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 卷一. 《画骨》卷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画骨》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章 楔子 七岁。 师父将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的她带回山中,带着她在后山温暖的汤池中洗了澡,亲手帮她换上洁净的新衣,给了她一个名,收了她为徒。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自己的家。 至此,他们师徒二人相依为伴。 十岁。 她又多了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师弟,粉雕玉凿,分外可爱。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独身一人的师父自很久很久以前,心中便占了一名女子。 “师父,那女子生得什么模样?” 师父背手,望着远处浓雾迷蒙的天际,目光中,似在怀念,又似包含着一些痛楚。 山高云深,雾气飘忽不定。巍峨群峰,只能偶尔见得那碧绿的一点尖顶,一会儿又淹没在云海之中,仿佛杯盏中沉浮的茶叶,她心中想到的却是自己的师父,让人琢磨不透的心思,即使与他相伴三载,她却依旧不知他心中所想何事,常常似乎抓到了师父的一点思绪,却又马上迷茫一片。 心中胡思乱想着,正当她以为自己得不到师父的回答,看着眼前的景物恍惚出神的时候,师父缓缓开口。 “......她心思狠绝,孤恩负德;诡计多端,无情无心。即使将她千刀万剜也不足以抵消她犯下的罪。” 师父说得淡淡,她却听得心惊,这便是师父放在心底难以忘怀的女子么? 为何在师父口中是如此德行? 只是,即使师父说着这般毫无赞誉之辞的话语,她却依旧能从师父眼中看到她从未见过的浓烈的感情。 此后一日,她在师父的书房外看见师父静立桌前,将手放在一副画卷上,轻轻抚摩着。 眼中有爱有恨,有痛有悲。 洁莹如玉的手指轻轻地移动,双眸紧紧盯着画卷上某一点,最后缓缓地低头,额头轻触到画卷上。 垂散的长发遮住了师父的面容,她看不清师父的表情和动作,却知道,这又是她从未见过的师父的另一面。 ...... 想是师父情绪未复,离开前,未收画卷。她溜进书房,看向那画卷。画卷中画的是一名女子,静倚树下,遥望远山,身穿曳地华服,群裾飘扬。至于容貌,只有侧面寥寥几笔,未见全貌,但从其轮廓上来辨,也能大致猜到这名女子神韵天然的绝色。 低头仔细再看,墨色已有些淡去,画卷边角也有些发黄,可见这画已有些年月了,而且时常被拿出来观摩。 在山中,都是她帮师父打扫书房,却从未见到这副画,想来是师父收藏地极好,却又时时取出睹画思人。 “师父,她死了么?” “死了么?”师父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淡淡的恨意说道,“她没有死。她不会死,她注定要在这世间徘徊,一世又一世,她也忘不了。即使想忘,她也忘不了。” 她小心地打量着师父的面容,复又小声问道:“那她人呢?既然没死,师父为什么不去找她?” 为什么要天各一方,却只拿着那面容也看不清的画去思念? “我自然要去找她回来。只是如今,她不愿意见我。自有一日,我要将她找回来,绑在我身旁,看她有何能耐再去躲,再去逃避。即使恨,我也要让她在我的身边恨着。” 十三岁。 她第一次知晓了男女之别。 师父脸不红,眼不眨地将一本书递给她,她翻开一看,竟是解释女子生理的医典。 看医书上那几行字:“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她脸庞微热。 原来...... 在她愣怔之时,师父又回来了,手中拿着几块缝填着棉花的丝绸袋子。听着依旧面若白玉的师父向她提及这些丝绸棉袋的用法,她脸颊通红的仿佛能滴出血一般,第一次在师父面前有遁地逃走的冲动。 ...... 她的生辰,便也是师父将她拾回山中的那个日子。黄昏雨落,师父伫立窗前,谛听着窗外的雨声。 细雨萧萧,带着些幽寂凄清的滋味。 她看着师父的背影,问道:“师父,若是有一日,有个人很喜欢很喜欢你,你会愿意接受她吗?” 师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了句,“不会。” 她顿了顿,又问,“若是师父心中的那个女子不愿回来,师父宁愿独身也不会接受旁人么?” 师父终于回过头,黑如漆墨的双眸注视着她,静默了片刻。她心中紧张,背在身后的双手绞得紧紧。 师父闭了闭眼,“何为接受?纵使悦遍佳丽万千,这心依旧是空的,要如何接受?”淡淡的,平静而毫无起伏的语气,却让听的人心头一凉。 元霄之夜,师父下山,未告之去向,她心中疑惑,也尾随而去。 市井热闹繁华,她却无心观看。站在景湖岸边,她直望着眼前楼饰装点的游船,月夜下,烟波袅袅,游船朦胧清幽。船头处,一名女子端坐筝前,明眸若水望着师父,唇未张,眼中情谊已至。 她仔细看过那名女子,的确美得让人心动,艳而不俗、绝代姿容,丰姿绰约,柔和的月光照得她裸露出来的肌肤犹如莹洁的绢绸。 女子十指按动筝弦,轻拢慢撚,筝声便似莺语流泻在寂静的景湖畔。 师父倚在船头,神情宁和地看着弹筝的女子,一手执杯,慢慢饮酒。 轻柔细缓的弦声与宁静的月光相错杂,竟让人感觉船上二人是如此地契合。 未久,师父放下碧玉酒杯,走到那女子身畔,拉起那弹筝的女子,揽着女子的纤腰,翻起细薄的帏幔,进入船舱中。 月儿照了那楼船一宿,而她,也在冷风中瑟缩地等待了一夜。她只希望,师父马上就会从船舱中出来。 天色渐晚,万籁俱静,她只听到船舱内传来偶尔的几声低喃轻语和轻柔的浅笑,让人听之心凉。结果,直至天明,她离开,师父依旧一夜未出。 其后,师父常与这名女子相见,她便知晓,这女子名唤素心,京城人士,已是双十年华,依旧未婚。她后来得知,这素心竟是师父旧识,怕是未婚也是缘由师父吧。 只是当她向师父问起,这女子是否是便是师父心中的女子时,发现师父盯着她,眸中冷意顿生。 再后来,她便知道,素心的确不是了。 若是,师父又怎会再去找其他的女子? 不久之后,师父身旁再见一女子——朱砂,竟同她一般年纪,不过十三,身上却散发着她未有的娇媚与风情。朱砂的眉眼间与那素心有几分相似,性情却大胆许多,即使她在场,朱砂也宛如视而未见,自若地依偎在师父的胸膛前,与师父亲热笑闹。纤纤素手自镜前匣中取出一只眉笔,递到师父手中,带着娇憨之态让师父为其画眉。 师父唇边勾笑地接过笔,那只擅长丹青,在她面前从来只勾山水的手,却为朱砂描起了眉。 想来不是第一次了吧,看镜中的朱砂,细眉弯弯,犹如远山青黛,更添一分妩媚。 从镜中,她似乎望见师父向她投来的冷冷的目光。 她咧嘴一笑。 古有张敞画眉,夫妻情笃;今有师父为美人描眉,情深意切。她倒不好在这里做个扰人感情的碍眼石头了。 转身悠然离开。 摸摸嘴角,还好,她如今功力大进了,即使入目如此场景,她嘴边的笑容依在。 ...... 十七岁。 在下山的荫林小道处,师父正眼也未看她,淡淡说道:“你离开,不许回头。若是回头一次,你我便也断了这师徒的情分。” 她倒抽一口气,愣怔片刻之后,便笑了笑,回头向着下山的路走去。 她知道,师父说出的话,向来不会收回。 肩上的包裹是师父帮她打好的,原来,师父早就有了让她离开的打算了吗? 不许回头...... 身后,小师弟依旧有些稚嫩的嗓音带着哭腔呼唤着,其中还夹杂着对师父不断的哀求。 抑制住不断想扭过脖子再看一眼的冲动,她哼着歌,扯过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口中,脚步悠闲地向前迈着。 师父太无情了。 师徒十载,一别竟似永远不愿再见。曾经的幸福过往,在这山间的欢笑愁苦,转眼之间,也将化为乌有。 抬起手,抹了把脸颊。 还好,她如今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地了,脸颊干干的,表情也是愉悦的。 脑海中浮现出童年时对师父的问话,“师父,你为何要收我为徒?” 师父只是淡淡一句,“日后你便知晓。” 如今她已经知道了,看过了师父身边那么多女人,她便已知晓。因为,她的容貌与她们一般,肖似师父心中的那个女子。 她从未见过,却知道那个世间唯一能让师父动容的女子。 只是有些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啊...... 六年过去,如今她二十过三,早已过少女思春的芳华之年。 越来越少想起师父了。 唉,看来她也是个无情之人啊。 才过了六年多一点,她便已经忘记了师父的模样,如今的师父,在她脑海中,只是一张模糊的脸,没有五官,没有情绪。 即便一想到师父,心口的某一处便是揪揪的痛,她也记不起来了。 算了,不想了。 想了让人心痛,不如不想了,不想了...... 第二章 死士 送走最后一名学生,若馨两手空空地从学堂里出来,那扇看着颇有些年月的门只是随意一掩,并未上锁。 白家村,民风朴素,从未发生过偷盗之事,因此她也懒得多加一道锁门的工序。再说,里面有的不过是几本老旧的古书,和她为教那些初入学的孩子习字而写的几本字谱。如此寒碜之物,怕是送给盗贼,他们也嫌碍事占地吧。 走出学堂的小巷,步入大道,她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了个头,向着相反的村口方向缓步慢踱地走去。 路上没几个人了,如今正是晚饭的时间,女人们煮好了饭菜在家等着。天色晚得早,男人们早早从山上地里结束了活儿,下了学堂的孩子也早早便冲回家吃饭去了。一路行来,便也只偶尔遇上几个正绕回家去的村民。 秋风摧残,山间树木落叶纷纷,已经有好些树如今只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山坡上的野草虽还未干枯,但如今也是一片黄色。 十月十五下元又快到了。 好快,感觉七月十五的祭祀才刚过,如今一眨眼,就已经到了下元。 白家村的人敬神敬鬼,因此在每年的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皆要进行一次大的祭祀活动,设坛祈福,以表虔诚。想来那天又该是一番热闹景象了。 一片落叶萧萧飘到她的肩头,她取了下来。 落叶刚离枝头,还是半绿半黄的,叶梗还尤带几分韧性,只是,终究抵不过秋日的侵袭。她突然想到了自己。 只是今日落叶飘零,来年开春枝芽再发,树木依旧会有叶茂再盛之时。 她呢? 她还能睁着眼,再看几次这样的景色? 这几年,她越来越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常常多走几步路便有些气喘,双腿虚软无力。这几月她更常不自觉地感到晕眩,眼前瞬时便是一阵黑暗。除此之外,得了伤寒,鼻塞头晕的症状也比以往严重,这般小病也往往要拖个把月才会好。为了不让白容他们起疑心,她只好骗他们说是自己秋懒又犯了,茹雪还戏笑说她这真是懒出来的毛病,不该老是呆在村里,该到城中去看看,多走动走动。 前几日,她揽镜自照,发现发间竟又多了几根银丝。 见鬼的白发,狠狠揪了扔进火苗中烧了。 听着发丝在火中焦烤燃烧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她还真是感觉有些忿忿自怜,想她也不若二十三的年华,如今,竟就已早生华发。 低头,抬起左手,只见那左手拇指和食指的尖端,隐隐现出了一点黑色,那种自皮肉骨血中渗透出来的黑色,像是冥间噬魂的恶灵,腐蚀的黑,黑得分外刺目惊心。 唉! 果然天命将至了么? 她母亲四十而亡,看来她恐怕连二十五都过不了了。 何谓天命?承领是也。何谓承领?修此德而全此命。 其实,她乐天知命,一丝毫强求的意思都没有,寿命长短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在她心中还念想着早死早超生,说不定下一次轮回,她就能投个不这么累的胎了。 只是...... 只是,为了那几个她放不下心的人,她还得再强撑着。 茹雪自不用说,她从茹雪十岁时起便将她一点点抚养到如今的十六岁,在她心中茹雪自然如孩子一般。而白容胭脂,虽然还长她两岁,但他们的死心眼,像是孩子般的倔强,在她看来比茹雪的过于单纯更让她感觉头疼。若是真有不幸,在她潇洒别世之后,茹雪自有衷心更是痴情于她的枫林照顾,村中疼爱她的村民自也不会委屈了她。只怕那两个没开化脑袋的,让她心疼的死心眼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同存共死,这样的想法怕早已经深刻在他们的灵魂中了。 唉......若馨再次长叹一声。 真是无论如何也让她放心不下啊,她对自己是无所谓了,只是不能不管他们,如今也只能慢慢撑着,想个万全之策了。 视线移到左手腕上的银环上,银环间串着的那六个菱形的信石,依次慢慢消退了鲜红的色泽。 一年一年,这信石的颜色褪得更快了,而白容去年才采到的红信石,竟然在今年的七月十五时就已经有些暗淡了。 若馨从颈中掏出一块佩带的玉配,将其旋转分开之后,从里面取出那个颜色已经从粉红变成淡色的信石,扬手一抛,那失了光泽的信石便掉进了草丛。 手腕银环上的那些,即使有些已经失了效用,她仍不愿扔掉。 那些,几乎可以说是白容用命去换来的。 白容是她十七岁辞别师父归来时,她母亲的随侍将其带到她面前的。 尤记当时,那个面容依旧带着些青稚的少年捧着一碗盛着清水的白瓷碗,双膝一曲,直直跪在她的面前,用几无情绪的声音说道:“属下白容,自今日起奉您为主,誓死不贰,至死追随。”随后,在她还没回过神来之前,那少年便从黑靴中抽出一刃锋利的匕首,深深划开左手的无名指。像是那血不值钱一般,任它淌在面前的白瓷碗中。 她知道白容结的是血盟,最忠诚的盟誓,而结成之后,他变会成为她的死士。按照规定,若是效忠的主子接了那滴血的瓷碗,便表示承了这名死士的效忠。 她起先是有几分惊到了,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但未过多久她便回过神来,急忙取来止血散,将他拉了起来,洒了伤药,包扎好。如此,她便也是不明不白应了白容的效忠之誓。 那个十九岁少年木然的眼中没有神采,想必已是死心了。她想,当初,他心中多少是有几分不愿的吧,那一刀割下去,他的命就从此卖给她了,要他死他不能活,要他不死,他便是快死了也得吊着一口气听从她的指令。 更不论其后他师父加的那句,日后,白容若能入得她眼,便也权做一名暖床人。 她自有听说如她这般身份的人大多一生与婚姻无缘,身边或多或少都伴有几名床第之人。 只是,这话亲耳所闻,对甫从山上归来,心思尚属单纯的她冲击不小。听到的时候,她一口气差点没回过来,脸上表情也怪异了半天。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若白容还是当初那个十四岁有着木然眼神的孩子,她命令即便她死了他也不得自裁,恐他会听令于她。 如今的白容...... 在她教导下,思想进步了许多,也“不听话”了许多。 想来,是难啦。 真不知这是好是坏。 第三章 陌生男子 至于红信石,看来,她还是得趁白容他们不在的时候,去山间找些来。 可怜,要找这些保命之物还需偷偷摸摸。 只是,为了他们的性命,她宁愿这样偷偷摸摸。因为她,他们已经负劳许多了。 “呼--”长长得吁了口气,她继续向着西口走去,夕阳一点点下沉,渐渐消退了白日里耀眼的光亮和温度,仿佛都能看清它金色的轮廓. 走了一段路,弯进村子西坡的时候,正好看到白家村的村长水伯坐在西坡的一株大树下。那株树四五人合拢也抱不过,树下是一张村民用几块大石头垒成的简易的石椅。村长便坐在石椅上,手上架着杆烟,佝偻着腰背,侧着头不知道和谁在说话。 他脸上的神色表现出来的是少见的愉悦兴奋,自打村长的妻子年前去世之后,就再也未见过他有如此轻松欢愉的情绪了,只有在一个月前他的儿媳妇又为他生下一对龙凤胎的孙女孙儿时,他才有如今这般的喜色。倒不知如今是谁能让他比自己抱了大胖孙子时更让他感到开心? 村长一边聊天,一边抽着水烟,烟管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雀跃的声音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和村长聊天的人坐在里侧,被村长遮住了身形看不到模样。 若馨边暗自琢磨着边朝村长的方向走去。她方才走近几步,便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传了过来。 “如此说来,白氏一族的历史可不一般了?”低沉的声音带些恰到好处的沙哑,听在耳中,像是黑暗中一把拂尘拂过心头,让人酥酥麻麻。而他话语中虽然带着兴味,却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语气,可见其人性情沉稳。 “那是。”村长与那外来的陌生男人相谈甚欢。若馨并未放低了脚步声,只是如今村长正说到兴头上,自然也未察觉有人走近。 村长将头贴近那男子耳畔,略放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们这村子的人本不姓白。” 话音不大,却正好让若馨听入耳中。 若馨脚步一顿,喉中轻咳一声,随之出声唤道:“水伯。” “嗯?”村长立刻停止了谈话,扭过上半身来,望见来人是若馨,竟是马上站了起来,神态很是恭敬地唤了声,“先生。” 若馨点点头,又微笑着说道:“水伯,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勇山媳妇都把晚饭做好了,勇山这会带着胖虎子又在到处找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移向方才和村长聊天的那名男子。只见那名男子漫不经心地坐在被村里人权当做座椅的石头上,背靠着那棵树,半眯的丹凤眸也正将焦点集中在她的身上。 看不出男子真实的年纪,但看他眉眼间的神态,不若年轻小伙子的青涩浮燥,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深沉感,约莫已过而立之年。面目如画清雅,轻勾的薄唇带着一丝看不清意味的笑意。微挑的眉角隐有些勾魂,却能在眼底深处发觉一股煞气。一头黑如上等墨色的长发披在身后,俊雅的容貌,颀长的身骨着一身锦衣,自有几分贵气,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 那男子也自下而上地打量着若馨,如电的双眸触上若馨带着审视的目光时,嘴角的笑意更深,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对一个初见面的陌生女子,这样的目光未免太过放肆,但若馨也非拘泥之人,没有放在心上,有礼作揖。 男子站起身来,也徐徐施以回礼,道:“在下皇甫贤。” “小女子白若馨。” “若馨......”男子低沉的嗓音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她心上涌起一种感觉,说不上来好与不好,却仿佛一条线般慢慢拉住她体内的某一点。 见他们互道了姓名,村长这才回过神来,上前道:“皇甫公子,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我们村里的先生。” 皇甫贤嘴角扬笑,“方才同村长闲聊之时,听闻了许多白姑娘的事迹,皇甫心中甚是钦佩。” 若馨盯着他笑起来极为优美的薄唇,心头打了个突。 许多事迹? 脑中又浮现出方才出现之前,村长同他说的最后那句。 只不知村长将白家村的事告诉了多少给这外人知晓,若是村子里的一些生活杂事也就罢了,只希望村长别失了戒心,将一些不该说的都告诉了那人。 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或许她该尽职提醒下村长,否则不知什么时候白家村会被人一夜之间集体灭村,死得不明不白了。 心中心思辗转万千,她神色不变,客气笑道:“若馨不过是个半油篓子,识得些字而已。教教村里的孩子,也算为村子尽点绵薄之力,算不上什么,倒让皇甫公子见笑了。” 皇甫贤深深看她一眼,幽幽古井般的黑眸沉沉的,“白姑娘过谦了,一路行来,所见女子当中,白姑娘的确是值得皇甫佩服的一人。” 若馨瞄了眼村长的脸,只见村长的表情尚有些茫然。 不知道村长到底和皇甫贤说了她什么。 转移着话题,若馨问道:“看来皇甫公子去过不少地方了,不知皇甫公子从哪道来的?” 皇甫贤凤眸一眯,嘴边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着实让人看着有些气恼。 他慢慢启唇,答道:“月前自京城而来。” 京城? 她的眼皮一跳,心中努力回忆着她所知道的京城中皇亲贵胄的名字,印象中并无皇甫这一姓氏,只是,出门在外,易名了也说不定。 脑中的想法已经打了几百个弯,但她的表情依旧保持着如常的微笑,“原来皇甫公子是京城人士,难怪看起来一表非凡。” 微风吹来,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自他身上飘来,那种混合了多种药材的药香味,并不呛鼻,反而让人闻之便感通体舒畅。 只是...... 这丝药香竟仿佛沉淀在她脑海的某一个角落,有种隐约的熟悉感,却又不能确切想起到底是什么。 她微微有些恍神,正在这时,感觉自己背后束起的长发被人掬起。 她回过神来,皇甫贤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旁。离得极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吐出的温热气息。 “你的头发......”皇甫贤眯眼,目光直落在掌心间的发尾。 她的头发?顺滑柔亮,有什么问题吗? 不过发色淡了些罢了...... 倒是这位皇甫公子的姿势,着实暧昧地让人浮想联翩了。 第四章 破败之身 “白姑娘的发色比一般人浅上不少。”皇甫贤话语淡淡地说了句。 “是啊。”白若馨面不改色地回答着,稍稍侧身,从皇甫贤手中抽回自己的长发,又后退一步,消散两人先前那若有似无的暧昧之感,笑道:“天生如此,倒是吃了不少何首乌也不见效。” “天生如此吗?”皇甫贤再看了若馨一眼,道了声,“白姑娘,失礼了。” 话音落下,他便执起若馨的手腕,却是为她把起脉来。 三指在脉上轻按。两人肌肤相触的刹那,仿佛有什么电闪雷鸣般一闪而过。皇甫贤略带薄茧的指尖,轻抬按压间,又是一种难言的感觉在若馨心中流窜,便是这一阵的恍惚,让她忘记收回自己的手,只是低头,望着皇甫贤修长如玉的手指,静默不语。 指节细而长,长而直,如玉竹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指甲圆润平滑,带着淡淡宛若珍珠的色泽。 世间之大,她只有见过一个人有他如此漂亮的手。 不仅漂亮,更是世间无双绝妙的好手,那双手可以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轻松勾画一幅丹青,虚笔精微,宛若真景。可以拿捏银针,提捻插转,不过细指长针,稍许工夫便化疼痛于虚无。 那双手也曾擦净小小孩童的她,脸上的泪痕污渍,曾手把手教她如何在纸上划下一撇一捺,写下自己的名字。 心又有些微微的痛。 可是,有着那双手的人到底是何模样,在她记忆中终是一片模糊...... ...... 只不知如今眼前的这双手是否也可以陪人同抹琴弦,共奏华乐,可不可以为明媚的少女细致描绘一双黛眉,添一许闺房之乐? 在若馨神游之时,皇甫贤已经把好了脉,良久过后,他垂下眸,看不清眸中的神色,“五脏虚损,脉象浊乱,似有寒气侵体。脉中又有一股邪逆相冲,积郁良久。此脉听来,似是命不久矣。怕是白姑娘的发色变淡也是缘由于此。” 若馨眨眨眼,回过神来,听到皇甫贤的话后面上微露惊讶之色。倒不是听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此之差的缘故,只是讶于皇甫贤的医术。她的身体本就非同于常人,能将她的情况如此清楚地指出,此人之技自然不可小觑。她本身便是村中的医者,对身体目前的情况自然了解。可惜医者不自医,如今体内病势已过,命已难全。 须臾,皇甫贤松开若馨的手,抬眸,一闪而过的,是一种无关己身的冷淡,冷眼旁观的漠然,眨眼间,眸中又是一片平静。 若非此人见多了死人,早已无心无情,便是他心思深沉,不露于外,是个演戏的好手。 若馨暗自钦佩,自认无法达到他那地步。 眸光相接,看到的是若馨那带着特殊意味的目光,皇甫贤挑眉,问道:“白姑娘似乎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一点也不担心么?” “呃。”若馨顿了顿,然后半开玩笑地说道:“人生在世,生死有命。早知道了也好,可以为自己事先准备好一口薄棺。免的走得突然,让家人到时手忙脚乱。” 沉默片刻,皇甫贤微蹙起眉,不知在想什么,身上的煞气在一刹那似乎骤升几许。 再看时,哪有什么煞气,皇甫贤依旧是那个一身雍容贵气的儒雅公子。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看着若馨,慢慢说道:“这是天芝丹,身有疾者用了百病可消,无病之人吃了能够延年益寿。白姑娘体虚,你且留在身边,若有需要,也用得上。” 若开头对他的医术只是微讶,如今便是愕然了,若馨没有接过,只是看着皇甫贤手中的药瓶。瓶身是剔透无暇的白玉,小巧而精致。真是有钱人,连个装药的瓶子都如此奢华。只是,他们初次见面,他便要给她如此贵重的礼么? 她以为他是个冷漠的人,难到错辨了,还是有钱人都是如此大方? 思索片刻后,若馨摇头笑道:“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的珍药,若馨受之有愧。” 皇甫贤嘴角微勾,道:“天下之大,你我相会便是有缘,又何必言及有功无功?此药于我并非难得,若有需要,我随时可以拿到,白姑娘不必客气。” “皇甫公子的盛情,若馨心领了,只是这药若馨实在不能接受。” 见若馨并非假意客气,而是真无接纳之意,皇甫贤淡淡一笑,并不勉强,收回药瓶。 看着那白玉讨巧的药瓶重新没入那锦衣之内,不是不可惜,从皇甫贤取出药瓶时,她便闻到了瓶中溢出的丝丝药香,里面的确包含了许多世间难寻的珍贵药材。虽不知道那百病可消的说法是否过于夸大,但这药能延年益寿倒是的确可能。以她如此破败的身体,吃了这药,说不定真能多撑几年,只是,她向来信奉天下没白吃的午餐,今日毫无心机地拿了别人的东西,指不定明天就要替人去死。 当然,她只是打了比方。 “白姑娘似乎对生死置之度外了。” 她眨眨眼,看着皇甫贤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笑道:“是人自然都希望能长命百岁,只是若馨身子不是一般药物能调理的回来的,那天芝丹是奇药,但用在若馨身上只怕是暴殄天物,到最后反而辜负了皇甫公子的一片好心,不若将它用在更需要的人身上。” 看了看西山,太阳已落下些许。 看皇甫贤还未有离开的意想,若馨便问道:“皇甫公子是独自一人出来游玩的吗?身边怎都不见仆从丫鬟?” “路过此地,见这个村子风景秀丽,便进来看看,也顺便让马匹歇息片刻。”皇甫贤看着若馨,神色自然地答道,“我不喜欢丫鬟跟随,身边倒是有个护卫。” 她对他身边跟着谁才无兴趣,若要带上十个八个的美姬也是他的自由。 “这样啊。”她心中已打好了主意,脸上却假装遗憾,叹道:“若是时候早些,也好请皇甫公子用过晚饭再走,只是如今天色将晚,而白家村简陋,尚无客栈让过往行人住宿。此地距离万春县约莫还有十余里的路程,若是快马加鞭,天黑之前到达想是没有什么问题。” 若馨说得诚恳而热忱,但话语间并无留客之意。 皇甫贤没有应声,挑挑眉,唇边一抹了然的笑意,漆黑的眼睛,内里仿佛静潭的深幽却又带着风吹水动的迷人。 若馨对他意味深沉的笑视若无睹,只是见他但笑不语,又说道:“皇甫公子?” “山野之路夜间难行,皇甫公子还是趁早上路才好。”她提醒。 皇甫贤笑意不减,缓缓作揖,说道:“多谢白姑娘提醒,既然如此,那皇甫就告辞了。”微微侧头,唤了声,“回春。” 第五章 神秘之村 “爷。”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出现,站在他们五六步远的地方。看得出是护卫的打扮,不过即便只是护卫,身上的灰裳的布料也是极好,丝织得很细,怕也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皇甫贤瞥了若馨一眼,轻笑道:“我们走吧。” 语落,他对自两人开始交谈便一直保持沉默的村长微一颔首,而后转身,越过若馨的身侧,往村外走去。 那个叫回春的冷漠男子目不斜视,应了声,也跟着皇甫贤离开, 若馨抬头看看树梢顶枝,时值秋日,树叶要掉的几乎都掉光了,只余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还稀稀疏疏地留在枝头,几只在寒风中瑟缩的小雀子翘着尾巴啾啾啾叫唤着。邻边皆是田野,稻谷都已收割,如今田野一片空旷,倒真不知这人到底藏身何处。 总之,又是一个不可轻忽之人。 真是见鬼了,白家村平静了几十年,如今到底算是得罪了菩萨还是讨了佛祖欢心,竟招惹来如此多不平凡的人。 是觉得她如今的生活太过平静,想来点刺激不成,只怕想早点招她上西天了? 心中调侃,面上的客气做的滴水不漏,若馨非常恭敬地目送他们离去,外加一句,“祝皇甫公子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今日一别,只望再不相见。 皇甫贤的最后一瞥,让她有种错觉,仿佛是如来佛祖对着站在自己掌心欲施一逞的孙猴子的态度。 她是孙猴子? 想到那满身的黄毛,若馨眼皮一跳。 站在原地,等了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再也见不到了,若馨这才回身,吁了口气,说道:“水伯,下次最好别在外人面前提及白家村的历史了。” 村长垂下头,抖着胡子,颤巍巍地说道,“先生教训的是,是老汉大意了。” 看着村长战兢的身体,僵硬的面部表情,若馨几乎想仰天长叹,“水伯,若馨只是提醒一下罢了,您不要太过在意。” “是,是。”看若馨的语气温和,话语中并未有怪罪之意,村长稍微放下心来,他低声说道:“老汉见那个人并无恶意,又对我们村子的生活颇感兴趣的模样,便多聊了几句。本想着我们迁出京城已经快一百年了,都已经是老汉爷爷那辈的事了,这才失了戒心,不小心说漏了嘴。” 村子里已有近一年未有生人来访,也难怪村长会如此兴奋。若馨笑了笑,“我明白的水伯,只是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怕的是那些人并未有停下对白氏一族的追捕。说给了不知情的人也就罢了,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告了官去,怕是事情又要麻烦了。” 听着若馨的解释,村长脸上也露出一丝后悔的神色,“对不起,先生。不过老汉还未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先生便出现了” 若馨摇摇头,“没关系,看那男子对我们也没有恶意,如今他也已经离开,想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低沉嗓音,“抱歉,我有一物遗漏在此地了。” 若馨蓦然回头,瞪大的双目望着几步远外那个闲适淡笑的男子,心中大惊,皇甫贤已接近他们身旁了,她竟然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连他什么时候靠近竟也不知。 “你......”看着皇甫贤慢慢靠近的步伐,若馨想保持镇定,却已是语不成声。 ...... 第六章 区别对待 走到大树下方才所坐的位置处,不知拾起了什么,放入袖袋中,皇甫贤弹弹袖摆,扫去沾在上面的一点枯叶尘土。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特有的慵懒贵气,待那物放好,他回身望向若馨,见她脸上仍是一副大惊的模样,皇甫贤嘴角微微上扬,缓声问道。 “怎么了?” 惊醒,若馨收回惊诧的表情,有些犹疑的盯着他,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 思索片刻,若馨还是开口问道:“不知道皇甫公子方才是否听到了什么?” “听到什么?”皇甫贤笑笑,“皇甫刚来而已,有听到,也只是树上几只山雀的叫声。至于二位方才交谈的,若是白姑娘愿意将谈话内容相告,皇甫倒是也有兴趣。” 表情很自然,除了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依旧让人看不清意味的眼神。 他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若馨眸光一闪,语调平静,微微笑道:“不过是本村的一些无聊之事,不足道也。” 如今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她只有陪他把戏演下去,若他真对白家村无恶意最好,若他有心告官,她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人除了,即便与他相抗的结果是一去无回。 那是她的命运,生下来便注定的命运。 若馨嘴边带笑,却半敛下眸,掩去其中森冷的杀意。 空气中一时间静默而诡秘。 “姐姐,水伯。” 正当若馨想着下面该如何行事之时,远远的,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 抬头望去,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背对着夕阳,自村口处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雪白的长裙,翩翩而行,身后橘黄的夕阳将她的周身勾勒出一条金边,朦胧如幻,让萧条的秋景也鲜活不少。 少女一边挥动手臂,一边轻快地跑来,渐渐近了。桃花面,秋水眸,水汪汪澄澈清明,一张鹅蛋脸丽质娇艳。头上挽着俏丽的发髻,耳后梳两条长辫垂至胸前,娇俏可爱。 她的面容与若馨有六七分相似,是若馨同母异父的妹妹——白茹雪。同若馨一般嘴边时时挂着笑,只是若馨笑中犹存五分意,含而不露,她则是将笑意完全地袒露于外。若馨一身红衣鲜艳如血,多了几分烈性,而少女身上雪白的衣裳,不染纤尘,裙裾飘扬,飘飘然带着出尘的气质。 白茹雪身后的年轻男子,身材修长挺拔,眉目俊美,比之皇甫贤的如画清雅,多了几分狂野之气,肤色也不似皇甫贤的白皙,略显深色。长发尽数缚于头顶,干净利落的模样。 这名男子正是白枫林,与白容既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是同出一门师兄弟,相同的容貌,相近的身手和性格,若是让他二人并列而站,即便是相处了二十几年的同村人,怕也分不出谁是谁。 他们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各自的主人。枫林奉白茹雪为主,白容则是伴她左右。 尤记小时,茹雪见他二人长相相同,举止动作也无什么不同,仿佛看着镜中镜外的同一人,茹雪觉得有趣,便也想将白容一同要了去。当时白容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是两颊绷得死紧,黑漆漆的眸中有着一抹决然和隐藏得极深的一丝惊慌,那犹如动物一般的黑瞳让她心软了。虽然平日里总是宠着顺着白茹雪,这事,无论白茹雪如何与她耍赖撒娇,她却终究没有答应。 如今想来,当初若是答应了,怕是如今也不会这么头疼了吧。 不管当初他会如何伤心,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但至少,他会跟着白茹雪,活得好好的。 “姐姐,我回来了。”跑到若馨跟前,茹雪带着讨好模样的笑容抱住若馨的手臂,撒娇地蹭着。 枫林站在一旁,看见若馨,只是微一点头,恭敬却有些疏远地叫了声“大小姐”。 他始终保持在白茹雪身后三步之遥以内,无论何时都是一副防卫守护的姿态。这也难怪,茹雪不似自己曾经拜师学过些功夫,她天性单纯又爱四处游玩,常常带着枫林溜到城里,东跑西闯。以她脱俗的容貌,自然也很容易引来一些垂涎之徒,如果没有枫林陪在她身边,她早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看着茹雪平安归来,能跑能跳能笑还能和自己撒娇,若馨心中便也放心了,看她那张小脸上满是餍足的笑意,想来这次出门,又是玩了个痛快。 虽是安了心,若馨还是微微沉着脸,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出去玩了三日,终于知道回来了?” “姐姐。”白茹雪抓着若馨的手摇晃着,微微嘟起嘴,有点委屈地说道,“天天呆在村子里,人家很闷嘛。” 若馨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臂摇晃,继续道:“并非姐姐不让你出去,只是希望你出去前能与我打个招呼,而不是话也未说上一句,便跑个不见踪影。” 白茹雪微垂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虽然你身边有枫林相随,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意外。但你也该考虑下姐姐,别让姐姐天天为你担心伤神。” 白茹雪侧头,朝有些担心地望着她的村长吐吐舌头,便又低下头,嗫嚅道:“知道了,姐姐,是雪儿错了,雪儿下次不会再忘记了。” 若馨摇摇头。每次都是这样,但是未过几天,便将她的这些叮嘱抛到了脑后,一时心血来潮不知又会跑到哪里去了。 “这次回来,你就暂时呆在村里,一月之内不许再出去了。” 白茹雪闻言,立刻露出难看的表情,“姐姐,一个月不让我出去,茹雪会无聊到憋死的。” 若馨笑意盈盈,却让白茹雪背后隐隐发汗,“你不会无聊,这一个月,你将书房中的那几册医典看完,末了姐姐自会考你。若是你回答不上来,禁足的时间便再延长。” “背医典?姐姐,那会要了茹雪的命。”白茹雪一副头疼又不可思议的模样,“姐姐,你精通医道,村里已经有你能为大家看病,茹雪为什么还要背医典,背来也没用啊。” 若馨张了口,却又闭上。 要如何说,说她命不长矣,日后白家村的事务也将一点点移交给众人,在下任祭司未出现时,她作为白氏的圣女便将暂时承当。 若馨摇摇头,表示此事没有有商量的余地。 白茹雪垮下肩,“姐姐,你不能这么对茹雪啦,那么多的书,茹雪记不下来。”水气渺渺的乌眸眨巴眨巴,像是乞人怜爱的小动物。 若馨瞥了她一眼,硬下心肠,“你天资聪颖,只要肯分出三分游玩的精力,要记下那些东西并不难。”看白茹雪使劲摇头,又凉凉加了句,“与我讨价还价,看来你精力充沛,回去将医典抄上一遍。” 白茹雪见这回姐姐是铁了心要罚她,忙可怜兮兮地望向村长。 “先生,小雪丫头平安回来就好了,她也知道错了,您就别再罚她了吧。”村长虽然有些畏惧她,却依旧壮起了胆子,为自己疼爱似如亲孙女一般的白茹雪求情道。 若馨叹了口气,“水伯,我何尝真的罚过她。小惩大戒,不过是要让她记住我的话,她如今也已十七,不再是小孩,我只希望她能有些担当罢了。” “先生,小雪现在还小,还能再等几年。至于这回,您要怪,就怪老汉吧,当初小雪丫头去城里时,与我通过气了,说是让我同您说一声,都怪老汉的臭记性,一时间竟然给忘记了这事,先生......” 白茹雪不敢说话,只是在一旁使劲点头。 若馨知道村长是在为白茹雪找借口,心中颇有些无奈,“水伯,你们这样会宠坏她的,每回茹雪做错事我说她时,你们总是偏袒着她,这才让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村长点头应道:“是是,都是老汉的错。” 若馨无语了,让她如何能对一个年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老人怪责? 看向白茹雪,“这次先免了你抄书的惩戒,但医典还是得背,时间宽限。” 虽然依旧要罚,但这对白茹雪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白茹雪苦脸顿消,笑靥嫣嫣地抱了抱若馨,又跑到村长身旁,撒娇地挽住村长的手,“就知道水伯最疼小雪儿了,小雪儿谢谢水伯。” 若馨摇头,淡淡一笑。 是什么时候开始,村民们对她的态度开始不同了呢? 对茹雪依然如同往日一般的疼爱,只是对她,却再也没有人摸着她的头,疼爱地说,“馨丫头,” 对茹雪是宠,是疼,如长辈发自内心地疼爱晚辈孙女一般,行为语气间也皆是宠溺呵护;对她则是恭敬中透着畏惧,同她相处时,甚至也将身份放得极其卑微的模样。 只有那些孩子们,少不更事,因为她是他们的先生,教导他们的功课,他们对她便如姐姐一般看待。 但是,谁又能知道,这些孩子长大后呢?是否也会像他们的父母那样,慢慢改变了对她的态度? 将她捧到了极高的位置,却也离得远远的。 或许只除了茹雪,自己的亲生妹妹,她从小一点点带大的妹妹,也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同。还有白容和胭脂吧,想到他们,若馨心中一暖,虽然名为主仆,感情却比兄妹姐妹更亲,心中也是真正的为她。 虽然有时过了些。 若馨站在一旁,看着茹雪靠着村长撒娇,说着一路而来有趣的事情,看着枫林在茹雪身后,与平日不同有些温暖的眼神,冰冷的嘴角为茹雪的话偶尔流露的笑意。 凉风吹过,衣袂飞扬,若馨身上艳红的衣色在身后那片萧索的田野的映衬下,竟然凭添了几分孤意。 若馨轻轻叹了一声,侧头时,却发现皇甫贤竟然还在,倚在树下,兴味地看着。 他竟然还在? 真是个可怕的人,能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到几乎让人们发现他的存在。 若要真与他为敌,后果真的难以想象。 微一蹙眉,若馨带着微笑开口说道:“让皇甫公子见笑了,这是舍妹——白茹雪。” “茹雪。”若馨唤了她一声,茹雪笑嘻嘻转头,发现还有外人,便略侧着颈子,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直往皇甫贤的脸上打量着。 片刻之后,她眼睛一亮,“皇甫大哥?怎么是你,你是来找雪儿的吗?”。 说话的同时,她松了挽着村长的手,冲到树下皇甫贤的面前,明眸若水地望着他,语气中说不出的惊喜与亲昵。 枫林自然早就发现了皇甫贤,本是对他采取漠视的态度,这时,表情匮乏的他如今却表现出相当的敌意,黑漆的双眸也略有些复杂地望着皇甫贤。 若馨看看几人,觉察几人间不同一般的氛围气流,微蹙起眉,半敛下眸。 第七章 心意动荡 皇甫贤对聚集在他身上的几道意义不一的视线坦然而对,嘴角轻翘,“我恰好路过此地,原来小雪儿也是白家村的人。” 小雪儿? 不过甫认识的男子,茹雪便让对方喊自己的乳名? 若馨蹙眉,无波的黑眸掩饰其下的万般猜疑,她看着皇甫贤,只见他那张清逸俊雅的面容微微带笑,薄唇轻掀,不含丝毫亵渎之意的口吻说道:“白家村山清水秀,也难怪能生得如此清灵的人儿。” 说起花言巧语连眼皮都不眨,若馨心中暗嗤。 白茹雪少女情怀,闻此一言,红霞立刻飞上双颊,桃花面容更显娇艳迷人,顿了顿,又说道:“前日皇甫大哥离开得早,雪儿在客栈里找了大半日都没找到。” 话说出口,白茹雪这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略显急切大胆了些,因此咬咬下唇,又似解释一般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一直没找到皇甫大哥,连声谢谢都还没说。” 皇甫贤眼角瞟过若馨,望着春容满面的白茹雪,勾唇一笑,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 白茹雪摇头,“对雪儿来说可是救命之恩。现在好了,没想到能在这碰到皇甫大哥。如今天都快黑了,皇甫大哥索性就留宿一夜,也好让雪儿尽尽地主之谊,顺便为前日的事谢谢你。” 若馨在一旁听出了端倪,淡淡问道:“你在外又惹麻烦了?” 白茹雪一心放在皇甫贤身上,没在意问话的人,只是颇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还不是清和坊中的那几个登徒子,明明里面都是卖艺不卖身的的姑娘,他们还上前动手动脚,我不过是看不过去才出......” 说到一半,白茹雪的话语截然而止,面露悔色,灰溜溜地看向若馨。 “然后呢?”若馨语调不变,黑潭静湖般的眼眸看着白茹雪。 白茹雪扯着衫袖里的手帕,一边偷偷觑了若馨一眼,见她脸上表情淡淡,又小心说道:“然后他们想要还手,以多欺少,枫林又正好不在我身边,幸好皇甫大哥出现,几下就解决了那几个恶人。” 若馨的面容上依旧不见一丝波澜,白茹雪知道若馨越是生气,表情越是平静,心知不妙,知道有外人在姐姐不会给她难看,便解释道:“姐姐你别生气,我去清和坊里不过是想见见静女姑娘,其他什么都没做。” 不过是? 若馨视线扫过她,白茹雪缩了缩脖子。 “大小姐,请不要归罪小姐,是枫林保护不周。”枫林上前,护住白茹雪说道。 若馨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清和坊其实是万春县一家有名的舞榭歌楼,就是让人欣赏歌舞的游乐之地。里面的女子皆是色艺俱佳,姣好的姿色,任挑一人,都比那西楼妓馆里的红牌美上几分。 她们虽然声明卖艺不卖身,然而清和坊的来客依旧源源不断,除了里面的歌舞的确堪称一绝外,还有一点,便是为了清和坊中的顶梁柱——静女姑娘。 清和坊开了一年,然真正见过静女姑娘的人却不多,传闻静女姑娘美贵绝伦,通晓音律书画,诗词歌赋也无一不精。她最早现身于京城,在七王爷大婚的庆喜宴上献舞,静女姑娘的歌喉婉转,如妙天音,扬袖飘舞,宛若九天玄女,让在场的皇族贵胄魂驰魄荡,心神意迷。有人说她飘若惊鸿,出尘脱俗,清如寒莲;也有人传她绝*人,妖艳善媚,艳若妖花。那一舞让静女名动一时,然她却也在那一舞过后于京城销声匿迹,再出现便是两年后,在这个白家村临近的万春县了。静女姑娘的名号一出,京师中的一些达官贵人便都慕名而来,万金掷出,不过是想一睹芳颜。 京师中富豪名士的到来,让万春县的经济蓬勃发展起来了,只是那些追花逐蜜的,来自那个对于白家村来说过于危险地方的人,也让若馨颇觉头疼。 最让她头疼的是,自己那个不懂事的妹妹,却还自己送上门去。 感觉自己的背又被那重负担压弯了一点。 若馨暗自叹了口气。 ...... 那些事日后再与她提,如今之急,便是应付眼前这个危险度不知多少的男人。 思索及此,若馨看向皇甫贤,客气道:“小妹给皇甫公子添麻烦了。” “哪里,小雪儿天真可爱,小小年纪便已胸怀侠义之心,日后更不可小觑。”皇甫贤嘴角含笑,不知意味,“而且热情好客,倒是很讨人喜欢。” 她听得懂他的意思。 是说她的逐客之道,非主人贤风么? 垂眸。 她便是那样的人,那又如何? 那一边,白茹雪听到皇甫贤的一声“喜欢”,一张俏颜更是通红,双手捧着脸,带着难以自制的欢喜和一丝羞意问道:“皇甫大哥喜欢雪儿?” 皇甫贤转头看向白茹雪,徐徐笑着,“这是自然。” “那你今晚留下来吗?” 若馨微微一笑,道:“茹雪,皇甫公子不像你整日无事游玩,你别耽搁了别人的时间。” 皇甫贤瞥了面不改色说着并非事实言论的若馨,眸光异彩流转,灼灼望着若馨,似笑非笑。随后,他看向白茹雪,微微勾唇道:“待皇甫事情办好,自然会再前来拜访。” 白茹雪虽有些失望的模样,还是朝皇甫贤露出娇艳动人的笑容,“那说好了,皇甫大哥一定要再来哦。” 若馨黑眸深而沉,淡淡的微笑,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比对着艳红的衣裳,更像一朵在白宣上淡淡勾画的白描水莲。 皇甫贤对白茹雪微微颔首应承下来,而后告辞离开。走过若馨身旁之时,他轻微俯下脸,用低到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道:“很期待我们的再次见面。” 两人的面庞异常接近,低沉而微哑的嗓音传入耳膜,温热而带着淡淡清香的气息熨烫着她耳廓的皮肤,不知是否触上,虽是一刹,只觉濡湿热烫。 因为角度的原因,白茹雪他们看不到他的动作,只像是他低头在与她说话。 未及若馨发火,又是轻到几乎听不到的一声,“小若儿。” 若馨浑身一震,抬眼,对上他的俊容,却见他他清眉微扬,唇畔带笑,表情没有什么不同,仿佛方才最后的那个称呼只是一时兴起的叫唤。 ...... “若儿,明日你便下山去。” “怎么了?师父要若儿帮你买什么吗?” 那个面目朦胧的男子摇摇头,背着手站在窗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淡淡地说一声,“你已出师。此番下山,便不许再回来了。” ...... 是他吗? 不是,虽师父的印象已经模糊,潜意识中却记得师父并不是这般的模样。 可为什么他也会叫她若儿。 那一句称呼只有那个人叫过。 但......师父已经不要她了。在意识到她可能有的心意之后,便渐渐疏远,尤其是最后一年,师父对她的态度几乎可以算得上冷淡,又怎么会像皇甫贤这般对她? 这种几近于几分暧昧的态度。 如此想来,果然不是...... 她名中有“若”字,若是亲近的人,叫唤“若儿”本就平常。 只是不管他是不是,都已经打乱了她平静了许久了心了。 第八章 花街舞伎 “姐姐。” 若馨回神,环目四看,皇甫贤已经离去。 只是,他身上淡淡幽远的药香依旧萦绕鼻间。 头有些晕。 “姐姐。”白茹雪站在她身旁,又轻轻唤了一声。 若馨转头,看着她。 白茹雪表情有些怪异地问道:“姐姐,皇甫大哥最后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什么,道别罢了。” 若馨开口,声音略带颤意而沙哑。 白茹雪没有怀疑,“哦”了声。 静默片刻,若馨又道:“茹雪,你以后最好不要再见他了。” 茹雪一愣,随即辩道:“皇甫大哥不是坏人。” 若馨的思绪有些紊乱,她心不在焉地说道:“他现在的确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不是坏人。”白茹雪倔强地说道。 若馨静静地看着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女,看她眉宇间不自觉流露的迷恋,若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茹雪,你不能永远这么单纯......” “姐姐,好冷。”白茹雪打断若馨的话,双手环着胸,嘶嘶地吸气,一副非常寒冷的模样。 若馨看了装模作样可怜兮兮的少女一眼,颇觉得有些无奈,只得说道:“先回家去吧。” 白茹雪欢呼一声,转过身,一边挽住村长的手,一边拉着枫林的手先行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夕阳落山,天气愈冷,一阵寒风吹过,让人连骨头里都不自觉透出一阵寒意。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 虽然天冷,她的掌心却是微微发汗。 若馨回头看了眼再无人影的村头,掉头尾随前面一路欢声笑语不停的三人归家。 ...... 回到家,吃完晚饭,白茹雪便如常跑到若馨的屋里,钻到她的床上窝着,向她描述这次去城里的见闻。 若馨沏了壶茶,坐在桌边,挑亮油灯,一边慢慢呷茶,一边翻书阅读,偶尔对白茹雪的话应上几声,似听非听。 一直将近入睡,白茹雪的兴奋之意犹未退去。直到若馨第三次催她回房去睡,她才意犹未尽地从若馨的床上爬下去。 一只脚刚刚套进鞋子里,白茹雪便一拍脑袋,跳到若馨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脸神秘地说道:“姐姐,你猜我这回进城见到谁了?” “谁?”若馨从桌旁起身,收好手边的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素月姐。” “素月?”若馨抬眸,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上。 若馨思索着,拇指轻敲着桌面,片刻,开口道:“是六年前和白井初离开白家村的那个素月吗?” “嗯。”白茹雪点点头,脸上满是喜意,“算来已经有六年多没见到她了,不过素月姐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漂亮。” 若馨在脑海中搜索关于素月的印象。素月不是白家村的村民,却是在若馨回来前就已住在白家村了。据说是村中如今几不出户的白清音的义妹。小时家逢变故,流落街头,后白清音的父母一日出村偶然遇见,可怜她孤苦无依,便将她带回了白家村,收为义女。他们的独女白清音与她年龄相近,都为十三,二人便以姐妹相称。清音性静,喜在家中看书,或做些女工为家里贴补家用;素月性情较为活泼,与村中男子一同习武,加之她又生得美貌,因此颇得村中同龄少年的倾慕。 两年后,在两人十五岁时,清音父母双亡,二人相依为命,却在六年多前,因为一名男子,姐妹俩反目成仇。按白茹雪的话就是白清音恨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白井初选择了素月,便欲对二人施以毒手,白井初为了保护素月身重剧毒,生命垂危,便连当时若馨的母亲也未能治好他,素月悲愤之下,带着白井初离开了白家村。 事情发生在若馨刚回到白家村之时,因此这事的前因发展她也是从白茹雪口中得知。只是听来,白茹雪自小便与那素月关系颇好,在描述中也不免带上了自己的感情,对白清音多有贬讽,再加上事情发生当初白茹雪也不过十一,心志也尚未成熟,因此此事真实的成分,怕还有待查证。 白清音在白家村几乎是个透明的存在,自六年前事情发生后,她便几乎足不出户。白家村的人虽然不再提起那事,但见到她心中依旧有芥蒂,对她也就不理不睬,能避则避。小孩们也常常被家人私下戒告说不能像白清音那般心思狠毒,不念手足之情。 白清音容貌清丽,比之同龄女子尤胜几分,但如今她已年过二十六,村中男子声称宁愿单身一辈子也绝不娶心狠歹毒的女人。白清音不反不驳,只是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从不与人交往。 或许其中与若馨的关系尚还好些。若馨不怕村民说闲话,也没有什么人敢说她闲话,只是她虽然身份特殊,却也不能强迫村民去疏远或亲近某人。对于若馨平日里的关怀,白清音心中感谢,只是她也从来不接受若馨的接济,好在她手巧,绣功精妙,平日里她便在家中绣些绣品,月逢初一,若馨便替她将这些绣品拿去城中的绣楼卖些钱,为她换些日常生活的用品。 二人关系虽比常人好上许多,然白清音对于六年前的事绝口不提。因此她虽有心想帮清音,却也无从着手。 若馨静默许久,问道:“你在哪里看到他们的?” “他们?”白茹雪偏头,道:“是说素月姐和井初哥吗?我没见到井初哥,只有见到素月姐。” 她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在清和坊。素月姐在清和坊中跳舞,井初哥如今虽然还活着,却是痴痴傻傻的,只能靠素月姐挣钱养家了。素月姐去年便回来了,怕还会有人伤害井初哥,不敢回白家村,幸好清和坊的老板好心收留,这才让素月姐有口饭吃。” 若馨乌眸一眯,将白茹雪的话在脑中过滤,又问道,“你在那出手,教训的便是欺负素月的人么?” “是啊。”白茹雪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那些该死的男人,把素月姐都气哭了。” “那些男人动手了吗?” “动手?”白茹雪瞪大一双美眸,“动手的话那还了得,我不剁了他们一双猪蹄子。他们言语轻薄素月姐,哼,还以为她是那些青楼里的妓女么?” 若馨笑笑,却没有再说,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跳跃的烛火。 听闻那素月身手也了得,当初村中的男子也没有几人能打得过她,她怎么可能会任人欺辱?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么可能随便就落泪? 更何况,那清和坊虽不同与妓馆,但毕竟是处于烟花柳巷中,歌舞女被人轻薄之事虽少但绝非没有,她在里面干了一年,对于那种事的应对之策怎么可能还那般生涩? 当初素月家逢巨变,再无家人的她没有一些本事如何带着神智不清的白井初一起生活了五年? 此女城府极深,只怕她这次回来是别有目的。说不定让白茹雪碰上,也是故意安排好的。 恐怕她明日进城时,还得去探探。 清和坊是吧...... 若馨记在心中。 第九章 骄纵大少 “明日我进城一趟,你在家好好看书。”若馨起身,到床边摊好被褥。 白茹雪眼睛一亮,“进城?姐姐,我也去。” “不可以。”若馨头也不回,拒绝道,“我去城里是去办事,帮清音将绣品交给绣楼。你跟去做什么?” 白茹雪撇撇唇,“姐姐总是包庇着那个女人,井初哥如今变成这样都是她害的,如果不是她,素月姐和井初哥现在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若馨瞥了她一眼,没有向这个单纯的妹妹解释许多,只是淡淡一句,“不许再多言,天色已晚,你洗漱过后早点去休息。再提进城的事,你这次的惩罚加倍。” 说到罚,白茹雪这才有些害怕起来,嘟起嘴说道:“好嘛好嘛,真是的,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姐姐真霸道。”白茹雪向若馨做了个鬼脸,便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夜无事,除了心中还记挂着比以往迟归了几日的白容和胭脂。 ...... 次日清晨,若馨用罢早膳,白茹雪还未起身她便进城去了,除了依旧要为清音卖了绣品加之买回生活用品外,她今日还要与那个常常来无影去无踪的叔公郭皓轩见面。 说是叔公,不过是她外公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两人也是一年一见,时间不定,常是提前几日郭皓轩差人托来口信,说了地点和时间。 为什么要见面? 按他的话来说,就是看她死了没有。 到了万春县,一路而来,便听到人们不断地在议论县里新来的那家姓关的大户。 据说当家关老爷的祖父曾是京城中的一个大官,颇得先帝赏识。其后子代孙辈,虽未再有一人进入官场,却也因为他祖父的关系成为财富雄厚的一方富商。 可惜虽然家底殷实,但人丁着实不旺,到了孙辈,关家竟只有一个男丁——关景天。 关景天作为关家一脉单传的珍贵男丁,自然受尽了万千宠爱。他年方弱冠,天资聪颖,若是心性稳实些,入仕做官,继承他曾祖衣钵,倒也不无可能,可惜少年被宠坏了,自小顽劣,家人说东他偏要往西,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反其道而行。按照他们的描述,那个大少爷,也可以算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了。 单单听人描述,就已让人心中印象差了几分。 若馨摇摇头,将那个只闻其大名,未见其真人的纨绔少爷抛出脑后。 按着郭皓轩告之的地点,若馨来到了万春县最好的一家酒楼——福名楼。 看了眼那个黑匾金字的匾额,若馨走进气派的大门。 这个叔公还真是越活越奢侈了,这家酒楼的食物虽然美味可口,那价格却也是贵到令人匝舌,一顿饭怕是足够若馨一家过一月了。不过既然叔公都不介意下血本,她又何必拂了他的美意? 方才走进福名楼,立刻有小二跑上前来,笑脸相迎。 “客官里面请,不知客官您是定了位子的还是临时的?” 热情有序,果真是受过训练的。 “定了位子的。”若馨微笑着将位置告诉小二,小二听到后,面露难色,随后,便叫来了掌柜,那掌柜擦了下额头上不知因何冒出的大片汗水,躬身,抱歉地说道:“这位客官,实在很抱歉,那个位子已被人占去了。如果客官不介意,小店给您安排一个更好的位置。今日客官的一切消费均算半价如何?真是抱歉抱歉。” 掌柜一边说着抱歉抱歉,一边不停地拿着帕子擦着汗水。 若馨笑笑,“无妨,既然不方便,那就换个位子吧。” “好的好的,谢谢客官。”掌柜听到若馨的话,一副大为感恩的模样,“客官真是菩萨心肠啊。二郎,带这位客官上二楼,找个好位子。” 若馨尚不知这位掌柜是因何这般激动,等到上了二楼,这才明白了过来。 二楼正中央的位置已有人占据,围了满满一圈人,那些人服饰一致,看来像是某个富人家的仆从。 中央位置周围的十几张桌子都是空置的,其中自然包括先前若馨要坐的那张。 想来,那十几张桌子的客人都被换了座位。能来福名楼吃饭的人大都是富贵人家,得罪不起,也并非全都是好相与的人,也难怪方才掌柜会把她当成菩萨般看了,怕是一早,不知被为难了多少次了。 小二带着若馨坐到了远离中央,一个靠窗的位子。 若馨方才坐下,便听到中央处那个许多人围绕着的位子发出一声巨响,像是瓷盘摔到地下的声音。 接着一声暴喝传来,“你就带本少爷来这种破烂的地方?这种馊饭烂菜也敢拿出来给本少爷吃?” 声音很好听,说话的人年纪应该不大,可惜说出的内容实在让人不喜。 若馨抬头,向声源出处望去。 第十章 初次交恶 那些仆从低下头,正好让她望见说话的客人。 口出恶言的是一个相貌出众的俊秀公子,唇红齿白,肤色白皙,身材纤秀.身上所着装束鲜艳华丽,光彩逼人,脑后的长发,黑亮而顺滑。年约二十,正值青春年少,眉宇之间,多少还带着一些孩子气,只是那神情风采,的确也显露着贵气,非同一般, 再往那桌上看去,上面铺陈的瓷碗盘碟,无一不是新颖别致,正不提那盘中佳肴,山珍海味,冷热荤菜,样样皆备。 那样精致美味的菜肴是馊饭烂菜?怕是大少爷没见过真正的馊饭烂菜吧。 “撤下去,重上一桌。”大少爷发号司令,身旁的仆从便迅速行动起来,撤菜肴的,换桌布的。 一个貌似管家,五十余岁的男人在一旁安抚男子道:“少爷,您别生气,老奴让他们再上一桌便是了。” 大少爷“哼”了声,俊俏的脸上满是嫌恶,这会索性话也不说,环臂坐下。 难得耳朵有了片刻的宁静,若馨侧首望向窗外。窗外便是一条纵穿万春县的十几丈宽的江水,今日天气晴朗,阳光充沛,江面几叶翩舟在水上慢慢地走着,几个游玩的人悠闲地坐于其上,观赏两道景色。绿水轻舟,倒也映衬得风景如画。 暖阳斜斜地照进来,让人昏昏欲睡,若是耳边没有那个大少爷的一声声怒喝的话。 “再换。”当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时,偌大的二楼又响彻着大少爷嫌恶的声音。 “关少爷,这已经是第三桌了,小店的师傅已经尽力做出最好的菜了,您还觉得哪里不满意,可以提出来,小店也好改进。”掌柜手不停地擦汗,一边弯腰赔笑道。 大少爷嗤笑一声,“这就是尽力做出的菜了?那么福名楼盛名也不过尔尔。” “少爷......”一旁的管家也颇觉得有些无奈。 大少爷声调再提,说道:“听不懂本少爷说什么吗?本少爷说换——” 姓关的? 这万春县如今也就只有一家人姓关。 若馨打了个呵欠。 原来他便是那个从京城迁来的关家大少爷关景天,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跋扈骄纵比之传言犹甚几分。 有稍等了片刻,看看时辰,与郭皓轩约定的时间将至,若馨便让小二上菜。福名楼效率极高,不一会的工夫,便将若馨所点的菜肴送了上来。 白嫩如脂的八宝豆腐羹、清香软糯的粉蒸肉、芡汁稠香的八珍菌,清淡爽口的冬瓜汤。果真不愧是万春县最赋盛名的酒楼,单是看着这些菜,便已经让人食欲大开。 那边,大少爷依旧挑剔着,已经撤换下了几桌的酒菜依旧不满意,那掌柜倒没有什么怨言,东奔西跑着周全承应。 过来时间掐算得极准,当几盘菜都送上来后,郭皓轩便也出现了。 底气十足而豪爽的笑声传来,“白家丫头,老夫来啦。”伴随着话语,身旁的椅子拉开,一个蓄着胡须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坐了下来,便是那叔公郭皓轩,他身板魁梧高大,动作不仅不迟钝反而很是灵活。只是他年不过四十,却总喜欢摆辈分,以“老夫”自称。 落坐后,一双耗子眼在若馨略显苍白的脸上左看右看一番后,摸摸胡子,点点头,“还好,看来半年内还死不了。” 若馨微笑着摇摇头,她知道他只是话说的难听,其实,他这几年都在和他妻子一起为她寻找着延命的草药。 郭皓轩从腰袋上取下一个红色的布袋,扔给若馨,夹了一大口粉蒸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道:“这是火红曼佗罗,是你婶婆找到的,不过太毒了,不到万不得以不要用。” 布袋里是一株根部还带着湿土的火红色的植物。若馨心中感激,将布袋小心地放好,头才抬起,还未开口,那郭皓轩便叫道:“别说谢,老夫听了会起疹子。” 说完,他又看着桌上其他的几盘菜,吸了吸口水,连连赞道:“啧啧,色香味惧全,快要让老夫把舌头都吃掉了。” 完后,话也不说了,埋头便吃。 那边,关景天对着摆上来的第五桌酒菜依旧拧起了眉头,举着筷子,在桌上的几盘菜上左挑右拣,最后夹了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蘸了蘸姜丝和香醋调和的蘸料,送进口中。 嚼了嚼,吐了,评价了句,“太硬。” 又从仆从手中换了双筷子,往另一旁清蒸斑鱼上戳去,在上面熟练地挑了挑,剔去鱼肉,挑出里面的鱼肝,才尝了一口,又皱起一双秀气的眉毛,吐了去,“这鱼腥气这么重,从小养在茅坑里?” 扔掉了筷子,大少爷大发雷霆,“这些菜是臭水沟里的馊水烧的吗?是给人吃的?扔给猪,猪也不愿意吃上一口。” 郭皓轩对那边发生的事理也不理,一边吃着一边说道:“真是人间美味啊!要在这福名楼吃上一顿可是不容易,多亏我早几天在这预定,今儿才有座。让猪尝口都是暴殄天物啊.” 那边的管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郭皓轩大嗓门的话语,竟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道:“是啊,少爷,这已经是本县最好的一家酒楼了。” 大少爷往若馨这桌的方向一瞪,朝着管家吼道:“我不管,你请也好,绑也罢,给本少爷去弄几个我满意的大厨来。” “少爷。”管家战战兢兢地说道:“漠漠小姐快要到了。” 不提还好,提了,那关景天更是火冒三丈,捶着坚硬的红木桌,“知道漠漠要来了,还不快去准备?要是她来了,不满意这里的菜,你想让本少爷再在她面前失了面子吗?她本就瞧我不起,在我面前也总是表少爷前表少爷后,本少爷会比那个她的表少爷差吗?” 原来是情场不顺,把脾气都发到外人身上。 若馨慢悠悠舀了勺汤,吹了吹,送进嘴里。 很香,想来味道不错。 管家看起来十分为难的模样,想是这什么少爷平日里逞凶作威惯了,捏了捏袖口,他小心翼翼地说:“少爷,漠漠小姐不会在意这些吃喝的东西......” “我不容许有半点差错。”关景天握紧了拳头,“本少爷就不信会比不过那个穷酸鬼。” 周围的仆从静默着,没有半点反应。 若馨咀嚼着口中的佳肴,颇觉得这个大少爷有些好笑。 怕是真的比不上那人吧。 “还不快去?”下人的沉默让大少爷气恼,冲管家喊了声,同时一脚踹出。那老管家不察,躲闪不及,跌坐在地。 若馨皱眉,将那少爷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心中添了几分厌恶。 那关景天一时间也愣住了,站在原地,气冲冲地看着管家,粗声粗气地说道:“没事吧?” 仆从搀扶着管家起身,管家连忙摆摆手,安慰自己少爷道:“没事没事,老奴的身体壮得很。少爷不用担心。” 见管家没事,关景天又“哼”了一声,低声道:“反应那么慢才会被本少爷踹到。” 管家应道:“是是。”顿了顿,叹口气,温言劝关景天,“少爷,漠漠小姐不会在乎这些的,我们还是快点把饭菜准备好等她吧,否则等漠漠小姐来了,让她坐着空等,怕是更不好了。” 不知是关景天真的听了进去,还是因为方才的举动心里有点愧疚,粗粗应了声,“知道了,那你快去准备。” “是是。”若馨看到那管家和掌柜同时吁了口气,接着,快步下楼准备去了。 关景天坐回椅子上,抬起头,目光正好停在若馨的脸上,大少爷顿了下,鼻子出气,又“哼”了声。 若馨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没有压制的不屑与嫌恶。 关景天看了她几眼后,勾勾手,让一个仆从上前,低声说了几句,那个仆从从衣袋中取出一叠银票。关景天视线瞥过若馨的方向,抬起下巴,用颇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口气说道:“把这些给他们,让他们把二楼的位子全部让出来。免得漠漠来了,看到有外人在,坏了心情。” 仆从应了声,便走出来,劝离那些二楼剩余的客人了。 大少爷财大气粗,加之家族与京官有来往,旁人面对如此行经,虽心里憋地慌,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脾气软的,拿了银票下了楼,性情傲些的直接拂袖离开。 如今二楼空荡荡的,除了中央的那桌,唯剩若馨这一桌了。 若馨对那些来劝她离开的人始终笑容以对,却也始终不离座。 她先前同意换个位子,只是不喜为难人,人人都有难处,退一步又何妨。 只是此刻,她却是不想退了。 关景天见下人在若馨着说劝半天,始终无用,便直接起身走了过来,下颚上扬,“给你比他们多一倍的银票,你把位子让出来。” 若馨垂眸,慢条斯理地夹菜入口。 无人回应。 关景天有些羞恼的模样,又大声道:“你这无礼的女人,你的耳朵是聋了吗?本少爷的话你没有听到?” “姑娘。”一旁的小二艰难地保持着微笑,语音颤抖地叫了句,“姑娘,关少爷在叫你。” 若馨终于抬头,却是看着小二,很是亲切地微笑,“哦?我以为是一只狗在咆哮。” 第十一章 少爷被整 关景天瞪大眼,大骂,“狗?你胆敢说本少爷是狗。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你。”关景天深深吐了口气,他的家教至少没差到会动手打女人。他四下看了看,从仆从手中取过那剩余的银票全部扔到若馨面前,“本少爷知道你想的什么,这些全部给你,够了吧。” 黑眸静沉,不气不恼,若馨将散落在桌上的银票整理好收进袖袋。 看到若馨的动作,关景天不屑地嗤了声,“贪婪的女人。” 岂料若馨将银票放好后,又重新拿起碗筷,自顾自地吃着饭,对面的郭皓轩也抖着筷子夹着眼前的菜肴入口,手抖却是因为憋着笑。 关景天目瞪口呆,伸出手指着若馨,微微有些颤抖,“你,你收了本少爷的钱,怎么还赖在这不走?” 若馨抬眸,看着关景天,很是平静,“你坏了我吃饭的心情,作为赔偿的银票,我有什么理由不收。” 关景天不可思议地重复道:“赔偿?” 若馨对关景天笑了笑,友好地说道:“不过礼尚往来,我也该有些个回礼。”扫过左手方闷笑看戏的郭皓轩,若馨伸手一挑,从他腰袋上取下一个囊袋。 打开囊袋的束口,从中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 郭皓轩精通医术,却从不用在正途上,总喜欢捣弄些乱七八糟整人的药来,整人是整人倒也吃不死人。 捏了捏那触感有些怪异的药丸,放到鼻间闻了闻,点点头,“就这个,很合适。” 关景天有些戒备又有些好奇地看着她,“那是什么鬼东西?” 在他开口之时,若馨中指一弹,绿色的药丸从她手中弹向目标,不偏不倚,正好弹进了关景天的口中,顺势入喉。 “啊,呸呸。死女人你给我吃了什么?”关景天跳了起来,抚着喉咙,试图将它吐出来,可惜早已下了肚腹。 若馨依旧笑容满面,“过会你就知道了。” 不过须臾,一股恶臭从关景天的口中飘了出来,臭不可耐,却又无法详细描述,仿佛综合了世间所有的臭味。 “啊,好臭。”大少爷身后的仆从中有人低声叫了出来。 关景天转头,疑惑地问道:“什么好臭?” 他方才转头,身后的仆从便大退了一步。 关景天一愣,脸上表情顿变,快步上前,抓住一个,张口便问,“本少爷问你,什么好臭?” 被抓住的仆从被熏地有些昏昏沉沉的模样,艰难地说道:“少爷,是你的嘴......嘴......” 关景天俊俏的脸庞“刷”地红起来,“哼”了声,松开仆从,悄悄抬起手,掩住嘴,呵了口气,嗅了嗅。 完后,脸上有些疑惑的表情。 这是自然,被下了药的人感觉不到什么臭味。 不仅如此,他的味觉还会被改变,越好吃的东西吃进口中越是感觉难吃,只有吃那些极其难以下咽的东西,方才觉得得以入口。 这是逼得这个挑剔的大少爷不得不去吃自己所鄙唾的“馊水”了。 只是,如今的他尚还不知。 阴沉的杏眸转向刚才说话的仆从,用危险的口气说道:“本少爷的嘴臭?” 那名仆从脸一白,连忙摇头,“不臭不臭,是小的口臭,是小的,求少爷不要赶小的走,小的家里还有一大帮孩子要养......” 关景天看向其他人,他们也都惊恐地摇头,“不会不会臭。”边说,脚步却都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一小步。 只有若馨依旧泰然自若地吃着桌上的饭菜,闲闲问道:“臭吗?” 郭皓轩忍住笑,绷住脸上要崩溃的肌肉,眼中含着压抑的泪花,点点头,十分正经地回答道:“何止臭,简直能把死人从坟墓里给熏跑了。” 关景天这才明白过来,猛得转过头,那目光像是要掐死她,再将她碎尸万断一般,“你这个死女人,到底对本少爷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张俊脸涨地通红,为什么了半天,却始终断在那里。脑后齐整黑顺的长发似乎一根根都有立将起来的趋势。 “为什么嘴这么臭?”若馨好心替他补充完整,挑挑眉,一脸无辜的表情,“关少爷,你可别冤枉好人,不是你想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臭,小女子不过是顺你心称你意。” “本少爷什么时候说过想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臭了?”一阵怒喝出口,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更加浓烈熏人的恶臭味。 “呕。”身后有人很应景地发出一声伴响。 虽然胃口并不会受影响,但那臭味着实是剧烈了些,看来郭皓轩这次又改进了不少。抬眼看了下暴跳如雷又羞窘无比的大少爷,若馨徐徐开口,“大少爷,您与其在这大吼小叫,丢人现眼,不如快去治好口臭!“” 关景天喘着粗气,却再不敢开口,一双形状优美的杏眼瞪得老大,仿佛想就这样用目光将她钉死在那张桌面上。 若馨摇摇头。脾性恶劣,品性低下,还会出手殴打自己老仆,只怕除了那模样还尚能入目,其他的一无是处。 二楼的店小二全都跑得不见了影。大少爷的下人们,则是碍于自家主子的恶势力,为了自己的饭碗,不敢有什么太明显的表示。 郭皓轩眯起耗子眼,偷偷笑了起来,在接到关景天愤恨的目光后,他极其夸张地“呕”了一声,跑出了酒楼。留下那大少爷青紫了一张俊脸,要骂却不敢张嘴,只能鼓起双颊,恶狠狠地瞪着若馨。 冲到若馨的桌前,关景天狠狠拍了下桌面,若馨抬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关景天胸脯剧烈起伏着,片刻后,他用左手食指沾了茶壶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快速而潦草地写了两个字,“解药”。 “解药?”若馨勾勾唇,回答道:“这药没有解药,时间到了,自然气味就消失了。” 管家从楼下跑上楼来,闻到了一股恶臭后,皱了皱眉,旁边已经有下人赴上前,偷偷告诉他原因了,管家诧异,看了眼若馨后,走到关景天身边,说道:“少爷,漠漠小姐来了。” 关景天猛地转头,跑到栏杆处向楼下望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转回身后,他稍退了几步,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对管家道:“你告诉她,少爷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先离开了,这顿饭我改日再请她。” 说完话后,他十分狼狈地从另一条楼梯跑下楼,再从酒楼后门慌慌张张地离开,理由很简单,自然是不想被心中倾慕之人看到自己的难堪。 当然,离开前未忘记给若馨一个恶狠狠警告的眼神,却因为气得有些扭曲的粉唇而失了几分势气,倒是十分可爱。 若馨突然之间有点小小的内疚,她这算不算是欺负小孩? 这个二十岁的大少爷分明就是一个还未懂事的大男孩罢了。 第十二章 花街柳巷 这顿饭依旧是郭皓轩付了帐,待她下了酒楼,却已经见不到他的身影。 郭皓轩本就来去无踪,若馨也没太过惊讶,只是有些感慨,不知明年的今日,两人是否有缘再见了。 将白清音的绣品交到绣房,换回银两之后,若馨想到了昨夜白茹雪告诉她的事情。想了想,便又拐到了西街。 西街便是万春县妓院倌楼的聚集地,方进入西街街口,一种淫靡之感便袭上心头。 一路而来,耳畔边萦绕着丝竹管弦的乐声,清雅之乐,如今却成了靡靡之音,蚀人意识精神。一座座舞榭歌楼,虽是白天,艳歌妙舞的表演却依旧热闹。 一些站在倌楼外拉客的小童们见若馨相貌姣好,纷纷上前欲将她诱进。 若馨并未流露出交涉之意,因此他们也不敢有太过分的动作。 继续向前走着,一边向两旁的牌匾上寻找着,未行多远,便看到了想要到达的目的地。 高高的墨黑匾额中,红艳三字写的是“清和坊”,红艳的字迹写得风流宛转,仿佛夜间舞伎们袅娜的舞姿。 若馨到这门前,顿了脚步,抬起头,看了那匾额一眼,便走进去。 方才走了进去,几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便走上前来。 若馨甫见几位少年,倒是愣了一下,原来清和坊里并不都是女子? 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对着若馨恭谦地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客人,清和坊要到夜间才开门迎客。” 若馨微微一笑,“抱歉,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问话的青衣少年愣怔了一下,然后缓缓靠近若馨,在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距离,媚眼流丝,轻轻笑道,“不知姑娘要找的是哪个相公?不知青衣能否入得姑娘的眼?” 清和坊中自有规定,不许坊中之人在工作的时间内与客人有什么特殊交易,但若是私下,清和坊则没有严厉的规定。 一些寻花问柳的客人来到清和坊,若非真的来观看表演,另有目的,欲将坊中看中的女伎或相公带出坊外,则会以暗语来表示,最常的便是“找人”。 自然,这也必须是两相情愿才行的,清和坊与官府也有来往,若是不顾坊中女伎或相公的意愿,强行逼迫他们与之发生关系的话,怕后果便不只是陪钱了事这么简单的了。 如今若馨言之“找人”,如此暗语,在少年们耳中自然另有一番意思了。 话语间,少年唇间的气息迎面扑来,香气若兰,不难闻,若是心意不坚的人怕是早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若馨不是个蠢人,一句话说出口,少年不仅态度变了,连对她的称呼也不一样了。看着少年眉宇间勾人的媚意,还有此刻离她极近,欲贴未贴的身子,若馨脑中一转,自然明白了几分。 其余的几个少年也走近了几步,似有推销自己之意。 这些少年行为举止都有几分女气,若她真要找个带着女子妩媚的少年交好,还不如回家找胭脂了。 想到那个情景,心中颇觉好笑,若馨倒也没有觉得气恼,只是微微退后了一步,“青衣相公,我来这的确是来找人的。”说完,又带着笑意地加了一句,“找人,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 看着若馨脸上没有一丝淫亵和期待的微笑,几个少年都说不上心中是遗憾还是欢喜。 欢喜这个女子心思清明,不受诱惑,倒是个难得之人;遗憾虽然心中有意,却不能与之交好。 青衣认真地看了若馨一眼,也很快收起了先前的媚人之态,立刻谦恭地说道:“是青衣愚昧,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莫怪。” 虽然几个少年皆是风尘之人,若馨倒也无轻看之意,都是为求生活,讨一口饭的人,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心中也有几分怜惜,点点头,暖暖一笑,“无妨,不必介怀。” 看着若馨的笑容,青衣的眸光一变,随之又恢复到先前的谦恭,“不知道姑娘要找的是清和坊中的何人,青衣在清和坊已近一年,坊中之人倒也都识得。” 若馨想了想,问道:“不知清和坊中可有一位名唤‘素月’的女子?” “素月?”低头思索片刻,却似乎对这个名字颇有些生疏,手指相对轻轻捏了捏,然后抬头,犹疑地说道:“素月这名青衣生疏,或许有,但恐怕来坊中便改了名了。” “是吗?”若馨微微蹙眉。 青衣见状,又轻声道:“不过坊中风华公子那有本名册,里面皆是入坊之人的资料,若是姑娘急着寻人,青衣可以带姑娘去找风华公子,看看公子能够将名册借为一看。” 若馨注视着青衣,微微一笑,“如此就麻烦青衣相公了。” 青衣微微欠身,道了声。“不敢,姑娘这边请。” 第十三章 床第疑云 一路行来,随处可见头戴花冠,身穿华服,为晚上歌舞做准备的女伎。只是她们对于青衣领进来的若馨,也并无太多的好奇,只是自己在准备自己的事。 一路无阻,跟随在青衣身后便走进了清和坊的后院。 不同于前院接待客人处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后院静雅宜人,环境优美,带着一种雅致的静谧。道路两侧松柏苍翠,郁郁葱葱,一山一石竟也如画精致。走在其间,仿佛身已不在闹市之中,而是进入了世外隐居的的仙境,让人心旷神怡。 走过了几个院子,耳边听到潺潺的溪流水声,一条清澈明净的小溪横于眼前,溪上是一拱石桥,青石的桥面,幽径古朴。 “你家老板竟能想到将溪水引进坊中,想法倒也独特。”看着眼前如画的景象,若馨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青衣转头,浅浅一笑,弯眸如月,对若馨于自家老板的称赞倒也不谦虚,“老板确实是个能人,否则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将清和坊作大至如此。” 话语刚落,两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望去,正见到一个舞伎打扮的少女追了上来。她气喘吁吁地拉住青衣,“青衣,老板正在找你呢。” 青衣扶正少女之后,便松了手去,问道:“老板找我?何事?” 少女看了青衣一眼,娇嗔道:“我怎么知道,她只是让我来找你。” “这.....”青衣略作迟疑,便说道,“你回去告诉老板,说青衣带这位姑娘去见风华公子,片刻就回。” 少女似有些不悦,跺了跺脚,“可是老板似有急事的模样,连催了我好几句了。” 看着场面有些胶着,若馨笑了笑,开口道:“青衣相公,你尽管忙去吧。”随后看向那个少女,说道:“若是方便,请这位姑娘领我去见风华公子也可以。” 青衣看了看若馨,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转向那个少女,说道;“云锣,你领姑娘去清怡院,务必让风华公子见上一面。” 名叫云锣的少女侧头想了想,应道:“好吧,我带姑娘去,你也快点去找老板吧。让老板等急了,可别怪在我的头上。” 青衣点点头,看向若馨,歉意地行了一礼,“青衣先行一步,若是事情办好还有余裕的时间,青衣会赶去清怡院的。” “不麻烦青衣相公了。”若馨摇摇头,笑了笑,随后便同云锣继续前行。 云锣身上不知擦了什么香料,一阵阵扑进若馨鼻间,香气浓郁逼人,闻久了让人的头也有些昏沉沉起来。 走了几步,云锣一拍脑袋,蛾眉一蹙,焦急地喊道:“糟糕,我忘记告诉青衣去哪里找老板了。” 若馨转头,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看着云锣,云锣脸一红,随之抱歉地说道:“姑娘请稍候,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匆忙地跑去了。 这个云锣丫头怕是对青衣有意,这才找借口追了去。 倒也无妨,后院中偶有人经过,只要问问清怡院在何处,虽麻烦了一点,要找到倒也不难。 如此想着,若馨便缓步走到石桥一边的凉亭坐下。温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轻倚在凉亭的石柱上,一边欣赏着后院景致,一边看看能否遇见问路的人。 天已入深秋,这清和坊却仿佛将春色永远留在了园中,溪中碧水,倒影着岸边垂枝飘飘的杨柳,婀娜宛转。不若白家村山野中草木衰败,园中依旧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枝茂叶盛,葱郁芬芳。 似乎一天里走了太长的路,身子有些疲乏,若馨抬起一只手,手肘支在侧边的栏杆上,微微闭眸,略作歇息。 意识再次清醒时,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大吃一惊。 此刻的她,已经不在方才休憩的凉亭内,而是在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中。不仅如此,她还躺在一张黄花梨木的六柱雕花床上,入目,便是大红销金的帷帐。身下的棉丝被,柔软细滑,也非一般人家所用。而床柱已经三面的床板上透雕的并非平常的花草图案,而是线条细腻优美的人物图,不仅是人物图案,更是姿势露骨的男女交合春宫图。她鬓发蓬松,身上也是衣裳不整的模样,歪着身子躺在床上,却是浑身无力,不知是被动了什么手脚,此时的她连正常的出声也是不行。 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闭上眸,回忆此前的情景,希望能找到一点两点的遗漏。然而记忆的最后一幕,只是在那个暖风袭人的凉亭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醒了。”一个带着微微笑意的陌生男声拉回她混乱的意识。 若馨睁眸向声源处望去,方才醒来过于惊诧,竟然没有发觉房内还有一人。 只见床塌对面的扶手椅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俊雅如玉的面容上带着一点孤傲,一点玩世不恭。一身绸缎华服,做工精细,此时正斜靠在椅背,只手托腮睨著她。 若馨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两个指环,食指上的一个是色泽纯粹的红玉,而拇指上的扳指,颜色墨黑,似是由上好的玄铁所制。 若馨眸光一敛。 桌上的薰炉腾起袅袅白烟,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全室。 相似的扳指一年半前她曾在京城中的一人手中见过,因为那个人,几乎让白茹雪身陷险境。为了救妹妹,若馨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由此推测,眼前此人的身份只怕与当初那人无差。 比起醒时发现在此的意外,遇到不想遇到的人,更让若馨感到糟糕。 男子动作优雅地从扶手椅中起身,慢慢向床塌的方向走来。深沉的黑眸注视着她,男子一边勾起薄唇,轻笑道:“醒了就好,本王可不希望身下的女人像个死物,一点反应也没。” 说话的同时,男子褪去了上衣,上了床塌,一只精瘦却有力的手臂缠上了她的纤腰,将她整个身子抱起来移至大床正中,压倒在身下,同时右手一挥,放下了红纱床幔。 第十四章 最后之虑 热烫的手轻抚过若馨的面颊,男人低沉地笑着,“虽然年龄大了些,这长相倒还符合本王的喜好。都言凝雅楼的花娘各各年轻貌美,以你这般年岁还能在凝雅楼占据一席之地,怕是也有几分‘功夫’。” 男人以调笑的口吻说着话,却不见丝毫猥亵之意。 虽然身体无力,也无法出声,但她的眼眸依旧清明。 “尤其,你还有一双如此美丽的眼睛。”带着赞意的话语说出口,男人的手指也轻轻拨弄着若馨黑而长的睫毛。 ...... 原来他把自己当成青楼的女妓了。 虽不知为什么会从清和坊中的凉亭被人弄到这,但若没有猜错,她怕是被人设计了。 是谁? 是一场意外?还是早就设好了坑让她往里跳? 在昏黄的灯火之下,若馨的发色比白日看来更淡了几分,只是摸上去依旧柔顺。乌丝披散在大床上,映衬着身上艳红的衣裳和身下滑柔的白丝被,蜿蜒绵延着,带着一丝勾人的妩媚。 男子修长的手指勾住她的一绺长发放到唇间轻轻碰了碰,视线依旧不离若馨端容静秀的脸庞。 若馨黑澈的双眸也注视着自己身子上方的男人。 他是王爷...... 在头脑的记忆中搜寻着,果真记起一年半前那场意外中几人的面孔。果真没有料错,其中确实有这个人。可是即便确认了男人的身份,对于目前的境况来说根本没有丝毫的帮助。 如今该怎么办? 她要考虑的并非只是自己能否逃脱的结果,而是整个白家村的存亡安危。 要保护白家村的村民,那是她生来就必须担负的职责。 是悲哀是无奈却也是永远无法逃避的。 虽然如今她浑身无力,但若是真的要恢复体力保全清白,也并非不可能,结果不过是损失了自身能力的一部分东西罢了。 就如她一年半前用同样的手段救出白茹雪..... 从男人的吐息可以判断他并不懂武。一个不懂武的男人,以他王爷的身份,不可能单独出行,他的随扈必定就候在外头。要放倒眼前的男人容易,只是如今她的身体状况不如从前,她对于男人的情况又是完全不了解,根本不清楚对上那些人能否全身而退。 只是且不说逃不逃的了,怕的是,在这一系列事件发生之后,她会引起这个男人的注意。 并非是真的喜爱或是追求,只是男人对于反抗自己的女人总会特别的注意,生出一种征服的欲望,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得到。这是男人的劣性,从古至今始终存在,而那些手握权势的男人,更是如此。 若是引了男人的注意,其后带出的结果是她无法预料的。一个王爷,要命人在万春县方圆百里寻找一个人易如反掌,而找到了她就意味着白家村的暴露。 他们逃了皇族整整百年,他们战战兢兢的生活着,只是怕会遇到皇家的人,怕会因百年前白氏一族的潜逃而加罪于己身。 而如今,她却该死地遇到最不能遇上的皇家人。 ...... 要她失去清白保全白家村么? 若是母亲在世,她必会这般表示。 她的母亲一生便是为了白家村殚精竭虑,保证了白家村的平安和延续,也因此至今被村民景仰而怀念着。母亲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为了白家村生,为了白家村亡,这生唯一生过的私心,恐怕就是为了自己的小女儿——白茹雪,母亲在逝世前嘱咐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白茹雪,一句不管生死都要保护白家村保护妹妹,从十七岁那年注定了她的一生。 那是身为白氏祭司必须承担的,也是身为一个长姐必须担负起的职责,所以她保护了妹妹,尽管失去了许多...... 而如今她也要为了白家村,失去身为女人最重要的东西么? 尽管那个她也并未真正在意过,尽管她对于用自己的清白换取白家村平安的结果感到可笑...... 若馨弯起唇轻笑着,笑中带着淡淡的讽。 第十六章 无情无爱 “夕烟?”男人终于懒懒地睁开黑眸,松开了揽着若馨腰身的手臂,慢慢地坐起身。 “进来吧。” 门被轻轻地打开,一个消瘦精干、蓄着白须的老者走了进来,步伐坚定,身骨笔直,显然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他的身后跟着三四个捧着干净衣物和一个端着沉香木盘的丫鬟。 几人进门之后,门口处又出现了一个极为美丽的年轻少妇。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容貌姣好,面上略施脂粉,眼角眉梢总是似有若无地流露着无限娇媚,女子体态修长窈窕,身穿桃红色的裙裳,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娇艳的桃花。蜂腰若柳,纤纤盈握,乌黑的长发尽数上挽,繁杂的发髻,华丽的服饰,显得女子艳丽而贵气。 男人黑沉的眸子扫到她时,唇边微微上扬,“夕烟何时来的?” 虽是在床上别的女人身旁见到自己的姬妾,男人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不堪与愧疚。 若馨勉强睁眼,看到此情此景,颇觉得有些可笑与讽刺。 女子莲步轻移,慢慢走进门来,“妾身方到不久,因为许久未见王爷,思夫心切,这才未等天明求见王爷。”勾魂的美眸扫过凌乱大床白丝被下遮掩的若馨,眸色未变,“扰了王爷歇息,是妾身不该。” 跟随在王爷身旁多年,似乎也是见多了如此的场面,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女子竟也没有表现出妒忌或是气恼的模样。 虽然女子表情自然,但同样身为女人,若馨却能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游离一丝细微的哀怨与醋意。 阮夕烟指着那些丫鬟手上的东西说道:“放下吧,你们先出去,王爷有我服侍就行了。” “是。”丫鬟们福了福身,相继走了出去,那个老者依旧留下,只是垂首侍立一旁,恭敬不语。 “夕烟千里迢迢来见本王,本王怜惜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轻笑地说着话,男人伸手掀开身上的被褥,从大床上慵懒地起身。 一场欢爱,男人解决了自己的欲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特别,对于先前与自己上床的女人便也再无多看一眼,然这也是若馨的目的。冷风从被褥的缝隙中钻进来,渗进*的肌肤,让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失了温暖的体温,被窝里的温度骤降许多,尽管如此,在男人离开大床的那一刻却也让若馨终于放松了下来。 男人起身离床,随意卸下身上松散的里衣。阮夕烟从桌上取过衣物,一件一件细心为他宽衣整装。最后跪坐在男人腿边的地上,细心地为他套上白袜软靴。 “姐姐们在京中也对王爷颇为想念。”一边服侍着男人着衣,阮夕烟一边轻言道,“日日都盼望着王爷归家的日子。可是夕烟却是等不了了,听得管家收到王爷的口信,说您如今在这万春县,夕烟便在也等不住,得了侧王妃的同意,便随管家过来寻王爷您了。” 待得一切完毕,阮夕烟起身靠近男人,轻轻依偎着他,说道:“王爷离京多日,却连个信儿都不回给夕烟,怕是已对夕烟厌倦了吧!”一点点的娇嗔,一点点的幽怨却让人由心底腾起一股怜惜。 男人低沉而霸道地笑着,伸手轻轻一揽,将阮夕烟揽入怀中,在阮夕烟的一声惊呼之中,封了她的唇舌。 待得放开,阮夕烟已然娇喘嘤嘤,美目迷朦,倚靠在男人的怀中,若无骨的绵柳。 男人抬手有些粗鲁地抚摩着阮夕烟湿润的红唇,黑黯的眼中也腾起了野性的欲望。 阮夕烟娇羞地捶了捶男人坚实的胸膛,若黄莺啼鸣的柔音轻声道:“王爷,别在这,回别馆。” 看着自己的爱妾不甚娇羞的模样,男人心底自然愉悦,从喉咙中发出低笑,捏了捏阮夕烟的纤腰,引来一声娇喘,“如你所愿。” 伸手一环,轻松地将阮夕烟抱起,侍立一旁的老者面上表情丝毫未变,先行一步为男人开了门。 男人似乎忘记了床上了若馨,看也未再看上一眼,低头挑逗着怀中娇笑的姬妾,渐渐离去。 若馨正在奇怪那个老者未何还留在此处,却见到他端起桌上沉香木盘中的一个白瓷碗。 走到床边,冷淡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伸出一只手,抓住若馨的肩膀,将白瓷碗凑近她的嘴边,浓郁的药味迎面扑来,里面黑而浓稠的是一碗药汁。 “非王爷指定之人,无资格为王爷诞下子嗣。”老者平淡地叙述着,仿佛也已习以为常。 若馨无声地笑笑。 不用说明,她也知道,而她也从未想过要为那样一个男人生下孩子。 没有任何抗拒地,若馨张口,吞下那碗让口舌发麻刺鼻的冰冷药汁。 做好了后续工作,老者也不发一语地离开了。 在门外不知吩咐了什么,人声渐渐低微,房中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 第十六章 男人身份 若馨疲倦地闭目休息。 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她的清白就那样失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身下。事情完毕,男人怀拥自己的爱妾潇洒离去,徒留下身疲力尽的她,躺在依旧留有男人气息的床上,孤零零地对着一室冷寂。 若馨自嘲地笑笑,当真好象青楼中被恩客宠幸的妓女。 动了动,一夜过后,身上被下的药药效已退,手脚恢复了气力,只是感觉到浑身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酸软,身下更是痛楚难当。眼睫一颤,若馨幽幽地睁开眼来,看着帐顶的纹路,红纱帐上绣着雅致秀美的百合,藤蔓交缠的纹饰,好象雕饰着帐下一双有情男女绵绵的情意,此时看来,倒真是讽刺。 喉咙里似有火在烧,口中干涸麻涩,若馨轻轻地咳了一声,药汁的药味反涌上来,留滞在唇齿之间,她伸手捂住口。一种异样的温暖感觉触到唇边,若馨垂眸,发现那异样的暖热是来自那个男人在事前套在她指间的赤玉指环。 从食指上取下这个赤玉指环,对着屋子里幽明的灯火,若馨看到在指环的内部刻着小篆的两字——应宁。 应宁王? 未多作思考,便从脑海中跳出这个称呼。 会记得并不奇怪,应宁王便是一年半前大婚迎娶了丞相之女为侧王妃的七王爷,应宁是他的封号。当今天子应正帝即位时,便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封为应宁王,这个封号,象征了他无上的荣耀与地位。 在他大婚期间,白茹雪便在京中,因为好奇跑去了他的婚礼上凑热闹,却不巧被好色荒淫的三王爷看上,虽然在枫林的保护下从三王爷说中逃离出去,三王爷却不罢休,誓要找到那个他一见惊为天人的美人儿。白茹雪因此被困在了京城,幸好若馨及时赶到,助她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 应宁王的大婚隆重奢华,尽管只是迎娶一个侧王妃,皇帝却也下令京城整整庆贺了三日。若馨留滞在京城中的那段日子,耳中尽是听人说那应宁王的事情。因为白茹雪的那次意外,虽未亲眼见过应宁王,若馨却也将“应宁王”这个名号给牢牢记住了。 传闻应宁王性情狂傲不羁,他同应正帝自小一同生长在深宫,养尊处优,享尽荣华。应正帝即位后,他便离宫入住应宁王府,据说王府后院美姬成群,堪比皇帝后宫的姬妾。 原来他就是那个风流王爷应宁王? 也难怪阮夕烟会对他在外吃野食见怪不怪,怕是应宁王府后院多的是如她这般情况而来的女人了。 他们一个愿打,另一群人愿挨,明知自己倾心的男人是这般性情,却依旧愿意跟随,却也是别人无从置喙的。 只是对于她,这样的男人,她是能离多远离多远。 其实身子清白与否对于她并不重要。为了生出继承人,历任祭司都有几名侍寝之人。对于她,只有一个白容,已是难得。她没有碰白容,只是不想拖累他,误了他未来的幸福,也不过还抱着一分希望,希望他最后能看开,不要将生命系于她的生命之上。以他的性格,若是当真和她有了夫妻之实,怕是一丝一毫脱离干系的机会也没有了。 一直保持着完璧之身,只是懒得去找一个合适又不会拖累的人。今日失了清白,权当成是被公狗给咬了一口,吃了一次哑巴亏,要想报复什么的,却是万万不能。 公狗啊...... 忍着身上的酸楚疼痛,若馨从凌乱的大床上爬起来,光裸的脚踝踏上冰冷的地面,她慢慢弯腰拾起地上被撕得有些破碎的衣裙,慢慢穿上,拍去裙上尘埃,最后套上靴袜,起身慢慢往门口走去。 经过梨花木的梳妆台时,眼角一瞥台上的青铜镜,她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伸手拾起青铜镜,凝望着里面倒映的面容。 许久之后,若馨缓缓勾唇。 很美艳的一张脸,看着似乎依旧是她,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脸上五官细微之处都发生了一些改变,这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易容到自己都以为这个才是自己的模样了,为她易容之人倒真是个中高手。 想起了应宁王之前提到的一个人——凝雅楼的艺妓罗衣。 这便是那人的模样么? 也亏得那人考虑周全,为她挡下了后续所有的忧虑,一张不属于她的面容,即便再出了什么问题,那个应宁王要找的也只是那个艺妓罗衣,而非白若馨了。 放下手中的青铜镜,若馨敛了敛略有些开裂的襟口,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悬挂着一盏红绸灯笼,隐约照明之下,若馨看清了自己身在的位置。 不在清和坊中,而是在一艘停靠在岸边的画舫之上。深秋湖水寒凉,冷风阵阵,更显画舫的幽静。舫上无人,似乎都随应宁王回了那个什么别馆。 如此忽视她......还真是让她感到开心。 突然想到了什么,若馨伸出手,将食指上的赤玉指环脱下,投进一望不见深底的河底。如此显眼之物,留在身上着实危险。 转身取下门口处悬挂的灯笼,提起挑竿,她慢慢走下画舫。 第十八章 深夜奇遇 天近黎明,却也是一日之中最黑之时。 若馨仰望夜空,天穹仿佛无边无隙的黑幕笼罩下来,厚重的云层遮挡住了微弱的星光,手中的灯笼也只能照明到周身一丈左右的距离,再前,便是一片如墨的黑。 草叶上清亮的水露在灯笼幽光照耀下,反射点点晶莹。踏上草地,土地潮湿而泥泞,显然此前下过一阵不小的雨。 画舫所在的堤岸位处万春县的郊外,正是那条纵贯县城的清河源头。 若馨提着红纱灯笼慢慢向前走着,衣裙曳过矮草,发出沙沙细碎的声响。走过一段路后,水露便打湿了她的衣裙,泥地上的雨水也慢慢渗进她的靴中。凉风阵阵,只觉这条路似乎走也走不到边。这儿距离白家村约莫三四十余里地,没有代步的工具,她怕是要走上两个时辰,再加上此刻身体的状况,倒真是雪上加霜。 山路凸石凹坑颇多,极易磕绊,夜间行路,更是艰难。若馨注意着脚下的小道缓慢前行,四周除了她的呼吸声和行路的脚步声外,便是一片沉寂。不知走了多久,耳畔隐约听到了细微的乐声。 驻步,若馨凝神细听,确实是弦琴之音,在这样偏僻的郊外,轻柔的琴音随风传来,显得空旷而悠远。 思索片刻,若馨循着琴音慢慢前进,在前面道路的分叉口拐向琴音的来源声处。 有武艺傍身,人便多了几分胆量,虽然在漆黑之夜的山野听到琴音显得诡异了些,但对如今的若馨来说,能有一处地方歇歇脚更是她所希望的。 随着距离的一点点拉近,琴音也越加清晰。 弦乐之声,甚为优美悦耳,只是缓慢的音韵中却仿佛带着一股深切的忧伤思恋之情,初闻悠扬轻缓,再闻,却是沉郁顿挫,若非真正历经了人生旅途种种风霜波折的人是无法诠释出如此深刻的情感。由此推断,抚琴之人至少也有一定年纪了。 透着灯笼微弱的光源她找到了树丛尽头一个废弃的庙宇,陈旧的匾额偏斜在一边,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虽经历风雨吹刷,却依旧昂首伫立,威风凛凛。庙宇的大门开敞着,里面隐约有光亮跳跃着,映得落漆的大门晦明晦暗,而那悠扬的琴音便也是从庙宇之中传来。 踩着青石台阶,若馨提裙拾阶而上,到了庙宇门口,她才发现此前的推断竟是错误的。 废弃的庙宇中央升起了一堆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不时依着火堆烤着被雨水打潮的柴火,偶尔折着脚边干燥的枯枝扔进火堆中,发出噼噼啪啪燃烧爆破的声响。 在他的不远处,盘腿而坐的便是那个抚琴的人。 那人身着轻柔的白衫,罩一件宽松的外衣,系带也只是松散地一系,甚是随意。男子气质洁雅,神情恬淡清致,在这样破旧的庙宇之中,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如清湖河畔闲适休憩的贵公子。 他的容貌在跳跃的火光中看得分明,是一个清俊尔雅的男子,并未如若馨所想上了年纪,反而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优美而墨黑的长眉,半敛的清眸让他的眼睫看起来格外长,在眼下倒影成一圈扇形的阴影,笔直的鼻梁,菲薄的双唇,优美的五官线条流淌着夜一般的宁静和忧愁。 若馨倚靠在略显古旧的朱漆门上,静静地凝视着抚琴的男子。 男子神色专注地拨弄着琴弦,并未注意到她,身后墨黑的长发,在风中不住地飘扬,姿态高雅秀美,宛若月下洁净的梨花,只是那张年轻的脸上,一双眸子却写满了与之年龄不符的沧桑。 缓慢的弦音,带着零落的哀伤,曲调清淡中却韵含万般的情绪,仿佛也能牵扯出人心底最深的情感。 一曲弹罢,那个男子抬起头来,方才发现开敞的门边倚着一个人,清淡的俊颜上略有些惊讶的表情。 也在同时,若馨对上他沉黯的眸子,不知是否是火光照耀的错觉,男子的瞳孔并非常人的黑,而是一种近乎黑的深灰色。 若馨凝视着他,目不转睛,看着这张她不熟识的面孔,却有一阵阵熟悉感涌上心头。对上男子眸瞳的一瞬间,她只感觉胸口一股酸闷的痛意,仿佛就在这一刻扩大蔓延开来。 没有任何预警,一段段从七岁开始,和师父朝夕相伴的生活,那些杂乱无章的影像不知为何也在这一刻突然涌上脑海,一幕幕仿佛皮影戏一般汇映在她的脑海之中。 似是模糊又似是深刻。 第一次,师父那双温暖而修长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清淡的一句“你发烧了”,便让小小孩童的她自此全心依赖。记得师父动作温柔而细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污泥,抱着浑身冰冷发颤、瘦弱的她一起踏进温泉为她驱寒。她的记忆中,那温热而腾着热气的温泉水,却远远不如师父宽阔温暖的胸膛带给她的暖意。 第一次,师父轻轻拥着在陌生地方有些不知所措的她,在她额上轻轻印下安抚的吻。 第一次,师父手把手教她在白洁的宣纸上写上第一笔笔划,第一个字,隽秀清扬的字迹深刻着师父手心相贴的温柔和宠溺。 所有所有美好而怀念的第一次都在这一刻忆上心头,却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身子微微一颤,手中的灯笼落地,在双脚软下去的那一刻,一双清瘦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 却是不知何时,男子已然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清眸,那张映在自己双瞳中的容颜,那种宛若镌刻在心坎上的情思。 若馨说不出话来,她抬着头,眼睁睁地看着男子略是担忧地注视着她,松开扶着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额头。一种微微沁凉的感觉随着他的手心传递到她火烫的体内,便只听到男子轻轻地说一句,“你发烧了。” 无法掩饰脸上的震惊和复杂,若馨一时间心绪大乱,她伸手紧紧握住男子的手臂。 张口,吐出一句,“师父......” 第十九章 重回舞坊 不是早就明白,早就释怀忘记了吗,为何今时今日却又如此深刻地忆起。 让她都有些......无法再笑着去面对。 身子所有的气力仿佛一下子全被抽空,她在闭眼的前一刻始终凝视着男子深灰色的眼眸,只是,看着那双带着沧桑和淡淡忧郁的深眸,忽然之间她很想流泪。 ...... 意识一片混沌,白茫茫却是空洞的,汲目不见任何人任何物的存在,仿佛天地之间,陪伴她的只有无边的孤独和生死无尽的茫然。 她漫无目的地前进着,越往前,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爱,一种强烈到让人心痛的恨,仿佛有人将不属于她的情绪强行输进她的体内,让她不能负荷。 她困难地抬起头寻找着,在一刹那间,白茫空洞的混沌之中,突然现出了一个朦胧的影子,而后,她在那个影子上看到了一双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恨爱交杂的浓烈感情注视着她,狂烈的爱意仿佛想将她和自己融为一体,极至的恨又仿佛让那凌厉的眼神化成两柄锐剑,下一刻便会深深刺穿她的心窝。 “......”心头揪揪的痛,她的视线也紧紧地锁住那双眼睛,张开嘴,想将噎在咽喉的那个名字唤出来,却始终出不了声,满腔浓烈深沉的感情也无法发泄。 最后,那双眼睛中所有的感情消失,换上的是浓浓的失望和悲哀。慢慢的,朦胧的身影慢慢淡去,那双她说不出为什么会让她有如此情绪起伏的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别走。 她焦急地向前迈了一步,一脚踩空,整个人仿佛从万丈的悬崖上落下,浑身一颤,她的意识也仿佛一下子从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抽脱了出来。 手猛地一紧,手心相贴的是一个温热的物体,那个触感,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你先松了手,我去唤人弄些水进来,不会离开的。”耳边有个声音低声安慰着她。 泠泠如清泉般的声音,仿佛一股清流淌过她躁热的心头,脑中那些杂乱无序的情绪也奇异般地慢慢平复下来。 慢慢地松开手,感觉那个人轻轻地从她紧握的拳头中抽出手去。 心头不知觉地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心情。 不久之后,隐约地,她察觉有人用打湿了的汗巾,覆上她的额头,轻轻擦拭着。 照顾她的人不辞辛劳地为她换过了几次汗巾,动作始终轻柔且不急不缓。清凉的感觉随着汗巾渗透到她热烫的肌肤,也让她的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睫毛颤了颤,若馨缓缓地睁开眼,眼前的景物还有些晃动而重叠着。她以手肘为支,慢慢撑坐起来,人有些虚弱,不过起身的一个动作,人便有些眩晕了。 把手按在额角,指尖轻轻揉了揉闷闷的太阳穴。 一个白瓷碗出现在她的面前,茶香清溢,让她昏眩的脑袋也感觉舒服了些。 身旁的人很体贴地将瓷碗贴近她的唇边,若馨就着那人的手浅浅啜了口,吞咽着,干涸的喉咙突然触到清冽的茶水,竟有些不适,不觉咳嗽了起来, “慢些喝。”昏沉之时听到的清泠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同时,背后也传来力道适中的拍抚,让她顺过气来。 几口茶水入腹,她的眩晕之状也渐渐褪去,当两眼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东西时,她一侧头,便看到了那个男子,那个闭眼前见到的男子正坐在她床边的圆凳上。 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很好地照顾到她,也不会因为男女之间的不便让她有被侵辱之感。 是个很细心的人。 若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才知他的眸色果真是深灰色的,深而沉的灰却比黑更添了几分晦暗。 男子将手中的茶碗搁在一旁的矮几上,脸上带着清淡的笑,轻声道:“姑娘终于醒了。” 若馨视线移到他活动的手腕上,上面有着一圈红色的印子,有的地方甚至还现出一些青紫的血淤,大概便是她昏迷时紧握不放造成的。轻咳了一声,若馨清了清嗓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这是哪?” 身下一张乌木床,白纱帐,屋子正中的圆桌上摆放一个古铜的烛台,上头的红烛已经烧了大半。寝房另一侧靠窗的位置放置着一张乌檀木书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桌后则是几乎占了半面墙的一大排的书柜,柜上的书册摆放得井井有序。 墙上挂着几条字幅,高韵神秀的淡墨山水画,风神秀朗的诗词字句。空气空仿佛也带着清清淡淡的墨香的气息。 整间屋子清淡雅致,透着一股沉稳的书卷味。 “清和坊。” 听到男子口中的这个名字,倒是颇让若馨吃了一惊,没想到绕了一圈,她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看着若馨面上略有些意外的表情,男子随后又道:“昨日在下与小仆出行归来,不巧半途落雨。为了避雨才进了那间废旧的庙宇,而后便遇到姑娘,当时姑娘晕倒,且又高热不退,在下不知姑娘家居何处只好将姑娘带回清和坊,坊中恰好有大夫为姑娘诊断。”说到这,男子脸上表情带着些微窘意,轻轻移开眼,却还是继续轻声道,“大夫说姑娘是因为身体......身体过于劳倦失力,虚疲之下水火无法即济,这之后身上又沾了寒露,寒邪侵体,这才引发高热。大夫开了方子,为姑娘喂了两次药后,烧也慢慢退了。姑娘如今可还感觉身体有何不适?” 轻且柔的嗓音,不带丝毫异样的意味。 若馨低下头,身上的衣物已被换过,破碎不整的裙裳换成了轻软舒适的绸衫。 “姑娘身上衣物是回来后让坊中女婢换下的。”想是担心若馨误会,男子轻言解释道,眸中似有一些怜惜,薄唇张了张,似要问什么,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开口相问。 婢女为她换衣之时定然也看到了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吻痕。深夜山野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单身的女子,衣裳不整,且又是一副刚被侵犯过的模样,想是男子误以为她遇到什么不堪之事。 若馨摇摇头,轻轻笑道:“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倒是劳烦公子辛苦照顾了。” 其实若以若馨原先的体质,那些小事根本不会对她身体有任何影响。然昨日出门,她将红信石的手环留在了家中,身体里的寒毒没有那些红信石的压制,又因为一连串的事因导致身体虚疲,自然浮于体表,导致高热。 只是这些,一般的大夫却是诊断不出。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看若馨情绪并无什么异常,男子脸上的神情也稍稍松懈了一些,“姑娘醒来便好,青衣这一夜过来探了十余次,如今也能安心了。” “青衣......”倒是没想到会在男子口中听到青衣的名字,脑海中闪过一点,莫非他就是...... 第二十章 风华公子 莫非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若馨在心中大胆猜测着那个可能。 男子静若沉潭的眼眸注视着若馨,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解释道:“昨夜带姑娘回清和坊时,恰好青衣来找,他言午时有一位姑娘来清和坊寻我。他不知我不在坊中,唤了云锣领路来寻,不想云锣竟然半途折返。青衣知道后担心姑娘在后院迷了道,再来寻时已不见了姑娘踪迹。却没想到他说的那人正是姑娘。” “你是风华公子?”黑瞳深幽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若馨开口问道。 男子淡淡一笑,施手作揖,道:“在下风华,在清和坊中谋事,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若馨低低笑了起来,说不意外是假,谁又怎能想到山野偶遇的男子竟然就是她昨日欲拜访之人,巧合事之多,却没想到都发生在她身上了。 抬眸,却见风华有些不解地看着莫名低笑的她,若馨清了清嗓子,回道:“失礼了,小女子白若馨。” “若馨......清凝若露,洁贞馨德,好名字。”风华清泠的嗓音轻吐,静潭一般的深眸宛若山间忽涌的云雾,缥缈却让人沉醉。 若馨突然忆起昨夜,心中一动。 正在此时,寝房门扉处传来轻叩的声响,风华看着若馨,俊雅的面容带上淡淡的笑意。 “进来吧。”风华应声后,门应声而开,一串脚步声后,两个人映入若馨眼帘,都是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昨日她来清和坊时第一个与她对谈的青衣,另一个则是她被人迷倒前见到的最后一人——云锣。 青衣一进来,视线便往床头扫来,脸上焦急担忧的神色在见到她清醒地坐在床上那一刻稍减了些,却还是快步走上前来,“姑娘终于醒了,昨日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姑娘是何时离开清和坊的?后来怎么是被公子从坊外带回来,而且还是昏迷不醒?” 青衣一连串的问话问出口来,略快的语调中难掩话语中的担忧。 一旁少女看着她,也似是大大松了口气,口中却还低声嘟囔,“都说没什么了,还偏偏拉着我一趟一趟的跑,用得着怎么紧张么?” 若馨勾了勾唇,倒是没去理会少女的抱怨。摸了摸脸颊,脸上的皮肤手感如旧,没有丝毫异样。 青衣认得她。 她脸上的易容是被人用药物改变了容貌,虽然不知何时退去,但如今看来已是她本来面貌了。 若馨也不言语,只是淡然颔首,两湾黑眸带着深意地看着眼前的清秀少年。 昨日在清和坊中中招,倒不知是谁下的手。眼前的青衣相公,是引她进入后院的,中途他被清和坊的老板叫走,而后便是由那个少女云锣带路,在云锣离开后不久她便被人迷了去。 他们是她进清和坊接触时间较长的两人,能够近距离地对她动什么手脚的,算来,也只有他们二人。 但要说事情是他们做的,却又有许多疑窦之处。她来清和坊只是一时起意,并未告之任何人,他们未必能料到她会来此,能在那么短时间内计划好一切,并将那一系列事情做到天衣无缝,又似乎不太可能。 见若馨只是淡笑却不言语,似是忘记了他是谁的模样,青衣面上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唇一咬,又说道:“姑娘不认得青衣了吗?昨日姑娘来清和坊,还是青衣说为姑娘领路来见风华公子的?” 少年依旧青嫩,轻咬下唇,倒添了几分让人怜惜的韵味。 唇边漾开了笑,若馨摇了摇头,“我记得你,青衣相公。” 听到若馨的这个回答,青衣终于露出笑意,清秀的脸庞上也漾上了喜意,而后眼中流露一丝疑惑,问道,“那姑娘是何时出了清和坊?青衣后来再去寻时,姑娘已不在后院。去问了门口其他几人,他们也都说没有见到姑娘出去。再来,便是清晨姑娘昏迷着被风华公子带了回来。” “青衣。”坐在她床边圆凳上的风华转向青衣,清疏的俊颜表情淡淡,开口道,“白姑娘刚醒,身子还很虚弱,你别再叨唠不停。” 若馨看了风华一眼,看来他并没有将昨夜她发生了何事告诉青衣,或许为了她一个未婚姑娘的名节,亦或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年轻的相公自责。 若馨看向青衣,笑了笑,“在山间遇到你们风华公子是巧合,会昏迷不醒是因为出了一点意外,会被带回清和坊是因为风华公子的善心。只是。”若馨顿了顿,视线在他二人面上静静地扫了一圈,嗓音平稳无波地继续道,“只是要问我是何时离开清和坊的,倒是一个难题,因为我也不知道。” 听到若馨的最后一句,青衣面上表情颇是意外。然若馨说话的语气轻松,看起来又似是玩笑。青衣略是疑惑,却仍带着几分责备地看向身旁的少女,“昨日青衣应该陪姑娘到清怡院再离开。谁知云锣如此不负责任,未将姑娘送到便折道离开。清和坊中客人多有复杂,都不知会出什么事。” 云锣委屈又有些嗔怒地瞥了青衣一眼,满腹不悦地低声道:“如今不是没事嘛!昨日午时又未开坊迎客,哪有什么复杂的客人。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啊,我又不是老姆母,还得时时盯着她别走丢?” 若馨看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造作之感,仿佛当真不知昨日在她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她? “别争了。”一旁的风华再次开口,淡淡打断他们的争执。云锣有些不满,却不敢反驳风华,只能低下头去,嘟起了红唇。风华没有理她,对青衣说道:“你和云锣先下去吧,顺便去厨房里看看无言的粥煮好了没有。” 风华的语调淡淡,像是净澈细流的清泉,却有一种让人臣服的魅力。 青衣点点头,黑清的眸子望向若馨,“姑娘好好歇息,青衣先下去了。” 若馨含笑点点头,看着青衣拉着还暗生闷气的云锣出了门去。 青衣他们走后,风华也起身,慢条斯理地地收拾起床边矮几上的碗勺,还有盛着水的面盆。 若馨想到一事,开口问道:“风华公子,青衣说你这有本名册,里面记载着清和坊中所有入坊之人的资料?” 风华停下手中的动作,颀长身影略侧,望向若馨,点头应道:“是,新人入坊都要入册,载入此前的名氏,住籍和其他一些资料。”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听青衣说了此事,白姑娘是要在坊中找人是吗?” “对。”若馨点点头,“她多年前曾住在我们村子里,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便同村中的一名村民离开。前日,舍妹在清和坊中见到了那位女子,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风华垂眸,思索片刻,轻声说道:“依清和坊的规矩,那本名册不能予外人借阅。不过白姑娘可以将那名女子的姓名告之,风华可以为白姑娘查上一查。” “那就劳烦风华公子了。”若馨客气地对他一笑,说道,“我要找的人名叫素月。” “素月?”风华微微拧眉,似在回忆,片刻之后,回望若馨,微微颔首道,“坊中确有此人,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要找的那名女子如今应该是静女身边的伴舞。她如今名唤水月。素月这名,我倒是偶然听静女唤起过她。” “静女?”若馨秀眉轻挑,“便是那个在京城中一舞闻名的静女姑娘?” “正是。”风华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雅淡清绝,静澈的深眸中也似掀起了几纹涟漪,“白姑娘也听说过静女?” 第二十一章 心意萌动 若馨闻言一笑,“静女姑娘如今名扬四海,都言许多名流之士为了一睹静女姑娘芳容,不远千里而来。如今我就住在万春县的附近,若还不知道静女姑娘,岂非过于孤陋寡闻了。” “是么。”风华在圆凳上重新坐下,深眸半敛,问道,“你未见过静女?” “尚无缘得见。”若馨开玩笑地说道,“传言若无千金,莫想见静女姑娘一面。若馨囊中羞涩,所得银两堪堪过个温饱日子,哪能变出个千金见美人一面?不过,倒不知静女姑娘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绝艳无双。” 清泠的灰瞳染着淡淡笑意,略是沉吟,风华轻声道:“静女不喜见外人,但若白姑娘想见静女,风华倒是可以为你们引见。” 若馨眸光一动,“若风华公子愿意引见,倒真是若馨的荣幸了。”顿了顿,若馨继续道,“可以的话,若馨还想与素月见上一面。” 见静女倒还是其次,她更想去见见素月。其一,是想为白清音尽些心力,她总觉得当年的事并非如表面上那般,虽然白清音对过往之事绝口不提,能力所及的范围,她还是想查清真正的事实。其二,她对素月突然归来,总觉得有几分诡异,出现在茹雪面前,是巧合还是早有的计划,如果是计划,那么目的是什么? 风华面容沉静,点点头,“风华可以为白姑娘安排。” 瞧着风华脸上的神情,在提及静女姑娘时升温的笑意,若馨忍不住探问,“风华与静女姑娘关系似乎颇为熟稔?” “算得上朋友。”风华眸光微暖,静静应道。 算得上朋友? 若馨手指轻扣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道:“我还真是问了一个傻问题,你和静女同在清和坊中,又怎么可能不熟识。” 话虽如此,只是眼前的风华公子,虽是温润如玉,面上也总承着淡淡的笑意,然周身却仿佛有一层隐约冰冷不破的屏障,将他与外界相隔。看似对旁人极温和,却又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安全的距离。能被他承认,且从口中说出“朋友”二字,想必与静女姑娘的关系已非一般。 凝眸望着风华,但见他唇角轻扬,清绝的俊颜,带着淡淡清致的韵调。 若馨心中莫名一动。仿佛又有什么东西隐隐勾起了她昨夜异样地感触,撩拨着她的心弦。 失神之际,听闻风华轻缓传来的一句,“粥煮好了。” 若馨抬首,恍惚之际,已经有一个青衣的小仆端着沉香木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盖碗的青花瓷碗。 风华微微颔首,言道:“无言,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青衣小仆没有应话,只是点点头,至桌边放下托盘,并将大瓷碗捧出放到桌上。 若馨注意看了看小仆,打量片刻认出他是昨夜在庙宇中同风华一起的少年。近距离看去,虽然面貌平凡,倒也是皮肤白净,五官清秀。昨夜坐在火堆边上,身材瘦小,如今他长身而立,四肢修长,看起来年纪倒是大了些许。 风华拂袍起身,走到桌边,揭开碗盖,馥郁的粥香顿时弥漫在寝房的空气中。 取过托盘上的湿布巾垫在碗底,风华将瓷碗端到床边,同时柔声道:“白姑娘昏睡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风华猜想你醒来应该也有些饿了,我让无言弄了些粥,白姑娘随便用点,垫垫肚子。” 若馨本想说不用,但鼻间闻到风华端持的碗中隐隐传来的粥香,让她本没什么食欲的胃口也不禁为之一振。 “多谢风华公子了。”笑容盈盈,若馨不客气地道谢。既然都煮好了,她也不妨厚下脸皮。 若馨动作缓慢地揭被,打算下床食用,却感觉手脚还是有些失力。 风华察觉,阻了若馨起身的动作。他将瓷碗放到矮几上,扶若馨坐回床头,伸手将被子重新盖上,又在她身后加垫了一个靠枕,温声道:“白姑娘身子不适,就在床上用吧。” “那若馨就失礼了。”主人都如此大方,她也不必拘泥了。 名唤无言的小仆倒是贴心,捧着沐盆到床边,让若馨稍作漱盥,若馨感激地看他一眼。 近朱者赤,风华身边的小仆倒也承了他的几许气韵,虽然沉默寡言了些,待人接物却也极有分寸。 漱盥完毕后,若馨便端起矮几上的瓷碗。不想手上失力,若馨持碗的双手一沉,差点倾倒在地。一旁风华伸手微得一托,接着从若馨手中借过碗,将汤匙交给她,一边说道:“碗有些沉,还是风华端着吧。” 若馨笑着点点头,虽然有点丢脸,不过生病的人,可以理解理解。 心中安慰自己。 香气扑鼻,若馨低头看去,碗中的米粥稠厚,粥色鲜亮,颗粒若珠玉般光洁晶莹,让人食指大动。 用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只觉气味清香,口感柔软嫩糯,丝毫不比她尝过一次的福名楼菜肴逊色。 看着若馨明眸半垂,一副感叹享受的表情。风华眉眼间也带上笑意,慢慢说道:“这是用粳米熬的粥,煮时加了姜丝、香葱和其他一些调料,不带油腻,入口清爽些。无言用文火细熬,因此米粥糯嫩,你方醒来,喝些易消化的粥也好。” 若馨点点头,咽下一口后,对着静立一旁的小仆说道,“小公子倒是有几分手艺。” 那个小仆抬头看了若馨一眼,静静躬了躬身,听到称赞倒也没有什么欢喜的模样,而后又半敛下眼睫。 风华在一旁说道:“白姑娘莫见怪,无言天生带疾,不能说话。” 原来如此。 若馨望着无言,心中带了几分怜惜,只是面上表情未有异样,依旧笑言道:“谢谢小公子,米粥味道很好。” 当世之中,身有残疾之人大都会被人认为是废人一个,饱受歧视。然因身体有了缺憾,他们往往心思更为细腻,也更容易受伤害。对于心中犹带一分傲气的人,同情的目光有时更会让他们感到难堪。 无言直着腰站着,依旧不语,只是眸中略略带着些惊讶和另一种说不清的神情。 面前的碗稳稳地端持着,微微放低一些,让她不至于因为手抬得过高而感到吃力。 若馨看了风华一眼,他面上表情宁静平和,清润若水的眸瞳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手上的瓷碗,一种温和之气环绕周身,不会让食用的人感到拘束。 真的是一个体贴的人啊,体贴到旁人几乎会多情地以为他是对自己有意思了。 一碗米粥都入了腹,无言上前收拾了碗匙,放回托盘,躬了躬身,便推门退了出去。 风华则取过湿巾给若馨擦手。 “风华公子待人都如此亲厚吗?”静谧的气氛中,若馨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风华抬头目光与若馨对接,微微诧异。 若馨唇角上扬,“若馨只是在想,我与风华素昧平生,公子都待若馨如此之细心关照,因为心中才有些好奇,公子平日里待人是否都这么好?” 风华眸光微荡,静默片刻,才慢慢道:“风华并非对人人如此......若是实言道来,或许对白姑娘是有些特殊。” 若馨秀眉轻挑,听风华如此干脆地承认,倒换成她有些惊讶了。 虽然才说了句会让人浮想联翩,若是懵懂少女听了早已脸红心跳的话,风华却依旧神色恬淡自然,“风华别无他想,还望白姑娘不要介怀。只因昨日听你在晕厥之前喊了一声‘师父’,虽不知风华与姑娘师父有何相似之处,但总归是有缘。而且......”风华突然顿住,眸中有过一刹那的恍惚,便又继续道,“而且,不知为何,风华虽然是初见白姑娘,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似曾相识么...... 若馨垂着眼,看看自己持着汤匙有些苍白的手,又看看风华莹润如玉的手。 在山上时,师父总是将她喂得饱饱。虽然都不见师父出去狩猎,但餐桌上的山珍野味从未断过,师父还时常拿一些不知名的补药给她补身体,补得她浑身珠圆玉润。一双手,虽永远比不上师父那么美,称一声玉手倒也不过分,按师弟的说法就是像一块白嫩的豆腐,让人总想咬上一口。但自从山上回到白家村,她的手就像失了肥料的枝木,慢慢衰败。一年年下来肉消了许多,骨节日渐分明,到如今虽不至于成干柴,倒像是干柴成型之前。估计现在她把这块曾经的“豆腐”送到小师弟嘴边,他也没有丁点咬一口的欲望了。 视线慢慢从那双白皙莹润的手移到那张清俊秀逸的脸庞,若馨专著地看着。 深灰沉黯的清眸仿佛连着一条细细的丝锁,一直连到她的左胸腔,轻轻地抽拉着,让她心中某种难解的情绪蠢蠢欲动。 若馨专注而深沉地审视着风华的面容,脑海中找不到丝毫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昨夜莫名的情绪激荡。仿佛只是那一刹那的感觉,将眼前的男子与师父相重叠。 虽然她的心不再如昨夜初见他时那般让她不知所谓的悸动,却有一种异样腾升的情感让她深感其惑。 想要...... 想要他...... 她想要眼前的这个男子...... “白姑娘,你没事吧。”见若馨始终不言不语,一副思索又似神游天外的模样盯着他,风华轻声低唤。 若馨长睫轻轻一颤,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她无言地调整着心中异样的心绪,却也在同时有了一个打算。 “风华。”静默了许久的若馨终于开口,莞尔地笑着。 瞧着她脸上盈盈的笑意和眼眸中宛若漩涡一般的深意,风华温和的眸中略有些疑惑。 “何事?” 若馨面容依旧带笑,开口却是惊人,“我想让你做我的男人。” 第二十二章 表白求爱 她从未任性过,她看淡身边的东西,却第一次真正想握住一样东西,至少让自己短暂的、快到头的人生不要留下最后的遗憾。 缘分,错过了或许就再难把握。 她曾放弃了一次去争取幸福的机会,过去的事,她不想也不会去后悔。如今,她只想让自己不要再错过第二次。 风华望着她,满面诧愕,静澈的双眸不复平静。 寝房中一片死寂,从清和坊前厅遥遥传来的丝竹之声此刻听来格外清晰,歌女靡宛虚渺的歌声让凝滞住的气氛显得有些诡秘。 房门不知何时被打了开,门外站里的是依旧一脸平淡的青衣小仆和另一个不知何时来的、一脸愕然不可置信的云锣。 轻风透过开敞的门吹了进来,拂过风华身后伏贴的长发,一缕黑发飘飘地掠到额前,风华没有动作。 风华的头发看起来黑顺而柔软,人们都言发软之人心也软,不知他是否也是如此? “白姑娘方才说......”许久,风华缓缓开口。 看着风华静淡的脸庞上如今不复平静,若馨淡挑秀眉,嘴角微扬,“我说,我想让你做我的男人。” 她早已不是十七八岁容易害羞的妙龄少女了,况且,也没害羞的必要。她很少有真正执着实在非得不可的东西,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是对于她真正喜欢想要得到的事物,她也不会扭扭捏捏,缚足不前。 门外又传来一声抽气声。 若馨淡淡瞥了一眼,抽气捂住嘴的是云锣,无言依旧静静地站着。 云锣估计也非少见多怪,以风华如此才貌人品,向他有意求爱的女子估计不少,只是若她这般如此直白露骨地道明目的的怕是没几个。 “白姑娘莫拿此事说笑,事关姑娘名节......”在若馨从容惬意的目光之下,风华移开视线,微微蹙起了俊眉。 若馨毫不在意地笑道:“世间男女的情爱本就是自然之事。喜欢一个人,想要一个人,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与名节有何关系?” 毕竟是在舞坊中谋事,见多了听多了,因此对于若馨大胆的求爱吃惊只是一段时间,未过须臾,风华也慢慢定下心来,平静地说道:“白姑娘,你我不过初识。若是风华的言语举止让白姑娘有所误会的地方,风华向白姑娘道歉。” 若馨摇摇头,黑眸清明隐隐带着璨光,“人和人不都是由初识进而熟稔的么?即便是熟识的两人也并非是真正了解对方的,况且两个人在一起,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互相了解。我并非因你的行为举止而误会什么,我只是的的确确从心中想要你这个人。” 风华注视着若馨,却没有丝毫动心的痕迹,他淡淡回道:“并非时间的关系。风华与白姑娘投缘,但对姑娘并无男女之意。” 听到风华的拒绝,若馨并不气馁,心头反而微微有些愉悦的感觉。 唇边带笑,若馨问道:“风华婚配与否?可是已有妻妾伴随?” 风华看了她一眼,暗灰的眸子深深,轻移开视线,答道:“尚无。” 笑意深了些,若馨再问道:“风华如今可有倾心的女子?” “没有。”风华眉心淡蹙,却还是没有隐瞒地回答她。 “风华从前可曾与哪个女人私定了终生?答应她一生不再接受其他女子?山盟海誓过一类的?” 随着若馨唇边笑意的加深,风华的脸色也愈加僵凝,虽是如此,依旧答道:“没有。” 若馨笑着坐正身子,坦然地看着风华,说道:“若馨行事心中皆有一个准则。对于男女之事,若馨的准则就是不坏人姻缘。若风华身边已有情投意合、心之所向的女子,若馨定然不会再说一句让风华忧扰之言。你如今依旧独身一人,我自然不能逼迫你喜欢我,但你却也没办法让我放弃去追求一个人。”指间轻轻地顺过衣袖,停顿了一下,若馨慢慢再道,“我并非要风华允我一生,只是想你能陪我一段时间。”反正她的时间也剩不长了,陪她,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门外少女轻声一句低骂,似是在说她不知廉耻。 若馨笑笑,不予理会,她从不在意旁人眼光。若因为顾及廉耻,而失了她渴盼的东西,这才更让她呕心。 风华听完后神情淡淡,面容微垂,隐在烛光幽暗之处,不知他心中所想。半晌后,他才道:“风华无心情爱,和风华一起,只恐辜负了白姑娘的一番心意。” 若馨莞尔笑道:“是不是辜负,是由我自己来判定的。若是结局这份情依旧不能为我所得,便是我无能,也是我们当真无缘,若馨自不会再强求。只是如果这一次连争取都没有就放弃,或许我到死了,也会留下遗憾吧。” 她已经放手过一次,只因那个人脸上的爱恨都非因她。 却没想到,时值今日,她会遇上一个让她感情再起波澜的男子。她未奢求过她喜欢的人也会以同样的心情喜欢她。她只是想要追求一次,尝尝男女情爱的滋味,去体会一下光明正大喜欢一个人追求一个人的滋味。 她命不长矣,白容她不敢碰,碰了等于将他一同拉进了地狱。风华情淡,或许还是好事,至少到时她走了,他也不会感到多少悲伤。 风华呼吸微微一乱,几不可察。他从床边圆凳上起身,眼睛也未看若馨,淡淡道:“天色已晚,若不嫌弃,白姑娘就留在这待一宿吧,明日风华会让人为姑娘备好马车。风华就不打搅你歇息了,告辞。”言毕,他缓缓转身向门口走去,仿佛先前若馨的言语只是一场空梦,颀长的背影带着淡淡的冷寂之感。 若馨笑意未减地看着风华离去的背影,看着他轻掩房门,也掩去了门口两个表情不一的观众的身影。 她慢慢躺回床上,桌上烛火未灭,幽暗的烛光照映着白纱帐,隐约而朦胧。 ...... 第二十三章 次日清晨,卯时时分她便清醒过来,虽然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她还是从床上起身。 今天她得早些回白家村,虽然平日里她也偶有在外留宿,却不会信也不留一个。 不过他们会担心么? 村民把她想得太强,茹雪玩儿的念头一大堆,估计也没怎么留意到。 若馨摇摇头,折叠好被褥,视线移到床头的两套衣服上。 从白家村出来时所穿的衣裳已被清洗好放在了床头,衣服有几处撕裂,如今已经被缝补好了。除了她自己的衣裙,风华还让人送来套绯红的软缎裙裳,成套的干净内衫一齐压在她的那套衣物上头。 衣料自然比她的好上许多。 风华送一套新衣物过来,估计是怕那套有撕裂痕迹的衣服会勾起她什么不好的回忆。 若馨没什么犹豫,取了风华送来的衣裙换上。倒非关什么噩梦的回忆,只是想到那套衣服是那一夜她与应宁王见面时穿的,如今既然脱身离开,还是谨慎些,莫要让那套衣服再出现的好。 清和坊是夜间营业,因此清晨相较之下安静了许多,只是不知道从何处还隐约传来歌舞之声。 时间尚早,天色还有些暗,本以为该没什么人起来,没想到打开门后,就见到云锣脸上罩着一层寒霜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看到她已起身,云锣阴霾的脸色稍霁,走到她面前,说道:“白姑娘,你醒了正好,我家老板有请。” 清和坊的老板? 若馨挑挑眉,她倒不知自己和清和坊的老板有什么交情,用得着这么早,天还未明就来请她? “知道了,劳烦云锣姑娘传话。”四处打量一下,若馨转头对云锣笑笑,“不过我尚未漱盥,不知道该去哪里打水?” “真是麻烦。”云锣低声嘟囔了一声,“跟我来吧。” 说完快走了几步,领着若馨到了侧院。 清怡院是风华公子所住的院落,两进院落的格局,清幽怡静。只是没想到只他一人便住这么大一个院子,可见清和坊的老板对他颇为看重,才将他的住宿安排如此之好。 云锣指了水井的位置后,又进了一间杂物间取来漱盥的用具给若馨,若馨道了谢,顺畅俐落地打了水,自个儿洗漱。 若馨留意了一下,几间屋子都很安静,没什么人留宿的模样,不觉问道:“昨夜我占了风华公子的屋子,不知他在何处留宿?” 云锣嘴角轻撇,“还能上哪,去老板那住了一宿呗。” 若馨点点头。 看着清怡院闲置的屋子还有好几间,他没留下,怕是被她昨日的大胆言语给恼了。微微一笑,若馨也没太在意,继续手边的动作,拧干湿巾拭脸。 云锣在一旁盯着她,过了一会,却听她带着一丝讽刺凉凉地说道:“白姑娘,你昨日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莫怪云锣说话难听,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风华公子虽在清和舞坊谋事,却也不是你这般人能攀的上的。坊中人都知我们老板对风华公子有意,他也一向视老板如知己,虽然风华公子说他未有倾心之人,但我们都相信终有一日他会被我们老板打动。” 原来清和坊的老板是个女子?倒当真了不起,一个女人能经营起这么大的一个舞坊,倒是有几分本事。 “喂,我说的你听到没有啊。”云锣见若馨对她的话始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有些自找没趣的感觉,拉着脸问着。 “听到了。”若馨笑笑应道。 从进了院子开始,云锣眼中的鄙视便没有减过,仿佛她向她们的风华公子表明心意便是多么不知羞耻的一件事情。 若馨行事本就随心,除非事关白家村,对于旁人她倒也不在乎。 若馨见云锣单纯,什么心情都反映在脸上,和茹雪倒有几分相似,多了几分亲近,也没将她小小的敌意放在心上,勾勾唇角道,“你说你家老板对风华公子有心。” 云锣瞪了瞪她,跺了跺脚,气恼地说道:“那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迟早一日风华公子会和我们老板在一起的。” 若馨脸上笑意未减,慢腾腾地倒了木盆子中的水,一边说道:“小姑娘,未知的事情不要太早下定论,任何事情未到最后,时时都可能有变数发生。” 云锣愣了愣,有些迷糊的模样,片刻,回过神来,干巴巴地说了句,“什么变数不变数,反正你最好别缠着风华公子便是了。” 若馨笑笑,没有应她。 ...... 不紧不慢地做好了事情,若馨便让云锣在前面领道。 清怡院在离清和坊前院稍远的位置,环境极好,即使夜间营业时分也不会觉得嘈杂。 出了院子,外面是一个不小的竹林子,雅致清新,在中间辟了一条石子小道蜿蜒着穿过竹林。若馨随着云锣顺着石子甬路走出竹林,转了几个弯子,便又见到了一个花园,云锣领她去了花园中的一个凉亭,让她稍候片刻,便施施然离开。 凉亭中央的石桌上摆上了一壶茶和几盘精致的小点心。 云锣口中的静女姑娘还未到,若馨便也不客气地绕到石桌旁的椅凳上坐下。取了个白瓷杯,从茶壶中倒了杯茶闲闲地饮着。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清晨的阳光也渐渐透过树梢洒落凉亭。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洁净清新的气息,偶而鸟声啾啾,更显得园中宁静而闲适,若馨索性闭眼,享受着难得的清宁, 园中清幽静谧,所以当几声环配轻响远远传来时,她便知道有人来了。 懒懒地睁眼回眸,在入园处的紫竹丛旁,一抹清雅纤长的浅影跃入她的眼帘。 月白色纱纹的绣绫裙,领口稍宽,隐约能见里头淡桃色的抹胸。身下长裙曳地,两畔隐绣精致的纹饰,裙裾飘飘,清晨的朝阳反射下,带着摇曳的光泽。脚步轻移,袖袂轻扬,似在扬袖飘舞,一种漾漾的风情便自她的身上淡逸而出。 秀发如云,松松地挽起,用一个半月形雕花的银梳固定,云髻上也只簪着一支别致的碧珠簪子,再无他物。 若馨有些出神地看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女子,有些朦胧缥缈之感,女子容颜堪称人间绝色,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若要说她是若馨出生至今所见过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也不为过。 女子嘴边噙着笑,袅娜地朝她走来,轻轻踏上石阶,走进凉亭。裙幅轻撩,优雅地在若馨对面坐下,女子对着若馨轻轻一笑,虽无言语,那双流转的水眸,仿佛也能轻易将人灌醉。 先前隔着些许距离,只觉得她艳丽不可逼视,近看之下,女子玉骨冰肌,如纯粹的白瓷一般不见一点瑕丝。 果真是个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儿。 若馨微眯了眯眼,而后淡唇轻勾,同时道到:“静女姑娘。” 第二十四章 惊人之语 女子眸中异彩流光,轻轻微笑,声韵清悦婉转,“听风华说,若馨姑娘未见过我,怎知我就是静女?” 若馨掩饰不住的赞叹,不仅外表美若天人,就连嗓音,也带着一种蛊惑,低迷琼柔,仿佛醉人的酣酒,让人沉醉而不自知。世间传言多是夸大了些许,但于静女,或许传言还苍白薄弱了几分。静女的魅力不止男人,便连女人,也无法阻挡。女人在美的事情上,多有虚荣心,可是当面对的是眼前这样美若天人的女子时,便是虚荣心,也消弭无踪。 不过风华与她的关系果然不一般,昨日才与风华提及,静女便都知晓了。 微微有些口干,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饮尽,若馨抬眼注视着含笑若芙的静女,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若馨虽未见过静女姑娘,但我想,世间女子也只有静女姑娘有这样的风采。” 想是平日里赞誉之辞听多了,静女玉容静淡,并未流露什么自满的神态,只是弯唇回道:“谁说没有,眼前不就有一个么?若馨姑娘丽质天姿,若是好好装扮上一番,定也是不比静女差几分。” 若馨轻笑着摇摇头,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一个人,自己虽也长得不差,但要和静女相比,说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了。这个静女倒是很会处世,说出的话,能让听的人,心里也颇为舒畅。 突然想到一事,若馨开口道:“清晨云锣姑娘来传话,说的是清和坊的老板想要见我......”说到这,若馨话语略顿,脑中思绪转了一转,微讶地看向面前闲适静坐的静女,“莫非,你就是清和坊的老板?” 眸中幽光流转,面上依旧是不起波澜的幽静笑意,静女慢语道:“让若馨姑娘见笑了,外人只知我离开京城后便留在清和坊中。但清和坊幕后的老板也是我,此事知晓的只有坊中的些许人而已。论上外人,若馨姑娘算得上是第一个。” 若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钦佩,启唇道:“那真是若馨的荣幸,单是不花寸金便能见到静女姑娘,怕已羡煞那些捧着重金见而不得的贵公子们。如今还有幸知道清和坊老板的真实身份,让若馨有些受宠若惊。” 静女眸中划过一抹轻讽,“静女不过沾了一点虚名,便让那些贵族富家公子们趋之若骛。可是他们要见的,也只是传闻中有着美艳容貌的静女姑娘。可是外表的美又能延续多长的时间呢?待得年华老去,还不是成为别人记忆中的尘埃,一抹便无。经营这家清和坊,只是想着在自己老去之后,也有个容身之处。”话语微顿,静女眸光微微转柔,继续道,“不过这些对于静女来说都是身外之物。对于女人来说,心中最希望的,还是有一个能让自己依托的良人。这于静女也不例外。” 若馨未有多想,微笑着说道:“静女姑娘风采出众,德才兼备,何愁找不到良人。便是若馨身为女子见了静女,也是钦叹不已。” “良人自是有,只是其心属意不明,让我也颇为苦恼。说到这,我还想起一事。”静女姑娘轻轻一瞥若馨,眸中带着深意地轻笑道:“与风华相处数年,静女所知能让风华心不在焉的,若馨姑娘可是第一人。风华性情淡漠,少有在意的人和事。昨夜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说来,我还从未见过他那般失神烦闷,要说钦叹,还得由静女来说才是。” 静女依旧是轻言慢语,声音清致柔美,只是话中语意隐约不明。不知是否是错觉,若馨总觉得眼前静女姑娘的话中带着几分弦外之音。 若馨略一思索,想起清早云锣告之的事情。 清和坊的老板对风华公子有意。 原来如此啊。 那如今是什么情况?尚未出师,便先遇到了阻路的大石,还是一个完美无暇的美玉。 两人站在一起,怕是连三岁孩童都能分出孰胜孰败的对比,她的胜算能有多少?这追人的道路,倒还真是险阻重重。 只是,她也不是一个不战而退之人。 若馨面色不变,轻轻一笑,以不变应万变。 静女姑娘也神色自若,伸出素白洁净的纤手,提起石桌中央的白瓷茶壶,往若馨的空杯中又斟满茶,同时开口道:“这么早请若馨姑娘来此,只是有几句话想与姑娘说上一说。” 放下茶壶,静女幽深的眸瞳便静静地盯视着若馨。 若馨微笑着,执起茶杯,轻轻啜上一口,“静女姑娘请说。” “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静女轻轻一笑,说道,“云锣已经告诉我昨日你和风华之间发生的事情了。我想劝你,放弃追求风华的念头。” 若馨泰然自若地坐着,手中轻转着茶杯,语调平稳地微笑道:“这恐怕若馨不能从命。男未婚,女未嫁,风华公子又未有倾心的女子,既如此,为何我不能追求他?” 与若馨对望,静女嫣然一笑,款款摇首,“你一点都不了解他,有什么立场谈追求之事?你可知他还有心愿未了。他曾立誓,事未了,永不谈情。你知晓他要做的是什么事么?你有能力去帮助他了结他的事么?更何况......”静女蓦然停了话语,慢慢收起了面上的笑意,深深凝视进若馨的眼中,那双若秋水一般的美眸冷淡而高傲,了无笑意却依旧线条优美的朱唇,轻缓却坚定地吐出一句,“更何况,他注定最后是我的。” 第二十五章 完美情敌 天地仿佛一瞬间安静无声。 手下微顿,若馨眼捷轻轻颤了一颤,深深地再看了静女一眼。 这静女姑娘外表柔美,没想到说起话来,却也是干净利落,一句话直接宣告了对风华的所有权。 可惜风华不是物品,虽然在她的清和坊中谋事,却依旧是能自主选择未来的男人。她也不是静女坊中的舞姬下人,必须事事听令于静女。她真正决定的事,还没人能让她罢手。 虽然若馨表面上对什么都不在乎,看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但实际上她骨子里依旧有着一股拗劲。静女的一番话倒还真的将她懒散性子中的劲头给逼了出来。 风华,她志在必得。 并非将风华当成了她与静女争战的战利品,只是,让她对于追风华的念头更加稳固了。 目光微微下垂,若馨呷了两口茶,唇边噙着一抹笑,“所以呢?因为静女姑娘对风华有意,就不许若馨有所表示?静女姑娘未免霸道了些。目前我是不太了解风华公子,但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若馨不喜欢强迫人,也希望最后能有一段两相情愿的感情,自然会去好好把握经营。”抬起头,目光迎上对面那双幽瞳,若馨神色悠然地说道,“风华最后属意于谁,便不是旁人能干涉置喙的了。” 静女的眼神深幽且带着一抹与之柔媚外表不符的厉色,一瞬间仿佛有股让人自心底透寒的神情穿透空气直逼若馨。 轻风拂过,吹落园中绽放枝头的秋花,花瓣曼妙的飘落,有些甚至随风扬之凉亭。在这飞花飘舞的美景中,静女收敛寒厉的眸光,一瞬间又恢复方才倾城美女千娇百媚雍容尔雅的风态。 变脸速度之快,让若馨目瞪口呆,心中啧啧称奇。 “静女方才失态,还请若馨姑娘莫要见怪。”静女又重新抿唇而笑,眼中流光潋潋。隔着石桌,她伸出青葱白玉一般的纤指,轻拂下几瓣飘落在若馨肩上的桃花瓣,缓言慢笑道,“今年桃花开得旺盛,至今依旧绽放枝头。只是桃花本应春日开,逆季盛放,或许是祸非福哦。” 若馨始终微笑以对,“是福是祸,未发生之前尚不可知。若最后是福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祸,祸不可躲,倒不如迎头而上,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静女但笑不语,长眉轻挑,带着几分勾人的妩媚,水眸中也流转着耐人寻味的幽光。 若馨与之目光相凝,两人沉静地对峙着。 直到云锣走近凉亭,凑近静女的耳畔,轻声低语道:“老板,风华公子已经起身,他说有要事与你相商,还在老板房中等候。” 语声虽低,却是能让若馨听到的音调,只怕云锣也是故意要说给若馨听,让她知道风华公子与静女的关系亲密,让她知难而退。 静女低幽地笑了笑,拂裙优雅地起身,对若馨说道:“静女有事在身,就不多陪若馨姑娘了。时辰尚早,若馨姑娘不妨在清和坊用过早膳再离开。” 若馨也徐徐起身,“不麻烦静女姑娘了。若馨还得早些回家,免得家中亲人担忧,就不再叨扰贵坊。” “既然这样,那若馨姑娘还请走好,他日若有时间,我们再叙上一叙,清和坊随时欢迎若馨姑娘。”静女幽雅一笑,慢慢地走过若馨身旁。两人相交而错的那一刻,静女脸颊俯低几寸,吐气如兰,耳畔传来一句轻微却隐含挑衅的话语,“且让静女看看你有几分本事能让他自愿与你离开。” 言毕,她对若馨微微一笑,便同云锣一同离开,脸上神色始终未变,仿佛方才若馨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幻听。 若馨扬起清眉,看着静女仪态万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才收回视线,轻声一笑。 未过许久,一身清爽的青衣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是静女让他领若馨出坊。 若馨道了声谢,回清怡院取了自己的那套衣物,便同青衣一起出坊。 路上,青衣一直偷偷瞄她,双唇开开启启几次,欲言又止。 还是在分别之时,若馨好心解他为难,转身含笑问道:“青衣相公,是否有话对若馨说来?” 看着若馨唇边的微笑,青衣不知怎的红了双颊,许久才支吾问道:“若馨姑娘,你是......是真的对公子有意么?” 若馨淡挑秀眉,好些好笑地问道:“怎么?还有假的有意不成?还是青衣相公也认为若馨不该喜欢你们风华公子?” “不是不是,青衣并非那个意思。”青衣忙摆手澄清,黑清的眸子看了若馨和善的清颜,微微撇开视线,低声道,“青衣......青衣是支持若馨姑娘的,日后,若有需要青衣帮忙之处,若馨姑娘尽管开口。” 若馨微讶,而后轻轻一笑,“谢谢青衣相公,若馨先行拜别,他日无事自会再来,倒时,还要麻烦青衣相公了。” 青衣抬头,对上若馨的目光,微是一顿,而后轻语道:“若馨姑娘品行端直,自是会有一段好姻缘,青衣会祝福姑娘的,日后能帮得上自然会帮的。” “谢青衣相公。” 嘴角扬笑,若馨辞别青衣,回头再看了一眼清和坊的牌匾,负手慢吞吞地离开。 族中有一个传言,白氏祭司即便身旁暖床之人无数,却注定一生与爱无缘。 她不相信,世上没有永远的注定,她想用自己的余生,换一次爱的权利。 第二十六章 白容归来 回到白家村,如她所料,没有人问她这几夜去了哪里。村民们都在忙碌地准备着下元节那天祭祀要用的东西。再过七日下元便至,估计他们也都以为她是进城置备需要的器物了。 其实,她倒无需准备什么,对她来说真正要做的便是养好精神,毕竟每一次的祭祀都要耗费她极大的心神体力。过后,她又得花许久的时间来恢复。 如今,她只等胭脂从京城北阴山将阴剑带回。 阴剑是白氏一族祭祀的必须之物。它通体湛然玄黑,带着森冷凛冽的杀气,遏瘟疠去邪秽。在祭祀典礼上,祭司必须先用自己的鲜血来祭阴剑,其后才能进行祈福的仪式。 这柄剑最早的拥有者是百年前将他们从京城带离的那个祭司,相传她是白氏一族史上最强的祭司。当年她将白氏一族带离京城,原本的阴剑却在离京途中不翼而飞,阴剑是白氏一族的镇族之剑,没有了阴剑,白氏一族便将有灾祸发生,这个祭司便带着随身侍卫闯入传为京城禁地的北阴山,破山断河,掘出黑冥玄铁,花了整整百日亲自铸造,剑成之后,便代替原先的阴剑成为白氏一族的镇族之剑。 只是,此剑极其阴邪,能斩灭一切污秽邪气,却也会给它周边之人带来灾祸。相传此剑只有当时铸造了它的那个祭司才能镇得住。此后历代祭司虽能使用此剑,却都无法驾御,当然,也包括若馨。控制不住阴剑,便会被其所伤,这样的阴邪非寻常之地所能镇压,其后的祭司想到将它镇于天地正气与皇家之气雄厚的京城,并将它埋于北阴山附近的林地,在每次祭祀之时取来,祭祀完毕之后,再将它送回。 开始时,是若馨亲自进京城取剑。这几年,她身体状况日差,胭脂便自告奋勇进京帮若馨取剑。 算来,胭脂也快回来了。白容比以往延迟了几日,但她在回村时,收到了白容的飞鸽信笺,告之若馨他不日即归,为白容担忧了几天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若馨带着帮白清音用绣品换回的生活用品去了她家。到了白清音位于村中偏僻之地的居所时,她的家门是虚掩的。喊了几声没人应答,进去后才发现她并不在屋中。若馨寻思着她许是去了附近的桑园,没有太在意,将那些大米油盐和剩余的银两放到厨房的桌上,便掩门离去。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若馨仔细想了想,坐到书桌前,铺纸研磨,将七日后祭祀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记录下来。 这是为白茹雪准备的,白茹雪身为白氏的圣女,也需参与当日的祭祀。上元、中元、下元三次的祭祀仪式略有不同,白茹雪天性聪颖,只是性子有些迷糊,经常会出些张冠李戴的小差错,因此每次祭祀前,若馨都会将祭祀需要注意的地方记在纸上交给她,以防万一。 若馨执笔细写,完了后,去厨房生火做了饭菜。一直到傍晚,盏起了油灯,白茹雪才一脸欢快,蹦蹦跳跳地跑回家,身后跟着尽职的枫林。白茹雪身上沾了些枯草碎叶,想是在家呆不住,若馨又不许她进城玩耍,她才带了枫林跑去山上玩了一整天。 见到若馨在家,白茹雪扑到若馨怀中撒娇了一番,直说姐姐在城里玩得痛快忘了回家,也要受罚,而且对她的禁闭也要解除。若馨轻斥了她几句,并问她那些医术记了多少,白茹雪吐了吐舌头,又拉着枫林跑抛跳跳回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若馨与村长及其他几个长老一起商量祭祀的事情,忙忙碌碌又过了三天,和风华的事情便也暂时放在了脑后。 ...... 从村子的议事堂出来,若馨又如前两日一般拐到了村口。 黄昏,村落上空升起淡淡的炊烟。 橘红的夕阳一点点沉入西山,山间空气渐渐清凉,阵风拂过,密林中也发出呜呜的回响。 若馨站在村口那块写着白家村的大石碑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身绛色的长裙,裙袂飞扬。天气渐冷,她在外面套上一件同色的短衫。腰间系条锦带,没有过多的装饰,却也简洁好看。 等了一会,若馨看了眼村子通往外界的道路,弯弯曲曲的僻静小道,似望也望不到边,随着天色渐沉,那路也慢慢隐在一片暗沉之中。 抬眸,红日已若西山,寻思着白容和胭脂今天怕是又回不来了,若馨便转身,慢慢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身后道路的深处隐约传来马蹄疾驰的声响,回身望去,马上一抹熟悉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急急驰驱到了若馨面前,马上那男子“吁——“了声,拉住缰绳,未等马儿停稳便跳下马鞍,快步走到她面前。 那匹通体乌黑的长鬃马儿见到若馨也是兴奋,昂首长鸣,欢快地跟随在男子身后奔至若馨的身旁。四蹄不停地刨地,马头低垂,也不管自己身上是否沾满了尘土,毛毛的马脸就在若馨的面颊上不住地磨蹭着,黑大而明亮的眼睛也满是欢喜。 “乌头,别淘气。“被马儿的长鬃弄的脸颊麻痒,若馨笑了起来,伸手扶住马头,在它的鬃上轻轻捋了捋,马儿不住地打着响鼻十分兴奋。 这被唤作乌头的马儿是匹未驯服过的野马,三年前若馨偶然得到。野马性情本是躁烈,但这匹马儿一见到若馨便怪异温顺地像只白兔,立马粘了过来,赶也赶不走了,若馨想到白容时常为她奔走,先前的一匹马已经年老力疲,考虑之下,便将这黏人的马给带了回来。 “姑娘。“男子唤了声,若馨转头,看着眼前年轻俊秀带着男人英气的一张脸,他脸上的神色有些疲惫,但一双黑眸依旧精光冽冽,如今略显惊讶地望着她,“姑娘怎么出来了?” 若馨注意到他身上那套再朴素不过的黑色劲装已然湿成一片,贴在身上,竟有些狼狈。 每回白容从外归来,总是自己整顿好了,才来见她。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一路风尘的模样。 “估摸着你这几日便会回到村里,所以傍晚无事,我便顺便出来看看。”看着白容眸中的血丝,若馨有些责怪地说道:“你这一路上恐怕又是日夜赶路,没怎么休息过。” “姑娘身边护卫只我一人。”白容顿了顿,又说道,“而且十月十五将至,我必须赶回来陪在姑娘身边。” 护卫只他一人?若馨好笑地说道:“你忘了我身边还有胭脂?” 白容语调不变,静静地答道:“她的能力不足以保护姑娘。” “你这句话最好别在胭脂面前提。”若馨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他们彼此从未将对方放在眼里,但如果让胭脂听到他如此看不她,怕是又不会让白容好过了,“而且就在这村子里,即便只我一人,又能有什么问题。” 白容不答,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她手中,用特制的布料包裹着,桃核一般大小的物体,不用打开看她便也知道是里面包裹的是红信石。名为鹤顶红的剧毒,然而对她来说,却是保命的必需之物。 白容给她的这个非普通的红信石。白容的师父在世时曾告诉他世上最毒的红信石采自长白山的天池,且还必须潜入那天池中寻找,而当它被取离水中的前七日正是它毒性最剧之时。所以白容才会赶在上元节祭祀的前一月赶去长白山,深入池中寻找,找到后再日夜兼程地赶回来。 要潜入那温度极高的天池水中找一块红信石已属不易,更无谓白容六年来年年如此。若馨犹记第一次白容从长白山的天池赶回,将那红信石交到她手中的同时,也晕厥了过去,在她为他救治时,发现他浑身满是被烫伤甚至因为未及时治疗有些开始溃烂的水泡,而他也因为受不住那红信石的毒性而整整昏迷了半月。 虽然这绝顶的红信石并非若馨必须的,但因为它比之一般的红信石有效,因此无论若馨如何制止,遵若馨之言为命的白容才会在此事上与她相背,年年如此。 若馨叹了口气,一层层翻开那细滑的布料,取出一个丝绢一般光泽的红色晶石,解下左手腕上的环扣,将它穿进那已有六颗红信石的银环中,再将它扣回手腕上。 见她套好了手环,白容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就在这时,他的身子一晃,差点倒下的模样,若馨忙几步上前,伸手撑住他,焦灼地喊道:“白容?” 白容似才回过神来,双眸微垂,赶紧退开。 然而在若馨接近他之时,已经闻到空气中那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若馨眉头深蹙,问道:“你受伤了?” 白容步子又往后移了移,回道:“无事,一点小伤,姑娘不用挂心。” 若馨瞪了她一眼,白容再想后退,却被若馨一把拉住,白容僵直了身子。若是过往,白容不愿意,她不会勉强,但如今,若馨也不退让,死死地瞪着白容,并抓着他的手臂,将他背过身。 他身后一片狼藉,身上套着的几层衣物都被划开了口子,透进了皮肉,黑色的布料,看不清伤得如何,但摸上去后,会发现衣服上有几处的血迹已经干涸,布料干结成硬硬的一块,还有几处口子,想是在马上颠簸,裂开了口子,血液渗出衣料,周围湿粘的一片。 若馨心中一揪,握紧了他的手臂又放松,“怎么伤的?” 仿佛感受到若馨复杂的心情,白容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片刻,他略有些迟疑的声音从蒙面的黑布巾后传来,“回来的途中不小心摔下一个矮坡,刮伤了......白容身体强健,一点小伤不碍事,休养几日便能复原的,姑娘......” 话语终止,他低头,看见若馨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向下握住他的右手,将他弯曲的五指打开,盯着他的手心。若馨略带薄茧的手心覆着他的手背,一温一热,白容黑色的瞳孔收缩着,身体又有些僵硬住,却也没有抽出被握在若馨手中的手。 粗糙却依旧温暖厚实的手掌,虎口、手腹指间硬硬的一层厚茧,手心上密密麻麻、若隐若现的皆是一道道伤口,而如今,在那些旧伤口上又刻下一条深且长的新伤口。 握着他的手指,若馨半天说不出话来,沉默着,内心有着怒火更有着难以言喻的心痛,压抑地说道:“下回不许再如此慢待自己的身体,现在先回去上药。” “是。”他回答得僵硬,却让人根本没办法去责怪他,若馨轻轻一叹,“走吧。” 他的身份是她的随侍,更准确地说,是死士。为了她,他根本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或许也是这样,才让若馨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让自己活得久些,免得让他无辜陪自己送了死。 第二十七章 疗伤之窘 两人并肩而行。乌头在他们身旁撒蹄轻快地奔跑着,一会跳到矮树丛边绕着转圈,一会跑到前头路旁的草堆中嚼上几口草料,仿佛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日头落下,天便一下子变得混沌黑沉的样子,拂面的微风也骤然凉了许多。 白容侧头看了看若馨,而后卸下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了一条黑色披风,抖了开,长臂横过若馨的身后,将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 若馨略讶,转头看他。 白容神态平静,仿佛做的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低沉的嗓音说道:“姑娘如今身子不好,黄昏冷暖变换明显,姑娘受了凉很容易感染风寒。” 若馨左胸蓦的一跳,温热温热的感觉充溢心头。手指滑过蔽密保暖的披风,她看着白容笑意暖暖地说了句,“谢谢你,白容。” “姑娘客气了。”白容垂首应了句,便又正过身继续前进。 那张虽是满面风尘却依旧神俊清朗的容颜,黑眸漆黑如墨,炯炯有神,挺直的鼻梁显示着他坚毅的性情。白容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漠,却是心细如尘,有着一颗柔软的心。他日,若有女子有幸成为他的妻子,一定会很幸福,他也定然会好好守护着自己的妻子,相伴一生。 他是该有那样的人生,若馨移开视线,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想。 …… 回到家,还未进大门,便有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劲服的女子使轻功跃了出来。 “姑娘。”女子走到若馨面前出声唤道。同白容相差无几的年纪,有一双形状优美的凤眸,却冷漠地让人不觉退避三舍。身形窈窕修长,却永远包裹在一套黑沉的劲服中。 看到若馨手上沾染了血迹,她的眸中立刻闪过厉色,靠近若馨,对她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方才放下心来,却根本不管受伤的是否是和自己走在一起的白容。 “胭脂,你何时到家的?”看到胭脂回来,若馨笑容益深,开口问道。 “姑娘和那些老头子议事的时候。”胭脂垂眸,又道,“阴剑胭脂已经取回,如今置于姑娘房中。另外,胭脂回来时,正好二小姐带着枫林出去,我进门后,看到桌上放着这张纸片。” “纸片?”若馨隐约有感,接过纸片,果不其然,上头写着几个凌乱的字迹,“姐姐,茹雪有急事离家两日,下元节前定归,侧有枫林护随,勿忧莫恼。小妹敬上。” 看完后,若馨不觉蹙起眉头,将纸张揉成团,“这个丫头!这个时候还跑出去做什么?” 胭脂垂下眼,说道:“姑娘,胭脂没来得及拦下二小姐,请姑娘责罚。” 若馨转眸看着甫归的胭脂,看着她面上的倦色,有些心疼,对应着想到自己的妹妹,心中又略觉得疲惫。若馨拉起胭脂的手,握在手心,另一只手则轻轻地将她垂在颊畔的长发挑到耳后,一边说道:“责罚什么?在我心中,你也和茹雪一般是我的姐妹。只是茹雪常劳你操心,我心中也颇觉得有些惭愧。” 胭脂擅追踪之术,茹雪跑没个影的时候,常是胭脂将其找回,她劳心劳神却从无怨言。若是茹雪能有胭脂一半懂事,她便也能放下大半的心了。 “为姑娘效劳,胭脂万死不辞。当年,若非姑娘将胭脂自那帮恶匪手中解救,胭脂早无存于此世。而后姑娘助胭脂得报家仇,胭脂便已发誓,此生不离姑娘左右,至死跟随。”说到后面,平日里冷清的胭脂也有几分激动起来。 “我知道。”若馨心中暗叹,有些感动有些无奈,拍了拍胭脂的手,说道,“你路途奔波,吃了饭后去好好歇一歇。茹雪便不用担心了,枫林同她一起,他会照顾她,把握好分寸的。” 接着,转头对站在一旁的白容道:“白容,你先去换洗一下,我去准备药酒,等会帮你上药。” 白容一怔,而后回神答道:“不用,姑娘,白容自己可以……” “别与我罗嗦了,你身上伤处颇多,背后的伤口你够不着,如何抹药?你洗完后,再准备一盆热水等我。” 白容薄唇启了启,终是无言,最后也只能听从若馨的话。 …… 若馨去药房找出大堆的药,细细磨成粉倒进碗中,和水调成糊状,又取来纱布和剪子。当她去了白容的寝间时,他已经洗好,着着一件单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塌边。 见若馨进屋,他站起身,敛首垂眸唤了声,“姑娘。” “你躺上床吧。”若馨走过去,将盛着药糊的碗和纱布剪子一齐放到塌边的木桌上,一边开口道。 白容动作停顿了一下,才慢慢揭去上身的单衣,卧趴在床上,浑身如今只余一条衬裤,明显能看出他宽肩窄腰的精健身材。 看到他的伤势,若馨倒抽一口气。深深浅浅密布的伤*杂在他的背后,有些略浅的开始结痂,其他开裂的伤口如今隐约渗着血,说隐约,是因为他的背后已经看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说不清那是血迹还是留下来的疤痕,其中最深的一条自他的肩胛斜划到衬裤之下。 这样的伤口绝对不是他说的什么滑下矮坡。看他手上的擦痕,怕是从极高的地方坠下,背后被岩石划伤,他的手则是在抓握能减缓坠势的树枝藤条时擦破了。 心像被人用尖利的指甲刮下一般的疼。 若馨咬着牙,取过一块纱布沾湿,轻轻触上他伤痕累累的背脊,将那些凝滞的血迹擦去。 白容颀长的躯体,在若馨触碰的瞬间,明显地抖了一抖。 若馨停下动作,双眉深蹙,轻声说道:“很疼吗?你忍忍,我将污血拭去后才能上药。这药是我方才调配的,能止痛并且加快伤口的愈合。” 白容摇头,声音微微沙哑,道:“姑娘尽管下手,不会痛。” 话是如此,在若馨上药的时候,他精瘦的肌肉始终紧绷着,身体也在一直微微颤动着。 当上身的药抹好,若馨伸手触上他的衬裤,要将他如今身上唯一的遮蔽除去时,白容竟然不管背上的伤势,动作迅速地翻身而起。 那张麦色英俊的脸庞,如今色泽暗深,竟是红了面颊。 他伸手紧紧拉着衬裤的裤口,沉稳的低嗓中如今含带着窘然,“姑……姑娘,下面没有受伤。” 若馨这才发觉她冷漠的侍卫如今竟是在害羞。 原本紧绷的心神也不自觉放松了几分,只是他身上的伤也不能不管。 若馨停下手,唇边带着微笑,说道:“事实摆在我面前,你如何骗我?好吧,你不让我来,那便找其他人来,枫林不在,那让胭脂来帮你上药?或者找邻里的男人?” 白容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神情,最后还是说道:“不用了……那还是麻烦姑娘吧。” 第二十八章 伤情要求 白容不喜旁人近身。便是自己的同胞兄弟白枫林,也是少有肢体接触,更何况胭脂和其他外人。怕也只有若馨,他能接受。 转过身,褪下这最后一件衬裤,他又重新趴上床,平日里利落的身手如今显得有些僵硬笨拙。若馨好笑的看到他脸上的红霞已经蔓延到了耳朵。 将药糊轻轻涂上白容受伤的臀部,白容浑身又是一震,似乎还有一声隐约的*传来,只是其后又是静悄无声,只有他微微粗了些的喘息,还有颤动的结实挺翘的臀部泄露了他不平静的心情。 背后的处理完,白容便死也不肯转身让若馨看前面的伤,若馨明白他的窘迫,想想前面的伤他也能比较容易地自行处理,便也没有再逼他。 让他盖被休息,若馨收拾了热水,还有剪子和剩余的纱布,掩门离开。 …… 次日清晨,若馨早早起身,没有惊扰到白容和胭脂,背了药篓,去了后山谷。 谷间犹有白雾,草木上还挂着晨露,山石也很是湿滑。若馨小心地翻越了大半个山谷,采了需要的药材,其中一部分是对伤口恢复极其有效的草药,另一些则是采来要送去给风华的。 等到她回家,白容已经起身。 若馨将药篓和封了口里头还犹自一动一动的布袋放下,在井边洗了手,问道:“怎么样?身上的伤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姑娘配的伤药很有效用。” 若馨抬头看了一眼表情还有些不自然的白容,弯唇一笑,“那是自然,只是要伤口快些好的话,那药还需抹上几次。” 白容无言,面上可疑的暗红又深了些。 若馨将为白容采的草药放进药房,又将剩余的放进平日她进万春县会带着的篓中。白容在旁问道:“姑娘今日要进城?” “是啊,买一些三日后祭祀要用的东西,还有办一些私事。”若馨回答着,从马厩中牵出她那匹温顺的老马,把竹篓绑在马鞍上。 “白容陪姑娘去。”望着可怜兮兮盯着若馨,无精打采的乌头,白容说道。 若馨回头,问道:“你身上的伤还是要多加休养才好,骑马怕会拉扯到伤口。” “白容身上的只是小伤,不到要休养的地步。”白容平静地说着,“而且乌头行走平稳,跑起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颠簸,姑娘尽管放心。” 若馨想了想,对白容微笑着点点头,“那好吧,你也一同去吧,我们路上慢些行便是了。” …… 到了万春县,若馨先拐进了西街。白容面上疑惑,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尽职地守在若馨身旁。 白日里,清和坊依旧未开张迎客,不过那青衣依旧和其他一些少年留在前厅。见到若馨前来,青衣显是欣喜异常,迎上前道:“若馨姑娘,自那日走后你好几日未来了。” “近日里家中有事繁忙,过了这一阵就好些了。”若馨将目光移向清和坊内,青衣心思通透,说道:“若馨姑娘是来找风华公子的吧。他清晨同静女姑娘有事外出,如今还未归来。若馨姑娘是否要在坊中稍候片刻?” “是吗?”若馨收回视线,看向面前清秀的少年,笑着说道:“不必了,我来城里还有些事情要办,今天来,是想将这些药交给风华的。” 说完,她将手中的竹篓递上前去。 “药?什么药?”青衣接过有些分量的竹篓,有些疑惑地看着若馨。 “是给风华的药。”若馨笑容淡去,微微拧眉说道,“三日前,我看风华公子的面色不太好,趁他未注意时为他把了脉,发现风华公子脉中有中毒之相。”若馨没有说的是,她先前是怀疑风华与师父有某种关联,才找了机会把他脉象一探的,却没想到会把出这一脉来。事情出乎她的意料,若是旁人如此,她倒也没有那个好心闲心去管,只是这个人却是她相中的男人,她却是不能不管。 青衣登时瞪大双目,不能相信的看着若馨,有些结巴地说道:“若馨姑娘是说……是说风华公子中毒了?那他现在现在……” “他体内的是慢性之毒,非一日而成,因此现在倒还没有什么危险。只是那些积郁的毒药量也颇多,若不治疗,只怕风华三年后便会半身不遂,而他的性命也不逾五年。” “若馨姑娘肯定吗?会不会是误断了?我们从未听坊中大夫说过风华公子有中毒之事。”青衣声音微微颤抖,问出一句,却是让白容闻之不快。 白容面目冷凝,冷冷说道:“姑娘精通医术,岂是你们那些脓包大夫可比。” 若馨却不生气,只是问道:“青衣相公,风华平日里是否有手足麻木痉挛的症状?” 青衣摇头,“这我不知,不过的确是见过无言为公子按捏手臂。” 若馨点头,面容微微有些严肃,道:“那毒极其诡秘,非一般大夫能诊断出来的,手足麻木痉挛便是那毒症的起始之状。若不诊疗,日后病情加重,便会导致半身不遂。再之后,便是危及性命了。” 青衣脸上青白青白,他慌神的抓着若馨的手臂:“是谁这么恶毒竟要加害风华公子,那公子可还有救?” 手臂被抓得生疼,白容出手欲挥退青衣,若馨对他摇摇头,转头依旧微笑着安慰青衣道:“你不用担心,我带了些草药来,是能去五脏邪气,养髓补心的。这些草药万春县里的药局未必能找得到,我这里还有副方子,你派人取了药材配合我采来的草药,一日一贴,让风华饮下。”看青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若馨一顿,又道:“若你们不信我,可以派人将方子给那些老大夫看过,看看可否有异。等我家中事了,我便来为风华驱毒,日后三日一趟,施以针疗,如此三月,便能帮他将体内毒素散尽。” 青衣连忙摇头,“青衣怎会怀疑若馨姑娘,只是……”青衣看着若馨,眸瞳幽深,“若馨姑娘将公子情况告之青衣,就不怕那下毒的人是青衣么?” 若馨打开青衣执在手中的竹篓,将里面的布袋取出,眼睛悠悠一瞥表情复杂的青衣,问道:“那是你害风华的吗?” 青衣眸瞳大睁,“怎么可能是青衣,青衣心中敬重景仰公子,如何会使那卑劣恶毒的手段去加害公子?” “我既敢告诉你,便是相信你非下毒的那人,即便你真是,我也不会让你再有下毒的机会的。”若馨面带笑容地说着,一边将手中轻轻晃动的布袋递给青衣。 青衣放下竹篓,接过布袋,将封口的系带解开,往里一看,顿时面目失色。只见布袋中装着三条屈曲盘成一团的白花蛇,黑质底白花斑纹,看到布袋封口打开,三条蛇都昂起三角的蛇头,不时吐着血红的信子,向青衣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青衣惊叫一声,忙束紧袋口,将布袋扔回竹篓里,面上惊色未退,战战兢兢地问道:“若馨姑娘,这蛇……这蛇也是给公子的……” 若馨点头,解释道:“这是白花蛇,虽然有剧毒,却也是上好的药材。用时取其头尾三寸,用酒泡过后以文火慢熬,日后配合我的针疗,让风华三日一服。这蛇必须是活的才能入药,你先将这三条养着,等三日后我再来时再做处理。” 青衣吸了口气,有些僵硬地扯动嘴角,用衣袖拭去额上冷汗,艰难地说道:“每三日一服,若馨姑娘是说公子每三天就要用一条这种蛇?可是活的白花蛇万春县并不常见,而且此蛇大毒,反应灵敏捕之极难,怕是三日一条很是困难。” “此事交给我办便是。”若馨对青衣安抚一笑,说道。 “可是这很危险,白花蛇毒性极强,若是若馨姑娘不小心被咬了一口,性命堪忧。” “想得到风华公子的心自然要付出一番心血不是吗?”若馨半开玩笑的说着,看青衣一脸焦急担忧的神色,这才安慰他道,“不用担心,我既然应下这事,便自然有法子预防。”此话倒是真的,她身上的毒怕是比白花蛇过之而无不及,即便被咬了口,也只是略感疼痛,那毒对她不起作用。 青衣仔细审视着若馨脸上的表情,看她表情轻松,真的有办法的模样,这才稍稍吐出一口气。 看看时辰,想着还有事要办,若馨便道:“青衣相公,这三条蛇你先好生养着,三日后,待我忙完,便会来清和坊为风华公子针疗。” 青衣点点头,看若馨要离开了,又再开口,忧心地问道:“风华公子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若馨敛眸,想了想,从腰带中取出一个封口的竹管,交给青衣,“这个竹管可作通讯之用。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找我,只要到县城的东门外,拔掉竹管的塞头,里面是一种特殊的香料,我家姐妹驯有一种鸟,能从十余里地外闻见这种特殊的香味。” 青衣收下竹管仔细收好,面上有喜有忧,目送着若馨离开。 离开了清和坊,白容不言不语,只是表情略显僵硬,脸色有些难看。 …… 送给青衣那只竹管本只是做以防万一之用,却没想到隔天便被用上了。 胭脂在白家村的议事堂找到若馨,告诉她,寻踪鸟躁动不安,应该是闻到那种追踪的香气了。 若馨表情深凝,是风华出事了? 离开前,她曾告之青衣这三日,她有要事在身,青衣虽还是个少年,却心思玲珑,若无实在紧要之事,他不会放讯息急寻她的。 可是风华中的毒虽然积郁不浅,但若馨看过,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按理来说不会在这段时间有什么突变。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心中奇怪,但毕竟还是有些担忧,思索片刻,她将祭祀的准备事宜交托给村长,抽身去了万春县。 青衣站在西街口等她,来回不停地踱步,一见到她,焦急的脸上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拉着若馨的手便往清和坊跑去,边跑边说,“若馨姑娘,你总算来了,风华公子等了你好久了。” 若馨心一跳,有些不安,“风华公子等我?他出了什么事?” “不是公子出事。”青衣的话让若馨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下一句,却又让她重新拧眉,“是静女姑娘出事了。不知被谁下了毒,如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青衣拉着她到了清和坊,若馨发现平时白日里也开敞的大门如今紧闭着。他们从侧门而入,沿途见到的人各各面带愁容,有几个舞姬甚至还掩面而泣。 不管是因为平日里静女待他们极好,还是一些知道静女身份的哭她这一死他们就没了栖身之地,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应该是满严重的了。 只是不是她担心的人出事,她心中便也放下一颗石头,没有多少焦急。 当青衣拉着她经过一片青葱的竹林时,她才知道静女自中毒后被安置在了清怡院,便是风华的居所。 估计是不想静女如今的情形被太多人知晓,风华只让几个人留下照顾静女,其他人则都被挡在清怡院外。青衣拉着若馨匆忙赶到风华的寝房,里面除去躺在床榻上的静女,只有三人,一个是哭得满脸泪痕、淅沥哗啦的云锣,一个是背着她站在木架水盆前拧湿巾的女子,还有一个便是坐在床头的风华。 若馨走到床前,看向躺在床上中毒的静女。 因为中了毒,静女比平日里风华绝代的模样差了许多,容貌依旧美,却少了那种夺目的光华,像是少了灵魂的偶人,紧闭的双目也见不到那能让见者迷醉、波光流转的幽光。只是美人毕竟是美人,即使在病中也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美人样让人想要去怜惜。 风华担忧焦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静女,看她苍白失色的脸上布着细汗,风华不时举袖为她拭汗。丝毫没有发现已经走到他身边的若馨。 看着心仪的男人为其他的女子担忧焦急,是女人,怕是都不太开心。若馨觉得心中微微有些堵,吐了口气,揶揄自己果然还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啊。 “公子,若馨姑娘来了。”云锣见若馨站在床边没有动作,忙上前喊道。 风华回头,看向若馨,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灰眸幽深,也似有说不清的情绪。 他起身,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沙哑地开口,“白姑娘,你能否看看静女如今的情况如何?” 看他眼中布满的血丝,若馨终于慢慢点头,将视线移向昏迷的静女。她走近几步,坐在风华原先所坐的位置,执起静女纤细的手腕把脉。 若馨闭目静静地把了一柱香的时间,依旧不言不语。 风华抿唇坐于床尾,眉头深蹙,不知在想些什么,屋中其他几人都面带焦急,却也都不敢出声打扰若馨。 直到最后云锣实在忍不住了,开口唤道:“静女姑娘到底情况如何?为什么你把了这么久?” 若馨这才慢慢睁开眼,瞥了云锣一眼,松了手,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她身中剧毒,毒入肺腑,没得救了。” 风华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双手渐渐捏成拳头,道:“青衣说你医术了得,能诊治寻常大夫所不能,你能解我体内慢性之毒,如何救不了静女?” 若馨双目直视着风华,话语缓慢,却是字字清晰,“我有办法救能救之人,但她中的是烈性的剧毒,毒一入口便渗入血脉,蔓延全身直至五脏六腑,如今已是将死之相。我非神仙,无药可救之人让我如何救治?” 话语一出,室内死寂一片。 “你有方法。”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从云锣的身后传来,若馨眯眼望去,才发现说话之人是方才背对着她的那个女子,一身淡黄的锦缎绸裳,面若芙蓉,约莫二十四五,看着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个女子盯着若馨,说道:“你有方法能救静女,只有你能,白若馨。” 一句“只有你能”,让若馨脑中隐约有了某个影象。 仔细看着那个女子的容貌,脑中的影象渐渐清晰,若馨淡唇轻勾,道出她的名,“素月。” “难得先生还记得素月,素月荣幸之至。”素月慢慢走近她,面容上带着一抹诡异,接着开口道,“白若馨,你能救静女,你有方法能救她。你不敢承认么?” 素月的嗓音低喑,并不好听,感觉像是深冬黑夜浇到身上的一抹冰水,让人心生寒意。 静女中的是剧毒,毒已入五脏六腑。要以普通的医术来治,已是不能。但她的确有方法能救静女,便是让她以白氏祭司的名义,用她的某一种能力换取一次生机。 这件事极其秘密,除了她的亲近之人,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而即便其他人知晓了,却也不能将其泄露出去,虽不知缘由,但若他们将其泄露,便会招其反噬之祸,便是将泄露出去祭司会遭遇的灾祸一起降临在他身上。 素月自被白清音父母收养后便住在白家村,会知晓祭司的这个能力,不是偷听到的,便是有知情的人告诉给她。 旁人不知素月为何如何笃定若馨有方法能救,风华却是知晓素月的过往,知道她与若馨曾为同村之人。 听到素月的话,风华看向若馨,问道:“白姑娘,你当真有方法能救?” 若馨轻轻弯着唇角,说道:“我确实是有能力保她不死,可是我不会救她。” 风华不语,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感情复杂难辨。 一旁的云锣则跳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冷血无情。” 若馨笑笑,没有反驳。 她是冷血无情,她不是圣人,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那么宽广无私的心胸,明知救人害己还出手救一个与她无关的人。她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没有能力做到舍我而普济众生。保白家村的村民是她的职责,过了白家村的范围,她没有义务去救其他的人。 云锣见她依旧一副无关己事的模样,眼眶通红,更加气急败坏,“既然有方法能救静女姑娘一命,你怎么能就这样袖手旁观,白白看着她命断黄泉,甚至是死在你面前?” 若馨淡淡扫了她一眼,慢慢道:“是有方法能救,可是法子邪门,救起了她,我便会短寿几年。” 云锣瞪大眼,怒道:“不过是短寿几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我有能力救人,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愿意。” 那是因为她还年轻,几年对其他人来说是不长,可她也就只剩几年的性命可活了。 “白姑娘。”一直静默不语的风华终于开口,声音还是沙哑的,只是清远的音调,又仿佛回到了她第一见到的那个清傲绝然的风华公子。 若馨转头看他,只见他一双灰眸仿佛漩涡,仿佛韵沉着无边无尽的寂寥与哀伤。 凝视着那样的眼神,竟让她心口揪揪的痛,也更加无法自拔。 那和师父一般的眼神。 一般的眼神…… 又是沉默了许久,到最后,风华低哑开口道:“白姑娘,请你施手救静女一命。若你能将静女救起,风华愿答应若馨姑娘的任何事情。” 若馨未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风华渐渐捏紧了拳头,到最后,他竟然撩袍,屈跪在她面前。 “公子。”青衣、云锣皆一声惊呼。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不论风华心高洁傲,却愿意为了一个女子向她下跪,只求她减寿救那女子一命。 风华深深地望着她,慢慢地说道:“白姑娘,若你愿救静女,风华愿永远追随白姑娘左右,不离不悔……” 终于等到她想要之人的一句陪伴,一句不离不悔,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若馨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使劲压下胸口处无以言喻的窒闷,慢慢扬起笑容。 原来,是这样么? 第二十九章 以身相抵 笑容在唇边愈扬愈大,若馨一边笑着一边拂袍站起,她转过身,伸手扶着床栅,放声而笑,笑到最后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仿佛只是想将胸腔中的那一股闷气用笑发泄出来。 身后没有人说话,一直等到她慢慢缓下笑,她依旧没有回身,黑幽的眸子盯着卧床的静女,淡声开口道:“风华,我再问你一次,静女可是你倾心的女子?” 背后静默了一阵,才传来风华嗓音清淡的回答,“不是。” 若馨勾唇,手指抚过床榻上静女花容月貌的脸蛋,“既然不是,为何你愿为她做这么多的事?你并不喜欢我,却愿意为她违心跟随我?” “我并非不喜欢白姑娘。”风华轻轻吐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道,“风华明白对白姑娘做如此突兀的请求确是强人所难,我与静女虽只是清交,但静女于风华有恩有义,我不能眼睁睁见静女就这样命丧黄泉。如果真的要有代价,风华愿意以己作为交换。即便白姑娘要风华即刻了断自己,风华也绝无怨言。” “呵呵呵。”若馨低笑,“我为什么要你死?你死了对我又没有好处。” 若馨慢悠悠地转过身,视线直逼风华,那双漆黑静然的眼睛里,也流转着许多难解的光芒。 抿了抿嘴,她笑着问道:“你当真愿意为了静女,将自己抵给我。” 若馨不言跟随,跟随是自愿,而他只不过是想用这个作为交换的筹码。 “是。”风华目光微抬,其容清明,声音平静无波。 “你可知跟着我代表着什么?”若馨笑得愉快,慢慢抚过宽袖的边缘,说道,“立下卖身契约,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主子,而你这一生则永为我奴,受我驱使奴役,再没有自由。” 在人危急之时落井下石,让一个心高志洁的翩翩公子低贬作奴,实在是很无耻。 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眼前的风华,一身白衫,高雅秀俊,虽然屈跪于地,却依旧不减身上的谪仙风华。听着若馨过分之语,风华只是抿着唇望着她,没有驳复,不发一语。 倒是一旁的云锣按捺不住,瞠目怒道:“你是什么人,公子清正高洁,如何能做你一个粗妇的下奴。” 青衣也是不能置信地望着她。 悠悠地扫过云锣,若馨慢道:“你们公子高清远致,德耀四海,我却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要求我办事,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若馨重新将视线移向风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话还未说完。除此之外,你还需侍寝于床第……” 话音未落,一旁的云锣涨红了双颊,指着若馨的鼻子骂道:“你不要脸。” 青衣震惊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若馨姑娘……” 若馨自在地接受在场人或是鄙夷嘲讽或是震惊或是复杂的眼光,毫不在意地笑道:“我只是把话说清楚讲明白。或许风华所言的跟随意义与我不同,但在我的理解中,你要跟着我,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风华脸上的狼狈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清冷平静,他的目光慢慢落在床上闭目不醒的静女身上,静默片刻,慢慢开口,“若白姑娘愿意出手救治静女,风华愿意以白姑娘所言之意相伴左右。” 他竟然愿意。 心窒闷难耐,若馨却始终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漫不经意开口道,“即便如此,你又有什么自信认为我会为了你救一个我并不想救的人。” 风华蓦然抬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里有痛有悲,沉淀的沧桑深沉写满了黯灰的眸子。 若馨的心仿佛被巨石重重地一捶,又是初见他时的那种感觉,让她的心压抑的不能呼吸。 她慢慢地敛起了笑意。 沉谙的灰眸,能扬起人心中万般的愁肠悲绪。 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总是会让她想到师父,师父在她脑海中的模样已经模糊,但她却深深记得与师父一起时的感觉。 从师父那里,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痛,可是再心痛,她也从来不会拒绝师父要她做的任何事。 若馨静静地看了风华许久,伸手抚上颈间的一物,慢慢弯起唇角,微笑道:“好。” 风华目光一悸,幽幽地看着她。 若馨却转过头去,再不看他一眼,“既然风华公子都愿意舍身救人,我又如何不能答应?” 重新走回帐前,若馨低头看着昏迷的静女一会,开口吩咐了下去。 收敛了脸上轻慢的神态,若馨在侍女端上来的水盆中净过手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深色的布卷,双手一铺,将它在床上摊开,里面密密麻麻却整齐地插着针灸用的银针。 这本来是为风华准备的,没想到如今会用在静女的身上。 抛开脑中的杂念,若馨伸手解开静女衣服上的系带。风华俊颜一僵,起身离座,连同青衣一同离开寝房。云锣则在若馨双手触上静女衣襟时便匆匆跑过来,放下乌木床上的白纱帐,面上带着恼怒的表情,“你怎么说也未说就解静女姑娘的衣服。屋子里还有公子和青衣,让人见了静女姑娘的身体,坏了她的名节,你让她日后如何见人?” 若馨瞥了云锣一眼,手下动作未停,嗤笑出声,“生死攸关,还要顾及什么名节?等到她死了,让那么多人碰过她身体入殓,再来担心吧。” “你……”云锣瞪着若馨,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将静女上身的衣物除尽,若馨折起长袖,让云锣点了桌上的蜡烛拿进帐中。她捻着银针在火上烤炙,仔细消毒,而后收敛心神,左手轻轻压上静女滑腻的肌肤,右手捻针扎穴,动作熟练。 一根根细长的银针没入静女白润若脂的肌肤上。待得上身要穴扎满了银针,静女的脸色恢复了些,脸上渐渐不再冒出冷汗。云锣唇边也不觉挂上了笑容,即便先前对若馨的技艺还有几分怀疑,如今也都消失殆尽。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若馨将静女身上的银针拔起收好,起身掀帘出去。 云锣慌忙将静女身上的衣物重新套好,又匆匆跑到正在净手的若馨身边,面上带着一些怀疑地问道:“这样便好了,静女姑娘身上的毒驱尽了?” 若馨取过一边的布巾拭手,随意地答道:“解毒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不过是暂时吊住她几日的性命。” 云锣瞪大眼,气急败坏,“若要吊命怎会找你来,清和坊中的大夫自能拖延静女姑娘的毒性蔓延。” 云锣的大嚷传到了屋外,在门外等候的风华推门而入,视线扫过床帐后再望向她,眉心有些褶痕。 若馨视而不见,低下头,干净的十指轻轻弹着衣袍,拂下一只宽袖,慢悠悠地点道:“你们大夫应该告诉你他能拖延的最长时间了,不超过两个时辰。” “可是。”云锣有些焦急地开口,“你不是答应救静女姑娘了么?现在怎么又变卦了?还是你根本救不了,又想骗公子跟你走?” 手中动作顿了一顿,若馨放下手,转过头看着云锣,面不改色地说道:“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大可以另请高明。如果能找到其他人救她,你们公子提出的交换条件自然不再作数。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未办,不能因为她耽误。方才施针,延她性命,我说过了,三日后我自会前来为她解毒。怎么,你们莫非还要我立个生死字据才能相信么?” “不用,我们相信你。”清微淡远的声音轻轻从门庭处传来,风华开口道:“云锣是因为心中忧心静女才出言不逊,白姑娘莫要在意。云锣,向白姑娘道歉。” 云锣咬了咬下唇,低低道了声,“方才是云锣失礼,误会白姑娘,希望白姑娘不要与云锣计较。” 若馨回过头看了风华一眼,见他深幽的眼神投射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微是一愣,而后动作自然地将另一边卷起的袖口放下,掩住那只与肌莹肤润的静女根本没法比的手臂,温温慢慢地说道:“今天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三日后再来。这几日你们自己好好看着静女,若是下毒之人再下毒手,可就与我无关了。” 说话的同时她也举步,向门外走去。 在经过素月身边时,若馨脚步稍停,侧目而视,眼神瞬间一厉,随又懒慢地笑言低语道,“素月,莫忘了你被领进村的当初,在祀堂发过的誓,” 白家村人口并不兴旺,因此偶尔也有与村外之人结成联姻的,只是那些联姻的选择都颇为谨慎。而且那些与之联姻的村外之人都要在祀堂中,面对白氏一族历代祭司牌位以血立誓,即是与白氏祭司神灵结下血咒,绝不泄露白家村不予外人知晓的秘密,若是违誓,则会受血咒反噬之苦。 素月当初入村,也在祀堂中立过誓。白家村以祭司为尊,血咒之中尤以伤害祭司之罪严重,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因此,素月虽然不明缘由的对她含有敌意,但绝对不敢害她。 若馨出言,是要警告她不要忘记泄露白家村事情的后果。 语毕,若馨便目不斜视地走出房门。 慢慢腾腾地顺着记忆中的石道向清和坊的门口走去,她知道风华就随在她身后,却也没有回头。 一路上两人无言,到了拐角之处,若馨偶然一瞥,看到风华眉头微蹙,一副心思深沉的样子。 还在担心静女的毒么? 若馨撇唇一笑。 待走到清和坊的门外,若馨转过身,出声道:“好了,不用再送了,你回去照顾你的静女姑娘去吧。” 风华呼吸一滞,薄唇轻轻张了张,却未有出言。 清淡的俊颜上带着一些复杂的神情,他灰眸沉沉注视着若馨,过了一会,才慢慢问道:“白姑娘,救下静女,你是否真的会有减寿之灾?” 现在才来考虑她么? 若馨悠悠地看向他,朗朗一笑,“救人减寿这样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的话,竟能骗过风华公子?看来我骗人的技术比小时候长进了不少,小时我撒谎,可是从来没骗倒过师父。” 第三十章 黄泉不见 风华不语,深瞳定定锁住她,意含深沉。 若馨略略垂首,双手伸到颈后,解下一个用红线所系的黑色石头模样的东西,递到风华面前,似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既然你愿意跟着我了,那么这个小玩意你便随身带着,也算是为我所有的一个证据。” 风华接过,静静地看着那物许久,细细摩挲着它光滑的表面,轻声开口道:“这是曜玄石。” 若馨侧头目不转睛地看他,她送他的这个貌不起眼的黑色石头确是曜玄石,此物稀有难得,中原之内,却是极少人知晓。 这是师父在她少年之时不知从何处得来送予她的。记得师父曾说过,此石虽然貌不惊人,佩带于身,却能避世间万毒。此物稀少,世间怕是找不到几块类似的石头了。 若馨没有问风华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中原极少人知晓的曜玄石,她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而后启唇轻笑说道:“这个清和坊邪门得很,里面的人接二连三的中毒,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查到底谁是下毒之人。救静女已是例外,其他人再死便与我无干。”话语稍顿,若馨看了眼他手上的曜玄石,继续道:“你身上的毒是慢慢积累的,既然那个人会潜藏那么久,必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毒害你。曜玄石虽解不了你体内本就存在的慢毒,但只要你随身携带,再有什么毒也危害不到你。” 抬头看了看天色,“好了,时间不早,我家中还有事情等我处理,我就不与你多说了,告辞。” 笑着施以一礼,若馨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不细听却是不会察觉的轻唤,“若儿......” 若馨脚步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地举步,慢悠悠向前走去。 不管他是不是师父。 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命是师父救的,如果七岁那年没有师父带她回家,她便早已死在了冰冷的街头,如今,就算是最后为师父做一件救人的善行,日后,她再不管师父的任何事。 ...... 若馨慢吞吞地走着,远远看见西街街口的石碑前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身上一袭没有任何繁琐装饰、式样简单的黑色长裳,腰间束个同色的长腰带,长发尽数缚于发顶,干净而利落,身前环抱一柄长剑,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花街柳巷之内。他的周围围着一圈穿的花枝招展,形态放浪妩媚的女子,心动他的英俊挺拔,一个个对着他目送秋波,然他却仿佛将那些身材暴露勾人的女子当成了路边的石头视而不见,周身散发的冰冷,让那些女子只敢口头勾引而没有一个轻易接近。 这个白容,连到花街都是一副死板板冷冰冰的模样。 这么不解情趣,倒真是让人感觉好笑,却又觉得有些欣慰,至少日后他是不会学着人来喝花酒寻欢作乐让家中妻子伤心。 白容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清和坊的方向,因此在若馨发现他的时候,他也看到若馨了。白容将怀中的剑拿到手上,冷冷地扫了眼周围一直聒噪不已的女人,从她们自动让出的一条路走了出来,向若馨走去。 若馨走到白容面前,故意揶揄他道:“白容,我记得你不喜西街的脂粉腻味,每回经过这个地方,你回去都要洗上好几遍的澡。今天怎么突然有心思独自来这逛逛了?” “白容在等姑娘。”白容神色不改,眉目清明,平静地说道:“听胭脂说姑娘是来见竹管传信的人,白容记得姑娘昨日将它交给里面的一个人,这才来这等姑娘。”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让她鼻间隐隐发酸。 低头轻咳一声,若馨唇畔笑意更深了几分,开口道:“白容,能在这时看到你,心里真的很开心。” 虽不明了为何若馨突然说这话,那张冷静的俊颜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坚毅的薄唇却似乎有了细微的弧度。然而不过须臾,白容却也看出了怪异,长年的陪伴,让他能敏锐地察觉到若馨情绪与以往的不同。 “姑娘......”白容不觉开口唤道。 若馨抬头,静静地看着这个一心为她的侍卫,笑道:“白容,世间怕只有你们是真心为我,没有一点要求回报的陪伴我。” 白容细细审视着若馨脸上毫无破绽的笑容,浑身陡然散发出锐气,像是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剑,“姑娘,出了什么事。” 若馨拍拍他的臂膀,摇头道:“没有。”顿了一顿,若馨认真看向他,神色微柔,说道:“白容,我有一事要你答应。” 白容神情凛然,应道:“姑娘但管吩咐。” 日头渐晚,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白容虽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却还是挡在若馨身前,不让人碰触到她。 若馨打了个手势,两人向前走去,离开西街。若馨慢吞吞地向前走着,过了许久,她用很平常的语气开口道:“白容,若有一日我当真离开你们了,你不准随我而死。” 白容猛地停下脚步,黑漆漆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若馨。 若馨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开口道:“我要你好好活着,未到天命之年不许有寻死之心。等我走后,你便离开白家村,去寻找适合自己的生活。你个性孤僻冷漠,要找一个能忍耐你性子的好姑娘虽然很难,但认真去找未必找不到。我想要你帮我过完我过不了的生活,帮我去享尽儿孙福,享尽天伦之乐。我要你答应的,就是这个,若你未做到这一点,便是下了黄泉,我也不会见你,生生世世,不见一个这世叫白容的人,不见他死后的魂。” 白容不语,依旧直直地站立在原处,呼吸紊乱,喉结上下浮动着,死死地盯着仿佛在说家常话一般语气缓慢平淡的若馨。 若馨停下了脚步,终于回头,目光也定定地看着白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眸中显露的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白容,你是知道白氏祭司的能耐,活着的时候我没办法决定自己的人生,死了,我总有那个权利去选择。我说到做到,若你决意随我而去,我定是永生永世不会再见你。” 若馨从未逼迫过他做任何事,这是她第一次,以一个祭司的身份胁迫他答应她的要求。 白容目光垂下,牙关绷紧,身侧的手也僵硬死紧地握着,像是要将若馨的那番话掐尽在掌中,再没存在过。 许久许久之后,一声生硬,却隐含着万分压抑痛苦的声音传来,“白容谨遵姑娘之令......” 第三十一章 狼狈大少 在白容终于应下她提出的要求之后,若馨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收敛了脸上让人生畏的威严厉色,重新举步和他一起向东城门走去。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地来去,他们只是放缓了步伐慢慢前行。白容生性本就讷口少言,如今更是沉默异常,显然还为方才她硬逼他答应的事情而郁结于心。 若馨明白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接纳这个事实。白容自小接受的便是死士生死效忠的教诲,生时护主人平安无忧,死则随主人共赴黄泉,便如他的师父一般。若馨提出的事情与他成为她的死士时所发的誓言相违背,但无论如何,若馨也不忍看到如此一心为她的护卫年纪轻轻就要陪着短命的她去死。 能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死呢? 知道白容此刻心情不好,若馨便也没有打扰他,两人之间静默的气氛一直保持到若馨将马从绣楼牵出。 绣楼是若馨经常为白清音卖绣品的那个绣楼。它的店开在离西街不远的一个深巷之内,平日里主要的客户便是西街花楼舞坊里的女妓们。客流固定,因此虽不在万春县的商集中心,却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只是它所在的小巷巷道悠长,铺面不多,因此平时天色还早,便已没有什么人来往。 走在绣楼的巷子里,若馨忽然听到了巷子岔道口传来一声瓷器撞击的声音。 此时天近日暮,幽静的小巷更加显得寂寥,因此瓷器清脆的碰撞声在此时听来也分外清晰。 若馨偶然一瞥,看到那个岔道口黑暗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天色晦暗,周围没有光亮,加之那个人是背对着她,看不清面目,若馨心中想着或许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巷子外的大街传来了许多人呼唤的声音。 “少爷,少爷。”一声声焦急的呼唤由远及近传来。接着,若馨便看到一群穿着统一服饰,看着有些眼熟的人脚步匆忙地从大街上跑过。其中一个老人在经过巷子口时还转过头向里面望了一眼,表情焦急慌张。 的确很眼熟,眼熟到仿佛就在几日前看过。 是在哪呢? 若馨顿足,沉吟片刻,一个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个嚣张神气、飞扬跋扈的年轻男人面孔跳了出来。 若馨眸光一亮。 是在福名楼看到的那个大少爷。 那群身着统一服饰的是当时服侍他的下仆,而那个老人则是被他踹倒在地的老管家。 倒真是没想到又会碰到他。万春县虽不若京城那般的繁华,却也是地广民多、不小的一个县城,几次三番的碰到,也算得有缘。只是若馨对那个大少爷没什么好感,因此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没有其他与他相交的打算。 正欲前行,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却止住了她的脚步。 随风淡淡吹来的,是当初在福名楼若馨给关景天下的那个药所散发的臭气。 还未解开吗? 可是郭皓轩私下里做的这些药都是捉弄人的,药效最多不过两天。按理,大少爷也该恢复正常了,怎会...... 若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白容虽是沉默着,却依旧随时注意着若馨。看到若馨停了脚步,面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白容也警惕了心神,冷目环视周围查看着。 重新走回那个岔道口,若馨望向躲在角落的人,一件斗篷将他从头到尾罩下。此刻注意看去,才看出那件斗篷的名贵精致,非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 果真是那个大少爷么? 远处的呼唤声又重新传了过来,新的一拨人又双目四处搜索地从巷口外的大街跑了过去。 身着斗篷的身影似乎僵了僵,将自己的身形缩得更小,又往墙角的方向微微移了移。 若馨眯起眼,看到那人手上抓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碗,犹豫着却是向角落的馊水瓮里伸去,伸到瓮口时却又收回,迟疑片刻,又很艰难地重新探向馊水瓮。 慢慢走到他的身后,若馨开口唤了声,“关少爷。” 清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关景天下意识地回头。透过几乎遮住了他半个脸颊的斗篷帽沿,他看到了若馨。没有丝毫犹疑的,关景天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将他害成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双目蓦然暴睁,关景天流露出像是见到鬼一般的惊悚神色。斗篷下的身子猛然一抖,双手一软,那捧着的白瓷碗也抓不稳地落了下去,撞到馊水瓮,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他惊慌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杏形的大黑眼睛里满是恐惧,握着拳激动地喊着,“你走开,不要靠近我。你走开你走开......” 关景天死死盯着若馨,生怕她走近一步。 一股浓烈的臭味随着他开口在周围的空气中弥散开来。若非那个熟悉的臭味,若馨怕是真的不相信眼前的人便是当时在福名楼里骄横跋扈的俊秀少年郎。那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如今完全不复存。 斗篷的帽子在关景天动作时掀了开去,露出了他的一张脸。几日不见,大少爷却一下子瘦削了许多。唇红齿白,依旧是那个俊美的样貌,只是满面的狼狈憔悴,那本就尖细的下巴如今更是瘦得明显。 “妖妇,你走开,你走开啊。”关景天依旧用那破了音的嗓子壮胆一般地嘶吼着,情急之下甚至抓起落在手边的白瓷碗碎片向若馨扔去。 几天没吃饭的关大少爷没什么力气,瓷片才扔了不到一个手臂的距离便落了下来。 若馨眉一蹙,转头欲径自往回走。迈出了几步,身后的嘶吼声小了去,接着却是传来隐隐几声轻不可闻的抽泣声。脑子里不知怎的忽然浮现出小师弟的面庞。 笑得稚气的一张小脸儿,犹记刚入师门时他才七岁,粉雕玉凿分外可爱,可是瘦弱的小身板看起来却比实际的年龄还要小上许多。当师父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时,小小孩童的师弟扭着自己小衣裳的衣角,用嫩嫩软软的嗓音害羞的叫她一声“师姐”。师父对待他冷淡,他倒也不在意,每天只是一只小手拉着她的衣角害羞地跟在她身后,糯软嗓音的叫唤从“师姐”换成了“阿离姐姐”,只为了能和她更亲近一些。小师弟在她记忆中几乎都是一副害羞的笑脸,可唯有那次,他在她那年头也不回离开师门时几近嘶哑呼唤的哭腔却一直铭记在心头。 梦中,也似乎能看到小师弟孤独无依地呆在山上,夜半时环抱着自己无助而害怕地啜泣。 记忆回笼,身后轻微的抽泣声还隐约的传来,若馨的心一时间有些柔软了下来。 算来,这个大少爷比小师弟还要小上一岁。 若馨旋身又缓踱了回去。 关景天在若馨转头离去后便松懈了紧绷惊恐的情绪,这一松懈,饥饿感又重新侵袭而来。 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他不知道当时在福名楼若馨给他吃下的是什么东西,不仅一出口嘴巴臭得要死,连府里最厉害的厨子做出的饭菜他也闻之欲吐,勉强吃了几口,便连酸水也呕了出来,反而是那些发了馊的饭菜让他很想吃上一口。 他是大少爷,天天吃山珍海味的大少爷,怎么能去碰那些猪狗吃的东西? 可是他真的好饿,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的他真的忍不住了,他不能在府里偷吃那些馊饭让下人看了笑话,只好偷偷溜出来,在一个很偏僻没有人来往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处馊水瓮。 他真的很饿,如今的他真的没办法再顾及什么大少爷的尊严了。含着泪花,关景天颤抖着手,捡起地上面积较大的瓷碗碎片从馊水瓮里捞出发着酸气的馊饭菜,闭上眼将那些极其难闻恶心的饭菜送进口中。 方才触到唇边,手腕被猛地一击,瓷碗连着里面的馊水饭被打落在地。 关景天愣愣地盯着地上的食物,而后愕然抬头,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的若馨。 怒火加饥饿让大少爷忘记了恐惧,他挥动着拳头,怒目切齿地瞪着若馨,喘了几口粗气,突然大喊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臭女人,你整我整得还不够吗?府里的下人都看我的笑话,连漠漠见到我也掩住鼻子不敢接近,你现在开心了?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很饿,可是府里的饭菜我都吃不了,现在只能出来偷偷吃这些猪狗吃的馊饭,现在连这些你也不让我吃,你是不是要真的把我饿死你才甘心?” 说到后面,大少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只是想把自己的委屈发泄出来,脸上流露出的是全然异于那日骄傲的神态,眼睛红红的,无辜又可怜。 若馨蹙起眉,她当初只是让这个骄纵跋扈,总是刁难旁人的大少爷饿上两天,给个小小的教训,并没想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只是她不知道郭皓轩这次的药和以往的不用,竟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如今看来,她似乎真的做的有些过分了。 “妖妇,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关景天猛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瞪着若馨,使尽全力地抓着她的手腕大声吼道,体虚的他才喊了几声便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起伏不定。 若馨没有抽手,但手腕已被抓出了红痕,白容俊眸寒光浮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手中的长剑已横至关景天面前,在他紧握若馨的手肘上一顶。 关景天没习过武,被白容一震,手臂一麻立刻松了手去,整个人摔到一旁,直摔得头昏眼花,肚子里的胃好象都绞在了一起,那些闻了大半天的馊水味如今一一反上胃来,大少爷趴在地上,大吐了起来。 他没有吃东西,如今呕出来的不过是一些酸水和苦涩的胆汁。可他还是不停地呕吐着,到了最后传来的呜咽声,像是在翻肠搅胃地呕吐,又像是因为自尊受伤而委屈的抽噎。 第三十二章 初上心头 若馨静静地伫立在关景天的面前,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关景天回过神来,却不想理睬若馨。他双手撑着地有些狼狈地爬起身,想要加快脚步离开,但因为蹲了太久,脚已经麻了,加上突然起身重心不稳,整个人又狠狠地摔了个大跟头,弄得满脸满身的尘土。 这一跤跌得惨,胸口更是撞到了地上的一块突石上,痛得他漂亮的五官几乎变了形。关景天的腮颊被火烧着一般的红,也不敢去看若馨见了他的丑态是个什么表情,爬起来后,他咬着牙关,一步拖着一步地走到远离若馨的角落坐下。 “你没事吧?”若馨出声问道,清音悦耳不带讽刺,然在此时的关景天听来,却更让他羞窘难当。他扭过头,杏型的大黑眼睛却很不争气地接连滚下两行泪珠,在他满是尘土的脸上划下两道干净的白痕。发觉若馨走到他身旁了,他又转了个身,抬起手背往脸上揩了一揩。 没得到回应,若馨倒也不气,她敛了敛裙衫在关景天的身旁席地坐下,从怀中掏出那个针灸包,摊开置于腿上,而后拉过关景天的手臂,将他的袖子往上撩去。 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拉了去,关景天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回头。正好看到若馨捻起了一根银针,正要往他手臂上扎去,他整个人骇然大惊,死命挣扎着想要从若馨手中抽出手去,一边大骂着,“你要做什么,臭女人,你放开我。” 若馨略使巧劲便将关景天固定在原地,淡淡地撇了他一眼,用很平静正常的语气说了句,“不要说话了,你的嘴很臭。” 关景天蓦地闭上嘴,俊脸憋地通红,一口气呛在喉咙,最后大声咳嗽起来,却也忘记了自己原来的目的。 若馨则是趁此时机按穴定位,扎下针去。 果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皮肤比女人的还要细致滑嫩,说不定单看他俩的两只手,还会被人颠倒了性别。 ...... 等关景天终于顺过气来,再看自己的手臂时,上面已经扎了十余根银针,但惊奇的是他一点都未感觉到痛楚。 虽然心中还在恼怒若馨,却也不自觉向她打量上几眼,认真打量之下,这才发现其实她的模样也不算差。 尽管性子让他感觉很想吐血。 若馨抬眼,正好对上他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关景天被抓了现行,心一跳,狼狈地扭过头去。 没去追究这个大少爷奇怪的行经,估摸了时间,若馨一一拔下他手臂上的银针,同时说道:“关少爷,你身上的药已经解了。” “什么药?”关景天还在暗自羞恼,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若馨看了他一眼,开口,“让你口中有异味和味觉失常的药。” 关景天回头,犹疑地看着若馨,伸出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呵了两下,又想到先前别人觉得臭的时候自己也根本闻不到,便又放下手去。 转头,向那馊水瓮的方向闻了闻,脑中回想着自己在这坐了一下午的目的。 呕。 腐臭的气味仿佛又回涌在口中,让他恶心的又想呕吐。 若馨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绢帕,递到关景天的面前,关景天表情嫌恶地把头撇向一边。 这种粗制的低等货,他才不屑用。 若馨收回手,看着关景天灰扑扑又被泪水洗出几条白痕的俊美脸蛋,笑道:“平日里只觉得女人哭起来才会有让人怜惜的美感,没想到关少爷一哭,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别有一番独特。” 大少爷闻言,转头看着温慢慢笑的若馨,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什么梨花,你当本少爷是女人吗?” 慢悠悠地上下打量了关景天一眼,若馨道:“细胳膊小腿的,其实看起来和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况且你方才不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女人哭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么?” “你......你这个死女人......”大少爷连番受着若馨的欺负,气到七窍生烟,一头乌黑美丽的长发几乎根根竖起。 他出生江南,身板是不若北方男子一样虎背熊腰,高壮剽健,但他在南方人中已算是高个,也称得上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他是个男人,怎能忍受得了被若馨比作女人。 关景天挺起胸膛,让自己显出几分气势,咬牙吼道:“本少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你这个臭女人管?” 若馨睇向他,慢吞吞地插了句无关的话,“你流鼻涕了。” 关景天几乎想要去撞墙了,不,是将眼前总是给他难堪的女人扔去撞墙。尽管真的很郁闷,但爱面子的他还是马上举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若馨莞尔一笑,这个大少爷看似性子恶劣,但本性单纯,只是有些少爷脾气罢了,算不上坏。 看到若馨脸上的笑,关景天更是怄,伸出手粗鲁地抢过若馨手上的帕子,在脸上抹了两把,将她一条白净的帕子弄脏,心里才稍稍消了几分气。 若馨笑着摇摇头,想了想,让白容留在这等着,便起身出了巷子在街口的面店买了一碗超分量的面食。知道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大少爷不想让人看到他如今狼狈的模样,便索性将食物带回,顺便要了一杯清水。 看到若馨带回了食物,关景天眼睛一亮,好几天都没吃好好过东西的大少爷,早就饥肠辘辘。用清水漱过口后,便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抓起筷子就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不一会,那几乎是三人份量的面食便被他一扫而空,红润润的嘴上犹带着辣油。 眼角一瞥,看到若馨正在一旁看着,他关景天脸一红,心中又不觉着恼,嘴里的食物还没吞下去,他便含糊不清地喊道:“都是你把本少爷害成这个样子的,你还不道歉。” 若馨一愣,随之对他微微一笑,“对不起。” 关大少本来还是气鼓鼓的表情,却没料到若馨这么直接就道了歉,脸上的笑意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时的嘲讽嫌恶,他一时间之间竟有些愣怔住了。一肚子的火气临发未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瘪着嘴瞪着若馨,鼻子出气,哼了一声。 “如今你身上的药已经解了,我便也要走了。”若馨看了看被折腾得够呛的关景天,温温笑道:“关少爷,这次算是我欠你一回,日后你可以要求我帮你一件事情,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会帮你做到。” 不屑地抬头,关景天用鼻子看人说道:“本少爷是什么人,要什么有什么,才不会求你呢。” 一句话,关景天又恢复了那个嚣张自满的模样。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神采飞扬的大少爷,自从清和坊出来若馨心中的那股隐隐郁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人生,他生来就是少爷命,一生无忧无愁,也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若馨眯起眼,微微一笑,便牵着马儿和白容离开了巷子。 ...... 在她出去不久后,关府的老管家也终于气喘吁吁地找到了这条巷子。看到关景天无事,且折磨他好几日的病竟奇异地好了,老管家老泪纵横地抱住他家少爷。 “我没事啦,你不要再哭了,一个大男人又是堂堂关府管家掉眼泪,让人看了笑话。”关景天很难得的任老管家抱着,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才僵硬着口气“教训”他家管家。 突然又想到了那个看到自己从出生至今从未有过的丑态的女人,关景天眉头打结, 那个女人,竟敢玩弄他,让他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实在是该好好教训一下才是。 想到这,有些矛盾的懊恼又浮眉间。 可是,虽然那个女人欺负他,却也帮他解了药,还向他道了歉...... 关景天皱着眉,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转向老管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帖子还剩有吗?” 老管家摸不着头脑地回道:“什么帖子?” 关景天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就是一个月后,我爹为我生辰办的庆宴的帖子。你们把帖子发给宾客后,还有余下的吗?” 老管家恍然大悟,忙点头道:“府中还有余的,少爷可是还有朋友要宴请?” “不是朋友。”他才不会要那个女人做他的朋友。 “那......少爷想请谁?” 关景天想了想,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几日前我们在福名楼遇到的女人,那个胆敢顶撞本少爷的女人?” “......记得”老管家自然记得,从没有人敢那样捉弄过少爷。少爷在家中都是被老爷夫人们当成宝一样宠爱的,加之关家在京城中有靠山,旁人对他都是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即便是漠漠小姐,虽与其他人态度不同,但最多也只是对少爷的示好没什么回应,那个女子算是敢对少爷出手的第一人了,加之气质样貌不俗,对他来说印象自然深刻。 只是不知少爷为什么突然提起那个女子。 关少爷黑亮的眸子闪烁濯濯,“就是她。你寄一份帖子给她,让她出席一月后关府的庆宴。” 哼,让他失了面子的人,他才不会让她那么简单了了,不管如何,也要小小给她一点教训才行。 管家略是迟疑,点点头道:“知道了,少爷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吗?” 场面顿时一片安静,老管家疑惑地看向自家大少爷,却见他也瞪大了眼,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 管家一顿,小声道:“那少爷,帖子上的收贴人署名为谁?” 关景天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平时不都是你们安排的吗?” 老管家嘴角一抽,不知名讳,又如何能在县衙里找到那位姑娘的住址。暗暗吸了口气,管家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位姑娘家住何处少爷可有询问?” “算了算了。”关景天挥了挥手,有些垂头丧气,但还是不想放弃,想了想,又道:“这几日你派府中下人在城里找找看,看看能不能找到,顺便安排人在城门口守着,说不定她不住在万春县里。如果再见到那个女人,就马上通知我。反正还有一月的时间,本少爷就不信碰不到她。” “是。”老管家应道,不想泼少爷冷水,毫无头绪地在万春县里找人,几乎没什么可能能找得到。 轻轻叹了一口气,老管家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少爷,漠漠小姐如今在关府等您。” 关景天本还有些气馁的模样,听到漠漠在他家等他,整个人顿时又恢复了神采,眼睛里满是自得之意,笑道:“果然,漠漠心中还是有我的。一定是听说本少爷病了,心中忧急,便来府中等我。快快,还等什么,让人赶紧回去准备一桶热水,本少爷回去要好好清理一番。可不能让漠漠见到本少爷这副摸样。” 管家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来,看到少爷这么欢喜的模样,他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漠漠小姐是因为听说她表少爷的一位朋友中毒不醒,来问少爷可有什么解毒的药方或是识得什么医术高超的大夫...... ...... 回到白家村,若馨便心无旁骛地将精力投入到三日后下元节祭祀的最后准备当中。 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离开清和坊那日,风华最后的那声“若儿”。包含着复杂感情的一声呼唤,让她的心隐隐闷痛。摇摇头,将那扰人心神的念想撇出脑外,若馨努力将自己忙碌起来,让自己再没有闲余的时间去想其他的事。 茹雪终于在祭祀的前一天回来,脸上春光满面,而枫林的一张俊脸则是比上回回来更阴沉了几分。 若馨心知有异,问她去了哪里,茹雪只是支吾着说是出去透透气。 考虑到第二日还有的祭祀,若馨没有马上揭穿她,只是让她回房好好休息为次日的祭祀做准备。 躺在床上,若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这回是真的必须严加管教茹雪了,无论村里长辈如何再为茹雪说情,她也不能再心软了。 第三十三章 祭鬼之典 十月十五下元祭祀,民间祭的是水官,祈求水官解厄。而白家村在祭水官的同时也祭鬼。 鬼生六道,七月十五鬼门开。相传,在这一日,万鬼齐出,阴气极甚。因此那日祭祀,白氏祭司只以超度亡灵、设祭品祭祖祀孤鬼幽魂为主。 而十月十五这日,白氏祭司祭鬼是为用鬼,即是将召唤来的鬼灵纳为己用,将白家村的瘟邪负于其身,再驱于远境。 祭坛设于白家村自百年前定居此地后建的一个祀堂。经过白家村后山的一个山林,最后停下的一处极其隐秘的位置,便是白家村的祀堂,里面供奉的是白氏历代的祭司牌位。 实际上,因为白氏祭司的天生异能,一生扭转了许多本该发生的命定之事,破了六道平衡,因此在死后,大都连魂魄都未能出肉体便已灰飞湮灭,魂飞魄散的终结也算是对他们逆天行事的惩罚。死后无魂无魄,只留下一股念力蜷聚在那牌位之内,而这些事情只有历代的祭司才知。 当日清晨,在若馨算好的时辰之内,祭祀准时开始。 祭坛中心的案坛上烛火高烧,香烟袅袅。供案的正中摆放着祭祀的牲头,周围是一盘盘新鲜的果瓜糕饼。 白家村的村民此刻齐跪于祭坛四周,安静不语,脸上的表情带着无比的虔诚与恭敬。 若馨一身红衣立于案坛后。 她身上的红裳不似平日所穿的简单随意,却是有些繁杂。长裙曳地,裙摆上绣着许多看不出形态的图暗,袖摆也是宽而长。红裙鲜艳似血,让若馨看起来*中又显出几分冶艳。 长发未挽,尽数披散在背后,若馨的脸上也没有了往日里和融懒慢的笑容,肃容平静却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意,不敢逼视。 她执起案坛上的阴剑,倒转剑身,用剑尖在自己右手的中指上划上一道口子,鲜红稠湿的血便漫溢而出。伤口深且长,若馨面不改色,将剑刃与伤口对齐,而后,那剑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将伤口缓缓流出的鲜血吸食而尽。 伤口上的血慢慢渗进阴剑之中。约莫一碗血的分量之后,那中指上的伤口渐渐不再出血,若馨便将阴剑横放于两掌之间,双手平举至眉间。 她紧闭着眼,口中开始慢慢念起咒文。在念咒的过程中,她手上那柄玄黑湛然的阴剑也仿佛隐隐渗出一种力量,仿佛在将四周所有的污秽邪气凝聚起来。 若馨此刻念的便是祈福承灾的咒文,阴剑在这过程中将一切瘟疠邪秽聚集而起,而后她便将这些邪气倾覆在她召唤而来的鬼灵身上。 而那咒文中最关键的是免灾避厄的部分。其实白氏祭司所谓的祈福承灾之说,只是将灾祸转移。 百年前的曾经,白氏祭司是为皇家祈福承灾的。每次祭祀,他们便祈求上苍保皇家人平安无灾。可是世间万物的命运都是早已注定的,又怎么能随意更改,那些皇家人避过的灾祸便会转移到为他们祈福的祭司身上,并非是祭司也会发生同样的灾祸,而是将灾祸所会带来的恶果,直接承压在祭司的身上。 然而百年前的一日,那名祭司算到皇家将有连她也无法完全承担的灾祸。如果祭司无法完全承担,那么那些灾难恶果也将直接转移到与祭司同宗的族人身上,因此,那名祭司为了保住族人,便冒着死罪,将他们都带出了京城。 然而,白氏族人身上带有阴气,必须在龙气极甚的京城才能平衡,远离了京城,那些阴气也会给他们带来疾病。 为了保白氏一族能正常繁衍长存下去,此后的历代白氏祭司,虽不再为皇家保平安康泰,却也要承担起为自己族人祈福承灾,驱邪避阴的职责。 不论是为皇家还是为自己的族人,将他们的灾祸恶果转移在自己的身上,祭司为其承灾的后果都是伤己之身。 因此,白氏祭司短命便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 若馨集中心神,熟练地念着她已经不知道念了多少次的咒语。 而身着飘逸白裳的白茹雪则是一边跳着轻盈优美的祈福舞,一边轻轻吟唱着祝歌,那歌声轻柔迷离,让人闻之仿佛身临无忧的仙境。 若馨是祭司,而白茹雪是白氏一族现任的圣女。 圣女不必承担祭司的职责,她主要是在祭祀之时,吟颂祈福的祝歌,祈祷祭司的祭祀过程顺利。优美的歌声能迷惑那些被祭司招来的鬼灵,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为祭司所驾御,这样也减轻了祭司的负担。 圣女跳的祈福舞有如天仙轻盈优美,又仿佛初生的婴儿纯净无暇,让人看得能生出一种亲近之意。因此在他们心中,祭司威严,他们心中更多的是敬畏,而圣女纯洁美丽,更多为族人所宠爱。 当若馨口中的咒语念到中段之时,她身上的红裳此刻竟然无风而扬,纨袖拂动发出“呼呼”的声响,而她的容颜也似乎有所改变,无妆的清容竟在此时显得有些鬼魅,既妖且艳。让人几乎有些呼吸不稳,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只是白家村的村民却没有人敢直视,个个只是将视线投射在案坛前跳祈福舞的白茹雪身上。 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一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案坛后的若馨。 深不可测的黑眸带着无法言喻的意味盯着她,嘴角轻挑,微微带笑,竟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皇甫贤,修长的身形隐在幽暗里,而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祭祀之上,倒也没有人发现祀堂中突然出现的一个人。 皇甫贤听不懂若馨口中念的是什么,那咒文的发音很是艰涩,但从她口中念出来却有种别样的意味。 他在审视着若馨的同时,白茹雪也在同一时刻注视着他。 从他甫进祀堂的大门,白茹雪便发现了。看到皇甫贤出现,她美眸一亮,而后便是一边盯着皇甫贤,一边漫舞吟唱着。 皇甫贤察觉到白茹雪注视自己的目光,抬眸望去。四目相接时,皇甫贤对她微微颔首,轻勾唇角,淡淡一笑。 那白茹雪俏丽的脸庞登时绯红如霞,露出羞意,忙收回视线。 因为注意力被皇甫贤拉去,白茹雪吟唱祝歌的中途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旁人倒是听不出这一点细微的纰漏之处,但对于若馨来说,祭祀这样庄重的典礼上,出不得一点差错,因此稍有偏离之处,她一听便听出来了,正想着,又听到白茹雪唱错了一句祝词。 若馨眉一皱,却因为这一分神,手中的阴剑一震。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钻进她的胸间,若馨整个人被猛得一震,身自向前扑去,扑倒了桌子,狼狈地跌到地上。 白容和胭脂是屈跪于她身后的不远处,见若馨突然被震倒,大吃一惊,忙起身上前扶起她。 “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看到若馨脸色煞白,白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现出惊慌之色。 若馨捂住剧痛的胸口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祭祀中途被打断,这是极为不吉利的。而且她的咒语还未念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当白容和胭脂喊出声后,跪在四周的白家村民也发现了若馨的不对劲。 终于有一个靠近门边的人发现了祀堂原本关上的门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而祀堂中竟然出现了一个非他们白家村的村民。 那人惊呼一声,“怎么会有外人在这?” 于是更多的人朝着这个方向看来,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皇甫贤,都瞪大了眼睛表情不一地盯着他。 “他是谁?”一时间跪在广场周边的村民议论纷纷。 若馨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自从白家村迁移至此,还从未有外人看到过白氏一族的祭祀。 他们的祭祀不若普通人所进行的祭祀,只要稍有观察力的人都会发现他们祭祀不同寻常之处。 心中一沉,若是让他发现了这点,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官府,或者宣扬了出去,那么白家村的麻烦就大了。 如今,不管皇甫贤是谁,他都不能再留了。 若馨深吸一口气,忍住胸口的剧痛,双脚一点,提气跃出祭坛,同时双手也使出最狠厉的招式攻向皇甫贤。 看到若馨杀气凛然的招式,皇甫贤幽深的黑眸微眯。而后长眉一挑,便也伸手接招,然而几招过后,白若馨便发现诡异之处,皇甫贤的身手在她之上这自不用说,但让她大感诧异的地方是他的功夫与她竟属同宗。他竟能不慌不忙轻易地化解她的招式。 这时,两道黑影闪进他们的战圈。 是白容和胭脂。胭脂从腰间抽出一条如银蛇般的长鞭,旋转鞭身环向皇甫贤,白容早已抽出利剑,迅如闪电一般刺向他。 不过几招,胭脂便被皇甫贤打出了战圈,只有白容还在艰难地与他坚持着,只是白容额上已有汗水点点,而那皇甫贤竟然还是一副轻松应对的模样。 “白容,住手。”扶起倒在地上的胭脂,若馨按着仿佛有无数气流流传的胸口,深吸一口气,对白容喊到。 识时务者为俊杰,且不说他或许同她有同宗师门之谊,便是他深不可测的功夫,她也暂时不能与他动手相抗。 白容的功夫在白家村已是无人能敌,再加胭脂,竟然连他的一个衣角都碰不到,着实可怕。 与此同时,白茹雪也跑了上来,焦急地大喊道:“姐姐,别打了,皇甫大哥是我带来的......” 第三十四章 皇甫之心 一阵愕然之后,沉潭一般的黑眸如今积聚着阴沉的怒气,若馨深深吸口气,万万没料到竟是自己的小妹将外人带进了祀堂。 茹雪胸无城府,行事毫无心机,交友也只凭着自己的喜恶。只要自己喜欢的人与她合拍,无论那人身份家世如何,她都会对他推心置腹,真诚以待。也因着这不拘小节的性子,茹雪小小年纪便交了江湖四海不少朋友。若馨不想用死板的教条束缚她的性子,然而她可知世上千个人便有千般的面貌,又岂是她一双眼所见的那般单纯? 皇甫贤容貌俊逸清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攫人眼球的优雅和贵气,的确很容易让茹雪这般年纪的少女春心大动。可是他身份不明,看起来心机城府极深,在没有弄清楚他的来历之前,茹雪怎么敢将他带回白家村,怎么敢带他来看白家村的祭祀? 白容收手回到若馨身后,茹雪则赶紧跑到他们中间,一会看着皇甫贤,一会看着若馨,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呐呐地看着若馨说道:“姐姐,皇甫大哥是我领来祀堂的,他只是来观礼,并没有恶意。” 若馨的脸上没有笑容,比往日更显苍白的清容如今仿佛覆上了寒霜一般,冷冽的眸光严厉地扫向茹雪。 茹雪知道自己是犯了姐姐的大忌了,低下头,使劲捏着轻柔白裳的袖口,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若馨的性子慢散,对一般的小事并不在意。对于白茹雪平时惹的麻烦,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一笑而之。如今,白茹雪却是犯在事关白家村的事情上。 也难怪若馨要如此动怒了。 松开扶着胭脂的手,若馨缓慢地走到茹雪面前。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茹雪,若馨抿了抿唇,正颜厉色道:“茹雪,你已经十七岁了,难道还分不出事情轻重,族中祭祀是由你胡闹的吗?” 在若馨的一声厉喝之后,祀堂中一片默然,村民们都不敢出声,只都安静地站在原地,偷偷抬眼,觑着门口的祭司和圣女。 很少见到若馨如此严厉的模样,茹雪浑身一颤,一下子红了眼。此刻白家村的村民都聚集在此,她仿佛能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的身上,顿时感到又羞窘又难堪,眼中泪花便也开始攒聚。 贝齿使劲咬着下唇,茹雪吸了吸气,忍住泪水,低声道:“姐姐,对不起。” 若是在平日里,看着自己疼爱的妹妹如此模样,若馨早已心软,只是如今,她也不得不硬下心肠,“这次你犯了族中忌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姑息。等事情结束后,我会按照族规以施惩处。” “族规?”茹雪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平日里疼爱自己的姐姐,颤声道。 不止是茹雪,便是村中的其他村民也都惊讶地看过来。 始终未出过言语的皇甫贤终于开口,看了一眼身子不停发颤的白茹雪,用低沉懒慢的嗓音说道:“白姑娘何必如此严苛怪责小雪儿,不过是一场祭祀,皇甫见过不少,也未听过不能予外人观礼的。小雪儿偶尔一日提及贵村的祭祀之典,并对自己的姐姐是执行祭祀的祭司颇为骄傲,见我对此好奇,才带我来见上一见。只因这样就要以族规处置她,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若馨神色淡淡,视线转向皇甫贤,深深地望进那双略带些漠冷疏远之意长挑的凤眸,里面的幽远深沉让人揣度不出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皇甫公子,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不劳外人插手干预。” 皇甫贤闻言,清眉微挑,“皇甫贤对于贵村而言确实是外人,可是事情既然牵及皇甫,我又怎么能眼睁睁见小雪儿无辜受责?” 听到事情又是白茹雪惹出来的,本来就对她有几分不满的胭脂,现在见皇甫贤对若馨口出狂言,一口一句不近人情,一口一句无辜受责,心中怒火中烧,冷笑一声,“是谁几次三番陷姑娘于险境,是谁天天让姑娘身心劳顿之后还要为她收拾烂摊子,你如果不知道事情真相,就不要在这里冤枉我家姑娘。” “胭脂,不要说了。”看到茹雪身子僵硬,双手紧紧握拳,羞得满面通红。若馨回头,眉头微蹙,对胭脂摇了摇头。 胭脂一心护她,若馨心中感动,只是这是她们姐妹间的事,说出来,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胭脂咬了咬下唇,垂下头,只是心中依旧愤愤不平。 她先前与皇甫贤交手之时,被他一掌击中了胸口,不知伤到了何处,便是大口呼吸都隐约作疼,有些吃力。如今大声说完话,她整个人便有些气喘吁吁起来,额上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凤眸一眯,皇甫贤懒懒地扫向出言维护若馨的胭脂,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淡笑,却察觉不到丝毫温度,“倒是一个护主的忠仆。只是身负护卫之职,身手却不过如此,若是真有高手来犯,你们又当如何?嘴上功夫厉害,也保不了你家主人吧。” 白容听到此言,眉头紧拢,面色泛青,沉默不语。胭脂则冷喝一声,一甩长鞭,又要上前。 若馨伸手,按在胭脂的手臂上拦住她,暗示她休要鲁莽从事。 静幽的黑眸直直地望着皇甫贤,“皇甫公子当知,以你的身手,世上能出你左右的怕是无几,公子又何必诋毁我家护卫。” “白姑娘此言差矣,皇甫不过是为你的安全考虑。”皇甫贤勾唇一笑,与若馨对望的慵懒黑沉的黑眸中自有深味,“白氏祭司重责于身,护卫之人的选择怎可大意?若有一日,祭司不幸落入仇家手中,要逃也容易些。” 若馨眸光一敛,心跳加快,一瞬间,手心竟隐隐有些冷汗沁出。 压住胸中欲起的波涛,若馨绕过垂首而立的茹雪,慢慢走到皇甫贤的面前。目瞳深幽,定定与他对视,若馨微微笑道:“不知皇甫公子所言何意?” 皇甫贤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看着她不带丝毫破绽的笑容,他淡淡勾唇,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慢慢说道:“皇甫在京中曾听过一个传言,说百年前,为皇族祈福避灾的卜氏一族,不知为何,竟在一夜之间消失于皇城。这之后,皇帝亲自下令缉捕他们。不知这卜氏一族与白家村可有关系?” 他的话语依旧是轻缓低沉,语调轻松,但听在若馨耳中却如雷声灌耳。 身子微微有些僵,然清恬的静容依旧保持着平静,若馨轻笑慢道:“皇甫公子果然了得,学识渊博,竟然连百年前的事也如此了解,只不知这传言与我们又有何干系?白家村不过是远离京城的一个小村庄而已。我们的祭祀也不过是祖辈传衍下来的一种风俗,做个样子,又有什么能耐做到为皇家祈福避灾?” 皇甫贤饶有深意地一笑,一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黑眸直瞧进她的眼底,“你不用急着否认,也无需为我的话担心什么。我并不想探究你们的秘密,对于你们是不是卜氏一族我也没有兴趣。只是......”说到这,皇甫贤话音一低,轻轻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语道:“只是我看过手下人送来的资料,对若儿你倒是很有兴趣。” 若馨抿唇,漆黑的双瞳一瞬间沉若深潭,深邃而幽沉。 慢慢地退后两步,若馨面不改色,清眸略略扫过茹雪,见她眉宇间带着担忧地朝他们的方向望来。对上若馨的视线,茹雪面上满是愧疚地低下头,不一会,却又不由自主地再偷偷望过来,那视线却是一直望向皇甫贤。 从未见过茹雪如此心神恍惚的模样,这个丫头分明是已动春心。如果皇甫贤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如果皇甫贤是个能给茹雪下辈子带来幸福的人,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愿意帮妹妹推上一把。但茹雪可知这次看上的是一个连她也没办法看清摸透的男人。 他是一个迷雾重重的深渊,望不见底,走下去,只是选择了坠入危险。 若馨秀眉轻蹙,转过头,沉思的眸子又对上那双意味深沉,漩涡一般的凤眸。 他知道白家村的秘密,知道她身上的秘密。他说他对自己有兴趣,是想利用茹雪来接近她么? 这样一个人,只怕会给白家村带来灾难,给茹雪带来灾难。 这样的人,留不得。 微微敛下眸瞳,长长的睫毛也遮住了她眼中决绝的杀意。 若馨收敛心神,思索过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重新睁开眼,若馨看向皇甫贤,语气平静地说道:“皇甫公子,虽然白家村进行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祭祀,却也有诸多忌讳。你未经允许,擅入祭坛,冒犯了白家村的先祖神灵。我可以放你离开,但你必须以血为誓,保证不说出有关白家村祭祀之事。这件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必须接受,否则即便你有万般能耐,功夫了得,我也不会让你走出白家村一步。” “姐姐。”听到若馨要皇甫贤在历代祭祀的牌位前以血为誓,结成血咒,茹雪立刻焦急地叫道:“皇甫大哥是我叫来的,你就看在茹雪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他好吗?” 血咒是为防与白家村联姻的外村人将白家村的秘密宣扬出去,而行的一种隐秘之术。血咒不伤身,只是以血为誓,一生却也等于有了一个隐性的危险。 “你闭嘴。”若馨面容凛若冰霜,转过头,冷冷地看了茹雪一眼,严厉地制止了她要说的话。 茹雪呼吸一滞,被若馨不带丝毫温度的厉声喝止,眼眶中的泪水早已忍不住掉落下来。 “不过是一点血,白姑娘何必如此严肃,倒是吓坏小雪儿了。”低沉缓慢的声音传来,皇甫贤薄唇轻勾,笑如春风,只是那双直勾勾望着若馨的乌瞳另有一番意味,他慢慢凑近若馨耳畔,轻声启唇,却是说道,“如果此举能安若儿的心,皇甫失一点血又有何妨。” 第三十五章 家法惩妹 若馨移开视线,宛若未闻。 让人取来一碗盛着浅浅清水的瓷碗和一柄短匕,若馨手持瓷碗,将匕首递给皇甫贤,“皇甫公子请。” 皇甫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优雅地拂起宽袖,伸出左手,用闪烁银辉的匕刃在手上一划,那若玉竹一般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上立刻划开一道口子。血珠宛若鲜红的露水一般从他的指上沁出滴落,淡淡的血腥气传来,血中隐约带着一股淡淡药香。 若馨有一瞬间的恍神,而后,便注意着渐渐被鲜红色蔓延的清水。 待碗中清水已然变成了稠红,若馨说了声够,便让皇甫贤停下止血。 茹雪快步走到皇甫贤身旁,抽中怀中的绣帕,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为他包好那道深长的伤口,脸上满是斑斑泪痕,莹莹的大眼中也具是自责和歉意,“对不起皇甫大哥,都是我的错。” 若馨没有说话,端着盛有皇甫贤鲜血的瓷碗走过祀堂中央,穿过祭坛,直到那张竖有历代祭司牌位的供桌。 将瓷碗放置在供桌前,若馨点上香火,蜡烛。 闭上双目,凝神将所有杂念驱出脑外,慢慢地,牵引着那些还盘桓在那些牌位里的历代祭司的念力,将其灌入那碗血中。 而后,慢慢启唇。 只是她口中念出的咒语,却与以往以血为誓的人结成的血咒不同。 即便这样的代价,是会让她在死后受到严厉的处罚,让她的灵魂在消失前承受万般痛苦。 以惩她妄害人命之罪。 她不怕被人说成是灭绝人性,蛇蝎为心,却不想她保护下的白家村有任何危险的隐患,也不想她的妹妹日后为一个无心的男子伤心。 完毕后,若馨慢慢地睁开眼,划开自己的左手食指,在那红稠的血中混入自己的鲜血。 深呼吸几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后,她端起桌上的瓷碗转过身,步履平稳地走到皇甫贤面前,神色自若地对他说道:“皇甫公子饮下这碗血后,盟誓便算完成。” 接过瓷碗,皇甫贤看了眼碗中带着药香的鲜血,狭长的丹凤又将视线慢慢移回若馨的脸上,深不可测的黑眸意蕴沉沉,唇边慵懒的笑意耐人寻味,以至于若馨有一瞬间几乎以为他看穿了她暗中进行的事情。 然他举碗饮啜的动作又使她放下心来。 他一边注视着若馨,一边慢慢将碗中鲜血饮入腹中。 只要喝了这碗血,事情不久就会告一段落,皇甫贤不会立刻毙命,只会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流失了性命。 心中的情绪却不知为何有些复杂,只是她始终没有劝阻,任他饮尽最后一滴鲜血。 “好了,如此一来,若儿便也放了心吧。”在若馨微微出神之际,皇甫贤俯下头,在她耳边道了句。 温热的呼吸倾吐在若馨的颈项间,一股酥麻的感觉自熨烫的部位传递到四肢,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魅惑,仿佛能探进他人的灵魂,将它牢牢攥握。 饮过血后的薄唇带着一种瑰丽红艳的色泽,他身上的气韵也仿佛瞬间改变,仿佛从一个一身雍容贵气的儒雅公子化身成传说中嗜血之妖。 勾人幽魂,嗜人鲜血。 若馨也只是略一失神过后便又恢复了正常,她从皇甫贤手中接过空碗,唇畔带笑,“如此甚好,事情既了,那么皇甫公子便尽早离开白家村吧,免得又再生事端。” “姐姐,既然皇甫大哥已经以血为誓,那便留他一晚吧。皇甫大哥是茹雪请来的,事情变成现在这样,茹雪心中很是愧疚,想向他一表歉意。”茹雪知道若馨的气还未消,可是皇甫贤是她请来的。让他失血结咒已是她对他不起了,如今还要这样明是请,实是赶的让他离开白家村,她实在没办法原谅自己。心中虽然还是忌惮姐姐的怒气,却还是鼓起勇气,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 若馨冷冷地看了一眼茹雪,茹雪咬着下唇,却是不愿退缩,坚持着。 正在这时,门外出现一人。 “爷。”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门口,对着皇甫贤恭敬地叫了声。 若馨认得他,是皇甫贤身边名叫回春的侍卫。 皇甫贤侧头,回春走到皇甫贤身边,在他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但见皇甫贤眸中似有寒光一闪,而后又恢复往日古井一般的幽沉,视线慢慢地移向若馨,黑眸中又带着微微的若有所思,一直到回春禀告完所有的事情,他都未移开过视线,最后,才对回春轻一颔首,“知道了,让人再把事情查清楚。” “是。”回春垂首应了声,后退几步,又消失在门外。 “小雪儿,今日皇甫恐怕要拂你盛情了。”对着茹雪微微一笑,道明事因。而后,没有再多看茹雪满是失意的娇容,他又转向若馨。 深深地看了若馨一眼后,皇甫贤微微一笑,“皇甫暂时有事在身,就不再久留,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若馨眼睫一颤,总觉得那句“后会有期”别有深意。然她还是抬手作揖,微微的笑道:“希望皇甫公子一路平安。” 在皇甫贤离开后,祀堂中原本屏气不敢出声言语的村民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一直站在那群村民前的村长也走了过来,有些不安地问道:“先生,如今这祭祀该如何是好?” 若馨回头看了一眼倾倒在地的供桌,略有些凌乱的祭坛,知道今日的祭祀已是不能再继续了,便道:“让村民都回去吧,你和族中几位长老先留下来。” 村民陆陆续续地离开,留下村长和几名长老,还有茹雪主仆二人,还有若馨三人。 白家村的大长老虽然历经两任祭司,却也从未见过祭祀被中途打断的事情。心中微微有些担心,便开口问道:“祭司,这祭祀中断,可会对本村不利?” 若馨深深吐了一口气,略感疲惫,却也只能应道:“此事我也不知,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有什么事情再来弥补。” 茹雪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她低垂着头,慢慢走到若馨面前,低声道:“姐姐,这次是茹雪不对,没有考虑周全,姐姐,你罚我吧。” 若馨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看得茹雪的心一直高高地提起。最后,若馨转过身,面对着眼前整齐排列的历代祭司的牌位,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下,仿佛收翼的蝴蝶。 从门外灌进的大风吹动着她披散的黑发,连同身上那一身长曳的红裙飞扬着。 在场的几人都没有出声,一直到若馨慢慢地吐出一句,“胭脂,取家法。” 刹那间,周围的气温仿佛急速下降到最低点。 “姐姐。”茹雪大惊失色。 “祭司......”村长和几个长老也都不相信若馨竟然要对茹雪动用家法。 胭脂则是没有丝毫犹豫,很快从祀堂存放家法执杖的位置取来了杖板,交到了若馨手中。 用做执行家法的是一块手掌宽度,一指厚的杖板。这样一块杖板,打在身上,却不是一般人能挨得了的。 若馨转过身面对着茹雪,脸上是冷漠的表情,“茹雪,跪下。” 茹雪惊恐地看着若馨脸上冰冷如霜的表情,眼泪滚滚而落,一张桃花容吓得煞白,她颤抖着跪下,带着哭腔地叫道:“姐姐,这回是茹雪错了,你不要打茹雪。” 站在一旁的村长和长老们见若馨是真的决定要以族规惩戒茹雪时,看着茹雪哭得惨兮兮的小脸,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先生,看在是圣女初犯族规,您便饶了她一次吧。” “祭司,这杖板打下去,便是男人都难忍刑罚,圣女真的承受不起,祭司你要考虑清楚啊。” “圣女年纪尚轻,还不懂事,祭司便原谅她这一回,便是要惩罚,也并非要到动用家法的地步啊。” 一声声都是为茹雪说着情,几个老人边说边稍微移了移脚步,将浑身发颤的白茹雪挡在身后。 若馨敛容看着几名想袒护茹雪的老人,依旧无动于衷。 “茹雪并非初犯,她一次次闯出祸来,不仅会让白家村陷入危险,也会危害到她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前有我能保她平安,那么以后呢?如果我不在了,那是由谁去承担那个后果?族中祭祀,她未经允许便领外人观礼,这已犯了族中忌讳,若不以族规处置,日后又如何让白家村的其他村民遵守此规此矩?这一次,我是不会姑息了。以前是我们太过纵容,才会让她一次次犯了错误而不知悔改,这次的家法惩戒,是要让她永远记住,得一个教训。按族规,茹雪需得承三十杖责,族中祭祀之日未过,不得见生血,我今日先罚你十杖,以施惩戒,余下二十,待得祭祀之日过后再补。” 语毕,若馨狠下心,抬起沉重的杖板,在村长他们的惊呼之中,打到了茹雪的背上。 杖板打在茹雪纤细的身子上,发出沉闷而低沉的声响,伴随的是茹雪一声声凄惨的哭喊。 第三十六章 侍寝之辩 几个老人,焦急地想拦下若馨手中的杖板,却忌于她祭司的身份不敢阻拦。 白容依旧是一副毫无表情的模样,胭脂则是冷眼看着这个整日里为若馨找麻烦的二小姐受教训。枫林已是握紧了双拳,眼中的疼痛之意,仿佛已是他在承受一般。 在打到第三板时,枫林终于忍不住了,护在了茹雪身上,咬牙道:“大小姐要罚便罚枫林,小姐身子单薄虚弱,受不起这一顿打。是我没有看护好小姐,才让小姐犯了错误,大小姐要罚,罚枫林便是,请饶过小姐。” 若馨暂时停下手中动作。看着茹雪痛苦的哭声,她的心也如被杖板狠狠打过一般,毕竟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也是她如今的唯一亲人。只是,为了让茹雪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今日的决定,谁也不能改变,“枫林,你让开。此事是因她而起,这罚便是要罚她,是谁也代替不了的。” 枫林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按上腰间的佩剑,想与若馨动手。死士一生只认他效忠的那个人,而白茹雪,便是他永远效忠保护的那个主人。 在他右手触上长剑的同时,白容却已经先了一步,出掌将他打出了行刑的位置。 他与枫林是双生兄弟,对枫林的想法,他自然了解,就如枫林护白茹雪的心一样,他也绝对不会让人伤害若馨,即使那人是他的哥哥。 枫林被白容死死地压住,若馨则咬牙,冷面继续余下的杖责。 “祭司且慢,老夫有话要说。”五杖之后,大长老一声喝止住了若馨的动作。 而此时的茹雪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实际上若馨并没有使太大的力气去打,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还是多少手下留情了些。 若馨转头,看向大长老。大长老一脸肃色,直直地与若馨对视,却是说道:“既然祭司如今提到这族规,老夫便有一事要提。” 看着若馨清泠的黑眸,大长老深吸一口气,而后道:“白容虽为死士,却也是祭司的侍寝。他得祭司大人专宠六年,没有为白家村带来任何喜讯,也没有尽职劝祭司接受其他侍寝男子。无论其出于妒忌之心,或是其他原因,按照族规,理当杖责五十,而后驱逐出白家村。” 白容浑身一震,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但略黑的肤色如今却变得有些死灰,坚毅的薄唇也紧紧地抿着,半敛的眸子看不出他眼中是什么表情,但与他相伴了六年的若馨却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汹涌情绪。 眸光渐冷,若馨慢慢扔下手中的杖板,沉重的杖板重重撞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剧响。 几个长老身子不由一颤,不知是被那声剧响惊到,还是被若馨此刻没有丝毫温度的清眸。 大长老虽然心中也带惧意,但既然说出来了,他便一齐说完。以勉强凝聚威严的眼神逼视着若馨,大长老开口道:“祭司如今已是二十过三之年,尚未留下任何子嗣。如果有任何意外发生,只能让与您有血缘之亲的圣女代您诞下下任祭司的人选。自百年前到今日,祭司血统已被乱了数回,以至祭司的能力也不若过去纯正,这样势必会危害到白氏一族的未来。您身为白氏祭司必定知晓此事,却没有任何多余的侍寝,必是白容妖言惑主。老夫知道说这话,祭司大人您不爱听,但如今既然祭司大人您提到族规,老夫便也大胆将此事提出......” “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生下下一任祭司么?”不带半点情绪的话语打断大长老铮铮有礼的言论,翦翦黑眸像是黑夜总最清平宁静的淡月,却也最冰冷的温度。 扪心自问,她从无愧于白氏一族,她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健康换得白家村的平安,她甚至破坏了自己的道德准则,去消除会为白家村带来任何安全隐患的危害,即便那样的后果是死了也要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然如今,便是她唯一能控制的感情,也要成为白氏一族的工具,任人揉捏吗? 祭司之名,虽为白氏一族所尊所仰,却也是她一辈子的囚禁。 心有些寒,若馨冷眼看着眼前的族人。 陷入半昏迷的白茹雪已经被人扶了起来,搀到了一旁坐下。村长和其他几个长老都沉默不语地低下头。 大长老一顿,看着若馨的澈净的黑眸,有些心虚内疚,却还是说道:“祭司大人以己之能守护白氏一族,族人自是心中感激尊敬。然而繁衍下任祭司也是现任祭司的职责所在,我们作为族中长老,自然也得担负起为祭司排忧解难之责,既然白容身为侍寝,无能为祭司传下后代,我们便要以族规处置。” 若馨怒极反笑,看着低头强自压抑的白容,说道:“他是我的侍卫,并非一个只用来传种的暖床男宠。” “无论是什么,当初前任祭司将他派给祭司大人您,便是同时安排他作为您的侍寝了。他没有尽到侍寝之责,更是不该。” 大长老理直气壮的反驳着若馨的话。 与此同时,一声懒懒的笑意传入耳中,“这便是你所庇护的族人,看着真让人心寒不已,不若放弃他们,随我一同回京。” 若馨心头一惊,回头望去,正见到门口斜斜倚靠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锦缎华服着身,清俊的容颜上带着一抹讽刺的轻笑,懒懒地注视着场中的景象。 正是那去而又返的皇甫贤。 他的表情闲适,薄唇微微上扬,仿佛只是在看一场好戏。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人听到他方才的那句话,一切仿佛只是若馨的一个幻听。 诧异地看着他,却见皇甫贤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身上的长袍,对她扬了扬漂亮的下巴,示意她往回看。若馨转头,只见白容在失神之际被枫林按跪在地,大长老已经拣起了地上的杖板,站在白容身旁。 若馨怒不可遏,冰冷地警告道:“任何人都不许动白容一根寒毛。” “老夫以族规相惩,还望祭司体谅。”大长老说完话后,便举起杖板向白容打去。杖板划风而过,发出呼呼的声响,只见其力道之大。 他们莫非是想打死白容不成?还是她平日里温慢的性子让他们以为她即使生气也不会有怎样过分之举。 可惜,这回她是真的生气了。 她身形速移,杖板还未落在白容的身上时,若馨便已伸手拍至大长老肩上。 大长老哀号一声,杖板应声坠地,只觉一股酸麻自肩头窜至他的四肢百骸,片刻间,觉得浑身疼痛得如万针刺骨。大长老倒在地上,表情痛苦不已。 看着委地喘息的大长老,村长和其他长老则是又惊又怕地看着她,战兢地开口道:“祭司......” 若馨扶起跪在地上的白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脸上的表情淡淡,却是不怒自威,“我的确是一个平庸的祭司,可不代表我无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她的母亲也是由前任的圣女所生,到了她这一代,祭司的能力的确比之历代前差上许多,只是,即便如此,她毕竟还是一个祭司。 有她在,还容不到他们擅自决定什么事情。 第三十七章 深夜来客 将浑身震颤、疼痛不能自抑的大长老扶起。二长老勉强保持着镇定,看着若馨,用安抚的口气说道:“祭司莫气,大长老也是为了白家村着想,忧心白家村的将来,才会行事如此激烈惹恼了祭司大人。” 若馨表情不变,黑澈的眸子直直逼视着二长老,“是因为忧心,还是因为我一直无法如你们所愿生出继承人而暗恼于心?因为我的‘无能’你们便将怒迁到白容身上?白容何其无辜。是我未安排他行侍寝之事,事因在我,你们是否也要按族规惩治我?” 话语平淡,却含夹着一股凛然的压力,让二长老敛容垂首。吞了一口唾沫后,他才继续道:“祭司严重了,我们不敢干涉祭司行事。方才大长老欲对白容行以杖责是太过冲动了些。白容一心护卫祭司,为祭司鞠躬尽瘁,即便没有尽到侍寝之责,也早已将功抵过。大长老的确忧心祭司能否顺利诞下继承人之事,然他万不敢存丝毫迁怒之心。” 说完话,他偷偷抬眼看了若馨一眼,看到她虽然不予回应,但至少不再如方才那般散发着吓死人的威厉。 气氛在二长老温和的调解下和缓了许多,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自若馨十七岁归村,十八岁接下祭司之职后,一直都是温和处事,对待村中村民也从未摆过祭司的架子。除了祭祀的时候,其余的日子,她都像一般的村民过着朝出夕归的生活,在学堂中当个教授村中小孩学问的先生,看着她对孩子都是和蔼可亲,笑眯眯的模样,一直以为她就是一个性情温吞的女子,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她爆发如此大的怒气。 只为了一个身份平常的死士么? 二长老擦了一把汗,又偷偷觑了一眼依旧被若馨拉着的白容。身子板是够硬朗,模样是够俊俏,但性子太过沉闷木讷了些,真正看来,还不若他们私下里为祭司重新找来的几个侍寝男子那样会讨女人欢心。 他实在想不出白容有什么地方如此吸引祭司,会让她破了例。 看到二长老像审视一件商品一样的眼光偷偷打量着白容,若馨秀眉一蹙,“你们有什么话,不若在今天一齐说个清楚。免得他日‘忧心’又起,又要拿我身边的人‘排解’心中忧急。” 听着若馨语中似带着讽刺的话,二长老老脸一颤,抬起袖子又揩了揩额上的汗水。回头看了如今疼得有些失了意识的大长老,又望着另外几个低头不语的村长和长老,想法在脑中连转了几次,他实在不想惹恼了祭司弄个大长老一般的下场,又想着不好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几番思索过后,二长老终于吐言道:“祭司,我们几人前些日子商量讨论过后,为您挑选了一些侍寝的男儿,都是些干净的孩子。有一部分是村中的少年,也有几名是我们特意从其他县城中买来的孩子,只待祭司您去挑选,看是否有入眼的......” 二长老话未说完,若馨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闭上眼睛静静伫立了许久,才慢慢掀唇,“把他们都送回去吧。我会在一年后诞下继承人。” 一时间,祀堂中的人表情不一,或是欢喜,或是惊愕,或是自责,或是愤怒。 只是,她都没有去在意。门口处,皇甫贤的身影已然不再,若馨也没有多想,慢慢走到窗口,背手而立,从开敞的窗棂望向远方的天际。长发迎风而扬,身上鲜红的裙裳也膨风微鼓,仿佛流动的火焰,要燃烧殆尽那种无形的束缚,那种除非死亡,永远无法摆脱的责任与束缚。 ...... 从祀堂回家,当天中午,白茹雪便醒了过来。对于茹雪的刑杖,若馨其实并未使多大的气力,原本就只是想给她一个警戒,让她知道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应当要独立承担起责任,而不是永远都躲在自己的庇护下,为所欲为。 刚刚清醒时,白茹雪对于若馨不顾姐妹亲情在众人面前杖责她的做法很是伤心。若馨来看她,她便把自己蒙在棉被中不理若馨。但细思过后,她也知道她莽撞的做法会给白家村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心中还是涌起了自责和愧意,把事情想通后,便又跑到若馨跟前,握着若馨的手姐姐长姐姐短的唤着。 与此同时,她吃惊地发现,原本在祀堂已经离去的皇甫贤竟然出现在了她们家中。 只是才受了若馨的教训,她虽然心中欢喜,却也不敢太过表现出来,只是与皇甫贤打了一声招呼后,有些依依不舍地暂时离开。 往皇甫贤面前的白色瓷碗中注了茶水,若馨面容带着有礼的微笑说道:“寒舍鄙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看着碗中犹飘着几点茶渣的茶水,皇甫贤淡淡一笑,“不会,这个屋子看起来虽无奢华装饰,却也别有一番雅致。” 从他走进院子时,便有一种久未感受的舒心畅逸洋溢心头,不同于他往日所居之处的奢华靡费,若馨的居所简朴却雅致。院子古朴宽敞,打扫得很干净,角落种了一棵枝干粗大的古树,让院子更添几分静幽。 进了屋子,屋中摆设虽简单朴质,依旧是茶几洁净。 点一盏油灯便能照亮的空间,却有着让人说不出的温馨之感。 皇甫贤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啜上一口,只是普通的茶水,却依旧品得优雅。 若馨看着他,心思复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会重新出现在这。早上祀堂的去而又返,再度消失,以为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只是没想到在傍晚突然变天落雨时,他又出现在大门外。比对若馨面上的错愕,皇甫贤唇边挂着优雅闲适的微笑,仿佛他出现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他总是毫无预警地出现,如同他在白家村出现的第一次。只是,这或许也将会是他的最后一次。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若馨瞟了他一眼,问道:“皇甫公子的事情处理好了?” 看了眼门外阴暗的天色,未有停意的大雨,皇甫贤甚是随意地换了换坐姿,而后黑深的凤眸凝视着若馨,微微笑道:“尚无,不过如今大雨磅礴,山路难行,马车又出了故障,恐怕皇甫今日要叨扰白姑娘一夜了。” 他的措辞客气,然而话语中却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势气。 若馨心头微觉怪异,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带着笑意。只要不要触及她的底限,祭祀时间以外的她,就如白茹雪说的棉花,温温和和的,即便是多尖锐的事物刺进那团棉花中,它依旧是那个形态。 客气地笑着,若馨说道:“说什么叨扰。天有不测风云,也是无奈,住一晚也没什么。” “那皇甫就谢过白姑娘了。”依旧是低沉略带慵意的语气,皇甫贤垂下眸,唇角微带笑意地道了声谢。 ...... 厨房中,白茹雪将胭脂推了出来,自告奋勇为大家准备晚饭,说是要为若馨赔罪。 若馨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赔罪就算了,只要你能记住这次教训,以后做事多考虑思量下后果便够了。” 茹雪低下头,面上带着愧意地说道:“对不起姐姐,我下次会注意的。可是今天破坏了姐姐的祭祀,茹雪心里真的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弥补,想到姐姐平日里吃到茹雪的菜总是很开心,这才想......” “事情发生了也没办法,只希望你以后真的不要再让姐姐为你操心了。”若馨看着茹雪沮丧的样子,语调柔和了些,“不是说要为姐姐做饭吗?还不快去?” “哎。”茹雪抬头,重新恢复了活力,水莹莹的眼睛晶晶亮,朝若馨甜美地笑笑,举着锅铲又跑回了厨房。 若馨没有阻止她,却还是让白容去村长家让勇山媳妇炒几盘菜回来。 不久之后,当茹雪将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后,白容也提着一个竹篮走进屋来。若馨接过,将篮中的菜肴一一端出放在桌上。 白容从桌上的粗瓷碗中取了几个窝窝头,对她说道:“姑娘,我先进去了。” 同桌的有皇甫贤,若馨知晓白容不喜与外人交往,便对他点点头,同时取了个碗夹了些他爱吃的菜在里头让他一起端了进去。 皇甫贤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凤眸中流光飞转。 夹了一块皮脆翻香的辣子鸡到若馨的碗中,茹雪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催着她道:“姐姐,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若馨微一皱眉,又恢复了正常.辣子鸡很香,只除了其中带着过去她最不喜欢的大蒜味。回到白家村,才知白家村人的口味都偏淡,几乎不用蒜椒,因此直到一年前茹雪开始下厨后,她才重新吃到了大蒜。 曾经的她只要一吃到大蒜就会呕吐不止,但也只是过去而已...... 一年前,她将茹雪从京城救出来的那次,她用味觉换了一个人一次生机的代价。 自此,她失了味觉,再也尝不出任何味道。 若馨笑了笑,拾起竹筷,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细细嚼咽,面上表情也未有变化,待口中的菜吞进口后,才露出一丝笑意,“嗯,味道很不错。“ 不知道皇甫贤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盘菜,隐隐蹙起了一双俊眉。 直到若馨见他久久没有动筷,问了句,他才直直地望进若馨眸中,慢慢问道:“白姑娘,你失了味觉?” 若馨心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 夜半时分,若馨辗转反侧,无论如何无法入睡。 傍晚,若馨随便编了句谎言将大家瞒了过去,单纯的茹雪信了,皇甫的眸中则一直带着深沉探究的意味。 皇甫贤为何会知道? 他到底是谁? 脑中一片烦杂,若馨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又翻了个身,突然看到门外有个模糊的倒影。 心中一个警觉,若馨悄悄起身走到门边,突然打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击向来人。 那人身姿矫健地躲过,同时伸手一揽,将她拖进了怀中。 若馨正要再予回击,却发现来人竟是皇甫贤, 他衣冠整齐,神态清醒,显然没有睡过,那又是为什么站在她的门外? “你......” 若馨才出一语,他却眯着眼,深深地盯着她,直接开口问道:“你为何没了味觉?” 与此同时,他揽着她身子的手随之收紧,两人的身体因此相贴,若馨几乎能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脏处的脉动。 一时间忘记了做出反应,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茹雪不能置信的声音,“姐姐,你在做什么?” 第三十八章 夜谈惊心 侧首而望,只见茹雪不知何时出了自己的屋子,站在开敞的房门外向他们望来。她手中举着一支烛台,烛火荧荧,照亮她脸上的诧异和愕然。 发觉此刻自己与皇甫贤的姿势暧昧,若馨双手一撑,从皇甫贤怀中脱身而去,顺手理了理方才因为与他动手拉扯而略显凌乱的衣裳。 看着茹雪怪异的神色,若馨眉峰微拢,简单道了句,“一个误会而已。” 茹雪抿着唇将视线移向皇甫贤,见他只是倚着门,凤眸半垂状似沉吟,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却只言未出。 借着她手中幽明的烛光,若馨发现虽然如今已近子时,茹雪还是一身齐整,发髻也未有一丝凌乱。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睡?”视线锁在茹雪身上,若馨问道。 茹雪回神,再看向若馨,眸光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勉强笑道:“我听到姐姐房门外有声响,以后有小贼闯了进来,这才起身一看。” “是吗?” 若馨淡淡应了句,没有戳穿茹雪话语中的漏洞。皇甫贤身手超乎她想象的高,他的气息也隐藏得极好,先前,她是因为看到了门外的倒影而心生警觉,与皇甫贤动手也不过须臾功夫,根本没发出什么声响,便是连白容都未能察觉的动静又怎么能惊醒她? 从她望着皇甫贤的目光,若馨自然猜到了几分。茹雪对皇甫贤用情不是一般,虽然因为私自带他回村观礼受了她的惩戒,心中对皇甫贤的倾慕之意却不会因此而减。而今,皇甫贤借宿她们家,与心仪的男子距离如此之近,她自然无法入眠。方才,只怕她心中别有打算,正好开门出来,才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没什么事了,你回屋歇息去吧。” “嗯。”茹雪咬了咬下唇,看了看若馨又看了看皇甫贤,见皇甫贤始终没有表态,秋水清眸中微微有些受伤失望的神情,茹雪低下头,轻轻应了句,便又执着烛台,心神不宁地退回寝房。房门“支呀”了许久,才终于掩上。 若馨轻轻吐了一口气,回头望向皇甫贤,正好又对上他的目光。黑暗中,那双漆黑的凤眸却仿佛一对会发光的曜石。 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让她很想就此逃离,又很想一探探个究竟。 思索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若馨看着皇甫贤道:“皇甫公子来得正好,虽然已经夜深,但如果皇甫公子不介意,若馨想请皇甫公子进屋一谈。” 皇甫贤淡淡挑眉,显然也正有此意,便从斜靠的门扉处站直了身子,长腿一跨,入了她的寝房。 若馨随后入屋,皇甫贤已自行落了坐,取了桌上的火褶子将蜡烛点燃。 微微跳动的火光,隐隐照亮了四周。 皇甫贤微微侧坐,一张俊颜,一半现于光明,一半掩在晦暗之下。如今的皇甫贤已经恢复了常态,将心思深深隐藏的慵懒,先前门外那种逼迫人的气势,仿佛也随着那一半隐藏的侧脸隐入了黑暗中。 若馨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审视了他半晌,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失了味觉?” 皇甫贤缓缓抬眸,“这么说,果然如此了。” “没有隐瞒你的必要,我的确是没了味觉,只是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若馨直直地望着他,追问着。 皇甫贤淡淡看了她一眼,简单地说了句,“你不喜蒜味。” 背后一凉,不知因何,竟觉一股冷汗突然冒出,若馨始终没有移开视线,仿佛要生生望进皇甫贤的灵魂一般,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沙哑地问道:“你是谁?” 四指轻环,有节奏地扣响着桌面,皇甫贤没有回答若馨的问题,却是说道:“有一件事,皇甫先前总是猜想不透。一年前,七王爷大婚,一个白姓女子出现在他的婚礼上,不俗的容貌引起了三王爷的兴趣。在她突然离开之后,三王爷下令搜索全城势必要找到那名让他惊艳的女子。” 听皇甫贤慢条斯理地讲述着,却听得若馨心头一紧。 皇甫贤看着若馨看似泰然自若,实则隐隐戒备的模样,淡淡一笑,话题一转,“不过,我要说的却不是她的事,七日后,三王爷全城搜索白姓女子的事不了了之,因为他找到了另一个更能引起他兴趣的女人。他将她带回王府,几日过后,那名女子却香消玉殒。然而,奇怪的是,在把守严密的王府之内,那名女子的尸首不翼而飞,三王爷以为府中闹鬼,却没想到两天过后,那名女子竟然又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话说到这,皇甫贤话语一顿,目光悠悠地投向若馨,看到若馨半敛清眸,平静和淡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诧异,“那名女子对三王爷说的是,离魂之后的事,她毫不知情,许是天生仙缘,才逃死劫。但是有人见到那名女子那两日是出现在京城外的一间破庙,可巧,那人还看到,与那名女子在一起的人是如何让她起死回生,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 若馨抬头看着皇甫贤,目光复杂,却是再难保持平静。 他所说的,确是一年前发生的事。 当时,茹雪被困京城,若馨将她救出,却不幸让另一名女子落入那个好色荒淫的三王爷手中。若馨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她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此事因她而起,若馨便只能想法解救那名女子,却没想到救出来的竟然只是一具刚刚断气的女子尸首。 这之后,便是若馨用自己的五感之一作为交换换取了那名女子的一次生机。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名女子竟然又会回到那个荒淫的三王爷身边。 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皇甫贤仿佛只是道出一个平常的事实,“让那名女子起死回生的人便是你。百年前逃离京城卜氏一族的后代,如今易姓白氏的祭司。” 事到如今,若馨心中的激荡反而平息,倒不怕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不知他为何会知晓如此多的事。 没有等若馨回答,他又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我本还奇怪,你是用什么方法让那女子起死回生。都闻卜氏祭司能以己之能换人一次生机,我本还猜想着是何种能力竟然能改变世人生死规律,如今看来,便是你这五感之能了。” 若馨眉头微攒,一双黑眸照映着桌上的烛光灼灼耀眼,目不交睫地锁住皇甫贤的面容,“你到底是谁?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皇甫贤勾唇轻笑一声,清逸俊雅的面容带着一抹疏狂之意,道:“你师父是谁与我何干?我是谁你又何必了解地那么清楚?至于知道你这么多事,我说了,只是因为我对你感兴趣。”身子慢慢前倾靠近若馨,在跳跃晦明的烛火下,温雅俊逸的面容竟现出一些狂魅之态,低沉微哑的嗓音像是能迷惑人一般地说道:“对感兴趣的人,我自然要了解透彻。” 隐约的压迫迎面而来,虽然隔着一张桌子,若馨却几乎有种他压在自己身上的错觉。皇甫贤绝对不是寻常人,这些事情又岂是一般人能查得到的,这样的气势,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散发出来的。 她们这次,是不是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重重复杂的事态让她感觉头都有些晕眩,正在此时,便又听到皇甫贤传来淡淡一句,“我听闻你要救清和坊的静女,如此想来,你是想用五感之一来救她?” 若馨呼吸一顿,“这也是你查到的么?” 皇甫贤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那双像是静潭深沉又像是漩涡一般让人目眩的眼瞳注视着她,“怎么,这次是要失了你的触物之感,还是失去你嗅味的能力?”皇甫贤面色柔和,然说出的话却是带着难以忽视的讽意,道,“代价如此之大你倒是应得轻松,是因为那个叫风华的么?因为他像你的师父,或是可能是你的师父,你便愿意如此为他牺牲?” 若馨心一颤,闭上眼,没有再问他又是如何连这都知道,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最后一次了。” 皇甫贤眯着眼看着她,眸中意味难明。 “最后一次了么?”似是带着沉沉压迫又似飘渺若虚的话从对面传来,而后,便再无声响。 窗外,寒声悉梭,落雨敲打着屋顶青瓦,古树枝干,枯叶坠落阶上,沙沙作响。 若馨再睁眼时,桌上的烛光照映着屋中的一切,影影绰绰,对面皇甫贤先前所坐的位置已空。 房门已掩,屋中静静的,仿佛皇甫贤也从未到过她的屋子,仿佛先前让她心情难以平静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若馨起身,熄灯入寝,却是一夜无眠。 ...... 次日晨起,皇甫贤已经离开。茹雪的眼中略带红丝,神色憔悴,似也是一夜未眠,她看着若馨的目光闪烁,似有话要问,话到嘴边,却又闭了嘴。 不想让白容和胭脂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于是将他们留在家中,若馨独自一人依约来到了清和坊。等候在门口的云锣在见到若馨的刹那,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表情也随之放松了些。 走在前往清怡院的路上,云锣有些吞吐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若馨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依旧是温温淡淡的表情。 云锣自讨了个没趣,想到前几次自己对若馨的态度,脸上的神情讷讷,也不好意思再多说。 静女还是被安排在风华的寝房中,云锣领着若馨走到风华屋外,正巧风华开门欲出,两人四目相对,风华深灰的眸瞳刹一收缩,启门的双手也一直扶在门上没有收回。 风华静静凝视着若馨,清淡的眸中也慢慢凝聚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有些复杂,有些矛盾,半晌,才慢慢道了声,“你来了。” 若馨淡淡点头。 莫非他也同云锣一般以为她不会来了么? 向屋内看了看,示意风华让她进去,风华放下手,若馨的脚步方才踏进寝房,身后一声叫唤止住了她的步子。 “白姑娘。” 若馨回头,看到一身灰衣打扮的男子站在清怡院的门口,仔细辨认后,若馨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来人正是皇甫贤身边的回春? 领他来的青衣说道:“他突然闯进坊中,抓住一人便说要见白姑娘,青衣正好见到,便带他来了。” 话才说完,回春已经几步走到了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玄铁制成的药瓶递到若馨手中。 “这是什么?”看着手中造型怪异的药瓶,若馨问道。 一般的药物,都是装于瓷瓶或玉瓶之中,能保药效不变,用这种本就稀罕的玄铁制成的药瓶装,倒是少见。 回春表情不变,答道:“爷让回春带话给白家姑娘,此药能救你要救之人,用不着为一个无关之人,失去白姑娘的能力。” 听到回春说到“失去能力”之时,风华清疏的俊颜一僵,诧异地看向若馨。 若馨没注意到风华的反应,她打开玄铁的药瓶,从瓶中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顿时愣怔住。 回春在一旁说道:“这是蛟丹,爷说交给白姑娘,白姑娘自然识得此药。” 曾在山中师父的医术中看过此药的注释。 蛟丹为百年前为皇家祈福的卜氏祭司所制,便也是其后带着族人逃离京城,为皇家所通缉的那名祭司。传闻这蛟丹是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她赠予心仪的一名男子的。 此药极其难得,那名祭司终其一生也不过制出四颗,最后都被藏于京城皇宫之中,一直保存至今,是真正能起死回生的灵药。 自己的祖先,又是被族人盛传最厉害的一名祭司,若馨自然知晓那名祭司的能力有多强。 但是,皇甫贤怎么会得到这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动上一动的灵药? 他......又为什么将它送给她? 第三十九章 纱帐偿情 将手心中的蛟丹倒回玄铁药瓶中,若馨在心底猜想着皇甫贤的用意。 是想利用她的能力么?若是为了救人,皇甫贤明明就有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根本不需多此一举;若是看上了她身为白氏祭司祈福承灾的能力,想以蛟丹作为交换或是收买,更是说不通。以她这几次与他交涉对谈的初步了解,皇甫贤看似彬雅谦和实则傲睨万物,他若是看中一物,必是直接索取,绝不屑如此拐弯抹角,况且他也知道她时日无多,又何必浪费一颗世间难求之药,去让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离世的短命人为他祈什么福、承什么灾? 如此说来,她又有什么能让皇甫贤谋取的,总不可能是想利用她巫蛊厌睐之术去谋害谁? “你家主人可还有其他话要你带到?”想不透皇甫贤行事用意,若馨开口问道。 回春垂眸敛容,正色答道:“爷只说让白姑娘好自珍重,他回京后,会找寻良医为白姑娘诊治体内怪疾。”顿了一顿,回春又添了句,“爷还道,他希望下回见到白姑娘,看到的不是一具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屋内几人听着回春没头没脑的话,脸上现出茫然之色,伫立门边的风华脸上神色晦明难辨,眉峰深蹙,似有所思。 听完回春一席话后,若馨敛眸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开口,却只是简单一句,“代我谢谢你家主人。” 皇甫贤已被她下了会慢慢夺命的血咒,只怕他归京不久,便会命断黄泉。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在白家村发生的事情,了解的有关白家村的秘密都将随着他的死,一切灰飞湮灭。 他们没有再见的下回,这一次,便算是她欠了他。她已经没有下辈子,身死魂灭前,最后要经受的一场折磨,便也算是赔他一条命的代价了。 回春离开之后,若馨便转身走进房中,让云锣将桌上蜡烛点燃,又吩咐青衣准备了所需之物。将长袖折起,若馨在水盆中净过手,将那颗蛟丹从玄铁瓶中倒出,用银针穿孔,放到烛火上灼烧。 未过须臾,在场之人便都闻到一股说不清的香味萦绕在寝房之中,即便门窗皆是开敞着的,那股浓香却也经久不散。 这确确实实便是蛟丹。若馨从师父那翻到的药书记载着,“蛟丹其丸通体乌黑,无一杂色。滑润似脂,烧之不燃,且有百花浓郁芬芳。其丸坚硬如铁,用之于火上灼烧,直至香味尽除,便可研磨成粉。以净水送服,有起死回生之效。” “这是什么东西?”云锣从未见过此物,眸中带着惊叹的神色问道。 “药。”若馨头也未转,简单平淡地应了句,云锣面上表情一滞,恼得鼓起了双颊,青衣正好从门外走进来,听到她们的对话,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屋内本有些沉郁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一些。 看屋中香味已淡,若馨将蛟丹从火上移除,放入青衣早已准备好的瓷碗中,用银匙稍碾,片刻之后,蛟丹便尽数成粉。 一切准备妥当,若馨抬头,正好见到风华站在她的身前,清泠双眸深深注视着她,依旧表情凝峻,仿佛有许多疑问想要问她。 若馨微一愣,便又马上回过神来,对他说道:“风华,你来帮助我。” 说完,她便端着碗走至床前。床榻上,静女静静地躺着,三天前,若馨施针将她体内毒素暂时抑制住,因此此刻的静女气息悠长而轻缓,不似一个将死之人,仿佛只是在闭目而眠一般。 坐到了床边,见风华依旧站在一旁没有动静,若馨微微有些疑惑,侧头问道:“怎么了?” 风华看着她,沉吟片刻,便唤云锣道:“云锣,你去帮白姑娘。” 云锣应声走了过来,坐在了若馨留给她的那处位置。 若馨抬眸,深深看了风华一眼,也没再多说,让云锣一手扶住静女的头部,另一手捏住她的下颚,稍稍扬起。 昏沉之中,静女红唇微启。 轻搅着碗中的粉末,若馨不觉又扫了她一眼,果然是美人,不管面容如何变形,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将已经成粉状的蛟丹以银匙慢慢送入她的口中,之后,若馨再用青衣从侧院井中打上来的水给她送服。昏迷中的静女无法自行吞咽,云锣将她下颚轻扬,若馨则以手顺其咽喉,静女口中的药粉便随着清水一同吞咽入腹。两人一扬一顺,不一会,药碗已空,那蛟丹一点也没有浪费。 起身,走到桌边,将药碗银匙置于桌面,若馨回身,一边放下衣袖一边对着站在桌前的风华说道:“吃过药后,静女体内的毒素已在慢慢消除。等药效完全发挥,五脏六腑的毒素清尽,估计还要六个时辰,你只要安排人在这好好守着她便行了。” 风华看了一眼床上静躺的静女,便将视线移向若馨,雅淡清绝的面容上带着说不清的情绪,轻轻开口道:“有劳白姑娘了。” 眼角扫到一边云锣的面上显露的犹疑表情,若馨微微笑道:“怎么,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诊治地如此简单?你就不怕我是随意做个样子,并无用心?” “风华自然是相信白姑娘的。”静静地凝视若馨的笑脸,风华说着,语调轻轻,仿佛一团轻絮缓缓飘落在她的身上。 “是么?”若馨垂眸笑了笑,随之,伸手将他手臂一揽,同时问道:“附近可有安静无人可扰之处?” 很少与人身体接触,风华的身子在她挽上手臂的刹那猛的一僵,像是想将她推开,手臂方才扬起,却又慢慢放下。 风华面上的表情似在强自忍耐着,见若馨的视线直直望着他,风华勉强一笑,虽不知若馨想要做什么,却还是应道:“清怡院后有一清湖,湖心处的楼阁无人居住。” 若馨细细审视着风华的表情,看起来他应该是极度不喜与人接触,然前几次见他,却也没有反应如此剧烈。 那么,方才他不与她一同为静女喂药便是不想与人相接触,而非虑及男女授受不清什么的问题了? 也对,静女在此养病也非一日两日,要不清也早就不清了,又怎么会到今日才来顾及。 先将种种疑结压于心底,若馨温温一笑,“那好,便选那处了。” 语毕,若馨也未多说,便拉着风华向外行去。 云锣先是被她突然揽住风华手臂的举动怔住了,却也马上在若馨移步出屋后回过神来,跑到他们前面,伸臂拦住若馨,急道:“你要对我们家公子做什么?” “做什么?”看着云锣脸上的表情,仿佛她是一头吃人的母狼一般,若馨轻笑一声。微俯下身,凑近她,若馨用着暧昧的口吻说道,“去做我要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云锣瞪大了眼,看着任若馨拉着没有反抗的风华,又叫道,“公子,你别和她去,我看她不怀好心。” 风华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苍白,倒不似听她的话吓到的,却像是身体有些不适的模样。 手腕下压,顺势帮风华把了脉,脉象和她最先为他把时一样,并没有毒发之相,也看不出有其他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公子。”见风华没有回应,云锣又不禁叫了一声。 若馨收回手,看着云锣,扬起眉峰,悠悠轻笑道,“你有权利阻止么?便是你家公子也曾亲口答应,若我能医静女,他便答应我的任何条件。如今,我要索取我的报酬,又有何不可?我要勾了你家公子与我共度春宵,将你家公子吃抹干净,你又能如何?” 手臂相缠,若馨能察觉身旁风华身子一颤。这回应该是听了她的话而惊到了。 站在她面前的云锣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抬起手,指着她,抖啊抖。半晌,她才有些结巴地说道:“你......你一个女人,怎么敢这样说话,说什么......什么共度春宵、吃抹干净,你......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心啊,你的行为怎的比青楼的妓女还要放荡?你心中还有礼义廉耻的存在么?” “礼义廉耻?”若馨轻笑着摇头,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世人有言,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人生在世,本就承受诸多束缚。在我能自主控制的一点人生之中,为何还要拿什么没用的道德标准来苦苦压抑自己?你家公子既然答应随了我,便是为我所有,我要与他做何事,便是我的自由。我所行之事即没伤害到任何旁人的利益,随心所欲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又与旁人何干?及时行乐,抛了那廉价的羞耻心,未必不好。” 风华静雅清逸的俊颜,本因身体不适而失色苍白,如今不知是否因了她大胆的话语,而显现出一些薄红之色,微微破坏了他清漠淡远的气质,却更让人心动神怡。幽幽神韵,像是云舒雾卷的青山美景,迷离而澹雅,似真若幻,倒是与他平日显露之相大不相同。 若馨心不觉一跳,不仅是她,便是站在一旁的青衣和云锣也有些看呆了。 静默之中,若馨率先回过神来,便在他们的愣怔之中,将风华带走。 按着风华所言方位,若馨带着他进了那清湖中的楼阁。楼阁不大,仅为两层,一层空置着,二层则备有床榻被褥,桌椅箱柜也都安放四处。 进了楼阁二层后,若馨便松了揽着风华的手,风华捂着胸口,扶着一旁的木桌喘息着。 若馨在木桌上看到了她曾在风华寝房书桌上见到的几本书。 床榻被整理过,上头的被褥折叠齐整,却显然也有人睡过。如此看来,这几夜,风华应该都在这里休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清怡院中明明还有空置的屋子,他却要到这里休息? 他明明不是很关心静女的么? 若馨看着他,目瞳深幽。 走到两侧将门窗关好,若馨回身看着风华说道:“褪了衣裳吧。” 风华蓦然抬头,深沉的灰眸如今像是流动着澄澈的清泉,濯濯却也绮丽。 身后墨黑的长发微微垂下一缕于身前,风华白色的衫袍随风轻轻拂动。明明此时已是秋日,他身后的碧纱帐子,却仿佛蒙上一层轻悠缥缈的春色。 第四十章 一吻定心 片刻之后,风华直起身,轻吐了一口气,淡淡地垂下眸子,也掩住了两汪深灰清泉中的神色。他慢慢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触上衫袍的系带,不过稍一停顿,便没有犹豫地拉下衣结。 若馨距他几步之遥,看着他慢慢地一件一件把衣服脱下来,外裳褪去,又慢慢脱下单薄的中衣。 看到他白皙光滑的胸膛前,垂挂着一块看似平凡无奇的黑色石头,若馨眸光一动。这石头便是那日她交给风华的曜玄石,虽然他不过是听她之言贴身佩带,然亲眼看到,心中却还是不觉有些暖意。 衣服一件件褪下,直到他将手触上最后一件衬裤。 风华面上力求平静,却还是让若馨看出了一些羞耻之色。 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好象是一个强迫良家女子行那苟且之事的恶霸,如今情况颠倒,倒有几分可笑。 只不过想是这样想,她也没叫风华停下手,时间慢慢的过去,若馨也未出声催促,只是等到那双僵到有些青筋迸起的手褪下身上这最后一件蔽体的布料。 与此同时,若馨的视线向他下腹望去。 还记得小时候她偷偷跑去看师父入浴,那时,她曾在师父身上看到一个类似伤痕模样的胎记,拇指长宽的淡红痕迹,便是在师父脐下三寸的地方。 而风华的肌肤则平滑无瑕。 没有那道狰狞的淡红胎记,也没有任何后天消除的迹象。 若馨不觉松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失望亦或是庆幸。 “躺到床上去吧。”若馨平静地道出下一句话,风华眉宇轻蹙,双拳轻轻握了握,最后,还是如若馨所言,躺上了床。 碧纱帐,白被褥。 风华静静地躺卧其上,颀长的身躯,没有丝毫遮掩。他头上束发的带子也不知何时掉了去,长发如瀑披散在洁净的被褥上,闭着双眸,抿着薄唇。看得出风华在忍耐,但还是不自觉散发出一种羞耻的感觉。 有些矛盾,却更有一种诱惑的美感。 若馨走过去,坐到床边。伸出手,温温的手指抚上他略显冰凉的胸膛,从他的锁骨处慢慢蜿蜒而下,直至下腹。 随着她的动作,风华脸上难忍的表情愈是明显,身子也越来越僵,有如石板一般。 若馨一直看着他的表情,看着他忍耐到到最后,竟然身子一侧,歪在床榻边,欲呕的样子,大口喘息起来。 若馨也没恼,只是问道:“你是不喜与人接触,还是单单厌恶我的碰触?” 风华抬起头,面色苍白,有些狼狈地看着她,道:“白姑娘莫要误会,风华小时本就不喜与人接触,长大后没想症状愈甚。” “可是前些日子,我见你与人接触都没有如此反应?” 风华微微苦笑,“那是因为我用药物控制着,今日倒是一时忘了服用。” 若馨挑了挑眉。 风华轻吐一口气,而后道,“那药在风华外裳袋中,劳烦白姑娘帮我取来。” 拾起地上那件白色的裳袍,摸了摸,果见衣裳暗袋中有一瓶药。取了桌上备有的清水让风华将药服下,若馨才再细细为他把过脉。 过了许久,依旧没有找到丝毫症结,恐怕还是因心理之故。 这个一时倒是没办法解决,若馨只好先记在心中。 而后,若馨却在风华不备之时,速度极快地点了他胸口几处的穴道。 “白姑娘?”独特的点穴手法让人全身上下酸麻无比,风华蹙眉,不解地看向若馨。看到她也伸手褪去自己的外裳,风华面色微红,转头,有些艰难地说道:“白姑娘不必如此,风华既已答应此生随白姑娘身侧,侍姑娘......自然不会反抗。” 若馨将外衣放在圆凳上,淡淡瞥了他一眼,调侃道:“我看起来有那么饥渴么?” 风华微愕,慢慢转头,却见若馨正在慢慢撸起袖子,而她身上还穿着一件长裙,然后,风华的视线又投向了若馨手中那个深色的布裹。 是插有银针的布包。 想起青衣前几日对他说的话,若馨说他身上有慢性的剧毒,待她家中事了,便来为他驱毒。 她如今......是要帮他解毒么? 风华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然后,便一直神情复杂地看着若馨。 若馨倒没去看他是个什么表情,一边铺开银针包,一边说道:“我要为你施针将体内慢毒驱出,施针过程,你的身体会感觉酸疼难忍,我担心你一会忍不住动了身子,这才点了你的穴道。银针只要扎偏发丝寸毫,你的一条命只怕就不保了。” 她是在向他解释,安抚他么? 风华面色转柔,静静地看着若馨,轻轻道了一声,“麻烦白姑娘了。” ...... 施针驱毒,就如用针刺着身体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那样的痛,非一般人能忍。风华倒是有几分硬气,尽管额头因疼痛而渗出冷汗,面上表情却都未流露出一丝毫的难忍,倒是在若馨施针到了下腹时,察觉她的视线注视着他*的下身,风华的俊颜涨红,露出窘迫之意。 不若三日前用银针帮静女暂时控制住毒素,如今的她,是要将风华的毒驱出体表,加上风华体内之毒积郁颇久,因此扎针手法复杂困难上许多。 若馨凝神施针,不让脑中有任何杂念而让手中银针扎位出现丝毫偏差。 就这样,直到将风华胸前百余根银针拔除,看看时间,竟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若馨起身,到一旁的木架水盆中拧干湿巾,为风华拭去体表的汗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已经被汗水浸透。 幸好早有准备,先脱了外衣。 将风华被点的穴道解开,若馨轻吐了一口气,感觉有些乏倦,便倚靠在床头。 自那日祭祀失败,她的身体似乎比之从前又差上许多。 只怕能等的日子不多了。 幸好已将白容的事情事先安排好,这样,即便她走也能走的安心一些了。 只是自己那个还不太懂事的妹妹。 等她不在了,有谁能照顾啊...... 村里的长辈对她太过溺爱,事事都迁就着她,倒让她行事有些不知分寸了。枫林自然会保护她,只是他和白容一样,性子太死,只怕倒时反而会因为过于护主而先送了命。 若馨略感疲倦地叹了口气。 解了穴后,尽管身体还有些僵硬酸麻,风华还是起身着了中衣,看着面色虚白的若馨,他心中有些复杂。 若馨帮他施针多久,他便一直看了她多久。 然而越看,却越觉得心中万般滋味难以分辨。 看着闭目休息的若馨,一向温笑慢言的她,在此刻仿佛也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处在那,没有任何的情绪流泄,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一般。风华不觉抬起手来,温暖无茧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脱口道:“你不舒服吗?” 温暖的触碰,抚慰一般的轻语,让若馨不期然地感觉到心中一抹悸动。 若馨睁开眼,清清净净的黑眸略有些诧异。 四目相对,灰瞳里映着她清艳的容颜和微讶的眸光,风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乎意料的行为,僵硬地收回手,解释道:“你的脸色比几日前看来差上许多。”似想到了什么,风华深深望着若馨,墨眉微蹙道:“在清怡院中,我记得那名男子将药交给白姑娘时曾言及一句‘失去白姑娘的能力’,不知指的是何意?” 慢慢坐正了身子,若馨的脸上又挂上了笑,身子前倾,一只手轻抵在他温暖的胸前,她嘴角微扬,“你在关心我吗?还是被我感动了,决定要以身相许了?”带着调侃的意味说着,若馨的另一只手也慢慢抬起,纤指执起他的一络柔软黑发,慢条斯理地在手中勾缠着。 风华清眸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漠离,神色很是淡然,他看着若馨,平静地说道:“如今风华已经是白姑娘的人了,若白姑娘要风华的身子,风华绝无二言。” 房里的本有几分暧昧的空气在瞬间冷却,两人间的气氛也稍稍有些凝滞。 忽然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份了,若馨收回手,缓缓坐起,像是丝毫不介意他坏了气氛的话语,一边放下衣袖一边悠悠笑道:“静女曾说过,你心中尚有心愿未了?” 风华目光微微垂下,看着她似乎比上回更瘦了一圈的手腕,平静道:“一件小事而已。” 侧头看了他一眼。 会让他事未了,不谈情爱的心愿又怎会是小事? 知道他没有说实话,若馨弯了弯唇角,“是么?其实你不想告诉我也是正常。本是自由身,如今却要屈居我下,你心中定是恨死我了。可惜没办法,谁让我看上你了。” 说完,若馨也没看风华,只是低下头,收拾着先前暂时放在床边矮桌上的银针。 屋子里静默了许久,风华轻轻一声叹息,接着,若馨的手臂被他轻轻拉过。 若馨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知他有什么打算,倒也没有动作,任他扶正她的身子。 风华静静看着若馨,深瞳幽幽,“我没有恨你,这本就是我自己提出的条件,又怎会恨你?只是我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不知该如何处理罢了。” 什么事。 是女子大胆示爱?还是她言行举止暧昧,想吃了他的事情? 正想着,却没料到风华竟已有了动作,修长的十指扶上她的脸颊,风华凝视着她的眸瞳,慢慢地低下头。两人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互相交融,风华优美的薄唇已经覆上了她的双唇,没有一丝空隙。 轻浅地吻着,像是暖暖的春风,又让她想到小时曾去湖中采莲,贪着粉白的莲美,便摘了莲瓣轻轻含在口中,便也如这般感觉,轻轻柔柔,却似含又未含。 只是这回,被含的却是她。 第四十一章 大街惊魂 唇瓣被风华温热而湿润的双唇轻轻地含着,两种不同的温度,却是如此地贴近,让她一时之间心跳快了不少。 只是风华的举止也太出乎人意料了,没想到他如此一个清冷的人,还能如此主动? 黑眸大睁,若馨愕然间不觉启了唇,风华轻轻的贴着,滑进舌去,动作轻缓,却能清楚地察觉到他对她唇舌间的纠缠。 第一次的吻失在了那个莫名的画舫上,应宁王强势而霸道的吻她已经不想再去回味。 却也知道远没有风华的吻这般能让人心动。 然而,也仅仅是心动而已。 如果没有看到他眸中不含丝毫情欲的清冷神情,如此温柔的动作,唇瓣间的亲昵温存,倒还真让她有些意乱情迷起来了。 他的动作很温柔,清眸中却没有丝毫的动情。 胸中刚刚燃起的一把火便很理智地被她给灭了,若馨双手抵在风华胸前,轻轻将他推离。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开口,声音犹带一丝沙哑,“你不用这么勉强,这件事心中不愿,做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若馨轻轻咳了一声,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她抿了抿还带着风华气息的湿润双唇,唇中无味,突然又想起当时含的那片淡甜芳香、让她至今犹记的莲花瓣,若馨眨了眨眼睛,慢慢笑道:“虽然你看起来的确很让我心动,我也说过想要得到你,但还不至于这么急色,想要霸王硬上弓,强人所难。” 轻轻吐纳了几次,若馨平定了心思,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披到他身上,“今天便到这里了,以后每三日我会来清和坊为你施针,这样的治疗需得进行三个月,才能将你体内毒素散尽。稍后,你让青衣为你熬一条白花蛇,作法我已告诉过他了。” 动作一顿,她起身从圆凳上取过外衣套上,又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交给风华。 上面秀朗细致的墨字,写的正是有关风华在治疗期间生活中的禁忌。一条条列举详细,显然是花了些功夫的。 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楼阁外的石凳上坐着面上略有忧色的青衣,若馨笑了笑,拂了拂衣袖,便转身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风华笑了一笑,“以后不用为难自己。放心吧,你既不愿,我不会碰你。” 风华注视着她,幽深的眸瞳,波光流转,眼神忽明忽暗,再没有说话。 说完,若馨便转身下了楼。 楼外雨已经停了,只是秋雨过后,寒风唏嘘,更让人感到清冷。 青衣见她下来,面上神态微有些疲倦,一下子红了面,眼神也有些闪烁的模样。 看着模样,大概是将她在清怡院的话当真了,对比他的羞窘,若馨倒是自然多了,和他笑笑打过招呼之后,便步伐慢悠地离开。 风华伫立在窗畔凝视她的身影。 若馨能察觉到那道有些复杂的视线交织在自己的身后,微微一笑,也未回头。 本还想着既然要生个孩子,与个不讨厌甚至有一些喜欢的男人欢爱也不难,但是按如今的进展来看,恐怕距离她想要的两相情愿的情事还差了一大段距离。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感情的事本就难说,大不了过些天后去小倌楼中找个看得顺眼而且干净些的小倌。 心中盘算着几日后的计划,那一身绛红的背影,在风华久未移开的视线中也渐行渐远。 ...... 从清和坊出来,若馨倒也不赶时间,放缓了脚步慢慢腾腾地朝东门行去。 雨停后,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一些因下雨而收了摊的小贩们这时也都将摊子重新摆了出来。 若馨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事情,一时之间倒有些失了注意力。走到一处大街的拐角时,只听到右方大街上传来几声惊呼,急促地马蹄声在人还未回过神来时已经飞快地掠到了身前,伴随而来的还有变了调的,却有些耳熟的喊声,“让开,都让开。” 一阵疾风擦过耳畔,若馨一惊,身体本能地向一侧躲去,与此同时,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也揽住了她的身子一闪,安全地将她护在身前。 精瘦却宽阔的胸膛,是她早已经熟悉的。 是白容。 总是一副冷淡模样却有着一个温暖怀抱的白容。 环着她腰的手臂还有些紧绷僵硬,一直没有松开。贴着他胸膛的背部也能感受到他左胸口剧烈的心跳。 白容扭头看着那匹迅疾而过,差点就撞到若馨的马,以及骑在马上头使劲拉着缰绳的锦袍男子,白容薄唇紧抿,脸色铁青,眼中有着怒火还有一丝余悸。 安全之后,若馨也抬头看向驾马的人。 果真是应验了冤家路窄这句话,不知为何这几回每次来万春县都会遇到这个骄纵的关家大少爷。 虽然受了一次教训,关大少这嚣张跋扈的性子依旧未改,大街上骑这样的快马,也不怕会伤到人。 不过......仔细看去,他倒像是无能逞英雄,骑了一匹没法驾御的烈马了。 “让开啊,让开......”关景天紧抓缰绳,在马上被颠来倒去地甩着,脚也未踩马镫,只能紧紧地夹着马肚。 没办法让这已经疯狂的马停下,关景天只能大吼着让行人让道。 四处行人赶忙跑到了道路旁的店铺下,而在不远的前面,却有一个身材清瘦,穿着淡青色书生儒裳的年轻男子,仿佛没听到关景天的吼声,正兀自低头不知看着什么。 若馨眯起眼,没多想,便说道:“白容,让马停下。”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被那匹冲撞凶猛的马一撞,马蹄一踩,只怕有十条命也不够活了。 白容依旧没松了环着若馨腰的那只手,脚尖一踢,已有一颗石头掉入手中。灌以内力,对准飞快奔踏的马腿关节掷去,速度快到根本看不到石头在空中飞过的痕迹便打到了马腿上。那力道不轻,又是对准了关节,马儿疼痛,嘶鸣一声前腿跪地,那大少爷大叫一声后便也顺势向前甩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冤家路窄 没再看那大少爷是如何摔了个狗啃泥的模样,若馨便回过头来,看向将她牢牢护在胸膛前的白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白容,没事了。” 白容松开手,虽没说话,却还是上下检查了若馨一番,方才松了一口气去。 “白容,你怎么会在这?”对着白容问了句话,若馨低头将衣服整了整,想到白容出现得时间这么刚好,她稍抬眸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不会是从清早出门便一路随着我来的吧?” 白容表情略惊,有些惶然地垂下头去。 看到白容的面廓紧绷,耳垂处也隐隐漫上了红,若馨心中了然,轻轻一笑,“既然都跟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和我一同走,也好作个伴。” 绷了身子,白容有些僵硬地答道:“白容以为姑娘不希望有人跟在身旁。” 他的声音古怪,虽然压抑着,却还是让若馨听出了一丝落寞。 莫非他心中还记着那日的事,还在意她以祭司的能力、主子的身份威胁命令他不许在她死后也一同赴死么?所以也以为她是不想身边有人跟着觉得不自由,所以才远远地跟在自己后面,暗中保护么? 傻瓜啊! 若馨伸手,轻轻扣握住他带着厚厚老茧的手掌,微笑道:“有你护在身边我怎么会不希望。这世上除了你和胭脂,我还能相信谁可以真正护我周全呢?活着一天,我便希望与你们好好相伴。以后不要这样了,如果想一起出来,说一声便是了。” 白容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垂眼看看两人相握的手,面上表情又似有些挣扎了。未过多久,他便抬起头看着若馨,开口道:“姑娘,白容会遵姑娘之命,不管未来发生何事,都会好好活在世上。姑娘在的一日,白容便会誓死守护姑娘。若有一日姑娘不在了......只恳请......”白容流利的话语到了这卡住了,他面上表情貌似如常,黑沉的眸子却有些闪烁着。见若馨认真地等着他,白容挪开眼,坚毅的薄唇此刻微微有些抖,抿了抿,便接着一口气说道:“只恳请姑娘黄泉路上等白容一道,下辈子,无论投胎何处,白容都要再护姑娘左右。” 若馨没料到白容竟会对她提出这个请求,一时之间竟有些愣怔住了。 白容向来不擅言辞,这些话他说出口艰难却又如此流利。不知是他想了多久,又在心中演练了多少次。 白容见若馨许久没有回话,便又转过头来,望着她。 看着白容满是期冀的目光,若馨的胸口猛地一跳,五味陈杂,有些酸,有些甜,有些苦,有些涩,她已经无法尝到的滋味却在心中一一流过。白容说的这些话让她的心暖暖的却让她感到难过。 下辈子么?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下辈子再没有什么责任,没有什么束缚地活一遭。 只可惜,她没有下辈子,也没办法实现白容的这个愿望。 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有些怜惜也有些难过地握紧白容的手,若馨微微垂敛下眸子,不让白容看到她情绪的波动。深深吸了一口气,若馨唇边扬起欢快的弧线,笑道:“那是自然,下辈子,不只你,还有胭脂,我们三人定还要再在一起。” 白容微微蹙眉,低低说了句,“不想下辈子再有她。” 若馨一愣,知道这两人虽然没过争吵,却向来不对盘,看不顺眼对方,不觉又笑出声来。 看着若馨唇边的笑意,白容静静的,眼底倒映着从来只有的一个人的面容,只是没人知道在那深处也藏着一抹无人知晓的温柔。 ...... 背后,关景天摔了出去,正好摔到了路边的一家卖糕饼的小摊上,在小贩的惊呼声中,他又从小摊上摔到了地上。好在那些层叠的糕饼缓了他落马的冲势,因此大少爷虽然摔得姿势难看,倒也没有受什么伤。 周围的一些行人见此状况不觉笑了出来。 听到那些奚落的笑声,关景天满面窘红,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翻身而起,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 那匹马儿还半跪在地上,前腿处有一个伤口,像是被人打到的。 “呸呸,是哪个没长眼睛的敢暗算本少爷?”抹去脸上青白黄红的粉粉末末,一边表情嫌弃地吐掉被塞了满口的廉价糕点,关大少爷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来找让他当场丢脸的罪魁祸首。 关大少衣冠不整,俊美的脸上犹有些糕渣,他一手有些丢脸地扶着后腰,一手拿着那木棍,气势凶狠却姿势不雅地沿着来路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左右扫视着,走到若馨身旁,与若馨四目相对,关景天竟吓了一跳,喊道:“是你,妖妇!” 白容黑沉的俊眸扫向不知死活的关景天,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握着长剑的手一紧,似要出手。 若馨压住他的手,道:“别动手,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谁是小孩!”听到若馨喊他小孩,关景天心中惧意顿去,涨红了脸,举着树枝便冲了过来, 在他冲到面前时,若馨身子一闪,闪到他背后,顺势抬手钳住他握着木棍的左手背到了身后,同时压低了他身子。 这些动作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完成,关景天根本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制住了。 “放开我,你这个臭女人。”手中的木棍落了地,关景天面红耳赤,扭过脖子来冲若馨喊着。 他本就没有伤人的意思,举起木棍也不过是想吓唬一下若馨,岂料反而被她以这么难看的姿势压制住了。 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娇贵的身子哪有被人这样粗鲁对待过,刹时间,他便疼得眸眶涌满了丢脸的泪水。被若馨拗在背后的双手隐约得发着颤,顾及到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他却依旧咬牙撑着面子。 “你在闹市骑快马四处冲撞,要逞什么威风、英雄?若是撞死了人,你以为仅靠你家的那些钱和京中的关系就能解决的吗?”若馨使着巧劲,一点也不吃力地压制着关景天,慢慢开口。 “本少爷爱怎样就怎样,要你一个臭女人管。” 关景天不服气地回嘴,手臂被若馨稍一压,他终于受不了痛叫了一声。 “大胆的女人,你放开本少爷。”被双手被若馨死死钳制着,甩又甩不开,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关景天皱起了眉,明亮的双眸狠狠地瞪着若馨,恶声恶气地吼道,“我哪有逞什么威风,我刚回府就看到这马从大门里冲了出来,后面几个人拉着都拉不住,本少爷好心想让它停下,这才跳上马,谁知道它会冲到闹市里。” 还真的是有够笨。既然没有御马的本事又何必逞强,好心倒是办了坏事。 若馨摇头,便松了手去。 察觉到若馨松了手,关景天便猛地直起身,这一弛一缓,两人竟撞在了一起,而若馨的唇也不小心滑过了关景天还带着糕饼香气的光滑脸颊上。 第四十三章 小小师弟 “啊——”关景天大叫一声,后退一步,抬起手臂使劲擦着被若馨的软唇不小心触到的地方,眼中是余悸未消的慌张。 慢吞吞地掸掉身上因和他撞在一起而沾到的灰尘,若馨睨了他一眼,“关大少莫不是以为我嘴上也淬了毒吧?” 手中动作立停,关大少一张白皙的俊脸顿时变得通红,仿佛要滴血一般,却还是嘴硬地说道:“哼,本少爷有那么胆小么?不过也说不准你这奸诈的女人,是不是又想乘机对我下药。” 这关大少怕是被上回的药给吓惨了,想得未免也太离谱了。 不自觉又绽开了笑意,慢慢地将握成拳头的手伸到关景天面前。 岂知手才刚伸出,一直注意着若馨动静的关景天便整个人跳了起来,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警惕地瞅着她。 若馨失笑,反过手来,摊开手掌,掌心中是一条银链子,细细银链的吊坠则是一块雕琢精致的并蒂莲玉。按玉的形状若馨推测,原因是此刻这玉只有一半,若加上另一半便是完整的一块并蒂莲玉了。 关景天脸色一边,摸了摸颈项,察觉是自己的链子,便又上前,从若馨手中取过,面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看他如此重视的模样,若馨笑道:“定情信物呢?” 关大少难得没和她斗嘴,看着手中的半玉,得意洋洋地说道:“现在还不是,不过也快了。本少爷正在找持有这另外半块莲玉的人。只要找到了,这玉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定情信物。” 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在福名楼中大挑特挑的举动,似乎是为了请一个叫“漠漠”的女子吃一顿饭,如今,这么快就变了风向了?“你不是喜欢那个叫漠漠的姑娘么?这回怎么又变成要找拥有这块半玉的人?” 关景天斜眼看了过来,明明是他自己表述不清,如今却斜睨着若馨,一副“你是笨蛋”一样表情道:“本少爷才不是要找拥有另外半块玉的人,而是要从她手上买下另外半块玉,然后送给漠漠。”乌黑眼眸,宛若纯粹无杂的琉璃一般流光溢彩,“半年前,我从一个古董商人那买到这块半玉。他告诉本少爷说,这玉本有一对,两玉合并,便是一块完整的并蒂莲玉,花开同枝,若是兄弟拥有,便表示同根同福;若是夫妻拥有,便是同心同生。只要本少爷将另外半块玉送给漠漠,她便能被本少爷感动,能与本少爷同心了。” 关大少抬起下巴,一副臭屁得意的模样。 “原来如此。”若馨笑着点点头,然后道,“那就祝关少爷早日找到那半块玉,与漠漠姑娘早成好事。” “少爷......”大街不远处一批人急急忙忙地跑来。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老管家领着一帮家仆气喘吁吁地跑到关景天跟前。看到他身上衣裳微有破损,有些狼狈的模样,大惊失色,两只手上上下下检查着同时也焦急地问着。 还是那批熟悉的人,估计就是安排在关大少身边为他四处奔走的。有这样的少爷,关府的管家和下仆可都有够累的了。不过,今天在那群人中间还多了一个模样清丽的陌生少女。 少女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五官斯文秀气。眉毛不浓不淡,形状却很漂亮,墨睫密浓,下面的一双眼睛黑澄澄的,很有神却不会让人觉得有逼视之感。 她身上穿着淡黄的外衫,里面是一套月白的襦衣。整个人清净得好像山中的秋菊,挺秀清丽,不艳不华,却让人看了一眼便喜欢上。 她面色绯红,额上满是汗水,抚着胸口微微喘着气,估计也是随着那些人来追关景天的。 察觉到若馨的视线,少女抬起头来。目光相会,若馨对她微微一笑,少女有些疑惑,但稍是一愣,也很友好地对若馨一笑。 “漠漠。”看到少女出现,关景天眼睛一亮,“你也来啦。” 漠漠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走到十几米外那匹马儿跟前,那马已经站了起来,只是还在不停喷着响鼻,四蹄有些焦躁刨着地,漠漠轻轻顺抚着它的棕毛,慢慢让它安定了下来。 拉着它的缰绳慢慢牵着它走了回来。少女认真地看着关景天,表情略是严肃地说道:“少爷,你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吓坏了老爷夫人也吓死我们这些下人了。骄儿是匹烈马,你的骑术也不好,这样莽撞地冲到大街上很容易伤到人的。” 开了口,若馨发现,她的嗓音也很动听,清脆悦耳,甜而不腻,像是清清的山泉。 与周围那些对着关景天总有些低眉顺目的人不同,小姑娘态度自然,不卑不谄。 原来她便是漠漠,这么一个小姑娘便是她也看着喜欢,更不论关大少爷了。 被漠漠表情严肃,近乎教训的口吻说着,关景天倒也不恼,只是眉开眼笑地问道:“漠漠,你是在担心我吗?” 漠漠脸上神态从容自然,“你是漠漠的少爷,漠漠自然关心你。” 关景天有些不满意地皱起了眉,道:“比你家表少爷还关心么?” “这有什么关系么?两个都是我的少爷,我都关心。”显然这话已经不是问过一次两次了,漠漠叹了一口气,也蹙起了一双秀眉,回视关景天。 “不行。”关景天理直气壮地说道:“如今我是你少爷,你自然要喜欢本少爷多过什么表少爷。” 漠漠哑口无言有些无奈地看着关景天。 别说漠漠,便是若馨也想笑了。 说他是小孩,真的没有说错。原来这便是他的喜欢,怕是关家大少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喜欢,因为漠漠对他态度的与众不同,因为他在她心目中的相同,他便想得到漠漠眼中的独特。 或许是喜欢,却只是一种很浅层的罢了,不过关家大少单纯归单纯,倒是有几分毅力,若是能一直坚持下去,应该还是有可能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看着没什么事了,若馨便示意白容可以走了。 “喂喂,臭女人,你别走啊。”正与漠漠说话的关景天,眼角瞄到已经走了好几步远的若馨,忙跳了起来,大叫道。 追上若馨,关景天手忙脚乱的从衣服的内袋中取出一张帖子。不知是放了太久因为方才摔出去时给折了,帖子已有些变形,关景天小心翼翼地用手摊了摊又压了压,这才伸手交给若馨。 “给,下个月关府有本少爷的诞辰宴,虽然关府主宴宾客都已经安排好,不过本少爷特别写了一份给你。”关景天下颚高抬,神情倨傲,像是施了什么恩惠一般得意地睨着她,“允许你来参加本少爷的诞辰宴。” 由关景天特别受邀,她还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接过还带着关大少体温的帖子,若馨打开一看,好笑地看到应邀人处龙飞凤舞地写着“臭女人”三个字。 看到若馨唇边的笑容像是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的笑,关景天心中有些不高兴,粗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若馨抬起头,这才想起的确从未告诉过他名字,于是温言笑道:“白若馨。” “白——若——馨——”关景天一字一字地念着若馨的名字,看到若馨唇边微微的笑意,他突然又脸红了,恼怒地吼道:“真难听的名字,还是叫臭女人顺口些。” 虽然并不想去,不过当面将这帖子送回去,也着实驳了大少爷的面子,因此若馨便将帖子收到了袖袋中。 看到若馨收了帖子,关景天扬起了唇角,杏形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一只偷了腥的小猫。 “喂,你到时务必要按帖子上所写的时辰来关府,本少爷会派人在门口等你。” 关景天没有问她会不会来,只是自顾自的认为她一定会去。 也是,毕竟关大少的诞辰宴请的都是万春县以及其他外县有名的富贾,且还不是一般的富商。能被关大少特别邀请,那更是人人羡慕,与关家最受宠的大少爷扯好了关系,那便是几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只是......以关景天的性格,是真的想请她,还是另有所谋? 关景天专注而期待地盯着若馨,但眼中更多的是孩童们恶作剧时常会露出的狡诈的眼神。 若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正要吼出声时,却有一个惊喜的声音早了他喊了出来,“阿离姐姐!” 熟悉的呼唤让若馨心中一阵愕然,转头朝出声处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清瘦,穿着淡青色儒裳的年轻男子正似悲似喜地看着她。 若馨看着他,一幕幕影象在脑中晃过,不久之后,一个十四岁少年害羞青稚的面庞渐渐与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相重叠。 六年未见,物是人非,本以为山间一别便是永别,却没想到会有再见的日子。 若馨眼睛张了张唇,慢慢走向他。 第四十四章 同榻而眠 脚步停在了年轻男子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眼中有些期盼又有些惶然的神情,若馨万般感怀地叫道:“小四儿。” 熟悉的呼唤让年轻男子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上前一步,将若馨抱在怀中,把头埋在她的颈项间,略带哽咽的声音一声声地叫唤着,“阿离姐姐,阿离姐姐......” 若馨有些感慨有些欢喜,没想到六年不见,她的尚思小师弟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出了些许,曾经,是她将他抱在怀中,如今,他的身板虽然还是纤弱,却已能将她牢牢环抱了。 当街拥抱,在民风尚算淳朴的万春县确是有些骇俗。只是若馨向来不介意旁人眼光,任凭行人指指点点、低声窃语,依旧欣喜地抱着心爱的小师弟,伸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 站在一旁的关大少也瞪大了眼睛,许久,憋出一句,“哼,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搂搂抱抱,真是不知羞耻。” 可道非礼勿视,这关少爷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待得心中情绪稍稍平复,若馨扶着尚思的肩膀,分开了些距离,认真地打量他。 清秀的面容犹带稚气,可爱的像个小女孩一般。无论是当初初上山来七岁的小小男娃,还是眼前这个已经抽长了身板的俊秀书生,他的模样与她记忆中却没有太大的差别,两道眉头还是那样长长秀气,乌黑的眸子清澈如昔,秀挺的鼻子下是总带着腼腆笑弧的薄唇,白里透红的面颊还是微微鼓着。若馨在他小时候总是轻轻捏捏着他的小脸颊,戏笑地说这是两个小馒头。 而这个可爱的小师弟便很认真地对她说,“阿离姐姐如果饿了,小四儿的小馒头就给阿离姐姐吃。” 想到了从前的趣事,若馨一笑,捏了捏他的脸颊,没有用力,却是无比亲昵。 尚思微微脸红,却任凭若馨动作着,没有反抗。他低下头伸手拉过若馨的另一只手握在掌心,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瘦了许多的手腕,问道:“阿离姐姐,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若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在白家村的生活,也不想小师弟为她担心,便简单地回了句,“我很好。“ 轻轻地一下一下摸着若馨的手背,尚思语气低落地说道:“可是阿离姐姐比下山前瘦了好多。” 不想看到尚思脸上难过的表情,若馨便绕了话头问道:“小四儿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顿了一顿,又问了句,“师父呢?” 尚思抬起头,回道:“四儿没有同师父一道,一年前师父通知了四儿的家人上山把我带走后,我便再没有师父的消息了。下山前,我在师父的书房里找到一张地图和一副画像,地图圈画的位置便是在这附近,那画像......”尚思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张仔细折叠好的画像递给若馨。 若馨打开一看,上头画的竟是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女,背靠榆树,似在休息,画上只是简单的几笔勾勒,却能一眼看出这少女的身份。 若馨的心微微一震。 是她,是十七岁那年的她。 这画,是师父画的? 尚思又轻轻说道:“我想,师父既然将阿离姐姐的画像与那地图放在了一处,那阿离姐姐大概就是在这附近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平息心中的一丝波澜,若馨将画像折叠好,拉着尚思的手,说道:“你就这样跑出来,家里人会担心么?” 尚思低着头,很是落寞的样子。“四儿不喜欢留在家里,爹娘帮我说了一门亲事,还让四儿秋后上京科考,可是我不想成亲,也不想去科考,离家前,我给爹娘留了信了。” 若馨若馨满心怜惜地摸着他清瘦的背脊,说道:“既然不想参加科举,不去便是,没有人能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如果不喜欢你爹娘帮你找的媳妇,那让他们推了,日后你看上了哪家姑娘,便自己提亲去。” 弯弯的唇角微微上扬着,澄澈的黑眸水润清莹,尚思伸手抱住若馨的细腰,还像是儿时一般,轻轻地说道:“四儿最喜欢阿离姐姐了。” 若馨勾了勾他的鼻梁,笑道:“过了年后,你便二十一了,却还是这般孩子气。” 尚思也只是笑着,把脸颊靠在若馨的肩膀上细细磨蹭着。 看着他们亲昵的动作,关景天的眼睛越瞪越大,一张俊美的脸庞也不知怎的红了起来,便移开视线,低骂道:“......毫不知羞。” 若馨侧头看了一眼面上表情古怪的关大少,拍拍尚思的背,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回去再说。” 尚思的眼睛黑澄澄地亮,“是去阿离姐姐家么?” 若馨轻轻揉着尚思的头,微笑道:“对。” 于是等关景天再回头偷偷瞄去时,看到若馨已经牵着那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男人头也未回地走了,他大跳脚喊道:“喂,臭女人,你别忘了本少爷下月的诞辰宴啊......” ...... 一般情况下,白家村是不允外人长住的,但如今即是祭司亲自领进来的,旁人自然不敢多话。 从小,她与这个小师弟之间便没有任何的秘密,她待他视如己出,即便回到白家村,认回了家人后,小师弟在她心中的位置依旧没有改变。所以她也不打算隐瞒他白家村的秘密和她真正的身份。 将他带回家后,茹雪也正好进门,看到若馨带回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眼中满是新奇。 “姐姐,你今日进城怎么带回一个小公子了。”见着尚思长得清秀可爱,茹雪心痒痒,走上前伸手想捏捏他的脸颊。 尚思脸上一惊,忙退了几步,扭捏地躲在若馨背后。 “好害羞啊。”茹雪大笑起来,上前又要闹他,被若馨拦了下来。 “别闹他了,尚思是姐姐当年在山上学艺时的小师弟。” 茹雪恍然大悟,“他就是姐姐常常挂在嘴边的小四儿?可是年纪看起来好小啊。” 茹雪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尚思,“姐姐你不是说他小你三岁吗?可他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看着尚思躲在若馨身后,低着头,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茹雪心中很是喜欢,便笑道,“姐姐唤你小四儿,那我也这样叫你吧。” 尚思看了看若馨,便摇头道:“茹雪姑娘还是唤我尚思吧。” 小四儿是只有他的阿离姐姐方才叫得,便是回了家,他也再未让人叫过这个名儿了。 “那多不亲切啊。”茹雪微微蹙眉,似有些不太满意,眼珠子转了转,便一拍手笑道:“那我叫你阿尚吧。你也别再茹雪姑娘茹雪姑娘的叫了,像大伙一样叫我雪儿便是了。” 尚思只是腼腆一笑,却没有应话,便拉着若馨一同进了屋去。 尚思虽然看起来脾气很软,也很好欺负的样子,可是却也有一股倔气,他不想做的事情,任凭他人软磨硬施,却也是没办法。 茹雪一愣,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真是好没意思啊。 看着尚思满面风尘的模样,若馨便烧了水让他洗身,顺便将空置的客房给收拾了出来。因为看他也有几分疲倦,若馨也没有和他多聊,让他先睡下,余事等第二天再说。 回到房中,若馨方才脱下外裳,尚思便红着脸,抱着被枕过来了。 “阿离姐姐,四儿今晚能和你一起么?” 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若馨想到他儿时初上山时,也是因为认生,半夜不敢睡觉,她便抱了被褥过去陪他一同睡,这一睡便是三年。 “换了地方,一个人又睡不着了?”微微带着宠溺的语气轻笑地说着,若馨一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被,转身向自己的床榻走去。 在山间,师父教她习文练武,授其岐黄之术,却从未以什么世俗礼法的思想束缚过她。所以,在她的认知中,她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便是要极尽所能地对他好。 因此,让自己疼爱的小师弟与她同榻而眠,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将两床被褥并排而放,如今秋夜寒凉,若馨担心尚思受寒,便又从木柜中重新翻出了一床薄褥盖在了尚思的被褥之上。 尚思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为他而忙碌的身影,微微扬起了唇角。 今日为风华施针,也消耗了她不少的体力,因此在两人上榻不久后,若馨便渐渐睡去了。尚思为了找寻若馨连日辛劳,然此刻真正和她躺在了一处,却是辗转难眠。尚思侧过身子,黑夜中一双清眸濯濯生辉,他轻轻掀了若馨的被褥,钻了进去。 慢慢地贴近若馨温暖的身子,鼻端萦绕着她身上淡淡清香的气息,尚思的呼吸微微有些乱,他慢慢抬手,轻轻地环住若馨的腰,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用着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阿离姐姐,小四儿找了你好久,六年前,你突然下山离开,四儿一直都来不及告诉你四儿心中的秘密......” 黑夜中,四处静谧无声,只有他轻而低的话语。 若馨依旧安静地沉睡,双唇也轻轻地抿着。 尚思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贴近若馨的面颊。 第四十五章 突来惊相 次日晨起,若馨睁开眼睛,发现小四儿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她的被窝里。像是极其畏寒一般,身子与她贴得紧紧,柔软修长的四肢也沿承了儿时的习惯像包茧子一般将她牢牢缠住。 可爱秀气的面庞近在咫尺,长而浓密的羽睫轻轻覆在了眼下,长眉舒展,像是极其开心的模样。淡淡粉色的薄唇微微张着,轻吐着气息,吹弹可破的肌肤白里透红,面颊微鼓,像是刚出炉白嫩的小馒头。 若馨轻轻笑出声来,不管过去了多少年,她的小师弟,永远都还保持着孩提时候的睡姿,着实可爱。 看他睡得如此酣畅,若馨便也没有叫醒他,轻轻地移开他的手脚,想抽身爬起。岂知,才刚动了动,沉睡的小四儿便也有了动静,眼睑掀了掀,慢慢地睁开。 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脸带笑望着他的若馨,尚思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睛,犹带睡意的唤了声“阿离姐姐,”然后也不自觉地咧嘴露出可爱的笑容。 甫睡清,尚思的意识似还有些迷茫,等到他那双像水浸过一般的琉璃黑眸渐渐清明,他才像是发现了自己夸张的姿势,“啊”的叫出一声,然后表情害羞地放下手脚。 小馒头的脸颊带着羞赧的红晕,他悄悄抬眼,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澄澈澈,细声道:“阿离姐姐,这里夜间好冷,四儿也不知道怎么就钻到阿离姐姐的被里来了。” 若馨一边坐起身,一边点了点他秀挺的鼻梁,笑道:“是阿离姐姐也就罢了,若在他处,你这样抱了别的姑娘,就要对她负责了。” “四儿才不会抱其他姑娘。”尚思轻声喃喃。微微嘟唇,他看着若馨,好委屈的模样,“可是真的好冷,阿离姐姐,晚上四儿还能来和你一起睡么?” 看着尚思好生无辜让人怜惜的模样,本就十分宠溺他的若馨如何能招架,揉揉他睡得有些散乱的柔软长发,轻笑道:“好吧,小四儿愿意睡多久便睡多久吧。等天稍暖些了再说。” 尚思眼中异彩流光,他坐起身,又伸手抱住若馨的细腰,睡觉时只着中衣的身子温温软软,他侧着头,面颊在若馨的颈项间蹭啊蹭,“四儿最喜欢阿离姐姐了。” 又是孩子气的口吻,若馨宠溺地伸手抚着他的背。 埋在若馨颈项间的可爱脸蛋笑得正欢。 屋外落叶飘零,如今尚属秋时,还有漫长的冬季,过了冬日还有余寒碜人的春季。 ...... 这之后的日子,小四儿便天天跟在她身后,与她形影不离。只是他见到了旁人多少还是有些害羞,没怎么出声,只管低头跟在她的身后,拉着她的衣角。 当若馨去学堂为村里的孩子授课时,尚思便也跟了去,搬了椅子坐在了学堂的角落,无论若馨走到哪,那一双黑澄净澈带着欢喜的眸子便也跟到哪。 村中村民染疾来请若馨医治,尚思便在一旁为她写方子捉药。 说来,若馨帮那些村民医治皆是无偿,那本是祭司份内之事。而在村中为孩子授课是她自愿,也并无报酬。她不想同过去的祭司一般由村民供奉,吃着他们供奉的食粮,穿着他们供奉的衣裳,用着他们劳作得来的银两。 因此,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皆是自劳自得,去山间采药,再到万春县的医馆换回银两。 因她采的药都是医馆中少见难寻的药材,所以虽然寻药稍微辛苦了些,但换来的银两倒也颇多。 自从尚思来到白家村,若馨和白容胭脂上山采药的时候,他便也背上竹篓一同前去。若馨的医术是师父传授,尚思则是由她所教,从认草药到学针灸,皆是她细心教导。只是自她下山后,尚思的学医之路便也中断,然即便如此,他的医术虽比不过若馨,却也超过一般的大夫许多。 尚思的身子骨不适宜习武,因此山上数年相处,若馨也没有教过他功夫。 去采药,翻山越岭。尚思的脚程比不过皆习过武的若馨三人,走了一段路后,便气喘吁吁浑身大汗,走路一拐一拐,只是他一声累也没喊过,依旧面带笑容跟随着。若馨发现不对劲,让他坐在路边,揭了他的靴袜,才发现他的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血迹斑斑。若馨心疼不已,采了止血消炎的草药帮他包了脚,想让胭脂陪他先回去。尚思却摇头,很坚持地要留下,若馨知道他的脾气,便也没有再多劝,只是再行时便很体贴地放慢了速度。好在尚思认草药颇有一番功夫,虽然速度慢了下来,四人采药所得倒比过去还多了不少。 ...... 自上回替白清音去万春县用绣品换了银两后,若馨就再未见过她。而那日祭祀,清音竟也未露面,若馨心中颇有些怪异。 因此这些日子,若馨日常无事便会去白清音极其偏僻的住处数次,却总是未见到她的身影。 这日采药归来,若馨回到白家村,又特意拐到白清音家中。 这次她倒是在家,只是若馨还未进门便听到清音有些压抑的低咳,同时也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门扉半掩,若馨直接推门而入,正看到清音捂着胸口有些吃力走回床榻,一边走一边低低地咳嗽着。若馨看向木桌,上面是一个留有药渣的空碗。 闻了着空气中余留的药味,分辨出是些疏肝理气的中药。 “清音。”若馨将白容猎来的野味放到她的厨房后,便走向床榻。 清音回头,见到若馨倒也不吃惊,如今白家村中还愿意来找她的人,也只有若馨了。她坐回床榻,盖上被褥,对若馨微微一笑,“若馨,你来啦。” 若馨点点头,坐在她的床头,微微蹙眉看着她憔悴了许多的病容,“这几日都不见你,去了哪?生病了为什么还到处走动。” 语调微有些责备,却是包含着关心,清音淡笑,“这些日子心中有些烦闷,出门随便走走罢了,你不用担心。” 心中烦闷? 清音平日里与白家村的其他村民从无往来,也生不出什么事端,她性子淡静,与她相交这些年,若馨倒也从未见她动过气。如今,又有什么事会使她感到烦闷。 脑中晃过一个人的面孔——素月。 前些日子忙着村中祭祀之事,后来又去为风华解毒,倒是未将素月的事处理了。 清音此番,会是知晓了素月和白井初回来的事情么? 只是她几乎不出白家村,而茹雪也被她警告了不许在清音面前提及此事。 若馨仔细观察着清音,见她面上表情自然,和平日倒也无差,那么...... “咳咳......”耳畔边又传来清音压抑的咳嗽。 若馨蹙眉,正要为清音把脉,清音枯瘦的五指轻轻握住了若馨的手,摇头道:“我没事的。咳......你不要再为我的事劳神费心了。对这村子,我已无所念,也不求多活多少日子,这一生我唯一欣慰的就是认识你。有你这样的朋友,偶而来见一见我,我心足矣。你的身子也不好,别再操心我了。”视线移到了站在外头静静等候的白容和不停将目光望进来的若馨小师弟身上,清音轻轻拍着若馨的手,虽是憔悴却依旧清丽的脸上微微有些恍惝,语意深沉地说道,“若馨,幸福很短暂,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不再属于你了。相爱不易,相守更难,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能抓牢的就抓牢吧,别想太多了。你身边有值得你相守的人,我只希望我没能得到的幸福你能得到。” 清音的话,说得很是伤感。若馨低下头,看着与自己交握,瘦得如皮包骨一般的手,上面青紫的血管根根突起,清晰可见。 她也想告诉清音,她一生几无什么朋友,清音却是难得的一个,既为她的朋友,她无论如何都会帮她,帮她努力寻回曾经失去的幸福。 ...... 次日,又至若馨为风华针灸驱毒的日子。 为风华驱毒需要的药物中有几味必须是清晨所采,因此在清晨未明之时,若馨便又早早起身,小心地没有吵醒小四儿,取了竹篓便去山谷采药捉蛇。 时已深秋,许多蛇都开始准备冬眠,因此必须在这段时间多捉上一些。 一切都算顺利,却在若馨准备捉今日的最后一条白花蛇时,手腕处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蛇触到她的血立时毙命,若馨看着手腕上两个带着血迹、深深的蛇牙印,还有隐约散发的蛇毒腥臭,眉头微微皱起,便到一旁的河边去清洗。 洗到一半,她的眼前一阵黑,身子一晃,整个人几乎要摔进河中。 若馨一惊,忙伸手后撑,坐回草地。 手腕被蛇咬到的伤口如被火烧灼痛,头有些晕眩,呼吸困难。 这是轻微中毒的迹象,却是若馨从未有过的。她体内血液特殊,白花蛇的毒液在外人看来的属于大毒,然对她本是不起作用的。如今却为何出了异状? 是那日祭祀失败,御鬼不成,反遭反噬了么? 族上从未有过关于祭祀失败的记载,因此也从未有祭司真正体会过遭反噬是什么情形。 “阿离姐姐。” 不远处一声呼唤传来,若馨忍住晕眩之感侧头望去,看到了小四儿正扒开树丛向她走来,身后跟着的正是白容。 若馨笑笑,突然一股热液涌上咽喉,虽然味觉已无,若馨却知道那是什么。 若馨怔住。 白氏祭司,若出现呕血之症,便意味着已力竭神衰。 这是......将死之兆...... 第四十六章 村中隐忧 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看到。 使劲握紧拳头,咽下涌上喉咙的热液,若馨脸上带着微笑,宛若无事一般站起身。 拉了拉袖子,遮住手腕处的伤口,若馨抬起另一只手,拭去小四儿额上的汗水,“小四儿,你怎么也这么早起来了?” “起来时看到阿离姐姐不在,正好白容兄要来找阿离姐姐,四儿便和他一起来了。” 若馨看向白容,问道:“家里有什么事吗?” “二长老来找姑娘。” 二长老? 自从那日祭祀过后,大长老被她一击,受伤不轻。如今白家村中的事情便是由村长水伯和他带头处理。 村中大事莫过于每年的几次祭祀,而下元祭祀刚过,又有什么大事发生要来找她? 想了想,若馨便道:“那就先回去吧,刚好我药也采好了。” 白容点头,弯腰拾起地上的药篓背在了自己背上。 在她与白容说话的当头,尚思握着若馨略显冰凉的手,皱了皱眉,便将她的手双手合握住,放到嘴边轻轻呵了呵,接着掀起外衣,塞到自己温暖的怀中。 若馨看着他的动作,心头一暖,因为两手皆被他紧紧握着,便凑近了些,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小四儿。 小四儿清秀的脸庞又是一红,露出像是小女孩一般害羞的笑。 ...... 回了家,胭脂正在庭院中整理药材。村长和二长老则在厅中等她,两个人背着手来回不停地踱步,面上带着些许焦虑担忧的神情。茹雪也陪坐在一旁,说着话逗着两个老人开心,只是他们虽是听着,却显然也是心不在焉。 “水伯、二长老,这么早来找若馨有什么事?” 见若馨回来,二长老和村长便急急走上前来。 “先生,这该如何是好......” “祭司,昨日......” 两个老人齐齐开口,互看了一眼,又顿住了。 让胭脂去厨房泡一壶茶来,若馨指了指外屋的椅子,笑道:“别急,坐下再说吧。” 温温平静的话语稍稍平缓了两个老人心中的焦虑,坐下后,二长老饮了一口热茶定了定心,这才将事情详细道出。 原来是这些日子自京城而来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富贵人家,既要在一处停留,买一处宅院用作歇脚的地很是寻常,而如今,万春县中空置的宅子几乎都被人定下,因此便有不少人开始在万春县近郊买地置屋。 若馨微一沉吟,道:“我知道了,这些日子让村民行事小心些,即便碰上了从京城来的人,也莫要惊慌。在外人看来,白家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村子,不会引起什么怀疑的。” “可是。”二长老眉头深蹙,“昨日,阿牙告诉老夫,说是已经有人寻到了白家村附近,见此处环境颇好,已有买下这片山头的打算。老夫只怕不久后,他们就会找到白家村,若是寻到了山后的祭坛,那该如何是好?” 若馨凝神思索。过了会,便道:“明日,我会在村外设上迷障,方圆五里,旁人便寻不到白家村的所在。” 两个老人听若馨所言,面上神情稍霁。白容则神情深沉地看着她,眸中隐约带着忧色。 若馨对着白容安抚一笑,她也知道设迷障是会消耗她大量体力的,但如今除了这个方法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万春县只是一个小城,那些京城来的人大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这里远离京城,百姓的生活习性与那些京城人大不不同,要让他们在此处久居,怕是不会习惯的。等他们这买地的热过了,回了京城,便没什么大事了。至于这阵子,还是让村民注意着些。”若馨沉静地分析着,温言慢语,让两个本是焦虑而来的老人渐渐心安,若馨笑了笑,接着看向茹雪,表情稍稍严肃,“尤其是你,这段日子安分些,莫要在外头惹事了。” 茹雪摸了摸垂在耳畔的长辫子,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姐姐。” 正说着,门外走来一人,是村长的儿子勇山。 “先生、二小姐、爹、长老。”憨厚的勇山向他们一一问过礼后,将手中的一个锦盒递上前来,“先生,村外有一个穿着灰衣的人送来这个,说是要交给先生的。” “是什么?”茹雪兴冲冲地跑上前,接过勇山手中的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剔透无暇的白玉瓶。 “好漂亮的瓶子。”取出那个白玉瓶,茹雪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 然若馨却觉得那个瓶子极是眼熟,还在想时,茹雪翻着手中的锦盒,又叫道:“咦,还有一张字条。” 将白玉瓶交给勇山,茹雪展开纸条一看,原本笑莹莹的表情立时僵住了。 纸条在手中越捏越紧,茹雪脸色苍白,转头望着若馨,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带着些微的不解还有淡淡的埋怨和愤怒,抿了抿嘴,将不自觉被揉成了团的纸条往若馨怀中一塞,便一句话也不说地跑回了屋去。 若馨突然想到了什么,打开纸条一看。果然,纸条是皇甫贤所写,他如今尚在归京途中,说是这天芝丹虽无法根治她体内怪疾,却也是世间难得的灵药,吃了有益无害,让她留着。 虽然纸条也只是说了这些,然寥寥数句话却流露着对她的关注之意,也难怪茹雪会有如此反应了。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这个害人的皇甫贤啊...... 因为还要去万春县,因此若馨便先回了房换过衣裳。 梳妆镜前,镜子里倒映着她一张比往日更显几分苍白的脸。不想白容他们担心,若馨便托言是清晨太早起来有些疲惫,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原以为还能再撑上几年,如今看来,怕是最多不过一年可活,而且她的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下去,祭司的能力也将慢慢流失。 想了想,若馨从梳妆台的一层暗格中取出一瓶药,瓶身已有些古旧。这是为历代祭司准备的,若非万不得以,却也很少用到。 瓶里的药是一种让母体能尽快受孕的药物,受孕后,胎儿在体内尽快成长,常理十月怀胎方能诞下胎儿,而服过这个药后,最多不过半年时间,胎儿便能长成降生。 这药对胎儿无害,只是会损及母体。然制这药物,本就是为了让时日无多的祭司尽快生下孩子,自然有许多无法顾及。 从药瓶中倒出一颗药用纸包好,若馨将纸包放进怀里收了,接着又从妆奁中取出了平日里少会用到的妆粉。 打开妆盒,蘸了点胭脂,轻抹在脸上,淡淡晕开。 镜中,素淡的清容多了几分艳色,也掩下了几分黯淡的苍凉。 ...... 几回来清和坊,白容和尚思也都一同来了,只是若馨帮风华施针着实容不得一点打搅分心,因此他们便都留在风华的清怡院,而若馨与风华便在第一次施针的那个湖中楼阁。 这日去时,青衣告诉她,湖中楼阁已被人占去,因此如今只能去清和坊另一处废弃的院子。 这一路行去,若馨发现原来清和坊后园还有一处水榭花台。 朱栏彩槛,帷幕轻幔。比之前厅竟不下分毫奢华。 正在若馨暗叹之时,一阵微风袭过,轻轻掀起了帷幔的一角,若馨看到了里面正在扬袖漫舞的女子。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滟滟星眸,身着七彩霓裳,舞姿蹁跹,腰肢纤柔摇摆,仿佛春风拂扬的绵柳。 虽然隔着一层面纱,若馨却认出了那正是静女。只是不知是否是大病初愈,虽然神飞倾城,舞姿间也带着万般风情,却有些黯淡了光华,不若初见时那般即使只是一个眼神,也让她有种魂销魄荡的感觉。 心有所感,静女竟也望了过来,在帷幔飘落之时,她深深看了若馨一眼,带着些怨,带着些凄,让若馨心中有些怪异。 ...... 算上这次,若馨帮风华驱毒已经进行了七回,第一次驱毒花费时间长些,此后的不过一个时辰多些便可收针,然今日,若馨竟又耗费了近两个时辰。 慢慢地套上衣物,风华看着正在收针的若馨开口道:“今日施针时间比往日长了些。” “嗯。”若馨点点头,手中动作不停,道,“按今日的速度,不需三月,再针灸七次你身上的毒便能驱尽。” 风华听到若馨的话微是一愣,随后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急?” “也只能加快些,我没多少时间了。” 正在整理银针的手腕突然被握住,暖意自那只修长莹润的手上传过来,若馨抬头,望进风华微起波澜的清眸,“没时间是什么意思?” 没必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因此若馨扬眉轻笑,“还未得到你的心,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可不想把时间天天浪费在医病上。” 风华轻轻松了一口气,眸中不自觉显露的忧色也慢慢退了去。 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渐渐松了去,然在放开前,风华突然察觉到她手上的异样。掀起她的袖口,风华一眼看到了上头两个深深的牙印,淡静的眉头又微微蹙起。 若馨若无其事地笑道:“清晨被蛇咬了一口,不碍事。” 抽了抽手,风华竟也使了力不让她抽回。 见风华没反应,她又道:“你别放在心上,是我自己疏忽大意才让蛇钻了空子,如今不是没事了么。” 风华低下头,看着她受伤的地方,虽然脸上神情太大的波动,握着她的手却一下一下地收紧又松。 两人靠得近,风华身上清冷淡淡的梨花香萦绕鼻间,自从解了毒后,他身上便会有一种淡淡的类似梨花的香气,以为是他用的熏香,后来才知竟是自他体内散发出来的。 正当若馨闻着这香气微微有些失神之际,耳边传来风华清远淡泊的声音,“白姑娘,你不要再为风华以身犯险了,不值得的。” 第四十六章 王爷 若馨看着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 他是在自责么? 笑了笑,若馨开口,温温淡淡的口气却带着无人撼动的坚意,“若馨行事,向来不会半途而废。” 风华依旧静静的,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松了若馨的手,将她的袖子放下,而后说道: “白姑娘,我想知道,你到底因何对我有意,是因为风华本人,还是因为,在山郊废寺里,你昏迷前喊的那个‘师父’?”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清润若水的眸瞳静静地凝视着她,深深地仿佛能望进她的内心。 她心一跳,微微垂下眸子。 若不是师父,在山间废寺里,她根本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至多不过一场同避夜雨之谊,她也根本不会理会他体内的慢毒,管他是死是活。 这么说,是不是有些伤人? 但最后,不管他是不是师父,她都出手相救了。 只是因为...... 屋中静谧一片,若馨抬头,风华依旧深深注视着她,没有移开视线,若馨微笑道:“起初或许是因师父之故,我才向你大胆示了心意。不过如今,我对你有意,只是因为,我想要你——风华。” 清疏的俊颜有着微一刹那的失神,那双静若沉潭的眸子里也仿佛平静的湖面吹起了些许涟漪。 着实不习惯这怪异的气氛,若馨便轻咳一声,转了话题,“今日见到静女,与初见时真是变了一个人?” “什么?”风华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微有些疑惑。 “没什么。”若馨笑笑,“只是觉得妒忌还真的会使女人变得丑陋,静女怕是为了你跟了我的事,生了不少气了吧?” 清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轻轻道:“你莫误会,风华与她只是清交,除了共事之谊,别无其他。” 这话还真有深意,若非知道风华情淡,极难动心,她还以为他在向她暗示自己的心意。 笑了笑,若馨收了这风花雪月的心,想到了今日要办的事,问道:“风华,清和坊中舞姬若有家眷是否也是住在清和坊中。” 风华轻轻颔首,“清和坊中的舞姬多是未及婚嫁的女子,不过若有家眷,确实都安排住在偏院中。” 心中一喜,若馨道:“若是如此,我想去见见素月带来的那名男子。你可记得那人?” 风华垂眸,略一思索,便道:“素月来时确实带着一名男子,只是那男子心智似有障碍,言语行为同岁余孩童无几。” “这无妨,我只想见上一见。” 他们都说是清音当年对白井初下了毒,只要她去,为他诊上一诊,自然知晓。 风华应了若馨的要求,择日不如撞日,便决定当下若馨收拾完毕便带她去那偏院一趟。 等到两人出去时,却见胭脂在外头等候。若馨心中微讶,平日里若非极其重要的事,胭脂极少出村。 看到若馨出门,胭脂走上前,说道:“姑娘,二小姐将清音打伤了。” 面色一变,“怎么回事?” “姑娘让我留意清音的动向,今日姑娘离开村子不久后,清音便也一同进了城。胭脂尾随于后,才得知这几日,清音都是来清和坊中找寻素月,昨日两人争执过程中清音将素月打伤,今晨,清音又来,正好碰上二小姐来找素月,看到素月身上的伤,知道是清音动手后,大怒之下,便将清音打伤了。” 胭脂神情淡淡,事情不关若馨,她倒也不怎么在意。 “这个莽撞的丫头。”若馨气急,低骂一声,“走,她们现在在何处,带我去。” 说完,若馨也来不及与风华道别便急冲冲地离开。 与胭脂一前一后往大门方向赶去,到了清和坊后园的那处水榭时,因为心急赶路,若馨没注意到梯上有人也正走下来,这一冲,两人险险撞上。 若馨心一跳,却也反应极快地微侧过身,闪避了过去。 那人也蓦的停下,身上堪堪披着的黑貂披风也因此滑落在地。 “抱歉。”若馨道了声歉,抬头望去,心下猛一大惊。 险些与她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在画舫上夺了她身子的应宁王。 眼角扫到胭脂想冲回她身边,若馨暗打手势,阻止了她,心思一转,正打算当做不认识应宁王一般快速离开,哪知身形刚动,便听到应宁王懒慢的呵止,“站住。” 若馨心中对这应宁王咒骂一声,无法只能停住脚步,静静地站着,让自己不至于太过让他注目。 他身后跟着几名清和坊中的人都识得她,若是她不顾他命令地跑走,怕是后果更糟。那一夜她的面貌与如今不同,天色又昏暗,他应是认不出来。 身后的婢女捡起地上的黑貂披风,应宁王略是嫌恶地扫过,“已经脏了的东西,本王不会再要。” 被人差点被人撞到,应宁王心中本是不悦,看向静立在面前的若馨,心中想着该如何惩治她。 视线方才移到她的面上,眼中一抹讶然过后,嘴角便噙上了迷人的笑,直勾勾地瞧着她。 即便没有与他对视,若馨也能察觉他的目光中的异样。 心下暗道不好。 这个风流王爷,若是被他看上,日后麻烦更多。 正当心中想着该如何脱身的办法时,一双洁净无尘的白靴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白袍轻扬,优雅而清绝。 清逸身影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的面前,也遮住了应宁王那带着兴趣和猎艳意味的目光。 他不卑不恭地对应宁王施了一礼。 “内子莽撞,冒犯到了王爷,还请王爷莫要怪罪。”清泠泠的话语若水一般流淌而出,淡淡的却仿佛在海上掀起了一层骇浪。 内子? 若馨愕然看向风华,他的脸上表情平静,仿佛那只是很普通自然的一句话。 一只手慢慢地握住了她,手指纤长,温暖而令人安心。 应宁王收回了兴味的目光,微讶地移向气质清冷的风华。静女一语不发,意味深沉地看着地面...... 第四十七章 情锋暗涌 片刻后,应宁王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他看了看风华,又再看了看一语不发的若馨,右手执扇轻轻敲了敲掌心,轻笑一声说道:“风华啊,你的速度倒是迅速,前阵子,本王还记得你尚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今这么快身边就已有美娇娘相伴了?” 风华垂下眼,语气平静地说道:“风华原本确无娶妻生子的打算,一切随缘而定。不日前,方才寻到心仪的女子,缘分既来,风华便也不打算再放开。” 应宁王懒懒点头,他虽然风流,然向来不碰已为人妇的女人,虽然看着眼前的女子着实对他的口味,可惜却不在他猎艳的范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是吗?既如此,本王倒是要好好恭喜你了,本以为以你这清冷的性子,终是要孤身一辈子,正想从府上挑些顺眼的丫头给你。” 风华温淡一笑,韵调清雅,“谢王爷美意,然风华身边唯内子一人足矣。” 虽然知道风华是在帮她解围,然听到这样的话,身为一个女人的她还是不觉有些心动。 便是那应宁王也笑然钦叹,“哈哈哈,没想到风华公子竟也是一个痴情种。若让本王一生只守着一个女人,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风华依旧轻轻一笑,回道:“让王爷见笑了。” 轻风徐扬,吹散风华身上淡淡清冷的梨花香气,握着他的手,竟突然觉得他整个人温暖了不少。 微微抬头,看向风华,却未料那应宁王也正向她看来,两人四目刹然一对。若馨低头,应宁王却突然盯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而后,漫不经心地轻笑道:“风华艳福不浅,竟能寻到如此天姿佳人,倒是让本王心羡不已啊。只是,不知道本王是否在何处见过她,似有些面善,好象曾在何处见过一般。” 若馨的心微的一跳,却听到风华继续说道:“内子确是才貌双全,能与之执手相伴,是风华之福。王爷府中夫人皆是人间绝色,许是内子有幸与王爷府上夫人有些许相似,才让王爷觉得有些面善吧。” 应宁王再看了若馨一眼,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哈哈一笑,“如此说来,倒是本王昏了头了。” “不过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似曾相识的人,便也是一种缘分。”清甜如泉的嗓音从应宁王身旁传来,静女微微一笑,“王爷,既然您对若馨姑娘一见如故,不若如今也邀上他们二人与王爷一同游湖畅饮。” “若馨姑娘?”应宁王一顿,看着依旧低头不语、沉静如水的若馨,神色有些古怪,问道:“这么说,你二人尚未成亲?” 风华深深看了静女一眼,眸光清冷,带着微微的寒意,然握着若馨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温暖的指尖轻轻压了压她的手心,同时说道:“虽然风华与若儿尚未正式成亲,却早已互定了终身,风华心中也立誓非卿不娶,早已将她视作风华的妻子了。” 应宁王闻言,眸光中似又有什么重新燃烧起来,他对着风华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如此。只是佳人未嫁,变数难测,什么事都有可能有发生的。” 应宁王的语调中带着些许的兴味,让人不觉怀疑他心中是否又有什么盘算。 “谢王爷提点,风华自当择日尽快迎娶若儿进门,不会委屈到她。”泠泠如清泉般的声音波澜不惊,风华三两拨千斤,将王爷话语中的暗示,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静女蓦的看向风华,慢慢收起了面上雅素的淡笑,美眸中带着复杂的神光望着风华。 风华没有看静女,只是对着应宁王说道,“今日风华与若儿尚有急事在身,恐要拂了王爷一同游湖的美意,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应宁王慵懒一笑,意味深沉地看了一眼若馨,慢笑道,“本王还会在万春县盘桓上几日,尚有再见的机会。” 静女慢慢松开握起的纤白细指,重新微微扬笑,她转向应宁王,恢复了先前的尔雅风姿,“既然风华与若馨姑娘时间不巧,那便只有静女陪同,还请王爷不要嫌弃人少无趣。” 应宁王回望静女,黑眸璀璨,“怎会嫌弃?静女面子如此之大,便是本王请你游湖也颇费了一番工夫哪,若是还有嫌弃之意,岂非太不知足了。” 静女轻轻一笑,风采濯然,“王爷是在怪罪静女这几日的怠慢疏忽?那是静女的不是了,稍会静女自当罚酒三杯向王爷赔罪。” “三杯岂够,以静女的酒量便是一壶也算少了。” 应宁王的注意力重新转向静女,伸手揽过一旁娇艳的美妓,同静女渐渐走远。 若馨轻呼一口气,却隐隐有种预感,只怕应宁王这事没这么轻易解决。 只是燃眉之急已除,想到清音的事,若馨又蹙起了眉,转头对风华道:“风华,今日谢谢你帮我脱困。只是如今我有急事在身,无法多说。” 风华张唇,似要解释什么,却又改口道:“我知道,你急事要紧,先去处理吧。” 若馨点头,正要离开,风华却又拉住她,问道:“如今你的朋友在哪?” 若馨看向胭脂,胭脂答道:“万春县郊外的清河上游。” 风华垂眸略一思索,便看着若馨说道:“路途遥远,你方才为我施针完毕,身体尚虚,莫要再骑马了。清和坊有辆马车,我让车夫将马车驾来。” 若馨一怔,看着风华依旧清淡的俊颜,却微有暖意的眸光,心中似有什么汩汩流过。心中略做打算,若馨便点点头,“那就麻烦风华了。” 风华离开,未过不久,便有一辆马车哒哒哒地驶来,竟是风华身边的青衣小仆无言驾车。心中还有些怪异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若馨和胭脂的面前,车帘掀开,一双莹润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竟是风华。 “上来吧,我拉你。”清润的黑眸凝视着她,风华淡淡的说道。 若馨没有告诉过风华她会武的事,想来,风华也将她当成了一个医术精湛的普通女子了。 只是,这样的感觉倒也不坏。 没有浪费时间,若馨握着风华的手上了马车,胭脂也一跃跳了上来,却只坐在马车外。 上了马车后,胭脂说了方位,无言便驾着马车便没有停留地向前平缓而快速地驶去。 风华在若馨的身后垫了一个靠枕,若馨忍不住心中的异样情绪,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无言驾车的技术不差清和坊中的车夫,我便让他来了。” “我是说你......” 风华又取了一条薄毛毡盖在她腿上,看了她一眼,静澈清冷的深眸带着几不可察的柔光,“我不放心,陪你一起去。” 第四十八章 姐妹隙现 心系清音,一路上若馨默然不语。 清音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六年来进城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她昨日问过茹雪,茹雪并未将素月在清和坊的事情告诉清音,那么清音知晓,透露消息给她的人最可能就是素月本人。如果真是素月,那么她引清音进城,只怕是别有目的且居心不良。 若馨本想在这几日里尽快解决清音的事,却没想清音竟然早了自己一步,独自找上素月了。 这茹雪也着实让她恼心,昨日方才让她这阵子安分些,今日她便又惹出这件事来。 马车不会便已驶出了万春县城,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物,若馨长吐一口气,有些心烦意乱。风华没有扰她,只是伸过一只手轻轻地覆上她紧握的拳头,无言的安慰。 在一处山林外马车停了下来,胭脂朝树林看了一眼,道:“姑娘,他们几人如今正在树林尽头处的河岸。” 若馨点点头,便听身后风华对无言说道:“你就留在这,我随白姑娘一同进去看看。” 言毕,便也随着若馨进入树林。 这树林虽也不大,然前些日子下了雨,地面上水洼遍布,许多石头上长出了青苔,极是湿滑。因此一路穿行,倒是花了不少时间。胭脂在前头领路,若馨紧随其后,同时凝神注意着,穿过树林三分二的路程后,若馨便隐约听到了树林外几人的说话声。 “你曾说过,无论井初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为他去做,如今,他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说话的人正是素月,她稍是停顿,便又开口,“井初,你说,要这个害了你娘子的女人做什么?” 她的语调温柔,语气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走,走,走......”是一个男子有些迟钝地重复话语。 “听到没?井初哥说让你走啊。”这次开口的是茹雪。 一阵沉寂过后,便听到清音微微带咳、沙哑的声音,“井初,我曾说过,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这承诺至今也未改变。六年前那一晚,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喝了我做的汤会中毒,可我断不会害你。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相信我吗?” “走,走......”男子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好。”清音低低笑了一声,“即便你不信我,我也不会怪你,今日能见你一面,我的心愿也了。” 说完,便没了声音,不过须臾,若馨便听到“扑通”一声。 “糟糕。”听到落水的声音,若馨心一跳,便加快了速度向河畔疾奔而去,绿树丛中但见她绛红的衣袂翻飞。 跑出树林时,河岸边只余三人,正是白茹雪、素月和白井初。 眸中闪过一阵冰寒,若馨迅速奔前,冲向河边。河水湍急,白清音才露了几下头,便没了踪迹,若馨心急,脚步不停正要跳下水救人。胭脂一把拉住她,说道:“水寒,我去。”便一个纵跃跳下水。 突然见到树林中冲出几人,白茹雪和素月都吓了一跳,白井初却没了声音,只是呆呆地站着。 发现是若馨,白茹雪惊讶地叫了声,“姐姐!” 再看到同若馨一起出来的风华,她的表情突然怔了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怪异。 若馨没有理她,只是瞪着湍湍急流却没有任何动静的河面,不发一语。 茹雪深深看了一眼风华后,转向若馨,先前的惊慌经过一番沉淀已经平静下来,她开口对若馨说道:“姐姐,今天这件事是白清音不对,是她先动手打人的。这几日她在清和坊外等着素月姐,等她出来后便一直缠着她,昨日更将素月姐打伤,还说如果素月姐再不让她见到井初哥,她会让素月姐日夜不得安宁。” 若馨深吸口气,“事情还未弄清楚,你只偏信一方之辞,便说是白清音的不对了?” “我亲眼看到素月姐身上的伤了,那白清音也亲口承认是她打了素月姐。我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么嚣张,六年前害了素月姐他们不够,现在又要来纠缠。” “那么其他的事情呢?你都了解了没有?处理事情别只用你的眼睛去看。”若馨转头看向一脸理直气壮的茹雪,语气微厉,“清音或许是有不对,但只因为你一时的看不过,你就能动手打她,逼她跳河吗?” 茹雪不服气,义正辞严地说道:“这事本来就是她不对,是她先动手打了素月姐,我打她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是她自己要跳河,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止住了她的话,茹雪捂着脸,不可置信过后,眸中闪现着委屈和愤怒,“姐姐,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若馨冷肃地看着她,不再如往日的温和,“不关亲疏,打你是因为你的愚昧。” “是,我是愚昧。”茹雪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我常常闯祸,我知道你觉得我很没用。如果不是娘临终的嘱托你根本不会来管我。你心里只有你的宝贝小四儿,你从来都不骂他,却只会说我的不是。是,我是没有姐姐聪明,是没有姐姐漂亮,所以连我想要的男人都一个个喜欢姐姐,都要你,不管是皇甫还是白容,还是......” 这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又难过又悲怒地看着若馨。 若馨突然觉得自己做一个姐姐好生失败,她从未嫌弃过茹雪什么,也从未想过与自己妹妹抢过什么,为什么茹雪会说出这样的话。 深深吐出一口气,若馨说道:“茹雪,你竟是这样看你的姐姐么?” 秋风阵阵,吹起若馨红艳的长裙,若馨表情淡漠地站在河岸边,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显得好远,风华走上前,轻轻唤道:“若儿。” 白茹雪脸上本有些后悔的表情,张了张口似要道歉,看着眼前那两道一红一白的身影,却又马上倔强地咬住唇,使劲地捏着拳头,带着很是复杂的情绪喊了声,“姐姐,我讨厌你。” 第四十九章 沉冤大白 说完话,茹雪使劲一抹不自觉淌下的泪水,便飞快地转身,往回程的方向跑去。 若馨知道有枫林会保护茹雪,便也没有回头。 事到如今,让她自己冷静一下吧。 时间慢慢过去,跳下水救人的胭脂一直没有动静,若馨心中愈加着急,她一直盯着水面,直到往下游方向不远处的河面出现了波动,一道黑色的纤影浮出水面,看到她怀中托着的清音时,若馨提起的心才微微放下了些。 帮着胭脂将清音抬了上来,若馨将清音平放在地上,压着清音的腹部让她吐出积水。好在胭脂救人及时,清音咳出水后,便慢慢地苏醒过来。 秋水寒凉,白清音浑身湿淋淋颤抖不止,被冻得青紫的双唇紧紧地抿着,若馨正想脱下身上的外衣给她披上,风华压住她的手,止了她的动作,说道:“马车中有几套干净的衣物。” 若馨感激地看了风华一眼,对胭脂道:“胭脂,你也赶紧去换下身上的湿衣,莫要着凉了,回来时顺便带一套给清音。” 胭脂点点头,扫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复杂的素月,确认她不会将若馨怎样后便飞快地朝树林掠去。 半跪在地上,若馨让清音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膝上。 清音脸上满是伤痕,有些是擦伤,有些则是被茹雪打过的痕迹,伤口被河水一泡,本已凝固的结痂又重新裂了开,渗出血来。 抱住瑟瑟发颤的清音,若馨用衣袖轻轻拭着她额头脸颊上的血迹,看着清音的眼角慢慢流出两道泪水,若馨心一紧,低骂道:“清音,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样跳下去只是让仇者快,亲者痛。你难道不想看到事情最终的解决,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清音慢慢地抬起手,握住若馨,虽然已没多少气力,她却依旧紧紧地握着,虚弱的低声道:“若馨,不需要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撑不了多久的。我拖了六年,只是想再见井初一面。见到他无事,我便也放心了。”有些吃力地抬眸看向满眼惊恐,躲在素月身后的白井初,清音心一痛,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管曾经我与井初有过如何的山盟海誓,井初与她共处六载,这些年里头,是她陪着,是她照顾着。不管当初的事实如何,时间却是最真实的证验。时间能磨灭曾经深厚的感情,如今的井初,心中已经没有了白清音的影子,如今的白清音,也不再是六年前纯如白纸的女子了。大家都变了,我只想在自己还带着一丝看到故人平安的欢喜时离开,也不想在以后的日子每日每刻都怀着心痛的回忆。” 若馨摇头,正色道:“天道昭昭,因果有报,不管时间过去多久,都会还人一个公道一个事实。”认真地看着虽说不再爱却依旧心痛不能自抑的清音,若馨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若是心如磐石坚,不管是十年,还是百年,不管分离天涯海角,还是阴阳两相隔,那一份感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若馨平和却坚定的话语让清音的眸光也渐渐清明起来。 若馨对着她微微一笑,道:“且再相信一次井初对你的感情,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 “我还有机会么?” 若馨点头,但笑不语。 将清音轻轻躺下,若馨起身,向素月走去,素月脸上满是警惕,若馨瞧也未瞧他,直直伸手拉过躲在她身后的白井初。 “啊,啊......”白井初被若馨扯了过去,惊恐地叫了起来,双手环臂将自己抱得紧紧,很是防备的模样,若馨索性一个手刀敲昏了他。 “你要对井初做什么?”素月来不及阻止若馨的动作,要冲过去的时候,被已取了衣服回来的胭脂一下子钳制住了。 若馨看着她轻轻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做什么?还六年前的那件事一个事实罢了。” 将白井初放倒在地,若馨将他袖子上翻,伸出手把在他的脉上。 六年前,她母亲断不出白井初到底中了什么毒,不代表她断不出。 收敛心神,若馨细细诊断着。 “你放开他。”素月使劲想挣脱胭脂的束缚,却是不能。随着若馨把脉时间的过去,素月愈是急迫,眼中寒光掠过,她掌心一翻,正要将手心中的一物刺向胭脂,若馨早已发觉她的动向,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掷向她的手腕,素月吃疼,手心中的一柄短匕掉落在地。 看着地上的匕首,若馨微微一笑,“素月,如今证据也有了。” 胭脂取出怀中长鞭缚了素月,将她扔在一旁,正要将地上的短匕捡起交给若馨的时候,若馨出声提醒道:“胭脂,苗女的东西,别碰。” 胭脂闻言,直起身走回若馨身边,不仅清音,便是风华,眸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苗女?” 若馨点点头,自白井初身旁起身,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绢帕,隔了肌肤的直接碰触将地上的匕首捡起。 虽然过去她体质异于常人,百毒不侵,如今却是说不准,还是小心些的好。 看着隐隐带着绿光的匕刃,若馨道:“胭脂,幸好你没碰,这上头可是淬了毒虫血液的。” 清音吃力地半坐起身,望着昏迷的白井初,面上微微带着忧虑,“若馨,井初他......” “井初体内确实中了毒,却不只是六年前一次,而是日积月累的。”看着清音微讶的表情,若馨继续说道:“我曾在师父书房里看到过有关苗域蛊毒的书,井初中的正是‘食魄蛊’,食人心魄,控人神识,故名‘食魄’。六年前,她将这蛊虫种进白井初体内,这种蛊后的反应看似中毒,寻常把脉也是把不出的,因此当年我娘才没察觉白井初竟是被人下了蛊毒。而后这些年里,白井初被持续用药,只是这下毒的人能力尚不足以驾御此蛊,再加上井初自身意志的抗拒,才使得他变成如今这个痴痴傻傻的模样。你说是不是啊,素月?” 解释完白井初的情形,若馨将视线调向素月,却见她瞪大着眼望着自己,脸色已是青白。 素月冷笑一声,看了眼清音,眼中满是恶毒妒忌之色,接着望向白井初,眸光放得温柔,“是,确实如你所说,井初的毒是我下的。我要得到他,他清醒时我得不到,那么便只得到失了心智的他我也愿意。只是我不甘心,我爱他不比白清音爱他少,从我被带回白家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了,我也是为了他才愿意留下,断了自由。我和白清音同是与他一起长大,为什么井初偏偏只看的到毫无表现的她,我努力表现自己,让自己变的优秀,只是为了让他能将目光移向我,为什么他还是只看着默默无闻的白清音?为什么即使失了心智他还是忘不了白清音?我不服气。既然这样,我就要白清音死在他面前,让他彻彻底底断了对白清音的念头。” 第五十章 清音听着她的话,眼中渐渐湿润,她深深地看着白井初,有些欢喜有些哀伤地说道:“所以,他还没变对不对,他只是被迫忘记了我,他还没变。” 若馨看着素月,摇头道:“敢爱敢恨的人,我向来佩服。若是当初白井初依旧孤身一人,未与清音两厢情悦,无论你用什么手段得了他这人,我都无话可说。只是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对婚。你这坏了人家幸福姻缘的人,却是可恶至极。” “我没错。”素月依旧昂着头,“我只是爱他,我只是想给他幸福。” “爱一个人确实没错,只是你不该用伤害的方式去爱。”若馨平静地开口,“你虽非白家村出生,但自小由清音父母收留,也以特殊形式入了村,便也算得上是白家村的村民了。今日你既做下这事,我便要将你带回村,以族规惩戒。” 素月满面惊惧,她虽不知道被带回白家村后有什么下场,但她是知道白家村祭司的厉害的。心头大惊,顿时骇然大叫,“你是在报复,你偏袒白清音,我只是想得到井初,我没有错。” 若馨毫不介意素月的指责,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公正无私的人,既作为白家村祭司,她自是站在白家村的立场处理问题。于公,为的是白家村,不许任何人伤害白家村的村民,于私,便是为了她难得的一个朋友,也算了她多年心愿。 若馨笑了笑,慢慢说道:“说我报复也罢,说我偏袒护短也罢,你伤害了白家村的人,就要为此付出代价。若你当初带着白井初远远离开永不回来,便是我想查出这事也是无法,偏偏你还想回来害了清音,如今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你自己种下的。” 白清音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艰难地走到白井初身旁蹲下,平日里情绪疏淡的她此刻抱着白井初难掩情绪地潸然泪下。 “胭脂,你带清音和井初回到马车那,素月由我来带。” 虽然素月被缚,然她毕竟是苗女,身上不知还带了什么蛊毒,太过危险,还是别让胭脂靠近她的好。 胭脂没有马上点头,显然也是考虑到素月的身份,担心对若馨不利,但见若馨对她肯定地点点头,胭脂便也领命。 清音虽然身体虚弱,但真相大白心事已了,身体也多了几分力量,她也帮着胭脂一同扶起白井初,向树林走去。 “你们不能带走他,不能带走他。”眼见白井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森林处,素月发指眦裂,带着绝望的表情喊道:“白若馨,你会有报应的,今日你夺了我的井初,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不得所爱。” 风华本是淡漠的表情在听到她的诅咒时蓦然冷寒,然若馨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笑。 这不用她诅咒,白氏一族的祭司本就一生不得所爱,这是事实。 虽然她是想在死前尝尝爱人和被爱的滋味,然而如果真也如族中传言一般终究与爱无缘,她也不会因此自怨自艾,她本就不是一个强求之人,很看得开的。 然素月显然心中极恨,她咬破舌头,收缩着腹部,竟然呕出一条毒虫向若馨使劲吐去。 正注意着素月的风华眸光一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伸手抱住若馨反过身去,以背挡住素月想要对她的攻击。 发觉风华要做什么时,已经被他紧紧抱在了怀中,若馨抬起头,望进一双深如幽潭的灰眸中。风华气息促乱,他低头看着若馨语气微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若馨微是一怔,看向落在素月面前的地上还不停蠕动通体乌黑的毒虫,心中一阵恶寒。 她从医书上看到过有苗人将毒虫养在自己腹中的说法,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那毒虫颜色愈深愈是毒,最毒的只要让那毒虫沾身,它便会钻入体内,立时毙命,如此看来,素月倒还真是想置她于死地。 想到若是风华不小心被沾了上,若馨心中一紧,不愿再想,抱着他的腰低低道:“傻瓜,该问的人是我吧。你知道了她是苗女会以蛊毒害人还这样做,就不怕自己受了伤害?” 风华眸中一阵恍惚,便又很快恢复了清明,他微微垂睑,清泠的声音淡淡传来,“不想你有事。” 若馨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不会有事的。” 轻轻从风华怀中离开,她看向本想伤害她的素月,只见素月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四肢抽搐,竟已痛得发不出声来了。 她艰难地睁眼望向若馨,满是不能置信的神情。 若馨慢慢开口,提醒她道:“素月,你忘记你在白家村祀堂做过的事情了么?” 素月非白家村人,当初入村,在祀堂以血盟誓,与祭司结成血咒,此咒一成,她便不得泄露白家村的秘密,更不能伤害白氏祭司,无论直接或间接,此心一起,必遭血咒反噬。 素月听完这话,身子猛得一震,生生痛晕了过去。 ...... 马车宽敞,坐上五六人倒是不成问题,因此归程的途中,车厢里又多了三人。素月依旧被绑缚着,白井初已经醒了过来,却还是两眼迷茫,只是不停地说着,“走,走,走......”如今想来,他这话应该是潜意识中还在抗拒着素月,想要离开她。 清音轻轻拥着白井初,脸上半喜半悲。 若馨轻轻一叹,说道:“清音,你别难过,白井初虽然中的毒不浅,但花些时日,我还是有办法能将他的毒驱去的。” 清音看着她,想到若馨如今的身体状况,只是微微一笑,含糊地说了声,“再说吧。” 风华本有意让这马车直接将清音等人送回白家村,若馨想了想,还是婉言拒绝了,如今京城中人在万春县来往复杂,正值白家村紧张的时刻,还是少些让人知道白家村的方位吧。 看着晕躺在马车一角的素月,若馨看着风华开口道:“说来素月如今是清和坊中的人,我就这样带走她,你不阻止我?” 风华清雅的俊颜上表情淡淡,摇头道:“你不是一个不分皂白妄断行事的人。家有家法,族有族规,你处理自己族中之事,我为何要阻止?”风华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眸瞳,灰眸沉沉,沉吟一会儿,他轻声问道,“只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馨没有马上回答,看了一眼左手已经蔓延到中指尖端,宛如被墨汁沾染一般的点点黑色,微微笑道:“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 清润若水的眸瞳微起涟漪,风华点头,没有再问。 想到了一事,若馨出声道:“虽然素月识毒,但你和静女体内的毒却不是她下的,你们中的毒似是来自关外,不是苗域的蛊毒。虽然你身上有避毒的石头,但在还未找到下毒的人之前,你还是注意些吧。” 风华眸色变深,应了一声,“多谢白姑娘提醒。” 若馨微是一顿。 还是白姑娘啊...... 若馨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那颗药,笑了一笑却还是没说什么。 在城门外,胭脂等人下了马车。将马牵来,清音与白井初一匹,而胭脂则与被绑了全身晕厥过去的素月一匹,四人先回了村。而若馨则在万春县的西街口让风华停了马车。 “白姑娘不回清和坊?”风华面上微有疑惑,“可是与白姑娘一起来的两位公子如今尚在坊中等着。” 若馨笑了笑,“正是要麻烦风华回去转告他们,说是我还有些私事要办,让白容同小四儿先回村去,等我事情办完,也会马上回去的。” “可要风华陪同?” 若馨一怔,而后失笑,那事怎好让人陪同,便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一人便行。” 风华看了她许久,久到若馨都以为他看出了她要去做的事情,才听到他轻声开口,“好,风华会转告他二人的,白姑娘自己小心些吧。” “我会的。” 看着风华乘坐的马车渐渐驶离了视线所及的范围,若馨这才举步,向南风馆而去。 如今朝代,男风并不盛行,因此西街虽有小倌院,却也不过两家而已,且都不若那些妓院招摇,偏偏地建于西街深处,一家是迷楼,一家是南风馆。 若馨如今去的正是南风馆,虽然这家小倌楼费用高些,但小倌的质量相对也比迷楼好些。 这些自然也是听人所说。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来。 走进南风馆后,里面的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看着她,不仅来寻欢的客人,许多小倌们也停了手中的动作忍不住瞅着她。 来南风馆的大都是些有钱人家的老爷公子,这女子来找小倌的不是没有,有些富人家被冷落的夫人耐不了寂寞,私下里谴了忠心的下人来这南风馆找个少年偷偷送回府上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像她这般明目张胆地现身于此的,倒是少见。 有自然是有,多是哪家夫人来这楼里找自己的相公。 一阵沉寂之后,鸨头迎了上来,只是神色还是有些古怪,他盯着若馨,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您来这,是要找谁?” 鸨头这一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其实不论来找的人是否在这馆楼中,他们皆是说没有的,怎能为了一个女人生生推了自己的生意。 看着鸨头的脸色,若馨心下自然明白,不觉失笑。想起人们说的规矩,便从怀中取了一小锭银子递给鸨头,笑道:“我不是来闹场的,只是想找个小倌。” 她平日里对于吃穿并不特别要求,手中也有些闲钱,虽然来这南风馆花消颇大,不过偶一为之,倒也不会太难为。 听她说是来找小倌的,倌楼中各人神色不一,那鸨头看到手中的银子却是露了笑意。这南风馆毕竟做的是那些皮肉的生意,不管来人是男是女,出身如何,只要有钱在这消费,就是鸨头心中的贵客。 鸨头张口便开始例行推荐着馆中的小倌,若馨略略抬手,说道:“我想找些新的。” “新的?”鸨头微是一顿,这一般人来,不过是图个身体的欢娱,因此多是挑些有经验的小倌,这新来的尚未*,动作生疏,一般人却是不大喜欢,但客人最大,鸨头也不会傻到推了自己的生意,便又扬笑道,“新的自然也是有的。” 说完,他便领着若馨进了二楼的一个大间,让她稍等片刻,不会,他便带进来了几名男子。 眼前的几名男子模样都算清秀俊俏,身材有的纤细有的壮些,想来鸨头也是想让她有个挑选。若馨一一看了过去,发现这些小倌有些看着比她还小。但这小倌吃的便是这口饭,年纪大了,皮相差了便也没什么人再捧场。 唉,她能理解。 略略看过一眼,若馨走到几个看起来面色还算健康的小倌面前,让他们伸出手,竟是把起脉来。 鸨头刹时目瞪口呆,不知若馨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多年生意场上打滚,也不是没有见过性格奇怪的客人,便也没有打断若馨。 一一把过后,若馨选了一个身体状况良好,精气最盛的小倌。虽然他的模样在这几人中,只能算得上清秀,可毕竟她重在实用,模样什么的,她没什么要求。 摸了摸怀中的药,那药虽然她没用过,但听说效果着实厉害,只需在*前服上一颗,受孕成功率便也会大大增加。因此今日挑了个身体好些的,只盼这一日过后,也能顺利借上种。 “就他了。”若馨指着挑中的小倌,说道。 鸨头领了她去了一间空房后便离开了,两人共处一室,被她挑上的小倌还有些手足无措,一脸生涩的表情,“不知道客官如何称呼?” 看着他脸上紧张的表情,若馨微微一笑,“你唤我阿离就好。” 那小倌微的一愣,视线移开,面皮竟也微微红了。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小倌有些焦急的模样,便开口道:“阿离姑娘,这便开始了么?” 本来只是想找个人借个种,看男子如此紧张无措,若馨便想舒缓舒缓气氛,问道:“你叫什么?” 小倌顿了一顿,慢慢垂下眸子,说道:“我本名云清,到这里后,老鸨给云清另取名情之。” “云若无暇,清比泉澈,你的名字很好听。”若馨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壶,闻了闻。她知道妓院倌楼中的酒菜都是被下了些催情药的。不过以目前的情形,加些催情的药物反而更好。 若馨倒着喝了一杯,又倾了一杯递给那叫云清的小倌。 如此谈笑一番,那小倌虽还是有些紧张,倒也不再手足无措了,饮下那杯酒后,他走到若馨身旁,轻轻地抱住她的腰,慢慢地低下头。 哪知双唇方才触上,房门竟被猛得撞开了。 两人皆停下了动作,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人扶着门槛喘着气,额上点点汗水。总是整洁如新的白袍如今有些凌乱,束发的帛带不在,墨发披散在身后,随风而扬,竟显露出一种别样的蛊惑,他深深凝视着若馨,那双清泠泠的眸中也不复往日的平静,仿佛在汹涌地酝酿着什么。 第五十一章 坦诚心意 “风华?”若馨愕然叫道,却不知他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 风华没有应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带着微微的怒,微微的痛。那样的眼神,仿佛山雨欲来前低压的乌云,虽然还未爆发,却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本待继续的事情被人打断,看着若馨与风华两人间略有些怪异的气氛,那小倌云清微微有些困惑,不知该不该再继续。 “阿离姑娘。”他轻轻唤了一声,风华眼神顿厉,扫向小倌扶在若馨细腰处的手上。没有多余的言语,便只那一个眼神,却也让人不自觉寒气袭身,小倌一震,讪讪放下手稍稍退了几步。 看着站在门口呼吸渐渐平稳,面色却也愈加难看的风华,又看了眼从身旁退离不知所措的小倌,若馨摸了摸颜色愈淡的发尾,突然有些想笑。她只是想到了一个场景,像是妻子红杏出墙,被相公抓奸在床的景象。 虽然她不是妻,他也不是夫。 风华轻吐一口气,松了扶着门槛的手,缓缓直起身,白袍徐扬,已入了房内。走到那小倌身旁,他语调平静地说道:“你退下吧。” 语气淡淡,却能让人不由从了他的话去做,若馨想到了当日在清和坊,他也是淡淡一句,便能让人臣服。静女虽是老板,然实际上清和坊却是由风华执事,看坊中人对他的尊敬,显然也不比老板低上多少。 小倌身子动了动,偷偷抬眼觑了若馨一眼,若馨笑笑,示意无事,让他先退下去。小倌眼神微微遗憾,却还是很识规矩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风华没有再看那小倌一眼,取了一条帛带随意束了散落的长发。走过若馨身旁,风华静静地站在窗台,许久,轻声开口,“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你是要让我难受么?” 若馨一怔,随之温和笑道:“风华不要介意,若馨没有要让你难堪的意思。来这倌院......是我早有的打算了。” “早有的打算?”负在身后的手蓦得一紧,风华清远的眸底微微带着恼意,开口,却是依旧淡然平静,不流露丝毫心口莫名生腾的怒意,“你都是这样乱了别人的心后,再潇洒地离开潇洒地过自己的日子吗?” 若馨顿时愣住。 呃,她似乎没有那么恶劣,来倌楼算是最不伤害人的做法了。 白家村,她推掉了长老们送来的侍寝男子。那些人,只要碰过一次后,便是终身就必须留在她身旁的,她死,他们也必须一同殉葬。在白氏族人心中,便是死了,那些侍寝的人追随祭司而去能在阴间继续服侍,也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而白容,除却那些原因,她心中更多了几分怜惜。白容生性死脑筋,若是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多了感情的牵扯,以他决绝的性子,难保最后抛了誓言也要赴死随她。白容已答应了她即便她一日离开,他也会好好活着,事情已经如她所愿,她不想再有任何疏忽坏了他日后的人生。 至于风华,她心中是真的喜欢着,才不想在他不愿意的时候,让他勉强接受。 在她心中暗思之时,风华已经转过身子,徐徐走到了她面前,清远幽深的眸子凝视着她,唇角慢慢浮起一个清漠的笑容,微微显得有些孤寂,“为什么要来倌院?已厌了风华?” 若馨回过神,看着他,微微笑道:“不是的,只是因为在乎,所以不想随随便便要了你的身子。” 要了他的身子? 从一个女子口中道出,确实与众不同、大胆了些。 风华眉角略挑。这样的动作,由风华那么一个清冷的人做来,多了几分漾漾的风致。 若馨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个画面,快得她无法捕捉。 静雅清俊的玉容认真,风华看着她,轻轻道:“白姑娘,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将我看成风华,还只是你师父的一个影子?” 若馨没有犹豫,温声道:“自然是风华。” 清眸中瞬时光华流转,风华慢慢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既如此,我自然是应允了白姑娘一生一世的风华。” 若馨又再度愣住,眨了眨眼,他是在暗喻她随时都能要了他吗? 风华没有再出声,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若馨心一动,身子慢慢倾前,两人的呼吸交错,一点点靠近,慢慢碰触上他淡色柔软的唇瓣。 清冷的梨花香气淡淡萦鼻,微微熏人心醉。 若馨的吻浅浅,并不激烈,稍触即离,却绵绵不绝。风华闭上清眸,长长的睫毛像是用极细的笔尖丝丝勾勒,根根清晰可数。 若馨微微一笑,正要退去,风华却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搂入怀中,一手扶着她的脑后,让四片唇瓣再度亲密无间地相触,暖暖的柔风渐渐升温,燃烧成炽热的火焰。他分开她的唇瓣,探入她的口中,深深吻着。 几乎被这深吻吻到意识迷离,若馨却依旧凝聚心神对上他的眼睛,风华也缓缓张眸凝望着她,清润的黑眸倒影着她的身影,不再如第一次那般清冷得没有丝毫温度,水漾荡荡,带着绵绵的柔意。直到两人气息紊乱,呼吸急促,他才慢慢松开她,温暖的手指移到她的脸颊,淡净如泉的清嗓如今微微沙哑,“白姑娘,如今可相信风华的心意了?” 盯着他多了几分艳色的湿润薄唇,一张一合着实蛊惑人心。 “你......”若馨开口,方才出声,才知自己的声音也是低哑到不行,轻咳一声,再道,“别再叫我白姑娘了,扫了兴致。” 望着她,风华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若儿。” 心意再动,若馨伸手,慢慢滑进他的衣袍内,却被风华轻轻扣住。 若馨抬头,不知其意,却见风华摇头道:“别在这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出了屋子,那鸨头正站在走廊尽头,看到他们出来,又笑盈盈迎了上来,“风华公子,问题解决了?” 问题? 原来这南风馆的鸨头识得风华,难怪风华这么快就知道她在这里了。 风华淡淡点头,“误会一场,多谢陈老板谴人告之。” “小事一桩,误会解决了就好。”看着风华衣袍微乱,薄唇红润,清眸中隐带春色,鸨头暧昧一笑,“风华公子温清玉润,难得动情,姑娘不拘小节,能与风华公子成就这一桩好事,我们看在眼中,也是喜上心头。” 所以,便成了风华的眼线,盯住她了么? 出了南风馆,若馨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怎知我与你的事?” “清和坊位处西街,这些人无事时也会来清和坊走动。我平日里少与旁人亲近,这段时日若儿与我经常接触,他们心中自有一番猜想。”风华淡淡地说着,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你进了南风馆,他们便是一时认不得,然若儿容貌出众,稍时一想便会记起。” 容貌出众,他是在赞她么? 低头看了看宽袖下两人相握的手,若馨唇角微微上扬。 一路上握着她的手,风华神色自若,任旁人目光打量,却始终未放。 风华并没有带她回到清和坊,而是从一处巷子拐到了别处。约莫走了两盏茶的时间,便已走出了脂粉腻鼻,偎红倚翠的西街。 看着眼前的一处屋舍,若馨心中暗叹。 她倒不知西街后竟有这么一处灵秀静谧的地方。 竹篱雅舍,青瓦平屋三四间,屋后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清河悠悠环绕。绿树白水,风光如画,暮霭时分,烟水淡淡迷茫。 虽然远离了闹市略显萧疏,却不失静幽淡泊的意境。 “这里是......” “是我年前买下的宅子。” 开了锁,风华带着若馨轻轻推门而入,庭院静静,不似有人住过的模样,“我如今虽住在清和坊中,那处却终究不是我长居之地。来到万春县时,我正好看中此处,便花了积蓄,买下了这个宅子。原本是想日后离开清和坊便独自住在这了。” 若馨侧头,看着他的表情恬淡静雅,微微笑了,“莫非我是第一个被你带来的人?” 风华的视线抬起,落在她带着温温笑意的脸上,微微颔首,“如今风华既允了你的一生,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这里是我家,日后你便也是这里的主人。我想认真对你,不想让你在那种地方失了身子。” 胸中暖暖的东西越来越炽热,若馨低头一笑,便拉着风华走进正屋中。 屋里摆设同清怡院相差无几,四处纤尘不染,显然风华定时便会来着打扫一次。 不想克制心中的欲念,若馨笑然抬头,“你当真不后悔?” 对于若馨怀疑的问题风华眸中微微流露恼意,长臂揽着若馨的腰与自己紧紧相贴。 第五十三章 黏虫小四 与白容一起回到白家村正是清晨,若馨没有归家,而是直接召集了长老和白家村的村民在祀堂问审素月。不过一夜的时间,本也是姿容娇艳的女子如今形容枯槁,精神委靡不振,正是受那血咒反噬之痛的折磨。 若馨将素月的身份告之众人,并道出当日在万春县郊外发生的事。素月并无反驳,只是依旧心有不甘,拒不承认自己所为是错。她当年以血立誓,白家村对于违誓之人惩罚极严,更不论她曾想伤及白氏祭司。对祭司心生恶念,必将承受一生血咒反噬的疼痛折磨。依照族规,她也将被终生囚禁在祀堂下隐秘的地下牢房之中。 与此同时,若馨也让茹雪在祀堂面壁思过三日。这一行下来若馨神色冷峻,不若过去的温和亲善,让人望而生畏。自下元祭祀那日后,长老们心中对若馨更多了几分畏惧,因此虽然有心袒护茹雪,却也都不敢直言。 一切事了,总算是真相大白,还了白清音背负了六年的不明之冤。村民对白清音多有愧疚,然清音反应平静。若馨明白她的心情,经历过磨难,阅尽沧桑,一颗心早已满是疮痍,又岂是几句简单的安慰能轻易修复。如今她只希望白井初的归来能慢慢将清音拉出曾经的晦暗。 本想准备好一切便为白井初驱除体内的蛊毒,却未料清音两日后便带着白井初留信离开了。她只道,能找到白井初已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她心中感谢若馨,却不想若馨再为他们浪费自己的能力,道一声保重,只盼还有再见之日。 ...... 时节已过立冬,天气越加寒冷,即便是晴日里也是寒风刺骨。若馨让茹雪面壁思过的期限已至,然茹雪不知是否心中依旧与她怄气,留在祀堂不愿回来。 她未归的那夜,小四儿一夜未睡在外屋等了她一宿,不时跑出庭院瞧瞧,吹了风,也因此得了风寒。这两日若馨便让他留在屋中用饭。 端着小四儿吃完的碗筷进了厨房,正好见到枫林回来,在厨房中为茹雪装盛吃食。 看到若馨进来,枫林依礼叫了声“大小姐”,然语气冷淡,若馨看了他一眼,淡淡点了点头,知道他心中在为茹雪的事抱不平。 放下碗筷,若馨问道:“茹雪还是不愿意回来?” 枫林垂首而立,应道:“是。” 若馨点点头,“既如此,那便让她再多留几日吧。” 说完,便要离开,枫林唤道:“大小姐,你就不管小姐了吗?祀堂冷寒,再待下去,小姐会病的。” 若馨停下脚步,回头对上枫林与白容一般坚毅俊逸的脸庞。 他和白容是同胞双生的兄弟,性子也一般忠诚。茹雪有时行事过于冲动,枫林护主无错,然一味地袒护,有时却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若馨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让她留在祀堂思过,便是想让她静下心想想自己这段时日的作为。茹雪不愿回来,表示她还没有认清自己的错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普通人家里便是十三四岁的女子有些都已做了母亲。她应该学会自己承担责任,我终有离开的一日,不可能永远为她善后处理自己闯下的祸事。我这样做是为她好,枫林,你应该清楚。” 枫林没有应声,若馨知道他也在思索,打开门,一阵寒风吹来,若馨顿了顿,说道:“去茹雪屋中拿一床被褥去祀堂。顺便告诉她,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便自己回来吧。” 说完,便举步离开。 去了小四儿屋中,他吃了稀粥后,便又躺下休息了,鼻子塞住,便只能张开嘴巴呼吸着,气息深重,看着实在有些可怜。 听到若馨进房的声音,小四儿张开眼,叫道:“阿离姐姐。” 若馨在他榻边坐下,望着他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色,再为他诊了诊脉,说道:“前日服了药方才好些,昨晚你踢了被又着凉了。这么大了一个人,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会踢被子?” 因为染了风寒,他便不愿同她一起同睡,怕也感染了她,便搬回了那个若馨为他准备他却一天也没睡过的屋子。若馨不放心他,半夜来他屋中查看了一次,却见他睡得很不安稳,因为发烧体热,竟在大寒的夜里踢了被子。 轻轻摸着他还有些发烫的额头,若馨轻声道:“还难受吗?” “难受。”红红的脸儿更衬得那双黑澈的眼睛水润清莹,鼻塞声重,看起来可怜兮兮,“不过有阿离姐姐陪着,四儿就不那么难受了。” 若馨点点头,小小掀了被褥的一角躺了进去,轻轻抱住小四儿火热的身子。 “阿离姐姐,你别靠太近,会被传染的。”尚思有些着急,身子拼命地后退,有些他虽然很想同若馨一起,却不想让若馨也感染了他的风寒。 若馨失笑,“傻瓜,阿离姐姐的身体没有那么不堪一击。你想,小时候你哪回生病不是阿离姐姐陪你的?别担心。”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知道若馨的身体不如过去在山上时了,虽然他几次想帮若馨把脉,却都让她挡了过去。但尽管心中明了,却还是舍不得放开她。他环着若馨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 他真的,不想再放开他的阿离姐姐。 不想再尝一次让他六年来夜夜难眠的分离之苦。 若馨小心帮他掖好四周的被子,不让风漏进来,同时说道:“明日我去县城,你就不要跟去了,在家好好休息。” 小四儿从她怀中抬起头来,水润的黑眼睛有些不情愿地看着她。 若馨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小黏虫,你乖乖留在家,阿离姐姐明天去买东街口你最爱吃的水晶糕。” 小黏虫? 听着若馨叫他的称呼,尚思却不恼,反而心头甜甜,不管如何,只要能留在若馨身边,被她当成当年那个总是黏着她的小小师弟,他也愿意。 ...... 次日若馨进城,发现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才记起今日便是关大少的庆生宴。 第五十四章 大少庆生 大街上也有许多关府的下人手中拎着大袋子,取出来是一个个用红绸袋装着的红包,发给路过的欢腾喜悦的小孩们。东门附近的土地庙前关府也安排了一些人架起几口铁锅行善发粥。 万春县是这两年才渐渐发展起来的,算不上什么大富之县,还是有不少不及温饱,吃不上饭的穷人乞丐。因此在这庙前,倒也聚集了不少人,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喜感激的表情。听着行人们的谈论,若馨才知,原来这关大少今日庆生,关府也从今日起连续发粥半月。 想这关家果然气派,只一个庆生宴便有些全县同喜的感觉,不过也能见关家人对这一独子的疼爱程度了。 突然想起一月前关景天塞给她的帖子,摸了摸空空的袖袋,她本就没打算去参加他的庆生宴,不过回想她与关大少之间发生的事情,想来这关大少也并非是真的想让她去的吧。 笑了笑,若馨便也没有再多想,拐向西街而去。 心中疑猜应宁王或许也会去清和坊,因此这回她便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往后门而去。没想走到清和坊后门时,却也正好碰上那应宁王和静女,他们正从一个拐角绕过,迎面而来,若馨眸光一闪,迅速隐到一棵树后。 两人并列而行,身后跟着数名侍婢。俊雅如玉的面容上满是餍足的笑意,应宁王显然心情极好,“静女,你可还记得一年前你在本王的婚宴上献舞之事?” 静女嘴边噙笑,清悦嗓音若水流澈,“记得。” “你以一舞惊艳全场,自此无论再如何了得的舞女献舞,本王都觉索然无味。可惜你自本王的婚宴后便突然销声匿迹,那阵子还真是让本王牵肠挂肚。” “蒙王爷垂青,静女不甚感激。” 应宁王看了她一眼,抚扇而笑,“你当得的。本王府中也有不少擅舞能歌的美姬,却无一人能与你相比。月前得到消息说静女在这没什么名堂的小县中时,本王倒还吃了一惊,这才绕道又来了这万春县。三日前见静女一舞,与记忆中相差颇远,本王心中还有些失望哪。不过今日静女再舞,比之从前犹胜了几分意味,让人心怡神旷、魂醉神迷,不枉本王千里绕道而来了。” 静女微微垂眸,绝色的清容上露出稍许惭怍之色,“前阵子静女状态不佳,扫了王爷兴头,还请王爷见谅,” 应宁王哈哈一笑,似是十分了解一般说道:“与风华有关吧。” 秋水美眸幽光流转,静女慢笑道:“让王爷笑话了,近日清和坊繁杂琐事颇多,风华的事静女起先确是有些不服,心中总是记挂着,也是恼了自己的心。如今放下了,便也没什么了。” 应宁王扬扬眉,又轻笑道:“不过说来,这几日倒是未见风华公子与他身旁的那位佳人了。” 说到这话时,静女正从她隐藏的那棵树前经过,脚步微顿了顿,便又继续前行,只与应宁王微微笑道:“风华近日里事务繁忙,便是静女也很少见到他人了。至于若馨姑娘,她并不住在这清和坊中的。说来平日里都是她来找风华,我们倒是不知她住在哪里。” 应宁王摇摇头,“如此倒真是可惜了,本想唤他二人同本王喝上一杯。” 静女淡笑,“不能应王爷邀召,应是他们可惜了。” “哈哈哈,静女真是个玲珑心思的女子,说的话也让人闻而心悦。”应宁王颇觉可惜地摇摇头笑道,“若非皇兄曾告示吾等兄弟不能动你,本王定要迎你入府。” 静女的眼神深幽,声音清致平静,不起波澜,“王爷说笑了。” 待他们一行越走越远,身形再也看不到后,若馨方才从树后走出。 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馨心头隐约有种怪异,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然却像是一道迷障挡住了那个念想,似乎很近,却又遥不可及。 到底是什么让她心头怪异。 若馨微微蹙起了秀眉。 道路上残留着阵阵异香,是静女身上散发的,香味浓郁,倒不似最早她初见静女时,静女身上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香味了。 “若馨姑娘,原来你在这。”一阵呼唤唤回了她沉思的神识,若馨转头看去,只见青衣喘着气向她跑来。 “青衣相公。”若馨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青衣抚着胸口,缓过气后,才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把铁钥递给若馨,说道:“若馨姑娘,风华公子和无言出去办事了,他走前让我把这钥匙交给姑娘,让你在家中等他,公子事情办好便会过去。” “家?”若馨接过钥匙,想起了那日风华带她去的那处宅子,掀唇一笑道,“我知道了,劳烦青衣相公带话。” 将手中的药草交给他,若馨说道:“这是给风华的药,如今他体内的毒快要除尽,以前的药过烈不能再服了。药的熬法我都记在上回给你的那张纸上,你回去仔细看看。” “知道了。” 若馨点头,指着那些草药里头分放的一包说道,“那是给你的。你近日面色萎黄,目带血丝,想是有些肝郁气滞。我上山为风华采药时顺便为你也采了些来,药已经分配好了,比你去药局抓的效用好些。”说完,又笑了笑,“你小小年纪有什么抑郁不得解的,事情多看开些,别放在心里头。” 青衣有些愕然,看了看若馨,又看了看那包药,轻声道:“谢谢若馨姑娘。” “不谢,那我便先走了。” 走了几步,青衣又在身后唤了声,“若馨姑娘。” “嗯?”若馨回头。 青衣看着她半晌,清秀的脸庞才露出一丝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动了动嘴,低低地说道:“若馨姑娘人这么好,你一定会幸福的。” 若馨粲然一笑,“在这清和坊,我得到最多祝福的人便是青衣相公了。谢你吉言,青衣。” ...... 出了清和坊,时辰尚早,想来风华的事情不会这么快办完,想到昨日对小四儿的应承,若馨便先拐到了东街去为他买糕点。 入了东街口,便隐约有锣鼓欢乐的声音传来,大街上许多马车来往,上头堆积着如山的礼品。不远处又传来了“噼里啪啦”放鞭炮的声响,一辆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一家大门前,来来往往的满是身穿锦袍缎服的客人,喧哗说笑声不绝。若馨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对面张灯结彩,挂满红绫的宅子便是关府。 平日里来往万春县,她倒没去注意刚搬来的大富关家到底落户何处,今日偶然撞到,倒也是有缘。 门口站了许多人,若馨也没仔细看,便往东街那家最负盛名的糕饼铺走去。 而与此同时,关大少爷也正站在关府门口,向着大街口的模样翘首而望,脸上满是焦急不耐的表情,一点不似今日庆生的主人。 “来了没,看到人了没有?”关大少一边瞪大眼睛,伸长了脖子使劲眺望着,一边拍着身边的小厮问道。 “还没看到。”看着少爷似又要发怒的模样,小厮眼中含泪,也不敢去揉揉从一个时辰前就被少爷不断拍打,已经打出青淤的手臂。 “为什么还没来?”关大少快要跳脚的模样,抓了抓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叫道,“上回那个帖子写清楚关府地址了吗?” 小厮缩了缩脖子,“少爷,那帖子是您自己写的。” 关大少狠狠瞪了他一眼,“本少爷写完,你们不是看过了吗?”说完,又问了句,“本少爷有没有写时辰?” 小厮很委屈地看了关大少一眼,低下头,“少爷,您写完我们才瞄了一眼,您就自己揣怀里了。” 关景天气呼呼地举起拳头似要发怒,却又发不出来,一张俊脸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啊,来了来了,少爷,你看那个是不是白姑娘?”小厮虽然很委屈,却还是很尽忠地帮少爷盯着街头,看到了几次让他家少爷出丑的女子出现后,他心头大喜,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指着若馨的身影对关大少叫道,“少爷,你看你看。” “哪里哪里?”关景天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的模样,顺着小厮的手看向慢悠悠走来的那个女子,发现是若馨后,眼一亮,面上一喜,便瞬时变了个表情,下颚稍抬,一副骄傲得意的模样。 “咦?”小厮看着若馨慢悠悠地走来,却没有走向关府,而是绕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便提醒关景天道,“少爷,白姑娘绕进那条巷子里去了。” “什么?”关景天大惊,低下头再向对面的街道,哪里能见到若馨的身影。 ...... 若馨走进了巷子,没走几步,便听到身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呼吸,若馨以为是赶路的行人,向旁移去,却没想被人突然抓住了手臂,若馨警觉,扣住那人手腕,一个回身,向下压去。 “啊——”骨头错位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的还有一声很是耳熟的惨叫。 第五十五章 心思微变 听到那声惨叫的时候,若馨已经认出来人是谁了,松了手去,有些诧异地问道:“关大少,怎么是你?” 关大少一张俊脸痛得变了色,煞白煞白,右手也是扭曲地垂在身侧。若馨松开手后,他直起身来,表情痛苦,却还是伸了另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臂,骂道:“笨女人,本少爷的府邸在那,你要绕到哪里去?” 听得出他是在用骂人的口气说着这话,可惜话语中夹杂着疼痛的*,失了力道,说起来倒像是委屈地控诉一般。 若馨失笑,虽然不知他怎么发现她的,还是实言说道:“我没要去你家啊。” “没有?”关景天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满是愕然,额头上已有冷汗涔涔而下,淌过脸颊自下巴滴落下来,显然已经疼痛非常。富贵人家,自小娇生惯养,本就挨不了什么疼,更不论关景天还是被她生生错了骨去。 看他这模样实在可怜,若馨一手扶住他的肩胛,一手托着他扭曲下垂的手臂,确定了骨头脱位的方向,趁他还没回过神来,迅速向上一顶,将他的关节复位。 “啊——”又是一声痛号,关景天整个人大跳了起来,却是大喊道,“你忘记今天是本少爷的诞辰了?” 若馨打量了他一眼,玉冠束发,丝绸般乌黑亮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鬓旁像是被什么挠过一般,微微松散了些。一身枣红色丝绸的袍子,领口貂毛镶边,袖口衣摆皆有金线绣纹,束着黑色的玉环腰带,腰间还垂挂着几条束着长穗的玉配,脚上一双崭新的黑缎筒靴,确实比往日几次见到更华丽了几分,算得上丰采清扬,俊逸挺秀。 只是因为方才的拉扯,关大少齐整的衣袍略显凌乱,崭新的一双靴子不知是否跑来时踩到了污水洼中脏了一块。虽然如今看来略显狼狈了些,但显然是特意精心打理过,处处提醒着今日是他过寿。 若馨微笑着答道:“没忘。” 听完若馨的回答,关景天神色稍霁,想想不对,又问道:“既然没忘,你也到了这里,为什么又说不是来参加本少爷的庆生宴。” 瞥下眼,看了看若馨空空的两手,关景天仿佛突然了然了一般,“哦——”了一声,嘴角上翘,倾过身来,奸奸地笑道:“是不是你到了关府门口才发现没有带礼,不好意思进去?何必如此在意,本少爷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还看得上你一个小小的礼物?” 看着关大少一双漂亮的黑眸弯成了细缝,一副自个儿偷着乐的模样,若馨哑然失笑,“我来这里是想买些糕点回去给我师弟。” 关大少愣住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她的意思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去? 自出生,他就没被人如此忽视过,他亲手送了帖子给她,她却并没有要参加的意思,男子的骄傲受了极大的损伤,关大少本还神采飞扬的俊颜像是杂耍变脸一般,迅速阴沉了下去。除了气恼,还有些灰心丧气的模样。 “呃。”见关大少突然间悒悒不乐不起,若馨突然有种自己在欺负小孩的错觉。 心中正想着,那关景天又突然抓紧她的手臂,实际上从开始到现在就从未放开过。他绷着一张脸,气鼓鼓地说道:“不行,你收了本少爷的帖子,就要来参加本少爷的庆生宴。” 果然是大少爷,随时都能发他的少爷脾气。不过收了他的帖子就必须参加?这实在是有些无赖的说法了。 若馨看着他,啼笑皆非。 关大少见若馨表情似有软化的迹象,马上又道:“还有,你刚才弄断了本少爷的手,当做赔罪也要来。” 若馨笑道:“关大少,那是出臼,并非弄断了。”弄断了,他如今还能这样上跳下窜,一点事也没有的模样?“更何况方才是你突然出手抓住我,我以为是哪个歹人意欲行暴,这才下手重了些。” 关大少不理若馨的解释,像是小孩子耍赖一般说道:“本少爷不管,总之你是弄伤了本少爷,还侮辱本少爷是歹人。本少爷暂且饶恕你,但你必须去本少爷的庆生宴。”像是怕若馨会突然逃走似的,关大少紧紧抓着她手臂,紧到小臂以下都隐隐发麻了。 乌澈的眸子满是急迫,却还是努力维持着一副高姿态,若馨看着他的表情,实在好笑。 并没有特别急的事,想想时间还来得及,若馨便笑笑道:“好吧,我去就是,你可以松手了。” 一双黑眸刹那间宛若星辰一般璀璨明亮起来,关景天兴冲冲地拉着若馨的衣服向巷外走去,一边说道:“那可不行,你这奸诈的女人摆不定中途逃跑。” 她用得着逃跑吗? 若馨笑着摇摇头。 关大少一路上眉飞色舞,拉着她走进关府大门。站在门口的小厮见到自家少爷把人带回来了,也松了口气的模样,跟着他们一同往里走去。 关府中雕梁画栋,锦绣辉煌。花园里青松翠竹生机勃勃,虽入了冬,却依旧花影缤纷。为了多些喜庆的气氛,树上皆系上了红纱绫的绢花,精致非常。花园的一角搭了一个小巧的戏台,是从外县请来的有名的戏班子,弦乐声喧,喜气洋洋。远远的,能看到正厅铺着红毡子,摆了十几席的筵宴酒席,显然关家老人对关景天这唯一的男丁很是重视,除了大厅,花园中也摆了数十桌的酒席,热闹非常。筵宴还未正式开始,宾客们都在各自寒暄。 若馨在其中看到了两个主人模样的老人,也是一身暗红色的绸缎衣裳,慈眉善目,身材略显富态了些,倒是更显几分和蔼可亲。脸上笑盈盈的,满是喜意,进进出出、忙前忙后接待着来往的宾客。 带着若馨穿过回廊,看若馨望着大厅的方向,关大少指着若馨注视的两个老人对她说道:“那是我爹和我娘。” “嗯。”若馨点点头,眼光暖暖,微笑道,“你爹娘看起来应该对你很好。” “那是自然。本少爷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更不论本少爷才貌双全、文韬武略、博学多才,他们自然以我为傲。”关景天昂首挺胸,下颚微扬,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噗嗤。”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厮听到关大少这一言论,忍不住笑出声来,关景天转过头狠狠一瞪,小厮缩了缩脖子,使劲绷住了脸。关大少这才又重新露出春风得意的表情。 看着关大少没有一丝烦恼的笑脸,若馨嘴角含笑,心中也有一股暖意淌过,为的是关大少一家的其乐融融,父慈母爱,虽然孩子顽劣了些,却是幸福的。 关景天没领她去大厅,也没留在正厅前的花园,而是拉了她穿过曲折的游廊,顺着一条鹅卵石的甬道,来到另一个稍小些的花园。 这里比之前院清幽静谧了些,若馨打量了下四周,小厮说道:“这是我们少爷的园子,少爷不想在前厅陪那些不认识的宾客,就在这锦华园里摆了一个小酒宴。” 在小厮解释的当口,关景天把她拉到了花园正中的一张小方桌前,方桌上摆放着一个香炉。 关景天转过身来,看着她,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道:“按照我们家的风俗,诞辰之日,至亲好友都要为寿星烧上一柱香,为他祈求平安。虽然我们认识的过程很不愉快,但是如今过节已解,本少爷也把你当做好友。按理,你也该上香一柱了。” 关大少说完,便对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回屋取香去了。 若馨挑眉,唇边笑意不减。 他抬举她了吧,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至亲好友了,更何况,若是至亲好友都要烧上一柱香,为什么这香炉里却是干干净净,没插着一根? 关景天根本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太过认真的表情和口吻泄露了他的不良动机。 小厮进去后,若馨便听到屋中传来了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她不动声色地向正屋瞟了一眼,果然,纱窗前人影攒动,似有许多双眼睛正瞧着她。 不一会,小厮便拿了香出来,跑到了她面前,“姑娘,这香。” 若馨转头看了眼关景天,关景天正侧着身子,似在忍笑的模样,见若馨瞥向他,又立刻一手握拳抬至唇边,轻咳一声,作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若馨心思通透,加之关大少演技拙劣,她又怎不知道关大少心中的念头。对她小小报复,想看她被他耍弄的模样吧。只是他这念头,不过是些孩子气的捣鬼,她还是不放在心上的,反而对他小奸小恶的心思感到几分好笑。 几回的接触过后,对关大少最初的厌恶感已经没有了,又见他的年纪与尚思相仿,若馨心中便也有几分包容。今日既然是关大少的诞辰,她就为他祈福一回,算是予他的诞辰之礼吧。 祈福本是白氏祭司之能,只是她几乎没为村外人行过。 若馨看了看天,将原本朝向东北方向的香炉挪了个方向。关景天看着若馨的动作,心中疑惑,好奇地问道:“你做什么?” 若馨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你想召鬼来,尽管往那方向拜吧。要祈福求寿,寿星在南。” 关景天登时愣住了。 若馨走到一旁的洗水池中净过手,用绢帕拭干,接过小厮手中的香焚上。走到方桌前,拈香施了礼,插上香炉,接着若馨双手合掌,集中心神,念上一遍祈福的咒文。 从头到尾,关大少都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本来确实是抱着看若馨笑话的想法,甚至还召了一大帮平日里来往的朋友看他如何耍的她团团转,如今,看着若馨认真的表情他却也有些怔住了。 她真的是在为他祈求平安......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了,若馨静立,素淡的清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端静。 关景天怔怔的望着,左胸口也似乎有什么涌出来一般。 第五十六章 换装惊艳 片刻之后,若馨祈福的咒文念完,正好也听到屋里有人问道:“苏少爷,你们挤在窗前做什么?” 似乎听到屋中传来几声脑门相撞的闷声,而后,便又没了动静。 一个少女眼中带着疑惑掀了毡帘走出来,正是若馨见过一面的漠漠。 漠漠对着关景天问道:“少爷,宴席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吗?”看到若馨,漠漠行了一礼,叫道:“白姑娘。” 若馨对她微微一笑。 “哦。”关景天还是望着若馨,虽然应了声,眼神还是迷茫的。 “少爷?”见关景天魂不守舍的奇怪样子,漠漠又叫声。 关景天身子一震,仿佛这才回过神一般,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他从若馨脸上移开视线,“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差不多了......” 说这话时,他的那名小厮也正捧着香炉往屋里走去,走到她身旁,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斜竟要向前扑了去,若馨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免他摔了个狗啃泥,却不想他那炉香灰也正好洒到了身上。 “啊——”小厮叫了一声,一边弯身去捡香炉一边对着她连声道歉,有些手忙脚乱。 若馨一边拍去身上的香灰,笑道:“别慌,不过是沾了灰,回去洗洗便好了。” 衣裳污了一块,弄不干净,若馨便到洗水池边拿绢帕弄湿了擦拭,漠漠也过去一起帮忙。 看到自己的小厮手脚笨拙,在若馨面前出丑,实在丢了他的脸。 “你做什么啊?”关景天看了眼若馨的方向,转回头来,有些恼怒地瞪着小厮,口气不善。 小厮很是无辜地回望自家少爷,弯着身子挪到他身旁,把声音放得低低,“少爷,不是你说等你说到‘差不多了’就要小黑想办法弄脏白姑娘的衣服吗?” “你......”关景天张了张唇,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他抓了抓头发,又看了一眼若馨,突然有些心虚。 走到洗水池前站在若馨身旁,关景天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衣服脏了就去换一件吧,好在本少爷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若馨停下手,看向他。 “干......干吗?”看着若馨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清明双眸,关景天突然有些结巴,眼神闪了闪,又说道,“出席本少爷的庆宴,你穿得这么寒酸让人笑话。既然衣服弄脏了,那正好也顺便换了,几件衣服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寒酸?若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是不若关大少花枝招展的华贵,却还不至于到寒酸的地步吧? 关景天眼光闪烁,撇开心中自方才起便突然涌起的怪异感觉,对漠漠说道:“漠漠,带她去我房里换一套衣服。门口木箱里放的都是本少爷准备好的衣服,你帮她挑上一件合适的。” 若馨心头好笑,怕是他又想什么鬼点子了。难得这几日心情颇好,若馨便也没戳穿他的小阴谋,随了他去。 漠漠应了声,抬起头,奇怪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带着若馨离开前院。 穿过几个回廊,便到了关景天的屋子,他的屋子富丽堂皇,有些张扬,倒与他性子相符。床几椅案,皆是黄花梨木的材料,精巧华贵。大红销金的帐子、锦被缎褥也不一不是上品。 另有一个木架占了几乎一半的墙面,上面放着块块精致的美玉。美玉模样相近,都是并蒂莲玉的模样,有些是一对,有些是一半,颜色也是多样,有青,有白,有黑,也有透明的。 漠漠见若馨看着那些玉,便说道:“这些都是少爷这半年来收集的。不知少爷动了什么脑筋,自从半年前得到那半块莲玉后,便天天跑去玉器行里收集这些玉配,买下了回家研究半晌却又垂头丧气的模样,可又还是从没停过。” 关景天虽然个性顽劣,像个纨绔子弟,倒是很有些坚持不懈的耐性。 去寻这些并蒂的莲玉,也要花不少精力。想到那日他的说法,若馨一笑,他对漠漠想来也是有几分心的吧,是真的想找到另一半玉送给她。 若馨见过关景天很是宝贝的玉,还记得那玉雕琢精细,便是莲瓣也是片片分明可辨,且那玉白脂色中透着淡淡的紫,却是极其少见的,同一块玉石雕琢的对玉,自是无法由其他玉配代替了。因此若馨当日才一眼认出了风华手中的半块玉正是与关景天配对的另一半。 要不要告诉他? 也罢,让他多耗耗神吧,也省得整日里想着折腾人的鬼点子。 漠漠一边同若馨攀谈,一边打开了放在门边的箱子,里头果然都是新准备的衣裳,只是那些裙裳虽然布料华贵,拿出来一瞧,颜色款式却很是媚俗。漠漠的眉头一皱,“少爷在搞什么?” 若馨也看到了那些关大少“准备好”的衣服,心头正好笑,便见漠漠站起身,说道:“白姑娘,你稍等片刻,漠漠去去就来。” 出去没一会,漠漠便怀抱着一堆衣裙回来了。她将衣裙堆在桌上,一件件挑着,很是认真,最后挑出了一件月白色的绸缎襦裙,笑道:“白姑娘,你看这件行吗?这些都是漠漠没穿过的衣服,希望您别介意。” 若馨宛尔,“你家少爷是想闹闹我,我转悠一圈回去就好了,换什么衣服。” “白姑娘别理少爷,少爷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其实他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被老爷夫人他们宠着,像个孩子罢了。”漠漠看了眼手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若馨,不放弃为她换装的打算,“您身上的衣裳也湿了,还是换下来的好,还是说白姑娘看不上漠漠的衣服,嫌弃漠漠是丫鬟?” 看着漠漠一脸幽怨,若馨失笑。 这些衣裙做工精致,布料华贵,想来也是关大少送给漠漠讨她欢心的。初见关大少时,看那管家对漠漠也颇为尊敬,唤她漠漠小姐,可见她在关大少心目中的地位,关景天定也未将她当成丫鬟过。 无关大事,若馨生活随性慢散,小事情她从来不放在心上,也不与人计较,更何况换件衣服,因此便也由着漠漠在她身上动手了。 她换上的襦裙是宽袖对襟的式样,虽衣裙颜色素淡,却不失华贵。布料层层相叠,却不累赘沉重,裙身刺绣着藤蔓缠绵的浅紫色牡丹。衣袂随风轻扬,团花锦簇,略隐略现倾吐春蕊。 换好了衣服,漠漠抱来妆奁,挑了一只牡丹花的玉簪,替若馨簪在鬓上,完了又打开胭脂盒为她细细扑了粉。 一切完毕,漠漠满意地笑着,后退几步打量若馨,望着她,整个人却是微的一愣,半晌,才道:“白姑娘换一件衣服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若馨平日里着装简单,除了祭祀时,倒也没怎么穿这般繁复的衣裙,顺了顺袖子,若馨抬头,笑道:“有那么夸张?” 是换了颜色的关系么?她的衣裙几乎都是红艳的女装。一则,让脸上多些艳色,不至于看着仿佛随时可能吐了最后一口气,二则,因着她祭司的能力本非极强,如今日渐减弱,穿着红色也能驱散一些邪秽。 漠漠点头,挽着她走到穿衣镜前,“白姑娘自己看看。” 镜中一袭白裳的女子,细挑的身姿,熟悉的模样,却仿佛有种不同的感觉。 若馨脑中又晃过了几个影象,模糊而快速,看不具体,却仿佛见到了一个女子,薄寒清秋,盈盈伫立在微雨断桥边,白裳飘逸,神情淡漠地看着她。 心头惑惑,漠漠突然在旁笑道:“白姑娘,怎么样?这下少爷一定会大吃一惊。” 若馨回神,隐下脑中突现的影象,宛尔一笑,“我没穿他‘早已准备好’的衣服,他怕是会气得鼻子冒烟了。” 正说着话,外屋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 关景天在外面不耐烦地喊道:“喂喂,好了没好了没?怎么换件衣服也要换那么久?” 拍门声震耳欲聋,漠漠无奈地叹口气,走出去开门,一边说道:“来了,少爷别再拍了。” 开了门,关景天便兴冲冲地冲进门来,探头探脑一脸狡诈的笑意。在前厅一番冷静过后,他先前的心虚一扫而光,如今的他只想着若馨穿着俗气,像个暴富的村妇模样,便心头大乐。 “人呢?在哪里?”关大少脚步欢跃地向里间走去,才走了几步,看着从里屋走出来的若馨,一张正待戏笑的脸顿时像被定住了一般,整个人傻愣愣地呆在那。 他直直望着若馨,眼睛一眨不眨,微微张着唇,双脚还保持着一前一后的动作,眼前一片清光皎皎,仿佛有什么一瞬间灌进了他的体内,让他一时间竟有些神魂荡驰起来。 漠漠在一旁捂嘴笑道:“少爷,你口水要流出来了。” 关景天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举起袖子急着往嘴上擦去,想到自己先前看得痴呆的模样,脸上涨红,他不由气恼地骂道:“死女人,怎么是你?” 若馨嘴角扬起。 这关大少,还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第五十七章 走在去往前厅的路上,关景天走到漠漠身边,低声问道:“你做什么把她打扮的这么......” 脑袋还有些昏昏的,他一时间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女人不都是会妒忌的吗?为什么漠漠还要把死女人打扮成这样,让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跳一直跳。 漠漠低笑,“白姑娘很美吧。” “哼。”关景天低低哼了声,偷偷侧头,又瞄了若馨一眼,红潮方退的脸又慢慢红了起来,却是再不敢瞧她了。 她连番让他出丑,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扳回局面。 ...... 同关景天一同进了锦华园的前厅,关景天在这只摆了两席筵宴,一席坐的多是同关大少一般年纪的公子哥,若馨方才进去,里面便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意味不同。 关景天见所有的人都盯着若馨,心头突然有些闷,拉着漠漠走到那席公子少爷的席上,开口道:“你随便坐吧,坐哪都行,反正都是熟识的人。” 两席筵宴,一席是关大少坐的,如今已经坐满了人。另一席坐着几个十几岁的少年,约莫是那些公子少爷身边的随侍丫鬟。 若馨知道关大少的用意了。带了她进来,却不招呼,只是冷落她在一旁,甚至安排了她同那些下人们同席,是想让她大感尴尬吧,或者是想看她羞恼之下拂袖而去? 若馨好笑,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一番折腾,肚子倒是有些饿了,若馨不恼不怒,众目睽睽之下,她大大方方地走到那席下人们坐的桌旁,坐在一张侧近的座椅上。 看若馨在另一席坐下了,还是一副微微笑,无所谓的模样,关景天的心紧了紧,又似松了松。不知如何排解着复杂的心情,他执起筷子,说道:“愣着做什么,大家都吃吧。” 平日里大户人家小厮丫鬟是不能与主子一同坐着吃饭,如今他们虽然坐着,却都举止拘束。听了关景天的话,他们都一声不吭地拿起筷子低头扒饭。 反观关景天那桌,喝酒吃菜,聊天畅笑,一派热闹。 漠漠看着若馨的方向,眼中有些忧虑,虽然陪着自己少爷吃食,脸上的表情却也越来越阴沉。到最后也明白少爷是想让若馨难堪了,可惜她身为丫鬟,却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指责少爷。心头愈加烦闷,漠漠站起身,对关景天行了礼,说道,“少爷,漠漠身体不舒服,想先行退下。” “嗯。”关景天也有些心神恍惚的模样,应了声。 离去前,漠漠又向若馨看了一眼,眉头紧蹙。 这个小姑娘,怕是担心她受人冷落心里难受吧。 若馨笑了笑,她其实并不介意的,既然来了,她就当作是吃一顿免费的午餐,更何况如此好酒好菜,倒是她拣了便宜。自己随意吃喝,不必与人寒暄应酬,更是轻松。 同席的随侍丫鬟战战兢兢,默然不语。与关景天一席的人估摸也是事先串通过,不许与她说话的,谈话间便只偷偷拿着眼瞅她,却没一人过来。 而关景天,虽然还是和旁边的人喝酒吃菜,向若馨这边瞟来的次数却也越来越频繁,目光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虽然若馨一个人吃得惬意,但在关景天眼中却是另一个模样。看着若馨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一桌,默默地夹菜入口,他心中气恼,却也不知道在气恼些什么。 吃饱饭,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若馨便想向关景天告辞,谢他这一番“款待”。 方才起身,那边关景天也急忙站了起来。觉得自己过于慌张了,关景天便又正了正脸色,问道:“怎么了?” 若馨笑若春风,“时候不早,我还有事在身,要先走了。今日谢谢关少爷的招待。” “要走了?”关景天傻傻地问了一句,却忘了自己本来就是要给她难堪,让她失了颜面羞恼离开。 取过桌上还未动过的酒壶,若馨拿了杯盏斟了,对关景天抬了抬手,说道:“今日关少爷诞辰,若馨未附礼相送,便只能祝你万事如意,荣贵平安。” 酒杯靠近,闻到一股细微的药味,若馨摇头,笑了笑,还是一口饮下。 听着若馨要离开,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回神时,见到若馨已经喝下那杯酒,关大少大惊失色,忙大喊道,“别喝。” 他匆匆离开座椅,对着屋外侯着的小厮叫道:“去准备一桶洗澡水。”跑到了若馨身边,他拉着若馨的手就要往外走,若馨止住他的,笑道:“怎么了?” 关景天回头,见若馨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原本脸上的焦急变成了愕然。 他松了抓着若馨的手,屏住呼吸瞪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若馨的反应,“你喝了酒?” “喝了。” “真的?”关大少不信,怀疑地问了句。 若馨挑眉。 关景天狐疑地看着她,也伸手倒了杯,一边瞧着若馨脸上的表情,一边慢慢把一杯喝尽。 不过片刻,关大少突然开始扭起了身子,脸色大变,喊道:“不好。” 厅里的人大感疑惑,面面相觑,看着关大少扭动的动作越来越大,两只手也开始在身上抓起痒来,像是猴子一般,有的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关景天大怒,回头吼道:“谁都不许笑。” 话说完,他就拉着若馨的手急急走出前厅。 小厮站在外头,看到关景天这副模样出来,目瞪口呆。 “洗澡水呢?” “抬到少爷房里了。” 关景天不停地抓着痒,使劲“哼”了一声,拉着若馨往后院走去。 看着若馨脸上忍不住的笑意,关景天大恼,“你知道酒里有东西?” “知道。” 酒杯凑到嘴边时,她已经闻到了药味,是一种会让人浑身发痒的药,只是这药对她实在没什么作用,她喝下也无妨。 “你这死女人,我就知道你整我。”关景天皱起了眉,上下前后挠着自己的身子,痒得难受,一张脸呈现了许多的表情,又急又怒又难受又后悔。他本来是想让若馨当众出丑的,却没想到她没事,最后反而是害到了自己。好在当初没做的太过分,买的药只要到温水里泡一泡就能解了。 关景天一路上不时靠在墙壁上磨蹭着,一手挠着身子,一手却使劲抓着若馨的手腕不放开。想着自己又一次在她面前丢脸了,还是这副模样,关大少又气又羞又恼,瞪着她道:“在本少爷恢复以前,你不许离开。” 若馨笑笑,她没空陪这大少爷玩游戏了,到他屋子,换回了衣服,她可就要离开了。 ...... 回了那屋,大大的浴桶已经被抬进来了,装满了热水放在里屋。 若馨看向桌子,上头却不见自己的衣裳,便问道:“我的衣服呢?” “本少爷怎么知道。”一边回答,一边拉着若馨走进里屋。 看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若馨好笑,“喂喂,关大少,你要洗澡总不会就让我这么看着吧?” 关景天一愣,看着若馨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本来气得青白的脸又红了,正要开口,却让若馨拦了住,侧耳细听。若馨本来还带笑的脸顿时冷静下来,自然不是因为关景天,而是外头隐约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景天小弟今日过寿,怎么倒还躲在自己屋子里了。”带着玩世不恭的慵懒语调,若馨认出来人正是应宁王。 “老奴不知。”关府的管家语气惶恐,“王爷,可要通知老爷夫人。” “不必了,本王只是来看看景天,难得凑巧正逢他庆生,便绕过来看看,就不要宣扬了,扰了大家喝酒的兴头。” “是是。”管家连声应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便听到应宁王笑道:“静女啊,待会,让你见见我这景天小弟,可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说话间,屋外的三人已经到了门边,若馨心中一紧,向四周望去。 这房里就三扇窗子,两扇与门同侧,另一扇对着外头的花园。如今应宁王就在门外,无论从哪里出去或是留在这屋里,必是与那应宁王对了个照面。 她犹记应宁王看她的目光,像是猎人看着猎物的眼神。再与他相见,怕是日后更难扯清。 真是该死,为什么到哪里都会与这应宁王碰到。 如今该如何是好。 关景天不知若馨心中所想,隐约听到屋外传来应宁王的声音,心头大喜,开口喊道:“应宁大......” 方才出口,若馨便点了他的哑穴。 若馨便只听到应宁王在外头哈哈一笑,“果然在里头。” 脑中念头一闪,若馨拉着关景天的手臂将他扔进那还冒着热气的大浴桶中, 水花四涌。 浴桶极大,便是同时躺下三人也不嫌拥挤,关景天被若馨扔进去,吓了一跳,扑腾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正待发作,却见若馨轻然一跃,也跳了进来,关景天还没弄清楚若馨的用意时,若馨双手已经触上他的衣襟,用力扯掉他外头的枣红色袍子,连带那白绫的中衣也一同扯下。便在应宁王推门而入的当头,她也半褪下自己的衣服,裸露着肩部半沉入水中,同时紧紧揽住关景天的身子。 肌肤相触,带着滑腻的触感。 即便没被点哑穴,关景天也早已是呆若木鸡了。 若馨背对着门口,与关景天面颊相贴,遮住了他呆楞住的表情,她一手抚上他的胸口,暧昧地抚摩,再轻捻着他胸前小小淡色的红蕾,同时朱唇微启含住关景天的耳垂。 便听这关景天长长地倒吸一口气,一声让人脸红的*便也传了出来。 “嗯?”为应宁王打开门的管家看着里面的情景呆住了,一张老脸顿时通红,他家少爷...... 静女看了一眼后便瞥过了眸子,应宁王毕竟看多了风花雪月的事情,微是一愣后,便回过神来,笑道:“原来这便是景天诞辰之礼啊,本王虽爱美人,却还无白日里看春宫戏的癖好。” 三人便又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若馨注意细听屋外的动静,直到再也没有丝毫声响后,便解了关景天的哑穴,出了浴桶。没有丝毫停留,若馨翻出一套衣服换上,也没与关景天打招呼,便匆匆开门离去。 看来,这关家少爷,她日后也需得敬而远之了。 若馨离开了,关大少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浴桶中,黑眸大睁,却很是迷离涣散,也不知失神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呆呆地坐着浴桶中,白雾氤氲,只见那张白玉一般俊美的面皮越来越热,越来越红,仿佛要滴出血一般。红潮从脸上蔓延到耳朵颈项,再一直蔓延到温水浸泡的水下,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虾子。 水慢慢凉了去,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知情的小厮送走了前厅的客人后,回到关大少屋外,敲了许久的门不见回应,有些担心,便大胆推了门进来,进去后,只看到关大少傻愣愣地坐在浴桶。 他忙跑了过去,“少爷,少爷?” 关景天抬起头,双眼迷茫,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身体里蒸腾着,关大少傻呆呆地捂住自己*的胸部,那被若馨的手碰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烧着,被她的唇含过的耳垂也烫得惊人,还有一处羞人的位置也不受他控制得起了反应。 他声音沙哑,呆呆地说了声,“本少爷......被轻薄了......” 第五十八章 温情风华 关府里道路四通八达,若馨确定了方位,从一条偏僻些的小道出了锦华院。关府大厅花园里的宴席正热闹,婢女下仆来往忙碌,因此倒也没人注意到她离开。 担心那应宁王还留在关府,因此若馨便也没有多加逗留。直到回到风华的住处后,她的心才微微安定了些。 并非害怕应宁王,只是以她目前的情况,还是小心点,别再惹上麻烦的好。如今万春县里京师人人来人往,白家村却也人心惶惶,单是处理白家村的事情,安抚村民,在村外设迷障已让她有些心力交悴,她实在不想再在应宁王的事情上再出什么岔子。 环视了一周,屋里没人,想来风华还未归。若馨轻吐一口气,走到里屋,半靠在床上,合目养神。然未过多久,便有熟悉的足音慢慢接近。 淡淡清冷的梨花香萦绕在鼻间,一只温暖的手也轻轻抚上她的额头,“若儿?” 若馨睁眼抬头,正是风华伫立在床前,一身素净的白袍,墨发微湿,散散系在脑后,显然是刚刚清洗过身子,他的身上还微微有热气传递过来,淡静若水的俊颜被温水氲染了一些绯色,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让人心跳也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怎么了?不舒服吗?” 若馨摇摇头,坐起身,用着无比亲昵的姿势双手环住风华的腰,轻轻呢喃道:“没有,只是见到你心里真是欢喜。” 风华微是一顿,低下头看着若馨微扬的唇角,比他入门见时放松了几分神情的模样,风华也伸手轻抚着她的长发,清俊面上的表情微微放柔了几分。 感受着风华的轻抚,若馨笑意加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阵子了。”见若馨没有松手的意思,风华便也由着她,又道:“我事情办完回去时见到青衣,他说你很早便离开了,怎么也这时候才到?” 若馨长叹一口气,“本来想趁着空余的时间去东街买些糕点给我师弟,没想去了那竟遇到了关家的小霸王,硬被他给拉着去了关府。一番折腾,正想离开的时候,竟然又碰上了应宁王,果真是应了冤家路窄那句话。” 抚着她长发的手微的一顿,风华问道:“你方才在关府?” 听着风华虽平静却隐带诧异的语调,若馨抬头,“是,怎么了?” 风华凝望了她良久,摇摇头,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认得关景天。他曾祖父曾在京为官,得先帝赏识。这一代,关家人虽不涉官场,却与皇家关系颇好,这关景天算是应宁王自小看大的,对他也如幼弟一般看待。关景天有一家姐数年前被应宁王纳入王府,因此他们也称得上是姻亲。” 还真没想到他们有这一层关系。 若馨摇摇头,看来日后还真得绕着关大少点了。 抱也抱够了,若馨松了手去,正想起身开始为风华针灸驱毒,却不料方才松手起身,却让风华揽住了身子放倒在床上。 若馨心中微微吃了一惊,看向风华,但见他面上依旧表情清淡,只是那双清冷深幽的眸子却仿佛隐隐燃烧起能熔化人的火焰。 他不会是想...... 心中正想着,风华已经伸手轻轻拂去了她的外衣。 “等......等,风华,我还要帮你施针......”话未说完,风华已经封住了她的唇瓣,深深一吻过后,才道:“来得及。” 看着风华清冷漠淡的双眸因她而染上的点点情欲,若馨心一跳。 也罢,如今日头尚早,还有时间。 那本来就不坚固的心防崩散,任由风华拉开她的衣襟,她也伸手攀住了他的颈项。 正午的日头轻轻洒进屋内,暖暖地照在青纱帐下交颈缠绵的两个人。 这一时失控,超乎若馨的想象和控制,风华席卷的风浪比之第一次更猛烈了几分,让她几乎无力抵挡。 屋中一片春光无限,两人断断续续,直到情潮真正褪去,日头已下西山。 完了,若馨却也没忘为风华施针,看着他修长的躯体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因为她忍耐不住留下的咬痕,自己倒也有些微微脸红了。 ..... 拖着酸软的身体,若馨出了正屋,去了浴房清洗身子。风华这个住处附近有一温泉,前一个宅子的住人修了个渠道,将温水引到了宅子,因此沐浴净身倒是十分方便。 细水轻哗,若馨靠在澡池壁上闭目休息。 白烟袅袅,风华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 身上披着那件素淡的白袍,系带也只是随意一系,墨发轻扬,袅袅水雾迷茫中,清淡泠泠中添了几许魅惑的姿态。 他坐在澡池壁上,伸手为若馨轻轻按捏颈部,未有一语,却有一种温情在两人间慢慢蔓延。 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若馨正要起身,风华问道:“你要走了?” “嗯。”若馨笑应道,伸长了手去勾放在干净地方的布巾。 风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若馨抬头看向他。 怎么了? 风华静静地看着她,手渐渐沿着若馨的手臂滑到她*的肩部,再滑过颈项锁骨,慢慢滑下水下。若馨身子一个颤栗,风华已经俯下身,拥住她的身子,一只手与她五指相扣,另一只手在水下肆意游移。 若馨不得不咬住下唇免得让那丢脸到已经有些沙哑的*再度吟出,风华却没有停下手地撩拨着,在若馨耳畔轻语道:“今晚,留下来。” ...... 还是没能抵挡住风华的诱惑,也是她刻意放纵的结果,想要没有任何拘束压制地谈一次感情。 她留了下来。 担心归家的时间晚了,白容又会赶来县城,傻傻地在外头等。她取了竹管放讯号通知胭脂,告诉他们她今晚暂时不会回去。 秋夜寒寂,屋里却洋溢着一片柔情。风华环抱着若馨静静地躺在床上,若馨合着眼,将头倚靠在他微微汗湿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享受这一刻宁静。 第五十九章 以心待情 一手环在风华的腰上,另一只手则是与他十指相扣,让两人手心的温度渐渐变得相同,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若馨心中满是悠闲惬意。 她喜欢在欢爱后就这样静静的拥抱,没有丝毫阻隔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气息,沉淀的平静与安宁像是暖煦的春风轻轻包围着她,一颗心也如被暖阳照耀一般的温暖。 越是交融越是不舍,越是贴近越是珍惜,喜欢的越深幸福甜蜜的同时也越有一种怅然萦绕心头,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虽然让她的心不再平静,但她却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轻轻向上移了移,丝滑的被褥滑落腰间,露出她*的背部。风华察觉,替她拉过被褥,暖热的手也轻缓地捂在她的身后。 若馨低笑,吻了吻他胸膛处心口的位置,喃喃道:“风华,我希望你会是我打破那个传说的奇迹。” 风华轻轻抚着若馨的裸背,低声问道:“什么?” “我七岁以前是流浪街头的,记忆中一直是一个老婆婆照顾我。她是一个乞丐,孤独一人,只能以乞讨为生,即便那样,她却依旧像家人一样照顾我疼惜我,每次要回来的饭菜总是让我先吃,偶然得到的衣服也总是给我穿着保暖。那时的日子虽然很苦,虽然常常受人白眼,但在我记忆中,却也没有什么烦恼,因为我很喜欢那个婆婆,只是有一天,那个老婆婆也终于挨不过寒冬,就那样走了。那是我第一次失去一个真心喜爱的人。” 时间过去了十多年,再回忆起当初,虽然没有了那种心痛的感觉,却依旧有惆怅涌上心来。 仿佛能感受到若馨心中的淡淡愁绪,依旧轻抚着她的背,风华低头,轻轻吻了吻若馨的额头,见她抱得更紧。 无言的安慰和难抑的怜惜包容着她,若馨心头一暖,继续道:“婆婆死后,我依旧流浪街头,只是就此孤单一人。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什么生存的本事,只能跟着那些乞丐一起乞讨,因为年纪小,常常受人欺负,讨到的饭也常被那些强壮的乞丐抢了去。在我感觉自己要饿死冻死的时候,是师父收留了我。” 风华停下动作,安静地听着。 “山间数载,小师弟来之前,一直只有师父与我两个人。师父亦兄亦父亦师亦友,他在我生命中占据了所有的角色。在我心中的分量也越来越重,一直到十三岁,我知道了自己对师父的心意,不再是单纯的敬重了。只是师父察觉了以后,却对我日渐疏远,甚至最后我才知道,他收留我,也只是因为我的长相,与他心中女子肖似的长相。这是我第二次失去了喜爱的人。虽然人在,心却永远没办法靠近。” 风华没有回应,若馨轻轻楼了楼他,说道,“我不想瞒你,我确实对师父动了心,即便是现在,他在我心里还是难以磨灭。只是既然他心中无我,我不愿强迫也不会强求。喜欢一个人,我便会真心全意的想要对他好。风华,人们都说感情会变,不能轻信承诺,但我可以对你保证,在我生命终结前,我不会有二心,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若馨都以为风华是不是睡着了,才听到他轻轻应了一句,“我知道。” 他的声音哑哑,往日清淡的嗓音如今带着万般的情绪。 “你方才说什么传说?” “我十七岁被师父赶下山,下山前师父告诉我我的身世。我心中欢喜着原来我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归家认亲后,才知道原来我自出生就背负了一个无法摆脱的命运。除了保护族人的责任,还有一个流传的说法,就是如我这般身份的人,都是一生不得所爱的。”若馨轻轻吐了一口气,“我不怕无法得到喜爱的人,只怕喜爱的人会离我而去。” “我不会离你而去的。”风华哑声道,再将她搂得紧些, “嗯。”若馨应了声,轻声笑道:“风华,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我知道。” 对风华的喜欢,她不会保留,要说的能说的,她会明白得告诉他,绝不会拖到以后再说。 她不想留下遗憾。即使不能得到一个长长久久,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要好好让自己喜欢的人得到幸福和快乐。 微微抬头,鼻尖顶到他的下巴,如此近的距离带来一种亲昵的温暖,若馨轻轻蹭蹭,伸手摸着风华的下巴,吻了上去,浅尝即止,以免再度引火*。 温温凉凉的感觉,凉的是唇,温的是唇舌间的缠绵,若馨唇角微扬,双手轻轻绕着他,让两人的身体没有丝毫的缝隙。闭上眼睛,若馨低低念道:“兹子风华,吾祈以天休,唯以斯愿......” “你在念什么?” 若馨睁开眼,笑了笑,“是一种为心爱的人祈福的祝辞。” 上回得到风华的八字,才知他八字纯阴,命运坎坷。而她本命也为纯阴之体,以她祭司之能,两人气血相融之后,她能为其改运,将其坎坷之命过于己身。 闭上眼,若馨继续念道:“君寿以万年,天被禄祚,黍谷无尽;君寿以万年,福明不休,昌瑞绵绵;君寿以万年,家室太平,子敬孙孝;君寿以万年,介尔贤妻,死生不渝。子君风华,景盛二十年腊月十一巳时生,寿以万年,享吾以祈祉。白卜若馨,佑其终身,子君风华,受福长盛。” 这是白氏祭司流传的一个祈福辞,不同于为族人或是其他什么人祈福的形式,这是祭司只为心中认定的爱人所诵的祈福辞。她不知道,为什么注定了历任祭司不得所爱,这首祈福词却还是依旧流传不休。 如今,她想她多少有些明白了,虽然不能得己所爱,却依旧愿意为他祝福。 她是真心喜爱风华,也因此希望他能有个幸福的人生,即使最后陪伴他走过那段人生的人是另一个女子,不是她。 “若儿......”风华轻轻地唤了声,声音低哑。 “嗯?”若馨抬头,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风华清若泉澈,烁如星辰的眸子,暖暖的鼻息扑上颜面,微张的双唇便被一片湿热堵住,火热的吻带着燃烧的炽情,销魂蚀骨。而后慢慢地化成辗转的轻吻,满含深深的依恋。 双唇分离,风华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若馨。 ...... 虽然同风华的关系改变,若馨依旧三日才去一次万春县。她没有忘记自己身为白氏祭司的职责,为了保障白家村的安全,她又在村外加设了一个迷障。如今能力减落,迷障的保护也会随着她的能力而改变,虽然设迷障消耗能力,却也无法。 茹雪与她对抗了半月也终于从祀堂回来了,初时,还有些阴郁的模样,如今,倒是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若馨注意观察了她几天,比以前安分了许多,虽然时时也带着枫林去县城里,却也会准时回来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应宁王已经离开万春县回到京城了,那些准备在县城郊外置地建房的京城人也渐渐离开了许多,白家村的隐忧消减了不少。 风华身上的毒已经基本驱尽了,如今只待她去山上找到一株“祈兰草”便好。只是这祈兰草极是稀少,且三年才一生,朝生晚凋,要找到也颇花一番功夫。 难得清和坊闲暇,风华便陪着若馨去东街铁铺取货。 取的是为胭脂订做的短匕,胭脂虽使长鞭,却也随身携带短匕。若馨知道胭脂的短匕在下元祭祀去京城取阴剑时丢失,便按照她过去使用的匕首绘了一个图让铁匠照着做上一柄。 这边,关家大少自从那日庆生,便有些患得患失,常常不自觉唉声叹气,或是看着自己的澡桶时而迷茫时而傻笑。 同时,他也派人寻找若馨的消息,却一无所得。 这一日,他听到下人说终于见到若馨出现,如今正在东街附近后,立马跳将起来,让人务必盯紧,唤了下人挑了最好的衣服换上,一番梳洗,立马赶了去。 越是接近下人告之的地点,没有原由地,他的心扑通扑通又开始跳了不停了。 拐了一个弯,果然见到若馨在一家铁铺前,关大少赶紧煞住脚,退了回去,他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又赶紧让小厮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仔细照了照自己的脸,确定没有一点纰漏之后,才慢悠悠地再度走出巷子,朝若馨的那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左瞧右看,一副偶然路过的模样,走过了若馨身边,若馨没看到他,他一阵暗恼,又转过身,再度经过若馨身旁,很夸张地“嗯哼”一声。 若馨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关大少一张脸阴沉沉,第三次转身,狠狠瞪住那道纤长的背影,火辣辣的目光似乎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才能甘心。气呼呼看了许久,于是再次走到若馨身旁,身子一探,带着讶异的口气突然叫道:“死女人!” 若馨回头,对上一双明亮璀璨的黑眸。 关景天心一跳,却是长眉一挑,故意做出一副很是不屑的表情,“哼,怎么本少爷怎么走到哪里都会碰到你。” 第六十章 疏远之举 看着关大少趾高气扬的模样,若馨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如果关少爷路过的前两次都直接离开,那自然就不会与我打上照面了。” 关景天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之色,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 “没有。”若馨笑了笑再度转身望向铁铺内。 其实在他路过她身旁第一次她就已经发现他了,他那一身像是孔雀一般很是花俏夺目的袍裳,要想不注意到也难。只是如今知晓他与应宁王的关系后,便也是能避就避,走不了就当做没看见罢了。不想关大少在她身旁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竟又主动与她打了招呼,却又似是一副找茬的模样。 关大少见若馨似是心中了然,便急着辩解道:“你可别误会什么,本少爷是在这附近随便逛逛而已,怎么知道你也在这。” “关少爷说的是。”若馨摇摇头,略略失笑,“若是我知道关少爷今日有兴致来东街逛逛,一定不会出来碍您的眼。” 关景天呆呆的望了她一阵,看着她唇边温和有礼的笑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正当关大少心中犹疑之时,一道清雅的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若儿。” 若馨转过身,望向风华,“这么快,事情谈好了?” “好了,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风华走到了若馨的身边,将手中一块用油纸所包的糕点递给她,“和苏老板谈完事,路过糕点铺子,顺便买了些你爱吃的香葱麻饼。” 接过风华手中的油纸,若馨唇角上扬,笑意暖暖。 和风华在一起时,她并没有说过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过风华都细心注意到了。 她知道风华情淡,要他真的开口对她说什么喜欢啊,爱啊的,他定是说不出口,然而便只是生活中这样细微之处反映出来的关怀和呵护,却更让她心动。 已经等了许久,老板还未出来,若馨伸手到背后微微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部。 “怎么了?”注意到若馨的动作,风华轻声问道。 若馨笑笑,应道:“没什么,最近累了些。” 手轻轻抚向小腹,若馨面上尽是笑意,眸中暗光流转。 还有一件喜事,就待过些日子风华诞辰,再告诉他吧。 关大少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看着若馨对待他截然不同的态度,微微蹙了蹙漂亮的眉头。他抬眼望向风华那张如玉的容颜,倒没有出现若馨曾以为的垂涎和惊艳,而是满眼疑惑。 本以为若馨和风华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却不想却这之后若馨真的把他当成了透明的一般晾在一旁。 关景天脸色越来越臭,本来很是愉悦的心情如今也越来越差,胸中一股郁火越烧越猛。终于,在看到若馨伸手握住风华的手后,火山爆发。 “他是谁?”关大少瞪着若馨,脸色铁青,口气凶恶地问道。 若馨偏头,看着关大少莫名转变的情绪,微微一顿,温笑道:“清和坊的风华公子。” “本少爷是问你和他的关系!” 若馨淡笑,慢声道:“这应该与关大少没什么关系。” 关大少窒了窒,心口被若馨这淡淡疏离的话语弄得闷的慌。他气急败坏地伸出手,正想抓住了若馨的手臂,却让风华中途拦了下来。清眸似水,风华淡淡道:“关公子,男女有别,大庭广众还请收敛些的好。” 关景天心中气怄,“什么有别,那你为什么都能牵她的手?” 若馨低头,情形正好相反吧,明明是她握着风华的手。 风华清致雅静的俊颜表情淡淡,“风华与若儿已是两情相悦,便是人前牵手又有何妨。” “两情相悦?”听完风华的话,关景天窒了窒,瞪大的眼睛满是始料未及的错愕。等想清楚这词的意思后,关大少怒目瞪向若馨,僵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的女人。” 若馨愣了一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了,却是被关景天这异常诡异的态度举止弄得好笑,“关少爷,还请赐教,我哪里*了?” “你还不承认?你......”关景天咬了咬牙,吼了句,“你不是迷恋本少爷吗?怎么还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啊?”若馨闻言,哑然失笑,“我迷恋你?” “不是吗?”看着若馨一脸迷茫加好笑,关景天怒上心头,气急败坏地喊道:“不是迷恋本少爷,你那天为什么对本少爷又亲又抱又咬的?” 话说完,关大少又想起那日的情景,被勾挑起来的情潮又似涌上心头,全身又开始火辣辣的。他脸色一点点变红,很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风华墨眉一蹙,眼中似有怒潮暗涌,却又慢慢压了下去,冷冷道:“关公子,还请口下留德,莫要败坏若儿的声名。” 被关景天这一提,若馨也记起那日的情景,这才明了关景天所言。没想到为了脱身一时情急的做法竟会被他误会了,虽然有些抱歉,看着关景天的这副模样,却更是好笑。若馨忍不住笑出声,开玩笑一般的说道:“关少爷不会因为那样就喜欢上我了吧?“ 关景天没料到若馨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倒吸了口气,声音陡然扬了起来,粗声粗气地吼道:“你......你胡说什么,本少爷眼光会那么差,喜欢上你这个没身家,也没一点女人讨喜性格的臭女人吗?“越讲越心虚,关景天又急急道,“本少爷才不想看到你,每次见到你就没好事,怎么可能会喜......喜欢你?” “如此甚好。”若馨低眉浅笑,慢条斯理道:“我为之前的诸多冒犯向关少爷道歉。日后,一定不再出现在关少爷面前。” 关景天张了张嘴,看着若馨疏远有礼的态度,突然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脸色难看。 正好铁铺老板将匕首取了来,若馨接过收好,便对关景天微微一笑,“那么关大少,就此拜别,后会无期了。” 看着若馨头也未回越走越远, 关大少原本热烫烫暖烘烘的心也仿佛被突然浇下了凉水,不知所味。 他茫然地看着若馨离开的方向,一直看了许久。最后那黑亮的眸光也慢慢黯淡了下去,不见往日的嚣张跋扈,一副灰心丧气、挫败的模样。 第六十一章 险山寻药 回去后,若馨向风华解释了那日的情形。风华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没有说什么,却在月明风静的当夜,带着强烈的占有和难舍,让若馨再一次经历了烈火焚身、激浪澎湃的销魂欲情,让她一次次迷失在他清泠风华下的激荡。 长夜漫漫,春情迢迢。但见散落一地的衣裳,朦胧飘荡的碧纱帐,还有帐下未有停止过的细吟长喘,满室风光无限旖旎。 ...... 时光若流水,若馨每日清晨天色初亮,便会上山去寻祈兰草,只是这祈兰草着实难寻,连续找了半个月,却还是未见它的踪迹。好在一日去万春县医馆时,听得医馆中的大夫说似曾在万春县西山见过,只是见到的时候已是傍晚,那祈兰草已经凋枯。时间算来,正是三年前,若馨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欢喜。 西山多是悬崖深涧,行路困难危险,小四不谙武艺,若馨不想让他冒险,没有让他知道这个消息。次日清晨,她便带着白容胭脂前往万春县西山。三人分头寻找,若馨告诉他们若是见到了,便放烟花做讯号联系。 三人方才分手,若馨甫进茂密的树林,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粗喘的呼吸。虽然地上枯烂的落叶掩去了来人大部分的脚步声,然听在若馨耳中却很明显。听他气息紊乱,脚步轻浮,并不懂武的样子,只是若馨已经走过大半个树林,虽然那人的气息越来越重,显然累极的模样,却还是拖着步伐,断断续续、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 每当她回头望去时,便见一条身影有些慌乱地躲到树后。树荫茂密,看不清那人的模样,若馨心下微疑,也慢下速度来,悄悄拾起地上的一颗石头,稍用了些力往那树后一掷,便听到“哎呦”一声,一个人捂着膝盖摔出了树后。 若馨定睛一看,果然,正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关大少。 “关少爷,怎么又是你?”被他跟着,心中倒没有什么不悦,只是奇怪他的动机,“你跟着我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本少爷。”若馨投掷石头倒也没有花很大力,便也只是让关景天的膝盖微微发麻,他一边揉着自己的膝盖,一边气冲冲又有些委屈地瞅着若馨。 自那日若馨留下几句话离开后,他心里像是始终堵了一口气似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天天脑海里就想着若馨的话,“后会无期、后会无期......” 越是想,关景天心中越是郁闷难受,越是生气。 他如今变成这样都是若馨一手挑起来的,凭什么她说一句抱歉就一笔勾销,她说不见就不再见? 搞不清自己心情的关景天下定决心,和这个让他做美梦也出现,做噩梦也出现的女人耗到底。于是便又派了下人在万春县附近留意着,也留了人在清和坊外盯梢。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今天一早,他的小厮在街上偶然发现若馨三人,便赶紧跑回来告诉他。他便什么也来不及做,跑出关府,跟着若馨到了这西山。 他本设计好再见若馨该有的反应,然真正见到,却一切都变了调,脱离了他的计划,如今,便只能这样满头是野草的狼狈模样和她大眼瞪大眼。 想到若馨说的话,他心头一激,辩道:“谁说本少爷跟着你了,今日风高日暖,本少爷出来郊游不行吗?” 若馨摇头笑道:“关少爷要郊游,谁能说一句不行。只是关大少你尽管郊你的游,我今日有事,不能陪你玩了。” 见若馨转身要走,关景天又是气急,喊道:“谁说本少爷是来玩的。”突然察觉自己的话前后矛盾,脸皮一红,故意做出好奇的样子,转移话题道:“喂,臭女人,你来这里要做什么?” 若馨慢慢走近关景天,靠近他的脸,收起了笑容,盯着他微微开始有些迷茫的眼睛,慢慢说道:“杀人埋尸。” “啊!”听着若馨冷森森的话,关景天一惊,身子僵住,本来还有些春光旖旎的混沌脑子顿时清醒,一张脸时青时白。 估计在关大少心目中,她这恶毒阴险的女人真的会做出杀人的事情吧,看着他不断变色的脸,僵硬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到若馨笑了出来,关景天一张脸臭得要死,咬牙道:“臭女人,你骗我,果然你这奸诈女人的话信不得。” 心中好笑,但看看时间,若馨也不逗他了,“我今日真的有事,到这是来找一种草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就到这里吧,关少爷要去郊游就请自便。” “喂喂喂,别走啊。”方才转身走了几步,便让关景天拉住了袖子,他表情怪怪,半晌,才用勉为其难一般的口吻说道:“哼,那本少爷就大发慈悲,帮你一起找找吧。” 于是,关家大少便这样跟了来。 若非看到他没有带任何随从,此处又极为偏僻,恐这脑袋简单的富家公子就这样哀戚戚地命丧山头,她还实在不想带着他。 虽入了冬,放眼望去,森林里长绿的植被依旧郁郁葱葱,沟壑山谷也是幽深秀丽,那关大少走在前头,哼着不成音的小调,一副郊游的模样,很是惬意。 然他的惬意也只到出了山林,待得攀爬山峰时,他便显出了吃力疲惫之态。 不过这关大少虽然娇生惯养,倒还确实是有几分毅力,虽然口中抱怨不断,骂骂咧咧,却还是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 看他攀援悬崖峭壁时脸色煞白,脚步颤颤巍巍。为了攀爬方便,他将长裳系在了腰上,如今,他双腿隐隐发抖的情形便也一目了然。回头看了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他身子一颤,僵硬地扭过脖子,一双手把岩石抓得更紧。 只是他怕是怕,却也没有退却说要回去,倒让若馨心中添了几分佩服,看他这模样实在可怜,若馨便向他伸出手,道:“怕的话,抓着我的手吧。” “什么?”关景天抬起已经不见血色的脸,看着若馨伸在他面前的手,又突然血色上涌,他结结巴巴地骂道:“本......本少爷怎......怎么会怕。” 说着这话,他却还是颤抖地握住若馨的手,握地死紧。看着若馨笑意满面的清容,他又很没底气地吼道:“本......本少爷才不是怕,是怕你会害......害怕......” 看着他蔓延到了耳垂的羞红,顾及他只剩一点点的男性自尊,若馨便也只好憋住笑,说道:“是,是我害怕,走吧。” 拉着他翻过一座座险峻的山岩,看着日头慢慢落下,若馨心中微微心急。 祈兰草三年一生,数量极少,拖一天便是少了一天。若是没有在日落前将它采下,便少了一株的可能,等过了它生长的时候,又得再等三年。 关景天气喘吁吁,却不时低头瞄瞄若馨和他相牵的手,看一眼,眼神又很不自然地飘开。 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他眼角一瞥,看到对面的山壁上有一株草很像方才若馨给他看的图纸上的草药。 “喂喂,臭女人,你看看那边。”拉了拉若馨的手,指着对面山壁的草问若馨。 若馨回眸看了一眼,心头一喜,“是祈兰草!” 见两人走了这么长的路,到最后是自己帮若馨找到了她要的草药,关景天得意洋洋,咧起的嘴都快翘到耳朵边,他笑得忘形,“怎么样?还是本少爷有本事吧!” “是,多谢关少爷了。”若馨回头,对他笑到。 关景天心一跳,昂起下颚,“那是自然。” 若馨松了手,关大少突然感觉心上涌起一抹失落。 见若馨正要过去采那草药,关景天拦住她,说道:“这种事交给男人去做就好,你在这等着。” 说完,便三步并成两步地跑了过去。脚下满是纷乱茂密的野草,没想关大少才走几步,便整个人很没形象地跳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喊道:“蛇,蛇,有蛇啊。” 听到关景天的惊呼,若馨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拨开草丛焦急地看向他的小腿,差点笑出声。 关大少四肢发软,整个人瘫在若馨的身上,一副要晕倒的样子。若馨捏着那条不过小指头粗细的蛇的七寸,让它松了口。小蛇那双小绿豆的眼睛也似满是惊吓的神情,若馨看向它尾部的伤处,这蛇应该是被关大少踩了尾巴,惊到了,这才死死咬住关大少的小腿。 将蛇放了,若馨扶着关景天就地坐下,撩起他的裤管,看了他腿上的伤口。关景天闭着眼,看也不敢看,一张脸苍白如纸,虚弱地说道:“本少爷不行了,你还不赶紧帮本少爷把毒吸出来。” 第六十二章 若馨失笑,“大少爷,那蛇没毒。” “没毒?”关景天睁开眼,恢复了精神。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确实也只有一道小伤痕,如释重负,只是那张脸上似乎也带了点失望。 若馨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囊帮关景天的伤口清洗了一番,稍稍做了包扎,把关景天扶起来,便自己上了山壁,采下祈兰草。将它根茎的土小心拍散,若馨取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将处理过的祈兰草装了进去,最后摸出烟花,放了讯息,表示找到祈兰草了,让他们先行回去。 重新回到关景天身旁,关景天还心有余悸,瞪着若馨,凶神恶煞地说道:“哼,本少爷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下半辈子一定要你这臭女人负责到底。” 如果真有三长两短,他恐怕只能找阎王爷去负责了。 ...... 冬日里日头极短,夕阳下山,暮色苍茫,不一会便已是一片幽暗,有些寻不找路了。 山路难行,如今是不能再摸黑下山,好在若馨在山腰一处寻到了一个山洞,便打算在这山洞中过上一夜。 捡了些干枯的枝干用火褶子点了火,让关景天去找些干草来,他却一脸嫌恶鄙视的模样,“本少爷千金贵体,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 说完,下颚微扬,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理了理不见凌乱的长发,而后撩过袍摆,端正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脸淡然高贵的表情。不过那双黑漆明亮的大眼睛却闪烁着与之装模作样的沉稳不符的新奇和兴奋。 还真是个大少爷,若馨摇摇头,不理会他,自己去洞外走了两圈,寻了些干草抱进来,在地上铺了两席,权当作半夜休息的地。 已是冬日,入夜后的山洞里显得有些寒凉,若馨又往火堆添了些柴火,让火烧得旺些,免得这娇贵的大少半夜里着了凉,又要把责任怪到她头上。 事情做完了以后,若馨便闭上眼睛,半靠在洞壁上闭目养神。 看着若馨随意躺在另一侧,关景天瞪着地上那堆由干草堆成的简陋铺席,心里暗自斗争了半天,才拖拖拉拉地躺了上去,只是表情还是有些勉强嫌恶。 若馨闭目休息,关景天顾着脸面,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找话说,便也只好躺了下去,可是一想到漫漫长夜,只有他和若馨两个人孤男寡女独处在一个山洞里,心里便有有些怪异的兴奋难言。 他辗转反侧,眼睛不时瞄向若馨,晦明晦暗的火光照耀着若馨的面容,带着一种柔和又神秘的感觉,关景天看得有些入神。 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躺在草垛上,关景天冲着若馨喊道:“喂,好无聊啊,女人,你说故事给本少爷听吧。“ 若馨慢慢睁开眼,看向关景天,看他一脸兴奋的模样,想来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怕是又会被他吵个没完。想了想,若馨便慢吞吞开口道:“传闻在许多年前,东福门十六号的那块地尚是一处荒废的宅子。” “等等。”关景天有些疑惑地打断若馨的话,“那里好象是本少爷的宅子。“ “哦,是吗?“若馨压下欲上扬的嘴角,继续道,“真的是你家?不过据说那个故事就是发生在那里的。“ 说到发生在他家附近的故事,关景天倒是来了兴趣,黑亮的眼睛炯炯地看着若馨,催促她快说的模样。 “一日昏暮,一个过往行商途经本地,为了省钱便没去客栈。偶然寻到了那个宅子,见宅子荒废空无一人,心头大喜,便夜宿于此。商人因得了免费夜宿的地方也很欣喜,一番洗漱过后,便也上榻睡了。一切都很平静,但到了半夜,男人突然听到隔壁的房间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心头疑惑,因为来时并没有见到宅中有人,他正想着要不要下床去看一看的时候,突然又听到有人在轻扣着他床铺所在的墙壁。“ 若馨低沉而缓慢地说着,关景天侧耳细听,仿佛也感染了若馨故事中略带紧张的气氛,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 “于是,商人就慢慢移到那面发出叩叩声响的墙壁,将耳朵附在墙面上,可是当他把耳朵附上去的一刹那,声音一下子又消失了。正当他想躺回去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阴阴的,却让人从脚底一下子冷上心头。可是......“说到这,若馨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关景天。火光中,没有笑容且严肃的脸庞上带着一丝诡异,关景天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身子紧绷,“可是他的那只耳朵却是附在墙面的,谁会贴着墙面向他吹气呢?“ 关景天黑眸顿时睁大,闪过一丝惊恐。 “他心头一凉,怀疑自己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东西,整个人僵在那动也不敢动。接着,他便听到墙的隔壁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地上轻轻拖着脚步在走,慢慢的,声音在他旁边的那面墙停下,又是低低的声响,像是风在吹,他却仿佛听到了那个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听到了,下一个就是你。” 山野中,不知是风的呜咽还是野兽在咆哮,关景天已经脸色苍白,黑眼睛瞪得大大的,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向若馨。 “他一动也不敢动,就那样等到了次日天明,他僵着身子慢慢走出门,向隔壁那间屋子走去,推开门,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在靠近他屋子那面墙的地上发现一件陈旧而且落满了灰尘的红裙......“ 若馨幽幽地看着他,正待再开口,却被突然跳过来的关景天紧紧抱住。 “别说了别说了。”也不顾什么男女之别,关景天双手双脚死死地缠抱住她的身体,用颤抖的声音大吼道,双眸带着恼意望着她,当然,更多的是恐惧。 若馨失笑,不过是个故事,用得着这么怕吗? “好了,故事说完了,躺下睡吧。“双手挣了挣,却没想此时关大少力气大得惊人,像是受了惊的蚌壳一般。 若馨皱了皱眉,“关大少,可以松手了吧?” 关景天气呼呼地瞪着她。 若馨无奈,使了巧劲将关景天挣开,看他又要抱上来的模样,本想点了他的穴,想到长时间点穴伤身,便抽了缚发的帛带绑了他的手脚扔回了他的草堆。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一早起来赶路下山。”也不再理会关大少惊恐又委屈的表情,若馨便躺下休息去了。 洞外夜风回旋,灌进山洞中来,传来呜呜的声响,关景天又想起了若馨方才讲的,就发生在他宅子里的故事,凉风吹过耳畔,他全身又是一僵,怨恨地瞪着火堆另一头安然休憩的若馨,心下又惊又怕,很不是滋味。 若馨闭着眼,只听到耳畔传来“沙沙沙”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睁眼望去,看到关大少双手双脚被缚,只能像只毛毛虫一般蠕动着身体向她移来,一双黑眼睛又惊又怕,可怜兮兮。 若馨失笑,“关少爷,你胆子莫不是真的这么小?” 关景天硬撑着表情,继续向她蠕动而来,牙齿喀喀地响,“不是本少爷害怕,是本少爷担心你晚上会睡不着。“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若馨坐起身解开关景天手脚的束缚,拍了拍他还在发颤的背脊,说道:“关少爷,我方才说的那些只是故事,都是假的,你别真的放在心上了。“ “你骗本少爷?“关景天登时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想到自己方才丢脸的模样,气急败坏起来,“可恶的臭女人,不安好心,看本少爷好欺负吗?你这奸诈女人,怕是死了也作乱。” 若馨躺回草堆,莞尔笑道,“你放心吧,就算我变成鬼了,也不会去找你的。” 原本还在恼怒咆哮的大少爷一下子噤了声,黑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若馨,“你不会来找我?“ “你不是怕鬼么?” 关景天哼了声,低声道:“如果鬼是你这个死女人,本少爷才不怕。” 若馨笑了笑,这大少爷还真是可爱,鸭子嘴硬,却和个孩子似的。 安静了一会,关景天突然开口道:“你不要死......” “什么?”若馨抬眸,被关大少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话弄得一愣。 黑漆若墨玉的眼睛盯着若馨许久,关景天才又低低开口,“我说,你不要死......别死在本少爷前面。” 他方才想了好久,想到再也看不到若馨,突然有种很空虚的感觉,心空落落的,好象失去了什么一般,所以才突然说出了那句话,他不想看到她死,那样他会很难过。 一种隐约的意识在脑中腾起,涣然间,电光一闪。 他对她...... 关景天瞪大眼,不能置信地瞪着若馨,心不能抑制地快速跳动着。 第六十三章 谜团初解 “一副见鬼的样。”若馨哑然失笑,“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死在你面前的。” 不是面前,是前面。 好想骂她笨蛋,然关景天被自己突然意识的想法惊到了,张了半天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这一夜,虽然若馨解释清楚,关大少却还是死皮赖脸躺在若馨身旁不离开了。 半夜里,若馨听到洞外传来细微急促的脚步声,意识清醒,她警惕地坐起身,却没想一道黑色的身影蓦然出现在洞外。 “白容?” “姑娘。”白容的声音紧绷,满面的焦急在见到若馨安然无恙的一刹那松懈了下来。 “我不是让你们先回去了吗?”若馨愕然,白容不会在山上找了她一夜吧? “回去了,可是一直没等到姑娘。白容让胭脂看住尚思公子,就出去寻姑娘了。” 想着西山陡峭的地形,此时黑夜深沉,几乎看不到路,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摔下深渊,粉身碎骨,若馨表情沉凝。 白容看着若馨的面色,知道她心中所想,冷峻坚毅的脸庞柔和了些许,他微微放轻了声音说道:“姑娘,白容记得姑娘放烟花的位置,顺着山道上来,不危险。” 那如何的事叫做危险? 白容见若馨不语,低声问道:“姑娘生气?” 若馨叹了口气,她不生气,却是心疼,“白容,以后顾着自己一点,好吗?” 白容静静地看着若馨,说道:“看到姑娘平安,白容才能放心。” ...... 次日清晨,三人一道离开西山,一路上关景天行为诡异,若馨好几次察觉到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侧头望去,却见他慌慌张张移开视线,无事模样一般地欣赏着周边风景,连续好几次都是如此,若馨不知他意欲何所,便也由着他去了。 回了万春县,关府的人早急翻了天,关家老爷也扔了生意不管,陪着夫人县城里到处寻找,见到关景天平安出现,都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地念着。 关景天走到若馨面前,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别扭,眼神乱飘,却还是强自保持着镇定,“嗯哼”一声清了清嗓音,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告辞!” 关家一大群人,见他如此彬彬有礼的模样,都大吃一惊,愣怔住了。 关景天说完,又很正经地双手作揖,对若馨行上一礼,潇洒转身,却不想撞到了站在他身后呆楞住忘记回避的小厮,两人猛得一撞,关大少动作狼狈地倒退了几步,还是若馨伸手一扶才免他摔倒在地的糗样。 关大少这回真是羞到家了,脸刹地红起来,白玉一般的耳垂连带颈项也红成一片,他看也不敢看若馨的表情,慌慌张张站好了身子,气恼地敲了一把让他丢脸的小厮的脑袋,像是逃难一般地跑走了。 自然,又忘记了问若馨的住处到底在哪里。 ****** 祈兰草虽然能离土成活,但不过短暂时间,必须要尽早服用才能得其药效。 思及此,若馨便同白容一起往清和坊而去。 两人途经东门长安街的凝雅楼时,正好见到一人从楼中出来。 身影纤长、白裙清雅,脚步轻移时,便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风情流露,似清似艳,似妖似雅。 虽然还是蒙着面,若馨却还是认出那是静女。 不过这凝雅楼是花楼妓院,她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等等,凝雅楼...... 她似在哪里听过。 正想着,若馨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从远处跑来,状似不小心撞了静女一下,手却悄然探入她的腰间。 静女没有察觉,扶住了表情万分惊恐的孩子,也没有斥责,便放了他,而后登上停在道路旁的马车,往西街而去。 那小孩又往若馨这一路跑来,似乎想要故技重施,却让白容一把提起了衣领。小孩惊恐,大喊,“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若馨笑了笑,从他怀中摸出他方才从静女那摸来的东西,是一个锦袋。小孩大惊,像是害怕他们抓了他去见官,若馨倒是也没说什么,便让白容放了这小孩。 小孩也不要这锦袋,匆忙忙跑远了。若馨打开锦袋的束带一看,顿时一愣。 她望着锦袋中的东西,静默了许久。 马车自她身旁而过,鼻间传来阵阵浓郁的异香,香味浓郁,却并不呛人,是静女身上熏香的气味。 这香味像是开启了若馨脑海中那迷茫门扉的钥匙,仔细地辨认着那香味,再看着锦袋中的东西,若馨心神顿时清明。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呵...... 见若馨表情不对,白容问道:“姑娘?” 若馨抬头,望着前方,表情淡淡,半晌,才平静地说道:“走吧。” 白容微是一怔,觉得若馨似有些不同,却没有多问,随在她身旁一同前往清和坊。 若馨慢慢前行,面上表情平静,却平静地异常,不若往日的和若春风。 从东门到西街,也是颇长的一段路,两人走了一刻方才走到。 让白容在外面稍等她一会,摸了摸袖袋中的祈兰草,她便往清怡院而去。 风华正在房里。屋子里还是热气腾腾、白烟袅袅,风华一身简洁的月白长袍,带着冷然的气质。墨发微湿,显然刚刚沐浴过。 见到若馨,风华清癯淡漠的俊颜微微柔和,泠冷的眸底也添上了一抹暖意,“今天这么早?” “嗯。”若馨微笑,走上前轻轻抱住他的腰身,头也倚靠他的胸膛。刚沐浴过,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香不再显得那么清冷,带着微微的春暖,让她很是喜欢,鼻尖在他的胸膛上微微蹭了蹭,隐下心中那一抹悲凉。 看着若馨少有的撒娇的动作,风华优美的唇微掀,宠溺地轻抚着她的长发,“怎么了?” “突然很想你。”若馨抬头,粲然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风华,我越来越喜爱你了” 风华薄唇的弧度上扬了些许,灰眸中也掀起了几纹春意的涟漪。 看着风华这张她越来越喜爱的清颜,她慢慢靠近,轻轻吻上他的薄唇,风华也扶住她的后脑,若馨一吻过后,才有些不舍得松了手去,从袖子里取出黑袋,将她小心放好的祈兰草取了出来,“这是祈兰草,只要再服了这株,就能完全驱尽你身上的毒了。” 看着那株草药,又看向若馨,眼中微带怜惜,“若儿,辛苦你了。” 若馨摇头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一株草药罢了。”她没有告诉过风华什么是祈兰草,因此风华一直以为那只是株普通的草药。 若馨含着笑坐到一张椅子上,看着风华为她沏了一杯茶。 风华的手很漂亮,修长如竹,莹润如玉,比女人的手还要美,自然不用提她。 若馨执起茶杯,啜上一口,似是随意一般地开口问道:“风华,我记得你似乎有一块并蒂莲玉。” 清眸转向她的面容,“是有一块,怎么了?” 若馨笑道:“没什么,只是我想到关家少爷也有一块相同的,不知道是不是与你那相配对的。能不能给我看看?” 风华轻浅一笑,“你要看有什么不可以?不过那玉配我放在家中,此时没有带在身边。” 若馨笑了。 她宁愿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又能说什么呢? 一切她都想通了。 要想欺骗自己也再没有一丝可能。 低头,从腰带中取出一个锦袋,若馨慢慢解开了系带,将里面的那个东西倒在手心,递到风华面前。 是一块雕琢精致的并蒂莲玉,由一根红线所系,玉色白脂中透着淡淡的紫,莲瓣片片分明可辨。 若馨含笑问道:“你那玉配可是这个?” 看着若馨掌心中的玉配,清俊的面容顿时凝住,“怎么在你那?” 胸口好痛,若馨却放任这它去痛,痛得她能更清醒些,她深吸口气,笑道“说来正巧,清晨我经过凝雅楼,顺手抓到了一个小偷,正好从他身上找到了这个,想着似乎在你身上见过,便想着过来问问,顺便将它还给你。” 将玉配往前递了递。 风华却没有接,也没有说什么,静若沉潭的眼眸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若馨,那双她曾细细吻过的眼眸,如今却让她看得心痛,让她不愿再看。 手中的玉配重若千斤,再也握不住了。 若馨将它放回桌面,眼角瞥到那株她花了大量时间精力去寻来的祈兰草,如今再看却显得如此讽刺。若馨伸手取过,将草收入手心,慢慢地揉成一团。草茎的尖刺刺入手心,她却不觉得疼,一点一点的红染遍了手掌,不知是祈兰草的汁液,还是刺破的手心代替她的心流出来的鲜血。 心头绞痛,声音已是沙哑,她却还是微笑着说道:“我一直以为,我终于寻到了我喜爱也喜爱我的人了。不过,风华,原来回头仔细想想,你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我喜爱你’。” “我是否应该感谢你在这件事上没有欺瞒我?”若馨抬头,望着眼前这个让她的感情一败涂地的男人,深深望进那双曾第一眼,便让她迷惑的沉黯的灰眸,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或许我该问,你到底是静女,还是风华?” 香炉里檀香已然燃尽,最后一丝余烟淡淡袅袅地散去...... 第六十四章 真实身份 一阵静默,半敞的门外走进一人,一袭白裳,裙袂轻扬,堪称人间绝色的容颜,正是静女。她慢步轻移地走到若馨身前,看着她恬淡一笑,“若馨姑娘,原来你对风华的情谊也不过如此,单凭一块玉配便如此怀疑他,实在让人心寒。只是你那怀疑也着实离谱了些,静女便是静女,风华便是风华,又怎会成一人?小小一块玉配,便是我有与风华相同配对的又如何?” 不知她才门外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静女唇畔含笑,秋水美眸微带挑衅和讽刺地看着她。 实在很像,与她初见的静女眉眼宛若一人,若非她已经察觉了所有,必又被他们瞒了过去。 曾经的一切怀疑如今都已想通,为什么她见到的两次静女都让她感觉怪异,一次在那病床之上,一次是在水榭中为应宁王跳舞之时。她曾说那静女与她初见之时相差甚远。确实,容貌是可以假扮,那种让人目眩的风采却没有办法模仿。 她还以为是妒忌改变了一个女人,却从未想过,不一样,只是因为她见到的静女是两个人。 若馨对上静女的眼眸,她到底是谁,又为何如此为风华掩瞒一切? “这玉配天下唯有两块是左右相对,一摸一样。一块在关家少爷手中,一块便在你们风华公子手上,你又如何再来一块相同配对的?” 静女转头看了风华一眼,再度看向若馨,面不改色,“我承认,是我取了风华的玉配,那又如何?你得了他的人,便是让我要了他随身的玉配作为补偿,莫非这你也不许?” 若馨垂眸,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玉配不过是让我起了疑心,到底是谁拥有的已经不重要了。”她走到书桌旁,打开青铜的熏炉,里面的檀香已经燃尽,寝房内弥漫着一股沁心怡脾的香味。醒神的檀香,让风华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味不再那么明显,也掩盖了......空气中另一种熏香的气味。 “风华公子,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每次外出归来都要沐浴?而为什么静女身上的香味也越来越浓?” 风华没有说话,看着若馨的眼神略沉。 若馨轻笑,他不说她也知道。 是不是该庆幸,她的嗅觉还在,没有在这一场骗局中失去,还能敏锐地分辨到那浓郁香味中,让她熟悉的梨花香? 静女熏香,是为了掩下身上的梨花香味;风华沐浴,是为了洗去身上的熏香气,而他在屋中点上檀香,也是为了掩盖还残留的点点余香。 自然,他们都是同一人,为的是同一个目的。 若馨慢慢走回静女的身旁,轻笑道:“为什么你身上如今却什么香味都没有?”是急着来为风华掩饰吗?可是即便她熏上浓浓的香,却永远没办法有风华身上那股独特的梨花香气。 静女眸光微闪,唇边依旧淡笑,却有些勉强,“这又......” “不用再说了。”风华看着始终带笑的若馨,淡淡地开口,打断静女的话。 不,应该说是假扮成静女的那名女子。 那扮做静女的女子收起了唇边温雅的淡笑,不明地看向风华。 风华静静地看了若馨许久,才移开视线,对那女子开口道:“恢复你原来的样子吧。” “公子。”那女子眼光闪烁,面上略带惊讶。 风华没有答话,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那女子看了眼若馨,抿了抿唇,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她倒出一粒药丸服下,未过许久,她的容貌渐渐改变,一点一点,并不明显,却是在慢慢改变。 若馨盯着她,看着她的眉眼口鼻的轮廓一点点改变。 最后,若馨看到了一张她不会忘记的脸。 姿色美艳,虽不若静女似清似艳的绝容,却也是极为美貌的一个女子。 而这张脸,她也曾在青铜镜中望见过。 从没如此感到讽刺。 若馨握紧拳头,任指甲嵌入手心,心痛入骨,却是轻笑出声,“凝雅楼的艺妓罗衣。” 那女子看着她,没有说话。 风华清俊的脸上也是没有丝毫的表情。 所有的事情都好象在一瞬间明了,若馨转头望向风华,深深呼了一口气,平静问道:“那日我来清和坊,却被迷昏送上应宁王的画舫,是你策划的?” 风华背过身,清泠的深眸蓦然划过一道他也未察觉的伤痛,他闭了闭眼,淡声应道:“是。” 若馨的心越来越寒,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看来他似也没有再隐瞒的意思了。 真好,让她也能死心死的干脆,让她把这段感情断到没有任何的退路。 一切的骗局是他策划。 她无所谓那次的失身,清白不过那锦裘丝被上的一摊血迹。 然而,真正捅了她一刀,让她痛彻心扉的是,将她送上另一个男人的床榻的,正是她心之所爱的男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若馨看着风华,笑道:“你到底是谁?” 风华面上的表情死沉一片,半晌,他才启唇,正要开口,罗衣出声急唤,“公子。” 风华没有理会罗衣,静静说道:“柯蓝秦真华。” 若馨蓦然顿住。 柯蓝? 柯蓝国位于他们所在的东衡国西南关外,是为东衡敌对之国。 秦为柯蓝皇姓,这一代皇子为真字辈。 风华,秦真华,柯蓝国皇子? 是真是假若馨并不怀疑,风华如今也没有必要再隐瞒她了。 若馨唇边笑意不减。 实在是好笑啊。她极尽所能躲避东衡皇家,却未想竟与敌国皇子有了牵连。 那么他的目的呢? 接近她,是想利用她吗?是为权为势?为名为利? 所有的曾经,所有的甜蜜竟没有一丝是真心的么? 若馨盯着风华静立清逸的背影,笑若春风,“那么,风华公子,你隐姓埋名接近白某又是什么目的?” 第六十五章 报复之由 风轻轻地从窗外吹进来,扬起风华月白长袍的衣摆和如墨的长发。他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屋外落花凋尽的秃枝,姿态高雅秀洁,仿佛回到了若馨在庙宇中见到他的初次。 只是那时见他,宛若秀洁无尘的仙人一般,如今,却是撕破了美幻无瑕的表层,内里满是邪恶的利箭,仿佛随时都能深深射进她毫无防备的内心,让她血滴淋淋。 风华静默了许久,终于转过身,清淡的双眸韵含着万般情绪,有痛、有悲、有伤。 他深深凝视着若馨,半晌,才慢慢问出一句话:“你可记得一年前,你在京城曾害得一个女子落入刘应德手中?” 一年前的京城...... 若馨顿时一怔,事情似乎并非如她所预料的那般简单。 刘应德正是那个好色荒淫的三王爷,她如何不记得?茹雪去京城游玩,在应宁王迎娶侧王妃的婚宴上让三王爷看上,被困京城,险些失身客栈,正是她将茹雪救出,也确实不幸让同在一间客栈的另一名女子落入三王爷手中。 风华所说的女子,是否是那个人? 做过的事,她不会抵赖,若馨回视风华,应道:“我记得。” 风华闭了闭眸,心中最后一丝光明已然黯淡,不明的一丝期盼,是否是在等待若馨的一句否认。 菲薄的双唇轻扬,带着淡淡的讽刺和浓重的悲哀,风华声音压抑地开口道:“那么你知不知道,你害她身陷王府,饱受折磨,最后......受辱而死?” 她宁愿他是为了权势利益想要利用她,为了一个女人?这样的理由,却只让她觉得可悲。 心中觉得好讽刺,痛到了尽头,便再没有任何感觉,心却是一片平静。 她静静地看着风华,淡笑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是为了心爱的女子的死来向我报仇的了?” 看着若馨平静的表情,似是失望极尽的模样,风华的心不自觉地一痛,只是,这是他早已计划好的结局,早已策划好的伤害。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 他凝视着若馨的表情,那张他一步步计划着伤害,却也慢慢侵蚀入心的面容,再无暖如心扉的温笑,再无毫不掩饰的爱意。 再没有爱了...... 本意不说的事情,却还是有什么偏离了原本的计划,风华看着若馨,最后还是道了出来,“她不是我爱的女子,她叫秦真玉,是我同胞皇姐。或许你更熟悉她的另一个身份——静女。” 始料未及的答案让若馨也不觉吃了一惊。 若馨垂眸,定神细想,似乎有什么不对。 转头看了看罗衣,她脸上易容已褪,如今的艳容让人过目难忘,那么静女呢?以她那样绝美的姿容,脱俗的气质,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记不得。 “那个女子不是静女。”思索片刻,若馨看着风华,平静地说道:“被刘应德带回王府的女子不是静女。我见过她两次,她并非静女的模样。” 风华听了若馨的话,表情淡淡,“皇姐自幼习得易容术,比我犹甚几分,她平日里多以易容之貌见人。身陷王府,失去清白,她如何还能以真实的面貌身份出现?” 说到这,他眼中闪过一抹仇恨,转过身,双眸紧紧盯着墙上的一副字画,“我母亲是柯蓝国长容公主,当今柯蓝皇帝的胞妹,她在我和皇姐七岁时病逝。皇舅怜惜我们姐弟双亲皆无,孤苦无依,便过继我们于他膝下,赐真辈名氏。母亲与皇舅感情深厚,却也从来没有告诉皇舅我们的父亲是谁。” 风华慢慢地走到那副字画前,修长白莹的手指滑到那副字画的署名处,冷笑道:“若是皇舅得知我们父亲的身份,怕是再如何疼爱,也绝不会留下我们吧。”他转头,看着若馨,面上表情冷厉而讽刺,他指着画上的署名,“长谦,东衡前一任皇帝刘世基的隐字,世人不知,只有其血亲和极少数亲近之人才知晓。” 看着风华的表情,若馨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三十年前,他尚是太子之时,意外与乔装来到东衡敌国的公主相恋。得知真相之时,却已让敌国公主有了自己的骨肉,两国正是相战之时,若是让人发现了这个丑事,他日后太子之位必不能保,为了自己的权势皇位,他编了一套高明谎话搪塞敌国公主,只道待他登上皇位,便会将公主接进东衡皇宫。公主心中明了,却不愿责怪他,她带着身孕回到国内,诞下一对双生子女,等了七年,只等到东衡新帝后宫妃子一年年为他诞下皇子的结局。” 听到这,若馨已然明了。 风华眼中的讽刺愈浓,悲伤也愈深,他看着若馨,继续道:“母亲早逝,皇舅将我们带进皇宫,然他越是疼惜我们,几位表兄心中越是怨愤。”他们认为以他们父亲对他的态度,日后柯蓝国的皇位迟早也是传给他。 “活在皇宫里,看似锦衣玉食,却是步步为艰,要处处防备不知何时会来的危险。我与皇姐相依为命,在皇宫相互扶持,这才好好地活到现在。直至去年,皇姐说想来东衡看看,见一见素未蒙面的兄弟,她知我不喜与人接触,便在一日,带了两名婢女侍从悄悄离开。等我发现,赶到东衡来时,却只见到......”风华牙关紧咬,带着满腔的仇恨,艰涩地说道,“只见到她身陷三王府,成为刘应德的禁脔,最后甚至让一帮禽兽......” 他永远忘不了他赶到时,看到的情景,忘不了那些禽兽在他姐姐身上淫秽不堪的狞笑和言语。 他一向清高自洁的姐姐,不仅受禁于自己的血缘兄长,甚至被那群污秽的禽兽...... 兄妹不伦,屈辱而死。 原来如此。 她是不知道那个女子最后结局如何,但至少在她救出那个女子时,她并未有受什么屈辱的模样,似是三王爷府上妻妾争风吃醋,在她的吃食中下了毒药的缘故。记得当时皇甫告诉她的事情,在她以五感之一作为交换,救活那个女子后,最后是她自己又回到了三王府。那么,那个所谓的屈辱是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了。 第六十六章 未解之谜 是她让静女误入三王爷手中,只是这一切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虽说并非有意,但她也不否认自己确实有错,造成一桩道德背离的惨事,然她其后将静女从三王府救了出来,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至于她离开后,静女自己重回王府,回到那个荒淫的三王爷身边造成的悲剧,若连这也要算到她头上,实在让人觉得讽刺。 人间世事多有变数,这件事的后续出乎她的意料,便是她也有许多不解之处。 思及此,若馨缓缓抬头,注视着悲怒的风华,问道:“既然静女擅易容之术,又缘何留在三王府始终没有离开?以她之能,要随便易成一个丫鬟逃出去应该易如反掌。” 风华直勾勾地望着若馨,“皇姐在客栈被刘应德这无耻之尤*,而后被软禁在王府之中,你要她如何忍下这口气?”清癯的俊容不再温雅,黯沉的灰眸中屏敛着让人心寒的戾气,“她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重重守卫看管,又如何易容成他人模样?” 听着他一声声为双生姐姐的辩护,看着他淡漠的表情因为深刻的恨而浮起的暴戾,若馨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你如何知道害她落入三王爷手中的人是我?” 静默了许久,未得到回应,若馨将目光重新对上神色复杂的风华。 那双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若馨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是恨、是失望、是挣扎还是矛盾。 “我与无言当日亲眼见到你将东衡三王爷引到公主所宿的客房。”静伫在一旁的罗衣打破了他们之间凝滞的局面,开口道,“公主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公主?” 若馨看向罗衣,罗衣美眸含着怒含着恨地望着她,悲愤地控诉着。 “罗衣万死,无能救出公主,才使公主受此侮辱。当晚公主被东衡三王爷带回府中,因为王府守卫森严,我们进不去,也不知公主的情况如何。当殿下赶来,我们进入王府见到公主时,公主已经......”话说到这,罗衣想起静女死去的惨象,语带哽咽,她恨恨地看着若馨,继续说道,“公主临死前告诉殿下,她心不甘不想死,她要报仇,让殿下找到卜氏祭司白若馨。” 静女会知晓她的身份她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世上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唯有绸缪的天玄、东衡的卜氏祭司、柯蓝的神使。绸缪天玄两百年前消失,未留有后人。能让她死而复生的唯有后二者了。 她不知静女最后的那番话,是真的让自己弟弟来找她寻仇还是想让自己再救她一次。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报仇么? “京城三王府一年前的惨案是你所为?” 想到京城中被禁谈的秘密,突然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一年前,守卫森严的三王府突遭大劫,十五名后院护卫不知何故,赤身裸体暴毙在三王爷寝房内,死相恐怖,让人心生寒战。三王爷在那日后突发癫症,夜夜惊恐,逢人便说见鬼。皇帝派了御医去诊治,却诊断不出什么,甚至秘密请了许多的道士和尚去为王爷收惊,也都无功而返。虽然皇帝下令任何知情人不得将事情外泄,但消息还是不径而走,民间甚至有传言,如今王爷再无法人道,而那日三王爷则是被那十五护卫*了。 找不到让三王爷惊恐不已的“鬼”,也找不到有任何形迹诡异的人进入王府的痕迹。 此事被皇帝下令严禁谈论,而这个血案,也成为一桩无头血案。 事情确实是他做的。可惜他迟了一步,没办法救出自己的姐姐。亲眼见到姐姐的惨状,那样的震惊和悲恸非常人所能理解。他近不得人身的症状,也是在那日形成。与人接触,他便会想到静女被那群禽兽压在身下肆虐的情景,每回想一次,便心生暴戾,作呕不止。 风华倒也不怕,他没有隐瞒,冷冷地说道,“他辱我皇姐,让我皇姐含屈而死,我要让他终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风华话语中的冷意,仿佛万年的冰霜,让人自心底寒至背脊。 她是不是该庆幸,他没有用那样的手段来报复她? 只是,这一场甜蜜的报复,就像是隐藏在鲜花中的利刃,比对着让人心甜的幸福和温馨,那一刀刺来的痛,更让人心伤。 她不想再去问他,他在这场戏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事实到底如何,她也无所谓了。只是,她不想让自己摔得不明不白,输得不甘不愿。 若馨盯着风华眼睛,深吸了口气,问道:“所以报复完三王爷后,你就来找我了?找我这个将你皇姐带进狼窝的始作俑者?” 风华静静地与她对望,不用回答,若馨也知道答案。 “那么你将清和坊开在万春县,故意放出静女在清和坊的消息应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了。”风华没有否认,若馨忍住胸口阵阵的悲凉,盯着他,继续分析道,“你知道我是祭司,知道我们正躲着东衡皇家,所以你故意引来京城的皇族贵胄,让我们胆战心惊,让我劳心伤神?故意让我和应宁王扯上关系,看我想尽方法地躲他,弄的焦头烂额,丑态百出?” 扫了一眼罗衣,看着那张让她难忘的脸蛋,那张当夜青铜镜中倒映的讽刺。当初的疑惑如今也有所明了。 若馨轻笑一声,“原本我还不知道为什么迷昏我的人要将我易容,如今看来,是不想我死得那么容易。倒不如让我这么一个傻瓜爱上你,被玩弄一通,再狠狠捅上一刀来得痛快吧,也好报了你皇姐因我而被三王爷玩弄的仇。本还想,为什么那么巧,你会出现在郊外的庙宇。怕也是计划好的,在我受了伤害后,再以救助者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接近我。对不对?” 在若馨灼灼的注视下,风华缓缓侧过脸,听不出意味的淡淡应了一声,“是。” 他的声音很熟悉,依旧清润得沁心怡人,但如今听来,却又如此的陌生。 或许,她始终都没有了解过他。 听着他证实自己的猜测,若馨感觉自己心又被划了一刀。 自嘲地笑笑,尽管划吧,反正已经伤痕累累,也不在乎这多一刀少一刀的了。 一次伤个透,日后也不会再受这伤。 “那么当日‘静女’身上的毒呢?是觉的就这么小小的报复不过瘾,让我以己之能交换救人,变得再不像个正常人,才满意吗?是否我没有这么早戳破真相,你还会再多来几次呢?真是让白某不得不佩服,皇子殿下的心机还真是隐藏得深沉。” “那不关殿下的事,是我自己下的毒。”罗衣见风华不辩不驳,忍不住出声。 罗衣自小跟随静女身侧,静女闲暇时爱看三国异闻,因此她也看到过有关东衡祭司的事情。她知道卜氏祭司能力之强,确有起死回生之能,但是救了人却会损体伤身,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但看到殿下的计划进展迟缓,她心中焦急,就自己服了毒。她知道殿下不会白白看着她死,只要让若馨出手救她,那么目的就达到了;即便不成,只要能为公主报仇出一分力,她也无憾。只是,她没有想到,因为她的自做主张,使得殿下被逼应允若馨的条件,与她燕好于床榻,受侮于她。 她帮助风华进行着一切计划,确实也只在若馨面前扮过两次的静女,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扮不出静女绝代风华的气质,不仅害了殿下,也差点在应宁王面前露了馅。 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许若馨再辱殿下。 罗衣还要继续说,却让风华止了话。 若馨低笑,声音微微沙哑,“不管怎么样,看来这猫耍老鼠的游戏,你们还真是玩得乐此不疲。” 风华两眼深沉地盯着她。一年前,无言自京城一路尾随若馨,查到她落脚此处。为静女报了三王爷的仇后,他就来到万春县。本来是想让她也尝到当初静女所受的侮辱,然与她接触之后,计划却一变再变。 看到她劳心费神帮他驱毒,看着她冒着危险上山为他采珍药捉毒蛇,看到她不带掩饰地表达着对他的爱意,看到她全心全意地对他的好。他的心也在一天天改变。 他身体里的毒是长期易容的药物沉淀于体内形成,只要服了解药恢复本貌,毒便也能随之解去。他没有解的原因,一是他始终是以易容之貌出现,二则服了解药,他身上类似梨花的香气便也会掩盖不住。 没想到,终是因这香气之故泄露了身份。 真相揭露,他的心一日日不由自主的沉沦也因此终止,他本该庆幸,看到若馨因此受到打击,他为自己姐姐进行报复有了结果,他也本该欣慰。 却为何,几乎察觉不到那样的心情? 看着没有隐瞒任何真相的风华,若馨笑了起来,“那么早就计划好一切。看来为了对付我,风华公子还真的是煞费苦心了。”压抑着自己的心情,若馨深咽了几口气,待气息平稳之后,她才继续开口道,“还有几事不明,不知可否请风华公子为白某解惑?” 生疏的话语,平静地倾吐而出。让原本相近的两人,拉开到了咫尺天涯。 “那日庙宇之中,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让我误以为你是师父。” 第六十七章 师父之亲 若没有那一天的误解,她也不会提出要他成为她的人的说法,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她始终不明,他到底和她师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让她有那样的错觉,仿佛面对的就是师父,勾起她埋藏久远的记忆,勾起她遗忘的心痛,那样的酸涩和怀念,百感交集。 风华慢慢转身面对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半敛沉黯的灰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若馨。 对上风华眸瞳的瞬间,若馨发现了异样。 他那双近乎黑的暗灰眸瞳恍然间幽光流转,与此同时,如同那日初见时的感觉,莫名的情绪如潮汐涌上心头。胸口处酸闷的痛意和万般的惆怅,在这一刻无限蔓延。 暗沉的眸色渐渐变淡,让人迷幻的眸瞳,变成银灰的色泽,仿佛深深的漩涡,吸纳着一切,深得看不到底。 那样的神采,不是风华隔绝千里的清冷,也非静女漾漾风情的柔媚,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诡魅妖异。让人窒息的双瞳,流光潋潋,像是泠清的月华,可望而不可及,又像是诡艳的妖花,蛊惑人心。 一种让人欲悲欲痛的情感渐渐浓郁,在心底流窜着。 一幕幕影像涌上脑海,全是她压抑深埋在心底最深的情感,有对婆婆的,有对师父的,有对风华的...... 这样的感觉比之当日更强烈了几分,让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想明白了。 柯蓝国神使的幻惑术。 原来如此...... 若馨使劲控制内息,努力摆脱着风华眸瞳的控制,在她挣脱,收回心神的刹那,风华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 若馨目不交睫地盯着风华,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却是笑容满面。 很早很早,她就懂得越是失败,越是难过,就越是要笑。 笑给对手看,证明她没有被他们打倒;笑给她在乎的人看,不要他们为她担心;笑给自己,告诉自己,她还没有悲伤到笑不出来,事情还不算最糟。 心已经疼到再没有知觉,被伤得体无完肤,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笑出来。 “真好,原来是柯蓝神使的幻惑术。”若馨笑若春风。 幻惑术,神使的天生之能,他能用眼睛眩惑,能勾起对方心底最深的情感,产生一种幻象。如同百年前卜氏一族为皇族祈福承灾,柯蓝国亦有守护其国的神使,只是他们的神使皆是出生皇家。 她倒是没想到,她不仅遇到了敌国皇子,甚至遇到了白氏祭司的劲敌。 也难怪三王爷会被整得人不人鬼不鬼,以风华之能,即便没有武艺傍身,要想对付平凡人,不过是弹指一挥的小事。 “如此说来,我还不算输得太惨。”若馨笑然以对,不见丝毫悲伤,“你的感情只为一场报复的骗局。而我的感情,只是在幻惑术迷惑下的一种错觉。” 风华脸色微变,身子也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他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始终带笑的若馨。 “恐怕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吧,我并非要为自己辩解,只是不想蒙受什么不白之冤罢了,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只想告诉你。我与静女无怨无仇,让她落入刘应德手中,是意外,也确实是我的错,我也为这件事,付出应有的代价。我的确不是个善人,可我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该弥补的我也弥补了。”最后看了一眼风华,若馨转过身去。 跨出门槛之时,若馨停下脚步,暖暖扬起的唇角,却无笑意,“如果你还要对付,尽管冲我一人来,若是牵连了我的族人,我定不会饶过你。” 风华没有阻拦,任若馨走出屋门,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动也没动,静静地靠在窗扉上,闭上眼。 青衣站在门外的院子里,扶着树干看着她自面前走过,目光极其复杂,有犹豫有挣扎有愧疚。 青衣必也知道风华的报复,想到了他曾对她的两次祝福,只觉讽刺。 没有回头,她离开了清和坊。 她不担心风华会将白家村的秘密告发出去,白氏毕竟曾是为护国一族,当今天子算得上一个有远见的圣君,灭白氏祭司不如利用他们。绸缪失了天玄,柯蓝神使能力分散,如今静女已死,风华唯其一人。三国力量勉强对峙,若让东衡重新得了白氏祭司的辅助,平衡必将再次被打破。 ****** 月色冷幽,斜照孤村,白家村里一片寂静,宁静祥和中也显出几分苍凉。 入夜时分,若馨待众人入睡,一个人出了屋子爬上房顶,单手枕在脑后,静静地仰躺着。 回到白家村后,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她不想白容他们担心,也不想引起村民的骚动。 闭上眼,放空了思绪,睁眼望见冷月,却又不自觉想起那个曾经如同清冷明月的男子。 风华,风华,这个流转在舌尖,曾经甜暖入心的名字,从头到尾都只是骗局吗? 她的爱是错觉还是真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或许起初确是受了迷惑之故,后面却是真的动了心......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梦破春醒,真道是伤人。 摸了摸小腹,里面的小生命还没有动静,悄然无息,好象从未存在过。 也罢,反正终究是要为白家村生一个祭司的继承人,不是那个人的,也会是其他人的。 都一样 都一样啊...... “喀”细微的声响在身旁响起,若馨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穿着玄色长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男子。 “姑娘。”白容轻轻跃到她身旁坐下。 若馨双手撑着身下的青瓦坐了起来,“睡不着吗?” 白容摇头,目光落在若馨带笑的脸庞上,开口道:“姑娘从万春县回来后,心情好象不好。” “是吗?”若馨摸了摸脸,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嗯。”白容注视着若馨,表情匮乏的脸上微微显露柔色,“姑娘,怎么了?” 简单的一句问话却让她的心微微发酸。 白容啊白容,不要对她这么好。 她给不了他幸福,也给不了他承诺,甚至应允他的来生都是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 心里有些憋得慌,若馨却依旧暖暖地对他笑了笑,摇摇头道,“没有什么。” 有些迟疑地,白容伸出手,慢慢抬至她的脸颊,温暖而带着厚茧的手掌轻轻捂住她的眼睛。 被他突然做出的动作吓了一跳,若馨握住他的手掌,移了下来,看着白容百年不变,只能细微看出有些尴尬的表情,笑道:“怎么突然捂住我的眼睛?” “姑娘,”白容僵了一僵,似乎对自己逾矩的行为也有些不自在,“姑娘如果不想被人看到,白容可以遮住姑娘的眼睛。” 虽然话说得模糊,若馨却听得出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看出她想哭吗?所以才捂住她的眼睛,让她既可以有人的陪伴安慰又可以毫无顾忌地哭泣。 白容不擅言语,却总是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心。 若馨收紧了双手,握住白容的掌心。 她没有流泪。 那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流泪。 还好,她及时看清了他的面目他的目的。 还有,她向来能屈能伸,这样的伤害,还不至于折断她。 她会忘记的,虽然没想象的那般容易,只盼时间能淡忘一切。 反正她也没剩多少时间了,要难过,也难过不了多久了。 正在此时,白容翻掌,握着若馨的手,慢慢摊开。看着若馨手心处密麻的伤痕,他静默了许久,没有多问,只是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放轻了手脚地帮若馨涂抹着道道深锐的伤口,再默默地帮她包扎好。 看着白容熟练而轻柔的动作,若馨原本还漂浮不定的心绪也慢慢沉淀了下来。 又是轻轻的一声“喀啦”,一身黑色劲装的胭脂也出现在屋顶上,她看向若馨的方向,完全忽视了白容的存在,坐到若馨另一侧,仔细观察着若馨的表情,半晌,冷冷地说道:“是谁让姑娘心情不好的?” 若馨看着胭脂冷然严肃的表情,微微一笑,还未回答,一点微弱的光亮又出现在屋檐旁,长长的梯子上慢慢走上一人,是提着灯笼的小四儿。 “小四儿。”若馨出声唤到。 月光晦暗,小四儿举起灯笼照了照,照到若馨的方向,原本紧张的表情才微微放松了些。 若馨接过他的灯笼,扶着他也上了屋顶。 “阿离姐姐,你怎么了?”尚思握着若馨的手,问道,“这么晚怎么跑到这上面来了?有什么事和小四说一说?” 所有的压抑和伤痛都被他们的关切和安慰掩盖。仿佛世上最灵的妙药,涂抹着她被划得满是伤痕的心,让它一点点愈合。 心暖暖的,若馨将四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幸好,她还没有失去所有。 ...... 一夜过去,若馨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切在发现茹雪如今逗留清和坊的消息时停止。 若馨骑着马和白容一起赶往万春县。 没有惊动清和坊前门的人,若馨和白容从后门翻了进去,避开了刚刚晨起的舞姬和相公们来到清怡院。 方到院门口便听到茹雪和风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白二姑娘,请回吧。”清清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嗓音带着一点沙哑和疲惫。 若馨淡淡抿起了唇,而后便听到茹雪微急的话语,“为什么要赶我走?我不回去,如今要见你却是困难至极,每回要找你,你总是不在,或是让人带话说没空。为什么要这样?你讨厌雪儿了吗?” “白二姑娘多虑,风华确实事务繁忙。至于对白二姑娘,风华以礼敬之,何言讨厌。”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觉得你变了。”似乎对风华冷淡的话语颇为气恼,茹雪语气更急了些,“你以前不是这么冷淡的。” 顿了一顿,茹雪陡然问道:“风华,你是真的对我姐姐动了心吗?” 屋中传来一声脆响,不知是什么落了地上。 接着是茹雪有些激动的声音,“是真的对不对?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样?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你也说过,是因为你答应了姐姐救人的条件才和她才一起,你并不是自愿的。你不是这样说的吗?若是没有姐姐,你会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吗?”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风华若做了什么让白二姑娘误会的事情,说了什么不当的言辞,还请见谅。” “我才不要什么见谅,是姐姐逼你的对不对?”屋中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茹雪断断续续的话语,“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情谊......明明我们见到的第一眼,就已经有感觉了。” 第六十八章 情敌难堪 没有多费神猜想里面的情形,若馨走至门边,推门而入,正好看到书桌前的两人,茹雪紧紧抓着风华的长袍,整个人似是与他贴得极近。 风华墨眉微蹙,似有几分不耐,看到若馨出现,风华瞳眸骤缩,本要推开茹雪的手也顿时僵住,不自觉紧握成拳。他停了动作,就那样隔着距离望着若馨。 在门外听到风华和茹雪的对话,联想到前一夜若馨反应的不对劲,白容眸光冷锋绷然,进屋看到那样的情形后,他寒气森然的黑眸冷冷地瞪向风华。 若馨瞥了他一眼后,就再没有将视线投注在他身上,只是盯着茹雪的背影,开口道:“茹雪,和我回去。” 茹雪一心只想向风华问个明白,风华突然停了动作,她也未有发觉,直到若馨出声,她才发现若馨不知何时出现,已经进了屋。 猛然转过身,和若馨面对面,一张桃花俏脸顿时煞白。一阵怔然惊慌过后,茹雪恢复了镇定,她站在风华的面前,美眸直直地注视着若馨,说道:“姐姐,既然被你发现,那雪儿也不瞒你。”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喜欢风华。” 若馨表情始终平静,没有因她的话而起任何波澜,但越是这样,却越让人心中没底。 看着率直而盲目的妹妹,若馨没有发火,而是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你来万春县都是来找清和坊的风华公子?” 风华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若馨的脸庞,听着她不带任何感情的称呼,清逸的眉宇划过一丝复杂。 茹雪却未听出若馨话中的怪异,咬了咬下唇,应道:“是。” 还真是难为他了,要同时应付她们姐妹俩。 若馨静静地看着茹雪,表情认真,“茹雪,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却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我已经长大了,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了,为什么不能喜欢他。”白茹雪瞪大了眼,“就因为姐姐也喜欢他吗?” 若馨闭了闭眼,“不是。” 本来不想说出来,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隐瞒风华的身份没有好处,不说出一个道理,是没办法说服茹雪。 “因为他,非我族类。”睁开眼,若馨肃容正色,“茹雪,他是柯蓝皇子,接近我是另有目的。” 茹雪听着若馨的话顿时愣在当场,她不能置信地看了看若馨,又看了看风华,胸膛上下起伏着,显然情绪不能自抑。 比对茹雪的呆愣,白容的反映比之激烈了许多,他情绪向来内敛,如今听到风华接近若馨竟然是另有目的,黑眸寒光厉厉射向风华,握着长剑的右手慢慢抬起。 茹雪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她不相信地摇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看向风华,她迫切地问道,“风华,你说话啊,为什么姐姐说你是柯蓝皇子?”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却是淡淡地说道:“白茹雪,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感觉,曾经说过的话,只是为了利用你。” “利用我......”茹雪顿时安静了下来,澄澈明净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风华,喃喃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风华没有应她的话,沉静若潭的双眸未移分毫地注视着若馨。 仿佛从风华的眸中看出了什么,茹雪猛然转身,瞪着若馨,蒙上一层水雾的美眸满是愤怒和不甘。 “你们在骗我对不对?如果他真是什么柯蓝的皇子,姐姐你会这么镇定,什么事都没有?”她握起了拳头,冲着若馨大喊道,“我不相信,是你不想让我喜欢风华,不想让我得到他,才这样欺骗我。为什么我喜欢的每个人,你都要阻拦,怕是你自己也有私心,才不许我去找皇甫大哥。” 看着茹雪情绪激动,若馨无法,上前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昏睡过去。 进门后的第二次,澈清无波的黑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绝代无双的风华公子,若馨微微一笑,“挑拨离间,这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吗?风华公子果然有手段。” 风华静静地看着若馨,深潭一般的眸中幽光晦明晦暗。 白容盯着风华,少与外人开口的他突然问道:“你接近姑娘是另有目的?” “是。”静默了片刻,风华慢慢地吐出一个字。 听到他的回答,白容勃然变色,霍然从剑鞘中拔出长剑,冷然的剑气直指风华,他的身手快如闪电,风华却似乎也未有躲闪的意思。 长剑刺出,若馨却伸手止住了白容的动作,“白容,不要弄脏了你的剑,沾上那样的血,不值得。” 说完后,她便再无停留,抱着茹雪离开。 白容后行一步,走到门槛处,他停下了脚步,想到若馨这些个月来为风华做的一切,心中为若馨不值。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不配得到姑娘。” 将茹雪带回白家村后不久她就醒了过来,而后便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若馨几次去和她谈,茹雪却都一言不发。知道她的情绪不稳定,若馨吩咐大家要看顾好她,不要再让她离开白家村,特别叮嘱了枫林。 却不想,终究发生了意外。 在一日若馨和几个长老到白家村外巡视,商议如何加固白家村的防卫之时,村长的儿子勇山匆匆赶来。 “先生,不好了。” “怎么了?” “二小姐和地牢里的素月一起离村了。” 心头一震,若馨冷凝着表情问道:“怎么回事?” “二小姐说想要去祀堂看看,没想到去那里后就往地牢去了,胭脂想要阻拦,却被枫林打伤。二小姐放出素月后,就带着素月一起驾马离开了。” 几个长老也骇然大惊,若馨让自己冷静下来,“快派人马上出去寻找她们两个人,见到了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她们带回来。小心素月,她身上带有蛊毒。万不得以时,除素月。” 紧紧握起了拳头,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腾然升起。 果然,不知素月用什么方法阻断了胭脂找寻茹雪的线索。 一连过了七天,都未有结果,却在第八天,从京城方向传来消息,有人散播卜氏圣女白茹雪现身于前往京城的官道上,声称只要抓到她,就能引出逃离了京城皇家百年的卜氏一族和祭司。 不久,京城中有消息传来,皇家派出大批人马缉捕白茹雪...... 第六十九章 真相大白 万春县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如今街头巷尾人人议论纷纷。 清和坊从西街消失了,没有人知道缘由,便只是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坊中近百人就那样不见了踪迹,事情发生的前一日,没有任何的征兆,清和坊依旧迎客往来,歌舞喧嚣,却在次日,不见门开,也未听坊中有任何动静。到了夜晚西街最热闹的时候,里面却是一片漆黑。清和坊本就是西街最引人注目的一家楼坊,见此情景,人们心中怪异,过了子时时候,终于有按捺不住好奇的人攀上墙头小心探察,却发现清和坊中摆设俱在,却早已空无一人。 更让众多特意从京师赶来一睹静女风采的贵胄们郁悒于心的是,静女,如一年前在京城凭地无踪一般,又突然消失了。 ...... 万春县东门附近一个静僻的住宅中。 风华静静地站在敞开的窗扉前,白袍单薄,身形寥寞。 窗外,是蜿蜒于万春县的那条清河,江水澄明,疏淡的水气弥漫如烟,时已入冬,江水显得过于冷寂,阵阵轻风迎面吹来,带着透心的凉意。长空暗淡,阴云蒙蒙,更让人心中增添了几分悲凉之感。 风华负手立于窗前,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自那日被若馨道破真相后,时间已过去了近半月,本已经决定回柯蓝的行程却始终停滞着。静女在东衡遇难的事情,柯蓝皇帝尚不知晓。然柯蓝与东衡毕竟为敌国,柯蓝皇帝担心身为皇子的风华在东衡逗留太久会有危险,几次派人来催,风华应允即日便归,却始终没有动身之意。 清晨,他听手下的人禀报,京城传来消息,已寻到卜氏圣女的踪迹,说在长平镇附近,如今东衡皇家出动了三百名禁军和五百黑骑军前往长平镇缉捕卜氏圣女,希望能逼卜氏祭司现身。 她会为了白茹雪现身吗? 不需要考虑的问题,便是为了曾经的他,她也会翻山越岭寻药捕蛇,毫不考虑地为他消耗心神施针驱毒。如今,遇险的那个人是她的妹妹,她又如何不会去相救。 只是,看目前如此情况,便只是为了缉捕卜氏圣女一人,东衡皇家便摆出如今阵仗,显然是无论如何也要抓到卜氏祭司。 她力量菲薄,便是有寥寥几人相助,又如何躲得过八百东衡军天罗地网的围捕,只怕一旦现身,就再无脱身的可能。 东衡皇家忌于卜氏祭司的能力,定是不会让她死,却也不会那么轻易饶过她,吃一番苦头怕是再所难免。 只是,他还记得她身边的两个护卫,他们一心为她,只怕到时为保主人自由,至死不休。到时柯蓝或是绸缪知晓后,在东衡皇家和白氏一族间稍作手脚,触了她的底限,以她的性格,平日里虽总是笑盈盈温慢慢,到那时候,怕是拼一个两败俱伤,也不会罢休。 虽然东衡自百年前失去卜氏一族护国祭司为皇家庇佑之后,国势略有衰败,却始终于三国中占有强势。若事情真的如他所料进行,正是于柯蓝国有利。 只是,他为皇姐报了仇,心愿已了,甚至还能籍此一减柯蓝隐忧,却为何如今心中没有丝毫欢喜之意,又为何此刻的心中隐隐传来如尖刀一刺一拔般的疼。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淡漠的眉宇不自觉地深深蹙起。 身后的门被轻轻扣响,屋外,青衣低声唤道:“殿下。” 重新唤回了心神,风华淡淡说道:“进来吧。” 一手推开门扉,青衣端着托盘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托盘上是几盘殿下在柯蓝皇宫时最常用的素食。近日来,他见殿下几无什么胃口,便特意准备了家乡的菜肴,希望能让殿下多吃一点。 走进内屋,便看到站在窗前的风华,青衣轻声道:“殿下,晚膳准备好了。” “嗯,放在桌上。”风华没有回头,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走到桌前,青衣脚步一顿,看着中午送进来的午饭原封不动地摆放在桌上,早已凉透。而殿下还是站在窗前,似乎也是分寸未移,没有离开过。青衣眼中划过一道痛苦之色。 察觉青衣还在屋里,风华便道,“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 将饭菜轻轻放在桌上,青衣犹豫了许久,咬了咬牙,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殿下,无言有事禀告。” 听到了身后青衣跪地的声音,风华缓缓掀眸,开口,“何事,起来再说吧。” “请殿下赐罪,无言禀告的事与......若馨姑娘有关。” 若馨? 风华终于慢慢转过身,略带诧异地看着低头跪地,看不到表情的青衣。 “殿下。”青衣握紧了拳头,挣扎了许久之后,说道:“公主被东衡三王爷抓进王府的次日,若馨姑娘就将她救出来了。” 语毕,屋子里一片死寂。 风华直盯着青衣,俊雅的面容依旧平静,但那双淡漠的清眸却骤然掀起了层层骇浪。 青衣自小就跟随他,一年多前他将其拨给皇姐,青衣原本的无言之名也是后来皇姐所改。青衣算得上是他最信任的随侍,从未欺瞒过他,如今,突闻其言,与此前事实不符,却是震惊。 “怎么回事?” 听着殿下清冷平静的语调,青衣面如土色,心中又悔又痛,答道:“一年前,罗衣去寻殿下,留无言在府外查看情况,便是在第二日,无言发现若馨姑娘半夜入了王府,半个时辰之后,抱了一人出来,正是公主。无言不知她居心为何,恐她伤害了公主,不敢轻易现身,只能远远尾随在她后面,跟着她去了京城外的一间破庙。到了那之后,若馨姑娘将公主放在地上,便离开了。无言本想带公主离开,上前后,却发现......公主已经薨逝了。” 听到这,风华眸瞳骤缩。 皇姐当时就已经死了,那之后,他见到的又是如何,难道...... 心一阵揪,便听青衣继续说道:“刚刚发现公主薨逝,若馨姑娘便又回来了,无言只好又躲到了庙外。然后就看到若馨姑娘净手点香,坐在公主身前,将手抵在公主额头口中念着什么。过了快一个时辰的时间,无言看到公主就又慢慢醒过来了。” 是她,让皇姐起死回生...... 柯蓝神使也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他并非代代都会出现,也非以子嗣传承,没想到这一代竟会让他和静女成为神使。以前的神使都为一人,到了如今,却是成了两人,神使的能力也因此分散,他也不知道过去的神使是如何让死人复生。 但他知卜氏祭司确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每救回一个人,便会损及身体三分。 虽然书籍传闻从未记载到底会如何损及,但她曾言会减寿,虽然后来否认,但恐不会有假。还记得那日她也说过,起死回生便是以己之能作为交换,会变得不像个正常人...... “若馨姑娘将公主救醒以后说了一通话便离开了,走的时候面色比公主还差。”想到了那日的情景,青衣面色复杂,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公主醒来以后,不发一语。在破庙里呆了两日后,公主便要重新回三王府去,无言阻拦不了。” 心仿佛被什么深深捏紧,紧到让人无法呼吸的痛,风华垂下眼睑,淡淡问道:“你先前为什么一直隐瞒着我?“ “请殿下赐无言死罪。”青衣面带苦痛,抵在地上的拳头因为激动隐隐发着颤,“若馨姑娘救起了公主,是公主自己回了王府的。属下有愧殿下嘱托,没有好好照顾保护好公主,若是当日属下能说服公主,能拖延到殿下赶来,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是属下无能,属下罪该万死......” “那你如今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青衣将头抵在了地上,火辣辣的痛提醒着自己的罪孽,想到若馨暖若春风的笑,想到她送给他的药,想到她对他说的话,青衣哽声道:“因为若馨姑娘很好很好,她不该白白背上这个黑锅,她明明已经救出公主了......“ 他没能劝阻公主,这才导致了后面的悲剧,他没有勇气对殿下说明,因为他的懦弱,担心会失去殿下的信任,而一直隐瞒了下来。 而与若馨接触后,他心中却越来越对厌恶过去懦弱的自己,那样的愧疚一直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风华慢慢坐到椅子上,没有说话,手缓缓地抬到胸口,压住胸前的那个硬物,只觉得它烫得惊人。 青衣跪在地上,头也始终没有抬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青衣低低一声唤,唤回他的神识时,风华才发现屋外天色已经黑沉一片。 “公子,你去向若馨姑娘解释,她对你有情,会谅解的。” 风华忽然淡淡地笑了,笑中带着微微的苦涩和倦怠,眉宇间的沧桑比之从前更甚,“从开始计划的第一步时,我就已经没有了和她在一起的可能了。” “殿下......”青衣哽咽。 虽然风华语气淡淡,他却能听出话语中深刻的情绪。 又静默了许久,风华慢慢起身,吩咐道:“传飞骑,准备笔墨。” 如今,他能做的唯有一事。 便是传信回去给皇帝,说他答应皇舅半年前提出的事情,请皇舅派一队禁军,尽快乔装赶来东衡。 事情已成定局,再说后悔已经无用,能做的,只有弥补...... 第七十章 怒及决裂 长平镇附近已被官府紧密封锁,皇家派出的东衡军速度很快,在得知卜氏圣女现身何处的次日,就又传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卜氏圣女白茹雪在长平镇外七里坡被东衡军抓获。只是她虽已落网,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泄露族人位置,如今暂被关押在官府地牢中严加看守,只待休整三日后,押解进京,待圣上发落。 若馨知道消息是皇家故意放出来的,是为了让她知道如今茹雪的位置,引她露面。可是,即便知道这是陷阱又能如何,她难道能就那样放茹雪不管,任她被皇家抓走么? 尽管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料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本已准备动身出去寻找茹雪的计划也暂时搁置。茹雪被捕,如今,她不得不想办法另行安排白家村百余户两百多人的去向。 白家村人心惶惶,男女老少个个心中惊恐。若馨连夜召集来了村长和各位长老,说出了她的想法,“如今情形危机,白家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先生,那如今该如何是好?”几位老人面上也满是焦急。 若馨秀眉深蹙。 茹雪泄露了行踪,只怕皇家会沿着她的那条线索一路追查而来。茹雪虽然生性莽撞,心中却也识得大义,她也不会将白家村给供出来。怕只怕皇家会派各地官府张贴茹雪的画像,在全国范围搜索,悬赏提供茹雪消息的人。 他们在白家村世代生存,已过了百年,万春县里的人多少也会识得他们,更不论茹雪常常去县城游玩,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更大了些。 心中忧急茹雪,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若馨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头,思量一会儿,说道:“我记得距离万春县两三百里处有一个深谷,地形隐秘,按目前情况,只能暂时迁移到那里去。” 二长老垂首思索片刻,问道:“那里距离万春县太近,会有会有危险?” “如今别无他法。白家村一百多户村民,要集体迁移本就困难重重引人注目。走得太远,更容易招来危险。那个深谷地形险峻,林木密集,入口处隐秘狭窄,便是我要找到,也得花上好一番功夫。而且山谷后有退路,若是到时不幸被发现,还有路可退。” 三长老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先生,您说的那个山谷距离白家村也不过两三百里,为何先生不在村外再施设迷障,这样不比村民集体迁移更有利一些吗?” 若馨转头看向三长老,沉默片刻。 若是她还有余力又何必想到这个不得以的办法?施设迷障消耗心神,她体力渐差,怕已没有更多心神精力能消耗了。更何况迷障必须以祭司能力来支撑,如今不要说施设迷障的能力,便是过去祭司最简单的术数,她也没有办法进行了。 身体状况的恶化速度,快到出乎她的想象。现在的她,说实话已经失去了祭司的所有能力,只怕比个普通人还不如。只是这件事如今却不能对他们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白家村村民知晓能保护他们的祭司能力已无,只怕是惊天霹雳一个,只会更加剧人心惊恐,别无好处。 若馨深吸口气,平静地说道:“白家村地形只有一个出口,如果皇家破了迷障,到时便是瓮中捉鳖,你要村里的两百多人逃到哪里去?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里的深谷是万春县附近最适合的地方了,前可守后可退。到时等全部村民入了谷后,我再在谷外布下迷阵。余下再想他法。” 几个长老互看了几眼,想想若馨说的确实有理,也别无他法,便说道:“那就按先生的话去做吧。” 若馨点点头,“去那里无需经过县城,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让村民分批走,太多人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意。”若馨想了想,起身到书桌处取来纸笔,说道:“我记得去那里有几条路,我现在画好路线,你们先去分派村民,让大家准备好食粮和保暖的衣褥,今晚就安排一部分人动身,大家分散而行。” 商议好了,长老们一一起身。开了门后,几个老人走到门边,却又停下了动作,回身看着若馨,有些困难地说道:“先生,虽然圣女做错了事,但她毕竟也是白氏一族的圣女......” 若馨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几个老人,视线穿过门外,也看到门口受了重伤拄着杖的枫林。 见长老们停了口,枫林继续道:“小姐无论如何也是大小姐的妹妹,即便和大小姐有什么冲突矛盾,也希望大小姐莫要放弃她。”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面上表情有些担忧,有些惶急,也有些尴尬。 听他们的反应,似乎知道些什么,她不清楚是不是枫林和那几个老人说了她们姐妹和风华有关的事情。 放弃? 这么多年,他们还认不清她。 目光扫过脸上表情不一的老人,若馨开口,“虽然茹雪现在落入官府手中,但他们最终目的是逼我现身。待安排好村民后,我会立刻想办法救她的。” 听到她的话,老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是一点不都担心她,还是对她的能力太过相信了呢? 枫林深蹙的眉头稍解,心中因若馨对救茹雪还没有任何动静的担忧也减退了些许,“希望大小姐说到做到。” “茹雪是我妹妹,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将她弃之不顾。她如今惹下这件事,你多少也要担上责任,待事了,我会重新考虑你的惩处,以及是否能继续留在茹雪身边的事情。” 枫林脸色顿时苍白,他低下头,语气艰涩地说道:“只要能救出小姐,枫林任凭大小姐处置。” ****** 当天夜里,长老们领着分派好的第一批人来到若馨院中等她。 胭脂帮着若馨整理包袱,若馨将路线图交给带路的男丁后,便先走回寝房,取过小四手中的包袱,说道:“小四,你先回家去吧。” “为什么?”尚思紧紧盯着若馨,抿住双唇。 “白家村正临大劫,如果能躲过,便是万幸。如果躲不过,或许会被皇帝降罪灭村,即便皇帝仁厚,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本来就不是白家村的人不要来淌这探混水。” 看着若馨倦怠的面容,尚思心也一揪,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笑容,他握着若馨的手,说道:“我不怕的,我想和阿离姐姐在一起。” 虽然心中也很是不舍,却更顾及他的安危,若馨不容他反驳,点了他的穴道,没有看他瞪大的又急又怒的眼睛,说道:“总之你是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白容,明日你便带小四离开白家村。”想到小四固执的性格,若馨又道:“把他送回江南尚家,让他父母好好看住他。” “是,姑娘。”看着尚思不可置信地瞪着若馨的通红眼睛,白容却似乎另有所想,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要去救二小姐?” 听到白容的问话,胭脂也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若馨。 若馨吐了口气,点头道:“嗯,等送完这第一批的村民,余下的便让长老们安排,你们一路护送,我去长平镇,想想有什么办法救她出来。” 白容和胭脂没有说话,两个人互看一眼,往日总是看不顺眼的双方,此次,却是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 将第一批的村民安全送到了那个深谷,若馨再回白家村已经是两天后。谁知甫回来便发现留守的胭脂和白容不见了踪迹,同时,她也听到一个震惊的消息,皇家东衡军在将卜氏圣女押解进京的途中于长平镇七里坡的树林中遭人乘夜偷袭。 偷袭的是两个黑衣人,功夫高强,能以一敌百,据说他们在东横军的吃食中下毒,将数百马匹赶入军营,并火烧营地,他们则趁乱杀入押解卜氏圣女的马车。 奈何东衡军人数众多,两个黑衣人也是身负重创,就在他们几乎失败的当头,却有一群青衣人突然出现。 那群青衣人人数数百,身手了得,不似一般山野匪盗。东衡军突遭袭击,损失惨重,而卜氏圣女在两方相斗时被一个黑衣人救走,不知去向。 若馨闻讯大惊。 她不知道那群所谓身手了得的青衣人是何方人氏,却清楚得知道,那两个黑衣人定是白容和胭脂无疑。 那两个傻瓜,他们一定是不想让她冒险,才两人联手去长平镇救人。 想到他们一心为她,如今却不知生死,若馨揪心如刀割。 没有丝毫停留,若馨速速从马厩牵来老马,打算前往长平镇。 长老们也听说了圣女脱险的消息,虽然不知救人的是谁,至少已经脱离了皇家的控制,心中欢喜,找到若馨住处却发现她正要上马出门。 “先生,你要去哪里?” 若馨拉住缰绳,“去找白容和胭脂。” 长老心中本也有几分疑心,如今若馨证实,便更是放下了心,“果真是他们?那便好那便好了。” 人如今不知生死,有什么好的? 若馨面色一沉,跨上马去,又让大长老给拦住,“先生,圣女已经脱险,您就不必再去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其他的村民安排到安全的地方。” 怒气开始翻腾,若馨盯着大长老,冷冷道:“那白容和胭脂怎么办?” 大长老犹豫了一下,正色道:“事有轻重缓急,白家村还有一百多个村民性命堪忧,先生不能丢下他们。白容和胭脂身为祭司随侍,理当为祭司誓死效命。” 其他几个长老虽然脸上都有些愧疚,却也没有对大长老的话提出反对之意。 心中的怒火终于被大长老这无情的话语点燃,若馨咬牙怒道:“他们的命是命,白容和胭脂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第七十一章 白容之痛 虽然有些惊惧于若馨的怒气,大长老还是强自镇定,据理力争道:“只要能保住白家村,牺牲一两个人又有何妨?” 听着大长老冠冕堂皇的说辞,若馨气极反笑,“好一个伟大的白家村大长老,好一个伟大的牺牲一两人又有何妨。我告诉你,整个白家村加起来,也不如他们两人在我心中的分量。” 几个长老听到若馨惊人的话语,全然不能置信的模样,“先生,你是白家村祭司,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往日的温和不再,往日的忍让不存,绛红长裳迎风飘飘,仿佛愤怒燃烧的火焰,若馨俯视着马下的几人,冷笑道:“如果连我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当这个狗屁的祭司又有什么用?” 再不去看那几个让她可笑到让她厌恶、怒极的人,若馨双脚一夹马腹,快速地离开了了白家村。 若馨连夜赶路急驰而去,一路未有停留。连续行了百余里地,途中老马已是筋疲力尽,最后瘫倒在地,口吐白沫,再不能前行。若馨只好弃马,运气急奔前去。 待得两日后,若馨赶到长平镇外的七里坡,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若馨气息紊乱,身体疲乏,却没有片刻的松懈。她走进树林,只见树林里的落叶枯枝上满是血迹,踩上去,并非枯叶的干脆,而是察觉一片湿濡粘稠。 那是血,枯叶掩盖下的土地也被染成了黑红色,腥浓的血气四处弥散。 隐约听到树林深处传来金铁交鸣之声,若馨心一凛,加快速度向声源处奔去。 不几时,便在树林间看到了相斗的两方。 地上尸骸遍地,传闻中的八百东衡军如今未余半数。那群青衣人也有伤亡,如今约莫百余人,然剩下的兵士依旧奋力抵抗。 东衡黑骑军悍勇,然青衣人行动矫健敏捷,两相交锋,不分上下。只是黑骑军毕竟人多势众,青衣人看起来有渐弱之势。 放眼望去,一时间却也无法里面找到白容或胭脂,若馨心焦,此时此刻,若他们还在这里面,与皇家黑骑军对抗了三日,只怕也是精力无几,更无论他们身上还受了重创。 虽不知道来助抵挡的青衣人是谁,但如今看来,应该是于她有利的一方。若馨拾起地上长剑,身形微动闪入战圈。她挥剑迎敌,疾如电闪,迅捷无比。 若馨和师父在山中生活的十载,过的几乎是与世无争的逍遥日子,养成了凡事不争的性子,与人相处也都忍让三分。从她有意识起,倒是未亲手杀人,曾经虽是以血咒不得已除去皇甫贤,却也并非像如今这般血淋淋,活生生地夺人性命。 她的武功传承师父,比之女子的轻柔多了几分冷俊和利落,莹莹寒光中,便只看到若馨一剑剑直取人致命要害。只是她无心恋战,一边挥剑杀敌,一边分神寻找着白容胭脂,目光在那些还奋力抵挡的人中扫寻,也忍着心痛搜寻地上已断了气的黑衣人。 对抗了一阵,若馨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一个与她对战的黑骑军趁势向她砍来,迅如疾风,直向她心窝而去。若馨一惊,侧身闪避,终因腹中绞痛慢了一步,右肩一阵剧痛,却是被黑骑军砍了一刀。 伤口不浅,鲜血顿时迸流,热烫的鲜血染湿全身,不知是杀了的对手的血,还是她自己身上的伤口。 身上受了伤,长剑脱手,腹中疼痛愈剧,她整个人身形不稳,几乎向后倒去。伸手点了穴道暂时止住血,若馨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点点冷汗。 还未寻到白容和胭脂,她明白时间拖延得越长,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更低。 另一方面,黑骑军见她身手了得,连杀了他们数十名兵士,便将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趁她身形不稳,几人围攻。长刀利落,不留余地,只能听到耳畔刀风阵阵。 便在又要砍到她的一刹那,若馨身子一侧,就地一滚,顺势捞起地上的一柄长剑,奋力往一名黑骑军胸口掷去。黑骑军倒栽跌落马下,若馨飞身上马,奋力驱马跑到七里坡的山坡上。掉马回头,运气于喉,对着下面拼杀的兵士喊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卜氏祭司。” 山坡上狂风汹涌,若馨背后披散的长发在风中肆虐飞扬,宽袖却沉沉地垂落着,凝滞成一片的是干结后再次被鲜血染红的衣料,粘稠的鲜血一滴一滴自上头滴下,说不出的骇人。 下头交战双方在听到她的话时略是一顿,不由抬头望来。 乘骑在马上的若馨虽然满身满脸血污不堪,然灼灼明目,乌发飞扬却现出一种别样的妖艳与蛊惑。 在场的黑骑军从未见过卜氏祭司,如今,却无一人怀疑她的身份。 况且皇帝本就下令过谁能活捉卜氏祭司,加官进爵,赏金千两。 如今更是不管真假,都要捉住她了。 只闻领头将领一声,“活捉祭司。” 众黑骑军再不与青衣人纠缠,驾马向若馨追赶而来。 若馨眼神一凛,一提缰绳,扬鞭策马向外奔跑。两百余名黑骑军便在若馨身后急赶。 她记得来时路上路过一处山涧,宽十数丈,下面滔滔江水,河水轰隆,两边只有一架铁索桥连接。如今心下略做思索,已有对策。 身后的黑骑军一步步迫近,耳畔呼声震耳欲聋。 到了铁索桥,若馨双脚在马鞍上一点,跃下骏马,快速向对岸跑去。 身后黑骑军未察觉若馨的用意,有的依旧跨马追赶,有的下马以步行追赶。铁索桥面宽数丈,两百余人连人带马大震踏之下,桥体的锁链只能是勉强支撑了。 若馨在前头山林间快速穿梭,将身后的黑骑军绕得晕头转向。 黑骑军和禁军是在京城为皇帝服务的,身手自然了得,只是他们平日里多在内城中护卫皇家,到了这山野之中,对于地形不甚了解,却是吃了大亏。 估算着全部的黑骑军都已过了桥来后,若馨便又旋身而回,混乱中黑骑军首领发现若馨掉头,大喝一声,“余等随我将祭司拿下,出力者回去重重有赏。” 若馨也不管身后的黑骑军到底如何,忍住腹中和右肩的疼痛,集中精力从一条山坡往回跑去。 山破陡峭,黑骑军骑不了马,纷纷下马追赶,若馨轻功卓绝,却是他们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 待若馨重新过了铁索桥,远远的,看到若馨捡起原本抛在桥头的一柄长刀高高挥起。 黑骑军首领心思清明,此刻已知道她用意,心头大喊一声糟。 若馨没有浪费时间,她运气于手中的长刀,用力向索桥锁链砍下去。 铁索桥的铁链本就因方才黑骑军大动静的震荡而有所损伤,如今若馨再运气一砍,早已不堪重负的铁索桥就那样断了一头锁链,长长的铁索就那样垂向对岸徒崖。 一块块脚踏板掉下大河中,没有溅起水花便已经被汹涌奔腾的大河冲走了。 黑骑军被困在了对岸,黑骑军和禁军首领连骂卜氏祭司狡诈阴险,却也只能眼睁睁看她跨上她留在对岸的马向回跑去。 ...... 重新回到七里坡,那群青衣人已经离开。 若馨无暇去理会他们到底是谁,一心只想找到白容和胭脂,她穿行在七横八竖的尸体间,心中什么也顾不得地翻找着。 一次次的希望和绝望在心中交叠,她想在这里面找到他们,却又极度害怕在这群已没有了呼吸的死尸中找到他们。 身上的血一滴滴滴落,仿佛将她的心也一刀刀划开。 终于,在找到战圈中心,看到一个面朝下,俯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身影时,若馨停住了动作,死死地瞪着那个身上衣裳再没有一处完好,早被鲜血浸透的人。 是白容吗...... 若馨忍住心口刀割一样的痛,快步走上去,跪在地下,颤抖地翻过他。 心一下子沉入深渊。 眼睛顿时模糊,没有办法看清眼前的人。 若馨使劲眨去眼睛里模糊的水雾,看着面前那副熟悉的容颜。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放到他的鼻下,探察他的呼吸。 没有,没有。 不可能。 若馨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焦虑惶急,去查看他的心跳和脉象。 低下头,面对他在没有一处完好皮肤、血肉模糊的手腕,若馨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忍住心痛,若馨小心地把住他的脉搏。察觉到手下微微一动,她猛的抬头看向白容的脸庞,见他眼睑微微动了动,若馨心头一喜,喊到,“白容,你还活着......” 如今的这副模样,他还活着,还活着。 满面的鲜血模糊了他英俊坚毅的脸庞,身上他最爱惜的黑色长裳也到处是破碎的裂痕,早已分不清是剑伤还是刀伤。 这套黑色长裳是她在闲暇时候做的,他和胭脂一人一套。衣服他已经穿了三年,却还是舍不得换掉,每次破了,总是自己缝补,那双拿着长剑利落潇洒的手拿着缝补的针却是笨拙。后来她发现了,再买了几套衣物给他,他却依旧最爱这套,尽管很是小心,却因为穿得频繁而满是缝补的痕迹,看不过去他拿着针不断刺到手的笨拙模样,因此他的衣物后来总是由她缝补。 如今,破碎成这样,已经都不用再补了。 心又酸又疼。 一手护住白容的心脉,一手轻轻抚着白容的面颊,若馨低头靠近,眼泪不自觉掉到了白容的脸上,温烫的触感让白容又微微一动,睫毛轻轻颤了颤,他很是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小小的一条缝,在看到若馨的一刹那,他僵硬的表情顿时柔和了些,困难地张唇,很细微地吐出一句话,“姑娘......不哭。” 心骤然又是一疼。 身侧的手微微一动,若馨赶忙握住他,轻声哽咽地说道:“白容,你别说话,也别动,我会救你的。” 白容想摇头却动不了了,他知道自己的情形,吊着一口气,只为了能再见若馨一面。 白茹雪已经救出去了,她不用再冒危险了。他知道,她会来找他的,所以,虽然一次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他却拼命让自己保持最后一分清醒,只想再见她一面。 告诉她一句话。 用劲全身气力,握了握若馨的手,白容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他很不擅长的微笑,又张了张唇,吐出气音,若馨将头移到他的嘴边,只听到他一字一字很是困难缓慢,却是清晰地说了一句,“白容......先走......黄泉......等姑娘......” 本以为会是姑娘先走,却没想到是他先行一步了。看到姑娘为他落泪,他却没有丝毫欢喜,他只希望姑娘不要为他心痛。 还好,他们约定好了。下辈子,他还要在她身边守护她。 让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的存在。 他会在黄泉等她,不管多久。 今生再无缘陪伴,来生,他会好好地守护她,不再让她多受一分苦。 意识越来越远,最后看一眼若馨悲痛欲绝的清颜,白容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二章 回生寻方 “白容,你起来。你不要闭上眼睛。”若馨跪在地上,将白容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中,一遍遍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残留的不舍的表情,一遍遍几尽绝望地呼唤。 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一丝一毫脉搏跳动的迹象。 千分的悲愤,万分的心痛,若馨摩挲着他每一寸肌肤,希望能给他一点点温暖,便是满身满手都沾染了他的鲜血,却都无法阻止白容的身体渐渐凉去。 她好恨,恨自己的无能。 恨她身为祭司,却没办法保护她最想保护的人。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 一滴滴泪无法停止地滴落在白容的面上,她希望他能再睁开眼睛,再对她说一句,“姑娘,不哭。” 双手僵硬如石,身体仿佛随着白容的躯体失去了灵魂的控制一般,若馨咬牙,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瓶,皇甫贤送来的天芝丹,她还放在身上,将瓶子送到嘴边,咬开瓶口的锦布团塞,轻轻扳开白容的嘴,将天芝丹含进白容口中,再割破自己的手腕,以血喂食。 怕白容噎到,她一粒粒放,哺一口血,直到他将天芝丹尽数服下。 过去了许久,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知道,她知道。 可是她不想放弃。 将他紧紧抱住,头埋在白容的颈项间,若馨浑身颤抖,泣道,“白容......你不要丢下我。” 心好难受。 抬起头,若馨模糊的视线注视着白容,苍白的唇带着温烫的泪水贴在他的额头,慢慢下移,吻过他坚毅的眉、紧闭的双眼、英挺的鼻梁。最后,吻住白容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薄唇。 带着浓烈的感情深深含住他的双唇,入口的是腥咸的血,早已干涸的血被一点点润湿,一点点吮进她的口中。 摩挲着白容的双唇,她轻轻地点吻,却始终没有分离四片唇瓣。 若是白容还有意识,他一定会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不相信白容离开她了。想着白容的过去,想着他的一切一切,若馨深吸口气,凝视着他,忍住咽喉的哽咽,颤抖地念道:“兹子白容......吾祈以天休,唯以斯愿。君......寿以万年,天被禄祚,黍谷无尽......” 顺着他的手臂,与他十指相握,手心相贴。 他手中的厚茧,是为她而慢慢形成的,他坚实的臂膀,是为了保护她而强壮起来的,手腕上七颗已经失色的红信石是他冒着生命去换来的,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为她而留下的。 记得为他敷药,让他褪去全部衣裳时,他脸上的窘迫,红到耳根的羞赧。 记得她让他应允下,即便她离世也要好好活下来的要求时,他眼中的艰难和痛苦。 记得她第一次和风华在一起时,走出门看到等待在门外的他,恍惚的眼神中仿佛有着苦涩,却还是说出那一句“无论姑娘在哪,白容都会跟随......” 记得他请求她在黄泉路上等他一段的渴盼,记得她欺骗着答应他时,他眼中的欢喜和温暖。 记得他温暖的胸膛,记得每次回头,总能看到他抱着剑守护的身影...... 他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她。 她对他有感情,不仅仅是单薄的男女之情,却是一种从很早以前就积累起来的,从他们开始接触的第一天开始,从那个少年跪下向她宣誓效忠的那天起,一点一点积累的。许多的感情交杂,是主仆之谊、是兄妹之情、是朋友的惺惺相惜,却也有不知何时早已在心中生根、男女间特殊的情谊。只是,她知道自己注定短命,却不能让那样的感情牵拌他的心和未来,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样的感情很深,深到如果剥离了它,她会痛到无法呼吸。 她知道他的心,一直都知道,却一直没有接受,是因为不舍,舍不得这个死心眼的男子。却没有想到,最后,却终是他先去,阴阳相隔。 “君寿以万年,福明不休,昌瑞绵绵;君寿以万年,家室太平,子敬孙孝;君寿以万年......吾愿与君心相许,死生不渝。子君白容,景盛十九年八月十五子时生,寿以万年,享吾以祈祉。白卜若馨,佑其终身,子君白容,受福长盛。” 断断续续,几次泣不成声,却终是为白容完整地诵完一首祈福辞。 这是她为白容而念。 有一种感情,即便死也希望对方能好好得活在世上,有人能给他后半生的幸福,即便陪伴他的不再是自己。却也有一种感情,不再记挂生存于世多少年,只要两人好好地度过相守的岁月,哪怕只有几日,几个时辰几刻钟,最后共赴黄泉,也无遗憾。 她明白了。 从此此辞她只为他念,再不予他人,无论生死。 摸过白容紧闭的双眸,握紧拳头,心慢慢镇定下来。她要让这双承载着他一切情绪的黑眸再次张开。 将手穿过白容的腋下,拉扯到的伤口入骨的痛,若馨双腿一软,却还是稳住了。她扶着白容艰难地站起来,将他背负在自己背上,咬着牙,向战圈外移去。 她不能让他就这样死掉。 她必须尽快先将他带回白家村,她记得祀堂后有一块青寒石,能保尸身不腐。她要先将他带回去,然后再想办法。 只是,如今她祭司能力尽去,没法再以五感交换来救白容。 到底谁可以? 将白容扶上骏马,若馨也随之跨坐在他身后,扯下束腰的长腰带,绕过白容的腰部,将他紧紧和自己绑缚在一起。 看着白容微垂的头,触碰着他温暖不再的胸膛,若馨心一酸。 “驾——”若馨咬牙,忍下心中万般愁绪,驾御骏马向万春县快速疾驰。 脑中思索着任何能挽回白容的方法。 陡然间,一个人跃入她的脑海。 ......风华。 世上非只有东衡祭司能让人起死回生。她是失去了祭司之能,可还有柯蓝神使。 风华可以救他,可以救白容。 心中为这燃起的一个希望而重新振奋起来。 她知道她和风华之间的恩怨,但如今,无论什么代价,只要能救得了白容,她都愿意付出。 ...... 不知是否是皇甫贤送的天芝丹和她的血混合能暂保白容尸身,两天两夜若馨赶回白家村后,白容依旧如死时一般,并未有任何异变。 匆匆将白容带到白氏祀堂后,她将白容小心地放躺在青寒石上,褪去他身上的衣物,看着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若馨忍住心口难言的酸痛将他的伤消毒清理,仔细包上纱布。 抚摩着白容冰冷的面颊,若馨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白容,你等我。” 白家村人并未完全走完,还余有二十几户四十多人尚留在村中,不知是否知晓了当日她同长老的争执,眼中看着她都带上了几分不解和恐惧。 怕是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的祭司吧。 若馨没有理会他们,回家换下身上血污的衣裳,再在外头披上一件披风,便又匆匆离开赶往万春县。 若馨驱马入城,披风帽檐低垂,遮住了她的颜面。因为常有未出阁的女子怕被人看见容貌,出外在常服外披件斗篷,因此若馨这装扮在县城里倒也不突兀。 沉沉的灰,让她在人群中并不显眼,身边的人人来人往,倒也没有对她多看上一眼。 赶往清和坊,那儿如今却是大门禁闭。 若馨在外伫立片刻,便立时离开,去往那个自从与风华决裂后就再未去过的宅子。 宅子的大门落了锁,若馨摸向腰间,动作略滞后取出一把铁钥匙,将锁打开,走了进去。 在屋子里环视了一眼,摆设依旧未变,在桌面上轻轻抹过,没有一点灰尘。 ...... 他还有到这里来吗? 四周静悄悄一片,没有一点声息,若馨蹙了蹙眉,又走了出去。 方走到门外,便看到一个身着暗青色长裳的男子候在门外。 若馨一惊,顿时提高警觉。 那男子气息绵长,目光神锐,功夫不弱,不过身上却没有散发丝毫敌意。见她从宅子里出来,男子便走到她身旁,对她低声恭敬道:“白姑娘,我们殿下有请。” 殿下? 是风华么? 若馨仔细审视他的面容,片刻,问道:“是哪个殿下?” 那个男子面色不变,平静地应道:“是风华殿下。” 如今身在东衡,风华为敌国柯蓝皇子,便是提到秦真华便也是一个避讳。知道风华是皇子的怕也只有他身边的人了。 略思片刻,若馨应道:“公子请带路。” 将若馨请上不远处的马车,男子也跨上一旁的骏马,在前头引路,若馨掀开马车一侧的帘子,注意着车外的景象。 马车驶到东门附近一个静僻的小巷后,男子便请若馨下了马车。 宅子静僻,园子里的植被因为入了冬,大都已经落叶枯枝,虽然采光很好,可是因为这样的萧条而多了几个寒意。将若馨带到一处房门前,男子垂首,通报道:“公子,白姑娘带到。” 静了一静,屋中传来一声,“进来吧。” 第七十三章 小四迷情 男子为若馨推开房门,将她引入房间后,便重新关上,躬身而退。 将披风的帽子拂下,若馨环视了一下四周。 窗扉前,负手伫立一人,熟识的修长身形似乎瘦削了不少,宽大的月白长袍略显空荡,他静默片刻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若儿。” 听着这个名字,若馨心中不由言明地浮上几许烦乱。怕是几日夜未眠,又为白容的事忧虑着,心浮躁了些。 慢慢吐气,调整自己的情绪,若馨扯了扯唇角,却是做不出来往日的笑容,便只得放弃,目光微垂,客气道:“若馨承受不起,殿下还是直呼若馨名字吧。” 风华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若馨半晌,道:“我手下之人见你去了清和坊旧址,你是去寻我的么?” “是。”若馨应道,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掩饰的装扮,却如何能让他的手下认出,许是早已在白家村附近留意着了,脑中突然闪过那日助她和东衡军对抗的青衣人,埋下的疑惑渐渐有了头绪,便开口问道:“几日前长平镇外助白容的青衣人是殿下派去的?” 风华没有隐瞒,淡淡应了句,“是。” 若馨神色不动,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虽早已猜想到两人再见的情形,但见着若馨真正如此生疏客套的话语时,风华清俊的面上还是不由微微一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若馨,看着她失色苍白的脸庞,无论何时总是暖洋洋的笑意已然不再,舒缓的眉宇如今不自觉地蹙着,带着撑到了尽头的倦怠和浓浓的焦虑。心微得一抽,风华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道:“此事因我而起......” 眼皮一颤,若馨不觉抬头看了风华一眼,诧异他态度的怪异。 确实和他多少牵涉到了一点,然主要还是茹雪闯下的大祸,况且如今最紧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想到能救白容的方法。如今只有他能救白容了,即便罪魁祸首是他,她也不能责怪,也只能将怨恨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下,消化地一干二净。 思及此,若馨努力暖化了自己的表情,笑道:“是舍妹不懂事闯下的祸,怎能怪殿下。大概注定白氏一族终有这一难,藏匿百年,或许已经是极限,终有爆发的一天。是福是祸,能不能躲过,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你......”风华话音一顿,突然注意到若馨灰色披风右肩部位的一块暗黑,面色微沉,不由上前几步,“你受伤了?” 顺着风华的视线,若馨侧头。 那一块暗黑的是鲜血干滞后的印子。她将白容安顿好后,便着急出来寻找风华,因此自己右肩的伤处只是简单的做一包扎。如今一路颠簸,伤口应该又裂开了。血渗透出层层衣裳,沾染到了披风。淡灰色的披风,很明显地印染出那一块血渍。 风华走到若馨面前,朝她伸出手来。 瞥到风华的动作,若馨身子一侧,避了过去。风华却没有收回,依旧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直直盯着她,“让我看看。” 微是一怔后,若馨轻轻拂下风华握着她手臂的手,又向后退了一步。 看着若馨的反应,风华慢慢放下手,却是轻轻说了一句,“若......是我对你不起。” 若馨又看了他一眼,看他如今的反应,应该是知道了前后再发生的事情了。 “殿下不必在意,若馨已经忘记了。何况那件事本就因我而起,殿下怪责也是应该。”不再去想那件事,深吸一口气,若馨也不废话,便直接表明今日寻他的来意,“殿下,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于您。” 想到还躺在青寒石上的白容,若馨提裙跪下,说道:“若馨求殿下救白容一命。” 他从手下那里得到关于白容的回报,说他在那次东衡军的围攻时,便已经重伤而亡。所以,这次若馨是来求他救活白容的。 可是...... 走到若馨的面前,风华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风华清淡的话语,并无太多改变的语调,让若馨的心微得一颤,盯着眼前那双无尘的白靴,若馨又道:“若馨知道此事是过分为难了些,但只要能救活白容,若馨愿意应允殿下任何条件。” 见风华久久没有回应,若馨抬头,直视着风华专注凝视的目光,沉沉道:“白容予我真心,我许诺白容,死生不渝。便是只有短暂相伴的时间,我也无悔了。我要让他亲耳听到我的心意,我不想留下遗憾。” 风华的身子微微一僵,负在背后的手也猛的一握。面色未变,心却非表面的平静了。 喉结上下滚动着,风华张了几次唇,终于出声,淡淡道:“非我不救,而是我虽为神使,却无起死回生之能。此任神使能力分散二人,静女已死,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让故去的人回生。” 听完风华的话,若馨心一凉,她紧紧地盯着风华,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牢牢锁住他的眼睛。 她不信...... 风华不闪不避,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波澜不惊,掩下自己外表所有的情绪,是他在皇宫中已经习惯的生存方式,可是即便面容平静,他的心中却是疼痛至极。 “我如今何必骗你......”想到对她有过的一次欺骗,却是最伤她的一次,风华慢慢闭上眼睛,“若是我有起死回生之能,又如何眼睁睁看皇姐气绝于我眼前,而自恨无能救她?” 浑身一震,若馨慢慢垂下目光,所有的怀疑连同来时的希望一起消散。 连柯蓝神使也无法。 那还有谁能救。 看着若馨一下子憔悴了许久的神情,风华也仿佛被重重悲凉压负着。 她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她现在受伤重不重,如今东衡皇家步步紧逼,她还能如何应对,还有谁能帮助,还有谁能予她依靠。 总之,不再是他...... 若馨沉默了许久,不言不语,也没有丝毫的动作,便只是那样屈跪在地上。 不行,她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即便只有几日能活,她也要好好地陪上白容一阵。 生死与共,白容值得。 无论花上什么代价...... 她去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想到这里,若馨突然站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若馨身子晃了晃,一股温烫的液体涌上喉咙,还来不及咽下,就溢出唇角。 风华正急忙伸手去扶身形不稳的若馨,却不料那一口溢出的血沾到了他白衣的胸前。风华面色遽变,急道:“若儿......” “惊扰殿下了。”待得晕眩感退去,若馨摇头,退离风华的怀抱。与此同时,腹部又是一阵痛,她捂住自己的腹部。 这个孩子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经历一番苦战,奔波跋涉,却依旧好好地活在她的肚子里,是因为他有着祭司传承的能力么? 突然想到一事。久远的记忆被勾起,在她初回白家村,学习祭司术数之时,她只瞟过一眼便让她母亲放起来的书,似是白氏禁书,隐约记得曾经提及祭司腹中胎儿之事。 重重地压在腹部,耳边听不到风华急切的问话,想的只有那个模糊的记忆。 还有方法的么...... 若馨低头轻喃,慢慢握起了拳头,没有多言一句,转身迅速离开。 看着若馨匆忙离去的身影,风华心中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快步往门口行去,一边命道:“来人,备马。” 随在若馨后面出了万春县,行了不久之后,却失去了若馨的踪迹。 寒风萧萧,凉意直透心底,风华的视线直视着前方,对相随的侍卫沉声问道:“可已寻到入村途径?” “回殿下,找不到。” 看着眼前荒芜的一片山林,风华眉头深蹙。 ...... 若馨回去后,便开始在书房里四处翻找,几千册的书籍,她一本本取下来。忘记了曾经看过的书名,也忘记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担心错过,她一本本看过去,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二长老来找过她一次,她正在书房里。他告诉若馨茹雪已经找到,被大长老安全地送到了白家村转移的深谷,只是如今身体虚弱,还昏迷着。当若馨问到胭脂时,二长老说,他们是半途中碰到胭脂和茹雪的,胭脂知道若馨还在白家村便策马赶了回来,只是不知为什么至今还未见人影。 日子又过去了两天,书房里的书她翻找了大半,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若馨心中焦虑,虽只是两天时间,白容的身体却迅速消瘦了下去,青寒石能保尸身不腐,却没办法让他永远保持如今的模样。只怕再拖几日,白容再无复生的可能。 还有胭脂,距离长老们再见她那日,已过去了四日,再无她的消息,如今也是生死未卜。 焦虑担忧像沉重的石头死死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几乎承载不了。 夜晚,她便留在白氏祀堂后,坐在白容的身旁,紧紧地握着他消瘦地几乎能见骨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低下头,额头与他相抵,冰冷僵硬的感觉让若馨压抑的心疼痛不已,“白容,你再坚持一下,等我找到那本书,想到办法。你再坚持一下......” 昏沉入睡,迷蒙中,若馨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着,面颊也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若馨猛地睁开眼,叫道:“白容!” 天已大亮,入眼的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有些紧张、有些憔悴,却是小四儿。 若馨握住小四的手臂,心中的欢喜渐渐退下,却是忧急道:“你怎么回来了?” “阿离姐姐,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胡闹,你留下来是要送死吗?”若馨喝道,而后却不自觉咳嗽起来。小四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震,慢慢缩起了肩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害怕却依旧坚持地看着若馨,他伸出手轻轻拍打若馨的背部帮她顺着气,小声颤抖地说道:“阿离姐姐,你别气,也别赶四儿走......” 看着胆怯的小四,若馨不发一语。 想到过去他们几人一起的时光,若馨心一酸。如今就只有小四陪在她身边了,她怎么还能如此对他,抱住小四,将头埋在他的肩颈,若馨低低说道:“小四不要怕,是阿离姐姐不好。只是阿离姐姐已经失去白容,失去胭脂,我不想再失去你。” 任由软弱的眼泪淌出眼眶,她真的好累,并非肩膀负担得太重,而是怕自己在乎的人爱的人真的一个个离她而去。 颈项一片湿热,尚思惊觉那是若馨的眼泪。 他赶忙扶起若馨,看着若馨悲痛的表情和脸上晶莹的泪水,心中又疼又酸。他连忙伸手擦拭着若馨的眼泪,话语哽咽,“阿离姐姐,你别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若馨落泪,每一滴泪都能灼痛他的眼睛。让他只想代她痛,代她难过。 “阿离姐姐,你不要这样,小四不会走,不会离开你的。”一声声轻语伴随着尚思颤抖的双唇慢慢靠近若馨的面颊,带着心疼,他慢慢地贴上若馨失了温度的唇瓣。 第七十四章 姐弟身份 脑子里轰的一响,若馨蓦然睁开眼睛,小四慢慢退了去,而她唇边的柔软感觉仿佛还停留在前一刻的意识中,看着眼前的小四,若馨心中震撼。 尚思再不隐瞒自己的感情,他紧紧抱住若馨,鼓起勇气颤抖地说道:“没有白容没有胭脂你还有小四。小四喜欢阿离姐姐,会永远陪着你。” ...... 许久许久,若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推开小四。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样的发展不是她所能预料的。 她的心好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慢慢起身,走到祀堂那张竖着历代祭司牌位的供桌前。 小四就站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紧张的气息。 白氏祭司一生不得所爱...... 既然不得所爱,却为什么要让她有这么多的烦恼。若馨直直地注视着那些牌位,突然看到供桌左侧放置的石头上有一个红色的痕迹。 染了红色痕迹的青色石头微微突起了一块,却是从前没有的。若馨走过去,指腹触上那片红色,有些粘稠,半干半湿,是血。 “对不起,阿离姐姐。”身后的小四低声道,“是我不小心弄脏的。” 白容安排了一个熟识可靠的人将他送出了万春县,他中途偷偷溜下马车跑了回来。一路行来,他已是疲惫不堪,终于到了白家村,听到村民说若馨在这,他便赶紧赶来祀堂,到供桌旁时,他正想稍作休整,却不料手上有伤,沾到了桌面和那块石头。 若馨转身,将小四的手拉了起来,轻轻展开,手心里满是被尖锐的东西割破的伤痕,有些伤口里还带着细小的沙石颗粒,“是回白家村的路上磨破的?” “嗯。”小四低低应了一声,听到若馨依旧关切的问话,声音微微哽咽,“白天村外有人,我怕被人跟着,所以才趁夜里天黑入村,摔了几次,就被划到了。” 无论如何,毕竟是她最疼爱的小师弟,看着他手上的伤痕,若馨依旧心疼。正要带他去处理伤口,突然想起身后那块奇怪的石头,看着那石头上的血迹,若馨若有所思。 那石头是因为沾染了小四的血才发生了变化,那么,是沾了血后,便能突起来了吗? 寻思片刻,若馨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涂到那块石头上,血液慢慢渗透进去,那石头竟然也慢慢突了出来,直到露出了里面的一个小空槽。 里面放着一本书,若馨突然有所意识,将书取出,古旧的书扉,淡黄的书色显示着它久远的年代。 匆匆翻开书页,往下看去,若馨心中的希望渐渐腾起。 这书确是白氏禁书,却没有被销毁,一代代传了下来,书中记载着卜氏祭祀禁止行使的术数以及后果。她是回到白家村后由她母亲所授,不能行使的术数和咒语她母亲从未教过她,因此也没必要让她看到这本书,于是才将它秘密藏好。 若馨集中心神一页页往下翻去,终于找到了关于祭司腹中胎儿的记载。 便是那祭司腹中第一个孕育的胎儿,便是绝对继承了祭司的能力,而后孕育的虽有异能,能力却是渐弱。因此,卜氏一族才将祭司第一个生出的孩子奉为下任祭司的人选,而第二个或是第三个的,则是奉为圣女或圣子。只是一般来说祭司较难孕育,所以才给祭司安排很多侍寝之人,只是即便如此,祭司却大都只生一胎或是两胎。 其后言及,第一胎的胎儿是绝对继承了祭司的能力,因此在腹中之时便已隐含了部分的异能。甚至能以胎易命,只是腹中胎儿尚未完全成形,必须以祭司的一魂作为牵引,以胎中未来祭司之能换人一命。只是那样做的后果,必受严惩。 古书言,魂魄分去则人病,尽去则人死。 若祭司以一魂牵引用胎儿换命,则必须在其后的日子,忍灵魂撕扯之苦。 她不知道什么叫灵魂撕扯之苦,却也知道必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肉体的撕裂尚疼痛入骨,更何况灵魂。 只是,任何能救回白容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书的最后似乎提到了那块石头的开启方法,若馨没有细看,匆匆将书收入怀中。 转身时,看到一直静静等待在后面的小四,终于露出一抹放松的笑意,“小四,白容有救了。” 虽不知道若馨如何找到了方法,看着若馨终于启颜的清容,尚思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为了她的欢喜也欢喜着,他微微松了口气,拉着若馨的手,说道:“真好。” “祭司。”祀堂门口传来一声叫唤,若馨抬头望去,看到了严肃的大长老,唇边的笑意慢慢变淡。 自从与他们决裂后,若馨再无和他们接触过,如今却是第一次。 “什么事?”想到他们对白容胭脂的毫不在意,若馨心中对他们依旧有着芥蒂,因此口气也只是淡淡。 “祭司,京城传来消息,皇帝知道圣女被人中途劫天颜盛怒,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如今派了大量官兵在万春县附近的几个城搜查,只怕不久就会搜到这里了,可是我们还有四十多人未送出去,希望祭司想办法护送他们安全抵达那个山谷。” “如今便只能尽快安排人员散出,由不由我护送,又有什么差别?” 大长老犹记得那日若馨的冷绝,因此说的话也不敢太过冲撞,便只道:“老夫恐中途生变,还望祭司能设坛祭祀,招四方神灵一路庇佑。” 设一次祭坛,便是消耗一次心神体力。 小四看着他们虽敬奉若馨为祭司,却对她极尽利用,不觉冷哼道:“你们没见阿离姐姐如今神损力疲吗?却还只是一味地要求她为你们做这做那,便是安排人逃跑这样的事也要靠阿离姐姐?” 被一个毛头小子言语顶撞,大长老脸色顿沉,这才将注意力移向小四。 大长老自下元祭祀被若馨打伤后,便在家休养数月,自小四入村,他也一直未见过。等到他安排村民转移时,小四已经让若馨送出村子,如今是第一次见到,这一见,却是愣怔住了。 他目光微微迷茫,而后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一般,直喃喃道:“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小四不喜大长老的目光,微微皱眉,却没想大长老突然快步走进祀堂,站在小四面前,似在强忍着激动的情绪问道:“你便是祭司的师弟?” 小四被大长老突然的举止吓了一跳,“是我。” “你不姓江?”大长老有些不能相信地伸手,想要握住小四的手。 小四闪身,站到若馨身侧,看了看若馨,又再看向大长老,应道:“父亲姓江,但我随母姓。” 大长老眼中忽地亮起来,他激动地手微微颤抖,“你父亲可是江越?” 小四微微有些迷惘,“那确是父亲过去的名讳,你如何知晓?” “小公子,老夫终于找到你了。”大长老情难自抑,花白的胡须也一抖一抖,“原来你在尚家,老夫与前祭司大人找遍江南所有江姓家,却一直都找不到。没想到你竟然是在江南尚家。” 小四还有些不明了大长老的行为,若馨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从怀中取出那本书,翻到最后一页。 若馨不能置信地盯着那本书的最后一句话,“此石,需以祭司及其血亲之血浸润方能开启......” 与此同时,大长老依旧激动地看着小四,说道:“小公子,你是二十一年前祭司遗留在外的第二子。你是祭司的亲弟弟,是我们白氏一族的圣子......” 第七十五章 尸解解劫 内心如惊涛骇浪重重迭起,若馨一时之间竟有些不能相信。 听到这样的事情,尚思心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他瞪着眼前喜上眉梢的大长老,急怒地说道:“......你不要胡说,我自小长在尚家,七岁才由母亲送上山拜师,怎么可能是白家村人。你的意思是我父亲在外面和其他女人生下我,又将我带回家?荒谬,家父和家母感情深厚,岂容你如此诋毁?你......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对于小四恼怒的驳斥大长老也未有不悦,脸上的皱纹似也舒展开来,显然心情极好的模样,“二十一年前老夫亲眼看着前祭司同令尊成就的好事。前祭司十月怀胎生下小公子不久后,令尊却连同小公子一同不知所踪。当年令尊未入得村来,便只有老夫见过他的面,但是小公子的事情其他长老也是知晓的,只是被前祭司下令再不得外传,老夫可唤来其余长老与小公子当面对质。若小公子还是不信,可向祭司求证,祭司自有方法证明你们的关系。” “我不信......”小四摇着头,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若馨的手,一双手冰冰凉凉,手心却是渗出了汗水。清秀的脸庞做不出任何表情,小四艰难地转向若馨,像是要努力说服若馨一般地重复道:“阿离姐姐,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看着大长老欣慰欢喜的表情,若馨忽然想到了什么,心渐渐沉了下去,她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握紧小四不停发颤的手,平静地说道:“大长老,请你先离开祀堂,我同尚思还有话要谈。” 大长老将目光重新投向若馨,眼中精光凛凛,“祭司,如今族陷危难,希望祭司能担起护民保家的职责。在此之时,寻回了小公子,正是天助吾族也。祭司如今有圣子相助,便是如虎添翼,相信吾族必能躲过这一场浩劫。” 若馨看着大长老,心中冷笑一声,话说得如此好听,但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利用。将她一个人套在职责的束缚中不够,如今还想加上小四么? 没有再听大长老继续说下去,若馨挥了挥手,让他退下,拉着小四走进了祀堂后。 “小四真的是阿离姐姐的弟弟吗?” 若馨回头,看着小四求证的眼光,里面的点点莹光却似乎在排斥着那个答案。脑中闪过了事发之前小四那个突然的吻,想到他小心翼翼满是渴盼的那句“喜欢”,心乱如麻。将他的手心摊开,本是细致的掌心中却被划上道道伤口,若馨轻轻抚过,开口道:“那块石头的暗匣,只有祭司的血亲方能开启。小四,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不是的。”小四摇头,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上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低下头,喃喃道:“阿离姐姐是因为小四的喜欢才这样骗小四的,是不是?” 若馨扶住他的肩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将他的头抬起,却看到他满面的泪水。 清秀润湿的脸庞满是痛苦复杂的表情,他猛地抱住若馨,紧紧抓着她背后的衣裳,绞得死紧,哽咽地说道:“阿离姐姐,我不是你弟弟,我不要做你弟弟。我喜欢阿离姐姐,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是你弟弟......” 小四紧紧的抱压迫着她右肩的伤口,阵阵的剧痛传来,却不及小四语无伦次压抑着痛苦的哭诉让她更难受。 咬了咬牙,若馨点了他的穴道让他昏睡过去,将他慢慢扶到角落一快干净的地方躺下,怜惜地抚过他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轻声说道:“对不起小四。” ...... 不论是日渐逼近白家村的危险,还是如今大长老想让小四承担白氏一族圣子的想法,这白家村,小四是再不能呆下去了。不想惊动其他人,因此白日里若馨便去准备祭祀需要的东西,待得天黑之后,若馨便回到家中,从马厩中牵出乌头,匆匆赶到祀堂。 岂料当她重新回到祀堂后,里头却是空无一人,不仅小四人影无踪,便是躺在青寒石上的白容也不在了。 若馨的心猛得一震。 门外传来了数十人的脚步声,眼前也渐渐亮堂起来,若馨捏紧了拳头,转过身去。 十几支火把照亮了整个祀堂,荧荧火光下,若馨看到了几名长老和白家村余下的四十几名村民。 “你把白容和尚思带到哪里去了?”无法掩饰的焦虑和怒火袭上心头,若馨冰冷的目光直逼大长老。 大长老朝身后看了一眼,便有人从门外抬进两个床板,上面躺着的正是白容的尸身和昏迷的小四。 压制住心中狂风巨浪的震怒,若馨认真看了他们一会,确定二人暂时无事之后,转而冷眼看向大长老,直截了当地问道:“白衍廖,你想做什么。” 直呼其名,可见若馨此刻的情绪已经怒至极点,大长老却凛然而对,“容老夫斗胆问一句,这么晚了,祭司还如此忙碌。又是想做什么?白容已死,本应入土为安,祭司却还留着他的尸身,又是为何?如今吾族大难当头,祭司却只顾私情,不履行自身职责,弃族人于不顾,如此行为,我等身为白氏长老,自要引祭司回正途。” 目光扫视而过,看到的皆是一双双含带谴责和失望的目光,若馨不怒反笑,“请教长老,如何个引回正途?” 大长老正色道:“我们望祭司能重新将精力投入族中,同圣子联手,让白氏一族平安渡过此劫。不知祭司是否想让白容起死回生,但逝者已矣,还请祭司放弃这个念头。” 若馨漠然地看着他,“我便是想救白容又当如何?” “那祭司便是在逼我们行不敬之事了。” 在他说话的当头,枫林已经走到了白容的身侧,他没有表情的脸庞微垂,看着白容,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横在白容的颈项上。如此锋利,便只要轻轻往下一压,便能斩断白容头颅。 毁了白容尸身,便是她有多大本事也不能挽回他了。 面色一变,若馨眸光顿厉。 二长老眉头微皱,拉住语调升高的大长老,望着若馨好言劝道:“祭司,你莫要犯下大错,为了一个死士,抛弃你应负的责任。祭司大人应知若未职守祭司职责,最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下场?”若馨冷笑。 白氏祭司天生身负异能,却也有着一生无法卸下的责任和无法改变的命运和结局。从正式接任白氏一族的祭司后,就必须负起守护一族的责任,若是未尽职责,弃离本应守护的宗族,死后魂散却不灭,将永受万鬼噬魄的惩罚,这已非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能比了。 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下场。 若馨脸上慢慢泛起了笑容,却是让人心惊,“如今唯有尸解一法才能避此次族难。以二长老之言,若馨必要以此法,方能避过死后万鬼噬魄的惩罚了。” 几个长老都是一怔,却没料到祭司的能力已到了尽头。尸解的结局便是一个死字,在肉体毁灭的前一刻,以灵魂最后的能力去度化危机。这是在祭司能力已无之时,才会用的一个万不得已的方法。 片刻静默之后,大长老才开口道:“祭司为解族难尸解是为大义,族人会永远铭记于心。” 此话一出,却是无人反驳,一片沉寂。 第七十六章 危急时刻 如今,他们是要弃车保帅了?牺牲她一人,以保白氏一族的平安? 因为她身为祭司,那便是理所当然的吗? 族中还有茹雪,如今又找到了小四,便不怕祭司后继无人了。 保住全族,只要牺牲掉一个已经没什么作用的祭司。 好一个大义,好一个永远铭记于心。 她是自私的,她确实不配做一个大义的祭司,她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和能耐去保护那么多人。谁对她好,她便也想对谁好。即便守护族人是她生来的使命。 永受万鬼噬魄的惩罚,确实是可怕,但死后的事情死后再说吧,她宁愿忍受那些痛苦保自己想保护的人,也不想再护眼前这些冷血的族人了。 “好,我愿意尸解。”若馨慢慢开口,看着眼前一张张显露喜色的面庞,“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必须让尚思带白容的尸身离开。” 几个长老互相看了一眼,大概是在权衡二者的轻重。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大长老开口道:“小公子是吾族圣子,按理当与吾族生活在一起。不过只要祭司能将此次劫难度化,日后不再出意外,我们也不会勉强圣子的决定。至于小公子要将白容的尸身葬在何处,我们自也不会阻拦。” 大长老的话听着似是答应若馨所提出的条件,然他话中却留了一步棋。 什么叫不再出意外? 以白氏一族的来历,即便真能躲过这一次浩劫,又如何能不再出意外? 意料中的答案,也罢,她对他们本也没有什么期待。 没有吭声,也没有再看那些族人一眼,若馨慢慢走向祭坛,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祭坛要用的一切,脸上的表情一片平静。 抽出三根香点上,她背对白氏历代祭司牌位,拜过天地鬼神后,便直接插进了香炉之中,而后取出一叠符纸,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写在黄色的符纸上,再一张张贴在祭坛周围,直到在祭坛中心围出一个阵来。 站在阵中,若馨从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众人,开口道,“把白容和尚思抬进来。” 一阵沉默,村民摸不清祭司心中的想法,都不敢有所行动。 “如今我便在你们眼皮底下,也不敢相信吗?那又何必要我为你们祭坛解厄?”若馨讽刺地笑道。 大长老并不担心若馨会出尔反尔。白容已是一具死尸,而尚思昏迷,即便清醒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她有再大能耐,也没办法将两人带走。 “按祭司所说的做。” 看着他们将白容和小四抬入阵中之后,若馨漠然地扫了下面众人一眼,便盘腿坐下,集中心神,口中慢慢念起祭辞。 “白卜若馨,祭以天地,布设阴阳。拜阴神,求以助之。” 祭坛四周的符纸,随着她的祭辞轻轻掀起颤动。 “五行归一,六神合集,散化凡尘肉身,聚三魂七魄之能,灭百邪,成吾心之所祈。” 祭司的魂魄注定最后消无,尸解之法,便是在他们身体即将毁灭之时,一下子爆发所有的能量,去解厄祈福。尸解的咒文诵念开始后,便再不能停止。 她如今是没有办法助白容起死回生了,也不再需要以腹中胎儿救回白容了,便是让他醒过来,以她能力全无的境况,那些族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小四。腹中胎儿的能力尚是微弱,根本无法施以往日的祭司之能,她只能借由他小小力量,在自己尸解之前,将自己的一魂抽离付以白容。只是,便是尸解,她也绝对不会再去保这些族人,她心中所祈的并非祭坛下的那些人所希望她祈求的。她只望留下来的小四和胭脂能一生无灾无厄,永延长寿,再不受白氏一族人的控制。 不知从何处袭来铺天盖地的阴气,旋成一股股黑色的暗影环绕着阵中的若馨。若馨口中未停,继续念咒,祀堂中顿时阴冷了许多,村民手中的火把也在风中微弱摇摆,晦明晦暗,大家都有些发毛,紧紧盯着阵中的若馨,只见她一袭红裳,长发若云,宽大的衣袂裙摆在风中轻扬。 “承腹之子胎,酝养之元,母介以祭司之能,助一魂出离......” 听着若馨口中念的祭辞,几个长老听出了诡异,俱是心神一颤,大长老颤抖地惊叫道:“祭司腹中有子,祭司腹中有子,快阻止她啊。” 他们也察觉到这聚集而来的阴气并非吉事,只怕若馨并非是为白氏一族解厄避劫,只怕今日之后,他们一族就要毁在若馨手中。如今,她腹中已怀有祭司继承人,却想一同尸解。 村民听着长老慌张的呼唤,心中也腾起了惊恐之意,想冲上祭坛,迅疾飞旋的阴气窜过那些冲上前的人,让那些人顿时感觉痛苦无比。如此之下,根本无人能够靠近若馨,而白容和小四却在若馨的保护之下未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若馨扫视着下面的众人,忽然看到了不知何时走进祀堂的风华,数名护卫立于他身侧。 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他,若馨也微微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既然能入村,那必表示如今白家村外的迷障已失去了保护的作用。 算了,白家村的事,再不是她所关心的了。只是不知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风华紧紧盯着若馨,眼神极为震惊,带着压抑的痛苦。那样震痛的目光让人无法直视,若馨慢慢闭上眼。 按着卜氏古书上的记载,她念完了所有的祭辞。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窜进她的体内,然后,便是撕裂一般的剧痛。那股力量将她的一魂抽离了身体,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仿佛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筋骨都被分裂开,一点一点地剥离。 她没有办法亲口对白容再说一声与君相许,如今,她借着胎儿隐约的力量将自己的一魂抽离,付以白容体内,将他四散的魂魄一点点凝聚。两人魂体交融,最后一次感知对方。待她魂魄消散,付以白容的那一魂也会消失,虽然两人生死再不能相聚,但便只那一刹那的感知,她也无憾了,只盼白容的下辈子能够幸福。 环绕在身边的阴气也愈加阴冷,开始渐渐窜入体内,耳畔一声声凄冷诡厉的鬼嚎,越来越清晰,竟仿佛是地狱中的万鬼向她涌来。 果真背离了宗族,抛弃了应负的职责便会受万鬼噬魂之苦啊。然而看着下面族人惊恐绝望的表情,若馨竟觉得无比的畅快。十七岁回到村子后再无松懈过的忙碌疲惫,保护白家村平安的责任重担,心中压抑许久的负重,仿佛在这一瞬分崩。 风华推开劝阻他涉险的护卫,快步靠近若馨,却被那冷锐浓重的鬼气震得连退数步。尖锐的刺痛席卷全身,他死死盯着若馨,清眸通红,心痛如绞,几乎不能呼吸,他想叫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人硬生生扼住了喉咙。 若馨身上的黑影越来越深,越来越大,肆虐地飞旋着,最后竟然团团包围住她,再看不清她的模样了。 ......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慢慢停在了祀堂外,马车朱轮华盖,四角垂挂珠缨,华丽非常,车后也有数名侍卫驾马护卫。 到了祀堂门口,一个灰衣男子下了银鞍骏马,立于车旁,恭敬道:“爷,已经到了。” “嗯。”从马车里懒洋洋传来一声应答,接着,一个俊美的男子掀开掀开车帘,缓缓走下马车。 一身锦衣,气质雍容贵气,正是皇甫贤。在他之后,又从马车中下来一个男子,身着飘逸青袍,相貌清俊,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祀堂大门开敞,皇甫贤踱步而入,扫过祀堂中惊恐绝望到几乎要哭喊出声的白家村人,长挑的凤眸淡淡划过一丝厌鄙。看着祭坛中被浓浓阴冷鬼气包围的若馨,幽深漠冷的黑眸微眯,片刻之后,皇甫贤开口,对身后的那个男子说道:“天玄,便是她了。” 第七十七章 师父现身 意识迷茫,身子被撕扯的痛苦余韵未消,耳畔阵阵厉鬼凄冷恐怖的嚎叫也似回旋不断。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魂魄消散,只是承受着万鬼噬魂痛楚的意识依旧残留,是对她背弃宗族的惩罚。 然,一切也只是以为罢了,当若馨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朱漆描金的雕花床上,入目的红绡帐顶真实清明,她才隐约意识到自己并未在念了尸解的咒语后灰飞湮灭,那么如今呢? 环目看了一眼,若馨发现屋里四处的摆设也是华丽非常。天甫亮,还有些阴蒙蒙的。她看到屋中还有一人,背对着她,坐在桌案前斟茶自饮。因为屋里没有点灯,朦朦胧胧得瞧不清楚是谁。 若馨慢慢地撑坐起来,盯着那个人,咽喉如火烧一般,她低低咳嗽一声,开口问道:“你是谁?” 那个人似乎早已知晓若馨清醒过来了,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闲闲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站起,转了身,朝她看来。 锦衣华服,俊颜清越濯濯,浑身散发着油然天生的雍容贵气。 “皇甫贤?”若馨睁大眼微微吃了一惊,“你还没有死。” 皇甫贤慢慢踱步走到若馨的床前,略俯下身,靠近她的脸庞,唇边的微笑似有若无,“若是死了,还如何来救你一命。” 是他救了她? 那尸解的咒语既念开始,便不能再停下来,他有什么能耐能让她从地狱里走了一趟又重新救活过来?在当时,她明明已经感觉到了万鬼噬魂的痛楚。 回忆一张张森然的面孔带着狰狞的笑向她扑来,一口口咬在她的身上,仿佛将她的筋肉骨血齐生生嗜去,密密麻麻的一张张阴森鬼脸,穿透她的身体魂魄,当时悲愤于心,绝望之下倒也不觉得什么,如今想起,若馨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皇甫贤望着她,低沉一笑。 若馨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救下我的。” “自有高人相助。”皇甫贤不想多述昨夜的情形,只是淡淡应了一句,见若馨略微怀疑的神情,又懒慢开口,“能解你血咒之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听他提及血咒,若馨微是一愣,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漆黑深远的长眸中带着通透的了然,迟疑片刻,问道:“你知道我要害你?” 皇甫贤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撩袍坐在床畔,像是将她当时的夺命血咒当成一个孩子的把戏一般,淡淡说道:“从饮下那一碗血时,我便知晓了。” 若馨一怔,如此说来,那他便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她要除去他的想法了,“你既知道了我要害你,为什么还要帮助我?” 为何又会派人送来天芝丹,告诉她他会在京城寻能救她之人?为何后来为保她五感送来蛟丹?又为何今日会将她救下? 他并不像是会以恩报怨的善人,准确说来,在她心中,他便是一个睚眦必报,容不得别人欺骗背叛的人。 如今,她却有些迷茫了。 皇甫贤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不急不缓地说道:“早已知道你是如何一个人了,会为了你的族人害我,倒也不奇怪。”说到这里,他略是一顿,黑眸沉沉注视着她,带着一种审视和怪异的神情,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只是,没想到今日的你,竟会为了几个无关之人想毁了卜氏一族,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若馨听着他有些奇怪的话,心中疑惑,正想再问,却见皇甫贤收起了那一抹淡淡的惘然,移开了视线,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和深沉。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床板上轻轻扣着,他慢慢开口道:“本想在昨日便将你唤醒,可惜天玄说你牵挂太深,意志过坚,心中还有不能忘怀的东西......”移开的视线又继续回到了她的脸上,却多了几分淡漠之意,“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将她唤醒?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她有些听不懂,是昨日的对抗消磨了她思考的能力吗? 若馨微微蹙眉,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皇甫贤倒也没有急迫不耐,只是又慢慢重复问了一句,“你心里还记挂什么?” 若馨抬头,静静地注视他许久,才笑道:“麻烦皇甫公子告诉我尚思和白容的消息吧。” “你不在意自己的族人是生是死吗?”皇甫贤淡淡一笑,唇边竟然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讽刺,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道:“天玄说其中一个本是已死之相,如今体内强入一魂,吊住了他一命,只是他本身魂魄四散,如今醒不了,便只是一个活死人罢了。至于另外一个,尚在昏迷,但并无危及生命。” “他们如今在哪?” “我将他们安排在了另一处院子,自安排了人照看着。”看着若馨放松欣慰的神情,皇甫贤眯了眯眼,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来时路上看到你身边的那个丫鬟,便顺便将她带来了。” 若馨瞪大眼,心中一喜,叫道:“胭脂?” 皇甫贤挑挑眉,“许是吧,她身上受了伤,我唤了大夫帮她瞧过,如今也已脱险。” 听着胭脂安然无恙,若馨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皇甫贤感激地笑道:“多谢皇甫公子了。” 皇甫贤有些不屑地轻笑,“你关心的都只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不甚重要的人。”目光扫到她脸上毫无芥蒂的笑容时,皇甫贤眸光一闪,淡淡一勾唇,低沉的嗓音轻缓缓地传来,“知晓了这些,你心里就再无记挂了吧?” 还有什么记挂吗?心中一动,划过了一张清颜,记得她闭目的最后一眼,看到他赤红的眼底无可言喻的痛苦。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张了张唇,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算了,他的事如今也轮不到她来管,他是柯蓝皇子,身在敌国,自会保护好自己。不管如何,毕竟两人相识一场,皇甫贤身份不明,还是不要为他带去麻烦了。 抬起眼,看到皇甫贤沉沉注视的目光,还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若馨对他的言行微微感觉有些奇怪,似是要她说临终遗言一般。直直地望着他的眼底良久,若馨突然笑道:“是什么都可以么?那么还有一事,我想再见一见我师父。” 皇甫贤没有马上应她,他盯着若馨,神情有些深沉莫测。 若馨失笑,“皇甫公子不要误会,我不是故意为难,只是想皇甫公子身边高人既然能破我血咒,解我尸解之法,那我想请他帮我一个忙,能否让我记起师父的模样。师恩难忘,我却连他的模样都记不起来,着实有些遗憾惭愧。” 皇甫贤注视着她,思索片刻,最后微微颔首,便起身走出房门。 若馨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靠在了背后的床架上。 她并非突然想起这事,只是在昨夜她被万鬼缠身,几近死亡之时,似乎感觉到了师父,那样的感觉很是强烈,仿佛深深镌刻在灵魂中的印记猛然鲜明起来。 还有一种莫明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有爱有恨有悲有痛,强烈到她无法控制。 她不知为什么会在最后快要湮灭之时想起师父,却隐约有种预感,只要记起师父的模样,这一切的事情便能解释清楚了。 在她沉思之时,房门再次被打开,皇甫贤带着一个男子走进屋来,若馨细细打量着他,一身青袍,相貌清逸,脸上的神情是红尘世外的一种超然和漠远。 青袍男子看了一眼若馨,眼底带着悲悯,而后转向皇甫,开口道:“你当真决定好了吗?” 皇甫贤没有回答,唇边带笑,眼底却没有任何暖意。 青袍男子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慢慢走到若馨的面前。注视着若馨些许疑惑探询的目光,青袍男子清眸似水,抬起手,放在她的头顶,轻声道:“暂且忍耐一会。” 言毕,他便慢慢驱动真气,打通若馨脑中淤滞的一条脉络。 仿佛被堵塞的河流突然畅通,许多模糊的记忆潮涌而出。 脑中的记忆突然有些混乱,有她从小到大的记忆,山间的、白家村的,和师父师弟的、和风华的、和白容胭脂的。在此之后,还有更多模糊而陌生的记忆也随之浮现,只是不甚明了。 许久之后,青袍男子从若馨的头顶收回手。若馨慢慢睁开眼,迷惘的目光也渐渐清明,她注视着前方,愣怔了半日,终于,对着一直静默未出声的皇甫贤,声音沙哑地唤了声,“师父......” 第七十八章 百年贤王 听到若馨的一声“师父”,已有多年没有听到的呼唤,唤起皇甫贤心中久远到几近消无,也被他刻意掩埋的记忆。皇甫贤的眸瞳微是一缩,本若静潭无波的黑眸微微泛起一圈涟漪,眼底冰冷隐约的煞气散去了些许,似也多了一抹淡淡的柔和。 他缓缓地走到若馨面前,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夹杂着一丝怜爱的感觉,修长如玉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温暖如初,依旧是在她七岁时牵住她,轻轻拭去她脸上污秽的那双手。 若馨哽了声,咽了口气,展开笑颜,眉毛弯弯,像是小时对师父撒娇的模样,却是问道:“师父,你为什么骗我?” 虽然已经绝不再对师父奢望遥不可及的感情,在她心中,却是将她呆了十载的山上,当成了她真正的家,将师父当成了她心底深处最初最亲的一个亲人。 将她收留,手把手地教她学会了一切的本领,给了她一个休憩的家园。 师父为什么要扮成皇甫贤,为什么要骗她? 如今想来,才彻悟,为何当初初见皇甫贤时会有的莫明熟悉感,为何皇甫贤身上有一股微淡的药香能勾起她的怀念,为何皇甫贤会知道她不喜蒜味,为何他离去时那么顺口地唤她一声“若儿”,原来一切的原因只是如此简单。 深幽的双眸注视着她,皇甫贤眼底的神色略微变了变。他缓缓放下手,脸上的神情也恢复了往常的深沉莫测。他微微勾唇,轻懒地说道:“收养你、授你技艺的人是我,然自你下山,我便不再是你师父。这皇甫贤亦是我的真名,与此有关的事我并未骗你。” 若馨一怔,随后低低一笑。 山间十载,师父从未将自己的名讳告诉她,她也从不知道师父的身世。本以为师父只是一个隐居世外的居士,却从未想过他还有另外的身份。 是啊,师父没有骗她,只是一直隐瞒着她。 若馨的视线不离皇甫贤,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将我的记忆模糊,为什么不让我记住师父的模样?” “我既不再是你师父,又何必让他留在你的记忆中?”皇甫贤淡淡应着,似乎不以为这是如此了得的大事。 是如此么? 她将师父镌刻在心中,尊敬、倾慕、感激,却比不过师父了断师徒缘分的决然淡漠。 他抹去一个人脑中的影象如此轻松,在她有难时,却又不计代价地帮助她,师父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若馨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着颤,一股难言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到身体四处,呼吸有些困难,仿佛被许多重负压在身上,不断鞭笞着她的身体和灵魂。 皇甫贤眉宇轻蹙,问道:“她怎么会这样?” 伫立一旁的天玄轻轻叹了口气,“她失了天魂,如今体内只余二魂七魄,况且她昨夜行尸解之法,遭万鬼所噬,魂魄受损。若是常人,非死便已是一个痴呆儿。她本是天命祭司,只是如今能力全无,虽不死不痴,却必受灵魂分离之苦。我昨夜为她固魂的术数已散,如若不将她沉眠的能力唤醒,她的魂魄与肉体无法契合,必将永受此疼痛折磨。” 扫过痛苦颤抖的若馨,皇甫贤神情未变,凤眸一眯,便道:“那便尽快为她作法吧。” 虽然身体难忍疼痛,若馨却将两人的话尽数听清。 “不要。”若馨沙哑出声,她捂着心口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带着笑,虽然有些勉强,却还是坚持着,“师父,我想知道真相。” 皇甫贤侧头看了若馨一眼,便走到大床对面的椅子坐下,屋子里的光线还有些阴暗,看不清皇甫贤面上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略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想知道什么?” “师父要对我做什么事,又到底要唤醒我什么?” 皇甫贤话语淡淡地说道:“你又何必多问,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便什么都能知晓了。或许该说,你便不会记得如今这一切的痛苦。” “我不要。”若馨固执地笑着,她有种预感,等一切结束,很多事情都会改变,“请师父现在便告之徒儿。” 青袍男子淡淡扫了皇甫贤一眼,便走到若馨身侧,将手抵在她的背后,画下符咒,暂时压下她蔓延身体四处的痛楚。 皇甫贤看着笑容满面的若馨,表情若有所思,静默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应氏皇朝统治东衡四百年,但如今的东衡皇家并非开辟东衡江山先祖的血统。” 若馨不知皇甫贤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微微一怔,却没有打断,只是认真听着。 “百年前东衡皇族遭受大劫,卜氏祭司却在事发前带卜氏一族族逃离了京城,此后皇帝无由猝死,而后扶持的小太子未登基多久便也夭折,其他应氏皇族中人也接连死亡,幸逢绸缪天玄,解其劫难,告之贤王应仲阳,要保东衡江山,便要让东衡如今的皇族血亲远离帝位,否则如今所剩无几的东衡皇族便会消亡。贤王应仲阳知晓天玄能耐,不得不信,便暗中去宫外收养一子,将他扶上帝位,而他则作为摄政王辅佐其执政三年。” 这事属于皇族绝密,却非寻常百姓所能知晓,便是东衡皇族知道此事的也是屈指可数。皇甫贤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又如何知道? 若馨听得心中微愕,她暂且压下疑问,开口问道:“那之后如何?” “之后?”皇甫贤低笑一声,“贤王应仲阳应证了绸缪天玄的预言,勉强支撑三年,将本已摇摇欲坠的应氏皇朝稳固下来,便一病辞世。” 阴暗中,皇甫贤的一双眼眸灼灼地注视着若馨,“你可知他在死前做了什么?” 若馨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七十九章 唤醒记忆 “他派兵缉捕卜氏祭司,要灭卜氏一族,他将卜氏祭司逼到走投无路,最后,只能以尸解之法解一族劫难。”说到这,皇甫贤沉沉地笑出声来,却是让人心寒到胆战心惊的笑声。 若馨听着他的话,一种冰冷的感觉也自心底流窜而出。 “贤王应仲阳便是死也忘不了她的背叛,心里的恨,让他即便转世,也依旧记得所有的事,他要找卜氏祭司问个清楚。” 皇甫贤慢慢起身,视线冷冷地注视着若馨,却仿佛在看着另外一人。他慢慢走到若馨床畔,将手压在若馨身侧的床阑,俯下身,与若馨面庞不距数寸,他的眼神紧紧盯着若馨的双眸,冷漠地说道:“你告诉我,他愿为她放弃身为王爷的尊贵地位,放弃一个皇族的荣耀,放弃本来唾手可得的皇位,她如何能如此残忍地将他抛弃,说一句‘后会无期,若有来世,定当偿还一切’便生生撕裂两人的未来?欺骗他利用他,将他狠狠砸在毁族灭亲的罪恶里?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为了守护自己宗族的使命职责?只为了身为卜氏祭司心中的大义?”皇甫贤的眼神冷到能划成冰刀划破血淋淋的人心,“告诉我,白若因,你当真如此狠绝,如此无情无心么?” 若馨面色难看,皇甫贤的气息灼热地倾吐在她的面前,烫到她的心不知缘由地发紧发痛,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白若因——百年前解救卜氏一族,将他们带离京城的祭司,族人提及她,从来只敬称一声“大祭司”。 师父为何将她认做是那个人? 掩下心中隐约的事实,若馨有些艰难地咧嘴一笑,笑道:“师父,我是白若馨,不是那个能力超凡的大祭司。” 皇甫贤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深深呼吸一口气,便缓缓直起身,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挑眉淡淡一笑,便只轻慢地说道:“如今,我便是要唤醒她。” 若馨温润净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皇甫贤,“师父,我不是。卜氏祭司死后魂魄灰飞湮灭,绝无转世之理。” 皇甫贤轻笑一声。 他如今,是百年前应氏皇朝遗留下来最纯正的一系皇家血脉,但是他们却永不能为帝,一旦即位,注定死于非命。不仅如此,便是祖辈应氏的姓氏,却也成为他们的忌讳。 这一切,便是百年前的大祭司造成的,也是百年前的贤王应仲阳纵容之下的悲剧。 他慢慢说道:“在白若因尸解的最后关头,我让天玄收了她的魂魄,让她强入轮回。”皇甫贤勾唇懒散地笑着,有些阴森森的感觉,“百年轮回,只是应仲阳记得了一切,无心无情的白若因,却是将一切都忘的干干净净。天玄告诉我,她的魂魄强行禁闭了过去所有记忆,要让她记起一切,必须让她在二十三岁这年重现当年的尸解。” 他安排了一切,如同当年的走投无路,若馨最后确实是用了尸解之法,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尸解,却不是为了曾经以死守护的宗族,而是几个寻常之人。 百年的时间,一次轮回,她会改变如此之大么? 同一个灵魂,却为什么会有两种处事的风格? “师父,你收留我也是早就计划好的吗?” 看着若馨渐渐沉静下去的笑脸,皇甫贤回答道:“你在十七岁之前会有一场大劫,呆在阴邪气盛的白家村,只有死路一条。” “原来如此。” 回村之后,她母亲告诉她,在她甫出生时,便不知被何人带走,如今想来,那人便是师父吧。 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想面对她。最后收留了她,也只是因为想保住她的身体,不想她什么都没记起就冻死饿死在了街头。 师父就是当年的贤王应仲阳,而她,是那个她从未想过的大祭司白若因...... 难怪师父会知道她的身世,原来从她甫出生时便计划了一切。难怪师父对卜氏祭司的事情如此了解,因为他从百年前,就早已知晓。 “自有一日,我要将她找回来,绑在我身旁,看她有何能耐再去躲,再去逃避。即使恨,我也要让她在我的身边恨着。” 记起师父说过的话。 原来白氏祭司还能有轮回的啊。 为何没死,为何不会死,她算是明白了,因为她就是师父心里那个女子的转世。 若馨不由低笑,轻声说道:“如果大祭司醒过来后,我便再也不是我了吧。” “若儿。” 听到皇甫贤带着些微温柔的一声轻唤,若馨身子微微一震。她想起了白若因,而今,她开始迷茫,那十年里,师父到底唤的谁,是她,还是百年前的白若因。 记得童年时她问师父收她为徒的原因,师父只是应了一句,“日后你便知晓。” 十七岁下山之时,她找到了答案,本以为是因为她与师父心中女子肖似的容貌。 原来,她还是猜错了一点。 将满腔复杂的情绪缓缓压落,头微微低垂,若馨微笑着说道:“师父,我只是你盛装白若因灵魂的器具是不是?” 在师父心中,她只是披着一张与白若因形容肖似的人皮,而内里却是空的,即便是相同的一个灵魂,却非师父等待了百年的那个人。 活了二十三载,她才知道,原来她竟不是她,只是等待师父唤醒一个沉睡灵魂的人身皮囊。 若馨微微笑着,虽是笑颜,眼中却有一种浓重的悲哀。 皇甫贤向她凝视片刻,隐藏深沉的黑眸,分辨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片刻之后,他低沉着嗓子说道:“天玄,开始吧。” 若馨蓦地抬起头,视线紧紧锁住皇甫贤,身体里天玄暂时镇魂的符咒已散,那种无言的疼痛又席卷而来,若馨慢慢闭上眼。 青袍男子淡淡点头,带着些许的无奈,“此事一了,我便算还了你的恩情。”看了一眼淡闭双眸的若馨,青袍男子微微一声叹息,对皇甫贤道:“孽姻孽缘,终不过心中一念。皇甫,你想好了?” 皇甫贤淡淡一笑,却没有应声。 天玄便不再多言,走到若馨身边,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是一面巴掌大的玄镜,他左手托镜,右手结印置于若馨头顶,口中开始默念术语。 五脏六腑似都在翻腾着,若馨额头沁出了豆大的冷汗。天玄手中的玄镜在他的术语中牵引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反射着她的灵魂,要吸出她灵魂深处压抑的什么。 若馨使劲撑住,与那股力量强自对抗着。 “你不需要挣扎什么。”皇甫贤的话语轻轻传来,带着慑人之感,蛊惑一般地说道:“我只是要唤醒你灵魂的记忆,你会记得这一世的一切,只是不会再有任何痛苦罢了。” 是吗? 她有预感,只要白若因的记忆复舒,她就会忘记自己这一生的感情,忘记这一生的悲喜怒乐。她也就不再是她了。 玄镜的力量越来越大,若馨感觉自己全身酸软无力,似乎身体都已不再是自己的身体,要动一动四肢却都是不能。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也越来越淡,越来越远,这一世的影象越来越模糊,而另一种记忆似乎在她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她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矫矫不群、大权在握的王爷,一个是威望素著、能力超凡的祭司。在一起处理着护国利民的大事小事中,两人对对方的能力品性愈加钦佩,惺惺相惜之中,也慢慢产生了感情。 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应仲阳甚至愿意为白若因放弃夺位的阴谋,助她一起辅佐东衡皇朝。然终及一日,白若因预知应氏皇朝将有一场大浩劫,她无法承避的灾祸恶果也将直接转移到与祭司同宗的族人身上,为了自己的族人,她不顾儿女私情,欺骗应仲阳,利用他的信任将族人带出了京城。 应氏皇族的大劫,是她预知,而后让应氏惨重到几乎灭族的死亡却是她没有预料到了。她甚至没有留下避劫的只言片语,便那样离开了。 又似回到了那一片白茫的混沌,曾经突然在脑海里出现的朦胧影子渐渐清晰,那双眼睛带着恨爱交杂的浓烈感情注视着她的眼睛,她也慢慢辨认出来是谁。 是贤王应仲阳,在两人将死的前一刻,见到的最后一面。 薄寒清秋,她和他分别站在断桥的两侧,他的双眸带着极至的恨,让她的心仿佛被尖刀刺痛着。 他是该恨她,是她为保族人而放弃了他,欺骗了他,也几乎毁灭了整个应氏皇朝。 微雨中,她白裳飘逸,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应仲阳,淡淡地道一声,“后会无期,若有来世,定当偿还一切!” 这是白若因的记忆。 每清晰一分,若馨的心中就如压载万斤的重负,而属于白若馨的记忆则开始有些迷惘,曾经的感情,也开始有些淡忘。 她要消失了吗?若馨的心猛地一凛。 使劲拉回自己的意识。 她不服,她努力地活着,难道只是师父的一场阴谋? 她是一个人,有喜有悲的一个人,她并不是没有生命,可以让人随意捏圆捏扁的人偶,她有在意的人,她有不想忘记的记忆和感情,不是能让人如此玩弄。 她是活了二十三年的白若馨,一个完整的个体,不是师父口中,那个百年前已经消失的白若因。 她不要消失,她不能消失。 忍耐着万般的痛苦,若馨使劲脱离玄镜力量的控制,挣脱关于白若因记忆的束缚。 天玄本是顺利地进行着唤醒白若因灵魂记忆的术数,一步步进行着,几乎到了最后一步时,左手平托的玄镜突然猛地一震,接着传来镜面破裂的声音。似有什么从若馨体内崩出,穿透了玄镜飞离。 第八十章 一魂三体 天玄大惊,忙稳住心神,加大术数的力量。 皇甫贤本也是静静地看着,深沉的面庞没有表情,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突然看着若馨身上泛出奇异的柔光,眸中也闪过一抹讶意,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后又恢复了平静,等待天玄将这场术数完成。 待得一切完毕,天玄收势,看着昏沉睡去的若馨,天玄沉敛了片刻,转头对皇甫贤道:“我已将卜氏祭司的记忆唤醒,如今她的能力也已恢复,自能控制住身体与灵魂的契合,只是她如今体内只余一魂五魄,属于她这一世的意识已经脱离了控制......”天玄微微迟疑,还是说道:“应该是与她如今的魂体相分离了。” 皇甫贤的目光微微一闪,便一如往常,他淡淡点头,表示了解。 “如今事了,我便也要走了。”天玄看了皇甫贤片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虽然我能将她唤醒,但世间也有许多事情非人为所能控制。皇甫,你好好保重。” ...... 若馨再次清醒时,是躺在一个烟水凄迷的碧湖边,湖面笼着一层淡薄白雾,青波涟涟。碧湖周围有长廊蜿蜒水面,人工修筑雕琢的石桥假山,如此看来,她如今应该是在一处大府中。 她的意识还有些昏沉沉,宛若在梦中时的感觉,若馨闭眸沉淀了片刻,这才慢慢睁开眼来。 脑海中的记忆也渐渐浮上心头,若馨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情景,也想起了自己和师父匪夷所思的关系。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还记得自己,记得关于白若馨的一切,而对于师父所提及的白若因,她了解着她的人生,却没有什么代入感,仿佛只是她人的一个故事一般。 难道,师父最后停下了唤醒白若因的计划? 一只雀鸟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她不远处的草地上寻找着食物,仿佛未察觉她一般。雀鸟生性机敏谨慎,却是不轻易靠近人的,若馨似有所觉地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竟然隐约透明,不仅是手,便连她的身体也是如此,她竟然能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到对面的事物。 若馨心头一惊。 她怎么了? 正当她惊愕之时,曲栏深处突然出现了一道清白的丽影。仿佛心有所感一般,若馨抬头,汲目望去,这一看却是一下子愣怔住了。 那个人是她? 却又似乎不是。 女子颜如蕣华,神色间淡漠泠然,虽是她在铜镜中看了二十三年的模样,却已经不是过去的感觉。女子缓缓的从长廊对面向她走过,长长的黑发未挽,尽数披散在背后,不沾轻尘的雪白长裳有如淡笼的烟芜,气质清澹淡远。未有温度的夕阳斜射在她脸上,绝俗秀雅,仿佛天山上馥郁独枝的寒莲。 她慢慢走到若馨的身前,那只雀鸟在她过来前便振翅飞走了。 若馨心中些微的迷茫在对上女子眼睛的一刻瞬间消无,脑中一个名字清晰浮现出来,“白若因。” “你终于出现了。”白若因的眼睛澄静空明,清丽素雅的脸庞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淡淡开口,声音也是清冷寒峻。 “师父已经将你唤醒了啊。”若馨微微一笑,面对着曾经属于自己的身体说话,却没有什么怪异的感觉。 白若因淡淡点头。 “过去多久了?” “三天,仲阳已让禁军退回了京城,如今卜氏一族已无危险。”白若因注视着若馨,表情淡漠,清冷的面庞宛若秋霜白露,她缓缓说道:“若馨,你失去做一个卜氏祭司的资格。” 若馨微是一怔,随后释然地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祭司,在我心里,有更值得我守护的人,却不是那些族人。” 她是白若因的转世,却做不到像她那般守护宗族的大义,说她是白若因灵魂中的瑕丝也好,说忘记前世的她背天逆命也罢,她却从来不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即便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放弃冷血的族人,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或许这就是她和白若因的不同。 也或许正因为这样,她们才没办法融合在一个灵魂里。 白若因的脸上不动声色,似也没有因为她未尽职守的话语生气。她慢慢抬起手,放在若馨的额头,若馨只觉她的手清清凉凉,不似过去她的温暖,白若因清眸半闭,口中默念咒语,与此同时,若馨便觉得一股怡心之感流窜在体内。 待得白若因放下手去,若馨感觉眼前一片清明,她伸出手,发现与常人无异,只是在阳光照射下,却有些灼痛的感觉。 白若因清冷的声音慢慢传来,“你如今身上怀有一胎,兼有东衡祭司和柯蓝神使之能,我暂时唤醒他的力量,让你现形,但你如今只余地魂二魄,地魂为阴,你照不了太久的日光。” “孩子在我的身上?”若馨微讶。 “孩子的神识确实是跟在你的一魂二魄之上,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若馨抚着自己的小腹,沉吟许久,抬头望着白若因,看着传闻中他们卜氏最厉害的大祭司,说道:“你不想收回我的一魂二魄么?” 白若因淡淡看了她一眼,“魂魄如今分散,是因你之故,你既不愿与我融合,要收回,也非一件易事。平凡人三魂七魄去半则性命危,但卜族祭司本非常人,主魂在我身,我的能力能保住你们二魂不散,只要我命不亡,你和白容就没有什么大碍。” 若馨扶着石头慢慢站了起来,“谢谢。” “嗯。”白若因微微点了点头,平淡地说道:“我只能让你现形,但若无他物固魂,属于你的意识也会渐渐淡薄,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将你收回。你若不愿,就自己去寻方法。” “多谢大祭司提醒。”若馨微微笑着,和曾经最熟悉而如今却是开始有些陌生的一副身躯,“我有事想请大祭司帮忙。” 白若因没有应声,但那双清泠的黑眸却是注视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请大祭司将小四关于我的记忆消除,把他送回江南尚家。” 白若因平静地说道:“我已经将他送回尚家,他不会再记得你了。”两人本是一人,她心中所念,白若因自然知晓。 “那就好。”想到那一夜,小四悲痛的眼神,若馨心里微微一揪。忘记她是最好的办法了,她已非过去的她,而不再牵挂这段让他痛苦的悖逆人伦的感情,相信小四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暂且压下心中的惆怅和压抑,若馨又道:“还有一事,麻烦大祭司带我去看看白容。” 白若因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缓缓开口,“跟我来吧。” 在一处院落,若馨再次见到了白容,他静静地躺在绵软的被褥之中,身上的衣裳干净整洁,伤口也被仔细包扎过了。看来,他也被照顾地很好。 若馨坐在床边,伸手探到他的鼻下,能察觉到微弱的呼吸。 白若因站在她身旁,“那日,你将一魂付与白容,暂时稳住了他四散的魂魄。如今我能力复员,他体内天魂也自有力量,醒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若馨心中一喜,看了白容片刻,便想伸手扶白容起身,却被白若因阻拦,她淡漠地看着若馨,不容反驳地说道:“你不能带走他。” “为什么?” “他是我身前灵兽。” 若馨怔然,“他是白容。” 白若因也不与若馨争执,神情淡然,“即便他如今是白容,但你身上阴气过重,鬼气太浓,和平常人呆在一起,只会吸食他们的生气。白容如今魂魄过散,若你在他身边停留太久,他随时会有被你的阴气驱散的危险。” 若馨静静地听着,咬紧了嘴唇,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白若因的眼睛,只见她的眼底净澈无波,若馨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她也没必要骗自己。 不能和平常人在一起是么? 慢慢松开了扶着白容肩膀的双手,“我知道了,日后就请大祭司暂时照顾白容和胭脂了。” 白若因淡淡点头。 若馨这才低头,重新望向白容,手指轻轻抚过白容瘦削俊逸的面颊,抚过他的每一个轮廓。最后,她慢慢俯下身,本想落在白容薄唇上的一吻,想起白若因说的吸食生气,便改变了方向,在他额上轻轻印下,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在他耳边说道:“白容,我会回来的。” 说完后,若馨慢慢起身,最后看一眼白容,孤单一人离开。 她但终有一日她会找到方法,让自己恢复成一个正常人。 到时,两人再见。 床上静静躺着的白容虽还是如一个活死人一般无知无觉,一滴泪水却自眼角划落,隐入裘枕。 春怀迷梦,梦醒终有时,风清日冷,已入寒冬。绵绵长路深处一缕孤烟袅袅,轻扬的红袍渐渐远去...... 卷二.醉暖韶华 《画骨》卷二.醉暖韶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画骨》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章 错辨真人 时过申时,日头偏西,大街上余温散去,风吹来也渐渐有些凉了。 繁华西街一条寂静地小巷,慢慢走来一人,脚步徐缓地踩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悄无声息。 她手中撑着一把素雅的白色油纸伞,伞面勾画一藕雅致芳洁的清荷,和寻常的油纸伞并未有什么差别,只是她握在手中的伞柄却是漆黑,上面有许多细微复杂的线条,似是被画上的符咒。 冬日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街口还有许多闲暇无事的老婆子们搬来椅子边晒太阳边闲聊着琐事,此时见一人撑伞走在街上倒是感觉有些奇怪,不时对她瞥去一眼,她却宛若未觉一般继续缓步前行。 油纸伞下,一袭灰色的披风包裹住了她的身形,帽沿低垂,也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轻风微扬,掀起灰色披风下的一角衣袍,红衣绯艳,本是喜气的颜色,此时却带给人一种诡异森然之感,即便是在白日,走在她身旁也有一种自脊椎深处腾起的寒意,让人无由而来地感觉恐惧,与她退避数丈。 她没有去注意周围人的反应,只是慢慢地来到一家药铺前,走了进去。 药铺里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埋头整理着药柜中的草药,她轻声唤道:“大夫。” 中年大夫应了声,转身向来人看去,见到她一袭披风从头到尾包得严实,虽是一愣,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许多未出阁的女子出门也大多如此装扮。 女子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纸放到了桌上,同时说道:“大夫,按这方子抓五贴药给我。” 她的声音温润和缓,在这样的冬日里有如春日和风熏人心中暖暖,中年大夫心中正想着有着这样声音的女子是何样貌,见她露出袖口的左手时却是吓了一跳。那只手清瘦如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腕上戴着一只银环,银环间串着七个菱形的信石。 中年大夫第一次看到有人将鹤顶红这样剧毒之物的原石制作成配饰戴在了身上,微微吃了一惊。 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中年大夫倒也没希奇太久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这张药方上。 拿着药方,中年大夫转身到药柜中一一取药,这才注意到药方上面写的虽大都是平常能见的草药,却都属性大寒,其中还夹杂几味类似水银、雄黄这类有毒的中药。 “姑娘,您这方子是谁开给你的?虽然确有清热泻火之效,可是药性过烈,过犹不及,食多了对身体损害极大。”中年大夫一边取药一边说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尤其这水银、雄黄为大毒之物......姑娘用药还需谨慎啊。” “无妨,大夫尽管抓便是。”将药钱算好放在了桌上,带着淡淡地笑意,女子应道。 中年大夫见她口气如常,便也只得按她的方子抓好了药。最后将几包药用细绳打好了结递给女子,与她交接之时,中年大夫无由来地生生打了个冷颤。 接过药,女子走到门边,撑开那把黑色伞柄的素淡油纸伞慢慢顺来路而去。 目送女子离去的背影,中年大夫似乎看到女子周身萦绕一层淡淡的黑气,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中年大夫以为是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再望去时,女子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 ...... 手中提着药,若馨向着西街的方向走去。行到半路,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死女人——” 嚣张而熟悉的声音里带着莫大的惊喜和激动,若馨稍稍停住脚步,侧头望去,只见一个华衣锦袍的男子正从远处急匆匆跑了过来。竟是许久未见的关景天。他看着她的方向,顾不得形象地狂奔着。 若馨打量着他,发现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那张秀俊的面庞有些蜡黄的病态,原本合身的衣袍如今似也宽大了些许。只是那双黑漆的眼睛依旧神采熠熠,仿佛照映着两烛明亮的灯火,灼灼生辉。 他跨大了步伐跑来,越来越近,最后却是从她身旁穿了过去。 若馨慢慢转身,朝着他跑去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两个熟悉面孔的人,一个是白家村的大长老,一个则是曾经的她,如今的白若因。 白若因白裙窈窈,素洁无瑕,长发未挽,如云瀑一般披在背后。她脸上的神情清冷淡漠,像是天山上汩汩静流的清澈寒泉,带着一种神韵天然的气质。大长老恭敬地站在马车旁,背脊微弯、表情谨然,为白若因掀起车帘,很是尊敬的模样,倒是与过去面对她时大不相同。 白若因微微提裙,正要上马车。关景天却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面前,拦住了白若因的去路。他来不及喘气,便急急问道:“你住在哪?” 静静地打量了关景天一眼,认出了来人,白若因语气平缓地应道:“万春县东十里的白家村。” “白——家——村。”关景天一字一顿地默念了一次,将它记在心中,而后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盯着白若因,有些气又有些欢喜的模样,却还是硬着语气大声说道:“哼,你这个死女人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本少爷找了你多久?” 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迫切,关景天抬起手咳嗽一声,“本少爷的意思是,那天帮你采到那什么草药,害得本少爷被蛇咬了一口,这全是因为你,结果你利用完本少爷就将本少爷扔下不管?圣人有言,水滴之恩当拿泉水相报,你怎能做一个感恩图报的人?” 若馨听着关大少语意不明、颠三倒四的话感到有些好笑。若是以往,她定是会故意捉弄这个故做正经的大少爷,可是如今,境况却已改变...... 白若因淡淡的看着面前情绪有些激动,却又强自压抑,假装镇定的关景天,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直等到关景天将他要说的话说完后,才平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说完后便转过身上马车。 听到白若因冷淡的话语,关景天愣了一愣,一颗火烫的心也仿佛被突然浇了一盆冷水,因为见到她而激动欢喜的情绪也沉了几许,见白若因踩着脚踏,要上马车,他才回过神来,拉住白若因的衣袖,吼道:“你当本少爷是三岁小孩,连人都认不清楚吗?” 他一手紧紧抓着白若因的衣袖不放,一手指着她的脸说道:“你左耳垂有一个小痣,右边眉尾比左边颜色淡,还有你的头发,别的女人头发乌黑又漂亮,谁会和你一样有这么怪颜色的头发?黑不黑灰不灰。”关景天气到眼圈泛红,他整整找了她两个月,还因为她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好不容易两人再见,她却装做不认得他了? 关景天忍下自己的委屈和气愤,直瞪着一脸漠然的白若因,粗着气说道:“本少爷哪里又惹你生气了?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感觉到了不远处若馨的注视,白若因慢慢抬眼向她望来。 第二章 采渡阳气 视线相交,白若因的神情依旧淡淡,只是眼神中却短暂地闪过些许柔和和怜悯。 自上回一别,时间已过去了一个月。若馨翻遍了万春县内所有能找得到的古籍,寻找能镇魂的方法。初时几日,她未得其果,其后真如白若因所言,意识开始出现迷茫混沌之态,似要抽离自己的身体一般。而如今若馨还能好好地生存下来,她的坚持,也让白若因心中佩服了几分。 只是有些事情若馨还不清楚,她之所以能现形存在,最大之因是她腹中跟随着的孩子的魂魄,等于是那个拥有卜氏祭司与柯蓝神使力量的魂魄支持着。八个月后,只要白若因将孩子生下,如今胎儿跟随若馨的魂魄也将归体。即便若馨现在找到了能暂时镇魂的方法,但若不能在孩子出生前寻到能让她成为完整一个人的神器,最终无论若馨愿不愿意,待孩子魂魄归体,那么若馨意识附着的一魂二魄都将被白若因收回。 关景天见白若因对自己说的话没有回应,注意力却是投注在他身后的方向。隐下心中不悦,关景天顺着白若因的目光转头看去,便看到数丈之外静静伫立的一人。撑着一把素淡油纸伞,身上披着灰色的长披风,大大的兜帽罩住了她的脸,看不清真容,只能隐约辨认是一个女子。 繁华西街,行人熙熙攘攘,阳光暖暖,而那个人在他眼里却有如一个突兀的存在。她周身三尺之内笼罩着淡淡朦胧的黑雾,在迷雾中,他看到了许多灰蒙蒙、不断环绕飘荡在她周围的死灵,鬼气森森,一种浓重的死气跟随着她。明明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却仿佛被那重阴气给吸去,带着难以形容的诡异。 关景天打了一个寒战,便回过头重新看向眼前的白若因,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道:“喂,不要看了,你认识那个人?” 白若因收回目光,看着一脸谨肃又有些神秘兮兮的关景天,静静应道:“认识。” 关景天点点头,然后靠近她,低声道:“我告诉你,你别和那个人接触了,她身上有......”关景天顿了顿,挠挠头,斟酌着说了一个不会吓到她的词,“她身上有晦气。” 也不知是人是鬼,怎么会招引那么多死灵。 虽然说的隐晦,但白若因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猜到了他本来想说的话,微感惊讶,开口问道:“你能看到?” 瞥见白若因略带讶然的目光,关景天心中自豪,应道:“那当然,也不看本少爷是谁。” 他自小就会见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不干净的东西,曾有一个高僧说这是因为他心境纯粹,眼睛清明的缘故。话是好话,但他自小到大也不知被那些东西吓哭了多少次。从来都讨厌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如今看着白若因微讶的模样,他竟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再看了一眼若馨,白若因微微颔首,说道:“既然你知晓,那我便不再多说。” 见白若因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关景天滞了滞,打量着白若因的表情,试探地问道:“喂,死女人,你忘记本少爷了?还是我哪里真的惹你生气了?” “关公子多虑,我知道你是谁,也并未生什么气。”看着关景天一脸憋屈的表情,白若因眼睛里平静如湖,只淡淡说了一句,“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再寻无益。” 白若因说完后,便掰开了关景天抓着她袖口的手,踩着脚踏上了马车,不再停留。 若馨站在他们不远处,听到他们说的话,她知道白若因警告着关景天,同时也是在提醒她。她如今的身体和过去不同,身上的阴气和跟随聚集的鬼气会食人生气,让人的身体渐渐虚弱下去。关景天若真的找上她,确实有害无益。 关景天听完白若因意味深沉的话,头脑发蒙,半晌不语,怔怔地看着绰约绝尘的白衣女子上了马车,渐渐离开他的视线。 “少爷,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在白若因离开不久后,漠漠便匆匆赶来了,看到关景天怪异的神色,她有些担忧地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虽然马车已经驶远了,关景天的眼睛却还是望着那个方向,有些失魂落魄,“我看到死女人了......” 漠漠一怔,“白姑娘?” “可是她说她不是她。”关景天慢慢低下头,喃喃自语般的念道:“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改变这么大?” 看着关景天脸上迷惘惆怅的神情,瘦削下去的脸庞呈现着孩子般的委屈,漠漠以为又是关景天大街上认错人了。这两个月来,她家少爷为了若馨茶饭不思,听着下人天天回报找不到人的消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一天天消沉下去,最后竟还大病了一场,好了以后也像是变了一个人,只是在街上圈圈兜兜,也不再如过去一般横霸四里,看着这样的少爷,她心里开始有些酸涩心疼的感觉,她轻轻握住关景天的手,安慰道:“少爷,别担心,会找到白姑娘的。” 若馨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和她印象中总是一副嚣张自得、神气活现的大少爷模样完全不同的关景天。 漠漠轻声安慰着,关景天却只是陷入自己的沉思中。过了一会,若馨惊讶地看到原本委靡不振的关大少突然又精神起来,重新充满生气,“哼,这芝麻点的事情能难倒本少爷。如今知晓她住在白家村,本少爷还怕寻不到她,明日我定要向她问个明白。” 看着单纯的关景天,若馨失笑。关景天虽然有些少爷脾气,但是他心思单纯,即便烦恼,也永远不会失去希望和信念。心地纯善,没有城府,也不会去算计人,也许像他这样的人才是活得最开心最幸福的吧。 不再担心,最后看了他一眼,若馨又慢慢向着南风馆走去。 ...... 来南风馆已有十次,鸨头也已经知道她了。自然不是知晓她白若馨的身份,只是认得了她这个常客罢了。鸨头是一个只认钱的人,身为南风馆老板,他早已懂得察言观色,只要客人上门,有钱交付,他自然不会去问客人太多事情。 若馨走到南风馆门口,慢慢收起伞,鸨头看到那抹熟悉的灰色身影入了门后,便迎上前来,满脸带笑,“姑娘你来啦,今日还是点情之么?” 若馨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银两递到了鸨头手中。 鸨头收了银两,笑道:“情之无客,估摸姑娘今日会来,如今正在楼上等着呢。” 若馨依旧无言,向鸨头微微颔首后,便踩着阶梯慢慢向二楼而去。 穿过走廊,若馨走到二楼最深处的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屋子里静了静,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请进。” 推门进了屋,若馨将门掩上落了闩,把油纸伞靠放在门后,这才脱下身上的灰色披风。一身绛红宽大的长裙,将她单薄的身材掩隐,清容清瘦,苍白得异常,却是没有一丝血色。 在若馨进门之时,情之已经到水盆里拧了一把湿毛巾,走到若馨身边,帮她擦去额头沁出的汗水。 “谢谢情之。”不习惯别人的服侍,若馨接过他手上的湿毛巾,微笑着说了声。 情之淡淡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门后那把收起的油纸伞,又看到若馨露出袖子的一只手微微有些灼红,却又不似热水的烫伤,情之眼中划过一道伤痛,闭了闭眸,片刻后睁开,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他看着若馨,轻声说道:“阿离既怕日头,为什么不晚上再来?” 没有料到情之会突然问出这话,若馨微是一怔,而后淡淡笑道:“晚上不方便。” 她白日里出来,确实照不得太阳,直接接触日光的疼痛怕是不下于被火灼烧的感觉,可是白日阴气弱些,不至于吸去人太多生气,若是晚上,只怕被她过渡阳气得以继续维持生命的情之会撑不住。 她本为纯阴之体,如今身上只余的地魂二魄也皆属阴。因此她每日必须服用至寒的药物来调和身体,而要想保住她属于自己的意识,就必须吸取足够的阳气。要找一个与她气血相配之人来过度阳气却是极难,非是至阴之命,就需要有至阳之气。难得在南风馆中寻到了情之符合,她却也不想害他一命呜呼,再去找他人。 情之没有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将若馨带到床边,伸出双臂抱住她。那样的姿势保持了片刻,若馨感觉情之抱着她的臂膀微地一缩,然后才轻轻松了开。 没有多言,就如以往的数次,情之慢慢地低下头,温暖的气息渐渐与若馨相融合。若馨闭上眼,感觉他柔软湿润的唇瓣碰触到了自己,然后探进她的口中,缓慢地勾缠,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情之抱着若馨将她轻轻放躺在床榻上,手臂撑在她的侧方,他轻轻撩开若馨的衣裳,温热滑润的掌心沿着她略凉的肌肤一路而下。 重重帘幕落下,只余床帐中淡淡的喘息,屋外寒风凛凛,屋中芙蓉被暖。 寒风透过窗扉的缝隙轻轻吹起帷幔,看到绣在锦被上双栖交颈的鸳鸯上下起伏,还有被褥下交缠的两道人影。 情之的吻点点落在她的身上,若馨微微战栗着,她承受着情之温柔的动作,然至始至终都是闭着眼,也因此,她没有看到情之始终注视着她,半刻未移开过的俊眸。 也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眷恋和浓重的哀伤。 第三章 世间神器 夕阳西沉,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去,香炉中的香木还在燃烧,袅袅青烟弥漫在密闭的空间里,散发阵阵幽然浓郁的香味,带着一种让人沉沦的香甜,熏人欲醉。 帷幔掩映下的床榻也渐渐沉寂,若馨埋在重重锦被缎褥中,依旧闭着双眸,轻浅地呼吸着,意识微微有些昏沉的模样,似是睡了过去。情之拉高被褥,掩住若馨线条优美的裸背,而后轻轻将她揽抱在胸前,调整姿势让她尽量躺得舒服一些。 将若馨黏在面颊上的几缕汗湿长发轻轻拨到耳后,情之深深地注视着闭目沉眠的若馨,虽然被看的人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的目光却也始终不舍离开。 两人肌肤相贴,但始终也无法温暖她的身体,若馨依旧冰凉如石。即便是在情事中,她的体温也没有任何改变。 在这样的寒冬日子里,怀抱着如冰一般的温度,常人难以忍耐,情之却是将若馨贴得更紧了些,让自己的体温慢慢熨热她的肌肤。即便那只是无用之功,他却也丝毫没有松手。 时间慢慢地过去,屋里终于一片漆黑,若馨依旧静静地躺着,没有一丝一毫清醒的迹象,情之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 这一个月来,她总共来了十次,每次总是在事好之后便起身离开,没有片刻的停留延误,今日这样的情况却是从未出现过。 情之撑起身子,向下望着她,轻声地唤道:“阿离。”叫了几声,未听见应答,情之伸手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着,若馨依旧没有丝毫回应。突然想到了什么,情之猛地一震,手微得一僵。停顿了许久,他摒住呼吸,颤抖的手慢慢地伸向若馨的鼻下。 便在这时,若馨长长吐了一口气,睫毛轻轻颤动,然后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已经这么迟了?”看着周围漆黑一片,若馨低声说了一句,头微微抬起,便碰到了情之停在她口鼻上方的手,她微微转头,黑暗中看不见情之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紊乱的呼吸,“怎么了?” 静默了许久,才听到情之低哑而略带颤抖的声音应声,“你方才......怎么也叫不醒......” 察觉到情之话中未消的紧绷感,若馨微是一怔,而后便轻轻笑了,像是要舒缓气氛一般说道:“许是有些累了吧。吓着你了?我虽然身子凉了些,倒也不至于突然之间就成一具冰凉的尸体躺在你身边了。” 黑暗的光线,掩饰了情之眼中的焦虑和惟恐失去什么一般沉痛恐惧的眼神。他紧紧握起了压在床榻上,几乎僵硬到没了知觉的手,淡淡地笑道:“是啊......” 若馨坐起身,摸到床尾的衣服一件件慢慢套上,然后下床到桌边点上烛火。 烛心的火光微微晃了晃,屋子幽幽亮了起来,驱散了先前黑暗中的些许绷然之感。若馨到水盆中掬水洗漱一番,便坐到镜台前,散开发髻重新梳理。 幽黄的青铜镜面中倒映着她苍白如纸的面色,倒真有几分阴森的鬼气。 若馨记起了方才的那个梦。或许不该说是梦,似乎是白若因的神识进入她的脑海中。毕竟本是同一个灵魂,这也非是什么难事。 白若因在梦中告诉了她一件事。再过八个月,白若因腹中的孩子便要出生,待孩子魂魄归位,支持她现身的能力失去,她便再无以实体出现的可能了。白若因告诉她,若她真的想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就必须在孩子出生前找到卜氏古籍中记载的四件神器——无念珠、御鬼黑木、镇魂石和祭神之镜。 若馨微微蹙眉,这几件东西确实记载在卜氏的那本禁书中,然到底存于世间何处却是几无人知晓。 脑中属于白若因的记忆中,她唯一得到具体些的便是关于镇魂石的信息,传说镇魂石能聚人魂魄再塑其身,采于柯蓝国,如今却为东衡皇家所藏。据说要唤醒它的力量,需融以柯蓝神使的精血,否则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罢了。只是东衡柯蓝素来敌对,东衡不愿让它重新落到柯蓝手中,这块镇魂石虽有强大的力量,但终究未得其能,成了摆设。 无念珠,实际上是卜氏一族的圣物,传说是卜氏最早一任祭司死后焚烧尸身之后留下的几颗珠子形状的骨头。只是无念珠虽为卜氏圣物,但早在一百年多前,卜氏一族逃离京城时遗失。又要如何寻找? 御鬼黑木,古籍中记载,它生长于柯蓝鬼城之中,具有御鬼之能。然柯蓝鬼城早已是一座死城,传说城中死灵数十万,因有御鬼黑木镇压被围困城中,然夜间,便是数十里外的地都能听到城中凄厉恐怖的鬼嚎,方圆百里无人敢靠近,曾有大胆之人前往,却是有去无回。世间确有听闻少数流传的几块,能镇鬼驱邪,万春县如今的关家便是少数拥有者之一,却不知是真是假。 至于最后的祭神之镜,却真真是一片迷茫,只有其名,却无任何记载。 她若想活下去,就必须找到这些东西吗? 如此困难之事,她是不是直接放弃比较好。 若馨看着有些模糊的青铜镜,看着还存在在镜中的自己的影象片刻,微微笑了笑。 放弃吗?可是她连当白氏祭司的这十年都忍耐下来了,被逼到了绝路时的尸解之法她也度了过去,还有为了保留自己作为白若馨的意识,她努力地脱离了师父唤醒灵魂中白若因记忆的术数,如今让她放弃,她却是不甘愿。 不甘愿啊,她还想活下去...... 将头发挽好了髻后,若馨起身取过一旁的长披风披在了身上。床榻的重重帷幔被挂起了,情之也已起身,身上略略披一件轻薄的外裳。隐约晦明的烛火下,只算清秀中姿的情之却仿佛有一种超脱的气质。 若馨看了他许久,开口道:“我要去京城,短时间内却是不会回来了,你可愿同我一齐前往。” 第四章 谋中之谋 情之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等待太久,便见情之点了点头,轻轻应道:“好。” 若馨苍白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你都不问原因吗?” “跟随阿离前往他处,岂会比留在南风楼更惨。”情之摇了摇头,“我相信阿离。” 相信她吗? 看着情之平静如初的秀致脸庞,若馨垂眸,轻轻笑道:“还是别轻易相信他人的好啊......” 采渡阳气多少伤身,更何况她从头到尾只取他一人的阳气。她其实并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若是当真要选上一人,情之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气血与她相符,过渡阳气,她只需三日一次,不必日日如此。比她预计中的好上了太多太多。更何况如今她感知能力几近于无,要再去寻找一个有着至阴之命或极阳之体的人怕是极其困难。 来南风楼找上他是偶然,而后固定的三日一趟,则是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的计划。这段日子以来,他没有过问她太多的事情,她也没有牵涉他更多的生活。这样的两人,谈不上相信,也还是不要去相信什么的好。 心思游离之时,听到情之轻轻的一声问话,“阿离被人欺骗过?” “嗯?”若馨回神,看向情之,摇摆的烛火让他的脸一时明一时暗,那双漆黑眼底的深处仿佛流转着未明的光华,若馨低头看着自己毫无血色的双手,微微笑道:“是啊,被骗得很惨。” 情之定定地看着她,有些飘忽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你会恨欺骗过你的人么?” 这是情之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问起无关交易的私事。若馨略诧地看他一眼,沉思片刻,而后笑道:“应该是不恨的吧。” 记在心中,曾经欺骗过她的两人,让她摔到了万丈深渊,几乎失去了再爬起来的力量,一个是师父,一个风华。 师父和白若因之间的恩怨纠缠,说不清道不明。她是白若因的转世,承了师父的恨也是应当,只是如今她脱离了属于白若因的意识灵魂,关于百年前的他们,她不想牵涉太多,年少的痴梦渐渐消弭于无形,只是多少仍受到了白若因记忆的影响,记得她和应仲阳的一切,心中有着感慨也有着遗憾惆怅,却是没有恨。 而风华,或许她从未恨过吧。她早该知晓他的心不甘情不愿,只是自己被迷了眼,硬拉了他下水。最后陷了进去,得到了一场不该爱的报应,怪不了别人。一场阴谋报复得来的感情,只有一方的爱,斩断了两人的牵系。曾经痛过,然而看透了,也就没什么了。 只是欺骗罢了...... 若馨莞尔一笑,“当一个人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成为一个极难的问题时,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恨什么的。” 看看时间不早了,若馨不再与他多聊,将披风的兜帽戴上,拉紧了披风,走到门口拿起那把油纸伞。开门离去前,说了句,“三天后,我来赎你身。” 若馨离开后,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寂静,一道紧闭的门也隔绝了南风楼外正开始的灯红酒绿的繁华夜象。 情之缓缓起身,走到窗扉前,推开窗扇向外看去。外面正对的是南风楼后门的深巷,漆黑冷寂,与前院的热闹繁华似乎格格不入。 清泠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条漆黑无人的阴暗小巷,等待中,一条灰色的身影慢慢出现,她手中挑着灯笼,照明阴暗的夜道,晦明的幽光却几乎被她身上隐约弥漫的黑气遮掩。风里传来奇异的呼啸,带着死一般的沉重和窒息。 一直到那道身影转过巷角,再也看不到,他的目光依旧始终没有离开。 黑暗里,与这间屋子相隔的一道门被轻轻打开,传来几声簌簌的声音,便从隔间里走出一个皮肤白净、五官清秀的青衣小仆。他走到情之的身后,站了许久之后,才轻轻开口道:“公子,阿离姑娘已经走了。” 情之慢慢关上窗扇,走到桌边坐下。依旧是轻袍缓带,依旧是那个清秀平凡的面貌,浑身却透露着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气质。 纤长的手指触上还在袅袅腾烟的香炉,情之揭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段未烧完的檀香,灭了燃烧的香头。那散发着浓郁异香的檀香木,却是滴着鲜艳的血液,被血液浸透的木头带着一种迷幻的暗红。 情之伸手褪下身上的薄裳,露出若玉石一般的*上身,心口的位置有着一道隐约不明的细长伤口。那个青衣小仆看着那个伤口眼底流露出浓重的悲哀,他忍住泪水将手中的白玉瓷瓶递上前。情之接过,将白玉瓷瓶的瓶口倾覆在心口的伤痕上,浓稠的脂液流出,情之忍住脂液强烈的刺激,将它均匀涂抹在伤口上。 事情完毕,情之的面色已是一片青白。 “公子,您不能再这样日日取精血了......”面貌平凡的青衣小仆满目悲伤,哽咽而不能出声。 情之摆摆手示意无事,而后半阖着眼睛休息,似是极为疲倦的模样。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能促进伤口恢复然反作用力也极大的脂液让他的头脑依旧有些昏沉。 情之让青衣小仆取来纸笔,写下一封信后,从外裳袋中取出一块青玉雕刻的麒麟,一同交给了他,有些虚弱地说道:“三日后,我同她一同入京,你替送回这封信和信物。” 小仆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颤抖着声音说道:“公子,您怎能孤身一人上路......” “按我的吩咐去做,其他不必多言。”情之语气淡漠地说着,却是不容拒绝,“希望你这次不要再辜负我的信任。” “......是。”青衣小仆低头,脸上带着满满的苦涩。 ...... 另一处高墙深院中,白若因慢慢睁开眼,收回神识。 “都说了吗?”静静倚坐在对面靠背椅上的皇甫贤,看着白若因睁开了眼,轻懒懒地问道。 “嗯。” 皇甫贤点点头,嘴角微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么就让我看看今世的你,到底有多少耐能吧。” 第五章 师父之心 “你似乎比我更在意若馨的生存与否。”白若因静静地说着,话中没有任何别样的意味,只是在陈述着一件事情。 视线对上白若因沉静如湖的黑眸,皇甫贤轻懒的眼底却是入透于心地端详。百年过去,被重新唤醒的她,眉眼间依旧一如当初的清漠,从未有过一丝的渺茫。她可以为了守护宗族抛弃个人的儿女情长,慧剑斩情丝,堪破世俗的痴迷,抽身得毫不犹豫,冷静得不近情理。百年前的应仲阳便是被她若冷泉一般的冷静与智慧吸引,却也对她冰若利剑的冷绝恨至心骨,轮回不忘。然爱也罢,恨也罢,他却从未忘记,这才是她——卜氏大祭司白若因。 皇甫贤低沉的嗓音轻笑着说道:“她与你是同一个魂魄,也有相同的记忆,却永远不是同一个人。” 白若馨从小怕死怕痛,却又极能忍耐,她学会针灸,却从不用在自己身上,宁愿忍耐喝下的药苦到她半个时辰说不出话,也不原拿针扎自己。她的嘴边总是挂着笑,不似白若因永远冷静如霜,皇甫贤能看破白若馨笑容下的真实,应仲阳却看不清白若因冷静面庞下的心。同为卜氏祭司,白若馨在短短七年的时间里将自己的身体搞到破败不堪;白若因却永远能纵观全局,将事情控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白若因无论大小事,行事总是一丝不苟,白若馨对很多事却是随意为之、懒慢而待。他甚至怀疑过,那个除了外表其他改变得彻底的身体里到底是不是沉睡着白若因的灵魂。 而两人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对待卜氏一族的事情,白若馨是自私的,她没有白若因一心为卜族的大义情怀,她可以为了几个人不惜抛弃自己的宗族责任。白若因百年前尸解为的是庇佑全族,解族劫难;白若馨百年后尸解,却只是为保与宗族无关的堪堪数人。 不用多想,便能轻易分辨两人,而奇妙的是这两人却是相同的灵魂,皇甫贤低笑,继续道:“就这样让一个完全不同的你消失,我还真有些舍不得。”望着白若因,皇甫贤嘴边笑意未减,放在支颚的手臂,对她招了招手。 从床榻上缓缓起身,洁无纤尘的白色纱裙流过脚踏,像是天山倾侧的白雪。任长发披泻,自她记忆被唤醒,同时也恢复了能力后,曾经变淡的发色也渐渐恢复,乌发及臀,顺滑若水。白若因慢慢走到皇甫贤身前,黑潭一般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沉静的眉目未起波澜,只是淡淡说道:“仲阳,你是真的想让若馨重塑人身,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皇甫贤从座椅上站起,拂了拂锦缎长袍,听着白若因的问话,凤眸微抬,低低笑了笑。他站直了身子,将白若因揽到自己身前,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在她腻理白皙的颈部,在她唇角轻轻一啄,低笑道:“阿因,世间永远只有一人了解我,那便是你。无论是百年前世,亦或是被唤醒的如今。” 如画般清雅的面庞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神态,狭长的眼角略挑,直望入白若因眼底,沉玉流光,勾魂而温柔,却始终不能消减眼底深处的那抹股煞气。 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白若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越来越琢磨不透的男子,平静地说道:“你变了很多。” “是么?百年时间,沧海桑田尚有变化,更何况世事人心。”皇甫贤嘴角微微上扬,随意一般地开口道:“你也变了许多。” 白若因没有应答,皇甫贤说的是她,但实际是指的若馨吧。 丝丝缕缕的感情像是无形的线牵引出她的记忆。从两人最起始的接触开始。 这一世的皇甫贤和白若馨,比百年前的应仲阳和白若因多了十年朝夕相伴,没有阴谋的温馨生活。皇甫贤收敛了曾经应仲阳所有的隐慝霸世之心,就像一个真正关爱着小徒弟的师父。即便如今的他已隐匿了那一段温情,铭记在心的记忆却永远忘不了皇甫贤看着今世的她,眼中曾经闪现百年前未有过的慈和,就像看着纯净的朝露,随时可能破碎的脆弱,自心里而生的怜惜。 皇甫贤看着她一点点慢慢长大,从幼稚的孩童到豆蔻年华的少女,从瘦小的娃娃到一个清丽窈窕的女子。 他曾在四野蝉鸣阵阵的夏夜,抱着做了噩梦的她,一起躺在屋外的藤椅,拍抚她人眠。看着她每学会一样本领,仰望着他的雀跃目光,他会轻轻摸摸她的头,赞她一句聪明。他会背着她到山顶看日出,轻慢却无贬意地说她一句小懒虫,会亲自动手做她爱吃的小点心,用手指轻轻刮去她大快朵颐时唇边的残渣。 那样一段普通的岁月,安静宁祥的生活,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那样的皇甫贤,也是与百年前的应仲阳所不同的。 记忆回笼,白若因看着皇甫贤唇畔淡淡莫测的轻笑,以及深沉的眼底睥睨天下的傲气,心头莫名一震,暗自握紧手指。 注意到白若因突然肃穆起来的眼神,皇甫贤微微一笑,将她纤瘦的身体按在胸前,低头轻轻含吻着她略凉的朱唇,“天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向窗外看了一眼,扫到站在院子中等待的白衍廖,皇甫贤慢慢松开白若因的身子,安抚地拍了拍白若因的背,柔声道:“我和应正通过气,各大官府如今已撤下对卜氏一族的缉捕,你们不必再四处逃亡了。如今你虽然能力已经恢复,但毕竟身体不如当初,不要忙得太晚,三天后我们便要回京,等回去后我再好好帮你调养一下身子。” 说完话,皇甫贤在白若因额上印下一吻后,便走出白露居,领着回春一同离开。 白若因站在门口,看着小婢举着纱灯走在前头,皇甫贤渐离渐远的身影,沉静的眉宇终于轻轻蹙起。 百年时光,若流水一般从指缝间流过,也若流水一般将人心渐渐销蚀地不再一如当初。他或许没有发现过,他越是对人温柔,背后就越是跨越着一道深远的鸿沟。 他说的对,她或许是曾经唯一了解他的人,然而如今,她却摸不清他心中的想法了,他将自己藏得太深。 当一个多月前她睁开眼,记起所有的一切时,皇甫贤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因,你没有忘记当初的誓言吧。” 她怎能忘记,看着他悲怒愤恨的目光,她说了一句,“若有来世,定当偿还一切......” 她没想到他当真不顾一切为她安排了一个来世。曾经说过的诺言不变,有些事,还有欠他的情,她会还给他的。 只是,不管如何,她依旧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守护的卜氏一族。 白裙飘飘,一如当初,白若因的脸上安静从容,也带着从未改变过的坚定。 ...... 第六章 御鬼黑木 御鬼黑木,形如其名,通体漆黑,具有御鬼之能。传闻关家少子关景天年幼时阴邪入身,受了惊吓,关家长辈爱子心切,请来高僧为他收惊,还花了高价从一个收藏者手里买下传说能镇鬼驱邪的御鬼黑木。 这是若馨唯一知晓的一块还流传在世间的御鬼黑木。虽不知事情真假,然记起白若因告诉她的事情,若馨还是决定探一探关家。 入了夜,若馨翻墙进了关府,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锦华园。 时过子时,关府里一片漆黑寂静。关景天所住的锦华园景致虽美,却与关家老爷夫人的正房和下人住的西院相离甚远,因此夜里便有些孤清清,若馨轻轻推门而入,内屋里没有听到丝毫动静,看来关景天也已沉睡。 御鬼黑木既然是让关景天避邪,那么必在关景天这里。 记得当初为躲避应宁王,她将关景天推进浴桶,褪去他衣服时未在他身上发现过御鬼黑木,那么就应该是被他放在了屋子某处。 顺着墙若馨轻轻摸索着那一排放置古玉玩物的木柜,为了不惊动关景天,若馨放轻了动作借着窗外透进白色纱窗的一点光线搜索着。打开了几个隐秘之处的紫檀匣子,却都没有发现什么。 搜索正在进行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恐得有些变了调的声音,“你......你干什么?” 若馨回头,透过披风连帽的下沿,她看到了一双在黑暗中也濯濯生辉的眼睛,正是那个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的关景天。 事也凑巧,关景天前日见到了白若因,心中又欢喜又有些惆怅,因此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隐约有些睡意之时,关景天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凉意窜进了屋子,陡然间便降低了屋子睡前才用暖炉烘暖的温度,他拉高了被褥,将自己包得更紧了一些,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意识蓦然清醒了过来。 他抱着被子小心地坐起身,半个身子微微探出床榻外,竖起耳朵听着外屋的动静,隐约听到几声细微的悉梭声响,一时之间也未想到其他,只以为是偷溜进屋的老鼠。披了件外裳,他便起身悄悄走到外头看了看。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隐约看到外屋靠墙的木柜前一袭曳地的灰色披风,翻动着木柜上的东西,赫然便是傍晚时候在街上看到的那个满身鬼气的灰衣人。他确是自小能见不干净的东西,但他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它,不能确定的答案却是让他感觉从未有过的害怕。 一股寒意自脚底一重重冒了上来,关景天瞪着回头向他望来的灰衣人,双脚止不住地打颤。即便是夜里,那人还是将披风的帽子兜在头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尽管害怕,关景天还是强撑勇气地说道:“你,你鬼鬼祟祟的,要要做什么?” 他见灰衣人没有回话,心又凉了好几分,沉默的寂静更让人心生恐惧,他颤抖着手从里衣里抽出一块同红绳所系的乌黑木头,对准灰衣人结巴结巴地说道;“本......本少爷有这......这个,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你不要过来哦。” 那日从街上回来后,突然想起他看到的那个诡异的灰衣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因此他才赶紧找出从小戴到大的那快黑木,又重新找出来戴上,却未想这日夜里就会遇到他最不想遇到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 看到关景天抽出衣裳的黑木,若馨眼睛一亮。 原来在这里,若馨举步朝关景天走去,向他举着的黑木伸出手。 关景天早已吓得僵硬了身体,跌跌冲冲跑到门口后,便软下了身子,见灰衣人向他走来,也无法移动寸毫。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环绕盘旋在灰衣人身旁的死灵似也抬起了狰狞诡异的面庞顺着灰衣人的手慢慢向他靠来,死白死白的脸,带着死亡的气息。 若馨伸手摸着关景天佩带在颈项中的那块黑色木头,仔细辨认着,却是微感失望。手中的黑木如卜氏禁书中所载所画的御鬼黑木如出一辙,然徒有其形,却终究不是。 虽然早已预料过这个结果,却还是多少让人有些失望,若馨微微叹息一声,抬眼看向紧紧闭着眼,脸色发白,颤若寒蝉的关景天,心中一乐。 这个大少爷还说过即使她变成了鬼他也不会害怕,如今,她还未成鬼,他已经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了。 面对关大少,总是不由生起捉弄的心来,若馨无声地笑了笑,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过。 感觉没有温度的手在他脸上划过,心头闪过了死尸的字眼,关景天手脚动弹不得,却终于忍不住大喊了起来,“鬼啊鬼啊,来人,快来救我......” 在他喊起来前,若馨早已离开了屋子。 关景天不喜欢太多人住在锦华园,因此晚上只留了漠漠在关景天寝房隔壁的屋子。 听到关景天的呼喊声,漠漠惊醒,还来不及穿鞋披衣急匆匆开了门便往关景天的屋子跑来。 “少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漠漠看着关景天半个身子在门槛外,半个身子还在屋子里的姿势瘫软在门口,吓了一跳,赶紧跑上前来,扶住关景天,喊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关景天紧绷成一弦的心才微微松了一松,原本僵硬如石的手脚也开始有了知觉。 “漠漠——”关景天激动地喊了一声,伸手紧紧抱住漠漠,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死也不松手,他朝灰衣人离开的方向,心有余悸地说道:“有鬼,好可怕。” 猝及不防被抱住,漠漠吃了一惊,见关景天除了有些惊恐之外,其他没有任何异样,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也在此时意识到自己只着中衣的打扮被少爷抱在怀里有些不合体统,但看着关景天惊恐万分的模样,心里有些怜惜,便只是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披着灰色披风的人在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漠漠虽然心里也有些发毛恐惧,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幽明的月光照射在那个人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光芒,只是,在灰衣人转头望来那一眼时,反射在她眼中的淡淡莹光,漠漠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温和的眼睛。 白姑娘? 漠漠猛得瞪大了眼睛。 第七章 实言相告 灰衣人的身影在拐角一闪而逝,漠漠不确定自己看的人是不是若馨,拍拍关景天的背轻声说道:“少爷,那人已经离开了,我去看看。” “不要。”关景天抬头,拉住漠漠的袖子,摇头道:“漠漠,那个人身上鬼气很重,你别去,很危险。” 鬼气?她知道少爷从小能见鬼的事情,如今听他所言,心头微是一惊。暂时平息下心头的疑惑和震惊,安抚关景天道:“没关系的少爷,我只是到前面看看,马上就回来。” 将关景天扶回了房,漠漠便匆匆赶了出去,提了一盏灯,向灰衣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寂静无声,才发生了那件事,熟悉的锦华园夜间突然也有些恐怖起来。 只是,她想弄清楚她方才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虽然她才见过若馨几次,却对她印象深刻,如果真是她,那她为什么要夜来锦华园,还吓到了少爷,少爷为什么又没认出她,说她满身鬼气? 疑惑和保护少爷的念头战胜了心中的恐惧,漠漠加快了步伐,向前方跑去。 “漠漠姑娘。”一声轻缓的呼唤从一旁的浓荫里传了过来。 “谁?”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直接面对时,还是有些毛毛的感觉,漠漠提着灯笼向发声处照去。 夜间,树影憧憧,带着一种鬼魅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朦胧的光亮中,被风吹动的树叶影影绰绰,一个人,慢慢地从阴暗的树荫里走了出来。 纤瘦的灰色剪影轻零零,那个人慢慢地揭下披风的连帽,漠漠举起灯笼向她照去,照到了一张苍白到几无血色的脸,惊叫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漠漠姑娘,是我,白若馨。吓到你了?”温暖而带着微微笑意的声音减缓了漠漠心中的恐惧,她再仔细辨认了几眼,发现确实是若馨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白姑娘,原来真的是你。” “抱歉,来了一趟,倒是一连吓坏了两人。”若馨想到方才关景天被吓到快离魂的模样,虽然有些愧疚却还是有些好笑。 “白姑娘,你这么晚来关府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见少爷,还要......”漠漠顿了顿,若按律法来说,若馨这算是擅入私宅,然少爷对若馨有意,若馨若私下来见少爷,月下相约,也勉强说得过去,但如今...... 寒风轻拂,若馨的衣袍微微飘拂,有些虚幻的感觉,不知是因为身上衣服单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漠漠突然有些寒毛直竖的感觉。 “我如今不算一个正常人了,你应该也听到你家少爷的说法了,我身上鬼气很重。”似是丝毫不在意关景天的形容,若馨微笑着对漠漠说道。 难道是真的? 漠漠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含笑的若馨,不知该说什么。她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若馨,除了她面色过度苍白以外,却是看不出什么。 “你看不到的。”看着漠漠的反应,若馨轻轻笑了,披风下的手缓缓举起,“漠漠姑娘,你摸摸我的手。” 一只没有血色的手伸到漠漠的面前,漠漠抬头看了若馨一眼,又低头看着在月光下惨白的手。 像是受不住诱惑一般,漠漠慢慢握住若馨伸出的手,只一握,她便猛地松手,惊呼道:“好冰。”漠漠震惊地抬起头,难忘刚才一握,那种冰到心底的感觉,好象在摸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若馨点点头,如今正值深夜,是她体内阴气最盛之时,鬼气聚集,她的体温便会达到最低,冰冷地没有一丝一毫热量。 “白姑娘,那你今夜来找少爷是做什么?”心中的疑惑加深了几许,虽然有些恐惧,漠漠还是开口问道。 若馨收回手,回道:“本来是想向你少爷借一样东西。” “借东西?”漠漠轻声问了句,少爷说她身上鬼气很重,靠近她会有危险,如今若馨也承认自己非正常人了。她想向少爷借什么? 想起小时曾经听长辈们说起的阴鬼借寿,吸人阳气之说,漠漠手心不由捏了把汗,生出警戒之心。尽管少爷对若馨心生好感,然若若馨姑娘要对少爷不利,她定会拼死护主。 从漠漠净澈的眼中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若馨失笑,“漠漠姑娘多虑了,我本来想向关少爷借一借御鬼黑木,只是方才看了才知道那个不是我要找的。对关大少,我没有丝毫加害之心。” 漠漠听了若馨的话,慢慢放下了心防,她其实很喜欢若馨姑娘,如果她能和自己少爷在一起,她也会从心里为他们开心的。 看着漠漠的神情,为了关大少的平安无事而松了口气的模样,若馨微微一笑,想到了什么,她从怀里取出一块东西递到漠漠的面前,“漠漠姑娘,这个给你。” 漠漠低头一看,吃了一惊,“是少爷的并蒂莲玉?” “不是,应该是和你家少爷身上的是一对的并蒂莲玉。你家少爷早了大半年,就是在找这个。” 漠漠微讶,忘记了动作,抬头向若馨看来。 若馨弯身,抓着她的手,将玉配放入她的手心,微微笑道:“这玉送给你。” 这玉是那日随白若因去见白容的路上,白若因给她的,只说当她醒来时,身上便有了这个,玉中有柯蓝神使的力量,只是所剩不多。她认得这是风华所有,想来应是当时她被皇甫贤救下后,风华为保她平安放到她身上的。而当日已无任何祭司能力的若馨能强行脱离了一魂二魄,也多少与柯蓝神使的力量有关系。 听白若因说,在她醒来后的第一天,风华见过她后,没说什么话便离开了,听闻是回柯蓝去了。 如今这玉在她身上,便也算为她所有,那么她如今便将它送给漠漠也不算过分,也算成全一对姻缘。 记得最初认识关景天时,关景天便说过,要找到另外半块玉送给漠漠,他还说这并蒂莲花开同枝,若是夫妻拥有,便是同心同生。 如今两玉终能合并,想来关景天也能开心了。 “为什么......要送给我?”漠漠抬头看着若馨,表情复杂。 看着若馨的脸上温暖的笑容,她鼻子一酸,她知道少爷对若馨姑娘的心意,若是从前,白姑娘还是原来的白姑娘,她定是毫无隐瞒地将少爷的心意告诉若馨,会为少爷和若馨姑娘祝福,可是如今,若馨姑娘不能接近少爷,她也不能害了少爷。 “我知道你其实是喜欢你家少爷的对不对?”若馨温和地笑着,轻轻摸了摸漠漠垂在身前的辫子,漠漠的心思其实很容易在脸上看出来,只是希望自家少爷能有所成,不想让他被人骂成了骄横跋扈的纨绔少爷,以前才会处处指正他,只有一根筋的关景天以为漠漠是在讨厌他罢了。关景天单纯,漠漠也很善良,是个好姑娘。 “白家村的那个姑娘不是我,你要记得劝你家少爷别再去找她。我要离开万春县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与你们见面了,你好好照顾关大少,定定他的性子吧。”若馨看着漠漠有些羞窘又有些愧疚的清丽脸庞微微一笑,“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也算为了你家少爷好吧。再找我,只怕最后难以一死的下场。” 漠漠猛地抬头,满面惊愕地看着若馨,看她所言不似有假,才慢慢低下头,哽咽地说道:“好,白姑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少爷的。” 第八章 初入王府 虽然寻得那四件器物的机会算得渺茫,但她也不想让自己仿佛一个已经知道大限何时,只待等死的人。四件神器中,本以为最容易得到的御鬼黑木已被排除,那么如今她情况最清楚的大概就是镇魂石了。因此,若馨决定先去京城寻找镇魂石。 离京之前,若馨去钱庄取出自己的积蓄,到南风楼为情之赎身。情之在南风楼中算不得红牌,因此听得若馨要为他赎身,鸨头陈老板倒也很爽快地出了一个价格,还算是在若馨的估算之内。 京城气候寒凉,若馨购置了保暖的衣服被褥后,又去备齐了马车和食粮。一切准备妥当,她便与情之两人一起上路赴京。 从万春县到京城,大约半月的行程。在这段时间里,不知是否是因为京城龙气极盛,越接近京城之后,若馨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之当初好了些许,她依旧同情之三日一渡的阳气,然如今,她虽然依旧照不得过久的日头,却也不必如过去那般即便日暮黄昏也必须撑伞遮阳。阳光照到肌肤之上,也只是略有灼热之感,不若起始之时若火烧一般的疼痛。 一路奔波几无休息,情之倒也未吐过一句抱怨之辞,便只是安静地随在一侧,只是大多的时间,他都是在闭目养神,若馨没有错辨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然为他把脉,却没有诊断到任何问题。 到了京城后,若馨在外城一户穷困人家租了一间屋子,同情之以夫妻的身份入住,只道是夫妻二人进京寻亲。因这情况倒也寻常,那户人家收了钱,便也让他们住了下来。 不知不觉,若馨同情之二人到达京城已有一月之久。若馨暗中打听有关镇魂石的事情。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无论古今,一律通行。对于宫廷之内的事情,了解最甚的莫过于皇宫里的太监宫女,虽然花了点钱,但若馨还是得到了一个比较可靠的信息,那镇魂石,似乎已在多年前,就被皇帝送给了应宁王。 虽然话之入耳,最多听信五成,然几多分析之后,若馨最终还是决定将目标对准应宁王府。 ...... 红墙黄瓦,朱门铜锁。若馨走到应宁王府前,抬头看着王府正门中心的那道黑匾,上面金字书写的“应宁王府”,仿佛腾越的蛟龙雄虎。 这就是应宁王府啊,无论见过几次,若馨还是不得不感叹皇家的豪华富丽。 应宁王府本是过去先皇还是皇子时所住的府邸,府墙周长两里,占地确实极大,而在先帝奉诏即位入宫之后,这处宅子便再无人入住。一直到先帝驾崩,应正帝即位之后,他才将这处空置的府邸重新分配给了应宁王。 在应宁王入住之前,皇帝还派人将旧府重新修葺了一遍,因此如今的应宁王府富丽堂皇,宏伟华丽程度不下皇宫,府院房屋飞檐斗拱,林园精致优美,甚至有人称这个应宁王府为“小皇城”,由此也可见其兄长对这一母同胞的弟弟的疼爱程度。 因此,若按那些知情之人所述,应宁王性喜希奇古玩,那皇帝便将镇魂石赠给他,也并无不可能。 走到王府侧门,若馨轻轻扣了扣沉重铜锁的环扣。 不一会,便有一个王府下仆打扮的人将侧门打开,从半是低垂的披风帽下辨认出是若馨之后,便退身让了道,同时说道:“先生,您回来了。” 若馨笑了笑,点点头,举步跨进了这个她半月前才应任了先生之职的地方。 日头渐落西山,若馨没有四顾八方,便只往自己的目的地——景福园而去。 景福园是应宁王已去世的一名侧王妃关景如生前所住之处,如今是关景如的一对儿女住在里头,应宁王安排了自己的侍妾晴云,也是关景如当初的陪嫁丫鬟同这对双生兄妹一起住在那里,目的也是要晴云好好照顾他们。 若馨从服侍这两个孩子的丫鬟小厮口中得知,关景如生性温婉贤惠、知书达礼,算是应宁王明媒正娶为侧王妃的第一人,或许其中也考虑到了皇家和东衡大商关家的关系。但不管如何,在关景如嫁进来的几年,应宁王虽然还是风流不断,但在王府之中,对关景如倒也算得上极好。 景福园是应宁王东苑的一处独立院落。步入景福园,但见庭院深邃,园中种植着四季长青的苍松翠柏,直入云霄的参天古木,看起来幽美清静。 关景如本是江南女子,因此应宁王便按着她的喜好将景福园修砌如一个江南的小小园林,比之其他几处楼苑的*华丽多了几分典雅细致。 “先生——”甫才踏进景福园,若馨便远远听到稚嫩的一声呼唤。 听到声音,若馨向那方向看去,便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绫罗绸缎的漂亮小丫头从一座汉白玉栏杆的桥上一跑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欢喜地叫着“先生,先生。”然后便一骨脑冲到若馨的怀中。 小小的丫头,被喂养地极好,小小年纪,身体倒也有几分分量。被小胖丫头撞得踉跄了几步,若馨倒也不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阿软,是在等先生吗?” 小丫头让若馨蹲下来,两只暖烘烘的手轻轻摸了摸若馨的脸,帮她搓了搓冰凉的肌肤,嫩嫩软软的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先生,你要叫阿软“可栾郡主”,否则姨娘要打先生板板,打板板痛痛的哦。” 第九章 王府姬妾 那事若馨倒有听说,曾有一个丫鬟与她过分亲近,按小丫头说的昵称她的小名,结果被晴云听到,以以下犯上,对主子不敬之罪打了二十大板。 若馨知道小丫头记得这件事,心里的顾忌,她伸手捏了捏胖丫头的脸蛋,笑盈盈地说道:“先生是来教导阿软和阿显的,说来也算是你们的师傅,这么叫你们,是亲近之意,并无不敬,你的晴云姨娘不会打先生扳子的。”看了小丫头懵懂的眼神,若馨笑着道:“还是阿软真的要先生唤你可栾郡主?” “真的没事吗?”小丫头眼睛微眯,笑得甜甜,略胖的小手搭着若馨的胳膊不愿放开。“那先生就叫阿软吧,阿软喜欢听先生这么叫。” 若馨看着小丫头依赖的目光,心头暖暖,也笑着说道:“好,阿软。” 眼前这个七岁的小丫头便是应宁王和已故侧王妃关景如的女儿——应鸿可,她和应鸿显是一对双生兄妹,也是应宁王的长子长女。 应宁王除了应鸿显和应鸿可这两个孩子之外,还生有一子应鸿鸣,比他们小一岁,是他早先的爱妾谢怀韵所生,在应鸿鸣五岁的时候,不知因何事,谢怀韵惹恼了应宁王,便自此被冷落后院,而她的孩子应鸿鸣则交给了西院夫人阮夕烟教养。 阮夕烟与谢怀韵是应宁王在民间看上后,一起带进王府的,那时,关景如已经去世。阮夕烟与谢怀韵两人的性格一静一动,服侍应宁王互补相宜。进了府后,谢怀韵是江南的大家闺秀,性格羞涩内敛,被动地接受应宁王的宠爱,只是她同关景如相似的温顺谦和的性子让应宁王多了几分怜惜,而阮夕烟妩丽娇媚、心思敏锐,则更能够主动地赢取应宁王的目光。 阮夕烟出身低微,甫入府时,在后院受人轻视,在谢怀韵被冷漠后院之后,她则越来越得王爷宠爱,虽然多年未得生孕,依旧荣宠不减,被封为西院夫人,王爷甚至将一子交由她养育,人们再不敢有所轻鄙。 若馨见过那阮夕烟一次,印象已有些模糊,却隐约能感觉她的厉害,算是美貌与心计兼有的女子,也难怪能在应宁王府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应宁王派人照顾应鸿显和应鸿可的侍妾晴云若馨也见过,是个容貌端丽、进退得宜的女子。从她言谈之中,能看出她对应宁王的倾慕和忠奉,事事以应宁王为先,倒是从未出过岔子,也不外乎一个陪嫁丫鬟能让应宁王宠爱了一阵。 在王府的半个多月里,若馨发现,晴云对于两个孩子的照顾确实上心,只是事为应宁王的吩咐,她代为母职,多了几分责任心,却少了些真心的温情。关景如去世得早,应宁王也非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虽然两个孩子吃穿用度皆不缺乏,却显然缺少了父爱母爱的关怀。 应宁王在一年多前奉皇命迎娶了丞相之女为侧妃,但他对于权势利益之下的政治婚姻没有丝毫的好感与热忱,相对对于新迎娶的侧妃也没有兴趣。 完成了皇帝下令必须完成的任务,他依旧沉醉于声色犬马。后院姬妾为他争风吃醋,只要不要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的心,他倒是乐得旁观看热闹。 虽然身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在若馨眼里,他倒真无一个父亲的自觉。 和两个孩子相处的日子里,若馨渐渐喜欢上了他们,虽然身为王家子女,难免有些小小的娇纵,却不失善心,只要对他们投注多一分真心,他们眼中便多了几分依赖和欢喜,让人从心里疼爱。 若馨当初应招入了王府做他们的先生,只是为了能更方便地在应宁王府寻找镇魂石,如今,却是真真有些喜爱上他们。 过去,因着白氏族训,在她的心里,祭司之子出生即注定承担了卜氏一族的责任,是为无奈,她却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对于孩子,她也没有任何别样的期待。如今,真实地接触了那两个孩子之后,她却突然有些心疼起肚子里未出生便背负了使命责任的孩子。 “先生,你在想什么?”见若馨半天没有声音,应鸿可轻轻摸了摸若馨的脸,问了声。 回过神来,若馨伸手含笑地缕了缕小丫头的头发,“没什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平日里太阳未落山,你就开始叫唤着饿了,今日怎么还在这等着?” 小丫头微微嘟了嘴,“哥哥也没吃,他今天被父王罚了,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理阿软。” “怎么了?” 应鸿显小小年纪便已是彬彬有礼、恭谦懂事,虽然不如应鸿鸣得应宁王宠爱,倒是从未出现过被责罚之事,如今听来,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应鸿可也微微有些迷茫的样子,若馨看向跟在她身后的几名丫鬟,那些丫鬟都低着头,有些为难的模样。 也罢,等下她亲自去问问应鸿显吧。 正寻思之际,小丫头伸出小手捏捏若馨的手,问道:“先生,明天我可不可以不上课?” 应鸿可一双明亮若星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她只要说一句“不”字,那璀璨的亮星便会陨落黯淡一般。 “可以商量。”若馨笑着说道,“不过可以告诉先生是什么理由吗?” “因为明天阿软舅舅会来哦。”听到若馨说可以商量,小丫头雀跃地说道:“阿软好久没见到小天舅舅了,好想他哦。” 小天舅舅? 若馨一愣,半晌回过神来。 小丫头的母亲是关景如,是如今东衡关家大商关家子女,便也是关景天的家姐。 也就是说,关景天要来了? 第十章 世子之争 从万春县离开已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若馨没预料会这么快又听到关景天的消息,倒是稍稍吃了一惊,而后静下心来细思,觉得有些怪异。 关景天怎么会突然来到京城?虽然她认识关景天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多少了解了几分这个单纯少爷的性格,他虽然自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什么挫折,细皮嫩肉也吃不得什么苦头,却有颇为惊人的毅力,一股傻傻的倔劲倒也让她佩服几分。 关景天对她的心思她确有几分察觉。若非有意,他也不会几次三番与她“街头偶遇”,也不会在受到白若因的冷淡回应之后,还不放弃地追到白家村去。因此以他的性格,倒也不至于在短短一月之内就会放弃,除非知晓自己真的认错了人。白若因生性冷淡,不会解释太多的事,对于关景天的纠缠,她最多只是冷漠以对。而漠漠是个忠心护主的女子,她既知晓如今关景天接近自己有害无利,定是宁愿他追着白若因跑,也必不会告诉他实情。 那么,以他锲而不舍的性子,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是追着白若因来的。 想到这,若馨心思微的一动。也就是说,如果她没料错,白若因如今便在京城了? 毕竟本是共魂同魄的人,她对于白若因的了解,就如白若因对她的了解一般。白若因一心为宗族大义,便是为了卜氏一族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若她来了京城,那么白氏一族必也一同归来了。 若馨微微垂下眼,这倒也不稀奇,以师父的本事,要保下白氏一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是,她却隐约有种预感,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 罢了,如今想太多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的事,她也不必挂牵太多,如今,只要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便已是菩萨保佑的事情了。 若馨摇头笑了笑,抬眼看着满面欢喜的应鸿可,摸了摸她的头,说道:“阿软,走吧,带先生去看看你哥哥。” 应鸿可点点头,牵着若馨的手向后院走去。 来到应鸿显的寝房时,若馨正看到几个丫鬟捧着新的食盒,换走了先前等太久而失了温的饭菜。她们站在门口,不时看着寝房,却又不敢敲门,都有些焦急而不知所措的模样。 看到若馨来了,知道两个郡王郡主平日里与这个先生关系颇好,门口的几个丫鬟都微微松了口气的模样,福了福身,叫道:“先生。” 若馨点点头,问道:“郡王一个人在里面呆多久了?” “郡王自中午回来后,便没出来过。”丫鬟轻声回道:“奴婢已经禀告了晴夫人,晴夫人回信说马上就来。” 若馨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盒,示意这里交给她就可以了,让丫鬟们先离开。待她们都走了以后,若馨敲了敲房门,说道:“阿显,是先生,可以进来吗?” 等待了许久,未听见回应,若馨倒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等着,又过了片刻,才听到寝房中传来微微有些低闷的回答,“先生,进来吧。” 若馨推门,同应鸿可一同进了屋去。已是黄昏,屋里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沉暗,应鸿显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床头,蜷起双脚,双手环抱,头深埋在腿间,一副抑郁的模样。 将食盒放在桌上,若馨走到床边坐下,微微低头靠近应鸿显,问道:“阿显,发生什么事了,能同先生说说吗?” 若馨听到应鸿显深埋的头颅动了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抬起头来,虽然眼神微微黯淡,却依旧不减他身为皇家郡王的风度仪态,他略微迟疑,便摇了摇头,“多谢先生关心,显儿无事。” 小丫头看着哥哥的表情,突然开口,“是姨娘说不要外传,说是对哥哥不利。”说完微微嘟起嘴,埋怨一般地说道:“好坏,连阿软都不告诉。” 应鸿显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奈,摸了摸妹妹可爱的小脸。 才七岁的孩子,却不若若馨见过的那些在白家村里同龄孩子的活泼生气,小小年纪,便已有了本不该有的沉稳和冷静。但若馨却也明白,这也是身为皇家孩子的无奈。 微微心疼,若馨轻轻握住应鸿显的小手,微笑道:“好吧,先生不逼阿显,如果阿显愿意了,再告诉先生吧。” 其实,应鸿显和应鸿可另有师傅教导。在两个孩子五岁的生辰过后,皇帝便从国子监派了一名国子博士来应宁王府为郡王郡主教学。国子博士学识渊博,教导他们以儒家经史,授六艺之文。只是在若馨看来微有些迂腐,两个孩子小小年纪,便被道德三纲五常束缚住了,有时候还真有些一板一眼的老生模样。 她知道应宁王府当时招任民间教习,实际上,只是为了给两个郡王郡主解闷之用。若馨刚进来,与他们接触之时,两个孩子同她都有几分拘束。若馨毕竟曾做过百家村孩子的先生,对于孩子的心理,自然有几分了解,一方面,她是要让自己能留在王府中久些,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待两个可爱的孩子好,便慢慢地靠近,毕竟是真心以待,不久之后,他们的关系也才慢慢亲密了起来。 看着若馨温和的笑脸,应鸿显张了张口,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先生,三弟清晨中毒了,不知是何人告诉父王事情与显儿有关......” 自古皇家都是尔虞我诈,波涛暗涌,不论是皇宫亦或是王府,牵涉到利益,便是小小孩童,也难逃波及。 若馨心中猜到了事件的几分, 再过三月,皇帝便要册封应宁王的儿子为世子。应宁王是一等亲王,亲王享终身富贵,他的爵位是为世袭,却并非以嫡长子继承,可由应宁王自行选择一子为世子,再等他百年之后,爵位自然便由世子继承,而着世子的选择则全凭他的一己好恶。 如此一来,只要得他喜爱的孩子,自然能被册封。他的儿子便只应鸿显和应鸿鸣两个,应宁王本就宠爱由西院夫人带的应鸿鸣,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这样的事情,若是应鸿显被认定有丝毫不妥之处,世子之位定是与他无缘了。 在他们谈话之时,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注视着屋中的若馨。 第十一章 无情皇家 若馨微微敛眉,想了想,便开口问道:“事情经过是如何的?” 应鸿显抬头看着若馨,眼神也有些黯沉的模样,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今晨我和三弟授完学业,拜别师傅时,他还好好的,午膳前父王唤了我去,告诉我三弟中毒了。” “王爷怎么说?” “父王没说太多,只是告诉我有人回禀他事情与我有关。”应鸿显目光微微迷惘,想着父王中午对他说的话,开口重复道:“父王还说要我日后注意些,皇室子女不比民间人家,就是盘枝错节的树,长得越茂盛,枝条也越多,多的是人揽结攀折。若我不懂自保的方法,父王也只能任我自生自灭......” 说到最后,应鸿显语调慢慢低沉,显然被应宁王颇有些无情的言语给打击了。 若馨听了,心头却是微微一怔。细细琢磨着,应鸿显年纪尚小,还不大懂些什么,应宁王怕是在告诉他,出生皇家,越有权势,便如枝叶繁茂的树,攀附的人多,也更多了人抓他辫子、折枝断干的机会。不过应宁王会说这样的话,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看着应鸿显阴郁的神态,若馨问道:“你这几日有送什么东西给小王爷吗?” 应鸿显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回答道:“这些天三弟总在我耳边嚷着嘴谗,又说不爱吃府里的糕点,我问了三弟的丫鬟才知前几日他上街吃了山楂串儿,回府后便一直念着了。今早我让下人去买了几串,去授课时,便带去给他。” “山楂串儿?” 应鸿可本来只是坐在若馨身旁安静地听他们的话,提到山楂串儿,应鸿可想起了什么,爬下了床,跑到桌旁。圆桌上有一个用白稠覆盖着的盘子,应鸿可掀了白绸,举起上头的一串冰糖葫芦,又跑了回来,她把冰糖葫芦递到若馨面前,说道:“先生给,早上哥哥买了四串,这一串是阿软和哥哥留给先生的。” 若馨转过头,微笑着接过应鸿可手上的冰糖葫芦,正要开口,忽然看到虚掩的门外伫立着两人,抬眼望去,对上一双沉思探究的杏眸。 认出是晴云,若馨起身,抬手作揖施了一礼,道:“如夫人。” 晴云这才与自己的侍婢走了进来,微笑道:“先生有礼了。” 若馨入府半月,与晴云只见过一次面。她后来才知道晴云虽是关景如的陪嫁丫鬟,但真正说来,也是关景如的异母妹妹,只是晴云母亲出生卑贱,原来是厨房里烧饭的丫鬟,只因一日关景如父亲醉酒,迷迷糊糊与她发生了关系,这才生下了晴云。因着她母亲的身份,晴云自出生便也没有什么地位,自小跟在她母亲身边干粗活,后来长大后派了她到关景如身边侍侯,关景如天性纯良温厚,待晴云也是极好,因此出嫁时,便也带她一同嫁了过来。后来应宁王看上晴云,便也要了她的身子,封了她做自己的侍妾。 若言容貌,晴云称得上一个美人,身材细挑,容长的脸型,模样俏丽,一双眼是关家人特有的杏眸,说来,与关景天倒也有几分相象。只是毕竟是丫鬟出生,习惯了低眉顺目,便少了那几分大家闺秀的风度与气质。 与若馨打了招呼后,她便走到应鸿显床边,轻声道:“郡王,事情王爷已经解决,日后不会再有人在府里胡言乱诌了。” 应鸿显听着晴云的话,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敛容应道:“显儿知晓,谢谢姨娘。” 晴云点点头,看了眼桌上还未动过的的饭菜,“方才下人找了我,说你自中午开始便没有用饭?” 应鸿显小大人一样地应道:“惊扰姨娘了,只是显儿没有胃口,吃不进。” 晴云神态也没有什么变,只是又轻声道:“昨夜你出言顶撞了王爷,今晨又发生了那样的事,王爷今日一整天都没有好脸色,连着身边侍侯的人也都兢兢战战。郡王,别再发脾气恼你父王不开心了,对你不好。” “姨娘说的是。”应鸿显语调平淡地应道,小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强笑的模样。 唉,小小年纪,太压抑自己了。 若馨在一旁看着,心头暗叹。 晴云照顾这两个孩子近七载,说来,关系本应最是亲厚,只是看他们两人的对话,不温不火,虽是和气,却略显得疏远。应鸿显待晴云的态度尊敬如母,但也只是尊敬却无亲渥,而晴云许是身份的关系,对待两个孩子时,也多了几分恭敬,生生拉远了两人的关系。 又坐了片刻,谈了几句话,晴云便起身离开。 若馨随晴云出了房门,晴云慢慢走着,开口道:“郡王和郡主很喜欢先生。” “郡王郡主也很讨人喜欢。能进府做他们先生,是阿离的荣幸。” 晴云深深看了若馨一眼,微笑着说道:“虽然照顾了他们快七年,但他们和我却总是有些生分。先生入府半月,已得他们的信任和喜爱了。郡主这些日子见到王爷,也总是念叨着先生。” 若馨隐约听出些许别样之意,看了晴云一眼。 晴云继续说道:“承王爷信任,晴云替小姐照顾她的两个孩子,虽然始终无法如亲生母子一般,但晴云也不希望他们受到什么伤害或是被人所利用。” 她莫不是以为自己是想利用两个孩子接近王爷? 若馨笑着应道:“如夫人请放心,阿离并非是借郡王郡主攀附王爷之人。” “先生不要介意,只是晴云看两个孩子是真心喜欢先生,才多说了几句,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莫怪。” 若馨摇摇头,其实也并非全无利用,当初便是靠着先生的身份才入得王府,找寻镇魂石,要说全无目的,也非如此。 又走了几步,晴云又问道:“先生可是想知道小王爷中毒的事情?” “确实感觉有些蹊跷。” 晴云没有隐瞒,直接道:“太医署的御医说小王爷是食了山楂串,混了清晨吃的鲜虾,这才引起不适,腹泻不止。不知是哪个下人乱嚼口舌,说郡王妒忌小王爷得王爷宠爱,这才想了法要害小王爷。” 若馨蹙眉,那话还真是恶毒,“郡王这么小,又如何知道什么害人的法子。查出是谁了吗?” “没有。”晴云摇了摇头,“不过王爷说了,这只是一次意外,下令府中人不许再提这件事了。毕竟事关皇家颜面,兄弟不合,传了出去,是让人看了笑话。” 若馨应道:“阿离明白,如夫人放心。” 晴云微笑着点点头,“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办,先生就不用再陪。” 又说了几句让若馨回去好好劝劝郡王的话,晴云便领的丫鬟走出了景福园。 到了大门口,晴云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带着沉思,片刻之后,她却又重新回头,对着身边的丫鬟轻声道:“先回去吧。” ...... 第十二章 惊奇发现 回了房,应鸿显已经下床,坐在桌旁用膳,小丫头在一旁唧唧喳喳地说着话。 虽然事情暂时平息,看起来似乎是意外一场,但若馨却总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西院夫人喜食海鲜,虽然东衡里海鲜难得,但应宁王府的膳食里几乎顿顿都有鱼虾蟹壳。若馨看过医术记载,记得书中提及山楂与那海鲜之物相克,若是同时食用,则会引起腹泻呕吐的症状,虽然不至于害人性命,看起来却也骇人。 这二者相克,并非人人知晓,但若有人知晓了,故意为之呢? 如果这次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设了套让应鸿显钻呢? 妒忌心起,残害幼弟,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极为不齿的。 三人成虎,即便应鸿显当真是无辜的,许多次不利于他的小事累积起来,太多人说了,便也像是真的一般,再白再纯净的事物也会被那些言论玷污了色泽。 如果应鸿显失了应宁王的宠爱,最是得利的人是谁? 从古自今,身居富贵,知足者少,越是有了一定地位的人,对于权力的欲望也就越大。不论是官场,还是女人们争宠夺爱的后院。 坐在桌旁,看着执着筷子,低头一口口安静吃饭的小男孩,想到这样一个恭谦懂事的孩子或许正被人一步步拉下权力的深渊,若馨低低叹了一口气。 应鸿可钻到若馨身前,若馨伸手揽了她坐在自己腿上,一边顺了顺应鸿显背后服帖的头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阿显,你日后行事多注意些,遇人但留三分心,旁人说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行事前,在心中多想想。” 应鸿显抬头,眼中是似懂非懂的神态,半晌,开口道:“先生,师傅曾告诉我,与人相交,贵在诚,若无诚心,他人又岂能真心以待。” “阿显,诚只是在没有利益冲突,或者是两方同样抱以此心时才谈得上的。你还小,先生只能告诉你世间的事情并非都如你眼睛所见一般正直。就像你父王所说的,你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一显露自己的真心,只会给有心利用的人机会,若你不懂得委婉地保护自己,最后失利的还是你。” 应鸿显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那依先生之言,显儿连先生也不能相信吗?” 若馨笑道:“多留几分心总是好的。” 应鸿显又看了若馨许久,低低道:“可是显儿不想连先生都怀疑,抱着防备之心。” 若馨愣了愣,随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问道:“昨日你又惹王爷生气了?” 听着若馨的问话,应鸿显放下手中的筷子,脸上的表情郁郁,“先生,前阵子父王又带回了一人,你可知道?就是那个妩姬。” “呃......”她倒没去关注过应宁王的私生活,领没领回新人,她不知道,只是似乎看到后院几位夫人脸上的表情不如前阵子欢喜。不过那个妩姬,若馨似乎有点印象,她曾远远看到过一次,记得那个女子带着一股妖媚诱惑的气质,一颦一笑,尽显风流,怕是圣人也有些把持不住,也难怪风流的应宁王了。 “如何扯到她了?” 应鸿显一张清俊的小脸绷地紧紧,小大人似的严肃表情,“父王自南下微服出巡回府后,便流连在她那里,已有六日未上早朝了。” 微服出巡? 若馨失笑,虽然在他孩子面前诋毁他有些不道德,若馨还是忍不住说道:“恐怕是你父王自己乐不思蜀的。” “先生,你不要这么说父王。”应鸿显显然有些为难的模样,“其实父王很好的。” 看着若馨的笑脸,应鸿显又强调地说道:“父王很了不起的。”一双眼晶晶亮,满是神光,他挺了挺单薄的小脊背,像是背书一般熟练地说道:“父王如今是东衡国的中书令,佐皇伯父执政,处理朝中的机务要政。一月前,皇伯父还封父王做尚书令,总揽事权,典领百官。不止如此,父王还是东衡唯一的一字宁亲王。” 平日里谦逊的应鸿显如今也是一脸骄傲的模样,稚气的小脸充满了对自己父亲的崇拜和向往。 揉了揉应鸿显的头,该不该告诉他,他父王虽然官号很大,但都是虚空的头衔,似乎没有真正履行过那些职务要政。 其实在若馨心中,应宁王还确实是个好女色,又贪图享乐的王爷。猫不怕鱼腥,应宁王只怕是女人越多越好。人心所见,各有不同。子女崇拜自己的父亲,倒也不足为奇,若馨没有再多说打击崇拜自己父亲的应鸿显,便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应宁王当真了不起。” “是,只是父王暂时被那个女人迷惑了。”说到这,应鸿显又耷拉下头,“所以昨日显儿才忍不住出言提醒父王,希望父王能远离奸媚......” “哥哥做的对。”应鸿可也在若馨怀中嘟囔道:“哼,阿软也不喜欢她,狐狸精。” 若馨笑出声,点了点她嘟起的小嘴,“小鬼灵精,从哪听来的这话。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狐狸精?” “前几日阿软在花园里玩时,听到几个姨娘在说话,阿软听到的。”应鸿可抬头对着若馨抱怨,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满,“都是那个狐狸精,现在父王都很少来看阿软和哥哥了。” 若馨笑了笑,说道:“应宁王是你父亲,却也是个王爷,他自小生活的环境,人们都对他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你直言他的过失,不仅侵犯了他王爷的威严,也让他失了父亲的颜面。人们还会说,父亲后院之事,岂容儿子指手画脚。” “可是,我怎能看那个女人如此狐媚父王?”应鸿显挺直腰板,小小的脸上满是正气。 若馨失笑,而后慢慢说道:“阿显,并非让你视而不见,只是古之有言,不诡者,物将厄之。你身在王家,应当懂得委蛇权奇之术。历史上那些敢犯主之严颜言主之过失的直臣,除非君主圣明,否则,大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与其做直臣,不若做智臣。与其因为不知变通,直言陈词而失了原本的目的,倒不如学奸臣谗臣之优,以婉转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按目前的情况看,应宁王似乎还是喜欢嘴甜的小孩,以应鸿显的个性,再几次不知分寸的冲撞,只怕不要有人有心设套,应鸿显也会把自己推得越来越远了。 看着应鸿探询而惊讶的双眸,若馨知道自己的言论与他平日所受的正统教育相违背,掩嘴咳一声,继续道:“历史上的奸臣谗臣几多权倾朝野,翻云覆雨。除了那些私下阴险肮脏的手段外,却也不能否认他们的智谋,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也是一个才能,如果能吸取他们之能,既能让人满心欢喜,又能让他采纳接受你的意见,难道不比惹恼了对方,却还是事无所成的好吗?” 若馨说的话,是平日他听国子监的师傅所授不同的,应鸿显睁大了眼。 师傅教他要为人正直,先生却告诉他为人处世可以诡谲圆滑;师傅常教诲他要敢于犯颜直谏、言君之过,先生却道可以学习奸臣谗臣;师傅说自古志士杀身以成仁,舍生而取义,先生却曾告诉他忍一时之气,与其事未成身先死,倒不如留得青山,成他日之事。 应鸿显微微有些迷茫,蹙了蹙两道秀气的眉毛,又觉得先生的话也有道理,最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不要心急。”若馨轻轻笑道:“时间还长,你日后慢慢会懂的。” 紧闭的门外,晴云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便悄悄离开,向应宁王居住的沁心园行去。 ...... 夜淡如水,皎月似银。 已过亥时,若馨换上一套夜行衣,离开了后院管家拨给她的那间屋子,潜入今晚的目的地。 夜深人静,偶有夜巡的侍卫从长廊走过,但因为应宁王府外严密的把守,在府内巡视的侍卫们便多多少少有些放松了心神。 若馨避开了夜巡的侍卫,来到了西苑。 西苑是应宁王府唯一没有重新修葺的一苑,共有八处院落,悲镜轩便是在最静僻的一处。 悲镜轩之名为先帝所起,此轩从未入住任何一个妻妾,相传是他为悼念一个爱妾所留,只不知悲的是谁,又想从镜中看到谁。因为其名过悲不吉,因此在应宁王搬进来后,便也没有入住任何人,直到应宁王过去的爱妾谢怀韵被冷落,才被下令从北苑迁到了这里。 不仅悲镜轩萧索,便是整个西苑都是冷冷清清,住的也都是失了宠的姬妾。下人们也很少到这里来。 若馨在悲镜轩的书房里找寻了近半个时辰,没有发现镇魂石,却看到了令她吃惊的一物。 她在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中发现了一个印玺,古朴的墨玉,大气浑厚,外表看起来光滑无实,让若馨吃惊的是印玺上的名字——玉信宁。 第十三章 身份迷离 东衡国内如今实力最雄厚的共有四大商:关平东掌权的关家,东衡沿海域的宣怀巨商,三国交界重镇的衡商大族,最后一个便是号称东衡十三行的玉家商号。 关家世代行商,除了先帝时期出了一个皇帝器重的朝官外,再无人涉及官场。关平东是关景天的父亲,有一亲弟关平潭,便是关景如和晴云的父亲。关家的财富是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关家商人重德重义,以德经商,口碑极好。以雄厚的资金实力,在东衡国内经营银楼、珠宝,以及在各地创设了康通钱庄。关商在关景天曾祖父那一代达到鼎盛时期,如今又因与皇家应宁王的姻亲关系,稳固了地位,成为东衡显赫的大商之一。 东衡沿海的宣怀巨商,他们以经营茶盐业获得了大量的厚利,势力雄厚,几乎垄断了整个东衡茶盐业的贸易,称雄东衡商界。 衡商大族,活跃在三国交界的重镇,流通三国商品,靠着坐地经商的商业经营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累为巨富。 而玉家商号,在人们口中则有些传奇色彩。玉家商号发起于京城,是个综合性的商家,之所以有东衡十三行之称,便是因为它所经营的领域几乎囊括了茶棉粮布、丝绸、药材业等行业,十三只是个代称,要真算来,却不止这么多,只是也因此玉家商号的老板玉信宁便有了个十三爷的代称。玉信宁行商霸气十足,发展势头极快,十二年间玉家商号从京城区域不断向外拓展,最后商旅遍于全国,积累了巨额财富。据说玉信宁如今的资产已达到上千万两,算是东衡大商之一。 从应宁王府翻到了玉信宁的印玺如何不让人吃惊。 若馨盯着印刻面朱红的印记,心中细细思索着。最后仿佛灵光一现一般,跳出一个关联来。 玉信宁有没有可能就是应宁王? 应宁王名讳应瑞宁。瑞,以玉为信也。瑞宁,玉信宁,如今连起来倒也符合。 可是要她相信那个玩世不恭、风流无度的应宁王便是民间人人称奇、运筹帷幄的十三爷,她还真有些不能置信。 但若如果是,那应宁王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如今东衡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内无天灾动乱之虞,在外,三国相互制衡,虽然表面看起来僵滞,但也暂无侵扰之虑。应宁王若真是玉信宁,他已经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手可遮天的亲王,积累那么多钱财如果不是为公,那又有什么目的? 心头一个寒意冒起。她似乎又被接触到了一个不可知的阴谋。 将那印玺按原本的模样放回原位,若馨离开了书房。 天上渐渐笼起了薄云,隐约蒙住了月亮,院子里的光线昏暗不明。若馨走到悲镜轩的厅堂外时,发现里头还点着烛火,四下里静悄悄的,因此屋中人的轻声细语便在夜晚显得分外清晰。 若馨没想到谢怀韵还未睡,便悄身隐在院外一个隐秘的角落透过碧纱窗向里望去。 厅堂里坐着一个清雅慧美的女子,削肩细颈,肌骨莹润。女子微微低垂着颈项,就着桌上的银烛,缝制着一件孩童的衣服。她身上浅色的缎子,在烛光照耀之下,柔软而素雅,像是一朵柔黄的茉莉, 这人应该就是谢怀韵无疑了。 正想着,一个老妇人从内堂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烛台,又点亮一只银烛放在谢怀韵的桌旁,说道:“小姐,已经这么晚了,您先去休息,这缝衣的活,还是让老奴来做吧。” 谢怀韵抬起头,柔声道:“我就是睡不着,才找了活儿来做。嬷嬷,你不要陪我了,累了一日,你先去睡吧,我再等等。” 温言细语,语调缓慢,听府里的人言,谢怀韵与当年的侧王妃关景如性格举止有八九分相似。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温和舒服,倒是让人倾心。 谢嬷嬷摆摆手,“老奴不困,人老睡眠也少了,如果小姐睡不着,那老奴便留着陪小姐吧。” 取过竹编里一只做了一半的虎头鞋,谢嬷嬷拧着针线一边打子一边问道:“小姐是在担心小王爷吧。” 谢怀韵停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叹了一声,“如今我已不期盼什么,只希望鸣儿能平平安安,莫要搅和进他们的事里头。” “老奴实在是替小姐不值,自个的孩子,让他人养着。气又气不得,却是憋着这口气不得发。”谢嬷嬷抬头,怜惜地看了一眼谢怀韵,口气微带怨愤地说道:“若是王爷当真无情也罢,却是为了那说不得的原因,” 谢怀韵脸色微凝,抬手止了谢嬷嬷的声,朝屋外看了一眼,而后轻声道:“嬷嬷,日后这样的话,你莫再多言,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的人听了去,我也保不了你了。” 谢嬷嬷也惊觉自己失言,掩了口,轻声应道:“是,小姐。”片刻后,又叹了声,“如今这么偏僻的地方,又何来什么隔墙之耳,便是王爷也很少来了。王爷不是无情,是多情,这些年里头,小姐你看王府后院塞了多少女人?想想,老奴真是为小姐委屈,想当初,有多少人想抬着八人大轿迎娶小姐,后来王爷带了小姐回来,不过短短数年,如今您却只能窝在这个地方,受人冷眼。” “嬷嬷,这话你与我私下说说便也罢了,我知你心疼我,可他毕竟是王爷。我还记得他曾对我说过,他首先是个王爷,而后才是一个丈夫,我知他的意,我并不恨他多情,却是为他心疼。”谢怀韵轻轻摇了摇头,唇边一抹淡淡的苦笑,“入府八载,能得王爷眷宠六年,我也满足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笨。忘记了留在王爷身边的分寸,不该瞧不该听不该问不该知......” 看着微微失神的谢怀韵,谢嬷嬷张了张唇,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便又是一片寂静。 窗外的若馨眉头轻拧,谢怀韵话中有话,若馨却不想深思,再看了她们一眼,见两主仆未有安寝之意,若馨便静悄悄旋身返回。 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若馨绕到屋后,推开长窗,从窗台轻轻跃了进去,悄无声息。半蹲着身子,抬起头时,视线却正对上一件华丽的长袍,袍色暗紫,面料上用特殊的金线绣成了蛟龙的图案,腰佩的龙形玉环,雕功精细,花纹华美,来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若馨略吃一惊,然后收敛心神,慢慢地站了起来。 三步之遥处,负手而立的正是应宁王。 窗外被薄云遮挡的月光隐隐约约照进房间里,而应宁王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应宁王开口道:“来人,掌灯。” “是。”门外的人轻轻应了声,不一会,门“呀”的一声开了,几个丫鬟走了进来,她们走到屋子四角,揭开灯罩,将里面的烛火一一点上。 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若馨这才发现,屋子里竟然还有一人,一身灰色衣裳,恭敬淡漠的表情。回春,算是半熟的人。 若馨心头微叹。 自从与白若因分离之后,她的感知能力不如从前,便连屋里还有其他人也发现不了。 应宁王看着若馨面不改色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淡淡瞥了垂手侍立等候在一旁的下人们一眼,说道:“你们到外头候着吧。” “是。”丫鬟福了福身,便一一出了门,回春看到应宁王的眼色,便也转身往外走去,轻轻带上门,而后便也站在门外听候。 应宁王绕着若馨慢慢走了一圈,而后才坐到了楠木圈椅上,目光不离地盯着若馨。 若馨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地任应宁王打量。她本也料到会有身份被认出的一天,也早做好了打算,其实,和应宁王打了照面,也并非完全是坏事,一条直径,一条曲径,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斜靠在圈椅上的应宁王停止了打量,轻懒地开口道:“你就是白离?” 若馨抬眼,对上应宁王说不清意味的目光,微微笑道:“是。” 看着若馨唇边的笑容,应宁王眼中似有寒光一闪,他勾了勾唇角,“如果本王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应该是白若馨才是?” 若馨也笑着回道:“旧人不再,旧名便也弃了,如今活着的只是白离。” “白离么?”应宁王直直地盯着若馨,轻轻哼了一声,接着道:“白若馨、白若因、白离,你到底还有什么身份?” 听到白若因的名,若馨微微一震,倒是没想到应宁王也知道她。 还未想到什么,便听到应宁王轻懒的话语中带着微微的冷意,说道:“白若因,你不是与皇叔一道的么?如今到本王府邸来,有什么目的?是做犬子先生,教他如何算计他的父王吗?” 第十四章 原来师父是应宁王的皇叔。 若馨知道师父也是皇族中人,但倒不知他辈分竟然也如此之高,如此说来便是东衡国的当今皇上也要唤师父一声皇叔了?那么也难怪师父当日能随意调配禁卫军和黑骑军,也能让朝廷撤下对白氏一族的缉捕。 心里不是对应宁王知道白若因的事不好奇,白若因的记忆被唤醒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听起来,似乎应宁王也见过了白若因?那么必也是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 不过......应宁王似乎把自己错人成白若因了。 大概也不能算错认吧,毕竟两个人的关系很复杂,真正说起来,白若因如今才是存在的实体,而她只不过是勉强保持着意识的魂魄罢了。 看着应宁王称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的表情,若馨笑了笑,问道:“王爷,能容阿离问一个问题吗?王爷是如何知晓白若因的?” 应宁王挑了挑眉,嗤笑一声,“祭司,你是想用如此低劣的问题来搪塞本王吗?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本王是个傻子,任你愚弄?你随皇叔回京,见上的那一面,让本王出的丑,你难道已经忘记了?” 原来如此,白若因果然已经和师父回京来了。不过听应宁王的口气,似乎在白若因那里吃了一个不小的亏。 白若因性情冷淡,能力又比她强上许多,要制服谁,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着应宁王吃鳖的情形,若馨的心头还是不由乐上一乐。不过看着应宁王面上越来越难看的神情,若馨抬手摸了摸自己不由泄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的嘴角,咳了一声,态度诚恳地说道:“王爷误会了,民女确实不是白若因。民女和她是有某种关联,但确实不是一人。王爷见过白若因,应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可能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承认吧。” 她与白若因的性格确实有满大的偏差,白若因心清若冰,清冷恬淡,那样的气质,要模仿也很难。应宁王倒没有马上反驳,只是注视着若馨的目光带着探究审视,若馨泰然自若地任他打量,应宁王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后,又立刻恢复了先前的平淡,一双眼睛深幽莫测,“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辞?” “王爷既然知晓白若因在何处,不如派人去看看,到时就自然明了民女有没有说谎了。”迟疑了一下,若馨又笑着问道:“不过可否请王爷告之民女她如今的住处?” 应宁王嘴角一颤,直直地盯着若馨,似乎有些无语的模样。 若馨面不改色,稍是一顿,眼底却柔和了些许,“我想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许久未见,甚是惦念。” 应宁王看着若馨良久,才轻笑一声,“做什么?行迹败露,想找个借口逃出去吗?” 这一回,轮到若馨无话可说了,是否皇家的人猜忌之心都如此之重?看着还是他家儿子看着顺眼。 应宁王坐正了身子,从圈椅里站了起来,慢慢踱到若馨身旁,一手似是无意地拂掸若馨肩膀上的尘土,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你一再强调你不是白若因。那么你给本王一个理由,你以先生身份混进王爷,夜半更深,在本王的府邸里溜达有何目的?” 若馨垂首道:“既然被王爷撞破,民女也不敢隐瞒。阿离进王府,是想寻王爷的镇魂石一用。” 应宁王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把玩着手上的玄黑的扳指,慢声道:“那几日,本王听得有人打听镇魂石,原来就是你。那石头确实在本王手中,不过,你要那物何用?” 若馨知应宁王多疑的性子,因此让自己的表情和态度做到极度的诚恳,回答道:“活命。” “活命?”应宁王哼笑一声,听着若馨波澜不起的话语似有些不信。他轻渺渺地扫过若馨的脸庞,带着些轻讽地笑道,“你身为卜氏祭司,需要一个破石头来活命?你要本王如何信你?” 若馨无奈地抬眸看着应宁王,是否真要她拿着秦镜双手呈到他面前,让他日后能见人便照上一照,照见五脏六腑,直接看透人心,也免得他时时怀疑地劳心劳力。 看着若馨张口无言的模样,应宁王才扬眉一笑,似乎为扳回一成而愉悦了心情。 “明日本王自会派人去查上一查,若你所言属实,那么本王倒也不会舍不得一个破石头。不过......”应宁王挑了挑眉,眼中带着算计的笑意,他靠近若馨,抬起手,长指挑开她微泄的长发,轻按在她的后颈上有些暧昧地摩挲着,发烫的气息倾吐在若馨的耳畔,低哑的嗓音中带着强势的霸气和一丝性感的味道,“要想让本王心甘情愿拿出那个石头,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本王满意了。” 说话的同时,应宁王温热的手指也随之从若馨滑腻的颈项摸到她耳根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捏,十足挑逗的意味。 毕竟是欢纵情场的老手,若馨被他的动作挑拨地一颤,听着应宁王得意的轻笑,若馨心中暗骂这个风流的王爷,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放荡不羁、风流散漫的男人根本不像传说中手腕灵活果断,卓尔不群的十三爷。 若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带笑,微微垂眸,四两拨千斤地回道:“王爷严重,日后如果有阿离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只要若馨有能为之,自当效犬马之劳。” 应宁王身子微侧,倚着窗阑低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本王又怎么舍得让你劳犬马之苦,当前便有一个机会。” 若馨抬头看着应宁王,看着他慵懒幽深的眼底带着不可错辨的欲望。 凉风从开敞的窗外吹进来,屋中的六角宫灯也在轻轻摇晃,淡淡晕黄的蜡烛光芒透过粉绘的薄纱,在帐幔前跳跃着,仿佛蒙着一层轻雾,也笼罩下一层旖旎的暧然。 第十五章 宠爱之像 若馨看了应宁王许久,眼皮眨也不眨,而后慢慢笑道:“佛家曾言,‘革囊众秽’,区区人身不过是臭皮囊一具,虚幻尘烟,污秽不净。百年之后,任谁皆是蝇蛆遍身,腐肉化做尘土,因此倒也不必执着。如果王爷不介意阿离满身污秽,能用身体换来活命的生机,阿离倒也并未觉得有何为难之处。” 似乎对若馨的话语感到不适,应宁王微微蹙起了眉,很是怪异地看着若馨,之前那种旖旎之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若馨依旧言笑自若。 那些话倒也是真话,她并不迷恋肉体的欢愉,也并非那种对清白之誉看着极重的人,原来是如此,如今更没必要学人矫情,简单说来,连命都快没了,还去管清白如何。 更何况,她总觉得应宁王并非当真想要她的身体,毕竟他还对她的身份抱以怀疑,又怎么可能在没有确认之前动她?他既见过白若因,必知道师父对白若因的看重,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动师父的人。 应宁王怪异的目光注视她许久之后,才恢复了正常,他低低笑道:“如今本王倒真的有些相信你和白若因是两个人了。” 房门从外头轻轻地扣了两声,有人恭敬地喊话道:“王爷,妩姬夫人来了。” 应宁王从倚靠的窗阑上慢慢站直了身子,瞥了一眼若馨之后,便淡声开口,“进来吧。” 两扇镂雕的木门被轻轻打开,随风带进一阵馥郁却不呛鼻的暖香,而后,若馨便看到一个艳妆丽服的女子提裙跨过低槛,走进屋来,长裙柔曳,衣袂蹁跹。那女子风流妖艳,流荡之态尽显言表,毫不掩饰,比之阮夕烟更多了几分勾引人的媚色,仿佛每一根头发都充满了让男人沉醉的风情。 若馨识得她,便是应鸿显口中那个让应宁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妩姬。 若馨侧目向应宁王看去,果然,看到应宁王面上又是一副风流的表情,他抬手对妩姬勾了勾手指,轻笑道:“妩姬怎么来了?” 妩姬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若馨,便很自然地倚到应宁王怀中,抬头看着应宁王,媚眼中春意荡漾,“方才西院夫人谴了下人到绮陇斋里来,说问王爷是否在奴家院子里。” 应宁王漫不经心地笑道:“怎么,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倒是没有,只是总觉得西院夫人似是不喜奴家,王爷不过这几日在奴家院子里多呆了些时候,西院夫人便时时谴了人来问情况,谁都知道王爷整个王府里最宠的是谁,可是难道连短短几日的时间也不许奴家陪伴王爷吗?要说受委屈,才是王爷给了奴家委屈,偏偏只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说。怕是舍不得西院夫人吧。” 妩姬娇嗔地看了一眼应宁王,说的话像是撒娇又像是带着微微的委屈。 应宁王低低地笑着,抬手挑着妩姬的下巴,“吃起醋来了。” 妩姬软若无骨、曲线尽显的身段贴在应宁王身上,未觉羞耻地轻挪磨蹭着,她抿着嘴笑道:“王爷是知道奴家的为人,奴家素日是有话便说,心里头藏不了心思,也因此得罪人了不自知,只是对王爷的这份心,王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吧。” 应宁王拇指轻轻抹过妩姬的红唇,“这府里谁能欺负的了伶牙俐齿的妩姬?” 将应宁王的手指舔了舔,妩姬勾着唇,勾魂的双眸轻抬诱惑着应宁王,“谁都知道如今这应宁王府的后院里是谁做主,便是侧王妃贵为宰相大人千金,要说实话,在这王府里的地位也不如西院夫人,西院夫人说上一句话,都能顶得了奴家十句,奴家这一张笨嘴又怎么比得了?也只能白白受着,王爷说,到底是谁会说话?” “妩姬是想本王也封你个夫人当当?”应宁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道:“既然你喜欢,那便封你个北院夫人如何?” 妩姬的眸中闪过一丝喜色,而后又退了去,口气有些酸酸地说道:“王爷还是算了,免得日后西院夫人知晓,给奴家冠一个不知好歹的帽子,那可是冤屈奴家了。” “入了王府,便都是本王的心头肉,怎有不疼之理?要说便让人说去。” 若馨静静站在一旁,应宁王不走,当着她的面和自己的姬妾调情,她也只能等着,尽量让自己耳目放空,做到如同无物。只是听着应宁王肉麻的软语情话,还是觉得寒毛直竖,不觉打个寒战。 妩姬虽然在和应宁王说话,倒是分了神注意着若馨,春眸轻佻,用媚酥到能让人销魂醉魄的声音对应宁王娇声道:“王爷今夜打算在哪过夜?” 应宁王淡淡扫了一眼若馨,便滑过妩姬的面颊,说道:“自然是去绮陇斋,一日不见你,便有些食不知味,今晚你可要好好弥补本王。” “王爷最会说话哄人了,奴家才不要信。”妩姬咯咯地笑着,又拿涂了红蔻的嫩白指尖轻轻在应宁王胸前滑着圈,顿了一顿,“今儿傍晚才听西院夫人说王爷会在她那过夜,王爷就不怕她恼?” 应宁王倒也不怕若馨在一旁看着,一只手直接抚上妩姬起伏的胸口,轻笑道:“本王怕你恼。” 妩姬轻轻嘤咛一声,又娇嗔地看了一眼应宁王,便是若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是个尤物。 妩姬人如其名,妩媚勾魂,着实不输阮夕烟。只是阮夕烟属于半藏半露之人,进退得宜,倒是比妩姬聪明得多,知道如何给自己一个最适合的位置和考量,妩姬或许能得应宁王一阵宠,而阮夕烟那样的心思则能长久稳固在应宁王府的地位。 若馨向应宁王看去,一瞬间,却仿佛看到应宁王唇边冷淡地笑容,再眨了眨眼,却仿佛是幻觉一般,那样的表情又再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戏谑的笑意。 应宁王将视线转向了她,让门外的丫鬟下人们都进了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明日你们过来将先生的东西搬到静院,她日后便是静苑的主子。” “是。” 若馨瞪大了眼,看着应宁王。 静院位于北苑,北苑也是应宁王妻妾所居的苑筑,能住在里面的妾侍地位却比东苑西苑高。北苑共有三殿四院,其中三殿是留给王妃和两个侧王妃,当年关景如本也是住在北苑,因喜欢东苑的景福园,才搬了过去。如今住在北苑的人不过两个,一个是两年前新娶的侧王妃。另一个则是住在西院的阮夕烟。 应宁王如今将她安排到北苑又是什么意思? 若馨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又听到应宁王继续说道:“织染署明日会送来新织的绸缎,你也去挑几匹中意的。” 织染署送来的绸缎,只有王府后院的女主子们才能穿,应宁王的话,倒是将她推到了前锋上去。 瞧见妩姬眼光明显的敌意,若馨抬手咳了几声,慢吞吞地说道:“多谢王爷关心,只是阿离是个粗人,习惯了青裙缟袂,穿不惯那些珍贵的衣物。” “既然穿不惯便不穿也罢,日后你看上什么便随意挑去吧。”应宁王的口吻突然变得温柔,倒让若馨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微微拧起双眉,若馨抬眸看向应宁王,不知是否看错,她似乎看到了应宁王王唇边一抹恶作剧的坏笑。 心里将应宁王腹诽个透,她知道应宁王是故意的。他如今简单几句话便是将她推到了应宁王府的风头上,应宁王府女眷众多,因着应宁王花名在外的前例,她们定会又将她当成了应宁王新看上的女人。但她清楚,应宁王根本是另有居心,他心中还有着她是白若因的顾忌,有能动荡东衡政局的贤王在那,他又岂会那么轻易收她入房。 只是想到应宁王后院的那些女子,若馨微感头疼,怕是日后麻烦不会少了。 这个应宁王是在玩她吧? 想到两人先前约定的镇魂石的事情,若馨也只能陪着应宁王磨下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忽视妩姬那双几乎能穿透她身体的目光,若馨慢吞吞地说道:“多谢王爷。” 看着若馨恨又恨不得的无奈的表情,唇边有些僵硬的弧度,应宁王突然很愉悦地大笑了起来。 环抱着妩姬,在面面相觑的下人面前,离开。 第十六章 身体异样 次日,应宁王果真安排了人,领着若馨去了北苑的静院。在应宁王府的这几日,若馨也曾领略过北苑的风光,应宁王独寝的沁心园以及北苑里的三殿四院是整个王府后殿中最重要的建筑,每一个院落各显特色,却都是富贵堂皇,景致优美。而能住在这里的人,自然也是在应宁王府中颇有地位以及应宁王最宠爱的夫人。 这回迁居,也是应宁王府的总管事亲自安排,可见对此事的看重。 一入静院院门,便见满目的青松翠竹,院落一角栽着几株淡雅的白梅,寒香扑鼻,梅瓣若白玉,蕊心似胭脂,似是极名贵的品种。花园极大,还载种着许多叫不出名的花,凛凛寒冬,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些花逆季而开,也因此整个静院显得春意融融。 若馨跟着带路的丫鬟在花园走了许久才到了正院。正院里,下人们正忙着打扫卧室,摆设家具。果真是北苑啊,细到连屋舍的门栏窗扉都是样样精雕细凿。里面的衣裳衾枕,桌椅匣柜,无一不是上品,既显富贵又不失雅致,便是那蜡台,也是用白银所制,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在这样物物精贵的房子里还真是住得不习惯。若馨回想着静院的位置,南临是侧王妃的永和堂,西面则是阮夕烟的西院,真不知道应宁王将她安排在这里安的是什么心啊。 若馨暗叹一声,心头思绪还未断,便听到里头的下人齐齐喊了一声“静院夫人”。 若馨一呛,愕然地抬头看向那些停下手中的活向她问安的下人,额头青筋不自觉的跳着。 静院夫人? 浑身寒毛一竖。 若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扯着嘴角笑了笑,“王爷并未封我做什么夫人,如今不过暂居在此,你们还是唤我先生吧。” 几个下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如何开口,总管事从外头走了进来,吩咐道:“按先生吩咐的做吧。” 而后转头对若馨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惊扰先生了,按理迁入西苑的主子都是王爷册封的夫人。不过王爷说了,如今您是静院的主子,一切事情则由您做主。” 这样的恩宠倒是从未有过,若馨侧目,正看到几个收拾的丫鬟们眼中无法掩饰的惊叹和艳羡。 也是,在她们看来,她普普通通一个先生,一夕之间突然也能麻雀变凤凰,而她们其中,也有不少是富家商贾的千金自愿入府成为应宁王的婢女,自然也期盼着某一日能被应宁王看上,从此恩宠无绝。 可惜,她们只能看到表面的富贵,却忘记了应宁王并非良人。 抛开这些繁杂的事情,若馨重新转向总管事,问道:“应管事,阿离有事相询。” 总管事垂首,“不敢,先生但管吩咐。” 若馨笑道:“倒不是吩咐,只是我想问问,入府前我与管事的约定如今可还算数?” “约定?”总管事稍稍思索片刻,便道:“先生是问三日出府一趟的事情吗?” “正是。” 总管事略顿了顿,点头道:“王爷说了,不限制先生的去向,先生自可随意。先生出门,可否要安排侍卫跟随?” “不必了。”若馨摇摇头,“我只是去一趟外城,傍晚便归,不必麻烦。” ...... 总管事倒当真没有安排什么侍卫跟随,只是从外头唤进一个丫鬟,说是应宁王拨给她,来侍侯她的,叫道名。道名虽只是一个丫鬟,却也生得仪容不俗,伶俐聪敏。若馨看她双眸清灵,身手敏捷,恐怕不只是侍侯人的丫鬟那么简单,只怕另有监视之意吧。 不过若馨也没有点破,笑着承下。道名言行间也把握有分寸,恭敬有礼,倒也不让人被监视的感觉。 近傍晚时分,若馨和道名一起到了外城的那户院子。取着一个包袱下了马车,若馨让道名随意,便走了进去。 方才跨进大门几步,似乎是听到声音了,屋子里传来噼啪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胖胖的大婶撑起白布门帘,探出头向院子瞅着,发现是若馨,忙甩着手跑上前,扯着她的手往屋子里拉,口里嚷道:“是你啊,妹子,你回来得正好,你家男人病得不清啊。” “病了?”胖婶抓得紧,似也很是着急的模样。 胖婶一边喘着气走着一边说道:“好象从你昨儿个走后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今早我家那老头送了菜过来,看他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模样才知道。也不知是啥病,这么大冷的天,那身子冰得呦,摸着都让人打颤,这么清楚的一个孩子可别给病傻了呦。” 若馨拧眉,也加快脚步走进屋子。 屋子还是原来的模样,靠着墙面摆了一张几乎占了大半屋子的木床,旁边是一张透着些腐朽气的陈旧木桌,上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情之便静静地躺在木床上,身上盖着有些粗糙的被褥,脸色苍白如纸,清秀的眉峰也微微蹙着,想来是有些难受的缘故,袅袅上腾的热气让他显得有些虚渺。 若馨走了过去,将包袱放在桌上,弯腰将手轻轻放在情之的额头,测了测温度,果真极是寒冰。 这一个多月来,她的身体渐渐与常人无异,虽然如今她没有祭司的能力,却也能察觉身上森冷的鬼气已经渐渐消散。如今触碰情之的身体,冰冷如石,倒更似原先的她了。 将情之的手从被褥中移了出来,若馨把上情之的脉搏,细听了片刻。 情之比之在万春县时清瘦了不少的手虚弱地拢着,毫无生机的模样,因为瘦,手背上的青筋便显得格外明显,若馨眉宇蹙地更深了些,许久之后,若馨将他的手重新放回冷冰冰的被窝里,将目光重新移到情之清秀的面庞,轻声唤了一声,“情之。” 情之依旧静静的,还是毫无反应。 胖婶在一旁看着,看若馨蹙眉的模样,忙安慰说道:“妹子你别急,我家男人已经去叫大夫了。”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碗,说道:“这是我们家的土方子,不知兄弟是不是着了寒,总之这药吃了不伤身体,我便熬了让他先喝着,中午已经喝了一碗,这是晚上的份。” 若馨点点头,她闻了药味,那贴药是穷人家驱寒的土法子,喝了确实没什么大碍。若馨从腰袋里取出一锭银子,又从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捆纸包,递到胖婶手中说道:“多谢胖婶了,这是这个月的租金,这包是你们虎子爱吃的点心。” “妹子你下回别再花钱买这些东西,谗了虎子那小子。”胖婶接过纸包,看着那锭银子说道:“租金大兄弟已经给过我们了。” “那些吃的花不了多少钱的,胖婶也没少送东西来给我们。那些银子就当我们一点心意,平日里麻烦了胖婶许多。”看胖婶摇头,若馨又道:“大不了大哥去狩猎时打回的野味多割些肉给我夫君补补身子吧。” 胖婶也是个豪爽的人,想了想,也不再推却,“那自然少不了,大兄弟有妹子你这娘子还真是有福。” 若馨但笑不语,停顿片刻,说道:“胖婶你忙了一天了,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顾就好了。” “那我先回了,有什么事,你在大门口唤一声,我就过来啊。” “好。胖婶慢走。”若馨起身将胖婶送出门外,便重新走回床边。 天慢慢有些黑了下来,若馨将油灯点上,察觉到一道视线,若馨低头,情之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微微侧着脸,定睛看着她。 幽深的眼睛像是两汪沉在水底的墨玉,清泠泠的,映着桌上油灯晦明晦暗的火光,而有了些微的温度。 “你醒了?” 情之缓慢地眨了下眼,点了点头,而后轻咳一声,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若馨平日里都是三日才来一趟,昨天刚离开,倒是没料到她今日会来。也是因为她意外回来的一趟,才让她发现了他的异样了。 若馨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许久,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每次行过床事之后,你的身体都会这般?” 第十七章 离心之夜 情之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看若馨微蹙的眉宇,微微笑道:“阿离多虑了,我这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吃过药后就好了。”柔和的唇角展开一点点弧度,情之轻声道:“阿离,你能关心我,我很开心。” 看着若馨不语沉凝的模样,情之从被褥中探出手,安抚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像是要让她安心一般地说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多了?不过,胖婶的药真的好苦。” 他的手确实不如先前那般冰冷了,若馨翻手把着他的脉搏,也不似先前那般虚浮紊乱。 若馨看着情之许久,嘴里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端了桌上的药碗,若馨撩了裙摆,坐在床沿,“先喝了这药吧,虽然是土方子,倒也有些效用。” “嗯。”情之轻轻应了一声,随之撑着手臂坐起来,因为虚弱无力,动作很是缓慢艰难。 若馨放下碗,伸手撑着他的身子帮助他靠到墙面。 情之的衣裳有些单薄,墙面碰在身上冰冰的,情之微微地打了个颤。不知怎的,便是看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若馨心中突然不自觉的一揪,腾起一股极是微妙的惆怅。 隐下那个感觉,若馨将带来的包袱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到情之的身上,一边说道:“你出生......江南,耐不了东衡京城的寒,下午我去绸缎铺,正好看到里头的这件狐裘,虽然颜色不大好看,摸着倒是保暖,我们冬衣带的不多,便给你买了下来。” 苍白的手慢慢地抚上柔软的狐毛,情之没有说话,一双幽深的眼睛只是一直凝视着若馨。 若馨没再多说,在情之身后垫了一个软枕,舀着温热的汤药吹了吹,凑到他发白的唇边。 一喂一饮,两人没有说话,气氛倒也融融。 喂情之喝完了药,若馨本想扶他躺下,情之摇摇头,表示自己好多了,坐着便好。若馨点点头,便转身往厨房烧热水去了。 一会,胖婶的丈夫带着一个大夫回来了,他看了看情之的面色,又把了情之的脉许久,诊断之后,便只说是伤寒开了张方子。 若馨知道情之的情况定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情之不愿说罢了,但还是付了钱,道谢送走了大夫。回头看向情之,情之披着那件黄褐色的厚狐裘,墨发微散,衬出清秀的容貌一股雅淡的气质。情之静静地注视着若馨,唇边依旧一抹柔和的笑意,慢慢说道:“确实没什么大碍的。你可以放心了吧?” 心里叹口气,若馨微微笑了笑,心中那种微微酸涩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想着情之的身体,若馨到胖婶那里借了一个暖炉,烧了炭。张罗好了以后,外头的天色已经昏黑一片。 解了外衣,若馨走到门边的盆架,弯腰洗脸,情之从头到尾一直看着若馨忙碌,看她挽起袖子忙着平凡琐碎的事情,却让人有一种温暖幸福的感觉,只是对于如今的他,却带着满腔惆怅。 看着若馨纤丽的背影,情之掀被下床,慢慢走到若馨身后,从后头轻轻环住了她的腰,略高的体温透过衣服暖烘了若馨的身体,情之在若馨耳边轻声道:“今晚留下来吧。” 若馨转过头去,脸上的清水未拭,晶莹的水滴滑落光滑的肌肤,情之空出一只手,执了盆架上的干毛巾轻轻擦拭着若馨的脸。一双清净的眸子也像和风一般停留在若馨的脸上。 毛巾刚洗过晒干,带着微微暖暖的气息,若馨闭眼,静了片刻,应了声,“好。” 出了门,道名还在外头等着。见若馨出门,她便下了马车,正要搬出脚踏,若馨止了她的动作说道:“今晚我先留在这,你回去告诉应管事,我明日回去。” 听着若馨的话,道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向院子里看了一眼,看到站在里头屋门口的情之,道名沉默了片刻,便安静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便上了马车离开。 ...... 两人并排躺在一侧,情之的身体也慢慢温暖了起来,他伸手轻轻环着若馨的腰,不松不紧,仅仅让两人的身体相贴,却也不会显得过度亲密。 这是若馨入了王府以后,第一次回来留宿,也是第一次什么都没做,和情之安静地躺在一块。在王府里,每天夜里,若馨都要出去寻找镇魂石,昨夜又与应宁王搅和了许久,如今躺在这个破旧的民居,闻着情之身上淡淡的清香,不一会的时间,若馨便渐渐入了眠。 黑暗中,情之却依旧清醒着,听着若馨轻缓的呼吸声,他慢慢转头他痴痴凝视若馨,看不清模样,但只要知道她的存在便好。 黑暗掩饰了人的情绪,他也只能在黑暗中无所顾忌地看着她,泄露自己的真实。 贴放在若馨腹部的手突然察觉到掌下一动,情之一怔,僵住了身子,心里复杂的感觉慢慢升腾起来,他的手微微颤抖地移到方才动静的部位,耐心等待着,不过片刻,感觉自己的手心又被轻轻撞了下,好象有什么东西便在里面一动一动,和他打着招呼一般。 情之的呼吸紊乱了,向来静淡的情绪仿佛掀起一阵波涛,他如今却只能压抑着,只能以不惊醒若馨的动作更加贴近了若馨,一双清眸似悲似喜。 心中五感交杂,一夜无眠,他只是静静地怀抱着若馨,一手轻轻地抚在她的小腹。 ...... 东方的天,青黑中渐渐透显出白,清冷寒月也已落入西山。 意识沉沉,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了轻浅的敲门声,若馨被惊醒,看躺在床铺外侧的情之依旧闭着眸,若馨轻轻爬了起来,披了外衣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道名,她向若馨曲膝行了一礼,恭谨地说道:“王爷唤奴婢来请先生,说是为先生领路,去贤王府。” “贤王府?” 这个地名却很是生疏。 道名猜到了若馨的疑惑,便开口道:“回先生,是贤王爷回来后圣上新安排的府邸。” 若馨微是一顿,回过神来,寻思片刻,便对道名说道:“你稍等片刻,我梳洗一下就来。” 回了屋,换衣洗漱,片刻时间便好了。 正要离开,若馨想到什么,又回了头,取了纸笔,在桌上留了字,压在茶壶的下面。掖了掖情之的被角,若馨又到窗边,往已经灭了的火炉里重新添了木炭,小小开了窗子,取了木架支着。 屋子里渐渐又暖和了起来,只是突然间,仿佛又有一股浓重的哀伤弥散。 若馨回头看了一眼,情之依旧静静闭目沉睡。 方才的是,错觉吧...... 不再迟疑,若馨便掩屋离开了。 在若馨离开不久后,情之睁开眼,慢慢起身,伸手拾过压在茶壶下的那张纸,上头只有一句话,“莫累了身体,我明日再来。” 一一抚过那秀朗细致的墨字,情之便将纸张折叠好放进了衣服的内袋,微微叹了一口气,侧头看着覆盖在被褥上的狐裘,他伸过手,轻轻而珍惜地压在上头。 屋子里,若馨离开前升了炉子暖洋洋的,窗外的东衡的京城却是一片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已没有气力再强行压制,他的身体又开始渐渐冰冷,原本看起来尚是健康的面色一下子又变成吓人的惨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传来三声规律的敲门声。 情之虚弱的应了声,“进来吧。” 虽然声音细微,但门外的人还是听到了,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暗青色长裳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情之跪下。情之抬了手,让他起来,捂着心口低低咳了几声,问道:“让你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 情之点点头,站起身,身子微微一个踉跄,暗青色衣服的男子忙上前,要去搀扶情之,情之微弱地做了手势,让他退下。 脚步虚浮地走到屋子一角,他的神态和动作是在若馨面前从未出现过的痛苦与虚弱。掀起木箱的盖,情之一手扶着箱子支撑着,一手探进箱子底部,取出一个由布巾包着的瓶子,不过区区几个动作,情之靠在墙面喘着气,已是面色苍白、汗滴如雨。 他这回,是真的撑不了了。 身体的状况如何他最清楚,其实真实的情况确实如若馨所说,只是过去的他,尚能压制下,不流露分毫破绽纰漏,而随着次数渐多,时间越久,他便有些力竭之感,也渐渐压制不了身体如坠冰窟的痛苦。 若馨没有向他说过她来京城是为了什么目的,但他也已经查到,如今,只盼自己能在身体垮掉以前,找到她想要的那几件东西。 错过的无法挽回,他没有后悔的机会,只能弥补曾经的过错。 这几个月来,他没有控制自己的感情,任自己的心越陷越深,他知道他的每一次接近都是一次奢侈,只是他不得不承认,时至如今,他还是贪恋着若馨的一点点温情。 即便,那再不是给一个叫做风华的人。 手中的瓶子里是满满的一瓶鲜血,是他每日汲以心头之血采集的一瓶,虽然塞着木塞,却依旧能闻到里面馥郁的异香。 “让他午时后过来吧。”将头倚靠在墙上,情之捂着眼,淡漠的脸上却没有流露丝毫的表情。 情之虽然表情平静,然他每隔几个字便停顿许久,说的艰涩,更何谈当初做出决定时的艰难。 过了许久,他才放下手,将那个瓶子交给男子,说道:“里面的血能用半个月,半月后,我会再派人送来。在若儿来前两个时辰,你让人将檀香木浸泡在这血液里,用时点燃......” 第十八章 大少赴京 应宁王府里,留宿的关景天未及辰时便早早起了身。辗转反侧一夜,却有些心浮气躁,硬是睁着眼躺到了天亮。或许不该说是这一夜,便是这两个月来,他也几乎没有一日好眠。 起床时,外屋的漠漠听到他的动静,便进来服侍他。昏昏沉沉地任漠漠帮他穿好了衣服,关景天便让漠漠退下,自己洗漱。 漠漠看了他一眼,眸中微微带愁,轻轻叹了一口气,便退了下去。 说也奇怪,这两个月来,不仅是他,连漠漠也变得沉默了起来。在万春县的时候,因为漠漠劝了他几次不要再去找若馨,而被他发了一顿脾气,她便再也没有流露过这方面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规规矩矩地服侍他。 事情过去之后,他想了想,觉得有些对不起漠漠,当时连吃了几次闭门羹,他心中着实烦躁,才有些迁怒到了漠漠。虽然明知是自己不对,但碍着脸皮他也不好意思道歉,两个人便干巴巴地相处到了如今。 很难得的,向来粗心思的关大少察觉到漠漠心里有心事,可是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解决好,自然也没心思去管漠漠到底怎么了。 说到底,都是那个死女人害的。 关景天想到了一切事由的罪魁祸首,气恼地踢了下门板,听着沉闷的撞击声,他又有些泄气地垂下头。 两个月了,他从县城里找到白家村,见到了死女人,本以为那日的街头偶遇,她脾性遽变只是一时,没想她却真的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人冷冷淡淡,要不是他当真认得她身上的特征,还真以为是有人冒牌了白若馨。 半个月前,他听到下人传回她来了京城的消息,便也留了封家书给父母,离开了关府,又从万春县急匆匆地赶到了京城。一路风餐露宿,自小被人好生侍侯着,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何曾吃过那样的苦?便是短短半月时间,他便又瘦了一大圈。前日到了京城,却又发现,她竟然已经进了贤王府。 她怎么会和皇家的人扯上了关系?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贤王爷又到底是谁? 关景天懊恼而沮丧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 他真的有些想放弃了。 从和那人相识,到知道自己对她动心,再到后来厚着脸皮地跟着,整整四个月,他却好象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突然很怀念当初死女人整他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皮痒欠揍,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和她相识,他便是诸事不顺,可是为什么越被她欺负,他心里却越是甜滋滋,越是开心呢? 至少,那个时候的她,眼里还是有他的存在的吧。 耷拉着脑袋,关大少长长地叹了口气。 “景天哪,你到底有什么事?”本来一直斜斜倚靠在圈椅上的应宁王睁开眼瞥过关景天,懒懒地问了一句,一边掩着呵欠慢慢坐正了身子。 天还只是蒙蒙亮,他便被关景天从妩姬的床上给挖了起来。关景天是他自小看大的,他也把关景天当成自己的幼弟一般,因此虽然关景天的举动于理不敬,他倒也没有恼意,只是自从进了书房,关景天便一直垂头丧气地在他眼前走来走去,一会抓耳挠腮、发脾气踢踢门板,一会又如闺中怨妇一般叹息不止,他被弄得一头雾水不说,也有些头昏脑涨了。 听到应宁王的问话,关景天停下脚步,望着应宁王许久,突然眼睛一亮,“应宁大哥,你娶了那么多妻妾,应该......”话说一半,他又停了口,垂下脑袋。 应宁王身份显贵,相貌堂堂,又有一副他自愧不如的魁梧身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貌有貌,以应宁王的条件,想要的女人何必花心思追,自然手到擒来,如此这般,他问了也没什么用。 话听到一半便没了声,应宁王好笑地瞥了关景天一眼,便从靠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便慢腾腾地移身坐到了书桌前,抽过一叠未开封的信笺,展开了一一阅过。 没过多久,应宁王便又听到“咚”的一声,抬眼便看着关景天靠在墙壁上,失神地拿着自己的脑袋一撞一撞。 挑了挑眉,应宁王想到他回京前在关府看到的那幕,联想到他之前的问题,应宁王放下手中信笺,揶揄地笑道:“哎呀呀,景天小弟,莫不是春心动矣,为哪家女子茶饭不思了?” 被猜中心思,关景天的脸一下子腾地红了起来,他脸皮本来就薄,更何况现在应宁王还是打趣的口吻,一时间便有些局促起来。他赤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也......也没有茶饭不思,只是......有些麻烦。” 应宁王轻笑一声,“什么麻烦,你看上的女人不喜欢你吗?” 听了应宁王的那句话,关景天脸上的红晕又渐渐消退,他走了几步,倚在窗台前,推了窗子。窗外植着几株紫竹,枝条细袅,关景天伸手扯了一枝进来,揪着枝条,有些心不在焉地剥着细长的叶片,“喜欢不喜欢就算了,只是本少爷第一次那样讨好一个女人,她现在却连理都不理。” 看关景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应宁王倒对那样一个女人有些好奇起来。关家在东衡算是巨商,撇开他们有皇家当靠山的优势外,能够攀上如今关家唯一的嫡孙,未来的继承人,不要说是做正妻,便是当个小妾,都足以让她几辈子不愁吃喝。关景天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性子他自然清楚,虽然出身巨贾,却没有沾染一点富家公子沾花惹草的风流毛病,甚至还有些小小的迂腐死心眼。对于男人来说,明明有着资本,却不去享受左拥右抱、美人在怀的日子着实可惜了些,但对于被他喜欢上的女人,或许一生也不用担心会有小妾抢了关景天的目光,而如今,偏偏有人抛了那样天上掉下来的金玉馅饼不要,还真是生生吊起了他的好奇。 应宁王点点头,好笑道:“如此说来,那还是那个女人不知好歹了,凭你的身家,她还如何看不上眼?倒让景天小弟为了她失魂落魄。” 有些事情自己想着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却是加大了事情的影响和性质。关大少听着应宁王的话,本就委屈的心,如今越想越越憋屈,越想越生气,扔了手里被剥得光秃秃的竹枝,关景天把嘴一撇,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道:“像她那样的女人,本少爷才不在意,才不会放在眼里。哼,要女人本少爷挥挥手,就有一大帮跟上来。我不服的是她的态度,本少爷是那么好打发的一个人吗?她不告诉本少爷到底发生什么事,却只是派人传话说不见,这叫什么事?当本少爷是瘟疫吗?凭什么把我当一个傻子来耍,好玩吗?还是本少爷哪里做错让她不高兴了,她也可以告诉我啊。干嘛什么都不说就跑走了......” 看着关景天越说越委屈的脸,还有他话语间无法掩饰的落寞和无辜,应宁王忍俊不禁,怕伤了关小弟面子,他忍住笑意,说道:“这还叫不在意吗?” 关景天心思复杂地哼了一声,“本少爷不是任人玩弄的傻子,那样的女人不要也罢,本少爷就不相信除了她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女人了。” 应宁王抬了抬眉毛,笑道:“哦?有魄力。只是依本王来看,你怕是撑不了多久。” 看着应宁王脸上的谑笑,关景天一张俊脸憋地通红,气急败坏地喊道:“本少爷说一不二!” “好好好。”看惹急了愣头青的小狮子,应宁王才抬手安抚他的情绪,他从书桌后站起来,踱到关景天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笑道:“何必那么为难,你喜欢哪个女人,本王派人将她抓到你面前不就得了?要是不愿,来个霸王硬上弓也未必不好。” 应宁王勾唇,朝着脸红到要滴出血一般的关景天不怀好意地一笑,又继续道:“女人嘛,就是那么回事,说什么三贞九烈,得了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心不也乖乖跟了你?可要应宁大哥教你几招,定是让她自此以后对你服服帖帖。” 关景天听着应宁王口气平常的话语,顿时脸热如火烧,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要了。”话是如此,被应宁王这一提醒,他又记起了那一日澡桶里的事情。 他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第一次被若馨引动了春心,而后几乎每次梦中都会梦到那日澡桶里的情景,再后来,甚至越发发展了下去。使得每次晨起,看着有些狼狈的床榻,都让他羞窘难当。 “哈哈哈。”应宁王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倒不是嘲笑,只是觉得关小弟终于长大了,至于关景天喜欢的那个女人,若真的想要,他自然愿意帮助一把。 正当此时,有人轻轻敲了书房的门。 “进来吧。” 门推开后,进来的是漠漠。 应宁王知道她是关景天的贴身丫鬟,免了她的礼,问道:“找你家少爷的吧,什么事?” 漠漠点点头,微微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关景天,说道:“少爷,贤王府的人送来帖子,说白姑娘请少爷上门一叙。” “啊?”关景天愣了片刻,便马上伸手接过那帖子,翻开仔细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未察一旁听着的应宁王明显怔了一下。 “贤王府?”应宁王微微拧起了眉,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开口问道:“白姑娘是谁?” 关景天合上帖子,小心地放进怀里,回头看着应宁王,模样很是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忍不住嘴边上翘的弧度,他说道:“就是我说的那个死女人,叫白若馨的。” 未等应宁王再开口,他便急匆匆地跑出了书房。 脚步轻快,根本不似先前没精打采的模样。 应宁王看了一眼关景天离开的方向,便重新回到圈椅前坐下,支着下颚,大拇指缓缓地摸着嘴角,半晌,开口道:“道名现在在哪里?” 不知从何处传来暗卫的回话,“回爷,道名已经送先生去贤王府了。” 第十九章 真假若馨 乘着马车,若馨和道名一路无阻地来到了贤王府。 师父的身份在皇族中该算是隐秘的,不仅如此,便是东衡百姓估计也不知道当今东衡国还有一个贤亲王。 据她所知东衡国的一字亲王也只有应宁王一人。亲王地位极高,而“贤王”之名则更是亲王之尊,在属于白若因的印象当中,贤亲王之名是东衡王朝如神一般的存在,并非每一代都有贤王,甚至在东衡历史上也是少之又少,但能被封为贤亲王的,必是在皇族中威望极高的王爷,他握有几乎等同于皇帝的皇权势力,甚至能惩君之不正,罚君之不良。而当初,也是因为应仲阳的父皇极其疼爱他,也知道他的能力后,才在临终前,赐封他为贤亲王。 而自从百年前的贤王应仲阳挽东衡应氏王朝危机后,东衡历史上便再无封过任何王爷贤王了。 贤王府的府邸位置距离内城颇有一段距离,只是环境宁静优美,说来倒是符合师父平日的习惯。 下了马车,道名没有进去,只在大门外等待。 王府大门上悬挂的“贤王府”三字匾额颜色还极是鲜艳,府门落位极高,显得威严而庄重,两旁的石狮子威风凛。看起来着实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若馨抬头看了一眼,便提裙走上极宽的石级,上了几阶,门口的守卫便拦下了她盘问,若馨也不恼,只是将道名交给她的帖子递给了守卫。 守卫拿着帖子进去通报,不一会,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他朝若馨微微鞠了一躬,说道:“白姑娘久等。老仆是贤王府的管家,祭司大人已在大堂等您了。” 若馨点头,微笑道:“那就有劳管家带路。” 领着若馨进了王府,管家在前头带路,若馨一边走一边环目打量了一下贤王府的景致。 不若应宁王府的富丽堂皇,贤王府显得利落许多,没有多余累赘的装饰,整个王府简单而*,心里腾起的,便是一种敬畏。 宅子似乎空置了许久,虽然有人打理着,却依旧少了几分人气,花园里没栽种什么花,只种了一大片的青竹,显得有些冷冷清清,想来还是师父的习惯。 青石板的大道两旁种着树,入了冬,却只有一树无叶的枝桠。若馨跟着管家安静地向大堂走去,走到半路时,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女子,若馨停住了脚步。 来的是许久未见的白茹雪。 白茹雪一身淡粉的长裙,裙上镶绣着枚红的海棠,衣服料子是上好的绸缎,比之她从前为茹雪买的好上许多,柔软的缎子穿在茹雪的身上越发显得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看来茹雪跟着白若因倒是比跟着她生活舒适了许多。 白茹雪笑盈盈地和管家打了招呼,好奇的目光便向披着披风的她望来。 若馨抬起头,兜帽下的视线与白茹雪正正对了上。 白茹雪脚步顿时一顿,迟疑了片刻,似乎也认出了她来,一时间,白茹雪好象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交握着两手,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白茹雪目光闪烁,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就又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从她身旁穿了过去。 若馨回头看了一眼脚步有些慌忙的茹雪,摇头笑了笑。 其实没什么的,人活在世上,不都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既然跟着白若因她很快乐,那也不用对她感到抱歉或是愧疚。 将若馨领到了大堂外,管家伸手示意了方向,便恭敬地说道:“白姑娘,祭司大人就在里面了。” “我知道了,谢谢管家。”道了谢后,若馨便自己往里面走了进去。 ...... 此时此刻,关景天正一脸郁闷地坐在大堂的座椅上,已经失了刚来时的激动和兴奋,如今清亮的黑眼睛里透着三分不耐烦,一会一会便看看靠坐在正位上的白若因,却见她自顾地拾着一本书,一页一页慢慢翻看着。 从两人见面,已过去了近半个时辰,她说出的话,却是屈指可数,不过“请关公子来这里,是为了让你见一个人。”还有就是“人未到之前,请关公子自便。” 心中暗自懊悔着,才道不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如今却自打嘴巴,她才一个召唤,他便又眼巴巴地跑了来,而她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对他不理不睬。 终于坐不住了,关大少腾地站了起来,鼓着双颊喊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叫了本少爷来,又把本少爷晾在这里?到底要见什么人?” 白若因慢慢抬眼,清澈的双眸泠泠若雪山的寒泉。她朝门外看了一眼,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本,淡淡地说道:“人已经来了。” 听了她的话,关景天扭头向大堂门口望去,便看到从门外走进一个灰衣披风的女子。 “啊,是你。”一见来人,关景天叫了一声,跳将起来,身子一个寒战,没有丝毫迟疑,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两月前那天晚上闯进他家宅子的人。他指着她,有些结巴地开口,“你,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若馨倒是没料到会在这看到关景天,也微微吃了一惊,转向白若因,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淡淡的,似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了。 若馨顿了顿,便继续举步向前走去。 “喂,你别再过来了,小心本少爷对你不客气。”顾忌于那时见到她身上的阴气和鬼影,担心她会对白若因不利,尽管心里害怕,关景天还是战战兢兢地挪到了白若因的身前,挡住她。 这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披着灰色披风的女子,关景天这才发现如今她周身倒是不再有阴森的鬼气了,目光向她的脚下看去,看到了那一道淡淡的影子,他才稍微放下些许戒备。 只是那一夜,环绕在她身上那些狰狞诡异的死灵,死白死白、带着死亡气息的面庞却一直盘桓在他脑海中。关大少语音带着颤抖地指着她说道:“你,你到底是谁?” 若馨静了片刻,终于抬起手,绛红鲜艳的衫袖滑了下去,露出一只雪白的手腕,腕上是用银环串着的七个菱形红信石。 若馨看着关景天吓得浑身颤抖的模样,不觉失笑,她拂下披风的连帽,解了披风,一张略微苍白,却依旧清丽的笑脸便出现在了关景天面前。 如雷轰顶。 关大少在看到她容貌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半晌都没有动静,他的脑子好象一下子陷入了混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如何思考。 一边是身着月白云纱的女子,另一边的她红衣轻扬。 一个人清冷若雪山寒恋,另一个则是温笑若春。 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 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清亮的黑眼珠子如今一片茫然,关大少僵硬地转头看了看白若因,又再慢慢转回头看着若馨,连续好几次,关景天的双眸越睁越大,杏圆的眸子满是不可置信。 两张一模一样的容颜,每一个他记得的细节,不一样的只是她们的神情。 像是一面镜子倒影的两个人,只是哪个是真哪个只是影? 关景天懵了,被震住了。 关大少定着身子,只有那个头像是被人操纵的小木偶般不停地左右移动,他似乎还能听到自己脖子的骨头传来吱吱格格的声音。关大少呼吸也越来越乱,最后,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二十章 暗中之人 来不及伸手搀扶,关景天整个人便摔到了地上,不醒人事,若馨心中愕然又好笑,忙上前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等候在侧厅的漠漠隐约听到自己少爷的惊呼,以及而后大堂里沉闷的声响,心中忧急便急匆匆跑到了大堂外头。向里望去,看到关景天晕厥在地上,漠漠提裙跑进了大堂,焦急地喊道:“少爷怎么了?” 白若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视线便又重新移到若馨脸上,眸中的神情若有所思。 而若馨在确定关大少只是因为一时气血上逆不顺而引起的昏厥,并没有其他症状之后,才松了关大少的手腕,转过头对漠漠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漠漠姑娘,好久不见了。” 乍然见到若馨和白若因两人一同出现,漠漠的反应和关大少初时的反应一般,生生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塄在当地。但好在若馨早于万春县时便告诉她,自己与白若因的情况,愣怔了半晌之后,漠漠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来,帮我将你家少爷扶起来。”托着关大少的一只手臂,若馨召唤漠漠一起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扶到了座椅上坐下,看关大少即使昏厥,脸上依旧一副见了鬼一般惊恐又似有些迷惑的表情,若馨想到方才他的反应,实在好笑,伸指弹了弹关大少的额头。 “若馨姑娘,你怎么也在京城?”视线在白若因和若馨的脸上打量了数回,漠漠暂时压下心中的震撼,转头看着若馨开口问道。 才弹了一下,大少爷额头嫩滑的肌肤便起了红痕,若馨笑着收了手,回答道:“当日万春县和你告别,我便来了京城,今日来这里是想见故人一面,倒未想会遇到你们。” 漠漠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白若因,瞥见她脸上冷淡的表情,心头一股敬畏之意不自觉升起。在万春县,她曾经和少爷一起去白家村找白若因,甫见到的那一刻,她也差点以为那人便是若馨。只是相同面容的两人,给人的感觉却很不一样,也只有死倔的少爷才认死理地坚持白若因就是若馨。 漠漠垂下视线,说道:“今日是白姑娘请少爷过来的。” 若馨闻言,转头看向白若因。白若因只是表情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向大堂后走去,同时开口道:“你随我来。” 漠漠留在大堂照料着关景天,若馨则随着白若因一同向堂后走去。 出了大堂,便又见一片宽敞的园林,只是花园里依旧种植着一片青竹,看起来清冷了些。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从青石板的大路转了个弯,若馨看到不远处建在湖边的小筑,猜想着那里便是白若因如今的住处。虽然贤王府整体的建造简单而随意,那个小筑看起来却显然花了一番功夫,以白若因淡然的性子,自然不会计较住处条件的优劣,如此想来,大抵便是师父准备的了。 若馨自嘲地笑了笑,师父盼了百年,从她一出生便开始计划了一切,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让白若因重新回到了他身边。虽然害的自己失了身体,如同一个游魂野鬼,不得不到处找寻存活的方法,但恐怕再来千百次,师父依旧会做这样的选择吧。 从小跟在师父身边,看到了师父对于白若因爱恨交杂的浓烈感情,如今想来,便也是爱得太深,才变成了恨吧。承了白若因的记忆,也记得百年前白若因对应仲阳无情的伤害,她不知道灵魂被唤醒的白若因如今心中是如何所想,便是她也难免察觉到一抹惆怅,虽然那只是清晰存留在她脑中却不属于她的一段记忆。 ...... 皇甫贤坐在书房里,面前是敞开的窗扉,穿过那片青竹林正好看到走向小筑的白若因和若馨。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因为相同的容貌而显得有些诡异。 慵懒地倚靠在古朴的雕花背椅,皇甫贤神情变也未变,视线随意地停留在两人的身上,颇有些深意地笑了一笑。 一手托着茶盏,另一手执着盏盖轻轻地拨去茶水上的茶叶,茶水已凉,比刚沏时更显苦涩,他却独爱如此的饮法,越是苦越是涩,他喝入口中,更觉回味无穷。将茶杯凑到唇边,皇甫贤喝了一口,听到回春进了门,在身后低声叫了声,“爷。” “嗯。”慢条斯理地咽下那口微微带苦的茶水,皇甫贤轻淡淡应了声。 回春低头,禀道:“爷,昨日卜氏长老集体上请祭司,要她收回如今小姐身上的一魂三魄。” “哦?”皇甫贤本来懒散的神态有了一丝兴味,“这些老东西,倒是始终未改性子。” 自从回京之后,白若因被重新封为了护国祭司,卜氏一族也恢复了百年前护国宗族的身份。他知道那些长老的想法,虽然白若因百年前大祭司的记忆被唤醒,但因为如今失了那一魂三魄,能力便远不及当初。只要收回了若馨身上的魂魄,那么白若因便能重新振作卜氏一族,重塑百年之前卜氏一族在东衡的荣耀和地位,也能消除如今皇族对他们的敌视,使自己摆脱依旧危险的境地。 皇甫贤唇角轻扬,微微带着讽意地一笑,而后问道:“阿因如何回答?” “祭司并未表态,只是说她心中自有定断。” 回春顿了顿,又继续道:“爷,柯蓝三皇子清晨已经起程回国。” 皇甫贤沉思片刻,淡淡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走进白若因寝房的两人,懒懒地撇开视线,“继续派人跟着,有什么情况再回报。” “是。” 第二十一章 谜心师父 若馨跟随白若因进了屋子,发现屋子里的摆设精雅别致,想来当初布置这一切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进了屋后,白若因让若馨稍等片刻,便走到书桌后,不知去取什么东西。若馨则站在门口,打量着四周。 白若因的性子与山间生活时的师父颇有几分相似,事事都处理地一丝不苟,不若她的随性懒散,白若因待事无论大小皆十分严谨,屋子里一尘不染,井井有序。物随人样,看着屋子洁净到有些清冷的程度,也不难想象出主人的性子了。视线一一扫过,发现床塌旁的木柜上收着几套男子的服饰,若馨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了片刻,便移了开去。 书桌后的白若因弯腰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匣。木匣看起来十分古旧,上头的漆面早已脱落,露出本体的木头也显出陈腐的暗黑色。 白若因将手放在那木匣上片刻,半敛的眸子带着沉思的神情,静淡的脸庞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沉默了片刻,她便抬头对站在门口的若馨唤道:“你过来吧。” 走到书桌前,白若因看了她一眼后,便打开木匣,从里面中取出一个用古旧的绢帕包着的东西。若馨不知道白若因的目的,疑惑地看着她,将绢帕展开,白若因拾起包裹在其中的一物递到若馨面前。 一个石头? 玄黑不见一点杂质的石头在白若因净白的掌心分外得显眼,石头的菱面光滑,只有一面有明显断裂的痕迹。 “这是什么?”若馨看着白若因示意她接过的东西,不解地问道。 “镇魂石。” 若馨一怔,“镇魂石不是在应宁王手里吗?” 而且应宁王不是也亲口承认了? 还是......他是在骗她? “应瑞宁手中确实也有一块。”白若因看着忧疑的若馨,继续说道:“百年前,镇魂石为仲阳从柯蓝国所得,仲阳让天玄收了我的魂魄强入轮回。因为卜氏祭司肉身灭则魂魄散,他在天玄未设阵法之前,先以镇魂石固我的魂魄,镇魂石便是在那日一分为二。” 若馨听着白若因叙述着她未知的事情,眸中微微疑惑。 白若因知道她心中所想,平淡地说道:“这些也是仲阳后来告诉我的。” 若馨扬唇笑了笑,点点头,表示理解,只不知白若因将这块石头拿给她看有什么目的。白若因神色不变,只是平静地说道:“镇魂石是是仲阳让我交给你的。” 若馨心头一跳,正要伸出的手顿了一顿。她抬起头,愕然的目光望向白若因,张口结舌一时间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心中不是不惊讶,师父从小收留她,处心积虑做的事情就是为了唤回白若因,曾经对她的好,可以说是为了保住她这个日后盛载白若因魂魄的躯体,如今师父的目的已经达成,又为什么愿意帮助她? 她还记得当时师父找来天玄要唤醒白若因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师父说他们师徒的情分在她下山之时便已了断,虽然当初的自己对于师父还有几分恋慕,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对于白若馨其人,在师父的心里确实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低头看着白若因手中的镇魂石,若馨微微蹙起了眉,低声问道:“......为什么?” 见若馨迟迟没有接过那个镇魂石,白若因索性将石头放在若馨面前的桌上,旋身走到窗前,漆黑的长发轻轻拂到面前,顺着长发飞扬的方向,她看到清湖对面那扇开敞的窗子。 视线扫过窗子里只停留了片刻便又离开的身影,白若因神色幽幽,淡淡道:“我没有问他,若你想知道原因,可以自己去问。” 将镇魂石交给若馨,便也等于做了一个决断,长老们昨日的话言犹在耳,她也知道要重振卜氏一族,恢复自己完全的能力,收回若馨身上的魂魄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皇甫贤将镇魂石交给她,让她送给若馨,她确实也不明白他的用意。 或许该说,自从回来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她都看不明白了。 ...... 若馨略略沉吟片刻,还是伸手将镇魂石用那块古旧的绢帕包好,收进怀中。 师父如今的做法,是念在他们曾经师徒一场的份上也好,是为补偿对她所做的一切也罢,亦或是有其他的什么目的,毕竟她如今也只求能保着一条命,具体的原因,也不必再追究了。 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白若因,若馨静静笑道:“那就请大祭司替我谢过师父了。” 白若因掉过头来,眼中的神情也恢复了先前的静淡。她身为大祭司,本就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让太多的杂事扰乱心绪,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让自己成为卜氏一族史上能力最纯粹最强的大祭司。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又开口道:“你如今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只要将融过柯蓝神使之血的镇魂石贴身放着,就能维持目前的状态,也不必再引渡阳气。” 若馨听了之后,微微一愣,没有做声,只是微微垂眸,似在深思。 白若因知道,若馨只要能采渡至阳或极阴的男子阳气,便能保持她的意识不会涣散,但却绝对不可能会有目前的效果。若馨如今的情况与常人无异,身上的阴气几乎已经消无,世上有此能力的人屈指可数,是谁在后面帮助若馨,她隐约猜到,但也没有道破,只是说道:“我腹中的胎儿为柯蓝神使骨肉,兼有神使之能,因此只要引些许胎儿骨血,同样能与镇魂石相融。” 若馨低头,看向白若因的腹部,如今算来,胎儿已有四个月大,看着白若因微微凸起的小腹,若馨的心头涌起细微而复杂的情绪。 她的身体一直停留在离魂之时的模样,因此虽然孩子的魂魄是在她的肚子里,她的身体却依旧始终没有变化,亲眼看到白若因微凸的小腹,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母亲了。 看着若馨沉默不语,白若因淡淡道:“引那些血并不会伤及胎儿,只是要取血也非一日可成,三日后,我会派人将血送到应宁王府。” 微微停顿一下,白若因又解释道:“如今镇魂石只有一半,即便融了柯蓝神使的血也未必一定保你平安,你还是尽早找到另一半为好。” “我知道了。”若馨点点头,朝白若因温笑道:“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白若因看了若馨一眼后,便慢慢向门口走去,静静地说道:“我并非在帮你,只是答应了一人而已。” ...... 与白若因一前一后地走出小筑,若馨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便开口问道:“白容和胭脂如今可还好?” 白若因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了句,“白容尚在昏迷,胭脂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若馨愣了一愣,问道:“她去哪里了?” “她在万春县醒来,呆了数日,便离开了。” “那时候她身上还带着伤。”若馨语气略急,问道:“你为什么没有留下她?” 白若因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地不起波澜,语气也是淡漠地说道:“她并非卜氏族人,生死与我无干。” 耳朵里嗡嗡做响,若馨噎住,张大眼瞪着白若因,心中恼怒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白若因天生冷情,一切事情但凭心中维护族人的标准,只是白若因也有自己的记忆,应该知道胭脂与她的感情,为什么她能如此冷漠地对待? 咬紧了牙关,若馨说道:“那么白容呢?我想去见见他。” 白若因看着她,缓缓地说道:“白容在卜族祀堂,他的魂魄凝聚只差些许,如今正是最后关头,容不得一点打扰。你若要见他,三日后再来,我会安排你与他见面。” 若馨深吸了口气,细思片刻,她知道白容的情况,急也是急不了,便点了点头,举步离开了。 ...... 白若因送走若馨和关家主仆二人,便依照往日的路线往卜族如今被安顿的地点而去。 卜氏一族甫回京,重新接管了皇家祝祭之事,要处理的事情非常的多。白若因每日都花费大半的时间和长老们商议族中一些事宜,分配好各自的任务。一直到天近日落,她将族中今日的公事处理完毕,这才往祀堂而去。 自从回京以后,白容一直留在卜族的新祀堂,算了算时间,他也确实要在这两三日清醒过来了。将融了自己血的药喂白容喝过之后,白若因走到祭坛中间,整理一个月后为皇族祈福所要准备的东西。 躺在青寒石上的白容依旧静静的,仿如沉睡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几未能察觉地颤了一下,而后,眼睑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祭坛中有一道白影,白容虚弱地闭目休息一会,再次张开眼,待视线逐渐清晰,他慢慢地抬眼凝望向那道熟悉的背影。 察觉到身后白容气息的细微变化,白若因转过身去,正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第二十二章 白容抉择 放下手中的器物,白若因慢慢举步向白容走去。对于他的清醒,白若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激动的神情,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淡而静漠。 白容撑着手臂,慢慢从青寒石上站起来。连续躺了两个多月,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和笨拙,气息也不若过去平稳。习惯性地取过放置在身旁的长剑,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兵械时,白容稍稍顿了顿,本来有些杂乱混沌的记忆渐渐清晰。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情慢慢回笼脑海,他记得白茹雪被东衡皇家军队捕获,他和胭脂为了不让若馨冒险便在她领族人转移时偷偷前往七里坡救人,那一场人数悬殊的决仗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最后倒在一片血泊中时,他唯一的记忆便是等到了若馨,想起了那一眼清丽却满是血污的脸上至悲的哀伤还有让他心疼的泪水。 浑身一震,白容的心微地揪起,至此,他的神志已然清明。 手中长剑的血迹早已被擦拭,他没有死,那场恶斗也宛如做了一场梦。 一场梦...... 白容垂首,脑中闪过几个朦胧不明的画面,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着,他记不起是什么,然努力回想,却总是让他感到一股难言的心痛。 正当白容沉思之时,白若因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猛然醒悟过来,白容抬起头,正要出声,薄唇启了启,却又顿时停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白容察觉到了怪异,凝视着眼前有着熟悉的面容却是完全陌生感觉的白衣女子许久,白容眉宇渐渐拧成峰,本是迷茫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冷漠。 他戒备地后退一步,浑身陡然散发出锐气,手中的长剑脱鞘,铮铮然。白容犹疑地盯着眼前和若馨一摸一样,没有丝毫差别的女子,沙哑干涩的声音慢慢吐出,“你是谁?” 白容自出生便被当成死士训练,他为人谨慎、心细如尘,更不论他本就将若馨印在了心底。即便眼前的女子和若馨的模样没有丝毫差别,在他意识完全清醒过来之后,便一眼认出了不同。 白若因没有对他戒备的动作感到不悦,只是静静地开口道:“白若因。” 听到她表明了身份,白容心中疑惑更深,细细端详着,白容越发心惊,压下心中不明的恐慌,他问道:“姑娘她......”话到一半,他便顿了声,紧紧握起了拳头。 白若因看到他眼底绷于一线的情绪,明白他心头所想,应道:“我如今的身体确实是过去白若馨的。在你昏睡的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的记忆被从白若馨的灵魂中唤醒。” 白容盯着白若因,两颊绷得死紧,屏住了呼吸。 白若因移开了视线,继续道:“我与白若馨是同一灵魂,本也是一人,只是两个月前,在唤醒我记忆之时,属于她意识的部分已经离开,独成一体。” 听完白若因的话,白容沉默片刻,将右手的长剑收鞘,他便撑着身体向门口走去。 对于白若因方才的话,他听得一知半解。他有太多的疑惑,但目前他最关心的事是姑娘在哪里,她还好不好。 他如今想做的便只是找到姑娘。 “你要去哪里?”清淡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步伐停在祀堂门口,白容扶着门框,调整着呼吸,走了几步路而已,他的额上已是汗水点点。站直了身子,白容话语平淡地说道:“我要去找姑娘。” 白若因神情未变,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如今离不了我身边。” 白容回头,看着白若因,年轻俊秀的面庞也没有丝毫的表情。 “你天命为我身前灵兽,本也同卜氏祭司一样身死魂灭。前一世我的天道轮回已乱,你便也入了轮回,今生为人。白若馨本是我转世,你才因此会留在她身边。”白若因看着白容黑漆的眼眸,平述道:“你今生躯体为人,魂魄却依旧是天命灵兽,灵兽只能跟着它命定的主人,若违了此道,必受天谴。而且你经历一场死劫,魂魄散弱,离开我,你便也活不长了。” 听完她的话,白容注视了她许久,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漆黑黝深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涟漪起伏。他双眸微垂,语调不变,平静地答道:“前世是什么样的,白容不知道也管不了,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认得的人、守护的人只有一个。” 他只认得那个他从十九岁才见到的主人;从没将他当成下人看待过,会舍不得他辛苦受伤的女子;会花时间为他做衣裳的姑娘;会为了他流泪,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白若馨。 他不知道什么前世的灵兽,也不管什么天谴,他的认知里,只有一人,永远也不变的一人。 “即使你会受到天谴,即使再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你也不在乎吗?” 白容垂下了眼睛,直挺挺地站着,半晌,他重新抬起头来,依旧重复道:“白容一生只认一个姑娘。” 白若因静静地看着白容,那双黑漆漆的双眸,一如当初跟随她的那头灵兽的眸光,忠诚而坚定。 白容敛眸,沉默片刻,沉吟道“如果你坚持,我不会拦你。” 白若因慢慢掉过身去,走到祭坛中心,蹲下身重新整理着手中的那些祭祀的器具,平静地说道:“白若馨如今在应宁王府。” 白容看了祭坛中的白若因一眼,便转过身,继续向外走去。 迟缓的脚步声慢慢走远,祀堂中又恢复了安静,白若因回头淡淡扫了一眼,门口已经不见了白容的身影。 重新继续着手中的事情,白若因的神态一如往日。 她确实没有骗白容,况且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和过去健康时同日而语。白容的魂魄是靠着她的天魂聚集,为了让他清醒过来,她用自己的血入药喂他,如今已结成血链,他和她身上的这具身体也断不了关系了。更何况主魂在她身上,他只要离开了她身边,再活不了半月。 第二十三章 释然放弃 关景天来到京城之后,便是由应宁王招待。因为关景天和应宁王的特殊关系,王府里也有专门为他所准备的院子。因此在离开贤王府后,若馨便同关景天漠漠两人一起乘坐马车回应宁王府。一路上关景天依旧昏厥不醒,漠漠则在一旁照顾着。马车里垫了厚厚的一层褥子,又铺了一条毛毡,关景天安静地躺在上头,身子随着前行的马车舒服地微微摇晃着,到了最后竟然微微打起了鼾。 看着微微蹙眉似有心事的若馨,漠漠关心地问道:“若馨姑娘,你如今的身体可好些了?” 若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望着漠漠,笑道:“若是说实话,我的小命还有一半是悬在棺材里的。虽然暂时保住几个月的命,不过我也没有把握能活过明年的春天......” 漠漠诧异的说道:“若馨姑娘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 “倒也不是病。”看着漠漠眼中为她而来的担忧,若馨顿了一顿,便又笑道:“事情离奇,说了你也不太明白,也不必多分了一份心来担心我。” 安静地低头,漠漠倒是不再开口询问,只是眉宇间的愁绪也似越来越深。独自思考了良久,她看了看躺在一旁不知是昏迷着还是沉睡的少爷,又看了看若馨,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怀里取出一块折叠好的锦帕,漠漠垂首打开帕子,将里面的玉配递到若馨面前,说道:“若馨姑娘,这玉还是还给你。” 看着漠漠递向前来的手绢,若馨认出了里面的那玉正是当时她离开万春县时送给漠漠的那半块并蒂莲玉,玉配被漠漠贴身收放着,看得出她也十分爱惜它,如今为什么又要还给自己? 若馨抬头,看向漠漠。 漠漠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更多的确实释然的表情。她握着若馨的手,将玉配放回若馨的手心,认真地说道:“若馨姑娘,漠漠虽然只是一个丫鬟,却也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要奢望去得到。我与少爷或许真的是有缘无份,少爷有心时,我却只想着找到表少爷,等到自己有了意识的时候,少爷已经不在那里了。”对上若馨温和的目光,漠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辫子,又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少爷对漠漠始终是兄妹的感情多些吧。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 话虽如此,若馨却看得出她心里还是很喜欢关景天,漠漠安静地说着,眼里却微微地沾染了湿意,仿佛觉得自己有点丢脸,漠漠腼腆地笑了笑,低头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若馨伸过手,握着漠漠,轻声说道:“漠漠是个好姑娘,不能和你在一起是你家少爷的损失。” 漠漠听着若馨安慰的话语,抬起头,摇了摇头安静地笑道:“谢谢若馨姑娘,我没事的。小时候我娘告诉我,如果你错过了一次感情,也不要难过,这一次失败,是为了让你等到下一个,那个命中真正适合你的人。我娘的话对我是,对少爷也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不是少爷命中真正适合的人。” 轻轻地说着,漠漠也慢慢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若馨第一次见到她时的从容与静持,“我发现有的事情要解决其实真的很简单,执着却一直不能成时,只要放下,什么为难都没有了。”漠漠秀丽的脸庞带着纯质恬淡的笑意,仿佛山中清净的秋菊,若馨握着手里的玉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感情的路,不是人为能安排的,不管最后是幸福是忧伤,还是要让那个人自己去选择自己的道路 自己的选择,最后的结局,只要自己愿意,别人无法多说么。 若馨看着漠漠笑了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时间的早晚,总有一天,漠漠会找到适合她的良人。 漠漠直了直身子,而后又道:“若馨姑娘,玉配的事情我谁都没有说,现在它重新回到你手上,你还是那半块玉配的主人。” 看着漠漠暗示的言语,若馨笑了笑,她伸手从关大少怀里勾出那个锦袋,将那块玉配放了进去,而后又将锦袋重新放回关大少的怀中。 漠漠不解地看着若馨。 若馨眨了眨眼,笑道:“这玉本也不是我的,如今就算做个好事,让它和它的另一半团圆。至于你家少爷的未来,就让他顺其自然地发展吧。” ...... 一直到回到王府,关景天还是没有清醒,只是似乎也不像是昏迷,关大少嘟着嘴,一边打着鼾,却是睡地酣畅,叫也叫不醒。漠漠解释道,这两个月来关景天几乎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如此一来,大伙便也不忙将他叫醒,便只让人将他一直抬到了如今住宿的那个院子,由着他一直睡下去了。 若馨进了府后便和漠漠分道扬镳,找到总管事打过招呼,方才准备出门去风华那看看,便有下人前来传信,说是西院夫人有请。 若馨思索片刻,便跟随来传话的丫鬟一起离开。 阮夕烟会想见她,也不奇怪,以她没有任何征兆便以平民之身入住北苑,任谁都会觉得讶异费解。她暂时猜不到应宁王打的时候算盘,但也预料到只要搬进去后,迟早会和应宁王身后的女人们正面撞上了。 丫鬟领着若馨来到西院,阮夕烟正在花园的凉亭里等她。 听到身边丫鬟的提醒,阮夕烟才款款转过身,一双隐藏着精明的媚眼便带着审视向若馨的方向望来。若馨笑然以对,却发现阮夕烟在看到她的一瞬眼中流露出一抹愕然。 那种仿佛是见到不可能见到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表情。 第二十四章 认出身份 若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微有疑惑,而阮夕烟这时也已经收敛了先前奇怪的神情,她脸上微微扬起算的上是亲切热络的笑容,美妙轻绵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想必你就是白离妹妹吧。” 白离......妹妹...... 听到这称呼,若馨在心中打了个寒战,却还是面带笑容,走到阮夕烟面前,依着府里的礼数对阮夕烟行了个礼,“民女白离见过西院夫人。” 阮夕烟的西院夫人是正式的夫人,她的地位只在王妃与侧王妃之下,或许该说只要应宁王入住北苑四院里的妾氏便都有着高人一等的地位。这便也是当时当她一住进静院,下人们便恭恭敬敬称她为静院夫人的原因。 阮夕烟直直地注视着若馨的面容,笑盈盈地走到她身前,轻轻执起她的手,笑道:“不必行此大礼了,如今妹妹入住静院,便是与我等同了身份,若还行这礼,姐姐我便受不起了。” 若馨知这误会不易解释,只能开口道:“西院夫人误会了,阿离与王爷并非如夫人所想。” “能被王爷恩宠,并非什么坏事。”阮夕烟抿唇细笑,又道:“王爷既将你安排在北苑自是看重你非常,姐姐我也并非心小之人,能多个知心的人一起服侍王爷,我心中自也欢喜。” 阮夕烟一边说着话,一边热络地拉着若馨坐到铺了暖毡的石椅上,自己也在石桌对面坐下,而后抬手,挥退了身后服侍的婢女,这凉亭之内便只留她与若馨二人。 取了两只干净的杯子放在面前,阮夕烟动作优雅地压着壶口倒了两杯热茶。 将一杯热茶移到若馨面前,阮夕烟微笑道:“如今这里便只有我们姐妹二人,便也不妨说说知心的话吧。” 若馨听着阮夕烟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而她的态度热络中也带着客气。 那样的客气带着微微谦恭的意思,若馨压在心中的疑惑,也笑道:“不知西院夫人要和阿离说什么。” 轻轻抿了一口茶,阮夕烟抬眼望着她,说道:“我听管事道,阿离进王府是以郡王郡主先生的身份?” “是。”若馨点了点头。 “方才听下人们还称妹妹‘先生’。如今阿离入了北苑,还以‘先生’称呼却是有些委屈了。” “阿离和王爷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到如今的身份确实还是郡王郡主的先生。” 见若馨始终否认,阮夕烟但笑不语,也未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过了不久,她又端起茶盏,似是闲聊一般问道:“听口音,阿离不似这京城人士,不知阿离在未进府前,家住何处?” “我确实非京城人,”若馨想了想,便笑道:“我是半月前与拙夫一道自南方一个小城来到京城。刚好见王府中召先生,我们盘缠用尽,事有所急,这才揭了王府的榜,进来做了先生。” “是么?”阮夕烟轻盈盈笑着应了句,目光却依旧不离她。 听到她说自己有了夫君,阮夕烟也没有很诧异,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面上的表情也若有所思,似有些奇怪。 若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阮夕烟,发现她从第一眼看到自己便有些奇怪,言语间也似带着微微的试探。只是她隐秘地很好,表现地也并非很明显。 若馨垂眸注视着清澈的茶水,茶水袅袅的热雾腾起,迷茫了茶面的人影,若馨心中突然生起一个感叹,这应宁王府里果然暗藏玄机,不止应宁王,便是阮夕烟似也藏着秘密。 又与若馨拉了些家常,阮夕烟都似话中有话,但依旧笑容满面,“我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对于他的习惯兴趣多少还是有些了解,阿离若有需要,尽管来问我便是。” “西院夫人言重了。”若馨低头,谦虚地笑道。 阮夕烟仔仔细细看着她带笑的面庞,最后取过放在石桌一旁的一个长形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别致的金簪递到若馨面前,“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便只挑了这个金簪作为见面礼。” 那簪子做工精细,上面的镶嵌的一些材料倒是也未见过,恐怕价值不扉,若馨摇了摇头,“西院夫人客气了,这礼太过,阿离领了夫人的心意便是。” “这并非什么值钱东西,只是今日我看阿离投缘,送给你,不过聊表寸心,”阮夕烟慢慢起身,走到若馨身边,拉过她的手,硬是将金簪收进她掌心,“你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我咯。” 阮夕烟说着几句不软不硬的话,脸上也没有真实的怒气,只是一抹娇嗔。 若馨无奈,便只得收下簪子。 而后浅浅说了几句,若馨便起身离开,快要走出院子时,若馨回头看了一眼,阮夕烟却还依旧看着她的方向。 离开了西院,若馨方才回静院收拾了一些东西,对道名说道:“我等会出门,大约三日的时间,你便不用跟着了。若是王爷问起,你就说我已经和总管事告了假。” 道名低眉敛目,安静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 虽然道名没有跟随,总管事还是安排了一辆马车将若馨送到了外城的目的地,护送她来的人和若馨确定了回府的时间,这才重新驾着马车打道回府。 推开大门进了院子,若馨听到屋里里传来轻微的动静,想来情之便在里头了。 庭院里的衣服刚刚清洗过的,地上也晕染了一圈一圈的暗色的水渍。 来到京城之后,在搬进这个宅子的时间里,若馨发现情之从来不让其他人帮他清洗衣服,即便在后来他身体渐差的那段日子里。 似乎听到了若馨的脚步声,屋子里静了静,而后情之便从屋子里轻步而出,他身上穿着淡青的衣服,面上的气色看起来也好多了。他看着若馨,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暖意,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离你来了。” 若馨看着他微微愣了一愣,而后慢慢走到他面前,注视了他许久。情之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微微笑道:“阿离,你怎么了?” 若馨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熟悉面容的男子,眸光渐渐冷了下来,开口道:“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情之眼中眸光微微一闪,倒也不见慌乱,却似是包容地一笑,“谁?阿离,你在和我闹着玩吗?” 若馨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仔细打量再他的脸,不见丝毫破绽。若馨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眸,张开眼,一片清明。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是风华,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第二十五章 事情真相 男子怔了一怔,而后静了许久,不知是否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开口,艰涩地说道;“阿离,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若馨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说道:“你不用再隐瞒了。虽然你的声音容貌、行为举止,甚至是神态都和他如出一辙,可是,你不知道,一个人的外表可以模仿,他内在的灵魂却没办法模仿地一模一样。” 世间的每一个人永远只有一个独特的存在,靠的不是美丑幻化的皮囊,而是刻入骨血,永远独特的灵魂。 和风华伪装的情之相处的两个多月里,或许在最初的时候,她确实是被风华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演技给瞒过了。可是,相处之后,她却也渐渐发现了风华的许多纰漏之处。曾经最亲密的两人,曾经缠绵悱恻的日子,而今她又如何看不出他的伪装? 更何况,进京的一路上,他掩饰他日渐虚弱的病体,每每她为他把脉之时,却查不出任何原因。她是失去了祭司的能力,无法祈福承灾、御鬼驱邪,却没有失去医者的能力,风华让自己的身体不露丝毫破绽,让她找不到病因,发现不到异样,但不知那恰恰成为他最大的破绽。 若馨没有去探究他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帮助她,或许是心有愧疚,为了弥补当初他欺骗了她的事情,或许是......他尚对她留有一分半毫的情谊,不忍见她以那样的方式不堪地消失在世间,这才出手相助。但既然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便也权作不知,不去拆穿。 也免去两人相认的尴尬。 对面的男子无话可说,保持着沉默,恐怕也未料到方才一面便被她认出了身份,微微有些无措的模样。 若馨开口,继续问道:“风华去哪里了?” 男子敛首,面上的神态也微微变了,他动了动嘴,脸上的表情似有些为难。 知道男子大概是风华吩咐来的,若馨呼了口气,便放缓了语气,没有给男子压力,轻声道:“你不用为难,只要告诉我他如今的情况便好,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不是的。”男子解道,他抬头看着若馨,最后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属下晨连见过姑娘。殿下他其实......” 男子有些困难地开口,说到一半便又停住。 若馨本不喜为难人,但如今事关风华,她便也只想弄个清楚罢了。 若馨耐心地等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说道:“殿下已经回柯蓝国了。” 想到风华离去时的吩咐,他说若到时若馨发现了他的身份,便按他的说辞陈述便好。男子顿了一顿,将风华吩咐的话慢慢道出:“圣上恐殿下长期留在东衡危险,已连发数函召陛下回国,且殿下如今的身体不适留在东衡,宫中自有御医能为殿下调养。殿下思量之下,便唤属下来助姑娘。” 男子陈述时面上的表情镇静而肃然,若馨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风华的身体看来确实是不如表面那般安好,而她尚未查出原因,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回去了也好,否则她真的还不了他的人情了。其实她早已不记恨在万春县发生的事情,她只不过被骗罢了,他却是失去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将心比心,若是有人残忍地将她在乎的人伤害,她做的未必会比风华留情。 更何况,在其后的日子里,他所做出的弥补,远远超过了当初对她做的伤害。 若馨微微叹了一口气。抬眸,重新望向那叫晨连的男子,问道:“风华离开前,可有话留下?” 晨连点点头,走到屋子一个隐秘的角落,取出一个瓷瓶,将它递到若馨面前,说道:“殿下离开前,将这个瓶子交给属下,吩咐属下在姑娘每次来前两个时辰,将檀香木以此浸泡。如今姑娘已经识破属下身份,属下不敢隐瞒。” 若馨接过晨连递过来的瓶子,打开瓶塞,发现里面满满的一瓶尽是艳红的液体,从瓶口飘荡出阵阵馥郁的异香,便是曾经她在风华身上常常闻到的梨花的冷香。 血? 若馨的心微微一震。 传说柯蓝神使的血具有奇效,正因为难得,常引来心有不轨之人的觊觎,因此柯蓝国神使的身份通常都极为隐秘,大都只有其皇族中人知晓。 如今想来,恐怕这一路之上,风华便都是将檀香木浸泡过这些血点燃来为她固魂。一则,燃烧的气味掩盖了血液中的梨花香气掩饰了他最易为她所发现的身份,二来,燃烧后的血气弥漫了整个空间,让她能慢慢地吸入,更好地吸收。 只是,这样却是要浪费他更多的血。 若馨微微蹙起了眉,攥紧了瓶子,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隐隐一股惆怅萦绕。 良久,若馨收拾好了心情,重新开口说道:“你带我传个口信给你们殿下,说我如今已经找到能暂时保住身体的法子了,这瓶血我收下,让他以后不要再为我放血了。” 晨连没有马上应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好。 自接下任务,他日夜不停地接受训练近一个月,来到这里后,殿下又几次叮嘱,他了解殿下对眼前这位姑娘的看重。殿下也曾言及这血对她的重要程度,如今她却说不再需要,他不知能否相信。 “就那样回吧。取血伤身,如今不再需要以此法维系我的性命,再取无用。”若馨轻轻抚着那早已冰冷的瓶子,笑道:“我也是个怕死之人,还能拿我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晨连看了若馨许久,直到认定她确实所言不虚后,这才行礼应道:“是。” 第二十六章 奸险王爷 因着风华的吩咐,晨连还是留在了东衡的京城,依旧住在那个宅子里。若馨也未多说什么,留在这也好,至少还能从他那里知道风华日后的消息。 风华既是柯蓝皇子,又是他们的护国神使,虽然能力不全,但只要回去了,柯蓝的皇帝定然也不会让他有事吧。 不禁又想到了风华曾经和她提及的那些皇子兄长对他们姐弟的排斥和阴暗的心理。不知此回回国,他们是否还会对他暗中下绊。曾经他还有一个同胞相亲的姐姐相互扶持,关怀彼此,如今再回去,他却是孤身一人...... 唉,说到底,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提曾经的恩怨,毕竟相识一场,他如今一心帮她,她又怎能不顾他生死。 只盼他真能如她所愿,一切安好便罢。 ...... 事情既然已经曝光,若馨当晚便也未再留下。将装着风华血的瓶子放好后,若馨便离开宅子,按着来路慢慢走回应宁王府。岂料她才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马车朱轮华盖,倒是华丽非常,和这个外城略显贫民的城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巷子窄小,若馨侧身站到了道旁,本想让马车能顺利驶过,未料那马车竟然慢慢停在了她的身前。 若馨疑惑地向车夫看去,而后便看到一双皮润肤白,显然是富贵生养的手从车里伸了出来,掀开了帘子。一个人微微倾前了身子,从马车里向她望来。 若馨定睛一看,马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笑得不羁的应宁王,他勾着唇角,笑道:“先生,本王接你来了,免了你徒步劳困之苦。上车吧。” 马车夫已经下了马车,取了踩脚凳,恭敬地放在若馨面前。 从这里到应宁王府,徒步而行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过去未有马车接送时,她倒也都是步行而往。不过如今既然有马车代步,她也没什么理由推了去,让自己吃苦。想了想,若馨于是也未有推却,便谢了应宁王,提裙上了马车。 车夫将马车继续前行,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才让马车掉了头往回驶去。 看来果真是来接她的? 车内宽敞,坐上数人都不显拥挤,底下也铺了厚实温暖的毛毡,坐在上头很是舒服。虽然道路不太平坦,但车夫驾车技术极好,只是微微摇晃,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倒也让人昏昏欲睡。 应宁王闲闲地坐在马车正中,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册,看了一眼侧旁闭目养神,神态自若的若馨,嗤笑一声,懒散地说道:“先生好定性,与本王同乘一车,倒还能安然而眠,可真是很信任本王啊。” 被舒适的环境消磨了防备之心,听到应宁王不带任何意味的话语,若馨睡意顿消,暗道大意。她睁眼坐直了身子,垂首敛眉,面容谦恭地说道:“阿离失礼。王爷宽宏大量,心胸豁达,还望莫怪阿离方才失礼之处。” 应宁王挑挑眉,“以你之言,本王若怪罪于你,便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 若馨发现这应宁王还当真喜欢为难与她,说来,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心中想着,若馨面上却是诚恳地微笑应道:“不敢不敢。” 应宁王哼笑一声,轻瞥了若馨一眼,便又将目光重新放回自己的书册,只是嘴边依旧慢慢话道:“你有何不敢之事?以不轨的目的进入本王府邸,夜探王府,与本王虚与委蛇。若非本王舍不得你,以你那般行为早就被送往刑部,施以百杖,处以断手折足之刑。”话说及此,应宁王抬了抬眸,睨了眼若馨对着他像是戴个张笑面具的清容,勾勾嘴,“本王如此善待于你,你可想好要如何报答本王?以身相许如何?” 知道应宁王言语本就有些轻佻散漫,若馨便也入耳不入心,只是笑着却不失礼地和他打着哈哈。 像是为了打发时间,应宁王和她闲聊了几句后,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和白若因是什么关系?” 若馨见他终于说到一些有用之事,便也端正了心态,笑着应道:“王爷已经查清了?” 应宁王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注视着若馨的面容,慢笑道:“若非本王派去的人亲眼目睹你与白若因同时露面,且保证二人无疑,本王倒还当真怀疑世间有如此相象之人。倒比双生子还像几分。” 双生子如何比得,她们本就是一人而分。 若馨这倒未说,说了只怕更麻烦,于是便也笑道:“确实相象非常,当日民女见到大祭司,也是大吃了一惊。”顿了顿,若馨又回答道:“阿离与大祭司是一族同宗之人。” 应宁王也未有多余反应,只是看着她摸了摸下巴问道:“本王在万春县见到的人是你?” 若馨点点头,回道:“确是民女。” 看着若馨面上的笑容,想起第一次见到白若因时碰的壁,应宁王心中不豫,哼了一声。若早知是两人,他也不至于被白若因那个冷女人给耍了,撇开那个不愉快的回忆,应宁王想到了万春县的事情,又问道:“你既来了京城,那么清和坊的风华呢?” 若馨略微迟疑了下,想到风华的身份,便微微笑道:“民女与他在万春县时便已分离,如今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应宁王挑了挑眉,若馨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他唇边的笑容似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哦?是发生了何事分离?当日本王见到你们之时,风华不是曾言你们二人已经互定终身,立誓非卿不娶?怎么如今你狼狈入京,他却不管不顾了?” 若馨听着应宁王略带讽意的话语,倒也未恼,只是平和地说道:“世事多变,又有谁能永远保证未来还未发生的事情?” 像是一把利刃插进了一团棉花了,什么反应也无,应宁王略觉无趣,翻了几页书,话题便又回到了她和白若因身上。“白若因如今跟着贤王,甚是熟稔。你二人如此相象,那么你和贤王又是什么关系?” 若馨垂眸沉默细思片刻,倒也未隐瞒,如实应道:“师徒。” “师徒?”像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回答,应宁王似微微一诧,“何时收了你的?” 他对师父的事情似乎很有兴趣,若馨心中微疑,却还是应道:“七岁之时,只是十七岁便与师父分开了。” 应宁王又是一顿,而后像是不可思议一般地轻笑道:“没想到皇叔竟然收了徒弟,还将你养育十载。” 应宁王若有所思地盯着若馨。他倒是当真未想到,像皇甫贤那般无情冷心之人,竟然愿意将一个幼稚的孩童从七岁养到十七,到底是怀了什么心呢? 散漫地一笑,应宁王从一旁的矮柜中提出一壶酒来,取了两个白若凝脂的玉杯,动作极其优雅倒了两杯,一边说道:“这酒是番外进贡的美酒,听说一杯饮,身醉;二杯饮,心醉;三杯饮,魂醉。本王也未喝过,不知其言真假,今日难得想起,先生便陪本王喝上一杯。” 将一杯递给若馨,应宁王自己则端着另一杯一饮而尽。 看到若馨只是端着酒杯未有动作,应宁王扬起眉,看着她,似怒非怒,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不给本王面子,怕本王暗算了先生不成?” 若馨哈哈一笑:“王爷说笑。” 当真是个小心眼的王爷,若馨心中暗言,举杯,慢慢饮尽杯中清澈不见一点杂质的酒。 酒是暖的,喝入口中,醇厚而回味无穷, 只是,似乎有些奇怪...... 还未等若馨想清楚怪异之处,手中的杯子已经从手中松脱,掉到了软毡之上。软毡毯子吸去了声音,只看到圆口的杯子骨碌骨碌转到了车门口,从帘子处一下子掉出了车外。发出轻微碎裂的脆响,而马车夫却似闻也未闻,只是继续驾着自己的车。 应宁王啧啧两声,似有些惋惜一般地说道:“可惜了那杯子,番国也只进贡了一套而已。” 若馨也顾不得想那杯子,因为她发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失力,身上火辣辣地开始发着烫。 酒有问题?若馨内心大惊,抬头看向依旧笑意满满的应宁王。 天旋地转,只见应宁王长腿一跨,分开在她身体两侧,两臂也将她的身体钳住,将若馨压到了身下。 应宁王低下头,在若馨唇边嗅了嗅,轻笑道:“怎样,这酒滋味不错吧?” 若馨拧了拧眉,发现当真移动不了身体分毫,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阿离何处惹得王爷不快,但请王爷告之。” 轻抚上若馨的面颊,应宁王细细爱抚,动作轻柔,却让若馨心头发麻。 “不快吗?”应宁王深沉的黑眸注视着她,因为背着光,一片阴影之下应宁王的表情也不若平日里的散漫,那目光还似有些冷厉而谨肃,只是语气依旧轻佻散漫,“只是有人告诉本王,说这酒能控制一个人的意识,只要让她喝下,再喂以密药,不过两个时辰之后,这人便会先像是慢慢沉睡了一般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像是活死人一般为本王所用。要解,便只能与本王发生了关系。如何?” 第二十七章 温热的手指摸上她的额头,从眉毛到鼻梁再到嘴唇,慢慢勾挑,像是懒散的猫儿逗弄被他抓到,无处可逃的可怜小老鼠一般。 若馨逃不掉他玩弄的掌心,只能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不想激得应宁王,便只安静问道:“若是如此,阿离斗胆,敢问自己哪里惹恼了王爷?要待如何王爷才能放了阿离?” 应宁王笑了笑,间隔许久,才道:“若你当真想知道,本王也便告诉你。你是贤王唯一的徒弟,与他关系亲厚,接近本王,到底有什么目的?” 皇家人生性多疑,倒不想他竟疑成如今这般。 应宁王压在她上头,沉重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微微有些不稳,若馨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虽为贤王徒弟,但师父在下山时已经与我断绝了关系。更何况当初为了白若因,师父几乎取我性命。王爷想想,若贤王在乎我的生死,如今我徘徊生死边缘,他又岂会袖手旁观?又岂会让我困难求生、自生自灭,陷入如今为难之境?” 本来只是作说服应宁王之辞,说到最后,便连她自己都有几分惆怅。 应宁王静静地注视了她的面容许久,最后才微微放松了些许,伸手到那个放酒的矮桌里,取了一瓶药。不紧不慢地用牙齿咬去了绸缎包裹的木塞,应宁王伸手抬起若馨的下巴,将药灌进了若馨口中。 清甜的液体流进了喉咙,尝出了药中的配方,若馨脱口,“醒酒药?” “你以为是什么?”应宁王勾唇而笑,看着若馨怔然的表情,应宁王又极是愉悦地哈哈大笑,“看你方才真如待宰之羊。这酒本就酒力惊人,便是府中号称千倍不醉的管家,也足足醉倒了三天方才醒来,你的酒量倒是不错。” 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应宁王了,若馨无奈地看着他。 慢慢地凑到若馨面前,带着酒香的鼻息咫尺可闻,应宁王暧昧地说道:“怎么,可惜了?若你当真想要本王,本王倒也可奉陪。马车宽敞,也是个颇有情趣的地方。” 马车驶上了官道,风有些大,吹起了车帘,灌进了冷风,身上火烫的感觉慢慢退去,若馨不禁起了一身鸡皮,说不清到底是寒风拂面,亦或是应宁王的那番话所致。 突然有些余悸,若馨心中怪责自己大意,好在应宁王方才并无绝自己之心,若有,只怕她九条命多逃不了。 心情显然极好的模样,应宁王坐起了身子,很是随意地取过放置在一旁的匕首,在手中把玩着,从匕鞘中拔中明晃雪亮的匕首,长指在匕刃上轻轻抚摩,就如先前他抚摸若馨的面庞一般,许久,应宁王开口:“既然你如今是孤身一人,不如跟了本王。” 恢复了身体的知觉,若馨慢慢从毛毡上坐起身来,抬首看着他。 “本王发现你当真是个有趣的女子,让人想要一探究竟。这几日,本王也终于想通了些事情。” 若馨还是没有说话。 应宁王也不急,只是慢慢说道:“难得有本王真心喜爱的女子出现,本王不想放弃。你跟着本王,本王可保你生活无虞,终享荣华富贵。且不限制你的任何行动,即便你还想养着住在外城的那个小倌也无妨。若你还有看上之人,告与本王,本王也可将其送给你。” 听着应宁王惊世骇俗之话,若馨怔了许久,而后才干干地笑道,“王爷,您是在与阿离说笑么?” “本王确实爱说笑,但此事却是千真万确。”应宁王瞥了她一眼,轻慢一笑,“卜氏一族祭司一生本多侍寝之人,虽然脱离了皇族百余年,但想来那规矩依旧未变。本王也对卜氏一族前事略有所闻,也并非接受不了那样的习俗。” 若馨沉静下来,她不奇怪应宁王能查到她曾为白氏祭司之事,只是对于他的目的有些怀疑。 师父从未教过她什么世俗礼教廉耻之事,回到白家村后,又受族中思想的影响,她对于那些事确实并非很在意。只是对于从小生活在男尊女卑环境下的皇家王爷,即便是了解过卜氏一族的传统,但要让他真正接受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亲密的关系,想来便有些不可思议。 若当真为之,无外乎两种情况。 一是对其无情因而无意,另一则是爱其至深而无奈。 应宁王属于哪一种,不必多想。 只怕,还有另外的目的。 “如今正妃之位还留着,若你愿意,本王自可择日将你迎娶。”应宁王用着蛊惑的声音,慢慢地说着。若是平常人,只怕早已将心捧手送上了。 只是若馨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看不清许多人,却知道自己的分量。 笑了笑,若馨说道:“王爷,您不喜我,不必勉强自己。要说出那些违心的话,其实很痛苦的吧。” 她其实并不有趣,应宁王喜欢的人多的是,但绝对不会是她。 看着话语依旧冷静温和的若馨,应宁王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而后仰首大笑,随后才道:“若要言实话,本王确实不讨厌你,甚至有几分喜欢,但若以你的另一个身份,却是让本王多少有些叹息。” 是说她为贤王徒弟的事情么? 他和师父到底有什么恩怨?若馨看了应宁王一眼,开口道:“若馨愚钝,王爷有话但请直说,您有什么事需要阿离为您效劳?” 听若馨的话,应宁王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道:“哦?你整知本王不是单纯想对你好?” 若馨也笑,带着微微的小奸诈,“东衡名扬四海的玉家十三爷又岂会做赔本的买卖?” 应宁王面上的笑容略滞,诧异地看着她,眸中的神情变了几变。 果然,看到别人变脸,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啊,莫怪应宁王总喜欢招惹她,看她情绪变化的模样。 “你如何知晓?” “不小心在悲镜园中看到的,不过若馨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秘密不能知道太多,虽然如今要和应宁王周旋,有个把柄是好,但保命还是首要之事。 应宁王倒也不是等闲之辈,微微诧异片刻,便又恢复了常态,“原来如此,旁人只以为那是个萧索冷园,不会注意到那里,倒没想被你给发现了。” 注视着若馨,应宁王面上的表情微微正肃了几分,“你本事倒也不小,既然如此,本王便也不绕圈子了。” 若馨见他终于要将最终的目的托出,即便并非完全,确也让她心中一动。 应宁王慢慢开口,“一个月后,便是白若因为皇家祈福的日子。” 若馨点点头,这件事确实在京城中人人皆知,毕竟是时隔百年之后,卜氏回归,再一次为皇家祈福的大典礼,不知应宁王提到这事为何。 仿佛应她心头所想一般,应宁王道出了他的目的:“本王要你将祭祀破坏。” 第二十八章 再见之吻 若馨心中一惊。 要破坏祭祀? 白若因能力之强,非她所能想象,因此她为皇家准备的祈福之事,势必影响极深。弄不好,祭祀失败,只怕受其祈福荫庇的皇帝也会有损害,也正因为这样,白若因才格外重视。 若馨心中怀疑着。 想到了应宁王富可敌国的财富,想到了他种种不为人所知的动向。 应宁王是想谋权篡位? 皇帝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小对他极好,他又为何要为此事? 难道权利势力当真让人如何疯狂迷恋吗? 她实在是不想搅和进那样复杂的事里头。 看着若馨微微拧起的眉头,应宁王没有逼迫她,只是继续说道:“只要达成我的条件,我便会将镇魂石交给你,至于你还有其他的什么要求,也尽管提来。” 若馨看着应宁王笃定的俊容,突然开口:“那若阿离斗胆再请王爷为阿离找到无念珠与御鬼黑木呢?” “你要这些东西有何用?” 若馨坦然地笑道:“那日王爷问阿离进王府的原因,阿离曾言,是为了向王爷借一借活命的镇魂石。” 应宁王挑了挑眉, 若馨继续道:“如今阿离寻那两件东西也是同一理由。” 应宁王沉思片刻,抬头说道:“无念珠百年散落民间,如今不知何处。不过玉家商号遍于全国,耳目众多,要找寻也并非难事。还是老话一句,只要你帮本王完成了事情,本王自然会为你寻到你要的那些东西。” “祭祀那日,本王自会派人将你送去,也会保证你的安全。本王并非喜欢逼迫人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此与你好生商量。”若馨抬头看了应宁王一眼,果真不愧是隐藏极深的十三爷,那一张能四通江海的唇舌,一句话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到是将她的前路后路都给封死了,看来以前确实还小看他了。应宁王回视她,唇边笑容笑地蛊惑,“你我各取所需,目的达成,彼此都能得一利。” 虽然不能保证应宁王一定能帮她找到,但至少如他所言,他的势力范围,消息灵通,比她单凭一人之力寻找是要容易的多。如今时间只余六个多月,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她本就不是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如今秉承人性的自私,也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 只是到时候,乱的是东衡皇族。 若馨沉思片刻,抬头慢慢道:“好,我尽量而为。”想了想,她又笑道:“只盼王爷不要利用完阿离就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 应宁王顿了一顿,深深地看着她,说道:“你知晓本王在利用你,你也不生气么?” 若馨笑了笑,“有什么好生气的。” 人活在世上有哪个不是被利用,只是有人利用地明显,有人把利用暗藏于无形,有人被利用而怀恨在心,也有人被利用得心甘情愿。 利用她的人多的是,她也早已是千疮百孔,再不怕被人多利用一分了。不管是明着还是暗着的利用,只要于她有利,她也不会为难自己。 “更何况,我也并非一无所得,至少事成之后,王爷肯将镇魂石交予阿离,甚至愿意寻找另外两物,说来,阿离还得感谢王爷呢。” 应宁王沉默地看着她许久,习惯性地转动手上颜色墨黑的扳指,深沉地说道:“是该说你为人虚伪,将一切喜怒都藏于心间,不为外人所知的好呢?还是你忍耐心了得,当真不将事情都放在心上?” “哈哈哈,虚伪也罢,不将事情放在心间也罢,人生短短,何必老记得既成事实无谓无奈之事,那只是为难了自己罢了。” 应宁王倒是没有笑,只是一直盯着笑容满面的若馨。 那样的目光让人感觉心中怪怪,若馨止了笑,抬手低咳一声,再次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不过,王爷如此直接将事情告诉我,就不怕我将王爷的事情告诉给我师父么?” “将我的事情告诉给贤王,你料他会给你什么好处?只怕他眼里只有一个卜氏的大祭司吧。”应宁王讽刺地一笑,“你以为贤王就真如你表面所见的一清二白吗?” 瞥了一眼似乎想退出刚才那个问题的若馨,应宁王坏心地又告诉丝毫不想插入皇家事的若馨,“更何况,不用你说,他早就派人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如何不知我的事情?” “眼线?”若馨眼皮一跳,一个名字陡然跃入她的脑海。 阮夕烟? “西院夫人?”若馨低声脱口道。 应宁王看她一眼,轻笑道:“你的脑子倒是转的快。可惜,只怕不只一人而已。” 若馨突然有些后悔问出了这个问题,应宁王面上虽然带着笑意,吐露的句句却似乎隐带杀气。 ...... 一路和应宁王“笑谈甚欢”,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出了那个贫民区后便跟随在马车后的侍卫下了马,侍卫长走到马车前,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王爷,到了。” 外头清幽寂静,只是不时有歌女柔转回肠的歌声从远远的地方传来,显然到的地方并非应宁王府。 应宁王掀开车帘,若馨向外望去,只看到一片风景优美的清湖,湖边有一艘画舫靠着岸,应宁王对外头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四散隐秘到附近后,应宁王便回头对她勾唇笑笑,“劳先生陪同本王一路说笑解闷,本王还有美人相约,就不与先生一同回府了。” 若馨垂首,有礼地说道:“王爷慢行。” 看着又恢复恭敬模样的若馨,应宁王轻笑一声,便下了马车。 画舫边上已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在等待,似乎是传闻中王爷新看上的京城名歌妓。 车夫掉转车头,往回驶去,若馨没有再看。 若馨不知道应宁王是不是来这里风流快活,在知道应宁王面具下的面孔之后,若馨倒有些怀疑了。 ...... 快到应宁王府的一段路,若馨下了马车,让车夫先行回府,她便在外头走走,而后慢慢步行回去。 放松着心情,若馨踱着慢步,向王府的方向前行着。 冬日的暖阳洒照在她的身上,她看着地上与自己相牵的影子。 孑然一身。 影子的周围没有其他人,没有白容,没有胭脂,没有小四,甚至也没有风华。 她不怕死,只怕走的时候,孤孤单单的一人啊...... 快到王府的时候,若馨不经意地抬头,突然在王府的侧墙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若馨顿时停住了脚步,眼睛慢慢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 依旧修长挺拔的身材,依旧俊美坚毅的眉目,依旧散发着旁人勿近的气质。 他身上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长袍,没有多余的累赘装饰,干净利落,身后的长发微微随风扬起,怀中抱着一柄长剑,那样的姿势神态一如当初,一如永远等待守侯在她身边的曾经。 ......是白容 白容还没有看到她,只是倚靠在应宁王府的外墙上。因为长久不见日头,他的肤色比过去显得苍白,神情疲倦而虚弱,脸庞也比过去瘦削了不少,却依旧俊秀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 白容慢慢抬起头来,望向她的方向。 看到她的一瞬,白容漆黑沉寂的双眸微地一亮,而后没有丝毫地迟疑,他站直了身子,向她的方向走来。 若馨静静站着,一直一直注视着白容,没有移开视线。看着白容慢慢走向她,不过眨眼的工夫,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终于,白容在离她一臂之遥的地方站定,熟悉的呼唤再次响起,“姑娘。” 真的是他。 若馨走近一步,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放在白容英俊的面庞之上。 她差点再也见不到这张少有表情的脸,轻轻地摸着他的眉眼,若馨心一酸,她亲眼看着七里坡上满面模糊鲜血的他闭上了眼睛,摸到他的坚毅的嘴角,想起他在闭目前一刻说的让她心痛万分的话。 想到了他那七年的时间不求回报地守护着自己,为自己的不顾安危,甚至是命丧黄泉也未有后悔,那一句黄泉相等,让她允诺了他,也认清了自己的心。 被若馨那样抚摩着,白容微微有些赧然的模样,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直一直看着若馨。 若馨微笑起来,她抬起双手,捧着白容的脸,“白容,我一直在等你。” 话语轻轻,却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感动。 没有多说,若馨直接行动。 她脸上的笑容始终暖暖,知道白容如今的身体不如从前,怕吓了他让两人一起摔了跤,若馨便双手环在他的颈项,将他抵到墙面。 亲密无间的姿势,让白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双目躲闪,又似有些羞窘的模样,但因为眼前的人是若馨,他便什么也没做,静静地任若馨动作着。 因为是她,所以她做什么他都没有关系吗? “傻瓜白容。”若馨轻轻喃喃,唇边的笑容既心疼,又带着温情。 她将白容的头轻轻拉了下来,而后身子慢慢地倾前。 想来从来没有与若馨如此接近过,白容的呼吸略略不稳,躲闪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若馨面上。 相贴的身子能察觉到白容顿时加快的心跳,看着白容紧张地不停吞咽的动作,喉结一上一下地动着,若馨微微一笑,双唇触碰到他挺拔的鼻梁。 白容僵了一僵,刹时屏住了呼吸。 若馨笑了笑,微哑的声音在他咫尺的地方轻轻说道:“傻瓜,呼吸。” 慢慢的,慢慢的,白容小心翼翼地微微吐露一点点气息,像是怕惊扰到若馨一般。到了此刻还不知道若馨的用意,那双漆黑的宛若最忠诚的小兽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若馨,白容沙哑的声音略带疑惑的问道:“姑娘......” 若馨略带些狡黠的笑意与他的黑眸相凝,双唇慢慢低下去,在白容怔然的目光下,吻上他柔软的唇瓣。 白容像个呆小孩一般傻傻的定住了。 第三十章 秘密心机 再醒来时,屋子里黑沉沉的,不知是什么时辰。 若馨和白容交颈而眠,被窝里暖暖的,两人皆是*的身体彼此相贴,也交换着体温。白容静静地躺在一旁,似乎是进入了睡眠。只是即便在安睡中,白容的手也只敢拘谨地轻扶在她的腰上,再没有多逾越一步。 抽出一只手,若馨牵着他的手腕扶到自己的后背上,长臂环着她的身子,好象是拥抱的姿势。再次抱住他瘦了许多的腰身,若馨的唇角微微扬起。 借着客栈走廊隐约透进来的幽光,若馨第一次如今近距离地看着沉睡的白容。 很少看到白容在她面前睡着的模样,若非是她特意不惊动到他,几乎每次在她醒来前,白容都是一副早已整装完毕的模样,默默地等候守护在她的身旁。 手指轻轻停留在他的面庞,描摹着他俊秀的五官。 而此时,在她身旁睡着的白容没有白日里的严肃谨慎,那张少有表情的面容柔和了许多,硬挺的线条在幽暗的光线下也异常地温柔,看起来多了几分孩子气。 若馨抿嘴一笑,探过头去,在他孩子气的唇边轻轻偷了一个吻。 动静不小,可是白容依旧未醒。 他从前倒是不会这样,白容生性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清醒过来,这是他自小习武形成的条件反射。 是因为那一场几乎进了鬼门关的伤势吗? 若馨伸手,细心地把着他的脉,只觉他的脉微微有些虚像,再无其他。探探他的额头,只是微微发热,但以他习武的体魄,也算正常的体温。 稍稍安了一点心。 轻轻地翻过白容蜷在胸前的一只手,若馨轻抚着白容带着老茧,并不光滑的手掌。 好不容易才能像聚,她希望不要再有任何的意外了。 没有再做其他,若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这难得的温馨安宁中等他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容略略翻了个身,眼睑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正对上若馨笑眯眯的暖眸,白容一直看着她,愣怔了许久,微微有些迷茫的眼神这才慢慢清晰起来。 “姑娘。”白容微微地别开眼,却是害羞了,不敢看若馨露出被褥不着寸缕的身子,也不敢看让他心动的清容。 真是个让人又疼又怜的木头呆子。 若馨轻笑着,凑上前,轻含住白容的一瓣薄唇,舔吮撩拨。白容虽然有些局促,却没有推拒,被动地由着若馨吻着,鼻息也渐渐有些乱了。 两人身体的温度又渐渐升起,若馨这才慢慢退回,嘴角始终暖暖地上扬,专注地看着白容。 她并非贪欢之人,但在男女的欢爱上也并不拘束。只要认定了一人,她就会极尽全力地对他好,让那个人感受到她心中对他的感情,不管是平常的生活,还是在床事上。 “白容。”若馨轻声唤着,一边伸手轻抚着他的耳颈。 白容的视线飘忽着,对上若馨。 和他对视了片刻,若馨移了移身子,缓缓凑过去,双手合掌轻捧着他的脸,说道:“白容,你不必再守当初的诺言。我答应你,以后会一直一直带着你,我活多久,你便也活多久,若是死了,我们就一起走黄泉路。” 虽然没有说话,白容那双黑得幽深的眸子却蓦地发亮,闪过难以言喻的惊喜。 若馨的心五味陈杂,又涩又软。 傻瓜,只因为她答应他可以随她同死,他便也如此开心? 和白容的感情是平淡若水的,却也是绵延而长久的。 幸福的余韵静静地流淌。 外头的大街已是一片寂静,估算了时间,若馨这才起身,松松地披了一件外裳,到桌边点起了油灯。 漆黑的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晕黄的灯光,透过若馨的薄裳,隐约显露出她窈窕的曲线,凹凸有致,如此的画面比*的更撩拨人心,白容的目光本是追随着若馨,此时却是转过脑袋,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被褥,神色似还如常,那一下子从面庞到耳根,又从脖子到整个上半身都泛起的明显暗红出卖了他的情绪。 若馨一回头,正好看到了白容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本是好笑,但怕胆小又木讷的呆子缩回壳里,只好忍着笑绕到了屏风后,用先前小二端上来已经冷却的温水细细擦了擦身子。 一切完毕走出屏风时,白容已经起身,整装完毕,身上还是那件淡青灰色的长裳,头发也已一丝不苟地缚在了头顶。 他站在屏风外等她,手上拿着她的衣裳。 不敢看她松散外裳里丝缕不着的肌肤,白容将衣服递上前,表情平静,口舌却有些打结地说道,“姑娘,莫要着凉了。” “谢谢白容,作为奖励......”若馨话语一顿,突然凑上前,在白容唇边奸诈地窃了个吻,看白容腾的火烧一般的耳根,心中大笑。 ...... 待两人一切都打理好了,若馨推开门,门外果不其然等候着几人。 见她出来,一个消瘦精干的白须老者从后面走上前来,对若馨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道:“王爷派与堂来接先生。” 若馨知道应宁王在知晓了她的身份后便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名为保护,却也离不开监视之意。 监视便监视吧,既然没影响到她日常的行动的生活,她便也可以当作毫不知情。 因此如今在这里看到这些人,若馨倒也没有奇怪,只是客气地笑道:“劳烦应管事了。” 总管事正容敛首,道了声,“先生言重。” 回头看了一眼白容,看他一副护卫的姿态守在她的身后,一双神光凛凛的黑眸冷厉而谨慎,仿佛一有人敢对她不利,他便会立刻以手中长剑了结那人一般。 和方才在她面前那个木讷笨拙的呆子还真的是完全变了一人。 也好,那样的白容只有她看得到。 若馨不自觉地咧嘴笑开。 应管事不知若馨因何而笑,抬头看了一眼。 若馨轻咳一声,摸了摸嘴角,似随意一般地问道:“不知应管事是何时来的?” 听到她的问话,站在一旁的几个年轻侍卫脸上的表情似乎颇为尴尬,但总管事见过识广,在应宁王身边早已练得一身铜墙铁壁,面上的表情依旧未变,他平静地说,“并未太久。王爷吩咐,先生和护卫公子久别重逢,定有许多事情要谈,让我等不必打扰,因此便在门口等候。” 若馨点了点头,笑了笑。 客栈墙薄,怕也遮掩不了声音,不过她本就没有掩饰的意思,倒是这个应宁王是个怪人,放任她随意而行,心思让旁人难测。 见若馨不语,应管事又道:“王爷吩咐,白容公子既为先生护卫,自是与先生一同入府,可同先生一齐住在静园之中,以护先生安全。” 若馨挑了挑眉,寻思片刻,便已猜想到应宁王的用意,倒也未放在心上,回头看白容的意思。 白容的表情平静,眼中只传达一个讯息,“姑娘在哪,白容自当跟随。” ...... 和白容一起回到王府。 应宁王没有出现,倒是一夜无事。 白容是以她贴身侍卫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此事是应宁王亲口应承,因此对府中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没有人敢多言。 她虽住在象征身份的北苑静园,却依旧是先生的身份,依旧每隔一日去为应鸿显和应鸿鸣授课三日。两个孩子都是皇家之后,身边本都安排有护卫,因此也理所当然接受白容的存在。 应鸿可对她住进了静园兴趣非常,常兴奋地拉着她问,她是不是要做他们的姨娘了。 若馨失笑。 两个孩子看多了他父亲的风花雪月,对于接纳新姨娘的事情倒不怎么排斥,对于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接纳起来更是容易一些。只是,她是极喜欢这对孩子,但对这对孩子的父亲则没有什么兴趣。 相对于应鸿可热衷于说服若馨的行动,应鸿显则对白容意外显露的一身功夫兴趣非常。若馨保守比对,白容的身手在整个王府里算得上一流,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个深藏不露的总管事,她倒还未发现有谁能比得过他,更何况白容的功夫路数本就与王府侍卫的不同,行动间潇洒迅疾,英挺逼人。在教授完毕课业之后,内敛的孩子总是带着渴望的目光看着白容,若馨也不苛刻,偶而也让白容练上一套拳,权当做锻炼身体,却不许他太过劳累。为了弥补应鸿显的失望,大多数时候,若馨则是亲自上阵,自是引得两个孩子时时的惊叹。 景福园里笑声欢语,倒是比往日压抑的沉寂明亮了许多。 应宁王站在王府位置最高的观月亭,负手而立,向着景福园的方向望着。 不见轻浮的深沉眼底倒影若馨绛红绯艳的身影,应宁王若有所思。 派人查到的消息确实都如若馨所言,只是谁也不知道白若因到底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贤王行踪隐秘,对于若馨所言的和皇甫贤在山上的日子,他能查到的消息寥寥可数。但他却查到了皇甫贤再次露面的这一年里的动静,皇甫贤几次来往万春县,都是与白若馨接触。 回到京师之后,他时常派人送去名贵的药物,甚至回了皇宫,启了连皇帝都开不了的机关密匣,将能起死回生的一颗蛟丹送给白若馨。 在他的认知中,皇甫贤绝对是无情无心的,但若言皇甫贤对若馨没有感情,在如此之多的事情面前,他也无法相信。 隔得许远,听不到景福园中的欢声笑语,但那样欢乐的情绪却仿佛能蔓延到他所站的这个位置。 “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应宁王慢慢开口,问的人是静立于他身后的总管事应与堂。 老者冷淡的脸上平静如常,他开口回道:“简单又复杂。”静了一会,他又向那个红色的身影看了一眼,继续道:“属下似曾在何处见过她,却一时想不起来。” 应宁王回头,微诧地看了总管事一眼,而后笑着,半开玩笑地说道:“与堂啊,你向来过目不忘,那双眼睛堪比火眼金睛,能对一人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倒是难得。” 总管事敛首,平静道:“王爷说笑了。” 应宁王倒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又深思地看着景福园。 让她成为一颗棋子,倒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 第三十一章 大少述情 回到王府的这段期间,若馨去看过关景天,只是他依旧在昏睡当中。漠漠告诉若馨,找来的几个御医诊断过后都说他只是过度劳累之故,不用担心。 和漠漠闲聊的时候,若馨看到桌上放着几封万春县关府的信函,问过漠漠,才知道当初关景天竟是留书偷偷来京。 关府上下极为宝贝这一独苗,每次出行,总要给他安排好几名随从,准备上大堆的行李。更何况关大少从未独自离开家来到京城这么远的地方。 虽然中途关老爷派了人来保护关大少,也带了书信催他回家,可惜关大少执拗,坚持不回去,关家老爷夫人也没办法,好在应宁王知晓了消息,便让人传了消息给关家老爷,说关景天到京城后他会代为照顾。 若馨看着他,紫檀华贵的架子床中,关大少躺在软被缎褥睡得酣畅,眼皮下方的暗青色淡了不少,他不时咂咂嘴,无意识地恼恼脸颊,像个毫无忧愁的孩子一般。 漠漠说这是关大少两个多月来睡得最好的两天。 可见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何苦呢? 顺了一缕他披散在枕间的长发,用发尾扫了扫他好生喂养出来的润白脸庞,关大少被骚扰地不耐,可惜睡梦中没办法反抗,只能委屈地皱着眉头,不停拿手在若馨用发尾轻扫的地方挠啊挠。 若馨失笑,松了他的头发,不再捉弄他了。沉思地看了他一会,若馨帮他掖了掖被角,让漠漠好好照顾他,便离开了。 ...... 三日后的一天清晨,若馨起床,方才开了门,便看到院子里一个好笑的景象。 白容环臂抱剑挺拔而立,身前站着表情狰狞的关景天,他鼓着双颊,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白容,像是一只被揪了毛的老猫。 若馨好笑,迈过门槛,走了出来,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若馨的声音,关景天收回和白容瞪视的目光,转向若馨,几个大步跨了过来,站在若馨面前,眼中满含委屈和愤怒,像是指控一般大声说道:“死女人,你竟然有胆骗本少爷?” “什么?”若馨笑了,对他没头没尾的话一头雾水。 关景天黑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倒影着她暖若春阳的笑脸,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更不悦了,“在万春县,你为什么不认本少爷?明明那个女人就是假的,你却和她一起来骗本少爷,让本少爷傻傻地跟了她两个多月,吃尽苦头,受了满肚子的气。” 关景天言语之间情绪十分激动,让人觉得好象是一个小媳妇抓到了胆敢抛弃她的丈夫一般,悲愤地控诉。 看着他的表情,让若馨又是好笑又是可怜,只能好言说道:“她并没有说她是白若馨。是你自己一相情愿地认为。至于我。”若馨笑望着关景天,摇头叹道:“你当时见到我便怕得要死,我看你几乎想要掐死我了,那样的情况,我哪里还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听到若馨后面的话,关景天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反应,脸蓦地羞红,气焰一下子灭了,很没底气地讷讷道:“那个......本少爷没有怕你。” 若馨挑挑眉。 关景天偷偷瞄了瞄若馨,又低下头,大半天才又出声道:“不是本少爷的错,是你自己不露面,如果本少爷知道是你就不会怕了。” 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借口,关景天又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还有他。”关景天又转身,气呼呼地指着白容,“如果不是看到他也和那个假女人一道,本少爷会那么容易相信吗?本少爷早就怀疑了,就是被他给一起骗了。” 他那时还是昏迷的,如何骗得了? 若馨笑着摇摇头。 面对关景天的无理取闹,白容还是那副天塌不变的表情。 担心又惹了这个少爷脾气的关景天跳脚,若馨转移话题道:“关少爷今晨才醒吗?”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死女人,害的本少爷两个多月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关景天撇嘴,又将错推到她的身上。 话才说完,关景天突然窜上来,竟然猛地抱住若馨,两只手紧紧缠着若馨的腰。怕她逃脱,两只手还交缠地握住,而后他便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本少爷?” 若馨被他突然做出的大胆动作吓了一跳,若非及早打了手势,恐怕关大少早就不知被白容一掌拍到哪里去了。 若馨动了动,关景天将手收得更紧了些。 “关大少,你如今怎不记得男女授受不清的训诫了?” 关景天虽是个男子,对于男女之防,守的倒是比女子还紧。如今明明一张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通红,却死死不放手,让若馨哭笑不得。 厚着脸皮大胆出手,冲破底线之后,关景天反而有种豁出去的心态,他整个人像只猴子一样扒在若馨身上,耍赖皮一样地说道:“你像鬼一样,本少爷不抓紧你一点,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若馨无语,关大少看若馨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很是得意,眉尾一挑一挑。 “你先松了手吧,这样如何说话?”关大少依旧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若馨心底一笑,微微眯起眼,故意将脸慢慢地凑近他,看着关大少瞪大的眼睛,若馨在他耳边轻声道:“关少爷皮白肉嫩,引人遐想,我担心我一不小心动了邪念,轻薄了大少爷,那可就糟了。” 一边说着话,若馨一边朝他的颈项轻吹了口气,关少爷腾地一下松了手跳了三步远,抬手压着被若馨温热的气息呼到的地方,结结巴巴地说道:“轻薄?你......你这女人怎么说话毫不知羞?” 若馨轻笑,伸展手臂,没了束缚果然舒服许多。 关景天泄气地嘟囔了几句,声音太低,若馨没听清,只听到一个“可惜”。 倒没泄气多久,没一会,关景天又凑了过来,说道:“听应大哥说你来京城是要找什么珠子木头的?” 若馨微讶,转头看他,“应宁王告诉你的?” 关景天扬起下颚,洋洋得意,“本少爷和应大哥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关景天侧头想了了片刻,而后一拍手掌,伸进衣领里抽出那块黑色的木头,说道:“我想起来了,你那天夜里到我家来吓我,便是抓着我的这块木头,你那时就是为了找这个是不是?” 若馨顿了顿,点点头,“不过这个不是真的御鬼黑木。” “嗯,那和尚说这只是那黑木头的旁枝。”不知为何关景天很是开心的样子,他又凑过脸来,继续道:“如果你是为了找那个木头,遇到本少爷便算是遇上贵人了。那个和尚曾经说过本少爷和那个什么木头有很深的渊源,说不定本少爷能帮你找到那个木头哦。” 关景天看着她,黑黑的眼睛晶晶亮,脸上的表情又是得意又是兴奋,看起来好象一只摇头摆尾只等主人摸一摸夸奖一番的小笨狗。 可是若馨此刻却慢慢沉下心来,她静静地看了关景天一会,才慢慢开口道:“关少爷,若馨很感激你有相助之心,不过这些事情就不用关少爷插手了。” 本来还是得意洋洋的表情顿时愣怔住了,关景天还没回过神来,傻傻问道:“为什么?” 若馨静默了许久,似在沉思。一直没听到回答,关大少有些急起来,正要发火,便听若馨问道:“你喜欢我?” 话刚出口,场面顿时僵凝住了。 白容也转过头来,望向这边。 关大少张着嘴,眨巴着眼睛,扭捏地低下头,半晌才哼哼唧唧小声道:“哼,本少爷看你非常不顺眼。” 若馨点点头,“既然如此,关大少又何必要来趟若馨的浑水?” 关景天一滞,猛地抬头,咬牙说道:“那喜欢你又如何?” 若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世间没有那么容易便能得到的东西,我在寻找的那几件器物,要得到更是危险重重、困难非常。若馨有幸能得关少爷青睐,心中感激,更是不能让你为我赴险。” 关景天站着发了一会愣,而后脸色铁青,恨恨道:“你在把本少爷当小孩子哄吗?” 若馨看了他一会,摇摇头,微微笑道:“关少爷,你是真的还没有长大。”若馨决定还是把话说明白,既然不想涉入他的人生,便也不想让他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关少爷,若馨想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关景天微微恍神了一会,才反问道:“那本少爷凭什么又不能喜欢你?” 若馨摇摇头,“关少爷,喜欢一个人可以只是凭着一时心动,但是两个人相知相守,并非只靠那一时的感觉,那样的感觉也非能将你想要的感情维持到永远。如果你连对方值得你喜欢的地方都找不出来,又能拿什么去维系你喜欢的心情?如果有一天,你动心的感觉淡了,又该如何?到时候你会发觉原来自己曾经喜欢的人竟然连一丁点留在自己心中的影子也无,你根本记不起来她任何值得你去记得的东西。” 若馨看着关景天,认真地说道:“喜欢一个人并非是没有原因,没有原因的喜欢只是一时的冲动,时间久了,冲动便也慢慢淡了。” 关景天看着若馨,脸上微微茫然的模样,呆楞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不知是气若馨还是气自己,总之便是气急败坏地甩手离开,路上却被一块石头拌了一跤,关景天像是发泄一般使劲踢飞了石头,反倒踢疼了自己的脚,一瘸一拐地向静园外走去。 若馨看关景天离开的方向,不禁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 本以为他已离开,透过翠竹林的间隙,她看到了一颗黑黑的脑袋,耷拉着,很是灰心丧气的模样。 不知道他坐在那干什么,不过担心出什么事,若馨便也没有走开,洗漱过后留在院子里看书,偶而往那个黑脑袋的方向瞥去一眼,看看他还在不在。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颗本来一直静止的黑脑袋终于动了动,而后,若馨看到他猛的站起来,又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回了她的面前。 他气呼呼地瞪着若馨,鼓着双颊,那样火冒三丈的表情,让若馨几乎以为他会一拳打过来。 尽管十个他动手也打不过她。 但关大少只是看着若馨,也不说话,像是独自生气似的,粗气喘了许久。 最后,他突然转了个方向,侧着身子,眼睛直直地瞪着园中的翠竹林,只留半张脸对着她。 若馨尚没弄清他要做什么,便听到他开口,似乎使劲压着自己的情绪一般说道:“本少爷确实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人的,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上那个人什么地方。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找本少爷麻烦,她一点也不可爱,每次看到本少爷,就只会欺负。不过她会欺负本少爷,有时候也对本少爷很好。”慢慢说着,关景天的情绪似乎也渐渐平缓了下来,“虽然本少爷也常常捉弄她,可是她从来都没生气过,她会在本少爷诞辰的时候给本少爷祈福,会在危险的时候帮着本少爷,她很狡猾,可是也很善良。本少爷知道自己不是一时冲动,她很好,可是本少爷不知道要怎么说,只知道我想让她一直开心下去,就一直像她欺负本少爷时那样的开心。” 若馨静静地听着。 第一次看见关景天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隐藏着失落,却还是认真地坚持着。 “是,或许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大少爷,只会吃祖上留下来的家产,只是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废物。甚至连帮她的资格都没有。”关景天抽了抽鼻子,别扭地扭过头去,“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让她知道,我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胆小鬼,不是窝囊废,我同样也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女人。” 说完这些话,他也不看若馨的表情如何,便又转过了身去,径自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便是趟了浑水又如何,清水混了也浊了,还怎么清?本少爷愿意,谁能拿本少爷奈何?” 还是少爷霸道的语气,关景天说这话的时候,始终背对着若馨,中途哽了一次声,却还是一次说完。 再没停留,关景天扬起头,握着拳头向前走着,挺着直直的脊背,不让自己的骄傲落下。 白容看他一步一步走出静园,走到若馨身边,静了片刻,开口道:“姑娘,他刚才掉泪了。” 若馨看着关景天最后消逝了身影的方向,久久,叹了口气,面对执拗的关大少,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无力。 第三十二章 骨珠寻得 那日关大少说了一番让她意外的话后,便消失了两日不知何踪。若馨以为终是刺激到了他,想到那日关大少极度受伤的表情,心中微微有些内疚,却未想第三日后,关大少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在她身旁跟前跟后。 她去为应鸿可和应鸿显授课时,他跟着,像个孩子一样和两个小外甥玩在一起,让他们很是开心,面对一大二小却同样充满“童稚”的可爱笑脸,若馨没办法拒绝。 她去外城见晨连问风华的消息时,关大少也跟着。第一次见到晨连,关大少一双黑圆的大眼睛充满精光,自进门便死死盯着他,让内敛的晨连到最后都有些如坐针毡。 她去京城江湖人聚集的酒楼去探听胭脂的消息,他也跟着。对于热心询问若馨情况的江湖男子,关景天则一副保护的姿态挡在若馨面前,若馨尚未开口他便开始盘问,好在一次两次之后白容便在一旁揪住他的衣领,让他手舞足蹈却是没办法再上来搞破坏。虽然关大少有些搞怪,俊俏的模样以及不自觉散发的大户贵公子的气质也让一些姑娘家脸红羞涩,多少拖滞了若馨探听的进度。 若馨忍了两日,终于忍不住开口,“关大少,你可否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关景天眨巴着一双很是无辜的黑眼睛,“本少爷就是在做正事啊。” “正事?”若馨哭笑不得,“你成天同我一起,何时做了自己的正事?” 关大少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像只小老鼠一样奸诈地笑着,“喂,你还记得自己欠了本少爷一件事吧。” “何时?” “就是你第一次把本少爷弄得全身臭烘烘,后来心虚说你欠我一回,日后本少爷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情,无论无何你都会做到。” 若馨凝神细想,才想起她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日看到关大少被她欺负地涕泪交加,着实可怜,觉得自己有愧而答应他。不过何时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可是看着关大少自得自乐的模样,若馨却实在不忍心破坏那样可爱的笑脸,于是笑道,“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关大少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要帮你。” 这是他的要求? 面对他地动山摇皆不动摇的决心,若馨没有办法了。 于是,关大少便又继续时时跟在她的后面,振振有词地为自己的行为安上一个理由,“寻找帮助机会。” 便这样转瞬过了半月。 若馨和白容都不是重欲的人,而且白容在情事上性子又极其害羞,加之关景天成天如影随形,两人自从再见,倒还未再亲密过。不过若馨倒是会时时对白容小小地亲亲、抱抱,让他时时感受到她对他并非只是一时的兴趣罢了。 每次看到谨慎内敛的白容被她偷吻过后便露出呆呆孩子一般局促的表情,若馨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感到温馨。 ...... 时过子时,本应灯灭寝就的静园如今依旧灯火通明。 一个时辰前,从外归来的应宁王便派人传了消息,说今夜继续留宿静园。而此刻,外人以为正欢度春宵的两人却都正坐在若馨的寝房之中。 白容早早便被她遣去休息了,这些日子,白容面上不时会显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神态。是她疏忽了,他的身子才刚复员,她实在不该拉着他成日陪着自己东跑西跑。 白容讷口少言,有苦皆是自己往腹中吞,从不告诉她,只为不让她多些负担,却不知道他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疼。 他从小便被严苛训练,跟着她以后虽然不再受累,但在她任白氏祭司的那段日子,他也没有过过多少轻松日子。甚至差点因为她的无能而葬送了性命。 他无怨无悔,她却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好好疼他,弥补过去错失的一切。 ...... 倚坐在圈椅中,应宁王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俊挺如玉的面庞微醺,华丽的外袍松散地披在身上,浑身上下流露着玩乐不事的风流模样,任是谁也没法将他的身份和十三爷玉信宁联系在一起。 面前的圆桌上放着几叠从各地秘密送来的玉家商号信函,应宁王将整理分类的工作扔给若馨,自己则悠闲地坐在一旁,一手支着下颚像欣赏古玩珍品一般地带着琢磨的目光看着她。 看着若馨面上无奈而为之的表情,应宁王嘴角勾勾,心情实在是好。 一手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圈椅,不意碰到了袖袋中的某物,应宁王想起一事。 放下支颚的手,应宁王从那个袖袋中取出一串骨质的珠链放到桌上,移到若馨面前。 “什么?”若馨停了动作,向应宁王望去。 应宁王略略挑眉,“你不识得么?这就是你要找的无念珠。” “无念珠?”若馨诧异,她倒是当真没想过传说中的四件神器之一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她得到。 拿起那串珠子若馨细细观察,久远到不属于今世的记忆慢慢浮现脑海。 抬起手,若馨咬破中指,将血一一滴到那串骨珠上,鲜红的血立刻隐入珠子,化作无形。 应宁王一声不响地坐在那看着若馨的动作,眼中一道诧异和精光交杂闪过。 无念,不念世间万世万物,无情无心,即便是精魄凝化的心头血也会被无念珠化去。 若馨心头一跳,真的是无念珠。 用红色的细绳串起来的八颗骨珠每一颗都约为指甲大小,骨质表面平滑,虽然已过数百年之久的岁月,骨珠却未有丝毫破损。只是无念珠表面看起来平凡无奇,寻常人难以猜到这便是传说中卜氏圣物,世间四件神器之一。 不过......若馨看着手中的无念珠,迟疑一下,疑惑道:“王爷,这其中还有一颗......” 应宁王看着她,沉吟道:“半月的时间里,本王的人只将散落民间的八颗无念珠找到,但唯差一颗主心骨珠暂无迹可寻,你放心,本王会再派人寻找。” 若馨一顿,忙道:“如此劳烦王爷,阿离惶恐。” 应宁王直视她,笑得深沉,“既应允了你,本王自然尽心而为。” 那样的目光仿佛能探心人心一般,却探察不出其中深意,若馨垂眸,抬手施了一礼。 说实话,当初提出交换条件,她本并抱太大希望,却没想应宁王当真放到了心上。 倒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将无念珠收好,继续替应宁王审阅着一大叠信函,若馨虽无奈却不好表现于外了,栖身于人屋檐下,吃喝用度皆取之其人,再加上受其恩泽之故让她实在无脸找理由推脱。 用朱砂圈起信函中的重点处,将阅过累积的一叠放到应宁王的桌前,再顺手将应宁王阅过的信函投进一边的火盆中烧成灰烬。 那些烧掉的讯息早已记在应宁王的脑中,他不紧不慢地提笔一一回复,落笔字迹也与平日懒散随意的笔触不同。 谨慎至此,也难为这个两面的王爷了。 不过,他如何敢如此信她?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他和她师父之间的汹涌暗潮,而他也没有刻意掩饰他对师父的敌意。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窗外的风吹着枝叶传来的沙沙声,还有便是屋中纸质摩擦的轻响。 像是应她心中所想一般,应宁王头也未抬,一边批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否疑惑本王为何敢留在你这静园中处理公事?” 若馨微讶,笑道:“王爷英明,果真一丝一毫都逃不了王爷的法眼,阿离佩服。” 应宁王嗤了一声,抬头瞟她一眼:“你当本王分不清你口是心非的称赞么?” 若馨呵呵一笑。 “你既知晓本王的身份,本王又何必再隐瞒,不如善加利用你的才能。”应宁王随意地搁笔,身子懒洋洋地斜倚在圈椅上,美目濯濯地看着她,“既如此,本王自然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馨笑着点头,可是心中清明。 利用是真,不疑却是半真半假。 应宁王生性多疑慎严,单看他不留书房而选在她的寝房办公便知他缜密之处。而他之所以敢信她,必定是早已做好了预防的后续。 这才是应宁王最厉害之处,不管是以物收买亦或是以心收买他皆做到了上乘。其实若馨明白,那些真正不可泄露的商秘信函或是事关更大的机密他绝对不会让她接触到,而让她参与这些看似重要而繁杂的事务,一方面表示了他对她的信任,好让她更卖力地助他行事;另一方面让她帮他整理出重点,也好让他看得轻松。 果真是心思狡诈啊。 若馨觉得,应宁王似乎越来越常在她面前显露出十三爷真实的那一面了。 第三十三章 夜半窥探 “王爷真是擅长伪装自己。”若馨不觉发出一声感慨。 应宁王嘴角上扬,懒洋洋看她一眼,轻笑道:“何为伪装何为真实,其实不过都是他人给你妄自加上的印象罢了,真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恐怕只有自己最清楚。若言伪装,恐怕你比本王更甚一筹。每日见你总是面带笑容,难道心中当真总是如此欢愉?” 若馨一怔,而后笑道:“哈哈哈,王爷所言甚是,是阿离浅薄了。至于阿离是否当真是开心的。”若馨侧头略思,便又笑道:“欢愉时笑是喜,悲郁时笑却是自小形成的习惯了。” “习惯?” 不知悲愁的岁月结束在师父与她渐离渐远的十三岁。而她的笑也在那时多了起来,不想被人看到心中的难过、失望和寂寥,只有笑。 笑,能掩饰一切。 或许真如应宁王说的,她才是最会伪装的那一个。 “还能笑,至少表示事情还未到最糟的地步。” 应宁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看得很开,如今你需以外物延缓性命,如此不糟,那么何时才为最糟的时候?你似乎对于自己的命很是不在意啊!” 不在意么? 若馨摇摇头,笑道:“并非不在意,人每多一分眷恋的事物,就会对这个世间多一分留恋,阿离也不例外。只是对于那些早已注定的东西,我只能尽量去争取却无法强求。世间无奈的事情太多,谁也没办法要求完满,与其日日念着那些心烦愁绪,倒不如多想想欢喜之事。即便不知性命何时终了,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自己能过得舒坦一些。” 应宁王未再多言,只是那双带着深意的黑眸却一直停留在若馨的身上。 ...... 待手中的信函全部处理完毕,若馨正要起身,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有规律的轻响,应宁王侧目看了看,嘴边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却是冷笑一声。 他伸手触到桌上的银烛,似要熄灭,略想了想,便又收回手,而后起身走到若馨身旁,弯腰将她抱起向床塌走去。 若馨吃了一惊,正要挣扎脱身,应宁王在她耳畔低语道:“陪本王演一场戏。” 诧异地看向应宁王的面庞,他的面上没有丝毫情欲的迹象,眸中也是一片清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漠。若馨顿了顿,便放松了身子。 将若馨抱到了那张华丽的大床,应宁王伸手一拂,挂在银钩上的纱帐轻飘飘落下,掩住了整个床塌。屋子里只有点着一根银烛,烛火幽明,透过层层的纱帐只能隐约看见床塌中的人影。 应宁王翻身压在了若馨身上,随手将一旁折叠齐整的被褥盖在两人身上。虽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但若从纱帐外看进来,两个重叠的身影倒很是引人遐想。 若馨如今感知能力比过去差了许多,但尽管目力耳力不如从前,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阵微凉的风灌进了屋子,流动的风轻轻吹动了烛火,烛光微微晃动着。 若馨心中一动,有人开了一扇窗子向里窥探着。 轻压在身上的应宁王微微地动了动身子,手也在她的身侧轻拂,不知是触到了哪里,若馨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吟。心中微恼,但想到此刻的境况,若馨还是忍了下来。 温热的气息渐渐移到了颊畔,若馨不习惯与旁人如此亲密地接触,便微微转了头向着床外的方向,应宁王倒也没有强迫她,只是在她的侧面做了做样子。 重重纱帐掩映,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过了会,若馨察觉烛光慢慢稳定了下来。 再过了片刻,窗外又传来一阵和先前类似的敲击声。 想来,人是离开了。 身上的压力慢慢消失,让她感觉酥麻的气息也终于离开了她的侧脸,若馨的目光从床外重新移回面前的应宁王。他的身子微微撑起,只是一只手还扶在她的腰上,投注在她面上的目光中若有所思,似在回忆着什么。 若馨心一跳。 她没有忘记在万春县和应宁王阴错阳差的一次。 若馨若无其事地微笑,轻唤道:“王爷?” 应宁王回过神来,对上若馨黑澈的双眸,他勾起薄唇,轻笑道:“本王突然又记起在清和坊见你的那次,虽是初见,却似曾相识。”目光又重新上下打量了若馨一番。 朦胧的光线晕黄轻柔,照的身着绛红衣裳的若馨多了几分绯艳,披散在大床上的乌丝若蜿蜒的泉澈。 应宁王的视线在她看起来略淡的长发上停留片刻,又道:“在那之前,本王是否在何处见过你?” 若馨笑道:“阿离是身份低微的平民,若未去清和坊,何德何能得见王爷一面。”担心应宁王想起什么,若馨便转移了话题问道:“王爷,方才窗外的是何人?” 应宁王轻慢慢地起身,拂了拂衣袍,走出帐幔外,坐到了桌边。随手取了一个杯子,倒了杯茶,一边轻啜,一边问道:“今日是何人?” 话音刚落,窗外便有人低声回道:“回爷,是西院夫人。” 应宁王面上神情变也未变,不知是早已习惯还是早已预料到了。他朝若馨轻瞟一眼,“如今知晓了?” 若馨无语地笑笑。 她知道师父派了人在应宁王身边,却不知应宁王便连夜间的活动也在人的注意之下。 她无法说孰是孰非,皇家之事向来没有对错之分,彼此的算计,皆是为了生存。保不定师父派了人监视应宁王,应宁王也秘密安插了人在师父身边也未可知。 只是,她实在是不想在他们之间插上一脚啊。 若馨感慨着。 看应宁王悠然自得饮茶休憩的模样,若馨忍不住问道:“王爷,容阿离斗胆一问,不知王爷这些日子故意对外造成错象,目的为何?” 府中如今已有传闻,王爷新宠白离。这些日子他虽未及夜夜留宿静园,频率却已平常起来。 在旁人看来,事实便是风流王爷又有了新目标,便是她。 这其中明了之人,除了她和白容之外,恐怕只余一个关大少了。 若馨不知应宁王是如何与关大少说的,关大少对于这些流言,倒是丝毫不在意,甚至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也只是含含糊糊、哼哼笑笑带过了,依旧是在她面前上窜下跳地跟前跟后,一点未变。 “什么目的?” 若馨看着应宁王丝毫不当回事的表情,顿了一顿,答道:“让大家误以为王爷新宠阿离。” 应宁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若馨,“难道不是么?” 第三十四章 王妃之名 “王爷,你我彼此都心知肚明,您又何必与阿离兜着圈子?”若馨暗叹一口气,“您如此做,可真是害惨阿离了。” “如何惨了?”应宁王勾唇,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你不是与本王的那些姬妾们相处得不错么?” 如何不错了? 若馨心中怄极。 自从应宁王在静园留宿之后,她的生活便被彻底打乱。应宁王的众多姬妾时不时来问候她一番,不管是那些明着嘘寒问暖实则打探她这得了应宁王“新宠”的女人的敌情,或是明嘲暗讽一番以抒解心中怨愤的。她实在应付得不甚烦扰。 当她留在在北苑中时情况尚还好些,北苑并非寻常人能进,要入便要经过层层通报。而出了静园之后,不管是在王府其他各处,亦或是出了王府,她总是有太多的机会与应宁王的那些姬妾“巧遇”,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场合。若馨第一次如此感叹女人的威力。 虽然身边有白容,他怀抱长剑,一脸寒彻入骨的冷酷的让那些女人不得近身,也在她身上占不到便宜。但她实在心疼白容,不忍心他为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劳累了身子。至于关大少,他在一边只会越搅和越麻烦,或者已经造成了不少误解和麻烦了。 从那些女人看她和他们二人的目光中,她似乎看到了某些极是不堪的猜想。 那些人里,除了阮夕烟,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一人便是应宁王一年多前娶进门的侧王妃平清秋。 阮夕烟接近应宁王本就怀有目的,加之城府深沉,对她态度本就微妙,倒不似那些女人一般纯粹是因应宁王之故。而平清秋是宰相之女,在王府后院之中的地位算得上是目前最尊贵的一人。 而正是她,是若馨在这王府后院之中唯一愿意真心亲近的。 平清秋性情豁达宽容,虽然出生宰相官家,却没有一点半毫的骄奢之气。若说谢怀韵是亲近平和的小家碧玉,平清秋则是真正的一个大家闺秀的典范。 平清秋在知她搬进静园之后,便常派人来请若馨过去小坐,即便在后来她和应宁王的流言传出后,她的态度依旧,倒是从未对她冷嘲热讽过。 可惜,针对她让她烦扰的女人远多于让她感觉舒心的女人。 “王爷就莫拿阿离消遣了。” 想到那些刀枪不动,却能让她应付得心乏力疲的女人,若馨长长叹了口气。 没有意外的,若馨再次听到应宁王愉悦的笑声...... ...... 次日晨起,若馨从与应宁王夜宿的屋子秘密相连的里间走出来,发现应宁王尚未离开,反是悠闲地坐在桌前品茶,见了她,应宁王面上浮现一抹神秘的笑意。 对她招招手,应宁王笑道:“阿离,本王今日要送你一份礼物。” 看到应宁王面上如此诡秘的笑容,若馨心中倒也浮起一丝好奇,“是什么?” “绝对会是你喜欢的。”应宁王勾唇,而后拍了拍手。 屋外有人应了声,房门被轻轻推开,而后若馨便见到一袭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宛若一道流星跃进门来。 “胭脂?”若馨惊喜地朝那女子看去,同时快步走上前。 与之欣喜相反,胭脂冷淡秀丽的面庞却带着疏远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若馨,又在若馨的脸上逗留了许久,似在确认她的身份一般。 走上前,若馨紧紧抱住胭脂,在胭脂耳畔轻声道:“傻胭脂,不认得我了么?我是若馨。” 胭脂的身子微的一颤,若馨这才想起一事,忙放开胭脂,伸手在她身上查看着,一边问道:“胭脂,你身上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若馨的胭脂,冷淡的面庞终于慢慢温暖起来,终于确定了眼前若馨的身份,胭脂没有回话,却是单膝跪下,微哑的嗓子激动地说道:“姑娘,胭脂总算是找到姑娘了。” 若馨还没来得及扶胭脂起身,便已有一双手先她一步搀住了胭脂。 “胭脂,你如今身上伤还未好,不要累了身体,先坐下来再说吧。” 若馨讶然地朝来人看去。 搀扶住胭脂的一个仪表堂堂的俊朗男子,年岁约莫与应宁王相当,从他身上所着的服饰和散发出来的气质,应该是个家世不错,颇有身份的人。 “胭脂,坐下再说吧。”若馨也开口说道,同时微微疑惑地朝应宁王看去。 接到若馨探询的目光,一直未语的应宁王这才笑了笑,说道:“日前,本王见你似在寻找你的这名女护卫,对她本王倒还有些印象,便派人画了她的画像,让人寻找无念珠时,便也顺便让人寻找了一番。尚未找到人,本王义弟倒是先寻上门来了。”应宁王下颚朝那个男子的方向抬了抬,揶揄地继续道:“他说是想向本王要一人本王一问,才知他两个月前南下偶然搭救了一名受伤昏迷的女子,正是那画像中人。本王见了面,确认之后,便带了她来见你了。” 在应宁王解释之时,那名男子也坐在了胭脂身旁,温和地开口道:“找到你家姑娘就好,如今你总算愿意安定下来休养身子了吧?” 胭脂坚定的望着若馨,说道:“胭脂一生追随姑娘。” 若馨笑了笑,走过去,牵起胭脂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跟着我和你休养身体又没有冲突。况且这段时间我尚有事情要处理,无暇全心照料你,你且让这位......” 若馨顿了顿,向那男子看去。 男子温和一笑,有礼地说道:“在下顾行远。” 若馨也对他行了一礼,而后转头对胭脂继续道:“你且让这位顾公子照顾你,至于后面的事情,待你身体完全好了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胭脂稍作迟疑,抬眼看了下顾行远,思索片刻,才道:“一切听凭姑娘做主。” “傻姑娘。”若馨笑了笑,轻轻抚了抚胭脂也消瘦了许多的面庞。 她看得出来,那个顾行远对胭脂有情谊,他自进门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胭脂的身上,望着胭脂的神情也是带着深情和怜惜的。 胭脂是个好姑娘,自己不过曾顺手搭救了她,她便全心效忠报答自己。 如今她或许能有一个幸福的人生,若馨又如何能阻拦? 若馨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日子可活。顾行远外表正派,言行举止也没有丝毫轻浮之感,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对象。如果顾行远得以依靠,若馨便也能放心将胭脂托给他。虽然心中有底,但毕竟事关胭脂一生的幸福,若馨还是要多加观察一段日子才好。 寻到胭脂,若馨心中自是欢喜非常,心中感动,面对应宁王时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暖意。 想着胭脂的身体,若馨便请顾行远带胭脂去休息,顺便也给了他们独处发展的机会。 胭脂虽然对于顾行远的碰触还有些不习惯,却非是那种厌恶的排斥,而顾行远对待胭脂也很是耐心温和。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馨的嘴角不自觉扬,“看来,胭脂喜事将近了。” 闻言,应宁王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既如此,何不来个双喜临门?” 若馨转头看着笑意满满的应宁王,“何为双喜临门?” 应宁王美目濯濯,抚着下巴,说道:“若最后行远得了你那女护卫芳心,你何不也跟了本王?来个亲上加亲,双喜临门?” 听过了应宁王戏笑的话,若馨也未将他的话当真,便只笑道:“王爷说笑了,若馨何德何能高攀王爷。” 应宁王但笑不语,只是意味深沉地看着若馨。 ...... 本以为应宁王的话是开玩笑,却不想次日,应鸿可一大早便兴冲冲地跑到静园,扑进她怀里,兴奋地说道:“先生,听父王说你要做阿软的母妃了?” 母妃? 若馨惊诧,“王爷和你说的?” “是啊。”应鸿可唇边的笑容甜甜。 身为王爷之女,看多了父亲妻妾成群,对于迎娶新人,她也早已习惯。更何况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接受一个熟识喜欢的人比接受一个陌生人更容易接受。 “你父王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弄不懂应宁王为何对孩子说这个,若馨心中暗思片刻,笑着说道。 “不会的。”应鸿可抬着头,和关景天一样晶晶亮的眼睛望着若馨,信誓旦旦地说道:“父王从来没骗过阿软,这次也不会骗人的。而且阿软还看到父王写了折子要给皇伯父呢。” 说完,小女孩又像是要确认一般,小手握着若馨,摇晃道:“父王不会骗阿软的对不对?” 若馨又吃了一惊,正要询问,便听到门口传来应宁王含笑的声音,“本王向来说一不二,何时骗过阿软了?” 第三十五章 迎娶目的 “父王。”应鸿可回头,笑着看向应宁王,却还是舍不得离开若馨柔软温暖的怀抱。 应宁王走到她们身边,将手放在应鸿可头上,轻轻摸了摸,笑道:“阿软,你先去书房,纪师傅和你哥哥正在等着你。” “阿软要陪先生。”胖胖的小手始终不放开若馨的手,应鸿可一边说一边脑袋还往若馨的怀里钻。 应宁王嘴边笑容加深了些,抬眸看了若馨一眼,又道:“你莫想偷懒不去念书。要陪先生,日后机会多的是,待她成了你母妃,你自有很多时间同她一起。” 应鸿可抬头看了看若馨,又回头看看应宁王,这才爬下若馨的膝盖,微微嘟着嘴,依依不舍地向若馨挥挥小手离开。 待应鸿可离开之后,若馨心中存疑,开口向应宁王问道:“王爷,方才郡主所说的事情......” “你想问是真是假?”应宁王略略挑眉,唇边带笑,倒是没有绕弯,直接道:“确有此事,本王早朝时上了折子给皇兄,打算择日迎娶你入王府,做本王的正王妃。” 正王妃? 看着应宁王的表情,虽然带笑,眸中却也是认真的。 这回若馨还真的笑不出来了,秀眉微蹙,问道:“王爷,阿离斗胆,敢问王爷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阿离不才,自认无任何优点才干能够匹配得了王妃一位。况且阿离自知王爷对阿离并无深厚的感情,迎娶正妃之事,干系重大,希望王爷不要因一时兴趣而意气用事。” 应宁王没有应声,慢吞吞地走到桌旁坐下,倒了杯茶,又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懒懒地抬了抬眸,看着若馨严肃的表情,还有额头几乎暴跳的青筋,应宁王嘴角上扬,再扫了几眼若馨对他极度忍耐的模样,他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难得看到白离先生如此谨严的模样,本王当真有幸。阿离啊阿离,有你在本王身边,这日子可是添了不少乐趣。” 若馨嘴角一颤。 实在很想将应宁王脸上的笑容打下,若馨忍耐地说道:“王爷,平日的小事阿离确实能不在意,但迎娶王妃之事,一旦确定,再不能更改。” 应宁王轻笑一声,“正因为干系重大,本王才要如此。” 若馨垂首,没有应声,但经过一番思索,她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了。 应宁王想娶她定是与情爱的关系无干,若当真为了什么,定是牵涉背后她不知的利益。 她本无意搅进皇家那些阴暗的漩涡中,如今却似乎身不由己越陷越深。 她知道应宁王派了人跟着她,但其实要离开应宁王府并非难事。虽然失了对应宁王的诚信,但她本就不是一个良善忠义之辈,倒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之心。那半块镇魂石和一颗主心的无念珠,她也能再想他法得之,倒非一定得留在王府中。只是如今白容和胭脂的身体并未完全康复,旅途奔波对他们的身体是一个负担,更何况胭脂如今情况更为特殊,她又如何能因一己之私夺了胭脂许会有的幸福? “看你的模样,可是在想要如何逃了王府去?”应宁王轻懒地喝着茶,眼眉间俱是揶揄的笑意,“不再逗你了。阿离无需如此紧张,本王如此为之自是有目的的。” 若馨抬眸,看着应宁王。 应宁王把玩着手上的空杯,笑道:“你以为皇家祭坛是容人随意进入的么?” “祭坛?” 应宁王勾勾唇,“祭坛重地,非皇家嫡系不得进入,莫说无身份的你,便是侧王妃也无资格入祭坛。祭祀当日,祭坛方圆十里皆有重兵把守,若你没有一个实质的名分又如何能随本王一同进去。” 原来如此。 若馨垂下目光,心中暗自思索片刻,再次抬头,面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温慢平和,“王爷思虑周详,阿离失礼了。只是此事毕竟牵扯极大,阿离只怕承担不起王妃之名。” 应宁王定定看着她,轻笑一声,而后道:“这你不用担心。本王今日上了折子,待皇兄应承此事后,只是先将你的名字载入皇室名牒中,也让你有一个身份能同本王一齐参加皇家祭祀。东衡亲王迎娶正妃的婚礼琐事繁杂,非半月能成,因此尚要待到祭祀之后。待祭祀过后,本王自能想到方法将此事解决。” 若馨行礼,“谢王爷。” 应宁王看了若馨许久,才半开玩笑似的笑道:“真是让本王失望啊,旁人趋之若骛的位子为何到了你手中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看应宁王伪做叹息失望的模样,若馨笑道:“王爷说笑了,是阿离无福消受。” 谈毕了事情,应宁王慢慢起身,弹弹衣袍。突然又想到一事,他又重新转向若馨,挑唇说道:“今晨正好遇到皇叔,本王将此事告之于他,你可想知道皇叔是何反应?” 若馨慢慢抬头,对上应宁王的面庞。 黑眸沉沉,望不见底,似有探究又似有其他的意味。 还未等她应声,应宁王又道:“他只道声恭喜便离开了。”摇了摇头,看若馨平静微笑的面庞,应宁王话语微是一顿,美目中流露出淡淡的怜意,“虽然本王早知皇叔无情,却没想他对你这个相伴十载的徒弟也无一点情谊。” 若馨表情不变,抬手行礼,笑道:“谢王爷关心。不过师父生性淡薄,并非无情。” 虽然早知师父已和她撇清了关系,但心中年少时对师父的孺慕感恩之情依在,从旁人口中听到师父的冷淡,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只是,如今也仅感慨而已了。 幸好早已认清,早已抽身。 第三十六章 故人再见 应宁王即将迎娶白离为正妃的消息立时传遍整个王府,甚至是京城。 白容处变不惊,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丝毫的影响,但若馨还是没有隐瞒地将实情告诉他。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若馨隐瞒了自己和应宁王交换的条件,和必须以那四件神器延命的事情。 而关景天却也出乎意料的平静,若馨忍不住问了他,他只对若馨眨了眨晶晶亮的有神大眼,“本少爷是谁,自然看的出来是真是假。怎么了,是不是怕本少爷误会?放心吧,本少爷是相信你的。” 若馨无语。 ...... 平清秋收好佛经和手中的黑檀佛珠,慢慢走到若馨旁边的椅子坐下,笑着看她,说道:“皇宫里传回了消息,你的名字已经载入皇室名牒,圣上已派人在着手准备王爷和你的婚事了。” 若馨心中暗叹口气,可惜却不能对平清秋说出真相,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提起几上的茶壶往若馨面前的茶杯慢慢斟了一杯,平清秋轻轻笑道:“看你的模样,倒是有些不愿,是王爷强迫你的吗?” 若馨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其中关系复杂,一时间也说不清。” 平清秋闻言,也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笑着,慈善温雅的面庞带着能安抚人心的笑容,想来是长年吃斋念佛的缘故,平清秋的身上总有一股平和的气息,在她身边,总能感觉到平心静气的安宁。 若馨看着平清秋,心中微微遗憾。 和应宁王打过交道之后,看到了应宁王面具后的真实,若馨知道应宁王确实算得上是人中之龙,只可惜风流无度,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毕竟招惹了那么多美姬娇妾。从平清秋口中,她得知虽然应宁王将她娶进王府,却从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府中闲言碎语的人都言侧王妃虽然身份高贵,在王爷心中的宠爱却比不过任何一个姬妾,可是说实话,若馨倒认为是应宁王配不上平清秋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好在平清秋也从未在意过应宁王的恩宠之事。她更向往那种远离喧嚣的隐居生活,在她看来,应宁王不来打扰她,倒是让她更清心自在了几分。 “不提那些事了。”若馨喝了口茶,问道:“今日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嗯。”平清秋微笑着轻轻点点头,“如今在这王府之中,便只有你与我交心。虽然你我相识时日不多,但我已将你当成我的至交好友。” 若馨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是阿离有幸,能识得清秋这一好友。” 平清秋恬淡温和地笑着,“父亲唯有我一个独女,自小无兄弟姐妹相伴,多少有些寂寥。我一生之中最庆幸的便是认了一个同姓义妹,还有认识了你。今日我的义妹入京,我便也想让你见见。” “是你曾提过的宰相大人世交好友的女儿?” “是。”平清秋面上微带怜惜地说道:“我的义妹身世坎坷,年幼丧母,她父亲与她母亲情笃至深,一生便未再娶他人。辛苦将义妹拉扯大,世伯却在一年前不幸病逝,而义妹本已定下的婚事却因未婚夫失踪而不了了之。” 若馨认真地听着。 平清秋轻啜了口茶,继续道:“父亲听说了世伯的事情,心中难过不已,又怜义妹孤独无依,便派人去接她来京城。昨日我刚得了消息,义妹已到京城,同她一道来的还有她的未婚夫婿。” “不是已经取消婚约了吗?”若馨疑惑地问道。 平清秋轻轻一笑,“本是如此,不过后来不知因何她的未婚夫突然归了家,找到我义妹,说是愿意恢复婚约。虽然两人的情路坎坷曲折了些,但如今两人关系但是颇好,我也算能稍微放下些心了。”平清秋顿了一顿,又微笑道:“待会义妹过府,你也能顺便见到她的未婚夫婿。年岁小了些,却是一表人才,很是讨人喜欢。说来,他不愧是出生江南尚家,尚江书院人才辈出,听说他已过了省试,名列前茅,只待皇家祭祀过后参加殿试。父亲评阅了他的卷子,曾道他殿试三甲之内许是没有问题了。” 若馨心一跳,面色微变。 “江南尚家?” “是啊......”平清秋笑着点头,正要再道,门外的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二小姐已经到了。 平清秋面上微喜,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淡红的身影便跑了进来,是一个长相极俊俏的小姑娘,大约十八九岁,她一看到平清秋,立时目光含泪,快步走上前来,扑进平清秋怀中,哽咽地喊道:“大姐。” “好妹妹,别哭别哭。”平清秋爱怜地轻轻拍打那个小姑娘的脊背,“都过去了,日后你便留在京城,父亲会好好照顾你的,大姐也会常去看你,你不会再孤单一个人了。” “嗯。”抽噎了一阵,小姑娘自知失态,也有些不好意思,站直了身子。 平清秋也没有取笑,面上始终带着温和怜惜的表情,她取出袖中的手绢,轻轻拭去小姑娘面上的泪迹,“别难过,以后宰相府便也是你家,大姐也是你的亲姐姐。” “嗯。”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 平清秋笑了笑,“怎不见你的未婚夫婿?”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道人影出现,轻轻唤了声,“阿离。” 若馨握紧了拳头,身子不由一震。 “诶。”那个小姑娘回头应了一声,有些羞涩地看了眼自己的未婚夫婿,又转过头来,对平清秋说道:“大姐,就是他了。” 若馨慢慢地转头,看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身材清瘦颀长,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儒裳。 两道眉头长长秀气,眸子乌黑清澈,鼻梁秀挺,薄唇微抿。他的脸庞微微有些消瘦,面色却是白里透红,像个女子一般清秀。 他的视线静静地停留在小姑娘的身上。 原来,就是他了...... 第三十七章 再见不识 “你就是尚思了?不要站在门外,进来吧。”平清秋微笑着召唤道。 尚思进了厅堂,向平清秋施了一礼,便走到那个小姑娘身边,面上微凝的表情在停在她身旁时慢慢舒展开。眼中带着淡淡的温柔,他伸手,轻轻握住小姑娘垂在身侧的拳头。 小姑娘任由尚思轻握着她的手,头垂得低低,微微羞红了脸,也没有挣脱开,只是悄悄地回握住。 平清秋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轻轻笑了一声,小姑娘抬头害羞又娇嗔地看了一眼平清秋,往尚思身后靠去,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尚思的唇角微微扬起,他始终注视着小姑娘,眸光温柔。 看着眼前荡漾着平和温馨之气的两人,若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带着怀念和宁定的心看着小四。 他现在应该过的很好吧。 这个小姑娘原来就是他曾经推掉的那个未婚妻啊,看起来确实是个好孩子。 没想到兜兜转转,小四终于还是和她在一起了,看来缘分这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逃避不得也强求不得。 两个人如今看起来很温馨的模样,如此,她便也能放心了。 而且如今小四似乎是进京赶考来了。 若馨微微一笑。 他本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是考状元也非难事。 小姑娘是清秋的义妹,日后尚思若入了仕途,便有宰相做为自己的靠山,怕也无人敢欺负。尚思本就该有如此光明的前途,真的没必要跟在她身边,浪费了自己一身的才能。 看来,白若因当初为小四抹掉关于她的记忆,确实是正确的。 ...... 仿佛心有所感一般,尚思的目光转向了若馨这头,看了她一眼,俊秀的面庞微红,又有些腼腆地转了回去。 他的目光......全然陌生。 “你方才去了哪里了?”小姑娘悄悄抬眼看他,轻声问道。 “方才庭院中遇到一个人。”尚思微的一顿,语气中略带疑惑,“他似乎认识我的样子。” “应宁王府里的人?”小姑娘也略有疑惑,再问道:“你不认识吗?” 尚思摇头,“不知道,许是认错人了吧。” 平清秋端详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是清秀的青年,心中是越看越喜,“小妹,日后你们长留京城,我们还有再聚的时候,今日的话,我想向你介绍一人。” 说完,平清秋便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到若馨面前,对小姑娘微笑着说道:“她是大姐最好的朋友。说来,你们很有缘份,都唤做阿离。不过你是平离,她叫白离。” 小姑娘抬头看她,面上的表情略带欣喜。 “平离妹妹。”若馨朝她温和地笑着。 真的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只是一个相同的名字,便让她如此欢喜。 小姑娘眼神纯粹,宛若洁净的溪澈一般,她曲膝,向若馨行了一礼,小声地唤了声,“阿离姐姐。” 叫完,想来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而尚思听到平离的叫唤之后,则有些诧异地看向始终面带微笑的若馨。 他不知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为什么,却让他有种很难过的感觉。 小小闲聊几句后,若馨便从椅子上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暂且拜别。” 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若馨想了想,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递到平离面前,微微笑道:“平离妹妹,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你。看你的气色不是很好,我这里有一瓶清心丸,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药物,但平日里若有不适,吃上一丸便能清心。” 平离道了声谢,有些欣喜地说道:“阿离姐姐也通晓医术?我身子不好,一路上多亏有小四帮我调养身子。” 对啊,忘记了尚思的医术便是她教的了。 拿着瓶子的手微的一顿,若馨正想收回药瓶,却见尚思伸手过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瓶子,黑黑透透的眸子看着她,尚思道:“我替阿离收下,多谢......白姑娘了。” 若馨看着他,微微一笑,“不用。”而后便转头对平清秋道:“清秋,我先走了,你们姐妹再聚,想必还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有空再来看你。” 平清秋面上表情略疑地看了若馨一眼,最后点点头,微笑道:“好,静园离我这也近,待王爷不在之时,我偶也会去你那走走。” 与若馨并肩而出,走到门口,平清秋语气中略带担忧地问道:“阿离,你没事吧?” 若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你进去吧。” 走到庭院,看到一直等候在外的白容,若馨轻轻吁了口气。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小四微微有些焦急的声音,“请等等。” 第三十八章 小四选择 若馨回头,尚思正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 他微微喘着气,清秀的面庞不知是因为面对生人时的害羞还是因为急促地跑了一段路,淡淡地染上了一片红潮。 脚步慢慢停在了距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尚思一边轻喘着气,一边凝定地注视着她。 清清净澈的黑眸仿佛蒙上了一层水膜,像是流动的小溪,清澈地倒影着她的身影。 若馨看着眼前的小四,这个自己从小便疼爱呵护的小师弟。 脑海中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晰。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刚上山的七岁小四,那双黑黑大大,宛若无辜的小麋鹿一般的眼神,充满了对不熟悉的环境的恐惧。他抬起头望着她,鼓鼓的小胖脸颊,也像是现在这般害羞的红着,小小短短的四肢拘谨地贴在胖嘟嘟的身上,那么乖巧可爱,让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让人心怜的师弟。 在山间和她一起生活的七年时间里,无论何时,小四看到她,小小可爱的脸庞总是露出欢喜的表情。总是害羞地拉着她的衣摆,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依赖和留恋。 在他万般辛劳寻来万春县时,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也总是那样欢喜而坚定地留在她身边,帮助她,陪伴她。 若馨好想抱住小四,问他这段日子过的好不好,为什么又瘦了那么多? 张了张唇,若馨却又马上冷静了下来,她想起在万春县知晓两人身世之时,小四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也忘不了小四心中对她不同寻常的感情。 他们是姐弟啊...... 还是不要破坏他如今平静的生活了吧。 面上带着微微笑容,若馨看着一直盯着她的小四,温言问道:“尚公子,不知叫住白某有何事?” 尚思微地一顿,想来惊觉自己大胆的举动,微微有些羞赧,垂下头。将情绪稳定下来后,尚思才抬起头来,恢复了温文有礼的常态,启唇问道:“恕尚思冒昧,只是有事想询问一下白姑娘。” 眼前的他,二十一岁的俊秀男子,熟悉的模样,却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整日里黏在她身后的害羞师弟了。 若馨点点头,微笑道:“何事?” 迟疑了片刻,尚思才继续开口,“白姑娘,你我可曾在何处见过?” 看着尚思清亮的黑眸,若馨心中一动。 小四......不可能会记得什么吧。 白若因大祭司的能力她是了解的。抹去尚思的记忆,这样的事情对白若因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绝无出错的可能。 “人海茫茫,见到面熟之人是常有的事,也并非一定见过。” 听着若馨的回答,尚思并无特别的回应,视线移到站在不远处的白容身上,看了一眼一直注视着这个方向的白容,他又问道:“还有一事,敢问那位公子可是白姑娘的护卫?” “嗯。”若馨点了点头。 尚思的眸光一暗,眼中带着探索的意味看着若馨,说道:“方才来时,尚思于园中遇到白姑娘的护卫,他似乎识得我?” 若馨回头,看向白容。 白容的表情如常,只是眼中带着微微的不解。 她忘记了,白容并不知小四被抹去了记忆一事。见到小四出现在这里大概也吃了一惊。对于他不认得他们的事情,恐怕也有疑惑。 白容看着若馨,长年相伴,培养了彼此间的默契,虽无言语交流,他却知道了若馨此时的想法。走到他们身旁,白容垂首敛容,对尚思抬手行了一礼。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白容语句有些僵硬地说道:“属下失礼,方才误认公子是属下故友......” 白容向来不擅言辞,更不擅说谎,如今也算是为了她开了先例。 若馨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按了按。面皮僵硬的白容侧首看了若馨一眼,若馨微微一笑,白容便又慢慢放松了下来,默默无言地退到若馨身后。 尚思看着他们之间无言的互动,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一丝焦躁。 重新看向尚思,若馨注视着他片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事有冒犯,还请尚公子见谅。” 忍下心中莫名其妙的焦灼,尚思保持风度地回道:“哪里哪里,是尚思失礼了。” 视线望向慈心堂的门口,若馨看到那个叫平离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外,向着他们的方向看着。 想来对尚思突然追出来的行为有些不解,平离的视线中带着些疑惑和不安,然她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若馨收回视线,对尚思微微笑道:“尚公子回去吧,莫让你的未婚妻久等了。” 尚思回头看着平离,两人目光相对,平离脸一红,绞着手中的帕子,低下头去,却也不时羞涩地抬头看他一眼。 注视着自己的未婚妻许久,尚思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慢慢平定下来,他朝平离微微一笑,平离目光闪烁,羞红了面颊,转头跑回了厅堂中。 她一定也很喜欢小四吧。 小四......似乎也喜欢她呢。 “白某尚有事要处理,暂且先行一步。”若馨开口,轻声道。 尚思闻言回头,看着若馨,也施了一礼,道:“抱歉,耽误白姑娘的时间了。白姑娘有事且忙,我们后会有期。” 若馨静静地笑了笑,转身,与白容一同离开。 ...... 在慈心堂和平清秋聊了片刻后,宰相府来人,说是宰相要找尚思。本想留两人吃晚饭的平清秋便也只能安排下次再见面了。 随着领路的丫鬟向王府门口走去,尚思一路静默。 察觉到尚思的不对劲,平离心中隐有担忧,看着几次始终蹙眉,若有所思的尚思后,平离开口问道:“小四,你没事吧?” 尚思抬头,看着平离,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到小四面前,又猛地停住,动作很是突然,让两人吃了一惊。 来的正是关景天,他也不言不语,只是绕着小四走了一圈又一圈,脸上带着说不出意味的怪异表情,几次之后,他开口问道:“喂,小子,你是那个叫小四的?” 尚思心头一惊,迟疑道:“确是在下,不知公子是?” 这个小名,他从未告诉过旁人,家人如今也未再叫他这个,谁来,也只有平离知晓。眼前这个和他素未蒙面的男子又是如何知道? 关大少微微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尚思,指着自己说道:“你不认识本少爷了?” 心中不明的疑惑加深,尚思双眉间的皱痕也加深,“你见过我?” 关大少不语,侧头打量尚思,黑的通透的眼珠子滴滴地转着。 他肯定眼前的男子便是他在万春县识的那个人,名字也符合。两人说来并非有过深交,他却记得这个小子天天跟在若馨身边,“阿离姐姐、阿离姐姐”地叫唤着,让他每次听到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偏偏死女人对这个人非常好,让他即便如今想来,心头依旧很是不爽。 他们有过几次见面,但对彼此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却不知为何他会突然不记得自己了? 关景天方才府中远远看到他,便一眼忍了出来,本以为他是进府来找死女人,后来听王府里的人说,他是陪未婚妻一同来见侧王妃的,心头疑惑,又不禁大乐。 管他什么原因,只要不要再缠着死女人就好。 看着尚思眼中的疑惑神情,关景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像小老鼠一样奸诈地笑着:“没没,本少爷从来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感觉自己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上去了,关大少忙抬手掩饰着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本少爷还有要事,就不和你多聊啦,告辞告辞。” 语毕,关大少便如来时一般,又风风火火地转身跑走了。 “小四,你认识他吗?”平离有些奇怪地问道。 尚思这次静默了许久,他没有马上回答,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脚步轻快像是踩着云朵一般的关景天,握了握拳头,说道:“我不记得,但也许本该是识得的。” 或许连方才见到的那两个人,他也该识得。 只是无论如何想,却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他们。 若馨微笑的面庞浮现在他脑海,只是一面之缘的女子,为什么一想起她,心中就有些浮躁和难过。 眉头越蹙越深。 “小四?”身边的平离轻声叫了一声。 尚思低头,看到平离眼中的不安,他的心微的一震,情绪慢慢平复,突然有些歉意,他不明白今日心头的怪异感觉,也不明白为何对那个第一次见到的女子印象深刻,但阿离才是他决定要呵护一生的女子,他不该再去想其他人的。 他会永远陪着阿离,永远守护她的。 轻轻握住平离的手,尚思安抚地微微笑道:“没事,我们走吧。” 第三十九章 祭祀之日 二月十五。 是应氏统治的东衡皇朝四百年国诞。 而应正八年的这一日,也是断绝了一百年的卜氏国祭复故之日。 当日清晨,应宁王便早早派了人来服侍若馨梳妆,她将以应宁王准王妃之名参加这一日的皇家祭祀。 关景天听说应宁王要带她去皇家祭坛的消息后,一大早便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跑到静园等待。可惜最后被应宁王告之除皇家之人外,旁人不得而进的规矩后,十分沮丧。 像是被霜打的白菜焉坐在大厅中,关景天闷闷不乐地看着整装完毕的若馨。 若馨今日的服饰是以东衡皇家亲王王妃的礼服规格置办。衣袍重重交叠,袍摆曳地,繁杂而华贵。袍身为暗红色的织锦,领口袖口饰有精美华丽的牡丹花边,面料上用金线镶绣着长尾鸾鸟的图案,行走间一隐一现,华丽非常。 右衽交领的礼服,袖口宽大及至腿膝。腰系大带,紧窄而修身,完美地勾勒出若馨的曲线。 关大少也是第一次看到若馨穿着如此正式的服饰。不同于平日里的随性,今天的若馨显得高贵又典雅。了然了自己的心意后,关景天也不再吝啬心中对若馨的赞美。只是今日事事不顺,若馨未帮他说话,关大少心中赌气,便只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板着脸,鼻子时不时哼哼表示自己正在生气,可是还是抑制不住小鹿乱撞的心,忍不住抬头偷瞄上几眼。 若馨也不习惯如此繁杂的服饰,整了整三重深衣的领口,让自己透透气。 一大早便鼓噪不已的关大少如今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白容也如往常一般伫立在她身后,只是...... 若馨伸手,拉过白容的手腕。 “姑娘?”白容身体略的一硬,有些诧异地向她看来。 关大少偷瞄之时,正好看到若馨的举动,酸溜溜地开口道:“哼,死女人,大庭广众,你又轻薄男人了?” 若馨的温度随着接触的肌肤传递到白容冰凉的手上。关景天本是无意的话语,却让他沉淀在心底的记忆又重新涌上脑海,表情死板的白容,此刻略苍白的面皮也微微红了起来。 只是若馨此时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白容的面色似乎又差了些。 翻过白容的手,若馨用三指按住他手腕处的脉,仔细诊断。 还是平常的脉象。 若馨一直以为白容只是受伤过重,身体未完全复原才使得他的身体呈现出气虚之相。这段日子,她没有少为他诊断,甚至用了不少王府中名贵的药物为他调养,却发现他的身体如常,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让她实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今日本想留他在府中休息,怎奈白容却坚持跟随。一对上白容黝黑坚定的双眸,若馨立刻就弃甲投戈了。她对喜欢的人本就心软,更不会说去强迫他了。 也罢,留在她身边,她也能时刻注意着,只要不要让他累着就好了。 松了手,若馨抬头看着白容。 今天白容所穿的,是她这些日子闲暇之时为他重新做的一套长裳。还是他习惯的黑色,用的是王府里上好的面料,做工精简,没有多余的缀饰,穿在白容身上,却依旧显得挺拔俊逸。 若馨为他整了整腰带,问道:“衣服还合身吧?”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羞窘,白容面上却已恢复了常态,他伸手很是珍惜地摸了摸衣服,点了点头。 尽管两人的关系已经改变,白容却依旧讷口少言,若馨知道这是他天性使然,而且如今多少还带了点害羞,心中更加怜惜。看着他珍惜的表情,若馨轻声道:“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再裁些布,为你多添置几件。” “还有本少爷的。”一旁的关景天不甘寂寞地添上一句。 若馨转头看他,笑道:“关少爷的衣服都是江南锦绣楼的裁缝所制,阿离不好意思拿自己的手艺献丑啊。” 听到若馨拒绝,关景天看了一眼白容身上的衣服心里有些小小的受伤。他,“哼”了一声,撇开头,气鼓鼓地说道:“那么粗陋的手工,本少爷才看不上眼。”安静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拿脚踢了踢若馨的椅子,板着声音别扭地说道:“喂,死女人,你做一件给本少爷,本少爷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看着关大少一副爱面子又很是渴望的可爱表情,若馨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以后若有时间,会为关少爷缝制一件,希望关少爷不要嫌弃。” 关景天还是板着脸,嘴角却有些偷偷扬起,口气还是硬硬地说道:“唔,本少爷看看再说。如果做不好,本少爷还是会嫌弃。” ...... 时刻将至,应宁王从厅堂外走了进来。今日为参加祭祀大典,应宁王也换上了玄黑正式的冕服,少了几分风流之气而多了些许沉稳的庄重,赞赏的目光在若馨的身上逗留了片刻,应宁王开口,“你准备好了没有?” 若馨明白他话中隐含的暗语,点头道:“王爷放心,已经准备妥当了。” 看着从容镇定的若馨,应宁王微笑道:“那好,王妃,我们即刻起程。” 被冷落在一旁的关大少扭过头,撇了撇嘴,使劲“哼”了一声,脚尖在地上用力磨蹭,发出刺耳难听的声响,正想和白容抱怨几句,发现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白容也迈开脚步,正要和若馨一同离开。 关大少吃惊地瞪大眼。 “等等等等。”大喊一声,关大少从椅子上蹦跳起来,快步跑上前,拖住白容的袖子,说道:“你也跟去?” 白容停步,低头看了一眼被关大少拽得死紧的袖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漠然地点点头。 “为什么你可以去?本少爷就必须呆在府里?”黑黑的眼睛越瞪越大,关大少一副像是被人欺骗的忿忿表情。 发觉了身后的动静,若馨回头,走到白容身旁。 “白容是我的贴身护卫,所以才可以随我一同入皇家祭坛。”若馨看着关大少拽着白容不放的模样,笑道:“关大少,放了他吧,再拖下去,可要误了时辰了。” 关大景天很不情愿地松了手,他看了看若馨,又看了看白容,几次之后,突然涎着脸对白容笑道:“哪,石头,本少爷跟你换换,我陪死女人去祭坛,你留在府中休息,如何?” 白容低头,压了压被关大少拽出了些褶皱的袖口,走了几步,又站到了若馨身后。 若馨失笑,而白容则依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抱着剑静静地站在若馨身后。 应宁王瞥了关大少一眼,“胡闹,皇家规矩岂容人随意破坏。你就留在府中,好好陪阿软和鸿显。” 王爷大哥发话,再如何耍赖也没用了。 可怜的关大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蹲在大门口,目送若馨一干人等乘着辇车离开王府。 第四十章 陌生师父 虽已入春,京城的气候依旧十分寒凉。 若馨随同应宁王先去了位于京城北阴山外围的皇家猎场。祭祀前,皇室宗亲,要亲自狩猎祭祀的牲畜。 广阔无垠的猎场,寒风翻卷,然场上骏马奔驰,声势浩荡,萧萧风声之中,号角声鸣,看起来十分雄武。 皇家猎场,侍侯应宁王的婢女小厮也不得入内,因此便只由身为王妃的若馨协助应宁王宽衣束发。应宁王的护卫将预备好的袍服送进篷帐后,应宁王抬手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虽然没有习武,但应宁王的体魄却也十分精健,褪去里衣后,裸露的上身形体优美、肌理有力。只可惜,若馨对眼前这块众多美女垂涎的肥肉实在没有兴趣。 身上层叠的衣袍多少让她有些碍手碍脚的感觉,若馨花费了颇长的时间才为应宁王换好了全套的衣服。蹲下身,为应宁王套上厚实的鹿皮猎靴,站起身后,若馨道:“王爷,为何不让鲜于服侍王爷更衣?” 鲜于便是方才为应宁王送来袍服的随身护卫,若馨入篷时,正好看到应宁王挥手让他退下。 “鲜于只是本王的护卫。”应宁王闭着眼,伸手让若馨为自己整理衣袍,懒洋洋地说道:“你既为本王王妃,服侍本王宽衣自是基本之责。这样的事由护卫来做......唔,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 恐怕不是吧。 与应宁王相处了一段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是因为交换条件而形成的“盟友”,真真假假倒也有了些友情。她知道应宁王面具下的多重性格,时而是严谨诡谲的十三爷,时而又会冒出些捉弄人的点子。 尤其以见她变脸为趣。 若馨抬头看了一眼说得理所当然的应宁王,开口道:“方才阿离路过隔壁的篷帐,正好看到为五王爷更衣的护卫离开。” 应宁王睁开眼,瞟瞟垂首为他整理衣袍的若馨,勾唇笑道:“自是五哥他们不懂这夫妻间的情趣,恐怕五嫂心中正羡慕我们鹣鲽情深,夫妻恩爱。况且日后你与本王朝夕相伴,如此之事你也该早些习惯地好。” 若馨眼皮眨也不眨,将最后一条革带为应宁王系上后,抬起头,满面笑容地说道:“王爷,好了。” 应宁王抬手摸了摸下巴,状似感伤地低叹,“是人老了吗?不想本王的魅力竟然低至如此境地啊。” 看着这种模样的应宁王,若馨嘴角一抽,实在想立刻从他面前消失,然心中倒也没有忘记正事,向篷外看了一眼,见鲜于和白容站在门外,若馨便回头走到应宁王的身旁。 若馨突然凑近他,应宁王略是一讶,而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在应宁王濯濯期待的目光下,若馨开口低声问道:“王爷,何时安排我入祭坛。” 静默了许久,若馨转头看向应宁王。 应宁王瞪着她,神色古怪,像是又好气又好笑。 “王爷?” “你可真煞风景。”应宁王长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忙,此时祭坛中尚有人在。午时时分,祭坛中的所有人需得撤离,那时你再进去不迟,本王也已安排了人接应。” “好。”若馨点点头。 毕竟答应了为应宁王完成这件事,还是尽快达成,免得夜长梦多。 只是,事情能否如他们所想的那般顺利? “呜——” 一声长鸣的号角声从猎场上传来。 应宁王朝外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道幽光,而后又恢复平常,他转向若馨,挑了挑眉角,道:“走吧,我的王妃,看你夫君今日如何猎得祭祀之圣。” 所谓的祭祀之圣,是指生长在北阴山的灵狐。灵狐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因其曾为东衡皇家祭祀之物,因此虽然卜氏国祭一度中断百年,然朝廷却依旧下令不得偷猎,也派了太常寺的人留守北阴山,以保护灵狐。 走出亲王专署的篷帐,应宁王让鲜于领她前往皇室家眷观猎的看台后,便跨上猎场司兵牵来的骏马,轻轻踢了踢马腹向猎场纵马而去。 除了皇帝,应宁王同其他王爷此刻都在猎场之上。灵狐已被司兵从山林中驱赶出来,它个头虽小,动作却很是迅捷灵敏,茫茫绿野,只能看到一团白色东窜西奔。 要猎到这样一只灵活的小东西,怕也不是简单之事。 隔壁的看台,坐的是几个王爷的王妃,她们在那里低声细语,时不时轻笑上几声,若馨没有去注意。她的身份是亲王王妃,地位比其他普通王妃高上一级,因此有特别安排的一个看台,不必同那些王妃一道。 若馨倒也喜欢这样的安排,比起和陌生的贵妇们聊天,她更喜欢这样一个人自在些。 拉了白容在另一张座椅坐下,距离午时尚早,若馨便也松了神,一边看着猎场中的皇家人逐猎一边休息。 广阔的绿野,骐骥飞驰,交杂的身影中,若馨突然看到一人,心神一凛,目光不由停驻在遥遥立于看台右前方的那道身影。 万春县一别数月,若馨再次见到了皇甫贤。 与其他人的一身正装不同,皇甫贤依旧是随性的装扮,银白的长袍,金镶白玉的龙纹腰带,有如上等墨色的长发也未及冠,便只随意一束,其余披散身后。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猎场,薄唇轻勾,寒眸冷冷无情,微挑的眼角却有些懒散勾魂之意,墨黑长发和银白的袍摆随风而扬,清逸淡远。皇甫贤没有加入到那群猎逐的人群之中,仿佛只是一个观戏的人静静地看着。 若馨美眸微眯,注视着皇甫贤。 师父......似乎又有了什么改变。 察觉到若馨的目光,皇甫贤侧首,半眯的丹凤眸向她的方向看来。 四目相交。 皇甫贤面色波澜不惊,眸中的神色依旧冷冷。 那是若馨在师父身上从未见到过的目光。 那样的冰冷,让若馨也不觉自心底深处地感觉一寒。 第四十一章 猎场惊险 一眼过后,皇甫贤便又移开了目光。 他不是山间清雅闲散的师父,也不是曾经所见慵懒贵气的皇甫贤,看起来陌生了许多,漆黑如潭的瞳孔深邃,像是多了什么,又像是少了什么。 ...... 猎场上的灵狐在众多人的围堵之下逃窜的范围越来越小,已经有人取出弓箭准备猎捕。 几只弓箭射向灵狐,灵狐灵敏一跳,险险躲过, 小小的雪白灵狐左跑右窜,一双黑黑亮亮的小眼睛如今充满了惊惶。向四周环视一眼后,灵狐突然猛地一跳,在几声惊呼声中跃出了包围圈。 听到了惊呼声,若馨转头向猎场中心看去,只见那只像小白团似的白狐撒开了四条小短腿,往她所在的皇家家眷的看台奔来。 若馨突然瞪大了双眸。 并非是那只向着她的方向疾奔而来的小白狐,而是她看到了应宁王此刻的动作。 他的马停在原地,向着看台右侧的方向举起长弓,而后反手至肩后取箭,搭上弦。 应宁王脸上的神情谨严肃然,没有丝毫平日里的玩乐轻浮,若馨知道他的目标并非是那只灵狐,而是...... 若馨心一跳。 顺着应宁王的视线,若馨看向还停驻在那个矮坡之上的皇甫贤。 皇甫贤似乎根本没有发觉那隐藏在暗中的危险,慢条斯理地取过背后的长弓,一箭搭上长弓,张弦,指向那只灵狐的方向。 猎场上,箭羽失了准头,误伤旁人,确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应宁王莫不是想以此除去师父? 手心突然冒出了冷汗,若馨大惊之下,没有注意到向她的方向飞奔而来的白狐。 距离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越过防护的红绳。 应宁王手上的弓也几近满圆,马上就要放箭了...... 转头看向师父,他依旧面不改色,凤眸半眯,瞄准不停飞奔的白狐。 按理,猎物在接近看台后,为免误伤旁人,禁止再放箭,然人群中已经有几个王爷按捺不住心中的猎捕的欲望,长箭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皇甫贤手中的白羽长箭也破弦飞射而来。 偌大的猎场,却仿佛只能听见长箭破空发出的飕飕寒声。 一只箭在马上要触及白狐身体的时候,竟然被皇甫贤射出的箭飞速撞离轨道,两只箭交错,碰触的瞬间箭支改变了方向,师父的箭继续向白狐射去,而另一只竟然向若馨的方向飞快射来。 应宁王一直注意着皇甫贤这边的情况,发现事情偏离预想,惊见飞向若馨的长箭,他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只能瞬间将原本瞄准皇甫贤的长箭转向,瞄准若馨的方向,放箭。 若馨当下也发现了事情发生异变,立刻闪身,可惜向她急速而来的长箭速度极快且力道极大,眨眼间便已到她面前。 心头直叫不妙,以那只箭飞来的速度和力道,即便她当真能躲过死劫,怕也逃不了重伤的下场。 事情发生不过眨眼的功夫,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考虑。 脑海中一面白茫,若馨便只看到一道黑影仿佛闪电一般向她冲来。 白容—— 他本就守护在她身旁不远处,察觉到那只箭方向偏离后,白容猛地扑向若馨,伸出长臂牢牢将若馨纤细的身子拥住。 紧紧的,不露一丝缝隙,也将危险阻挡在自己的身后。 只是刹那,若馨看到白容眼中的焦灼和即便用生命交换也永不后悔的坚定守护。 傻瓜白容,他愿意以命护她,她难道就能眼睁睁看他死在她面前吗? 若馨咬牙,身子在被白容环住的瞬间也猛地转身,反身护住他。 身上并没有意想中的剧痛,若馨和白容扑到在地后,却惊讶地发现两人无事。 若馨转头,正好看到了那只向她飞来的长箭已被应宁王射来的那只箭从中破开,一分为二,掉落在她不远的身前。 而那只白狐,也被皇甫贤的长箭射中了双眼,倒在她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心有余悸地抱着护她倒下的白容,若馨向应宁王看去,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她的方向,手中举弓放箭的姿势依旧保持着,身子却很明显地僵硬着,深沉的黑眸死死的盯着这个方向,也仿佛还停留在方才千钧一发的惊险时刻。 若馨的目光垂下,看向那只箭杆被对开一劈为二的长羽。 是和师父的那只长箭交错而过的那只。 师父...... 一点没想过会伤到她吗? 皇甫贤也淡淡地看着她的方向,面上神色丝毫未有改变,仿佛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点动容也无,他唇边带着微微的笑,眉宇间的漠然却让人见之一惊,仿佛仰望三千尺上的孤影,带着遥不可及的冷傲。 寒风拂过,皇甫贤身上银白的长袍随风扬起,宛若流澈的冰雪。 白如冰雪,当真是无情的颜色。 那只灵狐狸被皇甫贤射中双目后痛苦地浑身痉挛,四肢抽搐着,片刻之后便静止不动了。 若馨有些不忍心地移开视线。 轻呼口气,若馨问道:“白容,你没事吧?” 怀中的白容没有动静,若馨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瞬时大惊。 白容的面色苍白到呈现一种死灰的状态,他死死地咬住下唇,浑身僵硬而冰冷。 “白容——” 第四十二章 暗潮汹涌 收紧手臂,摇晃着白容,他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回应,焦急地查看着白容的情况,若馨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 搭上白容的手腕。 竟然也摸不找脉象。 白容身上没有丝毫的伤口,为什么会这样? 片刻之前的他,还活生生地坐在她的附近,每当回头对他笑一笑时,他还会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根。就在眨眼之前,他还那么英勇地扑向她,保护她,那双眼睛还充满了守护的坚定,为什么现在却变成这样? 心脏仿佛被人用手使劲捏握着,呼吸都变得困难,四肢百骸瞬间变的冰冷。脑海中浮现的是七里坡上鲜血淋漓的白容,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的白容,让她悲痛难忍的白容。 难道白容又要离开她了吗? 为白容把脉的手颤抖地厉害,却还是把不到白容的脉象。 眼中滚烫的液体不自觉地淌下,心中遑迫到极点,情绪已无法控制。 什么都不敢再想,若馨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从心底深处传来的越来越大声的一句句呼唤。张张唇,喉间发出嘶哑破碎的低喊:“白容,你别死。” 掌下的男子,依旧安静。 颤抖地抚上白容冰冷的面颊,一遍遍拭去滴落在他面上的水滴,“白容......你别死。你睁开眼睛,你和我说话啊......” 白容,你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能再这样安静了,这样安静,就一点存在感也没有了。 若馨一边摩挲着他的身体,想要重新温暖他冰冷的体温,咬牙呜咽,将额头和白容相抵。 她实在受不了再一次失去白容的打击。 ...... 重新回过神来,应宁王放下弓箭。到了此时,他的精神依旧紧绷着,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来不及了。身上的肌肉僵硬着,仿佛刚刚从千军万马的战场上退下一般,脊背上也淌满了冷汗。 将弓箭扔在地下,应宁王策马向亲王家眷的看台奔去。 经过皇甫贤身边时,应宁王顿了一顿,拉住缰绳止住了马儿。瞬间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却还是收敛了心中的情绪,抬起手,语气恭敬地叫道:“皇叔。” 皇甫贤漫不经心地拉着缰绳,胯下的骏马通体乌黑,虽然懒洋洋的,却也宛若休憩的王者一般。 物似人形,应宁王突然有种仿佛天地间,只有眼前的男子才是站在最高之端,睥睨天下的错觉。 淡淡地勾了勾唇,皇甫贤轻笑道:“王侄好箭法,若非你及时射出那一箭,恐怕宁王妃就要在这猎场上香消玉殒了。” 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应宁王心中压制的情绪又涌上了来。 他看的清清楚楚。 五王爷那只原本射向白狐的箭是如何改向射向若馨的。 能将时间和速度计算地如此精准的人,世间也只有一人有此能耐。 只是,皇甫贤他如何忍心?白若馨是他的徒弟不是吗? 只要自己迟疑上一秒,那只箭便会穿透若馨的心脏,绝无生还的可能。 咬了咬牙,应宁王盯着皇甫贤,忍不住开口道:“敢问皇叔,当真如此不顾师徒情谊吗?白若馨不只一次感念皇叔对她的养育教诲之恩,皇叔如何能这般无视,如此狠心对待?” “养育教诲之恩啊。”皇甫贤玩味地重复着,眼尾上挑的凤眸微微眯了一眯,掩下那一闪而过的寒利肃杀,“难得她还如此惦念于心,说来我倒是差点忘记这个成了亲王王妃的徒弟了。” 听着皇甫贤漫不经心的话语,应宁王捏了捏拳头,却终是按捺住,只是强扯出一个笑容道:“皇叔果然还是这般无情,她若知晓,怕是又得伤心了。” 皇甫贤轻笑一声,“如此软弱,她便不是她了。” 说这话时,皇甫贤的眸底闪过刹那的柔和,却不过眨眼工夫,便收敛地丁点不露,仿佛一切只是错觉,而近在咫尺的应宁王也未察觉。 “王侄此番英雄救美,恐怕又会让她改观不少。不过对于王侄来说,这次却是可惜啊。”望向应宁王,清寒的凤眸重新变得平静无波,皇甫贤微微一笑,轻俯身躯,在应宁王耳边低声道:“又失去一次机会了,王侄。” 俊美的面容顿时凝住,应宁王不发一言。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的。 “听皇叔一劝,要成大事,切莫太过多情了。”皇甫贤低低笑了一声,又道:“我可是很期待同王侄的下次竞技,可别事未成就先败在女人身下。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乌发随风轻扬,黑眸荧荧如泉,那张如画清颜,风采清越、贵气逼人。眼前的皇甫贤,仿佛地狱而生的妖孽,睥睨万物,众佛难挡。没有丝毫的弱点,完美地找不到一点瑕丝和破绽。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地腾起一股寒意。 他根本不是人...... 应宁王咬紧牙关,表情复杂地看着皇甫贤。 皇甫贤不再与应宁王磨蹭,他侧目,扫过若馨一眼,淡淡一笑,便策马旋身离开。 唇边的笑容冰寒的没有一丝温度。 第四十三章 分离时至 不管是不是被箭所伤,但毕竟是出了人命,亲王看台外立刻聚集了一帮人,大都是那些皇亲国戚。 身为王爷,地位崇高,对于卑下之人的生死视如草芥,自然不放在眼里,然如今发生事情的是宁亲王府上的,便不是那么轻易能解决的了。尤其看到已入皇家名牒的宁王妃,如今竟然跪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护卫,一个除了自己夫君以外的男人,众人心中不由疑猜,或是私下议论纷纷。 应宁王最后看了皇甫贤离开的方向一眼,便重新策马驱往看台。 下了马,应宁王将缰绳随意一扔,便往里走去。 “宁亲王来了。”有人低声说了声。 应宁王抬眸朝那些向他看来的人扫了一眼,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冷意。他的表情不若平日里的闲散适意,微微凝重的表情让人生出一股惧意。 “七弟,方才那箭......”五王爷从人群后面走上前来,手中还握着那柄长弓,面上带着歉意,似乎想向应宁王解释。 应宁王眉宇轻蹙,他挥了挥手,说道:“五哥不用解释,我心中有数。这里的事情有我解决,你们也不用都围在这里了。” 早已习惯了应宁王倨傲的态度,大家都没有说什么,而且他没有怪罪自然好,毕竟谁也不想惹恼了应正帝最疼爱的弟弟。虽其他几个王爷与他们血脉中都流着相同的血,但总归亲疏有别,若应宁王真要追究什么,怕也不好解决。 人群渐渐散去,应宁王的随身护卫鲜于也走到应宁王身旁,“爷。” 一边往看台走去,应宁王一边问道:“传唤御医了吗?” “已经派人去叫了。” 应宁王点点头,又道:“你先去禀告皇上,就说本王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稍待即往。” “是。” ...... 从一侧的木梯拾阶而上,应宁王走进亲王家眷看台。看到若馨脸上从未有过的惊惶神色,还有一串串簌簌而下的泪水,他稍稍怔了一下,顿了一顿,便走到若馨身旁,撩袍蹲下,叫了声,“阿离。” 若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始终将头抵靠在白容的额间。 他擅长哄女人,逗得那些女子心花怒放,却当真不知如何安慰人。看着整个人沉如死水的若馨,应宁王沉默了许久,平日里舌灿莲花,如今要以真心抚慰,他却生疏的很,静默了半晌,只说了句,“你先别慌,御医马上就来。” 御医来了又有何用,如今白容呼吸脉象全无,他们要如何救? 心中悲痛,若馨咬住下唇,眼中一滴滴泪水落在白容死灰的脸上。 突然,压在他脉门的手察觉到一丝虚弱的脉象。 虽然轻且浮,确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猛的抬起头,错愕流露在脸上,若馨力持镇定,屏住呼吸,再次细心诊脉确认,而后又忙不迭将手探向白容的鼻下,泪水尤挂面颊,若馨脸上又惊又喜。 白容还有呼吸。 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白容慢慢睁开了眼睛。 “白容!”若馨捧住白容的面颊,欣喜若狂,“你没事就好,你刚才到底怎么了,突然没有了心跳呼吸......白容,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若馨语无伦次地说着,止住的眼泪再次若下,视线却始终不离白容的面庞。 白容动了动,勉强撑着手臂抬起身子,若馨忙伸手扶他坐起。 白容喘着气,他按着胸口,静静地看着若馨第二次因他而落泪的面庞,突然伸手将若馨的身体纳入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大胆,主动对若馨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他笨拙地轻拍着若馨的脊背,开口道:“姑娘不怕,白容没事。” 若馨咬住下唇,牵起嘴角,点点头,“嗯。” 温热的液体浸透布料渗透进肩膀,熨烫着他的皮肤,仿佛是若馨对他的感情的传递。环在若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低声道:“白容不能离开。” 他的呼吸喷在若馨的侧脸上,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一个逐渐流失生命的人在慢慢失去最后的体温。 察觉白容的异样,若馨扶着白容的肩膀分离了两人的距离。 不对,白容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悲伤,仿佛在做最后的诀别,那坚定的守护眸光却依旧明亮,仿佛到死也不会熄灭。 若馨掩住心中惊恐的猜想,开口问道:“白容,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已是回光返照。”平淡漠然的话语传入耳畔,若馨蓦然回头,看到白若因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白衣如羽、雾鬓翩然,白若因比一个月前看到时似乎又改变了些许,更美了,只是那张绝艳的容颜依旧清冷如冰。 她慢慢地走到若馨身旁,垂眸注视着白容,淡淡道:“本以为他只能支持十天,能拖至今日,也属奇迹。” 若馨胸口一震,看向白若因,焦急地问道:“什么支持十日?” 白若因将视线从见到她时便散发出戒备之意的白容转到若馨面上,平静地说道:“你应知他之所以能死而复生,是因我体内一魂为他牵引聚魄,当初为救醒他,我以血入药,如今他与我牵成血链,若离我身旁,不出十日,必死无疑,然当日他坚持要回到你身边,我便也没有阻拦,如今时限已到,能多出半月之期,他已该庆幸了。” 心中震撼,若馨惊愕地回头看着白容,白容面上却依旧没有丝毫后悔之意,只是坚定地看着她。 傻瓜,真的是傻瓜。 若馨深吸一口气,重新望向表情平静的白若因,说道:“大祭司,你既然知道因由,定有救他之法。” 白容咬牙,“姑娘,白容绝不去他人身边。” 第四十四章 风波再起 若馨没有看他,只是走到白若因面前,朝她深深一揖到地,说道:“恳请大祭司救白容一命。” 白容的个性她是知晓的,从头到尾,他心中确实只有她一人,用生命守护的深情,她感动也欣慰。可是,她所希冀的并非朝暮的欢娱,而是长长久久的幸福相伴。如果连命也没有了,那她如今的坚持,坚持拥有自己的躯体,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的努力又算做什么呢? 她感动白容对她的坚定,却不希望他因为一时的固执而断绝了两人的未来。 白若因静静地看着她。 说实话,她并没有要救白容的意思,以白容目前的情况,她若要挽回他的性命,只怕要消耗不少精力,这对于午时后的皇家祭祀,势必有所影响。 看台外的几个长老们互相看了几眼,似有所顾虑,然看着前方的情形,都没有说话。 寂静之中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白茹雪提裙跑进看台,将手中一卷布帛交给白若因,微微气喘地说道:“大祭司,这是皇甫大哥要我交给您的。” 和过去与若馨相处的模式不同,白茹雪对白若因异常恭敬,态度卑谦,不敢出丝毫纰漏。她悄悄抬眼看了看站在身前,表情凝重的若馨一眼,又慢慢撇开目光。 白若因接过她手中的布帛,淡淡扫过白茹雪微起红晕的面庞,水汪迷离的双眸和明显抑制不住兴奋的神情。她慢慢垂下眸子,语气平淡地说道:“他不是你能攀依之人。” 虽未点明,白茹雪却已了然,一张红霞迷蒙的俏脸刹时变得苍白,她握了握拳头,低下头,有些艰涩地说道:“茹雪不敢。” 白若因只提点一句,未再多言。她早已知晓白茹雪对皇甫贤的倾慕。即便如今随她一同住在贤王府中,白茹雪见到皇甫贤时,依旧难掩心中的恋慕之情。她并非对此有醋意或是其他,只是白茹雪太过单纯,如今的皇甫贤真真已非过去的应仲阳了,他就好象一把隐藏在阴暗中的利器,谁也不知那把利器的指向,不知那把利器是否会伤害到身旁的亲近之人。连她也看不透的皇甫贤,她只怕单纯如白茹雪,太过接近,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 展开布帛,里面只有两字,“救人”。 确是皇甫贤字迹无疑。他是要她救白容么? 白若因展卷微吟。 看台外的几个长老看白若因的表情似有所迟疑,相顾几眼,大长老略作思索,便走到白若因身旁,低语道:“大祭司,不过区区一名死士,不值得大祭司如此伤神劳力。午时尚有皇家祭祀,大祭司还是先去歇息片刻吧。” 若馨猛的抬头,难抑愤懑的目光直逼大长老,大长老并不看她,只是垂手静立在白若因身边。 看白若因冷淡的表情,若馨意绪悲凉,却不想放弃,她伏跪在地,哑声道:“求大祭司。” 从白若因进来之后,便一直静静倚靠在一边观看的应宁王看到若馨跪下之后,终于有所动作。 他扫了一眼那些白氏族人,走到若馨身后,双手扶在她的双肩搀她起身,同时开口道:“起来再说。” 应宁王也是第一次看到若馨同白若因一同出现在眼前,乍看之下确实惊了一惊。要说她们的面容,确实没有丝毫差异,除了白若因如今隆起的无法掩饰的腹部,两人就好象是一面镜子中照映的两方,只是一个妍暖一个清冷。 玉簪髻鬟,黑亮如缎。清绝的容颜,一身冰绡雪裳,周身仿佛氲萦着轻渺的薄烟,白若因有一种常人没有的气质,惑人心魄的华韵,仿佛濯雪清露,确实美得不似人间俗生。 视线扫到她的腹部,应宁王心中嗤笑一声,即便是不可亵渎的卜氏祭司,如今不也同皇甫贤狼狈为奸,暗胎珠结。 而且...... 应宁王向若馨看去,澄静的日光下,若馨直直而立,裙裾在风中悠悠的飘扬,面上因担忧白容而起的悲伤让人动容。 果然,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王妃看着顺眼一些。 他向来就是个护短的人,虽然平日里老是取乐白若馨,这个时候,自然还是向着名义上已是他王妃的若馨了。伸手在若馨肩上压了压,应宁王轻慢慢地说道:“本王的王妃岂能向他人屈膝。尤其是那些曾像丧家之犬一般哀求皇兄重新收留之人。” 听到应宁王隐含侮辱性的话语,大长老老脸一僵,压抑着情绪低沉道:“宁亲王,并非是吾等哀求圣上收留,您忘记是贤亲王领吾族归京的吗?” 应宁王轻笑一声,挑了挑眉,“怎么?如今拿皇叔来压本王不成?”应宁王慢悠悠地掠了掠微微散落到额前的碎发,轻瞥了站在看台外的那帮人一眼,说道:“皇叔地位确实崇高,但你们呢?是在外面呆久了,还没有习惯皇城中的规矩?没有人教过你们见到本王时应有的礼节吗?” 几个长老变了变面色,看着应宁王陡然而起的威严,只能撩袍膝跪于应宁王面前,垂首道:“吾等失礼,还请宁亲王降罪。” 应宁王勾唇懒洋洋地笑了笑,“也罢,看在你们曾与本王王妃相识一场的份上,此次就不计较了。”垂眸看了一眼紧拉着白容的手的若馨,应宁王顿了顿,又道:“不过,本王曾闻卜氏祭司能力超凡,莫不是连救个人的能力也没有?莫非是祭司你徒有其名,却无实际的能力吧?” “王爷您怎可如此诋毁大祭司?”即便忌惮于应宁王的身份,对于他怀疑祭司的话,还是激起了那些长老的愤怒。 白若因面上依旧是静漠冷清的表情,她抬起手,缓下了身后那些人郁而不能发的情绪,面上倒也全无愠色,只是淡淡道:“宁亲王,你不用以此方法激我,能救之人我自然会救,不会因为他人之言而有所动摇,若是我救不了的,即便宁亲王讽上千百万句,我也依旧无此能耐。” 若馨抬头,满带恳切的目光看向她,始终死死地握着白容的手,没有放开。 白若因侧目,朝看台外遥摇望去。 天际云薄,连绵起伏的峰峦,望不见尽头的峻山重重叠叠。茫茫的一片绿色林野,她看到一道银白冰冷的身影越行越远。 若是不救白容,以若馨的性格,只怕不会再尽力去寻那几件神器了吧。 白若因慢慢垂下目光,他确实了解白若馨...... 走到白容身旁,白若因将手轻抵在白容额间,闭上眼,口中默念着咒语。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若馨欣喜地发现白容的面色慢慢转为正常,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白若因睁开眼睛。收回手后,慢慢吐出一口气,面上微微有些疲惫的模样,她转向若馨,轻声说道:“我暂且保住他的性命,但你要知道,即便如此,他若不随我,便也只有三日存活的时间。此事我只是道出事实,最终的选择你们自己决定。” 白容也恢复了体力,他回视若馨,虽然不语,漆黑眼底的深处却是深深的哀求。 若馨眉头紧攒,“可有什么办法?” 白若因转过身,遥望的远方,再不见那道银白身影。静默片刻,白若因平静地开口道:“只要你能找到四件神器,重塑人身,他就能重新回到你身边。” 应宁王听不懂她怪异的说法,但蹙了蹙眉,倒也没有插话。 白容按着胸口,俊秀的面庞上带着微微的痛苦,“姑娘,答应过白容。” 若馨低头,伸手轻轻抚着白容的头发。沉思片刻,她轻声道:“白容,相信我好吗?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五个月,若我还不能找齐那些东西,我便回来,最后的日子,我们也一起度过。你如今就呆在大祭司身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若是我回来,你却有什么意外,我便当真永远不再见你了。” 若馨轻声地说着,话语之间却是让白容不能拒绝,白容眼神复杂地看着若馨,艰涩地唤道:“姑娘......” 知道白容已被她说服,即便只是无奈被迫地接受,只要挨过这几个月,他们便可以不再分开。 心中有些惆怅,但更多的是执着的希冀。 若馨最后看了一眼白容,双手慢慢从他俊秀刚毅的面庞上收回,站起。 “大祭司,白容就拜托大祭司代为照料,若馨感激不尽。” 白若因依旧背着身,看不清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若馨放心了。 “姑娘......” 转过身,忽视白容语调中强忍的痛楚,若馨脚步不顿地离开。 走出看台,鲜于静立等候在外。 看了眼表情沉凝的若馨一眼,应宁王对鲜于道:“你再去同皇上说一声,就说本王先送王妃回府。” “是。”鲜于恭敬地应了声。 ...... 坐在回应宁王府的八轮马车中,若馨一句话也未说,只是静倚在车壁,耳畔只有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辕声。应宁王倒也难得地没有多问什么,也闭目坐在位子上,似在沉思着。 马车行到一半,渐渐停了下来。 应宁王慢慢睁眼眼,问道:“什么事?” 鲜于策马靠近马车,禀告道:“王爷,车队前有人说要求见王妃。” 若馨转头向应宁王看去,见他一副你且自便的表情,便掀开车帘,问道:“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她便看到车队外几名护卫阻拦的一个青衣人硬是闯过阻拦,冲到马车前,屈膝跪在她面前,语气焦急地喊道:“若馨姑娘,求你救救公子。” 第四十五章 风华之危 来人的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衣裳上沾了不少泥渍,尘土满面,发髻也有些松散,然看到那人的脸,若馨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青衣?” 心中有些惊讶他的出现,看青衣面上焦急迫切的神情,若馨心中一动,扶着车壁下了马车。 “王妃。”鲜于走到她身旁,戒备地护住她。 若馨摇摇头,说道:“无妨,他是我识得之人。”绕过他走到青衣面前,若馨将青衣扶起,说道:“起来再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听到鲜于唤若馨王妃,青衣的面上流露出悲愤悔痛的表情,他握紧拳头,有些压抑地说道:“若馨姑娘如今贵为亲王王妃,按理青衣本不该来打扰,然如今公子身临险境,唯有若馨姑娘一人能救公子,青衣实在别无他法,才来此请若馨姑娘出手一救。” “风华出什么事了?” “公子他......” 想到风华的身份,若馨抬手阻了青衣的话,抬目环视了一圈,看到应宁王的护卫列队守在四周。若馨想了想,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先等我一会。” 回到马车前,若馨掀帘对坐在里面的应宁王道:“王爷,方才拦车之人是我的故友,他如今有些私事相告于我,我且同他到对面一谈,王爷若有急事,尽管先行,阿离事情解决完毕,会自行回府。” 应宁王向外看了一眼,目光在青衣的身上停留片刻,便重新移了回来,说道:“你去便是,本王也无急事,就在这里等你。” 若馨迟疑了下,便点点头,放下帘子同青衣走到道路一侧延伸出去的小林子外。 估摸着车队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后,若馨才停下脚步,转向青衣重新开口问道:“青衣,风华出了什么事?他不是已经回到柯蓝皇宫了吗?” 青衣面上愁云密布,双眉深锁满是忧急,“殿下确实回去过一趟,可是半个月前,殿下已动身前往鬼城。” “鬼城?”若馨心中一惊,“他去鬼城做什么?” 静默了片刻,青衣低头,开口道:“是为了帮若馨姑娘。殿下一个月前回宫后,便抽派了大量人手到民间寻找无念珠和御鬼黑木,但一直都没有消息。所以半个月前,殿下决定前往鬼城,亲自去找御鬼黑木。” 柯蓝鬼城早已是一座死城,早前曾有不少大胆之人进入鬼城,最后都是有去无回,风华身为柯蓝人,理应比她更知晓其中的危险,他为什么,为什么...... 心口猛的一揪,若馨深呼吸一口气,问道:“如此危险之事,你们皇上怎会放他出宫?” “皇上确实不同意。三个月前,殿下抽调柯蓝禁军来帮若馨姑娘时,曾应允了皇上此番回去便会接下太子之位。因此无论如何皇上都禁止殿下涉险。”青衣的声音微微哽咽,他抬起袖子,拭去流出的眼泪,继续道:“殿下几番恳求均被驳回后,便告诉皇上他的生身父亲是东衡昌平帝。皇上听后盛怒,差点将殿下关进天牢,然顾念过去二十多年的感情,皇上最后便将殿下贬为庶民,驱逐出宫。限令殿下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否则斩立决。” 贬为庶民,驱逐出宫。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这是要风华从此背井离乡,做一个无根的浮萍吗? 若馨握拳,说道:“皇帝难道不知风华柯蓝神使的身份吗?” 如若将自己是柯蓝神使的身份告之皇帝,即便他身份复杂,柯蓝皇帝也绝不会这么残忍地对他。 青衣摇头,“殿下和公主从未将自己是神使的事情泄露。殿下曾说皇宫复杂,他们毫无势力,且几个皇子都对殿下抱有敌意,若被知晓神使的身份,不仅不是福,只怕还会招来祸端。” 若馨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晨连不知道这件事吧?” 她每三日依旧前往晨连如今所在的外城,询问风华的情况,晨连的回复总是说风华还在柯蓝皇宫里调养,身体状况日渐好转。以晨连对风华的忠心,若知晓此事,必定不会如常一般平静。 “晨连并不知道,殿下不准我们将此事泄露,每次的信笺也都是殿下亲自回复,他说绝不能让若馨姑娘知晓,不能破坏若馨姑娘如今的生活。殿下的身体还未复原,却还是坚持上路,他说只怕时间迟了,就救不了若馨姑娘了。可是,去鬼城只有死路一条啊,从来没有人进了鬼城还能从里面活着出来的。殿下不听我们的劝,如今只有若馨姑娘才能阻止殿下了。”语气中充满了伤痛和自责,青衣声音嘶哑,“若馨姑娘,青衣知晓殿下曾经伤了您的心,那都是青衣的错,是青衣懦弱胆怯,不敢说出实情,才让殿下误会了您,可是殿下心中是有若馨姑娘的。虽然殿下从未说过,但青衣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您,青衣不止一次听到殿下在睡梦中叫若馨姑娘的名字。殿下静下来的时候,都是在画若馨姑娘的画像,那么多,多到青衣都数不清有多少张......” “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 胸口依旧抑郁难耐,仿佛有一股闷气憋在其中,让她喘不过气来。若馨静静地站着,内心却如搅肠捣肺一般的疼。她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却比不过心头的涩痛。 她无所谓被人欺骗利用,从小到大,那样的事情她早已习惯也早已看开,确实心中会难过会受伤,但忍一忍便过去了。 她能忍过一重重伤害,却承担不了别人的恩与情。 在风华假扮情之助她的那段日子里,他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也并不是因为愧疚弥补,真正的原因,还是她吧。风华的情,风华的恩,那样的重,要她如何能漠视不理?要她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决定用生命作为筹码去换她存活的机会。 若是那样,她便是用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若馨阖上双眸,不让眼中的湿意现于人前,静默许久,若馨沙哑地开口道:“青衣,你先回晨连那,我明日之前,会告诉你我的决定。” 第四十六章 离府辞别 看着青衣离开后,若馨重新回到了马车中。护卫兵们归位列队,马车继续向应宁王府行进而去。 若馨闭目靠在车壁上,双眉紧蹙,心中思虑重重。白容和风华的身影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她的心中既烦闷又忧急。她并不喜欢回望过去,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也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惆怅悲伤。错过的便错过了,何必回首留恋。 然而如今的事情,于她而言,却已非挥挥手告别过去的一段经历那般简单。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若馨抬起手,盖住自己的额头。 马车中的气氛压抑而凝重,应宁王听到若馨的叹息,抬眸看了她一眼,美目中有着探询之意。但看着若馨面目肃然,甚至是带着伤感忧虑的表情,注视了一会,应宁王便又移开视线,没有打扰她。 时间在沉寂中慢慢过去,当马车再次停下时,便已到达了王府门口。 若馨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应宁王则依旧坐在车上,并没有进府的打算。 “本王就将你送到这。你先进去休息吧,本王还要回猎场处理余下的事情。” “是。”若馨没什么精神地应了声。转身走到王府大门,若馨想起一事,停住了脚步,“王爷。” 车夫将马车掉了个头,更准备启程,听到若馨的声音又重新停了下来。 放下的车帘再次被掀起,若馨靠近马车,注视着应宁王平静的表情,低声道:“王爷,祭祀的事情......” 应宁王沉默,目光在若馨面上逗留了片刻,却突然扬起嘴角,轻笑一声,慢声说道:“难得你还有心记得此事。”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应宁王开口道:“你尽管休息便是,本王心中自有打算。” 说完后,应宁王便放下车帘,示意鲜于起程。 ...... “王妃,您是要回静园吗?”伫立在门口,看应宁王的车队离开,等候在一旁的总管事出言询问道。 “嗯。”收回视线,若馨应了声,转身走进大门。 谢绝了总管事的陪同,若馨独自一人向北苑走去。沿路时能碰到应宁王的姬妾,但她们远远地看到若馨后,便大都绕道而行。偶而面对面碰上,也都恭敬地行过礼后便匆匆离开。 自从她的名字正式载入皇家名牒,成为应宁王王妃后,王府后院再没有人敢来骚扰她。本以为是她们忌于她的身份才如此,后来才知是应宁王“警告”过她们,才让她们收敛了。不管原因如何,至少没有人来烦她,若馨一路平静地走回了静园。 才走到静园门口,关景天便一溜烟地从园里窜了出来,似乎早就守在静园中等她一般。 “你回来得好早啊。”关景天有些奇怪地说着,摸了摸下巴,又嘻嘻笑道:“是不是急着回来见本少爷,感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早就说你不能没有本少爷了。” 若馨不知他如何有特权能自由出入北苑,但对于他在静园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便也没有什么惊讶。任他在一旁自说自话,若馨低着头向正院走去。 关景天还没有注意到若馨的表情,跟在若馨身后走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看了看,挠了挠头,“咦”了一声,说道:“真难得,白石头竟然没有跟着你?平时这石头在你身边跟个影子似的,现在一不见他,本少爷还有些不习惯了。” 若馨的脚步顿了顿,眼中划过一道伤痛,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饶是关大少神经再粗,如今也注意到若馨情绪与往日大不一般。他跑到若馨身前,歪着身子低头看了她一眼后,问道:“喂,死女人,你怎么了?” 走到寝房前,若馨推开门,挡住欲跟着她一起进去的关景天,神情疲惫地说道:“你先回去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语毕,门扉在他面前阖上,关景天愣愣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许久,眼中有着不明的疑惑,还有的是对若馨情绪突然低落的担心。 他摸了摸头,小声嘟囔了几声,便转身走下台阶,走到院子里的一个石墩前,拂去上面的落叶,坐了下去。 石礅冰凉,关景天的身子不自觉打了一个寒战,朝若馨的屋子看了一眼,他敛敛领口,缩了缩脖子,便就那样安静地坐着。 ...... 若馨抱膝坐在床头,将头深埋在膝间,脑中繁杂的事情一幕幕浮现,她仿佛处在浑浑噩噩的梦中。屋外偶尔有几许人声,不知是不是关景天还呆在外头,但中途一直没有人来打扰。 四周静悄悄的,恍恍惚惚中,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一个人静思,若馨的心慢慢沉淀了下来。 何必想太多,撇开风华负载在她心中的沉重感情,如今最重要的便是阻止风华进鬼城冒险寻找御鬼黑木。她的性命,不该再累及风华,至于欠他的,等到她还有命活下来之后再说吧。 睁开眼睛,眼里恢复了一片清明。 心中盘算好接下来的事情,若馨下床,到桌边点燃银烛。 屋子里渐渐亮堂起来,若馨走到衣柜边,打开其中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用绸缎缝制的小袋。看了片刻,若馨将它收入怀中,而后打开房门。 王府入夜,便点上了灯笼,因此外头灯火通明。方才跨出屋门,若馨便看到离门几步之遥的地方,关景天一个人静静地倚坐在阑槛边,低垂着头,一磕一磕,竟是睡了过去。垂落的头发在春夜的寒风中轻轻扬起。天下起了毛毛细雨,似乎有些冷,睡着的时候,关景天的双手紧紧环着身子,看起来着实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不会从中午时便一直坐到这时候吧? 若馨定定瞪着关景天片刻,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关景天的肩膀。 关景天抬起头,惺忪地睁开睡眼,双眼迷茫,似还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他孩子气地揉了揉眼,口齿含糊地嘟囔一句,“谁把本少爷的被子枪走了。” 尽管心情还是有些许沉郁,面对关大少时,若馨却总会有哭笑不得的感觉,她摇摇头,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吗?” 听到若馨的声音,关景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抹了抹嘴角,说道:“为什么不能坐......坐在这?” 在外头呆了几个时辰,关大少的四肢在夜凉里冻得发僵发麻,连面部的表情协调能力都感觉失了,他斜了若馨一眼,抬起手半合成掌,在嘴边呵了呵气,暖暖身子,“事情本少爷听鲜于说了。你别心情不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必须呆在那个假女人身边,不过石头总会回来的。你可别一时......”关大少边说边打了个寒战,又继续道:“可别一时想不开啊。” 是因为担心她所以一直守在门口吗? 若馨怔然,而后看着关景天摇头轻轻笑了笑:“不会的,谢谢你关少爷。” 若馨突然道谢,关景天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他一下子红了脸,撇开视线,粗着嗓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干......干吗又突然和本少爷这么客气了,害本少爷很不习惯。” 若馨的心情因为关景天温暖了不少,她微笑问道:“王爷回府了?” “嗯。” 隔着衣物触了触怀中的那个硬物,若馨又轻声道:“我有事要去见下王爷。关少爷你早些回去吧,天凉了,多穿些衣服,别着了风寒。最好让漠漠熬些姜汤给你喝。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我很开心。” 想了想,若馨从颈中掏出一块佩带的玉配,解下后递给关景天说道:“相识一场,也曾受关少爷几番援手扶助,若馨实无厚礼相送,这块玉配跟随若馨十余年,玉配可旋转分开,其中的暗匣放有若馨配制的药丸,虽说不能起死回生,危急之时,倒也能延缓些许时间。如今送给你,希望关少爷不要嫌弃。” 这回何止是脸红,关景天整个人有些受宠若惊了。颤抖地接过若馨手中的玉配,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微微湿润,关大少像是一个动了情的大姑娘一般。 “不会是定情信物吧......”关大少低声喃喃,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握着那块还带着若馨体温的玉配按在胸口,飞快地转过身,也不敢看若馨,粗粗地说了声,“不用啦,你要去见应大哥的话,那本少爷就先......先走了。” 跨下台阶,关景天四肢僵硬,甚至不时同手同脚,脚步却又是异常轻快地离开了静园。走到拐角他还时不时回头偷瞄上一眼,脸上的笑仿佛偷到了玉米的小老鼠一般贼贼而又幸福。 关少爷,保重了...... 第四十七章 应宁之恩 本以为应宁王在沁心园中,却未料他今夜依旧留宿静园。经鲜于通报之后,若馨进了他夜寝的屋子。 应宁王已然换下祭祀时穿着的正式冕服,一身轻便长袍仰躺在红木暖椅上,微微闭目,似在休憩。 屋内的香炉里燃着清心宁神的檀香,轻盈的烟缕袅袅直上,萦绕在房梁上,又渐渐消散,应宁王指了指对面的座椅示意若馨坐下,懒洋洋地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找本王有何事?” 若馨想想,也不再绕弯,直接从怀中取出绸缎小袋,将收纳在其中的那串无念珠呈至应宁王面前,开口道:“王爷,这串无念珠阿离如今原物归还。” 应宁王闻言,慢慢地睁开眼睛,朝若馨深深看了一眼,“为什么要还给本王?这东西不是你用以保命的么?” “确实如此。”若馨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无念珠,继续道:“只是无功不受禄,此次祭祀若馨没有帮到王爷,实在没有理由再接受这串骨珠。” 慢吞吞地扫过若馨不带一丝笑意的面庞,应宁王又重新阖上双目,右手四指半圈,轻扣着暖椅的扶手,半晌,出声道:“若只是因为这样,那大可不必。本王既然送出的东西,便没有收回之理。” “这......”若馨迟疑了一下。 “若你还有所顾虑,那就算欠本王一个人情,日后再寻机会回报本王便是。” 若馨垂眸思索片刻,才道:“王爷恩德阿离没齿难忘,只是若馨此番来还有一事,是想向王爷告辞,只怕再无报效之时了。” 应宁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安静了许久,而后慢慢从暖椅上起身,负手站在窗前。 推开窗扉向外望去,清夜沉沉,天空下起了点点细雨,汇集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烛光晖映,宛如银白的泪花。屋子里沉寂无声,只有屋外滴答落雨的声响。 过了许久,应宁王再次开口:“是为了风华吗?” 若馨转头向应宁王看去,微微惊讶。 没有回头,却仿佛料准了若馨的疑惑一般,应宁王轻笑了一声,道:“本王若无记错,日前回府途中,拦下你的那个人是风华身边的随从吧。” “......正是。” 应宁王转身倚靠在窗旁,注视着若馨,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让人知晓你同敌国皇子私相往来,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你承受不起啊。” 若馨脸色一变,瞪大眼看着应宁王。 看到若馨自进门时就很是平静的表情被打破,应宁王的嘴角又扬了起来,“你想问本王如何晓得风华是柯蓝皇子的?” 应宁王平平淡淡的语气,实在听不出其中喜怒的情绪,若馨无言地看着他。 应宁王双手很是随意地环臂于身前,“其实当初前往万春县见他时,本王就已知晓。” “万春县?”若馨没想到应宁王在那么早之前便已看破风华的身份,可是东衡柯蓝向来敌对,应宁王为何什么动作都没有,而且...... “王爷那时去万春县,不是为静女而去的吗?” 应宁王摸了摸下巴,点头道:“确实是想见见,看已死之人又如何活了过来的。” 若馨诧异,“王爷也知道那个静女是假的了?” 提到静女,应宁王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惋惜,“老三在府中遇害后,皇兄派本王暗中调查此事,本王从当初那个女子入住的客栈顺藤摸瓜,查出了已死的静女。这之后,皇兄才将一直隐瞒于我们兄弟几人的实情相告于本王。” 瞟过静静聆听的若馨一眼,应宁王慢慢说道:“先考未登皇位之时,曾有一倾心的女子,却不想那女子竟是敌国公主。先考无奈将其送出东衡,而后才知其已怀有身孕。当时十余年间,两国关系极其紧张,若被人知晓柯蓝公主与东衡帝的过往私情,只怕他们母子三人也将不保。先考一直隐瞒着这件事,直至临终传位于皇兄之时,才将此事告之。本王迎娶侧王妃时,秦真玉便化名静女为本王祝舞一支,皇兄当时便已认出她来,所以才令吾等兄弟不得动她。老三奸淫好色,若是那些女子自愿也罢,偏偏他喜欢暗中强占民女。那次虽然也是不知情由,但毕竟还是酿成了人伦悲剧,*亲妹,天道不耻。”应宁王微微叹了一口气,“想来当时暗潜入府的便是风华了,为姐报仇。皇兄本就不喜老三,如今也算老三自食恶果,不能怪及风华。” 若馨听得目瞪口呆,早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应宁王看向若馨,扬眉笑道:“怎么,没有想到吧?本王不仅知道风华便是柯蓝皇子秦真华,也知道他是本王同父异母的兄弟。” 沉默许久,若馨才回过神来,“王爷果然厉害,还有什么是你不知晓的?” 听若馨微微感叹的语气,应宁王扬首笑道:“你到如今才发现本王的本事吗?不过也因为是你,本王才敢如何毫无顾忌。”径直走到若馨面前,应宁王点了点若馨的面颊,表情颇为遗憾地说道:“只可惜啊。你离开后,本王就再无能实言相谈之人了,日后少了你这么一个能让本王开怀的人,日子着实有些无趣了。” “能让王爷信任之人,还有很多。” “可惜不是你了啊。”应宁王摇头笑了笑,他走到寝房一侧的书桌旁,取过放置在上头的一个包袱递到若馨手中,漫不经心地说道:“此地距离柯蓝千里之遥,你身上想必存银不多。傍晚时本王已让下人收拾好盘缠,这些你便带上路吧。” 包袱有些沉,里面放的是几包散银和银票,若馨心头震撼,抬头道:“王爷,这......” 第四十八章 再会风华 作为统领玉家商行的十三爷,应宁王自有一颗精明敏锐的头脑,揣摩人心的本事也是高人一等。 应宁王扬起唇角,“自风华那随从拦车求你救风华时,本王便知你会有离府的打算。只是没料到你会想将无念珠归还本王。” 若馨摇了摇头,微笑道:“阿离虽没心没肺,然受王爷恩顾之深,如何好意思再亏欠王爷。寻获无念珠想必王爷花费了不少心力,阿离实在没脸不劳而得。” 应宁王注视着若馨,意味深长地说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如秋云。本王一直以为人与人之间便是那么一回事了。皇家的争权夺势、尔虞我诈,看多了相互的利用欺骗,说实话,看到你真心为你那个护卫时,还是有几分感动。你区区一介女流尚能如此,本王身为男儿也不至于为了几件身外之物便置你生死于不顾。” 应宁王卸下左手的扳指,拉过若馨的手,套进若馨的拇指中。似曾相似的动作让应宁王顿了顿,他抬头盯着若馨的面庞,若有所思。 “王爷?” 应宁王回神,“何事?” 若馨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扳指,迟疑一下,“王爷为何将这个扳指......” 应宁王挑挑眉尾,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本王手中的镇魂石么?这便是了。如今有了这些,你这条命应该能活长些了吧,可别让本王失望了。至于剩下的一颗无念珠,本王会继续派人寻找的。” 认识应宁王,与他相处并不算久,但如今,若馨心中还是腾起了深沉的感动。他虽身为皇家之人,表面轻浮风流,但确实是一个有情有意之人。 手指抚摩着指间扳指冰凉的温度,若馨认真地说道:“承王爷厚德,他日若有需要之时,阿离定会鼎立相助。” “好了,不必再说这些客套的话。夜已深,你明日起程的话,还是早些歇息去吧。本王也有些乏,先去睡了。”说完话,应宁王便不再看她,隐下心中淡淡的一丝遗憾,转过身,懒散地伸展手臂,向里屋走去。 ...... 走出屋门,若馨轻轻将门扉掩上。转过身,她抬头仰望着满天寥廓,灰苍苍的夜幕不见一点星光,就好象她不明渺茫的未来。 不过,她永远不会放弃的。 深深呼吸一口气,若馨忽然听到屋子一侧传来悉梭的声响,若馨心疑,放轻脚步走过去。绕过屋外的拐角,若馨探出身子一看,竟然看到关大少整个人鬼祟地弯着身子躲在应宁王寝房的窗台下,耳朵贴在墙壁上。 大概是没听到声响,他又悄悄挪了挪身子,把耳朵贴到木窗子上。 皱着眉头,嘴里小声嘀咕,关大少不经意地抬起头,视线正与若馨对个正着。 “啊——”被抓了个现形,又被吓了一跳,关大少叫了一声,有些狼狈地跳了起来。 “关少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这个......”他抬起手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道:“本少爷睡不着,便四处走走,不小心就走到这里了。” 没有戳破关大少明摆的谎言,若馨点点头,“关少爷还是早些回去吧。天已晚了,关少爷若还四处游荡,被认为是采花贼可就不好了。” “本少爷才不是采花贼。”关大少赤红了脸,“再说王府里的都是应大哥的女人,本少爷要采也轮不到她们。” 若馨好笑,转身迈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可要我送你回你的院子?” “等等,本少爷话还没说完。”见若馨要离开,关景天一个箭步冲到若馨面前拦下他,也不隐瞒了,直接说道:“喂,你要离开王府吗?” “你都听到了?” 关大少很不满的“哼”了一声,“本少爷就觉得晚上的你很诡异,无缘无故地讨好本少爷,态度也那么奇怪,这才跟了过来的。你以为本少爷很笨吗?也不想想本少爷是谁,岂会那么容易被你欺瞒过去。你别又想扔下本少爷啊。” 若馨叹了口气,就是知道若被他知晓她要离府,他定会又跟了去的。 “我不是去玩的,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明亮的眼睛微地眯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关大少咬牙道:“死女人你别看不起本少爷。危险的地方你能去,本少爷就不能去吗?你不让我去的话,本少爷就自己去,柯蓝是吧?本少爷有的是钱,雇了人还怕去不了。” “关少爷,你别开玩笑了。” “本少爷也不是开玩笑的,我说过一定要证明给你看我不是胆小鬼也不是窝囊废。本少爷说过要帮你,就一定要帮到你。” 关景天说完话后,就紧抿双唇,面上是很是认真执拗的神态,就这么定定望着她。 真不知道关少爷是哪里来的毅力如此执著。 可是一段的相处,若馨知道关景天虽然为人单纯,说到的却一定做到,若是她拒绝与他同行,她真的相信,他会自己想办法跟在她后面。 若是因为而出了什么意外,她便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若馨无奈地看着关景天,说道:“随你吧,若是到时当真发生什么意外,我可保不了你。” 关大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昂起下巴,拍了拍胸脯,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要女人保护,自然是本少爷保护你了。” 随着他很有气势的一句豪言,他的肚子也“咕——”一声叫了起来。 关少爷兴致正好,也不觉丢脸,拉起若馨的手就往外跑去。 “你带我去哪啊?” 关少爷一路急行,“找厨房的老头煮饭吃。陪你这女人坐了一整天,可饿死本少爷了。” “这么晚,他们早睡下了。” 关景天回头,很是得意地扬起嘴角,“也不看看本少爷是谁?下午看你心情不好,本少爷守在外头没让人进来打扰你。就命令厨房里的老家伙们晚上都不准睡,就地待命,等你一饿,马上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怎么样?本少爷了不起吧,是不是很佩服啊。”话音刚落,他就“哎呦”一声,整个人踉跄了几步。 原来是关大少得意忘形,只顾着与若馨炫耀不看路,磕到地上的石子。若无若馨拉着,只怕就摔个狗啃泥了。 若馨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关少爷你太嚣张,不尊老敬贤,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 “哼!”好不容易站稳的关少爷鼻子出气哼了声,气恼地踢着那块让他丢脸的石头,回头看着忍笑不禁的若馨,关大少眼里却也很是开心,带着点点的甜蜜。 ...... 次日清晨,天未亮,若馨和平清秋私下打过招呼后,便和关景天、漠漠离开了王府。 可惜应宁王早已出门,没有机会同他道别。 来到外城的那个屋子时,青衣和晨连都很是焦急地等待,见到若馨都大松口气。没有耽搁,几人坐上应宁王准备的马车,便急急起程上路。 东衡京城距离柯蓝鬼城大约有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几人日夜兼程,五日后的傍晚,他们到达距离柯蓝鬼城最近的一个城镇。 风尘仆仆地赶到一户客栈,青衣在客栈外墙的一个角落寻到了用石头刻下的记号,青衣指着记号欣喜地说道:“就是这里了,公子还没有离开。” 若馨听后沿途一直提起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些许,她点点头,说道:“那就好,还来得及。” 进了客栈,问过掌柜后,若馨一行人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若馨站在门前,抬起的手静静地放在门上,静默了许久。 “若馨姑娘,你怎么了?”青衣见若馨许久未有动作,轻声问道。 若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深呼一口气,正准备敲门,门扉“咿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 若馨的心一震,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风华清眸半敛,他一手捂在嘴边,压抑地低咳着。他并没有料到门口会站着这么多人,更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以为再不会见到的女子。 抬眸对上若馨的那一刻,风华的动作僵住了,暗色的瞳孔蓦然一缩,清泠的深眸瞬间流露万般情绪。 喉结上下浮动着,风华苍白的双唇张张合合,却始终没有出声。 他比一个多月前看着更瘦了,干净的白袍显得有些空落落。过去云淡风清的眉宇间如今满是疲惫;莹润如玉的手背上也都是被尖刺之物划伤的痕迹。 尖刺之物划伤的痕迹...... 荆棘? 传言鬼城附近数里均长满了荆棘,荆棘覆盖住了道路,阻挡了欲进鬼城的人们。 裸露的手背,道道伤痕一直蔓延进袖口里。 只怕他的身上还有更多。 他是为了寻找进鬼城的道路吗? 早已筑好的心墙,在这一瞬,崩然瓦解,看着眼前清减憔悴了不少的风华,若馨的心不自觉地抽痛着。忍住复杂的心绪,若馨努力浮起一个微笑,轻声道:“风华,许久不见了。” 第四十九章 相对尴尬 风华扶着门扇的手渐渐放下。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而后睁开,幽深的眸瞳已然掩下了所有的情绪,只是开口时,清冷的嗓音依旧微微发颤,“许久不见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若馨面上的笑容淡下些许,她轻叹一口气,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风华微地一怔。 “殿下。”青衣轻轻唤了声,从廊外靠近几步,站到若馨身旁,垂下头颅低声道:“是无言将若馨姑娘找来的。” 风华看向青衣,墨眉微蹙,清淡的俊目略带责备,轻言道:“无言,你又多事了。” “与他无关。”若馨摆摆手,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风华摇头,轻声道:“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去打扰你。” 青衣低头不语,很是消沉的模样,若馨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而后对风华继续道:“别怪他了。我有些事想和你谈一谈,能进去再说吗?” 风华看着若馨片刻,而后微微点头,侧身让出路来。 若馨的脚步方才跨了进去,关景天也跟在她身后进了门。若馨停下,转身对关景天说道:“我想和风华单独聊一会。” 关景天闻言,刚跨进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风华,看着他满脸倦容,一身简便白袍却依旧掩盖不了清绝秀致、雍容尔雅的气质,自傲如关大少如今心中也不禁毫无底气,关大少忍住拍打去自己满身尘土的冲动,摸了摸鼻子,说道:“好啦好啦,本少爷不打扰你们。” 若馨轻轻笑了笑,又转头对漠漠道:“漠漠,能拜托你去定几间房吗?” 漠漠点头道:“若馨姑娘客气了。您放心吧,那些琐事就交给漠漠。” “谢谢。”道了声谢后,若馨便同风华了进屋。 风华望着若馨的背影,稍是迟疑,还是将门轻轻掩上。 客栈很是简陋,屋中散发着一种古旧的霉味。房梁上不时有老鼠吱吱跑过,筑房的木头因年代久远之故有些都已透黑腐蚀。若馨在屋中站定脚步,打量四周。屋内的陈设也很是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凳,还有就是床边用于放置行囊的一个老旧的木柜。 视线在环视一周后,慢慢落在了那张木桌上一叠厚厚的画像上。 宣纸摊放在桌上,上头并列的几张隐约能看到人的身形,虽然看不清具体的模样,然若馨想起青衣来找她时对她说的话。 殿下静下来的时候,都是在画若馨姑娘的画像...... 都是她吗? 心又不受控制地一震,而身后的风华则是快走几步到那桌前站定,清瘦的身形挡住她的视线。风华背对着她,静静地整理着那叠画像。将分散的几张叠放在一起后,风华轻声道:“若......你先坐下吧,屋子有些乱,你莫见怪。” “嗯。”若馨轻轻应了声,既然风华不想让她知道,她便暂时当做不知也罢。心绪复杂,若馨慢慢走到床榻前坐下。 垫在身下的床巾很薄,几乎都能感受到底下微微潮湿的冷硬木板。伸手抚上一旁折叠整齐的被褥,也是一般,那床被褥单薄得几乎御不了如今的春寒,像是透着水气一般冰冷僵硬。 收回手,若馨心头微微发酸。风华他本是高贵的皇子,本可以荣华富贵尽享无忧,如今却为了她屈就于此。与他相处的一段日子,若馨知道风华生*洁,而眼前这般鄙陋的地方,他却毫无怨言地住下。 风华背对着她,看不到她如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那叠从柯蓝京城一路带到这里的画像,轻轻压平后,将宣纸从一头轻轻卷起,最后用桌上的帛带将那捆画卷细心缠上。 拿在手中沉思片刻,风华又走到床边的木柜前,用一件衣物包裹住画卷后才放进木柜中。 风吹着窗扇,年久失修的窗户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 “你冷不冷?”静默了许久,风华问了句话,打破平静。他的声音还是那样轻轻柔柔,仿佛能浸润人心的清泉。 若馨抬头看向风华,清了清嗓子,摇头道:“不会。” 风华慢慢走到屋中,轻倚在那张木桌上。 他半垂着清眸,墨黑的长发微微垂下一缕于身前,柔软的头发和身上白色的衫袍随着风轻轻拂动。 屋子里很是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门外走廊被踩的咚咚直响,一个人从隔壁的房间开门出来,快步跑到楼道口,喊道:“漠漠,让人抬一桶热水上来。本少爷几天没有好好清洗过,全身脏的要命。” 说完又跑回自己的屋子,没过一会,又听到门扇被迅速打开,弹到墙上,关景天又咚咚跑了出去,声音带着哭腔地说道:“换房换房,本少爷不住那间屋。” 漠漠轻柔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她低声说道:“少爷,怎么了?” “有鬼啊,本少爷那间屋里有好多鬼。”关大少又急又怒地喊着,隔壁几间屋陆续开了门,传来窃窃私语。 “少爷,你小点声哪。”漠漠又道:“漠漠去找掌柜再换间房,您别这样大声,让若馨姑娘听到,准又认为少爷胆小了。” “本少爷才不胆小。”关大少大声喊了声,而后又放低声音,“走走,本少爷和你一起找那老头去。” 楼板吱呀,关景天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一番动静,终于打破了若馨和风华之间微微有些尴尬凝滞的气氛,风华面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他轻声道:“你怎会同关公子一道?” 若馨无奈地苦笑,“是他硬要跟来的,我也没办法。” “我听晨连说他在京城也住在宁王府里。” “是啊,应宁王疼爱关少爷如己亲弟,他到京城后,自然关照有加。此番跟来,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应宁王的。” 提及应宁王,风华又静默了许久。半晌,风华才开口问道:“离开东衡,你同宁亲王的婚事该怎么办?坊中不是已传半个月后,便是你们的大婚之日吗?” “你也听说了?”若馨抬头,看风华隐带忧郁的俊颜,她顿了顿,而后摸了摸耳垂解释道:“那不是真的,只是应急之策。原本为了帮宁王爷做一件事才暂时封以正名,事情过后,应宁王说他会想办法处理的。” 清泠双眸深深注视着她,风华启唇道:“东衡国,亲眷之名只要载入皇家名牒后,就再不能删去。” 第五十章 无悔之心 “他随时都能反悔。即便你不愿意,然有名牒为证,只要还活着的一天,他都有理由将你禁锢。” 若馨愣住,她倒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万春县时,宁亲王就对你很是在意,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放你离开。”风华眉头轻蹙,低声说道。虽与应宁王未及深交,他却看得出应宁王心机颇深,不似表面的简单。若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最终一定都能想办法获取。 而他似乎对若馨兴趣颇深,若应宁王当真能给若馨想要的幸福也罢,只怕他只是一时的兴起,只是将若馨作为消遣时的玩物。 右手慢慢握成拳头,风华掩饰住心口的绞痛,一切事情的根源都是因他而起,因为万春县他设计的那夜,才让应宁王注意到若馨,若不是他将若馨强行拖入,她不会和应宁王有任何瓜葛,也不会使得她如今套上一个无形的枷锁终身不得脱离。 若馨寻思片刻,说道:“应该不会。与他相处一阵,应宁王不是个会强人所难之人。此次入京,我也受他多番恩惠,将我名字载入皇家名牒不过是为便于行事,与他来说根本毫无利益。况且,若应宁王真要禁锢我,他早便禁锢了,也不用等到今日。” “是吗?”风华微微垂下眸瞳,轻声道:“想必宁亲王是有心于你,若他当真不会为难你,那我便放心了。此番让你匆忙离京,是无言莽撞了。” “应宁王后院妻妾成群,单是应付一人,已让我头昏脑胀。便是他有心,我也无力啊。”若馨笑着摇摇头,“至于青衣公子,你就别再怪责他,他也是忧心你。况且就算他没有来找我,我这段时间也是准备来这一趟,如今不过是早来了些许时间罢了。” “这么急,你......”风华看向她,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身体如今还好吗?有没有感觉不适?” 听到他话语间的忧急,若馨笑着摇摇头,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很好。如今手上已有了镇魂石,还找到无念珠。足够保住我大半条命了。” “是吗?”风华轻轻说了声,面容微垂,表情凝峻,“可惜我一直没有帮上你。” 看到风华面上的失落,若馨心一抽,轻轻说道:“怎么没有,若不是你,我也不能保住命一路去往京城。” 风华身子一震,垂在身侧的手微地一握,“你......都知道了。” 当时他方才离开东衡,便接到晨连的急函,说是若馨已经发觉了他的身份。听到消息他心中既愕然,却也奇异地腾起一丝微微的欢喜,他乔装成情之模样,既是为了救若馨,却也不否认心中还怀着多陪在她身边一刻的念头。他一直以为若若馨知晓他的身份后,定是恨他非常。却未想她竟还时时去晨连那里询问他的情况。只是,若馨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苦涩难当,越是割不断牵挂眷恋的情丝。 虽然以他们如今的身份说起那些事还是有些尴尬,若馨还是开口道:“其实在半路上时我便已发觉,只是你既然有心隐瞒,我便也没有道破罢。若无当时以交合之法汲取阳气,只怕我便不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更何况你以心头之血凝聚我的阳气,耗损了身体,这已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了。” 听到若馨的话,风华那张静雅清疏的俊颜,微微染上薄红,他摇了摇头,轻言道:“你未怪我欺骗于你,我已是安慰。我不过是做了最基本的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况且我如今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无须在意。” 他哪有恢复得很好?即便没有诊过脉,单看他的气色也知他身体大不如前。若当真留在柯蓝皇宫调养也罢,如今留在这样的地方,只会把身体越搞越差。 再笑不出来了。 压下如闷在胸间的沉郁,若馨静默良久,而后说道:“风华,你回去吧。” 长睫轻轻一颤,风华抬头静静地看着若馨,眸清似水,像能将人的心一起净澈。 “你回去,告诉你舅舅你神使的身份,他会重新接纳你的。就算你体内流的是东衡皇家的血,神使的身份是柯蓝的象征,他不会赶你走的。”若馨握了握拳头,艰难地扯住一个笑容,“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我也真的不想你为我放弃那么多东西。” 静澈的深眸中掀起了几纹涟漪,风华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若馨。慢慢站直身子,他走到若馨面前,轻声道:“你不必自责什么,我之所以离开皇宫并不关你的事,其实我本就不喜在宫中生活,如今能卸下一身责任,我反而轻松许多。” 鼻间飘荡着熟悉的清淡梨花香,仿佛能沉静人心一般。若馨深深吐一口气,轻声道:“风华,我还不了你太多了。” 风华微微一怔,他细细地看着若馨的眉眼,轻轻说道:“你如今与我这般生分了吗?我从没想过要你还什么的。”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来这里已有五日,进入鬼城的通道我基本已经能确定了,我不想在这时候放弃。” 听到他说快找到通道,若馨立刻说道:“不行,你不能再去,太危险了。” 风华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而后转头,眼瞳落在窗外。夜幕落下,小镇渐渐安静,而距此二十余里的鬼城,才刚刚开始热闹起来,那些凄厉的哀号声也渐渐响起,风华神情恬淡,静静说道:“这事我们再商量吧。你一路颠簸,想必也累了,先去休息,其余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吧!” 若馨的身体倒还好,只是看风华面上疲乏的神色,若馨想了想,还是从床榻上起身,说道:“那我先回房,你也好好休息吧,我明日清晨再来找你。” 风华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若馨的背影离开,清润若水的眸瞳始终柔和而眷恋。 第五十一章 鬼城危情 接连五日夜的奔波赶路,也因为见到风华后心神放松的缘故,这一夜,若馨也陷入深层的睡眠。 次日清晨,若馨洗漱完毕后,便到风华房前敲门,敲了许久,却都不见风华回话。 心中闪过一丝不妙,若馨推了推门,发现门未落闩,若馨连忙进屋,却发现屋中根本没有风华的身影。 “风华?风华?”焦急涌上心头,若馨从房中跑了出来,在曲折的走廊外寻找,依旧未见人影。 “怎么了,若馨姑娘?”青衣站在楼梯口,和若馨碰个正着,他手上端着一盆热水,似要去服侍风华洗漱。 若馨见他刚从楼下上来,便问道:“你见到风华了吗?” “公子?”青衣怔然,“他不是在房间里吗?昨夜公子将我叫进去,说他要早些歇息,让我别去打扰他,说是今天早上卯时过后再叫他起来。” 一听他这话,若馨秀眉蹙得更深,她急道:“他不在房中。我担心他一个人去鬼城了。” 青衣一惊,手中的木盆“砰”一声掉在了地上,热水洒了一地,有些泼到了若馨脚上,若馨无暇去理会,又急急忙忙赶下楼去。 找到了正在柜后算帐的掌柜,若馨急声问道:“掌柜,楼上地字三号的客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被突然打断了算帐,掌柜气恼,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是和昨日来的那个挑剔客人一伙的,便没什么好气地说道:“不知道。” 若馨心头正急,见到掌柜这样的态度,几乎要动手。 “这位姑娘,您说的是不是那个长的跟仙人似的公子?”一旁收拾饭桌的小二凑了过来,说道:“如果是他,小的有印象,那位公子好象是昨夜戌时出的门,直到店打烊都没见到他回来。” “糟糕,他一定是去鬼城了。”若馨紧紧握住拳头,心中焦急如火在烧。 昨夜戌时出的门,便是在她离开没有多久。 一夜未归,难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若馨转头,对青衣道:“我们去找找。” 关景天正从外头进来,手上提着用油纸包好打了结的东西,看到站在柜前的若馨,他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一点没见掌柜见到他时青黑的面色,举起手上的油纸包说道:“看本少爷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这家店里的菜简直不是人吃的,幸好本少爷在附近转悠时看到了一家卤味,便买了一只烧鸡回来给你。” 话才说完,若馨便已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跑了过去,青衣尾随于后,关大少回过神来,忙拉住青衣,问道:“出什么事了?” 青衣回头,语气急迫地说道:“关少爷您别拉着我,我要去找我家殿下。” “殿下?是风华?”关景天虽然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了眼快消失了身影的若馨,说道:“我也去。” 拉出马车,若馨松了缰套,将马解了出来。看跟在青衣身后的关景天,若馨也来不及说什么,便又从马厩中牵出一匹客栈饲养的马来。 喂马的人正要上来阻止,关景天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那人怀中,大声道:“别挡道,我们买下你的马了。”说完,他拉着袍摆正要去马厩中牵另一匹,已经上马的若馨策马到他身旁,伸手将他拉上马来。 一阵眼花,关景天已经坐在了若馨身前,他顿时呆若木鸡。 若馨绕过他的身子拉住缰绳,说道:“你不会骑马,和我一起。”说话的同时,若馨使力踢向马腹,直奔出客栈,青衣也骑上另一匹马尾随而上。 一路疾奔,很快便赶到了十余里外的鬼城,若馨松了缰绳,自马背上跃下。 面前的脚下密密麻麻的是一片荆棘地,有好些地方已被拨开,露出下面黑黄的土地。看得出那些荆棘刚除不久,想来是风华所为。只是前面的路分成了好几条,也不知道风华到底是往哪边而去。 荆棘地数百丈远处,便是鬼城所在地,城外生长了许多不知名的植物,蜿蜒爬伸到了整个墙面。四周迷迷潆潆,仿佛笼罩着一层烟雾,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腥臭,像是什么腐败的气味。隔着浓雾远远看去,鬼城城池一片深绿,深深浅浅看起来好象骷髅脸上的窟窿,死气沉沉很是阴森恐怖。 若馨焦急地四处张望,入眼只有一片深绿,根本不见风华的身影。 “风华,风华。”若馨大声呼唤着,“你在哪里,回话啊。” 回应若馨的只有死一般的安静,惊惶涌上心头,若馨实在很怕等会找的会是风华冰冷的尸身。 再不能等待,若馨踏进或许是风华辟下的道路,向前寻找。 自下了马后,关景天的表情便很是惊恐,他瞪大了眼睛向若馨他们看来虚无的四周扫视着,嘴角微微抽搐,脖子僵硬,面色死一般的惨白,见若馨要进去,关景天立刻跳到若馨身边,拉住她的袖子,说道:“你别进去啊。”他满面恐惧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苦着脸道:“真的有好多鬼。” 若馨一愣,这才想起她如今已没有了祭司的能力,和一般的普通人没有分别,也根本看不到什么阴气鬼气。而关景天心境纯粹,天生能见鬼,在这传说有死灵数十万的鬼城外见到那些也不奇怪了。 若馨呼出一口气道:“你就和青衣呆在这,我进去找就好,千万不要乱跑。” 虽然很害怕,关景天还是摇摇头,他紧紧抓着若馨的衣服,颤抖地说道:“你不能一个人进去,里面那些东西好多。我......我陪......陪你进去。” 来不及拖延了,若馨点点头,说道:“那你跟着我,千万别松手。” 关景天点点头,若馨又对青衣道:“青衣,你就留在这守着,如果看到风华出现,马上喊我们。” 虽然心急,青衣也只能听若馨的安排。 ...... 风华留下的道路有很多,想来都是这些日子他来找入城的通道时留下的。 若馨沿着那些路向前寻找,不时被伸出的荆棘丛刺到,粘稠的热液划过腿下,很疼,然若馨想到风华曾为了她走过这样的道路,心中信念更强,更加加快了脚步。 “嘶——”“哎呦——”这样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若馨知道定是关景天也被那些荆棘刺伤了,不过似乎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若馨实在不忍心,回头说道:“你还是出去和青衣一起等吧。” 关景天马上将疼痛扭曲的面庞转为正常,忍住抚摸小腿的冲动,摇头道:“不要,又没什么。本少爷还撑得了。” 话虽如此,他的面色却很是青白,疼痛是其一,越往里走越是密集的鬼影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向周围看了看,关景天拉了拉若馨的衣服,说道:“等等,我觉得风华应该是在那里。”他指了指和若馨如今所走的道路相反的一条路说道。 若馨惊讶,“你怎么知道?” 关景天摸了摸脖子,说道:“因为有好多那些东西都往那个方向涌过去。我有一种感觉,风华就在那里。” 如今她也弄不清楚方向,只能暂且听关景天的说法往他所指的方向找去。 走了数十丈之后,若馨看到一个白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若馨倒吸一口气,她认出那件衣服来,正是昨夜风华所穿的。 关景天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喊道:“他整个人都是黑色的,而且还有更多的鬼向他身体里钻。” 黑色? 是鬼气啊。 柯蓝神使的精血不仅能入药治病,还能凝聚阳气,只怕流连在鬼城中的这些鬼便是看中了这点。风华虽为神使,能力却只有一半,根本无法抵抗。 若馨急奔过去,曲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风华的上半身抬到自己的腿上。 风华身上的白袍满是被划破的痕迹,而腿部,则更是狼狈,血迹斑斑。虽然找到了风华,若馨的心却提得更高了,风华面色苍白、死气沉沉,他身上的体温冰冷,好象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一般。 心绷于一线,若馨伸手停在风华的鼻间。 许久后,若馨探察到他微弱的呼吸。 心放下些许,但若馨知道风华如今的身体气虚,若吸入越多的鬼气,只怕性命不保。 俯下身子,正想将风华扶起。 “咦?”关大少站到他们数丈外,不敢靠过来,但是看着他们的方向,却是惊讶地叫了一声。 若馨转头,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关景天指着风华,很惊奇地说道:“咦,你和他靠的越近,他身上的黑气就越少了。” 靠得越近,鬼气越少? 若馨拥着风华的身子贴近自己,虽然关景天表情越来越怪异,却还是诚实地说道:“他身上的黑气越来越少,好象都跑进你身体里,不过你身上一点东西都没有。” 是她如今身上的镇魂石和无念珠的作用吗? 可是其后,即便两人面颊几乎相贴,关景天还是说风华面上还是残余有黑气。 若馨紧紧抱着风华,他却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身上的温度也依旧冰冷。 若是那样...... 若馨扶着风华的头,没有丝毫犹豫地低下,覆上了他的双唇,不留一丝空隙。 第五十二章 入城时机 若馨起先便只那样碰触着风华凉凉的嘴唇,可是风华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若馨心中焦急,而后想起关景天说,当她和风华接近时,那些黑气便都跑进她的体内。 心头思索着,若馨以舌分开他柔软的唇瓣,探了进去,微微吸气。 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如今她真的别无他法。 若馨一心急着救风华,根本没有察觉她此刻的行为在他人眼中看来有多暧昧。而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关景天,在看到若馨突然低头与风华嘴对嘴碰上的那一刻,脑袋“轰”一声,整个人便傻掉了,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 试了片刻,嘴唇发热,若馨抬起头向关景天看去,急切地问道:“你看看,他如今身上还有黑气吗?” 关景天依旧傻呆呆地一动不动看着她,眼睛张得大大。 “关少爷?” 连续唤了几声,关景天终于回过神来,他脸皮抽了两下,又看了一眼她怀中的风华,从嘴里憋出两句话,“嗯,没了。而且他也已经醒了。”一边说着,关景天一边扭过头去,声音有些别扭。 醒了? 若馨急忙低下头,对上风华的眼睛,那双清润若水的眸瞳也怔怔地望着他。 见风华清醒,若馨松了一口气,吊在心口的石头也陡然落下,一时间竟突然有些想哭的冲动。忍下喉中的哽咽,若馨开口问道:“风华,身体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适?” 风华摇了摇头。 低头看了一眼风华沾满了血迹的袍摆,若馨不忍地撇过脸。几滴小雨滴落到若馨身上,若馨看了看天,上面阴云密布一副暴雨即来的天气。此刻正是清晨,却仿佛夕阳落山的入夜时分,而他们身在这鬼城之外,更增添几分恐怖的感觉。 “你现在能走吗?我们最好趁落雨前回到客栈。” “嗯。”风华轻轻应了声,撑着手臂有些艰难地坐起来。 看到他身下的荆棘丛又扎到他的手臂,若馨赶忙扶住他,说道:“我来帮你。” 风华的另一侧,一只手伸了过来,帮助若馨托住风华的身体。若馨抬头,看到关景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虽然面上表情实在有些不愿意,却还是帮助她尽力地扶起风华。 风华的身体虚弱,若馨将他的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一手绕过风华的背,扶着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走了几步,风华微微有些喘息,若馨侧头,轻声道:“风华,你别施力,压在我身上就好。” 风华苦笑,轻哑道:“抱歉,我还是没能找到入城的通道。此番还连累你们辛苦地来寻我。” 若馨摇头,“别说这样的话,你没事就好。”向四周看了一眼,若馨说道:“这里实在有些诡异,有话我们回去再说吧。” 三人正往回走,关景天却几次犹豫地回头向鬼城城池看去。在快要走出荆棘丛时,关景天慢慢放慢了脚步。走在前面的若馨察觉到关景天的怪异,回头问道:“怎么了?” 关景天迟疑片刻,开口说道:“我知道入城的城门在哪里。”他回头往鬼城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些东西都往那个方向去,好象是回到城里头了。” 说完,他又侧耳细听了一会,而后望向若馨,肯定地点点头,“就是那了。” 听到关景天的话,风华清俊的面容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 然看着关景天面上的笃定,若馨没有怀疑。他既然能找到风华,那么发现鬼城入口也不奇怪。 只是...... 若馨又想起了关于鬼城的传闻。如此危险的事情,她也不想让关景天为她去涉险,思索片刻,若馨说道:“今天我们都没有准备,还是先回去的好。今晚你画一个方位图给我,我们再做打算。” 关景天静默片刻,说道:“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进得去的,今天时机正好,若是等到你准备好,只怕又错过能入城的机会了。” 若馨摇摇头,并不在意的样子,“这次错过,就等下次吧,我们也不急于一时。” 关景天死死地盯着若馨,明亮的眼睛竟仿佛能看穿若馨心中所想,他像是极生气,语气僵硬地说道:“你是想抛下本少爷,自己进鬼城吧?” 见若馨愣了下,关景天咬了咬下唇,毫不犹豫地转身向鬼城的方向跑去。 第五十三章 城中惊见 若馨心神大震,焦急地喊道:“别去,你回来啊。” 与此同时,一直焦急等候到外的青衣也发现了他们,他激动地赶到风华的身边。见青衣过来,若馨让他扶住风华,而后松了手,对风华说了声,“我去把他追回来。” 转身时,风华反手攥住她的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若馨什么话也没说,只抬起手点了风华的软麻穴,风华顿时无力地靠在了青衣身上。避开风华错愕焦虑的眼神,若馨对青衣说道:“青衣,扶你家殿下出去,好好照顾他。” 也来不及听青衣的回话,若馨便头也不回地向关景天跑走的方向追去。 关景天没有内力也不懂功夫,照理若馨应该很容易便能追上他,然若馨朝关景天离开的方向追去时,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四周望去也是一片空茫。 越是靠近鬼城,一种寒入心底的感觉便愈加强烈,周围也莫名弥漫起白茫的迷雾,没有找到关景天若馨心中也更焦急起来。 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脚步不停,心中正急虑万分之时,若馨发现前方荆棘遍地的丛中隐约露出一袭花枝招展很是显眼的衣袍,在这迷蒙的雾气中分外明显。若馨心一惊,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关大少,你怎么了?” “本少爷好倒霉。”关景天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答道:“跑着跑着就摔了一跤。” 见关景天还清醒,若馨微微松了口气,问道:“你有没有事?” “有。”关景天很可怜地点点头,苦着脸摊开两只手,可怜兮兮地伸到若馨面前,瘪着嘴说道:“好痛哦。” 若馨低头一看,只见关大少细皮嫩肉的掌心上满是被荆棘刺出的血痕,在他光滑细致的肌肤上格外惊心。 若馨眉心深皱,她扶着关景天的手,小心地拔去残留在他掌心上的荆棘短刺。关景天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接受若馨的帮助,虽然手心鲜血已经流了出来,他嘴边小小上扬的弧度却是得逞的奸笑一般。 简单处理了一下,若馨抬头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气和周围越来越浓密的雾气,伸手拉过关景天的手腕要往回走。 “你的手我们回去再好好包扎,现在赶紧离开这。” “等等啊。”关景天反手拉住若馨,指了指身后,笑道:“本少爷找到了。” 若馨惊讶地回头,前面几丈远的距离外,便是三人高的棕红色城门。经历了数百年,城墙上早已爬满了藤蔓植物,地上荆棘丛生,然那扇城门却依旧崭新,没有丝毫落漆的迹象,仔细看去,好象是淋淋鲜血泼染上去一般,看起来分外诡异惊悚。 若馨往附近的位置看了看,似乎和风华方才被找到的地方距离不远。 可是先前她看鬼城城池时并没有看到这扇城门啊? 看到若馨面上的愕然,关景天很是得意的样子,他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怎么样?本少爷也不比风华差吧。” 若馨回过神来,看了眼那扇半虚掩的大门,说道:“这事很奇怪,我们先离开。” “门快关上了,我们快点。”关景天赶紧伸手,拉着若馨向那扇门跑去,若馨大惊,正想拉回关景天,身后却仿佛有一股力量也将她一齐推了进去。 一眨眼的工夫,若馨和关景天便从那扇门小小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鬼城中不如她所想一般遍地白骨,甚至干净到出乎她的意料,街道房屋都保留着,只是空无一人,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废弃的死城,然她感受到的阵阵透入心骨的寒意,她却知那是死在这个城池中的数十万死灵长年累月累积的强大怨念。 关景天一入鬼城的城门后,身体便立刻僵硬住,他拉着若馨的手也顿时变得冰冷,若馨根本看不到什么,只能见关景天脸色呈现着被极度惊吓后的死灰色。 见此情景,若馨拉着关景天的手说道:“我们回去。” 关景天僵硬地扭过头来,看着若馨,勉强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音发颤地说道:“又没什么,本少爷只是......只是一时还没习惯罢了。你让本少爷多看会便好。” 虽然若馨下定决心绝不让关景天陪她涉险,然她回过头时,身后本来是城门的位置已经一片混浊,根本找不到来路。 关景天也看到了,他不奇怪,反而说道:“就说这门已经关上,我们这次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了,一定要找到那个黑木头。你跟着本少爷走就好,本少爷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如今的情况,她还能说什么呢? 和关景天向城中走去,鬼城中一片安静,静到让人心生恐惧,然又仿佛有无数繁乱的声音。辨不清是什么,当她要仔细听时,却又是死一般的安静。 虽然没有任何生人或动物,城中到处都蔓延生长开了暗青诡秘的藤蔓植物,它们绕着墙面蜿蜒而上,有些甚至延伸过两个宅子间的空隙伸展过去,荫蔽了光线,聚集着阴气。 这里的古宅都保持的原样,只是筑屋的材料都已腐坏,腐烂的木头,上面渗透出浓稠松黄的液体,散发着腥臭的气味,许多木头窗框也都被蚀损,里面黑洞洞的,仿佛一个无底的大窟窿。 沿路走去,察觉有人从那些黑不见光的窗子里看着他们,若馨转头看去,却没有任何东西。 四周不见风吹,却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似呜咽的风声。 关景天紧紧靠着他,握着她的手向前走去,只是不时磕磕碰碰,若馨偶然转头,才见关景天竟然是闭着眼睛的。 “你闭着眼睛能看到路吗?” 关景天转向她,紧闭的眼睛小小睁开一条缝,小声说道:“这里面好可怕。” 若馨知道关景天说的是实话,从他握着她的手上,他能感觉到关景天不断冒出的冷汗。 看若馨面上的担忧,关景天立刻睁开眼,哈哈笑道:“哈哈哈,上当了吧?本少爷是逗你玩的,也不看看本少爷是谁,才不是胆小......”话说到这,关景天便倒吸一口凉气,直瞪着前方, 不是他一路走来看到的死灵,却比死灵更让他心底寒意直涌心头。 他看到不远处的巷道前走过一个人,和其他那些虚无的死灵不同的是,他有着明显的轮廓,仿佛真实存在的人一般。然关景天惊恐的却非如此,而是他在那人脸上看到了他自己的模样,一样的脸一样的眉一样的眼,甚至所有的细节都一模一样,像到他仿佛站在镜前看着自己。 那个人仿佛也察觉到关景天的注视,他慢慢地转过脸来,对关景天幽幽一笑,唇边的诡笑,仿佛来自最森寒的阴间...... 第五十四章 一得一失 若馨看到关景天整个人刹时僵住,脸上的表情惊恐而凝重,若馨心下也腾起一股不好的感觉,“怎么了?你看到什么?” 关景天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怔然,仿佛还没回过神来一般。 若馨半垂下眸,思索片刻,便拉着关景天的手欲往回行。 “喂喂,做什么。”身子一动,关景天便清醒过来了。他不知哪来的力量反手拉住若馨,牵着她的手向城池深处走去。不远处的那个人影已然消失,仿佛出现的只是他的幻觉一般,关景天没有放上心,只是稳了稳心神,哈哈笑道:“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看到了一个绝世大美女哦,比你还要美,你再不好好把握本少爷的话,本少爷可就要被别的女人给抢走啦。” 关景天一边嘻嘻哈哈地和若馨开着玩笑,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若馨辨不清方位,但关景天却好象有人指引一般,走得很是顺畅。他领着她在无人的巷道中穿梭,巷道中阴暗森冷,走过时,仿佛时时能听到有人在他们身旁低语。若馨本就胆大,又看不到什么,因此倒也无事,只是关景天时不时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一般惊呼一声。若馨猜想他或许又是见到那些死灵了。 关景天生性怕鬼,若馨是知道的,当时在万春县,他见到隐瞒了身份满身鬼气的她,都已经吓到手脚发软,更不用提在这个处处是死灵的鬼城。 最初与他相遇,若馨只当他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大少爷,如今看来,他却也是个真正的男人。 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后,关景天的脚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若馨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关景天很是激动地拉了拉若馨的手,伸手指向他们的侧前方,兴奋地说道:“找到了,你看,在那里。” 找到了? 若馨抬头向关景天所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十数丈远外,宽阔的广场上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树木。和周围阴暗死气沉沉的气氛不同,那棵树木生长的茂盛而繁荣,树冠如墨绿浓云,伸展出来的枝条上冷蕊点点,看上去绽露着暖暖的春意。 树木看来已经有很长的年月了,靠近根部的树干挺拔雄伟,很是粗大,足有六七人环臂能绕。底部的树根许多露出了地面,曲折而雄伟,显示了它久远的岁月。深扎入地的根茎让若馨有种错觉,仿佛那棵数有股力量直延入地心,紧扼住鬼城的命脉。 原来这就是御鬼神木的树了。 若馨抬头观望着。身边的关景天则是兴奋不已,完全忘记了一路行来的恐惧。 “走,我们快点过去,看看那个黑木头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关景天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若馨的手向前跑去,哪知没走几步,若馨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撞到身上,她整个人脱了关景天的手,向后急速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关景天大惊,紧张地跑回来,蹲在她面前,焦急地喊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摔倒了,是不是我拉太大力了?” 若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摇摇头,捂着胸口站了起来,方才向前迈了一步,同样的冲击感再次撞来。而且比前一次更为猛烈。 若馨心下震惊,她起身又试了几次,同样如此。 到底怎么回事? 无力地跌坐在地,若馨头晕目眩,她双手撑地喘着粗气,呼吸急促。 “你别再试了......”关大少蹲在若馨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身体,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若馨顿时苍白的面色,他手忙脚乱地抬起袖子擦去她嘴角的血迹,颤抖地哭道:“怎么办?你流血了。” “别担心,我没事。”若馨声音带虚,显然身体受了重创。 虽然身体难受万分,但看关景天激动的样子,若馨还是困难地抬起手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笑道:“关少爷,今天你真的比我厉害很多呢。我算对你刮目相看了。不过你可别哭了,不然才在我心目中塑造起来的高大形象又要倒塌了。” “本少爷一直都很厉害。”看若馨慢慢平复下来的样子,关景天才稍微放下了心,他抬起袖子胡乱抹去满脸流得狼狈的眼泪,带着鼻音地说道:“你别再试了,本少爷想想办法。” 他转头又向前面十几丈远的御鬼树望去,眼神坚定。 看了一眼若馨,关景天松开手,站起身快速地向前跑去。 若馨大惊,捂着胸口,忍着疼痛喊道:“你干什么?快回来,别一个人过去啊。”见关景天依旧脚步不停,离那棵树越来越近,若馨心中忧虑更深,她大喊道:“关景天,你给我回来。” 关景天脚步一顿,他回过头,有些吃惊的模样,而后弯起嘴角,漆黑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带点小小的奸诈,像只小老鼠一般笑道:“这好象是你第一叫本少爷的名字呢?”他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大树,拍了拍胸脯,说道:“你放心吧,本少爷一定会帮你把那个木头带回来的。” 终于到了树下,在他周围游荡的是一颗颗青色的头颅,没有身体的头颅,却都聚集在他的身边。而他们的身体,关景天在入城时便看到,那一具具无头的死灵,伸着手臂,像前摸索着,仿佛要在寻找自己的头颅一般。 目光一闪,他又看到了先前和他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他站在树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他。 关景天一惊,不过事到如今,他一心要为若馨拿到御鬼神木,因此心中再无恐惧。 忽视了那个人的存在,关景天抬起头,看着眼前雄伟的大树,很是疑惑的样子,“那个黑木头是在哪里取啊?” 关景天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终于在树冠下发现了好些生长怪异的东西,说它怪异,因为它看起来像是果实,然在果实的下方,则生长着一块块黑色的木头。黑色木头还有一个旁枝,生长着一个小些的木块,并不起眼,然关景天却是眼熟,因为那个小木块和小时候高僧给他的木头是一样的。 果实下竟然长出木头,确实有些诡异,不过想来就是那个了。 可是生长黑色木头的树冠距离地面很高,怎么上去呢? 关景天摸了摸贴身挂着的那块若馨给他的玉配,勇气大增。他将长袍的袍摆别在自己的腰带上,伸展了下手臂,便走到树下,抓着树干表面的粗藤向上爬去。 几次脚滑,关景天差点摔了下来,若馨看着越爬越高的关景天,心也越提越高。她屏着呼吸,不敢出声,只怕一出声便会分了关景天的心。 好象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又仿佛过了半个时辰,关景天终于爬到了树上,他坐在树干分支处,伸长了手臂,够住长在树冠丛中的果实,使劲折了下来。 看着手上御鬼神木的果实,关景天兴奋不已。他拿着果实,将那块黑色木头亮给若馨看,眼睛晶晶亮,他像个孩子一般雀跃地喊道:“喂,死女人,你快看,本少爷拿到啦,拿到......” 突然,关景天的声音噎住了,他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手上方形的黑色木头。 那块木头,仿佛水中蔓延开的墨迹,墨黑的颜色从关景天的手所握的地方,仿佛销蚀一般,慢慢吞噬他的身体。 关景天仿佛也不能相信一般地朝若馨看去,漆黑明亮的眼睛还带着无辜的不明。 若馨也看了那个景象,她眼睁睁地看着关景天的手随着那个木头的上移慢慢消失,心头大震,嘶声大喊道:“快放手,关景天。” 放不了手了啊。 最后的一声“放手”还未说完,关景天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什么,整个人便已被手中的黑色木头吞噬...... “关景天......” 第五十五章 以命易木 事情发生得突然,若馨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关景天就在她眼前消失不见,被那块黑色的木头吞噬。在他消失的刹那,那块黑色的木头也像是失去了牵制的力量垂直落到了树下。 “关景天......”若馨凄惨的呐喊。她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想冲向那棵树,然与先前同样的冲撞力阻挡了她的道路。 一次次前进,一次次被那股力量猛烈地挡回去。 就像是重逾千斤的巨石狠狠撞到身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碾成了粉末一般。若馨狼狈地跌坐在地,连呼吸都变得万分困难。她正想再爬起来,突然喉咙一热,若馨抬手捂住嘴,温热粘稠的鲜血透过双手的缝隙慢慢滴到了地面。 “不要再试了,你半人半鬼的身体靠近不了御鬼树。”平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块御鬼黑木也递到了她的面前。 若馨没有接那块木头,但那个平淡但熟悉的声线却让若馨浑身一震,她震惊地抬起头来,看到关景天就站在她的眼前。若馨瞪大了眼睛,捂着剧痛的胸口喊道:“关景天。” 伸手想去拉他,却不想她的手却穿透了他的身体,仿佛探进的只是一片虚无。 若馨不能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关景天没有应声,他的脸上没有流露一丝情绪,眼睛里也冷淡漠然得仿佛没有任何外物的存在。 不,他不是关景天。 “你不是关景天,你到底是谁?”若馨看着眼前和关景天一模一样的男人,心中突然涌上了一种凄凉的恐惧。并非是她对他的恐惧,仿佛只是因为他的出现而随之而来的一种莫名的情绪。 男人平淡地应了句,“尸魂官。” 尸魂官? 这名字听着便让人毛骨悚然。然若馨关心的并不是他的身份,她强忍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焦急地问道:“关景天,关景天人呢?” 男人毫无感情的黑眸注视着若馨,唇边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寒彻入心的笑容,“你不是看到了吗?他已经死了。”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若馨大声驳道。 “如果你要证据,从你眼中看到的我就是证明。任何将死的人看到的我都是他自己的模样。也只有在他死后,我才能现出形体。”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唇边的笑容日益冰冷,“在他入城时我已经提醒过他了,若当时回头或许还来得及,是他执意要进来送死。” 若馨恍惚地摇头,“这不是真的。” 男人毫不在意地回答道:“信不信由你,你是数百年来进了鬼城唯一不会看见自己的人。你该庆幸自己看到的我不是你的样子。否则你的下场也将和那个人一样。” 说完后,男人将御鬼黑木扔到了若馨面前,“御鬼树并非人人都能接近的了,那个人算是有缘之人,但要想得到御鬼黑木,便只有用命来换。” 若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轰作响。 他的意思是关景天死了吗? 她不相信,然眼前的事实却让他不能不信...... 若馨垂下双臂,不能置信地摇着头,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充斥在脑海中的只有关景天的死。 要想得到御鬼黑木,便只有用命来换。 若馨慢慢地俯下身,颤抖地拾起关景天方才还握着的木头。木头还是温热的,仿佛还带着关景天手上的温度。但他却再不能出现了。 男人站在一旁,语气平淡地说道:“这块御鬼黑木是你的了。你要走就趁日落前离开,入夜后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若馨重重地喘息着,表情压抑着浓浓的悲伤,她嘶哑地喊道:“你滚啊,不要在我面前,你不要用关景天的样子来提醒我他已经死了,你滚啊,你滚啊......” 男人没有理会若馨,只是静静地看着若馨手上的黑木,低声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你还有一次改变的机会。” 若馨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听到黑衣人的话,然若馨手上的黑木在若馨没有察觉的时候,慢慢渗出了一滴透明的水滴。 男人最后看了若馨手中的御鬼黑木一眼,静静地说了一声:“那是你的选择。”而后,他的身影仿佛放射的幽光,向四周散去,刹那后消失。只余若馨一人静坐在原地。 四周是死一般的静,却是数十万死灵盘踞的城池。 鬼城之中不见天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若馨终于站了起来,将关景天用生命换来的御鬼黑木紧紧捂在心口,蹒跚地离开。 手中握有能镇邪驱秽的御鬼黑木,若馨一路顺畅无阻地离开了鬼城。 鬼城之外,风华身上的穴道已经解开,焦急地寻找着入城的方法,却始终无果。见若馨和关景天在里面停留的时间慢慢过去,风华心急如焚。 正当他们束手无策之时,风华突然看到了一袭绯红的身影慢慢的从一片阴晦的迷雾之中出现,他一眼认出了若馨的身影,然却没有看到关景天。望向若馨的面庞,死灰一般的面色,悲恸绝望。风华意识到了什么,心下一沉,加快了脚步向若馨的方向而去。 若馨仿佛失了灵魂一般,一步一步僵硬地踏着荆棘丛向外走去,见到向她匆忙赶来的白袍男子,若馨停下脚步,她茫然地看着满面忧急的风华在她身旁说着什么,她却什么都听不见。手中紧紧地握着御鬼黑木没有松开,若馨乏力的昏厥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起程归京 夜幕低垂,如同千百万个小镇的夜晚,十数里外死灵盘踞的鬼城中传来的众鬼夜哭,无边的凄怨哀伤,入耳钻心。 若馨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她醒后,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镇的客栈。头脑中昏昏沉沉的,鬼城中的记忆模糊而破碎,然每次回想到最后,她的眼前总会出现一张没有忧愁的笑脸,总会看到那双黑的纯粹干净的眼睛,她便忍不住将手心中始终未放开的黑木紧紧握住。 使劲地闭了闭眼,若馨深深呼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坐起身。 门扉被轻轻推开,风华手中端着一盆水走进房来。 “你醒了?”见若馨正要起身,风华将木盆放到桌上,走到床边,一手绕过她的后背将她扶起。将若馨额上的湿布巾取下,风华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手心传递过来的清凉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你的手好冰。”若馨微笑地说道,只是她的声音沙哑沉喑,实在不若往日的精神。 风华将手移开,轻轻说道,“是你发烧了。” 嘴里哦了一声,若馨毫不在意地说道:“是吗?没什么关系,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不过偶而的两次小病都让你碰上了。”窗外凄厉的哀鸣幽幽传来,若馨长睫一颤,她弯了弯嘴角,仿佛无事一般,笑道:“这里的夜晚实在让人睡不安稳。风华......我决定明天回东衡了。” 风华静静地看着她微笑的脸庞,心微的一抽。停顿片刻,风华轻轻应了声,“嗯。” “你呢?” 烛光幽暗,风华清疏的俊颜表情柔和,“既然你找到了御鬼黑木,如今我便也不用再留下了。”凝视着若馨没有丝毫光彩的双眸,风华又道:“今夜收拾妥当,我也明日动身离开。” “你也是明天走啊。”若馨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被她的体温熨得温热的御鬼黑木,而后合掌。 “来时,同行的是五人,回去时也是五人......”话语顿了顿,若馨还想笑,可惜唇边的弧度始终没办法上扬。停了许久,她才吐了口气,说道:“可是,还有一个人被永远留下了。” “若儿......”风华撩袍坐在若馨的床边,清眸中满含担忧,他将手慢慢搭在她的肩上。 身子轻轻一颤,若馨垂下眼,面带微笑,“那个傻小子,明明知道鬼城有多危险,还硬巴巴从京城一路跟到了这里。明明是那么怕鬼的一个人,还拍着胸脯说一定会帮我找到御鬼黑木。他一定不知道他一路上脸上的表情都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 声音带着颤抖地哽咽,若馨仰起头深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唇角上扬,脸上流露的却是让人伤感的笑,道:“现在好了,他是帮我找到了御鬼黑木,自己却丢了一条命。如果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他心里一定是后悔极了吧,还不如在万春县当他逍遥自在、趾高气扬的大少爷,每天打扮得像只孔雀,大街小巷四处招摇。” 回想着和关景天的第一次见面,大少爷嚣张跋扈,被她整得哇哇大叫。和她斗气,却总是做些小孩子的把戏,明明是个没胆的小猫,却总觉得自己是只虎。 回想当初,一件件事情历历在目,若馨眨了眨眼,使劲隐去眼中的模糊水雾,笑道:“我实在不该带他来的,是我自不量力,高估自己,以为自己还是当祭司时的白若馨,以为有我在他身边看着他,他就一定不会出事,是我的错。”关景天拿着黑木消失前的眼神一遍遍在她脑海中重现,他根本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就丧了命,那双无辜又无措的眼神仿佛用尖锥一下一下刺着她的心口,“事情发生的突然,他当时根本都没想到自己会死......” 若馨死死地咬着下唇,面上虽然在笑,但她强烈悲伤的情绪却深深地传递到风华的心中。 “你不要再自责了,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的。”风华俯下身,将若馨发颤的身子轻轻圈进自己怀里,他一下一下慢慢轻抚着她的后背,眼中带着心疼的神情,轻声说道:“不要压抑自己,难过就哭出来,我在你身边。” 平和的温暖从风华的胸口传来,若馨压制了一夜的悲痛终于忍不住了,仿佛决堤的洪水一涌而出。她紧紧抱住风华的腰,把头埋他怀里失声痛哭。 “他才二十岁,还那么年轻,他的人生根本还没开始,一切就都被我给毁了。”无法克制的伤痛化成眼泪浸湿风华的衣襟,“他说他要帮我,可是我如果知道帮我的下场会是死,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带他来这里。” 如果在京城她能再多坚持一下,如果在鬼城外她能再坚持一下,如果她坚持不让他跟着进到那个危险的鬼城,他根本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哽咽的哭声从风华的怀中断断续续传来,“是我害了他。让他死在鬼城,现在还连他的尸骨都没办法找到。” 风华始终静静地听着,他没有阻止若馨发泄一直压抑克制的悲伤,只是把她圈在自己的双臂内,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深灰色的眸瞳里满是怜惜和心疼。 ...... 不知道哭了多久,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若馨终于朦胧睡去,只是她似乎依旧睡得很不安稳。若馨在睡梦中不时发出梦呓,喉间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风华靠在床头,轻轻地拥着昏睡过去的若馨,将干硬的枕头移开,扶着若馨的头枕在他的手臂。 风华抬起袖子轻轻擦去若馨脸上的泪痕,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眉心深深的褶皱,慢慢说道:“如果能救你的命,即便陪上我的一条命,我也愿意,那个孩子想必也是这样想的。你要好好活下去,否则他的牺牲就白费了。” 风华轻轻地安抚着若馨,纠缠于梦魇的若馨安静了下来,呼吸也逐渐舒缓均匀。 “不知道如果是我死了,你是否也会这么难过。”沉睡之中的若馨本已拭净的面颊上又淌下两行眼泪。风华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怜惜地抚摸着若馨的脸庞,轻声说道:“如果你会难过,那我会努力地活下去,留下的人承载的悲伤不该再让你负担。看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心疼。” 青色的床帷,风华的怀抱隔绝了客栈外凄鬼的夜哭,怀中的人终于平静的安眠。 ...... 次日清晨,一切整理妥当的若馨准备踏上归程。 客栈前,若馨和风华面对面站着,马车停在一旁,漠漠躺在里头。得知关景天的死讯后她也哭了一整夜,整个人已经哭得有些虚脱,如今昏迷不醒。 恢复了原本容貌的晨连在一旁为另一辆马车上套,青衣则将他们的行囊放上马车。 若馨收回视线,看着风华,说道:“我们准备起程回东衡了。柯蓝京城与东衡路线相背,我们就在这里作别吧。” 若馨的声音喑哑,略有些咳。青衣手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件外衣,风华徐徐走到若馨面前给她披上,轻声道:“我陪你回去。” 第五十七章 师父阴谋 静静地看着风华许久,半晌后,若馨摇摇头,低声说道:“我已经拿到御鬼黑木了,手中已集齐三样东西,剩下的一样我自己去找就好,你不用再陪着我了。而且你的身份与东衡尚属敌对,如今没有人暗中保护,在东衡很危险。你还是赶快回柯蓝吧。” 虽然若馨不说,风华却知道她心中所想。经过关景天的事情,她担心再与她牵涉上的他也会遇到危险,所以才急着和他划分界限。 风华面容沉静,脸上带着温淡的笑,他摇摇头,说道:“我已被驱逐出柯蓝皇城,如今的我不再是柯蓝皇子秦真华,只是风华,一个普通人而已。况且你如今的状态,让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见若馨依旧一副隐隐抗拒的模样,风华想到了她昨夜的话,静若沉潭的眼眸凝视着若馨的眼睛,带着一股沉稳的安定,他慢慢说道:“你忘记我有柯蓝神使的能力了吗?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我答应你,如果有危险,我一定会自己离开。” 马车终于踏上了驶往东衡京城的归途,若馨精神状态始终有些委靡,一路上几乎没有怎么开过口,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只是在马车经过一段能远远遥望鬼城的山路时,她才掀起车帘,凝视着终日迷雾不散的那座死城,慢慢远去。 ...... 一路畅通无阻,九日后,若馨和风华几人终于回到了东衡京城。 风华半掀车帘,看了一眼马车外的繁华京城喧闹街市。放下帘幔后,风华转向若馨,问道:“回到京城,你有什么打算?” 若馨垂眸,抬手轻轻抚上怀中的黑木,说道:“我要先去应宁王府一趟,应宁王与关家是世交,我得先把关景天的事情告诉他们。” 风华点点头,吩咐车外的晨连道:“先去应宁王府。我陪若馨进府见应宁王,你们到附近寻一家客栈,留宿几日,其余的再做打算。” “是。” 若馨抬头看向风华,说道:“你身上也有伤,就不要陪我东奔西走了,我去过应宁王府后,就会去找你们的。”若馨没有忘记风华在鬼城受的伤,这一路而来,他上药换药也总不在她面前进行,若馨知道,他是不想她担心。 清俊的面上带着温和安抚的微笑,风华说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挂心。在京城你独自一人,白容也不在身边,有我陪着,多少能安心些。” 若馨微微一笑,半垂下眼眸。 连同漠漠,三人在应宁王府前下了马车。若馨如今的身份特殊,为免节外生枝,她还是敛了披风的兜帽掩住容貌。没有泄露身份,若馨取了当初应宁王给她的木牌请王府的守卫通传了道名。若馨知道道名是应宁王的亲信,在不知晓京城如今情况之时,找她是最合适的了。 未过多久,道名便匆匆赶了出来。她向若馨恭敬地施了一礼,说道:“先生久等了。” 若馨摇摇头,说道:“道名,王爷可在府上?” “在,先生随奴婢进去吧,奴婢马上去请王爷。” 道名没有将若馨领到王府待客的大堂,而是直接领着三人去往应宁王独寝的沁心园。 “鲜于已经去请王爷了,先生请稍候。” 若馨取下掩面的兜帽,对道名微微点头,说道:“谢谢道名,你去忙你的事情,我们在这里等王爷就好。” “是。”道名恭谨地应了声,便退出厅堂。临行前,她带着审视的目光侧目往风华的方向看了一眼,微一闪神后便垂目离开。 在入沁心园时,道名已寻人给应宁王传信,因此在道名离开不久后,应宁王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厅堂之外。向堂内扫了一眼,应宁王的视线停留在坐在若馨另一侧座椅,一身淡青色衣袍的男子身上。他眯眼打量了片刻,而后勾唇笑道:“风华,我们又见面了。” 风华侧目看向门口,他缓缓从椅子上起身,向应宁王礼貌性的点点头,“王爷。” 应宁王一边走进堂内,一边笑道:“你果然还是没变啊。” 他已从手下处得知风华被柯蓝皇帝赶出皇宫的事情,眼前的风华虽然形容憔悴了不少,但他温雅淡净的气质却是一点未变。清绝的俊颜,风神秀雅,温润如玉。真不知道有这样的兄弟,东衡的王爷该是骄傲还是嫉妒。 应宁王转向若馨,半月多不见,再见之时,心中不觉涌上一股暖意。正想小小作弄她一下,却见若馨表情凝重,漠漠脸上泪痕斑斑,应宁王环目再望,不见关景天,面色微变。 若馨直直走到应宁王面前,深呼吸几次,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悲痛将发生在鬼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一切言毕,厅堂中无人说话,只有漠漠轻轻啜泣的声音,浓重的感伤弥漫在几人之间。 风华走到若馨身后,伸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臂。若馨闭了闭眼,慢慢道:“王爷,关景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是我的错,他日,我会向关老爷和关夫人负荆请罪。” 应宁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负手走到厅堂的一个角落,面对墙壁,语调低沉地说道:“离开京城前,景天也是在这里向本王告辞的。你知道他当时说了什么吗?” “他向本王说道,每个人的一生总该有一次毫不犹豫的放手一搏。他想成为能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他说自己选择一条路,就一定会坚持下去,无论最后是什么后果,他都无怨无悔。” “在本王的记忆中,景天一直都是个单纯的孩子。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那么坚定地告诉本王他的选择。那时候本王就想,景天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再是大家要小心呵护,磕磕绊绊走路总是摔交的孩子了。所以本王也便没有阻止他。”静默片刻,应宁王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若馨,“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的错。如今想来,他或许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若馨摇着头,盈出眼眶的泪花直直落下,砸碎在地面,染开一圈深色的印迹。她使劲咬着下唇,哽咽地说道:“他的选择不该是为我而死的结局。他真的不该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风华扶着若馨,轻声道:“若儿,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再这样责怪自己了。” 死而复生? 若馨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人,若馨抬起头,回头紧紧抓住风华,“风华,或许还有一个人能有办法,我马上就去找她。” ...... 手上拿着若馨请见白若因的帖子,皇甫贤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这个孩子,有时候我还真不明白她这么坚持是为了什么。可是越看她这个样子,就越想看她到底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白若因走到皇甫贤座前,沉静的眉眼凝视着他,平静地开口道:“仲阳,她是你的徒弟,你何必将她逼到这样的境地。” “逼?”皇甫贤挑挑眉,像是听一个笑话一般,“我只是给她指明一条能活命的道路罢了。” 静淡的面庞几不可见得划过一丝怒气,白若因直直地盯着皇甫贤的眼睛开口道:“却是要她慢慢失去她身边最重要的东西吗?” “你生气了?”皇甫贤扔下手中的名贴,抬头对上白若因因为怒气而更显灵动的美眸,轻笑道:“真是难得,见到你为卜族以外的事情动怒。” 白若因闭了闭目,再次睁开,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她凝视皇甫贤许久,再问道:“我一直想问你,如果当初白若馨并没有与我分离,你是否也会如此待我?” 皇甫贤墨眉微挑,他从座椅上慢慢起身,走到白若因身旁。抬手轻轻抚过白若因的面颊,皇甫贤温柔地低笑道:“阿因,你想太多了,你知道我不可能那样对你。如今这般,只是用最小的损失来搏最大的赢面罢了。” 俯下身,在白若因唇边轻轻落下一吻,皇甫贤招进守侯在书房外的回春,问道:“尚思是否还住在平相家中?” “是。” “那么派人安排他明天入府一趟。” “是,爷。”回春恭敬地应了声,领命而去。 皇甫贤而后转向白若因,淡淡笑道:“阿因,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白若因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许久,才道:“仲阳,我只想提醒你,没有一个人能永远控制一切。”白若因注视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容中带着浅浅的自嘲,“我会帮你,只是我希望你最后不要后悔。” 说完后,白若因便打开房门,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白若霜雪的清冷背影。 皇甫贤目送着白若因离开,垂着细长的俊眸,半眯的视线里漾出轻轻嘲弄的幽光,他轻笑一声,“后悔?从我带着应仲阳的记忆成为皇甫贤的那一刻起,我就从不提后悔......若儿,期待明日与你的再见。” 第五十八章 恢复记忆 东衡的京城,入春时节绵雨阵阵,天空阴云密集、黯淡迷蒙。在贤王府的临湖小筑,白若因背对若馨站在窗前,静静地听若馨说明她的来意。 讲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若馨抬头看了白若因一眼。白若因面上的表情始终平静,没有忧伤,没有动容,如小筑外的那片清湖,波澜不起,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若馨咬了咬下唇,掀过裙角下跪,开口说道:“若馨恳请大祭司想办法救回关景天。” 又是一片寂静,只有屋外的细雨打在芭蕉叶上传来的沙沙声。白若因静静地站了片刻,视线移到种在窗台外的一盆盆载上,她伸出手,将它移了进来,轻轻弹落叶上细雨凝成的露珠,然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既然鬼城的尸魂官都说他已死,你又何必做徒然之功,坚持不可能的事情。” 若馨摇头,“关景天消失突然,我不相信他就那样死了。大祭司见过识广、能力非凡,定然知道有什么解救之法。” 白若因没有转过身,只是侧眸看了若馨一眼,淡淡说道:“我救不了。你还是走吧。” 见白若因试也不试便拒绝了她,若馨心急而失望,却不愿放弃。她站起来,走到白若因身旁,哀求地说道:“大祭司,我知道我的请求是强人所难,但在整件事中关景天是最无辜的一个人,如果还有一线生机,我都不能放弃。请大祭司试一试,只要能救关景天,若馨愿做任何事报答,若最后真的无法,若馨便也死心,再不扰大祭司。” 白若因半垂眼睑,葱白的指尖触上盆栽上的植物,“喀”的一声,白若因至枝干折下一段,移到若馨面前,说道:“一株植物枯萎,人们尚有方法将其救活,但离了本体的断枝,你道要如何让它连回原位重新存活?关景天如今连尸身都没有了,就像这些离根的断枝,即便能唤回他的七魂六魄,我也无能为力。” 清泠的声音飘荡在潮湿的空气中,冰冷入心。 真的无能为力了么? “阿因,你说的话太打击人了啊。” 带着低低轻笑的话语远远传来,小筑外,春雨蒙蒙之中,皇甫贤徐徐往向厅堂走来,身后一步之外,年轻的侍从为其撑着伞。 到了走廊,侍从收了伞,便留在屋外。修长的身影自堂外走了进来,皇甫贤一身月白长袍,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清雅如莲,只是从他眉眼中隐约散发出来的煞气,阴沉而狂魅。 向白若因看了一眼,皇甫贤转向若馨,微微一笑,道:“若儿,别来无恙?” 若馨怔怔看着皇甫贤,垂首行礼道:“见过贤亲王。” 贤亲王? 皇甫贤眉尾略挑,他慢慢踱步至若馨身前,抬起手,还带着些许冰凉春雨的光滑手指触到她的面颊,自颧骨滑到下巴,将若馨的头微微抬起。直视着若馨的双眼,皇甫贤嘴角弯弯,懒洋洋地说道:“若儿与为师生疏不少,还是说如今宁王妃的身份让你自觉与为师保持距离了?” 若馨本能地微微一挣,然不过一瞬,便静下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淡淡的阴影,若馨轻声道:“贤亲王曾说过,自若馨下山的那日起,您便与我断了师徒之谊,若馨如今不敢高攀。” “是么?”皇甫贤轻笑一声,松了钳制着若馨下巴的手,背在身后,不再纠结于那个问题,轻懒懒地说道:“你可想知道关家小子的事情?” “仲阳。”白若因站在窗边,清冷地唤了一声,她注视着皇甫贤,若湖般的清眸带着淡淡阻止的意味。 皇甫贤扫了她一眼,勾了勾唇,便又看向若馨。 “求贤亲王告之。”若馨没有注意白若因的眼神,急切地向皇甫贤问道。 皇甫贤又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请师父告之。” “本体不在,并不表示他就从这个世上消失。死人永远无法复生,但是三魂七魄可以以另外的方式存在。”皇甫贤微笑地说着,半眯的凤眸带着让人探察不清的神情,“只要有很强的意念,魂魄便不会消散,反而会依附在一些事物上。也有一种情况,他会回归最初的形态。若儿,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 心跳突然加快,若馨不自觉地抚上贴身存放在怀中的御鬼黑木,目不转睛地看着皇甫贤,问道:“师父的意思是......关景天还在这个世上。” “他年寿未尽,本也不该命绝。这一次,若非他自愿,事情本也不会成。”皇甫贤笑了笑,俯下身,在若馨耳边轻语道:“这世上,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看来关家那个小子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为了帮你,他只能以那种形式存在了。” 那种形式存在...... 抬头与皇甫贤对视,若馨的双眸充满了惊骇和不可置信。 若馨压制住心中的震撼,颤抖地从怀中取出自离开鬼城后便一直没有离过身的御鬼黑木。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的黑色木头,静静地平放在她的手心。凉风吹过,仿佛在耳边响起悠远的声响。 若馨的喉咙不停地吞咽,她一眼不眨地盯着手上的木头,沙哑地说道:“关景天的魂魄如今在这块御鬼黑木中?......这不可能。” 皇甫贤笑了笑,又慢条斯理地说道:“御鬼黑木能镇御百鬼,然真正能得到它的人却少之又少。原因是,黑木本无灵,需以人的魂魄为引,方成世人口中能镇鬼驱邪的御鬼之木。有谁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换一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神器?更何况这样的人非一般人能行,除了命中有缘,他还必须是自愿,才能和御鬼黑木融成一体。” 若馨紧紧握住御鬼黑木,压抑地问道:“师父,你早预见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吗?” “天玄与我说过。”皇甫贤并不隐瞒,他微笑地看着表情复杂而痛苦的若馨,慢慢说道:“关家小子天生体质特殊,命中与御鬼黑木渊源深厚。你非常人躯体,入柯蓝鬼城于你不会有任何影响。他如今自愿成为能助你存活的神器,不正是天之助你么?” 若馨死死咬住下唇,没有说话,紧握的左手,指甲嵌入掌心,若馨感觉有什么沿着手心慢慢渗透出来,紧贴着身侧,粘稠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渗入绯红的长裳。 皇甫贤垂眸扫过她微微发颤的手,眸光中一抹道不明的情绪闪过,然不过须臾,皇甫贤又重新开口道:“如今你手中收集了两样完整的神器,差上了一件,今日或许也能补齐了。” 若馨猛地抬首,盯着皇甫贤,皇甫贤低低一笑,问道:“若儿,想见见你最疼爱的小师弟吗?” 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心田蔓延,若馨伸手紧紧抓住皇甫贤的衣袖,咬牙道:“师父,我不管你要对我做什么,但小四是无辜的,您不能将他牵扯进来。他如今有他正常的生活,根本不会影响到您的计划。” 黑眸抹过异光,皇甫贤笑道:“你道为师有什么计划?” 若馨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师父想恢复应氏正统皇朝。” 听到若馨的回答,皇甫贤唇边笑意加深了一些,他像小时一般轻轻摸了摸若馨的后脑,笑道:“聪明的孩子,果真不愧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既然你已知晓,就该知为师绝不是个半途而废之人。要想完成那个计划,还差些东西,只有为师的好徒弟——若儿你,能帮为师达成。” 皇甫贤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与若馨四目相接,眼波轻转,若春泓秋水,凤眸隐隐勾魂。若馨深深凝望进他的眼底,却见其中无情的煞气更加冰冷。 “什么意思?” 皇甫贤并没有直接回答若馨的话,而是从下人呈上的托盘中,取出一个龙眼核大小的骨珠。这珠若馨很眼熟,因为和她套在手腕上的无念珠是一样的,只是比手上的那些大了些许。 是无念珠的主心骨珠? 皇甫贤将骨珠递到若馨面前,眸中邪气流泻,“这便要靠你了。如今这颗无念珠没有生气,即使重新串到一起,不过还是没有什么作用的骨珠罢了。只有你能让无念珠的灵归位。 什么意思? 皇甫贤注视着若馨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他拍拍手,懒洋洋地说道:“带他进来吧。” 一道清瘦的淡青色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口,尚思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抚按在自己的额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痛苦而迷茫。 “尚公子,请。”回春在尚思身后提醒道。 尚思慢慢放下抚在额头的手,抬头看向堂内,目光迷惘而混乱,他的目光在堂中几人中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若馨的身上。 他闭了闭眼,看起来有些难受地摇了摇头,最后再看向若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语调复杂地喊了声,“阿离姐姐......” 第五十八章 恢复记忆 尚思恢复记忆了! 若馨面色一变,看向站在窗台前,一直静默不言的白若因,她表情淡淡,清眸中的情绪更难捕捉。转头向皇甫贤望去,他唇边的笑容清浅温和,慢声道:“今日我们师徒三人总算是重聚了。怎么,见到尚思,若儿不开心么?” “师父,你不能伤害小四。”虽然不知道师父具体的目的,但若馨已能察觉到师父即将对尚思采取什么危险的行动。她不能让小四也成为师父的牺牲品。 尚思脚步虚浮地从堂外走进来,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若馨的面上。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尚思拉着她的一只袖口,压抑地说道:“阿离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脑子好乱。” 师父到底想做什么? 若馨伸手轻轻抱住尚思发颤的身体,双眉紧蹙。事情发生得突然,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 尚思表情痛苦,他双手握拳,不时捶打着自己的额头,低喊道:“阿离姐姐,我好象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下山,然后离开家去找你了......” 若馨发觉尚思有点不对劲,她拉住尚思不停捶打自己的拳头,焦急地唤道:“小四。” 被按住了拳头,尚思突然停了下来,他怔怔地抬起头,看着若馨,脸上的表情悲伤而惶恐,像是只有十二三岁孩子的神情,“不对,你不是阿离姐姐,她抛下小四,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尚思神情恍惚,目光迷离,若馨心一沉,扶着他的肩膀唤道:“小四,你冷静一下,你看我,我是阿离,是你的阿离姐姐......” 尚思却仿佛沉浸在自己混乱的世界中一般,没有听到若馨的声音,他摇着头,“不对,我有一个未婚妻,她叫阿离,我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尚思闭了闭眼,喃喃道:“我说过会陪阿离一辈子,永远照顾她。” 话才说完,尚思又像是突然发狂了一般地喊道:“不是,她不是我的阿离。”抬起头,尚思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若馨,拉扯着她的衣服,痛苦地说道:“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的脑袋那么乱......” 皇甫贤冷眼旁观尚思的一切行为,而后走到白若因身边,微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开口道:“你并未将他全部的记忆唤起,是吗?” 白若因并不言语,那双侧着头,带冷的清眸锁在皇甫贤的身上,里面平淡的情绪有着些微的怜悯和最后的阻止。 “你以为不让他记起他对若儿的感情,他就不会痛苦了?怎么,你也心软了?”皇甫贤收回视线,垂眸看着焦急地查看尚思情况的若馨。 百年前无情无心的白若因终是被她影响了吗? 因为有她在山间的记忆,也有了怜悯之心了吗? 皇甫贤嗤之一笑,淡淡道:“这样就足够了,只要他记起白若馨这个人,后面的一切也能照常进行。” 慢慢地踱到尚思身旁,皇甫贤伸手,抓着他的一只手臂,扳正他的身子,“尚思,你可记得我是谁?” 尚思抬起头,怔然地望着面带微笑的皇甫贤,片刻后,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师父?” 皇甫贤嘴角上扬了些许,用赞赏的语气上道:“记得就好。” 若馨一个箭步挡在尚思身前,她没有看皇甫贤,而是拉着尚思的手向外走去,一边说道:“小四乖,我们先离开这里。” 茫然无措的尚思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随若馨向门口走去。 皇甫贤轻轻一笑,也未阻止,看他们行到门口时,他才慢慢开口说道:“尚思,如今你的阿离姐姐有难,你想不想救你的阿离姐姐?” 尚思的脚步顿停,若馨拉他,他却不动。慢慢地转身看向皇甫贤,虽然眼中的神情依旧迷茫,尚思的脸上却显露出难掩的焦急,“阿离姐姐怎么了?” “我没事,小四我们走。”若馨担心师父下面的计划,正想强行带尚思离开,回春不知从哪里突然现身,挡在了若馨的面前。 他将手中长剑横在身前,冷冷说道:“小姐,请留步。” 尚思也在此时挣脱了她,几步走到皇甫贤身边,问道:“师父,阿离姐姐怎么了?” 皇甫贤微微一笑,他抬手放在尚思肩头,诱导一般的语气说道:“她要死了,只有尚思能救她,你愿不愿意?” 没有一丝犹豫,尚思点了点头,说道:“尚思要救阿离姐姐。” 皇甫贤抬眸轻扫过白若因,又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尚思都愿意吗?” 想到了关景天的事情,视线落在师父手中一直持着的那颗无念珠,若馨脑中突然一闪。 这颗无念珠没有生气,即使重新串到一起,不过还是没有什么作用的骨珠罢了,只有你能让无念珠的灵归位...... 她知道师父的目的了。 迅速出手,回春并未料到若馨突然而来的行动,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而被若馨点了穴道。若馨快步跑回尚思身边,将他从师父手下拉回,大声喊道:“小四,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听,你赶紧离开这里。” 说话的同时,若馨一掌向皇甫贤劈去。 皇甫贤眉峰一挑,身形疾退,迅疾异常。他左手一勾,一把抓住若馨的手腕,向后一带,若馨便撞到了他的胸前。另一只手在若馨身上几处轻轻一点,不过刹那的时间,若馨顿时全身疲软,气力消失。 皇甫贤轻笑一声,他扶着若馨的腰,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前,低头笑道:“若儿,真没料到你会对为师有出手的一日。既然你这么不乖,就好好地看为师进行下面的事情吧。” 皇甫贤将若馨抱到一旁的座椅坐下,然后才慢慢走到门口,解了回春的穴道。 见回春满面羞愧,皇甫贤轻笑:“被我最得意的徒弟暗算得手,也不丢人。去把那些人叫进来吧。” “是。”回春垂首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未过多久,若馨便看到九个身着僧袍的老者走进了厅堂。 固定好位置后,九个高僧环成一圈盘腿坐下,尚思则被安排跪坐在中间,手中拿着皇甫贤交给他的无念珠主心骨。他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因为是要救他的阿离姐姐,他没有一丝犹豫和后悔。 他也根本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不要,小四,快走啊。 若馨死死地盯着场中的情形,表情痛苦,然她却发不出一声声音去阻止。 一切准备就绪,九个高僧闭目,手中拨动佛珠,口中开始诵念着若馨听不懂的梵语佛经。 尚思的表情本是平静,然在后面的时间,他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动起来,表情痛苦而难耐,额头也开始冒出了汗水,一滴滴从颊面流淌下来,身下青色的石板地面浸染了一圈暗色的水渍。 白若因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而皇甫贤则懒散地倚靠在一旁,神情冷淡地注视着场中的尚思,没有一丝不忍或动容。低沉的梵语佛经继续着,本是慈心悲悯的佛语,如今却像是催命的符咒,折磨着尚思,也撕扯着若馨心痛欲绝的心。 若馨已是泪流满面,她一直看着尚思,却无法行动。 念诵了约一个时辰之后,一声凄厉痛苦的哀鸣从尚思的口中传出,那声音仿佛是被硬生生地抽筋剥骨一般,让人闻之骇然。 尚思终于软软地瘫倒在地,没有一点动静,手中始终紧握的无念珠也在他倒地的一瞬,滑出他的手心,慢慢地滚到了若馨的脚下。 皇甫贤慢慢地走了过来,俯身从地上捡起那颗无念珠,看了一眼,嘴边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取过放置在一旁的匕首,皇甫贤举起若馨的一只手与自己的手腕贴合相交,然后用锋利的匕首在两人的手腕上划上一刀,交汇的血液滴落下方的白瓷碗中。 待碗中血液盛满一碗,皇甫贤才松开若馨的手,从怀中取出伤药为若馨敷上,包扎完毕之后,皇甫贤将白瓷碗递给白若因,“祭祀之事就交由你来进行。” 白若因不发一言,取过皇甫贤手中的白碗,看了一眼若馨,抿了抿唇,而后离开。 寒意直透心头,若馨不知尚思是生是死,她眼眶含泪,愤恨地盯着皇甫贤。 皇甫贤抬起头,看着若馨面上的表情,毫不在意地一笑,他伸手轻轻抹去若馨面上已然冰冷的泪痕,动作缓慢而温柔,“即便你恨为师也没用,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伸手点了若馨的昏睡穴,皇甫贤弯腰轻轻抱起若馨,向贤王府后院的一处祭坛而去。 走进那处以往封闭的祭坛,皇甫贤将若馨轻放在一旁的躺椅上。他走进其中一个小间,扫了一圈阴暗而诡秘的屋子后,他才慢慢踱步走向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满面泪痕的白衣女子。 白茹雪被人用白巾捂住了嘴,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头上精心盘上齐整的发束散了下来,十分狼狈的模样。她瞪大了眼,看着慢慢向她走来的皇甫贤,眼中充满了惶恐和不能置信的受伤。 皇甫贤停在了距她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他半俯下身,轻笑着道:“小雪儿,今天是你为皇甫大哥奉献自己的时候了。” 第五十九章 圣女活祭 伸手将捂住她嘴巴的白巾取走,白茹雪惊恐地变了声线的叫道:“皇甫大哥,你为什么要绑住我,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皇甫贤优雅地站直身子,拂了拂不见一点褶皱的袖口,微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回头向门口看了一眼,等候在外的回春走了进来。 白茹雪瞠大了美目看了一眼皇甫贤,而后死死盯着冷漠着向她走来的回春。意识到危险临近的她,一边挣扎一边放声大喊,“你们要做什么,快放了我,放了我啊。” 不顾白茹雪惊惧的高喊,回春双手一捞,将她抬上神坛。点了她的软麻穴后,回春才解开绑缚着她的绳索。 皇甫贤悠闲地负手站立在神坛前,回春则取着火褶子,一一点上神坛四处的银烛。 本是阴暗的屋子里终于慢慢亮了起来,而白茹雪也终于能看清这间让她担惊受怕了一上午的屋子是何模样。只余头部能动的她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立刻失声尖叫,然身子不能移动分毫,白茹雪面部恐惧到几乎变形。 神坛四周的墙壁立着许多栩栩如生的石雕,皆是面目狰狞、卷舌獠牙的恐怖模样。他们的身上手上或挂着或拿着滴淌着人血的人头石刻或是骷髅形式的配饰,形象凶忿。 无数形态各异的怒尊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他们的视线也都聚集着一处,便是白茹雪此刻躺着的神坛。 而后又有一行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认的,是掌祭祀祈祷的祝史,他身后跟随的是祠祭署的数名司巫。他们进来后向皇甫贤恭敬地行了礼后,便开始在神坛的四周开始摆设器具。 毕竟身为卜氏一族的圣女,自小读过的祭祀典籍也不在少数,如今的情形,她立刻了解了皇甫贤的用意。 他想活祭。 将她作为献给神灵的祭品。 白茹雪颤抖地发出声道:“你想拿我祭......祭神?我是卜族的圣女......” “我本想用卜氏一族祭天,如今你以一族圣女的身份代替了全族。你是该为有这样的身份而感到荣幸。” 白茹雪看着神色自若的皇甫贤,惊恐而绝望,她依旧不明白皇甫贤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这样?是你带我们回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皇甫贤慢慢腾腾地走到白茹雪身前,眼中的煞气登时冷厉几分,语气却是温柔地可怕,“想知道为什么?这是你们欠了应氏皇族的。百年前你们抛弃了自己的职责,一字未留地离开,让应氏皇族几乎遭到灭顶之灾,百年基业几乎就毁在了我的手里。而到如今,本是应氏血统的皇家之人,不仅不能继承帝位,连宗族的姓氏也不得继承。你说,这一切的罪恶,是不是该由你们弥补?” “你不能这样对我,大祭司知道了,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皇甫贤笑了一声,气定神闲,“只用你的一条命换上她全族人的性命,她会感激你的。” 白茹雪做梦也想不到平日里待她温和、教人安心,最让她没有防备的男子,如今竟将她骗到这里,要将她做为活祭。牙齿不能抑制地打颤,白茹雪又害怕又愤怒地盯着皇甫贤,哭喊道:“你不是人。” 脸上笑如春风,“你现在才有此认知,只怕太迟了。”伸手将她凌乱的头发随意理了理,皇甫贤又笑了一笑,像是往日对她呵护关爱的口吻说道:“而且你不总是说想帮皇甫大哥做些什么么?如今正是你能帮皇甫大哥的最佳机会,怎么你又不愿意了呢?” 白茹雪使劲摇着头,满脸泪痕地哀求地说道:“皇甫大哥,你放了我,你要做什么大祭司会帮你的。大祭司还不知道我在这,皇甫大哥你放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轻笑一声,皇甫贤收回手,眼中略带讽意地看着白茹雪:“雪儿啊雪儿,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太傻。如今再提阿因,只是徒劳无功。她不是提醒过你,不要接近我么?你自己要走进这个深渊,如今谁也救不了你了。”说完,皇甫贤便转过身向外走去,侧头对回春淡淡说了一声,“开始吧。” 祝史等人在神坛四周摆好阵列,便开始了祭祀的事宜。 回春走到她身旁,将她的手拉到神坛边一条无限延伸的凹槽,取出匕首在她手腕上割了细长的一道口,而后抹上一层无色的药膏。 伤口并不深,血也是慢慢地流出来一点点,一滴一滴滴在凹槽上。 白茹雪颤抖的身躯紧贴着大理石的神坛,额上沁出冷汗来,面色惨白,“你给我涂的是什么?” 回春收好药膏,毫无感情地回道:“让伤口不会愈合的药膏。” 滴落的血液慢慢在凹槽上汇聚成一滩,而后开始如缓慢的水流沿着延伸的凹槽向下流去。 祝史开始在神坛四周圈绕,口中念诵着祭祀的祭辞。 细密的疼痛在手腕上清晰地传递,然无限的恐怖却蔓延了她的全身,知道再无生路的白茹雪绝望地大哭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若馨悠悠醒转,只觉身下绵软、一种奇异的暗香缕缕。张眼时,她发现自己躺在锦褥之上,向四周望去,若馨察觉她所在的屋子十分诡异陌生。 四面墙上画的是东衡传说中的众神护法,面目如生,或慈悲或狰狞,抬头向屋顶看去,便连顶上也密布地画着那些神像。这屋子看起来不像寝室,更像是一个祭祀的祀堂,只是这个祀堂并非她记忆中的皇家祀堂。 想起昏厥前的事情,这里还是贤王府? 屋子里除了她身下的一张大床外,就再无它物,连窗户和门扉也无。大床摆放在屋子正中,从顶上垂下三层轻薄的青幔,围住了整张大床。大床的三个角上摆着三件神器——镇魂石、御鬼黑木和无念珠。 若馨忙伸手将它们取回。 事情很奇怪,若馨手中紧握着三件神器,正想起身下床,方才撑起,突然一阵头昏,四肢又无力地软了下去。 “你方才重塑人身,魂魄还在融合当中,你还是不要乱动为好。”皇甫贤轻懒的声音从青幔外传来,若馨大吃一惊,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皇甫贤慢悠悠地掀开青帐幔,唇边带着一抹淡笑向她看来。 第六十一章 危机时刻 仿佛身处一个混沌的世界,四周白茫空无一物,若馨静静地向前走着,却一直也找不到出路。 这是她的未来吗?没有色彩的人生,所有她关心和在意的人都不在了,天地间只留下她唯一一人。脚步渐渐放慢了下来,若馨慢慢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小小的空间保护着自己。 四周无限地放大,依旧一片虚无的空茫,只有一个小小的她辗转在诡秘的梦魇之中。空中飘荡着似有若无的轻浅吟唱,听不清是什么,却像是安眠曲一般,让她慢慢陷入更深的沉睡,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那些轻吟,远远的传来,一声声焦急而担忧,“若儿,若儿......” 是在呼唤她吗? 本已涣散的意识又渐渐凝聚,若馨抬起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不见人影,却听到那声音不停地呼唤着她,“若儿,你有没有事,你醒醒啊。” 焦虑的声音传递到她的脑海,慢慢清晰,清泠若泉的声音曾经是她最温暖于心的眷恋,尽管也曾令她心伤,却始终占据着心中的一处。 是风华么? 慢慢站了起来,若馨向着声音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风华的声音像是一条绳索牵引着她,越是向前走,他的声音便越是靠近,四周的白茫迷雾也渐渐淡去,而后便是突然的一片光明,若馨身子微微一震,从沉沉的梦魇中清醒。 鼻间萦绕着浓郁的炉香气味,若馨的眼睑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先前睡梦中听到的低声吟唱此刻听来更加清晰,若馨听出是东衡国祭祀时那些司巫会在祭前吟诵的祭神辞。 祭祀?看来她还在贤王府。 手指蜷了蜷,万分吃力,身子依旧不能动弹,然不可错辨的酸痛感弥漫全身,让她意识到先前那一场比噩梦更加让她惊怖的经历是真真发生的。 他已经不是师父了,是坠入魔道的魔,为了一己目的,嗜血残性。曾经以为他是深爱白若因的,如今看来,难道都是假的吗? “若儿......”风华的声音在她的侧方响起。 风华真的在。 若馨诧异地转头,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 巨大的圆形祭坛,四块对角成方的石桌,她躺于其一,而其他三块的中心,则分别放着镇魂石、御鬼黑木与无念珠。祭坛四周高高耸立着四根巨大的圆柱,上面雕刻满远古的图腾。风华便被绑缚在她对角方向圆柱上。他脸上并无恐惧,只是望着她的眼中,满是焦灼和担忧。 “风华,你怎么会在这里?”若馨语音微颤,脑海中闪过师父无情的面容。 绝对又是师父的阴谋。 “他是来贤王府寻你的,如此正好,就不用我浪费时间再相邀一聚了。”低沉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慢慢响起,带着些微的遗憾之意。“不过,乖徒儿,你醒的可真不是时候,若再迟些,也可免了后面的痛苦了。” 修长的身形从幽暗中隐现,皇甫贤慢慢地踱到若馨的身前,如画俊雅清逸的面容微微带笑,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然若馨却知在这张温和笑脸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狠绝与无情。 若馨没有出声,夹杂了悲愤与防备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皇甫贤。 “皇甫贤,若儿是与你相处十载的徒弟,你怎能这般对她。”风华对着皇甫贤开口说道,虽然被绑缚在圆柱上,风华却无任何惊慌之意,依旧如雍容尔雅的贵公子,沉着而冷静。 皇甫贤挑挑眉,慢慢转过身去。风华平静地望着皇甫贤的眼睛,那双暗灰的眸瞳慢慢地流光宛转,渐渐的暗沉的眸色开始变淡,迷幻的眸瞳由暗灰变成了浅色的银灰。 若馨呼吸一顿,幻惑术! 风华在对皇甫贤用幻惑术。 与他对视的皇甫贤,目光中有一瞬痛苦闪现,不知勾起了什么记忆,皇甫贤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握起。 “她第一个依赖信任的人是你,下山七年,她心中对你的怀念没有减少分毫,你如何忍心这样伤害她?”风华慢慢地说着,眼睛始终凝神注视着皇甫贤,潋潋流光让若馨也无法直视。 一滴两滴,皇甫贤紧握的拳头中,鲜红的液体慢慢滴落,而与此同时,他也轻笑了两声,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他慢慢走到风华的面前,幽深的眼眸寒意森森,皇甫贤一字一句慢慢说道:“秦真华,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你的幻惑术对我没用。”淡淡瞥过手心长长的血痕,皇甫贤薄唇冷漠地勾起。靠近那张清绝的俊颜,他将手抵在风华颈侧的脉动处,带着些讽意地说道:“你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她么?” 风华的冷淡地回视着皇甫贤,银灰的眸瞳慢慢变回暗色。 若馨的心一沉,开口道:“你要得到的都已得到,如今为何还将他牵扯进来?” 皇甫贤看着风华微微一笑,长挑的凤眸意味深沉,“你对他还是如此维护,忘记他曾经如何欺骗过你了?” 风华清癯淡漠的面庞微微一变。 “即便有过欺骗,他心中的感情却是真的。我从未怪责过他。”躺在冰冷的石桌,若馨深深凝视着风华,平静地说道。 风华慢慢抬眸,注视着她的眼神柔和而温暖。 若馨心中一酸,是她将风华牵扯进来的。本来,他可以在柯蓝拥有一切,如今却要为她失去一切。 她想活下去,她一直很努力地寻找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却没想到她的坚持,会被师父利用,成为伤害她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匕刃。 皇甫贤放下抵在风华颈侧的手,慢慢走回若馨身边,他轻轻俯下身,望着若馨的眼睛,唇边的微笑似有若无,“怪也罢不怪也罢,都与为师无关,反正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若馨心一凉,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 师父害了那么多人还不够,还想再伤害风华吗? “为师可真不喜欢你这眼神。”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皇甫贤语气柔和地说道:“只余一步了,若儿。待得四件神器祭天成功,只要今日一过,你便不会再感到任何痛苦了。” “爷,他们来了。”回春不知从何处出现,停在皇甫贤身后,低声说了声。 皇甫贤没有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未过多久,便听见外面一片喧杂的脚步声,一列人马从大门进入,门外无数的火把点燃,让深沉的夜幕照如白昼,也让晦暗的祀堂顿时明亮起来。 一身锦袍,气势逼人的应宁王从那列人马后走了出来,他的视线扫过祭坛,在若馨身上顿了一顿,而后望向背对着他而立的皇甫贤,冷漠肃然的声音在祭坛中响起,“皇叔,停止您的一切计划吧。” 第六十二章 局势突变 皇甫贤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应宁王身后一众手持兵刃的兵士面不改色。他的视线轻慢地移到应宁王的面上,淡声问道:“王侄,你可知你如今身居何地?” 注视着泰然自若的皇甫贤,虽不知他如今心思,应宁王还是镇定地回答道:“贤王府。” 皇甫贤淡淡一笑,“东衡玉律严令,贤王府邸,擅入者死。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皇亲国戚,皆受此令约束。王侄莫不是忘了?” “皇叔,到了此刻,您还辨不清情势吗?”应宁王冷冷一笑,大声喝道:“你为一己目的,私设祭坛,叫无辜之人累及伤害。有祝史为证,你欲策反皇朝,擅权谋位,行逆天之事,皇叔当真以为这一切都不会暴光吗?” 皇甫贤轻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像是面对着一个无知孩童的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慢声道:“你又怎知我是为一己之私?我是为东衡国运绵昌,富足万年。” “皇叔,你莫再狡辩了。你勾结的朝廷重臣都已俯首认罪,私下拥兵自揽的六十八军府已为朝廷控制之下。”应宁王从怀中取出金牌皇令,正声道:“如今我奉皇上之令,彻查此事。皇叔,委屈您到宗人府走一趟了。” 应宁王肃色谨然,往日伪装的轻狂浮躁、玩世不恭尽数收敛。他左手一挥,身后一队禁军出列,手持兵器,向皇甫贤跨步行去。虽震慑于皇甫贤至尊的身份,然有皇令在前,他们便再不顾忌。 行至一半,回春与另一名护卫飞身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应宁王的目光在回春二人的脸上扫过,而后再看向祭坛之上负手而立的皇甫贤,开口道:“皇甫贤,你要违抗圣旨么?” 皇甫贤微笑道:“王侄,圣旨何处?” 应宁王眸光一闪,将手中金牌向前一亮,严声道:“金牌皇令,如君亲临。” “也就是说你并无圣旨了?”唇角轻扬,皇甫贤微微带着讽意地一笑,“确实,皇上如今正前往香山休养,如何下旨令你前来捕我入狱。” 听到皇甫贤的话,应宁王面色一变,他大步走到皇甫贤身前,说道:“你把皇兄怎么了?” 皇甫贤半垂眸子,看着面上开始隐露焦急的应宁王,轻笑道:“王侄年纪轻轻,难道就有耳背不成?皇上如今正前往香山休养,为防一些心怀不轨之徒,便暂时未公开此消息。如今算来,应该已经行至半途了。” 应宁王死死地盯着皇甫贤微笑淡淡的面庞,手心紧紧地握起。 他确实是没有见到皇帝。昨日若馨前往贤王府一夜未归,他恐已生变,派鲜于前去查探,得回的消息是若馨被皇甫贤所禁,连同风华等人,而今似要将其祭天。他匆匆赶往皇宫,欲见皇帝,却被当值太监回应皇帝临时出宫。时逢紧急时刻,应宁王只能将计划提前,暗中派遣部署好的军队将皇甫贤关联之人先行拿下,再匆匆赶来贤王府,岂料,皇帝果真是被皇甫贤控制了,却不知道如今安危。 皇甫贤慢慢地踱下祭坛的台阶,站在最后一阶之上,俯视着应宁王,狭长的黑眸深沉而阴魅,他半眯眼眸,唇角微勾,却是冰冷而无情,“宁亲王应瑞宁身居高位,却于社稷无功。贪淫享乐,败坏朝纲,今日更假借皇上圣谕,擅入贤王府,欲诬蔑本王。吾为贤王,是职惩君侧之不正,今日,本王便要为东衡肃整内政。” 一语方毕,数队府兵从祀堂周围迅速而出,将应宁王带来的那些禁军包围,而祀堂外也传来了兵器相击的声音,火光明灭,呼声震耳欲聋。 不过片刻,局势顿变。禁军还来不及有所防备,已被皇甫贤的人马控制住了。 皇甫贤面上的表情依旧未变分毫,静然无波的黑眸淡淡地扫了一圈,重新停在应宁王僵凝的脸庞上,“王侄,可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典故?” 应宁王盯着他,咬牙道:“你早就设计好了?” “圣无死地,贤无败局。记得本王也曾提醒过你,你的弱点就是太多情,心中被太多的事情所干扰,你如何能无心旁骛地与本王对抗?才落得如今一招棋错,满盘皆输的下场。”皇甫贤挑挑眉,慢慢倾身到他耳边,说道:“你以为我若要保密,你如何能知我今日所行之事?简单的一招请君入瓮,如此聪明的王侄竟也轻易便上钩了!” 视线微挑,向应宁王身后看去。 脑中电光火闪,应宁王面上又是一变,他慢慢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鲜于表情不变,正首敛容,行至回春身侧,向皇甫贤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爷。” “鲜于,你......”应宁王面颊绷紧,牙关紧咬,他不能置信眼前的一切。 连他最信任的贴身护卫竟然也是皇甫贤安排的人? “怎么,看到跟随了你十五年的护卫倒戈相向很吃惊么?”皇甫贤睨着应宁王,像是看一头走头无路,已至绝地的困兽。皇甫贤微笑,笑得十分温和,“或许我也该顺便告诉王侄,你的玉家商行有多少是我的人,日后临变,也好让王侄有个心理准备。” 第六十三章 神器祭天 “人一旦有了弱点注定行之败途,只有亲自斩断它,才能一绝后患。你生于皇家,却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皇甫贤对着应宁王摇了摇头,懒慢的口吻之中带着些微不屑地轻笑,“你的弱点太多,着实让我失望了。” “王爷,时辰已经到了。”祝史走到皇甫贤的身后,低声说道:“是否如常举行祭天的仪式?” “嗯。”皇甫贤淡淡应了声,最后看了一眼被府兵团团围住的应宁王后,便又转身迈上石阶,重新踏上祭坛。 司巫们依旧在坛下绕着圈跳着祭神舞,口中低声吟唱。祝史在祭坛中心的供桌前点香燃烛,手持祭祀的工具开始准备祭天的仪式了。 “皇甫贤,我劝你尽早停止一切行动,天理昭昭,终会有你报应的一日。” 皇甫贤侧目,懒懒地瞥了眼应宁王,轻鄙的说道:“王侄,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本王随时能以任意一条罪名将你就地除死。” 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皇甫贤的一手控制之下,他将计就计引应宁王入套,控制了皇帝的行动,只差一步,他的计划便要达成,可是,那样的结局便是牺牲了他们所有的人。 她真的已经无所谓了,若当初知晓会有这样的结局她是否还会坚持要从白若因的意识中强行脱离?是否还会奢望多余的人生? 她只恨自己,恨自己牵连了关景天和小四,如今连风华也保不住了。 看着皇甫贤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若馨紧紧地盯着他,沉沉说道:“皇甫贤,你是真的想要那个帝位吗?” 皇甫贤在她身旁站定,轻笑一声,道:“若儿,你如今再问这样的问题,是否多余了些?” 若馨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皇甫贤,继续问道:“现在的你真的开心吗?被权势蒙蔽了心,只余下欲望的人生,你真的满足吗?” “满足又如何,不满足又如何,你知道我等了这个日子有多久吗?”皇甫贤轻淡地笑着,伸手拈着她的一络长发缠绕于指间,低沉的嗓音轻缓缓地说道:“从应仲阳闭目的那一刻,从皇甫贤带着应仲阳不能遗忘的记忆重生的那一刻起,这些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直直地望着他的眼底良久,若馨摇头,平静地开口道:“师父在山上的日子,心中没有这些无妄的执念,有的只是对白若因背叛你的失望和痛,你或许恨她背叛了你们之间的承诺,恨她选择了族人背弃了誓言,恨她利用你的信任而让应氏一族几乎遭到灭顶之灾,有恨是因为你心里还有爱。师父,你爱白若因,可是为什么让她回来以后,你却让自己和她愈走愈远?你并不是真的想要那个皇位,为什么要伤害那么多人,让白若因替你背上这些负疚的包袱?” “师父,你是喜欢山上那样的日子的不是吗?那时候的师父虽然很少笑,可是每次笑总是真心而温暖的。师父是真的待我好,是真的把我当成孩子一般并没有想要利用过我。师父传授我各种技艺,我每学会一样,师父其实都很开心不是吗?我每次向师父提愿望,师父不说,却总会满足我。”若馨慢慢地将心底深处的怀念道出,希望能唤回师父曾经的记忆和感知。 皇甫贤目光灼灼地望着若馨,眼中倒影的清影沉淀着山间岁月的回忆。 “那些日子平静而宁和,那时候师父也是真正开心的,师父都忘了吗?” 皇甫贤只有片刻的沉默,他垂眸看了一眼掌心中干凝的血痕,低低笑了声,再抬眸,眼中仿佛更弥漫了一层冰寒的障雾。 他松了手中的长发,顺着若馨的颊畔滑到下巴,略带些手劲地捏住,轻声道:“若儿,如果你不想多受些罪,最好少说些无用的话。说得越多,只会死得越快。” 刚刚腾起的一点希望落空,心又渐渐沉了下去,若馨艰难地吞咽,说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了?” 皇甫贤微笑着道:“你是不怕,但如果是这样,你还怕不怕呢?” 说话的同时,皇甫贤抬手一挥,早已候在风华身侧的祝史取过司巫呈上的小巧别致的祭刀,毫不犹豫地刺进风华的心口。 不过眨眼功夫,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之内,刀口已深深刺入风华的身体。 “不要......”若馨嘶声喊道,却见那柄祭刀又往风华的心口刺进寸许的长度。她使劲挣扎着,却根本没有移动分毫。 心口仿佛也被那柄尖刀深深刺入一般的感觉,撕裂的剧痛。眼睁睁见着她在乎的人一个个在她眼前遇害,她却无能无力,她恨自己的无能,她好恨。 眼睛渐渐迷蒙,她使劲眨着眼睛,却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风华,只能看着鲜红的颜色从那道白色的身影之中蔓延,像是一场血色的梦魇。 风华咬住下唇,俊颜已是一片苍白。 祭刀并不长,然刺入心中后,引导心头之血沿着刀柄慢慢滴落,下方放着一个古旧的祭祀用具,盛接着他的血液,而后再浇淋到镇魂石上。 月白的长袍渐渐染满鲜红色,空气中近似梨花的香气愈加浓郁。 他不能死。 风华直直地注视着若馨的眼睛,盯着她滑落颊边的泪,比那柄尖刀直刺心窝的巨痛更让他难忍。 他记得关景天死时,若馨的沉痛,她便是在梦中都在自责着,不能原谅自己。他不能让若馨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 心口的剧痛让意识开始慢慢昏沉,风华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忍着心口的剧痛,柔声道:“若儿......不要怕,我没......事,我不会死的。” 风华始终面带温和的笑容,凝望着若馨,始终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 至少,不能在若馨面前倒下。 “若儿不怕,我不会死。”泠泠清音,无力却坚定地安抚着若馨。 滴下的鲜血浸润着镇魂石,玄黑深沉的石头仿佛流转着莹润的光泽,温热的血液让镇魂石头也有了生命一般。 生命渐渐流失,风华清癯雅淡的面庞没有流露痛苦,眼瞳倒映的身影依旧清晰,只是他每次闭眼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再不见风华睁开眼睛,若馨失控地笑出声来。 她恨恨地盯着皇甫贤,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流出眼眶,她不在他面前示弱,永远也不会,“你杀了我吧,皇甫贤。即便你得了四件神器,即便你得到了皇位,你注定永远是一个失败者,无情无心的人,你永远不会得到别人的真心,只能永远孤独。” 司巫手中呈着檀香木盘走到皇甫贤身边,皇甫贤淡淡看了一眼盘中的祭刀,没有拿。 他抽出自己的佩剑,也是曾在山间教会若馨剑术的长剑,慢慢地抬起手,目光没有离开若馨的面庞,手中高举的利剑向若馨的心窝刺去。 皇甫贤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丝毫变化,尽管握着长剑的手在刺下的一瞬,手背的肌肉不能察觉地一紧,他却依旧没有任何犹豫。 第六十四章 纠葛终断 在剑尖刺向若馨心口的一瞬,一只手突然插了进来,手心向上挡在了若馨的心口处。锋利的剑尖分毫不差地停在了白洁的肌肤之上。 绯红的艳服,寒厉的剑锋,被夹杂其间的那只手生生阻隔。 没有激烈的电光火石,便只一只无任何寸铁相握的手。 视线沿着静止不动的手向上看去,皇甫贤慢慢地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站在他对面的白若因。 祭坛后方的一个暗门开启,她应该就是从那里进来的。皇甫贤给予白若因完全的权力,在贤王府,她确实可以不受限制地随意来往。 皇甫贤微微一笑,开口道:“阿因,你怎么来了?祭祀之事已经完成了吗?”他的语气平缓,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祀堂之中静然无声,便连祭祀的祝史也停下了动作,在这般紧张的时刻,皇甫贤的反应确实太过冷静,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刻一般。 就如挥剑刺下时的决然,皇甫贤也很平静地收回了长剑,像是平日里普通的练剑一般,很自然地将剑插回了剑鞘。 事情开始地突然,也结束地让人愕然,而皇甫贤不可捉摸的心态更是让人不禁冷汗暗流。 白若因平静地望着神色自若的皇甫贤,许久未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要亲手除去自己抚养了十年的心爱徒弟,而她却全然感受不到皇甫贤的一点人情温暖。 “白......若因......”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到来,若馨睁眼看到了站在她身侧,护住她的白若因。 她为什么要阻止皇甫贤的行为?她不是与他一道的么? 白若因徐徐垂眸,清泠的乌瞳与若馨对望了一眼,依旧静淡无波,然若馨却第一次,在她眼底深处看到了明显的感情,像是密闭的空间终于有了一道缝隙。浅浅流泻,像是轻缓浮动的绵云,柔软而安抚人心的温暖。 反过手,白若因的手捂在若馨心口,轻轻压了压,而后才收拢撤回了身侧。她抬起头,重新看向皇甫贤。她没有回答皇甫贤方才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后,淡声开口道:“贤,你当真要为了扶正应氏正统杀了她吗?” 将手中长剑交给回春,皇甫贤轻轻挥手,让祝史也先行撤下,在祭坛下等候。 “你应该知道,如今之势,除了以四件神器祭天,别无他法。”皇甫贤一边说着,一边沿着祭坛石桌走到白若因身旁,微带笑意的俊颜让人猜不透他真实的内心。 “这么说,是不是只要解除了应氏皇族的诅咒,你就会停手。”白若因转过身子,正对着皇甫贤,“若有其他的途径,而不用杀了她。” 黑深的凤眸凝视着白若因,皇甫贤抬起手,洁莹如玉的手指在她的面颊上轻轻移动,他低笑说道:“阿因,为什么你如此在意她的生死?如今的她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但她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轻声的话语回荡在空旷的祀堂,白若因深深望进皇甫贤深沉的眼底。清淡的美眸像是雪山静静流澈的泉水,泠心透骨,白若因平静地说道:“她是你最后的一点良知。” 皇甫贤没有说话,表情波澜不惊,只是微眯着凤眸看着语出惊人的白若因。 白若因静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方才出手,不过是试一试你心里最后存留的感情。”白若因轻轻侧眸看了一眼若馨,说道:“若你下手时当真没有一丝犹豫,我根本没办法阻止你,但你还是停下了不是吗?” “如果我没有在最后关头停下呢?” 白若因静默片刻,说道:“那么,即便你最后祭天成功,我还是会与你同归于尽。” 那样已经完全失去了良知情感的人留下,只会将东衡一点一点毁去,连同她的族人。即便她心中还亏欠着他,她也绝对不想让他成为那样的人。 自从意识被唤醒之后,她便知晓皇甫贤的目的,他想重振应氏的皇族正统。她没有问他具体要如何,只是如他所示帮他进行着一切的事宜,一直到今日。 凤眸流光暗转,皇甫贤轻笑了一声,语调温柔地说道:“阿因,你如今是要帮他们而与我对立吗?” 白若因摇摇头,静静说道:“我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人,我只是不想你到最后一无所有,就像白若馨说的,有了一切的财富权力,却失去了人最基本的感情,到了最后,只能永远孤独地过完一生。” “你不想与我共享荣华富贵?”皇甫贤轻淡地问道。 “你不是百年之前会为白若因放弃夺位的应仲阳,我也不再是当初能与你共同辅佐东衡皇朝的白若因了。就如你所言,时间流逝,沧海桑田尚有变时,更何况人心。”白若因慢慢地说着,她微微垂下眼眸,唇边露出一丝淡到几乎没有的笑容,她轻声开口,“一百年前,我本就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今想来,或许是为了弥补曾经欠你的。不管是你的情还是你的信任。” 白若因慢慢退开,走到祭坛中心。将祝史留下的香火蜡烛重新点燃,摆好了方位。 皇甫贤半闭眸瞳,脸上表情淡淡。 一切就绪,白若因背对着皇甫贤,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说道:“仲阳,如果时光能倒转,我依旧会为了族人而远离京城,但我也许不会再如曾经那般利用你的感情,背叛你的信任。”白若因微微垂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的情感是她从未表露的惆怅,“只是如今说这些都已太迟,百年时光如梭,如今看来,一切不过都是梦幻泡影,曾经的感情,曾经共有的岁月,都有些模糊了。” 皇甫贤缓缓抬眸,看着白若因的背影。 清风微拂,白裳飘逸,似朦胧的烟芜,一如曾经两人站在断桥的两侧,遥遥相望。 “一百年前,是我欠了你,欠了你一个皇朝,如今我还给你。至于你心里对我真正的感情,爱也罢,恨也罢,都放下吧。我把一切都还给你,自此我们一笔勾销,再无纠葛,你也莫再牵连无辜的性命了。” 白若因终于又转过身来,绝俗秀雅的面容平静,依旧是如初清澹淡远的气质。她在祭坛中心敛裙坐下,最后看了一眼皇甫贤道:“三件神器集合我的力量,能为你解除应氏的诅咒。孽障缠心,终入邪魔。浮沉人世,那一面祭神之镜就留下,照一照你的真心吧。” “大祭司,你不用为我如此......”白若馨摇头,沙哑地出声。 白若因没有理会若馨的阻拦,她淡淡说道:“我并不是为你,我只是完成百年前我应允仲阳的诺言罢了。白若馨,你的人生终与我不同,希望你好好珍惜。”说完之后,白若因闭上眼,垂放在腿上的手快速地结印,口中慢慢念起祭辞,“卜氏若因,祭以天地,布设阴阳。拜阴神,求以助之......” 皇甫贤始终没有出声,只是看着白若因的眸瞳幽深而深沉。 “五行归一,六神合集,散化凡尘肉身,聚三魂七魄之能,灭百邪,成吾心之所祈......” 随着白若因祭辞的诵念,祭坛四周顿时扬起了莫名的阴风,能量之大,非若馨当初尸解之时能比。 仿佛旋转的飓风在白若因身旁聚集,一圈圈环绕着她。披散于后的长发连同身上宽大的衣袂在风中飞扬,她的身影也在其中慢慢模糊。 四周仿佛传来隐约的低吟,自地底深处传来, 白若因是想以尸解之法代替她的祭天...... 尸解的痛苦在她记忆之中两度重现,一次是头脑之中百年前的白若因为解族人之厄时的一次尸解,而后便是她今生的一次。 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非常人能以忍受,然白若因的表情始终平静,一直到她的身影被那重重黑影包围。 而也在同时,若馨的心口仿佛被人撕扯一般传来一股剧痛,若馨咬牙,看着祭坛中心的白若因,紧紧握起拳头。 剧痛不止,却仿佛只是传导着白若因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祭坛中心的黑影渐渐散去,再不见白若因的身影,一切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从未见过如此情形的府兵和禁卫军军都已震在当场。 白若因当真以尸解之法结束了一切...... 若馨慢慢抬眸,向皇甫贤看去,他望着空荡的祭坛中心,面上表情平静地找不到一丝情绪。 心口的剧痛渐渐淡去,然意识宛如重山负荷,若馨什么也想不了了,她也在精疲力尽之下,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五章 平静生活 应正十年,江南一个僻静的小镇。 时值夏至,暑气逼人,街市上除了一些商贩,少有人来往。无事的人们都尽量少些外出,留在家中避暑,然小镇边上的小湖此刻却是另一番模样。 风轻云净、碧天如水,宽阔如镜的湖面,开遍了淡粉的荷花,在若屏的绿叶映衬下亭亭玉立,摇曳生姿。 荷香缭绕,几叶轻舟荡漾,上头采莲女子一边采莲,口中一边轻唱着悠扬的小调。微风轻拂,荷叶上的水滴如玉珠一般轻轻滑落水中,泛起层层涟漪。远处,一些耐不住酷暑的小孩们结伴而来,脱了个精光,跳进湖中,在水中欢快地游水嬉耍。 湖边有一户青瓦平屋,倒影于镜湖碧波之中,仿佛一幅幽雅恬静的山水画。平屋外竹篱围绕,因是白日,大门便也开敞着。庭院中种植着一株茂盛的大树,还有一片葱翠的矮竹,绿荫清凉,更给宅子增添了几分雅致之意。 厅堂的大门开敞,若馨垂首写着药方,她面前坐着一个长须白鬓的老人,他一边轻垂着后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若馨。 将笔放在笔搁上,若馨轻轻吹干纸上的墨汁,然后将它交给坐在桌前的一个老人,说道:“常伯,方子里有几味药我这没有,你让小山按着这药方去药局为你抓药。再服三帖,你的病大抵就无碍了,日后若还有不适,你再告诉我一声。” “欸欸。”老人伸手接过药方,小心折叠好了放进袖袋中,一边说道:“真是麻烦先生了。你人可真好,又能在学堂里教小崽子们念书,又能帮我们看病,这镇子有了先生,可真是一件大幸事。” 若馨摇头笑道:“常伯客气,我们也常受你们照顾,要说感激的是我们才对。我也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若馨一行人是一年半前来到这个小镇的,当时意外发现白清音竟然也在这里。小镇并不大,合起来也只有两百多户人家,也不若大城繁华,但若馨见这个小镇环境优美,民风淳朴,在白清音的挽留下,便也决定在这落脚。他们选好了地点,在湖边建了宅子算是住了下来。 小镇乡民善良质朴,也不排斥外来人,知道他们是白清音相识的故友,便更是热情。见若馨几人初来乍到生活不便,便时不时送些东西过来。 正值学堂的先生入京应试,镇长正烦恼哪里去再找一个先生来,若馨知晓后,便接下先生之职,替补了空缺。 乡民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怀疑,反倒很是佩服,孩子们也是好奇又兴奋,没有多久,也都喜欢上这个温和俊俏的女先生。学堂里学堂外开口闭口提的总是他们了不起的先生。 老人将药方收好后,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先生,明天我们家常生娶媳妇,想请先生去喝喜酒。” “常生要成亲了啊?”若馨笑道:“好,我一定会去。” 来到小镇快两年,若馨被邀请喝喜酒的次数多不胜数。她已无祭司的能力,然在婚礼上,她还是会习惯地唱上一曲祈福辞。如今的祈福辞只是一曲普通的祝辞,并没有过去那样真实赋予的祈福能力了,然小镇的乡民们却是显露着真正的欢喜和感激,甚至互相传道家逢喜事请来若馨,便能多添一份福气。 这样的感受,也是她过去身为祭司之时,从未体会过的。 将常伯送到门口,常伯转身挥了挥手,让若馨留步,便又笑呵呵地离开了。 清音掀帘,从内堂里走了出来,透过窗子,看到满心欢喜离开的常伯,又看了眼温笑若春的若馨,白清音脸上也露出恬淡的微笑,她轻声开口道:“若馨,镇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你呢。” 若馨回头看着她,也点点头说道:“我也很喜欢他们,住在这里,让人感觉很安定,心里也很温暖。” “是啊。”白清音将手中整理好的草药放进竹篓之中,一边开口道:“当初我和井初是想找一个地方,平平静静地过完最后的日子,才来到了这个小镇。也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找到能救井初的高人,多亏了这里善良热心的村民。” “井初的情况怎么样?” 白清音欣慰地一笑,“好些了,我这次去,他已经能认出我来,只是对于过往的记忆才是记得不清。” “忘记了也好,有些事情遗忘比记住幸福。只是你要见他,又得再等半年的时间了。” “有一半的时间是在一起,我们已经觉得很幸福了,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也是你给了我们一个幸福的重生。” “幸福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若馨摇头说道,脸上的笑容温和,“清音,你理应得到这样的幸福。” 白清音微笑着,素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温暖,过了会,又开口问道:“若馨,那你呢?” 若馨正在收拾着手边的纸笔,听到白清音的问话,抬头道:“我什么?” 白清音温柔地看着若馨,说道:“我本以为这次回来会喝到你和白容的喜酒。” 若馨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无奈,她笑了笑说道:“白容不想。” 一年前,当她提及两人的婚事时,白容沉默了许久,才道:“白容会永远守护姑娘,只是姑娘真正的幸福不是白容。再等一年,如果姑娘等的人还没回来,白容就不会再放手了。” 认真说来,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白容的拒绝,却没想到是在这件事上。 若馨知道白容说的是谁。 两年时光,若匆匆流水。京城中那场噩梦一般的经历也成为了记忆中一段尘封的历史。 若馨醒来,已是半个月之后。皇甫贤已经离开,不知所踪。白若因用生命解除了应氏皇族的诅咒,皇甫贤却放弃了恢复应氏正统的行动。 那一次祭祀动荡了整个东衡皇朝,但让她欣慰的是,小四和风华都没有死,只是小四又遗忘了祭祀当日的情景。而风华,心口重创,几乎性命垂危。三日后,柯蓝国皇帝派人接走了风华,从此封锁了他的消息。 应正帝数日之后从香山安全归来。尽管应宁王等人不相信皇甫贤计划了数十年的复国行动就这样终止,然半年多过去,却依旧没有皇甫贤和他一众手下的消息。就像是障雾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朝廷之中本是暗中投靠皇甫贤的一干人多等皆被应宁王妥善处理,应宁王给了他们一次机会,怀柔政策免除了朝廷大清洗会带来的总总后患。 若馨在京城生下孩子之后,便准备和白容一道离开,岂知胭脂执意跟随,若馨无法,只能应允,毫无意外的,顾行远也随她一同离开。 因着顾行远的关系,若馨和应宁王也保持着联系。半年前,应宁王让人从京城带来消息,说是柯蓝国皇帝驾崩,太子秦真华继位,改国号天元。一个月前,天元帝迎娶宰相之女为后,普天同庆。 第六十六章 美满人生 想到风华,若馨收拾的动作微的一顿。 祭祀之后,风华被柯蓝皇帝接了回去,以后便再无音信。心中担忧风华,想到祭天仪式上风华受的重伤,若馨始终放不下心,然柯蓝皇宫并没有传出任何有关风华的消息,尽管应宁王也曾派人前往柯蓝探听,均无果。 再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成为柯蓝新帝的时候,虽然若馨心中情绪复杂,但最多的还是松了一口气。 从过去风华的口中,若馨能猜到他的舅舅待他若子的感情,也是真正的看重他的才能,否则也不会打破历代皇位父子相承的世袭制度,将他立为太子。 风华被驱逐出柯蓝皇宫,他的身世并非主因,恐怕还是他为了私情而愿放弃皇位的行为让他舅舅极度失望。气头过后,风华还是柯蓝皇帝心中最疼爱的外甥,也是最理想的皇位继承人。因此柯蓝皇帝重新恢复了风华的太子之位她并没有太大的诧异。 只是,在听到他迎娶了新后的消息时,她确实是愣怔住了。 一切风波平息,两人重新回到各自的轨道,开始不同的人生,或许这是她曾经有过的想法,然在经历了鬼城寻木,神器祭天的种种事情之后,她不否认自己的心产生了些许动摇,连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了。 看着若馨脸上沉思的表情,白清音将手中的药草放到一旁,在水盆中净过手,拭干后便走到若馨身旁坐下。 帮助若馨收拾好桌面,白清音轻声开口道:“若馨,小华儿的名字是白容取的?” “嗯?”若馨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白清音脸上似能洞悉一切的神情,她笑了笑应道:“是啊。” “相伴六载,白容确实是最懂你的心的。”清丽的面庞微微低垂,清音静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曾经很希望你和白容能有完满的结果,不过,白容看出你真正的心意了,他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很难得。” 若馨敛眸,五指轻轻蜷起。 白容虽然生性木讷,却不是一个粗心的人,尤其对于她的事情,他更是时刻放在心头。 白若因没有骗她,自她重塑了人身之后,白容和白若因之间的血链便算是断了。京城那场变故之后,白容重新回到她身边,自此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自然会察觉到她的心思。 “白容一心为我,我想给他一个幸福的允诺,不希望他有任何委屈的感觉。不过我也会尊重他的意愿,毕竟感情的事不是一个人说的算的。” 白清音侧过身,轻轻握住了若馨的手,脸上的神情柔和,“感情之事,外人无法置喙。不过我想告诉你,最后的选择,幸福与否都是自己的事情。真正的爱没有勉强也说不上委屈,只要爱的人自己愿意就好。或许对他来说,你的幸福才是他最大的愿望,他不会感觉委屈的。” 若馨温和地笑着,说道:“世间的事情有很多变数,也并非我们希望怎样便怎样的,一切随缘吧,我们也要珍惜把握眼前的幸福。” 庭院外传来咿咿呀呀的说话声,若馨的视线移向门外,片刻,白容便从外头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简单玄黑的长衫,墨黑的长发尽数缚起,全身没有多余的坠饰却仍然挺拔俊逸。 曾经从未离身的长剑不在,而今他手中动作娴熟地抱着一个一岁多大的小娃娃。一大一小两张脸庞同样惹人喜爱,不仅容貌连表情竟然也有几分相似。 白容一手抱着小女娃,一手提着一个小轱辘车走到若馨身前。 “姑娘。” 小女娃虽然被白容抱在手上,但是视线一直牢牢地盯着庭院,一只小手抓着白容的衣服,一只手则伸向屋外,嘴边还一直囔囔着:“爹,哥哥,哥哥。” 若馨站起来,替白容整理了一下被孩子扯的有些乱的衣襟,然后轻轻摸了摸小女娃的头,开口道:“怎么了?” “我要帮归儿修理这个。”白容示意了下右手的小轱辘车,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道:“先将宁儿抱进来。没看着他们,归儿危险。” 小女娃听到白容的话,终于收回视线,抬起头,圆圆的可爱小脸没有什么表情,却像是在解释什么一般,口齿不清地说道:“保护哥哥,宁儿,不危险。” 看着怀中的孩子,白容冷峻坚毅的脸庞变得柔和,男儿脸庞露出显而易见的疼爱表情,却还是说道:“和宁儿单独在一起才危险。你忘记上次的事情了?” 小女娃漆黑的眼睛看着白容,没有说话了,和白容相似的表情看起来竟然让人有些心疼。 若馨笑了起来,伸手从白容怀里小心接过孩子,调整了下姿势,说道:“白容,宁儿我看着,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嗯。”白容点点头,向庭院看了一眼后,便立刻去后院取修理的工具。 若馨则抱着小女娃重新坐回桌前。 白容的担忧不是没有依据,宁儿虽然身体瘦小,却有惊人的毅力,明明身子比小华儿还小,却总是表现出对小华儿的保护姿态。有一回甚至试图抱起小华儿,若馨还记得白容看到走路还不稳的宁儿竟然把小华儿抱起时,天塌不变的脸顿时大惊。 温暖柔软的小手环住她的颈项,小脑袋凑到她的耳畔,孩子的奶香气迎鼻扑来,她蹭了蹭若馨的面颊,奶声奶气地叫道:“娘,哥哥。” 宁儿的性格和白容很相似,一张可爱的小脸蛋平日里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呆在她怀里时,才会有撒娇的表现。 若馨从怀里取出柔软的绢帕轻轻拭去孩子额头上的薄汗,看着孩子纯净的眼睛,笑道:“哥哥在外面。宁儿乖,爹去帮哥哥修小车,等修好了,你和哥哥一起坐好不好?” 小女娃很乖巧地点点头,两只小手也很安静地收好放在腿上,重复道:“乖乖等,和哥哥坐车车。” “宁儿好乖,娘亲亲。”若馨抱着孩子柔软的身体,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 宁儿的出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当十月怀胎生产之时,若馨在生下小华儿之后,产婆竟然在她腹中又发现了一个女婴。 事情也让若馨大感诧异,宁儿虽然与小华儿一胞双生,但出生时看起来只有六个多月大的模样,而且竟然没有呼吸和心跳,就好像是生长在若馨腹中的一个死胎。 本以为这个孩子不会成活,却未想落地不久之后,原本没有呼吸心跳的女娃竟然慢慢有了生命迹象。虽然出生时比正常的婴儿小上许多,此后的成长过程中,她的身体却很健康。 若馨也弄不清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确定自己在万春县有孕时确实只有一胎。染她毕竟曾经有过一段近乎半人半鬼的经历,宁儿的存在,或许是和那时候有关。 白容去后院取修理轱辘车的工具,小华儿便暂时留在前院。在若馨所在的厅堂能看到庭院的大门处,况且小镇虽小却很安全,民风淳朴,倒不必担心有人会拐带走孩子。 小小的娃儿便坐在院子的大树下,嫩嫩的小手铺平面前晾晒的草药,表情全神贯注的模样。 从竹篱外经过的一个村民看到小华儿坐在树下,便停下脚步,走了进来,“华崽子,你今天怎么一个人玩啊?” 小娃儿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来人。 尽管是个男娃,小华儿的模样却比女孩还清秀美丽,白皙的面庞像是用极细的毛笔勾勒的水墨画,便连细处也美好到让人惊叹,眉型优美,睫毛长长,找不到任何一点暇丝。深灰的近乎黑色的眼珠子仿佛无暇的琉璃,小华儿举起手中的当归,粉嫩嫩的小嘴小小地扬起,细细稚气的声音说道:“帮娘娘晒晒。” 听话又懂事,这样的孩子有哪个人不疼爱。平日来看病的人,看到这个可爱的娃儿,病痛便先减轻了三成,老伯慈爱地摸了摸小华儿的脑袋,说道:“华崽子真乖。” 老伯伸手到怀中,取出一个表面雕刻着许多精美图案的小圆球,这是他在城里市集买的,原本是买回去给自己孙儿的,如今还是忍不住想送给小华崽。 小华儿看着老人手里的圆球,又抬头看着老人。 老人失笑,说道:“小鬼灵精,胡子爷爷又不是陌生人,这个给你玩,好不好?” 微微侧头想了想,小华儿终于伸手接过小球,嫩嫩的声音又说了声,“谢谢爷爷。” 又和小华儿玩了一会,老人起身离开。 白容去找工具还未出来,小华儿便自己一个人玩着手上新颖的玩具。 圆球虽小,对于他的一双小手来说还是难抓了些,一不小心,圆球滚出了他所坐的垫席的范围。小华儿身子前倚,伸长了胳膊要去够,小爪子挠啊挠,却总是差了一点点。 正当小华儿乐此不疲地坚持时,一双洁净无尘的白靴停在了那个小圆球的前面,稍微停顿之后,那个人慢慢蹲下来,修长优美的手拿起小圆球,而后递到小华儿的面前。 小华儿抬起了头,看着帮他拿回小球的人。 眼前的男人一身月白的长袍,看起来宁静而清冷。五官优美恬淡,却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菲薄的双唇微微轻抿,那张俊逸尔雅的面庞带着难言的温柔,清眸半敛地望着他,净澈若水的眼中清晰地倒映着小娃娃的身影,像是看着世间至宝一般的眼神。 娃娃只是看着他,却始终没有伸手接球,男子将小圆球轻轻放在他的身侧,而后重新看着孩子,清润的嗓音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盯着眼前的男子,小华儿突然弯起小粉唇,对他展颜欢笑,糯软的孩童嗓音响起:“宝宝叫白华归,娘娘叫小华儿,小爹叔叫归儿。” 男子轻轻开口,“华归......” 望着和自己一样深灰的眼眸,平日里对陌生人总有几分戒备的小华儿竟然展开了胖乎乎的小手向他伸去,一边唤道:“抱抱。” 男子目光柔和,他慢慢地伸出手,将小小的孩子纳进怀中,拥抱着柔软的小身躯,不敢使一点大力,生怕弄坏了这个柔软的孩子。 “叔叔没见过?”小华儿侧着脑袋看着他,美丽的眼眸明亮净澈。 抚摸着孩子的后脑,他轻声开口道:“叔叔从很远的地方来,是来这里找叔叔最重要的人。” “找到了吗?” 凝视着孩子陌生却又入骨一般熟悉的面容,他微微颔首,“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他一生的至宝,没有什么会比他们更重要。 他微微垂眸,回忆着这段混乱的日子,如今的心仿佛找了归属一般平静而安宁。断断续续昏睡了近一年半的时间,完全清醒过来时是在柯蓝皇宫,紧接着舅舅驾崩,奉先帝遗诏他莫名登上了皇位。身体未复原,他根本没办法有任何异议。虽然朝廷有近一半的保守派坚定地拥护先帝传位的新帝,然他也知道还有好几个皇子并未死心。他本就不想要这个皇位,奈何接任帝位已是身不由己,四周时刻都有人盯着,他根本没有办法离宫也没办法脱离这个身份。一番思量,他与其中一个对他甚少敌意的表兄计划了一切,他让出皇位,而那个表兄则安排他离宫。 一个月前,迎娶宰相之女为后的便是易容成他的模样的表兄,为的是得到宰相的势力,然这些事情已与他无关了。在表兄的安排下他顺利出宫,皇家人心难测,为防万一,他改变了其后的计划,乔装离京。 这段日子以来,表兄以他的身份留在皇宫之中,恐怕再过一段时日,柯蓝便会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到时表兄便能按原定的计划以自己的身份登上帝位。 ...... “你叫什么名字?”糯软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小华儿稚嫩地问着先前男子问他的话。 轻轻将小华儿的小手握在温暖而修长的手中,男子柔声应道:“风华,我叫风华。” 小华儿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男子,两只小手伸出,轻轻碰触着他清致的面庞,突然开口叫道:“爹爹。” 风华浑身一震,久久没有动静,凝视着孩子净澈的仿佛能透析一切的眸瞳,他微哑地应了声,“欸。” 听到庭院中小华儿说话的声音,夹杂着低声的男声,若馨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蔓延开一种奇怪的感情。她停下整理药籍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抱着宁儿向门口走去。 庭院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在看到树下抱着小华归,月白长袍、清俊尔雅的男子时,若馨登时停住了脚步,愣怔在当场。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柔线慢慢牵引着两人,风华微微侧目,视线和若馨相交,清润的眸瞳荡起涟漪。优美的薄唇微微扬起,风华轻声说道:“若儿,我回来了。” 轻风微拂,树叶轻响,仿佛低浅的吟唱。白袍波动,柔软的长发在风中扬起,树荫之下,怀抱着小小娃娃的风华,也仿佛世间最美的一幅画,永远地定格。 番外 那一夜那个人 淅淅西风淡淡烟,几点疏疏雨。 酷夏已过,细雨中的江南,烟霭迷蒙,微风清凉。河边,柳条如绵轻轻摇曳,显得绰约多姿。河面上点点浮萍,顺水飘流。水光碧翠,倒影岸边青瓦白墙的民居,映衬着远黛青山,仿如笔墨苍润的山水图,每一笔每一画都动人心弦。 宁静的清河之中一膄造型精巧的木质帆船匀速前行,船头的甲板上,应宁王负手而立,身后的小厮安静地撑着一把油纸伞遮在他的头顶。 离开京城乘船南下六日,已入南安城地界,河道渐宽,途经了几处湖泊,想来,应与目的地不远了。看着前方水面淡烟迷蒙的景象,应宁王站了片刻之后,便转身回到船房里。 挥了挥手,让小厮退下,应宁王倾坐在座椅上,从木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锦袋。 轻轻掂着锦袋,应宁王美目半垂。锦袋是由细软的绸缎缝制,绣纹精美,然让他注意的并非是锦袋,而是袋子里的那件东西。 解了系带,将里面的指环取出。 那是一个色泽纯粹的红玉,指环的内部用小篆刻着“应宁”二字。看了几眼后,他便将它指环戴进了左手的食指上。 古鼎中沉烟袅袅,让人清心静气。缓慢地旋转着这个指环,应宁王面上的神色若有所思。 “王爷。”船房外,总管事低声唤道。 “进来吧。” 总管事收了伞,交给一旁的侍从,走了进来。走到应宁王桌前,总管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呈给他,说道:“王爷,这是京城来的急件。” “嗯。”应宁王应了声,接过信函拆开审阅。 此行算是微服私访,然朝廷之中一些特殊的事务有时却也不得不派人送来予他处理。虽然皇甫贤不知所踪,朝廷中也暂时风平浪静,然皇甫贤心思难测,谁也不知道他是真正的放弃了,还是短暂的厌倦。 皇帝真正能相信的人便只有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为了兄长以及东衡国,他不得不尽心辅助。王府内院,他将下人们重新换过一批。而在皇甫贤离开之后,不管是不是皇甫贤曾经派到他身边的内应,他也遣散了大批的姬妾,唯留下曾是政治联姻而娶回的几人。 总管事应与堂是自应宁王父亲时便一直跟随的,近三十年的时间,因此应宁王也很信任他。如今府中大小事情都交给他,寄送一些重要的信函也由他来负责。 把信看完,应宁王取过笔墨在信函下方写上批示,再盖上金印。将信函封好*给总管事时,应宁王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与堂,还有几日能到?” 这个问题应宁王昨日才刚问过,清晨也问了一次。不过总管事尽忠职守,没有表露丝毫异样的表情,他垂首应道:“依如今的风力,大约再过两日便能到达。” “还有两日啊。”应宁王微微颔首,目光朝船房开敞的窗扉望去,河边景色清丽而宁静,入目清心。江南小镇,没有京城的繁华喧嚣,却有另一番怡人之景。 应宁王微微眯眸,轻笑一声道:“真是羡慕风华,可以留在这样美似仙境的地方。不用每日忙到焦头烂额,也不用费尽心思在尔虞我诈的朝廷之中与人周旋。同样都是先考的儿子,人生却能如此不同。” 总管事抬头看了应宁王一眼,看他唇边带着微笑,却似另有深意。总管事静默片刻,说道:“王爷若是喜欢,也可以常来,水路至此,不过七八日。” “喜欢自是喜欢,只是如今朝廷事务繁忙,难得能让本王如这此这般忙里偷闲一回。”应宁王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况且本王一来,阿软便也闹着跟来,显儿也是。他们马上要入太学府,本王不想他们耽误了学业。” 正说着,一个小脑袋悄悄探了进来,正是被谈及的曹操。她笑嘻嘻地问道:“父王,你们的事谈完了吗?” 应宁王撇了小丫头一眼,“快点进来吧,淋雨生病了,父王就把你送回王府。” “嘿嘿,父王才不会呢,我都告诉干娘要去找她,如果没见到我,干娘会生父王的气的。”小丫头咧嘴笑着,一边拉着跳了进来。 十岁大的丫头亭亭玉立,可是性格还是很孩子气,。 应鸿可绕过书桌跑到应宁王身边,说道:“父王,我们......” 未等她说完,应宁王直接接上她的话,“什么时候能到。” 应鸿可拍手笑道:“父王好厉害。” 应宁王摇头,“不是父王厉害,是你一日三次的问,父王要想猜不中都难。”话虽如此,应宁王倒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 “大概还有两日的路程” “那么长啊。”应鸿可嘟了嘟嘴,又垂下头很老气地叹了一口气道:“阿软好想干娘哦,以前她在王府的时候,我们想见都能见到,现在还要走这么多天才能见到她。而且只能和干娘呆三天就得再回京城了。还有可爱的宁宝宝和小华儿,阿软好喜欢他们哦,不想那么早就和他们分别。” 应宁王看着应鸿可很是怀念的表情,眸光一闪,便轻笑着说道:“那你就让你干娘去京城陪你们一阵子吧。” 应鸿可猛地抬起头,眼睛发亮,“真的吗?” 应宁王挑挑眉:“只要你能说服你干娘,父王没有意见。静园不是还空着么。” 应鸿可兴奋地欢跳起来,她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拍了拍胸脯,说道:“就交给阿软吧,干娘一定答应阿软的。”说完她又向外跑去,一边说道:“我要赶紧告诉哥哥这个好消息。” 声音渐远,应宁王摇头笑笑。总管事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果不其然,在他唇边是一抹他为十三爷身份时会有的商人算计的笑容。 视线低垂,总管事突然发现应宁王左手食指上的赤玉指环,冷淡精明的面庞闪过一丝讶意。应宁王正好抬头要同总管事商量事情,见到他脸上难得显露的诧异,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左手上的指环,于是便笑道:“与堂,你可还记得这个指环?” 片刻的时间,总管事的神态已经恢复正常,他略微犹疑片刻,答道:“记得。王爷三年前去万春县时把它给了一名艺妓。” “确实。”应宁王轻慢地旋转着指环,意味深长地低笑道:“只是没想到它会有重回本王手上的一日,也多亏了它,让我知道了一件事。” 斜靠在椅背,应宁王垂首看着无暇的赤玉,俊雅的面庞似在回忆着什么。 重新得回赤玉指环也是巧合,想是天注定。万春县一年前大旱,湖水水位下降,一个樵夫在路过湖边时,捡到了一个指环,便藏在了家里。一直到今年娶妻,樵夫苦于没有礼金,想起了这个指环。因为看这指环价格不菲,便前往关家经营的银楼估价,打算到当铺中去换银子。 关家老板看这指环贵重非樵夫这般人能拥有的,他认得指环中的“应宁”二字,事感蹊跷,不敢疏忽,于是花了高价将赤玉指环从那个樵夫手中买下,问清了扳指的来由。而后请来了关平东,将扳指交给他。 关家与应宁王交好,关老爷也觉得奇怪,便写了封信,连同赤玉指环一同送到了京城给应宁王。 在拿到指环的时候,应宁王脑中的记忆像是密闭的空间突然开了一个缝,豁然开朗。 赤玉指环是在清河上游被发现的,而他对于那里所有的记忆便是在一艘画舫上,他和一个尚是处子之身的艺妓共度了一夜春宵的事情。 如今的他对那个艺妓的模样早已忘却,只记得她在他身下很是生涩的反应。那时的他从未想过为何一个二十二岁的妓女尚未被人破身,只觉得王府多收一名姬妾也没什么,然那夜之后却始终没有人拿着赤玉指环前往章台别馆,他便也慢慢将这桩意外的春宵之夜给忘记了。 重新得到指环,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人竟然是她。 那一个刻有他名号的指环象征的地位是任何一个女人极力想得到的,更没有一个攀求富贵、贪慕虚荣的妓女会将一个王爷所给的赤玉指环丢弃,并且根据指环发现的地点可以推测那个指环是一下画舫便被丢掉的。 会这样做的女人,在他的记忆之中暂且只有一人...... 其后,他派人前往万春县查探消息,那名艺妓早已不在。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竟然找到一个曾为清和坊厨房送菜的人,那人说他在三年前的一天看到了一件有关艺妓罗衣的奇怪事情。 他说他那日替人为清河坊送菜,不小心在后院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他看到一个模样很是俊俏的女子被人易容成罗衣的模样。 乡民愚钝,只是觉得那件事很厉害,却没想过是为什么,况且这之后他便离开了万春县一阵,回来以后罗衣早已不在,他也把那件事情忘记了。 应宁王让那人画出那名女子的画像,可惜那个人丝毫不懂丹青。应宁王便派人取来一堆画像,再将若馨的画像合在其中,果不其然,那人最后挑出了那幅,说是因为这个女子模样俊俏,因此他也印象深刻。 至此,他心中的怀疑解开。 难怪他在清和坊见到她的第一次就感觉似曾相似,难怪觉得她的眼神很是熟悉,难怪看到她略淡的发色总觉得怪异,原来并非是他觉得异于常人,而是那一夜的那个女子也是这样淡到近灰的发色。 原来如此。 应宁王轻叹,“原来她就在我身边,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总管事没有回话,只是垂首敛眸,静默着。 应宁王也非常人人,勘人心思的能力不在话下,见到总管事略微细小的情绪变化便想到了什么,他轻笑道:“与堂,你是何时发现她的身份的。” 总管事屈跪于地,垂首道:“请王爷降罪。” 应宁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走到总管事面前,托着他的手臂说到:“起来吧,本王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谢王爷。” 总管事起身后便开口道:“属下本只是觉得先生有些熟悉。贤王祭天那日,先生昏迷在祭坛上,属下去扶先生时才真正确定。每个人骨骼都有特殊之处,属下发现先生的与三年前画舫中那名女子的一样。”总管事微是停顿,而后才继续道:“当时王爷忙于辅助圣上整顿朝廷,属下便也没有禀报这件事。” 总管事是常年习武之人,自然对人的身骨敏感,应宁王笑了笑,说道:“你认人的方式果真于众不同。” 总管事沉默片刻,又说道:“王爷既然已经认出先生的身份,可有与她相认的打算?” 应宁王微微一笑,笑容中涵义深深,他踱步走到窗子边,看着岸边缓慢后退的景物,静了片刻后慢声道:“既然她不想说,我们又何必拆穿,”应宁王回头看了总管事一眼,低笑道:“就如你不说的真正理由一样,人生总有些说不得的秘密,不说比说更好。说出来就打破现有的平衡。” 总管事深深地看了应宁王一眼,阅历深沉的眸中带着一种长者的慈爱和感慨。 “干娘,干娘。”突然,船头处传来应鸿可兴奋不能自抑的声音,“父王,你快来啊,干娘来接我们了。” 从窗子处,应宁王看到应鸿可站在船头一边挥手一边欢跳着,一旁的应鸿显也难掩激动地露出笑容,“真的是先生。” 顺着应鸿可手指的方向,应宁王向岸边看去。 一道绯红的身影站在河堤上,淡淡地融合在青青山河之中,却又不自觉吸引住了人们的目光。 似乎是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呼唤,那道绯红的身影也抬起了手挥了挥。 真的是她呢。 心中不能察觉的一处轻轻涌起一股温暖。应宁王微微一笑,伸手抚上左手的指环,停顿了片刻,他将那指环慢慢取了下来。松手时,只看到一个小小的红影落入清澈的河水之中,再不见踪迹。 有些东西,存在了不如不在。而有些东西,即使消失了,却会永远存在于心间。 至于那一夜,那个人,就成为两个人都知却永远不会说出的秘密吧。 番外 也许想起 应正八年,原定的殿试延迟了半月,而后如期举行。如此重要的事情推迟了时间,京城中人皆猜测缘由,然皇宫之内严密封锁消息,外人不知其中内情。 自古皇宫秘史多如牛毛,也不差这一件,新事再起,旁人便也忘记了这事。毕竟三日之后,揭晓殿试名次,人们的目光便自然聚焦在及第进士的身上了。 原定的殿试前三日,尚思前往贤王府时发生了意外,次日傍晚被应宁王府的人送回宰相府。昏迷了几日后才清醒过来,然醒来后却不记得去贤王府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半个月后,尚思依旧参加了殿试。然那一日之后,他的精神始终有些恍惚,终究影响了殿试时的状态。虽然不如预期,与状元失之交臂,但他最后还是考得了榜眼,赐进士及第。 殿试放榜之后,状元留京,榜眼与探花则被分别安排至其他地方任职。宰相惜才,看尚思天资聪颖,便将其留置京城,准备上请圣上,安排他入翰林院谋事。 皇帝本也对尚思的印象极好,便准了宰相的奏请,封尚思入翰林院做侍书,辅助翰林学士修撰国史,其后慢慢升为翰林学士。两年后,尚思正式由翰林学士拜中书舍人,为皇帝起草诏令,参与谋令。 尚思年纪轻轻,不过二十过三便官阶五品,有如此成就,又相貌堂堂,几成为京城中许多未婚女子暗自爱慕的对象。可惜众人皆知,这位年轻的学士,已是宰相未来的乘龙快婿,与他的义女平离已有了婚约。 为京官二载,依祖制需回乡拜祖,尚思向皇帝告假,而后启程,同行的正是平离。名曰陪同,但知道内情的都晓得他们此次回乡,家中的长辈极有可能便让他二人完婚,毕竟平离如今也已十七,到了可婚嫁的年龄了。 回乡时恰逢新年之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而尚江书院更是比往日热闹了几分。一喜尚思如今辉煌的成就,高官厚禄、前程似锦。其二,尚家人也开始为尚思与平离二人准备婚事,打算让他们在回京前完婚。 前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后院则显得冷清安静了许多。尚思避开了不断来向他恭贺道喜的人们,独自一人躲到了后院。 他静静地躺在屋顶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却只是看着,久久没有动上一口。清秀细致的面庞似乎带着些许的忧郁和怅然。 突然下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而后木梯轻动,有人上来了。 “小四。”甜软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尚思微微抬起上身,看到平离正攀在木梯上。 尚思坐了起来,伸手稍微托住平离的袖口处将她也扶了上来。平离道了声谢,而后取出干净的帕子将位置稍微擦拭一下,也坐在了尚思的身旁。 尚思对她微微一笑,而后道:“姨婆她们走了吗?” “没有,她们说想见见你,所以尚伯母让我来找找。我猜你一定不想去,见你不在屋里,就帮你找理由推了去。” “谢谢你。”尚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有些烦了,才躲到这儿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巧说你在这里。”平离指了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说道:“她说你心情不好就会到这里来吃糖葫芦。” 尚思虽然已是朝廷高官,然面容清秀的他,换下官服身着儒裳后,便像个不知世事的年轻书生,此刻手上举着一串糖葫芦让他看起来就更像是个孩子一般。平离掩唇低低笑了下,“不过我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孩子的东西。” 尚思低头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微微有些闪神。其实他并不是很爱吃冰糖葫芦,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买一串来。心底的深处,总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安慰着他道:“小四乖,我们吃糖葫芦,你一个我一个,我来帮你担不好的心情,再把好心情分给你。” 那个声音到底是谁的,他使劲想却始终也想不起来。 “小四,你怎么了?”身旁的平离见尚思出神的模样,轻轻碰了碰他。 “嗯?”尚思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想到一些事情罢了。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平离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想来陪陪你,总觉得这些日子,你的心情不大好。” 看着面露担忧的平离,尚思带上些许歉意地说道:“阿离,对不起,带你回来了却把你冷落在一边,没有好好招待你。” “你怎么还和我这么客气呢?”平离温和地笑着,露出颊边小小的酒窝。突然想到某事,平离低下头,微微有些羞涩的模样,“小四,你知道尚伯母他们定的日子了吗?” 尚思微微一怔,没有回答,而后又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安静地不出声。 没有听到回应,平离抬头向尚思看去,却见他拧着木棍,若有所思地旋转着。 这一回,平离也没有打扰他,一只手抬到袖口处,停在那,轻轻压住那处微鼓起的地方。 许久之后,便听到尚思低低的声音传来,“对不起,阿离。” 平离轻轻握了握拳头,脸上的表情未变,只是柔和地问道:“怎么了?” 尚思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现在不能娶你。”他转过头凝视着平离的眼睛,说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会伤害到你,可我不想等到成亲之后才说,那样只会更加耽误了你。” 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虽然眼眶微微含泪,平离的情绪却还是很平静,她垂下头,不让尚思看到她的表情,低声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尚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静下心来,他回想着两年来的自己。 他始终疑惑那日自己去贤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实情。去问应宁王,他只说是贤王爷有事请他过府一趟,然中途发生了变故,他被人伤了头脑,便昏厥了过去,才有些记不清那日的事情,而应宁王则是恰好碰到他,将他送回宰相府。可是他知道那日确实是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只是应宁王不愿说,就好像两年半前他也是一场大病之后,家人们对他的过往总有些避而不谈的模样,他也浑浑噩噩,像是从雾里走了一趟,弄不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清楚,可是这两年来,他却越来越经常做到一些奇怪的梦,梦里的事他记忆中并没有发生过,可是却又是那么熟悉,仿佛他一直心心念念放在心底最深处珍藏一般。 那样的梦越多,就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拼命想要突破压抑的密网钻出来,仿佛只要那个自己出来,所有的事情便能水落石出,而这样的感觉越是明确,他对于自己和平离的未来却越来越迷惘。 一片寂静之中,平离微微哽咽地声音开口道:“小四,你有其他喜欢的女子吗?” 平离始终低着头,看不清平离的面容,但听她的声音,也能察觉到她心中的难过。尚思愣了愣,然后摇摇头,低声道:“没有,你知道我喜欢的一直只有你一个。” “可是你心里还有一个人。”平离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字画,小心摊开,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翻你的东西的,方才去你屋里找你,你不在,可是桌上放着这些。你在京城时也常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画画,你心里想的是画中的这个人吗?” 小四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平离手中的画纸。 那是一叠勾勒简单的画,里面的人物是一大一小两个人,稍大些的是女孩,小些的是男孩。虽然记忆中并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却都是他在梦中梦到的似曾相识的情景。 有女孩在前面走,小男孩则怯生生地拉着女孩的袖子跟在一旁;有女孩抱着小男孩躺在床上,一手轻放在他的后背,像是安抚他入睡;有小男孩坐在地上,一只脚受伤了,女孩帮他上药,虽然本该很疼,小男孩脸上却是带着甜甜的笑;有女孩拂了一只袖子,伸手到他面前,让他在她身上试验如何针灸;有两人在山上,前面一头猛兽,女孩手持一柄长剑把小男孩牢牢护在身后。 厚厚的一叠画中只有这两个人,只是男孩看得出是他小时候的模样,女孩的面容始终模糊,里面的人物年龄越大,面容之处便越没法描绘。 他今日画好的一张,看起来已经是成年的女子,却只有与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小四,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我不知道。”尚思摇了摇头,“在我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人,虽然对孩提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可是我记得我拜师时一直只是一个人。可是这两年来,我一直做着奇怪的梦,总会梦到一个人,可是我越想知道她是谁,却越是想不起来。” 平离抓着画像的手在微微发抖,“啪嗒”一声,水滴落在了纸上,晕开了墨汁,平离忙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却把画像弄得更糊,“对不起,我笨手笨脚,把你的画像弄脏了。”赶紧将画像递还给尚思,平离哽噎着,掉下的泪水却更多了。 尚思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白帕轻轻放到平离手中,虽然心中很是愧疚,却还是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可是如果我不能保证娶了你之后能给你幸福,我不能耽误你。我想把心里的事情弄清楚,但我不知道要多久。” 平离抬起头,清丽的小脸上泪痕点点,她犹带一丝希望地看着尚思,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的,等到你想清楚的那一天。” 虽然从很早以前就料到小四也许有一个没人知晓的秘密,那个秘密会让她失去他,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小四,她真的不想放弃。 “阿离,你不要等我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我或许遗忘的事情,也许一年,也许更久。”尚思顿了顿,虽然很伤人可这些话却不得不说清楚,“也许想起后,我明白那个自始自终都是一个梦。但也许想起后,我会去找梦里的那个人。阿离,你别等我了,去找个能给你幸福的人吧。” “是我自愿的,如果会造成你的困扰,我就等一年好吗?”虽然天性怯懦,平离此刻却还是鼓起了勇气,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说道:“可是如果你最后喜欢的还是我,我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好。”尚思看了她许久,看她脸上突然绽放的喜悦而羞怯的笑容,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也许有一日终究会想起,可是他知道想起的那日,他不会放手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番外 终有回归的一日(上) 从关府离开,看着家丁在她面前表情冷淡地掩上大门,若馨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五年多来,若馨每年都会回到万春县,前往关府看望关家老爷夫人。第一年,在得知关景天是跟着她去往鬼城丧命之后,悲恸欲绝的关家夫人让人齐棍将她打出大门,若馨制止了白容上前护她的举动,毕竟在她心中,她同样对关景天的死抱着深深的自责与悲痛。 这样的责罚算是她应得的,她没有办法将关景天还给他们,只能让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伤痛和愤恨。她不敢奢求关家人的原谅,只希望能做些什么来弥补。 第二年再去时,关家人面对她虽然微有责备,却并没有表现出如第一年那般很是激动悲愤的举动,脸上的表情冷冷淡淡,却没有很哀伤的模样。 时间能让人忘却伤痛,只是若馨知道关家上上下下疼爱关景天如命,失去唯一血脉的痛只怕十几年都无法消退,可他们看起来却并不像是失去爱子的人该有的反应。 今年已是第五年了,关家人待她态度依旧,但语气间比以往也客气了不少,她觉得有些内疚,却也有些奇怪的感觉。 “姑娘。”候在关府外的胭脂见若馨出来,上前来唤了一声。 若馨回头,见是胭脂,忙走到她身旁扶着她,手轻抚在她明显突起的腹部,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其他人呢?” 与顾行远成亲之后的胭脂依旧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如今即将为人母,曾经冷若冰霜的面容如今也暖了几分。 “应宁王也来了万春县,方才派人叫走了风华公子。白容随顾行远去打点住处,我就留下等姑娘。” 若馨点点头,向她身后看了看,“孩子们呢?” “都在那。” 若馨向胭脂手指的方向看去,两个孩子正在不远处的大树下玩耍。 若馨笑了笑,正要召唤他们,目光却被停在远处的一辆马车吸引,朱轮华盖的马车看起来华丽非常,在万春县这样并不算非常大的县城中也算是引人目光了。 但让她目光停留的并非是马车本身,而是马车后那所神秘的宅子。那个宅院本是万春县的一户豪宅,四年前被人买下,可惜却没人知道买主是谁。宅子没有门牌,墙高院深,若馨来的几次,都是大门紧闭,而今日却是开敞了大门。 若馨并非一个爱探究竟的人,本想叫回孩子离开,却见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是若馨方才去关家时没见到的关家老爷。 若馨顿时停住了脚步。 那处宅子也是关家的产业吗? 关老爷出来之后,便在门边等候着,微微躬身的模样,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很是恭敬。 关平东是东衡四大商之一,声望也极高,需要对谁如此毕恭毕敬?若馨微疑,过了一会之后,便有一个身着黑髦斗篷的男子从宅子里走了出来。 修长的身影让若馨的心微的一震,但她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斗篷帽檐低垂,遮住了男子的半脸,只能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巴,还有微扬的薄唇。菲薄的双唇轻轻张合,似在和关老爷说着什么。关老爷不停地点头应声,十分感激的模样。 男子说完话后,便向马车走去。走了几步,似乎察觉到若馨投注的视线,那个男子微微侧目向若馨看了一眼,逗留片刻之后,便收回视线上了那辆华丽的马车。 关家老爷没有看到她,目送马车渐行渐远之后,他便回到门边,向里头说了几句也匆匆离开。 若馨一直伫立原地,胭脂在一旁轻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若馨回神,转头看着胭脂,微笑地摇摇头道:“没有。” 她只是看到了一个也许相识的人罢了。 也许......相识...... 正当这时,一个东西从高墙里飞了出来,掉在了那棵树和宅子的中间。本来正在树下玩的小华儿看到了,有些好奇地跑了过去,蹲下身子捡了起来,用两只小手握着。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像是火烧屁股一样地从门里跑了出来,手上抓着一个弹弓,他一边抓耳挠腮一边急忙忙地低头四处寻找。 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小华儿,瞧见小华儿手里握的东西,小男孩立刻飞跳起来向他跑来。 他歪头看了下小华儿,小华儿漂亮的五官让小男孩呆了呆,回过神后小男孩便粗着嗓子喊道:“喂,把东西还给本少爷。” 小华儿抬起头,秀致的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举起手中的玉佩,说道:“你是说这个吗?” 看到小华儿的笑,小男孩有些别扭地撇撇嘴,喊了声,“废话。” 小华儿微微歪着头,笑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 “什么证据?”小男孩愣了愣,傻傻地说道:“东西是本少爷的,要有什么证据?” 唇边的微笑可爱又纯净,小华儿摇摇头,“没证据我可不能交给你,如果这东西的主人找来了怎么办?” 小男孩愣住了,四下看了看,捡起一根断枝指着小华儿,大声说道:“哼,不要以为你长的漂亮,本少爷就不敢打你哦,就算你是女孩子,本少爷也照打不误。”想了想,小男孩又多加一句,“不过可以考虑打轻一点。” 小华儿轻轻笑道:“我是男孩子。” 小男孩惊讶地张大嘴,“骗人,你以为本少爷是谁?是那么好骗的吗?”他才不相信,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要去掀小华儿的袍子。 可惜他的手还没碰到裳角,本来站在树下的宁儿突然飞奔过去护在了小华儿身前,小男孩根本没反应过来便被一道红色影子撞到了地上。 连疼痛都来不及喊,小男孩摔个四脚朝天、灰头土脸,手中的小树枝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愣愣地看着像是凭空出现的宁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准你欺负哥哥。”面无表情的宁儿俯视着小男孩,冷冷地说道。 黑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小男孩一会看看小华儿,一会再看看宁儿,想是不能理解眼前的局面,他瘪着小嘴,委屈又倔强地坐在那里,小小的拳头微微发颤,很害怕却又硬撑着的模样说道:“别以为你们人多本少爷就怕你们哦。就算你们是女孩子,本少爷也照打不误。” 话虽如此,小男孩感觉对方以多欺少,委屈的想哭,却被宁儿喝了声,“不许哭,很吵。” 小男孩硬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他捡起一根短短的小木棍指着他们,很没气势地控诉道:“你们坏蛋,抢了本少爷的传家宝,还打本少爷。” 见孩子发生了争执,若馨和胭脂便向他们的方向走去,小男孩看到若馨她们过来,以为也和宁儿一样要打他,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男孩一把扔了手上虚张声势的小木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进那座宅子里。 若馨走到两个孩子身边,宁儿回头先说道:“娘,宁儿没打他,是他自己撞到宁儿摔到的。” 若馨揉了揉宁儿的头,低头对小华儿道:“小华儿,是你先欺负那个小弟弟了?” “对不起,娘,华儿只是看他好可爱,才想逗他玩一玩的。”小华儿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男孩说的“传家宝”,有些为难的模样,小手握着递到若馨面前,“娘,这个怎么办?” 看到小华儿手中的玉佩,若馨浑身一震。 忙伸手接过,将玉佩仔细检查了一遍,若馨慢慢地旋转两边,玉佩也随之分开。 呼吸顿时一窒。 这是......她五年前送给关景天的那块玉佩。 那个小男孩是...... 番外 终有回归的一日(下) 思绪被一声暴喝打断,“哪个兔子敢欺负本少爷的儿子。” 暴喝声从宅子里传出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气让若馨又激动又有些想哭。 目光聚焦在门口,小男孩先行从门里跳出来,委屈地指着她们。没一会,若馨便看到一个男子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被人推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相貌出众的俊秀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眉宇之间却依旧有些孩子气。身上的衣裳华丽,身下却盖着厚厚的锦褥,遮住了腿部以下。 男子脸上带着怒气地看向小男孩手指的方向,然一见到若馨,他却像是见鬼了一般,立刻捂住脸,慌慌张张地催促身后推着他的那个女子赶紧回去。 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若馨以为死了的关景天。 若馨几步上前,拦住欲退回去的女子,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始终遮掩住面庞的关景天,“你没死?” 关景天使劲摇着头,闷闷的声音从手臂下传出来,“他死了他死了,我不是关景天。” 明明就是他,连说话颠三倒四的习惯还是一样,他如何能不承认呢? 若馨看着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关景天眼眶微湿,看关景天情绪有些激动,若馨没有逼他,只是慢慢蹲在他的轮椅面前。 小男孩大概是没见过关景天这个模样,先前的委屈和害怕都一扫而空,而今反而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 将手轻轻放在关景天盖着厚厚锦褥的腿上,若馨低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关景天半日不答,帮他推着轮椅的那个女子应道:“少爷四年前回来时腿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他四年前就回来了吗?” “是。”那个女子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次年来时,关家人对她的态度便好了许多,或许便是因为关景天回来的缘故了。 若馨看着一直遮掩着自己的关景天,轻声道:“那么你一直都知道我来关府的事情是吗?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关景天一边摇头一边挥手,急忙忙对身后的女子喊道:“清亭,本少爷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女子有些歉意地看了眼若馨,低声道:“对不起,我们先进去了。”慢慢拉着关景天的轮椅退回门内,女子向还站在门外好奇地看着她们的小男孩唤了声,“念心,进来吧。” 若馨站起身,这时才注意看向那个女子,大约二十一二岁的模样,五官清秀、恬静温婉。看她的服饰举止并不像一般的丫鬟。 若馨的目光又移向另一旁的小男孩,和关景天有几分肖似的外貌,若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或许关景天不想认她,是想和过去做一个了断,开始重新的人生?如今他有妻有子,她确实不该再打扰他了。只是,他们毕竟曾经相交一场,关景天变成如今模样也不知道是否和她有关,她希望如果有可能能帮关景天恢复健康。 想着时机不对,若馨打算改日再来,静默了片刻后她微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夫人慢走。”那个女子轻轻说了声,若馨点点头,又向关景天看了一眼,却正对上他偷瞄她的视线,若馨温和地微笑道:“关少,希望你们一家幸福。” 听着若馨的话,关景天顿时愣住了,正打算遮住脸的手也顿在半空。门就要完全掩上的时候,看着若馨转身的身影,关景天突然大叫起来,“喂喂喂,死女人你别走。” 一把拉开大门,关景天气急败坏地冲若馨喊道:“你给我回来。” 让女子把轮椅推出门槛,关景天拂去她的手急匆匆地转动轮椅来到若馨面前,有些急了的紧紧揪住若馨的袖子,关景天深怕被什么沾染上身一般使劲撇清道:“你可别误会哦,本少爷是清白的。” “什么?”若馨被关景天突然转变的态度和他的话弄懵了。 关景天侧着身子指着身后的那个女子,有些气恼地说道:“本少爷才没有和她一家。”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若馨的脸,涨红着脸,像是强调一般又大声说了声,“本少爷还没娶妻,本少爷可是清白的。” 若馨愣住了,事实和预想的不同,可是那个孩子确实是叫他爹...... “你一直没成亲吗?” 关景天古怪地看着若馨,“本少爷有儿子了为什么要成亲?” “呃......”总觉得顺序有些颠倒,若馨静了静,再开口道:“你有了儿子却没有成亲?” “为什么不能有儿子。”关景天很理所当然地说道:“小子是我在那个臭城外捡到的。捡到他的时候他要死了,本少爷看他可怜,就把他捡回来了,后来看小子投缘就认他做了儿子。” 原来如此。 关景天果然还是关景天,不过时间过去多久,他的心始终都是世间最清明最纯粹的,他可以对一个人好不需要理由,他可以认一个孤儿做儿子做家人并不需要有血缘的牵绊。 看着这样的关景天,若馨的心变的很柔软。 “你怎么活下来的?当初我亲眼看着你被御鬼黑木吞噬了的。” 关景天摸了摸头,脸上也有些迷惘的模样,“本少爷也不知道,当时就感觉整个人被拖进了那块黑木头里,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应正九年了。送我回来的那人和我说,有人很好地养着本少爷的魂魄,所以本少爷得以不死,只是魂魄回来以后毕竟缺少了什么,所以本少爷的脚就不能动了。” 若馨听后,将手轻轻压在衣服里的御鬼黑木上。难怪那年祭天之后她感觉这块御鬼黑木的灵性消失,想来,是关景天的魂魄归位的原因了? 只是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找回关景天的肉身。 若馨想到了先前在他门前看到的那名黑髦斗篷的男子。 是师父么。 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旁人料不到他的心思也不奇怪了。 不去探究师父会救回关景天的原因,若馨重新望向关景天,蹲下身和他平视着,轻声问道:“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的原因了吗?为什么隐瞒我你还活着的事情?” 他定也没有告诉应宁王,否则应宁王定也不会瞒着她的。 一张英俊的脸庞涨地猪肝一般的颜色,关景天目光闪烁,瞟到若馨神情温和的脸庞,他最后很不情愿地从牙齿里挤出话来,“你没看到吗?本少爷的腿废了。” 若馨一怔,就是这个原因吗? 关景天有些郁郁不乐地说道:“你本来就觉得本少爷很没用,现在本少爷的腿废了,你一定更瞧不起本少爷了。就算要找你,也要等本少爷的腿好了才行。” 若馨哭笑不得,只能叹了声道:“你真的是个笨蛋啊。那如果你的腿一直没好,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吗?” “谁说本少爷是一个人的,有儿子陪着啊,对不对?”拉了拉一旁的小男孩。 小男孩底气十足地说道:“是,本少爷会一直陪着爹,还会说故事给爹听。”他很自豪地看向若馨,说道:“本少爷很会说故事哦。” “好乖。”若馨轻轻摸了摸小男孩梳的整齐的头发,看着像个灰头土脸的小地鼠的娃娃,若馨取出手绢帮他把脸擦干净,轻声问道:“刚才摔疼了没有?” “没有,本少爷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只不过摔了一跤,有什么大不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虽然和关景天没有丝毫血缘,性子却几乎和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连说话的口气和表情都几乎一模一样,看着真让人喜欢。若馨轻轻抱了抱他,微笑道:“念心好勇敢。” 小男孩面上一红,像是有些害羞又有些开心,然后很骄傲地瞥了一旁的宁儿一眼。 被若馨夸奖之后,小男孩的阵营彻底倒向了若馨,他窝在若馨的怀中,一鼓脑地说着自己和关景天的生活,关景天几次想打住他,却都插不上嘴,最后只听到小男孩很是憧憬地说道:“爹一直说要帮念心找个娘,他说娘长的很漂亮,穿着红色的衣服,比天上的仙女姐姐还漂亮,心地也很好,比天上的菩萨姐姐还好哦。爹还说,等他找到娘的时候,娘一定也很喜欢小念心的。”说到这,小男孩伸出小手轻轻抓住若馨身上的衣服,一双黑溜溜的葡萄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若馨,突然开口说道:“漂亮姨,你做念心的娘好不好?” 若馨愣了愣,转头看向关景天。 关景天也像是吓到了一般,他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把平时自己和他说的“秘密”给揭穿了,对上若馨的目光,他立刻像是小时候推脱责任的孩子一般,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关本......本少爷的事。是......是他说的......才不是本少爷教的......” 若馨笑了笑,回头望着娃娃满是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道:“好,只要念心愿意,我愿意做念心的娘。” 关景天登时愣住,小男孩则是兴奋地叫了声,“娘?” “嗳。” “娘?” 看关念心虎头虎脑的模样,若馨又是疼爱又是怜惜,摸了摸他的头,又应道:“嗳。” 小男孩顿时跳起来,很是兴奋地大喊道:“耶耶耶,念心找到娘咯,念心有娘咯。” 小华儿也笑呵呵地看着蹦来跳去的小男孩,似乎也很开心自己又有了一个弟弟,而宁儿则微微蹙眉,说了声,“你很吵。” 听到宁儿的话,小男孩又跳到她面前,小小的奸笑道:“我就喜欢叫娘,怎么样,你咬我啊。”小男孩摇头晃脑很是得意,向宁儿伸了伸舌头又凑到若馨身前,一张小嘴咧开,笑地像朵可爱的向日葵。 “景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我可以帮你治好腿上的毛病。南安城离这里很近,如果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听到若馨的话,关景天的眼睛登时一亮,然过了一会,有些别扭地转过头,继续道:“爹都找了好多大夫,都说本少爷的腿没得治了。” “你不相信我了吗?”若馨微微笑着说道:“一年不行,我们就等两年,两年不行,我们就治三年,不管要多久的时间,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治把你的腿好的。” 看着温笑柔和的若馨,眼中的暖意若春,关景天不由自主地点下了头。 若馨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要不要见见老朋友们?应宁王今天也来万春县了。不过如果他知道你没死,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的了。” “才不会,本少爷是应大哥最疼爱的弟弟,他才不会生气。”关景天重新恢复了神采,看着眼前没有丝毫变化的若馨,唇角也不由微微上扬,顿了一顿,又问道:“都有谁在?” “大家都在。”说完若馨起身正要和胭脂说话,关景天忙拉住若馨的衣服,阻止道:“等等等等。” “怎么了?” “本少爷要去换件衣服。”关大少很臭屁地扬起下颚,“哼,本少爷才不要被风华比下去,就算本少爷只有半截身子能看,本少爷还是风度翩翩。” “对,爹是天下第一的风度翩翩。”一旁的关念心应和着,然后便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进来,“我爹才是天下第一的绝世无双。” “哼,我爹是天下第一的英俊潇洒。”关念心不服地又补了句,然后又是宁儿硬邦邦的声音,“我爹是天下第一的武功盖世。” “我爹是天下第一的......嗯......”才四五岁的孩子,调皮捣蛋不爱学习,哪里能找到多少词,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第一的有钱。” 像是要故意气关念心一般,宁儿又很轻松的说道:“我爹是天下第一的博学多才。” 无伤大雅的争执伴随着舒心的轻笑响彻在空中。 暖风轻拂,春日即将来临,所有的一切忧伤都将过去,当所有的幸福聚集,必将醉暖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