就不要进这条街,穷酸酸的样子。”这话说完又用新竺方言补上了一句:“外来的癞狗!”话音落下抬眼见展宏还不走,心下更加生气,纤纤玉指一点,张口骂道:“癞狗快让开,别耽误老娘的生意!” 女人这么一高声嚷嚷,各家店面门口的男男女女投来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有嘲笑怒骂的,也有抱着肩膀幸灾乐祸的。 “姐妹们!这是个外地来的穷鬼!你们可擦亮了眼睛!”女人双手叉腰高声喊着。 展宏轻叹了一声才转身要走,哪成想这女人到是来了劲,一伸手撒朱展宏的胳膊一边扯一边喊道:“你不是不走吗?这怎么又想走了?你以为我是你想戏耍就戏耍的?老娘我两腿一劈叉可不是你想进来就进来,想走就能走的!”咬着后槽牙接着说道:“我陪你聊了这么久,不能白聊,你得给钱!” 窄街对面的一个瘦弱男子摸了摸怀里搂着的小姑娘那圆滚滚的胸脯子嬉笑道:“长得模样是不错,但怎么能欺负外地人呢?真让人笑话喽!” “老娘的事用你管?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小心烂了你胯下的小家伙!”女子一面抓住展宏的手不放,一面提高声音骂着对面瘦小的男子。 那对面瘦弱的男子咧着大嘴,漏出一派小米粒的碎牙,只看着他又抬起手捏了捏怀中女孩的小脸蛋,呲牙笑着说道:“这事你就放心,我就算是烂了也不去光顾你!”他这话说完,引得周围的男男女女一阵哄笑,暴雨冷夜,这糜酔烂臭梦魇般的环境下竟然活泼俏皮了几分。 “你想来老娘也不伺候你!”女子仍抓住展宏不放,嘴上可不饶人,一只手抓着展宏,另一只手抬起指尖对着那瘦弱男子骂道:“瞧瞧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得德木多神(新竺教派收人性命的审判神使)都不愿意碰你!” 瘦弱的男子脸不红,心里也不气恼,看着倒是很愿意跟这女人拌嘴,依旧嬉皮笑脸地说道:“呦呦,有钱你都不赚?你老板要是知道还不得打烂你那肉突突的屁股?” “老娘现在没工夫撕烂你的嘴!等我有空的,非扯碎了你不可!”女人恶狠狠用眼睛剜了一眼那瘦弱的男人,恨不能一眼看去就剜掉他身上的一块肉,看罢又把目光收回紧盯着展宏说道:“快给钱!听见没有?你要是不付钱,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就要报官抓你!” “报官?你凭什么报官?”也说这位瘦弱男子是跟这女人较上劲来,那边女人显然不想再跟她多废口舌,可他倒是不依不饶又递上话来,只见他放开抱着年轻女孩的手臂,很是友善的看向展宏说道:“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不管你是不是我们新竺人,更不用说你是不是达卡各达人,这都是讲道理的地方,你千万不要被她吓到喽。” 展宏冲着瘦弱男子微微一笑,全权算是回应,那瘦弱的男子看展宏冲自己笑了笑,也不知真的从这笑容中就看出了依赖和感谢,一时间是正义感爆满,呲着一排米粒牙,眯着眼睛看那女人说道:“就当是开玩笑了,你可不要太过火,我们周围都会神佛,他们注视着我们,观察我们的一言一行。” 这女人冷哼一声道:“不要用这吓唬我!没钱就没饭吃!没饭吃就会饿死!不给钱就不行!” “瞧瞧她说的话!”瘦弱的男人走入雨中,向天空张开双臂,仰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他深吸口气说道:“你们瞧瞧,这是神降下的甘露,赋予万物生命,神无处不在,她这个邪恶的女人竟然敢说出这种话!”他这话音一落,周围的传出一片“嘘”声。再瞧那抓着展宏胳膊的女儿,微微是慌了神经,左右看了看,半晌才开口回应道:“我的现在的生活,就是神一手给的!万神万佛也会知我为何如此!” “笑话!神佛若是知道你如此作恶,还不收了去你?” “我们皆为肉身豚骨,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去了么?” “我信神,信善。” “善?我曾善过,可我现在的生活呢?还不是这般过着出肉的日子?”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七章 屠案糜肉(上) 人同豚犬明,何成卓着美。不过烂肉何,无越优自己。 凡身共此者,难于行乐耳。无意固必我,可久速仕止。 离合悲欢道,阴光烦恼几。目对默无言,美篘多饮旨。 有源醉致诘,不醉不罢休。既为酒肉栖,未和谁忡忡。 · 看那人世之间,红尘是绕呀绕,来呀来,去了又再还,这轮回间不过是那梦一场,贫富贵贱也不过是肉囊一副,众人又何来的优越之感?若是一刀捅进肚子里,刀抽出来不也都是血腥腥来又肉烂糊? 草生于人骸之上,茂茂盛盛疯长,瞧那羊取这人血喂嫩的草叶果腹,这自身上的肉又越生肥美鲜嫩,众人见之心下欢喜,这块羊肉又大又肥,你不吃别人吃。 取人骨,食糜肉,腹中藏。 他说“脏啊”,她说“臭啊”,它说“饿啊”。 不吃不吃,不吃不行,不行不行,糜肉行行。 列位别觉着那字里行间尽是些碎语闲言,细想想难道不是如此! 闲言少叙,书接上文。 就在这烟柳花香的后街,售肉出身的女子一手抓着展宏,另一只手抬起来指着窄街中央的瘦弱男子说道:“善?什么是善?我不吃肉,我虔诚祈祷,我敬神如亲,可看看现在的我在做什么?” 这一位瘦弱的男子明明自己也在买肉消遣,却在这外乡人面前来了一股子高洁凌人的气势,眼看着面前的女人说道:“万事皆有因果,你看现在这样的境地,几时几世种下的恶果,到现在真也怪不得别人。” 女子听着说完是脸色变化,厉声说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恶心?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讲道论神?瓦图瓦拉(新竺滑稽戏祖)也不会像你这样在厚颜无耻的扮丑逗人吧?” 瘦弱男子摇头叹气道:“唉,你瞧,这生与活的本质都是痛苦的。”说完又看向展宏笑道:“你不用管她,走吧。” “想走?”女子抓着展宏的手更加用力,美丽的眼中充满病态的愤怒:“不给钱不许走!” “你讲些道理,在神佛的灵佑之下给自己积些德吧!”瘦弱的男子于着暴雨中再次张开双臂,若不是在这柳巷花街,倒真似是那传布教义圣人。 见这如此,左右男男女女都觉有趣,本来调着情的也放下劲儿头,齐刷刷看向三人。 “生活是痛苦的……”展宏终于开口,微笑道:“生活充满了磨难。”说罢顿了顿又看向抓着自己的女人说道:“我不想跟你动手。” 女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先是惊又是笑,最后怒骂道:“狗养的外地种!你还要跟老娘动手?你动手一个我看看?你敢动我一根手指试试!” 展宏肩膀一晃,再瞧那女人的手再抓不住展宏,只见他抬起右手抡圆了照着眼前女人的脸就是一巴掌,女人哀嚎一声,身子滴溜溜一转圈,整个人栽倒在地。 “打人啦!”女人捂着肿起来的脸,口鼻流血,嘴里呜呜地喊道:“来人啊,打人啦!” 她这话一出口,身后屋内那些个原本抱着肩膀靠着门靠着墙的新竺男子来了脾气,抄起家伙冲向展宏,其中一人大骂道:“外地狗,敢在这里撒野?”说着双手举起长棍劈头盖脸地朝展宏的脑袋砸来。 说时迟那时快,展宏嘴上微微一笑,脚下步子往后闪退,躲开棍棒开口道:“我不想跟你们动手。”他这话刚说完,只觉得自己被人拦腰抱住,扭头去看竟然是那瘦弱的男子,呲着一嘴米粒牙开口骂道:“外地来的狗种!我们新竺的女人你也敢打?要打也只能是新竺的男人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说着是双臂叫力,死死抱住展宏的腰喊道:“我抓住他了!你们快来!” “好呦!” “打死他!打死这只外地来的狗种!” “摩罗(新竺教主神之一)在上!把他的头砍下来!” 刚才还看热闹的一众人现在一个个是齐声叫喊,就是要那展宏的狗命! “狗!狗种!” “杀了他!” 展宏眼前又是一棍打来,他不得不双脚蹬地,整个人向后倒去,那瘦弱的男子那经得住展宏的力气?整个身体被展宏压在身下。展宏依旧保持微笑,手肘向后猛击,这瘦弱的男子吃痛放开双臂,看展宏身形一转,整个人骑在了这瘦弱男子的身上。正此时只觉得脑后生风,一棍正打在展宏后背,那真真是力猛劲狠,棍子生生折断,展宏也觉得胸口一紧,嗓子眼发甜,一口血上来又被他硬咽了下去。 “你……” 还不等这瘦弱的男子说完,展宏咧开嘴,一口沾血的牙齿狼一般从唇后显出,也不知道他是笑还是哭,整张脸扭曲的让人惊骇,就一瞬之间这展宏的面部表情又恢复正常,微笑着举起右手,攥紧拳头重重砸向身下那瘦弱男子的脸。 接连是三拳下去,去瞧那瘦弱男人的鼻子歪在一旁,嘴唇被打裂,本就稀疏的牙齿掉了数颗,即便如此这展宏也没有停手的意思,放开拳头用两根手指直插进瘦弱男子的眼中,狠狠一拽,将眼珠子生生拉出。 瘦弱的男子哼哼唧唧两声,两腿一蹬便再没了动静。 · 周围众人前一秒还在叫嚣,后一秒则是一各个尖叫惊呼。 展宏扔下手里的眼珠子,站起的同时顺手捡起地上断裂的木棍,一转身手中木棍尖头已经插刺入身后人的腹中,再看去那展宏持木棍的手上用力,又将木棍从那人的腹部拔出,紧接着又插刺了进去。 “啊呀!” 捂着肚子上的窟窿,看着鲜血止不住地从肉窟窿里流出,眼前这人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展宏身前,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话,却又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缓缓瘫倒在地魂去鬼域。 “杀人!杀人了!” “愣着干嘛?杀了他!” 一帮人回过神来一齐冲向展宏,且说展宏脚下行风,左右闪躲,手中木棍不断刺中来人,或是软肋或是胸口又或是腹部,几轮下来那折断木棍的尖头都被磨平,亏得是展宏有把子力气,是硬生生往肉里杵。 “叫人!去叫人” 女人四散逃开,手快的关窗闭门,那些来买肉取乐的男人可不想惹着麻烦,提起裤子跑的跑,钻屋里的是赶紧钻,一时之间热热闹闹的一条后街如炼狱一般。 展宏杀得兴起,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是狰狞可怖,一会儿又是微笑平静,手中棍子直到再难捅进肉里才扔到地上,眼见寒光一闪是侧身躲过劈来的砍刀,三两下便将这砍刀夺将过来,回手砍出,直叫眼前人难以闪躲,慌乱中抬起右胳膊去挡,那肉骨哪能挡得住钢刀,血花飞溅而出,胳膊连着手臂打着旋飞起来老高又落于泥水地中。 “哈哈哈。”展宏突然笑了起来,扭过头去找刚才那抓着自己的女子,那女子捂着脸吓得忍不住颤抖,身子一个劲儿的向后躲,直到整个后背撞到墙壁,是躲无可躲。 展宏微笑着几个箭步来到那女子面前,用不是很流利的新竺话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动动你的手指。”说罢手中砍刀直奔女人,再瞧女人尖叫着双脚在地上狂蹬,闭着眼睛咧着嘴,脸上的泪水混着雨水难分清楚。 · 一根手指,两个手指,三根手指,四根手指…… 骨头白的,肉是嫩的,淡黄色的液体混着红色的血水,在雨水冲刷下血水逐渐变淡,地面上只看得见根根手指。 展宏抓住女人的右手,这女人的左手五根手指皆被砍断,只剩右手的五根指头。 “醒醒。”展宏放下砍刀扬起右手狠狠给这眼前的女人来个大嘴巴,那昏死过去的女人是转醒过来,再看不出一点美的样子,展宏抚摸着她的右手说道:“我还要再动动你手指。” “救我……谁来救救我,谁能来帮帮我……”女人哭着叫着,回应他的只有雨声和满地的尸首。 “即是我想帮你……”展宏捡起地上的砍刀接着说道:“我也帮不了你。”说完竟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因为我是一条外地来的狗,狗怎么帮你?”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女人右手的一根手指。 “啊……”现在的女人是叫都叫不大声,眼睛睁地老大,死死盯着展宏说道:“你这外地狗,赖狗,恶狗,狗女人生的狗崽子,啊……”她是一边说着,展宏也是没闲着,又一刀下去,直砍断了女人一根手指。 “没错,我是外地来的狗。”展宏一面说一面下刀,切萝卜似的再断女人一指道:“外地来的狗,也不喜欢你们本地人。” 女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说话也哆哆嗦嗦:“我,我要你的命……”顿了顿又说道:“我诅咒你,诅咒你被狂风暴雨淹……” “诅咒?”展宏笑地更大声些,手中砍刀连着将剩余的手指全部砍断,然后一刀插向女人的心脏道:“我身上背着太多诅咒了。”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八章 屠案糜肉(中) 第四十八章屠案糜肉(中) 说眼前狂风启卷,暴雨倾盆,雨伴风势,倾山填海。 再看那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伤口处流出的血迹很快便被雨水冲淡,血再流出,雨再冲淡,如此反复直到那血流变缓。 诸位透过伤口,可以亲眼见那皮肉下的脂肪在雨打中颤抖着,就如似肉摊上的一块块猪肉。皮肉下露出来的骨头也跳着舞,只是肉眼难辨。它们在某种意义上并未死去,它们仍然活着,血液活着,皮肤活着,肥肉和瘦肉也活着,骨头活着,神经活着,它们各自独立的活着。雨水冰冷,风疾呼啸,送葬的歌声从天而降。 展宏手中的砍刀从女人心脏拔出,想也没想就又刺了进去。 “为什么?”展宏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不想跟他们动手,我不想杀人……” 分不清脸和手上是血还是雨水,展宏自语自语,耳轮中却一直有个声音:“他们该死。” “不,他们不该死。” “你在逃避吗?你逃不掉!就像人活着需要空气,我们杀人也是为了活下去!” “那我宁愿去死。” “去死?你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可悲,我不是为自己而活。” 声音在展宏的脑海中回荡,他手中的砍刀一刻未停,就那么一刀又一刀的刺进女人的身体。 “放不下,看不透,想不开,忘不了,霜序霜去,你为什么不放下?” “甄儿?” “展宏,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解脱。” “甄儿!你闭嘴!” 展宏突然一惊,身子一震,手中动作停下,他痴呆呆看着眼前早已断气的女人。 · “就在前面!”大雨中一队身穿布甲手持短矛的人马在几个新竺人的指引之下冲进后街,显然是达卡各达城的军兵。 “那恶狗杀了好多人!”在前面带路的小个子女人用手一指喊道:“就是他!” 带队的将官借灯光眯眼一看,心下一惊,不知是福是活,这万恶的刺客竟然被他撞见了,想罢大吼一声:“举!” “呵!”一队人前六,中八,后六,三排人拉开两步距离,手中高高举起短矛。 此时的展宏正站在那儿痴傻傻地盯着脚下胸口被戳烂的女子出神,听到喊声才回过神来。 “投!”将官一声令下,后排六人先抛投出短矛,紧接着前排六人抛出,最后中排八人齐齐把短矛抛投向展宏。 短矛先后而起,在空中排列阵型,划着弧线穿透雨幕,将目标也就是那展宏罩在其中。 这二十把短矛如雨似风直向那展宏,展宏定也不能是坐以待毙!举起手中砍刀拨开最先落下的短矛,那短矛微微打斜,擦着展宏的肩膀插进地面,不给他喘息时间,紧接着又是三把短矛落下,瞧这展宏脚尖点地,整个身子侧立而起,右手扔下砍刀拔起地上的短矛,看这短矛在展宏手里双腕成花,倒手之间短矛风扇叶般在身前转动,那再来的几把短矛尽数被左右挡开,其余落下狠入插至地面,却难伤展宏分毫。 一套俊俏动作行云流水,融通棍棒与枪法,看的一众新竺军兵是目瞪口呆。 领头带队的将官也是吃惊不小,但将官就是将官,心知道那“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道理,气势弱了战也就输了,赶忙开口怒喊道:“都愣着干什么?快上!为了国王!”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听的身边那矮小女子一愣,真是好久好久没听人说“为了国王”这四字。 一众军兵可没功夫愣神,拔出腰间佩刀大叫一声“为了国王!”便冲向展宏。 展宏这时候只觉得伤口疼痛,雨水刺激之下更是难忍,也无心恋战,扭过身撒腿就跑。 “追!” · 风势减弱,雨却却未停。 或许是夜深已晚,这新竺的王城达卡各达终于要沉沉入睡,街上的车马行人比较之前不久是少了很多。 展宏一脚踢翻路边卖坦米尔咯哩饭团的小摊,一锅热乎乎粘稠稠的坦米尔咯哩洒了一地,饭团飞起砸在追在最前的军兵脸上,他脚下又是一滑,整个人趴在了坦米尔咯哩上,被烫的“嗷嗷”怪叫,身子滚向路中泥潭。 放下这被烫不轻的军兵不说,在他身后又窜上来一位,手中握刀两腿紧捯,高高跃起跳过地上的饭团和铝锅,可能也是追急了眼,右手一扬,将那手中短刀扔了出去。 前面跑着的展宏直觉着身后不对劲,脚下一蹬,扭身旋转,手中短矛随身形向后扫去,正将那飞来的短刀拨开。再瞧那刀身“嗡嗡”声响,飞向路边,巧的是路边一个老汉正躲在雨棚下面吃着帕尼普偌(一种新竺面团香料蔬菜馅的小吃),老汉把刚把一颗帕尼普偌塞进嘴里,短刀就飞进了他的胸口。 真就是命运是个圆儿,能使人当国王,也能使人下地狱,前一秒还在吃,后一秒便没得吃。 展宏哪里顾得上这老汉死活,老汉的祸,老汉的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来不由己,命去己不由。这展宏再一回头,那追来的人已经来至近前,两个人相聚四五步的距离。展宏步伐突然停住,右脚踏前,左脚在后,随即左脚已右脚为中心旋转,整个人的身子便转了过来,右手握短矛尾部,左手架矛,右手向前发力,这矛向箭一样射向身后追来的军兵。 细说这是慢,实则动作极快,回身这一矛正中追上来的那军兵喉咙。 “拿去。”展宏微笑着一撒手,那军兵随之躺倒。 如此一来,眼看着后面追上来的一众军兵都放慢了脚步,真是枪打出头鸟,跑的快命送的也快。心想眼前这外来的恶人真叫个厉害,那还敢靠的太近。 就这么略微放慢步子,便与那展宏拉开了一段距离。 将官策马追来,看着手下人嘴上咋呼,但跑的实在不快,一时间不知所以,心想是雨路难行还是追赶地累了? “快追!人要是跑了我剥掉你们的皮!”将官大喝一声,那一种军兵见展宏也跑的够远,才应和着撒腿追将上去。 · 达卡各达城中一座雪白院墙的宅院,偌大的院子里种着龙血树、棕榈树、海枣树和椰子树,木棉花、鱼尾葵、散尾葵、鸡蛋花等植物落在其间,草坪中央的蓝色水池中雨落涟漪,一阵狂风而过水面顿起波澜。 三层的白色圆顶建筑在这宅院正中,外面风雨交加,建筑内灯火通明。诸位若是离得近些,还能听到鼓乐声音和那果菜花香。 “诺迪桑。”一个甚是妖媚多姿的女人从白色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这女人光着脚,每迈出一步都从白色的纱裙里露出修长的大腿,线条优美的脚踩在红绒地毯上,那细长的绒毛裹住女人的脚,骚动着她脚上的每一寸肌肤。 女人走到旋转楼梯的中间停住脚步,手扶着白色楼梯的栏杆,向着一楼中央花厅里的男人说道:“诺迪桑,你父亲要见你。”她说完才看清楚诺迪桑身穿斗篷,腰间挂悬着镶嵌各色宝石的波里斯弯刀:“这么晚了,你要出门么?” 诺迪桑并为回答女人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卡芙莉娜,父亲找我什么事?” 卡芙莉娜听见诺迪桑直呼自己名字,略有些不快,她毕竟是诺迪桑父亲的妻子,是诺迪桑的继母。但这不悦仅持续一瞬,她便妩媚笑道:“这得去问你的父亲。”又说道:“很可能是关乎于摄政王被刺杀的事情。” 卷一:浴血喜都 第四十九章 屠案糜肉(下) 滥杀莫名业火。穷尽屠虐性火。 养固深根生火,培元固本燃火。 生火。燃火。修道亘炼狱真火。 · 心托奴,奴压心,谁人甘愿心困成奴? 一时是迷了心知,气撞了天庭! 为了不成奴而怒,殊不知你怒时已然成奴。 话不多言,书接前文。 诺迪桑并为回答女人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卡芙莉娜,父亲找我什么事?” 卡芙莉娜听见诺迪桑直呼自己名字,略有些不快,她毕竟是诺迪桑父亲的妻子,是诺迪桑的继母。但这不悦仅持续一瞬,她便妩媚笑道:“这得去问你的父亲。”又说道:“很可能是关乎于摄政王被刺杀的事情。” 咱再说那站在高高白玉旋转楼梯中间的卡芙莉娜俯瞰着下方,脸上的笑容妖媚万分。她修长的玉腿在白纱裙中若隐若现,明月般丰盈圆润的双峰耸于罗纱裙后。 楼梯下的诺迪桑咬了咬牙,眼中光芒一闪便暗淡下去,他把目光从卡芙莉娜身上移开,左手扶着腰间波里斯弯刀的刀柄,沉声道:“转告我父亲,我有要事,必须亲自去办。”说完顿了顿了道:“等我回来就去见他。” 卡芙莉娜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腰身一扭又走下一级台阶道:“孩子,你不能违抗你的父亲。” “住口!”诺迪桑左手捏紧刀柄说道:“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教!” “没有资格?”卡芙莉娜放肆大笑起来:“哈哈,我可是你的继母!我没有资格?那谁有资格?” “你!”诺迪桑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深吸了几口气才算是稳住心神,这才缓缓说道:“不与你这妖妇同语,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放肆多久。” 诺迪桑说完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卡芙莉娜脸上的笑容未变,就那般笑眯眯地看着诺迪桑的背影。 · 街道两边的商铺陆陆续续开始闭门打烊,街上的行人与车马越来越稀少。风停雨缓,达卡各答城正在陷入沉沉梦境之中。 在这达卡各答城里一家名叫“黑胡子”的旅馆内,大厅中只有寥寥零星那几桌酒客。楼上的客房未满,壁炉里炉火劈啪,烛火飘忽,人影绰绰。 “主人,”柜台后的少女恭恭敬敬行礼,眼睛是抬都不敢抬一下,低着头说道:“萨鲁克大人在二楼的房间等您。” 柜台前的人面无表情,眼盯着少女看了看,便头也不回的向二楼走去。 此时的少女才抬起头,脸上也是毫无波澜,她目送着那人一步一步走上二楼,然后咽了口水。 “我想,你是来找我谈拉德伦纳·迪莫(新竺摄政王)的死吧。” 二楼走廊的尽头,温暖的房间,壁炉中的火眼看着就快要熄灭,那炉中光色暗红。天棚悬着吊灯,烛心的火苗上窜着。 房间内的窗户紧闭,玻璃上挂着雨滴,水而聚积,最后滑落。 “是的话,那就直说了吧。”这声音浑厚且沉重,仿佛是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地板上,“我想,我知道的跟你一样多,刺客来自东方,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见对方站在门口不动,便又开口说道:“还听说他的同伙已经被抓住了。”顿了顿接着说道:“就是这些。” “萨鲁克,我并不是代表我父亲来找你的,更不是以世爵的身份。”说话之人走进房间,回首关上了房门。 “我想,是的,我都明白。”萨鲁克从软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桌前打开水晶酒瓶的盖子,弄弄的麦香从瓶口涌出,随即那瓶里金色的液体斟满水晶杯:“我没有半句假话。” “你不要担心,我这次来找你完全是为了我自己,而且……”说话之人把左手从腰间的波里斯弯刀刀柄上抬起,接过萨鲁克递来的酒杯,闻了闻便小口抿了抿:“你我都知道那刺客是谁。” 萨鲁克把酒杯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舔了舔嘴唇说道:“我想,你是有可能知道的,但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说话之人绕过萨鲁克,走到他先前坐过的沙发上坐下,把腰间的佩刀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一手拿着酒杯一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缓缓说道:“那我来告诉你,”他说,“他来自中州正国,是校事府的刺客。” 萨鲁克拿着酒杯的手一抖,转过身看向眼前人道:“诺迪桑,话可不能乱讲。” “我怎么可能乱讲?你在中州钻营多年,又何必装那角马?”诺迪桑说完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哈哈,眼前的河里到底是木头还是鳄鱼,你心里清楚得很,对吧?” 壁炉里的木柴清脆炸响,几点火星闪出,瞬间暗淡。 “我想,你没能理解我的意思。”萨鲁克说完也跟着笑道:“我,并不知道刺客是谁。” 诺迪桑点点头,一副无所谓样子,轻声说道:“好,好,你知道他是谁也好,不知道他是谁也好,这些都不重要,也都有没关系。”他停顿半晌,抬头看着萨鲁克的眼睛,两人对视着:“我只想请你帮助他。” “帮助他?”萨鲁克走到窗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我想,你还是没明白,作为一个新竺人,怎么会去帮他国刺客?” 诺迪桑先是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不,我要你帮助的人不是他国刺客。”他放下酒杯,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子道:“你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你了解我,知晓我的所有情况,那么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 萨鲁克笑道:“你我虽然一起长大,但我们可不是朋友。”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就是不朋友,他们是竞争关系,我们又怎么可能成为朋友?” 诺迪桑从沙发上站起身,脚下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我的老友,我的兄弟,我的萨鲁克,不要卖关子了,我真心诚意的请求你,帮助他,也就是帮助我。” 杯中酒在烛光下摇晃,诺迪桑见萨鲁克依旧笑着却是不出声,心里猜到了十之八九:“不能让你白帮忙,欠你个大人情。” “口说无凭。” “去拿枚金币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回雨中夺路狂奔的展宏。 在他展宏身后正有一匹高头军马奔向自己,那马屁股后面跟着一队军兵。 “为了国王的荣誉!” “忠诚!忠诚!” 马上的将官高举手中直刃马刀,催马疾追眼前那异国刺客。身后的军兵跑着跑着却又是放慢了脚步,眨眼之间与领军的将官和那刺客展宏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展宏择路边而行,时而跳跃时而侧身闪避,路边能推倒踢开的尽数给它踢倒推开,身后马上将官眨眼功夫已经是与那展宏并驾齐驱,一个在路边一个在街路上。将官手中直刃马刀不断挥砍却始终进不了展宏身。且瞧这展宏时不时抽冷子推倒架子顶翻路边小摊,鸡飞狗跳又是人仰马翻。 “来人!”将官大吼过后却是没人应声,扭头看去才看到身后的一众军兵已经在那百步开外,心中暗道一声:废物,随后扭头咬牙去追。那知他刚回头,身子向前倒去,脚下一时脱不了马镫,整个人受那惯性而起,耳边生风,眼睛翻花,脑袋嗡一下空白,紧接着重重摔在地上,右腿被马身死死压住。 俗话说那马有失蹄时,何况有那展宏在旁使坏? 眼看这位马上的将官眼睛一闭,是那昏死过去。 卷一:浴血喜都 第五十章 烂肉(上) 江河绕卷云,湖海转飓风。楼台顷倾覆,城郭到阎宫。 人身肉筋骨,神前似蝼空。体生拥万财,由死无灵篷。 地裂渊幽扫,肉泥血土同。骨骸深入冥,腐烂出尸虫。 纵使你有万贯家财,拥美眷无数,日日山珍海味,权势滔天折日,细细想来也不过就是皮囊一具,死后烂肉腥浓。刀子扎进去也流血,斧头砍在天灵也咔嚓嚓作响。看开看开,想清想清,不过都是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闲话少叙,书接前文。 · 萨鲁克站在门口,左右手两只酒杯轻轻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廊下阴影处走一人,身形高大却是看不清面目。他至萨鲁克身前五步外,躬身行礼。 “通知全城的审判者,一定要找到那个中州人的下落。” 对面人也不说话,直起身子便转身走下楼去。 诺迪桑站在萨鲁克身后说道:“谢谢你,我的兄弟。” 萨鲁克转身把左手的酒杯递给诺迪桑,见他接过去才开口笑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我希望你遵守诺言。” 诺迪桑接过酒杯,抬举点头敬着萨鲁克道:“欢迎你进入我的内心,以我的信誉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必然遵守诺言。” 两人酒杯相碰,对视一笑。 “进入你的内心。”萨鲁克将杯中酒饮尽,眼睛不曾从诺迪桑的脸上移开,他微笑着,“我的好兄弟,其实我们早就融为一体了,就像小时候,我进入了你身体,你也进入了我的身体。”他眼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下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部肌肉抽搐,痛苦与悲伤瞬间占据他的身体,“神明创造了我们,教导我们掌握力量,但他们并不是无私的。神明们惧怕我们,所以将我们的身体弱化,无法对抗时间,我们会长大,我们会衰老。” 诺迪桑笑看着眼前的萨鲁克,默默不语,就那么看着。 萨鲁克整个人变得神怪,他的嘴角抽动,他双眼无神地看着诺迪桑道:“我们长大了,我们彼此从彼此的身体内剥离而出,我们再不能敞开身体,让彼此进入,”他说着抬起左手,将手掌轻轻按在诺迪桑的胸口,感受着诺迪桑的呼吸与心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兄弟,我又能进入你的内心……” 诺迪桑并没有闪躲,任由萨鲁克的左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抚摸,诺迪桑的身体开始颤抖:“时间像是某种可怕的疾病,我的兄弟。”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染上了,我也染上了。” “诺迪桑,我从不介意生病。”萨鲁克收回手,眼神恢复如常,他笑着对诺迪桑说道:“如你所说,我的老友,我的兄弟,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诺迪桑转身坐回沙发,喃喃道:“但我却不知道何时会有这个机会。你知道我的父亲年迈,我的哥哥弟弟们都像是着了魔似的,他们喜欢女人,喜欢那个女人。” 萨鲁克点点头:“好在她魅惑不了你。” “她是美丽的,那不是活人能够抵抗的。” “活人?难道你不是活人?”萨鲁克听罢笑出声来。 诺迪桑摇摇头,将酒杯放下开口说道:“活死人。” “什么活死人?” “那天我没能杀了她,我就已经死了,”他说,“只要能杀死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杀她还不容易?” 诺迪桑的意识陷入一个漩涡之中,眼前的一切上下颠倒,卡芙莉娜坐在他的父亲的怀里,画面一转便又同他的弟弟出现在了花园玫瑰亭中,他咬着牙看着,莫名间再次天旋地转,卡芙莉娜微笑着揽住诺迪里的胳膊。 “容易,也不容易。” “为什么这么说?” “在新竺,便不容易,离开新竺便容易。” 萨鲁克若有所思,半晌才开口道:“你听说过中州启国的绿柳堂吧?”见诺迪桑点头复又接着说道:“绿柳堂堂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杀,”他故意压低声音道:“传闻是塞西国的边城商会所谓。” 窗外一声闷雷,风助雨势,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 萨鲁克走到诺迪桑身后,双手放在诺迪桑的左右肩头之上,一边轻轻揉捏一边开口说道:“帝王就是帝王,将军就是将军,商人就是商人,政客就是政客,平民就是平民,”他俯下身在诺迪桑耳边低声道:“妄图打破秩序的人,终将万劫不复。” 诺迪桑身体未动,脸上的表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萨鲁克直起身继续说道:“开始我们只为温饱,不愁吃穿后就想要发泄自身的欲望。我们赚钱,赚很多钱,我们的欲望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钱不能满足我们了!”他说完自顾“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们需要权力,我们想要改变游戏规则,我们也想当……”话说至此,窗外电闪后是一声炸雷:“神明看着,神明不允许!你和我都是肉身!要知道在这世上,有凌驾于一切秩序之上的神明。他们操控着一切,他们看着一切。” 诺迪桑咽着口水,抬手拨开肩膀上萨鲁克的手,站起身:“我的老友,我的兄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转过身看着萨鲁克说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他微笑着继续说道:“我想你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哈哈哈,我知道在做什么,我在帮你找到他。” · “哈哈哈!”展宏发狂般地笑着,身子靠在墙壁上不断抽搐,“哈哈哈!” “你知道么,我以为我就要死在这儿了!”疼痛笼罩着他,他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他疯狂的笑着,在无人的窄巷子里仿佛是那泥潭中的鬼魅。诸位且闭上眼想想,在雨中背街的巷子,没有灯,借着及其微弱的光亮看到阴暗处有人影靠在墙上抽搐着,那影子左右扭动,嘴里发出高低起伏的笑声,而你,看不清,不知他是人是鬼。 “你知道么?” “我们死不了。” “我们?” “我们。” 展宏止住笑声,嘴里嘀咕着“我们,我们,我们……”一时之间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散尽,他靠着墙壁慢慢坐下,一股子寒意笼罩周身。 回想自己从喜都出发,秋叶送他出城:你这次回来,我们就去莨菪山。 展宏闭上双眼,静坐在泥地中,雨水的音声,孩童的哭闹声,猫叫与犬吠这达卡各达的万物从四面八方压向展宏,他自语道:“我要回去。” “为了她?才要回去?” 再去看黑暗中的展宏,只瞧着他猛力晃着脑袋,他努力想要将那些无序混乱的声音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你爱她?” “不,你不可以爱上她。” 光亮所不及之处,男人与女人交织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他的耳边汇集成河。河水磅礴,雨势瓢泼。 正此时巷子口出现一人,那人背光,影子拉的很长,只瞧见他他缓步走着,影子由长变短,一步一步踩在雨泥地面上,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 “先生。” 展宏猛然抬起头,眼神中射出一道凶光,他先是微笑,而后嘴角抽动面部扭曲,那张脸又变得狰狞,再看他咬了咬牙,又换了一张痞气不屑的表情,只瞬间复又微笑着轻声说道:“我不想跟你动手。”展宏颤巍巍吸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想活命,就离我远点。” 影子的主人个头不高,身穿着雨衣,头戴雨帽,他显然被眼前疯魔一般的展宏惊到,上下打量了半晌,确认这眼前人并非新竺人,才开口道:“先生,我没有恶意。” 展宏再次抬起头,他微笑着,眼神平静而柔和,就像是温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