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游望》
降生
河南巩县,一个暴雨瓢泼的夜晚,一位形貌昳丽的妇人嘶哑的呼喊声被淹没在雨中。忽然,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庭院,丫鬟、婆子们的脚步声也清晰起来:"恭喜大人,令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好,好"一名中年男子在院中兴奋击手,来回踱步:"夫人呢?夫人现下如何?"稳婆上前回道:"夫人身子无碍,只是生产辛苦,现下有些疲累"
"好,你们都有赏"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似乎没人注意,婴儿哭声响起的一刻,雨停了,东面的天空布满彩霞,彩彻区明
"夫人,您醒了"丫鬟香附似是知晓主子的意图,紧接着道:"小少爷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了,奴婢这就抱小少爷过来"美目微闭的少妇也就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夫人,您瞧,小少爷长得真像老爷,看这眉眼,若是大了,不知要迷倒这巩县的多少姑娘呢"香附打趣道。
"你这丫头,惯会贫嘴。对了,老爷呢"
"夫人,老爷晨起来过了,您那会儿睡得正沉,老爷便吩咐人不许打扰,现下老爷巡视堤坝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您再歇会儿吧"
"嗯"
"夫人,您多少用些,这道葵菜汤可是您最中意的了"她心不在焉地吃着,眼晴却望着窗外,双目无神,连日的大雨,堤坝都冲垮了,今年巩县百姓的收成堪忧了。郎君仍在堤坝上巡视,已经几昼夜没合眼了,她如何放心的下呀
"半夏,你去吩咐厨房下些面条,再准备些烧饼,让诃子给老爷送去"香附上前伺候着,替那娇美妇人捏肩:"夫人,您还在月子里呢,可得小心着点自己个儿的身子,要是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您就别担心老爷了,石韦、诃子会照顾好老爷的"
那妇人拍了拍香附的手,面上的神色也缓和下来,终于有了一些笑意:"知道了,就数你最妥帖"香附抱着婴儿,看着夫人用饭,这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她跟着小姐一同长大,陪着小姐嫁来杜家,看小姐与姑爷夫妻恩爱,纵使迁来巩县定居,小姐也没有丝毫怨言,体贴姑爷,如今还有了小少爷,今后的日子想必也会越来越好
七尺昂藏
"小少爷,您慢着点"诃子道。那打前头的一位年轻公子,只见他面如冠玉,双睛点漆,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身上还有一缕淡淡的墨香。后面跟着一个书童模样打扮的人便是诃子。诃子是管家石韦的小儿子,比审言略长几岁
审言便是那年轻公子的名,审言,慎言也,寄托着杜家宗族长辈的殷殷期望。审言及冠不久,便以''必简''为字,取"大礼必简"之意
审言倒也不负家中长辈的期望,六艺经传皆通习之,文采斐然,因而初加冠,即已被
州县聘为僚属
"呼赤呼赤"诃子跟在后头紧追慢赶才堪堪追上自家公子,反观审言却已施施然的地进了杜家大门,审言回到家中时,他父亲仍在处理巩县的大小事务,他便先去拜见了母亲
"我儿,如今你可有什打算?"杜夫人手持茶盏,端坐在上方,笑意盈盈的看着站在下首的审言
"回母亲,孩儿立志要考取功名,成就一番事业"
"儿有如此志向,母亲自会全力支持,学问上若有不通之处,自当向你父兄请教"都说''百姓爱幺儿'',杜母自然也不例外,对于审言这个最小的孩儿,她一向是偏爱的
"善,孩儿定不负母亲厚望。母亲保重,孩儿告退"审言行礼后便翩然退下了
审言走后,一直立在杜夫人身旁的香附开了口:"夫人,小少爷平日里如此用功,想必乡试也定不在话下"
"香附,你倒是会为那小子说话,他是杜家的子孙,在他前头彪炳史册的杜家先人不可胜数。不过,吾自知吾儿謇傲,这官场的门道恐怕他适应不了"杜母一脸忧色的望着审言离去的方向,两眉微蹙
香附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堂上一片寂然
木香院,"诃子,你瞧好了,本公子定然一次便中,书院的那群呆子竟敢质疑本公子,真是不知所谓"审言一脸愤然地说着,全然不似方才在杜母面前的那副乖巧模样
"公子,您何必在意他们那些人的闲话。咱们杜家往上数十辈,那也是官宦人家。哪似他们那些泥腿子,得了夫子几句夸赞,便全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这二人不愧为主仆,诃子脸上愤然的神情,简直和审言如出一辙
"诶!诃子,这能否考中可是全凭本事,本公子从不仗势欺人,这乡试纵使是中了,也是因了本公子才华超群,与我爹是什么劳什子的巩县县令毫不相干"审言又看诃子还想附和些什么,便抢在他前面寻了些由头,将他打发出去
诃子站在门外,听着里头传来的书声,他知道小少爷其实是在意这场乡试的
千里姻缘
是日,审言读书顿觉疲乏,便想邀三五好友上街游逛。只是乡试临近,审言的那些友人都被家中父母拘束着,不得随意外出,便只能婉言相拒了。
于是,主仆二人便在街上闲逛起来,日头渐升,灼得人脸热,审言便打算寻家茶肆歇歇脚。
"客官,您稍等,茶汤一会儿就好"正说着,那人便往锅中倒入一碗温水,正是"育华救沸",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儿一碗澄明透亮的茶汤便置于几上。"公子,您慢用"
店家知道这位是县令家的小公子,是茶肆的常客。每每光顾,便会引得巩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驻足。而这杜小公子确实生得一副好模样,谈吐又幽默风趣,怎能不惹人喜欢
"公子,茶肆外的那些姑娘可都偷偷瞧着您呢!如今您已及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这巩县的姑娘,您可有中意的"诃子俯身附在审言耳旁悄声道
"诃子,这婚姻大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何况我如今也没心思去想这些事儿"审言嘴上虽这么说着,心思却活络起来
他不由得想起幼年时父亲曾携他回乡祭祖,正巧遇上了来祖父家中拜访的薛吟母女俩,似乎是薛母的娘家与祖母有些什么亲戚关系,当年的具体细节他已记不清,只薛吟妹妹那一双灵动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公子,公子"诃子的喊声让审言一下回过神来,是了,如今那薛吟妹妹已是二八年华,不知她可还记得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哥哥
关中,薛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审言幼年时见过的薛吟便出身其中。河东薛氏因出过许多名将,其在关中的地位不可谓不显赫
薛吟的父兄皆武,任有一官半职,虽是河东薛氏的旁支,但薛父为人十分正直,做事光明磊落,旁人也不敢轻视了他们一家子
终归他们还是姓薛的,自薛吟及笄以来,上门求娶的人便络绎不绝。只是薛吟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自幼便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家里人唯恐她遇人不淑,出嫁后会被夫家欺负了去,婚事便一拖再拖
"小姐,您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呀"薛吟的丫鬟枫荷在一旁问自家小姐
薛吟坐于绷前,纤细的玉指正劈丝走线,听闻枫荷说话,便抬起头来,只见她面容姣好,肤色白腻,双眼流盼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韵:"枫荷,万事随缘,这事儿急不来,我总归会遇到那个命定之人的
乱点鸳鸯
"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此时正是五更天,审言已起身读书,专心致志的捧着一本《孟子》仔细研读,而一旁的诃子哈欠连天,站得东倒西歪。
一人掀了帘子走进来,却是香附:"小少爷,夫人准备去天台寺上香,想让您随同前去"
"好,我这就拾掇拾掇,与母亲出门。诃子,去送送"说罢,审言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往屏风后边去了
"香附姐姐,这边走"诃子这会儿倒是精神了,殷勤为其引路
"啪"香附的手落在诃子引路的手上,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甭跟我来这套,我还不识路了"诃子尴尬地挠挠头,挤出一抹笑来。"我问你,你日日跟在小少爷身边,可见到小少爷与哪家的姑娘走得近些"
诃子看看院内,又将香附拉的离木香院远了些才道:"好姐姐,你且饶了我吧!我哪敢嚼小少爷的舌根子呀!再说,小少爷如今准备着乡试,哪来的什么红粉知己呀!"
"一个也没有?"香附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没有,没有,真没有"诃子又是一顿搪塞,而香附却抢了诃子手里提着的灯,走远了
待诃子回到木香院内,审言已经换好装了,只见他一袭白衣,腰间系着一件花鸟纹银香囊。轻轻一瞥,诃子便低下头来,一阵心虚,不敢与他对视。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跟在审言后头上了车马。
"公子,到了"诃子掀开车帘,讨好的笑着,审言屈指在他头上轻轻一敲,只觉好笑又无奈
这时,杜夫人也下了马车,朝审言走过来,"必简,为娘先前与县丞夫人约好了一同来上香,你先四处转转,届时我让香附来寻你"杜夫人脚步有些匆忙的就离开了
原来,上回县丞夫人来家中拜访时,便向杜母提起她娘家的侄女,说她那侄女温柔贤淑,善解人意,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娘家兄长又是在邻县县衙任职,与杜家倒也勉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二人一同上了香,又添了些香油钱,便要去寮房稍事歇息一会儿,小僧弥在前边儿引路,"林夫人,不知你上回说的那事儿如何了,若是方便,哪日得了空,我好与你那娘家侄女见见"
"好姐姐,这事我倒不知要如何开口了"林夫人作一脸为难状,待小僧弥添了香茶,退出寮房后才开了口:"都怪我一时嘴快,那日我回娘家问了嫂嫂才知,我那侄女刚定了本县的一位举人老爷。你看这,倒是叫我难做了"林夫人在一旁叹气,又悄悄拿眼瞄杜夫人
杜母则气定神闲的端起香茶道:"无妨,总要多相看些人家的。"一时无话
不多久,俩人便从寮房出来,分头走了。审言见母亲面有不豫之色,便悄悄让诃子前去打听
报复
"公子,我打听到了,好像是县丞夫人要给您作媒,说的是她娘家那边的侄女。如今她侄女定了咱们县里的那位举人老爷,看不上咱家,听说已经交换了生辰八字了"诃子一脸不忿
"就那患痨病的举人老爷,他们家也敢嫁,是瞧不起小爷这个秀才,还是瞧不上杜家。哼!"审言一甩衣袖,大步流星的走进了院子
"嘭"门一下关上了,诃子被挡在门外进不得,只能摸了摸鼻子,叹息一声。要说这林夫人也真是,整个巩县谁人不知她三天两头的回娘家,因她娘家权势好,她郎君仍要靠老泰山提携,对此也没什么怨言。这林夫人怎会不知她侄女有无许配人家,是有意将人耍着玩罢
那一家人真是猪油蒙了心,为了些蝇头小利,竟舍得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
"少爷,用膳了"这回诃子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便迈步走了进去,只见少爷坐于棋盘前,执子下棋。"公子"诃子见审言不应,便也不敢再开口
"诃子,这要到三月三上巳日了吧!"审言突然出声道
"是了,公子,您那同窗刘俊英刘秀才那日还邀您同行去踏春呢"
审言开怀一笑,这笑如朗月入怀,使人见之忘俗。他两指微曲,轻叩桌面:"诃子,你说这逢春不游乐,岂不可惜"嘴角那一抹笑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
"诃子,我听说这林县丞家的公子去年踏春时可是大出风头啊!这回本公子倒要亲自去见识见识。走,用膳去"审言起身,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天黑下来,诃子便去点上灯。审言在案前奋笔疾书,走近一瞧,却是去岁那林小公子在"曲水流觞"时所吟咏的诗句。也正是此诗,让他在众人面前展露头角,在巩县名声大噪。而审言一向对这些雅集没什么兴趣,不曾参与其中
"这也称得上是一首好诗,那些人真真是奴颜媚骨,硬是要将那寒鸦说成是鸾凤,足以让天下读书人唾弃"审言摇着头,又说道:"这遣词造句只一味追求绮丽华美,却是失了本真,如此看来,他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诃子,看我明日如何挫他的锐气。他林家不是瞧不上秀才吗?那本公子就让他们知道知道这秀才与秀才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审言的眼中迸出一抹亮光,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诃子服侍审言洗漱,待审言上床歇下后,便熄灯告退
他们都在期待着明日,而谁,又知道明日会有家欢喜几家愁呢
狂得无边<一>
天气转暖,春光渐浓,青翠竹林间,一片郁郁葱葱,"杜兄,此处远离喧嚣,美景醉人,如诗如画。今日我等在此饮宴赋诗,岂不乐哉"刘秀才侃侃而谈
诃子随侍在审言身旁,见审言不时应和几声,仿佛听得认真,而他那眼神却不时飘向两侧。不过这刘秀才的嘴皮子功夫确实厉害,上下嘴皮儿一张一合,是侃一个时辰也不带歇的,诃子着实打心底里佩服。虽刘秀才确实能折磨的人耳根子生疼,但他为人仗义,性子随和,是书院里少有几个公子看得顺眼的人
此时,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却是已然来到了水边,水清冽可鉴,溯源而上,溪水潺潺
众人在水边举行祭礼,于水上盥洁,洗濯去垢,以消除不祥。待祓禊仪式毕,众人便在水边席地而坐,又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
木制的觞浮于水中,自上流顺流而下,恰好停在了林通面前,按"曲水流觞"的规矩,这林通便得即兴赋诗并饮酒。只见他慢悠悠的起身,双手背在后边,开始来回踱步,断断续续地吟出一首诗来
"好,听闻林兄自幼便跟着大儒学习,依吾看,林兄此诗倒颇有乃师风范啊!"一秀才夸赞道
"不敢,不敢,在下区区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林通连连摆手,眼神却在众人间扫荡,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又一位秀才开了口:"林兄不必过谦,我看这乡试的解元非你莫属"
"就是,就是"其余诸生纷纷附和,脸上都堆着一抹笑,只他们心里真正的想法,旁人却无从知晓了
"哟!这不是杜兄吗?怎么杜兄今日也有此雅兴来参加雅集了"林通将手搭在审言肩上,似是毫无芥蒂
只见审言起身,顺势拉下他放在肩上的手,又状似无意地用手轻挥方才衣衫上被碰过的那块地方。眼神飘向水边,轻描淡写地道:"诃子,将我那酒取来"
诃子双手递上壶觞,审言端起,自斟自饮起来,又道:"今日我等聚于茂林修竹之间,举杯畅饮,追古抚今,必简不甚感慨,敢竭鄙怀,不负流年"
审言只手把盏,薄唇微掀:
"日晦随蓂荚,春情著杏花。
解绅宜就水,张幕会连沙。
歌管风轻度,池台日半斜。
更看金谷骑,争向石崇家。"
一时间,满坐寂然,只听得那燕雀叽喳如常
狂得无边<二>
须臾,座席间的众学子纷纷起身向审言拱手称赞:"妙啊,必简,此诗璧坐玑驰,蹙金结绣,为兄虚长你几岁,却作不出此等好诗,真是惭愧啊!"
"必简,这‘春情著杏花’一句着实是精妙,日后愚兄可还有许多地方要向你讨教,望你不要嫌烦才好"
"必简诗文辞无所假,想必博览古今,贤弟该多多参与我们的雅集才是,莫要嫌弃我等啊!"
"必简,早前多有怠慢,还请贤弟原谅则个"
…
一时间,众人的称赞、道贺声不绝于耳,林通见此情景,自然是妒火中烧,一度想愤然离席,却又碍于面子,只能暗暗忍下
这边林通是咬牙切齿,那边审言却是春风满面。毕竟审言也是及冠不久,纵是少年老成,被人如此夸赞,也是心花怒放的
众人又是坐下,便开始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杜兄真是才华横溢,平日里藏着掖着,今日倒是一鸣惊人,倒叫人对此诗是否为杜兄所作存疑了"
审言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打了个酒嗝,拍胸脯道:"吾祖乃京兆杜陵人氏,彪炳史册的杜家先人不可胜数,不知林兄家世如何?祖上又出过几位高官显贵啊?"
旁人一听这话,额头上便冒出虚汗来。是啊!他们怎么忘了“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谚语呀!不说他杜家是累世公卿,只杜审言他父亲是巩县县令这一条,就已然胜过了林家。先前他们只一味巴结林通,跟着林通贬低杜审言,不知他可会心存芥蒂,日后使绊子呀!思及此处,他们的后背都不约而同的冒出冷汗来。便又开始想法子补救
"林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必简祖上显赫,知县大人又才学渊博,怎么看此诗都应是由必简亲自执笔"
"是啊!必简平日里虽话不多,但待人和善真诚,我相信必简不会做出这等事的。林兄与必简同窗多年,说出这番话来,岂不令人心寒"
"就是,林兄这般讲话,简直是有辱斯文"
"你,你们…"林通用手指着他们大吼,全然不顾往日情分,破口大骂
这时,审言端起壶觞摇摇晃晃的朝林通走来,又是一杯酒下肚,潮红着脸,歪头看向他说:"林通,咱们今日不论家世背景,只论自身的长相才学。并非本公子自夸,本公子这长相怎么也算是一表人才吧!这才学方才也展示过了,况本公子如今已被州县聘为僚属
"嗝"审言打了个趔趄,又稳定好身形,拱了拱手,才道:"必简不才,虽只是州县僚属,但想来,也不是林兄一介白身比得了的"说到此处,审言咕哝了一声,便往后倒去,幸得诃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审言
缘来
话说到诃子说时迟那时快,见审言往后倒,便大跨步向前。只见到审言双目微闭,呼吸匀称,恍若睡着了一般。诃子便向众人道:"各位,今日就到这儿吧!公子醉了,小人要送公子回府歇息,各位尽兴,在下先行告退。"
"好好好,让车夫放缓些,这样必简也舒服些"众位学子回道
刘俊英也跟在审言后头上了自家马车,而林通见审言离开,也面有愠色地钻进了马车厢
车子到了杜府,诃子便唤来门童,一块儿搀扶着审言进了木香院。诃子服待审言在床上躺下,又要打些水来给少爷擦脸。诃子刚拿了盆要出门去打水,这边厢杜夫人已带了丫鬟婆子们赶来
"诃子,必简呢"杜母急忙叫住诃子,一脸急切地问道
"夫…夫人,小少爷在宴席上喝了些酒,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就在屋里头躺着呢"诃子有些惊愕地回道,似是不明白:公子不就喝醉了一回,怎么杜夫人就要那般大的阵仗,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原来是喝醉了呀,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呢!听下面的小丫头说,小少爷是被一路搀进木香院的,我这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杜夫人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香附站在一旁替杜母顺气
香附眼神扫过诃子,诃子便连忙上前为杜夫人倒水,只那茶壶空空如也,里面竟一滴水也没有。杜夫人摆摆手,让诃子退下,一众丫鬟婆子们也都退下了。屋里只留杜母和香附两个
杜母先去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审言,又探了探他额头,替他掖好被子,确认无碍后才回到桌前坐下
香附则在一旁替杜夫人捶背,杜夫人手捏眉心,叹道:"你看今儿这事,这院儿里就缺个能管事儿的。必简这孩子一向不让丫鬟们近身伺候,这诃子虽说是伴着必简长大,也熟悉必简的一些习惯,只终究没有女子那般细腻妥帖。罢了,我也不说了…"
杜夫人刚走到院门口又碰着了端着茶壶回来的诃子,便问道:"小少爷今日去了哪?怎么还喝醉了?"
诃子上前行礼后才回道:"今日是上巳日,公子与好些同窗相约春游,去了水边祓禊、赋诗,又与那林通,也就是林县丞家的公子斗诗"说到此处,诃子抬头看了杜夫人一眼,见其神色无异,才接着往下说:"两人言语上有些碰撞,便喝的多了些。"
"这样,那你便好好照看公子,我已吩咐厨房备下了醒酒汤。公子若是醒了,便让他喝下去"杜夫人说完,便领着香附走了
夜晚,就寝之时。杜夫人帮自家郎君更衣,就说起了审言醉酒之事。依艺听闻自家儿子与那林通斗诗,便搂住杜夫人的香肩说:"这事儿我都听石韦说了,说此事在巩县已是人尽皆知。都是夸咱们儿子才貌双全、出口成章的,这没什么不好"说着,依艺还用手捋了捋胡子,才笑道:"嗯,必简真不愧为我杜家子孙,定能光耀门庭啊!哈哈"
杜夫人一脸无奈的望着自家郎君,缘来必简这恃才傲物的性子是祖传的
柔似水,韧如钢<一>
关中,薛府
"小姐,您怎么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太好呀!"枫荷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
"无妨,只那个孙秀才实在是缠人,令人头疼得紧。他又是二哥哥的同窗,话说的狠了,又怕伤了情分,况他乃县令之子,两家时常走动,总归是不可能避开的,唉!"薛吟无奈的摇了摇头
枫荷也不知要怎么做,便只能悄声退下,站在门口,跟小姐一样苦着一张脸
"枫荷,我说你这怎么唉声叹气的"
"哎!桐越,你这人怎么走起路来没个声儿呢!可吓死我了。"说着,枫荷的手便往桐越身上捶去,桐越赶忙躲向一边
桐越见枫荷两手叉腰,双眼一瞪,立即败下阵来。"我,我不与你说了,是公子近日得了一方端砚,想着你家小姐喜欢,便让我送来。喏,这就是了"
枫荷双手接过来,转身便掀了帘子进去,桐越笑着摇摇头,便回去向自家公子复命去了
"怎么?你又欺负桐越了"薛吟从书桌前抬起头
"没有,小姐"枫荷轻跺着脚,将头转向一边,不想理自家小姐。"好啦,快让我看看二哥哥又送了什么东西过来"薛吟起身,一手抚着枫荷的背,一手接过锦盒
薛吟将那方砚台取出,轻轻放置在桌上,复又将那砚台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忽然,薛吟将小嘴凑近砚台,轻呵了一口气,端砚表面迅速起了一层水汽。正所谓"呵气研磨"这正是端砚的神奇之处。
薛吟又细细用手摩挲、描绘着砚台上的纹路,薛吟一看便知,这是出自二哥的手笔
薛吟低垂下头,说话语气也低沉下来:"枫荷,我年岁也不小了,总要从这家里嫁出去"说着,薛吟已带了些哭腔:"我日后嫁的郎君定不如父亲母亲和几位哥哥那般疼我,我舍不得他们"
薛吟说罢,忽又笑出声来,她知道几位哥哥中就数二哥哥最疼她。薛家一门武将,只出了二哥哥一个走科举之路的读书人。二哥心思细腻,也最懂她,送的礼物总能送到她心槛里去
"对了,枫荷,将我那日新得的湖笔给二哥哥送去。哥哥平日里练字,这湖笔可是再合适不过了"薛吟说着,起身去往后面的书架上翻找起来
"就是啊,小姐,我听那桐越说二公子床后放了一个瓮子,只装那秃笔,如今都快满满一瓮了"枫荷说着,一手捂着嘴笑了起来
薛吟将装着湖笔的木盒递给枫荷,一边说:"你这就给二哥哥送去,并告诉他''明日我要与母亲去县令夫人那作客,请二哥一同前去''"
柔似水,韧如钢<二>
翌日,薛吟早早起来,任一众丫鬟们给自己梳洗打扮,直到天终于放亮,才算是折腾好
"母亲,二哥哥"薛吟行礼问安后,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开始用早膳。虽说古语有言:"食不言,寝不语"但由于薛家是武将世家,对此等繁文缛节倒也不是太过在意
"母亲,这好好的,县令夫人做甚要请你们去做客"薛吟的二哥,也就是薛榆,一边拿汤匙舀碗里的羹,一边说道。
"谁知道呢!大约是看你妹妹仍待字闺中,要给你妹妹作媒的吧!"薛母回道
"母亲,您可不能犯糊涂。这孙文虽是我的同窗好友,但其人生性风流,又爱到处拈花惹草。妹子要是嫁了他,定没有安生日子过"薛榆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劝着母亲
"这整个关中都传遍了的事,我还能不晓得?快吃你的饭吧"薛母嗔道
一行三人用完膳后,再到孙府,已是过了半个时辰
"薛吟妹妹,这边走,走过这条抄手游廊就是…"孙文站在薛吟身旁,不停的献着殷勤,便如一只惹人厌烦的蚊子,不断的发出声响
"哎!孙兄,今日是令堂邀请吾母及舍妹过府叙旧。你若是要叙,也应该找我陪你才是呀!"薛榆一把揽上孙文的肩头,是硬生生的将孙文拽走了
到了内堂,薛吟先向县令夫人行礼。只见孙夫人站起身朝薛吟走来,拉起薛吟的手关切地问道:"你就是薛吟丫头呀!出落得越**亮了,难怪我家那傻小子成天念叨着你呢"说罢,薛母亲昵的拍拍薛吟的手
薛母也不接这话茬,只上前道:"好姐姐,今日不是你我二人叙旧吗?你怎么只顾着和吟儿说话,让她与孙府的姐妹们去玩儿吧"
孙夫人闻言,也只得松开紧握着的手,薛吟行礼告退后,室内恢复平静。两人都坐在座椅上品茶,心中各有所思。孙夫人想的是此女虽家族背景显赫,性子却并不骄纵,日后嫁进孙府,能给文哥儿带来助力不说,就她这样娇软的,她这个婆婆也好拿捏
薛母想的则是,确实要给女儿张罗起来了,就是先把亲事定下来也好,免得他人惦记
就这样,这边厢两位夫人在内室不咸不淡的聊着天。而另一边,薛吟一出园子,便撞上了孙文的嫡亲妹子孙绣。要说起这孙绣,作为孙家后辈中唯一的女孩儿,自小便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副混世小魔王样。每每犯了事,父兄都得跟在她后头收拾烂摊子。孙县令对她这性子也头疼不已,但也拿她没办法。这其实也是对她放纵行为的一种默许
两人撞上了,照孙绣往常的火爆脾气,早就开骂了。只这孙绣一抬眼,便被薛吟周身的气度镇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温婉的女子。一张口,那声音便如空谷黄莺,令人心生向往
柔似水,韧如钢<三>
此时,孙绣瞪大眼瞧着薛吟,而薛吟也正打量着对方,孙绣身旁的丫头都低头噤声,薛吟想来孙绣的脾气应不如何。便只打算粗粗的打一声招呼便算完事
"你…你是谁?我怎么从前没有见过你呀!"不怪得孙绣会有此问,孙县令一家是外调来此,而薛氏在关中则是底蕴深厚,要是想在此处当好地方官,少不得要与当地的名门望族打好关系。这一来二去,两家的女眷是时常来往,但薛吟喜静,再加上有诸位兄长护着,平日里的应酬倒也不需要薛吟露面。这孙绣又是个爱舞枪弄棒的,不识得薛吟也不算出奇
"想来你便是绣儿妹妹吧!我方才听孙伯母提起你,这会儿见到你倒是觉得面善。我姓薛,单名一个吟字,若论生辰年月,你唤我一声''姐姐''便好。薛吟擒起一抹笑,如是答道
那孙绣也大大咧咧,又是直爽性子,心里头是什么话也藏不住,直言道:"缘来你便是四哥日思夜想的小嫂子呀!"此话一出,真可谓是语惊四座。虽说这孙绣如今只是金钗之年,还勉强可以称上一句"童言无忌",但这话足以让薛吟当下羞恼的红了脸,只道了一句:"妹妹慎言"便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因薛吟走的快了些,微风拂面,倒让她脸上的热度降下来,过后便只余对孙文口无遮拦的恼怒。她一个云英未嫁的清白姑娘,凭什么无端端地被泼脏水,若是今天这话传出去,说她与孙文之间不清不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行为不检点,其日后的处境可想而知
薛吟越是深思,心中对孙文的不喜便更增一分,莫说她从一开始就并未动心,若真是心悦于他,就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也足以让她看清此人的为人,此子不值得女子将后半生都压在其身上
若说你只看薛吟的长相,便觉她温婉可人,待人待物温柔似水。只薛吟若是遇上事儿了也并不害怕。她的长相与性子却是相反。也许是出生于武将世家的缘故,薛吟行事果敢,雷厉风行,且性子固执,一件事儿她要是想做,是无论如何也会达成的
这不,只见薛吟深吸一口气,带着枫荷原路折回。一路上,薛吟都紧绷着一张脸,面色冷若冰霜。这副模样若是被薛吟的父兄看到,定然会心一笑,这是有人犯在了薛吟手里,而且那人就要倒霉了
而薛吟在跨入内堂的一刻,面色却骤然放缓了,薛吟径自掀了帘子走进去,只是向母亲行了礼,便道:"母亲,方才倒是叫女儿自惭形秽了,这孙县令家着实是家教严谨,有名门风范,女儿自愧不如。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母亲您看…"
薛母这时也笑道:"就是,你看我净顾着说话,连这时辰也忘了"这说着,便是要回府的架势
孙夫人忙站起来,拉住薛母道:"这有什妨事的,便是在我这儿用了也是使得的"孙夫人怎会听不出薛吟话中有话,只薛吟身世好,又得文哥儿喜欢,这样的女子,若错过了,再到哪里去寻一个
薛母一副为难状:"这…姐姐,你若是往日留我,我势必厚着脸皮就留下了,只今日我家老爷沐休,若只留他一人在家,也是说不过去的,我也只能先告辞了"薛母说罢,便拉着吟儿出去。虽这嘴上客气,但那些客套的场面话却都没有了
名声<一>
"诃子,水,要喝水"审言睡到月上梢头才悠悠转醒,只觉喉咙干渴,似火烧灼着一般,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浑身没劲儿,难受得紧。用眼视物,只一片暗黄,屏风外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一阵响动传来,来人小心翼翼的扶起审言,让审言靠坐在床边,"公子,夫人准备了醒酒汤,您看,可要用些?"
"唔"审言缓缓点了下头,服下了那醒酒汤。一时口中干渴已解,便又再昏睡过去。诃子见状,端起那空的瓷碗,悄声退下了
第二日。鸡鸣时分,审言只觉一宿下来,已是精神百倍,不复昨夜的疲累。审言从床榻上起来,挺了挺腰,便要绕过屏风,打开雕花木门出去
"吱"的一声,门开了,而这门旁,诃子正瘫睡在地。审言见他睡的香,便伸脚轻踹了下,诃子顿时惊醒,晕乎乎的扶着门儿站起身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公子,您起了!"诃子只道是平常,缓了一会回过神儿来,才惊道:"公子,您身子可有什么不适?还有,您…"
审言这会儿一把捂住诃子的嘴,示意他噤声,"别吵醒了人,我无碍,你跟我去办点事儿"审言那黑漆漆的眼珠子似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面色沉的出水
"公子,咱们要去…哪"诃子还没说完,审言猛的一回头,用右手食指抵住嘴,压低声音道:"别出声儿"说完,又警惕的朝四周望了望
他们二人一路蹑手蹑脚的,终于到了地方---抚川院,这一处正是杜夫人的居所,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杜府里的其余人都尚在睡梦中,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鸡鸣,也被忽略在黑夜中
杜夫人的抚川院中种有一棵高大的白玉兰,据说是杜父特地为自家夫人移栽来的。暮春时节,满庭清香,甚是怡人
白玉兰的花瓣洁白如玉,扑簌簌落在地上,就再也没有声响,,只余满地幽香。审言也管不上这些,便在树下蹲着,徒手挖起什么来,诃子也心领神会,在一旁默默帮忙
忽然,审言的手碰到了什么,那是个圆弧形状的东西,审言抓住它,又往左右摇了摇,再使劲儿一拔。借着清冷的月色,诃子看到那是一个密封好的陶坛
这时审言笑了,那是无声的笑,但诃子知道,那抹笑有别于白天的笑,这会儿是真心的喜、真切的乐。诃子此时已大约明白了审言到底要做些什么,又有些"佩服"他的胆大
诃子还在想着,审言又朝诃子招了招手,诃子赶忙过去,俩人一同靠在树干上,只见审言又从洞里掏出一支陶坛来,递给了诃子。这时,审言和诃子手里都捧着一只陶坛,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无言的默契
名声<二>
第二日一大清早,依艺携着夫人出门,那门儿一打开,只见白玉兰树下歪倒着两个人影儿,此时仍是乍暖还寒,依艺顾不得报上夫人手中拿着的大氅,便疾步走到树底下
这一瞧可不得了,正是审言那小子,还将他那贮藏了多年的好酒喝了个大半。那东倒西歪放着不多不少,正好是八个陶坛。依艺心想,他是不是该庆幸审言这臭小子还知道给他爹留下一坛,没有喝个精光
杜夫人也走了过来,猛的一看,便惊住了:"哎呦!这孩子怎么就在这儿睡了!他不是好好的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吗?"依艺听到此话,笑着摇了摇头,从夫人手中接过衣裳穿好,才不紧不慢的走到审言跟前儿,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拍了拍审言的脸。触手是一片凉意,也不知道这傻小子在这儿吹了多久的冷风了
依艺见审言没什么反应,便决定不再管他,回首握了握杜夫人的手,就带着石韦出门了
依艺出门后,杜夫人才不顾仪态的蹲下来,用手探了探审言的额头,见没有发热,才放下心来。香附这时上前扶起杜夫人,半夏搬来一把椅子,香附搀扶着杜夫人坐下后,杜夫人才道:"找几个小厮,叫他们轻轻的,将必简抬回木香院"说罢,杜夫人捏了捏手中的香罗帕,回去了
"夫人,小少爷已经送回了院子。诃子倒是没喝多,一动他就醒了"香附回来向杜夫人禀告
"香附,你瞧瞧这事儿,必简真是太不着调了,眼看着这秋闱也要临近了,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好好温书"杜夫人叹道,又无奈的"唉"了一声
"夫人,您呐,您就这么说吧!"香附笑道:"昨儿小少爷才在宴席上大出风头,就这样儿,您还嫌他呢!"
"你这丫头,找打呢!也要来打趣我"杜夫人也笑了出声,"小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少爷真心不错。要样貌有样貌,论才学有才学。这功名早晚也会挣回来的,您还担心什么?"香附说着,又在杜夫人跟前儿蹲下身来,抬头望她:"小姐,您且放宽心,小少爷这么好,姻缘这事儿都是注定好的,急不来。何况大少爷他们几个都已经娶妻。您啊,何必纠着小少爷这事儿不放呢?"香附理解自家小姐,小姐当年心气儿高,找到姑爷这位如意郎君也是费了些时日的,好在小姐到底是找着了
"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便让他自个儿折腾去吧!"杜夫人此时才是展颜一笑,困扰了好些日子的问题,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想通
杜家这样的人家,即便是杜夫人没有门户之见,也少不得要讲个"门当户对",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始终是眼界、格局有限,真要是成了婚,也不会长远,杜母也知道审言聪敏,必定早想到这一层,因而不亲近巩县的女子
名声<三>
一张紫檀翘头案,一把精美黄花梨的圈椅,一青年坐在圈椅里,下巴贴在案上,一副无精打采状,此人正是审言。突然,他直起身子来:"诃子,你说我昨儿是不是丢脸了?怎么就提前离席了呢!他们现在是不是暗地里笑话小爷酒量浅呢!"说完,审言又长长的叹了一声,用手支着脑袋,一脸郁闷的样子
"少爷,您还是先担心自己个儿吧!您一声不吭的喝了老爷珍藏多年的佳酿,等老爷回来了,一准儿要找您去问话"诃子站在一旁提醒审言
"哎!你不提这一茬,我还倒差点儿忘了。父亲偷偷藏了这么些酒,母亲才要找他的麻烦呢。嘿嘿!"最后这笑,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道审言在想些什么,今儿大清早,父亲拍他的脸时,他便醒了过来。只懊恼夜里怎么睡了过去,被抓了个正着。于是他便决定装睡,这一手审言也算是玩得炉火纯青了,倒是以假乱真,真将依艺给蒙了过去
要说依艺也是紧赶着出门儿,没有细看,不然定能发现审言胸膛起伏,呼吸都有些紊乱。再者就是,杜母管得严,不许依艺饮酒。今早依艺出门时的脚步匆匆,审言瞧在眼里,颇觉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所以,审言才不怕他爹找他问话呢
"诃子,说正经的,其实那县丞夫人的娘家没做错什么,我也能理解他们家作的抉择,只他们不加掩饰,吃相太难看"审言说着,十指交叉,置于案上,"惹了本公子,就注定他们没什么好果子吃,曲水流觞一事不过是小惩大诫,若他们继续不识趣儿,本公子不介意帮他们改改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若是说审言对什么事是十分执着的,那便可以用"护短"二字总括了。他的家人皆是这世间顶顶好的人,谁若是惹了他们,他定会不惜性命,以命相搏,守护家人的安宁
想到这一层,审言浑身散发着冷气,眼神中更是透出一股决然与坚定。《孝经》亦有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已显父母"杜佳累世公卿,审言亦有自己的骄傲,他的行事、决策皆是顾全大局,他所走的每一步,皆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林夫人说的不错,他现下除了秀才的名头,什么都没有。但…这名声也是要人宣扬的,不是吗?曲水流觞的宴席上,斗诗可不是奔着好玩去的,既是赢了,好歹也得让人知道,让更多的人知道知道才好
他想,母亲不会知道,他早已开始认真筹谋自己的婚事,他不想被所谓的"联姻"束住手脚,如若不是两相爱慕,那他便是将自己的终身也算计了进去,他不会选择这么做的
又因审言从小便见证了父母的恩爱无猜疑,他对那种真情就变得极为渴望,不愿自己成为无情冷心之人,只愿以诚相待他未来的妻,不负她,竭尽全力对她好,就像爹爹对娘亲那样
名声<四>
"喏"只见审言递给诃子一张纸,上书的正是审言那日在宴席上即兴所赋的诗,那一手行书流畅自然,看其笔势,便是如游云惊龙一般。诃子即便是常常见到,但每次都会让他惊艳
"公子,您这是…?"诃子挠挠头,不懂公子为何要给他这个
审言却早已习惯,"你将这诗交给刘俊英,他自然知道应当如何做。这天儿也快要暗下来了,父亲想必就快回府,我今日便在父亲那儿用膳,你回来后就不必过去了"诃子只称一声“是”便出去了。审言知道依艺往常这个时辰就该回来了,也不敢怠慢,细细整理衣冠,才赶往前院迎接父亲。依艺此人极为讲究礼节,而审言孝顺,即便是生性不羁,在依艺面前也会一丝不苟的认真做好
" 哟!必简啊,今儿太阳少是要打东边儿落下吧!你今儿怎么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依艺一进门,就瞅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审言。对于这个小儿子,他是有愧的,仿佛昨日他还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今日便已及冠,长成了翩翩少年
依艺是杜家本支,外调来此却并未灰心丧志,反倒要在巩县大展身手,想有一番建树。这十几年来,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时常忙起来便脚不沾地,哪里还顾得上家
这会儿,乍见到小儿子贴心的候门,也禁不住热泪纵横,待稍稍平复了心绪后,才出声唤审言。又见审言规规矩矩的行礼,那动作行云流水,真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便开口调侃起审言来
依艺是重规矩,但那并不代表依艺就是严肃、古板的。相反,依艺像审言这般大的时候,也是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一人儿。故而依艺只限着孩子们的举止,让他们讲究内部修养,而对这言谈,依艺一贯是由着他们的
面对这样的父亲,审言从小便与依艺亲近,即便是每次相处时间有限,审言依旧对父亲是信赖、崇拜的。这不,审言迈着小步过来,一把挽住父亲的手,语气亲昵地与父亲说着话。管家也识趣儿的替他们关上门,让他们父子二人好好的聊会儿天
"承让了,哈哈!"审言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一脸愉悦。原来他们父子二人正在手谈,依艺连着几局,也战不过棋风变幻难测的审言
"父亲,您瞧这一路,这手法还是从前您教我用的呢!您一准儿是有意放水来着,咱们再来一局"依艺将手中剩余的棋子抛入围棋盒儿里,一边起身整理衣裳,一边儿道:"必简,不必谦虚,你实力如今确在为父之上了。为父也是有一段日子未碰过棋了,技艺有些生疏。这样,下回咱们再找个时间,那时你可就要小心了,嗯?"依艺笑着看向审言
"好嘞!爹爹,我还惦记着您这儿的樱桃毕罗呢!今日我便留在您这儿用了吧!"审言倒是不挪座儿,耍赖不走了。依艺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得,你呀!还是这个样子。"
“石韦,备膳!”依艺往外喊了一声
这一晚,父子二人其乐融融的用了一顿晚饭,气氛融洽,相谈甚欢
名声<五>
街道上,路旁的行人熙熙攘攘,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诶!老哥,听说了吗?''日晦随蓂荚,春情著杏花''哎呀!我这一大老粗听了,都感觉对的妙极了"
"就是啊,兄弟。哥哥我平日里最是看不惯那些个酸腐文人写的诗,娇柔造作的,什么玩意儿。可这回神了,我竟然顺畅的读下去了,不磕吧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我跟你说…"
大街上,四处议论纷纷的,人们都饶有兴趣的谈论着什么事情,审言在曲水流觞时所赋的诗,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在感叹这首诗词曲优美、意境深远的同时,又不禁好奇,这是怎样一位才情了得的人,才能作出如此的诗文
这样的热闹却是在一群不会做诗的人中蔓延开来,而那些会作诗的读书人自然是竞相抄录、相互传阅。一时间,整个巩县的人都为了这首诗狂热起来
"公子,不得了了,您的诗啊,现在外边儿都在传呢!这刘秀才还真是厉害得紧呢"诃子听说了这一‘盛况’后,赶忙跑来向审言报喜
审言手中正把玩着一根白玉簪子,闻言,便抬头看向诃子,问出话来:"瞧你这个没出息的劲儿,日后这样的场面还多着呢!你呀,要尽早适应才好。还有,这诗是出自本公子之手,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他厉害了?"
"公子,我几时说了他厉害?公子您才是了不得呢!咱家小少爷怎么那么厉害呀!…"诃子在一旁狗腿道
"那是,你也不看看小爷是谁!"审言倒也不谦虚,对于诃子源源不绝的溢美之词那是全盘接受了
"那…公子,咱们何时才告诉他们,您就是那人啊"诃子走近了,悄声问审言
"过来"审言见诃子附耳过来,伸手就用手中的白玉簪轻敲了诃子的头,“笨,那还用得着我们去说吗?书院的那些个大嘴巴,是啥事儿也藏不住的,就让他们帮着宣扬好了!"审言笑的满面春风,似是已经预见了事情的发展
而事实确如审言所料,短短几日,审言在整个巩县名声大噪,甚至连半个河南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叫杜审言的人,才华横溢,还是位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
如今,审言声名远播,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喜不自胜的自然是审言和杜家人,审言是觉着,名声在外,日后若要办什么事儿会方便得多,而杜家人对此自然是引以为傲的
那愁眉苦脸的,却是审言昔日的同窗们,而这缘由莫过于是他们从前都曾或多或少的诋毁、排挤过审言
要说名声这东西,也是奇了。经过人们的口口相传,审言却已成了近妖似仙一般的人物。这名声就这样,一路传到了关中,传进了薛吟及其父兄的耳中
这不,薛吟手里就拿着自家二哥传抄来的杜诗在细细研读,眼珠子更是一瞬不眨地盯着,似是能从那里头瞧出一朵花来
好奇<一>
"小姐,您手中拿着的这是什么呀?您都捧了好几个时辰了,还不觉疲累啊?"枫荷蹲在地上,抬头看自家小姐
薛吟闻言,才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纸,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转转酸痛的颈,朱唇轻启:"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枫荷站起来,轻福了下身,才答道:"小姐,现在是申时三刻,早已过了饭点了"
"你这丫头,阴阳怪气儿的做甚!不就是过了饭点吗!得了,那饭菜也用不着热了,咱们去二哥哥那儿打打秋风去,走!"薛吟说罢,已是神气的往外走了,枫荷也只得赶紧跟上,顾不得再念叨
桂枝院
"二哥哥"薛吟从刚进院子便开始叫唤,又生怕自家哥哥听不到似的,这一声更比一声高
"三小姐"桐越掀了帘子出来,“您这会儿怎么过来了?…"说着桐越又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孙文,孙小少爷这会子也刚来,您看…"
薛吟一把推开挡在她身前的桐越,边走边说道:"无妨啊!他难道是大虫,还能吃了我不成?"她说着,便越过了一旁的桐越,一把掀了帘子走进去
"哟!怎么在薛三小姐眼中,孙某倒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了?"真倒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只见孙文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头插一朵鲜花,又以香薰衣,一副彬彬有礼的谦和君子模样
只他不晓得,薛吟打小,这鼻子就特别灵。更别提孙文还靠得这么近,孙文身上那股子脂粉香气和若有似无的酒味儿,怎能瞒过薛吟!
薛吟也不理他,只绕到屏风的另一侧走。越过屏风,薛吟便见到自己二哥哥坐在桌前,手拿茶盏,一边又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薛吟一下便走到自家二哥哥跟前儿,用手拽住薛榆那宽大的衣袖,左右摇晃,"二哥哥,吟儿要那樱桃毕罗嘛,就一小碟也不成吗?"
这边厢,孙文整理了一下仪容,刚走进来便见到这情形,方才被薛吟无视的那些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嘴角又挂上那甜腻的笑容,他似乎可以预见,日后若是娶了薛吟,那描眉等闺房之趣,岂不让人舒坦?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娶薛吟为妻,想到此处,孙文便卯足了劲儿的想要讨好薛吟。''不就是女人吗?小爷这么些年来,也算是万花丛中过,想要哄好个姑娘还不容易吗?''孙文心中如是想
而薛吟这边儿还在跟自家哥哥闹腾,"不行,我都说了,这玩意儿太甜了,容易积痰。你呀!还是少吃些为妙"薛榆一边说着,一边高高举起那盛着樱桃毕罗的碟子
好奇<二>
孙文见薛吟着实是喜欢这碟糕点,便开口劝道:"厚朴兄,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吟儿妹妹既然喜欢,你就让她吃…个够嘛!"
这孙文的话还没说完,就遭了薛榆一记白眼儿,登时孙文的气势就弱了下去,最后只能悻悻闭上了嘴
"哎呀!二哥哥,你欺负吟儿,我不管,我饿了,我现在就要吃樱桃毕罗"薛吟一边踮着脚去够那盘儿点心,一边“埋怨”自家哥哥
"哼"薛吟够了一会儿,眼见不能成功,便放弃了。气呼呼的坐在一旁,薛榆这时又上前,"你现下知道饿了,早干嘛去了?这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你这身子是不想要了吗?"他脸上是一脸严肃
薛吟这时也顾不得孙文这个外人在场了,她现下满心满脑只想着要如何哄她这位二哥哥。外人只道她薛吟的哥哥是有匪君子,度量想来也是极为宽大的,只薛吟知道,她这位二哥哥实则最是"记仇、小心眼儿"
就拿她六岁那年发生的事儿来说,因着将沾了墨汁的笔在他书上胡乱画了一通,二哥哥就好几日对她不理不睬的,还是她又是道歉,又是将爹爹在生辰时赠她的那个白玉镇纸送给了他,这事儿才算是揭了过去。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忆犹新呢!
二哥哥可是真真得罪不起的。若真是开罪了,二哥哥就不理睬她了,那她满肚子的话,要找谁说去?岂不是要憋死她吗?
思及此,薛吟连连摆手,又挤出一抹笑,讨好道:"嘿嘿!二哥哥,今儿这樱桃毕罗我就不吃了,不过…"说着,薛吟搬起身后的月牙凳,凑近自家二哥哥坐下后,才开口道:"哥哥,你昨日案上放着的那诗是谁写的?写的真是叫个好!"
薛榆喝了口手中的茶,才悠悠道:"这便是近日关中都在传的杜审言写下的诗,这也是我从别处传抄来的,又寻了一些人校对,颇耗了些时日才得来的,就被你这么轻巧的顺走了"薛榆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头
薛吟闻言,也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又向哥哥问道:"他的诗作只此一首吗?那他又是何方人士啊?"
这时,桐越已走了进来,给薛吟和孙文二人上茶。闻言,便嘴快的说道:"这个小人知道,这杜公子是湖北襄阳人士,现居河南巩县,其父是巩县县令,杜审言如今还未曾婚配…"
薛吟连忙摆手道:"桐越,没让你说这么详细!嗯,你说他还未曾婚配,难不成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后生?"
孙文听到此话,对着这位未曾谋面的杜审言,顿时生出了一种危机感,开口便呛道:"这怎么可能呢?你们说的这诗我也瞧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野小子可是写不出这等诗词的。"
薛榆摇了摇头,笑道:"哎!这回你可看走眼了,据我打听来的消息,这杜审言去岁才初初及冠,比起你我来,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后起之秀了"
话到此处,薛榆顿了顿,又睨了眼薛吟,才道:“小妹,这杜审言说起来,与母亲娘家还有几分关系。幼年时,你也曾见过他,不知你可还记得?"
好奇<三>
薛榆说罢,便气定神闲的端起茶盏,而薛吟也陷入了沉思状,孙文也不敢打扰,只得拿眼珠子盯着桌面瞧
"哦!我记起来了,大约是八九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去外祖母家探亲,回程时也顺便去拜访了杜府的老太太,难不成那位大哥哥便成了如今的才子诗人"薛吟一拍自个儿的小脑袋瓜子,从凳上弹了起来
"是啊,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大哥哥"说着,薛榆又伸出手指轻戳了一下薛吟的额头,"你呀!你这小白眼儿狼,不过十几日的功夫,就将我忘了个干净,嘴里只喊着要找审言哥哥陪你耍着玩儿"薛榆说着,又还摇着头,一副极为无奈的样子
是夜,"枫荷,你说…我真的要嫁人了吗?"薛吟很是突兀的问了出声
"小姐,何出此言呢?"枫荷正替自家小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那日,我去寻二哥哥,无意中听到他与父亲的谈话,族中的一些长辈对我迟迟未婚配这事儿不满,要求父亲务必在今年之内将我嫁出去,不让族人蒙羞"薛吟叹了一声,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枫荷
"这…小姐,这未免对您有些不公,仓促之下成婚,算怎么回事嘛!"枫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满脸气愤地说
"如若父亲不能早作决定,那人选便由族长决定。你说,整个关中,尚未婚配的男子中,谁还能比得过孙文?到时,族长会怎么选?"薛吟缓缓起身,往床榻走去,脚步都似沉重了许多。那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薛吟在枫荷的服侍下躺在了床榻上,替薛吟掖好被子后,枫荷就要熄灯退下。这时,枫荷见到薛吟从被褥中缓缓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手掌。忽的一下,手指又迅速收拢。好似是想要抓着什么,结果好像是抓着了,又好像是什么也没抓着
灯灭了,室内又恢复一室寂静,不复白天时的热闹。薛吟已闭上了眼,总会好的,不是吗?梦中,幼年时那个张扬肆意的白衣少年又闯进了她的眼帘,生活是那般的自由、无拘束
翌日,关中已下了连日的大雨,天空昏沉沉的,教人看了心里头压抑。薛吟早早醒了,但又没有精神洗漱,便赖在床上,不肯动弹
"吟儿,你好生懒怠,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来?"原来是薛母走了进来,一把掀起了床帷,顺势坐在了床沿上"你说说,日后哪户人家敢要了你去!你日后的婆母可没为娘这么好说话,知道吗?快起来了,娘与你说件事儿"
枫荷侍候小姐洗漱、穿衣,这一连串的动作很是连贯,似一气呵成
"嗯"薛母赞扬的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后,才开了口:"我儿,日后你出嫁时,枫荷做为你的陪嫁丫鬟可好?"
"母亲,枫荷打小便伺候我,我也用惯了,您即便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薛母话音未落,薛吟便抢着答道。然话毕,薛吟又略觉有些不妥,就连忙着补道:"毕竟您看人的眼光准嘛!"
震惊
薛母听后,只是拉过薛吟的手,又轻拍了几下,便紧握在手中。薛吟此时才察觉母亲情绪有些不大对头,似是有些低落。薛吟刚想开口询问,却见薛母脸上一滴接一滴的泪珠已是盈眶而出。她顿时慌了,不知如何是好!想安慰母亲,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一时语塞,只得用另一只手轻抚母亲的脊背
薛吟抚了一下又一下,薛母的情绪才终于缓了过来,抓起薛吟放置于她背上的手,连同她的另一只手一齐放在手心儿,"好孩子,昨儿我接到了你大舅舅的来信,说是你外祖母如今重病,怕是大限将至。起先只是偶感风寒,谁曾想到,后来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薛母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哽咽
"这…这怎么会?"想到那位和善慈祥的老太太,薛吟说话的音调中也不禁染上了些许的伤感和震惊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一日…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薛母神情落寞,手心都有些发凉。薛吟将双手从母亲的手中抽出,又起身揽住了母亲,想宽慰她
"母亲,爹爹及二位哥哥知道了吗?"薛吟语气嗡嗡的问道
"嗯!我已修书一封,教人送去了军营。你二哥哥今晨也已经知晓,他让母亲早做打算,若我要回去探望,他便陪同前往
"母亲,还有几个月便是乡试了。外祖家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的要折腾多少工夫?就让吟儿陪母亲回去吧!"说罢,又想着此一去无父兄陪同,便道:"这府中的家丁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皆能以一抵十。不若,咱们此行多带上几个!这一路上,心也能安定些。"
"你倒是与你二哥想一块儿去了,他也是这般劝我,叫我放宽心"薛母一边起身,一边又说道:"还有啊!既是同行,那便收拾收拾衣装,我也再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薛吟看着薛母出了门儿,直到薛母走远了,才在凳上坐下,"人世无常啊!谁能想到,外祖母身子一向康健,如今竟说倒下就倒了,教人猝不及防"
窗外,又是一场瓢泼大雨,薛吟用手支着脑袋,静静看着,外头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薛吟却不动弹,只那眼睛时不时眨一下,仿佛要透过这雨幕瞧出些什么
"人生又有多长呢!或许我该坚持自己想要的,毕竟也没多少是…"薛吟正说着,或是有一会儿工夫没说话的缘故,声音都有些沙哑
枫荷这时递上水,接着薛吟的话道:"没多少是您真正上心的吧!小姐,您也别想太多了,老爷那般疼您,不会轻易许了您的婚事的"
"嗯。但愿我能早日遇见良人吧!"薛吟起身,便开始着手整理箱笼。也算是主仆二人手脚快,日到正午,已是收拾好了大半
厅堂里,薛吟母女三人坐在一块儿用了午膳,申时便装好箱笼,搭上马车,一行往襄阳去了
"公子,咱回去吧!夫人她们走远了"桐越陪着自家少爷进去
"我心中亦是记挂着外祖母,总想着再去见见她老人家,如今只盼着她能熬过去!"薛榆又想着,介时他若能在乡试上挣个好名次,定能让外祖母舒心
"得了,父亲与大哥那边你去报个信儿。还有,若是孙文来找,便寻个由头拒了"薛榆说完,便进了院子
虚惊一场
再说薛吟这头,关中距湖北千里,薛母又是心急如焚。一路上,车夫也不敢耽搁,昼夜行驶,紧赶慢赶,终于是在三日后的黎明时分,抵达了襄阳境内
"母亲,您别担心了,这不就快到了吗!或许外祖母的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日子有所好转呢!您可万万不能灰心啊!"
薛母这几日因着路途颠簸,已是好几宿没合眼了,又想着自己母亲的事儿,是茶不思饭不想的。没几日的功夫,就肉眼可见的削瘦了一圈儿,面色憔悴。薛吟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夫人,到了"薛母自进了襄阳的地界儿后,脑中紧绷着的一根弦儿才微微松缓了一下,在颠簸的车厢中竟也睡了过去。这会儿乍听得车夫的喊声,一下便惊醒了过来
"吟儿,快醒醒,咱们到你外祖家了"薛母轻轻拍了拍薛吟的肩头,薛吟这时才悠悠转醒,母女二人又整理了一下仪容,才下的马车
"笃笃…"敲了几声后,门便开了一条缝儿,"是谁呀?"
"哦!我们夫人的夫家,是关中薛氏,前几日收到家中书信,特意赶回来看望病重的老母亲"
"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快进来。那这位定是小小姐了"原来今夜守门的人是府中的老人了,认得薛母,赶忙迎了他们一行人进门儿
"我母亲现下如何了?",薛母进门便开始打听起老母亲的病情,而那守门人倒也是一五一十的说了:"难为大小姐不远千里的赶了回来,这是一等一的孝心啊!老太太如今情况大有好转,您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我看您也憔悴了不少,看到您这副样子,老太太又该心疼了",正说着,又抹起了眼泪:"老太太一辈子行的都是善事,如今…唉!但愿佛祖保佑,老太太没病没痛才好"
"谁说不是呢!"薛母接着道,就要朝着老母亲所在的院子走去
"哦!我倒是忘了,大小姐舟车劳顿,您从前住的院子已收拾妥当了。您看要不要稍事歇息一会儿,待老奴去向老太太通传后您再过去?"
薛母不假思索,就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与吟儿先去见过了母亲才能心安,您就先去禀报吧!"
"齐丫头,是我的齐丫头吗?"院儿里头,那微弱的呼声却被薛母听在了耳中。一时热泪盈眶,跌跌撞撞的跑上前,手微颤的掀起了帘子,薛吟赶忙上前搀扶着自家母亲
"娘"一声呼唤,薛母已是双膝跪在了老太太床前,嚎啕大哭,泣不成声。过了半晌,才慢慢缓了过来。薛母被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搀扶着起了身,又搬来了凳子让她和薛吟坐下
"母亲,您身子怎么样了?"
"我啊!这回倒真是撞上贵人了。你二弟弟的同僚来探我,见了我这番模样,直道与他母亲先前所患的病有一般症状,便替我引荐了一位大夫",老太太虚喘着气儿,接着道:"这一剂药下去,我堵在喉头多年的陈痰就咳了出来,这气儿一下就顺畅了。"
不喜
薛母又与老太太说了许久的话,困意来袭,忍不住直打哈欠,老太太一见薛母这番困倦模样,心疼的紧:"齐丫头,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难为你了!快回你院儿里去歇会儿,我老太婆这儿不缺人
"母亲,我回来看您是应该的。还有,我不回去。不就是陪您说会子话吗?哪就能累着我了?"薛母嘴硬,就是不肯离开
"哎呦!你个泼皮,快回去。你身子强健,我是不管了。只一条,你要累坏了我外孙女儿,我定不饶你,知道吗?"老太太笑骂道,又催促着她们娘俩儿回去
薛母没法子,只得携了薛吟告退,回了自个儿的院里。不想这才坐下喝了口茶,便有人过来了
"大小姐,老太太惦着您这一路上定是吃的不好,早膳也还没用呢吧!老太太就让厨房给您和小小姐炖了鸡汤,您趁热喝了,啊!"原来是老太太身边的许嬷嬷来了,她是看着薛母长大的,是一位面目和善的老人
"许嬷嬷,您别站着啦,快坐下来!我这都有好些年未见您了,如今您的身子可还康健?"薛母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拉着许嬷嬷就要坐下
"不了,不了,老太太那儿离不开人,老身我就不坐了。要说到康健,唉!我这身子也就这样儿了,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了"许嬷嬷虽是唉声叹气,脸上的笑容却不曾改变,"不说这个了,小小姐的婚事定下来了吗?"
"还没呢!原本倒是没什么,迟些便迟些。谁知那薛氏本家又是抽的哪门子疯?非要逼着我家吟儿年末之前便要嫁出去,这倒是难办了!"薛母叹着气,脸上愁容更甚
"那是该张罗起来,没个章程可还行?"许嬷嬷思索了一番,又道:"前几日,杜老太太倒是来拜访了你母亲,也正为她孙儿的婚事发愁呢!她那孙儿也真是个犟的,说是没有功名,凭白的拖累了人家。硬是及冠了,房中还没个知暖知热的人儿"
"那倒是难得,这孩子清心寡欲的,像极了我家的榆哥儿。我就说我家老爷不该取名儿给取个"榆"字,活脱脱一个榆木脑袋,满脑子都是他的圣贤之书,半点不懂风情"说到此处,薛母突然停了下来,将许嬷嬷拉到屏风后头,避开了薛吟,悄声道:"那杜家的公子品学如何?可能配得上我家吟儿?"
"大小姐,老身正是这个意思呢!这位杜家公子听说长的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的,就是这性子…"
"嬷嬷,我就是不介意这个,才想让您打听的。您可知道我家老爷的同僚中,有一位姓孙的县令,他家的小儿子不知怎的就对吟儿一见倾心,即便是吟儿已经严辞拒绝过,也依旧是穷追猛打的"薛母无奈的解释着,言语中对孙文的不满显而易见
"那这孙县令的公子是行为有失?"许嬷嬷反问道
"甭提了,这主儿就是太通风情了!别说是良家女子,就是风尘女子也是来者不拒,名声在外呀!"薛母笑讽道,一时竟忘了压低声音,后知后觉的才捂了下嘴
“反正,这事儿还得劳嬷嬷费心了"
作媒
"那是自然,杜老夫人时不时的便要过府探望,介时再向她打听打听,或许通个气儿也未尝不可"许嬷嬷正与薛母商量,却有小丫头传话,老太太要找许嬤嬷呢!
俩人的谈话被打断,只得作罢。"老身一定替您留意着,您也该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莫要太劳累了!"
"嗯!齐儿先谢过嬷嬷了"许嬷嬷听得薛母这句自称,不由得想起从前的事,眼泛泪花
"那嬷嬷走了,您呐,永远是这个家的大姑奶奶,回来自个儿的家里,无需拘束、顾忌着什么。有哪些你看不过眼的,只管告诉老太太,老太太护着您呢!还有,老太太吩咐下去了,午膳您就在自个儿院里用,待到晚上再给您接风洗尘。您好歹去歇会儿吧!"许嬷嬷交代完,便并着那传话的小丫头回去了,室内又恢复一片平静
"青翘,你们连日赶路,也都辛苦了!回去之后,这个月你们的月钱都翻一番,先下去歇息吧!我这不用人伺候了"下人们皆应声退下,随着轻轻的“吱呀”声,房中只余薛母和薛吟两人
薛母再也不掩饰疲态,以手抚额,杏眼微合:"吟儿,若是在关中,娘不好驳了孙夫人的面子,明着让你相看别的男子。可如今在这襄阳城,娘倒能替你好安排一番,反正咱们也不着急回去"薛母正说着,又拉过薛吟的手,抬眼看她:"我儿生的如此标志,襄阳多的是好儿郎,配了那孙文岂不白费?不提那厮也罢,我儿合该找个更好的人儿。那品学、相貌皆是顶好的一人才好!
薛母又是絮叨了半天,才放开薛吟,让她回去休息。这一觉却便是睡到了池月东上
"大姑奶奶,大…"那几个来喊人的小丫头看见院中房门紧闭、漆黑一片,便顿时没了声儿。要说薛母当年在襄阳城里头,名声儿是响当当的。什么路见不平的事儿是干的多了去了。襄阳城里的公子哥都顾忌着薛母家中的势力,再加上薛母自己的身手也还不错,少有人敢在薛母面前造次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薛母及笈后,上门求娶的人是少之又少,可愁坏了薛吟的外祖。好在有缘遇上了外出公干来此的薛父,薛父出身武将世家,自然不在意薛母的“剽悍”,反而有几分欣赏的意味在里头。经过几番接触,两人都对对方有了好感。再加上一来二去的,俩人便好上了。再后来,薛父便顺理成章的上门提亲,当时也算是襄阳的一段佳话了
话又说回来,当年也正是因着薛母剽悍的性子,襄阳城里的人背地里都叫她一声“母夜叉”,当年杜老夫人与薛吟的外祖母极为要好,想着亲上加亲,也曾试图撮合过薛母与依艺。只二人没一个动心的,此事也只得作罢
然,当年此事的内情则是,薛母的豪放洒脱与自由不羁让依艺望而生畏
因此,府里的小丫头都曾从侍候过薛母的老人那儿,听说过这位大姑奶奶的威名,不敢造次。几人正准备回去向老太太复命,不料薛母瞬时将门打开了,睡眼惺忪:"你们暂且等上一会儿,青翘,进来侍候梳洗"
几人只得硬生生扭转脚步,乖巧的在门房外候着
红封
"几位姐姐,这是我们从关中带来的点心。夫人梳洗打扮可能需要费心时辰,让你们干等着也不好,我便咸口、甜口各拣了些,你们尝尝味儿"那些点心都被青翘用油纸包好,整齐摆放在托盘里
这几个小丫头平日里哪能吃得上这些好的点心,嘴上虽是拒绝,心里头却已是蠢蠢欲动了。青翘也知晓这些小丫头在想些什么,在青翘的一再坚持下,几个小丫头也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夫人,你想穿哪件衣裳去赴宴?"青翘将箱笼中的衣物都整理了出来,摊在床榻上
"那件青色的便好,打扮的素净些,毕竟母亲仍在病中,我也没什么心思打扮"薛母懒懒地道,又用手抚着头上的银钗,边说道:"拿些点心过去,先让吟儿垫垫肚子。晚间席面上,我那两个弟媳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待一切拾掇妥当,薛母便携着薛吟来到了母亲的院子,大家都只等着薛母二人便要开席了
"大姐,大姐安"薛母的两个弟弟同时起身,一前一后分别向薛母打了声招呼
"好,好,坐!母亲,女儿来迟了,请您恕罪"薛母连连向老太太请罪
"不妨事儿,呵呵!齐丫头,来,坐到我身边儿来,咱们母女难得一聚,今夜定要好好说会子话。吟儿,来,你也过来外祖母这儿"老太太招呼着薛吟母女落座,众人开始动筷
"哎!大姐这次回来,怎么不见姐夫陪同?"薛吟的大舅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夫君身为将军,驻守边疆,必得恪尽职守,有许多事便是想做也无能为力的"薛母停住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这个弟媳,柔声解释道
"嗯!你们的姐夫既为武将,那便有身为武将的职责。我老婆子的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让他不必记挂着我,安心的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守卫好边境,便是对我最大的孝心了。啊!"老太太一发话,众人也只得称“是”
"母亲,夫君虽是忙于公务,但仍是心系您的。这不,他在信上说了,让我留在襄阳多陪您几日。待十旬休假,便来探望您,顺带着接我和吟姐儿回去"薛母补充道,又抬眼看着自家大弟"听说莲姐儿已经许了人家,几时成亲呐?不知我能否赶得上她的喜酒?"
"大姐,就定在下月中旬呢!劳您挂心了"薛吟的大舅舅笑意盈盈的,似是对自家女儿定下的这桩亲事极为满意
"嗯!正巧赶上了。她姑父倒是也能喝上一杯喜酒,我们一家子都沾沾喜气儿。明日叫了莲姐儿来我院子,与吟儿玩,顺便挑几件称心的首饰,便算是我这个作姑姑的添妆"薛母说罢,又款款起身,拿起桌前的酒樽道:"大姐便先给弟弟贺喜了!这是我的红封,略微心意,弟弟收下。"
薛吟的大舅舅连声拒绝道:"大姐何须如此客气,快收回去"
薛母走上前,硬是塞到了他手里,"这是给我侄女的,你凑什么热闹。何况姐姐还要在你府上多叨扰些日子,你不收下,我怎能过意得去,快收了"
薛吟的大舅舅还在推拒,大舅母却接了过去:"就是啊!夫君,咱们听姐姐的,我就先替莲姐儿谢谢她姑姑、姑父了"
纯真娇憨
宴席结束后,薛母与薛吟回到院里,准备就寝
"吟儿,今日你可学到些什么?"薛母换了寝衣,母女两个并排坐在床沿儿上,说起了话
"母亲,大舅母性子开朗,嘴上也没个把门儿。我看她在饭桌上问起父亲时,大舅舅使了几次眼色,大舅母都似视而不见。反而二舅母性子恬静,倒也看不出什么,用饭时也未出一声儿"
"嗯!你大舅母这个人呢,直来直去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一点,你大舅母出身商贾之家,爱占些小便宜。你外祖家又是书香世家,一贯对这些黄白之物是不怎么看重的。为此,当年你外祖父是极力反对过这桩亲事的。倒不是说有什么门户之见,这日子终究还是他们俩人过的,只是怕日后二人会时常因意见不合而争吵,苦了两个人"薛母回忆起往昔,那些事仿佛还发生在昨日
"但我看大舅舅与大舅母感情挺好的"薛吟正替母亲揉捏着肩头,为薛母解乏
"是啊!这感情的事儿只有他们两人才懂,外人是参不透的!"薛母被揉捏的舒服,困意顿起,已是双目微闭了
"母亲,母亲"薛吟轻声唤了几下,见薛母没有回应,便知她已然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将薛母放倒在床上,再替她盖好被子,吹熄了灯,才退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薛吟换了寝衣,却并未着急睡下。移步坐在妆镜台前,从妆奁的底层取出一纸书笺。薛吟缓缓打开,看着上书的遒丽小楷,逐字默念,如获至宝。这正是薛吟上回从自家二哥哥那处抄来的杜审言的诗文
若说一开始只是惊艳于审言的才学,那后来回想起幼年时的那位翩翩少年郎,便是春心萌动了。她…想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不说话也好
何况,她那日也听到了母亲与许嬷嬷的对话,母亲也是认可他的!她现下想隐秘地让她更多的家人都了解审言,知道他的好。若有朝一日,他们真的有缘走到了一起,她希望自己的家人都可以接受他,不会为难于他
薛吟想到此处,低下头,抿起了唇,娇羞一笑,复又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眼中好似有万千星辰,亮得发光。“事在人为,薛氏是关中的世家大族,我薛吟自身亦是不差,关中谁人见了不赞个温柔可人、知书达理的?有什么理由是不会让他喜欢的呢?”薛吟躺在床上,这般想着,便渐渐进入了梦乡
此刻的主院,薛吟的大舅母仍未入眠,她听见身侧的打呼声,不由推了推自家郎君:"夫君,吟姐儿如今可是尚未婚配?不知我那娘家侄儿…"
薛吟的大舅舅本来睡的正熟,忽的被自家娘子弄醒,又听得这番话,''噌''的转过身去,借着月色,直视自家夫人:"你快给我打住,别跟着瞎掺和,吟姐儿的婚事便是大姐也做不得主,不要去自讨没趣,啊!"说着,又抚了抚夫人的后背:"咱们现下不是还要将莲姐儿的婚事安排妥当吗?至于吟姐儿,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快歇了吧!好吗?"
见面
翌日,薛母早早起了来,已在桌前端坐,用起早膳了。
"母亲安"原来薛吟也已起身,来了母亲的房里用早膳
薛母听得是薛吟的声音,抬起头,露出笑来。又拍了拍身旁的坐凳,示意薛吟坐到自己身边儿来
待薛吟落了座,薛母复又拿起汤匙,去舀那碗中的羮汤,边道:"我昨儿那一觉是睡到了大天亮。好久没睡的这么舒爽了,还得多亏了吟儿你,替母亲揉捏解了乏
"母亲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女儿该做的。况且本就是母亲因外祖母病情有了好转,心里头松缓了些,才得一夜好眠的,女儿可不敢居功。"薛吟眨眨眼睛,俏皮一笑
"哈哈!你这贫嘴的丫头!"薛母笑得合不拢嘴,过了一会儿,又出声道:"哦!待会儿你大舅舅家的莲姐儿要来找你玩儿,你替母亲好生招待着,我今儿有事要出去"
待用完早膳后,薛母便起身,打算要出门儿。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复又掉转头来,"吟儿,我一大早便让青翘收拾了一个匣子的首饰,待你莲姐姐回去时,便交给她"
"唉!母亲放心,女儿记下了。您一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啊!"薛吟福了福身,一路跟着薛母到大门口,送母亲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到了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在一处名叫“掬仁楼”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掬仁楼”是一家酒楼,薛母要了一个雅间,便与青翘进了里头。半天了也不见点些什么东西,只干坐着,好似在等什么人。
半个时辰后,终于,敲门声响起,门一打开,原来竟是许嬷嬷
"让大小姐久候了,请您恕罪"许嬷嬷刚进门,便给薛母告罪
"无妨,今日本就是嬷嬷出府与家人相聚的日子,却被我请到了这里来,要说抱歉的,也该是我才对"薛母拉着许嬷嬷坐下,又给她倒上了一杯茶
"大小姐不必与老身客气。昨日回去后,与老太太说了许久的话,老太太提起了小小姐的婚事儿,我便顺嘴提起了杜家公子,谁知老太太也深觉二人般配,说要邀杜老太太明日过府相叙"许嬷嬷满脸笑意
"还是要多谢嬷嬷从中出力,当年那档子事儿闹的,我也不好开这个口。总归,我是多谢嬷嬷替吟儿的事奔走费心了"薛母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来,"嬷嬷,这些药丸子是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据说是对于治疗不足之症有奇效,嬷嬷不妨一试?哦!嬷嬷不必疑心,定是有人吃好了,我才敢拿来给您"
许嬷嬷接过瓷瓶,心中对于薛母的熨帖十分受用,"好!难为您还成天记挂着我这个老婆子!您放心,这事儿嬷嬷我一定办妥帖了,啊!"
这时,又有敲门声响起,"贵客,小人是来上菜的"薛母看了眼青翘,青翘便上前去,将门栓打开。小二推了门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便躬身退下了
"嬷嬷,这食盒您便提回家去吧!都是我,耽误了您与家人相聚的时间,这便算是稍微弥补我的歉意吧!"薛母不由分说,便将食盒塞进许嬷嬷手里
嫁娶婚事
再说薛吟这边,送母亲出门后,便折返院子。只她一人,又没什么要紧的事,便从箱笼中拿出一本书来读
过了半晌,听见下面人来报,说是表姑娘来了。薛吟便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往门外去迎
薛吟站在门口,远远的便看见一人,身着青色衣裙,皮肤白净,身量纤纤,打抄手游廊那边走来,莲步轻移,好一个温柔的水乡女子
待得她走的近了,薛吟才下了台阶,相互见了礼,厮认过,便携手往内堂去了
"吟妹妹,不知姑母宿在何处?我理应先去拜见她"孟莲柔柔地说道
"哦!母亲一早便出门了,临出门前,特意吩咐,要我好好招待姐姐"说着,便让枫荷端来关中特有的点心"姐姐尝尝,这些点心是我们从关中带来的,可好吃了"
孟莲闻言,便拿起一块,轻嗅了嗅,再以手帕遮着,吃了起来
"如何?"薛吟一脸期待的看着孟莲
"嗯!甜润适口,软糯酥香,与我往日里所吃过的,倒是有所不同"孟莲咽下口中的糕点,才看向薛吟,在她期待的眼神下,说出这番话
再然后,薛吟便是知晓了这位表姐有些许内敛,沉默寡言的,倒与她那母亲的性子大相径庭,不过有薛吟一直说着话,两个人一问一答的,倒是不至于冷了场
正说着话,薛吟忽地想起那匣子首饰,原来不久后她便要嫁人了,一时不由得多了几分真心
"姐姐,你可见过你未来的夫婿吗?"薛吟将那凳子搬的离孟莲近了些,便开口问道
"见是见过的,远远的,看不真切。"孟莲双手捧着茶盏,低着头,娇羞的答道。末了,又添上一句:"听父亲说,他在书院中的风评极好,为人谦和老实,从不与人为难。夫子们都极为中意他"
"那你们俩就是没说过一句话喽?"薛吟又问道
孟莲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只晓得他是在襄阳书院读书,却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待打听清楚了,我又不好意思去与他搭话了"
"哎呀!姐姐,你莫要害羞啦!你与他俩人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他日后可就是你的夫婿啊!"薛吟轻轻握住孟莲的手腕,又拉着摇了摇
"那…那你有什么法子?"孟莲红着脸,轻声问道
"莲姐姐,照我说,咱们应该约未来姐夫出来,在茶楼见个面"薛吟瞧了瞧四周,见两人的丫鬟都站的有些远,才对着孟莲悄声说道
"这…这与礼不合吧!"孟莲犹豫着
"姐姐,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是在我们关中,订婚了这么许久,便是什么一大箩筐子的话也早都倒干净了。而且,这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啊!"薛吟又站起身来,在房中急的来回踱步,又忽的站定,走到孟莲跟前儿:"大不了,我与姐姐同去,再让未来姐夫也带上个人儿,这不就不尴尬了吗?"薛吟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才放下心来,将桌上放着的一盏冷茶一饮而尽
主客尽欢
孟莲听了薛吟的话,又犹豫了半晌,此刻她的心里正天人交战,她心底的声音一再诱惑她:"不就去见一面吗?下个月都要成亲了。哎呦!还害羞个什么劲儿啊!勇敢点,这辈子就离经叛道这么一回?"
薛吟玉指扣桌,已是等得不耐烦了,又听得孟莲大喘一口气,"好,就依妹妹的。不知咱们哪日约他为好?"
"姐姐定夺吧!反正我最近五六日没什么要紧事儿要去办的"薛吟略微想了想,便答复了孟莲
"好,那不如就明日吧!我回去便书信一封,教人带给他"孟莲说着,便要往外走去
"姐姐留步!我才想起…"薛吟手中正捧着一只匣子,"喏!母亲说这是她的一片心意,还请姐姐不要推拒,务必收下"薛吟笑着,硬是将那匣子首饰塞到了孟莲手中
"这…这"孟莲是连连躲闪,不知如何是好
"莲姐姐,长者赐不可辞啊!你就快快收下吧!"
孟莲只得接过匣子道:"多谢姑姑、姑父的厚爱,莲儿无以为报,只盼您二人身子康健、事事顺遂"孟莲又向着关中所在的方向福了福身,与薛吟告辞后才离开了院子
薛吟回到房里,看着桌上的茶盏、点心,只觉心累。便挥挥手,让枫荷将它们都撤了下去,并清理干净
枫荷将房中收拾好之后,便焚了香,燃起香炉。待回首一瞧,只见自家小姐拿手撑着头,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枫荷见状,便走上前去:"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乍听得枫荷的身音,薛吟回过神儿来,拿眼瞧着枫荷,嘴角微掀:"咱们被人家算计了"薛吟说罢,又将眼挪开,只一心盯着那桌面瞧
枫荷正想回话,薛吟却又道:"不过无妨,小孩子的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说罢,已是拿起案头的书,看了起来
枫荷听的是云里雾里的,然只得站在一旁,听候小姐差遣
待薛吟用过午膳,枫荷看自家小姐有了笑颜,才敢奉上茶,开口询问:"小姐,是表姑娘算计了您?"
只见薛吟端起茶盏,用盖子刮了刮茶沫,轻吹了吹茶汤,一张姝丽小脸藏在氤氲的水汽背后,那表情似笑非笑的说道:"是啊!咱们着了人家的道了"说罢,将盖子盖上,"不过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有一句话,她没说错,她未来夫婿老实,就是都听她的呗!要是我没猜错,孙文之流怕是又要来了罢!"薛吟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叫我说呀!小姐,您就是香饽饽呗!"枫荷掩嘴一笑
"哦!这是怎么说的呀?"薛吟来了兴趣,侧身看着枫荷
"人人垂涎三尺呗!"枫荷更是抑制不住笑意,笑的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薛吟慢了半拍,也是回过味儿来,忍俊不禁,"好啊!你个丫头,现在敢随便编排起我来啦!"作势便要追着枫荷打,枫荷连忙躲闪。顿时,一室之内,欢声笑语一片。哪复午间时的沉闷气氛
薛吟知道,枫荷有心了,会给她逗乐子,让她欢喜
剽悍
薛吟与枫荷正玩闹,却听得前院一片熙熙攘攘。薛吟知道,该是母亲回来了,便随意整了整裙摆,迈出院儿门,去迎母亲了
"母亲,母亲,你去哪儿了?让吟儿好等!"薛吟见了母亲,便冲进薛母的怀抱中,双手紧搂着,不撒手
"你瞧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与母亲撒娇"薛母虽嘴上这么说,手却是拥着薛吟进了门,待二人落座,薛母轻轻拍着薛吟的背,安抚着她
"是谁给咱们吟儿委屈受了?告诉母亲,母亲给你想法子"薛母手上的动作没停,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
过了一会儿,薛吟不好意思地从母亲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伸手揩了揩眼角似有若无的眼泪
"母亲,女儿无事"薛吟说着,便端起青翘刚呈上来的茶,心急喝下去,想掩饰一二。不料茶水滚烫,只一下,薛吟的樱桃小嘴儿便红了
薛母忙夺过那茶盏,数落道:"瞧你,毛毛躁躁的"青翘又端来凉水,薛吟含了一口在嘴中,才觉得舒缓了些
薛母见薛吟如此,也不好再数落她,直接开口问道:"是莲姐儿使了心眼罢!心底不痛快了?"
薛吟将口中的水吐出,又拿出手帕细细擦拭了嘴角,才道:"没什么,只是女儿不乐意自个儿被当成了财货一般,凭白惹人惦记"
薛母闻言倒是笑了,"你啊!嘴上没句实话儿!你真当你那几个表姐都是好的?深门大院,倒也是难为她们了。我儿…"
听得薛母叫唤,薛吟便将整个身子趴在母亲背上,将头搁在薛母肩窝,讨好的蹭了蹭,又是一副温情景象
要说让薛吟心里头不舒坦的是什么?只怕是希望越大,其失望亦就越大。薛吟上头只有两位哥哥,薛吟的性子便也是直来直去,从不藏着掖着。偶然遇上了女儿家的弯弯绕绕,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再一个便是,薛吟没有嫡亲的姐姐,小女孩儿的心中定是有所设想的。然不幸的是,孟莲的所作所为打破了薛吟心里头对“姐姐”的美好设想
"那吟儿告诉母亲,她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你又是如何回她的,好吗?"薛母揉捏着薛吟娇嫩的手,语气轻缓地说道
而薛吟也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她与孟莲之间的对话
"原来如此啊!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呵!"薛母一向便不耐烦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儿,语气自然冲得很
"母亲,那…"薛吟对外祖家的事儿知道的不多,自然拿捏不好处理此事的分寸,得要向母亲征询意见
"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有这些个破事儿"薛母不禁抚额,"不过,吟儿你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事爹娘给你兜着。那些个不长眼的人,就是欠教训"
的确,薛母当年在这座宅院中就是活的这般肆意,度过了顺遂无忧的青葱岁月。就薛母那护犊子的性子,她怎舍得将自个儿的孩子任由什么旁的人糟践
听得母亲这番话,薛吟的心算是定下来了。若真个儿是有不长眼的,硬要凑上前来,她不介意让他们尝尝拳头的滋味儿
要知道,生于斯,长于斯。不说薛氏满门武将,就关中一带的民风也是剽悍得紧呐!
闲话
光阴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了约定的日子。那孟莲想来也是早早起了身,梳洗打扮一番后,便来找薛吟,坐在薛吟的床沿儿边上直打呵欠
"吟妹妹呢?"孟莲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拿着绣花手帕遮了半个脸,以掩疲态。而几个小丫头皆是摇头,不知薛吟行踪
正在这时,枫荷端了一个托盘进来,在桌上放下,将里头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先是一套白釉带托盏,再是一青釉水注,然水柱中装的并非是清水,随着枫荷倾斜的动作,流出的乃是乳白液体,热气袅袅,香气浓郁扑鼻
孟莲正欲说些什么,薛吟却在这时进了门儿,在小丫头的服侍下净了手,在桌前坐下,"姐姐怎么这时过来了?"边说着,边从青瓷高足盘中拈了一块儿酥油点心,配着那热腾腾的牛乳,吃了下去
"哦!今日便是茶楼会面之日,妹妹莫非忘了?"孟莲实在是震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实在是…实在是孟莲没见过的场景。香醇滑稠的牛乳被盛在白釉盏里,一时间看得人眼花缭乱,竟不知"白玉无瑕"用作谁身上更为妥恰
孟莲的心中不知是嫉妒抑或是艳羡多几分了。"确实,薛吟家境优渥,自幼嫂便是在蜜糖罐儿里泡大的罢!"孟莲心中如是想,面上的笑容亦是僵硬了几分
好在,薛吟只顾着吃喝,并未往孟莲这边儿多瞧,也就并未注意到孟莲神色有变。于是乎,俩人就这般,一个吃着,一个看着,虽一片无声,倒也是分外和谐
终于,薛吟吃饱喝足了,约莫不过一刻钟的事儿,孟莲却像是度过了一载春秋。还是薛吟连连唤了她几声儿,才回过了神儿来
此时,早膳已经撤下,薛吟正捧着一碗清茶汤在喝,"莲姐姐,你与那人约的是几时去?"
而孟莲却答非所问,一边儿从床沿儿边上起身,婷婷袅袅地走过来,一边说着:"方才看妹妹用的香,我便没出声儿打搅"言下之意便是怪薛吟有意冷落、疏远她,有好东西也不招呼她一块儿
薛吟只作不知,柔声笑道:"我这样儿懒怠的人物,也是听过外祖规矩的,逾时不候"说着,薛吟两手捧着那茶碗,任那热汽氤氲了双眼,"莲姐姐是早早用了膳的,可薛家亦有规矩,寅时起身,卯时练功,这是薛家人都要守的规矩,女子也不例外。特此,我思量着莲姐姐已进过早膳了,就不便再劝你了。"
孟莲已在桌前坐定,直直的就这么看着薛吟,咧嘴一笑:"哦!这也没什么打紧"又用手整了整裙摆,才道:"咱们说回正事儿去,我约了那人巳时在泽泻茶肆相见,就是特来告知妹妹一声儿,莫要错过了时辰"孟莲笑吟吟的说完,便端起茶碗,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一时无话
薛吟便来到院中,打了几套拳法,虎虎生风、招式凌厉。就这么会儿的功夫,薛吟的后背硬是叫汗水浸透了,微微一拧都要拧出水来了
"莲姐姐"薛吟从院中奔来,拉着孟莲的手道:"你先在院中的石板凳上稍事歇息一会儿,我身上黏腻,想沐浴一番。姐姐等我"说罢,不待孟莲反应,薛吟便闪去了屏风后头。枫荷也适时出现,将这位表小姐请到院中,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否则啊,凭白惹了人闲话
泽泻茶肆
半个时辰后,薛吟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木榻上,两只小脚一下一下地翘着,枫荷则站在一旁替薛吟擦拭着秀发。而薛吟蹬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将两只脚抬起来,双腿微屈,搭在榻上,双手环抱着膝头,神情有些落寞
"枫荷,我方才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薛吟闷闷的声音从腿间传来。枫荷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妆镜台上拿来了“兰膏”,为薛吟细细涂抹,一边侧着耳朵听自家小姐说话
"薛氏满门俊杰,爹爹从小便教我、教兄长,要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行得正坐得端,做顶天立地的薛家儿郎。我不该困于后宅的一隅之地,不该为这些琐碎杂事所累,从心而为、落子无悔,这便是最好的答案"薛吟只觉豁然开朗,她计较这些小事做什么!她要的、在意的,左不过一个外祖母和母亲,便是顾着她们,在小事上退让一番,不作计较,也没甚所谓
想通这些之后,薛吟的心情也明亮起来,让枫荷给梳了个高髻,便掀了帘子出去
孟莲便坐在院儿里的琼花树下,那一树琼花开得正旺,花瓣星星点点的洒落下来,美极了。只见孟莲手持一把团扇,轻轻摇动着,那般娇弱模样,便是薛吟见了,也不由得怜惜几分
"莲姐姐,咱们这便走罢!"说完,薛吟便过去执起孟莲的手,相并着就要往院外走去
"哎!哎!妹妹稍待,我得先向姑姑禀明事由,才能将你带出府去的呀!"孟莲轻轻挣了挣薛吟紧握着的手,便要向薛母房中走去
二人说明缘由后,便道别薛母,乘上了马车,马车一路缓缓行驶,穿过了热闹的人群,来到泽泻茶肆门前停下
不一会儿,车内便下来了两名女子,皆戴帷帽,襦裙半臂穿戴,走在前边儿的一个,昂首阔步,后边儿的那个,则是莲步轻移、弱柳扶风。只瞧二人走路的姿态,便能看出俩人截然不同的性子来,薛吟无疑是大大方方、直来直去的,而孟莲则是小女儿家的性子,别别扭扭、犹豫迟疑
看得有客人来,小二忙堆起笑容,上前招呼着:"客官,您是雅间还是大堂?"顿了一下,又道:"瞧着您该是头一回来,不如就雅间吧!雅间清静,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薛吟略微一想,便点了点头。于是,小二在前引路,到了一处地方,降下帘子,于茶邸中便辟出了一间小室,薛吟与孟莲坐于室内,而枫荷及孟莲的丫鬟皆散坐在帘外
"客官,您看您要来壶什么茶?咱们店里的茶与别处不同,里头都放了一味泽泻,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儿,直教人念念不忘呢!"小二看俩人没什么反应,又笑起来,紧接着道:"哦!我给您介绍介绍吧!您瞧,这几日都下了雨,今儿个才堪堪停了,要不给您来壶山楂荷叶泽泻茶,去湿是最管用的了,味道也好"小二在一旁躬着腰,讨好的笑着
"嗯!就点一壶这个"薛吟头轻点,吩咐着小二。小二哥听得吩咐,麻溜的便要往外走
"哎!"薛吟却叫住小二,问道:"你这儿还有什么茶点送茶?"
小二哥听得声音,回身作揖:"姑娘,咱们店里只有一种茶点,那就是茯苓糕。甭管您点些什么茶,都附赠一碟这个"说完,小二便退了出去
而大堂里,却有两双眼睛直盯着薛吟她们那处瞧,直至小二哥出来,才挪开目光
两重天
"公子,您要是再盯着人家姑娘瞧,保不齐要被当成是登徒子给抓起来呢!"诃子捂嘴笑道
"去!真要这样儿,那本公子第一个就把你给推出去"审言说罢,便不再看诃子,径自拿起桌上的茶碗啜饮起来
不错,审言与诃子主仆二人也来到了襄阳,他也是回乡省亲的。杜老太太对她这个孙儿的婚事极为看重,这几日已物色了不少人家,审言房中的书案都要被那些女子的卷轴堆积满了。不得已,只能携了诃子偷溜出来喘口气儿
"公子,不是我说…"诃子刚开口,被审言用眸光一扫,气势登时便弱了下去,"这茶…这茶也没什么好喝的嘛!太淡了,嗯!对,就是太淡了"
"怎么,你也要尝尝那女子才喜欢喝的酸唧唧的玩意儿?"审言斜着眼睛看诃子,食指轻扣桌面,一副慵懒的样子。然诃子却觉得:若是他再说下去,小少爷就真该拿脚踹他了
"不,不了,这好喝!嗯!这茶香郁味醇,回味甘甜,实在是上品。嘿嘿"诃子在审言目光的注视下,又或者说是威逼下,只能口不对心的夸赞起这壶茶来
审言听得这话,才算是略微满意,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诃子身上挪开,转而专注地饮起了茶
"客官,您的茶点"小二一手托举着那木托盘,一手捞出碟子,放在审言他们桌上,转身便要走
"哎!"诃子开口叫住他:"小二,你这儿的茯苓糕怎的与别处不同?是这茶色的?"
小二见邻桌的几位客人也探头看来,便驻足回身,满脸笑意的道:"是,这别家的茯苓糕都是白的,咱家的嘛!自然是加了泽泻这味药材,因此这味道自然也有所不同,您尝一口不就知道了?"小二说完,便往别桌去了
诃子先将碟子往审言那边推了推,审言拈起一块儿尝了尝,接着又朝诃子昂首,示意那碟点心归他了
诃子看着自家公子傻笑,手上动作却敏捷,往嘴里一下塞了两块糕点
"你可给我悠着点儿吧!"审言话音未落,诃子就剧烈的咳起来,并一把将茶壶抓过去,张开嘴,仰起头,将茶壶提起来,对准自己的口,旁若无人地倾倒起来
终于,将一个茶壶的水都倒空后,才舍得放下茶壶,又后知后觉的抬眼偷瞄自家公子的神色,谁料被审言抓个正着。诃子正觉窘迫,却听得审言口中轻吐出二字:"出息"这下,诃子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
这边厢,主仆二人在玩闹,那边,薛吟却是已然见到了孟莲的未婚夫婿及陪同前来的孟莲表哥,四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出声儿
还是小二哥掀了帘子进来,才打破一室的沉静,"客官,您几位的茶点到了,慢用"待小二退下,气氛倒是渐渐热络起来
"吟儿妹妹,我可以这么叫你么?"孟莲的表哥就坐在薛吟的正对面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薛吟瞧,视线之热烈,简直要将那帷帽灼出一个洞来,一探面纱后的清丽面容
薛吟感官灵敏,便更是难以忍受,桌底下的手也渐渐攥成了一个拳头
初见
就在其余三人始料未及的时候,薛吟腾的便从座凳上弹了起来,用手掌狠狠拍了一下桌面,"够了,别拿那样儿的眼神瞧我,这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薛吟说罢,便掀了帘子出去,不再理会身后的言语。枫荷见自家小姐出来,就忙迎了上去,虽不能看见薛吟帷帽后的神情,只单凭那摇晃着的帘子,便能瞧出一二来
要说这茶肆的大堂里也甚是热闹,可谓是坐无虚席,人声喧闹,因此薛吟闹出的动静也只限于小室内的一方天地,外头的人却是无从知晓
而薛吟刚从小室内出来,看到外头人头攒动,竟不知要往哪处走才好,加之又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一时有些呆愣住了。而枫荷则在一旁小心地护住自家小姐,又踮着脚环顾四周,忽见得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只有俩人,便一边拉着薛吟往那处走,一边问询着自家小姐可否愿意与他人拼桌而坐
"嗯"薛吟点了点头,又一手抓着枫荷的手臂,跟着她往那处走
"这位公子,你看,我给你半两银子,你将这桌子让给我们,可好?"枫荷走上前去,将半两银子放在桌上
审言还未说什么,诃子便站起身来:"哪有你们这样儿的…"紧接着就闷哼了一声。这时,审言又瞄了诃子一眼,诃子便赶紧坐下,不敢再言语
"二位姑娘都坐吧,反正我们主仆二人也坐不满这张桌子"审言抬头笑了笑,复又小口啜饮起茶来
薛吟闻言,倒也毫不别扭的就坐在了审合的正对面儿,爽利的摘下了帷帽,露出清丽的面容来
"枫荷"薛吟眼神扫过桌面的银子,枫荷会意,便将那银子往审言那边推了推
"公子,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二人唐突,扰了公子雅兴,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故这些银子还请公子收下,聊表心意"薛吟轻声道来,话语温柔,语气却又比江南水乡的女子多了一分坚定
"好,姑娘随意"一旁的诃子听得,便赶忙收了起来,却惹来枫荷一声轻笑
薛吟只作不知,埋头喝茶,审言也不发话,只在薛吟主仆二人瞧不到的地方,暗暗瞪了诃子一眼
而诃子则好不委屈,心中腹诽:公子,在巩县爱吃山楂糕的是您,在襄阳说女子才吃酸不拉唧的东西的也是您,说不够钱付账的是您,瞪我白眼儿的还是公子您,我怎么这么难做呢?哎!
审言不知诃子心中所想,只知道这茶钱算是有着落了,这般想着,也就对这位素味平生的姑娘多了几分好感。抬头望去,只见眼前儿的这位姑娘皮肤白皙,面色红润,低头时睫毛扑闪扑闪的,两汪泪眼亮人得紧
审言一时竟对她感到有些面善,复又摇摇头,将这莫名的想法抛在脑后
相谈甚欢
薛吟忽的顿住,她才发觉,面前的这盏茶似乎不是她的,但茶的味道还算不赖,入口虽淡雅,却是回味甘甜
薛吟也察觉到了审言方才打量的目光,但那股目光中却暗暗含了欣赏,并不让人感觉憎恶,况且那目光仅是停留了一会儿,便恪礼的挪开了。一时,薛吟倒也觉得审言为人不错,懂礼知进退
忽然,又看到手上捧着的茶盏,心中想到:唉!这一紧张了,就要喝茶的习惯可得改改了。这…这茶盏是方才他喝过的吧"
薛吟手中的茶盏,一时是端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审言再抬头看时,便见薛吟是一副犹豫踌躇模样,再看向她手中捧着的茶盏,心中便是了然了
于是,审言开口打破了这僵局:"姑娘,这杯茶便算是我杜某人请您的,毕竟,礼尚往来嘛!这茶刚上不久,小心烫"
审言这一席话说的,薛吟也不觉尴尬了,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来,气氛又融洽起来了
"公子乃襄阳杜氏?"薛吟突然对面前儿的这位杜公子感兴趣起来了,须知那杜审言便是出自襄阳杜氏的。眼前儿的这位,就算不是杜氏的嫡系,也该是旁支,总归是听过杜审言这号儿人的
"不错"审言点了点头,俩人抬头的瞬间,视线有片刻的交错
"哦…是了,我便说嘛!这姓杜的人在襄阳委实是不算多的"薛吟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慌乱,但却是怪不得她,这实在是薛吟头一回与男子攀谈讲话
姑娘见多识广,想必家中宽裕,也是请先生来仔细教过的"审言抬头看向薛吟,那样子看去像是问询
"嗯!家里请了师傅来,我便与家中两位兄长一同读了几天书罢"。薛吟亦是毫不避讳,眼睛直视着审言
"哦!在下并没有轻视姑娘的意思,只是感叹,如今世道大好,也正是我等读书之人一展拳脚、尽抒抱负之时"审言看薛吟神情严肃,便知她是误会了,就特意解释了一番。而且,审言心中亦真是没有瞧不起女子的意思
"是啊!我二哥哥今年也要下场,倒与公子成同年了"薛吟轻笑道,又呷了口手中的茶
这时,孟莲她们一行人也从小室内走出,往周围环顾了一圈也没见着薛吟,便道:"今日便这样儿吧!吴家哥哥慢走,表哥哥路上小心着些。吟妹妹该是回去了,我这一路上多留心些,你们不必念着"说完,便登上了马车
而枫荷眼尖,一直也留心着那边儿的动静,看孟莲如此作派,心中也甚是火恼,便附身在薛吟耳边念叨了一番
薛吟却是眼都不抬,便道:"随她去吧!她若一人儿回去,不说母亲,就是外祖母也饶不了她"嘴角一抿,便不再提
"杜公子,今日便就到这儿吧!我出来也挺久了,怕家中长辈挂心,便先告辞了"说罢,不待审言反应,已将帷帽戴上,站起身,迈步往门外去了
"必简唐突,敢问一句,姑娘芳名?"审言亦是起身,朝着薛吟离去的方向喊了一声儿
"有缘再聚"薛吟也不回头,就这么摆摆手,走了
茶盏
再说薛吟这头,出了泽泻茶楼,便让门口的小二去套来了一辆马车。薛吟二人上去,马车缓缓行驶,薛吟掀开帘子往茶楼那处瞧,竟也真个儿看见审言主仆二人站在茶楼门口,审言瞧见薛吟拉开了车帘子,便挥手朝她示意。直至马车没入了人潮,才转身回了茶楼
"公子"诃子一脸挪揄的望着审言,审言嘴角咧着,见状也没和诃子计较,好心情的喝着茶,满不在意的问着:"怎么?"
"您与那位孟小姐…"诃子一脸好奇地打听着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孟小姐?"审言放下手中的茶盏,一脸玩味的问道
"这…我不是看公子与那位孟…嗯小姐挺谈得来么?便自作主张的去问了小二"诃子见审言还在盯着他,又立时补充了一句:"嘿嘿,公子不会怪我吧!"
"嗯!总算是干了件正经事儿"审言点了点头,便让诃子结账,鬼使神差的,审言就顺便将那只制作工艺不怎么精湛的茶盏给买走了
走在回府的路上,审言还在想:怎么就把茶盏给买下来了呢?看到跟在后头的诃子一脸傻笑,不觉更加郁闷
而另一头的孟莲,刚上马车之时,还觉得没有什么,认为薛吟就是使使小性子,半路上遇见了,哄上几句,再以堂姐的身份教教她,一同回了府,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殊不知,这一路上都没碰着薛吟,孟莲越想越慌乱。临行前,她可是跟姑姑保证过,要将薛吟毫发不伤的带回来。如今,要怎么向她交待呀!
如此,孟莲便不敢回府,只在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薛吟。这般,便能免于责难了
孟莲想的挺好,但薛吟岂是甘受委屈之辈,甭说薛吟的父兄平日如护眼珠子般护着薛吟,只说薛吟直来直去的性子,便断然不会将牙齿打碎和血咽
薛吟这边坐着马车,驶向孟府,与孟莲是硬生生的错过了,待薛吟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见外祖母,薛吟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话话家常,待了一会儿,见老太太疲乏,便退下了
紧接着,薛吟又将从关中带来的上好点心,让枫荷拎着,去拜见了大舅母与二舅母,都是与她们客套几句,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母亲"薛吟一回来,便找母亲撒娇,将那些不快一下抛到脑后。待青翘端上茶,薛吟抿了一口,便回想起方才在茶楼与那位杜公子的谈话,一时红了脸
"怎么,我听说你一回来便大张旗鼓,弄这弄那的,孟莲那妮子呢?"薛母慈爱的轻抚着薛吟的头
"哦!她丢在半路了"薛吟漫不经心地说
"噢?这又是怎么说?"薛母捂着嘴笑道
而薛吟便只捡了些重要的来说,什么孟莲的表哥无礼啦,孟莲不等她便一个人回府之类云云
"好,母亲知道了,你二哥哥给你来信了,呐"薛母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薛吟信件
薛吟看着自家二哥哥信封上的笔迹,只觉亲切与温暖,便捧着那信,一路上蹦蹦跳跳,如获至宝的回了房
处置
待薛吟走后,青翘边收拾着桌面,边说着:"这表姑娘也太离谱了些,怎的轻易便将外男引到小姐跟前儿?"
薛母一边浏览着薛榆的家书,一边说道:"该是如此了,我孟家可从来没出过不守礼的人"青翘摇了摇头,将东西收拾走,又替薛母掩上了门
待青翘走后,薛母也放下手中的信纸,将它叠起收好。又想到薛吟的事,叹了口气,薛吟的性子随她,直来直去的,学不会圆滑世故,又似她爹爹那般犟,也不和她这性子日后嫁人了,是否会吃亏
但又转念一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们上代人的恩恩怨怨不必留给下一代,在襄阳她也唯有母亲这个念想,另外两个弟弟娶了妻,生了子,有了自己的小家,便与自己这个从小照顾他们长大的大姐不怎么亲近了。罢了,也能理解,感情淡了便淡了吧,也非我一人能控制的
薛母此时还有些黯然神伤,而另一侧的薛吟却是笑得灿烂。"唉?枫荷,你知道吗?竟也有人喜欢二哥哥这个木头了。也不知道我这未来二嫂长得怎样,为人如何,或许我还能先去试探一番呢!"薛吟坐在月牙凳上,穿着翘头履的两只小脚一翘一翘的,那样子憨态可掬
忽的,她又趴在桌上叹道:"也不知咱们何时才能启程回关中去"正说着,老太太院儿里的人便来通传,说是老太太要请薛吟过去谈话
枫荷便替自家小姐整理衣裳,让传话的小丫头在门外候着。"小姐,咱们不是才从老太太那儿回来,怎么又要去谈话了呀!"
薛吟瞅了枫荷一眼,开口道:"那不是孟莲回来了嘛!就数她最能折腾事儿"
薛吟快步走到门口,将那雕花木门一拉,向外头的小丫头招了下手,便往老太太院子里去了
进了老太太院子,便发觉周遭的奴仆们皆是敛气屏声,气氛沉闷。薛吟越往里头走,外祖母教训孟莲的声音便越发清晰,而孟莲又是哭哭啼啼的,中间还夹杂着薛吟大舅母求情的声音
或许里头的人听见外头传来响动,那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待薛吟进去时,孟莲也没有再哭泣了,只眼眶红红的,像是她才受了大大的委屈似的。薛吟只扫了一眼,便不再看,只对着外祖母行了礼:"外祖母安好,大舅母安好"
薛吟的大舅母王氏也没往这边瞧,只虚抬了下手示意。薛吟也不理会,径自站了起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喝茶看"戏"
老太太首先发话了,声音洪亮,可见是气狠了,"孟莲,你怎能将你吟儿妹妹丢下,一人回来了,万一她遇见歹人,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介时,你要我如何向她父亲、母亲交待,啊?"
还没说完,老太太便已咳的厉害,薛吟忙上前去,替她轻轻拍打着背,又将茶盏端起,送到老太太嘴边,喂她喝下去
王氏还在一旁替孟莲辩驳,让老太太更加气急,伸出手指,直指着孟莲,"你,给我去抄孟家家训,今日之内抄完,否则不许睡觉"
老太太发话了,那便是极为有分量的。只见几位嬷嬷还算是客气的,将孟莲"请"了出去,房里一下清静了下来。老太太拉起薛吟的手,"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外祖母这儿没有招待好你们母女俩,于你们母女俩都有愧啊!"说着,老太太还拿袖子遮着脸,小声抽泣了起来
薛吟也忙安慰着,心中却觉熨帖,只感受到了外祖母话里话外的维护与偏袒,对孟莲一事倒也释怀了
赏花宴
薛吟安慰了老太太半晌,老太太又与薛吟说了许多的体己话,之后便让她先回去了。临行前,还将手腕上的镯子取了下来,给薛吟戴上,薛吟几番推拒后,见老太太坚持,便只得暂且收下,之后再作打算
那边厢老太太如何训斥王氏暂且不提,只说审言拎着那茶盏回了杜府后,越想越不对劲儿,这位姑娘不是个守礼的主儿,遇事又太过于刚强,不懂变通,本来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再或许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然而,他们之间不仅是闲聊了几句,对于诗词歌赋,这位姑娘也有独到的见解,有些甚至让审言刮目相看
他心中倒是有些期待与这位聪慧的姑娘的下次会面了,这般想着,又端起书温习了。秋闱临近,审言本该待在巩县好好温书,然又到了该拜祭祖宗的时节,依艺因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审言的兄长们也是各司其职,不得擅离职守。便只得遣审言一人回乡祭祖,并祈求祖宗保佑,让审言顺顺当当的过了这场试才好
审言在房中温书,杜老太太也在替审言忙前忙后的张罗着,老太太身边儿的老人赵嬷嬷也在一旁帮手,翻看着这襄阳城所有适龄女子的卷轴。忽的一下,想到了些什么,便从桌前往老太太身边踱去
"老夫人,您那日过府去瞧孟老太太,她身边的许嬷嬷倒是向我打听了小少爷的情况,我想也没必要瞒着,便告诉了她。谁知,她竟找我帮忙,让我给您传个话。说是孟府的表小姐今年及笈,咱家的小少爷又…,便想着让他俩相看相看
"嗯!表小姐,那便是齐丫头的女儿了。当年,我倒是想着撮合过她与依艺。谁知,倒是有缘无分,如今,杜孟两家或许又有个机会能结为儿女亲家了"杜老太太听了此事,倒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与孟老太太本就是闺中密友,加之嫁人后,二人的夫婿又是同僚,时常来往,昔日的情分是一点儿也没生疏。况且,她也信得过好友的为人,她轻易是不开口的,孟家家风优良,教出来的子女也断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咱们就让他们二人相看相看。不过,既然你已从卷轴中挑出了这些好的,那就一并邀来,咱们办个赏花宴也是可以的嘛!再邀些与审言年纪相近的士子来,互相交流、谈谈"杜老太太如是吩咐,赵嬷嬷应声后便就先下去准备了
若说要办个赏花宴,倒不是什么难事儿,但若要论办好,其中便多有讲究了。先是得拟份儿名单出来啦,要请谁,不请谁,都得仔细斟酌,免得落了埋怨。再一个便是要安排好座次,又须心底里知道哪几家关系好,哪家与哪家关系不好,免得客人难堪,介时宴会也举办不下去。再有便是瓜果点心、酒水等之类的了,既要新鲜,又要供应足量。总之,若要办好一个赏花宴,绝非是什么容易之事,其中的琐碎,往往会让人忙的晕头转向。好在,赵嬷嬷在这一方面也是颇有经验了,总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边厢,杜府的人在忙着置办赏花宴,而审言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只顾埋头读书,钻研学问
"公子,您吃些点心,先歇会儿吧!"诃子端来茶点,又用背将门抵上。审言闻声,便从书中抬起眼,瞧了诃子一眼。待诃子走过来,刚将茶盏呈上,审言便赶紧夺过,喝了一口,喝着喝着便觉出不对来:"唉?这茶盏?"
"呵呵"诃子一手端着木托盘,笑得前俯后仰,"公子,这…这茶盏您不会以为是孟小姐喝过的吧?"审言瞪了诃子一眼后,诃子便不敢再笑,但翘起的嘴角是掩不住的
"你买了两只?"审言侧目
"是啊!这两只本就是一对儿嘛!"诃子替审言整理着桌面,却并未发现,审言已是慎愣住了
不能错过
审言才发觉,从前他想的还是太浅显。过去,他只想着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不去理会对方的家世背景。然而,他忘却了,他是出自底蕴深厚的大家族,从小接受的教育、文化熏陶,自是旁的一般人所比不上的
因而,即便国家的民风日益开放,上街走动的女子也越来越多。然巩县的那些女子,审言一个也看不上。审言既想着,娶了女子回家,那家中事务自然有人操持,他便可以省心许多,只一心读圣贤书赚,赚取功名就是。又想到,若娶了人回家,便是要朝夕相处的,对方若长得太过于寒碜,日日看着,心中总是会有不舒服的。但若只是品相好,没有内涵的话,则又太过于无趣了。无形之间,审言对于未来妻子的期待倾刻间便提高了许多
不知怎的,审言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日茶楼里遇见的那位姑娘的面孔。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举手投足间又是自有一股天成的韵味在,那身影便是挥之不去了
审言不是什么刻板之人,美好的事物谁都喜爱。况他看那姑娘,头发拢起,已然及笈。这般冰雪聪明的姑娘,若是被他人捷足先登,给抢了去,可怎生是好?
他,却便也是要积极主动起来,若是能再联络上那姑娘,自是再好不过。如若不能,便只听天由命,看他二人的缘分深浅罢
这边,审言还不知道,他刚想打瞌睡,便有人送上了枕头来
筹备了许多天,赏花宴这日总算是到了。请帖早已派发出去,只待客来。府里也是张灯结彩的,丫鬟、婆子、小厮亦是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来来走走,好不热闹
这些天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审言。他当然知道老祖母弄这一出是个什么意思。而他也是避无可避,找寻的那些由头全被祖母她老人家给拒了。另一方面,也是顾念着祖母的年纪大了,仍在为小辈的事儿操心,实在是不该。因着那份儿孝心,审言也会参加这场赏花宴的
何况,审言心底里还埋藏着一颗私心。若是那位姑娘也能被邀请到宴会上,可见是祖母看得过眼的,他日若关系真是更近了一步,也是在祖母那,过了明路的。如此一来,父亲、母亲亦不会出面阻挠、干涉
再说另一头,接到了杜府邀请函的那些人家,心里多多少少不免有些想法,知道这场赏花宴是关系他们儿女日后的终身大事的,马虎不得。赏花宴这天,也是早早起了来,梳洗打扮,折腾捯饬了不老久
而薛吟却是格外与众不同,她亦是早早起了来,照旧在院子里练拳,一板一眼的,几套拳法下来,已是汗流浃背了,便进了房里沐浴、洗漱。这会子,天已经大亮了,那些襄阳城的贵女们大多已拾掇妥当,唯薛吟还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不过亦是好看的
"小姐,您莫不是忘了?"枫荷一边替薛吟擦拭着秀发,一边问道
见薛吟疑惑的眼神瞧来,枫荷便又接着说下去:"前几日,杜府差人送来了帖子,却便是今日,总归咱们是不能推了的。小姐,咱们现下便梳妆打扮起来吧!您看如何?"
"嗯"薛吟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想起那张被她遗忘的请柬,便教人将它找出来,自己往妆镜台那处走去。若说那日,薛吟也是将那帖子大略看了几眼,便随手搁置在旁。这会子要翻找出来,也是要费些功夫
好在,几个小丫头合力,终是找到那张请柬,并将它递给薛吟。薛吟瞧着那请柬的纸张,便看出这主人家的不凡来。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道:"按理说,咱们只是远道回来省亲的,于孟府暂住些时日。这样的帖子,该递给主人家才是,然却是送来了我这儿。这赏花宴倒是别样的有趣,可不能错过了"
机锋
为了这场赏花宴,不止是那些女子匀脂抹粉、蝶粉蜂黄,那些男子亦是不遑多让
比对着是着缎子衣袍亦或是绸子衣衫,才更能凸显他的风度仪态。又想着是哪只簪子更配今日的装束。而那些衣裳都已沾染了兰麝的香味,别样迷人
这,是那些公子哥儿的派头,审言却并非如此。一大早起来,仍旧是照常温书,一丝不苟的,直至太阳高起。又在诃子的一再催促下,才又用清水净了脸,再在外头披了件月白褙子,头上簪着一支素雅别致的木头簪子,就这么出去了
这般不起眼的装束,没入了锦衣玉袍中倒是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谁能想到,宴会的主人家竟会穿得如此朴素无华
也正是因着如此,便会有不长眼的撞上来,找事儿。这不,在一众的世家公子中,装束最是光彩夺目的一位便率先站了出来,拦住了审言的去路:"我说,这是谁家的门缝儿没关紧,把你给露了出来?"边说,边用细长的眸子上下扫视着审言
审言倒也没有轻易动怒,亦是审视了对方一番后,才在嘴角擎起一抹玩味的笑,"我与兄台是初次见面,并不熟稔,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说着,审言便往一旁借道过去。孰不知,又被拦下了
这泥人还有三分火呢,况乎审言!于是,俩人便开始用眼神掐起架来,最后却是盛气凌人的一方率先败下阵来。旁人也不由得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子暗暗称道起来
要知道,那位锦罗玉衣的小公子可不是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人畜无害。反而,这个人倒是恶名在外,襄阳城里头的无一是不曾听闻过萧家小霸王的名头的。若说萧湜其人,倒也不是说真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不过是整日里跟着些狐朋狗友满襄阳城的胡闹,不务正业,又是个急脾气,每日都要闹出些乱子来
行事如此不受管束,放荡不羁的人,不得不说,真是对极了审言的胃口。若是换了往常,遇上这样的人,少不得要邀上,共饮一大白。然今日遭逢于这样的席面间,审言是势必要为自个儿挽尊的,便少不得要将那人的脸面狠狠踩下。毕竟,一码归一码嘛!
审言看对方挪开了视线,便道:"这位公子,是与我往日有冤,还是近日有仇啊?莫不是想要去做那山冈上的大虫,专门去拦着别人的道么?"要说审言这嘴也是厉害得紧,那些读书人口中有辱斯文的话也是丝毫不曾犹豫,便已蹦了出去
萧元明萧小少爷哪见过这阵仗,那些个穷酸腐儒在他面前,哪个不是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连句话都说不顺溜,眼前这位倒是还明嘲暗讽上了,简直可笑!
萧湜眼看着对方的气势压过自己,不自觉便要将身后的家族祖宗给搬出来,看他面前这位该做如何反应,惊是不惊,悔是不悔!
哪知,在萧湜自报了家门一通后,审言却是神情自若,在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内心有什么波动,萧湜心中暗自想:面前这位也算是奇人了,世上哪有人不畏强权的,没看到他身边儿的人一个个都奉承巴结着他么。这般想着,倒是对审言的做派暗中高看了一眼
而审言听了这位娇小公子的话,内心确实是并未掀起任何波澜。是!按他所说,祖上两朝都担任过宰相,便是极了不得了,那审言祖上或还有皇室血统的呢!那又如何,审言一贯是看不上这些膏粱子弟的。你说恃才傲物可以,但仗势欺人就不行
现身说法
"萧老弟"审言直面着萧湜走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我说,你怎么能言善道的呢!原来是家学渊源啊!来来来!咱们今儿不是赏花宴吗?那便就着这满园春色赋诗一首,何如?"
萧湜是被审言的举动惊住了,从小至大,父母家人于他不会这般亲昵,而跟在他身边的兄弟却是不敢如此逾越。猛的被这般对待,那感觉有些说不出,但总归不赖
回过神儿来,见审言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直觉对方是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又苦于方才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一时便没有作声
"要不元明先来,就当是让咱们开开眼界嘛!嗯?"
萧湜听审言这般说,下意识的便摇摇头,又怕审言没看着,便使劲儿摆了摆手,"咳"又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虚咳了下,才道:"这位…"
审言也没怎么多说,只略微一拱手:"必简"
"噢!这位必简兄生的是一表人才,想必在学术造诣上也是单特孑立。如此,就还望必简不吝赐教了"萧湜笑的活脱像是偷了鸡的黄鼠狼
审言看着,内心中只有俩字一一"欠揍",面上却是笑得更加灿烂,"好,那便由我开个头"
那帮公子哥儿不认得审言,杜府里的杂役小厮却是识得,倒也不声张,只配合着他们的孙小少爷。将一方书案,数张熟宣,几匹狼毫,墨条,砚台等皆是备齐了
只见审言撩起衣摆,往前跨出一大步,立于书案前,先是随手拈起了一支狼亳,将笔头前端浸入盛了清水的笔洗中,再用手捻了捻。接着,却是没有立时就挥毫泼墨,反倒作出一副沉思状,在书案前踱来踱去,就是没落笔
"扑哧"萧湜身边儿一个亦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公子哥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料,审言倒是没什么反应,萧湜先一个白眼儿狠狠瞪过去,那位吓得登时便不敢再出一声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无法无天的萧小霸王呢!旁的什么人自是不敢反驳他的。而萧湜这些年也习惯了这般的相处模式,只觉理所当然。偶然遇见了审言这么一个敢梗着脖子与他说话的,倒觉稀奇。言语之间,对审言倒是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维护。这一点,现在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审言倒是不理这些,似是与外界的嘈杂自然隔离开了,只一味思索着。忽的,必简挽了下衣袖,将那笔杆子狠狠戳在砚台上,蘸满了黑乎乎的墨汁后,便开始笔走龙蛇起来:
紫藤萦葛藟,绿刺罥蔷薇
下钓看鱼跃,探巢畏鸟飞
叶疏荷已晚,枝亚果新肥
胜迹都无限,只应伴月归
那些公子哥看审言动笔,便自发地围过来。当然,其中的有些人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但并不妨害,所有的人,此刻的目光都汇聚在审言一人身上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审言那行云流水的字迹,单是这些便足以让那些人惊叹。要知道,书法不比其他,没有长年累月的积累,是不可能达到审言这样的水平的,这是作不得假的。况且也是那些人亲眼看着审言挥毫的,两眼见的真真切切的,就是他们先前看不起的穷酸小子写出来的
还有些个不服气的,便上前去抢过那纸张,览阅起来,瞧了一遍还不算,那人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中哪还有什么不服气嘛!原本紧绷着的脸,一下便松了下来,整个人透出一股丧气的味道
旁人看了那人的神色,便越发好奇,那纸上究竟是写了些什么,让那人作出如斯神态来。更有个大胆的,便从那人手中夺过熟宣纸,大声念了出上头写的东西
待那声音落下,周围的人皆是一副吃惊的神色。不是吧!这等好诗,怎能是眼前这位所作?但他们却又是亲眼所见了,眼见则为实,所以是不得不信的了
登时,那态度便不一般了,由原来的轻视、鄙夷,瞬时转为仰慕、钦佩了。然众人定睛一看,却见原本立于案前的人不见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审言早在他们吵嚷起来之前,便已退到人群之外,唤来小厮,端来酒盏,自斟自酌起来了,端看他前头的一群人在那处闹腾,却不理会
后来,见他们左顾右盼的,才放下酒盏,叫人收下去,从小廊回合处转身出来。这会儿,才算是真正现身了。而那些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审言拱了拱手,躬身行礼问好
不错,他们的确是不学无术,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胸无点墨的草包。相反的,他们只是看不上那些个穷酸腐儒的假清高罢了。说是看不上那些个黄白之物,没看到那束脩的银钱拿的比谁都多么。因此,他们打心眼儿里是瞧不上家中为他们请的夫子、先生的
但耐不住他们的家世好,正所谓见多识广,见识的东西多了,自然也就能品评一二。就他们看来,所见过的同龄人中,与审言比较起来,怕是没人能出其右的
这样的人,相逢于微时,打好了交道,总比待那人飞黄腾达之日,再回过头来报复你的强。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思及此处,面上的笑容更是真切了几分。然而…他们都想岔了
只见审言上前,施施然回了一礼:"诸位见笑了,我姓杜,名审言,字必简。方才,献丑了"众人又是一惊,合着人家根本不是什么穷酸小子,而是与他们一样的世家公子,而且人家的家世出身真要论起来,却是要比兰陵萧氏还要更胜一筹。人家分明就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家,却是如斯低调,叫他们无意中得罪了人家都不晓得
前奏
然而,在这一行礼,一回礼间,却便是一笑泯恩仇了,只当是初见。而萧湜更是成了审言身后的小尾巴。原来,他一早就听说了杜审言这号人,又听说他是出自襄阳杜氏,便一心想着寻个机会去拜访一番。没成想,这真人送到眼跟前儿了,却是不仅识不得,更是得罪了人家。好在,必简兄为人好,不与他多计较,既然对方能容人,有度量,他自当以真心相待
而必简看到这么多聚在一块儿,心中也是欢喜的,又架不住身旁这么多人劝酒,一不小心,便多饮了几杯。审言这是多喝了几杯,已是面色微熏,而一旁的萧湜,已却是不省人事,一早便醉晕过去。本是要被下人扶去客房歇息的,可人家一碰他,就立时站起身来,直嚷嚷着不肯走,人家不碰他,又是两眼一闭,昏睡过去。大家便只好任由着他去
这边厢,也是热闹,都是些半大小子,误会解开了,自然也就谈到一块儿去了。你一言,我一句,你方把盏,我又举杯,一下便玩闹开了。大家伙儿又都是读书士子,看见园子里繁花似锦,亦是心痒难耐,纵是知晓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审言去,但吟吟诗以修身养性、丽日抒怀也是不错的
遂有好些人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了,先站出的一人,倒没有学审言那般舐毫吮墨。只是开门见山,于双唇一闭一合间写就,其余诸人也是有样学样。没法子呀,人家珠玉在前,他们那春蚓秋蛇般的字又还如此能拿得出手
那萧湜听得耳边此起彼伏吟诗作赋的声音,遂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晃荡到书案旁去,一手捏着青釉花口高足杯,一手又抓起审言方才用过的狼毫,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必简兄,且看我…我的"说罢,便将左手颤巍巍地凑近唇边,低头啜饮一小口清酒,而后将那杯中剩余的半数清酒,往那方端砚泼去,旋辄就砚研磨,亦是学审言将笔杆子往砚台上这么一截,又拿起白玉纸镇往熟宣上那么一扫,便开始走笔题诗
这是继审言之后,第二个动笔杆子的,在座的与萧湜倒总是相识的,一时也都围上前来看。而萧湜还是有一番才情的,不然就不会与审言有惺惺相惜之感了,审言这时也是迈步上前,众人又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审言接目所见,便是萧湜双手递来的纸张,那诗大意上读得通,文章算不得多出彩,但总算是中规中矩,没什么大的毛病。不似其他人的诗作,审言总能听出瑕疵来。但这书法,审言却是不敢恭维,软绵乏力,徒具其表。而这话,审言不会在众人跟前儿说出来,只点了点头,"嗯!尚可"然却是有心在私下里指点他一番
萧湜闻言,抬头嘿嘿一笑,要知道必简兄夸赞他的诗作了呢,还是众人里头独一份儿得到点评的。便笑得越发欢喜,那憨样儿,审言见了,真是忍不住想敲下他的脑袋瓜子
审言隔着书案,探过身子,一把攥住萧湜的手腕,"好,今日有幸与诸位相会,真是一大快事啊!走,我可要与你再饮上几杯去"审言拉着萧湜就往席面那边走去,走着走着,俩人还勾肩搭背了,看的旁人暗啧道:"这杜必简不仅是才情高,收心的手段也是一等一呀!没瞅见吗?那俩人方才还跟斗鸡似的,转眼就凑一块儿去了"
要说今日杜府办的席面可算是大的,可以说襄阳城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子孙辈儿的都来了。为的什么,还不是这顶着赏花宴名头的少男少女的相亲大会嘛。可是…这会子,这些青年才俊们心中早将这档子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大伙儿心中满是激情澎湃,只想一叙兄弟情谊,不作他想
这边厢,审言携着萧湜坐了主位,当然,必简是今天宴会的主人家,也算是他们这一群毛头小子中,年纪较长的,又是才华横溢,众人也都服他。便按着这般的次序,大伙儿都入席了
待众人坐定后,便开始轮番地给审言敬酒,一轮过后,审言抬起手,摆了摆,示意大家伙儿先暂且停下,自个儿又拿起蓝釉双耳壶,往自己杯中倒满了酒,一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诸位,必简在此先感谢诸位今日赏光,来参加我们杜府办的赏花宴。园中花卉无数,尽是开得烂漫,醉人心怀。只依我看呐,倒不如咱们聚在一齐,吟诗作赋、开怀畅饮,来得痛快!你们说是也不是?来来来!诸位,且满饮此杯!"
审言又是饮了一大白,整个人此刻醉得厉害,话也不自觉的多了起来。在旁人看来,只觉审言面色酡红,然说出的话又是条理清晰,心中暗赞一句"好酒量",却是不知这么多酒下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进入主题
酒席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酒过三巡,审言忽的一下,站起身来。还未及说些什么,一旁的萧湜也腾的一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道:"来!今日能识得必简兄,可算是一大乐事啊!往后咱们出去骑马郊游,赏花品茶什么的,叫上必简兄一起,倍有面儿啊"
"是啊!必简才情了得,日后有诗会、雅集,我们来邀你,到时可别推拒啊!"一旁有人附和道
"那是,我必简兄是谁!"萧湜醉眼朦胧地瞧着审言,一把揽上他的肩,"我必简兄的文采,我今日是服了。今年秋闱,我必简兄定是榜上有名,大伙说,是也不是?"众人见萧小少爷吃醉了,也深知他醉酒后蛮不讲理的尿性,便也随口附和,不欲与他争辩
然中有一人,却是耿直得紧,听闻此言,便不断地摇头。在一众夸赞的人中显得极为出众。萧湜一把推开了围在周围的人,冲到那人跟前儿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道:"怎么,你不同意小爷的话?"萧湜用眼神威逼着他。若是旁人见了,即使没有吓得两腿直哆嗦,那讲出来的话也不顺溜了
可此人不同,他缓缓抬起手,将手放在萧湜攥住他衣领的拳头上,轻轻拍了拍:"元明,我也没什么旁的意思"
而萧湜感触到他的手碰过来,也一时松了劲儿,"没什么意思,摇头做甚?"那人见萧湜收回了手,便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衣领后,才缓缓开口道:"这秋闱应试考的不止诗词曲赋,况且你怎能如此武断地说,谁人能考上,谁人便不能呢?"
萧湜一听这话,又怒了:"唉!我说你这厮…"这回冲着那人门面的,可是一只攥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怼到那人脸上去了,那人也一脸平静地闭上了双眼。然预想中的疼痛感却没有到来,睁眼一看,那拳头被一只手拦住了,是杜审言
审言用巧劲儿将萧湜的拳头压下,一脸和善的看着对方,略一拱手:"这位兄台,如何称呼?"那人也镇定下来,回了一礼:"赵郡李峤,必简兄唤我巨山便是"
审言也是过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随后哈哈大笑:"吾之文章,合得屈宋作衙官;吾之书迹,合得王羲之北面"
说罢,又携着萧湜晃悠悠地回到坐席上,俩人一杯复一杯,无言对酌,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好像那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内心掀起万丈狂澜的话不足他说的一般
可那又是的的确确发生了的,这一刻起,在场的人对于杜必简这个人,又有了新的看法与定义。此子与其说是为人高傲,倒不如说其人狂傲不羁更为妥恰
为何这么说呢?你想啊!这杜审言都说了,他作的文章已经超过了屈原、宋玉,而书法则更应当有王羲之来拜他为师。其人是多狂傲啊!知道屈宋是何人吗?屈子这样的文坛大家,千百年来,是世人仰视的存在。你杜审言的文章便是能出其右了?
还有啊!书圣书迹,神韵超逸,你杜必简的书法竟也能越过王右军去?未免可笑!
当然,众人也是一声干笑,便只当他是酒醉之后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此事便这样揭过去了。但,杜审言的这番言论到底还是被众人装入了心底,他们惊羡于他有这样的才情,又敢于口无遮拦地说出这番话,道一句"年少轻狂"不为过。然人年少时不狂一回,傲一回。那是待到成家立业、功成名就之后,亦或是临终托命时,方才狂傲一回?都活得不羁些、肆意些吧!林郊放马,赏花品茶,想做便去做吧!何需顾忌
金乌坠地,光亮一点点地消逝,到底这场宴会是散了,众人都渐次起身告辞。其中却是不包括萧湜,他身边的小厮见自家少爷又犯混,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便直接撸起袖子,准备将他们的小少爷强硬地带回府上去
萧湜此刻虽脑袋昏沉沉的,却是感觉到被自家小厮一左一右夹住了肩膀。便随即从座凳上滑下来,跌坐在地上耍赖皮。然苦于饮了酒,身上乏力,还是被拖着走。萧小少爷这回却是眼疾手快,目光瞅准还在座凳上稳坐着的审言,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大声嚷道:"不走,不走!小爷我今儿就在这里睡下了。遣人回去,告诉母亲大人一声儿。这样不就完了?多大点事儿!"说完,便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们
好在,此刻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回去了,偌大的庭院里只留下审言和穿梭其中忙碌的家仆们。这丢人的场面才没有被旁的人看了去
闻言,萧湜的那两位小厮,皆是一脸的欲哭无泪,心中暗道:"是啊!小少爷,可能您整晚不回去,真的是没什么事。我们可就不一定了,一顿板子或是免不了的了!"所以,这俩小厮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审言,希望他能帮着劝劝,可终归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只见审言大喇喇的朝他们摆了摆手,"嗨!就是,这有什么,说一声儿不就完了!他那么大个人了,难不成在我这儿过个夜,第二天人还能丢了?"说完,又还打了个酒嗝
俩小厮对视一眼,得,他们跟两个醉鬼可算是说不清楚了,遂皆是苦笑一声
而审言见他们俩人还没走,又道:"放心!明儿个我一定把你们少爷,全须全尾地还给你们"说罢,便遣诃子送人。又一把揽上萧湜的肩,两人东倒西歪地往内室走去
高氵朝
说到底,审言与萧湜两人无论之前怎么打听过对方,今日到底是初见。而两人却是趣味相投,谈起话来毫无隔阂,好似两人不是初次谋面,倒是相识已久。两个也可谓"倾盖如故"的极了。
审言的卧房内倒是布置简单,推开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扇立地花鸟屏风架,从一旁穿过,便是一张紫檀圆桌,两旁摆放着数个方凳。再不远处,还有一张花梨围子床,床上放了两只竹木三足凭几,中间还摆放了张小茶几。与一般人家的卧房倒是相差无几,只他家的精致些罢
而审言拉着萧湜就往围子床那儿走过去,"来来!元明,坐。诃子,看茶!"诃子唱了声喏,便赶忙下去泡茶。审言又絮叨起来,"要我说,这些人作的诗,那可真是一塌糊涂。照这样儿看,今年的秋闱,中榜的又有几个会是咱襄阳的人啊!"
恰好这时,诃子泡好了茶,推门进来,将茶盏放在小几子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萧湜懒懒地倚着凭几,一边儿用茶盖子刮着茶沫,一边道:"必简兄呐,你这嘴真是…不过确实,近些年来襄阳没出几个举人,更遑论贡士了。"顿了顿,又接着道:"这不是有句话叫做''养不教,父之过''嘛!今年襄阳若是再不出个举人什么的,那八成儿这县令的乌纱也难保啊!哈哈!"说完,便低头啜饮了一口茶
"还说我!你这嘴那是比我的还厉害呢!"俩人说着,又是笑成一团。接着,这两人又谈了许多。到后头,终于是讲到了这次的秋闱。
"元明,关于这秋闱,你是怎么想的?"审言将茶盖子盖上,正了正神色,才开口说道
而萧湜还是那个姿势倚着,活像没了骨头似的。闻言,目光便只盯着那白白的浮动的茶沫瞧。又叹了口气,才张开口,语气平缓地道:"谁知道呢!我家那老头子惯会折腾人。"边说着,又扯了下嘴角"他早发话了,我要是不去,他便是五花大绑也要将我押到考场上去。"说完,一摊手,像是不想再多说
审言却是一把紧抓住萧湜的手,"元明,我也没办法。那些经义策论的,咬咬牙还能看下去,这墨义何解倒是叫人着急抓脑袋。唯有这作诗啊,还算勉强凑合,就这,才让我一直撑到了现在。"
萧湜也是抓紧了审言的手,"必简兄,这作诗,起码还是科考中的一项…"说着说着,萧湜的声音倒开始哽咽了:"不瞒你说,我啊…我从小就爱捣鼓那些小玩意儿,我家的老头子是扔也扔过,砸也砸过。可我也不知自个儿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了,他愈是反对,我越是要背着他弄,不叫他知道。"
"这感情好啊!哪日叫我上你家看看去,我这人也是怪,虽是作不出这些个精巧的物件儿,却唯爱拿来把玩,钻研一番。不然呐,这心里痒痒"审言不以为意,就好似没听见萧湜哭了那般,照样儿喝茶,吃着酪樱桃
萧湜那番话说出来后,心中一时倒是松快了许多。想也是,这样儿的体己话都不晓得在心底里藏了多少年了。如今这般,大喇喇的说出来,心中压抑的情绪倒是散了许多,而看审言那样儿,好似只作寻常,更觉没什么委屈了。便只是眼睛眨了眨,那眼眶子里的泪珠儿却并没有掉下来
那萧湜不愧是娇养大的小少爷,生的是面如冠玉,浑身细皮嫩肉的,皮肤滑嫩得紧,因而那面皮儿衬着也薄,就那将掉未掉的泪珠,已是弄得他眼眶红红的,活像是在审言这儿受了委屈,有人欺负了他似的。审言看了眼,便将头别过去。正巧那围子床上头正对着个窗棂,审言屈了指头,轻敲了敲,诃子便在窗下站定,听候审言吩咐
"沃面"诃子听得自家公子招呼,便下去备了一铜盆儿的水,沿儿边上搭了条汗巾子,便要送将进来。行到了门口台阶儿上,才忽又想起萧家的小少爷留宿,正要再调转头去,再拿条脸巾,审言就在里头唤人了。便只得敲开门,走了进去。只将那盆放在架上,便要退出去。又用余光看得审言的手轻轻在萧小公子的背脊上拍着,而审言也是瞄了一眼诃子。诃子倒是机警,将那帕子绞了水,悄悄递将过去,放到审言手上,便退了出去
而审言接过那湿帕子,便也递给萧湜,"喏,擦擦脸吧!咱们今日可算是吃酒吃的多了些"萧湜拿了那汗巾子搭在脸上,仰头擦了擦,复又取下来,人看着倒是精神了许多。审言接过那帕子,倒也不嫌弃,就着便擦拭起来。而萧湜倒是吃了一惊,眼神呆呆的,直到审言将帕子扔回盆儿里,折返回来了,还是那副模样。审言看也知道他在想些甚,"这有什么"
闻言,萧湜才将那微张开的嘴合上了,"必简兄,那…那你也觉着我碰那些个玩意儿就是没出息了么?"而审言此刻端坐着,正整着衣摆,听得萧湜此言,抬头一笑,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是么?奇技淫巧啊…!"
萧湜听得此四字,便是知晓审言的态度了,不免心绪有些低落。因为他已不下百次听到过这几个字儿从他家老头子的嘴里蹦出来过,不管是冷嘲热讽亦或是温言相劝也罢,好似就是从没听见此四字用这种语调说出来过。怎么讲呢,审言这话说的慢悠悠的,好像是语意未尽
"元明,世人都道有''士农工商''四民,将咱们读书人摆在了第一位。自然便也成就了自视甚高者,妒贤嫉能者,狂妄无知者,此等人比比皆是。可他们不曾想,那为了附庸风雅而弹奏的古琴,不是出自手工匠人之手?每日用以裹腹的谷实菜蔬,不是甿隶之人躬耕垄亩而来的么?又岂闻''商葩翼翼,四方之极''吗?"审言说着,也是气急,况他那性子本就不羁,被那酒水一激,更是烈了。只见他一拍茶几,到最后几近是将那话吼出来的
萧湜此时已是震惊得竟一个字也说不出,他从未听过这等…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论,但转念一想,是啊!他说的对啊!这四民怎么就不一样了?
预告……
萧湜此刻便是犹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一般。是啊!士人举子们嘴上无论如何贬低手工匠人,然他们日常用的物件儿,又有哪一件儿是他们亲手造的。这便是所谓的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吗?
的确,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实在并不算是什么太出格的事儿,比起那些被养废的公子哥,成天出门架鹰遛鸟,逛青楼什么的,喜欢这个,就委实算不上什么值得诟病的了
那么,既然觉得干这个事儿没毛病,那就不能总把它搁暗地里,干也得是干得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总不能成天的担惊受怕,否则早晚有一天得心悸而死,他可不想死那么早,否则没人儿与老头子对台搭戏,他不得无聊死?思及此处,萧湜心中不禁暗暗"呸"了声儿
那要如何才能让他家老头子愉快地接受呢?这还就真得好好想想了。就先前来说,萧湜并非是不敢提、不想提。而是说他自个儿本身都没想好,又或者说,其实他心底里也清楚干这个并不光彩。而现在,审言的话点醒了他,他接受了、理解了、明白手工匠人们的不易,原来并非是他们有多么的不堪,这个行当也并非如外人所想的那般不直一文
想到此处,遂又提起了兴趣,想着要与审言说道说道他的那些个宝贝儿。于是,萧湜又换了种姿势坐。原来是,背倚着那竹木凭几,头颅仰起来,面朝着屋顶上看,在那处放空呢!现在,侧转了身子,将面孔对着审言,便是开始眉飞色舞地对着他喷吐沫星子。什么这如何如何了,那个又怎样怎样啦,反正说到这个,他就来劲儿,整个人特别亢奋
最后,还是他说的口干舌燥了,才将将停下来,将那茶盏捧起,如牛嚼牡丹一般,风卷残云地干了那杯茶,犹嫌不够。又将审言手中的茶盏抢夺过来,又是吃干了,才算作罢。"你…你呀"审言被他弄的有些哭笑不得,这人也太混不吝了些,难怪得了个小霸王的绰号
"说了这许多,总归还是要见见实物的"审言瞅了萧湜一眼。萧湜见状,便开始在身上摸索,又往两手的衣袖里掏了掏,而后才一拍腰间,抓了把匕首样子的器件儿出来。一手撑着茶几,半个身子腾空,拿着那利器在审言眼前儿一闪而过。而审言也只是见到了一道冷光咻的一声掠过,闭上眼睛,似是还能听见其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
"好刀"审言没有迟疑,睁开眼睛便道出此二字。而那刀此刻已被萧湜收入怀中,审言又还想着再看看,便不觉有些心痒。还没开口呢,萧湜却先笑了出来,"必简兄,你眼光倒是极佳"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把短刀来,只见刀身被皮革鞘套包裹着。萧湜缓缓抽出刀来,只见那刀身上缠绕着层层的花纹,与寻常的匕首不一般,且没有了那道血槽,无怪乎萧湜会赞审言一句''眼光佳''了
再说这把短刀,那可是萧湜的心头好,宝贝着呢!平日里也不轻易示人,除却一直跟在他身边儿的寒石,就是他家老头子都没见着过。审言算是第二个见到这刀,还拿在手中把玩的人了。只见审言右手持着刀柄,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二指并拢,从刀身上抚过"这是怎么来的?"审言说的便是那一层层的花纹了
"哦!将那取自深山中的铁锻炼成钢,再将两者以一定的份量混合,高温锻打,再经以反复的对折、揉压,最后经以淬火,这刀便成了"顿了顿,又摩挲着那皮革刀鞘,似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淡淡的,好像从远处传来:"我见了这刀的纹路,心生欢喜,当下便给它取了名字--折花刀"
"元明是忆起故人了?"
"是啊!一时有些伤感,让必简兄见笑了"萧湜就是这样,那情绪总是不知从何而起,却是汹涌澎湃,搅的心湖平静不下来。但好在算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罢。审言不曾说些什么,只是拍了拍萧湜的肩膀作安慰。其实,这也不是从旁说明了,萧湜
间奏
萧湜此刻便是犹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一般。是啊!士人举子们嘴上无论如何贬低手工匠人,然他们日常用的物件儿,又有哪一件儿是他们亲手造的。这便是所谓的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吗?
的确,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实在并不算是什么太出格的事儿,比起那些被养废的公子哥,成天出门架鹰遛鸟,逛青楼什么的,喜欢这个,就委实算不上什么值得诟病的了
那么,既然觉得干这个事儿没毛病,那就不能总把它搁暗地里,干也得是干得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总不能成天的担惊受怕,否则早晚有一天得心悸而死,他可不想死那么早,否则没人儿与老头子对台搭戏,他不得无聊死?思及此处,萧湜心中不禁暗暗"呸"了声儿
那要如何才能让他家老头子愉快地接受呢?这还就真得好好想想了。就先前来说,萧湜并非是不敢提、不想提。而是说他自个儿本身都没想好,又或者说,其实他心底里也清楚干这个并不光彩。而现在,审言的话点醒了他,他接受了、理解了、明白手工匠人们的不易,原来并非是他们有多么的不堪,这个行当也并非如外人所想的那般不直一文
想到此处,遂又提起了兴趣,想着要与审言说道说道他的那些个宝贝儿。于是,萧湜又换了种姿势坐。原来是,背倚着那竹木凭几,头颅仰起来,面朝着屋顶上看,在那处放空呢!现在,侧转了身子,将面孔对着审言,便是开始眉飞色舞地对着他喷吐沫星子。什么这如何如何了,那个又怎样怎样啦,反正说到这个,他就来劲儿,整个人特别亢奋
最后,还是他说的口干舌燥了,才将将停下来,将那茶盏捧起,如牛嚼牡丹一般,风卷残云地干了那杯茶,犹嫌不够。又将审言手中的茶盏抢夺过来,又是吃干了,才算作罢。"你…你呀"审言被他弄的有些哭笑不得,这人也太混不吝了些,难怪得了个小霸王的绰号
"说了这许多,总归还是要见见实物的"审言瞅了萧湜一眼。萧湜见状,便开始在身上摸索,又往两手的衣袖里掏了掏,而后才一拍腰间,抓了把匕首样子的器件儿出来。一手撑着茶几,半个身子腾空,拿着那利器在审言眼前儿一闪而过。而审言也只是见到了一道冷光咻的一声掠过,闭上眼睛,似是还能听见其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
"好刀"审言没有迟疑,睁开眼睛便道出此二字。而那刀此刻已被萧湜收入怀中,审言又还想着再看看,便不觉有些心痒。还没开口呢,萧湜却先笑了出来,"必简兄,你眼光倒是极佳"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把短刀来,只见刀身被皮革鞘套包裹着。萧湜缓缓抽出刀来,只见那刀身上缠绕着层层的花纹,与寻常的匕首不一般,且没有了那道血槽,无怪乎萧湜会赞审言一句''眼光佳''了
再说这把短刀,那可是萧湜的心头好,宝贝着呢!平日里也不轻易示人,除却一直跟在他身边儿的寒石,就是他家老头子都没见着过。审言算是第二个见到这刀,还拿在手中把玩的人了。只见审言右手持着刀柄,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二指并拢,从刀身上抚过"这是怎么来的?"审言说的便是那一层层的花纹了
"哦!将那取自深山中的铁锻炼成钢,再将两者以一定的份量混合,高温锻打,再经以反复的对折、揉压,最后经以淬火,这刀便成了"顿了顿,又摩挲着那皮革刀鞘,似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淡淡的,好像从远处传来:"我见了这刀的纹路,心生欢喜,当下便给它取了名字--折花刀"
"元明是忆起故人了?"
"是啊!一时有些伤感,让必简兄见笑了"萧湜就是这样,那情绪总是不知从何而起,却是汹涌澎湃,搅的心湖平静不下来。但好在算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罢。审言不曾说些什么,只是拍了拍萧湜的肩膀作安慰。其实,这也不是从旁说明了,萧湜是重情之人,是值得深交的么,审言心中也有了底
"育沛,就是制作这刀的匠人,这刀也算是他的遗世之作了。为了这刀,他也是拼了命的,整日里殚精竭虑,就是想着让这把刀更完美些。如今,刀子经过了千锤百炼,终于成了,他却是…"审言也不知该如何劝他,毕竟他没有参与过萧湜的过去,不能感同身受,但死亡是最让人无力的,即便骄傲如审言,对此只是深深的无助与无可奈何
"必简兄,我知道你是能信得过的,我也就不瞒你说了。"萧湜先是往四周瞧了瞧,再俯身在茶几儿上,朝审言招了招手,示意审言附耳过来。才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育沛是前朝将作监大匠的后人,后来本朝建立,为躲避战乱灾祸,遂隐居于此地的某处乡野田地间。我也是偶然一次林郊打猎时受了伤,为他所救,后来…"一来二去的,俩人便熟稔起来,时常有了来往。要说育沛倒是不忍心埋没了这祖传的手艺,也到底还是在这人迹罕至的竹林深处,二间简陋的茅屋旁搭了一草棚子。平日里就打些寻常人家用的家伙什儿,到了赶集的日子,便带上这些物件儿下山,换些粮食,布帛什么的回来
这些年,都是他一个汉子在深山里,身边儿也没个婆娘,或是一儿半女的傍身。寂寞的久了,好不容易碰上个聊得来的萧湜,又想着自个儿的年纪也大了,前尘往事什么的也不再那么重要。因此,在萧湜面前儿倒也没有掩饰他那手炉火纯青的炼铁技艺
要说萧湜其人,本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霸王,平日里也爱舞枪弄棍的,那男子就没有不爱兵器的,而那些个平日里不见天日,削铁如泥的刀枪剑戟,被育沛一股脑儿的都拿了出来
萧湜也不是不识货的,看着那些冒着寒光的兵器,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狂热,也被育沛收入眼底。**看他识货,又是真心喜欢的,便让他从中挑几件儿带走。只一样,不许将兵器的来头透露出去。而这,可让萧湜犯了难,从一排排兵器前缓步走过,低头看看这件儿,伸手拎拎这个,似乎是哪个都好,哪个都舍不得放开。挑挑捡捡的,最终选了宝剑二口
这也是有缘由的,萧湜打小便浑,终日里闲不住,要出门儿去逛。萧母打理着家里一大摊子的事儿,也顾不上管他,只让小厮跟着萧湜,由着他去,便让萧湜越发的自由散慢,不守规矩。这个暂且不提,只说小萧湜溜出去干嘛呢?却是迷上了听书的,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每日到散场了才走。最爱听的是什么呢,是三国年间的故事,那尤为钟意的人物是谁呢,是"治世能臣,乱世奸雄"的曹阿瞒呐!既是钟意这样儿的人物,那便是要把人家的生平摸的透透的,知道他喜欢轻生重义的游侠儿,还特地打造了两口宝剑。一曰"倚天",一名"青釭"
萧湜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茬,于是于众多兵器中挑选出了两口宝剑。他手持一把,又将另一把抛给了寒石,两人在茅屋外比试起来,这可不得了,刀光剑影间,二人剑如飞风,又因着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俩人虽打的难舍难分,却是不相上下
此时,萧湜突然持着剑进攻,腾空一跃,砍向寒石,而寒石也急忙提起剑抵御。只听"锵"的一声,两人的剑剑身相抵,持着剑的手都已发颤,却是谁也不让谁
还是育沛站了出来,"我说,这都比了大半日了,还没分出胜负来,不如先歇会儿吧!来来来!过来喝茶"
"好,那就歇会儿再打"寒石听得自家公子这么吩咐,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俩人便坐下来,喘着粗气,喝育沛准备的茶水。萧湜一边听着,一边细细端详起自己手中的这柄剑
"咦,怎么好似卷刃了?"萧湜怕是自个儿花了眼,小声嘀咕道。又将剑拿起来,凑上前去,仔细看着那缺口,用手摸了摸。是了,真是卷刃了。就萧湜那直爽的性子,倒也不避讳,直截当着面儿就跟育沛说了,而育沛也是耿直性子,倒不会抹不开面儿,直接就接了过来,细细查看
原来那剑也是久置了多年,育沛过意不去,便允诺要亲手为萧湜打造一把不卷刃的剑。而萧湜想着,那剑还不如匕首方便携带,便央着育沛打造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送给他
育沛当初允诺允的快,这真做起来倒又难办了。无他,这"如何才能让刀剑不卷刃"还真真儿是难住了这位将作监大匠的后人。要知道,从古至今,那上过战场的刀剑,经了烽火的洗礼,就没有完好无损的。因此,打完一场仗,就得检查兵器,豁口小的打磨打磨,还能再拿着冲锋陷阵,豁口大的,那就只能搜罗起来,回炉重新锻造了
不怪乎连育沛这个经验丰富的老铁匠都犯了难呢!不过,也正是因着如此,育沛后边儿才一头扎了进去,经过反复尝试,才最终锻造出了不伤刃的折花腰刀
尾奏
这个夜里,他们谈了许多,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了,也算是聊了个酣畅淋漓。直到天边儿出现了鱼肚白,俩人才意尤未尽地熄灯躺下,又嘀咕了好一阵儿,才终于抵不住睡意,交谈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第二日,萧湜身边儿的小厮玄石与寒石,早早便来了杜府,要接他们家公子回去。这…公子还在里头睡着,诃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二位进去不是?便让他俩在屋前的台阶那处坐下,又走进去耳房拎了铫子来,再捡了几只陶碗,也和他们一道坐下。"我说兄弟,来来来!这清晨呐凉润得紧,快吃碗热茶暖暖。"说着,诃子拎起铫子往碗里倒水,而那俩也不跟诃子客气,道了声谢,便端起来喝了。"对了,二位小哥怎么称呼?"诃子那嘴也是不消停的,想着眼下反正也无事可做,找人唠唠,就权当是解闷儿了。
坐在诃子左手边的,倒是看着是一副好相处的模样儿,满脸笑容,"诃子兄弟客气了,我名叫玄石,那是我兄弟寒石,我俩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都是粗人,你直接唤我等的名讳就好了"玄石说完,寒石也面无表情的对着诃子一抱拳
"恁的是个呆子"诃子心里暗想,却也是抱了个拳作回礼。"嘿嘿,他那人就是这样,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咱们说咱们的,咱不理他,哈!"玄石知晓自家兄弟的尿性,因此先给人家解释一下,免得搞出误会来
"哦。唉!这有什么的?我家公子也是,高兴起来了,那嘴吧啦吧啦地说个没完,还非得拉上我一块。但要说看起了书来,一整天都静悄悄的,没个声儿。我都习惯了,闹就使劲儿闹腾,要静的话,不吱声就对了"诃子好像还蛮有经验,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表示理解
玄石也是笑了,诃子这人还挺…特别的,与他平日里见过的、打过交道的,都很是不同。这人很直白,要给你看的,别人一下就能看透,还很信服;而他不想叫你知道的事,你也甭想从他嘴里套出来。嗯!不怪乎那位杜公子,不管到哪儿,都带着他呢
"好,诃子兄弟是明白人呐!"说完,回头看了紧闭着的房门一眼,又用手指了指,以手掩口,压低声音道:"两位公子几时才将歇下?"
诃子摆摆手,"唉哟!一整晚的那个折腾啊,又是要酒,又是要茶,我是进进出出的。这都破晓了,才没了动静"诃子一脸苦色,还不断地打着呵欠,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嗨!兄弟辛苦,不然咱哥俩替你守着,你眯会儿?"玄石拍拍诃子的背,安慰道
"唔唔"诃子甩头,"公子起了就得找我,可离不开人"玄石也就是那么一说,见诃子拒绝,也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又时不时这么讲上几句,而一旁的寒石从头到尾也没吭一声。直到日上三竿了,屋子里才传来响动,门口的三人一听,便"蹭"的起身。诃子揽起那已经冷却的铫子,又将几个陶碗摞在一块儿,揣着走了。
得赶紧将备好的温水送进去,伺候自家公子洗漱
"诃子"还没走到房门口,审言那声音便透过厚重的雕花木门传了出来,"唉"诃子赶忙应了声,便推门进去
审言已经起了,半倚着床栏,正闭目养神。听得响动,便睁开眼睛,将右手食指抵在唇上,又扭头看了眼一旁还在熟睡的萧湜。诃子会意,放轻了手脚。将铜盆儿放在架子上,拧干帕子,递给自家公子。审言接过来,将帕子盖在脸上这么一抹,便下了床。与诃子一道儿,蹑着手脚出了房门
审言转身,便见到外头候着的两块石头,身体笔直,倒没有探头探脑的。俩人朝着审言躬身行礼,礼数周全,审言心中暗暗点头。略微抬了抬手,又用手打着呵欠,懒懒地道:"行了,你们公子还在睡呢"又再伸了伸懒腰,才接着道:"还有一会儿好等呢,走,去凉亭那歇会儿。诃子,备茶"审言发话了,玄石二人只好在后头跟上,毕竟人家也是好意嘛!
诃子不一会儿就上了茶,又服侍着审言梳头。审言接过诃子递来的茶盏,低头呷了口茶,含在嘴里,咕噜咕噜了一会儿,吐在旁边的荷塘里。又抬起手,拿衣袖拭了拭嘴角,才转过身来。而在审言梳洗的时候,玄石两人坐在凉亭中央的石凳上喝茶,都暗自腹诽:"这主儿真是个不讲究的,在旁人面前,该怎么做就怎样做,丝毫没有伪装做作"
而玄石俩人看审言走过来坐下,立马放下手中茶杯,站了起来。"不用,你俩坐吧!"审言摆摆手,而那俩却是坚决不肯再坐下,审言也是只好随了他们去
"对了,昨儿你们回去,没被责罚吧"审言也是突然想起来,就开口问了。"禀杜公子,没有,没罚呢!我家夫人只说了,要咱们兄弟二人今早过来接公子爷回去。"
"哦!那便好"一时无话。忽然,玄石感到一股目光在一直盯着他瞧,抬头看去,是审言
"你们真是亲兄弟?"只见审言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茶盏,正悠哉悠哉的品着茶。而那目光却在他们兄弟两个之间来回逡巡,玄石顿时明白了审言的意思
"是。但凡是见过我俩人的,都会有此一问呢!"玄石笑着,而寒石却是冷若冰霜,将审言的话置若罔闻,而玄石却接着解释道:"我俩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不知怎的,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似弟弟一般高大,就连样貌也不大相像,倒真是桩怪事了!"
"何止啊!你俩人的性子更是南辕北辙,差了十万八千里呢!是不是啊?"玄石这边厢刚说完,却有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这时,有一人从曲栏那处绕了出来,却正是萧湜。玄石二人忙跑过去,侍候自家公子
"我说你们走哪儿去了呢?原来是撇下我一人儿,到这逍遥快活来了!"说着,还瞪了玄石俩人一眼。萧湜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但听着好像是恼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见你睡的香,不忍叫醒你,况且你这不是寻来了么?"萧湜还想要辩驳一二,审言却紧接着道:"不许再胡搅蛮缠的,过来坐下"
萧湜一甩袍子,很是潇洒的坐下了。"你,没点儿眼力见吗?不晓得倒茶啊!"萧湜一拍桌子,拿手直指着诃子,又见审言拿眼神瞧着他,才稍稍收敛了些
"倒茶,正好败败他的火气。一大早的,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火?"诃子听话地倒了茶,又立在了审言身后。萧湜听了审言的话,也是端起茶盏,咕噜咕噜的。不一会儿,茶盏就见底了。诃子看了看自家公子,才又给萧湜续上一杯
而萧湜喝了茶,火气确实降了不少,心绪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其实也不能怪萧湜,昨儿本就喝多了,宿醉醒来,头疼得紧,又是唤不来人,只能自个儿强撑着穿衣梳洗。本就憋着一股火了,推开门来,整个院儿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不见,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没有,心中就更觉郁闷。只能凭着昨日模糊的记忆,一路摸索着走。好在,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审言的说话声儿,他家的玄石还一个劲儿的直笑。真弄不懂,有什么好笑的,他们公子都这样儿了,还笑得出来?那心火是愈烧愈烈,跟着那声儿寻过去,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听了一下他们谈的内容,便更觉二人是没心没肺的,就拿话刺了,这还不算,再瞪个眼或许才能更解气些
萧湜还是孩子心性,心中有什么不快的,也不会藏着掖着,当下便要发作出来。而那火发出来后,其实也就没什么了。而至于审言说的那些话,于萧湜而言,便更是没什么了。你想啊,这小厮是这个样儿,那他们主子铁定就是个更没心没肺的了
然而,这番对话在玄石听来,便只觉是神奇了。他家的公子爷怕过谁呀!便是被老太爷拿拐杖追着打,都还是嬉皮笑脸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这会儿,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公子竟然肯听杜公子的话,这又是什么道理?不过啊!这总算是出现能制住他们公子的人了
萧湜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过后倒觉得心虚,一直拿眼偷瞄着审言的神色变化。"咳!你可要留下来用午膳?"审言被一直盯着瞧,有些不自在,便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虚咳了声
"不了!我还是回去了,这衣裳都馊了,恁的让人不自在"萧湜算是变相的解释了方才情绪有些失控的原因,而审言也没多说什么,便起了身,作揖送客
审言一路相送,一直到大门口,才递给玄石一个绑了扎绳的油纸包,"这是我从巩县带来的厨子做的,昨儿我见你爱吃,便特地叫他多做了些,给你装上"
"得,弟弟谢过了!就先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罢,便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相看
"得了,回吧!"审言在诃子面前儿打了一响指,便调头回去了,诃子也赶忙跟上。"这小子还算不赖,倒是个可心的"诃子见自家公子心情好,便凑上前去:"小人还从没听公子如此夸赞过一个人呢"
"是啊!那他真是挺特别的…"审言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女声道:"孙少爷,老夫人找您呢,您这就跟着婢子走吧!"审言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但谁不明白,审言是看重萧湜的
再说说杜老夫人,这位老太太可了不得啊!俗语也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太太在这个家里算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了,庇护着这个家族度过了一次次的灾祸,承继祖先的荣耀,扶持着杜家安安稳稳的一路走到现在
"祖母"审言来到堂前,对着上方的祖母躬身行礼。"来来,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审言便走上前去,任祖母打量,还配合着在原地转了个圈,让祖母前后都能好好看看。"嗯,我孙儿真是好啊!上回见你还是前几年呐,还没长开呢,哪似如今,啧啧啧,好一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啊!"说着,还转头问一旁的嬷嬷,"你说,是不是啊?"
"就是的呢,老太太没说错,咱家孙少爷啊,不止是长的不错,文采也是一绝呢!昨儿的宴会上,来的那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甘拜下风的?"老太太笑得更是开怀了,"我孙儿大了,就是好啊!能给咱家里争脸了"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抓着审言的手腕,又示意小丫头端来杌子,待审言在下首坐了,才用另一只手覆在审言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老祖母的手很暖,软软的,不难想见,肌肤已经松驰了,这是经历过风霜岁月的手。不知怎的,审言竟觉眼眶子里的那股水儿都有抑制不住的冲动。敛了敛心神,才开口道:"祖母,您过誉了,这本就是孙儿该做的"
老太太却颤巍巍地站起来,伸出手去,将审言的半个身子搂在怀里,"好孩子,你已经懂事了啊!日后,咱们杜家究竟是什么的一番模样,可就看你了!我的孙儿"审言不知不觉间也被祖母的情绪感染,轻轻地回抱住祖母,将身子更往祖母的怀里探,好似这些年的生疏一下都没了。审言的脸上感融到祖母的衣裳上繁复的花纹,有些冰冷的硌人,鼻端飘来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儿,审言知道,这是祖母常年礼佛所致。又忆起年幼时顽劣,不经下人通报,便横冲直撞地往祖母的佛堂里闯去。到了门边,又放轻了手脚,探着身子,从木门儿中间的那道小缝儿偷偷往里瞧。只见祖母跪在蒲团上,一只手里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俱是保护家人平安康泰,仕途顺遂,家族兴旺什么的,又或许审言是后辈儿里最小的一个,老太太还专拎了他出来,说请求佛祖保佑,让这个孩子无灾无难,欢喜顺遂的长大才好。审言便益发觉得祖母的亲切,也一全了多年的儒慕之情
温情过后,老太太在审言的搀扶下又坐回了座椅上。待审言撩了衣袍坐下,才开口问道:"昨儿个可有哪家的小姐是入了孙儿的眼的?"
这回倒是审言慎愣住了,看着上首笑得一脸慈祥的祖母,不知如何开口。"啊?这个…孙儿倒是没仔细瞧"说着,又用手搔了搔头,言语之间还有些许的懊恼。就像是学堂里,答不上先生提的问题时,出现的懊丧神情。其实也并非说审言就是个好色之徒,为昨日错过了那么多的佳人美女而懊丧后悔,只是觉得愧对了祖母的一片苦心安排,让她老人家那么大的岁数了,还为小辈的婚事绸缪操劳,实在是不该。而换句话来说,若审言真是个****的,那元阳怕是早都守不住了………(未完待续)
傻小子
审言信步走到了凉亭里,自顾自地倒了杯白水拿在手中,披散着头发,任凭那风吹拂。"对了,卷轴找出来了吗?"审言语气慵懒,神色却没有放松。"哎!一早儿便整理好了,我这就去拿来"诃子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而审言坐在亭里,只是等着那头发吹干,除却此事便无事可做了,便百无聊赖地逗弄起荷塘里的鱼儿来。正巧那石桌上的点心还没被收走,审言便拈了一块儿,掰开来,放在手里,再用手捻碎了,抛撒下去,一时间引得鱼儿都争先恐后地往审言这边儿游来。这个一甩尾,那个一转身,荷塘掀起一阵阵波澜。此时恰逢午后,太阳正猛,那光照映在荷塘上,婉若在上面铺了一层金子,微风徐徐吹来,池面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又和着几声鸟鸣,困意来袭。审言也闭上了双目,两手环抱着,半倚在石柱子上,睡着了
这时,诃子回来了,见审言好像是在那儿睡着了,便放缓了手脚,将那卷轴轻轻放在石桌上,又折回去取了大氅来,轻轻覆在审言身上。诃子转身,见石桌上凌乱得紧,便将那些东西都收了下去,独留一份儿卷轴在那里。又想着公子醒来怕是会口渴,便去泡了茶
待诃子泡好茶端上来,审言已经醒了,正在看那份卷轴,桌上还搁着条揉得皱巴巴的帕子。诃子刚将那茶盏端上来,审言就放下了手中的卷轴,又从袖子里取了条新的手帕,用茶水润湿了,将一根根指头仔细擦拭干净。原来是审言方才用手碰了糕点,手上不免有些粘腻,这会子擦干净了,心里才算是舒坦了些。而审言方才倒茶水的动作大大咧咧的,溢出了好些水在石桌上,而那份儿摆在石桌上的卷轴,自然半个面儿都湿透了。"哎呦"诃子这时叫了出声,还想着赶紧补救补救。谁想,审言在半空中拦住了诃子伸出去的手,在诃子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不打紧"
诃子就这般,在一旁干看着整幅卷轴渐渐湿透,笔墨晕染开来,那画像上女子的面容也渐渐模糊了起来。审言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见他对画像中主人的感觉是不大好的。然而,就在主仆俩人都没注意的时候,"襄阳孟氏"四个簪花小楷写就的字,也逐渐晕染开来,不复清晰
审言说不清此刻,心里是怎样的波澜起伏,他想见的人是她啊!而不是画中的那位女子。难道真如她口中所说的,到底,还是有缘却无分吗?审言心中一下空落落的,其实没有人说,孟府的那位小姐就一定是那日在茶楼里遇见的姑娘,只是心存侥幸,想着她好像也姓孟,会不会就有这么巧呢?然而,打开卷轴的一瞬间,就证明审言真的是想多了。卷轴上的女子身量纤纤,弱柳扶风的,哪像她,走起路来都是带风的。唉?距离那日的茶楼相会,已过去了许多日,原本以为,对于有关她的记忆会渐渐模糊。谁料,此刻想来却是越发清晰,好像那一幕幕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伊人也未曾离去
不管怎样,既答应了祖母,那便是要去见人的,总不好遂了自己的心,说不愿见便是不见了。"诃子,过来梳头罢"审言朝诃子招了招手,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哎!"诃子拿来梳篦,将审言那一头长发梳齐整后,便盘成发髻。正要拿了翘脚幞头来,替审言戴上,审言却挥了挥手,"将我那竹簪子拿来就成了"又将幞头拿在手里,甩着玩儿
待审言梳洗打扮好,客人也登门了,老太太便遣了院儿里的小丫头过来通报,叫审言这便就可以过去了。审言携着诃子穿过桃林,此刻桃树正值花季,树上缀满了粉色的小花,随风摇曳,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粉的香味儿,于此时正显应景。而审言却已没有闲暇去想七想八了,他现下只想着要如何跟祖母推拒了这名女子才算妥恰
转眼间就来到了厅堂前,审言在阶下站着,待小丫头进去通禀,那目光倒不像诃子般急不可耐的投向厅堂内,只是半低着头,静静地瞧着阶上星点的青青苔痕。外边儿的人能隐约瞧见屋内的情形,厅堂里坐着的人自然更加看的清楚。阶下那人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颇有君子风范,薛母见此也暗暗点头
老太太听得小丫头通禀,便挥挥手道:"快叫他进来",而审言这头听得召唤,也不紧不慢的上了台阶,缓步踏入厅堂内。老太太见自家孙儿进了来,向自己躬身行了礼,便又转向一边儿,对左下首坐着的薛母道:"齐丫头,这便是我那孙儿了。审言,还不上前来见过你孟家姑母"必简闻言,便上前一步,对着薛母行了一礼道:"姑母""唉!唉!"薛母抬了抬手,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会儿,便又收回目光,转头对老太太笑道:"我上回见言哥儿才是总角呢!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言哥儿都这般大了,生的是一表人才呢。这要走在街上,我可不敢认呢!呵呵"说着,还拿着手帕,捂嘴笑了起来
"那里啊!你就是抬举我家这小子了,要我说,吟儿才是女大十八变呢,出落得越**亮了。唉哟!就是我老婆子看了,也是喜欢得紧呢!来来来,好孩子,到婆婆这儿来,让婆婆好好看看你"老太太往旁边挪了挪,向薛吟招招手,又拍拍身旁空出的位子,示意薛吟坐到自己身边儿来。薛吟看了看老太太,又瞧了瞧母亲,见薛母微微点了点头,便起身朝上首,老太太那处走去,虽不是步步莲花,但整个人娉娉袅袅地走来,老太太看着,心中也是满意的,这下便是笑得更多了几分真心
而审言呢,方才给薛母见过了礼,便坐在了老太太的右下首,即薛母她们的正对面儿。出于礼貌,审言没有直视对方,目光一直朝着上首,静默地看着薛母与自家祖母的互动,只是时不时附和着扯一下嘴角。余光中,那位薛姑母的女儿一直半低着头,想来是出于姑娘家家的娇羞与扭捏,审言也不作他想,不着痕迹的挪开了目光,不再往那处瞧。而就在审言挪开视线的瞬间,薛吟幅度不大的抬了抬头,往审言那处瞧,"杜审言,原来就是他啊!还真是被他说中了,缘分不浅啊!"薛吟如此想了一番,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十分欢喜,连带着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了些,不再紧绷着,脸上的梨涡也是若隐若现的
而坐在上首的老太太自是将一切都收在眼底,又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薛吟心里头想些什么,对自己孙儿态度如何,她也是能看出来的。于是,便有了刚才那一出,老太太将薛吟叫来了自个儿跟前。其目的来讲,一是表明了她的重视,叫薛母感受到尊重,表明她对薛吟是满意的,同时也是暗暗警告心不在焉的审言,希望他能重视起这次会面来;二是她想近距离地看看这姑娘,看看她的涵养如何,待人接物又是怎样做的
再说薛吟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老太太身边儿,"婆婆""唉!好好好!过来坐"老太太虚扶了下薛吟行礼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儿来,亲昵地道:"来了婆婆家不要拘束,就当是在自个儿家一样。你瞧,你那言哥哥也是,这都坐半天了,怎么也不说会子话?"薛母接了话茬,附和道:"就是啊!我家这小丫头吧,样样儿都好,就是怕羞,半天才能熟络起来呢!不过,你又不是不识得你言哥哥,小时候你俩玩闹在一块,唉哟!要回家时,硬是不舍,还哭鼻子来着,都忘啦?"薛母一番话说的,薛吟两颊上霎时飘上了红霞,又映着一双翦水秋瞳,看起来真是人比花娇
而审言一直是神游天外来着,心思也不在这厅堂里。"必简,你是做哥哥的,你吟儿妹妹来了家中拜访。你去,带着她四周转转,我与你姑母脚步慢些,便在你们后头跟着,去吧!"直到老太太这一席话出,审言才回过神来,起身应"是",不料抬头一瞧,竟是呆了,这…这不就是他朝思暮想,放在了心尖尖儿上的人吗?难道上天真的知晓了他心中所思,肯全了他的一番念想吗?
这般想着,心里头越发激动,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竟是舌头都有些捋不直,"孟…孟姑娘,请随我来,这边请"审言话音未落,薛吟竟是噗哧一笑,薛母与老太太也是忍俊不禁。"哎哟!我都出阁子多少年了,没成想还能听人叫一声儿''孟姑娘'',哈哈"
老太太闻言,又是笑道:"哎!你这傻小子"
可曾婚配
"来来来!吟儿啊,你自个儿跟你言哥哥去解释你到底是姓什么,这个婆婆可帮不了你"老太太笑着,将薛吟推到审言身边儿去……(未完待续)
《早春游望》可曾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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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园子
"婆婆,晚辈未曾婚配"审言又是一躬身审言就弯着腰,站在床沿边儿,见老太太伸手过来,便撩了袍子蹲下去,静静听着老太太说话"你觉着你吟儿妹妹好么?
婆婆将她许给你做夫人,好不好?"……(未完待续)
《早春游望》逛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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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审言站起身,从诃子手中接过油纸包,又将绳结解开,一包包的摊开来
薛吟本就喜欢些精致小巧的点心,这回那么多酥香软糯,品类各异的糕点摆在面前,又怎么压制得住那颗激动的心呢?
只见,薛吟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糕点,悄悄咽了下口水,又伸出手来,合着轻搓了下,转头对审言问道:"这些…"
"都是你的"审言朝未来小妻子点点头,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看来,这点心还真是拿对了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薛吟的不客气是真的不客气,倒也不是说她胡吃海塞。只见薛吟一手拿帕子遮着嘴,另一手拈着糕点,秀气的吃着。然,嘴里动作却是很快,不一会儿,诃子拿来的这些点心,就挨个儿被她尝了个遍
吃完,用帕子抹抹嘴,端起一旁的茶盏,将茶吃了个精光,正好压下了嘴里的那腻味儿
吃饱喝足,薛吟抬起头来,看到对面坐着的审言,才惊觉这是在孟府,对面儿的也不是她二哥哥。但细看审言反应,倒像是与她二哥哥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这就好,他没觉着我失礼就好"薛吟心中叹道,若不是顾着审言还在场,她现下真想拍拍胸口,刚才真是吓到她了
本来嘛,互相爱慕,互有好感的男女双方,都会在认识之初,格外在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恨不得在他面前,一举一动都是尽善尽美的
因此,就不怪乎,薛吟发现自身大大咧咧的一面暴露在审言面前,出现的那股紧张与羞涩了
其实,对于审言来说,虚情假意,娇柔造作的,他是见得多了。在他看来,薛吟就是真性情,无论是她的哪一面,他都想了解、认识。因此,薛吟的毫不客气,他觉得那是"真",没什么不好的
审言为了让他家的小姑娘不那么尴尬,也拿了点心,配着茶吃起来。一时间,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糕点上,薛吟也不再觉得难为情
过了会儿,审言挥退了诃子,好似有话要对薛吟讲。薛吟会意,也叫枫荷先下去,那俩人便各自退到了角亭外,眼珠子盯着地面,不敢乱瞧
"吟儿,如今我仅是被州县聘为僚属,不算什么正经的官职。今年秋闱,我势必要下场,与那些士人举子一较高下。无论中与不中,秋以为期,我必定要迎娶你过门,成为我的妻。所以,你愿意等我吗?"审言有些忐忑,毕竟薛吟已经及笈,时间上是耽搁不得的了
"好,我愿意等你"薛吟放下手中的马蹄酥,抬起头来,娇羞的望着审言
正在这时,老太太遣人来找寻他们俩了,说是天色不老早了,他们要回府去了。审言只觉时间过的恁快了些,与她相处的时间恨不得是越久越好
"吟儿,那咱们就回去吧!"审言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让薛吟在前头先行。走着走着,薛吟又转过身来,"将那些点心包好,送到我院儿里去"
真是,什么时候也不忘了吃的,审言不禁失笑,对于未来小妻子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未完待续)
过府相叙
审言站起身,从诃子手中接过油纸包,又将绳结解开,一包包的摊开来
薛吟本就喜欢些精致小巧的点心,这回那么多酥香软糯,品类各异的糕点摆在面前,又怎么压制得住那颗激动的心呢?
只见,薛吟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糕点,悄悄咽了下口水,又伸出手来,合着轻搓了下,转头对审言问道:"这些…"
"都是你的"审言朝未来小妻子点点头,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看来,这点心还真是拿对了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薛吟的不客气是真的不客气,倒也不是说她胡吃海塞。只见薛吟一手拿帕子遮着嘴,另一手拈着糕点,秀气的吃着。然,嘴里动作却是很快,不一会儿,诃子拿来的这些点心,就挨个儿被她尝了个遍
吃完,用帕子抹抹嘴,端起一旁的茶盏,将茶吃了个精光,正好压下了嘴里的那腻味儿
吃饱喝足,薛吟抬起头来,看到对面坐着的审言,才惊觉这是在孟府,对面儿的也不是她二哥哥。但细看审言反应,倒像是与她二哥哥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这就好,他没觉着我失礼就好"薛吟心中叹道,若不是顾着审言还在场,她现下真想拍拍胸口,刚才真是吓到她了
本来嘛,互相爱慕,互有好感的男女双方,都会在认识之初,格外在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恨不得在他面前,一举一动都是尽善尽美的
因此,就不怪乎,薛吟发现自身大大咧咧的一面暴露在审言面前,出现的那股紧张与羞涩了
其实,对于审言来说,虚情假意,娇柔造作的,他是见得多了。在他看来,薛吟就是真性情,无论是她的哪一面,他都想了解、认识。因此,薛吟的毫不客气,他觉得那是"真",没什么不好的
审言为了让他家的小姑娘不那么尴尬,也拿了点心,配着茶吃起来。一时间,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糕点上,薛吟也不再觉得难为情
过了会儿,审言挥退了诃子,好似有话要对薛吟讲。薛吟会意,也叫枫荷先下去,那俩人便各自退到了角亭外,眼珠子盯着地面,不敢乱瞧
"吟儿,如今我仅是被州县聘为僚属,不算什么正经的官职。今年秋闱,我势必要下场,与那些士人举子一较高下。无论中与不中,秋以为期,我必定要迎娶你过门,成为我的妻。所以,你愿意等我吗?"审言有些忐忑,毕竟薛吟已经及笈,时间上是耽搁不得的了
"好,我愿意等你"薛吟放下手中的马蹄酥,抬起头来,娇羞的望着审言
正在这时,老太太遣人来找寻他们俩了,说是天色不老早了,他们要回府去了。审言只觉时间过的恁快了些,与她相处的时间恨不得是越久越好
"吟儿,那咱们就回去吧!"审言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让薛吟在前头先行。走着走着,薛吟又转过身来,"将那些点心包好,送到我院儿里去"
真是,什么时候也不忘了吃的,审言不禁失笑,对于未来小妻子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言哥哥你送了我这么些点心,我却没什么好回赠你的"两人在小廊上相并走着,薛吟却突然出声
"无妨,大概明后两日,我也要回巩县了。这些糕点给了你,也不枉我千里远路的带回来"审言的声音淡淡的,很柔,好似他一直就是个好脾气的人。你委实不会想到,成亲之后,他时常被她气的跳脚,也有忘乎所以,哈哈大笑的时候
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正院。两位老太太还待在里头,说些体己话。审言与薛吟自然就在门外站着,光等着也没什么意思,便又由薛吟挑起话头来
"言哥哥,其实你这人还挺不赖的。"因两人站的地方离门口近,薛吟便特地压低了声音,免得吵着老太太
"哦?这又是怎么说的?"审言被薛吟这番话弄笑了,这算是很直白的,夸人的话了吧!他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评价他呢
薛吟秀气的琼鼻吸了吸,转头对审言笑道:"你闻,外祖母院子里的药味儿,经年累月的散不出去。因此,这院子平日鲜少有人踏足,有的情愿多绕些路,也不从这儿过,还有的势必要经过这院子的,也是紧捂口鼻,快速小跑过去"薛吟顿了顿,一对剪水秋瞳亮的发光,"你不同,在里面站了半天,没有半点不耐之色。况且,外祖母还叫了你近前去说话,我见你面不改色,答话时也是一脸温润的。所以,我觉得你这人还挺不错的"
审言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都说女子心细,今日可算是见识了。见薛吟这傲娇的小模样,审言忍不住想逗逗她:"那你须知,也有可能是我嗅觉不灵敏呢?"
没成想,薛吟大喇喇地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地道:"不可能,方才品茶时,我又特意仔细观察了下,你的嗅觉肯定是没问题的"
"好了好了,在下说不过薛姑娘,薛姑娘的观察细致入微,小人望尘莫及,实在是佩服佩服"审言夸张的对着薛吟鞠了一躬,言辞间尽是谦虚,但配着那怪里怪气的说话模样,饶是薛吟这个定力足够的姑娘,也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审言本就是想打趣薛吟一番,见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于是,两人就在正院里笑起来,审言这时候,揭开了谦谦君子儒雅守礼的面具,薛吟也摆脱了大家闺秀端庄大方的束缚。这一刻,两人都是坦诚的,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毫不遮掩的表现了出来
"吱"的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这都说了些什么,怎么笑成这样儿?看来,你们之间相处的挺融洽的"
"祖母(婆婆)"审言及薛吟忙不迭停下来,收敛了神色,给长辈见礼。
"嗯"杜老太太走下台阶来,亲自扶起了薛吟,又拉起她的两只手,往薛吟脸上直瞅,感叹道:"哎哟!这么标致的姑娘,就要给我作孙媳了,老太婆梦里也会笑醒啊!"
这话说的,直教薛吟娇羞的红了脸,低垂下头去。"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婆婆要走了,真是舍不得你"杜老夫人放下薛吟的手,上前去抱了抱她
一会儿,便松开手,退出来,站到审言面前,叫审言低下身子,从他发髻上拈下一片桃花瓣来。审言伸手接过,此时他的心境变了,再看着那桃花瓣,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抑制不住的好心情
薛母及薛吟来送老太太出府,直到杜府的马车转过街角,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看着母亲那上扬的嘴角以及收不住的笑容,薛吟若不是顾着有旁人在,都要将心里的话,问出口了
终于,薛母在薛吟期待的眼神中,开了口:"吟儿,你就先自个儿回去。母亲还要与你外祖母商量商量,选个吉日,互相换了“庚贴”,把这事儿正式定下来"走了几步,又回来交待道:"哦!对了,还要给你爹爹修书一封,他还啥都不知道呢!得问问他的意见"薛母激动的来回踱步,又一拍掌:"咱们也得早点儿赶回关中,这结婚是大事儿。吟儿,你待会儿回去,便开始着手收拾收拾箱笼,免得到时候弄得手忙脚乱的"
薛吟见母亲这么激动,便想出言劝劝:"母亲,杜审言就在那儿呢,他还能跑了不成?"
………(未完待续)
往事
"小姐"枫荷搀着薛吟走在前头,微微扭头一瞧,几个小丫头就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嗯?"薛吟放慢了些脚步
"您说杜公子是个纯孝之人吗?"枫荷扭头问自家小姐
"怎么说呢?春秋时的颍考叔,乃纯孝之人。今人是否能做到如前人般,我不得而知。譬如陶潜公曾曰:"但恨殊世,邈不可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薛吟悠悠叹道
"他说我心细如尘,的确,枫荷,你有没有闻到,他身上似有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药香。"薛吟半眯着眼睛,神情笃定
"唔"枫荷摇头,"不曾,我哪敢离杜公子那么近啊!不过,小姐方才又是与杜公子相对而坐,又是并行说话的,闻到了,也不稀奇。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照我看来,他应该是宿夜醉酒,不过昨日赏花宴上,喝多了,也属正常。用药煎汤洗浴,其气味芬芳馥郁,正好遮掩了残留的酒气。这其实也说明了,他或许是略通些岐黄之术的,不然一般人哪会如此洗浴"薛吟笑的好似偷吃了蜜的孩子,贼兮兮的
"可小姐,你还是没说,杜公子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枫荷抓了抓脑袋,不太明白自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薛吟看了看枫荷,又拿手支着下巴,沉吟道:"纯孝之人,世所罕见,这样的人,品性虽好,却并不一定适合我。我毕竟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个不喜太多规矩束缚的。而他,就很不错。"
薛吟说完,便不再出声。是啊!你还想如何呢?久病床前无孝子,外祖母亲生的两个儿子尚且如此,对正院是能避则避,薛吟在孟府住了小半个月了,也不见两位舅舅去过正院一回
审言一个外人,尚且能做到如此,那份儿细致耐心,是少有男子做得到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也是孝的一种,不是吗?
"浴兰汤兮沐芳华",屈子的《九歌》,薛吟独爱这一句。看来,审言亦是看过《云中君》一篇,他就怕是偏爱香草美人了
凡此种种,虽只是薛吟的推测,但大都猜的八九不离十。总归,审言今日的表现,算是过得去的,是令长辈们满意的
其中当然还包括了杜老太太,她也是一路上都笑的合不拢嘴
"好久没见老太太这么高兴了"刘嬷嬷一边替老太太揉捏着肩膀,一边说着话
"是啊!总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了,日后啊,我也好走得安心些哦"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泛起无奈的笑
"您说这些丧气话干嘛?老太太您啊,一定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的。您明年可还要抱曾孙呢!"刘嬷嬷一脸不认同,毕竟主仆二十多年了,那主仆情分也是深的很
刘嬷嬷只一心盼着老太太好,这个老太太自然心里清楚,"你啊!就只会捡着好话讲,专哄我开心。我还能不知道?这人啊,要真长命百岁,不成了老怪物了?我可不要…"老太太被刘嬷嬷逗的开怀大笑,心底刚刚升起的悲伤情绪,都一下被冲淡了许多
"看着她这样煎熬,其实我心里挺难受的。不知哪一日,就该轮到我受罪了呢!"老太太说着,又用手捶了捶自己的两条老寒腿。这人老了,身子也不争气了,一到变天的时候,那腿就生疼,折腾人啊!
"不是我说,老夫人,这孟家的两位老爷,也太不像话了。拿大的来说,就一心钻钱眼儿里去了,一天到晚忙进忙出的,到老母亲床前尽孝,反倒不是正事儿一样。那个老二,照我说,也不是个好东西。对上司阿谀奉承,整日里汲汲营营的,却不见对母亲嘘寒问暖半句。"刘嬷嬷摇着头,言语间满是失望和鄙夷
"你说的是,咱们这样的外人,眼瞧着这事儿,都感到痛心。更何况是做母亲的呢,只怕是心都寒了不知多少回了!"杜老太太同情好友的遭遇,却也难帮到她,正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别人家的事,外人怎好随便插手干涉,便纵有万般的无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不过,咱们派去关中打探的人,回来了。薛家门庭清白,人口也少,没有那些污七八糟的事儿。"刘嬷嬷忽然凑近了老太太身边,压低了声音,与老太太说话
"这就好,清白就好。与这样的人家做亲家,那可就省心多了。我不求对方家族要多么显赫,没有污点就好"杜老太太是过来人了,自然明白哪些东西是虚的,哪些又是实实在在的,是可以用手,真切把握的东西
去时,是三辆马车,回来时,却只有两辆了。若是可以,审言真想把薛吟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拐带回家去。审言盘算了下时间,便开始摩挲着下巴,想着明日要去哪儿?
毕竟,后日就该回去了,包袱什么的,都已经收拾好了,就待后日一大早出发回巩县了。但是,在这之前,他还要将这里的事,都处理完才行
比如他与薛吟还要交换庚帖,再比如走之前得去萧湜府上拜访一次,这些事都是要好好办的
庚帖的事就交给祖母,他只要想着明日与萧湜见面的事就好。哦,还得顺便从那位大匠那儿,挑几件称手的玩意儿来
其实,审言倒没有像薛吟那样,考虑这许多。只这人是他认定的,那无论她做了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对的,好的。或许,这就是男女之间,想问题,看待某一件事情上的细微差别吧!
唉!这路程怎么这么长,审言砸吧砸吧嘴,舔了舔干燥的嘴皮。又不由得回想起,薛吟沏的那壶茶来
终于,马车就在审言没水喝的煎熬中,杜老太太要娶孙媳的欢喜中,稳稳停在了杜府门前
杜老太太先下的马车,看到大门外站着一个小伙,身上又是穿的丝绸衣裳。心里正纳闷儿,是谁呢。那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也是一眼瞧见了杜老太太
大步迈上前来,给老太太行礼,"老夫人,小子给您请安了"
"好好,起来吧!"老太太笑得一脸慈祥"你是…?"老太太瞧着他面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哦!晚辈萧湜萧元明,是特地过来,想邀必简兄到我府上一叙"萧湜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耐心回话。这一幕要是被玄石几个看到,眼珠子都要惊的掉下来了吧!他们公子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懂礼守规矩了?
"是找必简的啊!喏,他就在后一辆马车里头,你去找他吧!"老太太笑眯眯的,用手指了指审言所在的那个方位
"我这儿还有点事儿,就不陪着你说话了啊"老太太还急着要找伐柯人,商量个良辰吉日呢。早日交换了庚帖,这事儿啊,才算真正的定下来。说完,便步履匆匆的走了
这回轮到萧湜傻眼了,一向端方持重的老太君,今日竟然如此好说话了,这是天下红雨了吧!
萧湜动作僵硬的行了礼,直到上了马车,都还是晕乎乎的,连审言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
审言见萧湜好像魔怔了一般,便伸出手去,往他背上猛的一拍。“唉!你这是怎么了?"
萧湜后背一疼,立马回过神儿来。"你说你家老太太今儿是怎么了?她…她怎么没认出我来,还这么轻易的就同意,让你上我家去了?"
审言听闻此话,往萧湜那处轻轻一瞥,问道:"你还来家里闹过谁?"
"不敢不敢"萧湜顿时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鬓角。"没有的事儿,我就是以前不懂事的时候,闹过杜七郎,就你的堂哥,谁让他一直不理睬我来着"
萧湜说着,陷入了回忆。那时正是数九寒天,萧湜来找杜七郎,正巧他在荷塘边上曲身掬水洗砚。萧湜顿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便悄声溜到他后头,想要吓他一吓。谁知,这下可坏了,襄阳本就多雨,那日雨后放晴,塘边的泥土湿润滑腻,杜七郎一个没站稳,竟滑下了荷塘里去。萧湜一下慌了神,也扑通一声,跳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站在岸上的小厮见出了变故,便赶忙去唤人来。好在萧湜是个会凫水的,在水底下一把钳住了杜七郎的两只胳膊。此时,杜七郎已然因呛水而昏了过去,萧湜只得使劲儿拖举着他,往岸边游。最后,在一众小厮的合力下,才终于将两位公子给救了上来
"那后来如何了?"审言从未听家里人说起过,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萧湜脸色有些暗淡下来,眼神里充斥着愧疚与悔恨,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后来,赶紧去请了郎中。那时,七郎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你说好好的一个人,被我弄成这样。我当时就在想,要是七郎熬不过这一关,那我也不活了,一命抵一命…"萧湜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呜咽起来
审言也不说什么,只轻轻拍着萧湜的背安抚着
过了一会儿,萧湜拿袖子抹抹眼泪,又接过审言递来的手帕,擤了擤鼻子,一抽一抽的说道:"好在那郎中是个医术精湛的。他来时,七郎已经是没了呼吸,我从未见老太君有过如此灰败的神色,我当时已是抱了必死的信念。谁知,那郎中扎几针下去,七郎竟是动了,一个劲的往外呕水,慢慢醒了来。"
醉心
"人没事就好"审言在一旁安慰道
"可是,七郎向来身子弱。因着他母亲生他时早产,一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又在寒冬腊月的掉进了荷花池,境况可想而知。"萧湜说着,不禁掩面而泣
接下来的事,倒也不用萧湜多说。既然这桩往事连审言都不晓得,当年定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了。杜萧两家虽是没有相恶,但总归在这事儿以后,关系不如从前亲近了。七堂哥此人,审言也是见过的,挺高大一人儿,长的也是眉清目秀的,就是消瘦了些,那衣裳都撑不起来。原来是还有这么一桩往事,不怪乎他身子总是不好,一个月里没几日是下得了床来的
又或许是他经历的事情太多,磨练了他的心性。他与同辈人相比,少了几分燥动,却多了味淡然与处变不惊。又可能是他的天性使然,他不喜与旁人争,总是默默干着自己的事情,但他却是一众兄弟里头最先考取进士,光耀门楣的。本来这次审言回来,还有个目的,就是想向他取取经的。谁知他临行前又染上了风寒,故而便没有回乡祭祖了,倒是令审言颇为遗憾。不过他们俩兄弟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对了,也不知他的病如何了,回府便要去个信问问
听到耳边的抽泣声,才又想起萧湜来,便拍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好了,我想七堂哥心中并没有怪你"
"你…你怎么知道?"萧湜抬起头来,两只桃花眼哭的红红的,活脱像是只兔子
审言一时语塞了,不过顿了顿又道:"你还不了解七堂哥吗?他是真正的君子,心里头亮堂着呢!断不会与你这么个小屁孩儿计较这样的事情的"
"唉!总归还是我对不住七郎。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当面与他道个歉。刚开始是抹不开面儿,后来想说了,他却走了。这些年来,也没回过襄阳几次…"
萧湜在那处唉声叹气的,审言看着都有些动容,忍不住开口道:"那你这些年,没想着给他去封书信什么的?"
萧湜摇摇头,随即又迅速的点了点头。审言看笑了,便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萧小霸王这时却是胆怯了,其实倒不如说他是害羞,声音细如蚊蝇:"我写了整整一匣子的信,就是都没寄出去过"
必简闻言,一把揽上萧湜的肩,将头凑过去,调侃道:"那…不如哥哥我今日做件好事,帮帮你,帮你把信送给他,让你的心意都叫他知晓。你不说,他又怎么能知道呢?你说是吧?"
说话间,马车就驶到了萧府门前。车还没停稳,萧湜就拽着审言下了马车,一路飞奔到他的院子。中途,审言想停下来,又止不住萧湜的脚步,便大声的开口说道:"元明,咱们是否要先去见过你家的长辈?"
萧湜摇了摇头,又担心审言没看着,也大声回道:"不必了,父亲今日当值,母亲又与几位夫人玩叶子戏去了,府上就我一人儿"
终于到了,萧湜与审言停下来,步履踉跄的走到墙边,靠着院外的墙喘着粗气。"不行了,唉!好久没动弹了,跑一会儿就累成了这个样子"
审言与萧湜相视一笑,随即审言便猛烈的干咳起来。"没事儿吧?"萧湜一边拍着审言的背,一边拉着他往院子里头走,"来来来,咱们先喝口水,缓缓再说"
好在,萧湜的庭院里便设了一张石桌子,桌面中间放了个水囊。萧湜扶着审言坐下,将那水囊递给他,"必简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便将就着喝吧!"
审言哪管得了那么多,拔了塞子,便倾着水囊往嘴里倒。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不一会儿,水囊便瘪了,渴也解了。审言便塞上塞子,将水囊往萧湜怀里一丢
"哎哟!哥哥,您可别给我整坏了"萧湜手忙脚乱的去接那水囊,之后便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这也是个宝贝?"审言睨了萧湜一眼,只见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神情骄傲的道:"哥,这你可就不知道了。以猪牛胞盛水,古已有之。只是前人将两样拆分开来,要么只是用猪胞做水囊,要么就只用牛胞。小弟想着,何以不能将两者并起来用呢?于是,便将较小的猪胞置于牛胞里头,再缝合起来,合二而一,便成了我手中的这个''面儿囊''了"说些,还晃了晃手里的"面儿囊",颇有向审言显摆的意思
但是,审言开口了:"就只是这?即便你将两者套在一块儿,可里头装的水的量还是没变啊!难不成,花这么大功夫,只是让水囊变的坚固些?不必了吧,我瞧着单个儿的猪胞水囊或牛胞水囊也挺好的,很是耐用。"
听见质疑声,萧湜也不恼,只一五一十的解释道:"不错,当初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许久。那时,正赶上二叔遭贬谪去了塞北,我便一路送着二叔。进入塞北地界,便觉衣单,那大风呼呼的刮,整个人身上凉飕飕的。更别提那儿的天又干,人也离不得水,总是觉着口渴。秋去冬来,出发时还是霜天红叶,转眼便到处是一片银装素裹"
审言就是塞北的人,他自然晓得萧湜话里的意思。到了冬季,奔流不息的河水都会凝结成冰,更何况乎水囊里的水呢,自然早成了硬梆梆的冰块了,那水也就喝不成了
于是,审言猜测着道:"我想你们八成是只能咽咽唾沫,来润下嗓子吧!"
"是"萧湜点点头,拔了“面儿囊”的塞子,将整个水囊倒置过来,开口说道:"可你猜怎么着?旁人的水囊都冻住了,就我的水囊还能往外倒出水来,真是神了。于是,我想着既然它比别的水囊扛冻,那么将刚烧好的滚烫的水倒在里头,过个一时半会儿的,再倾倒出来,应该那水还是热乎的吧!谁知…"萧湜神秘兮兮的,走到审言跟前儿,得意的道:"还真是成了。不过,顶天儿了也就能保持一个时辰之久,时间长了就不行了,那水就凉了"
"那也不错啊!"审言没想到这小小的水囊,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于是便动起心思来,放软了语气,轻声问道:"元明,你看就咱俩这关系,你给哥搞一个来?"
萧湜护宝似的看了看自个儿的水囊,再使劲儿摇摇头,"不,我就剩这么一个了"
审言看此路不通,便想着另辟蹊径,"你看,你方才也提起七堂哥了,他身子不好,我替你将这个“面儿囊”捎给他,他一准喜欢。你觉着怎样?"
"嗯"萧湜忙不迭的点点头,前后变脸之快,都让审言觉得惊奇,不过见萧湜同意了,到底没与他在这件小事上纠缠,也将自己的打算合盘托出
"嘿嘿"审言站起身,一把揽住萧湜的肩,"哥哥帮你跑这一趟,你怎么也不能让哥哥白忙活不是?"
萧湜也是会来事儿的,狗腿地对审言讨好道:"哥哥,这是肯定的,您帮了小弟这么大忙,弟弟到时一定挑几个好的"面儿囊",给您送去"
"这还差不多"审言揽着萧湜就要往里走,迎面却撞见了玄石与寒石两个。寒石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玄石则是满腔热忱的,两兄弟的性子截然不同,审言每每看见,都乐不可支
看玄石拿着木托盘呈上茶来,萧湜摆了摆手道:"端里屋去。哦!顺便将面儿囊清理干净,小爷有用"
玄石听得吩咐,赶紧回头给寒石使了个眼色,叫他去收拾那水囊。玄石自己则赶忙抢在两位公子前头,将门儿打开,把茶端到里头去
"必简兄,请"萧湜站在门边,夸张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审言就看着他作怪,待步入门槛,原来里头确实别有一番天地
萧湜的卧房那可比审言的精致多了,一应的物件儿摆设,是应有尽有,处处透着豪奢之气
正冲着门口的是,一件红酸枝柜架,上头陈列着许多古玩珍宝,萧湜称其为"百宝架"倒也是恰如其分。架内又分有若干个高低长短不一的框格,有菱形、扇形、半圆形等多种形状。一眼看过去,那架子上堆的最多的,就数各种石头了
审言微微侧目,看着萧湜笑道:“你就那么爱石头?自个儿的名字里有一个"石"不算,身边儿的小厮也是这石那石的,还有这架子上的一堆…”审言说着不禁抚额
萧湜挠挠头,似是没想到,审言会这么讲,他也是后知后觉,忍不住自己在心里反问:真是有那么爱石头吗?
答案是一一"是的"他就是挺喜欢石头的,看见石头就手痒痒,就想立刻上手盘盘,把玩一番。除了盘石头,他还喜欢欣赏石头,每日起身看着这么些石头,他就感到浑身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啧啧,那你这喜好还挺特别的"审言笑着摇摇头,往前走去,那架子上有瘦漏透皱的太湖石、温润莹澈的雨花石,还有雪浪石、小有洞天石、沉香石、石芝等之类
审言对这些石头兴致缺缺,一旁栽种的小盆景菖蒲,却引起了审言的兴趣,“都说"细如毛发绿毵毵,寂寞无人共岁寒"。好啊!元明,你是从哪儿找着这么亭亭玉立,飘逸而俊秀的石菖蒲的?”审言绕着那菖蒲盆景转了几圈,越看越欢喜
<预告>
"必简兄喜欢?拿去便是,反正这玩意儿,后山里多的很,找这么一两株造型奇特的,也不算太难"萧湜见审言喜欢,倒是难得大方一回"不不"只见审言摆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嘛!
这石菖蒲在这儿待着好好的,我搬走了算是怎么回事。不行,不行"别说,这萧湜醉心于那些奇形怪状、玲珑剔透的石头,审言则钟意伺弄那些个花花草草……(未完待续)
《早春游望》<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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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蜜枣
"必简兄喜欢?拿去便是,反正这玩意儿,后山里多的很,找这么一两株造型奇特的,也不算太难"萧湜见审言喜欢,倒是难得大方一回
"不不"只见审言摆摆手,"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嘛!这石菖蒲在这儿待着好好的,我搬走了算是怎么回事。不行,不行"
别说,这萧湜醉心于那些奇形怪状、玲珑剔透的石头,审言则钟意伺弄那些个花花草草。两人各有各的喜好,却总能说到一块儿去
一溜看下来,萧湜着实是个混不吝的,硬生生的将卧房改成了书房。旁人的书房只宜容身读书,尚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可以知其雅室之窄。而萧湜却毫不顾及前人之言,将书房设在宽敞的室内,这一点倒是与审言不谋而合
虽说屋大则伤目力,尤其是书房这种,但在审言二人看来,书房乃私密之地,非亲信之人,皆不得入内。书房中的所有物什,一应俱全,如此这般,便是在里头待上整整数天,也不觉烦闷了
萧湜书房的格局,与普通读书士子家中的大同小异,便也没有细看的必要
萧湜引审言来到墙角的禅椅前坐下,审言撩了袍子便坐,而萧湜则是除去履袜,在禅椅上结跏趺坐。"必简兄,你坐你的,我是这么坐习惯了,一下改不过来"
"客随主便,我也修身养性一回,练练静功"审言弯下腰来,也除去履袜,学着萧湜一般,在禅椅上坐下来
也是奇了,两人虽不是佛教徒,但那趺跏的姿势倒是规规矩矩的,像是寺里的和尚在修行一般
"我不信佛,但你家的老太君与我母亲是信的。我祖母在时,我母亲常常陪着两位老人去寺里烧香,常沾染了一身的檀香气味。这好闻的气味,就被那时还是稚童的我,牢牢记在了心里"萧湜合着双目,一脸平静,在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吊儿郎当
审言也是闭上双眼,在那处放空。不得不说,累了一整天,能坐下来放松放松,给劳碌的心找到一个寄托之所,也是挺难得的
必简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醇厚的檀香味儿,香气浓郁,经久不散。此刻,禅椅旁的木几上,一戟耳彝炉内正燃着檀木香,烟雾从炉中溢出,又往上空升去,逐渐撒满整个书房
也是,这两人昨儿个晚上,几乎是彻夜未眠的,又奔走了一整天,此刻身处兰室之内,又岂不会有昏昏欲睡之感。两人就这般趺跏对坐着,在禅椅上小憩了会儿。别说,那一动不动的,还真像是两个僧人,在那里参禅悟道
半晌,还是审言先醒了过来,缓缓张开惺忪的眼睛,环顾了四周的摆设,才想起这是在萧湜府上
审言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才下地来穿上鞋袜。随即走到萧湜跟前,轻声唤他,又打开门出去,叫玄石打了洗脸水来
必简先拧了帕子擦脸,又再拎了条递给萧湜,好叫他清醒过来。两人整理了仪容,才又坐下来说事儿
此时已经是金乌西坠了,柔和的金光,透过雕花木门,撒进屋内,照的人脸上、身上斑驳一片
"元明,这折花刀你可还能再弄一把来?"审言本就预备着明日来找萧湜,谁知,他倒先上门了。正好,也省了一桩事儿,费事总惦记着,于是便跟萧湜说了此行,他最主要的目的
"自然,必简兄也是爽快人,我没交错你这个朋友。等刀煅造好了,弟弟一定快马加鞭,把刀和面儿囊,一并给您送过去。"萧湜是个算盘打的啪啪响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亏本儿的买卖,他可不做
"不过,弟弟也得麻烦兄长,答应一件事"说着,萧湜起身,走到百宝架前,从最下方的一个框格里,取出一木书匣来,递给审言
"呐,这便是我请必简兄代为转交给七郎的信"审言接过那匣子,放在几上,戟耳彝炉旁。又点点头,对萧湜承诺道:"好,我一定替你将这些信件送达"
两人又聊了许久,从即将开考的秋闱说到朝中近来发生的大事,又讲了讲对未来的打算。不知不觉中,房中的光线早已暗下来,聊开的两人却并未觉察。还是玄石敲门,问是否要点灯了,两人才发觉外头已是昏暗一片
"元明,咱们今日就到这儿吧!明日我便要回去了,你得空了也可以来寻我,我到时一定好好招待你"审言站起身,拍了拍萧湜的肩,言语间尽是不舍
"啊?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我以为你还要再待上个十几二十天的"萧湜也站起来,一脸的意犹未尽
"得了,走了"审言一手抱着那书匣,一手打开了门,往外走去
门外的诃子赶紧接过自家公子手中的物什,紧跟在后边儿,萧湜一路送着审言。这是他第二次对与亲人以外的人的分别,感到悲伤,上回还是杜七郎走的时候。转眼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跟在马车后头跑,还痛哭流涕的小屁孩,如今也已经长大了
审言已经上了马车,而萧湜在外头掀开帷裳,将那只面儿囊,从小窗子里递进来。"你可别忘了,要早些将东西给七郎送去"打从院子里出来,再到走至府门口,这样的话萧湜已说了不下三遍了,仍不觉烦腻,唯恐路上出了什么变故。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会有这小心翼翼的时候
"我说,你就放心吧!东西一定给你带到,赶紧回去吧!现下起风了,你又穿的单薄,可别冻着了。回吧回吧!"纵是再不舍,那马车的木轮子还是转动了,车夫抽了下马鞭,一下便将萧湜等人甩在了后头
萧湜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手里攥着拳,"贼老天,为什么他所珍视的、看重的每一样东西,都要从他身边夺走。喜欢的,终是留不住的,是吗?"萧湜的眼中充斥着深深的悲伤,但那份痛苦隐藏在了昏暗的夜色中,不为人知
萧湜抬头,看了看天,此刻夜幕低垂,璀璨的繁星挂在上空,一颗,两颗…那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好看极了。"等着瞧吧!你从我身边夺走的,我会一样一样的都拿回来"萧湜心中暗暗对天发誓
"公子,回去了"冷淡的声调在萧湜耳边响起,是寒石。寒石从玄石手中接过大氅,抖落开来,给自家公子披上
萧湜的目光从上边儿移下来,看着已经驶远的马车变成了小黑点,又融入夜色中,再也分辨不清谁是谁,这才作罢。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出声怨怪道:"哪来那么大的风,都迷了人眼睛"边说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随后登上台阶,回去了
再说审言这边,随着马车发动,便放下了小窗子的布幔。夜凉风起,掀起了帷裳,审言扒在窗子上,透过缝隙往回瞧。目之所及,都是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唯有那萧府大门外头挂的灯笼,昏黄的灯光,能够暖人心
审言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在那只木书匣上。只见审言先是颠了颠那匣子,似乎是在感受感受它的分量。过了一会儿,又伸手摩挲着书匣上的铜锁扣,那摩挲的动作惭惭变得缓慢,手的主人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嗒"的一声,锁扣开了,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书信。最上面的厚蓝纸封面,没有署名落款,审言大略数了数,应是有八九封书信。看着厚蓝纸上,两边画着的双鲤图,审言觉得这鱼傻傻的,傻气的很
还七郎呢,孰不知他那七堂哥,最是小心眼的人了。上回他去杭州探望二叔一家,杜二叔任的是杭州刺史,审言去的那几日,便是与他七堂哥住一个院子。审言其实是个嘴闲不住的,一直在杜七郎身边念叨,叫他分了心,将一滴墨汁落在了经书古籍上
好嘛!他那七堂哥登时便黑了脸,只是他折腾人的手段,倒不是叫你受那皮肉之苦,只让人叫苦不迭。他撂下一句话:"那经书原本是个什么模样,你就弄成一般模样的还我"说完,便掀了竹帘子出去
得,还能怎么着?抄就抄呗!只是,被这如矩的目光一直盯着,换了谁也扛不住吧!于是,审言停下手中的笔,"七堂哥,要不咱俩打个商量?您呢,就安安心心的,瞧您的书就行了。放心,我一定一字不差的,把这书原样儿奉还给您。嘿嘿!"
闻言,杜七郎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而审言暗暗抬头,往那边瞧了瞧,见七堂哥没再盯着他,才擦擦额上冒出的虚汗,便赶忙接着抄书了
所以呀,审言都不知萧湜巴巴的送这些信干什么,那书呆子能领会么?不过,至少说明堂哥的人缘还不错,这么些年了,还有个小人儿一直惦记着他。也是,那家伙擅长笼络人心,一贯的做法便是"先给个棒槌再给个甜枣的",以示安抚,偏偏人家还就愿意吃他这套。其余人不说,就他和萧湜俩傻小子,就挺愿意跟他接触往来的
现在,他还真想念七堂哥的金丝蜜枣,虽说是齁甜齁甜的,但总叫人吃了还想吃。也不知,他一个大男人是怎么学会制这蜜枣的,但就是很好吃
估计他是苦药吃多了的缘故…
审言这般想着,不禁笑了出来
〈预告〉
审言瞧着那些信,都没有封口,不由嗤笑一声,他倒是信得过我
便将那些信,照原样放了回去,"嗒"的一声落了锁,就将那书匣子丢在一旁,将它与面儿囊放在一处,便闭目养神起来
杜府与萧府间,不过隔了二条街,马车脚程也快,不一会儿便到了。马车一停下,审言便睁开眼睛,自个儿掀了帘子,跳下去
"诃子,捡了那些东西包起来,我去趟祖母院儿里"审言吩咐了一声儿,伸手往车厢指了指,便急急向主院里跑去
"孙少爷"这一路上,审言遇到了许多的丫鬟小厮与他打招呼行礼,"嗯"了一声儿便掠过了这些人。脑袋却是慢半拍,回想起方才他们那些人的称呼,是"孙少爷",审言的脚步不禁慢下来
"呵呵,我这媳妇儿算是跟孙少爷扛上了"审言如是想着,继而又摇摇头,缓缓舒出口气来,调整急促的呼吸声,抬步悠悠的迈进了主院儿的门
其实,审言自然也接到了关中方面传来的消息。只能说事无俱细,总有些闲着没事儿干的人,整日里家长里短地摆个没完。别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说个没完。而这些长舌公、长舌妇的行径,可便宜了那些打探消息的人,没花费多大功夫,便将主子交待的事儿办妥了
审言当然了解到,关中也有位"孙少爷"孙文,私底下作风混乱,却还痴缠着他家吟儿不放。若是订婚后,那家伙还是这么不知趣儿,他倒不介意帮他长长记性。叫他知道,什么人碰得,什么人是挨都挨不得的
………(未完待续)
伐柯人
审言瞧着那些信,都没有封口,不由嗤笑一声,他倒是信得过我
便将那些信,照原样放了回去,"嗒"的一声落了锁,就将那书匣子丢在一旁,将它与面儿囊放在一处,便闭目养神起来
杜府与萧府间,不过隔了二条街,马车脚程也快,不一会儿便到了。马车一停下,审言便睁开眼睛,自个儿掀了帘子,跳下去
"诃子,捡了那些东西包起来,我去趟祖母院儿里"审言吩咐了一声儿,伸手往车厢指了指,便急急向主院里跑去
"孙少爷"这一路上,审言遇到了许多的丫鬟小厮与他打招呼行礼,"嗯"了一声儿便掠过了这些人。脑袋却是慢半拍,回想起方才他们那些人的称呼,是"孙少爷",审言的脚步不禁慢下来
"呵呵,我这媳妇儿算是跟孙少爷扛上了"审言如是想着,继而又摇摇头,缓缓舒出口气来,调整急促的呼吸声,抬步悠悠的迈进了主院儿的门
其实,审言自然也接到了关中方面传来的消息。只能说事无俱细,总有些闲着没事儿干的人,整日里家长里短地摆个没完。别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说个没完。而这些长舌公、长舌妇的行径,可便宜了那些打探消息的人,没花费多大功夫,便将主子交待的事儿办妥了
审言当然了解到,关中也有位"孙少爷"孙文,私底下作风混乱,却还痴缠着他家吟儿不放。若是订婚后,那家伙还是这么不知趣儿,他倒不介意帮他长长记性。叫他知道,什么人碰得,什么人是挨都挨不得的
还没到厅堂,便见里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老太太开怀的笑声不时传来。审言快走几步,到了檐下,听见里头的对话,想来是那保媒拉纤的伐柯人上门了,此刻与祖母相谈甚欢呢!反正这场合也无需他露面,便想转身回去,过会儿再来找老太太
谁知那守门的小丫头却是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审言。"蹭蹭蹭"的迈下台阶来,叫住了审言
"小公子是要去寻老夫人的吗?""那公子在外头稍待,丫头这就进去通禀"那小丫头也不怎的,竟没待审言反应,便径自掀了帘子进去
不久,那小丫头便出来了,就站在门边儿,朝审言招招手,"小少爷,老太太叫您进去呢!"待审言近前,小丫头又掀起帘子。审言出于礼节,便勾起嘴角,朝她笑了笑。那小丫头霎时娇羞的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瞧审言
审言摸了摸鼻子,嗨!他好像又招惹了那个小姑娘。不知不觉间,审言已走到了堂前,回过神儿,便对上边端坐着的祖母行了一礼,便在下首寻了一位子坐下
审言旁边是上了年纪的伐柯人,要说就这样儿的,那些官宦与商户人家才争着叫她去呢!无他,人家经验丰富嘛!人家保过的媒,那可比普通人吃过的饭都要多呢!
那伐柯人的目光,打从审言刚进门,便一直停驻在他身上。瞧了好一会儿,心中暗自点头,眼神里透露出赞许来
便又回过头去,对上首的杜老夫人道:"老太君,您这孙儿可真俊哪!一表人才的,看着就是舞文弄墨的,有才气的很啊!"
"哪有,哪有,您过誉了!"老太太虽嘴上谦逊,但那咧开的嘴角和脸上大大的笑容,是遮掩不住的。听见外人如此夸赞自个儿家的孙儿,那可不就高兴坏了吗?
"哎哟!老太君,怪我,怪我。这天都这般黑了,老身还与您说这许多,耽误您用膳了,实在是有罪"伐柯人站起身来,连连向老太太弯腰告罪
"这是什么话?"老太太眼神示意身边的刘嬷嬷过去扶人,一边说道:"天黑了用膳,你不也还没进食吗?便留下来陪我老婆子吃个囫囵饭吧!如何?"
伐柯人佝偻着腰,被刘嬷嬷扶起来,听了老太太此言,连连摆手,笑着拒绝道:"这不合规矩,老身卑贱,岂能与老太君同席,真是折煞老身了。"
一旁的刘嬷嬷还要再劝,伐柯人便道:"哎哟!我那儿媳妇儿在家煮好了饭菜,巴巴的等着我回家去吃呢!老太君,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放心,您交待给我的事儿,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不出半点岔子"
那伐柯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朝着杜老太太连连鞠躬,表示感谢她老人家的盛情招待,后退着步子走到门边儿。又行了一礼,才躬身退了出去
小丫头一路搀着伐柯人,送到府门外,眼看着她上了马车,才放心的回去了
"老婆子,你慢点儿"马车外头,一个车夫模样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正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伐柯人上马车
"我还能不知道啊!你这个老家伙,我坐稳了,咱们快回去吧!"伐柯人上了马车,却依旧没有放下帘子,眼睛也是直盯着前方那片宽阔的后背
"好嘞!"那老头儿应了声儿,随即便拉动缰绳,马儿就嘚嘚的往前跑
"唉!老头子,我跟你说,那杜府的小公子真是,那话怎么讲来着?对对,哎哟!仪表堂堂的,想来那孟府的薛家姑娘,亦是美的不可方物吧!那可真真是珠联璧合,我都等不及要去看看那美娇娘了"伐柯人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儿,脸上的皱褶堆在一块儿,活像朵菊花似的
见自家老头子没有搭腔,便伸出手推了推他的后背,"我说,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啊?"
"听了听了,整天都在捣鼓这些事儿,也不晓得顾顾自个儿的身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也不嫌饿的慌!"那老头儿小声咕哝着
"真是"伐柯人嘴上虽是嫌弃,还无奈的摇着头,将车帘子放了下来,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但她脸上那笑容却就是没下去过的
其实,这俩老头、老太太分明就是两口子,吵吵闹闹的过了大半辈子,夫妇俩人感情却是好的很,就没见他们两人分开过的,叫旁人羡煞不已
这也是那些大户人家,一有什么喜事儿好事儿,就请她的缘故。毕竟是人一辈子的终生大事,请伐柯人,最好是请父母俱在,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这真真是顶配了
巧的是,这些要求标准的,这伐柯人是一项不差,全都符合。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更要紧的是,听说凡是她保的媒,就没凑成过一对儿怨偶,都是夫妻和顺,举案齐眉的。于是乎,这位伐柯人在襄阳可是出了名的,人家都争着抢着要她去呢!因此啊,这伐柯人她一干就是几十年,心里有道道着呢!
这会儿,她心中已经盘算着明日几时动身去孟府,去了又该说哪些话了。毕竟,杜老太君出手大方,就算不说这个,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她也得要将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
回过头来,再看看审言与老太太这边儿,听了小丫头进来禀告,说是伐柯人已经回去了,便又叫小丫头下去传膳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道道色香味美的菜肴,便挨个儿的被呈了上来。审言撂下手中的茶盏,走上前去扶着自家祖母,到桌前坐下,待老祖母坐稳了,才绕到一旁,就着自己的位子坐下来
"来来来,用膳吧!"老太太先执起竹箸,又拿来调羹舀了勺酪酱,放在红米煮成的米饭里头,绊着吃。吃了几口,又将桌面上的一个小竹篮子,往审言那边推了推
"祖母怕你吃不惯米饭,特地叫人做了蒸饼,你就着这紫米粥吃"于是,审言放下手中竹箸,转而拿起蒸饼来啃,别说,这饼做的还挺像模像样的,不硬也不塌,正正合适
"如何?"老太太笑着问审言道
审言正吃着饼,嘴里含糊不清的道:"好吃。祖母,您是特意找了个北方的厨子?"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见自家孙儿用的香,便觉得值了,不枉她费了一番功夫,去寻了个北方厨子来
祖孙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这么说着,没多久,便转入了正题
"祖母为你找的伐柯人,是住在东街尾巷的孙婆子,她干这行许多年了,那些六礼习俗什么的都懂,你这事儿交给她,我也放心"老太太停下了动作,瞧着审言
"唉,必简谢祖母为孙儿操持婚姻大事,若是家中父亲母亲知道了,定然欢喜"审言停下嘴里咀嚼的动作,抬头对着杜老太太笑了笑
"好好,我的孙儿懂事了,都要娶媳妇儿了"老太太话语中带着感慨
说罢,老太太又执起竹箸,挑开面前的白瓷碗上头盖的荷叶,露出里头粉嫩嫩的蒸肉来。夹了一块儿,放在小碟子里,又从旁边的小碗里,捻了些胡椒面儿来,撒在羊肉上头,去了膻味儿,再递到审言跟前
"多谢祖母"审言忙放下手中的蒸饼,站起身来,伸出双手,去接过那碟子羊肉片儿
"你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祖母倒有些舍不得了"
审言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垂着头,吃面前的那片羊肉。别说,兴许是祖母的胡椒面儿,撒的多了些,不然他怎么感到喉咙发堵,甚至于眼睛都有些涩涩的
动身
"孙儿啊,你附耳过来,祖母悄悄的告诉你一件秘事"老太太朝审言招了招手
"唉"审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咋听得老太太唤他,猛的抬起头来,胡乱应了声
老太太瞧见审言面上的泪痕,也是愣了下,本要出口的话,又忍住了
"乖孙孙,不要舍不得祖母,不要总顾念着家里,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让这些儿女私情,局限了你"老太太放下手中的竹箸,站起身,走到审言跟前儿,轻轻的将他的头搂入怀中
"必简,祖母很少唤你的表字。可你须得知道,你已经是弱冠之年了,不再是孩提,你也有你的理想,你的报负…"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而审言也不觉厌烦,只耐心的听着
末了,老太太又轻抚了审言束起的头发,好像透过审言,看到了当年也是年少气盛的杜老太爷,也就是她的丈夫
"孙孙,你可知你的表字是谁给取的么?"老太太想起了往事
"这个孙儿不知"审言缓缓的摇了摇头
"你祖父当年也是才华出众,熟读经书典籍。五经中,你祖父又最喜《礼记》,其中"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一句,便被你祖父记在了案头,也常常挂在嘴上。可以说,你的表字就是你祖父给取的"老太太回忆着往昔,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好了,回去吧"老太太拍拍审言的背,唤人进来收拾了桌子。审言忙背过身,楷了楷眼角早已干涸的眼泪
"是"审言起身,朝祖母拱手行了一礼,便要退下。忽的,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那已迈到门边儿上的脚,及时收住了
审言转身,"祖母,方才您是要与我说什么来着?"
"过来坐吧!来人,看茶"祖孙两个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
正好在这时,小丫头将两只青瓷茶碗呈了上来,碗底有些细小的晶莹粉末。只见她往两只茶碗里分别舀了勺茶粉,那是一早便舂好的。小丫头又去取了铫子来,将滚烫的水倒在里头,再拿着竹夹在碗里搅拌了几下,就拎着铫子退下去了
"言哥儿,尝尝吧"老太太先捧起茶碗,大口的喝了起来,"祖母只是想说,你娶了媳妇,是用来疼的,万不能冷落了人家。吟丫头的娘家虽说不是显赫,但胜在清白,武将世家养出来的孩子,心思都纯净,没什么坏念头。你娶了她,就要好好地对人家,不能苛待了她去。知道吗?"
审言抿了口茶汤,对老太太承诺道:"嗯,我会对她好的"
"这就对了,这一个人过日子啊,就像是这清水一般寡淡,没滋没味儿的。"说着说着,老太太伸出俩手的食指,凑在一块儿,比划给审言看,"你瞧!这两个人在一起啊,就是相互依偎着,抱团取暖呗,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这两口子在一块儿啊,才叫真正的过日子呢!"
"是,孙儿受教了"审言瞧着祖母面有倦色,也不敢再待下去。恐打扰了她老人家休息,便顺势告辞了
老太太望着审言那颀长的背影,渐渐没入了夜色,嘴中喃喃道:"孙儿,但愿这吟丫头能真正捂热你的心啊!"老太太摇摇头,放下微温的茶碗
青瓷茶碗里荡开一阵阵涟漪,原本倒映在上头的人影,也散了,这同时也昭示了主人的离去
要说审言这孩子,你硬是要从他身上挑出错处来,那便是太冷静,遇事太沉着了,显得冷心冷肺的
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是太过于在乎。其实,这样的人没有软肋,也没有弱点,比起般的人来说,最是适合于混官场的了。但,做这样的人,会很累,很孤独,老太太不希望审言做这样的人
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没有一点儿温度。说的镑张些,恐怕别人稍微离他近一点儿,都会感觉能冻死个人。这样冷静,或者说是冷漠的人,往往会落得个不太好的下场,或是孤家寡人,晚景凄凉,又或是羁旅异乡,归期无望
而老太太不愿见到这一幕场景的发生,因而,时时刻刻的,都想着要给他,更多的温情。尝试着用亲情,儿女情爱去感化他天性中,与生俱来的凉薄与清冷
这便是老太太摇头的真正缘故了,爱之深,责之切啊!老太太经历了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的,什么阵仗没见过。与审言一接触,再经过一番交谈,她就清楚的了解了,自家孙儿的脾气禀性。这性子是扭转不回来,已成定局了。既如此,就别再一心想着如何去改变它,只在适当的时机,加以引导便是
老太太的背影,颤巍巍的,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为杜氏家族撑起一片天的老太君,本该是如岱山般雄伟的。但风雨的催残是无情的,不知从何时起,老太太那挺拔的背影,渐渐驼了下去
但即便是吃力,她也依旧在原地坚守着,可以说,老太君一人身上,系的是杜氏家族合族的盛衰荣辱,显的是一个家族的荣耀
不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在杜家年轻一代的身上,老太太看到了希望,如杜七郎,杜审言哥俩,将来合族的兴衰,都要托付在他们身上。老太太只想趁着她还在的时候,有心有力的时候,多替他们办些事儿,操劳些。这样的话,即便有一日,她突然就倒下,也不会留有任何遗憾了
那边厢,审言回到院儿里。先是给家里写了封书信,大意就是,他回襄阳省亲,经祖母牵线,认识了个叫薛吟的姑娘,接触一番后,觉得这姑娘,好像还不错。因此恳请家中父母把关,如果可以的话,就尽早把事情定下来吧!
审言如是写完,将几张信纸叠齐,夹在印有双鲤图样的厚蓝纸中,再用糨糊粘好,盖上私印
"诃子,这是寄回巩县的。咱们捎带了箱笼,马车走不快,这信得在咱们回去之前送达"审言说着,又起身走到后面的书架前,翻找出,专门用来装信的那个书匣子,抱到紫檀翘头案上
打开铜锁扣,将最上头的一封书信,拿了出来,递给诃子。"这个寄往杭州,就并着萧湜的那些东西,一齐送去,打个包裹,我的信放在最上头"说着,审言又想起萧湜那些没有署名的信
"哎呀!来,把我的那封信拿过来"好在,这信还没封口,审言抽出信纸来,取了笔墨,又在末尾添上几句,交代了另外几封信和面儿囊的来源
因着赶时间,审言写完后怕墨迹晕染开来,先是往纸上吹气,后来又拎着纸不断地抖动,好让墨汁迅速干下来。然后,给那信封好口子,也盖上印
"呐,你现在就去,把家书和这信都寄出去,别弄混了。我今夜还要早点歇下,明日一大早便出发回去"
审言边说着,一边脱下长袍,随手搭在衣架的横杆之上,又褪了鞋袜,赤足走到围子床前,将上面放着的,叠好的干净衣裳取来,抖落了几下,绕到屏风后头
"对了,你忙完再去看看衣物书籍什么的,都带齐了没有,可还有落下的?"诃子在外头将信和东西,都整理好了,正要出外头找人寄了去,又听得审言吩咐,忙应了声,敲门进来
"公子,除却衣物书籍,您还有什么要一块儿捎上的?"诃子躬身问道
"啊?给父亲母亲,以及几位兄长准备的礼盒,都已拾掇妥当了吧!那就没其它什么,要带的了。你先去吧!"
"唉,好嘞!"诃子忙退下,又替审言掩好了门,叫人在门口守着
忙碌了一整日,身上总感觉有些黏糊糊的,即便此刻,眼皮子都快掀不开了,还是匆匆沐浴了一番,便算了事
审言穿上衣物,因想着弄湿了头发,还得要散发乘夜凉,嫌它麻烦,又实在是瞌睡得紧了,便没解下发髻,就那般沐浴了
毕竟是在自个儿的屋里,审言对于房中的构造摆设,那是一清二楚的。便半闭着眼睛,等不及诃子来回禀,自行"呼"的一声,吹了蜡烛,摸黑爬上了围子床
外头侍候的小厮,见里头的光亮忽的没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便在外头"嘭嘭"的砸门
"孙少爷,您怎么了,小人可以进去么?"
审言此刻脑袋都有些混沌了,听见声响,便朝着那处摆了摆手,又想着,外头的人瞧不见,才开口道:"我先歇了…"
审言还想交代他点什么,但实在是困了,便没再说下去
外头的小厮倒也知趣儿,得了回应,便在外头继续安心地守着门,等诃子回来
审言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一夜好眠
次日,审言早早便醒了来,拉开雕花木门,看着上空耀眼却并不刺目的朝阳,伸了个懒腰
诃子见自家公子起了,便端来铜盆,侍候审言梳洗。只见诃子一手拿着梳篦,一手虚握着审言乌黑的长发,在替审言梳发髻
"公子,信件已然寄出去了,还有箱笼都收拾好了。您看,咱们几时出发为好?"
"先去陪祖母用了早膳,过后再吃盏茶,便是要启程了。还是早些动身为好,免得夜里找不着投宿的客栈"审言边说着,边取了竹簪子给自个儿簪上
"哎!"诃子应了声,将洗脸水泼了,便跟在审言后头,往主院去了
<预告>
"祖母"审言掀了门帘进去,老太太已在桌上用着早膳了,见自家孙儿过来了,便朝审言招了招手,示意审言坐到她身旁去审言因着刚洗漱完,婢女便没再捧着水来,叫审言净手,审言也自略过这一步,径自坐到了祖母身边儿的位子上桌子上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糕点都有,兼着些汤汤水水的。
……(未完待续)
《早春游望》<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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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
"祖母"审言掀了门帘进去,老太太已在桌上用着早膳了,见自家孙儿过来了,便朝审言招了招手,示意审言坐到她身旁去
审言因着刚洗漱完,婢女便没再捧着水来,叫审言净手,审言也自略过这一步,径自坐到了祖母身边儿的位子上
桌子上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糕点都有,兼着些汤汤水水的。比如蒸饼、煎饼、胡饼、汤饼等等,每样儿两三个,都分门别类的放在青瓷小碟子里头,看着挺精致的
另一小碟子里堆了些烤好的冬苋菜,再旁边,便是紫米粥、团油饭、桔皮汤、莲子粥什么的,皆盛在数个金银平脱碗中
这时,小丫头奉上一只青釉花口碗并着漆木细柄舌形匙,再递来箸瓶。审言从中抽了两根,再将那竹箸置于铜止箸的二半月弯上
"祖母要吃汤么,孙儿来给您盛"审言站起身,伸出手去,就要接过老太太手中的花口碗来
"半碗桔皮汤便好",老太太点了点头,便将碗递给审言,由着他尽尽孝心
审言依着祖母,用漆木勺舀了半碗汤,再端回给老太太。"得了,你今日还有的忙呢,要多吃些"老太太朝审言笑了下,又拍拍他的手
"哎"审言应了声,便端起自己跟前儿的碗,舀了几勺莲子粥,便坐下来开始安心用早膳。审言拿起竹箸,先是夹了个团油饭,便要放进老太太碗里。而老太太忙用手遮了碗口,摆摆手道:"言哥儿,你吃。你来之前,祖母就着酪酱,用了半碗的红米饭,已是饱了。现下再吃些桔皮汤,解解腻便好"
审言点点头,将那竹箸调转了个方向,那团油饭就落在了自个儿碗中。审言埋头吃了起来,别说,他对府里的厨子还是挺满意的,在他回来的这十几日,顿顿饭都用的可香了
看孙儿用的香,老太太便一直盯着,不一会儿,那花口碗便见了底,老太太忍不住要给自家孙儿添食,便夹了个蒸饼放在审言碗里:"你要多吃些,待会儿还要赶路呢!不吃饱怎么行?"
老太太放下竹箸,便站了起身,审言看老太太站起来,便也要放下竹箸起来,却被老太太一把按住了肩膀。老太太俯下身,在审言耳边道:"祖母去给你收拾收拾东西"
闻言,审言停下嘴里咀嚼的动作,便要开口,老太太却抢先一步说道:"诃子毕竟是个男的,难免会疏忽大意,祖母再亲自过去看看才能放心。你吃你的,祖母就先过去了"老太太拍拍审言的肩,便绕到花鸟屏风后头,出去了,还带走了侍候的两个婢女
一时间,厅内便只余审言与诃子二人。只见审言放下手中的竹箸,一手按住另一侧的胳膊动了动,松泛松泛肩膀。跟长辈在一块儿用膳,实在是太难了,得一直端着,随时都得注意仪态。这不,老太太一离开,审言便恢复了本样,两腿在桌子底下跷起了二郎腿,整个人顿时就显得很是轻佻,不庄重
审言夹了根烤冬苋菜放进嘴里,别说,这口感还不错,喷香的,吃进嘴里又脆脆的,还带有冬苋菜原本的清甜。审言也不是个藏私的,有了好东西,便招呼诃子上前来,将那青瓷碟子拿起来,递到诃子跟前儿,扬了扬下巴道:"呐,尝尝!没成想,将这冬苋菜烤了来吃,竟比那煮的、蒸的,强多了"
诃子忙用双手接过那碟子,审言也觉用竹箸来夹着吃,着实太费事儿了些,便将竹箸扔在一旁,直接用手捻了来吃。诃子也有样学样,就这样,你一根我一根的,碟子很快便空了。烤过的冬苋菜只余清甜香味,吃在嘴里,完全没了青涩的苦滞味儿,也不会滑不溜湫的,很干很脆
而就这一顿早膳的功夫,审言所吃的冬苋菜竟比他二十年来吃过的冬苋菜,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多,可见这道菜肴的美味了
吃完了,审言犹觉不过瘾,又吮了吮手指,才算作罢。这作派,哪还有什么世家公子的样子啊,倒是充满了市井气息。审言忽的又咧嘴一笑,"诃子,咱回去后,再烤回这玩意儿来尝尝?"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审言又拿了块胡饼,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吃了起来,边吃还边招呼诃子:"还有这许多饼子呢,快来,过了晌午这饼子就坏了"原来,诃子没用早膳,又忙活了一早晨,定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审言想到这一层,便招呼着诃子一块儿用早膳,硬是将饼塞进诃子手中,盯着他吃,诃子心下感动,只觉妥帖。一心只想着要更加尽心的办事,不能辜负了公子的一番信任
审言吃饱了,从袖中抽出帕子来,沾了茶水,抹抹嘴巴,又细细擦了擦右手的五根手指头。抹净了,便将那巾子随手扔在桌上。又抬起左手,用手肘抵住桌面,手背支着头,就这么斜斜的靠着,盯着诃子的举动
"慢点儿,别噎着了"审言瞧着那些饼子,实在是干的紧,便起身去了厅里,倒了杯热茶递给诃子,又恢复成原来的姿态,盯着诃子瞧
诃子就着那杯热茶,将桌面上的饼子一扫而空,其实笼共也没几个,就为着好看,愣是将十余个饼子,分成四五个碟子装着,差不多占了半个桌子
诃子打了个饱嗝,又摸摸滚圆的肚子,而审言也放下搁在桌面的手,撩了衣袍起身道:"吃好了?那咱们便走吧!"
诃子忙恢复了正形,点头应道:"是,公子"两人一前一后迈出了厅堂,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他们如何知道,这一离开,要再回来,却便是多年以后了
审言此刻倒像是若有所悟,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了眼。诃子这时也回过身,不同的是,诃子眼中是倒映的是朱甍碧瓦,而审言的眼睛却像是笼了一层雾,里头满是一种叫眷恋的思绪
回转过身来,审言眼中却只余坚毅,只见他大踏步的迈出了门槛,身影渐渐远去
"祖母"审言刚迈进自个儿的院子,老远便见到书房的那扇雕花木门开着,老祖母倚在门边儿上。头顶的那轮金乌又升的高了些,撒下来的金光,笼罩在老太太周身,呈得她整个人很是和善又慈祥
老太太策着扶老,缓步迈下台阶,朝审言这边走过来,后头紧跟着刘嬷嬷,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吩咐丫头小厮拎着箱笼,要装在马车上
众人见了审言,行了一礼,便又忙活开了。审言走上前去,扶着老太太,在院儿里的石桌前坐下
"祖母,这些事叫下面人操办就行了,哪用得着您亲自动手?"方才,两名小厮抬着一个箱笼经过,最上头的几件儿衣裳,赫然便是今晨刚送过来的
"唔"老太太摆摆手,"这不一样,这是祖母的一片心意"
刘嬷嬷这时也回到了老太太身旁,闻言,便接着老太太的话说道:"是啊!这料子是老太太看着选的,说是这色啊,孙少爷您看了定是钟意的"
"嗯!祖母,必简觉着极好"审言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满意就好,我也是特地交代下去了的,叫她们不要绣那些繁复的花纹,干净利落些便好"老太太也笑的一脸开怀
孟府,薛吟今日也早早起了来,如往日一般,打了套拳法,沐浴过后便开始用早膳。约莫十多个小馄饨,盛在青釉玉璧形底碗中,难得的是,那汤倒也不肥腻,汤色与茶汤一般清亮,吃起来并不觉腻味。更有褐色叶子包裹着的粽子,揭开层层的粽叶,内里却是白莹如玉,浇上些粘稠的蜂蜜,一口下去,别提有多美味了
"枫荷,待会儿用完早膳,咱们就去母亲院儿里。出来了这许久,父亲该担心了"薛吟边吃着肉羹,边扭头看向身侧的枫荷
"是,不过小姐急着回去,怕不是担心老爷挂念,而是想早早定下,与杜九的婚事吧!"枫荷在一旁捂嘴笑道
"净胡说些什么"薛吟放下手中的碗,作势要去打枫荷
枫荷忙躲闪到另一侧去,抬起头来,却见薛吟面颊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两团红霞。便接着说了句讨打的话:"本来就是啊!小姐你脸都红了,可见婢子也没有说错嘛!"
说完,又走上前来,讨好的替薛吟捏了捏肩,"小姐,别气,我这不是说着玩儿的嘛!嘻嘻"
"得了,别在我跟前儿装乖卖巧的,我还不知道你?"薛吟拍了拍枫荷搁在她肩上的手,娇嗔道:"怎么?当你小姐我不会告状啊!我告诉你,你若是再欺负我,我便告诉桐越去"
"哎呀!小姐,您说什么呢?"这回倒是轮到枫荷害羞了,小脸红的,跟个猴儿屁股似的
枫荷两手绞着粉色帕子,抬起头来,却见自家小姐正笑吟吟的看着她,好似在说:你瞧!现在我也有掣肘你的法子了
枫荷心里暗暗摇头,看来以后是不能再随意打趣自家小姐了
熏香
"咕噜-咕噜"马车轮子缓缓向前转动,盛着满车的悲伤与不舍,就这么决然的离开了
到城门口的路只有一条,而孟府是必经之地。诃子坐在车厢外头,看到前头孟府紧闭的朱红大门,想了想,便扯了扯车夫的袖子,叫他放缓些速度。又转头掀开帘子的一小角,压低声音道:"公子,孟府到了"
"嗯"诃子听见里头的人应了一声儿
车内坐着的审言,挑起了灰色布幔,往外头匆匆瞧了一眼,而马儿到底是跑得快,只一瞬,孟府便已从眼前掠过去了,审言收回那手,又摩挲了下手指头,笑了
"小姐,这马车都驶过去了,您还巴巴看着呢?"
孟府对面的小巷里,有两双眼睛在盯着马车瞧,车内主人挑帘子的举动,自然也没能逃过她们的眼睛去
"哎呀!嘘!你别搅着我"薛吟转身,将纤纤玉指抵在唇上,示意枫荷莫出声儿,而待她再转过身去时,那马车已经跑的没影儿了
薛吟便从小巷走了出来,也是勾起了嘴角,原来他也是如她一般惦着对方的呢
"小姐,那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枫荷走到薛吟身后,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哦!"薛吟轻轻拍了拍手,刚才用手扒着墙,手上都落灰了。"回去"薛吟道出二字,便迈步向对街走去
合着自家小姐出来,就是为了瞅杜公子的马车一眼啊,这俩人…
而审言坐在马车里头,回想起方才祖母的细细叮嘱,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祖母,您放心,孙儿一定不负您的厚望"审言无声的说着,眼神坚定
杜老太太也如薛吟一般,站在府门口许久,直到马车远去,看上去细成芝麻粒大小,混在人群中再也分不出来了,她才肯回府
刘嬷嬷在一旁搀着她,免不了多说几句:"老太太,不是我说,您还是得多看重看重自个儿的身子,在外头站着,吹了那许久的凉风,您的腿又该疼了"
"这不是舍不得那孩子嘛!唉!想我生了二儿一女,老了老了,身边也没个人陪着,就我一老太太守着这空荡荡的院子,有什么意思?"老太太说完这话,又想起那早夭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都怪她啊,没照顾好那孩子,叫她受罪了啊
"老太太快别说这丧气话了,大爷今年或许能迁调回来,也未可知呢!"刘嬷嬷在一旁劝着,却绝口不提自家的小姐,要跟着老太太一块儿说道说道,老太太心里又该难受了
"嗯!"待老太太走进正院,看着那桌面的一片狼藉,不禁笑了,嘴角的笑驱散了面容的哀愁,又摇摇头感叹道:"这小子啊"
老太太就在审言方才坐过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捶了捶自己的腿,毕竟是上了年岁啊,比不得年轻时候了
目光一转,看到审言留在桌上的帕子,嘴角本想往上挑来着,但捻起它后,又不禁抿了下唇,她怕是真的孤零零的一个人,太久了,有个人陪着,还是自己的亲孙儿,这段日子,她真的觉得自个儿的心情好了不少,饭也用的多了些
方才那小子还在这坐着用早膳呢,转眼的功夫,人又走了,整个杜府又是冷清清的了
老太太拎起那方轻飘飘的帕子,抚了抚皱褶,缓缓叠了起来,递给一旁的刘嬷嬷,"洗净了收起来,送到我院儿里去"
老太太站起身来,腕上的玉镯磕到了桌沿,发出清脆一声,在静静的厅堂里回响。又像是万籁俱寂的寺宇内,沉悠悠的钟罄声在那儿回荡,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中
小丫头撩起帘子,老太太步入正厅内,看到上首,她座椅旁的木几上,放炉一,匙箸瓶一,香盒二。炉是汝炉,釉色温润古朴,而声如罄,是审言特地从河南汝州,捎带回来的
俗话说,日檀夜沉,那香盒内置的,一为檀香,一为沉香。檀香气味清新舒雅,略有甜味,朝起闻檀醒晨昏,而沉香气味清凉香甜,余韵纯正深远,万籁有沉静明月
看着几上这些物件儿,老太太笑了,审言这礼倒是送到她心槛儿里去了,她这孙儿,心思倒还挺细腻的
往日这时辰,老太太应该是在小佛堂,捻佛珠念经呢,今日倒是破例了,看到这香炉,老太太倒是来了兴趣
刘嬷嬷到底是跟了老太君多年,看老太太对这香炉起了兴味,便试着开口道:"老太太,不若老身捧了熏香的器件儿来,您亲自动手?"
老太太点点头,心中暗道:"她倒是了解我的心思,免了一番唇舌。"于是,便挥手叫人下去准备了
先点燃一块香炭,叫它充分燃烧,又乘这会子的功夫,拿来旧的那只鼎炉,使着火箸旋转着捣松香灰,又取了铜制香铲来,从旧的鼎炉里舀了香灰,倾倒在新的香炉中。再用火箸从灰中心部位转出一个可以放入香碳的孔
"许多年没有干这个事情了,此刻做来,倒是别有一番意味"老太太看着刘嬷嬷笑道
"哎!我又想起您做姑娘的时候,整日里待在房中,就是在捣鼓这些玩意儿的"刘嬷嬷回忆起过往,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聚在了一起
香碳烧好了,老太太便把香碳埋进香灰中心。现下不过是暮春时节,老太太的两鬓却有了润湿的痕迹,刘嬷嬷拿来帕子,替老太太细细擦拭了一番
"您别累着了,要不,还是叫丫头来弄吧!"刘嬷嬷在一旁劝道,然却是被老太太一把抓住手腕,拦住了她要去移走那汝炉的手
"别,甭管我,今儿个咱们慢慢来"老太太这几年也是孩子心性,好不容易找着件她乐意干的事儿,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只见她又拿起一旁的火箸,用火箸梳灰,形成圆锥型。又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向后倾了半个身子,又向左看看,再往右瞧瞧,语气中满是得意:"如何?"
"老身瞧着是不错的,小姐这熏香手艺,不减当年啊!"刘嬷嬷倒也不是谄媚,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嗯!"老太太看着她,挑了挑眉,又玩昧的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这番话
刘嬷嬷与老太太相视一笑,主仆二人处了几十年,这些许的默契还是有的
羽尘被刘嬷嬷递到老太太手中,而老太太便用那羽尘,细细打扫起汝炉的内外边缘来,再拿起火箸,在香灰上开了个直达香碳的小孔
老太太做好了前面的步骤,又将那些器具归置回原处,才伸出手去,用手捂住炉顶,感到香碳的温度堪堪烫至手心了,方才一下撤回手来
那刘嬷嬷忙担忧的扯过老太太的手来,看到手心处红了一小片,便鼓起腮帮子,轻轻吹起气来
俩人对视一眼,都不由扑哧一笑,老太太想到了她仍是姑娘家时,因着嘴谗,瞒着大人,夜里一人偷偷跑去庖厨,可那里什么也没剩下了呀!小姑娘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头看到灶头底下还有点点光亮,不知是谁刚刚烧过水,正好便宜了小姑娘。小姑娘站起身来,借着屋外清冷的月光,这儿瞅一眼,那儿翻一下,就找到一枚鸡蛋,正好放在小姑娘够得着的地方
小姑娘曾缠着她奶娘,叫她讲过那"卧鸡蛋"的法子,这会儿倒是能自己动手做了,小姑娘捡了未燃着的一根枝丫,拨开上面的那层灰,小心翼翼的将那唯一的一枚蛋放好,再将那还带着星火的灰掩上
小姑娘第一次干这事儿,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的,因为挨着灶台,一张小脸熏得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她也知道卧鸡蛋需要时间,便蹲在灶头的前面,两手撑着脸蛋儿,百无聊赖地等着,因着小姑娘的手刚刚碰过草木灰,此刻她的小脸上,又有了几个灰灰的印子,小姑娘倒是还不自知呢
等累了,小姑娘便背靠着灶台壁蹲坐下来,两手交叠放置在膝上,又将头搁在了她那细细的手臂上
夜里的风是凉的,小姑娘又衣着单薄,不过好在,那灶头还向周围散发着一些热乎气儿,小姑娘又紧了紧交叠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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