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小娇媳》 第一卷 第1章 回娘家 “少夫人,时辰不早了,今儿咱们还要回宁远伯府呢。” 天刚亮,春祺便小心恭谨的捧着铜盆立在廊下。 庭院内细雪纷扬,折胶堕指的严寒让她忍不住搓了搓小手。 见里头没有回应,她又往趴在门口往里探了一眼。 若是往常,这时候少夫人已经醒了。 但昨儿世子兴致高,摒退了鹿鸣轩内所有丫头,拉着少夫人进了屋子。 她们这些在少夫人身边伺候的丫头们一夜没睡。 那动静到后半夜才停,世子有洁癖,又喜静,自从娶了夫人后,便更不喜让人近前伺候。 春祺小心翼翼打起帘子往里头望了一眼,不确定世子还在不在屋中,也不敢往内寝走,怕耽误时辰,又只得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少夫人。” 沈栗小手揪着柔软的被褥,忍着腰腹间的酸疼翻了个身,红得几欲滴出血来的芙蓉小脸儿压在金丝决明枕上,印出红嫩的一小团儿。 想起昨夜的厮磨,她脸颊又是一热。 新婚才一月,她那夫君武安侯府的世子爷谢言慎,瞧着是个性子文静的,却…… 沈栗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用被子捂着小脸儿,瓮声瓮气道,“我这就起了,你进来罢。” 知道世子没在屋内,春祺这才松了一口气,悄声进了屋。 轩窗外,天刚鱼肚白,她撩起拔步床上金丝云纹的帷帘挂在如意金钩上,打眼便瞧见自家少夫人那张被滋润过后的绯红小脸儿,夫人的脸本就生得极为清冷精致,但却天生一副风流曼妙的身子,此刻的红润的脸色,让她看起来仿佛春日枝头上颤巍巍的水蜜桃儿,莫说世子见了想吃,便是她从小在夫人身边服侍到大,也忍不住看呆了眼。 春祺压下眼底的惊艳,嘴角忍不住翘起,“世子何时走的,少夫人都不知道?” 沈栗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着脸摇摇头,“他说今儿要早些去衙门,有公务要忙,我那会儿太累了,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便又睡了过去。” 没让夫人起床服侍,可见世子当真宠爱极了姑娘。 春祺便捂嘴笑了笑,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少夫人越受宠,对她们来说也是好事儿。 在这后宅里,跟对了主子,比什么钻营都重要。 沈栗小脸儿又红了,她才嫁人一个月,又是个刚尝过男女之情的小姑娘,或多或少都有些害羞,好在春祺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在她面前,她不像个婢女,更像个只指引她的大姐姐。 她在春祺的搀扶下坐起身,收拾好身子,换好衣服,又梳了头。 春祺看着自家夫人身上那些凶残的痕迹,蹙了蹙眉,“世子也太粗鲁了些。” 沈栗对谢言慎挺满意的,这桩婚事本也是沈家高攀了谢家,她倒是没在意,笑道,“没事儿,做女人都是这样。” 洞房前,嫡母便教她多忍耐,在床上要学着顺从男人。 这种事儿刚开始都是会痛的,过段时日,可能就不痛了。 她再忍忍,再适应适应就好。 昨晚儿忙碌了大半宿,世子怜惜她辛苦,虽说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今儿不用起身。 可世子不在家,她这个做媳妇儿的却不能当真懒惰。 忙完这一切,她还要去婆母傅夫人面前点个卯请个安。 傅夫人身子骨不大好,早些年嫁给武安侯只生了个女儿,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到处找方子买药,好不容易才怀了世子,听说生了世子后,她的身子大伤元气,别说再怀一个,便是那条命差点儿就没了。 这些年,她已经不大管事儿,府里的掌家权旁落在侯爷的姨娘卫氏手上。 傅夫人虽然不管事儿,性格却十分强势,管束着府里所有人。 无论是公子姑娘还是卫氏,都要轮着日子去她院里伺疾。 沈栗才嫁进来,便得日日伺候婆母喝药。 好在她早就同婆母说了今日要回娘家的事儿,婆母和世子都是同意了的。 今儿不用伺疾,沈栗心情格外轻松,从傅夫人的院子出来,便直接在后门上了马车。 绕过两条巷子,转过三条街,才终于到了宁远伯府。 才新婚,怕婆家面子上难看,她本不想这么快回娘家,只是娘亲自给她写了帖子,说是府上最近发了件天大的事儿,求她赶紧回家一趟,帮忙出个主意。 她娘只是父亲一个不受宠的侍妾,这回亲自给她写信,可见家中的事儿的确不同凡响。 她没办法,生怕婆母不答应,好容易伺候好世子,世子那儿才松口让她回家住上两三日,她这才带着世子准备好的厚礼回了伯府。 沈栗高嫁侯府后,赵氏在伯府的地位便不一般了,一大早,她便盛装打扮在宁远伯侧门等着,打眼看到武安侯府的马车,双眼蓦的一亮,“娘的好女儿,你可算回来了!” 沈栗双腿颤巍巍的下了车,还没站稳,差点儿就被娘亲拉得跌在她怀里。 她身上还疼着,又不好意思同娘说,“娘,到底发生什么了,这么急叫我回来?” 赵氏捏着帕子左右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不好在外面议论,你先跟娘进府里再说。” 沈栗实在是一头雾水,被娘亲拉着快快地走进府里。 才一个月没回来,这府上瞧着竟有几分陌生。 她绕过影壁,没时间打量,一路上听娘亲说起府上最近发生的大事儿,一面已到了祖母梁老夫人的松鹤堂。 第一卷 第2章 未来姐夫 “混账东西!今儿若不收回你的话,就给我跪下!” 松鹤堂内,蓦的传出一声苍老的怒喝,沈栗才走到内堂门口,便顿住了脚步。 她这祖母是个常年礼佛的老菩萨,何时见她动过这般大怒? 看来,这回大姐姐当真是惹了大祸了。 她转头看了看赵氏,赵氏嘴角一瘪,“这不,你祖母才让我叫你回来,劝一劝你这任性的大姐姐。” 沈栗实在没想到,她那嫡姐沈芸竟然在与明国公府世子成婚前夕,突然闹着要退婚。 嫡姐的未婚夫秦焕,乃明国公府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论出身,论样貌,汴京多少闺中贵女想嫁都没机会,若不是沈家对秦家曾经有那么一点儿救命的恩情,这根高枝儿,沈家是无论如何也攀不上的。 可嫡姐先前还高高兴兴的在家中准备嫁妆绣嫁衣,这才过了一个月,一夜之间,突然就闹腾起来,说不肯嫁秦世子。 这不,闹得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都被拉回来劝说。 现在不是思量这个的时候,她很快反应过来,扶着娘亲赵氏的手走进堂内,嘴角扬起一个笑脸,“祖母,这是生什么气呢。” 松鹤堂一派诡异的寂静,堂中坐满了府上各房的女眷,父亲和几个叔伯也沉着脸坐在祖母身旁,阵仗挺大,她刚与谢家订婚那会儿人都没有齐全过。 就只她那大姐姐沈芸一个人背影单薄的跪在堂下,脊背挺直得如松柏一般不肯妥协。 众人见她回府,脸上紧绷的神色才稍有缓解。 沈栗上前给众位长辈见了礼,然后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梁老夫人敛着老眼,道,“栗儿,你回来得正好,好好劝一劝你这冥顽不灵的大姐姐!” 不等沈栗开口,沈芸率先哭闹起来,“我不嫁!打死我也不会再嫁给秦焕了!” 大雪的天儿,沈栗无奈地扶了扶额,看着红眼撒泼的嫡姐沈芸。 这话说得真是好生奇怪,什么叫打死也不会再嫁?难不成她嫁过了? “大姐姐,你可是想清楚了,那秦世子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得上的,你若哭着闹着要退婚,别说明国公府和宁远伯府脸上挂不住,便是你自己,没了个这么好的夫君,日后不会后悔么。” “是啊。”周遭姐妹妯娌坐了一堆,都开口附和。 沈芸盯着沈栗精致红润的小脸儿,冷笑一声,讽刺道,“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嫁?” 众人蓦的噤声,坐在堂上的梁老夫人眉头一皱,“芸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 沈芸眼眶复又红了,流着委屈的眼泪道,“祖母,我说的是事实啊,与武安侯世子有婚约的本就是我,凭什么是她嫁过去!” 听了这话,沈栗难堪起来,她也才新婚不久,这桩婚事原也不是她自己乐意的,是嫡母杨氏的安排。 武安侯府与宁远伯府有些交情,当初也算是世交,因而两家长辈才给孩子们定了婚约,定的是哪位姑娘,却未曾明说。 而沈家老太爷于明国公府的老国公也有过一场救命之恩,昔年,老国公还在世时,便放言让族中子弟迎娶沈家的女儿以报沈家恩德,后来国公府生下一位小世子。 那世子长大后,样貌不凡,仕途顺遂,直入青云,年年轻轻已是手握重权的内阁辅臣,又领了玄鹰司的指挥使职位,替皇帝监察百官,在这汴京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沈家自知高攀不上,只要明国公府不谈这桩婚事,沈家也只当没这回事儿。 没想到,秦世子弱冠后,国公府却主动提起与沈家的婚约来,这可让沈家人高兴坏了。 有国公府珠玉在前,武安侯府便有些瞧不上眼了。 沈栗本就是庶女,地位出身都不如沈芸尊贵,又没有她得宠。 祖母与父亲便商议,让沈芸嫁给国公府世子秦焕,而她则嫁进武安侯府。 这原也是父母亲和祖母偏心沈芸才有的结果,如今沈芸自己却不接受。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叫她这个已经成婚了的,将夫君让给姐姐罢? 沈栗不知该怎么开口劝才好,张了张嘴,又闭上,昨晚夫君在她身上厮磨一宿,现在身上腿上都还疼得要命,她光是坐在这儿看嫡姐闹腾,都有些不耐烦了。 “祖母,我不管,这秦世子谁爱嫁谁嫁,总之我不会嫁,至于武安侯世子,他才是我本该嫁的夫君不是吗!” 沈栗愣了愣,惊得瞪大了眼睛,“姐姐这是何意?” 沈芸嗤道,“我什么意思,你还装不明白?” 沈栗难以置信,“姐姐莫非想让我跟谢世子和离,你再嫁过去?” 沈栗原本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可没想到沈芸却正色道,“正是!” 这下,众人都惊呆了,纷纷错愕的看向满脸泪痕的沈芸。 沈芸的生母,宁远伯夫人杨氏嘴角紧抿,盯着自己胡闹的女儿,恨其不争道,“那可是秦世子,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男人,更不是你想退婚就能退!再说,谢世子已经娶了沈栗,他也不可能此时休妻再娶你这个妻姐!你不要脸,我们三家还要脸面!” 杨氏说完,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的打开话匣子,殷殷劝说。 毕竟明国公府这么好的婚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这孩子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老爷!不好了!秦世子到了!” 正当众人劝说之中,守在前门的小厮突然旋风般跑进松鹤堂来传信。 宁远伯谢碧远猛地站起身来,所有人都僵住了,纷纷不知所措的惶恐起来。 这事儿闹了有几日,可没人敢往外传,就怕惹了那位阎王动怒,怪罪到伯府头上。 今儿,他怎么突然就来了?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众人慌乱不已,还是梁老夫人沉得住气,推了推自己儿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请!” 眼见父亲慌乱出去迎接秦世子的背影,沈栗探了探小脑袋,望着那空荡荡的大门口,不知为何,心跳突然有些快。 其实,她原是见过这位“未来姐夫”的。 第一卷 第3章 她重生了 那会儿她才刚及笄不久,府上为大姐姐与秦世子议婚,两家人突然间来往密切了不少。 不过,都与她这个不受宠的小小庶女没关系也就是了。 大姐姐定了亲事,嫡母杨氏便从一堆庶女里寻了年纪容貌合适的她,说要将她嫁给武安侯府世子。 为了不让上不得台面的赵氏影响她和伯府的前程,也为了能让她更配得上谢世子,杨氏将她记到了自己名下,不但让她成了嫡女,还为她挪了院子,搬到了杨氏立雪堂旁边的听风阁。 那日,她听说娘亲赵氏受了风寒,病重将近半个月了,院中无人照料,心下着急,便想出府去寻个大夫进来给娘亲看看。 可杨氏素来管家甚严,没有她的命令,没人敢放她出去。 更何况,她也正在与谢世子议婚,杨氏命她禁足学规矩,更不允她出院子半步。 迫于无奈,她只能想办法偷溜出去。 只是还没出垂花门,在抄手游廊上,她便慌慌张张撞进一个男人怀里。 他一袭玄墨圆领长袍,身量颀长,兰枝玉树一般,五官立体葳蕤,脸庞坚毅,轮廓分明。 一双沉酽淡漠的修长凤眼,仿佛深渊一般,叫人望不到底。 周身气质冷得仿佛天山上的雪,凌厉,肃穆,带着一股子不可侵犯的矜贵之气。 那还是她第一次见着那般俊美的郎君,又是从未见过的外男,被那人扣住腰肢,吓得小脸通红,不知所措,找了个借口便要走。 那人却伸出长臂,握住她的手腕儿,凤眸深邃,目色深沉,让人瞧不出他眼底的情绪,一张清冷的俊脸美得让人无法呼吸,“去哪儿?” 她被他冰冷的指尖骇得一个哆嗦,却还是红着脸如实相告,“我……我去找大夫。” 男人神色很冷,语气却还算温和,“你一个闺中贵女,又在议婚,不便抛头露面,我让人替你去。” 说完,他身后的冷面长随转身便往外走。 那会儿,也不知她脑子怎么就打了结,飞快反应过来,近日出入沈府的外男不多,秦世子身份贵重,公务繁忙,就算议婚,也未曾亲自来过伯府。 此人可能便是武安侯世子谢言慎,她的未婚夫。 想到这儿,她当即愣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眼巴巴地望着他,感激道,“多谢世子。” 男人没否认,高耸锋锐的眉峰拢着一层迫人的压力,“不用,回吧。” 他周身气势唬人,她也不敢与他多说。 就算他们已经在议婚,婚前也不能随便会面。 怕父母发现责罚,她也就羞涩的点了点头,听话的回转了听风阁。 直到下午,大夫入府,春祺出去打探后来回,她才知道,今日入府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大姐姐的未婚夫秦世子! 那会儿她吓得脸色发白,两日没敢去嫡母面前晃悠,险些生出一场大病。 后来,没见嫡母与嫡姐发作,她认错未来夫君的事儿也没人提起,她才缓过神来,努力将脑海里的秦世子忘却,安心待嫁给谢世子。 算起来,距离那事儿已快有三四个月的时日了。 一想到他等会儿要来,一颗心总是砰砰跳个不停。 沈栗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心里的帕子,没过一会儿,便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打起帘子,一道玄墨色清冷的身影略低了低头,从门外进来。 乍然看见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她呼吸一紧,慌忙将视线移开。 然而,松鹤堂内所有人,包括祖母,都站了起来,同秦世子见礼。 毕竟他除了是明国公府的世子爷,还是汴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权臣。 她夫君也是秦世子手底下的属官,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她那次的荒唐。 她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绯红,只能躲在众人身后,恭恭敬敬对男人福了福身子。 男人玄衣锦袍,昂藏七尺,丰神俊朗,进了松鹤堂,扫过堂内众人,便给足了众人压迫感。 看到那抹烟紫色身影,秦焕视线微顿,又不动声色移开,“不必多礼。” 简简单单四个字,寒意十足,整个内堂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秦世子不愧是新晋权臣,这气场,比皇帝还要吓人。 沈栗没见过皇帝,可一个秦焕足以让她害怕了。 她紧张得头上出了一层热汗,回头去看跪在地上的大姐姐。 却见大姐姐此刻咬着红唇,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秦世子,小脸上写满了倔强和决绝。 秦焕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在首位的圈椅上,目光淡漠的看向沈芸,“听说,沈大姑娘要与本世子退婚?”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玄鹰司的耳目。 沈芸这会儿倒像是想起此人的可怕来了,嘴角抿了抿,才颤巍巍道,“是……” 秦焕漫不经心冷笑一声,“怎么?是我秦家配不上你?” 此话吓得沈家众人脸色都不太好,梁老夫人忙道,“世子可千万莫要这般说!是我沈家配不上秦家才是!这丫头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前几日突然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便说出这等荒唐之语来,世子别担心,老婆子定会好好教导她,教得她回心转意。” 秦焕眼神只在沈芸身上,起身走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危险地眯起眼,“本世子要听你自己说。” 沈芸望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人,别过脸,默默流泪。 不怪她头脑一热,非要与秦世子退婚,而是她前几日一早起来就发现自己重生了。 第一卷 第4章 婚事作罢 上辈子,她高嫁进明国公府,嫁得比庶妹沈栗好上数倍。 可一嫁进去才知道国公府家大业大,比宁远伯府关系要复杂十倍百倍。 秦世子长得虽丰神俊朗,乃汴京第一美男子,却是十足的性子冷淡,手段狠辣。 他年纪轻轻便登入青云,成了内阁首辅张大学士的关门弟子,十四岁高中状元,十五岁入仕,如今弱冠之年,又是玄鹰司的指挥使,手里握着千斤权柄,朝中文武百官见他如见阎罗,就连陛下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婆母性子孤傲难伺候,公公冷僻不搭理人,年过六十的老夫人又格外磋磨人。 公府规矩多,新婚一年,老夫人不让她与世子圆房不说,还不断往世子院儿里塞通房侍妾,气得她郁结于心,身子骨很快便不大如前。 她想着就算婆母祖母妯娌不好相处,只要世子是爱她喜欢她也就足够了。 偏偏让她发现世子早已有了心上人! 他竟将那柔美娴静的女子藏在深巷之中,做了外室! 后来她发现那女子的踪迹,也见到了她与世子的孩子! 当天她就被气得吐了血! 而她的庶妹沈栗,虽然嫁的只是武安侯世子,可那谢世子却是汴京出了名的温润君子,疏朗和善,文质彬彬,对妻子从一而终,后院儿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侍妾。 同样是嫁人,沈栗每次回门都仿佛被滋润过,就连她不会生孩子,谢世子也从未对她有过重话,还替她请封诰命! 而她,嫁进公府三年,她不但连世子的一根汗毛都没摸着,连见世子的面都很难得,这样守活寡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所以,她背着世子找了一个男人,与他颠鸾倒凤,好报复秦世子! 但秦世子根本不在乎她,得知她不守妇道与人苟且后,也只是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薄情寡义道,“那就让她滚出国公府。”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她尝尽了苦头。 被赶出国公府后,她被卖进青楼,一张红唇千人尝,一条玉臂万人枕。 有秦世子在背后插手,连沈家也不敢救她。 直到她得了花柳病,被无数男人折磨死,她才重新活过来。 一睁眼,听到丫鬟说她很快就要嫁给秦焕,吓得她浑身发抖,也不管有脸没脸,只想将这桩婚事先退了再说! 回过神来,沈芸对上男人黑压压的双眼,纵然害怕,却还是坚定道,“沈芸自知配不上世子,与秦家的这桩婚事,就此作罢了……” 众人心悬一线,皆惊惧地看向堂中对峙的男女。 好半晌,就在沈栗都差点以为秦焕要动怒杀人时,那人却站起身,轻飘飘一句,“那便如你所愿。” 沈芸身子一松,颓然坐在地上,心底又涌起一股如获重生的狂喜。 太好了,这辈子她终于不用再嫁给秦焕,再不用遭受齐大非偶的折磨,再也不用受苦了! 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将属于自己的婚事夺回来! 秦焕眉目凌厉,看向众人,慵懒道,“从今日起,秦沈两家退婚,日后便再无往来。” 梁老夫人两眼一黑,差点儿气晕过去。 丫鬟婆子们慌作一团,叫大夫的叫大夫,扶人的扶人。 谢碧远这会儿惶恐不安极了,抹着一头冷汗,凑到秦焕身旁,“都是小女顽劣不懂事,冲撞了世子,我们两家的婚事原是老国公在世时便定下的,由不得她说了算,世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动怒,若她执意不肯悔改,我沈家还有旁的嫡女——” 秦焕眸光一厉,不悦地乜他一眼,眼底弥漫着一阵骇人的杀意。 此番婚事不成,也断然没有他秦家来将就他沈家的道理,谢碧远当真是老糊涂了,竟敢说出此等侮辱他的话来。 谢碧远被男人阴沉的脸色吓得双腿发软,一时间害怕得说不出话。 还是沈栗见情况不对,才勉强站出来替父亲粉饰几句,挽回道,“秦世子莫恼……父亲的意思是……当初老国公爷未曾言明要世子娶大姐姐……世子值得更好的姑娘来配……沈家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相貌出众,品性才情都不错,若世子看得上,我们两家依旧能结秦晋之好。” 秦焕讥诮地冷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沈栗白里透红的小脸儿上,对她,倒是多了几分耐心,“哦?那你可成婚了?” 沈栗揪紧手指,脸蛋儿涨得通红,“小女上月刚成婚……” 是啊,武安侯府世子娶妻,声势浩大,帖子也曾给到秦家。 秦焕眼神冷下去,泛起一抹淡淡的嘲弄,“那你有什么好说的?” 沈栗也不知为何,总感觉秦世子对自己颇有怨言的模样。 她胆子也不大,又养在深闺,哪见过什么大世面,刚刚能对这个男人说出这番话已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被他这话一堵,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心翼翼一句,“世子莫气……” 婚事退就退了罢……但求这冷阎罗千万别连累沈家便是。 秦焕目光定定的凝沈栗一眼,沈家几个女儿皆在此处,沈芸出落得明艳大方,其他几个姑娘长得也算小家碧玉,唯有眼前的小姑娘肌肤嫩得几乎能掐得出水来,因嫁了人,发髻高挽,露出一张滑腻白皙的鹅蛋脸,雪肌乌发,唇红齿白,粉嫩的耳垂上挂着两颗珍珠耳坠,衬得她脖颈纤长细腻,脖颈往下……便是那饱满诱人的胸口,再便是一截不盈一握的腰肢,这女人,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尤物。 看着她胆战心惊的惧怕模样,男人满面寒霜,不苟言笑。 到底没再说什么过分之语,直接甩袖离去。 眼见那冷阎罗走了,所有人才松了口气,一个个去指责沈芸。 沈芸红着眼,嗤道,“秦世子自己愿意退的婚,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多了,得罪了他,你们才会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失望的摇摇头,也不再想着说服沈芸,各自心寒地散去。 沈栗僵着身子,从男人那充满侵略性的眼神中回过神,这才有空闲去看晕过去的梁老夫人。 这位菩萨心肠的老祖母,以前从来没将眼神落在她身上过。 自从她嫁给了谢世子,对她的关怀竟诡异的多了起来。 她心里清楚祖母并不喜欢自己,只是如今她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了,多少会给她些体面,自然,她也会适当的回以一些“孝道”。 等从松鹤堂出来,已是一盏茶之后了。 第一卷 第5章 接她回家 赵氏紧张的等在松鹤堂门口,见沈栗完好无损从里头出来,心头浊气一松,“好女儿,老夫人没为难你罢?” 沈栗回头看了一眼沈芸,抚上娘亲冰冷的手,嘴角弯起,“没有,外头雪太大了,娘,我们回你院子里坐坐。” 赵氏是个懂事儿的,不敢置喙老夫人的话和决定,就只会担心自己的女儿。 她身份卑贱,年轻时是杨氏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因容貌生得出众,被杨氏发配去干一些洗衣服倒夜香的粗活儿,但还是掩不住一身国色天姿,被父亲给瞧上了,娘亲被父亲强要后,怀了孩子才被施舍了姨娘的身份,杨氏那会儿年轻,容不得别人比她先生孩子,想法子将娘亲肚子里的孩子害死,等她自己生了嫡女嫡子,才让娘亲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只可惜二哥哥一生下来便先天不足,如今读书习武皆不能成就,养在伯府当个废物。 这些年,娘亲身体越来越差,在杨氏手底下察言观色,谨小慎微,过得很艰辛。 赵氏欲言又止道,“还是先去你嫡母那儿坐坐吧。” 沈栗无奈,“她现在忙着管教大姐姐,估计没空理我。” 赵氏苦笑,她谨小慎微惯了,爱怜地摸摸沈栗的脸颊,“出于礼数,你也该先跟嫡母见了礼再跟娘回院子,好孩子,别叫人拿了把柄,在谢世子面前说你的不是,你那婆婆也是个重礼数规矩的人,让她知道你不尊嫡母,定要找你的麻烦。” 沈栗没话说,只得又去了立雪堂。 才刚走到门口,就见沈芸趾高气扬地站在自己面前。 沈栗抿抿唇,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大姐姐……” 沈芸乃长房嫡长女,自小养尊处优,骄纵惯了的,“沈栗,是你霸占了原本属于我的婚事,你若识趣,该早早还给我才是。” 沈栗只觉得荒唐,一改懦弱的脾性,反驳道,“大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与谢世子的婚事乃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岂能说还你就还你,便是去母亲面前说,大姐姐也是不占理的。” 沈芸一噎,柳眉倒竖,举起手来,“你如今嫁了人,胆子越发大了?” 沈栗打小在府里受沈芸欺负,没反抗过,这回也只想躲她的巴掌。 只是没等她着急闪避,便见一只大手越过她的身子,用力攥住了沈芸的手,“沈大姑娘别忘了,她是你妹妹。” 沈芸脸都要气炸了,手腕儿动弹不得。 沈栗转头,看见风雪中一袭墨绿色披风的谢言慎,眼眸霎时一亮,喜道,“世子!” 男人单手揽住她的纤腰,嫌恶地放开沈芸,侧脸看向自己的小妻子,眉目放柔了些,“从衙门回来,正好路过伯府,顺便来接你回家。” 沈栗心中格外欢喜,红了红脸,“我跟母亲说一声。” 男人很有耐心,“嗯,我陪你一起去。” 夫妻二人携手进了立雪堂,那郎情妾意的身影,深深刺痛了沈芸的眼! 落难时,她眼睁睁看着沈栗被封为诰命夫人! 又听说她妻凭夫贵,成了武安侯府的当家主母,虽无子嗣,却备受夫君宠爱,荣华富贵一生! 而她身在泥淖之中,给沈栗写信求救,沈栗却没有半点儿回应! 她一个卑贱庶女,若非她母亲抬举,凭什么能嫁给谢世子! 如今好了,她重生回来,绝不会再让沈栗的日子好过! 谢言慎,本该是她的夫君才对! …… 天色已晚,风雪更大了些,汴京的天儿越发的冷。 杨氏本就不喜欢沈栗,看在谢言慎的面子上,虚虚留她说了几句慈爱叮嘱的话,便让他们小夫妻离开。 从立雪堂出来,沈芸还站在杨氏身边,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 沈栗从小生得跟个玉雪团子似的,长大后,出落得越发花容月貌,时常惹得沈芸不痛快。 她打小便明白,在这永宁伯府,只要姐姐想要的东西,她根本留不住。 可身边这个男人,是她名正言顺嫁的夫君。 她第一次生出了要与嫡姐反抗的心思。 沈栗咬了咬唇,小手被拢在男人温暖的手心里。 时不时侧过脸,偷看男人立体分明的轮廓。 谢言慎生得温润如玉,清水郎君,面如傅粉,纵然比不上秦世子的郎绝独艳,却也是汴京难得的美男子,如今任五品汴京府推官,在内阁秦世子手底下做属官,不知是多少未嫁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她这辈子,从未妄想过能嫁给这样的温柔君子神仙郎君。 没想到,有一日,她这样的人,也能并肩走在他身旁。 被他这样执手,被他这般暖着身心。 想到昨儿夜里男人在床上的厮磨,她又低眸一笑,臊得脸颊都红了。 谢言慎看她一眼,语气温和,“去看看你娘?” 沈栗没料到他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竟然还记得她有个做妾侍的亲娘,“会不会太晚了?” 谢言慎知道她担心什么,“母亲那儿,回头我去说,你不用担心她会责怪你。” “世子——”沈栗双眼明亮得仿佛星子,“你待我真好!” 谢言慎侧过身,抬手揉了揉她被风雪冻僵的绯红小脸儿,眸光深了深,“早些去,早些回。” 望着这样一张干净得没有半点儿杂质的脸,他又有些忍不住,想将她揉进怀里,想看她为他哭。 沈栗不知他所想,知道他心里也惦念着她亲娘,别提有多高兴。 夫妻两个带着礼物去了赵氏的院子。 这么晚了,赵氏还没睡,翘首在门口盼着。 见谢言慎也一起跟了过来,她几乎是惊愕地张了张唇,良久,才反应过来让人去给谢世子看茶。 谢言慎与赵氏并没有多少话可说,因她是沈栗的亲母,才对她另眼相看。 赵氏是个绵软的性子,又不是宁远伯的正头娘子,不敢以他的岳母自居。 倒是沈栗叽叽喳喳同赵氏说了许多。 赵氏见女儿嫁了人后气色反而好了许多,心里也高兴,便劝她早些给谢世子生个孩子。 谢言慎蹙起眉心,目光顿了顿,握着茶杯的手僵了僵,没说话。 第一卷 第6章 只想嫁他 沈栗红着脸,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安静的男人,嗔道,“娘,这种事儿哪是说生就生的,我这才嫁过去一个月呢,不急。” 说着,又觑一眼男人淡淡的脸色。 谢言慎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沈栗依依不舍的起身与赵氏告别。 赵氏见一次沈栗不易,红了眼将她送到院门外,低声道,“若是在婆家过得不好,定要常给娘写信,知道么,别万事都憋在自己心里,小心坏了身子。” 沈栗抚了抚赵氏的手,“娘放心,我都知道,世子对我好着呢。” 赵氏也看出谢世子对她女儿还算不错,笑笑,“快些回去,别叫你婆母知道了生气。” 傅氏本就看不起永宁伯府,更别说沈栗的亲娘还是个身份卑贱的侍妾。 沈栗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在武安侯府的日子,比永宁伯府好多了。 等她在侯府站稳脚跟,定会想办法让娘亲也过上好日子,至少不必再受杨氏的磋磨。 从伯府出来,刚上马车,一条长臂便将她拢到了怀里。 沈栗浑身一紧,转过头去,却碰到男人滚烫的喉结。 昏暗中,男人的眼神深不见底。 她颤了颤,“世子……” “让我抱会儿。” “可——” “这时候,别说话。” 到了武安侯府,沈栗从马车下来,浑身发软,还是谢言慎将她拢在披风里抱回去的。 …… 永宁伯府,立雪堂。 沈芸哭红了眼,跪在杨氏面前,婉转哀求,“娘,我才是你的亲女儿啊……” 杨氏皱着眉,对自己这个一向宠爱的女儿,也忍不住动了怒火,“早些时候,是你自己瞧不上武安侯府,偏要攀上国公府那位,我才选中了沈栗,让她替你嫁给谢世子,如今又来是你自己后悔了想吃回头草,人家都成婚一个月了,你还能如何?” 沈芸咬唇,“成婚又怎么样,不是还能休妻?和离?” “呵,休妻哪是你说得那么简单?”杨氏伸出手指,戳了戳沈芸的眉心,“你个做姐姐的,抢妹妹的婚事,说出去,丢不丢人!再说了,你没见谢世子对那沈栗颇为纵容,可见他对沈栗还算满意,你此刻要他休妻和离,皆不可能!” 沈芸知道母亲没真正生她的气。 到底她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与沈栗那低贱的庶女不同。 “娘……”她扬起脑袋,极尽可怜卑微姿态,“求你,就帮我这一回,我嫁给秦焕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手段狠厉,又不近人情,做了他的妻,他定会杀了我的……更何况,他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染着不知多少人的血,杀孽太重,仇家太多,嫁给他,我也会跟着不得好死!” 她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 上辈子她流落勾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 临死前却也听人议论,说是流落民间的太子回朝。 明国公府那位,因得罪皇族突然重病暴毙了! 而明家明哲保身,将他的尸体献给了皇家,保全了国公府。 那会儿她高兴极了,想报仇,便到处找人打听。 说是秦焕的尸首被大理寺收拢了去,不知做了什么,后来扔到了乱葬岗。 她拖着残破的身子去乱葬岗看他,发现他早被砍伐得面目全非,再看不出从前绝美无双的模样,只有身上那套玄鹰司指挥使的朝服,彰显着那个男人曾经的风光。 她傻愣愣的看着那具尸首,抄起一块石头,砸向他的脸,狠狠砸了数十回,心里才解了恨意。 如今回想起来,攀上高枝儿有什么用? 就算她嫁给秦焕,安分守己,最后得来的也不过是跟着他一起被皇室害死罢了。 杨氏冷呵一声,只觉自己这女儿当真是魔怔了。 秦世子在外再怎么狠辣,对内又岂会杀妻? 明国公府百年世家,屹立多年仍能维持着这富贵,可不是靠杀妻得来的。 只要女儿嫁过去,那便是泼天的富贵等着她,更何况,秦世子的风姿又岂是谢世子能比得上的? “你啊你——”她怒其不争,“你真是不知为娘的用心良苦!” 沈芸却是不管不顾,哭得肝肠寸断。 杨氏清楚,女儿这番一闹,只怕是将明国公府彻底得罪了。 想让她再嫁过去,已绝无可能,让她嫁给别家,只怕其他门户也会掂量掂量她的名声。 永宁伯府这些年早就成了个空壳子,伯爷在外没有功名,家里几个儿子皆不争气,若再不争取几门好的婚事,只怕伯府下一代当真要完了,更何况,今儿还得罪了秦世子,也不知将来如何。 她忧心忡忡,又定了定神,“别哭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教你的规矩礼仪都喂了狗了?” 沈芸满眼泪水,“娘——” 杨氏嘴角一抿,“你当真想嫁谢世子?” 沈芸眸光一亮,“是!女儿这辈子只想嫁给他!” 所以,她拼着名声不要,拼着丢命的危险,也当着秦焕的面儿退了婚! 她此生,只想嫁一个疼她爱她,事事依从她的男人! 谢世子出身不低,又长相俊美,品性又是数一数二的,便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杨氏叹了口气,低眸沉思了一会儿,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精光,“此事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急不得,谢世子如今也是显贵,又与明国公府秦世子交好,我们动不得他,需得从沈栗入手。” 沈芸止住了哭声,欢喜道,“我就知道,娘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杨氏冷哼,“起来吧,在我面前,还装模作样作甚么。” 沈芸娇怯怯地笑了一声,抹去眼角的泪痕,往杨氏身边靠了靠。 母亲肯帮她,她心底便又多了一层胜算。 她安心了不少,担心道,“娘,秦世子性子冷傲,又睚眦必报,我与他退了婚……他应该不会报复我罢?” 实在是上辈子秦焕对她的冷酷无情,让她仍然心有余悸。 可这辈子她还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 就算退了他的婚,他堂堂内阁最年轻的辅臣玄鹰司指挥使,难道还会与她一个小女子计较不成? 第一卷 第7章 不安的梦 只是,她心里拿不准,这会儿想起男人离开前那冷淡的眼眸,忍不住开始后怕了起来。 杨氏抚了抚沈芸的后背,安慰道,“没事儿,明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本就看不上我们伯府,只怕退了婚,正合了他们府上心意,就算他想报复伯府,也有你父亲和祖母在,秦家欠你祖父一个救命的恩情,他们不会胡来的。” 沈芸:“那祖母那儿……” 杨氏道,“娘回头帮你说说情,老夫人疼你,不会怪你的。” 沈芸紧绷的心神彻底一松,拜别了杨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她睡了重生以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 可沈栗却是一夜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 她本想在娘家住上三两日陪陪娘亲,因着沈芸那一闹,她也没了在杨氏面前说话的机会。 再加上沈芸那咄咄逼人要她还她姻缘的模样,吓得她几乎一夜未眠。 夜里回来,谢言慎沐浴后便回了鹿鸣轩正屋。 侯府规矩森严,又有婆母的奇怪规定。 她这个做妻子的,除了初一十五,不能与夫君同床共枕,便挪回了自己在鹿鸣轩的寝屋里,她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被褥里,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总梦见沈芸挽着她夫君的手,冲她得意洋洋的笑。 而她被夫君扔在黑暗的小屋子里,不管她怎么哭求,他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后来惊醒她的,却是夫君的一纸和离书。 半夜醒来想找人抱抱,说说心里话,身边却是锦衾寒凉,空无一人。 最后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梦里换了个人。 折磨她的,不再是沈芸。 而是那个冷面阎罗,秦焕。 沈栗浑身是汗的呆坐在床上,红着脸,双眼茫然无辜。 春祺听见屋中动静,端着热水进来。 小心翼翼打起帘子,打眼瞧见的便是自家少夫人那张泪眼汪汪的巴掌小脸儿。 她立时心疼坏了,“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沈栗回过神来,缓缓弯起嘴角,看了一眼窗外的落雪,“我没事儿,就是做了个噩梦。” 春祺放下铜盆,不满道,“都怪大姑娘,说那些奇怪的话。” 沈栗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听了春祺的话,忙道,“春祺姐姐,小心说话,我们惹不起大姐姐。” 春祺是个沉稳的,胆子也比沈栗大,“这事儿说起来也够荒唐的……好好的待嫁姑娘平白无故要退婚,难道少夫人真要将咱们世子让给大姑娘不成?” 沈栗噎了噎,“我不是那个意思——” 春祺提醒道,“少夫人,如今是大姑娘自己惹了祸事,不管沈家如何来找你帮忙,你千万不要妥协,明白么?” 沈栗点点头,昨晚世子刻意到伯府来接她,给足了她颜面,她对世子很满意。 虽然在马车里,世子对她动手动脚,又搂着她抚遍了她全身。 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她总会依从他。 而且,在马车里,他们最后也没发生什么。 他是爱重她的,只是他是武安侯府这一代唯一出息的男丁,婆母傅氏对他管教太过森严。 想到傅氏,她有些头疼,起身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袄裙,又粗粗挽了个发髻,连发簪也不敢多插一根,便这般不施粉黛的准备出门。 傅氏不喜她容貌太盛的妖冶模样。 可她生来如此,便是不梳妆,那眉眼儿也跟狐狸精似的。 只要一笑,嘴角两个不大明显的小酒窝,仿佛盛满了这世间最美的汁液,甜腻腻的讨人喜欢。 进门第二日,她因戴了一根玉簪,受了傅氏的责罚。 第三日因穿了件颜色鲜亮的裙子被傅氏说了不是。 后来她便明白了,傅氏怕她打扮得太好看,勾引了世子的心神,影响世子的前程。 所以,她即便是世子的正妻,傅氏也不许她在世子的寝屋留宿,给她单独分了房间。 世子最看重孝道,对傅氏的安排也没说什么,默认了下来。 除了成婚圆房那日,每逢有需求才拉她进他的屋子。 春祺将厚厚的披风取来,披在沈栗身上,替她拢好衣襟,认真道,“少夫人自己心里要清楚,这样好的婚事,可不能再同幼时一样,大姑娘要什么,你便给什么,随随便便将世子让了人。” 沈栗俏白的小脸儿簇在白色的兔毛里。 鼻尖被冷风一吹,便红艳艳,跟个兔子似的,模样格外喜人。 她卑微惯了,“姐姐放心,只要世子肯要我,我便会一辈子跟着他的。” 春祺这才笑了笑,“姑娘快去吧。” 沈栗做了侯府新妇,却并非如沈芸想的那般轻松自在。 卯时之前起床,要先去伺候夫君,等夫君上朝后,还要去傅氏面前伺疾。 不过,她在伯府便吃惯了苦,这点儿折磨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从自己屋中出来,拐了个弯儿,走过一条被白雪覆盖的鹅卵石小路,便到了鹿鸣轩的正屋,走到正屋门口,春祺便不能再接近了,只能将手里的灯笼递给沈栗。 只要夫妻两个不同床,谢言慎便起得早。 天还未亮,屋子里已经燃了灯火。 沈栗想起昨儿在马车上男人对她的使坏,心头有些怦怦直跳。 她敲了敲房门,里头男人便声线低沉的应了一声。 她推门进去,只见谢言慎已经穿戴整齐。 沈栗手里没活儿,反而不自在,从紫檀木衣架上取下披风来送到男人身边。 谢言慎对她还算体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不是让你多睡会儿?” “我反正也睡不着。”沈栗贴心地替男人系上披风,微微一笑,“世子。” 谢言慎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安静,揽了她的肩,“怎么了,瞧着不大高兴?” 沈栗一个人心惊胆战了一夜,心头总是忐忑不安,她自小不受宠,祖母不喜她长得妖艳,嫌她小小年纪是个狐媚子,上不得世家贵女的台面儿,父亲因着对娘亲的冷落,也想不起有她这个女儿,嫡母是个伪善的,表面上对她们这些庶女客客气气,其实只想让她们做大姐姐和大哥哥的垫脚石,为伯府挣一个前程。 就连娘亲……也曾因二哥哥,放弃过她一次。 第一卷 第8章 他的妻,只会是她 她是个时常被抛弃被无视被忽略的人,总是活得没有安全感。 这会儿仰头瞧着自家夫君清俊的下颌,忍不住想在他这儿要一个承诺。 “昨儿我大姐姐的话,世子听到了么?” 谢言慎眯了眯眼,“她想嫁我的话?” 沈栗瓮声瓮气道,“嗯……” 谢言慎只觉得好笑,轻笑一声,看穿女人眼里的不安,“你担心我不要你?” 沈栗心口一紧,嘴角微抿,心却高高地悬了起来。 谢言慎低头看她苍白的小脸儿,对这张漂亮精致,清冷中又透着妖冶的脸蛋格外动情。 不怪他能在沈家那一众女儿中一眼看中了沈栗。 实在她生得太过诱人,云鬓楚腰,婀娜多姿,那双秋水盈盈的眼,让人看一眼便忘不掉了。 他俯身含住她娇嫩的唇瓣,吻得她呼吸不过来,才稍微放开她,目光凝着她微微起伏却饱满的胸口,嘶哑道,“谢言慎的妻,只会是沈栗一人。” 沈栗眸光一动,心情雀跃了几分,一双眼亮晶晶的。 叫人看了,便想与她共赴巫山,抱在一起沉沦。 谢言慎眸光深了深,又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将沈栗那妩媚柔软的身子推开些。 “纵欲伤身,你莫要勾我。” “我没……” 沈栗真是冤枉,她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他而已,什么都没做啊。 谢言慎笑了一下,俊脸上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晦暗,“去母亲院儿里吧,我出门了。” 沈栗心里还是有些发慌,“世子——” 谢言慎回过身,“还有何事?” 沈栗仰起头,“昨儿大姐姐得罪了秦家,秦世子那儿会不会……” 谢言慎笑笑,安抚道,“不会,他手段虽狠,却也不会随意对待一个弱女子,不过是被退婚而已,可能会给伯府一点儿小小教训,但罪不至死。” “那就好……”沈栗这才放了心,想在他怀里再靠靠。 男人没给她机会,拢紧了披风,直接出了门。 纵然有些失落,却也比过去十六年大多数时日要好上许多。 她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奢求,只希望所嫁之人,能真心实意待她便好。 她目送谢言慎离开鹿鸣轩,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才打起精神带着春祺和冬宁一块儿往傅氏的清风小筑去。 …… 武安侯府门口挂着几盏在风中摇曳的灯笼。 不辞将马车旁的凳子收起来,搓了搓冰冷的手,“世子,您身子骨好点儿了没有。” 谢言慎以拳抵唇,咳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好多了。” 几年前,他外放在燕州做官。 那会儿明国公府的秦世子正好领了圣上的差使,人也在燕州。 燕州乃边防重地,突然北戎来犯,燕州紧跟着大乱。 他与秦焕联手平息了燕州的祸事,立了军功,才被调任回汴京。 只是在那场战乱中,他不小心中了敌军的毒箭。 这些年,在汴京将养,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只有不辞清楚,他的身子骨到底是不如以前的。 不辞坐在马车外,拉住缰绳。 这会儿能起床上朝的皆是朝中有分量的大臣。 寻常人家这会儿都还在梦乡里,街道上很安静。 车轮压过青石板上的雪,发出沙沙的声音。 谢言慎仰头靠在车厢里,只要一想到沈栗那张脸,受过剑伤的胸口便传来一阵刺疼。 他抬手掩住胸口,蹙了蹙眉,“先去一趟李大夫家里。” 不辞神情凝重起来,改换了马车的方向,熟练地往梨花巷驶去。 秦焕的马车刚驶出巷口,马车外的路云便瞧见了武安侯府的马车。 “世子,是谢大人。” 秦焕靠在车内查看手中案卷,闻言,目光顿了顿。 “看样子,谢大人怕是身上的旧疾犯了,往梨花巷李神医家去了。” 当年几人在燕州合作过,路云亲眼见过谢言慎受伤,自然清楚他的旧事。 只是武安侯府乃清贵之家,秦焕却成了佞臣。 两家长辈不对付,谢言慎与秦焕却成了兄弟,私底下,两人多有往来。 谢言慎又是秦焕的下属官员,牵绊也就更多了。 听闻谢言慎的旧疾犯了,秦焕心头多了一抹烦躁。 脑中登时浮起那抹娇颤无助的身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谢言慎当年中的毒,实为狠辣,又带有迷惑人心智的效用。 若要解毒,需用多个女子交、合。 再辅以独特的解药,去除体内毒素。 但谢言慎也是个狠的,竟然将自己的欲、望生生忍耐了下来。 是以后来即便用过了解药,也无法完全解除体内药性。 倘若他一直清心寡欲也就罢了,只要他一旦动情,碰了女色,那毒便会反复吞噬他的身体,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帮谢言慎寻新的解毒法子。 没想到,他却在今年娶了沈栗为妻。 才不过一个月,他的旧疾便复发。 可见他到底没按耐住,要了沈栗。 那个女人……不愧是个狐媚的。 秦焕素来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此刻有些难看。 他凤眸低沉,在昏暗的车厢内忽明忽暗,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凛冽。 路云在外没听见自家世子的声音,心头生出一抹疑惑。 往日世子还算关心谢大人,今儿怎么一言不发? 气氛有些莫名凝固,他笑了笑,转移话题,“看来谢大人对那位沈三姑娘是真上心了。” 秦焕眼神越发难看,泠泠地泛着冷。 隔着厚厚的车帘,路云只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也不知自己哪儿说得不对,触了世子霉头。 又突然想起世子昨儿被沈家大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儿退了婚。 那消息世子也没让人封口,只怕今儿便能传遍整个汴京。 一会儿到了朝上,还不知众位大人会怎么看他家世子。 这回,秦家的脸面,算是被那沈大姑娘给丢尽了。 世子掌管玄鹰司,仅听圣上一人调遣,替圣上监察百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出身又矜贵,祖上数代荣耀,到了他手上,也没有没落。 那沈大姑娘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敢退世子的婚! 也难怪世子听见沈家两个字便不痛快。 “属下知道错了……” 秦焕没了看案卷的心情,将案卷搁在矮几上,“知道就好。” 路云愤愤道,“世子,沈家竟敢如此对您,不如咱们让沈家吃点儿教训。” 第一卷 第9章 房事多少 秦焕睚眦必报,在朝中名声不大好,但凡得罪了他的人,不是被流放,便是被杀了头。 在许多朝臣眼里,说起秦焕两个字,跟阎王没什么分别。 秦焕单手撩起帘帷一角,视线望向永宁伯府方向,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 没人猜得出这位阎罗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路云等了半晌,终于等到男人开口。 “听说,永宁伯的大公子沈越犯了事?” 路云眸子一凛,“属下回头便去细查!” …… 清风小筑门口,廊下安安静静地立着一排丫头婆子。 一个个垂着脑袋,静默无声,规规矩矩的。 傅氏脾性乖戾,屋内没有命令,丫鬟婆子们都不能出声。 沈栗踏进院子的脚步声也忍不住放轻了些,生怕触了霉头,惹傅氏不快。 她抚了抚头上的雪,徐徐走到廊下,抬眸轻轻看一眼郝嬷嬷。 郝嬷嬷是傅氏的心腹,又是娘家陪嫁过来的,这么多年,只有郝嬷嬷能在傅氏面前说上话,郝嬷嬷人还在外头,可见屋子里的人还没醒。 沈栗就这么僵硬地站在门外,站了大约半个时辰,腿脚站得酸疼,才听见屋里传来一道没什么活气儿的声音,“进来。” 然而那声音清明,不像是刚醒来的模样。 清风小筑的丫鬟婆子们跟她一起在门口站规矩,这会儿一个个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悦。 沈栗自小习惯察言观色,飞快意识到傅氏怕是动了怒,故意让她在这儿站规矩来着。 她心中惴惴不安,等郝嬷嬷带着梳洗的丫鬟进去了,才跟着其他人一道踏入门内。 一进去,便听茶盏落地的刺耳声。 她心口紧了紧,忙小心翼翼走到婆母面前行礼请了安。 屋子里安静极了,能让人听到心跳加快的声音。 傅氏虚虚地倚在贵妃榻上,脸色极为苍白,没有血色,她生得一张瓜子脸,颧骨高,下颌尖,瞳孔颜色黑黝黝的,眼角纹路格外的深,身上一件银灰色的妆花褙子,一条金丝暗纹的黑色抹额,整个人病恹恹的,眉眼却有些凌厉。 “穿袜。” 郝嬷嬷冷着面没动,沈栗才意识到婆母这话是同她说的。 她抿了抿唇,快步走上前去,轻轻掀开傅氏茶色暗花湘裙,替她将袜子穿上。 傅氏睨沈栗一眼,眼神有些阴冷,“捡起来。” 沈栗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蹲下身去,将它们一一捡起。 纵然她再小心,手指头还是不小心被刺出了血迹。 傅氏将她手上的伤口看在眼里,表情稍微放缓和了些。 “伺候我穿衣吧。” 沈栗低着脑袋,蹙了蹙眉心,将小手藏在袖子里,擦干血迹,才上前伺候傅氏穿衣。 等在傅氏面前忙活完,天已经蒙蒙亮了,陆陆续续有人来请安。 谢家一共三房,傅氏所在的大房乃如今武安侯,一共两个孩子,大归在家的姑姐谢言闲,世子谢言慎,姨娘卫氏膝下没有孩子,二房三个小子两个丫头,三房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武安侯府是武将之家,男人们大多在边关任职,家中女眷居多,平日里众人都要按规例到傅氏面前晨昏定省。 傅氏生病后,身子骨越来越弱,脾气却越来越古怪。 看不得人穿得鲜亮,也不喜欢调笑声。 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儿,院子里也衰败得厉害,处处昏暗无比。 沈栗嫁过来之前,伺候傅氏的主要是卫氏。 沈栗一来,苦不堪言的卫氏便欢欢喜喜地撒开了手,让她一人独自承受傅氏的阴晴不定。 一大家子人安安静静坐在明间,只有沈栗像个外人一样端茶送水,还只能站在傅氏身边。 卫氏看不起她的眼神赤裸裸的,大姑姐谢言闲的眸光也越发轻蔑。 其他的姑娘和公子们,都是仰仗大人们脸色行事。 见长辈不喜欢沈栗,他们也都对沈栗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沈栗性子软,又对人客气,笑眯眯一双眼看着讨人喜欢,嫁进来一个月,跟几个年纪小的弟妹关系亲近了些,只有卫氏和大姑姐谢言闲还是没有接纳她。 等众人请安离开,傅氏留她下来,淡淡的眯着眼说,“爷们儿在外辛苦一日,你有什么大事儿非得要他亲自去府上接?” 沈栗紧张地红了红脸,“世子说,他散了衙,路过顺便来的……儿媳原是想在家中住上两日……” 傅氏冷呵一声,阴阳怪气道,“这么说,都是慎儿的错了?” 沈栗揪着袖口,慌道,“儿媳不是那个意思……” 傅氏嫌恶地打量着沈栗这一脸红便格外诱人的小脸儿,扪心自问,沈栗长得好,又出挑,身子骨健健康康的颇为丰腴,一看就是个会生儿子的,只可惜是个没能力的庶女,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难得识几个字,品性也一般,若是个货物,也只能勉强算个三等下流货色。 她是个久病之人,看了这等鲜艳的美色,便不喜欢,又想到她那个从来不近女色的儿子,为了沈栗屡次三番忤逆她的话,心头更加不痛快,“今儿我对你小惩大戒,你心里没有怨言罢?” 沈栗有些无力,“没有……” 傅氏眯着眼,“别回头去我儿面前做了耳报神,让我儿来替你主持公道。” 沈栗柔柔道,“儿媳不敢……” 傅氏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叫了大夫来给沈栗请脉。 沈栗气血充足,没什么大病小灾。 但坏就坏在,她还没有喜脉。 傅氏眉头皱了起来,让人将大夫送走,回头见沈栗低眉顺眼坐在原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才成婚一个月,便要求她怀上孩子,确实有些过于严苛了,但这狐媚子要是不怀上孩子,就会一直勾着她儿子跟她行房,白白耽搁她儿子的前程,“这个月几次了?” 沈栗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傅氏。 夫妻闺房里的事儿,怎好告诉婆母? 傅氏越发不耐烦,“我在问你话!” 沈栗喉头哽了哽,有些不知怎么开口,“四……四次……” 傅氏拧眉,“昨儿呢?” 第一卷 第10章 两个通房 沈栗噎了噎,脸颊一热,“昨儿没有……” 傅氏睨着她,目光灼灼,“不是慎儿抱你回来的?” 沈栗难为情极了,可傅氏不问出结果绝不会罢休,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母亲,我们真的没有……只是我身子受了凉有些不适,世子才将我抱下马车的……回府后,世子便在鹿鸣轩歇下了,我没在世子房中留宿,母亲若不信,可以唤春祺冬宁还有世子的小厮不辞过来问问……” 傅氏也知道自己没理,顿了顿,冷声道,“日后,莫要勾得爷们儿在外便对你搂搂抱抱,你是女子,要学会知道羞耻,再叫他的同僚看见了,说他私德不好,沉溺女色,去圣上面前参他。还有,便是在闺房里,也不要使你那些狐媚子功夫。” 沈栗羞耻极了,那种事儿真不是她要勾引着世子不放,她才经人事,对那种事儿根本不懂,几乎从来不主动,都是世子按捺不住引着她……她身子本就娇弱,又时常承受不住,怕疼得厉害,也是世子追着索取。 只是当着这爱子如命的婆母的面儿,她深知不能随意说世子的不是,便乖巧道,“是……” 傅氏严厉道,“若有下次,再让我知道,便罚你去跪祠堂。” 谢家的祠堂都是洒血边关的英魂…… 沈栗祭拜过一次,只觉阴森森的,不敢再去第二次。 她小脸儿白了白,“儿媳知道了……” 沈栗乖顺,虽然懦弱,却不敢轻易违逆她。 傅氏神色稍微好看了些,只是语气还是很冷淡,“我们谢家娶你进来不是养着你让你舒坦的,你身为女人,最重要的责任便是为自己的夫君传宗接代,孩子要尽快怀上,我们大房只有慎儿一个男丁,今年还有两个月,你若再怀不上慎儿的孩子,便不要怪我这个做婆母的不讲情面了。” 沈栗没说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从傅氏房里出来,她便像一根绷紧的弦突然松了一般泄了气。 眼见她差点儿摔倒在地,春祺和冬宁忙一左一右扶住她的手。 “是不是那老妖婆又折磨少夫人了?”冬宁性子急,又一贯的口无遮拦,“奴婢回头便告诉世子去!” 沈栗咬了咬唇,用力捏住她的手腕儿,摇摇头,“冬宁,我怎么教你的?这里是侯府,不是你能随意撒泼的永宁伯府,你若再这般冒冒失失,我便要将你赶回去了。” 冬宁眼圈一红,“可是少夫人……谁家高门的媳妇儿做成你这样的……婆母的手都伸到你和世子的房事上了……你瞧,春祺姐姐手里的是那大夫留下的药包,说是利孕的神药,让夫人回去一日三顿煎着吃……夫人才嫁过来一个月……她竟心急成这样……这不是平白故意折磨夫人是什么?” 春祺无奈的将那药包举了举,“这么多,不知少夫人要吃到何时。” 沈栗有些冷,被风吹来,刀子一般割在人脸上。 她拢了拢披风,勉强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这些小事,你们两个莫要拿去烦扰世子。” 若被傅氏发现她在世子跟前说她小话,只怕她会更生气。 那她在侯府的日子才会变得更加艰难。 如今,她根基未稳,还是多隐忍些为好。 只要世子总是站在她这边心疼她的,她便是再辛苦些也值得。 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进侯府一个月,殷勤伺候,傅氏对她的敌意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深了,她多笑笑,多听话,傅氏总有一日会彻底接纳她的。 春祺觉得少夫人忍耐一时做得对,冬宁虽不认可自家夫人的做法,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吞了这口恶气,莫要随便出头,给少夫人惹了麻烦。 伺候完傅氏,沈栗还不能清闲,还要去卫氏的凌云阁跟她学习如何管家理账。 卫氏是个精明人,掌管着侯府的内宅庶务。 但上头还有个傅氏压着她,她也不能为非作歹。 沈栗隔三岔五便给卫氏送些礼物,哄得卫氏还算开心。 卫氏教她的东西不过是些皮毛,更深的一些东西,例如账本契书之类的,也不会让她碰。 沈栗也没要求太多,只求卫氏不要跟傅氏一样找她麻烦便好。 操劳半日,还要伺候婆母用膳。 到了傍晚,她才被彻底放回鹿鸣轩。 沈栗有些疲累,蜷缩在矮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打起精神坐起身来,见是冬宁气鼓鼓的从帘外进来,她风风火火地带进来一股冷意,刺得沈栗浑身一缩。 沈栗没睡好,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软声道,“怎么了,将你气成这样?” 冬宁替沈栗委屈,眼眶红红的,“夫人让郝嬷嬷送了两个丫头过来,说是让少夫人调教调教放在房里用。” 沈栗愣了愣,没想到傅氏口中说不会再给她留情面的话,竟来得这么快。 “她们人呢?” “此刻就在门外。” 沈栗顿了顿,抿唇开口,“让她们先进来。” “姑娘——” 冬宁不想再叫沈栗少夫人,她也不知姑娘高嫁进来,做了谢世子的妻子,竟会这么痛苦,这跟姑娘在永宁伯府的日子有什么区别,不管换了地方继续做奴隶罢了! “快去吧。”沈栗忍住心底隐隐的酸涩,笑了笑,“要是她们回去同婆母说上几句什么,我今儿夜里便别想睡了,只怕要去祠堂跪上一宿。” 姑娘总是这样懂事,懂事得太过头了。 冬宁怕姑娘再次受累,这才没话可说,抹了抹眼泪出去叫人。 沈栗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穿上一件暮气沉沉的银灰色外衣,靠在雕花的窗口往院门口呆呆的看了好几眼,往日这个时辰世子已经回府了,这会儿却还没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衙上有什么要事耽搁了他,做男人也不容易,在外辛劳一日,回了家,门外还有两个妙龄的小姑娘正等着他回来过目,也不知他心里作如何想。 第一卷 第11章 默认留人 永宁伯府子嗣繁多,父亲三妻四妾,通房小妾数不胜数,大哥哥才成婚不到半年,便纳了两房妾侍几个通房,其他旁支的兄弟们更不必说。 她的亲娘,也是父亲众多姨娘侍妾中的一个。 打小,她便是看着男人们左拥右抱长大的。 世子是武安侯府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儿子,自小便背负世子的使命,将来是要继承侯府衣钵的,像他这样的男人,又岂会守着她一个女人过一生? 她也从未奢求过,有人会将她当做心里的唯一,只要他待他如亲人一般好便行了。 所以,打与他定亲开始,她便已经做好了贤惠大度的准备。 正思索间,帘外进来两道纤细的身影。 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青葱嫩绿,皆十五六岁的模样。 一个娇俏,一个妩媚,嫩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向她行礼。 沈栗还从未被人这般行过礼,忙叫她们都起来。 “奴婢锦瑟。” “奴婢锦弦。” 沈栗看着她们艳丽娇羞的小脸儿,心里倒也放得宽,笑吟吟地替她们安排了住所,也不能当真叫她们在院子里干些苦力活,便让她们日后在世子院子里伺候茶水和笔墨。 两个丫鬟美滋滋地应了下来,出门时,都有些瞧不上沈栗。 谁都是知道沈栗是个庶女,若不是世子相中了,这辈子也别想嫁到侯府来。 春祺将药碗端上来时,没错过那两丫头眼底的轻蔑,“少夫人就这么认了么?” 沈栗接过药碗,还算冷静,“长者赐,不敢辞,跟婆母硬碰硬对我们没好处,到底是她送来的人,先留下来吧,看看世子怎么说。” 春祺比冬宁懂事得多,知道在侯府生存不易。 要想傅氏多承认少夫人,少不得要先顺从。 她笑了笑,安慰道,“这药苦,少夫人喝完吃两颗蜜饯,等少夫人怀上世子的孩子就好了。” 沈栗也这么想,低头喝了一口,那药苦得她直皱眉,差点儿没将喝进去的药汁吐出来。 可一想到她与世子的孩子,又只得忍耐,索性捏着鼻子将那药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春祺心疼极了,“少夫人,慢点儿喝。” 沈栗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出神间,有人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春祺见到男人颀长的身影,立刻懂事儿地退了出去。 谢言慎这才舒展了眉心,走到那女子身前,伸出一根手指,勾起她白皙的下巴,“在想什么?” 沈栗眨眨眼,一扫烦忧,眼底盛放着莫大的欢喜,“世子,你回来了,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谢言慎看了她一眼,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夫妻两个亲昵地坐在罗汉床上,“衙门里有点儿事儿要处理,回来晚了些,用过饭没有?” 沈栗感受到他胸口间的炙热,脸颊一烫,“还没,我想等你回来一起。” 谢言慎呼吸沉了几分,“别饿坏了身子。” 说着,大手落在了她腰间的软肉处,带着一抹凉意的手指从她衣摆处探入,抚上了她胸口的柔软……她身材极好,该瘦的瘦,该丰腴的地方丰腴。 谢言慎摸了摸,便有些撂不开手了。 沈栗身子一阵酥麻,俯在男人怀里,脑袋无力的趴在他脖颈处。 谢言慎不算个高手,动作也有些粗鲁。 沈栗有些受不住,又想起今儿傅氏说的那些话,见他有意在她房里行事,忙红着脸从男人怀里退出来,呼吸急促地说,“世子……别在这儿,回头让人瞧见了。” 谢言慎不肯放过她,“这屋里都是你我的人,谁会瞧见?” 沈栗道,“母亲今儿送了两个人来。” 谢言慎动作一顿,“哦?” 到底是放开了。 沈栗收拾好衣摆,脸上红彤彤一片,将锦瑟锦弦叫过来,让世子过目。 谢言慎看过两个丫鬟,也没说什么,他一贯孝顺,除了在娶沈栗的事儿上忤逆过傅氏,其余时候几乎都顺从了傅氏的任何安排。 谁都清楚,锦瑟锦弦是傅氏给他安排的通房。 但他什么话都没说,便默认了将二人留在院里伺候。 见两个丫鬟眼底弥漫出欢喜的模样,沈栗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沉闷,却还是扯了扯嘴角,给了她们通房该有的赏赐。 只是,她原以为世子夜里会去她们中一人的房里。 却没想,谢言慎只在锦瑟屋中喝了杯茶。 便让不辞来告诉她,让她在鹿鸣轩等候。 沈栗呆怔的睁大了眼,不知世子这是何意。 不辞笑道,“少夫人还愣着做什么,一会儿世子回房看不到你,必定是要罚我了!” 沈栗忙沐浴更衣,人才刚到鹿鸣轩正屋,便被一条长臂扯了进去。 床笫间,那人清瘦的指尖,点着她的眉心,“我看不得你失落的模样,既不喜欢她们,等我寻个时机送走。” 沈栗第一次不是因为床事而哭。 她红着眼,靠在男人怀里。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 明国公府,宽阔的走廊上,灯火葳蕤。 秦焕衣带从风,刚回到府上,母亲李氏便让婆子来请。 他皱了皱眉头,穿过几道垂花门,才进了李氏的院落。 李氏身穿一袭艳丽的织金锦绣大袖长袄,歪着身子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握着一本礼册,她本就是高门大户出身的贵女,嫁进明国公府多年,如今又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周身气势,自然强大无比,也不怪她能养出秦焕这样的儿子来,她这个儿子,容貌上七八分像了她,气势上,八九分随了他那个威严冷酷的父亲。 不过,她怎么也想不通,她这样才华横溢,容貌俊美,文武双全的儿子,怎么就被永宁伯府那样的人家给退了婚。 “阿焕来了,坐。” 秦焕在玫瑰椅上坐下,便有眉眼精致的丫鬟上来奉茶。 但男人依旧目不斜视,一副对女人不感兴趣的模样。 李氏让人将礼册递到自家儿子手上,恹恹道,“之前送去永宁伯府的聘礼悉数送回来了,这是册子,你要不要看看?” 第一卷 第12章 陈旧齿痕 秦焕低眸,端起茶盏,“母亲看过就行。” 李氏冷笑一声,“倒是没有缺漏,今儿永宁伯与杨氏专门上门来道了歉,又送了我们家一份大大的赔礼。” 秦焕抬起茶盖,拂过茶沫,“母亲满意就好。” 李氏几乎要被自己这儿子气笑了。 她实在不明白,以她儿子这番气度和才貌,再加上国公府百年富贵的底蕴,怎么会有姑娘家不愿嫁给他,那沈芸生得比沈家那位叫沈栗的庶女一般多了,不过仗着个嫡女的出身,竟瞧不起她儿子来了? 这不,昨儿才被退婚,今儿国公府世子被退婚的消息传得满大街都是。 秦焕素日里得罪的权贵多,此消息一出,亲者痛,仇者快。 不少人吹嘘起沈芸的不畏权势来,暗地里将她儿骂得不知有多难听。 好好的被退了婚,国公府也没了脸面,往日来往密切的人家,嘴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只怕是脸都要笑烂了,更别提那些本就仇恨国公府的门户。 李氏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怎么都看不惯那永宁伯府。 “当初也不过是因着老伯爷对老国公有过救命的恩情,我们两家才定下婚事,不然,以阿焕你的身份,岂是他沈家能攀得上的?还有那沈芸,容貌普通,容色还不如她那个叫沈栗的庶妹十分之一,她有什么本事敢退了你的婚。” 秦焕淡漠地“嗯”了一声,也没多大反应。 仿佛沈芸的悔婚并未触及他的怒火。 李氏不甘心道,“阿焕,你好歹也是玄鹰司指挥使,如今被人踩在头上欺辱,就这般忍气吞声了?” 秦焕抬眸,喝了一口热茶,神情冷峻,“那母亲希望儿子如何?” 昨儿退婚,秦焕去了玄鹰司衙门一夜未归,一大家子人便聚在老祖宗的院子里一起将沈家臭骂了一顿,众人的意思都很明确,沈家得罪了国公府,别以为送一份赔礼就能糊弄过去。 李氏咬了咬牙道,“自然是别让沈家好过!” 说完,又觑自家儿子一眼,“你没喜欢上那沈大姑娘罢?” 秦焕老神在在道,“没有。” 李氏意味深长地乜秦焕一眼。 先前两家因老国公而定了婚约,她早准备让旁支的孩子娶了那沈家的女儿,也算全了老国公报恩的心意,没料到,她这儿子却自己主动提出要与沈家姑娘完婚,她亲自让人去操办与那沈家嫡女的婚事,也算对沈芸的看重,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素来对女子冷淡的阿焕,那日也去了一趟永宁伯府,说是想看一眼自己的未婚妻。 他性子冷,对女人从不上心,何曾那样看重过一个女人? 所以,她一直以为阿焕是喜欢沈芸的。 如今表现得不在乎,也不过是被沈芸伤透了心,不想表露罢了。 李氏心酸得厉害,打量着秦焕冰冷的脸色,叹道,“不过被退婚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汴京贵女众多,喜欢你的女子更是犹如过江之鲫,明儿母亲便为你相看起来……阿焕,你也别太难过了。” 秦焕嘴角微动,拢起剑眉,“母亲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李氏摆摆手,眼里终是带了泪,“去罢。” 秦焕从闷热的正屋里出来,站在廊下,拇指抚了抚左手虎口处那抹陈旧的齿痕,脑子才清明了几分。 今儿朝上,圣上也关心了几句他被退婚之事,其他同僚对他也颇为同情。 从明德殿出来,他与谢言慎等几个年轻朝臣走在一路。 几人说起家中妻子的温柔贤惠,谢言慎只道了一句,“夫人还在等我,我今儿需得早归。” 几人又开玩笑,问起谢言慎的妻。 谢言慎便含笑多说了几句,不过都是沈栗如何小意温柔,如何懂得服侍他,深得他心之类的话。 那会儿,他走在人群最后,透过白茫茫的雪雾,望向谢言慎那张春风得意的俊脸,说不出是何种酸爽的滋味儿,只觉得烦躁和不悦,便想法子让谢言慎在衙门里多留了一会儿。 只怕他此刻才回到侯府,也不知他的妻,有没有倚在风雪里耐心等他回家。 应当是罢?那个女人长大后唯唯诺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尤其那双眼,最擅勾人神魂。 便是谢言慎这样的男人也把持不住。 她就是个十足的狐狸精,扰得人心神不宁。 想到沈栗,秦焕心底又不禁一番暗潮汹涌。 拿捏永宁伯府的手段有无数种,可强迫她,却非他所愿。 明珠既已另投,他与她,从此便是陌路。 他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提脚踏入风雪里。 路云远远瞧着自家主子的寂寥的背影,为何总感觉,世子最近有些说不出的落寞呢? …… 沈家与秦家退婚后,汴京人人都在等着看沈家热闹。 沈栗虽已嫁了人,却也与沈家同气连枝,因而怕秦世子当真不会放过沈家,便时常让人回娘家打探消息,好在国公府并未对沈家做什么,不过在公事上,父亲一个校书郎也受了不少刁难,这不,前几日又被派去打理难民,他一个书呆子,从未有过此等经验,回府后,累得连睡三日起不来床,醒来又被圣上点名道姓骂了一通,说他办事不力。 又听说,国公府的李夫人办了个冬日赏梅的宴会,邀请了京中不少云英未嫁的贵女。 其中大姐姐也被邀请去了,沈栗怕大姐姐在李夫人的宴席上闹起来,得罪李氏。 担心了好几日,后来才听说,李夫人在宴席上让人故意折辱了大姐姐,让大姐姐在那宴会上丢尽了脸面,被送回伯府后,大姐姐吓得哭了好几日,发起高烧来。 明国公府这一家子人,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 眼见着大哥哥不日要从老家回汴京,二哥哥又要进书院。 沈栗忍不住战战兢兢起来,生怕秦焕还有后招在等着永宁伯府…… 她可以不管大姐姐,却不能不管二哥哥和娘亲。 娘亲也专门给她写了封信,让她多在世子面前为伯府说几句好话。 世子与秦世子交好,说不定能让秦家放过伯府。 第一卷 第13章 法师作法 沈栗本也是这般打算,她不算聪明人,幼时在杨氏和沈芸的打压下学的东西也不多,但打小便做得一手好菜,夜里陪世子喝了几口花酒,又做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哄得世子答应替她向秦世子求情。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她还专门做了一盒玫瑰酥,让世子带到衙上分给秦世子。 接下来半月,永宁伯府稍微平静些了,沈栗也放了心,专心应付婆母这边的刁难。 鹿鸣轩里多了两个人,也多了两份花用。 卫氏和谢言闲对沈栗的逆来顺受多少有些瞧不上,心里眼里都是轻蔑,每每见着沈栗,便少不了刻薄之言。 不过,沈栗却并未将锦瑟二人放在心上。 因为,世子根本没打算碰她们二人。 即便她们去傅氏面前哭了几回,也有世子替她挡住了傅氏的责罚,世子疼她爱她,对她极好,比起现在还待嫁闺中的大姐姐,她的日子已经算不错的了。 沈栗这段时日心情格外不错,唯有傅氏给的那些补身的药也太苦了,她喝了不少,半个月内请脉两次,却还是未能怀上身孕,傅氏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沉下脸盯着她的肚子,骂了她一句不会下蛋的母鸡,随后让人去外头请了个大法师,让她在今岁最后的一个多月里必须怀上孩子。 沈栗从未见过如此急功近利想抱孙子的婆母,可又不敢对她的安排所有反抗。 她硬生生躺在祭台上,等着那法师施法。 可等来的,却是那法师在她白软的小腹上动手动脚。 她害怕极了,惶恐不安的从祭台上滚下来,抱着披风便往外跑。 可傅氏根本不相信那法师会猥亵她,当着众人的面儿,讽刺道,“你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哪个男人会对你有兴趣?沈栗,你别是自视甚高了,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想同你亲热罢?青云大法师道行高深,他肯在你身上施法,那是你的荣幸!来人,将她拉回去!” 沈栗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抓住双手,又不知是谁踢了一脚她的小腹。 她疼得小脸儿发白,抬头看见谢言闲冷笑的模样,额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大姐姐,他刚刚是真的想欺负我……我没有骗你……” 那祭台在厚厚的帘帷之中,施法时,需四面无人。 春祺与冬宁都被分配了施法任务,不在她身边。 她一个人被困在那一方小小天地,看不见光,不管她怎么呼救,得来的只是傅氏的鄙夷。 青云大法师手握拂尘,志得意满地抚了抚长须,幽深的眼里,扫过一抹猥琐的笑,“夫人,少夫人身上萦绕着一股恶孽之气,若不早日祛除,只怕此生,都怀不了孩子啊。” 沈栗咬牙,小脸儿煞白,“你胡说……” 青云大法师嗤笑道,“我胡说?寻常女子成婚不到三月,若速度快的,早已有了身孕,为何你至今未有?” “我……”沈栗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凛冽的北风打在她雪白的面上,让她有些恍惚,成婚后,她与世子行房的次数不算少……有时为了受孕也掐着时日……可不知为何,她的确没有怀上……难道她的身子……当真有问题…… 谢言闲道,“弟妹这是怎么了?不过替你施法祛除邪魅,助你怀孕,难不成我们还会害你?” 傅氏撑着脑袋靠在扶手上,也一脸不耐烦地看向挣扎中的沈栗,“药也喝了,两个月了还怀不上,不是你的问题,难不成是我儿的问题?青云大法师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别辜负了我的心意。” 傅氏的独断,让沈栗如坠深渊,“母亲……等世子回来……再施法好不好?” 傅氏不耐烦,“沈栗,你若再敢忤逆我,便是慎儿回来,我也会让他休了你这不会生孩子的贱妇!” 谢言闲呵笑一声,青云大法师眉眼里又露出那股子令人恶臭的贪婪。 沈栗有些绝望,手指悄悄缩进掌心里。 傅氏怕她逃脱,让人将她手脚捆住。 沈栗身子颤了颤,弱声道,“我不会跑……你们不用捆我……” 卫氏在一旁冷眼瞧着,神色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都这般模样了,能跑到哪儿去?” 谢言闲得意,“这还差不多。” 沈栗认命的匍匐在地上,等身子缓和过一抹热气儿,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傅氏身边的几个婆子照例过来拉她。 她咬了咬牙,红着眼睛躲开她们的手。 傅氏沉下脸,“谅她也不敢反抗,你们几个,将她带回祭台去。” 沈栗很快被送回了祭台,厚重的帷帘将光亮隔绝在外。 那青云大法师掀开帘帷一角,嘴角噙着个贪婪的笑踱步进来。 躺在祭台中央的女子,雪肌乌发,明眸皓齿,刚刚一番挣扎,发髻凌乱,散乱的碎发贴着她修长的脖颈,凝脂般的皮肤让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猿意马。 青云大法师走到沈栗身旁,将粗粝的手掌放到沈栗那饱满莹润的胸口。 “早些从了吾不就好了?” “吾乃道行高深的大法师,定能保你怀上身孕。” “只要你听吾的话,乖乖把身上的衣裙脱下来,再坐到这儿……对,就是这里……来,少夫人,把你的手给吾……往这里摸一摸……” 沈栗只觉天都塌了,嫁给谢言慎之后的快乐,在今日此时,变得荡然无存。 她害怕,惶恐,惊惧,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青云大法师见她还是没有动作,眼神变得格外阴冷,“怎么,你还想告状?你以为,在这种人家,她们谁会信你?” 沈栗浑身发抖,见男人再次靠过来,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咬在他的虎口上。 青云大法师目光一沉,挥手想将沈栗甩开。 沈栗却似发了疯一般,将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青云大法师吃痛,皱起眉头,斥道,“你这个疯妇!放开我!” 沈栗只恨不能将他直接咬死,见他还想扑到自己身上,抬手捧起祭台上的香炉,用足了劲儿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 青云大法师身子晃了晃,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好在四下无人,幸好四下无人,也没人听到祭台里的动静! 第一卷 第14章 遇见他 沈栗根本没时间去查看他的伤势,穿好外衣,便无比狼狈地往外跑。 怕被傅氏和谢言闲捉住,她这回学聪明了,换了条无人踏足的小路。 路上山石嶙峋,她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哪怕腿脚钻心的疼,也不敢片刻停留。 此时的武安侯府,于她而言,仿佛一座修罗地狱。 她拼了命的往侯府后门跑去,明明没人追赶,可她总感觉傅氏像一条恶犬,紧跟在她身后,要捉她回去。 “跟我来——” 沈栗神情恍惚,眼神迷乱。 也没看清眼前之人是谁,便被人拉了过去。 从侯府后门出来时,她转过头,透过风雪瞧见卫氏那张淡白的脸,“你……” 卫氏道,“去找世子。” 沈栗点点头,转身就跑。 汴京城很大,到处白雪纷扬,出了侯府侧门,道路纵横交错。 她捏紧掌心的热汗,一股脑往玄鹰司衙门方向跑。 可她忘了,谢言慎寻常上朝,乘坐马车也要小半个时辰。 她这样用脚,不知要跑多久才能赶到谢言慎身边…… …… “咦?那不是——”茫茫大雪里,路云不禁疑惑出声,“谢世子的新妇沈夫人吗?” 宽阔的长宁大道上,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在道路中央行驶着。 秦焕出行,向来鬼神退避,长街上人烟稀少,见了这辆车,也没人敢随意靠近。 车厢内端坐着一个玄衣长袍的男人,听到这话,睁开眼,“发生了何事。” 路云道,“她好像受了伤,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这会儿瞧着像是迷路了。” 秦焕拧眉,“停车。” 路云听话地拉了拉缰绳,马车刚停下。 秦焕便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世子——” 秦焕置若罔闻,举着手里的黄油伞,向那道单薄的身影走去。 沈栗几乎被冻僵了,瑟缩着身子,缓慢地在雪地里跋涉。 走了几步,却被一个人影挡住。 她早已没了继续奔跑的力气,僵硬地抬起头,嘴里重重地呼出一团白气。 白雾缭绕间,看不清站在她对面的人是谁,只觉得他很高大,手里举着伞,替她挡住了头上淋漓的风雪。 她突然便有些累了,身子一软。 那人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起来。 “你怎么了?” 男人声线低沉悦耳,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压。 沈栗舔了舔干燥的唇色,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他生得一张举世无双的清俊容颜,鼻梁高挺如山,眉宇间疏朗冷酷,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玄黑的金丝暗纹披风簇拥着他那冷白如玉的俊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柄藏锋的冷剑。 此人有点儿眼熟。 沈栗长睫微颤,愣了愣。 等等,不是一般的眼熟! 意识到替她遮雪的人乃当朝大权臣秦焕后,她瞬间紧张了起来,又见自己身子整个都在他臂弯中,忙红着脸伸出小手想推开他,又怕太过用力,得罪了这冷面阎罗,只得揪住他的衣襟,先让自己站稳了身子,然后才从他怀里出来,颤巍巍道,“秦世子……怎么是你? 秦焕凝着沈栗被冻得发白的小脸儿,小姑娘娇弱的嗓音在这凛冽的北风中跟猫儿似的。 若非他刚刚搂住她,她此刻脸上怕是半点儿血色也没有。 汴京冬日向来雪大,如今快要年关了,这雪没有一日停过。 而她今儿却只穿了一件素色的短袄,素白的裙摆上染着几抹鲜血,连个披风的都没有,就这么孤零零地走在街上。 “我从宫里出来,正好看见你一个人,顺道过来问问。” 沈栗很怕秦焕,但更怕傅氏。 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见着人人害怕的秦焕,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反而安安稳稳地落了地,至少,秦焕不会逼她生孩子,也不会荒唐到让法师在她身上做法。 她心里一松,咽了口唾沫,紧张道,“我出来寻夫君,秦世子可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我本是去过玄鹰司的,可这会儿太着急了,反倒迷了路……” 小姑娘眼底都是对谢言慎的关切,湿润的杏眸蒙了一层水雾,仿佛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 秦焕嘴角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声音冷了些,“他不在玄鹰司。” 沈栗眼神湿漉漉的,带这些迷茫,她是内宅妇人,根本不知道谢言慎除了在衙门里,还会出现在哪儿,“那他在哪儿?” 秦焕不想让她这副模样被谢言慎看在眼里,便道,“宫里。” 沈栗茫然无措起来,“……” 侯府回不得,又见不到夫君。 她孤身一人,竟然无处可去。 秦焕沉了沉眉,“圣上有要事找他,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得宫,你这番形状,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栗嘴唇一白,“我——” 秦焕黑眸淡淡,“外面雪大,我找个地方,你慢慢说。” 沈栗总感觉秦世子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可她这会儿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冷,脑子也有些迷迷糊糊的,双脚因走了太远的路而绵软无力,双手因杀了人而一直颤抖。 他弯腰来抱她,她也忘了反抗。 直到两人进了一间温暖如春的茶楼。 她仓皇无措地从男人怀里下来,一张脸已经红透了。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清冽,冷酷,像他这个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距离感。 “我让人去给你买了件披风,你在此处等,谢世子从宫里出来,会路过此地。” 沈栗手指颤抖着,任由男人将那纯白的狐裘披在她肩头。 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她没敢进雅间。 秦焕猜出她的心思,命人将房门打开,又让茶社老板的妻儿在门口伺候。 沈栗这才放了心,在雅间的金丝软垫上坐下。 二人之间,隔了一条长案。 房内燃着檀香,案上有茶,在她对面,男人的一张脸,美得仿佛天上神祇下凡。 她心跳快了些,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秦焕长得太好,汴京谁都为他动过心,可说起嫁给他,又不知有多少女子心生胆怯。 她一个庶女,从未做个此等妄想,对众女口中的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的秦世子,也只是打心底里敬佩罢了。 再加上她本就怕他,想起那会儿自己差点儿误会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她便有些羞耻。 可真要论起来,他算是帮了自己两次了。 第一卷 第15章 我夫君,刺耳 秦焕镇定地端起茶盏,视线却落在面前女子泛红的耳尖上。 “你那两个丫头在何处?” 沈栗双手捧着滚烫的茶盏,“她们在府上……” 秦焕挑起眉梢,“你自己一个人出来?” 还是这等狼狈模样,要说没发生什么,他绝不相信。 沈栗抿了抿唇角,手指复又颤抖起来,“我杀了人。” 秦焕顿了顿,眉心拢紧,“说说。” 沈栗心弦绷紧,想起被自己砸得头破血流的青云大法师,小脸血色全无。 秦焕最擅刑狱,早些年刚进入玄鹰司时,在他手底下的犯人皆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他目光如炬,一双深邃的凤眼似乎能洞察任何人的心思,更遑论一个闺阁的单纯女子。 沈栗也不知该不该告诉秦焕自己为何杀人,可不说,心里便如同堵了一块巨石,找不到宣泄口,更何况,她杀了人,回头就会被侯府送到衙门……有些事,总会被人知晓的。 她不求秦世子能替她出谋划策,只想告诉别人,她不是故意的。 她也是被逼急了,才做出的无奈之举。 听完小姑娘说的一切,秦焕眉头紧皱,“所以,你婆母为了让你早日怀孕,找了个法师在你身上做法?” 沈栗揪着衣摆,指骨用力得泛白,“他就是个骗子……他根本没有对我做法……而是想欺负我……我一时忍受不了,便用香炉砸了他的头,我太慌了,走之前也没去看他还有没有气息,只是我那会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怕他应该是活不了了……” 秦焕眸光微冷,眼角眉梢泛起一阵戾气。 沈栗不知眼前这个男人会怎么看待自己,只感觉他乌黑的眼底仿佛深不可测的寒渊,里头交织着让她有些看不懂的火焰。 他会不会相信自己?还是会跟傅氏和谢言闲一样,以为她在胡言乱语? 她惴惴不安地等着男人开口,眼底又充满了期待。 秦焕被这样全心全意的眼神瞧着,心头一阵暗潮翻涌,刚要开口安抚她几句,却听路云在外道,“世子,谢世子的马车来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小姑娘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原本全心全意看向他的目光,一下子转向了窗外。 “是世子!”她欢喜道。 那股子躁意又自心底升了起来,秦焕有些不悦,眼神沉沉地泛了冷。 沈栗没注意到男人的神色,脱下身上名贵的狐裘,小心翼翼搁在秦焕手边,“多谢秦世子收留,现下我夫君已经出来了,那我就不打扰秦世子了……” 我夫君,三个字,刺得秦焕直皱眉。 “我送你下去。” 沈栗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不……不用了……被世子看到了,恐又要多费口舌解释……秦世子今日的相助之恩,他日沈栗必涌泉相报……我先走啦。” 秦焕黑着俊脸,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无处发作。 沈栗见男人没生气,又大起胆子道了句谢谢,转身离开了雅间。 “真是没想到,武安侯夫人竟然已经奇葩到这种地步了,不过,谢世子的身体,现在只怕也不好让沈夫人怀上孩子罢。”路云倚在二楼的栏杆上,望着沈栗急匆匆走出茶楼大门的身影,不禁感叹了一声,“这沈夫人嫁到侯府,瞧着也怪可怜的。” 秦焕攥着拳头,沉默着坐在原地,说不出心底是何种烦躁的情绪。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手边的狐裘,心烦意乱地站起身。 这间茶社本就是他的产业,只要他不允,今儿沈栗在此的事便无人敢往外说半个字。 她要与他划清界限,他照做便是。 他走到窗边,透过轩窗,只见沈栗楚楚可怜地投进谢言慎怀里。 那清冷又红润的小脸儿,瞬间挂满了泪痕,好似在急急的向谢言慎述说她心里的委屈。 谢言慎拢着她进了马车,便再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秦焕神思深藏,敛着修长的凤眸,缓缓摩挲了一下指尖,回想起雪地里揽过的腰肢。 虎口处的旧伤灼灼发烫。 他心湖起了一抹涟漪。 那把腰,还是太细了。 该养胖些才好。 …… 沈栗胆战心惊地同谢言慎回了侯府。 傅氏那会儿才发现她没了踪迹,领着婆子们出来寻人时,正好在大门口碰上了谢言慎。 母子两个也没当着外人的面吵闹,回到清风小筑才开始对峙。 谢言慎对沈栗的维护,气得傅氏差点儿旧疾复发。 “她才进门多少时日,你便这般维护上了,在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做娘的!” 谢言慎是个最孝顺的,见此,也有些无可奈何,“母亲,她还小。” “她已经十六了!”见儿子疼爱沈栗,傅氏越发窝火,“我不过要她早些替你怀上孩子而已,母亲有错?” 沈栗躲在谢言慎身后,听着傅氏发火的声音,只觉得她狰狞冷酷的面容有些可怕,比秦世子可怕得多。 谢言慎抿了抿唇,“时日还早,现在不是栗儿怀孕的时候,此事,不劳母亲费心。” 傅氏气得发抖,“谢言慎,你可是我拼死生下来的,若不是为了你,我的身子也不会差成现在这般模样!如今你为了一个狐狸精便忤逆起你娘来,若传出去,谁不笑我堂堂侯府,娶了这么个不能下蛋的母鸡?你若还有良心,便休了她!” 谢言慎脸色也有些难看,回头紧紧握住沈栗冰冷的小手,“母亲慎言!” 傅氏眼前有些发黑,见谢言慎依旧护着沈栗,眼睛一红,嚎啕大哭起来。 “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祸害儿媳!如今就连我亲生的儿子,都向着她,要将我气死了!” 沈栗知道,是自己在这儿才让世子为难,想了想,还是先离开清风小筑,让他们母子好好谈谈她的去留之事。 从沉闷的带着药味儿的屋子里出来,迎面而来的风雪倒叫她灵台清明了几分。 她没去寻春祺与冬宁,独自坐在廊外的石阶上。 洋洋洒洒的雪粒落在她面上,那种冰冷的感觉,却让她眼眶酸涩发烫。 第一卷 第16章 他会休了她吗?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痴痴的想。 突然想起自己幼年时与哥哥姐姐妹妹们一起出门看元宵节的花灯。 夜里的汴京,热闹非凡,锣鼓喧天,长街小巷到处挂满了各色漂亮精致的花灯。 街道上人潮太多,她年纪小,又无人在意,很快便与哥哥失散了。 失散后,她遇见了拍花子的坏人,被人捂着嘴抱上了马车。 上车前,她远远瞧见娘亲面色着急,双眼含泪,惶恐无助地到处在找人。 她哭得心都碎了,以为娘亲在找她,娘亲那么爱她,要是找不到她,她该伤心成什么模样啊。 直到她被一个蒙面哥哥救回来,自己一个人狼狈的走进伯府,双脚发软地进了娘亲的院子,看见娘亲担心地抱着二哥哥哭得不能自已,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娘那会儿着急忙慌找的,不是她,而是二哥哥。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小小年纪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可怕之事。 回头见她一个人呆呆傻傻地站在柱子旁,还责怪起她为何将自己身上的锦衣弄得那么脏。 锦衣是杨氏命人送来的,沈芸看不得她穿得比她漂亮,勒令她灯节过后,必须还到立雪堂。 娘亲急坏了,粗鲁地将她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看见她身上的伤痕才愣了愣。 可她却一言不发的将她抱回房间里,什么也没问,一瞬间好像懂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懂,她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说,只道,“娘还以为你贪玩儿迷路了,想是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又抱着她哭,“栗儿,你哥哥他不一样,在这家里,他是娘的全部……你只是个姑娘家……谁会在乎一个姑娘家……姑娘家迟早都是要嫁人的……” 她茫然的看着娘亲哭红的双眼,无力地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心口闷闷的疼。 这段往事,成了母女两个心照不宣尘封的不堪记忆。 往后数年,没人再提起过她曾差点儿被拐卖的事儿。 可自此以后,沈栗变得格外自卑,逆来顺受。 她努力讨好伯府所有人,只求在家里有一个安身之所。 但,她从未想过,永宁伯府,不会是她的家。 庶女们不过是杨氏培养来与豪门权贵联姻的工具。 只有嫡女沈芸,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儿。 因此她又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早些嫁出去,嫁给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给她一个家。 可现在,看起来……她给谢世子也惹来不小的麻烦。 如果世子要休了她的话……她该去哪儿呢?又能去哪儿呢? “不冷么?” 正出神间,屋子里的吵闹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谢言慎站在她身后,温声唤她的名字,“沈栗,起来,我们回去了。” 黑洞洞的夜里,廊下几盏昏暗的灯笼,昏黄的光影中,沈栗神色呆滞地抬起头,小手被男人握在掌心里,他刚从温暖的里屋出来,掌心还有些暖意。 “世子,对不起。” 谢言慎拉起小姑娘的手,大手搓了搓她没什么温度的手指,看着她鼻尖被冻得通红,眼尾也红红的,泛着泪意,却又没流泪,只觉心疼极了,此事明明不关她的事,她却主动跟自己道歉,真是懂事得叫人发愁。 他低着眉头道,“孩子的事,不急,你别担心,今儿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让母亲给了那法师一大笔银钱,按下此事,那法师不敢生事。” 沈栗眼神空茫,“可母亲说年后我若还怀不上……” 谢言慎无奈道,“孩子的事,不是她说了算的。” 沈栗担心道,“那世子会休了我吗?” 谢言慎目光深深,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不会。” 沈栗心里还是没有底,“母亲还生气么?” 谢言慎回头看了里屋一眼,傅氏的哭声已经没了,窗内灭了灯,只余一抹幽幽的烛火,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道,“过几日就好了,你这些日子乖顺些,事事顺着她,马上要过年了,她不会一直生你气的,更何况,你沈栗是我谢言慎主动要娶回家的妻子,不是她说休了你,我便会休了你的。” 沈栗想了想,认真道,“要不,世子,你还是休了我吧。” 她不想给世子惹麻烦……也不想让世子夹在她与傅氏之间难做。 谢言慎按了按小丫头的掌心,“别说这样的傻话,你是我的妻,是我的家人,我怎会说不要你便不要你。” 沈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家人么?” 谢言慎郑重道,“嗯。” 沈栗这会儿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红着眼睛投进男人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肢,“只要世子一辈子肯要我,我便是当牛做马,也要留在世子身边……” 她太需要安全感了,谢言慎给了她从未有过的稳定。 除了不太好对付的婆母和大姑姐,卫氏今儿也帮了她。 只要谢言慎不会抛弃她,她便有法子在侯府站稳脚跟,不过是个孩子么,她生就是了! 夫妻两个携手回到鹿鸣轩,谢言慎心疼她今儿受了苦,叫人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 他就这么坐在桌边,看着她像个饿极了的猫儿似的吃完碗里的饭,然后才伸出手指,好笑地抚去她嘴角那一颗米粒。 沈栗睁大杏眸,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忙叫春祺端了漱口的茶水和擦脸的帕子来。 谢言慎盯着沈栗娇嫩绯红的脸颊,看着她与春祺主仆二人眼神互动,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灵动无比,为这原本死气沉沉的鹿鸣轩添了几丝鲜活气。 可她越这般美好,越这样鲜活,越让他心里过意不去。 他在燕州那次的中毒非同一般,就连李神医近来替他把脉,也说他情况瞧着不大好,让他做好放血受苦的准备。 先前李神医便提醒过他,让他不要随意碰女色。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很快便稳固了病情,就等寻得解药的药引麒麟子,便能解了他的困境。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沈家碰到沈栗。 有些人一旦遇上,便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卷 第17章 他人很好 他不出意外地破了戒,并放任了自己,所以他体内的毒有反扑的趋势。 生孩子不是件小事,这毒还会传给下一代。 他不能拿妻子和孩儿的命开玩笑,所以在寻到麒麟子之前,他绝对不会让沈栗怀上身孕。 让沈栗为了此事被母亲责罚,终究是他于心有愧。 用过晚饭,沈栗踟蹰在鹿鸣轩正屋没走。 谢言慎见她低着脑袋,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便问,“怎么了?” 沈栗走到书案前,看了看谢言慎的脸色,耳根子热热的,“世子,今晚我可以留下来么?” 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世子不努力,她再想法子也是没用的啊。 她抬起亮晶晶的眼,无辜地盯着男人清俊的眉眼,那眼底荡漾的春意,几乎能让所有人男人在她面前昏了头,那柔软婀娜的身子,明明穿得很厚实,可还是能让人生出一股子难以压抑的躁意来。 谢言慎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他们是新婚夫妻,虽说在傅氏的插手下次数并不那么频繁。 但只要得了空隙,他都会想法子与她来一回,他故意使坏,笑问,“留下来做什么?” 沈栗抿了抿红润的菱唇,小心往前走了几步,“我娘说,要生孩子得努力……母亲给的药我也喝了,今儿时机正好,母亲虽生气,却没叫人看着我……我偷偷留在世子房里,不会有人知道。” 谢言慎按耐住心口的刺疼,招手让她过来,揽住她的纤腰。 沈栗眼眸弯弯,脸颊绯红,凝着男人的深邃的眼,“世子,咱们,要生个孩子么?” 谢言慎差点儿便把持不住了,可身上的痛提醒着他不能再这样继续沉溺。 等日后解了毒,有的是大把时间与她缠绵,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双手捧着沈栗柔软的小脸儿,笑着用眉心抵住她的,“生孩子的事儿不急于一时,为夫今日公务繁忙,怕是不能伺候夫人,夫人早些去休息才是。” 沈栗没察觉出别的,后知后觉自己真是太不要脸了,第一次主动勾引世子,还被世子给拒绝了,她脸上挂不住,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来,“那……那我先回去了啊……” 谢言慎手中一空,没等他反应,小姑娘已经快步走到了门边,“世子夜里也要看案卷么?要不我去给世子炖碗汤来?要是饿了,我还能做点儿糕点和小食,世子想吃什么?” 谢言慎笑笑,“我不饿,你也别辛苦了,去睡吧。” 沈栗今儿着实累极了,身心俱疲。 说是傅氏的耳目没看着她,其实锦瑟锦弦二人就住在厢房内。 她与世子要是有个响动,也怕被她们两个听见,去傅氏面前告状。 她那会儿只想着早点儿怀上孩子,没管没顾的,也不要脸面了,大不了就忍着不叫出来便好。 如今从鹿鸣轩正屋出来,她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今儿闹了一日,又是惊惧,又是不安。 如今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姑且还算安稳。 只是那根紧绷的弦一松懈下来,便有些头脑发热。 冬宁端了热水进来为她净脸,一摸她的头,“啊呀,少夫人,你发烧了。” 沈栗神情懵懵的,乌黑的眸子里荡漾着亮晶晶的水光。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有些滚烫,也是,她今天一个人在街上的风雪中跑了那么久,不发烧才是怪事儿。 只是无数的混乱场景中,想起秦世子送她的那袭狐裘,身上便浮出一抹暖意。 她笑了笑,“淋了风雪,受了风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你们别去世子面前念叨,我喝几服药便好了。” 沈栗打小就是个能吃苦的,爹不疼娘不爱,一个吃斋念佛的祖母也想不起有她这么个孙女,年纪小时,她在府上穿着下人的衣服跟丫鬟们一起干活儿,饿了就在大厨房里厨娘的锅里讨饭吃,竟让她身子骨养得壮壮的,冬日里受了风喝几碗姜汤和风寒药便能好。 春祺皱着眉头去煮姜汤,冬宁扶着沈栗在床上躺下。 主仆两个念叨了几句傅氏的无耻行径,冬宁只恨自己今儿没能一直守在沈栗身边保护,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沈栗安慰道,“我都还没哭,你先哭上了。” 冬宁红着眼,“那会儿奴婢要是不听那大法师的话,也不至于让姑娘一个人落在那般境地,奴婢要是在,誓死也要护着姑娘。” 冬宁是沈栗在雪地里捡来的,好不容易才说服杨氏将她买下,跟在她身边做了丫头。 她平生没多大的本事,只想好好努努力,给自己身边的人最好的生活。 沈栗靠在枕上,含笑道,“冬宁,我真的没事儿,今儿我还在街上遇见了秦世子。” 冬宁愣住,忙道,“那秦世子可有为难姑娘?” “没有。”沈栗摇摇头,也觉得秦世子整个人都透着诡异,“他非但没有为难我,还陪我在茶楼里等了一会儿世子,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身边有人,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买狐裘的事儿,沈栗没说,怕让人误会。 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走漏消息。 傅氏如今本就对她不满,她可不能再让傅氏随意抓住把柄。 冬宁紧了紧心脏,“那秦世子可不是个好惹的,奴婢听说他双手沾满了鲜血,这回大姑娘得罪了秦家,说不定秦世子就等着年后报复伯府。” 沈栗柔声道,“其实,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第一次见面,他帮她找了大夫,还替她在杨氏面前周旋。 第二次见面,他给她买了狐裘,耐心地陪她说话。 就是他拦腰抱她时,掌心太过灼热,以至于她怕得都忘记了推开。 冬宁这会儿心情好了许多,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怕自己哭得太多,反而惹哭了姑娘。 自姑娘嫁进武安侯府后,赵姨娘的日子是过得好了许多,就连二公子在伯府的待遇也跟着鸡犬升了天,可姑娘一个人在婆家受苦,除了世子对姑娘还算好,这府上哪个不给姑娘难堪?最近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儿也就是一向骄纵傲气的大姑娘在婚事上吃了瘪了。 第一卷 第18章 突然暴毙 她笑了笑,高兴的说,“反正也是大姑娘得罪的秦世子,与咱们姑娘无关便是了,秦世子要报复,也报复不到姑娘你头上。” 沈栗目光深远了些,“也不知他被退婚后,国公府有没有为他安排新的婚事。” 冬宁消息还挺多的,便道,“姑娘,奴婢听说没人敢嫁给秦世子呢。” 沈栗有些意外,她忙着处理府中各种杂七杂八的庶务,还要应付傅氏的无理取闹,都腾不出时间打听外头的消息,“怎么说?这事儿不尘埃落定,我心里总是不安稳,秦世子还是要早些定了婚事才好的。” 不然,被大姐姐退婚,始终是秦世子心中的一根棘刺。 若不早些拔出来,永宁伯府便会永无宁日。 冬宁道,“上回大姑娘不是被请去参加明国公府的赏梅宴么,那国公府夫人也邀请了不少其他府上的贵女,都是年纪与秦世子相当的,可奴婢听说秦世子那日正好从狱中回府,身上沾染了犯人的鲜血,跟个阎罗似的,吓得众贵女脸色发白,虽然当时谁也没说什么,但之后,却没人敢跟秦世子议婚,国公府那位夫人现下正焦头烂额呢,还有流言说,国公夫人给远在涧西旧地的越王府写了信,说要接王府的玉姿郡主到汴京来小住,打的便是让秦世子娶这位小郡主的主意。” 沈栗突然有些可怜秦世子,不解道,“国公府底蕴深厚,秦世子相貌出众,又手握权柄,当真没有贵女肯嫁他么?” 冬宁身子抖了抖,肃然道,“大家虽爱慕秦世子的容色,可也害怕他的手段,当初他当街拧断了一个人贩子的脖子,到现在汴京还在传秦世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哪个姑娘家愿意床边睡着一个杀人的恶魔呢?幸好,姑娘你这辈子都遇不到秦世子这样的男人,不然嫁过去,只怕比在武安侯府还可怕的。” 沈栗瘪瘪嘴,那这世人也太不了解真正的秦世子了……他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 就算拧断那人的脖子,也因那人当街拐卖女孩儿。 不过,想想他那副不近人情的清冷模样,也不禁缩了缩脖颈。 到底是杀伐果决,乾纲独断,无所不知的玄鹰司指挥使。 她还是少说些他的事儿才是,“快别说了,小心被玄鹰司的人听见。” 冬宁忙捂住嘴,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奴婢不说了。” 沈栗说了会儿话,便有些犯困,软乎乎地靠着引枕,迷迷糊糊间脑海里不知怎的便浮起秦焕的脸,一开始还宛如谪仙一般,一瞬间又化身张牙舞爪的恶魔朝她扑来。 春祺将姜汤端进来,叹了口气,递到沈栗手边,“姑娘,奴婢知道梨花巷住着一位老神医。” 沈栗吓得一个哆嗦,快速睁开眼,“春祺姐姐,怎么了?” 春祺欲言又止,“奴婢的意思是,要不姑娘找个日子,去找他看看脉?” 沈栗清醒过来,不大的寝屋里,三个人,六只眼,一时间有些诡异的安静。 春祺认真道,“奴婢只是觉得,万一是姑娘身子有什么问题,也好早日调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傅夫人的药,我们不能再吃了。” 沈栗觉得春祺的话有道理,一口气将姜汤喝完,“那行,都听春祺姐姐的。” …… 年关节下,青云大法师却突然暴毙。 说是死状极为凄惨,好像得罪了神灵,被降下了惩罚。 死后,那大法师的尸身被丢出了道观,也不知被谁扔在路边,鹰犬啄食,将他尸骨啄得血肉模糊,有人看见他曝尸荒野,好心想收敛了他的尸身,打理他身子骨时才发现他周身上下似乎被人用过大刑,某重要之处早已被人残忍割去,双手也砍得稀烂。 那人当即向汴京府衙报了案,府尹大人怒极,命人彻查此案。 不过两日功夫,却又诡异的没了下文,成了一桩悬案。 傅氏听闻这消息,大大的吃了一惊,“那大法师与京中许多豪族交好,怎的会落到这般下场?” 谢言慎专管刑案,也听说此案没了后续,许是京中有权贵在其中插了手。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作恶太多,遭了天谴。” 傅氏抚了抚胸口,除了这个说法,倒也没别的可能了。 她没再纠结那大法师的事儿,年底事忙,她也没空再找沈栗的麻烦。 沈栗听话懂事乖巧,伺候她比卫氏还要尽心尽力,有时又有一些巧思,让她沉重的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傅氏扪心自问,也难得有这么个贴心的儿媳妇儿。 唯一不好的,就是到了年底,她还没怀上。 当年她自己子嗣不丰,最后也只得了谢言慎一个儿子。 还因生产而败坏了身子,所以她急着要孙子,若沈栗不行,通房侍妾生的也不错。 偏偏她那儿子只要沈栗一个,至今未曾碰她送去的锦瑟锦弦二人。 她对沈栗,是又爱又恨,又不能在小两口新婚的当口给儿子公然纳妾。 正好,除夕过后,亲家永宁伯府专门遣人送了帖子过来,说要接沈栗回去看她那个病了的娘,她想着,让沈栗回去住段时日也好,正好给锦瑟二人创造伺候世子的机会,便答应了。 沈栗垂头应了声“是”,便将手里温热的药碗送到傅氏面前,笑道,“那儿媳初三再回去,这两日给母亲多做些果脯备着,到时大姐姐过来伺候,也好随手取用。” 谢言闲嘴角抽了抽,平日虽瞧不上沈栗,但沈栗一走,卫氏又忙着给各家备礼吃席,也就只有她这个赋闲在家的女儿来伺候久病的母亲了。 沈栗越懂事,倒显得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顺,可摸着良心说,她又做不到如沈栗一般,能面不改色的打理母亲的溺物,想到这儿,她忽然有些不大想让沈栗这个冤大头离开,“我看弟妹回去伺候三两日也就够了,还是早些回来才是。” 傅氏看沈栗一眼,她用药多年,嘴里早已苦得没了滋味儿。 但沈栗做得一手的好菜,比她小厨房里的厨娘做得还好吃。 又心灵手巧会做一些小甜食,她做的果脯与外头铺子里的还不一样,甜而不腻,最合她的口味,这两日,她吃着她亲手做的糕点果脯,用着她准备的膳食,身体和心情都好了许多。 可惜,她就是不能生孩子,又压着院里的通房,到底还是不够懂事。 第一卷 第19章 回伯府 这次是个机会,无论如何她也得让沈栗回家多待几日,“你娘生你不易,如今生了病,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多在家陪陪她,也是你这个做女儿的心意。” 沈栗乖顺道,“儿媳都听母亲的安排。” 傅氏有些累了,摆摆手,“行了,出去吧。” 沈栗乖巧地站起身,在傅氏面前,少说多做,总没错。 傅氏靠在大迎枕上,盯着沈栗婀娜的背影,突然开口,“沈栗,你可知,青云大法师前两日突然横死了?” 沈栗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来,困惑道,“儿媳不知……他……他怎么死了?” 傅氏意味深长道,“被人杀了,死得很是凄惨,听说死后还被人断了子孙根。” 沈栗睫毛颤了颤,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认真道,“我最近忙着伺候母亲,是真的不知道那大法师的事,就连他死了,我也是刚听母亲说的……” 傅氏沉着眼,就这么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沈栗不过一个内宅妇人,怎么可能会惹上杀人的官司。 “行了,我知道了,不过问你一句,你还慌起来了。” 沈栗小脸儿有些紧绷,谨慎道,“儿媳没有……” 她并非慌乱,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那青云大法师来头很大,又是青云观内常驻的大法师。 汴京各家王侯权贵家中有什么法事都喜欢请他去做,素日里出行,也总是格外高调,身边跟着数十个小道,谁能害了他的命去? 难不成他那日猥亵了她,就连老天爷也看不过,帮她处置了那老流氓? 傅氏淡淡道,“没事儿就回去吧,早些收拾细软,也给你娘家准备几份礼物。” 沈栗福了福身,“儿媳明白,多谢母亲厚爱。” 谢言闲瘪了瘪嘴,“母亲还真让她回娘家多住几日啊。” 傅氏垂眸假寐,“她不走,锦瑟二人便没有机会,你没见她日日霸占着慎儿?她自己又怀不上,也不许别人怀慎儿的孩子,我岂能由着她胡来?” 谢言闲道,“大夫不是说她的身子没问题么?怎么就怀不上?” 傅氏不悦道,“她没问题?难不成还是我的慎儿有问题?这大夫医术了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等过段日子,她肚子里再无动静,我便让慎儿请太医回来给她仔细瞧瞧,还有你,你多年在家,如今都二十多了,再不好好找个人家嫁了,难道真要老死在侯府不成?” 谢言闲及笄后便嫁了人,夫家乃武安侯府的世交明威侯傅家大公子傅知珩。 本是青梅竹马,表哥表妹的大好姻缘,没过两年,便夫妻情淡。 她那素日里对她情根深种的夫君,背着她在外豢养了好几个外室,连孩子都三四岁了。 得知此事,谢言闲气急败坏地同傅知珩闹了和离,一时间此事在汴京闹得风风雨雨的。 和离后,她便高调回了娘家。 大雍朝对男女婚事极为严苛,尤其对女子,格外封建严格。 大归后的女子,没了名声,又没了名节,更谈不上清誉。 但凡有名有姓的人家,根本看不上二嫁的女子,即便有人肯要,也会降低彩礼银钱,有的门户聘礼也不给,那些急着将二嫁女嫁出去的人家,便只能准备更加丰厚的嫁妆才能找到二婚的人选,大多数二嫁的,连场像样的大婚仪式都没有,有时正妻的体面连妾侍也不如。 更何况,谢言闲当初将和离之事闹得极大,人人都知她性情悍妒,容不得丈夫三妻四妾。 这些年,她婚事寂寥,也无人问津,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人一旦过得不顺,便会看不惯过得好的人。 她对沈栗挑三拣四,也不过因着她嫉妒沈栗命好,碰上了她弟弟这样深情专一的好男人。 谢言闲动了动嘴唇,转移话题,“娘刚刚问她那话的意思,可是怀疑她害了青云大法师?” 傅氏睨自己这蠢笨的女儿一眼,“她日日在我跟前伺候,怎么可能会跟青云大法师之死有关?不过是我随口一问罢了。” 谢言闲“哦”了一声,见母亲不再追究自己还未嫁人之事,忙起身辞出。 看着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大女儿,傅氏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又不知为何想起青云大法师的死来……心里总是浮动着一股子不安,也说不上来到底因为什么。 可能因着大法师只与沈栗起过冲突,好巧不巧,又在之后横死。 所以她才联想过多罢…… …… 刚过大年初三,沈栗便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赵氏每年冬日身子骨便不爽利,听说这回严重些,卧床了,她不得不回去看看。 窗外细雪淋漓,世子今儿休沐,就坐在她卧房内,等她收拾好,陪她一道回去。 谢言慎能陪她再好不过,有他在,父亲和杨氏都不敢看轻她。 沈栗打心底里高兴,可又担心傅氏不允,“世子,母亲那儿会不会不好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哄她高兴。” 谢言慎爱不释手地搂着沈栗的腰,眼底深情,“我只住一晚上便回来,她不会说什么的,永宁伯府是我岳家,于情于理,年后我也该前去走动走动。” 沈栗展颜一笑,别提有多欢喜,“那我们快些走吧,一会儿雪下大了,路上不好走。” 谢言慎望着自己的小妻子高高兴兴的模样,心头一软。 若是他能这样一生一世伴着她,该有多好。 沈栗不知谢言慎心中所想,见他仍旧站在原地,回头嫣然一笑,“世子,快走罢!” 胸腔里翻涌的疼痛潮水一般,谢言慎脸色有些白,却又不能让人察觉出异样。 他定了定神,牵开嘴角,走上前去,用力握住了沈栗的手,“我们走。” 夫妻两个乘坐马车回到永宁伯府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听说谢言慎也要来,沈碧远一早便带着刚回京的大儿子在门口迎候。 远远看见武安侯的马车,沈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爹,武安侯府这么好的婚事,你们怎么安排给沈栗那个没出息的?这婚事本该是芸儿的才是。” 第一卷 第20章 二哥沈灿 “闭嘴!”沈碧远不耐烦地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大儿子一眼,“当初本就是为了你妹妹好,才将明国公府的婚事给了她,她自己也瞧不上侯爵府,现下倒好了,她哭闹着退了秦世子的婚,让家里大祸临头,你还好意思提这一茬儿!” 沈越努了努唇,“那不是已经退婚了么,秦世子也没有生气。” “谁说他没有生气!”沈碧远真是越想越气,“你没见伯府今年都没人敢过府来走动?除了你这侯府的妹夫,哪个不是对我们家敬而远之?那秦家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你大妹妹得罪了他,还想嫁人?想去吧!你找个时日,好好劝说劝说她,让她万万莫要打谢世子的主意!那是她妹夫!不是她可以随意肖想之人!除非你三妹妹死了,她才有机会去做续弦!别的,想都别想!” 沈越若有所思,“续弦?” 沈碧远心烦意乱,“闭嘴吧你!” 马车逐渐驶近,沈越嘴角抽了抽,沈碧远也尴尬地止住了声音。 侯府排场不大,一辆低调的大马车,上头挂着武安侯府的牌子,前后八个下人,两个丫头,两个婆子,规规矩矩地守在马车四周。 谢言慎率先从马车里下来,随后才伸出手,牵着沈栗下了车。 沈栗一身狐皮大裘,雪白的绒毛簇拥着那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儿,露水般的眉毛迎面而来,一双黑曜石般的漆亮眼睛,忽闪忽闪的,别提有多精神,被男人疼爱的女人到底不一样,整个人气质都快变了,不像从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了。 沈越打小看不上沈栗,如今见她也算是野鸡飞上枝头,神气起来了,心里便有些不大痛快,他亲妹妹退了婚,到现在还没着落呢,凭什么沈栗就能霸占着原本属于他妹妹的夫君,日子过得这么舒坦? “爹。”沈栗福了福身子,又看见旁边的沈越,身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大哥哥。” 沈碧远忙当着谢言慎的面儿,亲热地将沈栗扶起来,“外面冷,有什么话,进了家门再说,世子,请。” 谢言慎点了点头,大手却未曾放开过沈栗。 一行人从侧门入了伯府,又走了一会儿才进了伯府待客用的花厅。 沈碧远恨不得巴结好谢言慎,让他在秦焕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到了花厅便让人带沈栗去后宅。 沈栗同世子说了一句,谢言慎才放开她的手,“你先去,我随后再来。” 沈栗嘴角含笑,小脸儿微红,“嗯。” 从花厅出来,春祺与冬宁两个便叫人将东西都搬入赵氏所住的栖云馆。 沈栗还未记到杨氏膝下时,便同赵氏住在此处。 后来因要嫁人,才搬去了立雪堂的听风阁。 这次回娘家小住,乃傅氏授意的,她心里也没了负担,索性叫人将自己以前住的闺房收拾出来,还是住栖云馆,杨氏那边怜惜她要照顾亲娘,也同意了,让人分了炭火和吃食过来。 回府第一日,沈栗没见到沈芸,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进了赵氏的栖云馆,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绕过屋子里的雕花大屏风,沈栗轻声走进内室。 打眼瞧见赵氏病恹恹的靠在枕上,小脸发白,神态沧桑,头上戴着一条墨色的绣花抹额,首饰都去了,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身后,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才不过一月没见,便清瘦了大半。 惯常负责照顾赵氏的如意此刻不在身边,屋里站了个有些陌生的丫头。 沈栗眉头登时一皱,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握住了赵氏清瘦的手。 那丫鬟福了福身子,“三姑娘,奴婢吉祥,给您请安。” 见沈栗眼露疑惑,赵氏笑道,“是你母亲派来的,专门照顾我饮食起居。” 沈栗顿了顿,道,“娘,如意呢?” 赵氏叹口气,“如意年纪大了,说是家里给她寻了一房亲事,你母亲可怜她在我们家辛苦多年,打发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回家嫁人去了。” 沈栗嘴角微抿,没说什么,抚了抚赵氏冰冷的手,回头对那丫头道,“去添些炭火来,再将姨娘的药熬来。” 吉祥领命去了,瞧着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也不多话,闷头干事儿。 屋中一时清净下来,沈栗眼睛才红了,“怎么就成这样了?上次我见娘,娘身子骨瞧着还很硬朗。” 赵氏一时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掩住胸口,呼吸急促了些,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身子骨本就不好,今年冬日太冷了,又接连下了大半月的雪才发起热来,谁知道这热一烧便烧了大半个月……好在立雪堂那边儿让人给我请了大夫抓了药,我日常吃着,便退了烧,现今是好多了,脑子也不昏沉了。” “娘,我听说三妹妹今日要回来——”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很快又响起男人清亮的嗓音。 沈栗回过头,便见一袭松青色长袍的沈灿打起帘子歪着身子走了进来。 他似乎来得很急,身上还带着一大片冰冷的雪粒,映衬着他那干净秀气的脸庞,好似一块温暖的羊脂玉,兄妹两个生得都像赵氏,天生长得一副好皮相。 沈栗无奈地弯了弯唇,探了探头,对站在门口的男人道,“二哥等身上的寒气散了些再进来。” 沈灿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拍了拍身上雪粒,才走到屏风处,见屋子里已经坐了一道纤柔婀娜的身影,顿了顿,道,“三妹妹,你这么早便到了啊……我还说要去接你……没想到你自己先到了……” “二哥进来坐罢。” 沈栗有几个月没见过自家哥哥了。 年底事忙,沈灿与沈越一起去庄子上收租,后来又去了老宅一趟,也不知忙活了些什么,最近才回。 她嫁人那会儿,沈灿是没在家的。 因而,看着如今一身妇人装扮的妹妹,沈灿还尴尬地愣了愣,“我在老家买了些漂亮的玩意儿,带来给三妹妹无聊时玩耍。” 说着,在赵氏床前的锦杌上坐下,挠了挠头,“东西在我书房里,回头我去拿给你。” 沈栗对沈灿不是没有感情的,见他风尘仆仆,还晒黑了一点,笑了笑,“好。” 第一卷 第21章 蓄意勾引 沈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没能及时赶回来参加妹妹的大婚本就是一生遗憾,如今妹妹回娘家,他还误了去接人的时辰……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氏见自己一双儿女都在身前,也算心满意足了。 只是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一直担心地看着沈栗,“娘瞧着你怎么也清减了许多,可是在侯府受了什么委屈?” 沈栗抚着赵氏的手,安慰道,“只是年底帮着卫氏操持庶务忙碌了些,娘别担心。” 赵氏忙问,“你这次回娘家小住,你那婆母可有说让你何时回去?” 沈栗咬了咬唇,“只说等娘亲的病大好了再说。” “栗儿不可……”赵氏蹙了蹙眉,又剧烈地咳起来。 沈栗忙替赵氏拍了拍后背,她并非蠢笨之人,自然也知道傅氏这般安排的目的,“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母亲是在世子院中放了两个通房,不过娘别担心,世子对她们没兴趣,一直到现在也没碰过她们,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们,母亲也无话可说。” 沈灿摸了摸鼻尖,讪讪地抿了抿唇,母女两个说些闺房之事,他一个儿郎多少有些不便。 不过,自家妹妹嫁到侯府,处境竟这般不好,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因而目光也担忧起来。 赵氏急了,“这……哪有做婆母的这么着急给儿子房里塞通房的道理?” 沈栗垂下长睫,如实道,“是我一直没怀上世子的孩子,母亲心里才着了急,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给世子两个通房也是应该的,若女儿今年还怀不上,侯府怕是要给世子纳妾了……不过这原也是应当的,就算母亲不提,等我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也该亲自为世子操持纳几房妾侍。” 赵氏恨道,“那是之后的事,可绝不该是才新婚就给儿子儿媳院里安排通房侍妾。” 沈栗笑笑,“之后之前又有什么不一样?嫡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繁衍子嗣,是应该的,何况世子那样的家世。” 赵氏一时咬唇,又气又恼,看着自己女儿乖巧的模样,又无比心痛。 可栗儿嫁过去几近三个月,又未曾服过避子药,怎么就没怀上? 难道,是栗儿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见赵氏一脸忧心忡忡,沈栗嘴角微扬,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早,说不定下月我便怀上了也未可知。” 沈灿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娘你就别担心了,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你身子好了,妹妹也就能早日回侯府了。” 赵氏沉默着落了会儿泪,吉祥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来。 沈栗接过药碗,亲手喂赵氏吃药。 女儿向来体贴,又心情温和,照顾人无微不至。 赵氏知道傅氏也是个经年的药罐子,应该会喜欢她女儿才是。 看来,傅氏对女儿的不满,就不满在不能怀孕上了。 只可惜她一个内宅妇人,又无管家之权,想帮帮女儿也没有法子。 如此一来,赵氏便更是伤心不已,搂着沈栗哭了很久。 …… 栖云馆外,隔着石墙,便能听见屋子里女人的哀戚的哭声。 沈芸挽着翠绿色的披帛,拥着一身华贵的狐裘,俏生生地站在那白墙底下。 白露笑道,“姑娘,看来,三姑娘在侯爵府,过得也不尽如人意啊。” 沈芸笑笑,赵氏哭得越惨,她脸上笑容越大。 沈栗嫁人后不住在伯府,她想使劲儿也无处发力。 好不容易才给她娘下了点儿药,可算是让她回家来了。 “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嫁到哪儿,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好,更何况还是武安侯府这样的人家。” 上辈子,直到她死,也没听说沈栗怀过身孕。 她一生无子,谢世子却还能保持后院儿干净,将她这个不会生孩子的废物,尊为侯府主母,后来谢世子在拥立新太子一事上立了功勋,又向天子为她求了个诰命。 不过三十出头,沈栗已经是汴京城内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了。 不知多少权贵的夫人们都排着队去奉承她捧着她。 凭什么,她就有那么好的命? 而这诰命夫人的富贵之命,原本是她的才对! 沈芸胸口怒火激荡,面无表情的眯了眯眼睛,仰起头,看向栖云馆那破旧的门匾。 她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一切,沈栗不但现在怀不上谢世子的孩子,将来也不会怀上。 一个女人,不会生孩子,就是她最大的罪过。 她完全可以从这儿入手,拆散她与谢世子的感情。 可谢世子也不是个风流随意之人,要想让他对自己动心,怕是要费些功夫。 不过她有的是信心,“白露,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妥当了?” 白露道,“姑娘放心,一早奴婢便让谷雨送到栖云馆了,赵姨娘身子一直不好,三姑娘回娘家照顾亲娘,应该还要再住上小半个月,她若住在府上,谢世子也会时常过来,这样我们也便有了动手的机会。” 沈芸嘴角微提,“谢世子此刻应该在花厅罢?” 白露点点头,“世子还在与老爷和大公子说话呢。” 沈芸眸光微亮,“我去看看。” 到了花厅,身穿墨绿色长袍的男人脊背挺拔,坐在圈椅上同沈碧远有说有笑的寒暄。 沈芸身子靠在门外,透过轩窗往里头打量,越看越觉得谢言慎长得一表人才,性情虽有时冷淡了些,笑起来却是极温柔极君子的,当初她真是猪油蒙了心,一心想嫁国公府,也被秦焕那身皮囊给迷惑了心智。 如今想来,男人长得再好看又有何用。 还是要会疼人,才最得她的心。 沈芸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谢言慎终于起了身,登时紧张起来。 她快步走到前院往后宅的必经之路上,又装作不经意间从里头快步走出。 在男人踏入垂花门时,假装没站稳,身子一歪,一头栽进男人怀里。 哪知,预想中的温暖怀抱根本没有将她抱住。 谢世子见她走来,身子反而往后一退。 第一卷 第22章 世子身子好 不但没有扶住她,见她跌倒在地,看她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冷淡。 沈芸恼羞成怒极了,又不敢当着男人的面儿发作,扭着腰身可怜巴巴的起身,手指撩起鬓边垂落的发丝,柔声道,“对不起,谢世子,我刚刚没瞧见这边有人过来,一时走急了……” 谢言慎冷道,“无妨。” 沈芸眼巴巴道,“世子这是要去哪儿,我可以帮忙带路。” 谢言慎皱了皱眉,神情还是不近人情的淡漠,“不用,我知道栖云馆在何处。” 沈芸抿了抿唇,尴尬的红了脸,可她抬起头,看清眼前男人面如冠玉,又忍不住心生爱慕,脑子里只有嫁给他之后与他琴瑟和鸣的美好日子,“谢世子……赵姨娘连日受了风寒,怕身上病气过给了世子,不如世子先去我祖母院子里坐一坐?” 谢言慎呵笑一声,这才分给沈芸一个眼神。 那日他亲眼瞧见沈芸欲打沈栗,本就对她有些不喜。 如今见她苦心积虑凑上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心中对她,越发不耐烦。 “栗儿不怕,我又有何惧?”谢言慎淡嘲一声,“论起来,她才是我真正的岳母,我先去看望病重的岳母,再去给老夫人请安,难不成,老夫人还要怪我不懂礼数?” 沈芸小脸一白,慌道,“不是不是,芸儿只是担心世子的身子。” 谢言慎沉声,“我身体好得很,不劳沈大姑娘费心。” 说罢,直接拂袖而走,也不在乎身后之人,如何红了眼眶,如何眸中迸发出仇恨的光。 “都怪沈栗!”沈芸恨恨地跺了跺脚,欲哭无泪,“若不是她抢占先机,谢世子又怎会护她至此!” 白露嘴角微抿,讪讪道,“姑娘,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芸咬牙,目色黑沉乖戾,阴恻恻的翘起嘴角,“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只要沈栗人在侯府,难道我还拿捏不了她?” 白露垂眸,紧了紧手指,“是。” …… 等赵氏睡着后,沈栗仔细询问了吉祥赵氏的日常起居。 吉祥将近来赵氏的身体情况对答如流,平日吃什么药,什么时辰吃,一日吃多少饭菜也都回答得十分妥当,她稍微松了口气,让人先下去。 然后才掖了掖赵氏的被子,起身走到明间的罗汉床边坐下。 “吉祥是立雪堂送来的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二哥,你平日里多提防些。” “我看她挺老实的,照顾人也仔细——” “不管怎么说,药方子还有入口的药,都需要小心谨慎。”沈栗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赵氏的身子病得太奇怪了,以往也没有这样一直缠绵病榻需要一直喝药的,“回头二哥让人将药渣拿去验一验,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药材冲撞了。” “妹妹的话,我都晓得了。”沈灿跟在沈栗身后,像一条没脾气的大狗狗,“三妹妹,你在侯府受了任何委屈都可以跟我说……我身体比娘好,承受得住,也能替你想办法。” 沈栗叹口气,“我生不了孩子这事儿,你能怎么帮我想办法?” 沈灿到底是男人,比闺中女子要方便许多,“要不要我找个大夫,私底下给你瞧瞧?” 沈栗本来有这个意思,正好这次她回了娘家,可以打着陪二哥出去买东西的旗号,去梨花巷寻那李神医,她一个弱女子出去看妇科之症,到底有些不方便,有沈灿在,她心里也有几分底气,“若二哥真想帮我,这几日帮我去打听打听梨花巷那位神医住在何处。” 沈灿尴尬地在椅子上坐下,抬起眸子,“三妹妹,你身子当真没有什么不适?” 沈栗摇摇头,“应该是没有,除了平日里伺候婆母有些疲乏,我睡得也还好。” 沈灿思索了一会儿,“会不会是谢世子的身子有问题?” 沈栗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这世上不会生孩子的女子不止她一个。 早些年,大厨房的张大娘子便因不能生子被家中丈夫休弃,人人在背后对张娘子指指点点,说她不知羞耻地耽搁了她男人,可后来张娘子重新嫁了一个男人,竟老蚌怀珠,三十岁生下一女。 府中背后说她骂她的人变少了,可也从未有人说过她男人有问题,大家好似有志一同的认为,男人在这方面是永远不会出问题的。 沈栗有些无力,她也不想背后揣度世子什么,便道,“世子身子康健——” 沈灿打断她,认真道,“生孩子是夫妻两个人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沈灿是永宁伯唯一一个还没有妾侍通房的少爷,旁支的公子哥们都左拥右抱了,只有他还励志要读书入仕,不近女色,到现在也没有议婚,杨氏见他有志读书,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便将他的婚事耽搁下来,又不让他进汴京最好的万松书院,总之,他不能事事比沈越强,也就落得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落拓模样,在沈越身边做个跟班似的。 沈栗绽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二哥是为我好,等我见了那李神医再说。” 沈灿点点头,“行,我回头便去打听。” 二人正说着话,守在门外的春祺冬宁齐声说了句“世子”。 沈栗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起身走到门口迎候。 沈灿起身侧过头,看向自己这个未见过面的妹夫。 只见他微微曲身走进来,墨绿色锦绣长袍,袖口绣着金丝暗纹祥云纹,腰间革带挂着香囊玉坠等物,一张干净的俊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一进屋中,他那妹妹便懂事的取下男人身上的披风挂在木架上,又回头笑着介绍,“世子,这是我二哥哥沈灿。” 沈灿先前找了多方关系,也托人送了不少礼,想进万松书院,一直没能如愿。 本来沈栗嫁给武安侯府,世子曾答应帮她哥哥,如今因大姐姐得罪了国公府,此事又搁置了下来。 沈灿见了谢世子,只觉自己无能,有些不太好意思,忙紧张地行了个礼,“早听闻谢世子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谢言慎冲沈灿微微颔首,转头问沈栗,“你娘怎么样了?” 第一卷 第23章 不嫌弃 沈栗轻声道,“吃了药睡下了,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可能还要将养几日。” 谢言慎温声道,“别担心,我让不辞请了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沈栗嘴角噙着个笑,开心道,“多谢世子。” 三人坐下说了会儿话,聊起沈灿进书院之事,谢言慎表示会再帮帮忙,从中斡旋一番。 沈灿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呼妹夫真好。 沈栗看不得自家二哥这般谄媚的模样,带着谢言慎回了自己从前住过的闺房。 栖云馆本就是永宁伯府最偏僻的小院儿,她的闺房又是从赵氏的房子里单独辟出来的,因而格外狭小,光线也不大好,屋中一张陈旧的架子床,上头挂着老旧破败的帷帐,花色也有些老气,都是别的院子不要的,才会送到这儿来,更别提窗边那再简易不过的梳妆台,铜镜里早已映不出人影。 谢言慎走进小姑娘曾住过的地方,便心头一震。 “要不……”沈栗羞赧地红了脸,到底有些自卑,手脚局促的揪着衣角,“世子今儿还是回侯府去住罢?” 她早就知道自己与谢言慎是不相配的。 她是卑贱的庶女,在府中活得连立雪堂的丫鬟都不如。 若非伯府必须攀上武安侯府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去触碰天边那轮皎月。 谢言慎于她而言,美好得像一场大梦。 如今,他那样高贵的男人踏入她这样黑暗狭小的地界,让她越发有些无地自容。 “我这儿又小又黑,我怕世子住不习惯……而且夜里风又大,这扇窗户早几年便坏了,我二哥用木头重新钉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挡风,所以世子你——” 一双大手从身后将她腰肢抱住,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 “既然窗户会漏风,那我更应该留下来,替你遮风挡雪。” 男人靠在她耳侧,说话的嗓音低沉又魅惑,沈栗一愣,臊得脸颊一阵发烫,又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世子……你不嫌弃么?” “这是将你养大的地方,我又怎么会嫌弃。” “可这里不是世子该住的……” “你都能住,我为何不能住。” 他甚至想在这儿,同她造个小孩子,想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沈栗登时无话可说,心却好似一锅沸水,咕隆咕隆冒起泡儿来,感受到男人凑过来的嘴唇,她小脸红得厉害,又很快被男人掐住腰肢,一个转身便进了他带着暖意的怀抱里,她无辜的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被男人勾起下巴。 “哭起来的样子,不太好看。” “都是世子惹我哭的。” “若是因我而哭,倒也颇有情趣。” 说着,男人低下头,含住她的嘴唇。 男人的唇有些软,带着微微的凉意。 沈栗身子颤了颤,往门边一看,春祺与冬宁早不在屋子里了。 她面红耳赤的踮着脚尖,小手紧紧揪着男人的腰带,很快便被他熟练的吻弄得意乱情迷。 屋外枯树残雪零落,寒风吹打着窗棂。 屋子里,沈栗气喘吁吁,浑身无力地挂在男人身上。 心里想着,她一定要早些给世子生个孩子。 谢言慎见她娇嫩的嘴唇越发鲜艳,忍不住伸出手指摩挲着那温柔的两片,克制住眼底情欲,将怀中发软的人儿稍微推开些,“我们先去见见你祖母,莫要失了礼数。” 沈栗气息不匀,声音发颤,红艳艳的脸颊仿佛春日枝头晃晃悠悠的春桃,诱得人恨不得咬她一口。 谢言慎这般想,也忍不住这般做了。 沈栗瞪大了双眼,双手捧着自己红扑扑的小脸儿,“世子,疼!” 谢言慎好整以暇,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怎么,我的人,还不叫我吃一口?” 沈栗嗔道,“哪有这么吃人的?” 谢言慎语气意味深长,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那栗儿想为夫怎么吃?” 沈栗说不出那些下流的话来,咬着娇艳欲滴的唇从他怀里起身,移开话题,“我……我先去整理整理衣服……” 她被人撩拨得厉害,身子很快有了反应,好容易才沐浴完换好衣服,出来便见男人正襟危坐,丝毫没有半点儿被影响的清冷模样,她也太没出息了。 沈栗脸上烧得慌,“世子,我们走吧。” 谢言慎起身,牵起她的手,夫妻两个一路去了松鹤堂。 夜里,松鹤堂摆了家宴,沈家一大家子皆在松鹤堂用膳。 席间,沈芸的眼神无数次落在谢言慎身上,可谢言慎始终未曾看她一眼。 直到家宴结束,她一张精心打扮的俏白小脸几乎黑透了。 气急败坏回到立雪堂,杨氏神色若定的坐在罗汉床上,“娘已经说过了,谢世子如今与沈栗那个小蹄子如胶似漆,是不会看上你的,你也别先在谢世子身上费功夫。” 沈芸往椅子上一坐,愤怒地闭了闭眼,等压平心中那团怒火,才委屈道,“我只是没想到谢世子当真对女子不感兴趣……” 杨氏冷道,“他可不是对女子不感兴趣,只是对沈栗以外的女人不感兴趣罢了。” 沈芸眼圈一红,“娘,你怎么还替外人说话?” 杨氏道,“娘说的只是事实,他们刚新婚,你便想撬妹妹的墙角,此法到底不可行。” 沈芸用力咬了咬唇,几乎将嘴唇咬破,“可我已经受了明国公府的奇耻大辱,这汴京我还能嫁到谁家?” 杨氏也有些为难,一想到明国公府当着那么多贵女夫人的面儿让沈芸跪在国公府园子里,便气不打一处来,沈芸这一跪,连带着永宁伯府的脸面也一块儿跪没了,连带着沈栗在婆家也颇受折磨,如今这汴京里,谁看他们伯府不是跟看笑话似的?若当真不好好为沈芸谋划一门好亲事,只怕沈芸当真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见母女二人都沉默下来,沈越大大咧咧道,“娘,妹妹想嫁给谢世子,我们便给她想办法呗。” 杨氏亦有些无能为力,“能有什么好办法?” 沈越缓缓眯起眼,“让妹妹去给谢世子做续弦。” 杨氏眉心微蹙,“越儿,你——” 第一卷 第24章 床太小 沈越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只是事后,你们要将沈栗交给我处理。” 杨氏盯着自家儿子的脸,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背一阵阵发凉。 沈越又嬉笑一声,“你们两个看着我做什么?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罢了,我还真能杀了沈栗啊,她也是我妹妹呢。” 最后一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芸听得入了神,等反应过来时,杨氏开了口,“徐徐图之吧,不急在一时,沈栗如今住在伯府,先从她入手,今儿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两个都回去休息。” 沈芸神情恍惚了几分,一双手紧紧揪在一起。 从立雪堂正堂出来,风雪肆虐,廊下颇有些冷。 她侧过脸,对上沈越那双轻挑的眼睛。 沈越自小便疼爱自己这个妹妹,歪头去看她哭红的眼,笑道,“这算什么事儿,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大哥帮你弄到手便是。芸儿莫哭了,哭花了眼,就不好看了。” 沈芸眼泪越发止不住,扑进沈越怀中,撒娇道,“哥,这婚约,原本就是我与谢世子的。” 沈越嘴角微勾,拍了拍沈芸颤抖的肩膀,“那哥哥,便帮你抢回来。” 沈芸这才委屈的咕哝了一声,从沈越怀里出来,“既然如此,那哥你帮我个忙?” 杨氏颇不赞同她对谢世子下手,没办法,她只能转而对付沈栗。 可有些事,真要操作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若有大哥相助,就会变得简单多了。 她歪头一笑,“再过几日,我把沈栗交给大哥处理,可好?” 沈越眸光一深,“好啊。” …… 窗外雪很大,风很冷,沈栗浑身却无比炙热。 “可是饿了?” “没有……就是有点累。” 床帐里,身影交叠。 女人压抑的嗓音如同猫儿似的,又带着几分破碎的喘息。 男人宠溺道,“一会儿就好。” 沈栗咬紧了牙关,羞涩攀上脸颊,连耳带腮一片红彤彤的。 男人大手抹去她额上的热汗。 她有些不舒服,她的床太小。 男人身子却高大,覆在她身上的力道也越来越深。 她呼吸急了几分,身子忍不住贴近他的,整个人软绵绵地窝在他身下,忍不住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可男人很快便从她身上起来,顿了顿,抽出手,翻过身子,喘息着躺在床里。 沈栗意识到什么,“对不起,世子……” 她快急哭了,并拢双腿靠在枕上,也没想到,这个时候月事会突然而至。 “这跟你没关系,我刚刚有没有伤到你?” 沈栗摇摇头,他才褪下她的亵裤,她便感觉身下不对劲儿。 可那会儿她情到浓时,哪顾得了许多,只任由男人继续。 现在倒好,平白弄脏了世子的手。 沈栗湿润的长睫颤了颤,夜里灭了灯,只有一抹天光从窗棂外照进来。 不知是不是她扫了兴惹男人不高兴了,总之,谢言慎没再继续刚刚的动作。 她能感觉出,这一回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男人没有得到宣泄,某处还很喧嚣。 床边的豆灯燃起,她满脸都是窘迫,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怕他不高兴,更怕他会对自己失望。 沈栗委屈道,“之前,我都是算好了日子的,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可能天气太冷了。” 谢言慎脸色有些苍白,笑笑,“你不用自责。” 沈栗嘴角紧抿,紧张的说,“世子,那你怎么办……” 那东西若得不到纾解,该如何偃旗息鼓? 她没有那种经验,显得有些懵懂,眼神也湿漉漉的,仿佛山间的驯鹿,叫人忍不住心里生出怜惜。 谢言慎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神色还算从容,只是有些无奈,“没事儿,我自己来。” 沈栗有些怔愣,她这副模样,好似也不能帮他。 不知他要做什么,自己又怎么缓解。 只见他和衣起身下了床,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擦拭了手上的血迹,然后出了屋子。 她的房里没有净房,若要沐浴只能去外间。 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 只听不辞和冬宁去准备热水的脚步声。 随后,春祺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进了屋。 沈栗有些局促,脸颊烧得慌,“春祺姐姐,你怎么来了?” 春祺笑得意味深长,“世子说夫人月事来了,让奴婢来给夫人擦洗身子。” 沈栗只觉丢人,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认命的将自己擦洗干净,然后换了身新的衣物。 可躺回床上之后,却没见谢言慎再进屋来。 沈栗兀自不安地躺了一会儿,又支起身子,“春祺姐姐,你去看看世子去哪儿了?” 这么晚了,总不至于突然回侯府去,难道世子生了她的气? “奴婢去问问。”春祺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没安全感的,世子这么久不回,姑娘心里定然没底,便披上外衣,出门去看看。 外头极冷,风雪声声呼啸,枝丫上挂着残雪,她刚出门,便碰上迎面而来的不辞。 “世子在二公子的屋子里歇下了,让属下来知会少夫人一声,说他今儿不回栖云馆了。” 春祺愣了愣,“世子可有说别的?” 不辞道,“世子还说让姐姐多照看些少夫人,小厨房里冬宁已经熬上五红汤,世子让少夫人趁热喝。” 春祺秀眉微皱,有些不解。 世子与姑娘是夫妻,今夜却因少夫人来了月事不住在一起,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女子也是不吉利,大户人家本也有正妻来月事,必须与男主子分房的习俗,只是她没想到,一向宠爱少夫人的世子也会如此,在侯府,傅氏将手伸到了夫妻两个的闺帷之中,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娘家,世子为何不多与少夫人亲近亲近呢。 不辞见她还呆站在原地,又压低了声音解释,“姐姐莫要多心,世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少夫人又这般,他怕同床共枕伤了少夫人,这才没回去。” 春祺闻言,这才一笑,“我回去同少夫人说一声,免得夫人担忧。” 第一卷 第25章 他与别人不一样 不辞含笑点点头,转身往沈灿的书房走去。 沈栗听了春祺的解释,这才红着脸放了心。 她身子骨还算康健,来月事也跟往常无异不怎么疼痛,只是这次来得早了几日。 喝了冬宁端来的五红汤,她便安安心心在床上躺下,想着明儿不用早起伺候婆母,心情也轻松了些,因而很快便入了睡。 等她第二日醒来,世子已经离开了伯府,说是有事,要去衙门里一趟。 世子在公务上向来勤勉,沈栗也没放在心上,知道他心里是在乎自己的便很安心。 接下来在永宁伯府的日子,她过得还算逍遥自在,因嫁了侯府,竟比当初在闺中时,要舒服得多,每日伺候赵氏吃药,陪着她做做针线说说话,偶尔去松鹤堂走动走动,时不时又去立雪堂问候一下杨氏,一天也便过去了。 失去了明国公府这么好的婚事,梁老夫人极为看重武安侯府,因而对沈栗也越发看重。 若有闲暇,便会将沈栗唤到松鹤堂,指点指点她如何御夫有术,拿捏住谢世子。 沈栗每每听着那些从未听过的赤露直白之语,总是红着耳根,点头称是。 赵氏吃的药,也没什么问题,世子带来的大夫替赵氏把了脉,又开了新的方子。 新药由她亲自来煎,不经过吉祥的手,喝了几日,赵氏的病容也渐渐有了血色。 而让沈栗有些意外的是,沈芸这回对她态度竟好了许多。 在立雪堂见到她,也一副言笑晏晏的亲热模样,再没提过让她将世子还给她之类的话。 甚至,她还热情地邀请她去她的院子里坐坐。 沈栗从小与沈芸不对付,这位佛口蛇心的大姐姐如此这般对她好,反而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只去过沈芸的院子一回,便浑身不自在,之后不管沈芸如何邀请她,她再没去过她的住处。 她每日勤勤恳恳照顾自己的亲娘,也没分出心思去想侯府里的事儿。 赵氏不止一次提醒她,让她早些收拾行李,遣人回去问问傅氏。 她也当没听到,只安心等世子来接。 赵氏恨其不争,“你难道就当真不担心世子趁你不在,碰了那两个通房?” 沈栗很笃定,“世子不会的,他答应过我。” 赵氏自己便是给人做小的,当年沈碧远与杨氏也不过才新婚,外人瞧着也是夫妻和睦,蜜里调油,不也背地里瞧上了她? 她语重心长道,“栗儿,你要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男人……你如今是世子的正妻,一定要学着如何笼络住你夫君的心,你在他身边还好,他尚且还会顾忌,你若不在,若那两个狐媚子再使点儿手段,世子很难不被算计。” 沈栗思忖一会儿,莞尔一笑,“娘,世子与其他男人不一样。” 赵氏语塞,“你……就这般相信世子?” 沈栗弯唇,郑重道,“我相信他。” 赵氏叹口气,也不再多说,只盼着谢世子当真与伯府这些风流成性的男人不同。 她的栗儿,好不容易才有了这般大造化,高攀上武安侯府的高枝儿。 可不能被武安侯府赶出来…… …… 武安侯府,清风小筑。 谢言慎抬眸,“我何时能将栗儿接回家来。” 傅氏淡道,“自然是等你与锦瑟圆房后。” 谢言慎笑容滞了一分,“母亲这话,是在逼我?” “我逼你?”傅氏呵笑一声,目光阴冷,“我这是在为你好!你现在已经完全被沈栗那个狐狸精迷惑了心智,彻底不将我这个做娘的放在心里,慎儿,你若再如此,只会让我更加厌恶她憎恨她!” 谢言慎沉默下去,眉头皱紧,只袖中的大手攥紧成拳,微微颤抖。 傅氏也知不能逼得太过,缓了口气儿,“你只要答应我,让锦瑟怀上你的孩子,不管你怎么对沈栗,我都容你。” 谢言慎安静了一会儿,本欲离开,想到什么,又转过身去。 他深深看向这个自诩疼爱自己的母亲,冷笑一声,“母亲,你这是在逼我去死。” 傅氏气得心口发颤,眼眶一红,“随你这么说,只要你不答应,沈栗永远也别想回来!” 谢言慎:“……” …… 沈栗不知世子与傅氏母子之间为了她的交锋,傅氏也从未派人来问她何时回侯府。 也不知锦瑟二人在府上与世子成了没有,她再没脾气,也不愿看着自己的夫君去旁的女子屋里,所以一贯压着心底的情绪,刻意没去关注……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六日后,谢言慎一大早便遣人到永宁伯府传信,说他今儿要过府来看沈栗。 春祺还以为世子是要来接少夫人回去,高兴了一会儿,后来听说只是来看之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姑娘别忙活了,让下人们去做吧。” 沈栗反过来开解她,“世子能来看我,已经很好了。” 看着知足常乐的自家姑娘,春祺说不出半个不好的字,“也是,应该是傅夫人那儿没让少夫人回去,世子也没有办法。” 沈栗得了谢言慎要来消息,高兴了大半日,中午开始便在一个人在小厨房里忙活。 想着等世子一来,便能吃上她亲手做的糕点和饭菜。 可刚做完饭菜,人便感觉有些不适。 “姑娘,你的脸看起来怎么有点儿红?” 春祺在赵氏屋子里忙活,沈栗身边只有冬宁在帮忙。 沈栗本就生得白里透红,尤其是那一身水嫩嫩的肌肤,稍微摸一下都会泛起绯色。 冬宁只当自家姑娘忙碌了一下午累着了,便笑道,“奴婢去煮碗茶水来让姑娘解解渴。” 沈栗“嗯”了一声,等冬宁离去,双手突然无力地撑在案板上,一股说不出的无力感从心底慢慢攀爬而起。 她抬起沾满米粉的手,触了一下自己滚烫的眉心,总感觉身子有些热。 也不知是怎么了,那种灼热的感觉,与平时劳累之后生病是不一样的。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舌,侧过眸子。 第一卷 第26章 出事 还有最后一道神仙羹,就煮在手边的小炉子上,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想去看看煮得如何了,可人才刚走了两步,便浑身无力。 她跌坐在地上,脑子也开始迷糊起来。 只觉身体里那股子热意从深处一点一点弥漫开来,很快便让她有些脸颊滚烫,浑身发软。 “冬宁……”她红唇微张,无力地唤了几声。 门口很快便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向她走来。 沈栗热汗如雨,抬起头,晃了晃脑袋,努力想看清那人的面目,可无论她怎么睁大眼,也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雾色和一片月白色的衣角。 栖云馆所在偏远,平日里除了娘亲的人,也无人会踏足此地。 进来的,应该是冬宁罢。 她呼吸有些乱,伸出嫩白的小手,“冬宁,快扶我起来……我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那人踱着步子走过来,幽幽道,“好啊,我扶你。” 恍惚间,听见一道男人低沉的声音。 沈栗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被人击中后颈。 她眼前一黑,便直接昏了过去。 …… 漆黑的两道花梨木雕花大门镇在长宁大街街头,门口前两头威风赫赫的石狮子上,沾染着几道陈旧的血迹,高高悬挂的门匾上,刻着玄鹰司三个挥斥方遒的大字。 雪粒扑簌簌的落在衙门口的石阶上,上头覆了一层厚厚的白。 入了衙门正门,走过几道长廊,便到了秦焕平日处理公务的昭明堂。 左右两侧挂着两道老楠木刻就的楹联。 松间明月长如此,耳外浮云何足论。 谢言慎看了一眼楹联上的字迹,便知是秦焕亲手写的。 他笑了一下,神情有些淡,提步走进昭明堂内。 玄鹰司的衙门里总是阴沉沉的,每个房间都不太明亮,屋檐上的旧瓦起了厚厚的青苔也无人处理,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忙碌,他们鬼魅一般无处不在,忙着监察百官,忙着巡查旧案,忙着审讯犯人,哪怕远在边关的大将军夜里在营帐中与歌姬的对话,也会悉数不落的被送到今上的御书房内。 地牢里常年都是血腥的味道,浓厚得不管用多少清水都很难扫除干净。 玄鹰司的每一道石缝中,都渗透着黑色的血。 谢言慎初来时还有些瘆得慌,如今已经轻车驾熟了。 秦焕没抬头,一身玄衣端坐在案前,周身气势冷冽,“来了?” 谢言慎道,“你让我查的东西有了些线索。” 秦焕抬起头,“我看看。” 谢言慎将手里的信纸放在案上,“一些宸王府的当年旧事,不过还是很模糊,知道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已经被灭了口,宸王老谋深算,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秦焕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去,不过是当年在宸王府做工的几个仆人口述的话,说宸王妃与宸王和离后住进了落霞山的庄子里,但宸王又不肯放手,多次纠缠,半年后,宸王与宸王妃旧情复燃,高调将王妃接回王府,只是不知为何,王妃将死之时,被困在院落里几近半年。 而宸王妃死那半月,这些还活着的下人,根本不清楚任何内情。 知道内情的人,只怕如今尸骨都化作一捧灰了。 秦焕将手里的信纸搁在烛火上,冷眼看着信纸一角卷起黄色的火焰,“宸王手里颇有些兵权,如今又带兵驻守在燕北,私下与敌相通,陛下不得不防。” 玄鹰司指挥使轻飘飘一句话,几乎会轻而易举判宸王府死刑。 谢言慎犹豫道,“宸王毕竟是你的亲姨夫,你没想着放宸王府一马?” 秦焕呵笑一声,“那就要看宸王,给我的诚意够不够了。” 谢言慎没说话,宸王府能给秦焕的诚意,便是交出宸王妃当年抚育的一个女儿元晚音。 元晚音与秦焕青梅竹马,若要论起来,乃是感情深厚的表兄妹。 只可惜,宸王妃死后,元晚音也失了下落。 这些年,秦焕一直在暗中着手寻人,却半点儿没有元晚音的踪迹。 说起元晚音,年纪小小,便已是个绝色大美人儿,算起来,如今也该有十七八岁了,也不知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现在想来,沈家退了你的婚事也好,本来,你对那沈大姑娘也没有感情。”谢言慎看向秦焕,笑笑,“更何况,你秦大世子出身高贵,姨母乃宸王妃,亲娘又出身世家大族,父亲乃开国功勋,沈大姑娘的性情,委实配不上你。” 秦焕视线落在谢言慎清隽温润的脸上。 谢言慎年少成名,也算是文武双全,二人当初在燕州一战成名,联手诛灭敌首,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之后二人便成了好兄弟,后来还差点儿成了连襟。 只可惜,他却没有谢言慎的好命,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 男人收回视线,淡讪,“我的婚事,不提也罢。” 谢言慎嘴角微扬,“对了,今儿没有玫瑰酥,夫人回了娘家照顾她亲娘,腾不出手来,等她回了侯府,我让她再给你做些别的花样,她做的东西总是格外好吃。” 秦焕顿了顿,薄唇微抿,“嗯。” 谢言慎道,“说起来,我今儿还要去伯府瞧她,既然你此间无事,那我先走了?” 秦焕压住心头生出的那抹没来由的烦躁,“去吧……” 谢言慎起身告辞,从玄鹰司的衙门出来,已经到了下午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快要十五了,商户们都很忙碌,酒楼茶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谢言慎拢着袖子上了车,车窗外,车马喧嚣,人声鼎沸。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里却只是沈栗清丽又妩媚的容颜。 早些时候,刚将小妻子娶回家,他会忍不住想碰她,碰了她后,胸口会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忍耐一个时辰也就缓过去了。 如今也不知为何,光是想想她的人,那种痛便突然而至。 难道,是他体内的毒发生了变化? 男人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挥去脑海里女人的身影,痛感才稍微缓解。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在永宁伯府侧门停下。 纷扬的雪花里,春祺紧张地踱着步子在门口守候,看见侯府马车,她眼里一亮,急忙冲到马车旁,“世子!” 第一卷 第27章 突然失踪 谢言慎不大喜欢旁的女子接近,好在春祺很快便意识到她的动作太逾矩了些,忙白着小脸儿往后退了退。 谢言慎黑眸深邃,缓缓开口,“怎的在这儿等?” 春祺皱着眉头,急道,“少夫人听说世子今儿要来府上,从中午便开始在小厨房忙碌了,奴婢今儿本来在赵姨娘房里伺候,等到下午,便想去厨房瞧瞧,可原本在厨房的少夫人和冬宁都不在……奴婢找了许久也没见人,一时心急,怕少夫人出了什么事儿,才慌张地到门外来等世子。” 谢言慎脸色微变,眉头登时一紧,“进府。” 春祺忙紧跟在谢言慎身后,心头说不出的不安。 到了栖云馆,赵氏脸上也挂满了泪,凄楚无助地瞧着谢言慎。 家里没了男人,她便没了主心骨,沈栗突然失踪,她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让府上人知晓,免得坏了她的名声,可眼看天色便要暗下来了,若还找不到沈栗……她心神一凝,不敢往下想,只觉眼前黑压压一片,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可人好好的在家里,怎么就不见了呢。 谢言慎安抚好赵氏,先是去小厨房查看了一圈,灶上的神仙羹已经煮干了,炉子里熄了火,黑漆漆的冷炭散落在地上,厨房是人忙碌过的痕迹……看起来,沈栗像是突然离开的,以至于她连炉子上的羹汤都忘了端走。 他沉声问,“沈灿在何处?” 春祺忙道,“二公子一早便出门了,奴婢也不知他要去做什么,只说要晚上才回。” 谢言慎眉心皱成个山字,“冬宁一直在栗儿身边?” 春祺回答得有条不紊,条理清晰,“是,不过冬宁此刻也不在伯府内,奴婢也不清楚少夫人与冬宁之后有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如今,奴婢私底下将府上都寻遍了……都未见到少夫人的身影。” 谢言慎指尖扫过那已经半冷的红炉小火炉,沉酽的黑眸微微眯起,“去松鹤堂。” 一行人朝松鹤堂走去,还没到院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欢快的谈笑声。 “世子,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守在廊下的丫头乍然看见谢言慎冷峻的脸,惊讶得瞪大了眼。 不等那丫头进去通禀,谢言慎皱了皱眉,便直接进了堂内。 梁老夫人急急起身,“世子怎么来了?” 谢言慎环顾堂中,梁老夫人的左手边坐着杨氏和沈芸,刚刚的笑声应当就是沈芸发出来的。 这会儿,沈芸红着脸站起来,朝谢言慎行了个礼,一双含着春情的眼眸,不停地往男人脸上张望,“谢世子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寻祖母?” 谢言慎按下心头不喜,长眉深敛,“我来看栗儿,栗儿人在何处?” 梁老夫人一听,眼神冷下来,“栗儿不在府上?” 杨氏倒是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搀扶着梁老夫人的手立在一旁。 只有沈芸轻轻“啊”了一声,欲言又止道,“我下午好似见过三妹妹。” 谢言慎转头看向她,声线微冷,“她人呢?” 沈芸无辜道,“我见她带着冬宁急匆匆往外走,便叫住了她,问她要去做什么,三妹妹神色紧张,只说有事儿,要去一趟玉庭轩,别的便没多说了。” 说完,又恐谢言慎不信,微微抬起眼睫,“二哥时常与他的好兄弟们在玉庭轩出入,想来三妹妹应当是突然有急事要寻二哥去?” 谢言慎嘴角微抿,冲梁老夫人恭敬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松鹤堂。 沈芸一脸担忧,“祖母,是不是三妹妹出了什么事儿,世子才会这般紧张?” 梁老夫人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儿,可瞧着沈芸不像说假话的模样,沉吟一声,道,“叫上你爹,跟去看看,别叫沈栗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做出什么荒唐事儿来惹恼了谢世子。” 沈芸肃然道,“芸儿这就去。” 大家闺秀不常出门,更何况还是已经成了婚的女子,哪怕是为了避嫌,也不该趁夫君不在,自己一个人只领着一个小丫头独自出去,谁知道她是不是去做什么不要脸的勾当了? 梁老夫人眼尾往下沉了沉,又道,“让碧远低调些,别坏了伯府的名声。” 沈芸领了命,转过身,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无半点儿笑意。 玉庭轩起初乃三教九流出入的场所,后来有一位酷爱读书的大老板将其买下来做了文人士子附庸风雅的酒楼,说是酒楼,其实,里面汇聚的几乎都是一些还未考上功名的文人之辈,沈灿没考进万松书院,又因作弊被其他书院所弃,国子监更是想都不敢想,因而这些年时常流连在玉庭轩内,与其他清贫士子饮酒作赋。 他有一个从前的同窗好友姜云祈,家徒四壁,两袖清风,在酒楼里打小工度日,却一直心仪沈栗,爱而不得。 今日,便是姜云祈能得手的最佳时机。 她早早便命谷雨将媚骨香的药粉一点一点儿下进沈栗的饭食里。 这种药,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察觉出,就算用银针也探不出来。 日积月累的效果比一次性服用更为强大,会令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变成一个浑身媚骨的妖精,任由男人对她为所欲为。 她嘴角笑意更深了些,提起裙摆踏上马车。 这一次,她定要让沈栗,彻底的身败名裂! 沈碧远怕沈栗当真在外与人私会,找了辆低调的马车,跟在谢言慎马车之后。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众人便到了玉庭轩门口。 翻了年便是即将到来的三月春闱,因而汴京聚集了不少外地来的读书人。 最近的玉庭轩格外热闹,住满了赶考的士子,可谁也没在这酒楼门口看见过侯爵府的马车,“这是武安侯府的马车?武安侯府乃武将辈出之高门,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还有那跟在身后的马车,你可识得?” “咦,那不是永宁伯府的车马么?” 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儿,众人的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却还是故意围在四周看热闹。 第一卷 第28章 我可以,帮你 等谢言慎弯腰从车内下来,坐在二楼靠窗雅间等姜云祈的沈灿便疑惑地瞪大了眼,也顾不得等好友,从二楼下来,在门口拦住谢言慎,吁了一口热气,“世子,你怎么来了?” 视线一转,又见沈碧远与沈芸从后面的马车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 谢言慎乌发上几点风雪,眉头紧锁,“栗儿下午可是来寻你了?” 沈灿越发疑惑,“没有啊。” 沈芸微微开口,故意扬声,“怎么可能,我可是亲耳听见三妹妹说要出府来寻二哥你的!她怎么会不在这酒楼?会不会是走错了房间?找错了人?我进去瞧瞧!” 沈灿有些懵,没搞清楚状态,也不知为何父亲也跟了来,都说要在这玉庭轩寻他妹妹。 谢言慎眉宇间沉了沉,直觉事情不对,只是不等他动作,沈芸已经率先拎着裙子走进了酒楼大堂,四处寻人未果,又上了二楼推开雅间的房门一间一间去寻。 “三妹妹!三妹妹你在哪儿?!” 谢言慎绷着俊脸,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掌柜的见一贵女领着两个贵公子出现在此处,慌忙凑上前来,“公子要寻何人。” 谢言慎道,“一个年岁不大,长得珠圆玉润的年轻姑娘。” 那掌柜沉吟一声,“是不是穿了一件花青色罗裙,淡蓝色短袄?” 谢言慎冷着眼看向春祺。 春祺心下咯噔一声,慌得小脸煞白,“是……” 那掌柜的抚掌一笑,声音格外大,“那我见过,她今儿下午的确来过,上了二楼右手边的最后一间,不过她不是来寻人的,只说有人在此处等她,我这儿来往的客人多,在此会面的年轻男女也不少,所以便直接让人带她去了,因她生得格外貌美,故而小的才记得这么清楚。” 周遭议论声又起。 “这谢世子年前才娶妻,今儿带着人来寻人,寻的莫不是沈家三姑娘?” “你没听刚刚那女子一直在喊三妹妹么,定然是谢世子那新婚的小妻子了。” “可谢世子的夫人怎会到这种地方来?难不成她是偷偷来与男人私会的?”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沈灿知道吧?他乃永宁伯府的二公子,乃沈三姑娘的亲兄长,谁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是不是在此处做什么不要脸的勾当呢——” “你胡说!”沈灿冲上去,一拳便打在那乱嚼舌根的男人脸上,“我妹妹才不是那种人!更何况,她根本没来过!” “掌柜的都亲眼看见了,你有什么好辩解——” “闭嘴!” “沈灿!你放开我!” 堂下登时一阵哄乱,沈灿怒红了眼,被几个年轻士子围在中间殴打。 谢言慎脸色有些难看,没空管他,带着春祺等人往二楼走去。 沈芸已经站在了最后一间雅间门口,秀眉微蹙,小脸淡红,满是担忧,“世子,还是你来开门吧。” 谢言慎抬起大手,却突然动作僵硬。 门内传来一阵暧昧的声音。 若仔细听,还能听见男女说话的声响。 身后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 但凡到了年纪的,无不知道这屋子里必定已是满园春色。 众人蓦的屏住了呼吸,同情的目光都落在谢言慎清隽的脸上。 这才新婚多久啊,堂堂武安侯府的谢世子,竟然被自己的妻子给绿了…… 这要是传出去,武安侯府的颜面何在? 沈碧远脸色阴沉沉的,格外铁青。 沈芸有些想笑,但只能故作焦灼。 毕竟沈栗是她的好妹妹,在谢世子面前,她不能表现得太过得意忘形。 于是,她善解人意道,“世子,许是我们找错了,不如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也许三妹妹早已经回家去了。” 谢言慎拳心捏紧,冷白的俊脸覆了一层寒霜。 他沉默良久,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不辞,开门。” 不辞皱着眉头,走上前去,一脚将房门踹开。 “啊——!” 床帏里,猛地传出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 那男人意犹未尽,拗过脖子震惊地看向围拢在门口的人群。 谢言慎失望地闭了闭眼,心里窝着一团怒火。 他提起沉重的步子走进去,转头看向那张荒淫浪荡的大床。 …… “求你……” 不大的乌蓬马车里。 秦焕大手揽着怀中女子柔弱无骨的腰肢,眉头迭起,目光深沉。 听着她娇颤的哀求声,男人神情越发凝重深邃。 “你可知自己是怎么了?” “不……不知道……就是难受……好热……好难受……” 难受得心里发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空虚。 一想到那种令人羞耻的空虚感,沈栗无力的将小脸埋进男人宽厚的怀抱里,“可是这样我又会好一些……” 秦焕身子一僵,大手顿在半空。 可怀里的身子实在太过柔软…… 她缠上来的那一刹,他多年引以为傲的定力瞬间土崩瓦解。 他缓缓将大手覆在女子单薄的后背上,她因中了药,短袄脱了大半,身子只余一件单薄的丁香色里衣隐隐透出包裹着的藕荷色绣桃花的肚兜儿,她身形虽瘦,可胸前却格外饱满,如今正颤巍巍的抵着他的胸膛,让他几欲失去理智。 秦焕喉结滚了滚,眉眼间越发浓郁。 沈栗将滚烫的脸颊贴在男人身上。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的身子仿佛还想要更多。 可眼前之人,是汴京人人害怕的秦阎罗。 而她的夫君,就在马车不远处的玉庭轩内。 她却不知廉耻的窝在另一个男人怀里。 沈栗绝望极了,因男人抱她这一会儿,她稍微恢复了些理智。 她满脸通红,又慌乱无比的将人推开,紧紧咬着嘴唇,“秦世子,我……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秦焕剑眉深敛,沉酽的眸光落在女人娇喘的红唇上,语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郑重,“沈栗,你此番中了药,我可以帮你。” 第一卷 第29章 中药 沈栗小脸烧得潮红,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懵懂地抬起头,“中药?” 秦焕沉声,一向冷酷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丝欲,“春药。” 沈栗声音软糯,懵懂无知,“那是何物。” 秦焕微顿,“一种可以让女子情动的药物。” 沈栗从未听过这种东西,更没见过。 这会儿离了秦焕的大手,心头又不可控制的焦躁起来。 她生怕自己没了定力,扑了这凶神恶煞的冷面阎罗,指尖狠狠嵌入掌心,努力让那个意思涣散的自己清醒一些,“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马车外,风雪如碎玉投珠,可马车内,她的身子却仿若在业火中炙烤一般。 她几乎是烈火灼心,浑身上下都烫了起来,偏偏又无力挣扎,身上的衣裙都被她自己扯得凌乱成一片,隐隐露出胸口白里透红的肌肤剧烈的起伏着,散发着女儿家淡淡的馨香。 秦焕薄唇紧抿,声音越发低沉沙哑,“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沈栗再次抬起头,笑着感激道,“那沈栗在此,多谢秦世子了。” 秦焕眯起冷眸,只觉女子这抹单纯无辜的浅笑,像药一般,勾得他心头意动。 不近女色二十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为一个女人晃动了心神。 见秦焕迟迟没动,沈栗压抑着心头的欲望,眸子里露出些疑惑,“世子……怎么了……” 秦焕回过神来,定定地凝着沈栗早已通红的小脸儿,心底情绪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本可以将中了药的沈栗交出去,还给谢言慎。 他们是夫妻,谢言慎为她解毒,天经地义。 可私心里,他却无比贪恋此刻她对自己的依赖。 若他今日要了她……她会如何? “世子?”沈栗以为秦焕有解药,小手轻轻揪住他垂落下来的发带,扯了扯,“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若是平时,她定然不敢这般大胆的碰他,不过这会儿她神志涣散,意识模糊,只急着解毒,便也顾不得其他了。 她又乖巧地等了等,只见男人将她搂在怀里,大手拂过她的后背,她忍不住狠狠一颤。 他的触碰,于如今的她而言,便仿佛沙漠里的清泉,让她不停地渴望亲近。 她怔怔地凝着男人深邃的凤眸,期待着他能帮自己解决困境。 可等来的,却是他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她胸口上。 她长睫颤了颤,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一想到谢言慎还在玉庭轩内,而眼前男子竟伸手扯下了她的肚兜。 她脸色一变,猛地揪住衣襟,一巴掌打在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就连守在车外的路云都惊住了,“世子!” 秦焕大袖一挥,拢住狼狈的沈栗,厉声道,“别进来!” 沈栗这会儿有些后怕,眼泪挂在浓密的长睫上,“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秦焕自嘲一笑,将她放开,“无妨,既然你不肯接受我的帮助,我会将你平安送回谢世子身边。” 说出这话,心尖没来由一阵刺痛。 他忍了忍,将散落在车厢内的长袄捡起,披在女子肩头,涩声道,“给你下药之人,恐怕就是你那大哥哥,日后在府中行事,切记要小心谨慎。” 沈栗红着脸,局促地点了点头。 可他若当真放开她,热意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所有理智吞没。 她抱膝坐在马车一角,小手微微颤抖着,空虚感再次卷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抹诱人婉转的呻吟,她当真是难受到了极点,“我……现在可以走么。” 秦焕喉结滚动,眸眼凝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水,却终究是没再动她,“再等等。” 意识越发模糊,沈栗生怕自己一会儿在药性的驱使下,碰了秦世子,急忙晃了晃脑袋,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对准自己的大腿,狠狠刺下去。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她缓缓睁开眼,却见那尖锐的簪子刺进了男人的手背。 沈栗慌了神,“世子……” 秦焕面不改色地收回大手,“没事,吃下这个。” 男人从怀里取出一枚乌黑的药丸儿塞进沈栗嘴里。 沈栗想也没想便吞了,药丸儿下肚,药性诡异的消失了大半。 之前那种磨人的空虚感也逐渐不见了,她抹了抹头上的热汗,羞得脸颊滚烫。 秦焕单手打起车帘,见不少人从玉庭轩内出来,这才唤路云离开小巷。 沈栗也知道自己此刻不是应该出现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坐在车内。 她还从未在外男面前如此失态过……秦焕是除了谢世子之外,唯一一个看过她身子的人。 她垂下头,咬了咬嘴唇,懊恼地闭上眼。 马车行驶得不快,秦焕修长乌黑的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女子。 心头微痛,蔓延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终究是别人的妻,她的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 …… “怎么会这样?” 沈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房中纠缠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沈栗呢!” 众人目瞪口呆,春祺紧张的心脏也登时放了下来,就连走在最后的沈碧远也舒展了眉头。 谢言慎紧握的拳心缓缓放开,压在心头的怒火也逐渐消散了些。 他不愿去想,若沈栗背叛了自己,他会如何。 但幸好,沈栗并未在此处与别的男人幽会。 跪在他面前衣衫不整的男女很陌生,男人瞧着是个普通懦弱的文人,女子却身段儿婀娜,打扮妖艳,浑身上下散发着浪荡之色。 看起来,是个没什么底线的青楼女子,为了几两银子在酒楼里与男人厮混。 那女子哀哀的哭道,“奴家不过与自己的情郎在此云雨,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你们突然闯进来打搅了我的好事儿,还要捆着我,这是何种道理?对了,一会儿别忘了给钱,我伺候你半晌,你可是到了的。” 那男子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我……我……不过是花钱找了个女子纾解纾解……难道也犯法了么?” 第一卷 第30章 不见她 “沈栗呢?”沈芸怒不可遏的揪住那男人的肩头,眼神凶得吓人。 那男人慌道,“我不认识沈栗啊,我只认识惠娘!” 那女子忙娇笑起来,“我我我我!我就是惠娘!活儿好价低,众位公子若喜欢奴家的,尽可以到街尾的万花楼来找我呀!” 谢言慎看着沈芸那气急败坏的小脸,冷笑一声,再没听下去的耐心,转身从那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出来,到了玉庭轩门口,看了一眼这漫天的风雪,心底凉得厉害。 这会儿冬宁倒是冒着风雪匆匆忙忙赶来了。 她白着小脸儿与春祺对视一眼,然后才对谢言慎扬起一个笑,“世子,我家姑娘听说您来了玉庭轩,专门让奴婢过来找你,她在家等您呢!” 谢言慎眸色微敛,也不想再坐车,翻身上了马,直接往风雪里疾驰而去。 沈芸等人走后,才冷着脸从里头出来。 沈灿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打他的那些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如今热闹也看完了,不过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读书人狎了个妓子,大家都是男人,彼此都懂,因而也没什么好说的。 沈灿嘴角抽搐了一会儿,扶着腰站起身,走到沈碧远身旁,龇牙咧嘴道,“我就说三妹妹今儿没来寻我,她怎么可能在玉庭轩?这事儿也太奇怪了些。” 沈碧远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幸亏那屋子里的不是你三妹妹,不然我们永宁伯府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说完,父子二人一起上了马车。 等所有人都离去,玉庭轩门口风雪浩荡。 沈芸攥紧拳头,气得眼眶发红,走到那掌柜的面前,“我大哥哥呢?” 那掌柜的心虚道,“我……我不知道啊……大公子让小的安排好房间,又想好说辞,便离开了,我也不知那雅间里的人怎么就给换了……我到现在还纳闷儿呢。” 沈芸冷笑,“那姜云祈呢?” 掌柜的还未开口,便见姜云祈脸色苍白地从后院走出来。 沈芸见过姜云祈一面,乍然见到这眉眼清秀的男人,她心口蓦的一紧,转身便要走。 姜云祈有些瘦,一袭青色的斕衫衬得他身材修长,脸也十分好看。 他眉眼细长,鼻梁高挺,嘴唇泛着浅色的白。 因着这副眉清目秀的长相,在这一条街上很受女子欢迎。 不过他励志读书,至今没有娶妻。 他不大爱说话,时常沉默,眉眼间总是拢着一股忧郁之色。 即便是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人,他面无表情露出一抹嘲讽时,身上气势也令人不敢小觑。 “沈大姑娘不是要寻在下?” 他讥诮出声,叫住狼狈离去的沈芸。 沈芸身子一僵,不敢直视姜云祈的眼。 她永远记得,在她刚刚落难之时,最无助的时候,是姜云祈送了她十两银子,让她想法子逃出去,去过更好的生活。 谁不知道姜云祈家徒四壁,穷得连耗子都不肯光顾他家。 可他却愿意拿出毕生的积蓄,送她一条生路。 她自小骄傲,金尊玉贵长大,从来没叫人看过她最狼狈的时候。 可姜云祈给了她唯一的善意,而她现在却用最卑贱的法子,在害他。 沈芸手指蜷缩起来,灭顶的羞愧几乎淹没了她的胸口。 “怎么,沈大姑娘刚刚不是在寻在下?如今见着我,怎么又不说话了?”姜云祈走到沈芸面前,眼神恻恻,“还是说沈大姑娘内心有愧,不敢同在下说话?” 沈芸嘴角紧抿,虚虚地抬了抬头,嘴硬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姜云祈淡淡地呵笑,“你让人给我下药,又带着这么多人来玉庭轩寻沈栗,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心里应当清楚。” 沈芸怒声道,“我没有!” 姜云祈语气云淡风轻,“当真没有,还是不敢承认?” 他越是云淡风轻,越叫人愤怒。 沈芸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她抬起猩红的眼,看向姜云祈乌黑的眸,咬牙切齿问,“沈栗人呢?” 姜云祈脸颊上还残留着潮红两片,却是嘴角微扬,“她当然没在玉庭轩,也没有如你的愿,与我颠鸾倒凤,就算她在我眼前,我便是自己死,也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 沈芸愤怒极了,狠狠瞪向男人那清秀的俊脸,没想到姜云祈也向着沈栗,“你——” 姜云祈嘴角淡勾,眼底泛起一抹嫌恶,“沈大姑娘,在下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今日苦心孤诣谋害三姑娘,他日必定会遭受报应反噬,在下言尽于此,请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缓缓转身,朝后院走去,只留给沈芸一个单薄瘦削的孤寂背影。 沈芸眼眶一红,眸子里飞快闪过一抹怨毒的精光,委屈的泪水猛地落下来,“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白露凑上前来,小心翼翼拉了拉沈芸的衣袖,提醒她此刻她们还在玉庭轩内,“姑娘……你别难过了……我们还是先回伯府去罢。” 沈芸还是不敢相信,“我大哥哥呢?他人到底去了哪儿?” 白露抿唇,“奴婢也不知道……” 沈芸恼羞成怒,“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小南巷街角,大槐树低下。 此处人烟稀少,寻常没什么人路过。 沈栗迅速整理好衣裙,从马车上下来。 这会儿她体内药性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之前那种难以忍受的燥热也消解了许多。 外头风雪很大,洋洋洒洒的纯白雪粒落在脸上,她身上未穿斗篷,却浑然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觉得身上很舒服。 马车里,男人不说话,临行前的那双乌黑修长的凤眸泛着淡淡的冷漠,又有些说不出的清冷。 她不禁怀疑,自己先前在男人眼底看到的那抹翻涌的情欲是不是错觉。 秦世子这样的男人,出生便是明国公府的世子,骄矜贵重,周身气度,除了天子,无人能匹敌。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车旁,车帘隔绝出她与秦焕的两个世界。 “世子,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第一卷 第31章 替她遮掩 若非秦世子突然出现打晕了沈越,只怕她现在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沈芸带着那么多人,气势汹汹地出现在玉庭轩,还有冷面如霜的世子。 她此刻脑子若是还反应不过来,那才真的愚蠢。 沈芸与沈越联手给她下药,又将她扔到玉庭轩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一旦沈芸带着世子前来捉奸,看见她不管与哪个男人躺在一起,她与世子的这桩婚事也就到了头了,武安侯府必定会休弃她,而她不知廉耻,与人通奸,被休之后,怕是连条活路都没有。 如此一想,秦焕当真是她的大恩人。 她眼睛红红的,又想起自己打男人的一巴掌,还有他手背上的伤,心里便十分过意不去。 她担心道,“世子,你的伤还好么?” 男人声线低沉,“没事。” 沈栗咬唇,“对不起。” 秦焕几不可察地叹口气,声音仍旧是冷的,“不是你的错。” 沈栗顿了顿,怕有人看见,小声道,“那我先走了?” 马车里,良久才传来男人低哑克制的声音,“嗯。” 秦世子的马车停在永宁伯府远处的大柳树下,他想得周到,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人安排了一出好戏,不至于让沈芸等人落空,又带着她在此处下车不叫人看见,处处为她着想。 她实在想不通,男人为何要屡次三番帮她,可眼下,也不是她思考的时候。 她步伐有些急切,匆匆走到永宁伯府门口。 刚停下脚步,便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如奔雷,她慌得心脏几乎停跳,蓦的转过身去。 茫茫雪雾里,谢言慎孤身行来,见她呆呆的傻站在门口,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拧紧了眉心,“你去哪儿了?” 沈栗嘴角微抿,毕竟事关她的名节,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世子实话。 她几不可察地侧过眸子,不远处,那辆低调的乌蓬马车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紧绷的心弦蓦然一松,可抬眸看见世子眼底深沉的探究,又让她不住的紧张起来,“我……” 谢言慎握紧她的手腕儿,上下打量她一番,语气有些冷,“你去见了谁?” “我没有——”她下意识反驳,反应过来,蜷了蜷手指,又道,“我下午一直在小厨房里为世子准备吃食……后来大姐姐派人来说让我出去帮忙买点儿一品轩的肉包子,我便带着冬宁出了府……世子,可是发生了什么?我刚回府,便听说大姐姐带着你去玉庭轩寻我,我一着急,才来门口等,对了,冬宁呢?我让她去寻世子了。” 沈栗是第一次说谎,耳根子有些发红。 但为了自己的名节,还是压住心慌,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秦世子为她安排好一切,她不能拂了他的好意,断送自己与他的清誉。 更何况,就算她不顾惜自己的名声,肯告诉世子实话,也担心秦世子不肯与她有所牵连。 因而,此事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冬宁在后头,一会儿就回。” “那世子这般严厉地质问我做什么,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沈栗红着眼,眼里冒出几点闪烁的泪花。 小姑娘哭起来委屈巴巴的,豆大的泪珠子挂在睫毛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谢言慎眸色幽深了些,将沈栗单薄的身子抱进怀里,“没事,只是你大姐姐说你去了玉庭轩,我担心你出事,才过去寻你。” 沈栗仍旧笃定道,“我分明就没有去玉庭轩,大姐姐为何那样说我?” 谢言慎眼神冷下来,“没有便好,一品轩的包子呢。” 沈栗知道世子在试探,心里很慌,面上却镇定,“在冬宁手上,世子没看见么。” 谢言慎眸光审慎的扫过小妻子紧张的表情,见她的确没有说假话,心里那股郁气才渐渐偃旗息鼓,“看来,今日此事,是你大姐姐心怀不轨。” 沈栗只装作不知,无辜道,“她不过让我去买些包子,如何心怀不轨了?” 谢言慎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有些腌臜之事,他不愿告知沈栗,免得让小姑娘伤了神,“没事,一切交给我便好。” 说着,牵着沈栗的手往府内行去。 赵氏还在栖云馆等着,松鹤堂也在等沈栗的消息。 得知沈栗完好无损回来,众人心头都暗自松了口气。 等所有人回到伯府,一品轩的包子也被摆上了梁老夫人的案头。 春祺与冬宁懂事地跪在堂下,说清楚自己今日去了哪些地方。 杨氏与沈芸坐在梁老夫人右方下首,沈碧远与谢言慎沈灿坐在左侧。 沈栗安静地站在松鹤堂内,听着梁老夫人对她的耳提面命,听着杨氏对沈芸的维护,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她从小到大,很少会主动与沈芸作对,不是她天生不会反抗只知晓逆来顺受,是府中的长辈们日复一日对沈芸的偏心,对她的冷漠,才导致她从来不敢针对沈芸。 可今日不同,她差点儿便失身在玉庭轩,差一点儿,便毁了清誉。 纵然不能明言,可沈芸对世子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破绽。 当她努力站在所有人面前,想求一个公道时,得来的却是所有人对沈芸的维护。 也是,沈芸是祖母与杨氏的心尖宠,分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儿是沈芸设计害她,可永宁伯府不会追究,甚至还会替她想办法遮掩。 “不过是芸儿不小心记错了,算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丫头拿到世子面前来说道。”杨氏笑盈盈道,“芸儿已经知错了,世子,你若当真要罚芸儿,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怨言,芸儿,先去同你妹妹认个错。” 沈芸站了出来,娉娉婷婷走到沈栗面前,笑得很是温柔,“三妹妹,都是姐姐的错,姐姐最近脑子不好使,真记错了,你以前便常去玉庭轩寻二哥,我脑子一热,便下意识说错了地方,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记在心上啊。” 看,到现在,她还在试图抹黑沈栗的名声。 第一卷 第32章 没人为她说话 沈灿抿唇,“三妹妹何曾经常去——” 赵氏按住了沈灿的手,“灿儿——” 沈灿讪讪的止住了话头,眼神却有些同情的看向沈栗。 堂中气氛凝固,沈栗嘴角自嘲,视线扫过坐在堂上这些所谓亲人,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梁老夫人目光矍铄,盯着沈栗的脸,“芸儿已经道歉了,若栗儿还纠缠不放,便是不懂事了,祖母从前可不是这般教你的,谢世子还在看着,难道你还要揪着不放?” 沈栗深吸一口气,侧过小脸看向谢言慎。 这些人的态度她是不在意的,她在乎的是世子会不会相信沈芸的谎言。 她期盼的望着男人漆黑的双眼,期待他能替她说一句公道话。 时间流逝,不过片刻功夫,可她却仿佛等了天长地久,才等来男人一句,“既如此,此事便就此揭过。” 沈芸欢喜的福了福身子,“谢世子明察秋毫,娘,女儿就知道世子不会错怪我的,我就是记错了嘛,偏三妹妹还要来祖母面前兴师问罪,这不是小题大做么?” 随后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杨氏身边。 杨氏揽着沈芸的肩,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梁老夫人也颇为认同,她们一家人一团和气。 赵氏皱着眉,沈灿眼神复杂,沈碧远暗暗松了一口气。 每个人的表情都令沈栗目光恍惚。 她脑子里有些空白,呆呆的看着谢言慎。 谢言慎目光微微闪躲,起身扣住她的腰肢,对梁老夫人说了句告辞,便带着她往外走。 有那么一瞬,沈栗浑身失了力气,只能任由男人带着她回到栖云馆。 “生气了?” 窗棂间,寒风呼啸。 她怔怔地抬起头,眼里一片涩然,想说些什么,又满心无言以对。 她一向乖巧懂事,对男人摇摇头,“没有。” 谢言慎看出小姑娘眼底的伤心无助,坐在她面前,大手抚上她娇嫩的脸颊,柔声问,“她可有对你做什么?” 沈栗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继续摇头,“没有……” 谢言慎语重心长道,“既然如此,栗儿便当今儿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离你大姐姐远一些。” 毕竟此事闹大,受伤害的只会是沈栗。 沈栗胸口的弦绷得慌,滚烫的泪水含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她有些委屈,却又无从述说。 眼前的男人是她嫁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往后余生一辈子要仰仗的人。 她若不依不饶,只怕会引起他的厌恶。 既如此,还不如顺势而为,她一个人受委屈,让所有人都开心。 “世子放心,我没事,今儿的事,我会忘记的。” 谢言慎嘴角微扬,吻了吻她的唇,“这才乖。” 沈栗没像从前那般开心,微微别开脸,“世子我累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罢。” 谢言慎本想留下来陪陪她,可见她脸色不太好,也没强求,“我把不辞留给你?” 沈栗垂着头,瓮声瓮气道,“不用……我有春祺和冬宁就够了。” 谢言慎提醒说,“你这大姐姐心计深沉,我怕你对付不来。” 沈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依旧小声道,“我会小心谨慎,不再招惹她……” 谢言慎没好气道,“沈栗。” 沈栗心头颤了颤,“我在。” 谢言慎抬起她的下颌,“你在同我闹别扭?” 沈栗牙关微微咬紧,“沈栗不敢。” 谢言慎神色淡下来,“那我先回去了。” 沈栗没说话,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同男人耍脾气,可她忍不住,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心里也会不高兴,既不能明着撒气,那便压在心里,闷着不说话。 不大的闺房里,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 谢言慎金枝玉叶长大,何曾这般耐心哄过一个女子。 见沈栗仍旧不肯搭理他,便也没了耐性,只想着,她不过是在使小性子罢了。 他晾她几日,她也就知道错了。 沈栗到底还是起身将谢言慎送到了门口,临走前,谢言慎伸手来抱她。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乖顺地投进男人怀里,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胸口上。 听着男人富有节律的心跳声,她闭了闭眼,告诫自己。 不过才嫁了人,不过才得到些温暖,便开始贪得无厌起来,此乃人之大忌。 她早该知道,这世上,绝不会有人总是毫不保留地来爱她。 也不会有人,会全心全意待她如亲人一般好,会不顾一切为她出头。 世子娶她,也只是因着他与沈家有婚约而已。 他是身份高贵的侯府世子,却被伯府安排娶了她这个地位卑贱的庶女。 他能纡尊降贵娶她做正妻,已是对她最大的慈悲了。 况且,他不是对她不好,他对她,比起永宁伯府这些人,已经很不错了。 她没有资格对世子发脾气,没有底气同他闹别扭,更不该对世子,生出太多的贪念。 谢言慎叹口气,“过几日,我来接你回家。” 沈栗喉头苦涩,“好。” 看着武安侯府的马车逐渐远去,她才忍不住落了泪。 等春祺找来时,她急忙抹去眼角的泪水,笑道,“外面好冷,春祺,我想吃些酒暖暖身子。” 春祺心疼极了,喉咙一阵哽咽,“少夫人……” 沈栗含笑,“我没事儿,我好得很呢,就是想喝酒了。” 春祺叹口气,将人扶回院子里。 冬宁早已气得小脸儿雪白,“这一家子人都向着大姑娘也就罢了,为何世子也不肯为姑娘说句话?” 第一卷 第33章 他为何要帮她 廊下风雪洋洋洒洒的,煞是好看。 沈栗走进寝屋的脚步微顿,又重新提起步子,回到屋中。 世子不住在伯府后,栖云馆的份例照旧少了下来。 炭火也不如在武安侯府时的,烧起来满屋子的黑烟,呛得人喉咙难受。 沈栗干脆让春祺将炭火熄了,咳了一声,拢着身上厚厚的狐裘,道,“罢了,就这样吧,去将热酒端上来。” 春祺怕沈栗着凉,又去小厨房给她煮上一晚姜汤预备着。 冬宁在沈栗的小床上安置了一方小木几,上头放着沈栗今儿做好的饭食糕点。 谢言慎一口没吃,伯府闹了大半日,等空闲下来时,天早已黑沉沉的了。 赵氏回栖云馆后过来瞧她,她笑着说,自己没事儿。 今儿在松鹤堂,沈灿本想为沈栗分辩几句。 可赵氏那会儿却按住了沈灿的手。 沈栗瞧得真切,心口好似被钝刀子割肉,也不是不难过,可是习惯了。 在娘亲心里,她无论如何也比不了哥哥。 沈灿为她出头,便会得罪杨氏和沈芸,也会得罪祖母和爹爹。 娘亲不想让哥哥失了爹爹的心,也是应当。 赵氏心里愧疚得很,想问几句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栗也没说,只道,“姨娘别担心了,大姐姐今儿故意在世子面前抹黑我,不过想让世子厌弃我罢了,这桩婚事啊,本就是我高攀过来的,不属于我。她想要,我不给,她生气了,便想对我下手给我个教训而已,我什么也没发生,发现大姐姐的心思后,我自己便回伯府了。” 赵氏眼圈儿又红了,“栗儿,是娘对不起你。” 沈栗喝了两杯花酒,醺醺然笑道,“不是姨娘的错,是我的错。” 赵氏心如刀绞,想抱抱沈栗,“只要你没出事就好,娘今儿担心了你一下午,还好,你平平安安的。” 沈栗愣了愣神,下巴搁在赵氏的肩窝上。 如果不是秦焕,今夜姨娘还有机会这样抱着她,若无其事的坐在栖云馆内述说她的愧疚吗? 她若被沈芸陷害成功,等待她的便是夫君的嫌恶,亲人的厌弃,婆家的刻薄。 她会得到一纸休书,同那奸夫一起,被世人的唾沫淹死。 她会承受不住指指点点,等哪一日,在梁上,一条白绫,结束自己这条荒唐的小命。 有谁会可怜她,同情她,记得她? “我好累,姨娘回吧。” 赵氏满脸泪痕,“栗儿,你别怪娘,此事闹大,终究对你不好。” 沈栗嘴角莞尔,眼神却有些淡,“我都懂,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赵氏终于好受了些,笑了笑,“你心里明白就好。” 赵氏离开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是窗外的北风有些呼啸。 沈栗心里空落落的,小手捧着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梅花酿,又给冬宁倒了一杯。 她是最会酿酒的,小时候便学着将府里的梅花梨花桃花摘下来酿成甜滋滋的花酒。 过年时埋在树底下,等年底便挖出来,送给府上各院子上与她交好的婆子丫头们换些吃食,也不是没人对她好,只是这些人都护不住她,他们自己尚且是蝼蚁,又哪有能力来替她出头。 春祺没在,冬宁眼睛红红的,又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姑娘今儿到底去哪儿了,为何那一品轩的包子是……是……” 沈栗神情怅惘,“是秦世子的长随路云给我的。” 冬宁大惊失色,“秦世子?” 沈栗又往自己嘴里倒了一杯酒,酒意上涌,将她的小脸儿晕染成娇艳的粉色。 她想起自己那会儿晕乎乎的在马车里醒来,便感觉心底跟无底洞似的燥热难受。 车帘外,驾车的是沈越,见她醒来,笑得阴沉,只说一会儿让她好生享受享受。 她不解大哥哥话里的意思,不过,她也不是没吃过沈越的亏。 当初他刚考中进士,一直在汴京守选。 他想方设法往上爬,便用她来拉拢翰林院的宋大人。 她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差点儿被那宋大人非礼才明白,沈越这是将她当礼物送给了别人,吓得她打晕了宋大人,仓皇从宋府逃离。 这件事除了沈越,没人知道。 那宋大人被她打晕后,迁怒沈越。 因而这几年,沈越一直没能得个一官半职,在家中赋闲。 沈越心里记恨她,她也知情识趣,从不在沈越跟前晃悠。 可今儿,沈越打晕她独自带她出门,定然没安什么好心。 她勉强爬起来,想跳下马车。 与沈越拉扯争执间,正好碰上了秦世子的车驾。 她脑子里迷糊得厉害,趁沈越不注意,跌跌撞撞跑向秦世子。 之后,等再清醒时,她已经在秦世子的马车上了。 沈栗脸颊有些发烫,“恰好碰上罢了,秦世子帮我赶走了沈越,还让路云去寻你,你不是在府上么,当时在何处被寻到的?” 冬宁拧着眉心道,“奴婢本来想去给姑娘泡杯茶,谁知刚出小厨房,谷雨便让奴婢去杨氏院子里一趟,奴婢怕杨氏有什么吩咐,便直接去了立雪堂,谁知杨氏不在,倒是大姑娘吩咐奴婢去玉庭轩旁绸缎庄给她买一匹布回来,奴婢想拒绝来着,可大姑娘却叫了两个家丁押着奴婢便出了门,奴婢都没机会跟姑娘你说一声。” 沈栗嗤笑,“都说得通了,看来这一切都是沈芸计划好的。” 冬宁懊恼极了,揪着小手,“姑娘,都怪奴婢没本事。” 沈栗摇摇头,“与你没关系,沈芸想害我,你便是大罗金仙也护不住我。” 冬宁眨眨眼,“看来大姑娘是铁了心想让姑娘与世子和离了,她还没死心呢。” 沈栗嘴角含笑,“她想便能心想事成?她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冬宁眼神亮晶晶的,“姑娘应该不会同世子和离罢?” 沈栗再难受,也不会意气用事,“不会的,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夫君,只要他不休我,我绝不会与他和离。” 冬宁定了定心神,扪心自问,谢家的门第对自家姑娘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婚事。 凭什么大姑娘想要,她们姑娘就得给? 偏不和离,偏不让大姑娘得逞,才是对大姑娘最好的惩罚。 可是说起秦世子,冬宁又觉得奇怪,“可秦世子为何要屡次三番帮姑娘呢?” 第一卷 第34章 他们是孽缘 沈栗一噎,绯红的脸颊微微鼓起,露出两个甜滋滋的小酒窝儿,“冬宁,我也不知道啊……” 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沉得让她看不懂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可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不像外人所言的冷漠无情。 沈栗脑子有些晕了,瓶子里的花酒去了大半,“可能是为了世子吧,秦世子与我家世子交好,怕我出事给世子丢脸,才好心救下我。” 冬宁劝她,“别喝了,姑娘,小心喝醉了。” 沈栗酒量一般,身子歪在床上。 小手支棱着脑袋,可怜巴巴的模样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姑娘从小就没人疼爱,明明长得跟个玉雪团子似的,可这永宁伯府里,没人肯施舍她一个爱惜的眼神,打小被人不重视,时日久了,性子便生出无尽的自卑来,纵然嫁给了谢世子,可打心底里,姑娘也不敢去爱他,从她对世子的称呼就能看出来,她哪是拿世子当相亲相爱的夫君啊,她分明只将他当做自己一棵能依靠的大树罢了。 若有一日这棵大树倒了,姑娘可怎么办? 冬宁叹口气,将小几撤了,又将被子盖在沈栗身上才出去。 沈栗出了会儿神,便合上了眼。 喝了酒入睡十分容易,也容易做梦。 梦里荒唐得厉害,她周身上下炙热无比,一只大手不停的在她身上游走。 终于从她衣摆间钻进去,伸向她那空虚的禁地。 刺痛传来,她嘤咛一声,蓦的睁开眼。 压在她身上的高大身影瞬间消失了,她都没来得及看清那男人的脸,便醒了过来。 昏暗的帐子里,她呼吸有些急促,脸上也一阵滚烫。 梦中有人将她抱得紧紧的,好似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里。 她好几次呼吸困难,哑着声音问他,“能不能放开我?” 男人只道,“不能。” 她听着他压抑的嗓音,便主动亲了一下他锋利的喉结。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主动了些,男人突然间便疯狂起来,茜纱红的金丝鸾凤纹床帐在她眼前晃晃悠悠,她身子软得要人命,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软语。 沈栗吞了口唾沫,下床寻摸了一杯冷水灌进肚子里,可脸上还是烧得慌。 许是今儿白日中了春药,才让她做了这么个荒唐的春梦。 可梦里的男人是谁,她却没看清。 应该是谢世子罢,毕竟除了他,她也没有别的男人。 沈栗没叫醒春祺和冬宁,自己独自一人坐在窗下,寒风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刀割一般,疼得厉害,第二日醒来,她便发了高热。 春祺想着还是给侯府递个信,至少叫世子知道她受了委屈,早些将她接回侯府。 沈栗不想麻烦任何人,微微摇头,“不用了,等我养好身子先去寻李神医看看。” 春祺无奈,也拗不过自家夫人,若是寻常女子,受了这般委屈,早就向自己的夫君撒撒娇要些好处了,偏她家这位从不会同人索要些什么,有什么委屈只会咽在自己肚子里。 她掖了掖沈栗的被角,“听说大公子昨儿没回府,也不知人去哪儿了,刚刚老夫人还遣人出去寻呢,奴婢从花园路过,见府上出去了不少人。” 沈栗对沈越厌恶得很,看见他,便有些犯恶心,“他的事,我们不管,只当没听见。” 春祺颔首,“嗯,奴婢只是觉着奇怪而已。” 毕竟沈家大公子在府上作威作福日久,寻常过年这段时间,他几乎不会外出,日日留在院中与他的那些个通房丫头厮混。 冬宁笑道,“能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公子在家中左拥右抱,谁知去年在外头有没有搜罗一两个美人外室藏在外头,许是醉在哪个美人怀里忘了回来罢了。” 不过也才一夜未归而已,春祺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 明国公府,今儿的惠心堂格外热闹。 涧西多士族,大雍朝不少高门权贵都曾居住在涧西旧地,后来便随着王都的搬迁移居到了汴京。 越王府乃当今唯一的异姓王,一直住在涧西,老越王膝下子嗣不多,老来得这么一个孙女,对自己这唯一的孙女简玉姿宠得是如珠似宝,若非李氏亲自给王妃写信,说要接简玉姿到汴京小住,老越王怎么也舍不得放孙女儿离开。 这不,昨儿玉姿郡主入京,李氏一早便使唤秦焕去城外接人。 没想到秦焕非但没去接人,还不知因何耽搁,到了傍晚才回府,气得李氏连晚膳都没用。 今儿李氏说什么也不肯让秦焕出门,强押着他必须留在府里陪玉姿郡主。 秦焕拗不过母亲,一大早,便去了惠心堂见一见母亲口中的未来儿媳。 一路上,路云还在念叨,“世子,那可是你留着危险时救命的丹药……价值千金……你怎么就直接给了谢夫人呢……谢夫人的毒也并非不可解,其实,只要把她交给谢世子……哎呀,不好!谢世子今儿也要来咱们府上拜谒,世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秦焕看了一眼自己包扎好的右手,神情冷漠,“他来又如何?” 路云嘴角微抽,“可是世子你昨儿才抱了人家的妻……” 秦焕语气淡淡,“只是抱了而已。” 路云紧张道,“若让谢世子知道了,怕是不妥。” 秦焕有时觉得自己挺恶劣,干脆让谢言慎知晓一切好了。 给谢言慎一个机会,给沈栗一个机会,也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可想想那女人昨儿在他怀里,只不过被他碰了一下胸口,便打了他一巴掌,哭得厉害,又狠不下心来,“你最好将自己的嘴封得严严实实,若传出去半个字,本世子唯你是问。” 路云忙捂住自己的嘴,“属下明白!那沈大公子还找不找了?” 秦焕危险地眯起眼,冷声吐出一个字,“找。” 路云从未见自己世子这般动过怒,昨儿从玄鹰司出来,好巧不巧遇着沈大公子与谢夫人在路上拉扯,世子当即沉了脸,等谢夫人跑到他怀里,他单手搂着谢夫人的腰,一脚将沈大公子踹了个人仰马翻,熟悉世子的他自然知道世子正在暴怒的边缘,可谢夫人状态不太好,世子抽不出手来处置沈大公子,便先带着谢夫人离开了。 等世子回头想找沈大公子时,他已经不见了,伯府也不见人。 路云也觉得奇怪,为何世子总是能这般碰巧,遇上谢夫人呢? 难不成世子与谢夫人有缘? 可谢夫人已经同谢世子成了婚,再有缘,也是孽缘啊! 第一卷 第35章 我对她,没兴趣 秦焕没管路云心中在想什么,撩起衣袍一角,闲庭信步入了惠心堂。 国公府所有人几乎都聚集在此,李氏脸上笑容灿烂,拉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坐在中间的罗汉床上,“阿焕来了!快来见见你玉姿妹妹!” 简玉姿抬起头,落落大方地看向走进来的高大男人,眼睛瞬间一亮,“这位便是秦家哥哥?” 李氏与有荣焉,嘴角弯起,“如何?我这儿子是不是生得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合不合你心意?” 李氏说话太直白了些,简玉姿小脸儿微红,到底没敢直视秦焕的眼,“国公夫人说笑了……” 秦焕看了简玉姿一眼,淡淡地坐在椅子上,身上萦绕着一股子不近人情的冷酷。 再加之他常年浸淫在玄鹰司内,杀人如麻,虽长得好看,却是一脸的凶神恶煞。 寻常小姑娘见着都会吓得花容失色,鲜少有人敢靠近他三步远。 简玉姿见惯了往她身上扑的男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连正眼都不肯瞧她的。 她小心翼翼觑着男人挺拔的身影,心跳忍不住快了几分,又打量着他丰神俊朗的脸,对他便越发感兴趣了。 李氏轻咳一声,“他性子冷,有些慢热,玉姿同他多相处些时日便好了。” 简玉姿脸颊微红,“玉姿知道了。” 李氏又对秦焕道,“见了你玉姿妹妹怎么也不说话?” 秦焕挑起眉梢,“母亲想让我说什么?” 李氏恨其不争道,“阿焕,你这般态度,哪个女子肯喜欢你?” 秦焕语气冷淡,站起身,“我手里还有公务要处理,母亲若无事,儿子便先退下了。” 看那模样,对简玉姿是半点儿意思都没有。 李氏怒道,“阿焕——” 简玉姿忙拉着李氏的手,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夫人别生气,焕哥哥许是真的太忙了,玉姿不怪他。” 等秦焕走远了,李氏才叹口气,对简玉姿道,“也不怪他变成这样,他前些日子才被沈家退了婚事,如今提起女人便气性大得很,玉姿,你千万别同他一般见识,多小意温柔地陪着他开解他才是。” 简玉姿来之前便听说过秦焕的名声,祖父也叮嘱她,若不喜欢,没看上,便直接回涧西便是,家中自有人为她做主,就算明国公府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也在脑子里设想过无数次与这冷面阎罗见面的场景,却从未想到他长得会这样好。 李氏姐妹当年的风华绝代她有过耳闻,可百闻不如一见,对着那样一张冷峻的脸,她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啊…… 一开始,她还忧心,该如何拒绝国公府的热情。 如今,她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与秦家哥哥订婚呀! 从惠心堂出来,秦焕紧皱的眉头便没松开过。 回到心远堂,谢言慎已在他书房的椅子上坐了半炷香时间了。 见他回来,谢言慎嘴角噙着个笑,“那玉姿郡主生得何种模样?” 秦焕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你喜欢?” 谢言慎笑道,“我已有了家室,自是对夫人情有独钟,对外头的女子不感兴趣,不过关心关心你罢了。” 秦焕心底烦躁得厉害,“我对她,没兴趣。” 谢言慎眉梢微挑,倒也不意外。 毕竟秦焕心中还藏着一个表妹元晚音,寻常女子自是看不上眼的。 “元姑娘还没下落?” 秦焕声线清冷,“快了。” 谢言慎笑道,“那就好,今儿我来也没别的大事儿,在家中闲得无聊,来寻你手谈几局。” 秦焕凝眉,“闲得无聊?” 谢言慎叹口气,“母亲还未松口让栗儿回侯府。” 秦焕皱了皱眉,不明白傅氏为何如此针对沈栗。 那丫头乖顺得仿佛一条小狗似的,如何还能惹傅氏不喜? 不过到底是侯府女眷家事,他也不便过问,便抿了抿唇没开口。 谢言慎道,“你今儿不必陪玉姿郡主?” 秦焕冷呵,“陪她,不如陪你。” 谢言慎嘴角微勾,“那就好,秦兄果然对我情深义重。” 秦焕让路远将棋盘搬出来,放在庭院内的亭子里,又叫人准备好炭火,红泥小火炉和一壶清酒,谢言慎身子不好的事儿,只有他最清楚,因而又命人准备了帷帐,用以挡风。 二人在亭中隔着白玉棋盘对坐,谢言慎拢着手炉,慢悠悠打量起他这死气沉沉的院子。 来来往往的下人只有男人,皆身着深色服饰,如他们的主子一样,冷冰冰的,连个身穿鲜艳衣裙的丫鬟都没有,院子里种着一大片青葱的竹林,一点儿旁的颜色的花儿都瞧不见,屋舍窗棂庭院,没有半点儿活人气儿,当真跟个阎罗殿似的,黑压压一片。 “看来,你是得早些娶个妻子,为你这冷凄凄的院子添些喜气。” 庭院内只有簌簌的落雪声,秦焕神情依旧冷淡,“不必。” 谢言慎轻笑落子,“你是不懂身边有个女人的好处,红袖添香,温柔解语,贤惠温婉,有她在身边,夫妻二人坐在一处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心里也是舒坦满足的。” 秦焕执棋的手僵了僵,抬眸扫一眼他面上的春风得意,无声自嘲,“我孤身一人习惯了。” 男人一向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谢言慎笑笑,掩唇咳了几声,“如有合适的,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 他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如今倒在他面前炫耀起来了。 秦焕冷呵一声,不愿再谈女人的话题,“麒麟子寻得如何了?” 谢言慎表情僵了僵,“还未有下落。” 秦焕将黑子落在棋盘上,“上回不是说快找到了?” 谢言慎“嗯”了一声,“那游医手里的确有麒麟子,不过山中高人总是闲云野鹤,踪迹难寻,上个月说是在云州,我派去的人刚到,那游医已经不见了。” 秦焕黑眸淡淡,“我让路风替你找一找?” 谢言慎嘴角挂着个浅笑,“不用了,我手里的人够用,你还是专心找元姑娘要紧。” 秦焕垂眸,“过了年,宸王府朝不保夕,宸王会主动将元晚音交出来的,此事,我不急,急的大有人在。” 谢言慎笑笑,“还是你有办法。” 宸王府作威作福多年,宸王又死死握着手里的兵权,屡次不听宫中诏令。 虽然他人还在燕北,不过,再过几个月便是陛下的圣诞千秋。 陛下有诏,他不得不回。 若不肯回京,通敌卖国的罪名便直接坐实。 若回了汴京,玄鹰司想要宸王的命,便易如反掌。 这些年,陛下清算异党,翻了年,也该轮到宸王府了。 可真要论起来,宸王妃乃秦焕的亲姨母,秦焕亲自对宸王府动手,外头对他心狠手辣的传言又越发的多了。 不过,秦焕向来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名的。 二人没说话,一时庭中寂静,只能听见棋子落在玉盘上的清脆声响。 他们本就是天之骄子,谢言慎虽出身武将之家,却也是文武双全的人才,这些年做了侯府世子,也从未荒废过棋艺,与秦焕也算能打个平手。 只是三局过后,谢言慎却突然脸色发白,呕出一口血来。 秦焕单手扶住他,眉心微拢,“这是怎么了?” 谢言慎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将棋子扔进棋盒里,“旧病复发罢了,没什么大碍。” 秦焕神情凝重,“我找个太医来给你看看。” 谢言慎压住胸口的疼痛,很快将自己收拾干净,略有些失神,片刻后,语气轻松道,“不用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除了麒麟子,旁的药都没有用,找再多的太医也只是惘然,到时还会将我重病不治的消息传出去,我府中尚有年迈老母,又有年幼弟妹,你知道的,我不能随便倒下。” 武安侯府世代忠良,府中男儿几乎都为国战死。 谢言慎身为世子,乃侯府最重要的血脉与顶梁柱。 他若重病不治,不少人便会欺负侯府无人,朝中势力错综复杂,谢言慎不敢赌。 秦焕明白他的难处,语重心长道,“为何不戒女色。” 谢言慎眼眸微动,看了一眼亭外落下的纯白雪粒,嘴角轻笑,“乍然遇到心悦之人,没把持住,如今知道苦楚了,却也并不后悔。” 秦焕嘴角微抿,心中五味杂陈。 沈栗,便是谢言慎的劫。 也是他的劫。 …… 沈栗躺在床上休息了两日,谢言慎也没再过来。 她正好不用打起精神应付他,干脆闭起门来专心养病。 她是最擅长自己哄自己的人,早消气了,也不再觉得委屈。 三日后,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好了起来,便打算让沈灿带她出去见见李神医。 沈灿上回在祖母面前没能帮沈栗作证,心中愧疚,这次自然是尽心尽力帮忙。 他担心上次事件重演,刻意隐瞒了伯府众人,让沈栗乔装打扮成府上丫鬟,避开了立雪堂的耳目,还专门找了一辆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马车,叫上自己的好兄弟姜云祈随身护卫,加上自己,春祺冬宁,几人一起同行。 时间还早,天刚蒙蒙亮,灰蒙蒙的天幕上纷纷扬扬的下着雪。 除了负责扫洒的下人们已经有了动静,府上其他人都还沉浸在梦乡里。 几人做贼一般从栖云馆出来,穿过蜿蜒的鹅卵石小道。 又走过几道抄手游廊,最后才走到后门。 姜云祈举着黄油伞守在伯府后门,听见后门响动,身子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 想到什么,他又堪堪停住了脚步,抬起双眼,看向从门口出来几人。 率先出来的是沈灿,他今儿也穿得格外低调,拿手挡在头顶。 跟在他身后的,便是身材娇小的沈栗了。 “二哥,你声音小一些。” “我知道,我还让人在外面接应我们了,妹妹这次放心,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那李神医这么早应当不会出诊罢?” “等我们乘车过去,都半个时辰了,李神医也该起来了,快走快走,别等府上的人发现。” “我已经在走了,你莫要催。” 姜云祈立在雪中,视线悠远,就这般贪婪地望着沈灿身后的女子,只见她嫩白小手提着鹅黄色的裙摆,一双漆亮的杏眸湿漉漉的,纤细的柳眉如画儿一般,侧着身子从沈灿背后小跑出来,细雪淅淅沥沥地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将她装点得仿佛冰雕玉砌的雪人儿一般清丽可人。 他心绪微微起伏,听着女子软糯的嗓音,嘴角不自觉弯了弯,“沈三姑娘。” 光线昏暗,瞧不清伞下男人的表情,可那双幽深沉静的眼却叫人心窝一跳。 黄油伞突然遮住头顶,隔绝了寒冷的风雪。 沈栗愣了愣,没想到二哥竟然还叫上了姜云祈,小脸登时一阵尴尬,“姜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叫什么三姑娘,直接唤她三妹妹就好。”沈灿嘴角一翘,颇为自得,“是我专门让他来帮忙护送的,府上的护卫不靠谱,回头就能被立雪堂发现,若是让她们知道你私下去看妇科不孕之症,岂不是会被立雪堂笑掉大牙?” 沈栗小脸微红,没好气的瞪自家哥哥一眼,“难道让姜家哥哥知道便是好事一桩吗?” 沈灿信赖姜云祈,从没想得这么深,见妹妹羞怒,尴尬地看了姜云祈一眼,“云祈,你应当……不会同别人说罢?” 姜云祈目光只在沈栗脸上,见她脸颊泛起懊恼的绯色,连日来阴郁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他摇摇头,柔声道,“不会。” 沈灿咧嘴一笑,“我就说,这世上没有比姜兄更可靠之人,他是我的好兄弟,也便是你兄长,你别担心,他会为你守口如瓶的。” 沈栗无奈一笑,“姜公子,我这个不靠谱的哥哥,真是难为你了。” 姜云祈摇摇头,“我很喜欢沈兄真诚大方的性子,不难为。三妹妹,上车吧,小心一会儿让人听见动静。” 马车是从外头车行里租的,车夫也不认识。 几个人连忙上了车,紧巴巴地挤在一团,不过沈栗已经嫁做人妇,为了避嫌,与姜云祈中间还隔了一个春祺。 第一卷 第36章 无法受孕 几人没说话,马车里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沈栗眨了眨眼,抬眸轻轻落在姜云祈脸上,总感觉他近来清瘦了许多。 从前他与沈灿在一处读书习字,沈栗去给沈灿送吃食,也会顺便给他多带一份。 后来知道他家境困难,有一个重病的老母跟在身边,便想着法儿的给他送些银钱贴补。 只可惜,姜老夫人没坚持多久,两年前的冬日便没走出来。 从那之后,姜家哥哥就孤身一人留在了汴京。 她之所以与姜云祈还算熟悉,便因着当初,二哥有意撮合他们。 她本就是个庶女,嫡母杨氏又从未为她的婚事操过心。 二哥觉得姜家哥哥品性善良,君子端方,除了穷点儿,没别的缺点,只等将来哪一日考上功名,便能平步青云,若她能嫁给他,也算是良配。 只可惜,杨氏突然提起她的婚事,她与姜家哥哥便只能有缘无分。 沈栗感慨的暗叹了一声,缓缓将目光移开。 幸好,姜家哥哥并不喜欢她,不然她也会觉得很遗憾的。 …… 伯府后门,原本合上的门口突然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 沈芸远远瞧着那马车离开,嘴角噙着个讽刺的冷笑。 白露与谷雨随伺在自家姑娘身后。 “姑娘真是神机妙算!” “姑娘,你是如何知道三姑娘必定会想法子出府去寻那李神医看病?” 沈芸嘴角微勾。 神机妙算?倒也算不上。 不过她重生一回,比沈栗多知道那么一点儿先机罢了。 上辈子沈栗为了受孕,自然也去找过李神医,不过神医给她把了脉,断言她没怀上身孕不是她的问题,因而才让她虽没生下一儿半女,却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武安侯府当家主母的位子上数年。 谢世子宠她,她便恃宠而骄,自己不能生孩子,也不许谢世子纳妾,让谢世子一生一世守着她一个人,连个子嗣都没有。 可她凭什么?她一个低贱的庶女凭什么能让谢世子对她那样好? 她就该被踩在泥淖里,永远爬不出来才对! 白露灿然一笑,“三姑娘真是太天真了,还以为姑娘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那个脑子能知道什么?”沈芸笑开,“她真以为李神医是她想见便能见的?她想为谢世子生儿育女,我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白露抿唇一笑,“姑娘的安排实在是妙极。” 沈芸得意道,“你们也别闲着,我让你们去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谷雨道,“姑娘说的可是前儿刚在同福客栈落脚的那位游医?” 沈芸忙道,“就是他,你们给我盯紧了他,然后再找个人将他随身带着的紫檀木小盒子偷过来。” 她是伯爵府贵女,自然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如今谢世子又对她起了防备之心,她更不能自己亲自去找人要东西。 谷雨抬眸,“姑娘为何要那盒子?那盒子里可是什么重要之物?” 沈芸轻笑一声,“你莫要多问,只管将东西给我偷回来便是。” 其实她也不知那盒子里是什么,只是她上辈子偶尔听过那么一回,只知谢世子一直在暗中寻一个宝物,那宝物能令人起死回生,又能让人青春永驻,十分有奇效。 谢世子为了那宝物不惜散尽家财,也不惜浪费人力五湖四海到处去寻。 而她偷听到谢世子与秦焕聊天那日,那身怀宝物的游医正巧落脚在同福客栈。 谢世子得知消息,很快便带人亲自前去阻截。 只可惜不管谢世子给多少钱,那游医也不肯奉献宝物,还在客栈大闹了一回,闹得整个汴京都知晓了。 及至后来,还是秦焕想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将那宝物夺回。 如今她重生了,占尽先机,自然也不会傻到让那宝物被谢世子抢先拿到,也不会傻傻的用钱去换,不如直接找个梁上君子将东西先偷过来。 谢世子对那宝物求之不得,她若用那东西换得他与沈栗的一封休书,也不是不可行。 沈芸微微眯起眼,心头突然畅快无比。 就看那宝物,对谢世子有多重要了。 …… 沈栗在马车上昏睡了小半个时辰,等她醒来,他们已经到了李神医所在的梨花巷。 梨花巷并不在汴京最热闹繁华的东市,而是在贫苦百姓最多的西市。 因而这条小巷一大早便人声鼎沸,格外热闹。 沈栗戴上面纱,从马车下来。 沈灿找了个人打听李神医家中所在,笑眯眯地回过身来,对沈栗道,“李神医的诊堂就在前头那棵大柳树下右手边,我们一过去便能看到,这会儿那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了,栗儿,我们也赶紧去吧,李神医医术高明,不但给权贵治病,也会免费给穷苦百姓治病,这也是为何众生堂开在西市的缘故。” 沈栗点点头,跟在兄长身后。 几人很快便到了大柳树下,右手边便是李神医素日坐诊的众生堂。 门口排着几个面黄肌瘦的老百姓,沈栗便安心在他们身后等着。 等了几一炷香功夫,终于轮到了她。 她紧了紧手指,提步走进众生堂。 堂中开设几个坐诊的屏风,各个屏风前都有病人,因而此处众生堂除了李神医还有其他的坐堂大夫。 李神医声望最高,在二楼有自己专门的诊房。 “和往日的盛况比起来,今儿众生堂的病人不算多。”沈灿凑在沈栗耳边,小声道,“一会儿你进去,定要仔细跟神医说明你的情况,千万别为了某些人的面子,而掩盖病情。” 沈栗无奈一笑,“二哥放心,我不会的……” 沈灿放心了些,因沈栗瞧的是妇科之症,他们两个大男人不便入内,便只能在楼下等。 沈栗在春祺与冬宁的陪伴下上了二楼,听见屋中人唤她手中的序号,她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推门走进去。 坐在矮几后的老人家年过半百,看起来慈眉善目。 他睁开眼睛,淡淡地瞧沈栗一眼,让她坐下,将手腕儿伸出来。 沈栗依言将手腕儿放在脉枕上,便听老神医道,“将面纱取下。” 春祺有些为难,“神医,这——” 那老人家捋着胡须,“望闻问切,为医之纲领,这位姑娘若不肯取下面纱,那还是请回吧。” 沈栗按了按春祺的小手,主动将面纱取下来,笑了笑,“还请神医替小女诊病。” 李神医有些意外沈栗如此精致清丽的长相,但见她容色焕发,形容白里透红,不像生病的模样,便凝神按了按她的脉搏,“姑娘想看什么?” 沈栗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认真道,“子嗣。” 李神医皱起来眉,“原来是位夫人。” 沈栗见他神色逐渐凝重,心里不由有些发慌,“神医,可是我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李神医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放开她的手腕儿,叹息一声,“可惜,真是可惜啊。” 沈栗蹙眉,“神医,可惜什么?” 李神医道,“可惜夫人此生都不会有子嗣了。” 冬宁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大夫胡说什么呢——” 沈栗浑身绷紧,心脏一提,嘴角微微抿起,“神医为何这么说?” 李神医盯着沈栗的眸子,幽幽道,“夫人脉沉而迟,气虚血滞,乃阳气不足,又营血虚衰,经行不畅,恐此生难以有孕……” 沈栗僵硬了一下,小脸逐渐发白,追问,“那有没有法子调理?” 李神医摇摇头,“若是寻常病症我还能开个方子调理一二,可夫人你却无药可医,老朽奉劝夫人还是莫要在寻医问药上浪费时间了,自己早做打算才是。” 沈栗心神微晃,一时间胸口涩涩的发疼。 难怪,她从未喝过避子汤,却始终怀不上孩子。 原来,当真是她的身子有问题。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下楼的,只是回过神来时,姜云祈与沈灿都殷殷地看着她。 “三妹妹,你到底怎么样了,那神医怎么说?” 沈栗摇摇头,心里沉重得厉害,“神医说我气血亏损,怕是难以有孕。” 沈灿见沈栗与两个丫头手中空空,急道,“就没有什么可以调理的法子?” 沈栗笑容无奈,“没有,大概是我此生与孩子无缘,二哥,姜哥哥,我们走吧。” 姜云祈担忧的视线落在沈栗失落的小脸上,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无从开口。 他只能沉默的守护在小姑娘身后,将她送上马车,“沈栗。” 沈栗出门前还精神抖擞,这会儿却似一根霜打了的茄子,“姜哥哥,怎么了?” 姜云祈最看不得她这样委屈可怜的模样,笑道,“你别担心,我老家有不少妇人怀不上,后来寻得土方子,也怀上了,回头我帮你问问。” 沈栗感激地弯起眼,“多谢姜哥哥。” 那声软糯的姜哥哥叫人心里有些发酸,姜云祈伸出手,本想如从前一般摸摸她的头,想了想,还是作罢,“等我好消息。” 沈栗红着眼点了点头,落下车帘。 姜云祈看不见车里人的神色,却也知道她此时心里并不好受。 她与谢言慎,本就齐大非偶。 若她还不能怀孕生子,再过一年半载,便只有被高门冷落的命。 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活在那高门大院里,重重叠叠的庭院楼阁便会如同牢笼一般将其困上一生。 他不愿沈栗落得个怨妇的下场。 沈灿也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对沈栗的心疼,“姜兄,我就不送你了,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回头我再去寻你。” 姜云祈笑笑,“去罢。” 沈灿忽然又道,“对了,上回我在玉庭轩等你,久等你不来,你那会儿人在哪儿?” 姜云祈一噎,“我——” 马车内,沈栗也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沈灿不依不饶道,“你到底在哪儿?你知不知道那日我妹妹差点儿就出事了。” 姜云祈眸色深了几分,沉声说,“我一直在后院里。” 沈灿没好气道,“那你还让我在二楼久等,也就是我,对你才有这份耐心了。” 姜云祈想起那日在后院里的欲火灼心,晦暗的眸光紧紧盯着那道薄薄的褐色车帘,仿佛要将那车帘洞穿一般,哑声道,“一时有事,耽搁了。” 沈灿心大,也没多想,“那我们先回去了,雪天路滑,你自己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 姜云祈淡淡地“嗯”了一声,目送马车远去。 …… 回到伯府,沈栗失魂落魄地自己一个人进了寝房。 春祺与冬宁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廊下寒风肆虐,雪粒下个不停,眼看都要到元宵节了,可这天总是灰蒙蒙的。 春祺到底年长些,还算稳重,“难怪。” 冬宁不解道,“好姐姐,难怪什么?” 春祺叹口气,“少夫人自嫁人以来,每次与世子房事后,都未曾喝过避子汤,可眼瞧着也快三个多月了,这肚子却还是没有半点儿动静。” 沈栗的药一直都由春祺来准备,每次夫人与世子行房事,也是春祺在门外伺候。 冬宁原本还以为是那李神医医术不精,胡言乱语,如今听春祺这般一说,心里蹭蹭直冒的那股火也就突然熄了下来,担心缓缓浮上眉头,“若让傅夫人知道此事,怕是要闹翻天了……春祺姐姐,我们姑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好不容易才攀上高枝儿嫁到侯府,又遇上一个对她还算不错的世子夫君,为何老天爷要这般折磨她……” 春祺一时也有些失落,沈栗若不能在子嗣上有法子。 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将来在侯府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止不住的叹气。 沈栗听见了两个丫头在门外的对话,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狠狠揉捏了一把,难受得厉害。 原来她真的不能生孩子……那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第一卷 第37章 举案齐眉一双人 婆母最看重子嗣,总是骂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如今当真验证了婆母的说法。 她讪笑一声,世子若知道这个消息,还会要她么? 极度的疲倦潮水一般涌来,她无可奈何,茫然无措,也只能蒙着被子囫囵昏睡过去。 等睁眼醒来时,帐外昏黄一片,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盏。 她口渴得厉害,撑着身子坐起来,睡眼朦胧道,“春祺姐姐,水。” 有人从屋内的桌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她闭着眼接过,一口喝完,将杯子递出去,“还想要。” “先起来用饭,再喝水。” 帐子外,男人低沉的声音让她有几分错愕。 她飞快睁开眼,撩起床帐,看向站在床边的高大男人,疑惑了许久才开口,“世子,你怎么来了?” 从前沈栗无论何时见着他总是欢快喜悦的,这次小姑娘的眉眼却拢着愁绪,谢言慎在床边坐下,深深地看她一眼,伸出大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轻笑,“我不在这几日,你将自己养得还不错,又胖了些。” 沈栗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我哪有胖……” 她就是胸口又长了些肉…… 见男人爱不释手地捏着她的脸肉,她又慌了慌,难道她真的胖了? 女子最在乎自己的身形,她咬了咬唇,忙去捏自己腰间的肉。 可不等她动手,男人的大手已经顺着她的后背往下,扣住了她的腰肢,低笑,“这儿没胖。” 盈盈一抹楚腰,不堪一握,最勾人魂儿。 沈栗的脸不受控制的红了,男人俯身过来抱她,她也愣愣的没有动作。 谢言慎是许久没碰她,有些想,可才抱住她软乎乎的身子,胸口便撕裂一般疼得厉害。 他紧了紧眉心,手背青筋暴起也不愿松手。 沈栗感受到他突然的力道加重,呼吸急促了几分,懵懂道,“世子,你怎么了?” 谢言慎脸色白了几分,突然失去力气一般将下颌搁在沈栗的肩窝上,“我没事,就是想你了,乖乖让我抱会儿。” 男人醇厚的嗓音好似一壶老酒,听得人心醉。 沈栗本来很高兴,可一想到她拖着这么个残败的身子,拖累世子,便又低落下来。 她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出口问,“世子,若是我一直怀不上孩子,你会休了我么?” 谢言慎没好气道,“你很喜欢孩子?” 沈栗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做好当娘亲的准备。 真让她今年便生个孩子出来,她自己心里也怵得慌。 “我只是怕母亲不高兴。” 谢言慎道,“生孩子的事,她管不了。” 沈栗抬起脑袋,“可母亲希望我能尽快为谢家传宗接代。” 谢言慎将怀中委屈巴巴的小姑娘拉出来,手指点了点她紧蹙的眉心,“我是你夫君,我让你生你才生,知道么?” 沈栗眼圈儿微红,“可神医说我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了——” 谢言慎眯起眼,想也不想地斥道,“庸医。” 沈栗微愣,看清男人眼底对她的疼宠,心里甜滋滋的,复又投进男人怀里,将脸上的眼泪都蹭在他胸口上,瓮声瓮气道,“只要世子不嫌弃我,让我怎样都行。” 谢言慎心里柔软得厉害,抱紧小姑娘,“起来吃饭,身子要紧,我不是非要孩子不可,此生若能与你举案齐眉一双人,也心满意足。” 沈栗心中一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蓦的从男人怀里起身,通红的眼睛直愣愣得盯着他。 “世子刚刚说什么?” 谢言慎也并不擅长表达情意,这次是见小姑娘哭得狠了,怕她伤心过度,才忍不住说出那么一句赤露直白的话来,可对上她殷切的双眼,他又尴尬地别开眼,“你听见就好,日后时刻记在心里,别随便同你夫君使小性子。” 说完,人已经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向外吩咐了一声。 春祺在外敞亮地回了一句,“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沈栗眨了眨明亮的眼瞳,嘴角一牵,不争气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可她这会儿一点儿也不伤心难过了,反而高兴得很,一想到向来情绪内敛的世子对她说出一双人三个字,心跳便忍不住加快。 她急匆匆从下了床,拿起披风拢在身上,小心翼翼凑到男人身后,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谢言慎没拒绝,沈栗胆子越发的大,小手顺着他腰解下他的腰带。 谢言慎声音紧了几分,“栗儿,你做什么。” 沈栗咽了咽口水,手指灵活的伸进男人胸口里,“世子,我很高兴。” 谢言慎按住她在自己身上不断作乱的小手,呼吸微沉,“别乱来。” 沈栗脸颊已经红透了,“世子往日便是这样摸我的……” 谢言慎声线低哑,“我不一样。” 沈栗嘴角翘起,得意洋洋地软声道,“哪儿不一样了,我们可是要举案齐眉一双人的夫妻。” 谢言慎眸光更深了些,在女子没有章法的撩拨下,终究破了防。 他转过身,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沈栗身子一轻,双手急忙搂住男人的脖颈,等反应过来人已经重新躺在了床上。 她呼吸紊乱,望着男人深邃的眼,“世子。” 谢言慎呼吸有些重,“是你自找的。” 沈栗惊呼,“呀……你轻点儿!” 春祺才刚将煨好的饭菜端到廊下,便见房门紧闭,屋子里传来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她脚步一顿,转过身去,耳边声音仍旧没停下。 “姐姐怎么不进去?”冬宁走上前来,刚要问,便被春祺一把拉住。 春祺脸上一红,“走,世子在屋里办事儿呢。” 冬宁懵懂地问,“办什么事儿比吃饭还急啊。” 春祺也是个没出阁的丫头,说那些夫妻间的事儿自然也不好意思,只是一想到世子如此急不可遏,脸上也烧得慌,“你这缺心眼儿的小丫头,自然是比吃饭还急的,我们先去准备好热水,一会儿少夫人和世子要用。” 如此一说,冬宁登时便明白了,也跟着红了耳根子,“姐姐不早说,我这就去……” 谢言慎这一忙,便是一个时辰后。 沈栗一日没怎么进食,刚刚又累了许久,早已饿极了。 可她腿软,那里也疼得很,男人看她一眼,便将她抱下了床。 “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的……”沈栗虽不觉得那事儿舒服,可能让世子高兴,她便满足男人一切需求,“世子可尽兴了?” 谢言慎餍足的笑了一声,“嗯。” 净房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谢言慎想抱着沈栗出去。 沈栗耳根子微红,摇摇头,这又不是在鹿鸣轩,若叫姨娘瞧见了,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夫妻二人沐浴完,又一道吃了晚膳。 今儿到底是不同的,沈栗一直红着脸,都没怎么看谢言慎的眼睛。 就连刚刚情到深处,身子如浮萍一般漂浮在浪潮之上时,她也只是将小脸儿埋在枕头里发出细碎的声音。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愿意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过一辈子。 而现在,这个人就坐在她对面。 她心里好似冰雪消融,一夜间春花怒放,高兴得眉眼都亮了起来。 谢言慎看着她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笑容宠溺。 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神又落寞下来。 …… 新年还未结束,汴京城四处都是热闹的。 谢言慎得了空闲,偶尔也会抽出时间带沈栗出去逛逛。 汴京人口繁盛,在当今天子的治下锦绣繁华,只是最近的新闻都在明国公府上。 一来,秦世子被沈家退了婚,大家喜欢看热闹,都想看沈家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只是大家都没想到玄鹰司从年关到年后一直都在忙碌,秦世子还亲自出了一趟京城,除夕那日才回,秦家虽放出狠话来,要让沈家好看,可也只是对沈家家主与那沈大姑娘小惩大诫了几回,还没下真正的狠手呢。 二来,越王府的玉姿郡主已经到了汴京,如今就住在国公府内,只是国公夫人将郡主捂得紧,还未正式露过面,神神秘秘的,众人都在猜测,翻了年,秦世子与玉姿郡主会不会成了好事儿。 沈栗手里抱着一盒宝蝶轩的首饰,听着不远处两个姑娘的议论,也忍不住问身边的男人,“世子,那玉姿郡主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她喜欢秦世子么?” 谢言慎浅咳了几声,温声道,“除了你,旁的女子我可曾瞧过?不过上回去国公府倒也远远见过一次,是个年轻的姑娘,年岁与你差不多,但长得应是没你好看。” 沈栗脸颊一热,“世子别胡说,我哪里比得上金枝玉叶的郡主。” 谢言慎将一只玉兰花玉簪插进沈栗的发髻里,赞道,“栗儿,这只玉簪配你。” 沈栗还想问问秦世子与玉姿郡主的事儿,抬手摸了摸那只玉簪,倒也谈不上多高兴,她其实不喜欢玉兰花……可世子喜欢清雅的东西,她也没什么话好说,只管接受便是。 “秦世子与郡主门当户对,若是能早些将婚事定下来也是极好的。” 至少这样一来,秦家会减少对沈家的怒火,秦世子娶了郡主,也不会有人一直用沈家弃他不要来嘲讽诋毁他了,秦世子帮了自己三回,她打心底里对他很是感激,不愿有人在背后随意议论他的不是。 谢言慎去柜台结了账,“秦兄不喜欢玉姿郡主,至于郡主,对他还算喜欢罢,秦兄那张脸,很难不让女子喜欢。” 沈栗好奇的问,“那他们会成婚么?” 第一卷 第38章 嫡姐羞辱 谢言慎将那首饰盒接过来提在自己手里,单手拉住小姑娘冰冷的小手,目露微笑,“这就要看他们有没有缘分了,不过如秦兄这样的国公府世子,他的婚事,多半不能由他自己做主。国公夫人对玉姿郡主十分满意,下个月便是玉姿郡主的生辰吉日,她意欲为她大办一场生辰宴,让她在京中的闺女圈内露个相,到时候,应该也会给侯府递帖子,你想看看郡主的风姿,便同母亲一道去就是。” 沈栗嘴角微抿,脑海里浮起秦焕那张冰冷如霜的俊脸,心底不觉有些瘆得慌。 虽然秦世子是个屡次帮她的好人,可她还是很怕他。 “栗儿?” “啊?”沈栗回过神,原来谢言慎已经走到了马车旁,青竹般的身形立在雪中,大雪落在他莹润的玉冠上,为他添了几分寒气,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世子的脸色看起来总是不太好,她问过几回,世子也总说自己没事儿,她拥着身上厚实的狐裘,忙加快脚步,“我来了。” 谢言慎语重心长,“冒冒失失的,小心脚滑。” 沈栗被谢言慎抱上了马车,抖了抖发髻上的雪粒,才弯起眉眼,“世子放心,我没有那么娇弱的。” 小时候她跟个皮猴子似的,同府上的丫鬟姐姐们一起出门买东西是常有的事儿。 只是这些事,世子从来不问,她也从未同世子说过。 她在永宁伯府的过去,没有人会关心,他们只关心她在武安侯府的前程和将来。 沈栗提着买好的礼物回了永宁伯府,武安侯府的管事已经站在了前厅里。 眼看快要到元宵了,武安侯府终于松了口,让人来接沈栗回去。 一大早,赵氏便替沈栗收拾好行礼,又依依不舍地将人送到栖云馆门口,认真叮嘱道,“你一个新媳妇,继续住在娘家,侯府面子上也不好看,这次回去,记得好好笼络世子,伯府是沈芸的底气,不是你的,谢世子才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依靠,你知道么?” 沈栗心里跟明镜似的,“娘,我知道了。” 赵氏想了想,又道,“你院子里那两个通房丫头,还是尽早想个法子打发了吧,至少在你生下嫡长子前,不能让她们先怀上世子的孩子。” 从前赵氏便是如此被杨氏磋磨,如今她自己的女儿做了侯府正室,她便立刻转换了立场,也不许通房妾侍率先生下庶子庶女来。 沈栗不能怀孕的事儿没跟多少人说,又怕赵氏忧思成疾,便对她也隐瞒下来,乍然听到这话,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此事,我都听世子的安排。” 赵氏无奈的笑了笑,“哪有事事都顺着男人的,你这丫头从小逆来顺受惯了,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要让你为自己打算,你也做不来,都怪娘从小没教过你那些……” 沈栗不大愿意听小时候那些艰苦的时候,赵氏委实不算个好娘亲,但在这个冷冰冰的伯府里,她也算是为数不多真心疼爱她的人了,“好了,娘,我还要去立雪堂辞别呢。” 赵氏抹了抹眼泪,“去吧。” 在永宁伯府,杨氏一手遮天,捏着后院所有人的命脉。 沈栗乖巧地去立雪堂辞别,杨氏面上倒装得温柔和气,又是年关节下,还专门让人给傅氏准备了礼物。 但坐在一旁的沈芸却有些阴阳怪气。 “三妹妹此次回去,可要好好伺候世子才是,免得世子哪日不高兴,真将妹妹退回来,那我们永宁伯府的颜面才真是不好看了。” 一个退字,将沈栗如货物一般羞辱。 大好的日子,沈栗不愿与沈芸起冲突,装作听不懂,一派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栗儿不懂大姐姐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吧,毕竟你这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等谢世子休了你,你便又只能重新回到娘家,跟你那个不争气的娘一道熬完下半辈子了。” 沈栗面带微笑,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这么看来,大姐姐还是想进侯府?” 沈芸一贯的嚣张跋扈,“怎么?不可?” 沈栗笑容越发柔和,“想进侯府的法子有许多,反正大姐姐是我嫡姐,逢年过节,到侯府小住,等妹妹请示了婆母和世子,也未必不行。” 沈芸心头火起,没想到沈栗今儿竟然敢大起胆子驳她,“沈栗——” 沈栗又道,“只是大姐姐才退了秦世子的婚,便又恬不知耻地住进妹夫家里,也不知外人会如何编排大姐姐,想必母亲也不愿看到大姐姐声名被我所误。” 杨氏淡淡地睨沈栗一眼,只觉这丫头嫁了侯府是不一样,好似变聪明了些。 她徐徐对沈芸道,“芸儿,当着你妹妹的面儿,休要胡言乱语。” 沈栗莞尔一笑,杨氏看似在斥责沈芸,其实她也是赞同沈芸的。 不然,沈芸不会堂而皇之对她说出这些不要脸的话。 这对母女,果然还是同昔年一样,厚颜无耻,异想天开。 只可惜世子答应过她,他对沈芸绝对无意,又为这那“一双人”三个字,她今儿才敢胆大妄为的同沈芸顶嘴,世子是她的底气,沈芸就算做梦,也别想同她抢世子。 沈芸呵笑一声,“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不过跟妹妹开个玩笑,妹妹还当真了,真是小气得紧。” 沈栗神色若定,“姐姐从小到大同妹妹开的玩笑太多,妹妹无奈,只能小心应对。” 沈芸得了那游医的宝物,心情还不错,“行,随你怎么说,既然你婆母让人接你回去,你赶紧走吧。” 说完,怜悯地看沈栗一眼。 第一卷 第39章 撮合他们 她这个庶出的妹妹,打小便一无是处,只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还算可人。 她原本也可以如府上其他庶妹一样,在她母亲的教导下,将来为伯府联姻稳固伯府地位,可没想到这丫头越长越好看,渐渐超过了她的势头,她自小嫉妒心强,被人捧在手里长大,岂能容忍沈栗爬到她头上,所以,她从小便开始打压沈栗,拉拢府上其他庶子庶女,联手欺负她。 当初她以为自己嫁进明国公府,便能在婚事上压沈栗一头。 没料到,秦焕竟完全不如谢言慎对妻子体贴温柔。 就算秦焕权势滔天又如何,再大的富贵落不到自己头上都是虚无,不如能握在手里的实际。 眼见沈栗出了立雪堂,沈芸暗暗冷笑一声。 说起来,秦焕那样心狠手辣的禽兽与沈栗这样愚蠢无害的小白兔倒是极为相配。 若她得了谢世子,不如—— 顺手再撮合一下秦焕与沈栗? 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走过的地狱。 也该让沈栗去尝一尝才是啊。 想到这儿,沈芸眼眸微亮。 “娘,上回沈家与秦家过定,秦家是不是送了秦世子的头发过来?” 订婚的未婚夫妻双方在过礼时会将男女方二人的一撮头发绑在一起放进锦盒之中,等成婚之日,将锦盒放进洞房内,此乃涧西男女婚嫁的旧习,不过明国公府乃大雍朝的老牌勋贵了,因而才继续沿用下来。 秦沈两家过定时,秦家便将秦焕的发丝送了过来。 她记得,娘亲还聘礼那会儿,将那盒子忘了,秦家也没遣人过来要。 杨氏乜自己女儿一眼,“你又要做什么?” 沈芸笑眯眯道,“我也不做什么,只是秦世子的发丝也尊贵,女儿想着找个机会还给他。” 就算是自己的女儿,杨氏也忍不住轻嗤讽刺,“你还有见秦世子的机会?” 沈芸努了努唇,“下个月玉姿郡主生辰宴,应该会请我罢?” “你啊你——想得太多,人家玉姿郡主怎么可能会请你?”杨氏命人将那装着秦焕发丝的锦盒拿来,递到她手里,“你别做梦了,既悔了秦家的婚,就别再做梦去那圈子里混,玉姿郡主何等人物,是咱们家高攀不上的。” 沈芸也没在意,不过一个玉姿郡主而已,根本不可能嫁给秦焕。 秦焕心头分明藏着一个白月光,一直暗中派人寻找,后来找到了便养作外室,连孩子都有了,他怎么可能会娶玉姿郡主? 她喜滋滋的将那盒子打开,果然瞧见秦焕的一截乌发,“娘,女儿先走了!” 杨氏无奈的摇摇头,真不知自己这女儿到底在想什么。 放着秦焕那么好的女婿不要,偏偏将主意打在谢世子身上。 这回还同沈越差点儿闹出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腌臜笑话来。 要不是沈栗完好无损回府,伯府姐妹同气连枝,她焉能有好日子过? 到时沈栗失了清白,侯府也断然瞧不上她! 那孩子就是傻,怎么着也不该去动那种陷害姐妹的心思,真要做手脚,也该在沈栗的吃食上,让她悄无声息的重病而死,她再嫁过去给谢世子续弦,岂不是更稳当。 “夫人,你就别忧心了。”宋嬷嬷将热茶递到杨氏手心,笑道,“大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只管让她放手去做便是。” “我给她擦的屁股还少?往日要金要银要衣服要首饰也就罢了,如今开始要别人的男人了,这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杨氏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眼眸微冷,“那东西还剩多少?” 宋嬷嬷心头一个激灵,“夫人,你说的可是……那东西?” 杨氏冷冷地“嗯”了一声,神色有些淡漠,“我记得先前用了几回,应该还剩小半瓶。” 宋嬷嬷脸色微微发白,“是还剩那么多……” 那东西金贵无比,是杨氏当年还在闺中时,偶然救了一位神医,那神医为了报答她的救命恩情送她的,这些年,从杨家嫁到沈家,她总共也没拿出多少,一共只用了三回,用一次便少一次,那玩意儿是外头绝对买不到的尖儿货,但凡医术差一点儿的大夫都查不出来端倪。 杨氏神情冷静,嘴角浮起一丝笑,“你去取些出来。” 宋嬷嬷愕然,“夫人的意思是……” 杨氏感慨道,“一个小小的沈栗,还妄想霸占着世子夫人的尊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飞冲天,而我的女儿却无人问津啊。” 宋嬷嬷一想到那药的狠毒,眉心便渗出一层冷汗,但迫于杨氏的威严,还是听话地去私库中将那东西取了出来。 杨氏摩挲着那巴掌大的小瓷瓶,目色迷离,“找个机会,将春祺的老子娘叫来。” 宋嬷嬷压低了声音,“是……” …… 沈栗在栖云馆住了几日,每日都是春祺伺候。 沈芸将吉祥唤来,让她进沈栗的屋子里找些头发来。 吉祥本就是杨氏的人,因而听话地去了,搜罗许久才搜罗出小小一撮。 沈芸倒也满意,将秦焕与沈栗的发丝合在一块儿,用红线死死缠绕在一起。 “如此一来,你们两个便永生永世生死不离了!”沈芸咬牙切齿一笑,笑容瞧着格外诡异渗人,“肯让你这样低贱的庶女嫁到国公府,谁不说我一句慈悲大方?沈栗,你应该感谢姐姐我才是啊!” 自言自语罢,又将白露唤来,“你亲自拿着这盒子,去一趟流金巷。” 白露目露疑惑,“姑娘,你说的,可是流金巷?” 沈芸眸色锋锐,声音冷戾,“怎么,你不愿意去?” 白露忙摆摆手,“不是奴婢不愿去,只是那巷子不是秦楼楚馆烟花之地么……奴婢带着秦世子与三姑娘的发丝去那儿做什么呢?” 沈芸很快便回忆起自己曾流落流金巷时的痛苦经历,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往,如同不断荡漾的浪潮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她也很想全部忘干净,可越想遗忘,记得便越深刻。 那些下流龌龊的男人们狰狞恐怖的面容,老鸨们刻薄势利的嘴脸,还有其他妓女看不起她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心里如同刀割一般痛苦。 她睁大眼,眼底仇恨翻涌,冷笑一声,“流金巷中刘金钟,掐指一算显神通,你只要去随便找个人打听,便能打听到这位道法高深的刘大师,然后将这盒子里的发丝给他,花用重金,让他替这对有情人搭一个姻缘桥。” 白露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看着自家姑娘眼底的笑,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沈芸收起笑意,眼神冷得厉害,“还不快去?” 白露猛地颤抖了一下,忙道,“奴婢这就去!” …… 第一卷 第40章 噩梦 沈栗浑然不觉沈芸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回到武安侯府,第一件事便是去傅氏面前伺候。 临走前,傅氏与大姑姐对她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才离开不久,谢言闲便对她改换了态度,热情的拉着她的手,“好妹妹,怎么不早些回来?这家里没了你可真的不行。” 说完,隔着雕花屏风,眼神不经意的往明间瞧了一眼。 傅氏唉声叹气地坐在罗汉床上,头上覆了一条抹额,脸色有些难看。 沈栗尴尬不失礼貌的笑笑,“大姐这是与母亲吵架了?” 谢言闲轻咳一声,不自然道,“哪能呢,就是我给她服侍的药,她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给她喂吃食,不是嫌冷便是嫌热,昨儿半夜溺了,非要我起床来伺候她沐浴洗身子,我好不容易爬起来……一看见那床上的……” 说到这儿,谢言闲抿了抿唇,皱起眉头,无声呕了一下,才继续,“你也知道我从小哪儿这么伺候过人啊……所以我当时便吐了……她反过来大发雷霆让我滚出去……我想着她本来就有人伺候,非要来折腾我,也不知是什么毛病……便心安理得地回去睡觉了,谁知她后半夜一夜没睡哭了一整宿呢……说起来都是我的罪过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盼着你回来……有你在,她心情要好很多。” 沈栗不觉得自己对她们来说有这般重要。 不过谢言闲难得没有对她阴阳怪气,她也没给她甩脸色。 她一个做女儿的,对自己的母亲百般嫌弃,如此倒显出她这个做儿媳的孝顺来。 绕过屏风,进了明间,果然傅氏对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问了她一些在伯府的日常琐事,又询问了赵氏病情,沈栗一一答了,笑容乖巧,语调嫣然,叫人听了心里也舒坦。 傅氏虽看不惯沈栗狐媚子的长相,不过她做事为人也合她的心意,又任劳任怨的伺候她,她也就想着再给她半年的机会,“既然回来了,便安心待在府上,下个月玉姿郡主生辰宴,你跟我一起去见见世面。” 沈栗低眉顺眼道,“好,都听母亲的安排。” 傅氏呷了一口热茶,继续沉着脸叮嘱,“孩子的事,上上心。” 沈栗小脸微白,“是……” 傅氏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沈栗行事稳妥,就连卫氏也替她说了不少好话。 用过晚膳,她便将人放了回去。 院子里还有锦瑟锦弦二人等沈栗见,不过好消息是,世子让她直接将二人送走。 锦瑟锦弦二人本就对沈栗没什么好脸色,见她是来送她们走的,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当真是世子要我们走,还是少夫人自作主张呢?” 沈栗不擅长与人交恶,只道,“在院中一月,也没能让世子进你们的房,你们若还想留下来,便是给世子添堵,我今儿不送你们走,过两日便是世子亲自来送,你们若想等,我也没话说。” 锦瑟小脸登时一黑,笑着讽刺道,“少夫人也别明里暗里讽刺我们姐妹二人没本事,只望少夫人能永远坐在这位子上,不然,他日从云端坠落,少不得也要被人耻笑一句小肚鸡肠。” 沈栗不大在意她们的话,只要世子永远站在她这一边,她便无所畏惧,“这些都是我和世子给你们买的礼物,都回去吧。” 宝蝶轩的首饰,也算上得了台面。 锦瑟与锦弦二人再不愿意,因世子并未碰过她们,也只能灰溜溜的带着首饰离开了鹿鸣轩。 沈栗精疲力竭回到正屋,靠在谢言慎怀里,才得了片刻自在。 只可惜男人夜里也要忙碌公务,她看不懂男人们手中的家国天下,只在他身边靠坐了一会儿,便困意来袭。 谢言慎含笑拍拍她的脑袋,“回去睡,别在这儿着凉了。” 沈栗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茫地对上男人宠溺的双眼,他脸色越发的白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病气,大抵是过了年天气却仍旧寒冷,他又是个不爱穿斗篷平日里多拿一个手炉也嫌累的人,最近这身子瞧着越发的虚弱。 担忧浮上心头,沈栗握住男人宽厚的手掌,替他暖暖手,“世子可是受了风寒?” 谢言慎喉咙发痒,听到这话,到底没忍住咳了出来,“没事,小病,喝几服药便是。” 沈栗没看懂男人眼底的晦涩,起身替他倒了一杯热水,“公务再忙,世子也要注意身子才是,这汴京总是无边无际的雪,也不知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谢言慎抵了抵闷疼的胸口,轻笑,“再过几个月,天便要晴了,到时,我带你去城郊的鹿糜山放纸鸢。” 沈栗呆呆地望着男人宠溺的眼,心里越发苦涩。 不能生育一事,让她在他面前越发抬不起头来。 男人嘴上说着不在乎,若日后当真不能传宗接代,总会对她生出些怨怼来。 可她是如此的贪恋世子口中说的那句“举案齐眉一双人”,让她亲手将他推进别的女人的房里,这不是剜她的心么。 沈栗心绪百转千回,心头酸楚幽然蔓延开去。 愣了好半晌,才无力地站起身,冲男人柔婉的笑了笑,“世子慢忙,我先回去歇下了。” 谢言慎吻了吻她的眉心,“你每日都要早起,先睡罢。” 谢言慎懂她的辛苦,也知道她在傅氏面前活得艰难,但他为人子,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不好做,沈栗不愿让他为难,只能自己勤勉些。 回到自己的寝屋,换完衣服,沈栗倒头便睡。 只是浑浑噩噩间,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一个人跪在大雪茫茫的鹿鸣轩里,锦瑟挺着个大肚子小人得志地走到她面前,各种奚落嘲讽她连个孩子都不会怀,画面一转,又不知为何沈芸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得意洋洋地登堂入室,挽着世子的手,对她道,“沈栗,我早就说过,不该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 世子就站在沈芸身侧,宠溺的双眸里再不是她的身影,而是沈芸的。 她望着男人冷淡的俊脸,难受极了,心口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刀,“不是的,我没有强求,是世子……对我说,他会一辈子待我好……” 第一卷 第41章 滚出侯府 可男人连多看她一眼的耐心都没有,只伸出大手,抚了抚沈芸平坦的小腹,“我何时说过那些话?还是芸儿你好,不像她,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娶她何用?我可是侯府世子,将来没有儿子,谁来继承侯府?她还天真的以为我要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是可笑至极啊,不过哄骗她的话,她却如此当真,还真是好骗。” 沈芸娇俏一笑,脑袋搁在男人肩头,“我现在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了,世子,你快些休了她罢。” “好啊,休书芸儿来帮本世子写。” “哎呀,世子,这怎么好呢?” 男人站在沈芸身后,胸膛紧贴着沈芸,大手握住她的小手。 二人形影交织,一副情投意合模样,那副场景,刺得人眼眶发酸。 她心如刀绞,忍住膝盖处的疼痛,跪在男人身前,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摆,哀求道,“不要……世子……求你……不要写休书……” 但谢言慎面如寒霜,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居高临下的沉声道,“拿着你的休书,滚!” 一声冷戾的“滚”让沈栗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心跳有些快,僵硬地呆坐在床上,浑身上下都是虚汗。 春祺听见床帐内的动静,擎着灯盏打起帘子,担心地问,“少夫人,怎么了?” 沈栗眸光有些恍惚,这会儿心跳恢复了平静,可梦里那番被人羞辱的场景还是让她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尤其是世子陡然间冷漠的俊脸,变得让她有些不认识了。 她缓和了一会儿,抬起那双迷离发红的杏眸,哽咽地笑了一下,“就是做了个噩梦。” 春祺见自家少夫人一副受了惊的可怜模样,心里也忍不住柔软了几分,坐在床边,柔声问,“什么梦,少夫人跟奴婢说说,说了,便不怕了。” 昏黄的光晕下,屋子里透着一股香甜的暖意,春祺的神态也格外温柔。 沈栗咬咬唇,迟疑了一下,回忆起梦中细节,心中仍旧觉得刺疼难忍,“也不算什么,就是……锦瑟怀孕了,世子同沈芸在一起,给我写了一封休书……还让我滚出侯府……” 尤其那句没有半点儿感情的“滚”,让梦中的她泪如泉涌。 直到现在,她的眼眶还有些酸涩,泪珠子挂在睫毛上。 春祺心窍玲珑,一听便知自家傻夫人是在为子嗣的事儿烦忧。 然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栗的处境,摊上一个没本事的兄弟,一个重男轻女的姨娘,一家子人没人把她当家人,她唯一能倚靠的便是自己的丈夫,若世子当真休了她,她与谢家大姑奶奶是不一样的,她没人疼,有家无处回,也就彻底没了活路。 春祺心疼地叹了一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少夫人别多心,这么久了,世子都没碰过那两个丫头,她怎么也不可能怀孕的,再说咱们家那位大姑娘,她那些行径,哪有半分像个贵女?咱们世子爷瞧不上她的。” 沈栗也明白,可梦里世子对她的冷漠太真实了,以至于让她有一种不是梦的错觉。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将积累在胸腔处的沉闷感散去,才牵起嘴角,“我没事儿了,春祺姐姐,你快去睡吧。” 春祺怕她思虑过多,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走。 沈栗实在睡不着,亮了灯坐在南窗底下,给谢言慎缝一对护膝。 她心里清楚,世子对她是极好的。 宫里赏了什么东西,他给她的,几乎与傅氏的相差无几。 不管什么,都是等她挑完了,才给其他几房送去。 这块完整的狐狸皮也是他专门留给她做斗篷的,她舍不得,想着他最近身子骨不好,又听说衙门里有一桩案子,要世子离京几日亲自去督办,便做成护膝给他用。 沈栗忙活了大半晚上,第二日照常早起去傅氏跟前。 除了还未怀上身孕,傅氏对沈栗也越发满意了。 有了这个弟媳妇伺候亲娘,谢言闲也难得不再找沈栗的麻烦。 沈栗又擅长学习,态度谦虚柔顺,卫氏也对她脸色好了许多。 只是为了让她早些怀上侯府子嗣,傅氏找了不少药来让她喝,喝得她头皮发麻,胃里发苦。 姜云祈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是土方子找到了,专门买通了管事,叫人传信进来。 沈栗打开纸条仔细看了一眼,“鸡蛋和藏红花?” 说着将方子递给春祺。 春祺略通药理,接过一看,笑道,“不算什么难事儿,藏红花咱们侯府的药房里便有,只是这乌鸡蛋需要去外头买,正好奴婢的娘这两日让奴婢回家一趟,奴婢回头给少夫人买来,按照方子里的法子做来给少夫人你试试。” 沈栗点点头,“那试试看。” 春祺没过两日便回了一趟永宁伯府。 谢言慎因着要办差也出了门去。 沈栗不必管家,与冬宁便安心看管好鹿鸣轩便是。 谢言慎临走前,沈栗去世子屋里服侍,谢言慎却罕见地没要她。 他搂着她亲了好半天,她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在自己耳边响起,仿佛一团炙热的火,好似要将她烧起来,她甚至感觉到他身子的变化,也准备好了与他造个孩子,可没想到,他最后却只是将她抱到床上,扯过被子,将她整个人如包饺子一般拢成小小一团抱在怀中。 男人眼底情欲滚滚,可神色却十分克制,“就这样便好。” 沈栗眨了眨眼,侧头看向男人清隽的脸,两人竟盖着被子聊了大半夜的天。 谢言慎捏捏小姑娘粉嫩嫩的小脸儿,“怎么,不高兴?” 沈栗嘴角抿出个笑,不是不高兴,是太高兴了。 她原先以为世子只喜欢她这一身皮肉,如今看来,她居然能与世子聊到一起。 世子与她说起玄鹰司,也说起汴京衙门里那些诡谲的案件。 她不但听得津津有味儿,还极为感兴趣。 又听世子说起朝中大事,皇族密辛,她更是忍不住睁大了干净澄澈的眼眸,“所以,陛下至今还未册封太子么?” 第一卷 第42章 她的底牌 谢言慎耐心道,“陛下膝下几个儿子,死的死,疯的疯,要么就是年纪还太小,都不适合入主东宫,不过我倒是听说陛下在外还有个私生子,年岁正合适,只是不知那私生子如今在何处,还活着没有。” 国家大事,朝廷争锋,沈栗都不大懂。 她只是盯着男人淡色的嘴唇,有些出神,“原来,连一朝天子也这般多情。” 谢言慎没好气道,“他是天子,注定要三宫六院,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沈栗有些茫然,“做天子的,便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么?” 这句话,听得谢言慎心头发热,“我不管其他男人如何,但于我谢言慎而言,你沈栗便是我的唯一,栗儿,你永远记住,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沈栗眼眶一热,耳根子也跟着烫了起来,“若是世子厌烦了我可如何是好啊,我要出家去做姑子么?” 她本是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谢言慎眸光一深,嘴唇凑到她唇边,含住她的,低哑道,“那我便要在三清真人面前破戒了,到时老天爷见了,便罚你我生生世世捆绑在一处,你想甩开我,也甩不掉。” 沈栗被他这温柔的吻亲得脸颊绯红。 刚刚还清心寡欲的氛围,瞬间被他这充满情欲的吻搅得气氛火热。 她伸出小手,攀上他修长的脖颈,感受着他滚烫的心跳,心头也沸腾起来。 宽大的帐子里,她忍不住弓起身子。 “世子,你这次要去多久?” “大概半个月罢,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嗯……你……” “不疼就继续?” “世子……” 她还想问问,若他们一辈子没有孩子怎么办? 可男人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沉重的身体覆上来,将她所有的话语皆吞入口中。 沈栗很快便失了力气,任由他为所欲为。 ……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玉姿郡主的生辰宴。 玉姿郡主金枝玉叶,此次乃是她头一回在汴京权贵圈儿里露面儿,场面自是非比寻常,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都给郡主送了赏赐。 明国公府给足了郡主体面,广发帖子,莫说其他高门大户里的贵族小姐,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五公主也被邀请到国公府参加她的生辰宴。 让人意外的是,永宁伯府的沈芸也收到了邀请帖。 “我就知道,姓李的不会放过我。”沈芸讽刺的勾起唇角,对自家娘亲道,“我退了秦世子的婚,她岂会让我好过?这次我倒要看看,她还想羞辱我到什么时候。” 杨氏皱了皱眉,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女儿,“你啊,非要同国公府作对,你哥哥现在还下落不明,你说,得罪了国公府,对你有什么好处,此次你去人家府上,一定要谨言慎行,做足了委屈可怜的姿态,别惹国公夫人再动怒,明白么?” 沈芸不耐道,“好啦,我知道该怎么做,就当个缩头乌龟,衬托出郡主的光鲜亮丽就行。” 李氏要看的,不就是退婚后,她的惨淡模样么。 那她便让她看,让她好好的看,她没了她儿子这个未婚夫,过得有多“惨”。 只可惜,她根本没什么好怕的,李氏别以为自己乃尊贵的国公夫人便了不起。 她乃重生的天选之女,自然清楚秦焕的结局,他啊,也不过是如今风光罢了。 再过两年,他就会因为得罪的人太多,杀戮过重,而遭天谴。 他气焰嚣张,手中权柄过重,终于得罪皇族,暴毙而亡。 国公府没了秦焕,便如同断了一臂。 她虽死得早,没看到国公府那群人的结局,可用脑子想想,他们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就让李氏再得意两年好了,等她嫁了谢世子,做了诰命夫人,将来谢世子立功升官,成为大权臣,她亦可以狠狠压李氏一头。 如此一来,她现下吃点儿亏也不算什么了。 杨氏突然想起沈越来,“你大哥哥到底去哪儿了,为何到现在还不回家?” 沈芸漫不经心道,“出去避风头了,过些时日回来。” 杨氏蹙眉,“避风头?” 沈芸笑了笑,解释道,“他上次帮我设计沈栗,不小心被秦世子瞧见了,秦世子这人掌管玄鹰司,这些年处处抓人把柄,上至朝臣,下至百姓,他个个不放过,又心狠手黑铁血无情,大哥哥担心得罪了他影响自己的仕途,便提前跑了,等此事风头过了再回来。” 杨氏总算放了心,先前到处派人去找也没找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还要让他继承永宁伯府的衣钵,可不能让他出半点儿差池。 “行了,让他早些回来,过了年,也该给他分派差事了,你爹准备了一尊上好的南海珊瑚,这次必定向上帮他打通门路。” 沈芸眸子一转,“说起来,大哥哥的功名是靠着栖云馆那边得来的罢?” 杨氏眯起眼,打断她,“住嘴!” 沈芸笑道,“娘别怕,立雪堂有没有别人,我只是随口一问,不会往外传的,女儿只是好奇,沈灿还没能进万松书院?” 门外只有宋嬷嬷守着,杨氏心口一松,淡嘲道,“你以为沈栗攀上谢世子,沈灿入学之事便容易了?你别忘了当初他作弊一事闹得汴京人人皆知,哪家书院肯要他?谢世子的面子还没那么大。” 沈芸笑意越发深邃,是啊,当初沈灿作弊,还是因为沈越呢。 还好她大哥哥聪明,背后狠狠摆了沈灿一道。 要不然,今儿考上进士的,便不是沈越,而是沈灿了。 若让栖云馆得了势,那沈栗岂不是更会翘起尾巴来? “行了,你且去准备准备明日赴宴。”杨氏叮嘱道,“将你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都取了。” 沈芸嘴角笑笑,“好好好,我都知道了。” 说着,也有些期待去国公府走一趟。 毕竟她已经快大半个月没见着谢世子了。 听说他去外地办差,这几日便要回来。 他与秦世子交好,国公府有宴,他若回来,定会去的。 到时,她便能拿那游医盒子里的东西同他谈条件。 离沈栗被休,也就不远了。 …… 第一卷 第43章 国公府宴会 立雪堂忙成一团,鹿鸣轩也不遑多让。 沈栗起了个大早,梳洗完,便坐在铜镜前,让冬宁帮她梳发。 这还是她们头一次参加如此重要的宴会,冬宁拿不准该梳个什么发髻。 沈栗想了想,“简单梳个随云髻罢,再戴上上次世子送我的那支玉兰花玉簪。” 思忖片刻,又道,“上次我做的那些石榴花的绒花可还在?” 冬宁眸子一亮,“在的,姑娘!” 沈栗弯起嘴角,“你去拿来,添点儿颜色。” 冬宁忙道,“是。” 她手脚利索,梳的发髻又快又漂亮,再加上沈栗本就生得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随手一绾,便跟个仙女儿似的,她再将那五颜六色的绒花装点在发髻四周,让原本清绝的发型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冬宁眼睛亮晶晶的,双手紧握着手里的乌木梳,惊叹道,“姑娘,你都不知道,你今儿瞧着有多好看!” 沈栗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傅氏不喜她太妖娆,她便习惯将自己打扮得很素净。 可今儿去国公府,她代表的是武安侯府的颜面,若太素,反而会让外人看侯府笑话。 若是太过艳丽,又恐将玉姿郡主的风头盖过去,冬宁也觉得左右为难。 她思忖再三,干脆眉心灿烂的花钿抹去,又拿起眉笔,将眉形稍微一改,又将原本白腻的肤色掩盖得稍微偏黄。 铜镜中,原本清纯绝艳的女子,瞬间变得俗艳起来。 冬宁努了努唇,有些不满,“为了衬托郡主,姑娘你也真是费尽心思了。” 沈栗莞尔一笑,对铜镜中的自己挺满意的,“有时候这样的脸对女人来说并非一件好事。” 冬宁嘟哝道,“怎么不是好事儿了,奴婢若生成这样,只怕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再说了,若今儿世子回来了,瞧见姑娘打扮得好看,心里也高兴呀。” 沈栗神色微动,想着许久未见世子,心底多少有些雀跃,只是难得去一趟国公府,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若世子喜欢,日后她可以私底下为他装扮…… 沈栗笑着摇摇头,“世子在乎的是我,又不是我的容貌,不管我打扮成什么模样,他都会喜欢的。” 说罢,换好傅氏派人送过来衣裙,拿起手炉便出了门。 傅氏打量她两眼,对她今儿的妆容打扮很是满意,扶着她的手便上了马车。 明国公府与武安侯府的阶层不一样,偌大的国公府坐落在权贵最集中的麒麟大街,而光是明国公府便占据了半条街,一眼看去,那豪华的府邸气势恢宏,楼阁轩峻,被白雪覆盖的黑瓦白墙,雕梁画栋,仿佛神仙洞府一般。 等武安侯府的马车到时,国公府门口已然车马嶙峋,华盖云集了。 不少勋爵府的夫人小姐公子们从马车上下来,很快便有国公府的下人前来接引。 不愧是高门里训练有素的丫头小厮们,一个个行动快捷,又井然有序,既不怠慢贵客,又未曾丢了国公府的脸面,脸上还时刻带着客气的微笑。 沈栗扶着傅氏从马车里下来,打眼看去,便是一副热闹繁荣的景象,心里瞬间紧张起来。 “傅夫人。”沈芸下了车,一眼便看见傅氏,忙走到傅氏面前,热情道,“芸儿给傅夫人请安。” 傅氏看沈芸一眼,见她打扮得素净,头上简简单单插了根发钗,乌发半披,谈吐间游刃有余,虽容貌不及沈栗,可到底是嫡女,教养不同,因而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你母亲近来可好啊?” 沈芸笑吟吟道,“母亲身子好着呢,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到侯府瞧瞧您去,我见着夫人也喜欢得紧,看见夫人就跟见了我亲娘似的,母亲最近得了一盒上好的龙凤茶,清热解毒对身子好,若有机会,芸儿带到侯府给夫人尝尝?” 傅氏欢喜道,“你这丫头,真是嘴甜。” 沈芸转过脸,又道,“咦,三妹妹今儿也来了?” 沈栗尴尬的抽了抽嘴角,“是。” 沈芸眉心登时蹙了起来,担心道,“我这三妹妹从小便怕生,哪儿来过这种宴会呢,夫人,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我家妹妹不懂事才是啊。” 傅氏脸色沉了沉,“我让她少说多听,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她不要出差错便是了。” 沈芸笑容灿烂极了,“夫人你人真好,待我这三妹妹真是跟亲女儿似的,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婆母就好了,那我一定要到庙里上三炷香去!” 傅氏被奉承得满脸笑容。 沈栗似笑非笑地凝着沈芸的眼。 沈芸搂着傅氏的手,竟比她这个儿媳还要亲热。 傅氏不愿搭理她,她也没上前找不痛快,独自跟在傅氏与沈芸身后。 她是个庶女,杨氏又有意打压,因而打小没让她参加过什么高门大户的宴会。 许多勋爵府的夫人她都不认识,更别提那些娇嫩矜贵的小姐们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站在明国公府门口。 她见识少,没见过这等场面,眼神里不自觉会流露出些羡慕的光,若是寻常人瞧见她这副模样,定会觉得她眸色发亮,很是可爱。 可这后宅乃妇人们没有硝烟的战场,那些经验老道的大妇们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因而看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轻蔑。 一路进了国公府后院,密密匝匝看向沈栗的目光越来越多,也让她越发不自在。 沈芸颇为自得,沈栗刚刚还雀跃的心情,这会儿有些低落。 国公府夫人与玉姿郡主暂且还未露面,夫人姑娘们便围坐在惠心堂说说笑笑。 傅氏脸色有些难看,端着架子,自己融入大妇圈子里同那些与她相熟的说话,独留沈栗一人在原地尴尬。 “那姑娘便是你那庶女儿媳罢,瞧着还算懂规矩,就是怯生生的,应是没见过这等场面?我早就说过,那些庶女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你家慎儿还非要娶她不可。” 娶个庶女原也不算什么,在高门做个妾侍也适宜,只是沈栗嫁的是侯府世子,做的是正妻,说出去多少有些不体面。 第一卷 第44章 冲突 傅氏笑容收了收,说了句场面话,“慎儿喜欢便好。” 那夫人又道,“进门快四个多月了吧,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傅氏笑不出来,“可能时候还未到,等缘分到了,孩子就来了。” 那夫人笑容拉大,“你这做婆婆的怎么不急呢,我看她那身子骨是个好生养的,这么久没动静,说不定是有什么里头的问题。” 这话说到了傅氏的心坎儿上,沈栗至今未孕,是她心里最不满意的地方。 沈栗乖巧地站着,也能感觉到婆母射过来的不悦的眼神。 这种场合,不过是大家虚与委蛇互相攀比的地方罢了。 她有些无奈,心里期待着,若是世子在就好了。 那些年轻的姑娘家门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她也插不进去。 她朋友极少,只与原林州通判陆伯伯的女儿陆秋辞交情匪浅。 只可惜,陆家一朝落败,陆伯伯被判了流放,陆姐姐才十七便充入教坊司做了歌伎。 听说她今儿也要来国公夫人的宴上献唱,不知此刻到哪儿了。 她翘首往门外看了看,刚转身,便感觉身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高高的唱和了一声,“国公夫人到!世子到!玉姿郡主到!” 她站在人群最角落,一抬眸,便见门口走来一行人。 打头的妇人装扮得彩绣辉煌,仿佛神仙妃子,那周身的神采非凡人可比,竟让人忽略了她眉眼五官的精致如画,而她右手身侧挽着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貌美女子,一袭明艳的鹅黄锦衣,领口毛茸茸的兔毛簇拥着她纤长的脖颈,让人一眼便能看见她那莹润温婉的小脸儿,她嘴角微翘,笑容得体,眉心画着汴京时下最流行的花钿,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波流转,端的是矜贵无比。 而走在国公夫人左侧的则是身形高大,挺拔悍利的秦世子。 男人今儿穿了一袭月白色清雅的长袍,玉冠束发。 纵然颜色淡雅了些,却仍旧是一贯的冷酷。 往那儿一站,便淡漠又威仪。 让人不敢直视他那双精致无双的凤眼。 不少年轻姑娘呼吸一滞,都被男人郎绝独艳的容颜所震慑。 男人视线淡扫,半空中,与沈栗恍惚的眸光对上。 沈栗俏脸微红,多少有些自卑,不敢多看,飞快低下头来,微微攥紧小手。 周遭人影幢幢,众人在国公夫人的热情招呼下落座。 沈栗找了傅氏身边最不起眼的位子,低眉顺眼地坐在椅子上。 国公夫人笑吟吟地说着些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只脑子里浮现起那日马车里,她衣衫不整依偎在那男人怀里的模样。 她从未给人看过自己的身子,秦世子是除了夫君之外的唯一一个。 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若非中了那什么春药,她绝不会那般不知羞耻的上秦世子的马车。 沈栗脸更红了,羞恼地咬了咬唇。 今儿惠心堂很是热闹,但她总感觉有人在看她。 她小心翼翼抬头,又没瞧见哪个贵客将目光落在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身上。 她揪着小手低下头,却没注意首位上的秦焕,眼神时不时落在她的发顶。 好不容易等国公夫人介绍完玉姿郡主,沈栗才终于从那羞赧的心境里缓过神来。 只要她装作不认识秦世子就好了,他们三次皆是萍水相逢,秦世子乃手握重权的大人物,也未必记得她那点儿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她暗自纠结也没用,不如大大方方应对。 想罢,大起胆子抬起头,看向坐在李夫人身侧的一双璧人。 秦世子丰神俊朗,玉姿郡主花容月貌。 当真是极般配的一对儿金童玉女。 他帮了自己三回,她也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打心底里,希望秦世子能早些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沈栗双手微微揪在一起,祈求老天爷让秦世子与自己的心上人早日成就美好姻缘,最好是三年抱两,早些忘记沈家与他结下的梁子。 她默默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注意到众人已经起了身。 距离午宴还有一段时间,国公夫人让众人在国公府后花园随意游玩儿。 年长的妇人们聚拢在轩舍之中说些体己话,年轻的姑娘们则三五成群与自己相熟的好友携手进了园子。 “栗儿!” 沈栗抬起杏眸,蓦的对上一双翦水秋瞳。 “好久没见了,你瞧着可是越发圆润了!看来谢世子将你养得极好!” 说话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动人。 沈栗愣了愣,欢喜登时溢上心头,“陆姐姐!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今儿看不到你呢!” 陆秋辞莞尔一笑,将沈栗拉起来,出了惠心堂正厅。 二人避开热闹的人群,往园中最偏僻的亭子里走去。 二人数月未见,今儿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自然是无比欢喜。 “我今儿来国公府唱堂会,想着一定能见着你,果然,你做了侯爵府的大娘子就是不一样。”陆秋辞拉着沈栗的小手,上下打量她几眼,眼圈儿便红了,羡慕道,“不像我,现在还在教坊司沉沦呢,也不知何日是个头。” 陆秋辞面若圆盘,发髻高耸,珠翠满头,虽化了精致的妆容,可也能看出眼底的疲色。 亭外下着小雪,沈栗紧握着她的手,“陆姐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陆秋辞是个爱笑的性子,从前天真烂漫,后来陆家落败,她笑的时间便少了。 不过她如今身在教坊司内,又不得不重拾笑颜,“这不是坊中练习太多了么,我有时想起爹娘他们便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胃口也不比从前了,再说了,做我们这行的,若胖了反而会被人诟病,还不如清瘦些好。”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将她的苦难说得淋漓尽致。 沈栗没去过教坊司,却也听说教坊司内女子的艰苦和心酸。 出席权贵府上的宴席还算好的,若遇上那觊觎美色的登徒子,便只能任人予夺。 沈栗心细如发,只见陆秋辞额角隐隐有一道伤痕,心里一紧,忙道,“陆姐姐,你在教坊司内没遇到什么事儿罢?” 陆秋辞道,“没……” 沈栗拧眉,“可你脸上的伤口连脂粉都遮掩不住,你还想骗我?” 陆秋辞语塞,嘴角笑容淡了些,纤细的手指落在额角的那道伤上,嘴角微扯,“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上次去礼部侍郎孙大人家老夫人的寿辰上弹琵琶,被那孙大人的嫡长子打了一巴掌……” 沈栗眉心紧蹙,“姐姐琵琶汴京第一,他为何要打你?” 陆秋辞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他想拉着我进他的屋……我不愿意……以死相拼……所以他气急之下才打了我……” 说起这桩事儿,她又道,“栗儿,我听说谢世子如今在刑部,又与秦世子交好,你能不能让你夫君帮帮我?我自己也就罢了,不过是一具躯壳,他想要,我也可以给他,只是那孙公子纠缠不清……又有些疯狂……我怕他当真会动用关系对我爹娘不利……” 沈栗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当即便答应下来。 陆秋辞高兴起来,忍不住抱了抱沈栗,感激道,“栗儿,真是要多谢你。” 姐妹二人正热络的说着话。 亭子后头,一行人却突然走来。 被众人簇拥在前头的,是今儿的主角玉姿郡主。 在她身后,紧跟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贵女。 而玉姿郡主身侧,正是当今最得宠的五公主元雾。 至于沈芸为何也跟在玉姿郡主与五公主身后,沈栗也不知缘由,不过看沈芸的神色,应当也不大好过,可这并不影响她没事儿找事儿。 “咦,这不是我家三妹妹么?说起来,你好歹也是侯爵府的娘子,怎的如此不知廉耻,跟教坊司的歌伎混在一处?” 沈芸夸张的一张口,在场几位贵女便面露鄙夷。 有的更是直接用帕子遮住鼻尖,仿佛闻到了什么臭烘烘的东西,眼神是赤裸裸的嫌弃。 尤其是五公主,最为疾恶如仇,她一向看不起妓女,见陆秋辞花枝招展的与沈栗站在一处,一个明艳,一个清丽,小脸登时沉了下来,语气不善道,“你就是沈栗?” 沈栗头一回见到这等场面,说不紧张是假的,忙站出来,与众贵女见了礼。 她所学礼仪都是杨氏教的,也没见过公主,不知宫中礼仪与寻常贵女间的礼仪不大一样,因而颇有些四不像。 众人见了,一阵哄堂大笑。 沈栗察觉出了大家的不友善,不由面皮发红,不过,她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嘴角挂着一个礼貌的微笑,“不知公主寻我有何事?” 元雾冷冷的打量沈栗两眼,她曾心仪谢言慎,奈何谢言慎不肯做皇家驸马,偏偏要娶一个伯爵府的庶女,娶妻之后,谢言慎便将那女子藏得死死的不让人瞧,今儿她专门来国公府,就是为了来找沈栗麻烦的,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她公主抢男人! “我当你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原来也不过如此。” 沈栗皱眉,不知为何五公主对自己这般有敌意。 “就你这样的人品德行,也能嫁给慎哥哥?” 沈栗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她夫君。 “你好歹也是慎哥哥的女人,却与歌姬为伍,便是自甘堕落,别说我等瞧不上你,便是慎哥哥知道了,只怕也看不上你这样的行径。” 在这些贵女眼中,陆秋辞就是官妓。 正经人家的夫人与姑娘都不会与她亲近。 今儿她虽然也能来国公府的宴席,可却是来做戏子宫人玩乐的。 若席间哪位贵客看得上她,随随便便便能将她拉进房里享乐。 这样的女人,哪怕是站在她身边,她们都会觉得脏了自己的地,更别提沈栗还与她有说有笑。 莫说是五公主,便是玉姿郡主,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轻蔑。 陆秋辞在教坊司待了几个月,脸皮不算薄,不过却是因为自己连累了沈栗。 她于心不忍,往后退了退,解释道,“贵人们误会了,我只是路过此处——” 沈栗定了定神,面对众人,打断她道,“陆姐姐是歌姬不是歌妓,教坊司也不是供人玩乐的烟花之地,高祖建立的教坊司,乃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隶属礼部,专司礼乐庆典,她是教坊司中的琵琶高手,并不是你们口中下贱的勾栏妓子。” 元雾冷笑说,“这么说,你是真心愿意与她交好的了?” 沈栗平静道,“我与她在闺中时便是好友,没什么好避讳的,如今她沦落教坊司,我也不会装作与她不认识,难不成公主的好友落难,便会与她恩断义绝?” “你这贱人,竟巧言令色!” 见沈栗竟敢忤逆自己,元雾动了怒,举起巴掌往沈栗脸上扇去。 沈栗不是傻子,灵巧地躲开了元雾的巴掌。 元雾怒火更甚,气急败坏地叫来两个丫头,让她们按住沈栗的双手,“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跟本公主作对,我今儿便告诉你,我说她是妓子,她就是妓子!来人,给我当众扒了陆秋辞的衣裙!” 陆秋辞脸色一变,身子往后躲了躲。 沈栗捏紧拳头,小脸一阵惨白,却仍是固执道,“公主,陆姐姐没有做错什么!” “她没做错,便是你做错了,你身为慎哥哥的正妻,却与下等妓子亲近,便是辱没了武安侯府的门楣,今儿本公主便替侯府好好管教管教你!” 玉姿郡主动了动眼神,身后又站出两个丫头,直接向陆秋辞走去。 她虽擅长弹琵琶,可到底也是娇弱贵女,力气不如那两个粗壮的丫头,三两挣扎之下便被那丫头脱去了外衣,陆秋辞惶恐不安极了,她本就沦落教坊司,被名声所累,若今儿在国公府被公主当众脱光羞辱,回去之后,焉能还有活路,还有沈栗……若非她……栗儿也不会被公主这般针对。 沈栗的外衣也在混乱中被拉扯了大半……小脸儿僵得通红。 元雾却觉得还不够,嘴角翘起得意的笑容来。 此处女子凄惨的哭声响起,引来更多的贵女。 第一卷 第45章 秦世子相救 陆秋辞与沈栗抱作一团,沈栗紧咬着牙关,将陆秋辞挡在身后。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维护你这位陆姐姐了。” 元雾兴奋起来,下定决心,今儿定要让沈栗好看。 她命人将沈栗按在湿滑的地面上,沈栗动弹不得,小脸儿紧贴着冰冷的青石板。 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这张脸的楚楚可怜,再加上那双倔强的双眸,实在勾人得很。 在场所有人,没人比沈栗更美。 元雾眼神逐渐变得阴狠,抬手拔下发髻上的金簪,抵住沈栗的脸颊,“本公主今儿便划花你的脸蛋儿,看你还能靠什么来勾引男人!” 沈栗浑身发抖,蓦的闭上眼。 她绝望的等了一会儿,却并未等来金簪刺破皮肤的刺疼。 寒风呼啸而过,几粒纯白的雪粒落在脸上,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泛红的双眼,看见的却是元雾被人钳住的手腕儿,以及男人高大的身躯。 “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你的公主府,还轮不到你撒野。” “疼疼疼……秦世子……你放开我!” “本世子不放,公主又如何?” 他站在一堆贵女之间,仿佛一座大山,周身气场强大冷峻,令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连玉姿郡主脸色也变了,“世子,我们不过是跟谢家少夫人玩笑几句,谁知她竟对公主出言不逊,所以公主才——” 男人蹙眉,语气很淡,“闭嘴!” 玉姿郡主的小脸便白了,尴尬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多说一句。 秦焕手指微微用力,元雾便疼得直叫唤。 等男人放开她时,元雾的脸已经没有了半点儿血色,她握住自己软绵绵的右手手腕儿,眼泪蓦的从眼眶中流出来,可她一句疼都喊不出,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公主在我国公府仗势欺人,臣不过是小惩大戒。”秦焕神情冷得仿佛天山上雪,又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怒火,“来人,送公主出府。” 元雾委屈极了,狠狠瞪秦焕一眼。 可一对上男人清冷凌厉的眼神,又怕得汗毛倒竖。 父皇对秦焕礼遇有加,让她这公主也不敢对秦焕如何。 她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玉姿郡主见五公主走了,当着男人的面儿,难得客气地走到沈栗身旁,嘴角弯起一个笑,“公主不懂事,谢夫人莫要放在心上,来人,带谢夫人和陆姑娘去我院子里换身衣服,谢夫人,我扶你起来罢?” 沈栗没让郡主搀扶,自己踉跄着从地上起身,抿了抿唇,道,“多谢郡主好意,不用了。” 她垂着头,忍住肩膀上的疼痛,微弱地吸了一口凉气,将衣服合好。 又憋着眼泪,转过身,替身后比她更狼狈的陆秋辞穿好衣服。 然后,小手紧紧握住陆秋辞的,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也没肯当着玉姿郡主的面儿落下泪来。 两个弱女子,在这华丽无双的后宅之中,在这偏僻的凉亭下,如两只脆弱的抱团取暖的小兽,叫人看了都忍不住唏嘘。 可是在皇权之下,她们二人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今儿得罪了公主,又被她如此羞辱一番,不知日后会多出些什么麻烦。 沈栗刚刚只想着维护陆姐姐,如今冷静下来,才想到谢家…… 她是谢家的媳妇,婆母傅氏若得知这个消息,只怕会大发雷霆。 一想到这儿,她浑身上下,手脚霎时一阵冰冷。 沈栗的冷淡让玉姿郡主有些尴尬,她抬眸看向身边的男人,“世子,若是无事的话,玉姿先去寻夫人了……一会儿正堂那边就要开宴了……谢夫人与陆姑娘也要休整一番……不如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吧?” 秦焕眸色冰冷,“你先走。” 玉姿郡主蹙眉,看了一眼沈栗,笑道,“那我先走了?” 秦焕仍旧没什么表情,“嗯。” 等玉姿郡主带着人离开,他才走到沈栗与陆秋辞身前,看着面前脸蛋儿脏兮兮的小姑娘,心情颇有几分复杂,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不好在国公府内明目张胆的维护她,更何况,谢言慎回了汴京,如今也在国公府,她是好友之妻,也轮不到他来替她出头,只是,看着她被元雾欺负,他到底于心不忍,替她出手教训了元雾。 “既然不肯换衣服,好歹也要擦一下脸。” 他将自己袖中的帕子递过去。 沈栗没敢接,在男人强大的气压下,往后退了一步。 瞧着有几分怯怯的,全然没有刚刚维护自己姐妹时的大胆与神勇。 秦焕看她时,总感觉像在看自己养的那只高冷的猫。 她越怕自己,他越想逗弄。 “怎么?”他抬起大手,指腹在她脸颊上擦拭了一下,“不怕这副花猫的模样被你夫君瞧见了?” 莫说沈栗愣住,连一旁的陆秋辞也愣住了。 秦世子最不喜女色,平日里冷得跟阎罗似的,哪个女子敢近他五步之内? 如今,他竟对栗儿如此有耐心,还不怕脏地帮她擦了擦脸? 陆秋辞不但疑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眨了眨眼,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男人不耐道,“一会儿开宴,陆姑娘还不去整理整理妆容?” 陆秋辞慌了慌,忙道,“是……” 陆秋辞一走,此处便当真只剩下沈栗一人。 她的衣衫虽然没有陆秋辞狼狈,可被公主的人按在雪地里羞辱了一会儿,此时身上不但多了些污泥,脸上也有,脸上的好处理,可衣服上……却不大容易。 今儿国公府贵人多,她也不能就这般仪容不整地出现在傅氏面前。 只是她认识的人,除了陆秋辞,便只有眼前的秦世子还算熟稔。 但他到底是外男,又怎么懂她内宅妇人的难处,更何况,他们之间哈有些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秘密,一想到那些,她的脸渐渐红了。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难处,“我让人去唤了你的丫头过来。” 沈栗不大自在,“……多谢世子……” 秦焕道,“你这副模样,是该好好整理整理。” 沈栗咬紧了唇瓣,“我知道……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秦焕见她紧张,放软了声音,“我想说,我住的一心堂旁边有一处暖阁,今儿专门腾了出来给女眷休息换衣,我可以带你去那儿处理一下你裙子上的污泥。” 沈栗缓缓抬起头,看向长身立在她面前的俊美男人,有些不理解他为何要帮自己。 秦焕被她那湿漉漉的眸光一看,心头簇的一下燃起一抹燥热的火。 那火气从上而下,汇在某处。 他收敛了眸子,移开视线,转过身,“此处人少,跟我来,不会被人看见。” 沈栗迟疑了一下,才跟上他的脚步。 二人安静地走在雪地里,避开了所有能遇见人的大路,穿过几条小道,最后绕上了一条回廊,春祺就站在回廊上等她,沈栗紧绷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登时松懈下来。 她回过身,感激地望向秦焕,“沈栗多谢秦世子。” 秦焕没看她漆亮的杏眼,总感觉那里头有钩子,“不用,进去吧。” 沈栗没动,想了想,开口道,“秦世子要与玉姿郡主成婚么?” 秦焕眉梢轻挑,“嗯?” 沈栗纠结再三,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为情。 她一个谢家的媳妇儿,本也管不到国公府的事儿,更管不到秦世子与玉姿郡主的头上。 只是刚刚那些贵女们同五公主欺辱她与陆姐姐。 她看得很清楚,玉姿郡主虽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没有说话动手。 但那会儿五公主叫了两个丫头来对付她,身边的人手已经不够了。 她又要让人去扒光陆姐姐的衣衫,动手的却是玉姿郡主身后的人。 而她也亲眼看见玉姿郡主眼神有些冷,侧过脸给了身边那丫头一个眼神。 她看起来,并非表面这般人畜无害,即便她出身高贵,无人敢置喙她的任何举动,可她还是要提醒秦世子……这样的女子,若要娶了做妻子,一定要慎重…… 秦焕见小姑娘踯躅半晌,“谢夫人有话要对本世子说?” 沈栗抿抿唇,才道,“我只是觉得……玉姿郡主配不上世子。” 莫名的,秦焕听完这句话心情有些愉悦,深邃的眸子紧凝着眼前之人的面庞,期待她能想起些什么来,“你,不想让我与她成婚?” 沈栗脸颊一热,窘迫道,“秦世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世子再谨慎些,毕竟是世子的正妻,多选选总没错的……我……那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先进去了……” 说完,也不敢看男人一眼,拉着春祺转身便钻进暖阁里。 她心跳有些快,进了屋子还怦怦跳个不停。 她小心翼翼透过门缝往外一看,男人还站在外头,挺拔的山根和那优越十足的眉眼在雪天里,仿佛一幅画似的,惹得人总想多看几眼。 只是在他灼灼的视线往门缝里看过来时,她又心虚的挪开了目光。 春祺刚刚没瞧见沈栗,本来还很担心,这会儿见她完好无损的,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地,拉着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专心擦拭起她裙摆上的泥点子来,“那五公主性子也太跋扈了些……幸好多亏了秦世子……不然真要让那公主羞辱了少夫人……少夫人日后在傅氏面前更抬不起头来……还有世子那儿……也要有个交代,早知如今,咱们今儿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春祺语重心长地喋喋不休,沈栗却有几分出神。 等春祺处理完她身上的脏污,她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春祺看着自家姑娘浓密的睫羽,擦洗干净后的小脸儿嫩得能掐出水来,这样漂亮精致的美人儿如今却落得个人人欺负的下场,实在是可怜。 她几不可察的叹息一声,有用脂粉替她重新抹了脸,“少夫人,时辰不早了,快去宴上罢。” 沈栗点了点头,扶着春祺起身,她刚刚被人按在石头上,尖锐的石子硌住了她的肩膀,这会儿还冷滋滋的发疼,她忍了一会儿,打开门,往惠心堂正厅走去。 路上,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欢喜地扬起嘴角,刚要唤谢言慎一声,却见他身形拐了个弯儿,走到了另一个方向。 而在那影影绰绰的竹林里,似乎站着另一道纤细的身影。 一阵风过,拂起那女子的裙摆。 正是今儿沈芸穿的那件绣兰花的罗裙。 沈栗心口一滞,忽然间便僵住了。 “少夫人?” 春祺没看见谢言慎的身影,只疑心为何沈栗突然停下。 沈栗喉间微微堵着一团酸涩,想着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夫君才从外地回来,这会儿怕是还没到国公府呢。 她自己在这儿疑心个什么……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前走,等她到宴上时,众人也到齐得差不多了。 她从侧门进入,走到傅氏身侧。 傅氏淡淡的白她一眼,当着这么夫人的面儿也不好说她些什么,只是眼神瞧着不太高兴。 沈栗安心在傅氏身边坐下来,周遭不少人的目光都在暗中打量她。 她嘴角微抿,努力维持着端庄的模样。 国公夫人很快便携玉姿郡主入了宴。 沈栗微微抬眸,屏风外,男宾们也悉数落了座。 她模模糊糊瞧见世子的身形印在轻纱的紫檀木屏风上,脊背挺拔,却有几分清瘦。 他长得好看,不少女子也在看他。 她与他隔得远,他知道她身在此间,却也没看她一眼。 她怔了怔,也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萦绕着一股子淡淡的不安。 “看什么?没见过男人?”傅氏讥讽一笑,压低了声音提醒她,“今儿带你出来已经够丢人的了,你还这般一个劲儿往男客席位上探眼,是还想让我侯府丢人现眼?” 沈栗忙收回视线,“我不是……” 傅氏冷道,“回府我再收拾你!”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的,沈栗随便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 午宴结束后,便是戏班子在南楼唱戏,不少夫人与姑娘都去了南楼看热闹。 陆秋辞伺候完午宴,教坊司也来人将她接走了。 沈栗孤身一人在国公府,也没个说话的人。 玉姿郡主被众人簇拥着,笑容灿烂,仿若一个天之骄女。 沈栗听说她有一个极为宠爱她的祖父,捧在手里怕化了,心里多少有些羡慕。 好在,傅氏身子不好,并不能在外久待,用了膳,便带着沈栗一道去国公夫人面前辞行。 第一卷 第46章 薛姑娘 国公夫人之前没注意到沈栗,这会儿细细一瞧,竟发现她生得极好,只是肤色暗沉了些,但眉眼精致,挺鼻樱唇,身段儿婀娜。 “这丫头长得好,谢夫人真是有福气啊。” 沈栗被李氏热烈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腼腆的笑了笑,“多谢夫人夸赞。” 傅氏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女子的容貌也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还是要性情好才是最重要的,我今儿瞧着玉姿郡主才真是极好。” 李氏蹙了蹙眉,她是脸控,最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和物。 而且她与她姐姐当年便是冠绝汴京的绝色双姝。 傅氏这话没说到她心坎儿上,更有几分瞧不上漂亮女人的意思。 李氏似笑非笑,“既然谢夫人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傅氏没察觉出李氏的不悦,行了个礼,带着沈栗离开了惠心堂。 人一走远,严嬷嬷便走上前来,将李氏扶起,嗤道,“这妇人,真是好生没脸。” “说她做什么。”李氏慵懒地抬了抬眼,道,“不过是个侯爵府的,没多大见识也是常事,而且,她出身一般,当年也是高嫁,嫁进侯府多年,身子不好,只生下两个子嗣,就一个儿子,如今侯府的担子皆落在谢家那小子一个人身上。” 严嬷嬷道,“难怪今儿有人议论她府上这位儿媳不能怀生一事,她便瞧着不大高兴。” “不过一个蠢人罢了。”李氏幽幽道,“就是可惜了沈栗这么漂亮个小人儿,竟嫁进侯府受磋磨,早知沈家老大是个不中用的,当日就该早些替阿焕定了这沈家老三,纳进国公府做个侍妾也好,若让她给我家阿焕生个小孙孙,不知该有多好看啊。” 严嬷嬷又道,“老奴听说沈氏嫁给谢世子已有四个多月了,肚子至今没有动静,说不定是那沈氏当真不能生。” 李氏轻笑一声,“我瞧她那身段儿,不像是个不能生的,别是傅氏在外故意抹黑她的名声。” 严嬷嬷诧异,“傅氏当真那么蠢?” 李氏笑道,“谁知道呢,到底是别人府上的家事,我们议论两句也就罢了,莫要去多管闲事。” 严嬷嬷嘴角含笑,“是。” …… 离开国公府前,沈栗远远的看见沈芸。 她今儿被国公夫人冷嘲热讽了不知多少回,此刻却还是满脸含笑。 “三妹妹好走啊。” 沈芸眼中有深意,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得意,沈栗按下心头不安,上了侯府马车。 只可惜空荡荡的马车里并未有谢言慎的身影。 傅氏嫌她晦气,乘坐了另一辆马车。 她携春祺与冬宁坐在车厢内,突然想起竹林深处那一双人影,手指悄悄缩进了掌心。 马车一路摇晃,回到侯府时已是傍晚。 傅氏听说她在国公府冲撞了五公主,又与陆秋辞那犯官之女厮混在一处,气得浑身发抖。 “你给我跪在外头!没有我的准许不许起来!” “早知如此,今儿便不该带你去国公府!” 沈栗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了清风小筑门口。 廊下风雪很大,密匝匝的雪花落在人头上,一阵刺骨冰凉。 她抿紧了唇瓣,没为自己辩解。 “你最好是祈祷五公主没当真生你的气!” 傅氏冷冷看她两眼,转身回到屋中。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隔了许久,才停在她身后。 沈栗在风雪里跪得浑身冰冷,双脚双手发麻,膝盖处更是针刺一般疼痛。 傅氏的两个左膀右臂在一旁监察,她也不敢乱动,跪了一个时辰下来,她周身都僵硬了。 听到那阵脚步声,她瑟缩了一下,长睫颤了颤,反应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沈栗。” 身后低沉的男声醇厚无比,落在人耳朵里却是如此的令人惊喜。 沈栗紧绷了一日的精神,在看见谢言慎的那一刻,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她眼眶一酸,泛起一阵滚热的泪水,“世子……” 谢言慎侧过脸,视线低垂,淡漠又冷酷。 快大半个月没见的小夫妻,此时此刻却诡异的有几分疏离。 沈栗双眼发红,眼底漆亮,满满当当的是看见自己夫君的喜悦。 可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小脸儿一白。 “你顶撞了母亲?” 劈头盖脸的一句责问,让沈栗恍惚了一瞬,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没有。” 谢言慎道,“你若没有做错事,母亲不会罚你跪在此处。” 泪水很快模糊了沈栗的眼睛,她慌乱着解释道,“今儿难得去一趟国公府,我只是见着陆姐姐,一时太高兴了,世子,你还记得么,陆秋辞,原林州通判陆伯伯的女儿……后来被充入了教坊司——” 谢言慎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沈栗,你竟与教坊司的女人为伍,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 沈栗脑子一片空白,突然愣住。 她呆呆的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他没有看自己,只居高临下,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是她的夫君么? 她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跪久了,被冻出了幻觉,又或者是一场梦。 她揉了揉眼睛,泪水又继续涌出来。 眼眶酸得厉害,她哽咽着嗓音,“我没有……” 到底是没有犯错,还是没有廉耻心,她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男人根本没有听她接下来的话,提步进了清风小筑屋中。 沈栗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挺直的脊背渐渐颓然下去。 风雪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她身子沉重得厉害,脑袋也冻得嗡嗡作响。 再然后,她两眼一黑,便直接昏了过去。 “姑娘!” 昏倒前,冬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等她再睁开眼时,守在床边的,还是冬宁。 寝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兰草纱灯,满室淡淡的光晕,衬得窗外格外凄冷。 屋子里已经燃起了炭火,没有在清风小筑时的冰冷了。 她手脚还是冷得厉害,呆滞地睁着眼,听着耳边小丫头哭泣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冬宁,你哭什么啊。” 她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冬宁见她苏醒,高兴地亮了眼睛,“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奴婢还以为——” 沈栗打断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笑道,“还以为我死了?” 冬宁嗫嚅着嘴角,拿过厚厚的引枕塞在她腰下,“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那时姑娘脸色惨白,没有半点儿血色,身子又僵硬得厉害,奴婢又是个没见识的,还以为姑娘不成了,吓了个半死。” 沈栗噗嗤一笑,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我哪有那么脆弱。” 话是那么说,可身上到处都疼,肌肤连着骨骼,处处都疼得厉害。 甚至心口处,泛着一阵隐匿的刺痛。 她是最怕疼的,小时候手上受了伤,都要自己蜷缩起来哭半天。 她深吸一口气,通红的眼睛看了一眼窗棂外密密麻麻的雪,“世子回来了没有?” 说起世子,冬宁脸色微沉,满肚子话要说,“回来了,可是——” 她的欲言又止,已经让沈栗猜到了些什么,可她不大相信。 明明临走前,男人还爱不释手的抱着她温存,与她说着那些令人心情愉悦的知心话。 不过才离开半个月,回来之后却仿佛变了个人。 沈栗摇摇头,不会的,世子不是那样的人。 冬宁眼睛红了,“说是世子在回来的路上救了位姑娘,那薛姑娘孤苦无依的,世子便带回府上了……如今就安排在鹿鸣轩的厢房之中。” 沈栗呆愣了一会儿,心脏好似被人用力捏了一把,“为何没跟我说。” 冬宁道,“姑娘还昏迷着,许是世子还未没来得及说。” 沈栗良久才“嗯”了一声,虽然这番安排她觉得不妥,却也相信谢言慎。 他说过,于他谢言慎而言,她沈栗便是他此生唯一。 她不该怀疑他的真心的。 自双膝传来隐隐的刺痛,寒意从膝盖处传来,沈栗咬紧了牙关,想着不管如何,她得去世子面前问个明白,若他还要她,她便从一而终的留在侯府,若他不要她了,他得要让她早些做好心理准备……虽说她的命已经够糟糕了,可她还是想保留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冬宁见她难受得厉害,忙拿来滚热的帕子替她舒缓膝盖上的冰冷。 说这会儿话的功夫,春祺端着驱寒的汤药打起帘子进来,“少夫人先喝药罢。” 沈栗接过药碗,微微抿着唇瓣喝了一口,却见春祺神色迟疑,好似有什么话要说,“春祺姐姐,怎么了?” 春祺嘴角轻扯,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没什么,姑娘快喝,别让这药凉了。” 沈栗不疑有他,仰头喝完,身子果然暖和了许多。 身子一暖,精神也大好了。 想起之前在清风小筑前的匆匆一面,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到底是侯府,纵然她自己不觉得,但侯府要面子,她私下与陆姐姐交好也就罢了,如此得罪了公主,只怕会给世子惹上麻烦,也难怪世子会生气。 可夫妻吵架,哪有隔夜仇。 今儿谢言慎回府,她怎么也要打起精神去看看,再好好解释解释。 冬宁将厚厚的狐裘取来,又服侍着沈栗起身穿衣,责备道,“姑娘不能明儿去么,这会儿都半夜了,只怕世子也睡下了。” 沈栗拢着脖颈上的兔儿毛,冻得红彤彤的小脸儿在烛火下跟玉雕似的,漂亮得惊人。 “他若睡下了,我自回来便是。” 冬宁道,“害,奴婢不知该怎么说,姑娘在世子面前太卑微了些,奴婢没见哪家夫妻是姑娘与世子这样的。” 沈栗微顿,“我们怎么样?” 冬宁一针见血道,“不像夫妻,像主仆。” 沈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冬宁说得没错。 不管谢言慎对她如何,在她心里,她始终没办法真正将他当做与自己平等的人。 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将来唯一的依靠。 她不敢对他说半句重话,也不敢同他如寻常夫妻一般争吵。 她只会一味忍让,听从。 可那又怎么样,这就是她的命。 若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不要她了,也是她的命。 老天爷对她从未怜悯过,这么多年,总会给她一点儿好处罢,她想替自己争取一回。 沈栗眯着眼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去了。” 冬宁将她送到鹿鸣轩正屋门口,然后在小路上心急如焚地候着。 正屋里亮着灯,屋子里投射出两道人影。 沈栗如往常一般走到廊下,看着屋中交缠在一起的身影,莫名有些走不动路了。 “少夫人——” 还是不辞从外头进来,见她一个人呆站在门口,才叫了她一声。 “这大半夜的,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沈栗张了张唇,干笑道,“我……我来看看世子,只怕来得不是时候。” 不辞道,“世子还未睡下,正与薛姑娘在一处说话呢,要不要属下帮少夫人通禀一声?” 沈栗略有几分失神,原来不是假的,当真有位薛姑娘。 门内人似乎也听到了门外的对话,有人从内打开了房门。 沈栗侧过头,乍然对上一双明媚漆黑的大眼睛。 那姑娘身穿妃色锦衣,颜色鲜艳的短袄包裹着她修长玲珑的身段儿,许是屋子里温暖,她连个披风也没有穿,就这么俏灵灵的站在门口对她灿然一笑。 沈栗被那姑娘脸上灿烂的笑容迷花了眼。 她长得好似三月山间的山桃花,云鬓雾鬟,青玉发簪,衬得她白皙的面庞,灵气动人。 “是谢公子的夫人沈姐姐罢,外面冷,快些进来坐坐。” 声音也极好听,令人如沐春风,难怪会令世子动心带回来。 沈栗听见屋内男人一阵咳嗽的声音,尴尬的立在门外,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进去。 分明她才是男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站在薛姑娘面前,却好似个小丑一般。 薛姑娘见她不动,性子热络,拉住她冰凉的小手,“姐姐快进来坐。” 第一卷 第47章 针刺一般疼 沈栗低眸,瞧见她白里透粉的手指,鼻尖莫名一酸,“世子与姑娘有事要谈,我……还是先不进去了。” 她仿佛一只乌龟,察觉到别人的不喜,便立刻缩回了头。 薛檀笑吟吟地看她一眼,“我们也没什么事了,只是世子身上因我而受的伤还没换药……不如,姐姐进来帮世子换换药?” 沈栗愕然,“他受伤了?” 薛檀嘴角微抿,“嗯,伤在肩上。” 沈栗顾不得伤心难过,听说男人受了伤,脚步不自觉便进了屋子里。 明亮的烛光下,谢言慎轻袍缓带歪着身子靠在罗汉床的引枕上。 多日不见,原本清隽的俊脸越发消瘦,露出尖锐的下颌。 沈栗惊住了,跪在清风小筑那会儿,她其实没怎么看清男人的面容,就怕看到他最冷漠的一面,可这会儿看见了,又担心了起来,“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谢言慎拢起眉心,深深看了一眼沈栗通红的眼睛。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才似有不悦地别开眼。 见她还攥着自己的袍袖,男人淡淡地拨开她的小手,“放开。” 一句冷淡无比的放开,让沈栗又是一愣。 之前不管怎么样,世子从未对她说过什么重话。 难道是她将他的手弄疼了? 她一脸窘迫地将小手背在身后,“世子哪儿受了伤,让我瞧瞧……” 男人没说话,是薛檀声提醒了沈栗,“左肩。” 沈栗觉得自己无能极了,颤巍巍的伸出小手,想拨开男人的外袍,看看他的伤。 可男人只是淡漠的睨着她,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开口,“在路上一直都是薛姑娘为我换药,如今还是让她来的好,免得你粗手粗脚,弄疼了我。” 沈栗忙道,“我会小心的——” 谢言慎呵笑一声,“沈栗,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沈栗下意识摇头,“我没有——” 谢言慎不再看她,浓黑的目光看向薛檀,语气里带了一丝嫌恶,“让她出去,我暂时不想看见她。” 薛檀无奈,只得对怔愣在原地脸色苍白的沈栗道,“沈姐姐……若不然还是我来罢……我熟悉世子的伤口,换药也得心应手……世子的伤你就别担心了,大夫看了,只是皮外伤,过段时日便能好全了。” 沈栗恍惚道,“好……” 薛檀笑了笑,“我送姐姐出去。” 沈栗看了一眼这宽大的内室,他们孤男寡女,“这么晚了,你……” 薛檀极懂事,嘴角笑意嫣然,“我换完药就走。” 沈栗是怎么出门的,她自己已经忘了。 只记得离开前,男人的眼神冷得仿佛隆冬里最大的一场雪。 她魂不守舍的走到冬宁身边,突然间便失了浑身的力气,差点儿一头栽进雪地里。 冬宁吓傻了,忙将她扶起来,“姑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栗恍恍惚惚的靠在冬宁身上,扯出个勉强的微笑,“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再次晕了过去。 冬宁将沈栗背回屋,春祺还呆坐在廊下。 “春祺姐姐,快来,姑娘晕过去了!” 春祺一愣,脸色慌乱起来,眼神里肉眼可见的心虚。 可冬宁太着急太担心了,根本没注意到春祺的不对劲儿。 两个丫鬟合力将沈栗送进屋子里,这才让这个不大的小院儿再次恢复了平静。 …… 沈栗很快就病了,一开始只是有些风寒,发了几日高烧。 渐渐的,高烧不退,喝什么药都不管用,又是咳嗽又是长久的昏迷。 傅氏怕她将病气过给自己,已经有小段日子没让她到清风小筑伺候。 又听说她病恹恹的,身体越发虚弱,别提生孩子了,这段时间,连她儿子的房都没进去,因此她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借着沈栗生病需要人服侍的理由,给鹿鸣轩添了四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丫头。 不同的是,这一次,谢言慎来者不拒。 没问过沈栗的意见,便将四个丫头都留下了。 也借此给薛檀配了两个使唤丫鬟。 往日在鹿鸣轩伺候的下人们也觉得奇怪,明明先前世子还很喜欢这位少夫人,为何如今连看她一眼都嫌烦了? 少夫人也实在是可怜,从明国公府回来,得罪了公主,被夫人罚跪在雪中。 只怕是个男人身子都受不了,更别提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当天夜里,少夫人其实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就这样,还撑着身子去鹿鸣轩跟世子道歉。 只可惜,那会儿世子正跟薛姑娘在一处卿卿我我。 少夫人见着那场面,也未曾哭闹,不过是憋着一口气,自己默不作声的回了屋子。 第二日,少夫人便起不来床了。 鹿鸣轩内下人们众说纷纭,还有人大起胆子在沈栗面前议论起薛姑娘来。 说是那薛姑娘备受世子宠爱,如今虽是住在府上的贵宾,说不定哪一日便成了世子的姨娘。 沈栗也没生气,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大夫来了一回,看了她的病,只说她是风寒入体,需要卧床静养,便再没说别的。 沈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小时候壮得跟小牛犊一般,只要天气冷,喝碗姜汤捂着被子睡一觉,就跟没事人似的,可这一次却忽然病得这般严重,连日间的吃药也吃不好。 傅氏也不让她去院子里伺候了,世子也只是来看了她一眼,听说她没有大碍,也离开了,再没来过。 不过好在,他还是关心她的,叫人专门送了补品过来。 她生病之事,也不敢让赵氏知晓,免得她担心。 府中在乎她的人不多,反倒是卫氏到她院子里看了看她的病,还送来了探望的礼物。 “夫人听说了你的病,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想着法儿的又要将锦瑟锦弦二人送回鹿鸣轩里,还有那位薛姑娘,听说最近与世子格外亲近,二人同出同进的,好似一对夫妻。” 沈栗精神不大好,脸色灰白,靠在床边,虚弱地看卫氏一眼,笑道,“多谢姨娘提醒。” 卫氏脸色僵了僵,没好气的笑了笑,“我可不是提醒你什么,只是看你可怜,同情你罢了,你好歹也是世子明媒正娶回来的,多少也该争争气。” 沈栗自嘲一笑,叹息道,“争不了。” 卫氏讽刺道,“还没开始争,便说争不了,也难怪清风小筑那边也总说你没骨气。” 沈栗有些无奈,不是她没有骨气,是她没有资格。 当初侯府向她提亲时,赵氏便对她说过,齐大非偶,并非好事。 可那时,谢言慎满心满眼都是她,非她不娶。 头一次,有人如此坚定的要她,她也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心人。 所以,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在那一刻,她打定了主意要嫁给谢世子为妻。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委实没有那个好命,都说夫妻恩重,时日久了,爱意消磨在岁月里,渐渐变成没有激情的亲人,可她与世子才不过四个月的恩爱……她倚靠的男人便变了心。 “那些小贱蹄子一个个都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你多少拿出些骨气,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许之前,于沈栗而言是难言之隐。 如今对她来说,却不大重要了,因而也没了隐瞒的必要。 她索性对卫氏袒露道,“回娘家那会儿,神医给我看过了,我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卫氏一愣,“什么?” 沈栗惨白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这身子看起来还好,不过也是个花架子罢了,我既知道自己生不了孩子,就不该还奢求世子只喜欢我一个人,婆母做得没错,不该将侯府繁衍子嗣的希望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世子是侯府世子,他身边不该只有我一个人。” 卫氏委实是没想到,沈栗竟然早就在子嗣方面入了手,也没料到她竟是个不能生的。 想到自己这辈子也是无儿无女,一时间对她竟有些同情,“你也别太难过。” 沈栗觉得自己不算太难过,只是胸口总是憋闷着一股气,压得她呼吸难受。 她也不相信世子一夜间便当真不喜欢自己了,只是她在国公府令侯府丢了脸,他生了气,所以才不肯搭理她。 等她病好了,她再去道个歉。 就是太对不起陆姐姐了,答应得好好的,帮她一把,现在怕是不能了。 沈栗心里想着陆秋辞,越发觉得愧疚。 无论如何,她也要想法子帮帮陆姐姐。 见沈栗眼睛红肿着不说话,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卫氏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天,她一个人必定窝在屋子里哭了很久,如今怕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可嫁入高门,这是每个女人必走的一条路。 哪有男人当真会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的? 谢言慎再光风霁月也不会例外,这不,这么快,他就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 “你早些明白有些道理也是好事儿,相信什么也别相信男人。”卫氏叹口气,“与其期待他能给你爱,还不如想方设法保住这世子夫人的位子,将来,你便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也不知沈栗听进去没有。 “对女人来说,爱不是最重要的,能傍身的只有地位和金钱。” 卫氏视线落在沈栗灰白的小脸上,“你自己记住了。” 沈栗回过神来,眼神动了动,“多谢你,卫姨娘……” 卫氏道,“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养。” 沈栗恍惚的点了点头,“嗯。” 卫氏走后,几个说说笑笑的丫鬟在不远处的院门口叽叽喳喳。 “这可是世子亲手给薛姑娘折的花枝,你可别弄坏了!” “薛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啊,怎的让咱们世子这么喜欢?” “可能性子好吧,你没觉得她笑起来特别好看么,比咱们这个病恹恹的世子夫人讨喜多了。” “那也是,哪个男人喜欢一个死气沉沉的女子?都喜欢干净漂亮明媚的。” 沈栗心脏一缩,手指蜷缩在一起,盯着窗棂外纷飞的雪,仿佛眨眨眼,便能落下泪来。 她飞快抹去眼角的泪水,勉强起身下了床。 连日的高烧让她浑身无力,她强撑着坐到铜镜前,望着镜中那个病容枯槁的女人,瞳孔一阵放大,浑身仿佛置身冰窖一般。 她震惊的打量着自己,眼里露出一抹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抬手拂过自己泛红的眼尾和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眸。 她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冬宁!冬宁!” 她忽然间害怕起来。 冬宁打起帘子钻进屋子里,看着身穿单薄寝衣浑身发颤的女子,唬了一跳,“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呢,怎么坐在这儿,快回床上去!” “不!我不要!”沈栗紧紧攥住冬宁的小手,眼里透出些绝望和可怜,“我得快些好起来,不然,世子不会原谅我的……你帮我梳个头好么……我想见见世子……” 冬宁眼眶一酸,“姑娘……” 沈栗闭了闭眼,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冬宁,帮我梳头。” 冬宁心酸难忍,拗不过她,只能帮她梳妆打扮好。 沈栗难得穿了一件鹅黄的锦衣,她看着镜子里恢复了不少血色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捧着冬宁准备好的汤婆子出了门。 太久没出门了,阳光有些炙热,照射在雪地上,刺眼得厉害。 她抚了抚沉闷的胸口,往鹿鸣轩正院走去。 从前明明觉得很近的距离,不知为何,今日却格外的远。 她缓缓踏入正院,没看见世子,却见薛檀坐在廊下的矮榻上看书,身侧的白玉瓶中插着一束晚梅。 世子的正屋,连她这个正妻都不能随意踏入,而她一个外人,却肆意在世子屋门外的长廊下安置了矮榻。 少女圆润的侧脸在阳光下绒毛根根分明,看到精彩处又展露一笑。 果然很是明媚,仿佛三月春阳一般。 沈栗心尖突然针刺一般的难受起来。 她本就是自卑至极的人,如今瞧着自己夫君倾心相待的女子这般美好。 她却连一丝嫉妒之心都不敢有。 她攥紧的拳头,在袖子里微微颤抖。 第一卷 第48章 一同落水 无边无际的酸涩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流淌过她身上每一寸血脉,仿佛要将她的骨髓都撕碎一般。 她转身就想走,却被薛檀俏生生叫住,“沈姐姐,你怎么来了?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少女明亮的嗓音,仿佛珠玉落在玉盘之中。 沈栗往前走了几步,就被追上前来的薛檀拉住了衣袖,“姐姐既然来了,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我一直说想去看看姐姐,可惜世子不允,今儿姐姐来了,可不能就这般离开了。” 沈栗转过身,看向活泼健康的薛檀,一颗心直直的往下坠。 世子……不允? 他对薛姑娘……已经这般偏袒了么? “世子怕是……担心我的病气过给姑娘罢?” 薛檀也说不上来因为什么,总之,谢言慎不许她靠近沈栗。 谢言慎待她极好,不但将她带回家,还肯让她住下来。 她心里是感激的,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已经有了个正妻。 她想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却是不能了。 因为她自小便告诫自己,她薛檀,绝不给人做妾。 哪怕她再喜欢那个男人也不行。 “姐姐,世子一会儿便回来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迎他?” 沈栗眉心微拧,想拒绝,却又忍不住想见世子,所以她没说话。 薛檀只当她答应了,叫人取了狐裘过来,欢欢喜喜的拉着她出了鹿鸣轩的院门口。 沈栗怔怔地打量着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狐裘。 薛檀以为她没见过,高兴道,“这是世子送我的,姐姐觉得好不好看?” 沈栗心如刀割,看了一会儿,涩声夸赞,“好看。” 薛檀天真浪漫,没看出沈栗的痛苦与难受,拉着她穿过抄手游廊,走到了侯府花园。 园中有一方池塘,在年后便解了冻,池水虽还冰冷,又覆了一层雪花,却波光粼粼,很是好看,卫氏说,侯府最好看的便是夏日这一池的荷花,她本来极为期待,想着嫁过来的头一年,等到炎炎夏日,她叫人置一方小舟,与世子两个泛舟河上,游弋在含苞待放的荷花之间饮酒听曲儿,不知该有多畅快。 可现在想来,好似成了一种奢望。 沈栗失魂落魄的走在薛檀身侧,安静地听着她说话。 她的话里话外都是世子对她的好,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男人的耐心与体贴,都用在了她身上。 她不知薛檀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 总之,她脑子本就昏沉,只越听,越觉得有些聒噪。 她抬起手,皱着眉捂住耳朵,“好了,薛姑娘,你别说了——” 可薛檀本就紧紧贴在她身边,二人一起走过覆盖着薄雪的石桥。 她这一伸手的动作,导致薛檀站立不稳,脚下一滑,身子往池塘中落去。 而她自己也因被薛檀拉住了衣袖,所以连着她一块儿掉进了池水里。 缀在身后的丫鬟们登时手忙脚乱,落水前,沈栗只听见众人惊呼慌乱的声音。 “快救人啊!薛姑娘落水了!若让世子知晓,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与薛檀都不会游水,薛檀落入水中,还死死攥住她的衣服,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冰冷刺骨的池水迅速将她淹没,她在水中沉沉浮浮,模糊的场景里,却听见另一道落水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薛檀可怜的哭声。 “世子,救我!” 听到这声,沈栗身上缠绕的力道乍然间便松开了。 很快,她便感觉自己沉重的身体往下沉去。 而盈盈浮动的水面上,映出的,却是谢言慎抱着薛檀离开水池的身影。 有那么一刻,沈栗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的沉在深水里,心里只想着,干脆死了算了。 但是,谢言慎没让她死。 他救下薛檀后,又重新下水将她抱上了岸。 时隔一个月,他终于又肯亲近了她,却是在这样一番乱糟糟的情景里。 沈栗口腔里都是积水,被一双大手死死按住胸口挤压了一番,终于将那些水呕了出来。 随后,她浑浑噩噩睁开眼,看见男人溢满了怒火的沉黑眼眸。 “沈栗,你疯了!” 沈栗心痛难忍,眼睛里泛起一阵泪花。 她不顾死活的依偎进男人怀里。 哪怕被他一把推开,她还是咬着牙关,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世子,别推开我,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谢言慎沉声,“沈栗,你放开。” “我不放,我若放了,你定然不会再理我了!”沈栗泪如泉涌,慌不择言道,“世子,你难道真的不要我了么?” 谢言慎凝着眉,“你推了薛檀。” 沈栗一愣,“所以,世子,你生气了。” 谢言慎紧抿薄唇,冷声道,“她是我的客人,你是我的妻子,本不该如此小气不能容人。” 沈栗难受极了,怔怔地解释道,“我没有推她……” 谢言慎打断她,神色没有半点儿温情,“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 沈栗张了张唇,登时失去了一切语言,“……” 刺骨的寒风拂过,好似冷刀子刮过她周身上下的骨头。 心脏的位置痛苦得要命,又涨得难受,让她小脸忍不住一阵苍白。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为自己辩解的字来。 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就这么呆呆的望着男人那张绝情的俊脸,充满了绝望。 谢言慎手臂被女人用力攥住了,他低着眉,脸色冷峻,仿佛刚刚眼底的一阵慌乱是沈栗的错觉,他缓缓拨开沈栗爆出青筋的小手,强忍着心疼,居高临下道,“来人,将少夫人送回去,禁足半月,不许出门。” 沈栗脸色惨白,僵硬的手指垂落下来。 春祺与冬宁不知何时赶来的。 她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待了有一会儿。 世子早已带着薛檀走远了。 “姑娘,奴婢早说了让你别来寻世子了,他已经变了心,将那薛姑娘看得跟个宝似的,你又何苦——” “好了,冬宁,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先将姑娘带回去要紧。” “咳咳咳!” 冷风钻进肺里,沈栗怔怔的望着谢言慎抱着薛檀远去的背影,喉咙发痒,又堵得难受,剧烈地咳了许久,才狼狈的被人扶起来。 “姑娘,你没事儿吧……”冬宁心疼极了,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落。 这回,她是真看清了世子的心。 刚成婚那会儿,跟夫人好得跟什么似的,这才多久啊,就被别的狐狸精勾走了。 难怪赵姨娘总说男人是靠不住的。 春祺叹口气,“姑娘总是不听姨娘的话,如今好了,世子当真喜欢上别人了,姑娘还要为世子狡辩么?” 想起自己曾经在姨娘面前信誓旦旦的为谢言慎辩解的话,只觉一阵讽刺。 沈栗哪有力气狡辩啊,她自顾不暇,哀莫大于心死,摆摆手,笑道,“不辩了,再也不辩了。” 主仆三人在雪地里蹒跚了有一会儿,偌大的忠武侯府,仿佛只有三个是外人。 回到屋子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沈栗倒头便窝进被子里睡得昏沉。 今儿园中闹了这么一回,傅氏知道了消息,本想将她叫去教导一番。 清风院来的人到屋子里一瞧,沈栗整个人都睡糊涂了,小脸儿泛着病态的潮红,连药也吃不下,两个丫鬟局促不安的守在沈栗床前,一个个看起来六神无主的,世子的注意力只在薛姑娘那边,这儿倒是门庭冷落,连个大夫都还没有。 那嬷嬷回去禀了傅氏,傅氏呵笑一声,“不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留在府里也是没用,要我看,还不如那个叫薛檀的姑娘,看看有没有机会,扶了薛氏做慎儿的正妻。” 哪有正妻尚在,便扶持他人做妻的。 看来,傅氏是想等沈栗病死之后再替谢言慎做打算了。 冬宁日日惴惴不安的照顾着沈栗的身体,知晓傅氏也待薛氏不错之后,心里更加难受。 偏偏府上又到处开始流传起沈栗不能怀孕的消息来,等冬宁听见时,听说,连外头都有人开始舌根子了,侯爷不大管,任由消息被散播出去。 明眼人谁还不明白傅氏这是要做什么? 趁人病,要人命! 这是在故意拿捏少夫人呢! 沈栗睡得昏天暗地的,将自己封闭起来。 白日里瞧着倒像个正常人,只是夜里就会躲起来自己哭。 哭到后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世子来看过她两回,每次都沉默地坐在床边。 夫妻二人再不似从前的亲密无间。 沈栗想为自己解释两句,每次,都被谢言慎无情的打断回去。 她忍不住一遍遍确认,泛红的眼睛,直直的看向男人沉黑的眸子。 “世子是厌了我了么?” “沈栗,你别无理取闹。”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靠在床上的小姑娘几乎卑微到泥里,“世子,你还要我么?” 谢言慎没说话,虽然瘦削,却依旧英俊的侧脸在昏暗的床帐中显得有些冷漠。 沈栗便知道自己所要的答案不重要了,她傻乎乎的望着男人疏离冷淡的眼。 “沈栗,你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 离开前,谢言慎拍了拍她的肩。 沈栗背过身子,第一次,没回答他的话。 她沉沉的睡去,又仔细休养了几日,身子竟爽利了许多。 她又开始去傅氏面前点卯,帮着卫氏掌管庶务,每日间劳累到睁不开眼才睡下。 伯府听说了沈栗身子不大好,遣人送了帖子到府上,说是想接她回娘家见见。 沈栗将那帖子递到谢言慎面前,问他要不要回。 男人只道,“你想回,便回。” 沈栗愣了愣,将那帖子塞进了袖子里,自己一个人回了屋中。 呆坐半晌,还是将那帖子烧了。 不过是叫她回去责骂的,她高嫁侯府,又不能给世子繁衍子嗣。 伯府得知这消息,急了,说要帮她想办法。 伯府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不过借机想让沈芸代替她而已。 沈栗自然不会让沈芸轻易得逞,就算谢言慎如今不爱她了,但她也是谢言慎唯一的妻。 只是,没过几日,谢言慎领着个三岁的男孩儿到了清风小筑。 “这是谢氏旁支谢六叔家嫡子的小孙子谢簪,从今日起,记在我名下,做我的儿子。” 男人脸色有些苍白,长身立在堂内,拍了拍身侧男孩儿的小小肩膀,“去,叫祖母。” 小男孩儿很乖巧,一双黑滚滚的大眼睛,灵气逼人。 他走到傅氏面前跪下,奶声奶气道,“簪儿给祖母请安。” 谢言慎又道,“叫母亲。” 那孩子又在沈栗身前跪下,“簪儿给母亲请安。” 过继孩子这么大的事儿,轻飘飘的从男人嘴里说出来。 莫说傅氏有些震惊,就连沈栗也觉得惊愕。 他连提都没跟她这个妻子提过,却擅作主张,将旁支的孩子带回来做他的儿子。 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替她想过? 还是说,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并非因为上个月她在国公府得罪了公主。 而是因为……她不能给他生个孩子? 清风小筑内气氛有些凝固,因为今儿谢言慎说有要事要宣布,所以各房的人都到齐了。 如今瞧着乖乖巧巧站在堂下的三岁稚童,众人复杂的视线,皆落在沈栗一人身上。 谢言慎是世子,很多事,自然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有沈栗一个人,揪着帕子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苍白。 傅氏很快便接受了儿子的安排,睨了沈栗一眼,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若是娶个得力的女主子回来,何苦还要从别人那里过继孩子?” 沈栗自嘲一笑,再也哭不出来了,长久的安静下来。 春祺姐姐说得对,不奢求一个男人的爱,但还能图他给她的地位。 她反正也生不了孩子,不如安分守己的养着他过继的孩子,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 沈栗思忖许久,僵硬着走到谢簪身侧,将那孩子扶起来,抬手摸了摸他幼嫩的小脸儿,“簪儿乖。” 说不心酸是假的,但又能如何? 谁让她,生不出孩子啊…… 第一卷 第49章 替他养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谢簪的小脸儿在她掌心蹭了蹭,柔软的肌肤带着些许温度。 沈栗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好在,她堪堪忍住了,只眼尾泛起一抹淡淡的绯色,“日后,我便是你娘亲了,你放心,娘亲会待你如同亲子一般。” 说完,她抬起头,看向冷若冰霜的男人。 谢言慎在她看过去时,便收回了视线,只冷声说了一句,“你没有教养孩子的经验,这孩子暂且养在我身边。” 沈栗再次一僵,所以,他今儿只是带这孩子来让众人看一眼,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谢言慎有了嫡子,却与她无关? 她连替他养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沈栗差点儿没站住,在谢簪懵懂的眼神里,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谢簪伸出小手,似乎想牵住她。 但很快,就被男人接了过去。 “簪儿,过来。” 沈栗几乎快被气笑了…… 认亲结束后,谢言慎看她一眼,走在最前面。 沈栗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从傅氏房里出来,低沉的气压才稍微缓解了些。 她之前又是在雪地里下跪,又是落水的,如今身子也大不如前,走几步,膝盖便疼。 她忍耐着膝盖处针扎般的疼痛,小步小步的跟在男人身后。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从自己嫁到侯府开始,一直到现在。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与陆姐姐交好,她也不后悔。 如果谢言慎当真厌恶她,她其实可以让出世子夫人这个位子。 不管是给薛檀也好,还是给沈芸也好。 只要他开口,她就会听话。 沈栗是个很听话的人。 她埋头走路,一路风雪,却无人开口。 几个丫头不远不近的跟在最后。 沈栗渐渐出神,不知怎么的,就撞上了谢言慎的后背。 她吃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捂住泛红的眉心。 谢言慎转过身,淡淡的看她一眼。 那浓黑的眸光,让人感觉有些晦暗不明。 汴京天气一直不大好,过了年,快到春日了,却还是这般的冷。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拂去她披风上的雪花,才开口,“怎么不说话?” 沈栗抿了抿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言慎依旧那样盯着她,“沈栗,你是不是在怪我。” 沈栗颤巍巍的抬起眼,对上他眼神里压抑的暗涌。 她越发有些看不懂谢言慎了,可他这句难得温柔的问询,还是令她红了眼。 她鼻子里有些堵塞,风寒到现在也没好,“嗯……” 谢言慎嘴角微微牵起,压低了嗓音,冰冷的指腹落在沈栗耳边,轻轻摩挲着,“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这么久以来,这是谢言慎第一次这般对她说话。 沈栗忍不住开口,脸颊贴上他的掌心,“世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谢言慎叹息一声,“你没做错什么。” 沈栗眼里含着泪水,急切道,“那世子为何要这样冷落我。” 谢言慎道,“跟你没有关系,是我——” 沈栗放轻了声音,“是世子不喜欢我了,对吗?” 淡淡的一声“嗯”,令人心力交瘁。 沈栗轻咬唇瓣,眼眶通红,早知道,还不如不问了。 谢言慎声线低沉,“你好好休养身体,过段时日,我送你回伯府看看你娘和兄长,之前答应你兄长的事是我无能,没办妥,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对不住。” 沈栗哂笑,“世子这是要赶我走。” “不是,只是——” 说到一半,谢言慎不再开口。 寒风卷着纯白的雪,落在两人发顶,远远看去,竟好似他们一起白了头一般。 谢言慎回神,淡淡道,“沈栗,我先走了。” 谢言慎离开后,沈栗花了一炷香时间才从男人不再喜欢她的这件事上缓过神来。 好在,他还没有说不要她。 她抿紧唇,暗自给自己鼓气。 只要能留在侯府,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回到鹿鸣轩,正屋那边传来男孩儿嬉笑的声音,夹杂着薛檀明媚的笑声。 沈栗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屋子里,坐在床前,打开手里的那本看了许久都未曾翻过一页的话本子,冬宁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想着法儿的逗她开心,可她还是打不起精神,身子骨也不如以前健康了,总是没来由的疲惫乏力,饭也吃不大下去,身子日渐消瘦下去。 她看了一会儿书,又看了一会儿雪。 最后还是起身回到床上,蒙着被子,睡了过去。 不过是侯府多了个嫡子,谁也没在意沈栗的想法。 谢簪在府中适应得不错,大多时间都同薛檀在一块儿。 沈栗一开始还有些不甘心,后来也放弃了。 从她与薛檀一块落水那日起,她便清楚了自己在世子心中的地位。 她不擅长与人争宠,更不想再与薛檀冲突,还是躲开些好。 …… 二月底,永宁伯府给侯府传信,让沈栗务必要回府一趟。 沈栗接到书信,以为家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回禀了傅氏,便上马车回了娘家。 一进松鹤堂,才知道原来是沈越刚回汴京,便被玄鹰司的人给抓了。 那可是玄鹰司,杀人不眨眼,只要被那些恶魔盯上,随便进去一趟也要脱层皮,更别说沈越还是被秦世子的心腹路远亲自带走的。 梁老夫人最疼自己这个嫡亲的孙子,得知消息,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将族中大大小小都叫回来想办法,看能不能托关系将先沈越捞出来。 沈栗自顾不暇,白着一张小脸儿进了堂中。 梁老夫人哭红了眼,沈碧远脸色也不大好看。 杨氏与沈芸冷着脸坐在椅子上,赵氏与沈灿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其他几房的人,身份地位还不如沈碧远这个小小伯爵,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沈栗心累极了,强忍着不适给梁老夫人请了安。 梁老夫人抬眸看见她,也没注意到她脸色不好,便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赶紧想想法子,救救你大哥哥!你大哥哥身子娇贵,哪里受得了玄鹰司大牢里的重刑啊!” 沈栗稳住心神,柔声道,“祖母,大哥哥到底犯了何事,会被玄鹰司的人盯住?” 众所周知,玄鹰司乃天子耳目,替天子监察百官。 一旦跟玄鹰司扯上关系,那势必与谋朝篡位通敌卖国等大罪脱不了干系。 沈越虽早早中了进士,却一直在等着朝廷授官,至今吏部的文书也没有下来,还是个平头小老百姓,如何就被玄鹰司给盯上了? “这——” 梁老夫人也说不出来。 杨氏道,“越儿平日里是纨绔了些,可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想来——”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的看向沈芸。 沈栗其实并不想掺和沈越的事儿,干脆闭了嘴,淡淡的看了过去。 沈芸急了,咬着嘴唇,辩驳道,“大哥哥入狱,跟我有什么关系?” 梁老夫人冷笑,“若不是你要死要活退了国公府的婚事,我们沈家也不会被秦家记恨上!他家出了个玄鹰司指挥使你难道不知道?那秦世子打小性子便冷,如今做了指挥使,又杀人如麻,你得罪了他,他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放过你!” 沈芸气哭了,“他不放过我,为何要对付大哥哥?定是大哥哥自己做错了什么,被人抓住了把柄!你们怎么都怪我啊!” 梁老夫人道,“他若犯了法,自有汴京府衙和刑部来发落,又何必劳烦他玄鹰司来插手!” 沈芸也被说愣了,她纵然是重生回来的,可说白了她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闺阁千金。 如今的汴京,秦焕在陛下面前十分得宠,又只手遮天。 他想捏死沈家,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可他没有,反而还邀请她去了国公府的宴席。 一开始,她以为秦家会逐渐淡忘被退婚一事。 现在想来,那是秦世子没腾出手脚,如今翻了年了,宸王被玄鹰司的人押解回京,他也就有了时间和精力来对付沈家。 沈芸小脸儿一阵煞白,“祖母……我……我也不知道啊!” 梁老夫人冷冷地瞪沈芸一眼,在嫡子面前,嫡女也成了可以牺牲的工具。 “冤有头,债有主,事到如今,也只有让芸儿去秦世子面前走一趟。” 说是走,不过是将她如同货物一般献给秦焕。 至于秦焕对她如何,就看天意了。 沈芸气得直跺脚,“祖母!” 杨氏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语重心长道,“芸儿,去了秦世子面前,你好好同他认个错,态度恳切些,再求求情,或许秦世子便能饶了你大哥哥。” 进了刑部都能有法子,可进了玄鹰司,那是真没法子。 沈芸红着眼,心底也生出一抹惧意,“可凭什么让我去?” 沈碧远嘴角一沉,“都是你退婚惹出的祸事,不让你去,还能让谁去?只有让秦世子出了这口气,我们沈家还能逃过一劫!你还太真的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在对付你大哥哥?他分明是在给我们提醒,若我们还不懂事,便会对我们整个沈家下手!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与秦世子的恩怨纠纷,而是秦家与沈家,你难道还没看明白?” 沈芸呆住了,泪眼婆娑的看着这些往日里对她和蔼可亲的家人。 再看到事不关己的沈栗时,眼底又不可控制的迸发出一抹怨毒的精光。 凭什么要牺牲她去讨好秦焕?明明一开始与她定婚的未婚夫是谢世子!若不是中途插入一个沈栗,她又何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她委屈极了,又难过极了,坐在椅子上一直哭。 杨氏无奈,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也只能柔声劝解。 其他几房的妯娌又能如何呢? 他们无权无势,又怕被沈家连累,也只能劝沈芸去跟秦世子认错。 沈栗漆黑的眸子微微转动,看了一眼哭得满脸通红的沈芸。 在侯府憋闷了半个多月的心情,在这一瞬竟然有些愉悦。 她第一次看到沈芸在众人面前崩溃大哭,也是头一回见她在长辈们面前吃瘪。 若是放在以前,受责备的只会是她这个庶女,而沈芸这个高贵的嫡女总是高高在上的奚落她,嘲讽她,打压她。 如今好了,她沈芸,也有无能为力的一日。 众人劝说纷纭,她也不开口说话。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劝解许久,众人散去,沈栗也跟着起了身,准备回栖云馆。 沈芸目色阴鸷,眼角的潮湿还没擦干,怒火冲冲地走到沈栗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沈栗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儿,看清她眼底的慌乱无措与狼狈,轻笑一声,“大姐姐生气归生气,打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抓走了大哥哥。” 沈芸避开松鹤堂的耳目,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怒道,“都是因为你这个小贱人!” 沈栗心底说不出的畅快,面上却不显,“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芸怒火中烧,“定是上次玉庭轩的事!” 沈栗微微一笑,“玉庭轩的事,与我何干?” 见沈栗轻描淡写,沈芸火气越发浓烈,“沈栗,你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 沈栗笑了一下,倒也没将沈芸的狠话放在心上。 毕竟今儿夜里永宁伯府便会用一顶小轿将她送进国公府。 等待沈芸的,不知是国公府的酷刑还是羞辱。 总之,明儿消息一传出来,她在汴京会彻底身败名裂。 可这又算什么好事儿,一家子姐妹闹到这种地步。 沈芸身败名裂了,对她而言,只会在婆家更抬不起头来罢了。 廊下清风白雪,纷纷扬扬。 沈栗定定的看着沈芸离开的背影,又无力的叹了口气。 她的前路,比这无边的风雪还让人迷惘。 “姑娘,站在这风口上多冷啊,咱们还是快些回栖云馆罢。”冬宁搓了搓小手,往后看了一眼,“老夫人还不知道姑娘在侯府里的事儿,姑娘要不要跟老夫人说说?” 沈栗顿了顿,“回头再说罢。” 夜里,沈栗在栖云馆洗漱完,正准备睡下。 赵氏欲言又止的走了进来,她自己身子也不好,就穿了件丁香色的寝衣,披着一件披风,坐到沈栗的床边,一双泪水盈盈的眼睛往她脸上看了又看,见她瘦了这么多,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这才多少日,你这脸色看起来却比上次回府要差了很多,栗儿,你是不是在侯府受什么委屈了?跟娘说说……是不是因为你不能生孩子的事儿,让你婆母和世子生气了?” 第一卷 第50章 献身 沈栗愣道,“外头都怎么说的?” “外头说忠武侯府的世子娶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赵氏觉得不大好,又小心翼翼改了口,“娘也只是听你母亲院子里的人说的……栗儿,到底怎么回事?” 沈栗早已是哭不出来了,昏暗的床帐里,呆呆的看着自家亲娘。 上次她也是在栖云馆,信誓旦旦的跟自家娘亲保证,世子与别的男人不同。 如今,同样的地点,她却已是心如死灰了。 她想了一会儿,迟疑着开口,“上次回来,二哥哥带我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我体质虚寒,这辈子怕是都怀不了了。” 赵氏大惊失色,“什么?神医当真那么说?” 沈栗道,“娘若不信,可以问问二哥哥。” “怎么会这样?”赵氏眼睛更红了,泪水越发汹涌,“栗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沈栗无奈的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近总是很迷茫。” 赵氏放柔了嗓音,“迷茫什么?” 沈栗幽幽道,“世子不爱我,喜欢上一个姓薛的姑娘,一直将她养在府中,我亲眼看见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后来也听说薛姑娘与世子同进同出,很是亲近,前几日,世子过继了一个孩子在膝下,也养在薛姑娘身边了。” 赵氏一听,脸色登时慌乱了,“世子可是要纳她做妾?” 沈栗摇摇头,“薛姑娘说,她不会给任何人做妾。” 赵氏蹙了蹙眉,犯了难,若那姑娘不肯做妾,就是要做世子的正妻。 那她的栗儿,该怎么办呢? 母女两个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倒也不是她们没见识,只是后宅之中,这样的事儿太多。 其实只要不侵犯主母的权益,大多数正室,对男人纳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那薛姑娘,也未免太过傲气了些,既口出狂言不肯做妾,还留在世子府上,便说明她是个有野心和心机的,这样的妾放在男主子身边,不是什么好事儿。 赵氏自己是个安分守己的姨娘,从未想过要与杨氏争抢些什么,所以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却也无波无澜,可她的女儿好不容易才嫁到侯府做了正妻,这才几个月,男主子便移情别念喜欢上别的女子,若是为了那个女子,休了栗儿可怎么是好? 沈栗率先打破沉寂,嘴角噙着个淡笑,“娘,你放心,世子没有休了我的打算。” 赵氏松了口气,却还是忧心忡忡的,“栗儿,你之前明明说世子与别人不一样……” 沈栗认错认得利索,“是女儿错了。” 赵氏越发难受,“栗儿……” 沈栗弯起眉眼,笑道,“娘,我没事儿,我真的没事儿,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她打小便看着家里的男人们三妻四妾,早就习惯了。 只是谢言慎之前给她织了一个美梦,她像是一个第一次知道糖果的小孩儿一般没有防备的沉沦进去,才导致了自己今时今日的伤心难过。 不过,她很快便能振作起来的。 她一开始很迷茫,最近又一直生病,总是精神恍惚,心里没个着落。 如今瞧着父亲对沈芸的冷漠,对姨娘的不关心,也逐渐想清楚了。 奢望一个男人的爱是她犯的最大的错,她不该贪心太多,能在侯府安身立命已是她最大的幸福了,至于世子如何对薛姑娘,是世子的事,她要做的,便是做一个贤惠大度的娘子,替他照顾好薛姑娘,接纳薛姑娘,或者往后岁月里,接纳无数个薛姑娘。 赵氏心疼极了,搂着沈栗不松手,“栗儿……娘无能为力啊……” 沈栗胸口酸涩蔓延,嘴角却是含着笑,“娘不也一辈子过来了吗?好歹我还是侯府的少夫人呢,将来做了侯府主母,那些妾侍通房的,没人能越得过我去,娘,你就放心吧,我的日子过得好着呢,至少比大姐姐好得多,不是吗?” 赵氏嗫嚅道,“那,孩子呢?” 沈栗笑道,“世子过继过来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待他如亲子,他日后也会回报我的。” 赵氏长长的叹口气,眼睛都哭红了。 沈栗又说了些安慰她的话,然后才将她送走。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脸上笑意缓缓消失,眼泪从眼底涌出来。 她背靠着门板,抱膝滑坐在地上,死死咬住袖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 浓墨般的夜色将整个永宁伯府笼罩得密不透风,一弯弦月孤零零挂在屋脊之上。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从伯府后门出来,穿过几条长街,又绕过几条小巷,停在明国公府侧门门口,两个衣着华贵的婆子神色高傲的站在门内,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沈芸,什么话也没说,引着轿子进了府内。 秦焕在汴京时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也鲜少为美色所迷。 从前为他进献各色美人儿的那些官员,大多数都被他整治了一番。 后来朝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玄鹰司是不会为美色买单的。 然而,今儿却是头一遭,他竟默许了永宁伯府将人送过来。 夜半更深,还专门让人在公府门口等候。 这无疑是给了永宁伯府一个信号。 他愿意接受伯府的讨好,只看伯府给他的诚意够不够。 沈芸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是震惊的。 秦焕的性子有多冷酷,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 可这一回,他竟然……愿意让伯府将她送来……他对她难道当真有意?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沈芸才感觉轿子停了下来。 帘外,那婆子语调冰冷,“请姑娘下轿。” 沈芸瑟缩了一下,从轿子里钻出来。 风有些冷,路上覆盖着一层薄雪,好在四周都是灯笼,光线还算好。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女仆,她忍不住绷紧了精神,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那婆子继续道,“过了这道垂花门,便只能走路了,请沈姑娘跟在老奴身后。” 沈芸惶恐不安地点点头,随在那婆子屁股后。 国公府的下人,一个个规矩严肃,不苟言笑。 让她本就紧张的心情越发恐惧。 好在没过多久,她们一行人就到了秦焕所住的一心堂。 她尴尬地站在门口,颤巍巍的抬起睫毛,看了一眼挂在院门口的牌匾。 上辈子风风光光嫁给秦焕后,她其实只在一心堂住过一夜。 洞房花烛夜,秦焕入宫面圣,让她独守空闺,被人笑话。 第二日一回来,他竟叫人将她挪到偏院儿里。 她打小便被父母祖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时受过那般侮辱,因而敬茶当日便在婆母面前哭着告了他的小状,哪知婆母非但没有同情她,替她做主,还给她定下规矩,不到时日,不能与秦焕圆房。 她这个世子夫人,被婆母当众奚落,又无掌家实权,在府里有名无实。 秦焕不尊重她,爱护她,还处处冷落她。 与他成婚那几年,她整个人都快憋坏了! 每日看着一心堂的匾额便想发火。 更可气的是,秦焕根本不允许她踏入他的领地。 哪怕她是他的妻子也不行。 她只记得有一次,见院中无人把守,她便悄悄入了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陈设很简单,家具书案书架等物又十分昂贵。 她那会儿爱他爱得要命,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走到他那方紫檀木雕花大案前一瞧。 只见那书案上展开了一副画到一半的美人图,只是没等她看清那美人的模样,就被沉着脸进来的男人扔出了一心堂。 自那以后,她便再没了能踏入一心堂的机会。 如今重生回来,没想到她竟然还能进入这里。 沈芸冷笑一声,不过一个被她退了婚的男人而已。 上辈子她成了他妻子,他不珍惜,这辈子他不得到她,反而心生不甘罢了。 他秦焕就算再厉害,也是个男人,是男人便有需要。 不过是他没尝过她身子的滋味儿罢了,若他尝过,定然也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打定主意,沈芸红着脸拢紧了裹住身子的狐裘,小心翼翼踏入正院。 走到书房门口,只见屋子里灯火葳蕤,男人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还是那般丰神俊美,精致如画的五官在灯下越发让人不敢直视。 尤其是那挺拔如山的鼻梁在烛火摇曳下褪去寒意,带了几分难掩的温柔。 再往下,便是那两片性感的薄唇,形状深邃,色泽红润。 沈芸眼巴巴的望着他,她曾无数次在梦里设想过吻上去的滋味儿,一定销魂无比。 只可惜,上辈子做他的妻几年,也未能近他的身。 今儿他让人将她带来,一定是想狠狠地“羞辱”她罢。 一个男人还能怎么羞辱一个妙龄少女?不过是在床上,要了她的身子,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再将她大哥哥放回去而已。 沈芸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便忍不住羞红了脸。 她怀揣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小步走到男人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可怜兮兮地跪下,然后怯弱地抬起头,做足了委屈可怜的姿态,“小女沈芸,见过秦世子。” 秦焕皱了皱眉,冷得没有一丝起伏的眸子看沈芸一眼。 没想到,抓了沈越之后,沈家果然方寸大乱,竟当真送了“礼物”过来求情。 只可惜,来的是沈芸。 他眉目深邃,喜怒不辨地搁下笔,“起来。” 沈芸嘴角带笑,“谢世子……” 秦焕起身,踱步走到沈芸身侧,也没叫她起来,只问她,“你来做什么?” 沈芸羞恼咬唇,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可事已至此,她人已经来了,便已做好了准备任由男人侮辱。 她颤抖着小手将狐裘拉开,渐渐露出里面只着了一层透明薄纱的衣裙,她身段儿比不上沈栗,但因着没穿小衣,露出大片大片诱人的春光……若仔细看,便能看清她那胸前袒露的娇嫩颜色。 她难为情的红着脸,“世子,小女知道自己错了……不该退了与你的婚事……这次来……只求世子能放我大哥哥一马……只要世子肯放过我大哥哥……世子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第一次做献身这种事儿,自然害羞。 尤其是在秦焕这样强大又性感的男人面前,比起之前那些平凡庸俗的男人不知好多少倍,她甚至开始期待起来……期待他能好好的“糟蹋糟蹋”她。 她小心翼翼抬起通红的小脸儿,本以为能看见男人为她这副身子动心动情。 可没想到,对上的,却是一双冰冷至极仿佛深渊一般深邃的凤眸。 他几乎是下意识眯起来眼,随后玄墨色大袖狠狠一甩,便将她打翻在地。 “庸脂俗粉,也敢在本世子面前卖弄风骚?” 沈芸愣住了,脸颊刺疼无比,她慌忙跪在直了身躯,“世子,小女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便是有心的了,这便是你们沈家的家教?”秦焕半蹲下来,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沈芸的下巴,那双眼里的侵略性与狠劲儿,让人瞧着胆战心惊。 沈芸已然顾不得害羞,小脸一阵煞白,“我……我只是来向世子谢罪的……我退了世子的婚,惹怒了世子……世子今儿若要了我这副身子,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要了你的身子?”秦焕嘴角微勾,嘲讽一笑,“你还没那个资格。” 说罢,嫌弃一般撂开她的下颌,站起身,一双沉黑的眼眸,没有半点儿情欲波澜。 “滚出去。” 男人语调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沈芸狠狠的颤抖了一下,“好,小女这就走……” 她手忙脚乱将狐裘穿好,走到门口,又诚惶诚恐地转过身,“世子,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大哥哥……求你给个明示……” 秦焕嗤笑一声,“沈越是罪有应得,滚罢。” 沈芸脑子嗡嗡作响,从一心堂出来,还满脑子疑惑。 秦焕难道不是因为退婚一事故意找沈家麻烦? 第一卷 第51章 被秦世子退货 今儿明明是他报复她的最好机会,可他却放过了她……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她大哥哥又该怎么办? 盯着女人那跌跌撞撞的背影,秦焕心烦意乱的皱了皱眉。 夜色静谧,廊下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路远在书房门口停下,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手指缝之间渗出来的鲜血,对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道,“咦,那可是沈家大姑娘?她怎么——” 怎……怎么会出现在国公府啊! 国公府守卫森严不说,世子不近女色多年! 没有世子的准许,她是怎么进来的? 瞧她那红着脸仓皇的模样,难不成是来勾引世子爷的? 秦焕眉头皱得更紧,矜贵的俊脸满是不悦,“闭嘴!” 说罢,转身回到书房。 一想到他今日之失控,心头便格外烦躁。 若是从前,他定然不会允许哪家深夜将女儿送到他府上。 只是初初捉住沈越那会儿,他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一开始,他只想替沈栗好好敲打敲打她这位大哥哥,让他日后在伯府不敢再欺负她。 再后来,听说永宁伯府得知沈越被带走的消息格外害怕,心头竟隐隐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期待。 他是手握重拳的大权臣,见过太多朝中贿赂之术的魑魅魍魉。 其中美色便是最常见的武器,他想过伯府会让人前来替沈越求情。 可能是杨氏,也可能是梁老夫人,也可能是沈碧远。 有时他也会荒唐的想,若来的是沈栗,他会怎么样。 “世子……那什么……” 路远的声音打断了秦焕的思绪。 他索性也不再去细想,重新回到书案后,将刚刚没看完的卷宗展开。 路远挠了挠头,跟着进了书房。 他有些好奇,亦有些惊愕。 很少有女人能踏足世子的书房禁地。 沈家大姑娘竟然是头一个。 虽说被狼狈的赶了出去,但至少说明世子并非完全不喜女色? 难道世子不是不喜欢沈家大姑娘,而是被退婚,太生气,所以故意冷落她? 不然以世子的睚眦必报的秉性,沈家敢退国公府的婚事,那定然是逃脱不了责罚的啊。 这么久了,世子也只是抓了沈家大公子,这是在不符合世子心狠手辣的性子。 他思忖良久,世子莫不是动了春心了? 秦焕见路远神情多变,淡淡的看他一眼,“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路远急忙回过神来,笑道,“已经给沈越用了刑了,那小子贪生怕死得很,将那日如何在玉庭轩给姜云祈与沈家三姑娘下药的事儿都招供了,属下都还没下狠功夫呢,他人已经吓晕过去了。” 秦焕面无表情,“姜云祈?” 路远解释道,“就是个外地来的秀才,母亲去世后,便留在了汴京玉庭轩内一边做些小工一边读书,素日里与沈家二公子交好。” 秦焕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深邃的眉眼颇为冷峻。 他日理万机,根本没将一个落魄秀才放在心上。 路云又道,“世子,那咱们何时放了那沈越?” 沈越的事儿可大可小,他前段时日去庄子上收租子,在庄子上强抢了个民女,后来强迫不成,便将其奸杀,那女子家中接受了沈越的金银赔偿,府衙那边也并未受理受害女子家中的状告,此事本来已经作罢。 再说像他这般借着家族的荫蔽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汴京城比比皆是,大部分人都轮不到秦焕亲自动手,自然有刑部督察院的人收拾他们,但这一次,世子动了真格的,将人直接关进了玄鹰司大牢,所以才吓到了永宁伯府众人。 玄鹰司一般不大管这种奸淫之事,理当移交刑部。 但秦焕眉头都没动一下,冷声道,“再说。” …… 沈芸被连夜回到永宁伯府,一家子人紧张地围拢上来。 “怎么样了?秦世子怎么说?你大哥哥人呢?还没被放出来?” 沈芸打量着脸色担忧的众人,无奈道,“我真的没有法子,他根本连碰都不肯碰我一下……就让我滚了……我实在没办法救下大哥哥……祖母……父亲母亲……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 梁老夫人两眼一黑,气得大哭。 沈碧远摊着两手,实在想不到人脉和法子。 倒是杨氏还算镇定,“芸儿,秦世子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你仔细与娘道来。” 沈芸没好气的将自己如何进国公府,又如何被秦焕冷声赶走的事儿仔细说了,一张本就羞恼的小脸有些绷不住,委屈道,“我已经尽力了,但他不喜欢我这样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杨氏捉住一丝重点,眯了眯眼睛道,“不喜欢你这样的,难道是喜欢其他模样的?” 永宁伯府真要算起来,一共有三房,大房便是沈碧远一脉,承袭了伯府的爵位,也最有出息,其他二房的兄弟没什么大本事,都靠着大房过日子,沈家至今没有分家,家里的所有孩子都住在伯府里为杨氏管束,可除了大房这两个女儿,其他女孩儿要么年纪太小,要么便是已经嫁了人了,剩下的都不成大气候,若真要论容貌出众,让人见之难忘的,便只有沈栗一个。 赵氏当初跟着杨氏陪嫁到沈家来,便因着颜色姣好被杨氏雪藏极深,所以她生的沈栗和沈灿容貌比沈家其他孩子要好看许多,这也是为何当初沈家与谢家作亲事,她不得不摒弃嫉妒之心,将沈栗从赵氏那儿记到自己膝下,然后再利用沈栗去攀附谢家的权势。 杨氏从前自然是嫉妒赵氏容貌的,可今儿听沈芸这般一说,脑海里却冒出个极为荒唐的想法来。 都是男人,哪个不喜欢美色? 难道偏偏就他秦世子,对女人不感兴趣? 从前不感兴趣,不过是没遇着对味儿的人罢了。 她眉眼一亮,疾步走到梁老夫人身侧,抬手替梁老夫人顺了口气儿,嘴角微微勾起,“母亲,儿媳倒是有个法子,不知该不该说。” 梁老夫人睨她一眼,“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该不该说的!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杨氏目光扫过沈芸青一阵红一阵的小脸儿,又扫过她身那天寒地冻里单薄的衣裙,笑意加深,“母亲,今儿咱们能得机会将芸儿送进国公府去,这说明什么?” 几人默默沉思几息,惊愕的抬起头。 国公府门户高深,哪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沈芸皱了皱眉,试探道,“难道秦世子想要的,不是我?” 第一卷 第52章 陷害 梁老夫人也飞快反应过来,“对对对,国公府既开了这个门儿,便说明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咱们家没将礼物送到秦世子的心坎儿上,如此说来……我们得重新挑个美人儿去哄秦世子开心……” 沈芸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她心里自然不痛快,可是她也清楚,沈家唯一能拿的出手的美色,就只有沈栗一个。 上次国公府玉姿郡主生辰盛宴,她在公府遇见了谢言慎。 正好,便将自己手里的筹码告知了他。 只可惜,谢言慎根本不信她的话。 也没答应她休了沈栗的事儿。 谢言慎对沈栗如此忠一不二,不也是因着她那姣好的容颜么。 若真是如此,她倒要看看,倘若沈栗连清白都没有了,他还要不要她! 想到这儿,沈芸也兴奋的抬起头来,对梁老夫人道,“祖母,三妹妹姿容出色,身段儿又妖娆,见了她的男人没有不喜欢的,既如此,咱们不如让三妹妹去试试,如何?” 梁老夫人也有自己的考量,“你三妹妹如今已经是侯府的人了,让她去掺和此事不大好。” 沈芸道,“侯府的人又怎么了,外头都在传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她嫁过去都多久了,肚子还没有动静,侯府傅夫人因此对她甚是不满意,如今不是给谢世子屋子里塞通房就是塞姨娘的,还有位从外头带回来的薛姑娘,她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性子,在世子面前怕是连句好赖话都说不清楚,咱们能指望她什么?她若是当真不能有孕,咱们难道还真指望她给侯府诞下子嗣,日后好帮衬咱们伯府?祖母……您真的……将三妹妹想得太好了……她现在这处境,只怕连侯府少夫人的位子都保不住……还不如让她帮帮大哥哥算了。” 梁老夫人这几日因着沈越的事儿,注意力没放在沈栗身上,听到这话,老眼一动,心烦意乱道,“她那身子到底怎么回事儿?瞧着不像是不能生的。” 沈芸心虚道,“只听说是找了梨花巷的神医瞧过了,怀不上孩子。” 梁老夫人惊愕,“怎么会这样?” 沈芸瘪了瘪嘴角,“祖母,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大哥哥还在玄鹰司牢狱之中呢。” 梁老夫人压下心底的烦躁,拧着眉头,思忖良久。 这么大的事儿,底下杨氏沈碧远沈芸一双双眼睛都期盼地望着她,都在等她发话。 她沉下嘴角,叹口气,打定了主意,“你们几个都给我听清楚了,此处没有外人,这事儿不能让侯府的人知晓,也不能让栗儿知道,一切都得静悄悄的来。” 沈芸几不可察的笑了一声,认真道,“祖母放心,我们都明白,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等沈栗当真被秦焕要了身子,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她名声一毁,清誉不再,忠武侯府岂能容得下一个身败名裂的残花败柳? 到那时,她再将那麒麟子直接带到谢世子面前,让他休了沈栗娶她,简直是水到渠成! 沈碧远虽不赞同,但杨氏没说什么,又有梁老夫人做主,他也没了说话的底气,也只能听梁老夫人的安排。 梁老夫人下了决心后,便命自己的心腹出府一趟,买了一包最贵的迷药的回来。 …… 在栖云馆住了一夜,听不到薛姑娘三个字,沈栗身心都轻松了许多。 次日睁眼,换了身从前在闺中时常穿的玉色短袄,下头配着一条丁香色刺绣的袄裙,跟冬宁两个窝在窗户底下堆小雪人儿,主仆二人头对着头,蹲在廊下,将那几盆子快要枯萎的杜鹃也重新移栽了。 春祺是伯府的家生子,她亲娘周氏在灶上做厨娘,是伯府经年的老奴了,打小也是看着沈栗长大的,对她格外的关照。 是以,一回府,沈栗便给春祺放了假,让她多去陪陪周氏。 冬宁年纪比春祺小,与沈栗差不多一般大,两个人很能玩到一起。 侯府如今事事都不需要沈栗了,沈栗便决定再在娘家待上几日,侯府再好,也不比娘家,婆母哪有自己的亲娘贴心,赵氏知晓沈栗藏在心里的痛苦,一早便自己在小厨房里忙活。 沈栗就像个没出阁的孩子一样,坐在廊下,沐浴着春日淡淡的暖阳,等着娘亲的饭吃。 沈灿将在庄子上买回来的乡下孩子们喜欢玩儿的东西送到她面前来,陪她耍了半日,见自家妹妹终日愁云惨淡的眉眼终于展露几分笑意,他才微微松了口气,“我就说这些东西好玩儿吧,汴京那些贵女都没见过呢,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再给你带些新鲜果子回来。” 沈栗抬起嫩白的小脸儿,透过阳光,含笑望着坐在她跟前陪她幼稚的男人,“二哥,对不起,是我没本事,你要进万松书院的事儿,应该是不行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沈灿垂着眉眼,将那收集来的琉璃珠子,放进沈栗白白软软的手掌心里,笑着安慰道,“你哥哥我的名声也就那样了,抄袭二字,便足以将我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别说万松书院不肯要我,便是汴京其他书院也不肯收我做学子,我最近也想通了,不读书就不读书罢,也不是没有别的出路,日后我还可以经商赚钱,所得金银都用来给你和娘亲买衣服首饰,小栗子,你也别担心以后日子难过,还有哥哥在呢。” 沈栗有些触动,沈灿总是没心没肺的,“那次,二哥当真抄袭了?” 沈灿嘴角动了动,“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管他抄没抄袭,反正我也不想读书了。” 沈栗道,“可我总觉得二哥你不会做出抄袭那种下作之事。” 沈灿顿了顿,又笑着揉揉她的发顶,“行了,说那些做什么。” 沈越利用沈灿,让沈灿背上抄袭污名之事,沈灿是知道的。 沈越待沈灿一般,但一家子兄弟,沈灿对沈越还算恭敬,这件事儿他又没办法闹得众人皆知,再加上沈越有梁老夫人等维护偏爱,还有沈碧远撑腰,他闹也没用,这世道,没人能真正洗清他的清白。 话到此间,沈灿已经没了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也不知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沈栗今儿还未出院子,也没早起去给梁老夫人请安。 杨氏最不喜欢看到她,所以她能到躲就躲,能不去立雪堂便不去。 “二哥今儿从外院来,没听说松鹤堂的消息?” 按理说,昨晚沈芸去了国公府,若秦世子收了她这份赔礼,今儿应该将沈越放回来才是,可这都快到晌午了,府上还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儿动静,难道昨儿沈芸没有成功? 沈栗红唇微抿,轻笑一声。 昨晚她一夜没睡,就是担心沈芸事成了。 她从小便不喜欢沈芸兄妹两个,自然也不希望她成功。 更何况,在她心里,秦世子绝不是那种为了女色便能随意妥协的男人。 沈灿道,“没呢,松鹤堂紧闭着,我想说去给祖母请个安,但守在门外的下人们都说祖母伤心过度不见人,所以我才先回来了。” 可沈栗也不确定,她并非十分了解秦焕,“秦世子应该不会真的要了大姐姐吧?” 沈灿若有所思道,“这也说不定。” 沈栗愣住,“二哥觉得秦世子会为了大姐姐妥协?” 沈灿嘻嘻笑道,“我对那位秦世子不大熟悉,不过听说他一向是不近女色的,但你瞧,昨儿他肯让咱们将沈芸送过去,就说明他心里是想的啊,男人本性好色,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自然不懂。” 沈栗嘴角下压,不知为何,心头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沈灿打量她两眼,欲言又止道,“小栗子,上回云祈兄给你的偏方,你用了没?” 作为兄长,他本不该关心妹妹的闺房之事,可如今外头风言风语传得有模有样的,他一个男人听了都觉得难受,更别提自己这个傻乎乎又没什么野心的妹妹了,如今这年头,一个女子,若不能为夫家繁衍子嗣,等同于被判了死刑,若那女子家世雄厚也就罢了,娘家尚且能替那女子稳住地位,可小栗子什么都没有。 没有好的身世背景,还有个没有地位的姨娘,和他这个没出息的哥哥。 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口头上的关心罢了。 沈栗叹口气,“吃过了,最近一直都在吃,也不知有没有成效。” 沈灿见沈栗没哭,只是眉宇间拢着淡淡的忧伤,怕她太难过,笑道,“我听姜兄说,那偏方是极好的,他们老家好几个不能怀生的女人吃了都怀上了,你一定要坚持吃啊,说不定过两个月,你就怀上了,到时候看他们还怎么编排你。” 沈栗扯扯嘴角,她与世子早已没了夫妻之事,就算她再吃几年也未必怀得上。 孩子的事儿,不是她强求便能有的,干脆顺其自然算了。 至于,世子会不会休了她,她心里也在打鼓。 万般都是命,她也不是没想过争取。 只是,世子不给她机会而已。 沈栗垂下浓密的睫羽,将眼底失落的情绪都遮掩住,“嗯,我知道了,二哥放心。” 沈灿满脸笑容,“娘的饭菜怎么还没做好,我瞧瞧去。” 沈栗点点头,仍是自己坐在廊下,见沈灿走远了,眼尾才湿润起来。 不是她想哭,只是她总感觉自己太没用。 二哥不能读书,陆姐姐也不知怎么样了,教坊司那样的地方也不是她这样的人能随意进去的……与陆姐姐走得近了,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这样不快活的日子,都不知何日是个头。 沈栗坐了一会儿,沈灿便来唤她一块用膳。 赵氏做得一手好菜,偶尔大厨房里饭菜供应不及时,她就会自己做。 沈栗想的就是这一口,母子三人说了会儿体己话,又叫上冬宁一起,这顿饭吃得倒是极为开心。 用了午膳后,松鹤堂遣了婆子过来叫赵氏过去佛堂抄写经书。 沈碧远又给沈灿分配了差事,让他去城郊的庄子上走一趟,大概要明日才能回家。 沈栗一个人在栖云馆内看书写字,到了傍晚,便感觉脑子昏沉沉的,提不起力气。 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毕竟自从她在傅氏门前跪了那几个时辰后,她的风寒病一直没好全过,后来又与薛姑娘一起落了水,又再次发了几日高烧,脑子疼是常有的事儿,再加上她今儿在廊下吹了一上午的冷风,这会儿应该是又受了风寒。 冬宁没好气地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又取来一块厚厚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姑娘身子弱着呢,还是多穿些的好,姑娘晚上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做。” 赵氏与沈灿都不在家,沈栗也没心思吃饭,便对在一旁伺候的冬宁道,“我没什么胃口便不吃了,你到时候自己看着做点儿吃的,若实在不行去大厨房看看。” 小厨房冷锅冷灶的,只做一个人的饭菜也有些麻烦。 冬宁伺候沈栗到床上睡下,便一路去了大厨房。 到了厨房,一股子烟火气的暖意迎面而来,她探了探脑袋,看到春祺也在周氏身边帮忙,见到熟悉的人便不担心了,冬宁忙穿过人群,走到春祺身边,“咦,春祺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春祺眉眼笑道,“姑娘可是睡下了?” 冬宁瘪瘪嘴道,“嗯,还不是因为之前在侯府受了委屈,姑娘那小牛犊一般的身子哪像如今这本弱不禁风啊,今儿上午姑娘受了风,身子不大爽利,早早便睡下了,我来厨房里随便找点儿吃的填填肚子。” 春祺手脚麻利地将盘子从蒸屉里端出来,“我正好要去栖云馆寻你呢,来,我娘之前做的醋溜丸子,我给热好了,一会儿我两一块儿吃。” 看着那一盘丸子,冬宁眼睛都亮了,舔了舔嘴唇,“姐姐寻我做什么?” 春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姑娘睡下了,咱们两个找个地方喝两杯小酒再吃点儿好吃的,回头你再去姑娘身边伺候也来得及。” “姑娘身子不好,我却跟姐姐一块吃酒,不大好吧。” 第一卷 第53章 旧事 冬宁蹙了蹙眉,又见春祺端出几盘子糟鸭乌皮鸡放进食盒里,“走,今儿难得清闲,姑娘性子好,不会说什么的,再说,姑娘与世子如今这般,咱们两个不该早些为自己做打算么,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冬宁从来没想过那些,姑娘在哪儿她便在哪儿。 春祺也不管她在想什么,拉着她回了周氏素日里住的倒座房。 …… 沈栗浑浑噩噩的躺了一会儿,便感觉有人撩起了她的床帏。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她换身衣服。” “这迷魂香药性很强,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清醒过来,但你们几个手脚麻利些,别将她弄醒了,不然老夫人那儿有你们好受的。” 几个模糊的身影靠过来,将她从床上扶起,脱去了她的中衣。 刺骨的寒意从外头渗进来,她脑子清醒了片刻,抬眸模模糊糊看见杨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在说些什么。 可她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半眯着眼,很快又意识涣散过去。 再然后,她感觉自己好似置身于碧波之上,身子底下晃晃悠悠的。 没过多久,又有人将她扶住,往一个黝黑的门洞里走去。 她总感觉自己在做一个幽长的噩梦。 梦里高门大院儿庭院深深,光影斑驳,帘幕重重。 她仿佛一个幽魂,走进了一个名叫一心堂的小院儿。 那院子凄冷极了,房门紧闭,正屋里也没有半点儿光亮。 倒是画廊地下挂着两盏幽冷的宫灯。 昏黄的光晕映照着那间宽阔的书房。 窗户上,投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许是她太想念了世子了,竟然做了这样的梦。 沈栗自嘲一笑,闭上眼,昏睡过去。 …… 公府规矩不比侯府,格外森严。 永宁伯府的两个婆子颤巍巍的跪在廊下,“昨夜,我家大姑娘得罪了世子,今儿我家主子给世子送了份厚礼来赔礼道歉,还请世子笑纳。” 秦焕长身立在门口,看了一眼睡在软轿中藏得严严实实的女子,眉峰一冷,“她怎么了?” 那婆子勉强笑道,“世子别担心,姑娘只是贪睡,并无大碍。” 说完,两人便低眉顺眼的垂着脑袋,安静地等着男人发话。 秦世子与永宁伯府的公子哥们儿全然不一样,周身气质分外凌厉,尤其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冷得令人心底发憷。 这两个婆子自诩跟着杨氏见了不少世面,可今儿却连看一眼秦世子都不敢。 她们又战战兢兢的,担心今儿的事儿还不能成,若三姑娘都不行,永宁伯府便是当真没有希望了。 秦焕眉眼沉肃,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将沈栗从软轿中打横抱起,“滚出去。” 两个婆子见秦焕将沈栗抱起,大喜过望,又惧怕男人身上的压迫感,忙起身往外退出去。 沈栗许是察觉到暖意,粉嫩的脸颊往男人胸膛里蹭了蹭,像只猫儿似的,找了个舒服的位子,两只手蜷缩在胸口,便不动了。 秦焕没料到沈栗的身子会这么软,又轻飘飘的。 刚抱上那会儿,就跟怀里抱了团棉花似的,又带着一股子馥郁的香气。 他俊脸微绷,手臂有些僵硬,若仔细看,能瞧见他耳尖隐隐露出的绯色。 只可惜沈栗这会儿意识不清,总以为自己在做梦,连抱自己的人是谁都不清楚,只以为是谢言慎,这个怀抱太舒服了,她睡得格外沉。 秦焕没想到,沈家当真将沈栗当做礼物送了过来。 虽说他很喜欢这份礼物,可一想到他们竟然敢这般轻贱沈栗,心头又忍不住一阵怒火。 “世子,我能再睡会儿么……我好累……” 女子细弱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软软糯糯的好似勾人犯罪的春药。 秦焕面上一片冰冷,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这才让他躁动的心神稍微安定下来。 他知道,沈栗这不是在同他撒娇,她是迷迷糊糊中在与谢言慎说话。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辈子注定与她无缘,能得今夜这片刻温馨时刻,已是老天慈悲了。 他嘴角轻扯,将人抱进正屋里,放在床上,亲自点亮灯盏,又将闲置在一旁的炭火重新燃烧起来,没过一会儿,这间原本空荡荡的寝屋里,便多了一丝温暖的氛围。 玄墨色绣着金丝暗纹锦绣繁花的床帏里,沈栗闭着双眼,身子蜷缩在锦被之中,卷翘的睫毛蝶翼一般在那红润的小脸上拓下两道漂亮的阴影。 她睡相不大好,刚刚门外冷,这会儿屋子里热。 她嫌被子太厚,忍不住将手脚伸出来,又翻了个身,露出原本就只穿了件薄纱的曼妙身姿,她本就生得极好,白嫩的肌肤泛着微粉的光泽,仿佛吹弹可破一般,柔软的寝衣根本遮不住她身上大好的风光,反而因为极薄,将她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 偏偏她还毫不知情,现下是何种情景,那条修长白皙的美腿,显露在锦被之上。 足弓如月,微微蜷缩起来的脚指头饱满圆润得仿佛珍珠一般。 秦焕视线落在她姣好的身形上,冷着俊脸坐在床边,喉结却滚了滚。 他是个正常男人,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这满床春色,竟也生出几分把持不住的浮躁。 “沈栗。” “唔……” 昏睡中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只乖巧地应答着。 秦焕皱着眉,将被子扯过来,胡乱盖在她身上,这才向她仔细的看去。 她脸颊柔软,陷在枕头里,边缘泛着娇艳的粉色,乌黑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耳后,浓密密的好大一把。 这枕头素日是他枕习惯了的,这会儿枕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感。 秦焕心头情绪暗暗翻涌,伸出大手,轻轻握住她露出来的一截小腿肚。 触上的那一刻,他心脏几乎停跳。 凝脂般的肌肤滑嫩无比,那小腿带着一股温热,又修长,让他原本沉静如水的心湖荡漾起来。 “你——” 秦焕眉骨沉了沉,掌心起了一股灼热。 他紧贴着女人的小腿,将那丝绸的裤腿往上推去。 沈栗下意识嘤咛了一声,侧脸灿若烟霞。 秦焕脸色微僵,掌心在她大腿之间顿住。 沈栗本就是沈家送给他的礼物,他今夜若是享用了她,也没人会说他什么。 可是,一想到谢言慎身中剧毒尚无解毒之法,又想到沈栗明日醒来,发现自己失了清白之身,定会痛苦不已,便止住了动作。 他薄唇微抿,收回大手,摩挲着左手虎口处陈旧的齿痕,压抑着心底翻腾的欲望,深深凝着沈栗那恬静的睡颜,思绪却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 九岁那会儿,元宵灯节。 汴京城热闹无比,火树银花不夜天,一夜鱼龙舞。 他甩开小厮,自己一个人走在街头,却碰上拍花子的贼人掳走了一个精致无双的小姑娘。 他想也没想的跟了上去,最后将两个贼子打晕在地,将那小姑娘救出来。 没想到,那小姑娘惊惧之下,将他也当做了坏人,抱着他的手臂,便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用力将她甩开,她却如发了疯的狗崽子一般死死咬住他的虎口。 不消片刻,他的手掌便鲜血淋漓,虎口处被小家伙咬出一排深刻的小牙印。 “我是来救你的,你这小崽子,怎的恩将仇报!快放开我!” 那时,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恍恍惚惚的清醒过来。 可受了惊吓的她,呆坐在原地,双手双脚都没了力气。 他一边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叹口气,回头就见她满脸都是污泥,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在黑夜里闪烁着泪光,没办法,从未替人洗过脸的国公府大少爷只得将她拉到小溪旁,不但替她清理了脸上的脏污,还帮她将衣服上比较明显的污渍也洗干净了。 洗干净后,将她背在背上,从城郊一路背到城里,又将她背到她离她家人最近的地方才将她放下,一路上,她始终沉默着,小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哭声都不曾有,只是眼泪濡湿了他的后背。 回到城内后,小姑娘才好似瞬间活过了一半,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眸一直盯着他的脸,奶声奶气的急切与愧疚,“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你让我看看你的手,还疼不疼?” 他心烦意乱的别开脸,“不疼,也不用你关心,你赶紧回去。” 那小姑娘又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天帮了我,日后我也会帮你的,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帮你。” 那时他的手疼得厉害,只想尽快将她甩开,“不用你帮。” 那小姑娘越发委屈了,湿漉漉的大眼睛驯鹿一般望着他,“哥哥……” 他无奈,随口胡诌了个名字,“我叫路一心,救你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你不用报恩,你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姑娘,平白被拍花子的贼人掳走,此事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可告知你府上任何人,你可听明白了?” 小姑娘傻乎乎的点了点头,豆大的泪珠子挂着她浓密的长睫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往后许多年,他有时也会记不得年幼时发生过的这件小事。 只是虎口处残留下来的伤疤却时刻提醒着他。 曾经有个小姑娘如狼崽子一般在他身上烙下印记。 秦焕嘴角淡淡勾起,大手落在沈栗粉白的额头上。 “还以为我娶的是你,没想到让谢言慎抢了先。” 睡梦中的人睡得有些不太踏实,秀眉微蹙,红润的樱桃小嘴微微紧抿。 秦焕指腹一路往下,扫过她挺翘的鼻梁,最后落在她娇嫩的唇瓣上。 “小时候看起来倒是够凶狠的,如今怎么养成个猫儿似的性子,你在伯府里到底都受了些什么委屈。” 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床上的人却睡得格外香甜。 秦焕无奈一笑,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要强取豪夺一个女人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谢言慎是他兄弟,沈栗是他的爱而不得。 他不愿让三人陷入难堪境地,所以今儿夜里,他不会对沈栗做出逾矩之事。 他只是想这样,安安静静地看她几眼足以。 唯一可惜的是,谢言慎的病情开始恶化,那毒药已快速侵入心肺。 若他还找不到解药的药引子,恐怕活不过今年。 他想起前几日,谢言慎脸色苍白的坐在他书房里,对他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日后若我身有不测,还望秦兄,多多照顾我的家人。” 秦焕当时便答应了下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谢兄放心。” 谢言慎那会儿出了会儿神,眼神有些涣散,良久才道,“我欲休了沈氏。” 秦焕说不出自己当时是何种心情,只记得自己心脏微微停滞,侧过脸,对上谢言慎那双死气沉沉的黑眸,病来如山倒,谢言慎的生机仿佛是在一瞬间枯萎的,明明离开汴京时,他的脸色还没有这般难看,可这一次,他在他青白交错的俊脸上看到了将死之人的颓靡和绝望。 年少早死,分明是极痛苦之事,可谢言慎却十分平静。 “她性子太软,又没有主见,从不知晓抗争,只一味的逆来顺受,我担心我走了,她一个人在府上,日子会很难过。” “秦兄或许也会觉得我很可笑罢?” “我怕她伤心,所以现在便伤够她的心,如此以来,等我去后,她也不会为我感到痛苦。” “我想让她过得好,让她幸福快乐一辈子,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她那样的姑娘家,没人庇护着,只怕将来不知要吃多少苦,她若受了委屈,我在地下,也会难以安宁。” “秦兄,求你,帮我照看好她。” 秦焕喉头哽住,半晌,才涩声道,“好。” 谢言慎又在他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时,身子晃晃悠悠的站不稳。 他能看出他精神不大好,腿上也没有力气,便说让人送他回去。 他摆了摆手,笑道,“我想走回去,这一路的风光美景,不知还能看多久了。” 第一卷 第54章 变故 秦焕凝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胸间一声叹息。 “世子……别不要我……” 沉睡中的人忽然哭出声。 秦焕眉心皱紧,朝床上的人看去。 沈栗好似陷入了梦魇之中,颤巍巍的睫毛,逐渐湿润,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滑落。 他伸出大手,替她将泪水拂去,本想牵住她的手,想到什么,又克制着没动,“别担心,他没有不要你。” 许是听到了这句安慰的话,沈栗突然又安静下来。 秦焕手指蜷缩了一下,抬手将床帐落下来挡住沈栗的小脸。 他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床帏之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内心无声叹了口气,“来人。” 路远站在门外,“世子。” 秦焕声线冰冷,“将沈姑娘送回去。” 路远压抑住心里的惊讶,沉声道,“是。” 说完,他便出去将永宁伯府那两个婆子叫了进来。 他抱胸站在主子寝房门口,见那两个婆子面如菜色地将沈栗从主子的床上扶起来,心头狠狠一跳。 上次沈家大姑娘能进世子书房已经让他刷新了三观,没想到这次沈家三姑娘居然能平安无事地睡在主子的大床上,他几乎是惊掉了下巴,实在想不通,主子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沈家连送两个女儿来,他对人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好。 沈家大姑娘也就罢了,可这三姑娘分明已经嫁了人啊。 难不成,这是主子羞辱沈家的手段之一? 路远实在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 见那两个婆子将沈栗送到软轿之中,他便领着人往外走。 之前沈家大姑娘来国公府,世子可没让他去送,这次,居然让他亲自护送沈家三姑娘回府,看来世子对沈家三姑娘是不一样的。 去永宁伯府的路上,路远不止一次提醒那两个婆子,“今夜沈三姑娘到国公府的事儿,切记不可外传,否则,世子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听明白了。” 那两个婆子忙不迭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匆匆地带着沈栗便进了伯府。 路远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去复命。 …… 翌日,沈栗头疼欲裂地醒来,绵软无力的身子靠在枕上。 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便听门外响起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 “姑娘,大事不好了!” 率先推开房门跑进来的是脸色发白的冬宁。 随后,几个忠武侯府的丫鬟婆子整齐有素地走进来,一个个冷着脸往她床前一站,跟衙门里问罪的大老爷似的。 再然后,便是神色各异的梁老夫人与杨氏赵氏几人…… 这么多人,如此兴师动众地出现在她这间破旧的小房子里。 沈栗纳罕的睁开眼睛,看向气势汹汹的众人,“到底发生什么了?” 冬宁皱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领头的郝嬷嬷阴阳怪气道,“少夫人还问我们?我们倒是想问少夫人,昨个夜里,少夫人人在何处?” 沈栗愣住,“我昨夜连晚膳都没吃,便在栖云馆睡下了,一直到现在。” 郝嬷嬷冷笑道,“少夫人是在栖云馆睡觉呢,还是在明国公府睡觉呢?” 怎的还与明国公府扯上关系了,沈栗越发一头雾水,实在听不懂郝嬷嬷话里的意思,“嬷嬷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郝嬷嬷索性也不解释,左右一个眼神,便让人将沈栗从床上拽下来。 沈栗昨儿做了一夜的噩梦,本就没有睡舒坦,如此被她们拽下床,才发现自己竟然衣衫不整的穿了一件透明的薄纱中衣。 她惊慌失措地惊呼一声,忙扯过被子将身子遮住,羞赧道,“郝嬷嬷,你到底要做什么!” 郝嬷嬷一见她身上那上不得台面的亵衣,眼神里的轻蔑越发遮掩不住,“老奴不想做什么,只是提醒少夫人,您虽是个庶女,却也是咱们侯爵府八抬大轿抬回来的新娘子,可你却做了什么?如此对不起世子,对不起咱们夫人,你还有脸问老奴!还不快收拾收拾回侯府,有什么冤屈,去跟夫人跟前述说便是!” 说罢,便领着人把守在了门外。 沈栗满眼都是迷茫,她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抬眼看见站在郝嬷嬷身后的梁老夫人等人心虚的眼神。 沈栗眉头一皱,开口道,“祖母——” 梁老夫人老眼一沉,先声夺人,“你什么也别说了,现下不是你哭的时候,想想回去该怎么跟你婆母请罪才是。” 沈栗眼圈儿一红,“可我没做错什么啊——” 杨氏冷笑道,“你蓄意勾引国公府世子,还说自己没做错?” 沈栗浑身一僵,猛地怔住,“什么?” 梁老夫人目光闪躲,嘴角一抿,怒道,“沈栗,赶紧穿好衣服!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咱们永宁伯府的脸当真是被你丢尽了!” 杨氏扶着梁老夫人,“母亲,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事儿是她不知廉耻做出来的……便是回头侯府怪罪起来,与咱们也不相干。” 梁老夫人眼里浮起一抹嫌弃,“沈栗,你好自为之。” 赵氏原本想留下来,被梁老夫人一个冰冷的眼神便叫了出去。 不大的闺房喧嚣了片刻,便诡异地沉寂下来。 沈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听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也没理出个思绪来。 她垂下脑袋,看着自己身上这件陌生的薄纱长裙,眼里满是疑惑。 冬宁见人都走了,赶忙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替沈栗换上,又替她打理好发髻,然后才紧张道,“姑娘自己可要想好了,此事事关重大,定要想好理由。” 沈栗头皮发麻,指着那件衣服道,“可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冬宁嘴角紧抿,眉心紧蹙,她昨晚一直跟春祺姐姐在一起,吃到半夜,已经有些醉了,所以便没回栖云馆,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儿一大早,忠武侯府的下人们便闹着进了伯府,说要将姑娘带回去。 她仔细一打听,才听说,原来昨儿夜里,姑娘竟然去了国公府。 一去,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 这事儿被这条街最有名的长舌妇王大婶儿给瞧见了。 街头巷尾便流传起姑娘深更半夜去国公府陪男人睡觉的消息来。 那王大婶儿说得绘声绘色,还瞧见了国公府秦世子的亲随路远亲自护送姑娘回伯爵府。 如此,这谣言愈演愈烈,一夜之间,永宁伯府小庶女忠武侯府世子夫人与明国公府世子私相授受暗度陈仓的消息不胫而走,到了今儿这时,已经闹得众人皆知了。 要说冬宁不害怕是假的,这番谣言,不管是真是假,却已经毁了姑娘的清誉与名节。 偏偏昨儿夜里,世子也不在伯府,她和春祺姐姐也不在,姑娘就一个人在栖云馆。 谁能给她证明,她一个人在这床上? 任由姑娘说破了天,也解释不清楚。 除非,秦家那位能出面替姑娘洗清冤屈。 不然,忠武侯府绝不会放过姑娘的。 可秦家那位,身居高位,岂会为了这点儿小事便出面? 冬宁一时间绝望极了,惶恐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姑娘,咱们还是先回侯府再说罢……” 沈栗这会儿算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拧着眉心,晃了晃脑袋,本想先去找梁老夫人解释解释,不过松鹤堂那边直接让她走,她没办法子,只能先跟着郝嬷嬷上了忠武侯府的马车。 一路回到忠武侯府,侧门已经守着几个眉眼不悦的婆子。 见到沈栗回来,便只顾着甩脸色。 沈栗下了马车,思绪仍然有些浑浑噩噩。 不说这谣言是如何被传起来的,便说昨晚的记忆,她是半点儿也没有,除了头疼便只剩下头疼,实在记不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可她一个大家闺秀,除了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还能去哪儿? 她总不能是梦游去的明国公府吧? 那么远的距离,且不说还在下着小雪,她自己一个人怎么去?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进了侧门,绕过影壁,走过几条抄手游廊,穿过一道垂花门便进了内院。 一行人脚步不停,脚下跟生了风似的,很快便来到了清风小筑。 不到晌午,清风院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来都是听了今日的风言风语来看热闹的。 傅氏一袭墨蓝色的长袄,一条织金玉兰花绣花的八幅马面裙,面无表情地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谢言闲卫氏薛姑娘等人已经在傅氏身旁的玫瑰椅上落了座,各家各房,连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亲戚都到齐了。 忠武侯爷早些年便为国捐躯了,忠武侯府女眷居多。 因而,谢言慎一身墨色蓝衣坐在右手边的圈椅上,显得格外突出,就连小小年纪的谢簪也被带到了堂上。 这骇人的阵仗,弄得比三堂会审还要可怕。 沈栗如同罪人一般被人推搡到大堂中央。 她连谢言慎的脸都还没看清楚就被按压着跪在了地上。 一双双眼睛如密密匝匝的针尖一般落在她身上,让她很是不自在。 她小脸苍白,有些不知所措,微微抬起头,看向坐在堂上的男人。 谢言慎只看了她一眼,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栗总觉得,谢言慎如今对她再冷落,也不该不相信她。 她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背叛他的事儿来的。 傅氏缓缓开了口,“沈栗,相信外面的传言,你已经听说了吧?” 沈栗摇摇头,“母亲,我真的没有做过,我与秦世子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傅氏呵笑,“你若没有做过,为何大街小巷会有这种难听的流言传出来?” 沈栗沉默了一下,事到如今,她脑子里越发清晰。 此事事关她的名节,侯府与伯府的脸面,侯府定然是要个说法的,伯府却隐身在后。 明明前一天夜里被送到国公府的是沈芸,今儿传出谣言的却是她沈栗。 看来,昨天夜里,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而她昏昏沉沉,头脑不清不楚,梁氏与杨氏一个个眼神躲闪。 难道是她被伯府下了药,送到了国公府? 然后有人在背后故意放出消息,毁坏她的名节。 这样一来,事情便明了了。 沈芸没能成功救出大哥哥,伯府便想了个法子将她当礼物送去! 她们没料到的是,秦世子根本不喜欢美色,所以又让路远将她送回了伯府,如此才被人给瞧见了! 而杨氏与沈芸从小便不喜欢她,又想要回忠武侯府的婚事,所以才借此机会,放出谣言,让她名声尽毁,日后在侯府再也抬不起头来,甚至,今儿,侯府便能以七出之条的淫和无子将她休弃! 可……她要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跟傅氏和世子解释? 难道要她告诉他们,是她的亲祖母将她送去国公府的? 还是说,是她的嫡亲大姐姐在背后谋害她? 她说这些,会有人信她吗? 众人见她闭嘴不言,以为她是心虚,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种事儿都闹出来了,咱们谢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居然娶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媳妇儿进门,这么几个月了,肚子也没动静,平日里除了讨巧卖乖,也不会打理庶务,庶女就是庶女,没什么见识,上回玉姿郡主生辰宴,她还在国公府内冲撞了五公主,你们说说,这种人留在咱们侯府还有什么用?如今不过是丢我们家的脸面罢了!” “是啊,再说她是生得不错,可怎么就敢生出那等攀附国公府世子的心思来?” “也不拿块镜子照一照,人家秦世子,瞧得上她吗?” 她们不敢说她与秦世子私通苟合,只敢说她蓄意勾引。 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她们却只敢将脏水泼在她一个人身上。 沈栗被说得越发难堪,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我……” 傅氏呵笑道,“怎么,还不能给我个解释?那我就替你说,上回你去国公府,便瞧上了秦世子的容貌,生出了勾引的心思,这次趁着回娘家,我儿没跟在你身边,于是想着法儿的去国公府攀附罢?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汴京处处都是耳目,你的丑事儿直接被人看见了!” 第一卷 第55章 被休 沈栗咬唇,“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有勾引秦世子……母亲若不信……可以请秦世子过来一问便知。” 众人哄堂大笑,“你还想请秦世子过来,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劳得动日理万机的秦世子?只怕昨晚,你是被秦世子从国公府扔出来的吧?” 沈栗涨得小脸通红,“不是!我根本没有去国公府!” 那人嘲笑道,“你还急了!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件事,足以让人将你沉塘!不过,咱们侯府也不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既然你如此不守妇道,到时世子休了你便是!” “对,休了她!” “不然她留在侯府,只会丢尽我们的脸面!” “世子,你快说句话啊!” 一个休字,让沈栗浑身一僵。 她握紧拳头,眼睛一酸,抬起长睫,看向一直没说过话的男人。 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的,有些苍白,眉眼间拢着一抹沉沉的冷郁之色,听了众人的起哄,他亦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看向沈栗。 偌大的明间,蓦的安静下来。 男人轻咳一声,沉沉的开了口,“沈栗。” 沈栗眼眶生出一层云雾,怔怔的瞧着他的俊脸,他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世子……” 谢言慎道,“昨夜,你人在何处?” 沈栗忙道,“我一直在栖云馆睡觉。” 谢言慎又道,“有谁,可以为你作证。” 沈栗顿了顿,“我傍晚便感觉身子不舒服,所以没吃晚饭,直接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临睡前,是冬宁在我身边伺候。” 谢言慎看向一侧,“冬宁——” 冬宁站出来,搓了搓小手,在沈栗身后跪下,“世子……” 谢言慎语气宁和,“你说。” 冬宁欲言又止,“奴婢……奴婢……” 谢言慎视线平静之中带着些冰冷,眉心几不可察的蹙起,“所以,你并非一直待在沈栗身边?” 冬宁找补道,“不过奴婢天一亮就回了栖云馆,姑娘那个时候就躺在栖云馆内!” 谢言慎闻言,冷笑了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声冷笑是什么意思。 包括沈栗,她也清楚,世子这是在讽刺她们主仆撒谎。 她忍不住面露急色,“世子,你不相信我,对不对?” 谢言慎道,“和离吧。” 沈栗彻底僵住。 谢言慎目光深邃,“我说,和离,你可听清楚了?” 沈栗张了张唇,有些无措,泪水很快便模糊了她的眼睛。 “世子,你之前说,这辈子,你都不会——” “不过骗你的花言巧语,偏你也愿意相信。” “可我们——” “如今你已经脏了,你以为,我还愿意让你留下来做我的少夫人?” 沈栗只感觉心如刀绞,一时间痛得鲜血淋漓。 她嘴唇颤抖着,怔怔地盯着男人那双淡漠无情的黑眸,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碾碎。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涌到唇边的解释也变得格外苍白。 谢言慎的不信任,更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刺进了她的心口。 她捂住闷疼的胸口,颓然跌坐在地上。 “和离都算是给她脸面了!侄儿应该给她一纸休书才是!” “是啊,这般不守妇道的淫娃荡妇,给她留脸面做什么!” “当初她嫁进来,我看她这张脸和那双勾人的眼睛就觉得她不是个安分的货色——” “行了。”沉冷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羞辱。 谢言慎站起身来,命人取来笔墨纸砚。 沈栗就这样赤露直白的看着他的身影,看着他走到书案前,看着他在宣纸上写下和离书三个大字。 再然后,那份和离书轻飘飘的落在她身边。 “从今日开始,你沈栗,便不再是我谢言慎之妇了。” 低沉醇厚的嗓音,曾经落在耳边是如此的悦耳动人。 而今时今日,却似寒冬腊月里的一捧雪,触一下,便冻得人透心凉。 沈栗呆滞良久,抬手抹去眼角湿润的泪痕,捡起落在地上的和离书。 从薛姑娘住进忠武侯府时,她的心没有一日不难受,直到今日,她得了这份和离书,原本压在她头顶的那座大山,忽然间便消失了,原以为会觉得沉重,会极为痛苦,可没想到,这一瞬,她感受到的,只有释然。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嘴角一笑,说不出心底是何种滋味儿,“好,多谢谢世子。” 谢言慎道,“你今儿便离开侯府吧。” 沈栗道,“嗯。” 谢言慎顿了顿,道,“别怪我无情。” “不怪你,要怪,只怪我自己命不好。” 说完,沈栗直接从地上站起身来。 傅氏不悦的皱起眉,本想说两句,可一想到她如今已经不再是她儿媳,也就住了口。 沈栗却是轻轻松松的露出自嘲一笑,曾经她是谢言慎的妻子,是忠武侯府的少夫人,所以她满心顾忌,可现在,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的名声已经跌进了谷底,再没有什么值得她顾虑的了。 她仔细将和离书看完,双手叠好,放进袖中,抬起苍白的小脸儿,眼神扫过在座的诸人。 “我再解释一遍,我与秦世子,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至于昨儿夜里为何会有那样的传言流出来,我想,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害我……” 亲情的凉薄,没有人比沈栗更清楚。 她鼻尖微红,正要继续开口,却听有人着急忙慌的跑进来,道,“老夫人,不好了!明国公府的秦世子到了!” 众人心神一震,齐刷刷起身。 沈栗却是茫然的转过身,看向跟在那小厮身后跟过来的高大男人。 他一袭玄墨色劲装,身披墨色大氅,整个人仿佛冰天雪地里一抹墨色的水墨画。 白玉无瑕的俊脸,唇淡而薄,挺鼻如山,剑眉入鬓,眸深似海。 冷酷,矜贵,又霸气侧漏。 沈栗身形不稳,身子晃了晃,在冬宁的搀扶下才努力站直。 秦焕一到,场面变得越发诡异。 傅氏恭恭敬敬将人带到主位上住下,又急忙吩咐人去看茶。 秦焕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沈栗,淡声道,“不必了,我来说几句话便走。” 众人毕恭毕敬的站在堂内,等着男人发话。 秦焕眼神深刻,气质冷峻,五官精致俊美,却不苟言笑,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他最擅长刑讯逼供,往那儿一坐,便冷得吓人。 刚刚还有几分热闹的清风院内堂,此刻变得鸦雀无声。 “本世子听说了一些关于我与沈家三姑娘的传闻,不知你们可曾听过没有?” 不高不低的声量,带着一抹低沉的嗓音,却给众人一种极恐怖的威压。 众人想点头,又怕惹恼了这位冷面阎罗,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秦焕冷笑一声,又道,“尔等不会以为本世子与沈家三姑娘当真有些什么罢?” 傅氏讪笑一声,“秦世子多虑了,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秦焕眉梢微挑,“道听途说之言,岂能当真?” 傅氏讨好道,“自然是……不能当真的。” 秦焕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傅夫人这么说,本世子就放心了,昨天夜里,本世子一直在玄鹰司大佬审问犯人,并未见过沈姑娘,至于街巷之中的谣言从何而来,本世子定会查个清楚明白,给忠武侯府一个交代。” 傅氏笑吟吟道,“是是是,有秦世子出马,此事定然会水落石出。” 秦焕淡淡的“嗯”了一声,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向来不会有多余的表情。 谢家诸人不敢顶撞秦焕,低眉顺眼的等了一会儿。 秦焕道,“既然没事了,本世子便先离开了,谢世子,你陪本世子走一遭。” 谢言慎走了出来,沉酽浓黑的视线扫过沈栗低垂的眉眼,跟在秦焕身后。 等两个男人走了,堂内诸人脸色格外尴尬。 秦世子亲自出马,替沈栗出面解释,看来她的确是被人陷害的了。 而且,秦世子过来,连看都没看沈栗一眼,可见二人陌生得很。 再说了,沈栗这样的出身,秦家是绝不可能看得上的。 众人尴尬地笑了笑,走到沈栗身侧,“看来,是我们误会了,既然秦世子都说了你们没有关系,那——” 沈栗淡笑一声,打断她们的话,“那我便先走了。” 众人僵住,不知她说的这个走是什么意思。 沈栗没看众人的表情,也没如从前一般跟傅氏行礼,直接转身,朝院门口走去。 从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内堂出来,她单手撑在漆红的柱子上,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 冬宁大惊失色,脸色一白,“姑娘!” 沈栗攥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别叫,我没事。” 冬宁急了,“可是你都吐血了!” 沈栗抓紧袖子,狼狈的抹去嘴角的血痕,苦笑道,“大概是太难受了,一会儿就好了,没事儿的,我们走吧。” 冬宁面露担忧,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主仆二人离开了清风小筑,迎着风雪,一路回到鹿鸣轩。 沈栗坐在南窗底下的矮榻上,周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被抽离一般。 她颤抖着小手,将和离书从袖子里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眼泪不知不觉落在那宣纸上,晕染出一团灰色的墨迹。 她眼前模糊得厉害,很多字都看不大清楚,胸口涩涩的发疼。 冬宁迷茫出声,“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沈栗索性不再看那和离书上的字了,抬起湿漉漉的睫羽,望了一眼窗外纷飞的白毛细雪。 是啊,她该怎么办? 不是不迷茫的,只是这侯府,她却是不可能再待下去的了。 夫君亲手写出来的和离书,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就算傅氏做主,让她继续留下来做侯府的少夫人。 可她也明白,谢言慎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了,她留下来,也只是碍他的眼而已。 打小,她便是最懂事的人,绝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谢言慎对她好过,她不会让他难做。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打定了主意,“冬宁,春祺姐姐回来了没有。” 冬宁眉心浮着一抹担忧,“春祺姐姐还没来得及回侯府,姑娘要奴婢去叫她么?” 沈栗淡淡的轻笑一声,“暂且不用了,你先替我收拾好东西,然后再帮我清点好嫁妆。” 冬宁眼圈儿微红,“姑娘,你还是要走么?” 沈栗微微一笑,“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也是,和离书都写好了,姑娘能怎么办? 冬宁于是不再细问,她打小便是被姑娘救回来的,发誓要一辈子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她找了个小厮,去给沈灿报信,让他带着马车来接人。 然后开始埋头整理姑娘带来的东西。 沈栗也没闲着,亲自去清点嫁妆。 这些嫁妆属于她的并不多,赵氏一个被打压多年的姨娘身无分文,能给她的不过两间铺子一个庄子并几件金银首饰,剩下的都是杨氏和梁老夫人替她填补的,她将赵氏给她的东西用一个小盒子装起来,其余的东西封存在其他红木大箱子里,回头让永宁伯府的人来取。 “姑娘,奴婢都收拾好了。” 冬宁将几个包袱放在罗汉床上,她们主仆的东西都不多,很多都是进了侯府世子替姑娘置办的,现在既然与谢世子和离了,姑娘也不准备将那些精致的首饰和衣裙带走。 她觉得有些可惜,但一想到世子待薛姑娘更好,她便红着眼没说话。 沈栗抱着盒子,安静地站在这房间里,环顾了一圈四周。 其实也没什么好留念的,她与谢言慎的每次欢好都在鹿鸣轩正屋里。 这个屋子,是独独属于她自己的,谢言慎很少会过来陪她。 而她,根本不像个侯门世子的正妻,反而像个等着丈夫临幸的妾侍。 早就有预感的,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得到谢言慎那么好的夫君。 不过是一场美梦而已,现在到了该清醒的时候了。 “冬宁,我们走吧。” “好。” 锦瑟锦弦二人听到消息,早早的候在门口,等着看沈栗笑话。 第一卷 第56章 离开侯府 沈栗俏白的小脸儿簇拥在毛茸茸的领子里,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一双黑黝黝的大瞳仁嵌在白嫩的小脸上,看起来人畜无害,清纯可人,明明是极为柔弱的,可如今那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历经冬日阴霾的后春日之景。 锦瑟要笑不笑的嗤了一声,讽刺道,“先前少夫人赶我们姐妹离开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不是少夫人您赶我们走,便是世子亲自来送我们走,如今又怎么样?为何我们姐妹还好好的留在鹿鸣轩内,而要走的,却是少夫人您?” “是啊,而且还是世子亲手写了和离书的哦!” “和离书与休书有何区别?不过都是被男人给抛弃了而已,日后在这汴京城里,少夫人就彻彻底底的成了没人要的人了呢。” 在大雍朝,无论是被休还是和离,对一个已婚的女子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只不过,和离看起来,更体面一些而已。 而这个被和离了的女人,往后余生,几乎没有再嫁个好人家的可能。 锦瑟道,“早知今日,少夫人当初又何必咄咄逼人?” 锦弦亦跟着一道嘲讽,“真以为世子只喜欢你一个啊,世子到底是男人,绝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所有妙龄女子的,如今你可是看清楚明白了?赶紧滚出去吧,以后别踏足侯府的贵地!” 面前二女,字字锥心。 沈栗曾做了个噩梦,梦里的场景与今日大差不差。 冬宁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跳起来同锦瑟等人撕逼。 沈栗按住冬宁的手腕儿,平静的牵开嘴角,“那我在此就祝两位姐姐早日为世子诞下子嗣,妻凭子贵。” 明明她该生气,该暴怒,可她仍旧带着和煦温柔的笑容。 锦瑟一拳头砸进棉花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你怎么不生气?” 沈栗抱着包袱,已然越过她的身子。 锦瑟伸出一只脚,想将沈栗绊倒。 沈栗只当没看见,直接一脚踩在她的鞋尖上。 锦瑟痛苦的叫出声来,“沈氏,你竟敢踩我!” 沈栗面不改色道,“不好意思,我实在没看到这路上怎么横出一条腿来。” 锦瑟怒红了脸,“你瞎了吗!” 沈栗眼神一冷,“我就算不是谢家少夫人了,我也还是永宁伯府的三姑娘,你一个下人,胆敢在我面前叫嚣,你真当我是吃白饭长大的?” 锦瑟被沈栗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刚要回击,打眼便瞧见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的男人,登时帕子一甩,委屈的哭了起来,“世子,你看啊,她都要走了,还要欺负我……” 沈栗周身血液凝固,胸口微微凝滞,呆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谢言慎。 他应当是将秦世子送走之后回来的,这会儿一个人站在红木雕花的游廊地下,也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少,听见了什么。 但这一切都与她没什么干系了。 从今儿她拿到和离书起,她与谢言慎便成了永不会再见的陌路人。 灰蒙蒙的天幕上细雪霏霏,洋洋洒洒落在人间,落在人的头顶上。 沈栗心中释然,隔着淡淡飘飞的雪花,嘴角含着一抹浅笑,毕恭毕敬地向谢言慎行了个万福礼。 谢言慎,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谢言慎遥遥的看着那道身影离开,又看着她不断远去,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了几步,眼眶几乎充血,“沈栗……” 他急急的追上去,可沈栗越走越远。 直到走到他再也看不到人影的假山石后,他才克制不住胸口间翻涌痛苦浪潮,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锦瑟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道,“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谢言慎咧开潋滟鲜红的唇角,一张素日英俊肃然的脸此刻却似僵死一般泛着青黑。 雪雾之中,男人绝望的伸出大手,高大的身子在冰冷的风雪里,摇摇欲坠。 锦瑟从来没见过这般破碎狼狈的世子,看着男人眼底怅然的痛苦,她竟说不出话来。 谢言慎狠狠闭上眼,将眼底残留的泪水逼落。 下一瞬,他便直直的昏倒在地。 鲜红的血不断从他唇边涌出来。 染红了他身下白皑皑的雪地。 …… 沈灿刚进城,便得知沈栗被侯府休妻的消息。 他眉目一拧,怒火冲天,顾不得询问缘由,先去车行租了辆马车,然后便直接到了忠武侯府侧门口。 今儿侯府休妻的消息闹得极大,忠武侯府门口到处都是围着看热闹的人。 “真是没想到啊,谢家少夫人竟然是个不守妇道的。” “谁说的,你们没瞧见秦世子都到侯府来了吗,秦世子不近女色多年,怎么会看上她一个庶女?” “你那是没见过她,她长得跟个狐媚子似的,说不定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呢!” “再说了,听说她不能生孩子,谢世子娶她来做什么,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留在家里不是浪费粮食吗?” “又不能生孩子,还不安分守己,这样的女人,难怪谢世子不要呢!” “这要是被休了,只怕全汴京都没有男人肯要她了!” “就让那个小狐狸精自己一个人守一辈子活寡吧!” 沈灿听不下去了,气得脑门儿嗡嗡作响,“你们这些长舌妇再敢乱嚼舌根子,信不信我打断你们的狗牙!” 沈栗刚从门口出来,便见沈灿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拉拉扯扯,发髻歪了,衣服也被扯烂了,颇有几分狼狈。 她小脸微绷,眼尾泛起淡淡的红润,“别打了!” 众人听到女人婉转清亮的声音,停下来,齐刷刷转过头,怔愣的看向站在门口的年轻女子。 沈栗大婚那日,是蒙着红盖头被引进忠武侯府的,没人见过她绝世清丽的容貌。 看起来年岁也不是很大,一双泛红的漂亮眼睛,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倾倒在了里头。 众人呼吸一滞,诡异的停下了吵闹声,眼睛都看直了,第一次,对天生的狐狸精有了概念。 沈栗抬起眼帘,与沈灿那双担忧至极的眼睛对上了,“二哥。” 第一卷 第57章 有家不能回 沈灿从那人堆里挤出来,拉过她的小手,沉着俊脸,“什么都别说了,先跟我上车。” 四周都是不怀好意的眼神,沈栗点了点头,抱着包袱和盒子上了马车。 路上沈灿才问清楚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即气得要回去找谢言慎要说法。 沈栗无奈一笑,盯着他歪了的发髻,将他拉住,“二哥,我真的没事。” 沈灿满脸怒火,“你都这样了,还总说自己没事,你是真的没事还是装的?” 沈栗微微一笑,将那些说不出的酸涩压在心底,嘴角缓缓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刚嫁进侯府的时候,齐大非偶,杨氏耳提面命让我小心伺候,在侯府的每一日,我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在万事都有世子帮我扛着,我的压力才小了一些,后来薛姑娘刚住进侯府时,我心里每日都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明明知道有些事不可得,却还心存妄念,这才是最痛苦的。二哥,能嫁他已是我三生有幸了,我知道,自己配不上谢世子,也配不上侯府,所以,今儿得了这份和离书,我反而变得轻松起来,心里的石头也消失了。” 沈灿听了这些话,并不觉得轻松,只觉得心疼,“小栗子。” 沈栗安抚道,“再说,谢世子已经给了我体面,亲自给我写了和离书,我并非是被休弃的,二哥,你就别再去找他麻烦了,好么?” 沈灿抿唇,眼睛微红,“好,那我们回家。” 沈栗闭了闭眼,不知道永宁伯府,到底还算不算她的家。 侯府没有她的立足之地,那个家,她大抵也是回不去的。 马车一路摇晃,回到永宁伯府所在的小巷。 沈灿率先下车,沈栗还没走出马车,便听车帘外,郝嬷嬷与宋嬷嬷二人的声音响起。 “三姑娘今儿被休,竟还有脸面回娘家?” “老夫人说了,三姑娘与秦世子谢世子的事儿在汴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咱们伯府供不起姑娘这尊大神,让姑娘还是先去城郊烟霞山的庄子上住上一段时日等风头过去了再说的好。” 沈栗身子登时顿住了,索性也不下马车,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回车内。 冬宁想替她出头,也被她按住了小手。 冬宁红着脸,不甘心道,“姑娘,咱们不能连伯府都回不去……” 沈栗摇摇头,“听她们怎么说。” 郝嬷嬷继续道,“还请二公子送三姑娘一程。” 沈灿气得脸都白了,“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栗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为何连栗儿的面都不肯见?” 郝嬷嬷恭谨道,“二公子,不是老夫人不肯见三姑娘,您也要问问三姑娘自己做了何等错事,她是没脸再见她的,只求她走得远远的,莫要再连累了府上其他的姑娘们。” 沈灿刚从城外回来,对今儿城中发生的事儿还一脸懵逼,“栗儿做错什么了?不就是与谢世子和离了而已,再说,哪有夫妻和离,娘家长辈都不出面的。” 宋嬷嬷意味深长地一笑,“咱们家是没脸出面的,二公子还是自己去问三姑娘罢。” 永宁伯府大门紧闭,侧门也把守了几个家丁,一个个一副不肯让步的姿态。 沈灿皱着眉头,回头看向停在雪地里那辆孤零零的马车,心头不知是何种滋味儿。 不管这两个老东西说什么,他知道,小栗子这样的性子,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嘴唇紧抿,肃了眉头,推开站在面前的郝嬷嬷,“你们让开,我要去见祖母!” 宋嬷嬷继续挡住沈灿,“二公子,莫要惹怒了老夫人,免得伯爷那儿,您不好交代!” 沈灿冷笑一声,“我妹妹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两个让开!” 沈栗一直没有下马车,纤白的玉手,淡淡地掀开车窗上的绫罗帘幕,“二哥——” 沈灿拧着眉心,“小栗子你别怕,二哥一定给你做主。” 沈栗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问问吞吞的,嘴角甚至还带这个笑,“不用了。” 沈灿清秀的俊脸上覆了一层寒霜,“可你——” 沈栗道,“听祖母的吧,你送我去庄子上,再这样闹下去,也不过是让左邻右舍看笑话罢了,二哥难道觉得我还不够惨么?” 沈灿俊脸煞白,顿时失了与两个老嬷嬷对抗的勇气。 他垂着长睫,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马车旁。 沈栗将车帘放下,连看都未曾再看这伯府一眼,“我们走吧。” 等到了烟霞山庄子里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外头下着小雪,寒冷的北风呼呼的刮着。 田庄里头白皑皑一片,蜿蜒的小路仿佛一条暗色的黑龙,婉转延伸至一派破旧低矮的木头房子,不大的院子里栽种着一棵不知多少年的老桃树,遒劲的枝干上隐约冒出零星几点嫩黄色的叶子。 春天快来了,等熬过这最冷的倒春寒,很快,便是百花盛开的春日。 马车停在田庄门口,时间太晚了,庄子里的下人们都睡下了,这庄子每年收成最差,空荡荡的,农户也不多,只有一对老夫妻在此处照看。 沈灿的脸色就没好过,尤其在听说沈栗被谣传勾引秦世子后,“到底是谁做的。” 从那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站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纵然天上在下雪,地上格外泥泞。 可沈栗的心境竟是前所未有的辽阔。 “是谁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日后我不必再看她们的脸色过日子,与其住在那个压抑狭窄的宅院里,不如住在这宽敞的庄子上,日子清贫些也没什么。” 沈灿心中不忍,“小栗子……对不起……是二哥无能……” 沈栗轻笑,“跟二哥有什么关系?是有人故意要害我,所以才找理由将你和娘亲支走,就算你们不走,她们也会再想别的法子,更何况,如今这样挺好的,我看清了她们的真面目,日后绝不会再掉以轻心再让她们算计了我去。” 沈灿咬了咬牙关,“我一定会想法子替你报仇的。” 第一卷 第58章 被赶去庄子 沈栗蹙眉,“她是你的亲祖母,你要如何报仇?杀了她还是怎么?二哥,你别任性。” 沈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栗的洒脱,让他格外痛苦。 沈灿眼圈儿一酸,“小栗子。” 沈栗笑道,“二哥既然将我送到了,便快些回去罢,顺便跟娘亲说一声,别叫她担心我。” 沈灿没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转身上去将沈栗的行李都抱下来,然后一个人埋头走在最前头。 一路上冬宁的眼泪就没停过,“姑娘,以后咱们真的要住在这里了吗?” 沈栗握住冬宁冰冷的小手,“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么?” “这里太——”冬宁找不到形容词,低声道,“太黑了。” 沈栗含笑,揪了一下她肉乎乎的脸蛋儿,“一会儿点起蜡烛,不就亮了么。” 冬宁叹口气,没想到她一个作丫鬟的,还要姑娘亲自来安慰她哄她。 她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来,拉着姑娘小心翼翼的走在那条泥泞的小路上。 沈栗几次三番差点儿滑倒,裙摆几乎被泥水湿完了。 冬宁不知所措的瞧着她,她竟然还欢快的笑出声来,索性也不再小心翼翼,大大方方的将绣鞋踩进泥泞里。 冬宁一愣,看清自家姑娘眼底轻快的欢愉,也不禁弯起了眉眼。 到了小院儿里,李叔与陈婶儿也被惊醒了过来,举着灯笼往院子里一瞧。 “这么晚,二公子怎的过来了?这位姑娘是?” 沈灿默不作声的将那满是灰尘的正屋房门推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红着脸喘气的沈栗,别开脸,将李叔与陈婶儿叫到面前来。 房子不大,但有专门的卧房,中间是用来待客的堂屋。 点起蜡烛后,堂屋里亮亮堂堂的,只是不常住人,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年迈的李叔与陈婶儿搓着手站在堂中,局促不安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公子。 沈灿道,“今儿来得急,没及时跟你们说一声,这位是我亲妹妹,永宁伯府的三姑娘,从今儿开始便住在此处,日后,你们二人要照顾好她,别亏待了她,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她日常所需的银子,我会专门让人送来,你们先将此处修整一下。” “是。” 说完,二人便去忙了。 两位老人家手脚麻利,很快便将三间屋子收拾了出来,还给沈栗烧了一锅热水让她擦洗身子,沈栗进了自己的寝屋,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才出来。 沈灿道,“我今儿就住在隔壁屋子里,明日再回城给你添置些东西。” 沈栗嘴角笑笑,“二哥,谢谢你。” 沈灿揉揉沈栗的发顶,叹息道,“谁让我是你亲哥哥,时辰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沈栗轻轻“嗯”了一声,辞别沈灿,回了屋。 今儿浑浑噩噩过了一天,直到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素淡的白纱帐,她才在脑子里回想起在忠武侯府的一切,不是不伤心不难受的,不过强撑着而已。 此刻周遭静谧无声,她脑仁儿一阵阵胀疼,根本睡不着。 索性抱膝起来,一个孤零零的靠坐在床上。 带着苦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沈栗闭了闭眼,想起谢言慎写和离书时那冷漠的神情。 她始终想不通,谢言慎是何时开始变心的。 他明明答应过不会抛弃她的,可最后还是食言了。 他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连一句相信她都不肯对她说。 沈栗心脏发紧,痛苦的眼泪不停的在眼圈儿里打转。 他定是知道她不能怀生,所以嫌弃她了吧? 可他也不明说,与薛姑娘情投意合,还将她带回侯府,甚至还过继了个孩子来打她的脸。 他分明可以跟她直说,她会自己主动离开。 不能生孩子,本来就是她有愧于他,他难道就不肯与她好聚好散么?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男人不过是在对她花言巧语而已,而她却那般蠢笨,竟然相信他对她是真心实意。 好好好,从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沈栗蜷缩着手指,擦了擦眼泪,重新在床上躺下来。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为他而哭,明日太阳升起,她便会彻底将他忘记。 …… 是夜,永宁伯府,松鹤堂内灯火通明。 收拾好忠武侯府送还的嫁妆,梁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单手支着太阳穴,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杨氏脸色也不太好,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堂内三人,只有沈芸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栗被谢家赶出了侯府,从今儿开始,她就是汴京有名的弃妇了。 这辈子,等待她的,只有孤独终老。 不过作为她的好姐姐,她怎么会忍心让她一个人老死呢? 她一定会说服母亲与祖母给专门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嫁过去,好好吃吃苦头! 而她,等风头过去了,便去侯府探望探望病重的谢世子。 说起来,上辈子,谢言慎也的确病重过一段时日,她还清楚的记得,沈栗有段日子整日以泪洗面,与谢言慎夫妻关系降至冰点,不过后来二人又不知怎的和好了,谢世子对她的宠爱更甚从前,汴京城中到处都流传着谢世子与沈栗的爱情佳话,人人都夸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直到沈栗年纪轻轻便成了诰命夫人。 至于那薛氏,在上辈子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丑。 在谢世子身边待了没几个月,也被谢世子赶出府门去了,谢世子对这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沈芸轻蔑地轻哼一声。 没想到这辈子,沈栗果然被她逼得与谢世子和离,那她嫁给谢世子的计划便更近了一步。 那薛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她手里还握着最大的底牌呢。 沈芸自顾自在脑子里设想起自己的美好未来。 没一会儿,便见沈碧远风尘仆仆的从门外进来,在椅子上坐下,急切地呷了一口热茶。 梁老夫人与杨氏齐齐朝沈碧远看去,沈芸也往父亲身上递了眼神。 第一卷 第59章 他的关心 沈越的事儿上辈子是没发生的,所以她也觉得很意外。 毕竟秦焕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将心思放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身上。 宸王谋逆一案,才是他这两年最看重也最注重心力的案子。 毕竟宸王府内,还藏着他那心头好白月光。 唯有将宸王彻底拿下,他才能找到他那白月光的踪迹。 沈碧远喝完了茶,面色凝重道,“越儿的事儿还是没有消息,打点的银子送了一批又一批,可那玄鹰司的大牢不是谁都能进去的,我今儿在国公府和玄鹰司门口都等了,始终没见到秦世子一面,也不知越儿在那牢里怎么样了。” 窗外寒风呼啸,松鹤堂内燃着温暖的炭火。 几人一听沈碧远这话,心都凉了大半截。 这可是杨氏唯一的儿子,她脸色一白,登时红了眼眶,“老爷,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沈碧远横她一眼,“还能怎么办!惹上了玄鹰司,就是他的命!能想的法子我们都想过了,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杨氏第一次如此这般被沈碧远怒吼,心里涌起一阵委屈,“那可是我们的儿子,老爷,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在越儿乃伯府唯一嫡子的身份上想办法救他一命。” 沈碧远脸色微沉,要他说,他还有沈灿这个儿子,只可惜沈灿涉嫌抄袭,失了科举的资格,如今算是成了半个废人,扶也是扶不起了。 他心烦意乱地看向梁老夫人,“母亲,您说呢?” 梁老夫人老脸紧绷,眼角眉梢染着疲倦之色,沉吟半晌也说不出个一二。 前朝之事,永宁伯府参与的机会少之又少。 族中也鲜少有出息的儿郎,看来要走秦世子的路子,必须得从秦家后宅入手。 “国公夫人李氏近来极为宠爱玉姿郡主,又听说她要为玉姿郡主与秦世子做媒,秦世子年纪不小了,府上长辈对他的婚事定然格外着急,咱们不如给玉姿郡主送份大礼,求玉姿郡主在世子与国公夫人面前为越儿美言几句,看能不能有用。又或者,拿沈家对老国公的救命恩情,再去同国公夫人李氏谈一谈,只要能救出越儿,我也豁出老脸去了。” 沈芸默默翻了个白眼儿,“秦焕是不会喜欢那什么玉姿郡主的。” 杨氏烦躁地瞪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如今只有这个法子能救你哥哥了,你还在说什么风凉话,若不是因为你,你哥哥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沈芸没好气道,“又是因为我,我都已经去国公府献身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沈碧远被杨氏母女吵得脑仁发疼,“你们两个都少说几句罢!” 杨氏与沈芸这才消停下来。 沈碧远皱着眉头道,“栗儿当真被赶出侯府了?” 杨氏顿了顿,道,“是啊,她又不争气,又没能救出越儿,昨晚的事儿也不知怎么的就流传出去了,今儿侯府便让人上门将她带了回去,我们倒是想去侯府看她来着,还没来得及去呢,她人已经被侯府给休了。” 沈碧远抬起眼眸,看向梁老夫人,“母亲不是说此事绝不会令外人知晓吗?” 沈芸心虚的垂了垂头,梁老夫人脸上挂不住,皱着眉道,“不过是件小事,也难为你来质问我!” 沈碧远只是痛心失去了忠武侯府这棵大树,“儿子不是那个意思。” 梁老夫人冷笑道,“她确实是被休了,一个没用的孙女,留下来做什么?我已经让她去了烟霞山下的庄子上,以后,没重要的事,她就不必再回伯府了!你们谁也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小贱人!” 沈碧远想起赵氏求他时那双无辜的泪眼,终究有些不忍心,那样容色的女人,被他藏在后宅多年,平日里杨氏跋扈强势不许他多亲近,可瞧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他素了许久的身子难得生出一阵燥热的火气,为了今晚能让赵氏好好伺候他,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母亲,栗儿到底是我血亲的女儿,难道我们永宁伯府还没有她一个遮雨的住所?要我看,为了咱们府上的名声,还是让她住回以前的院子罢了,我们家也不缺这一碗饭。” 哪知梁老夫人心中有愧,怎么也不肯让沈栗回府,沉声道,“一个被抛弃的弃妇,留她在府里做什么?丢人现眼?连累其他人?” 沈芸忙道,“是啊,父亲,她留下来也不过是个累赘,毕竟她都被休了,还是等风头过去了,再找个农户随随便便把她嫁了算了。” 杨氏眯了眯眼睛,“要我看,就按照芸儿的说法,过几日给她寻摸个人家,也别要求什么了,只要人家肯要她,咱们便拿点嫁妆,将她嫁了。” 沈碧远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跟赵氏交代。 梁老夫人焉能看不出他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冷冷的嗤笑一声,道,“定是赵氏那个小蹄子到你跟前说了什么罢?” 沈碧远神情局促,“没……” 梁老夫人道,“行了,此事不要再提,日后就当我们永宁伯府没有沈栗这个人!” 一家子人商议完,杨氏才扶着梁老夫人回寝。 沈碧远回立雪堂的路上便遇见泪水涟涟的赵氏,说不动心是假的。 他站在雪中,将人揽进怀里,心里只想着先骗骗她也好,等今儿舒服完了以后再说。 赵氏听沈碧远承诺日后定会将沈栗接回来,心头大喜过望,红着脸将脸搁在男人胸膛上。 沈碧远道,“好久没听你唱的小曲儿了,今晚你给老爷我唱一个?” 为了沈栗,赵氏自然是什么都肯答应,就这么被男人横抱着回了他自己的院落。 …… 国公府,一心堂。 冷清的院子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匆忙走进了书房。 “世子,谢世子当真与谢夫人和离了,属下派人跟着沈二公子的马车,去了城郊烟霞山下的处沈氏田庄,沈二公子将沈三姑娘安排在庄子上后,便在那儿睡下了。” “她——”秦焕视线从案卷上抬起,眸色深沉,顿了顿,道,“怎么样?” 第一卷 第60章 不如世子娶了她 路远一五一十道,“属下不敢靠得太近,没瞧见沈三姑娘的神色,不过哪家姑娘遇到这种事儿不难受呢?依属下看,沈姑娘这次应当是彻彻底底被谢世子伤透了心了。” 秦焕搁下手中狼毫,高眉深目,神情冷峻,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自家主子的下文,心头一阵疑惑。 刚要再问接下来该怎么办,便听自家主子醇厚的嗓音在昏暗的光影里响起,“找几个人,暗中护好她。” 路远心理疑惑极了,他不知自家主子对沈姑娘的照拂是因着与谢世子的兄弟之情,还是因着他对沈姑娘的不同一般,他跟在主子身边十几年了,几乎是与主子一块儿长大,可除了元晚音,他从未见过主子对哪个女子这般上过心。 “世子,谢世子命不久矣,可是将沈姑娘托付给您了?” 秦焕将目光重新落回案卷上,语气颇有几分冷淡,“嗯。” 路远福至心灵,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世子何不将她娶回家中,放在眼皮子底下照拂?毕竟沈家三姑娘生得那般倾城绝色,若这般放在庄子上,也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毕竟寻常被休的女子也就罢了,可如沈姑娘这样的绝色美人,是不缺人家上门求娶的。 正妻做不成,做个外室妾侍的也绰绰有余了。 沈家待沈姑娘如此这般凉薄,她连自己的娘家都靠不住,还能靠谁? 这世道,若不能再嫁个好人家,沈姑娘未来的日子……可就太惨了…… 秦焕手指微僵,眉心微微隆起,神色间多了几分不悦。 路远察觉出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后背一冷,“属下多嘴了……” 秦焕黑眸浓稠,清隽的脸上满是烦躁,“滚下去。” 路远忙道,“是……” 说完,转身离开书房。 等人走了,秦焕才心烦意乱地将案卷扔在地上。 不是他不想娶,只怕她不肯嫁。 她那样的人,看似柔软可欺,实则受了伤害后,便将自己缩进龟壳里。 他若强取豪夺,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只会让她厌恶自己不喜自己。 与其让她不愿,还不如暗中保护,施以援手。 “世子……” 秦焕正想得入迷,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 他不悦的抬起眼,看向来人。 简玉姿手里端着大红漆盘,上头放着一碗甜汤,笑吟吟地走进书房里,“我见院中没人,便自己进来了,这么晚了,世子还在忙公务么?” 李氏很是疼爱简玉姿,已经将她当做儿媳看待。 所以简玉姿在明国公府可以随意走动,更有甚者,在李氏的纵容允许下,她几乎每日都要来一心堂来,不是给他送汤,便是送吃食,要么便是在他书房内坐上一炷香时辰才会离开。 秦焕没心思忤逆母亲,默认了此举。 只是简玉姿送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动一分一毫。 对于她明目张胆的引诱,也没有多少兴趣,不过将她当做这书房里的一个物件儿,等她自己讨不到好处便会放弃了。 简玉姿委委屈屈的打量着丰神俊朗的男人,“这是玉姿亲手炖的甜汤,世子要不要尝一尝。” 秦焕淡道,“放下吧。” 简玉姿有些不甘心,小心翼翼将碗盏放下,望着男人俊美的容颜,眼波流转,“世子尝一尝,可喜欢?” 秦焕面无表情道,“我一会儿再尝。” 简玉姿含笑弯唇,脸颊微红,“玉姿就在这儿看着世子喝,可好?” 秦焕不耐烦的抬起眼,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氤氲着浓黑的暗潮。 简玉姿知道男人强势,可也没想到他一个眼神而已,却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她尴尬的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些距离,才令自己绷紧的心口松了口气,“我……我坐会儿……世子应当不会介意罢?” 秦焕随口扔下一句,“随意。” 简玉姿咬唇,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从前都是男人各种跪舔她,如今她对秦焕已经这般嘘寒问暖,可他还是不肯多看自己一眼,难道他的心是铁石做的么,放着她这么个温温柔柔的姑娘不看,却只是看他手里那些冷冰冰的公文。 他难道不知道国公夫人已经内定她做他的妻子。 日后,他们成了婚,他总不能还这样冷落着她吧? 简玉姿又自顾自的摇摇头,不会的,国公爷对国公夫人甚是宠爱,他是国公爷的儿子,自小耳濡目染,日后定也是个宠妻的,只是现下他们还未成婚而已,等成了婚,做了夫妻他便懂得疼人了。 简玉姿这般想着,脸上热得厉害,悄悄抬起眼睛,看着男人流畅锋利的下颌。 秦世子长得可真好看啊,她是越看越喜欢。 ……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响起马车离开的声音,沈栗便直接醒了。 不等冬宁进来伺候,她便自己起床学着在院子里的井里打水。 冬宁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忙道,“哎!姑娘,你怎么不叫奴婢!” 乡下苦寒,虽然已经到了阳春三月,但烟霞山下的庄子还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沈栗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袄,笑笑,嘴里哈出一团白气,“我自己也可以的,昨晚我们那么晚才到,你也累了一天了,多睡会儿。” 冬宁手脚麻利的接过沈栗手心里的水桶,“奴婢平日里都习惯了,这种粗活儿还是让奴婢来做吧。” 将水打好,主仆二人合力抬进厨房里。 冬宁便往灶膛里生起了火。 沈栗坐在一旁的木头矮凳上,看着冬宁被火光映得发红的小脸儿,“冬宁,我想好了,我的嫁妆里还有些剩下的银子,这是你的卖身契,你拿着卖身契和钱,离开永宁伯府,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别跟着我受苦。” 冬宁愣住,摆了摆手,“这卖身契给了姑娘奴婢一辈子便是姑娘的人,姑娘你可别想着赶奴婢走。” 沈栗道,“我不是赶你走,只是你也看到了我如今的处境,这辈子应该是没机会再回汴京的,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第一卷 第61章 撮合 冬宁笑道,“不回就不回,闲云野鹤的日子过起来也挺好的,只是我们要更辛苦些,但也更自由不是么,姑娘在伯府本来也过得不好,事事都要看杨氏和大姑娘的眼色,现下我们谁的脸色都不用看,奴婢其实可开心了。” 沈栗眼睛有些发热,莞尔一笑,“那你的卖身契还是先放在我这儿,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跟我说。” 冬宁笑道,“好好好,对了,姑娘,春祺姐姐呢,她还来么?” 沈栗嘴角无奈,“她不来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冬宁那晚与春祺聊了不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又有什么打算,所以也没怎么失望,只是尊重的她的意愿,“也是,春祺姐姐是伯府家生子,定然听家里的安排,日后就奴婢一个人伺候姑娘,姑娘可不要嫌弃奴婢手脚慢才是啊。” 沈栗摇摇头,“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冬宁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乡下人起得早,李叔和陈婶儿很快便听到厨房里的响动,忙钻进厨房来,说什么也不让沈栗与冬宁两个姑娘家烧火做饭,陈婶儿笑吟吟地打量沈栗几眼,“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像个天仙儿似的,哪有让天仙待在厨房里的道理,这些粗活儿脏活儿还是让你李叔和我来罢。” 沈栗觉得李叔与陈婶儿还挺热心的,与冬宁两个坐在厨房里陪他们聊天。 原来,老夫妻二人还有个儿子叫李济棠,只是没什么出息,又不大爱读书,常年在汴京赌坊花楼里混迹,只是偶尔回来看他们老两口一眼,老两口也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就希望他能早点儿成家立业给他们生个孙子来抱抱。 说这话时,陈婶儿的目光一直在沈栗身上扫来扫去,见她挽着妇人发髻,虽荆钗布裙,却国色天香,又年纪轻轻的,不住在夫家,被赶到这乡下来,不是被休了还能是什么。 她心思登时活络起来,“姑娘可是被休了?” 冬宁急道,“才不是,我们姑娘与姑爷是和离的。”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被夫家不要的女人就是被休了。 陈婶儿试探道,“和离与被休了也差不多嘛,姑娘日后是什么打算,准备在这庄子上住一辈子?” 沈栗暂时没有再嫁人的打算,点点头,“嗯。” 陈婶儿顿时惋惜极了,“姑娘年纪轻轻的,哪能不嫁人呢。” 沈栗不想说这些,喝了半碗热粥,从里头出来,然后回房整理一下自己带来的银子等物。 既然已经和离了,她也不能坐吃山空,还是要想着怎么赚钱,等有钱了,就自己在京里买个小院儿,将冬宁接过去一块儿住,她没什么别的本事,会做吃的,女红也还行,回头找个时间去京里看看,能不能先做些绣品去卖,然后再开个小食摊,总之日子是自己慢慢过起来的,离了侯府和伯爵府,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将来的规划,沈栗还是感觉自己的头有些发晕。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又觉得胸口隐隐沉闷,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也不知自己的风寒到底何时才能彻底好全,吃药看大夫都要花钱,她现在还要养着冬宁,得减省些才是。 主仆二人将屋子收拾好,时间便到了下午。 沈灿在汴京买了不少东西送过来,跟着他一块儿下马车的,却还有姜云祈。 沈栗早已换了一身装扮,褪去在侯府时穿的锦衣,如今素面朝天,一身素色的小袄,乌黑的长发发髻轻挽,看起来便好似一朵凝露的百合花,静悄悄地绽立在山野之间。 姜云祈拎着怀里的包袱,一下子便看呆了,“三姑娘……” 沈栗忙向姜云祈行了个礼,“姜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姜云祈耳尖泛起一抹薄红,“我听说了你的事,来帮帮忙。” 沈灿打趣道,“一听说你出了事儿,他比我这个当哥的还着急,你说他是不是喜欢多管闲事?” 沈栗嘴角微抿,轻灵的眸子看向姜云祈,“哥,你怎么这么说人家。” 沈灿将新买的被褥扛在肩头,眼神在年轻男女之间转了转,“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当然,若姜云祈当真能娶了沈栗是最好的,他早就想替二人做媒,若非谢言慎横插一脚,小栗子如今也不会这般受苦。 姜云祈没敢与她对视,转身去马车旁搬东西。 沈栗也没闲着,与冬宁一起过去搭把手。 休整好后,天色也暗了下来。 沈栗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留姜云祈与沈灿吃了饭再走。 席间,姜云祈试探地问,“三姑娘日后准备作何打算?” 沈栗将自己的想法一说,沈灿虽说不大愿意让她去抛头露面,但姜云祈却很支持,“那我回头在京中帮你物色物色,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再帮你买些针线过来,你看,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 沈栗感激极了,腼腆道,“姜哥哥,谢谢你。” 姜云祈笑道,“不用谢,我与你兄长是好友,你便将我也当做兄长好了。” 沈灿没好气道,“你姓姜,她姓沈,别真以为你是她哥了。” 姜云祈听出沈灿话里的深意,俊脸上爬上一抹淡淡的绯色。 沈栗总以为沈灿对姜云祈不友好,还想替姜云祈说几句话,谁知沈灿竟语出惊人,“你如今都和离了,总不能当真一辈子孤寡一人,不如嫁了你这姜哥哥,做他的正妻,他现在虽没有出息,但以他的才华日后定然能考取功名。” 沈栗与姜云祈同时怔住。 沈栗很快羞红了脸,生气道,“二哥,你胡说什么呢!” 她又不会生孩子,还是个被休了的弃妇,怎么可以连累姜哥哥。 姜云祈没说话,但沈栗的不情愿却被他看在眼里,“沈兄,你别乱点鸳鸯谱。” 沈灿理所当然道,“反正其他男人我都觉得不靠谱,还不如让你来照顾我妹妹。” 沈栗才刚和离,不想谈再婚的事儿,更何况,她知道姜云祈对她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他是真心实意将她当妹妹的,“好了好了,二哥,你别乱说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两个赶紧回去吧。” 她将二人拉扯起来,推到堂屋门口。 姜云祈一步三回头,到底什么都没说,想着先离开再说。 冬宁凑在沈栗身边,嘟囔道,“姑娘当真不喜欢姜公子?要奴婢说,姜公子人还挺好的,家世也一般,不会看不起姑娘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