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逢君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白日里与叶七娘斗了一场,叶六娘出了一口浊气,心里舒坦了些,便觉得倦意涌上来,早早睡下了。 她迷迷糊糊到了半夜,才觉得有人凑近了她,叶六娘睁开眼,便见李武温柔的脸。她神色一僵,翻身背对着他。 「六娘……」李武小心翼翼地低唤了一声。 叶六娘眼中尽是清明,她轻声道:「睡吧。」 之后,不发一言。 夜深,卧房里十分安静,四周均是一片漆黑,许久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李武的唇吻在叶六娘的发间。 「你生气不要紧,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李武轻柔的声音传来。 叶六娘听此,心中不禁一股委屈涌上来,她狠狠将李武推开,冷声道:「别碰我!」 李武微微一愣,神色间却尽是悲悯,他怜爱地看着叶六娘,低声问道:「六娘,若他日我贵为一国之君,后宫三千佳丽,你也要这般吗?」 叶六娘的手攥紧,她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只这笑却比哭还要叫人心疼。 她笑:「对,我就是痴心妄想,我就是愚不可及。你便不做皇帝,三妻四妾,也不过寻常。可若是如此,你开始便不该对我那么好,好到让我几乎都要忘了,忘了你是王爷啊,你不但有正妃,你还会有侧妃,还会有诸多的妾室,而我叶迎云,又算的了什么呢。」 叶六娘觉得,她这些日子,几乎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完了。可她明明是叶迎云啊,是叶家名满京华,人人夸赞的六小姐,如今,却像个可怜虫似的,在夫君面前如此狼狈不堪,这还是她吗? 李武怔怔地看着叶六娘。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样子,哭得这样伤心,他伸手试探着拭去叶六娘的眼泪,那丝丝凉意自指尖透进来。 「六娘,对不起……」李武一声长叹,将叶六娘揽进怀里,「日后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叶六娘在李武的怀中呜咽,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叶六娘想,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 李瑾瑜失踪的消息,只在京城一些要紧的勋贵间流传,永嘉帝震怒,要京城的禁军秘密寻访皇城内外,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李瑾瑜找出来! 而此时,靖王府一处小院子里,叶七娘仍在弹琴,琴声悠扬而从容,她手边香炉,燃着一缕线香。 叶家女儿各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叶七娘尤善琴,晓音律,便是嘴角一片青紫,但举手投足间,仍是雍容而贵气。 「你有完没完?」李瑾瑜冷冷地看着她。此时的李瑾瑜一身华服却沾染了不少泥污,一头的乱发更有不少尘土,连脸颊都是脏呼呼的。 叶七娘的琴声戛然而止,她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公主殿下还是这般,就爱做些焚琴煮鹤的事。」 「你敢对本宫如此不敬?」李瑾瑜柳眉倒竖,气急败坏道。 叶七娘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公主殿下还当这里是公主府呢!你如今可是个大祸害,我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收留你已是不易了,若是得罪了我,这满京城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呢。」 李瑾瑜一世尊崇,几时受到这样的狼狈气,想到那始作俑者,她咬牙切齿地道:「周子安,早晚有一日,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 自那日宫宴上之后,虽然无人再提,但李瑾瑜算是被放了出来,又可以自由出入公主府。那日她偷听到周子安正和李昭的谋士商议,要杀沈淮安,便惊慌失措地带着宫女出去给沈淮安报信。 没成想,她还没走到侯府,便先遇到了刺客,李瑾瑜自小刁蛮,若论武艺还是比寻常女子强一点。她将身边的侍女尽数推向杀手,这才得了一丝喘息,一路跌跌撞撞,竟不慎进了靖王府的后院。 李武如今不是小时候长不大的少年,而是李昭的对手,李瑾瑜哪里敢在王府里多呆,差点被人发现的时候,她被叶七娘救了出来,如今困在这小院子里,性命虽说无虞,但实在憋闷的很。 「现下说这样的狠话,又有什么意思?先想法子从这里出去才是要紧的。」叶七娘道。 李瑾瑜听出叶七娘话里有话,冷声道:「你有什么主意,一下子说出来,此番本宫若能安然回宫,定会论功行赏。」 叶七娘微微一笑:「再过几日,便是靖王世子的百岁生辰,我六姐如今身子好了些,这次定然会大办,到时候宴请的名单里可是有沈淮安的。」 李瑾瑜听此,眼前一亮。 「到时候我可以趁乱找到淮安哥哥,有他在,定能护我周全。」李瑾瑜喜滋滋地说道,全然沉浸在与沈淮安相见的喜悦里,并无见到叶七娘眼中一闪而逝的嘲讽。 李瑾瑜想到沈淮安,才终于有了一丝欣喜。自年少时,李瑾瑜便一颗真心都挂在沈淮安身上,当初嫁给周子安,不过是李昭的挑拨和威逼利诱,如今任谁也不能阻止她爱着沈淮安的那颗心。 她连日奔波,已两日不曾安稳睡过,如今松下心神,只觉得乏得快要迈不动腿,她迈开步子,径直进了叶七娘的房中,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间,想到再过几日便能见到沈淮安,李瑾瑜的脸上泛起一丝甜蜜的笑容。 第2章 叶七娘冷冷看着李瑾瑜,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冷笑:「这世上竟有如此蠢货,却反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世上当真都不公平。」 李武闲庭信步地在叶七娘闺房前停下,神色清冷地说道:「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 叶七娘转身,脸上渐渐有了一丝娇媚的笑意,她笑道:「是啊,说来我那姐姐也是命苦,怎就心系了你这样的男子。」 李武听叶七娘提起六娘,脸上略过一丝不适。叶七娘看在眼里,走到李武面前,轻轻拦住他的脖颈,吐气如兰。 「男人啊,总是这般虚伪,明明是亲手捅了人家的心窝子,却偏偏还要在背地里装作一副愧疚的模样。」一边说,叶七娘一边褪去李武身上的衣裳,咯咯笑道,「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李武伸手拦住叶七娘盈盈一握的腰身。 「你且放心,待我日后登基,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叶七娘的脸上升起一丝红晕,心中想,李武这个男人真是又狠心又可怕,可是想到他于缠绵中的那些手段,叶七娘浑身像是没了骨头,酥软地倒在李武怀中。 很快,外间的软塌上响起了阵阵喘息之声。 虽说纳了妻妹为妾这事十分有辱斯文,但靖王世子到底是皇室血脉,百岁宴还是十分隆重。 这一日,靖王府张灯结彩,流水席面足足摆了一百八十桌。 后院里,叶六娘抱着软软糯糯的世子,脸上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薛婉、韩三娘、孔贞等人围着她,逗弄她怀中的孩子。 这孩子天生爱笑,生的一张喜相的脸,瞧着什么都心生欢喜,啊啊的叫唤,还拿着小胖胳膊到处去抓。 薛婉将一串用红线串起来的暖玉平安扣系在他腕间笑道:「这孩子一看结实,定然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韩三娘也眼馋道:「瞧瞧这小胳膊小腿儿,可真有劲,日后说不定可以学武。」 孔贞也难得兴奋地看着这个又脆弱,又好像很强大的小生命,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感叹道:「这孩子摸起来软乎乎的。」 叶六娘看着女孩子们又敬畏又兴奋的神色,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你们啊……这是看孩子还是玩孩子呢!」 三人听此,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这孩子的名字可都起好了吗?」薛婉突然问道。 叶六娘点了点头:「是皇上起的,命唤承允,已上了玉蝶,小名我还没起好,不若你们帮我一起想想。」 韩三娘听此十分兴奋,说道:「不若就叫阿宝吧,是个小宝贝嘛。」 叶六娘翻了个白眼,气道:「你也就知道这个小名吧。」 韩三娘叉腰气道:「你嫌弃我啊!」 薛婉蹙眉,认认真真道:「要不然叫面团吧,软软地像个面团。」 李承允也许是怕自己真的叫了这名,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哇哇哭了起来。 叶六娘手忙脚乱地哄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孩子是饿了,忙叫奶妈把孩子抱下去,这才道:「罢了,算我方才没说。」 孔贞笑道:「若不然便叫安哥儿吧,平平安安的才好。」 叶六娘点了点头:「这个才像模像样一点,读过书的就是比你们这些胸无点墨的强。」 四人正说着,便听外头大门打开,是李武来了。 「六娘,该去见宾客了,父皇亲自来了。」李武轻笑着说道,而后转头对薛婉道,「方才来时,见沈侯爷徘徊于偏厅,似是在寻你。」 薛婉听此,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多谢靖王殿下提醒。」 韩三娘和孔贞见此,也跟着离开了。 待众人走后,叶六娘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冷淡了许多,她瞧着李武温柔的笑意,只道:「殿下还是换身衣裳吧。」 李武微微一怔:「这是为何。」 叶六娘轻轻理了理鬓发,莞尔一笑:「殿下有所不知,我七妹妹不但好音律,且喜熏香,自己又是调香的高手,殿下身上沾的正是她平素最爱的妃子笑,这味道呛人的很,我闻不惯。」 李武脸色微变,双手拢在袖间,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疏忽了。」 靖王世子的百岁宴,来者众多,薛婉与孔贞出了内院,便见着不少勋贵,只得停下来寒暄了片刻,薛婉想着沈淮安在等她,便借故离了席,兜兜转转,到了李武所说的偏厅。 沈淮安果然在那,他今日也是前来赴宴,身着华服,身姿挺拔,如一簇新竹,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向薛婉,微微一笑。 「来了?」 薛婉点了点头,她上下打量着沈淮安,心中暗松了口气:「伤好了?」 第3章 自那日沈淮安受伤在医馆巧遇,薛婉再未见他。今日瞧着,虽说身上仍是清减,但气色已好了许多。 沈淮安道:「已无甚大碍了。」 他们已有月余不曾相见了,因担心叶六娘,薛婉近来经常往靖王府跑,而沈淮安也公务缠身,之前巡营半月有余,光暗杀就遇到了十几波,哪里分得出精神再去找薛婉,更何况他也顾及,若将杀手引过去,对薛婉不利。 如今朝堂上刚有了些分晓,今日趁着这百岁宴,沈淮安才勉强瞧着了她。 他目光灼灼,像是烧着的两团火,直勾勾盯着薛婉。 「你为何突然如此看我?」 薛婉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 她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眼角眉梢难得地带着些窘迫,沈淮安瞧着这样的薛婉,满心的担忧刹那间化成了柔情。 「我想你了。」他微笑道,「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娶到我的阿婉啊。」 薛婉听了,不禁失笑:「你突然间这副样子,我真的有点不适应?」 前世的沈淮安极少说甜言蜜语,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寡言,一旦开口,也是尖酸刻薄的多,平心静气的少。 沈淮安的脸上略过一丝遗憾:「以前不曾说过,如今却后悔了。」 薛婉瞧着沈淮安的神色,她知道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作伪,可这些日子,她见着叶六娘,却突然间有了些怅惘,这世间的男人,大多都是薄情寡义之徒。 「沈淮安,若有一日你娶了我,是不可以纳妾的,无论是谁的赏赐,什么样的利益纠葛都不行。」薛婉突然开口。 沈淮安干脆利落地开口:「好。」 「不可眠花宿柳,偶尔应酬,晚上也得回家,不得在外过夜。」薛婉继续补充道。 「好,我过去也不曾。」听薛婉说这个,沈淮安神色一遍,哑着声音说着,他有些激动,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勉强克制着。 薛婉微微一怔。 「你明明……」 沈淮安苦笑:「都是骗你的,自始至终,我不曾碰过别人。」 薛婉愣了愣。 「想看你吃醋,想看你不高兴,想看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只此而已。」沈淮安避开薛婉的目光,越说声音越低沉,「这些事你都不必担心,我必不会再做了。」 薛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淮安:「沈淮安你傻吗?」 沈淮安的脸上露出忧伤而怅惘的神色,他慢慢点了点头:「是啊,我是这天底下最傻的人。」 说着,他慢慢上前,伸手去拉薛婉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薛婉的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阵焦躁,她瞧着他,眉头微微蹙紧:「我如今当真不懂,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沈淮安闭了闭眼睛,心中抽痛,哑声道:「无论如何都是我对不起你,余下的事等日后再说,可好?」 薛婉定定看着沈淮安,缓缓道:「你我之间,相互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有多少?」 沈淮安惨笑一声:「我答应你,这一世不会再这般了,只是阿婉,你要给我一点时间,有很多事,我一时实在不愿答你。」 薛婉瞧着沈淮安苍白的脸,突然间竟有些不忍,这人如今到底在在他俩的前途谋划,往事如烟,便是一时不得消散,也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逼他。 「罢了,我不逼你,只是今日你到底要说什么?」薛婉淡然道。 「李瑾瑜失踪了。」沈淮安轻叹了口气,「禁军在皇城附近已搜索数日,仍是不见踪影。我今日只是想提醒你近来注意些,我总觉得近来公主府和李昭对此的反应都颇为古怪。」 李瑾瑜失踪,按理说最着急的应该是驸马周子安,可无论是公主府还是周家或者是李昭,对此都十分淡然,纵然亦是翻天覆地地在找,但做戏的成分多些。 沈淮安隐约觉得,李昭是知道李瑾瑜的去处的。 「我明白了。」薛婉慢慢点了点头。 而此时,叶七娘拉着李瑾瑜站在偏殿外墙后。 李瑾瑜神色古怪地看着叶七娘。 「你带本宫来此,又是何意?」 今日因靖王府有宴,人多眼杂,事务纷繁,叶七娘趁机给李瑾瑜换了一身侍女的装扮,带她从小院子里出来。 她们径直跑到这位于外院和内院之间的偏殿来,等了好一会儿,却只见一个薛婉走了进去。 「稍安勿躁。」叶七娘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一会儿便知。」 李瑾瑜烦不胜烦,刚要开口催促,便见偏殿的大门哗啦一声打开。 沈淮安和薛婉并肩而出,二人虽说衣衫整齐,但神色间却能看出二人十分亲密。 第4章 李瑾瑜渐渐变了脸色。 「沈淮安!」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叶七娘嗤笑一声,只觉得李瑾瑜此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格外可笑。 「公主殿下可好好瞧瞧吧,你心心念念的沈淮安对你根本没有半分情谊,他喜欢的,是薛婉!」叶七娘的声音犹如毒液一点点侵蚀着李瑾瑜的心。 「你爱慕他多年,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便是成亲之后,也要和离在一起。可是公主殿下,你就不曾想过,沈淮安有可能根本看不上你!只不过是利用你!他自始至终,真正喜欢的,都是薛婉。而你只不过是他们二人口中的一个笑柄罢了。」 李瑾瑜瞧着沈淮安和薛婉的神色,浑身颤抖。 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那眉宇间的脉脉温情却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沈淮安,那般冷漠淡然的人,此时却如此温柔,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不由自主的笑意。 他瞧着薛婉,便可以如此欢喜,而他对她李瑾瑜,却只有一些浮于表面的恭敬,并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的爱意。 李瑾瑜的心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噬咬,她浑身发抖,只觉得自己入坠冰窟,她呼吸粗重地看着二人,手指攥成拳,刺破了自己的手心。 她为沈淮安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了宠爱自己的父皇和兄长,也得罪了自己的丈夫,得罪了周家。而她从未想过,沈淮安心中根本没有自己。 他根本不爱她。 自小锦绣堆里,被奉承着长大,李瑾瑜从未想过,会有人不喜欢她,不喜欢一个尊贵的公主。她太骄傲,也太自负了,竟是从未参透过人心。 叶七娘怜悯地看着她:「李瑾瑜,你活的比我这样的庶女都不如,你活的像个笑话。」 此时,沈淮安和薛婉已渐渐走远,这偏殿外,只站了她们两个人。 李瑾瑜狠狠瞪着叶七娘,突然出手,歇斯底里地掐住叶七娘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闭嘴!」 叶七娘冷不丁被掐住了脖子,挣扎着捶打着李瑾瑜地胳膊:「你……你放开我……」 李瑾瑜看着叶七娘几乎窒息地翻着白眼的样子,许久才终于松开手,哈哈大笑起来,她后退半步,状若疯狂。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贱人!对,只要薛婉死了,淮安哥哥就是我的了,对,只要她死……」李瑾瑜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往内院跌跌撞撞地走去。 叶七娘靠在墙边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来。 薛婉与沈淮安分别后,回到内院,孔贞和韩三娘还在说笑,瞧着她过来,都是露出一点揶揄地神色来。 「你可回来了,还以为你被拐走了呢。」韩三娘嬉笑道。 孔贞当初在金陵,是知道一些薛婉和沈淮安之间的事的,虽不知他们是前世今生的纠葛,却也知道,沈淮安对薛婉的求而不得。 她瞧薛婉脸上的神色舒展,不禁微笑道:「可是又说开了一些?」 薛婉莞尔:「算是吧。」 「照这个样子,我看你出阁的日子,指日可待了。」孔贞笑道。 薛婉不答,只轻轻摇了摇头:「还差得远呢。」 「就是,我们家阿婉可是要熬成老姑娘的人。」韩三娘故意道,「我瞧着这样便不错,日后只有羡慕我们的份儿。」 薛婉气得瞪了韩三娘一眼:「你这丫头,嫁人也不消停,瞧我撕了你的嘴。」 三人笑闹了一阵,见时辰晚了便各自散去。 孔贞和韩三娘都要等各自的夫君一起走,薛婉则要等前院的薛平。 薛平到底比不了那些能拼酒的年轻人,头一个派小厮传话过来,要薛婉在后院门外等他。 薛婉听此,便离席起身,由靖王府的侍女引路,一路往外走去。 她这一个月,多次出入靖王府,对这里的地形早已熟悉,没走出两步她便觉察不对,停下脚步,十分疑惑地问道:「这似乎并不是出府的路。」 那侍女回身,福了福身子道:「还请薛小姐稍等片刻,府中有个故人想见你。」 薛婉觉得莫名:「故人?我在这儿有什么故人。」 那侍女摇摇头:「奴婢只是按照主子的吩咐行事,旁的不甚清楚。」 薛婉听此点了点头,也没再为难她。 之后那女子退下,薛婉便独自在此等候,不久,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薛婉回眸看过去,只见身上穿着侍女装束的李瑾瑜正慢慢朝她走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把短剑,脸上杀气毕现。 「薛婉……我要杀了你……」 此处已距离靖王府后门,人迹罕至,今日府中又有大宴,喧嚣的声音隐约可见。 李瑾瑜手持短剑,朝薛婉冲了过来,只是她并不会武,攻击十分没有章法,根本近不得薛婉半分。 第5章 她的攻击更多倒像是怒火的发泄,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公主,在王府一个妾室的后院里,蜗居数日,如今才知道她一心喜欢的人,早就变了心,如何能叫她不绝望。 「我要杀了你这个恬不知耻,勾引外男的贱人!」李瑾瑜大吼着,像只受了伤的母狮子。 「公主殿下莫不是疯了。」薛婉冷冷说道,「这里可是靖王府,你要在此刺杀官眷,传扬出去,你叫你的父兄如何收场,你叫周家如何收场?」 「你还知道这个。」李瑾瑜轻笑一声,不屑一顾地看着薛婉,「我是公主,便是当真杀了你又如何?全天下的人都不过是我李家的狗,我就是要让京城的人看看,和我作对的下场!」 薛婉攥紧拳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当真不肯罢手?」 李瑾瑜只当薛婉胆小如鼠,已经怕了,面上的神色轻蔑:「你不必以为自己和淮安哥哥走得近一些,就可以得到他的心。他心中真正喜欢的,是我这般肆意的女子,而不会是你这样的庸脂俗粉。」 薛婉慢慢上前一步,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吗?」 「他不爱那些矫揉造作的人,他说了,他喜欢骑得了马,拉得开弓,能陪他一起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女子。」李瑾瑜一边说,一边笑着。 然而她话音未落,薛婉便闪电般地出手,她使了擒拿术里的手段,不过一个刹那便夺下了李瑾瑜的兵刃。 短剑横在李瑾瑜的脖颈上。 那是一把挺花哨的短剑,剑柄上镶嵌数枚珍珠宝石,果然是李瑾瑜会用的东西。 李瑾瑜愣愣看着薛婉,薛婉比她年长几岁,身量高些,穿繁复而华美的衣裳,锦绣丝绸被阳光映着,颜色鲜亮。 她生的好看,今日又是刻意打扮过,乍一看是一朵美艳的娇花,可这般握着剑的模样,却丝毫不觉得突兀,她姿态舒展,不似李瑾瑜那般笨拙,是用惯了刀剑的模样。 薛婉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瑾瑜:「公主殿下,这短剑是没开过刃的,日后不要再用这般花哨的武器了。边关苦寒,骑马拉弓也并非你想的那般有趣,你生来就在锦绣堆里,本是天大的幸运,又何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李瑾瑜看着薛婉,感受着对方对她的不屑一顾。 愤怒、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刹那间击垮了她,她喘息着,死死盯着薛婉,突然大笑起来:「你不敢杀我,我贵为公主,可你只是一个下贱的女人,你杀不了我,我却可以随便杀你,明日我就去让皇兄赐你一杯毒酒……」 李瑾瑜话音未落,突然间瞪大了眼睛,看向薛婉身后,惊讶的神色中透着委屈和凄苦。 薛婉回眸一看,竟是沈淮安。 沈淮安的眼中猩红一片,一步一步走到薛婉身边。 「你怎么来了?」薛婉瞧着沈淮安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不禁问道。 她极少见沈淮安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像是被逼急了的野兽,浑身上下带着嗜血的攻击性。 薛婉伸手按了一把沈淮安的手腕,却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他继续向前一步,站到李瑾瑜面前。 看着沈淮安,李瑾瑜的眼里渐渐有了泪水,她轻声道:「淮安哥哥,我真的好想你,我派人寻了你许多次,你为何不肯去公主府看我一眼。」 「你喜欢我?」沈淮安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瑾瑜的眼神炙热:「是啊淮安哥哥,我喜欢你,这世上只有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可我不爱你。」沈淮安的神色愈发清冷,他双手攥成拳,声音更冷,「我对你没有丝毫的兴趣,只希望你滚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李瑾瑜愣住了,她没想到沈淮安会这般跟她说话,毫不留情,一句句地扎她的心。 「你为何要这样说?」她一边哭一边问道,「我那么爱你,你竟这样伤我。」 「可我并不爱你,你又能如何?」沈淮安冷笑道,「我从未见过一人,可以如你这般残暴、癫狂、狂妄自大,李瑾瑜,这世上不会有人爱一个这样的女人,可你却什么也不知道。」 李瑾瑜恍惚地看着沈淮安,他生的那么俊美,却从来不苟言笑,不温柔,更不会有其他人那般阿谀奉承她,对她亦步亦趋,可越是疏离冷淡,李瑾瑜便越是想接近他。 她年少时为他学习骑射、剑术,央着父皇为她寻找能教女子的师父,后来哥哥骗她,说他身受重伤,已经瞎了,很快就会死了,她才转而嫁给了周子安。 可是没多久,沈淮安便回京,成了皇上亲封的忠勇侯。皇兄说的那些谎话,不过是为了哄骗她嫁人,哄骗她做他登基上位的资本。 李瑾瑜悔恨不已,她要和周家和离,可却被关了起来。 她自小肆意妄为,却做不了自己的主。 第6章 「你竟然这样说我……我为你付出一切,你却这样说我!」李瑾瑜看着沈淮安歇斯底里地大吼,「你等着,我要让皇兄杀了薛婉,我要毒死她!都是因为这个贱人,你才不喜欢我的,都是因为她!」 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过后,李瑾瑜的歇斯底里戛然而止。 她恍惚间低下头,只见那把未开刃的短剑正没入她的腹部,鲜血滴落在地下,汇成一汪小河。 「我,不会给任何人,伤害薛婉的机会。」沈淮安冷冷说道,他拔了剑,再刺一次。 李瑾瑜张开嘴,鲜血自她嘴里吐了出来。她浑身颤抖,红色自她身上蔓延开来。 她想去自己最后一次见李昭,皇兄告诉她,沈淮安不会娶她的,可她不信,她一生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唯独沈淮安,无论如何辗转反侧,都得不到。 「你……竟然……杀我……」李瑾瑜艰难地说着。 沈淮安的眼中一片猩红,宛若自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是李瑾瑜从未见过的狰狞,她的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恐惧。 「早知如此,我根本不会留你到今天。」沈淮安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手腕一翻,竟将短剑在李瑾瑜的腹中又扭了一圈。 李瑾瑜疼的浑身发颤,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沈淮安的手。那双手又冷又硬,还在微微颤抖。 他拔出短剑,李瑾瑜浑身一颤,艰难地捂住腹部,慢慢倒在地上。 李瑾瑜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死在沈淮安的剑下,她艰难地看了沈淮安一眼,沾满了鲜血的手伸向他。 「你竟这样恨我。」 沈淮安答:「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李瑾瑜还想说什么,手却无力地垂落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薛婉恍惚间回过神来,瞪大眼看看沈淮安:「你疯了,你在这里杀李瑾瑜?」 沈淮安回眸,他看向薛婉,神色间决绝而癫狂,他上前一步,将她按在怀里。 薛婉这才发现,沈淮安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脸上血色尽退,明明是他杀了人,却好像他才是受了严重惊吓的那个。 「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阿婉,没有人。」沈淮安低声呢喃着,他将薛婉抱在怀里,神经质似的,摩挲着薛婉的脸颊,而后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 沈淮安的嘴唇也是凉的,他颤抖地亲吻薛婉的额角、眉眼、鼻梁,虔诚地像是在朝拜神明,却始终回避着她的嘴唇。 「沈淮安,你到底怎么了?」薛婉原本是要大骂沈淮安一通的,他简直是疯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杀李瑾瑜,其中该有多少后患无穷。 可是看着沈淮安仿佛陷入梦魇般的反应,薛婉突然间只余下疑惑了。 沈淮安不说话,只是突然吻了薛婉的唇。 这个吻激烈的像是野兽的入侵,横冲直撞,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薛婉猝不及防,只余下呜咽,她想要挣扎,却被沈淮安禁锢地更紧了,他用上了力气,浑身上下都仿佛铁铸得一般,仿佛要将薛婉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薛婉有一种错觉,仿佛沈淮安不是在亲吻,而是要拆皮扒骨,要将她吞入腹中。 许久,沈淮安才放过她。 薛婉没好气地抹了一把唇角,不必说,必然是被他咬破了的,如此一来,她到底要怎么跟薛平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二个都疯了。」薛婉气呼呼地瞪了沈淮安一眼,却发现,沈淮安的眼圈红了。 她愣了愣。 「沈淮安?」薛婉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她思忖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当年那杯毒酒,是李瑾瑜……」 沈淮安突然上前,捂住薛婉的嘴。 「别说,别说……」他哀求似的呢喃着。 这于沈淮安来说,是不堪回首的梦魇,是心中最深处的噩梦。 薛婉看着他,突然间已不忍心再问了,她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好,我什么也不说,可是李瑾瑜的尸体要怎么办?」 沈淮安微微一怔。 薛婉轻叹一声,无奈道:「这里可是靖王府啊,你难道要挖个坑把她埋了吗? 承恩殿内,贵妃娘娘自梦魇中惊醒,她从榻上坐起来,苍白的脸上沁出一丝冷汗。 张贵妃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仍像是三十几岁的模样,她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却都是骇然。 「刘姑姑!刘姑姑!」她唤着。 此时不过晌午,她在殿中假寐片刻,却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刘姑姑自外头进来,一路几乎小跑到张贵妃身旁,福了福身子道:「娘娘怎么了?」 「找到瑾瑜了吗?张贵妃忙问道。 第7章 「还没有消息。」 张贵妃心乱如麻,眼神飘忽地说道:「快,快加派人手。」 刘姑姑不忍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轻声道:「娘娘,能派出去的人已经都派出去了,皇上也特下了令,公主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瑾瑜……」张贵妃话说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刘姑姑见她为李瑾瑜伤神,不禁劝道:「娘娘,公主殿下是天潢贵胄,便是真的一时流落在外,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回公主府就是了。娘娘如今该担心的,应是太子殿下啊。」 张贵妃听此,眉头蹙得更紧:「皇上近来如何了。」 「听身边伺候的公公说,如今夜里咳的愈发厉害了,时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刘姑姑轻叹了一声,「娘娘该早做准备才是。」 张贵妃知道刘姑姑所言为何,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是啊,该早做打算了。」 「正是如此。」刘姑姑继续道,「只要太子殿下好好的,公主便永远是我大永朝的长公主。」 靖王府内,叶七娘脸色苍白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她的心仍是砰砰直跳。 她一把合上大门,只觉后背发凉,浑身颤抖。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叶七娘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却见李武站在她身后,身上仍穿着宴请宾客的衣裳,应是半道溜出来的。 「你吓我一跳。」叶七娘捂着胸口,勉强笑了一声。 「李瑾瑜呢?」李武慢条斯理地问道,「怎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叶七娘后怕地咽了口唾沫,才轻声道:「死了,沈淮安突然发了疯,竟然把她捅死了。」 想到方才满地血腥的场面,李瑾瑜死不瞑目的眼睛,叶七娘浑身颤抖起来。 「死了?」李武愣了愣,颇为意外,「沈淮安杀的?」 叶七娘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我亲眼看到她断了气。」 「尸体呢?」李武脸色阴沉地问道。 叶七娘气道:「我吓都吓死了,哪里还能去看他们怎么处理尸体?」 「人在哪?」李武冷声道。 「在靠近后门的那个三进的小院子里,旁边就是马厩。」叶七娘道,「那李瑾瑜当真是个疯子,她……」 叶七娘话音未落,李武已匆匆离开,径直朝后门的方向去了。 待李武赶到时,薛婉早已离去,地上的直留下些许血迹,李瑾瑜的尸体已消失不见了,只沈淮安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等着什么。 李武和沈淮安对视一眼,不知为何,那一刻李武竟有一种错觉,仿佛沈淮安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方才有丫鬟说,瞧着沈侯爷在我府上见了血,本以为只是骇人听闻,却未料到竟是真的。」李武上下打量着沈淮安。 他的双手拢在袖子里,朱色的衣袖上有几处暗色的氤氲,瞧着像是血迹。 「靖王殿下还真是消息灵通着呢,却不知您府上的丫鬟可说没说,这血都是谁的血。」沈淮安的口气有些嘲讽。 而李武心理素质极高,对沈淮安口气里的嘲讽毫不在意,面上的神色仍是十分坦然:「若沈侯爷杀的只是我府上的丫鬟仆从自然是不要紧的,只怕今日府上来往的达官显贵众多,若沈侯爷错伤了一二,就有些不好善后了,我与侯爷已是盟友,唇亡齿寒,侯爷不妨据实相告,或许我还可以帮忙遮掩。」 「不必了,不过是私人恩怨,如今事情已了了,还请靖王殿下放心。」沈淮安慢条斯理地说道。 李武微微一笑,眼底却是冰冷如斯,他慢慢说道:「如此,本王就放心了。」 而此时,薛婉已经在回薛家的马车上了,方才上车之前,薛平若有所思地盯着薛婉的嘴角,又惶恐,又尴尬。 薛婉顾不得这些,在马车上静静思索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沈淮安的动作太快了,李瑾瑜倒是死了,可这善后的工作却十分麻烦,也不知他处理的怎么样。到底是皇族的血脉,更何况,李瑾瑜曾是大永朝最尊贵的公主,纵然这两年肆意妄为失了圣心,但难保永嘉帝知道李瑾瑜死了之后,会不会又悲痛欲绝地彻查到底。 芷荷看着薛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张了张嘴,却终究又把话咽了回去。 薛婉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芷荷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拿出铜镜,递给薛婉。 「大小姐,你自己瞧瞧吧!」 薛婉莫名其妙拿起铜镜看了一眼,不禁一时愣住了。 只见她的嘴唇微有些肿,嘴角更是破了一点,任谁看上一眼,都知道方才她做了什么。 薛婉的脸色不禁阴沉下来。 第8章 「当真是个属狗的!」她气道。 回到薛家,薛婉依次收到了盈姨娘、叶五娘和纪海棠的注目礼,其中尤以纪海棠的反应最为夸张。 「这是沈淮安咬得?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还是你们俩都疯了?」纪海棠捏着薛婉的下巴,一边上药,一边飞快地问道,「难道你被人当众求亲了?还是李武那个畜生轻薄你了?」 薛婉的脸上半点也没有笑意,疲惫地摆摆手:「眼下没心思与你开玩笑。」 纪海棠瞧着薛婉当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更是奇怪,问道:「怎么了? 薛婉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李瑾瑜死了。」 「什么?」纪海棠愣了愣。 「沈淮安杀的。」 一时之间,纪海棠说不出话来,她张大嘴看着薛婉,结结巴巴道:「他……你……你们……」 薛婉上辈子也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见把个死人,根本没当回事,李瑾瑜绝对是该死之人,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薛婉却只觉得说不出的微妙。 「海棠,我只觉得,这山雨欲来啊。」薛婉轻轻叹了口气,皱眉说道。 靖王世子满百岁的第三天,李瑾瑜的尸体在公主府的花园里被发现,她穿着自己的衣裳,尸体明显被处理过,神色中仿佛仍戴着些临死前的茫然。 永嘉帝当朝失声痛哭,张贵妃几近晕阙,这之后永嘉帝要求彻查此事。 而京城市井之间,更是谣言渐渐四起。 有人说公主临死之前被人欺负,也有人说她是被恶鬼索命,更有人说她夜间会化作厉鬼,在公主府日夜作祟。 承恩殿内,李昭跪在地上,张贵妃面色苍白,额头上绑着布条,协议在一张罗汉榻上,神色萎靡地看着他。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妹妹都让他们给逼死了,你竟还护着那姓周的!若不是他对你妹妹如此冷淡,你妹妹又怎会离家出走,遭歹人陷害!」 李昭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冷声问道:「母妃!难道只有妹妹是您的孩子,我就不是了吗?」 张贵妃愣了愣,渐渐回过神来,声音颤抖着说道:「你想说什么?」 「瑾瑜是被沈淮安害死的。」李昭冷冷地开口,「无论到底如何,还请母亲一定记住这一点。」 「你要做什么?」张贵妃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昭,「沈淮安根本没到过公主府,又如何害死你妹妹?」 李昭嘴角微勾:「谁说的?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看到,沈淮安前日去过公主府!」 张贵妃回过神来,脸色愈发白了,她脱口而出:「你连你妹妹的死都要利用?」 「母妃!」李昭瞧着张贵妃一副惊恐的样子,不禁气道,「母妃如今也老了,不似过去那般当机立断,无论如何,瑾瑜如今已死,难道母妃便要看着你活着的这个孩儿深陷泥潭,难以脱身吗?」 张贵妃回过神来,想到自己这个从皇子熬到太子的儿子,她的心里也同样充满着心疼和内疚。李昭本就要强,多年来一直被李政打压,可谁又想到,好不容易死了李政,却又来了个李武。 李昭这两年过的很难。 「你要我怎么做,你便说吧。」张贵妃眼中含着泪,轻声说道。 第二日,张贵妃摘掉凤冠,一身缟素,自承恩殿出发,一步步走到上书房。 永嘉帝这几日,因李瑾瑜的死,本就闷闷不乐,瞧着张贵妃这般,不禁愣了愣,不耐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贵妃跪在地上,朝永嘉帝三拜九叩,之后才缓缓开口,哽咽道:「还请皇上为我家瑾瑜做主!瑾瑜死的惨啊!」 永嘉帝微微一愣,瞧着张贵妃道:「你这是何意?」 张贵妃咬牙道:「皇上,孩子们都怕你担心,故而没人告诉你,可我这般的母亲,他们却也是没法子的,臣妾也是刚刚知道,瑾瑜死的惨啊,她临死之前还被人欺辱了身子!」 毛笔自书桌上滚落,吧嗒掉在地上,沾染了一大块墨汁。 永嘉帝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瞪着张贵妃,咆哮道:「你说什么?」 「公主府的丫鬟们都看到了!那日沈淮安沈侯爷入了公主府,瑾瑜这些日子只怕都躲在他那里,他送她回家,却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争执,瑾瑜便死了!皇上,求您为瑾瑜做主啊!」张贵妃一边说一边磕头,她磕得十分用力,不过片刻,便红了一大片。 永嘉帝身形晃了晃,几乎要晕倒。 他瘫在座椅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去,速传公主府的女使家丁,还有……还有把周驸马请来。」 宫人们应了下来。 永嘉帝的脸上流出两行清泪,他声音嘶哑地说道:「你起来吧,我的女儿,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第9章 周瑾之神色拘谨地坐在周家大殿上,众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周家百年书香门第,正厅内,二人合抱粗的石柱便有四根,偌大的厅堂不比皇宫来的狭小,婢女们手中依次托着酒菜,排成一队,如鱼贯入,皆是姿态贤雅训练有素。 今日是周家家宴,周家凡是混的有些头脸的人物都到齐了,周子安坐在上首,不断劝酒,其中对周瑾之尤甚。 他一身华服,言笑晏晏,丝毫不因李瑾瑜的死而有半分悲色。 京城中人人皆知驸马与公主的关系实在不好,对此并不奇怪。 李瑾瑜死的蹊跷,如今京中众说纷纭,也有说是周子安动的手,可李瑾瑜出事的那天,周子安恰好走亲访友,并不在京城内,所以最先被排除了怀疑。之后不久,便传出凶手是沈淮安的说法,且越发有鼻子有眼,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次家宴正是周家不少外中人打听其中情况的机会,是以周子安的每一句话众人都是竖着耳朵听着呢。 周瑾之如今也是朝堂上后起之秀中的翘楚,以商贾之身入仕,能做到五品十分不易,且是极其要紧的户部,管的又是钱粮,位卑而权重,周子安素来十分想要笼络。 「太子殿下近日还常与我提起你,瑾之是国之栋梁,又出身周家,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周子安一边劝酒一边说道。 周瑾之抹了一把冷汗,十分勉强的笑笑:「承蒙太子殿下错爱,瑾之愧不敢当。」 周子安自自然又客气了一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之后画风一转突然道:「京中传闻公主殿下之死与沈淮安有关,瑾之可能曾听说过?我记得你以前在金陵时曾在他的手下做事,沈淮安此人到底是何等品性。」 周瑾之忙道:「侯爷虽是性情中人,有时过于耿直,但绝非手段残忍,不分青红皂白,便会杀人之人。」 周子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侯爷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市井传言不过是无稽之谈。」 一时之间,满堂鸦雀无声,许久才有一人突然说道:「周大人说的没错。」 周瑾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也跟着点了点头。 自周家出来,周瑾之便叫车夫掉头去了纪海棠的医馆。 纪海棠的医馆今日开张,因是未婚的女子,生意并不兴隆,倒是有不少惹事的,通通都被薛婉先准备好的打手,撵了出去。 见着周瑾之过来,二人均是一惊,纪海棠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笑意,面上却冷着脸道:「你怎么来了?」 周瑾之一脸愁云惨淡,没理会纪海棠,反而把将薛婉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坊间传闻是沈淮安杀的李瑾瑜,这事侯爷要管啊,我只怕众口铄金,日后他更加难辨清楚,我如今到底是周家的旁支,不好与他相交过密,你若见着他,还请跟他提个醒。」 薛婉瞧着周瑾之认真担忧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周瑾之见薛婉答应,才松了一口气,拱了拱手,转身便要告辞。 纪海棠瞪着周瑾之,气道:「你今日来就为了找薛婉?」 周瑾之憨憨地点了点头:「是啊。」 纪海棠气的剜了他一眼 气道:」滚滚滚,老娘今日这生意不做了!」 周瑾之被纪海棠一通乱轰赶了出去,只得站在医馆外头傻傻问道,「海棠你怎了?难道生气了不成?」 纪海棠愈发生气,在屋里团团转。薛婉瞧这一对活宝,只得无奈道:「我先走啊,你们如果有什么话,还是好好说清楚吧。」 二人均不理会她,仍在那个各自鸡同鸭讲。 「我生气?我生自己的气,定是瞎了眼,才看上你!」纪海棠气的柳眉倒竖,指着鼻子大喊道。 「你为何要生自己的气?」周瑾之仍是懵懂。 薛婉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此时,上书房内。 叶七娘跪在地上,抖若糠筛。 永嘉帝目呲欲裂,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你再与我重复一遍。」 「那日宴席之后,奴婢陪长庆公主与沈淮安理论。他亲口承认昔年曾给公主一样定情信物,与公主山盟海誓,许诺终生,后来是他先辜负了公主。公主伤心欲绝,泣不成声。」 永嘉帝听此,气地浑身发抖,将桌案上的一方砚台狠狠摔碎在地上。 叶七娘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 李昭上前一步,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你尽管说,莫要怕,父皇从不是迁怒之人。」 叶七娘听此,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些缓和,轻声道:「这之后,公主殿下便说要和沈侯爷单独谈,我便回避片刻,之后不久,二人是一同出来的,我瞧公主的神色,似是高兴,沈侯爷还说,要送公主回府,后来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一同离开了。」 第10章 李昭瞧着永嘉帝的神色,不动声色道:「这如此说来,瑾瑜与沈淮安也算是两情相悦,这人未必是他杀的。」 「两情相悦?什么两情相悦!」永嘉帝咆哮道,「他明明就是贪慕荣华富贵,想要瑾瑜以公主之便,在朝堂上支持他,是以玩弄她的感情,定是瑾瑜发现之后,恼羞成怒,这才被他杀害。」 李昭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与沈淮安相交多年,他绝非这样的人。」 永嘉帝冷笑一声:「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昭儿,你还是嫩了些。朕早就料到,沈家人不会再肯为我大永朝尽忠了。」 说罢,永嘉帝扶了扶额头,他患头疾多年,本就精神不济,若非为了李瑾瑜,也绝不会这般大动干戈。 他疲惫道:「去传我旨意,宣沈淮安觐见,不,等等。」 话未说完,永嘉帝又叫住了宣旨的太监,他转头看向李昭:「你派人先去接管京中防务,务必做的隐秘些。」 李昭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父皇三思啊,沈淮安手握重兵,此事若没个铁证,只怕他不会轻易承认。瑾瑜是我妹妹,我也心疼她,可是江山社稷……」 永嘉帝冷笑:「沈淮安说到底是个臣子,若杀了公主都能逃之夭夭,朕这个皇帝也算白当了!你快去!还有,别让你弟弟知道,他与瑾瑜关系平平,若是知道了,只怕反而会跟沈淮安通风报信,这个女人,先关起来,待事情了了再发落。」 说着,永嘉帝指了指叶七娘。 叶七娘顿时噤若寒蝉。 李昭轻轻点了点头:「是,孩儿明白了。」 薛婉到忠勇侯府时,沈淮安恰好正在接旨,她待传旨的太监走了,才走进侯府正厅。 下人们都被遣散了,偌大一个侯府正厅,只沈淮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面上神色凝重,眉宇间深深的褶皱,难以抚平。 薛婉瞧着沈淮安的模样,不禁有些难过。若是她不知道便罢了,如今她想起上辈子的事纵然还是生气,却忍不住想到她身死之后,沈淮安一个人在世上,到底是如何过完这一生的。 「你来了。」沈淮安看着薛婉,疲惫地说道。 「如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周瑾之都被敲打了,今日特来寻我,叫我劝劝你。」薛婉轻轻叹了口气。 「李昭是个心狠之人,竟想到用这法子来打击我。」沈淮安轻笑一声,眼底略过一丝狠意,「早知如此,那日就该把李瑾瑜分尸扔掉了事。」 薛婉轻叹了口气:「算了,又有谁想到,李昭会拿妹妹的性命来打击你。」 李瑾瑜死后,沈淮安秘密派人将尸体送回公主府,造成她是在公主府被杀的假象,然而未料到李昭为了借机对付沈淮安,竟放出谣言,说沈淮安先奸后杀,以此触怒永嘉帝。 这几日京中传的沸沸扬扬,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京中的局面表面上不过是一个公主之死的猎奇传闻,实际上京畿各大营如今调动频频,事态一触即发。 方才皇帝更是下旨,以换防的名义,撤换了沈淮安对禁军的管辖,转而给了李昭。 「我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京中的禁军他们以为想撤就能撤吗?」沈淮安冷笑一声,「只是阿婉,这京城只怕要乱了。」 薛婉来之前就料到了这情况,听此不禁笑道:「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不必顾及我。」 沈淮安看着薛婉姿态从容的样子,心中竟觉得有些局促。 她近来瞧着他的时候,笑容多了许多,而自那日百岁宴之后,她对他似乎更多了几分谅解。这让沈淮安十分别扭,他那日的失态她都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了许多上辈子发生的细节,那些难以启齿的隐秘事如今薛婉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沈淮安便有种想躲开薛婉的心,因此最近这些时日,他都没有主动找过薛婉,却未料到,反而是薛婉上了门。 「我想先把你送到金陵。」沈淮安看着薛婉,慢慢开口。 薛婉微微一愣。 「此次永嘉帝和李昭都不会放过我,我已联络李武,准备趁机举事,以清君侧的名义,杀永嘉帝和李昭,拥戴李武登基。」沈淮安慢慢说道,「阿婉,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不想你搅和进来。」 沈淮安低着头,避开薛婉的目光。 薛婉看着沈淮安,轻轻叹了口气,她上前一步,拉了拉沈淮安的衣袖。 沈淮安因为接旨,穿着朝服,宽袍大袖的,他抬头看向薛婉,神色间竟有些迷茫。 「你以为我去金陵,就一定能安然无恙吗?」薛婉微微一笑,突然俯身,在沈淮安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沈淮安,别害怕,这一次,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沈淮安的手紧紧攥着衣袖,他张开嘴,嘴唇颤了颤,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眼里惊讶又惶恐。 第11章 许久他才轻声说:「好。」 已是夜深,靖王府中灯火通明,李武、叶修韵、沈淮安带着十几个文官武将,在书房中,均是一夜未眠。 他们中大部分人是京郊各大营的将领,又或者朝堂上位高权重之人,乃是李武多年来培养的心腹。 「明日父皇便会召见沈将军,按着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父皇会将你扣押在宫中,就公主之死与你对峙,到时陈将军会杀掉李昭的嫡系人马,控制京城防卫,进宫救你。」李武对沈淮安说道。 沈淮安轻轻点头:「我明白。」 「把皇宫收拾干净后,我会放出消息,说李昭谋反将父皇杀害,之后还需叶大人带人控制局面。」李武继续道。 叶修韵点点头:「一应文书都会提前预备好,请靖王殿下放心。」 「各位,成败都在明天这一举,承蒙各位不弃,肯追随于我,李武在此多谢诸位了。」说着,李武拱手一拜,满脸诚意。 众人忙回礼道:「我等必追随靖王殿下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至此这一夜的会方才散去。 沈淮安和叶修韵并肩自后门离开靖王府。 叶修韵不敢置信地问道:「我至今仍是不信,你当真把李瑾瑜杀了?」 「杀了。」沈淮安冷冷道,「我若不杀她,她便要杀薛婉。」 叶修韵一脸头疼地看着她:「就凭薛婉的本事还怕李瑾瑜杀她?」 「本事是一回事,我疼不疼她是另外一回事。」沈淮安反问,「就因为她聪明机警,我便要留一个祸患,让她时常处于危险之中吗?」 叶修韵看着沈淮安理直气壮的模样,更加无奈:「罢了,和你们这些武将没处讲理。」 沈淮安嘴角一勾,笑道:「天家贵胄就有理可讲?李家人哪个不是视人命若草芥,阴谋诡计,极尽利用之事。」 叶修韵知道沈淮安这话里有话,抬头看他一眼,道:「我还当你没看出来,正要瞧你去送死呢。」 沈淮安一晒:「看来你当真以为,我这个忠勇侯是任人宰割的。」 李武的计划里,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保全沈淮安,纵然无人提及,但许多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尤其近来李武和沈淮安貌合神离,若非他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杀皇帝和李昭,也不见得会同意这个计划。 叶修韵后来听沈淮安说了前因后果,心中更是多了无数猜测。 李瑾瑜失踪数日,怎么就这么凑巧,躲在靖王府里?怎么就那么凑巧,在这里撞见了薛婉和沈淮安,而后被杀? 还有李瑾瑜死在公主府,皇帝又是如何怀疑到沈淮安头上?这一桩桩,一件件处处都有李武的影子,说这只是李昭的计谋,没有人会相信。 毕竟现在沈淮安实力极强,若要动他,李昭不会选一个这样的时刻。 这更像是借题发挥,有人在挑拨皇帝和沈淮安翻脸。 叶修韵听沈淮安这般说,心里才终于松了口气。 「听你这般说,看来是不需要我来提醒了。」 沈淮安似笑非笑看了叶修韵一眼:「不过这件事一了,我和李武之间就没有任何缓冲,只怕不久将来就会对上,叶家何处何从,你可想好了吗?」 因叶六娘的关系,人人都觉得叶修韵是铁杆儿的靖王一派。只有沈淮安知道,叶修韵自始至终都只是个直臣罢了。 「我爷爷在世时曾与我说过,朝堂之上瞬息万变,站队这种事万万不可做得过早,否则待发现不对已无力掉头,一切皆休,我如今身为叶家的家主,背着百十口人的性命,自然要好好选边站的。只是若你活不过今日,可就一切方休,是以要问我的忠心还是等淮安兄顺利活下来再说吧。」叶修韵笑眯眯地,一脸认真的拍了拍沈淮安的肩膀。 沈淮安不禁低笑:「叶家如今的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 「脸面?脸面能保我性命,替我照顾家人吗?」叶修韵哈哈大笑起来,他少年成名,锦袍轻裘,人人都道叶修韵是个风流人物,只沈淮安却懂,此人是滑不溜手的。 沈淮安淡淡一笑:「你且放心吧。」 「那我便静候沈侯爷佳音了。」 这之后二人才分道而行。 叶修韵回家,沈淮安却去了薛府。 如今还是半夜,沈淮安翻墙而入,径直到了薛婉的院子里。 薛婉也没睡,她穿了件月白色薄衫,显是打扮过的,就坐在院子里新架好的秋千架上,一边晃荡,一边看着月色。 听到声音,她回眸看沈淮安,展颜一笑。 沈淮安看着这个笑容,微微晃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这么晚了为何不睡?」 第12章 薛婉笑道:「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隐约觉得你会来,今日的京城不太平吧?」 沈淮安微微一怔:「你猜到了?」 「白日去瞧六娘,六娘说叶七娘失踪了,她带人搜过七娘的院子,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她猜测李瑾瑜失踪后一直藏在叶七娘那里的。」薛婉一边说,一边道,「起先我们都猜,是李昭将李瑾瑜送进去的,可我回来后左思右想,却想不通李武的意思。」 薛婉眉头紧蹙:「你当真要扶持他当皇帝吗?」 沈淮安瞧着薛婉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禁失笑,他心口发热,忍不住上前一步,将薛婉拉进怀里,低头吻在她的头顶 薛婉抬头看着他。 「我的阿婉,太聪明了。」沈淮安感叹道,「我如今是别无选择了。」 薛婉从秋千上站起来,她的手靠在沈淮安的领口,触手之处,一片冰凉。薛婉拉开沈淮安的衣襟,只见衣裳下面一片雪亮,竟是一套锁子软甲,心中咯噔一下,面色微变。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薛婉认真问道。 「你知道的,我不想你掺合进来。」沈淮安无奈道,「如今我还没与李武撕破脸,只怕真到了那天,李武会对付你。」 「你且放心,我不会轻易被人抓到把柄,你知道的,我也是能冲锋陷阵,真要是没了退路,我便逃出京城,寻你的军队,当个将军什么的。」 她笑盈盈说着,靠在沈淮安胸膛上。 沈淮安看着薛婉的笑脸,五味陈杂。 薛婉是个越处于逆境,便越能爆发出强大力量的女人,过去在边城,每一次危局,她都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化险为夷。 许多年前,他们曾山盟海誓,说好了要同甘共苦,后面两字她向来做的极好,而前面二字,他却不曾给过她。 薛婉听沈淮安半天没有声音,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喉结上下翻滚,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统统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好像我自始至终,总是在让你以身涉险。」沈淮安生涩说道,「我实在没用。」 「自怜自艾可不是沈淮安的风格,你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就是最大的用处。」 薛婉看着沈淮安,他生的极好,眉宇间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冷峻,温柔又深情的时刻,却又叫人心动不已。 「可我不该只做这些。」沈淮安轻叹了口气,如今许多话说开了,沈淮安突然发现,对着薛婉倾吐最隐秘的心事,已没过去那么难了。 「你这般好,好到我总觉得配不上你。」沈淮安轻声说道,「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入如此。」 薛婉不禁一时失笑:「沈淮安,人无完人,我也贪图平安恬静的生活,当年陪你去边关,我心里也后悔过,但我一直觉得,夫妻一体,既然成了亲,我便会对你负责到底,对你好,护着你,如今也一样。」薛婉一边说,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沈淮安瞪大眼睛瞧着薛婉,只觉得方才仿佛听到了什么幻觉一般。 「等这些事了了,我再嫁你一次可好?」 「好,当然好。」沈淮安激动道 「所以好好活着啊。」薛婉伸手戳了戳沈淮安的胸口,「保全了性命才有以后。」 沈淮安笑了起来:「你放心,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了,也得从阎王殿里爬出来!」 清晨一早,叶六娘便捧了一蛊燕窝推开李武书房的大门。又是一个彻夜未眠,李武和府里的幕僚,已将今日之事一一推演过了,心中稍安。 见叶六娘进来,李武上前扶住她,温柔道:「不是叮嘱你多睡一些,你身子弱,这些事交给下人们来管便是了。」 「我睡不着,不如找点事来做。」叶六娘笑了笑。 房间里的幕僚见此,忙告退离开,房中仅余下李武和叶六娘两个人。 「我昨日去搜了七娘的院子。」叶六娘放下托盘说道。 李武拿起杯盏,喝了一口燕窝,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叶六娘一眼。 「哦?是吗?有什么发现?」 「里面有李瑾瑜的被褥和熏香,看新旧,至少也用了半月有余。」 「那么久?」李武蹙眉。 「是啊,也就是说,李瑾瑜失踪以后不久就到了靖王府,被藏在叶七娘的院子里半个月,阖府的人竟都没发觉。」叶六娘的声音不禁高了一些。 李武面上神色不不变,慢慢说道:「下人们不好好当差,确实该罚。」 叶六娘冷笑一声,眼里却渐渐红了,她仰头,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我曾经以为我寻到了这世上真正疼我爱我的人,可如今看来,这也不过是我黄粱一梦罢了。」叶六娘一字一顿说道,「李武,你今日告诉我,你娶我,到底是心里有我还是为了我叶家在朝中的威望!」 第13章 李武笑起来,似乎叶六娘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 「六娘,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女人,又何必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处处计较呢?难得糊涂不是很好吗?」李武慢慢开口,轻声说道。「知道的太多,若有一日出了问题,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永嘉帝负手立在御书房中,看着墙上悬挂的高祖画像,眉宇间神色淡漠,并不见火气。他如今年岁渐长,两鬓斑白,也缠绵病榻了些日子,就连生气的机会也少了许多。 大永朝开国百年,历经七位皇帝,到永嘉帝这一代,无不是刀光剑雨中走出来的,尤其北蛮边患多年,日渐猖獗,数年前,更是攻城略地,若非先后有陈家沈家拼死杀敌,北蛮之危只怕更加难解。 直到数年前沈淮安横空出世,横扫北蛮数十城,杀汗王、灭龙城,这才彻底平定了边关,后来戾王叛乱,亦是沈淮安率军平定。 若论战功,沈淮安是当之无愧的忠勇侯。 只是,李瑾瑜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啊,他视她如珠如宝,千娇百宠的长大,如今却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他这一生,也算兢兢业业,身为一代君王,若是连女儿的性命都丢的不明不白,他也就白当这皇帝了。 沈淮安身穿朝服,走进御书房,恭恭敬敬俯身拜下。 「臣参见陛下。」 永嘉帝回头,轻声道:「起来吧。」 沈淮安起身,袖手立在一旁,并不先说话。 「今日为何叫你来,相信沈卿心知肚明。」永嘉帝淡淡开口,神色颇为冷淡,「有人称亲眼见你杀了长庆公主,你可有何话说?」 沈淮安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永嘉帝:「亲眼所见?」 「是啊。」 这倒是超出了沈淮安的预料,他不禁一笑:「臣倒是有些好奇,是何人亲眼所见。」 永嘉帝看着沈淮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样大的罪过,他也料到沈淮安不会轻易承认。 「来人,把叶七娘带上来。」 没过多久,叶七娘被人带了进来,这些日子她都被软禁在深宫之中,日日被管事的嬷嬷拘着,前头几日她还想耍一点主子的派头,被宫里的人教训过之后,如今十分胆怯。 叶七娘低头进了御书房,不说二话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先磕了几个头,才颤颤巍巍道:「拜……拜见陛下……」 永嘉帝神色疲惫地坐到椅子上,伸手指了指沈淮安,对叶七娘道:「如今沈淮安在此,你把你之前与朕说的话,再当着他的面,说一遍。」 叶七娘听此,小心翼翼抬头看了沈淮安一眼,鼓起勇气说道:「民女……民女亲眼看到沈淮安杀了公主!」 「哦?是吗?」沈淮安嘴角微勾,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叶七娘,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叶家庶出的女儿,你六姐是靖王妃?你当初因看望你姐姐入靖王府,却莫名其妙失身于靖王,这才成了靖王的妾室,前些日子,靖王世子的百岁宴,我曾见过你一回。」 叶七娘脸色十分难看,轻轻点了点头。 「大人说的没错。」 「这就有些奇了,公主殿下不是死在公主府的吗?你又是如何看到的?」沈淮安问道,「且不提,我前几日还曾到过靖王府,若你当真见着这些,为何不报给靖王,反而有法子入宫,告诉皇上?」 「我……我……」叶七娘结结巴巴,却一时想不出说辞来。 永嘉帝脸色微变,看向沈淮安:「沈卿是什么意思?」 沈淮安看着永嘉帝,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才继续道:「既是杀害公主这般大的事,还请皇上容臣辩驳几句,总不能但凭叶七娘一句话,就要定臣的罪过吧。」 永嘉帝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你说吧。」 「事到如今,臣也不避讳,靖王殿下的脾气臣还是有些了解的,若叶七娘先将此事告知靖王殿下,殿下必会寻了臣去靖王府对峙,而此时既然是陛下找了臣,那叶七娘定不是靖王送进宫的。」 沈淮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永嘉帝,永嘉帝脸上露出一丝狐疑,他慢慢点了点头道:「确不是武儿将此女带进来的。」 「那就有些奇了,既然是靖王殿下的妾室,叶七娘遇到这么大的事不去寻靖王,反而去寻旁人,又是什么道理?」沈淮安轻笑道。 「靖……靖王殿下也是知道此事的。」叶七娘忙结结巴巴说道。 沈淮安冷笑:「若是如此,为何不是靖王带你进宫?」 叶七娘是李昭带进宫的,这事宫外不见得知道,永嘉帝却是心知肚明,当初他也曾有些奇怪,只是李瑾瑜的死冲淡了他的理智,他只想找到杀害女儿的真凶,却并未往其他方面想。 叶七娘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14章 「一个靖王府的妾室,本就不是正经聘的,却和太子勾勾搭搭,有所关联,这也实在叫人费解,更不必提,你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如何看到我杀公主?」沈淮安嘴角微勾,继续说道。 「我虽没有亲眼所见,却亲眼看到你和公主一起离开!」叶七娘手心冒汗,急道。 「一起离开?」沈淮安挑眉,心中已有了些猜测,嘴上继续追问道,「我若和公主一起离开,是乘的软轿还是马车,抬轿驾车的又都是何人?公主身边有无伺候的,你可都说得上来?」 叶七娘听此,不禁一时语塞,额间也沁出冷汗来。 沈淮安是在靖王府杀的李瑾瑜,可叶七娘若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却又有更多说不清的事。 李瑾瑜为何会在靖王府?她失踪的这些日子若在靖王府,靖王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说不知道,那靖王府的下人们都是傻子不成?若靖王知道李瑾瑜在他家里,又怎会不把李瑾瑜送回公主府? 是以,叶七娘不但不能说,还必须咬死了沈淮安是和李瑾瑜一同入的公主府。 「你和公主是乘马车离开的,身边还跟着公主的贴身侍女。」叶七娘胡诌一通,「靖王残忍,对我多有折磨,我恨他,那日偶遇公主,公主对我多有回护,我求她带我离开,后来她便安排了人带着我一起去的公主府。」 叶七娘抬头,怨毒地看着沈淮安。 「公主府里有无数人作证,证实你确实到过那里,沈淮安你根本狡辩不了!」 永嘉帝面色阴沉地瞧了瞧沈淮安,再低头看向叶七娘,却一时不语。他登基多年,但凡起了一丝疑心,许多事的破绽便都看在眼里。叶七娘和李昭是如何接上头的,他也暗暗狐疑。 至于什么李瑾瑜看叶七娘可怜之类的话,他更是一个字都不信,只是如今他与沈淮安已然翻脸,便是要计较那些细枝末节,要得是杀了沈淮安之后的事。 「沈淮安,你还不认罪?」永嘉帝冷声道。 沈淮安轻笑一声:「罢了,你们既然是精心准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他看向永嘉帝,神色间丝毫没有惧意,反而带着一丝冷淡和愤怒,像一把冰冷泛着寒光的刀。 永嘉帝迎着沈淮安的目光,不知为何,身后便沁出一丝寒意来。 「陛下猜的没错,李瑾瑜确实是我杀的。」他坦然承认道,「公主殿下早就疯了,若不是你纵女无度,她本不该如此。」 永嘉帝听此,瞪大眼睛,心中大痛,指着沈淮安大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来人啊!」 外头传来脚步声,沈淮安却身形犹如鬼魅,窜到永嘉帝身后,一把匕首自袖间拔出,抵在永嘉帝的脖颈上。 「陛下,慎言啊。」沈淮安笑盈盈道。 永嘉帝面色一白,怒道:「你这是何意?」 「您该问,您的孩子们又都是什么意思?」沈淮安在永嘉帝身旁耳语。 他话音未落,李昭已带人冲进御书房,见沈淮安挟持了永嘉帝,不禁怒道:「沈淮安,你是要造反吗?」 沈淮安似笑非笑看李昭一眼,懒洋洋问道:「事已至此,太子殿下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李昭瞧着沈淮安,眼中阴晴不定。 沈淮安懒洋洋道:「李瑾瑜是我杀的,可我却是在靖王府杀的她。她失踪之后,一直住在靖王府。皇上要问我为何杀她,倒不如问太子,公主为何要离开公主府?」 永嘉帝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沈淮安,你还是别白费力气,挑拨我们的父子之情了。」李昭笑了笑,「你如今已是困兽之斗,不若放了父皇,否则少不得是个株连九族。」 「我沈家九族早就没了。」沈淮安轻笑一声,虽是身陷囫囵,脸上却无一丝惧色,反而带着些嘲讽,「沈家数代,都埋在边关了。太子不知道,皇上却心知肚明的吧。」 想到沈淮安的先祖,永嘉帝难得露出一丝不忍心的神色。 「沈淮安,你放了朕,朕答应你,会对你从轻发落。」 沈淮安冷笑道:「陛下对眼下的局势似乎并没有看透啊。如今便是陛下想放过臣,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臣了。」他轻声道,「太子殿下联合驸马费尽心机逼走公主,可不就是为了让公主来找我的麻烦吗?」 永嘉帝蹙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沈淮安笑道:「臣的手中掌管禁军和京郊的防御,若不寻个理由,将这些攥到手里,他们又如何向您逼宫呢?公主性子暴虐,又痴情于我,可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将她引到我那里,无论是伤了谁,杀了谁,都可以顺理成章接过军权,至于您,则被我这个乱臣贼子所杀,又或者痛失爱女,一时挺不过来,驾崩了,岂不皆大欢喜?」 李昭未料到沈淮安竟道破了他的谋划,一时愣住了,永嘉帝却是入坠冰窟,脚下发软,若不是沈淮安拉着,便要瘫倒在地了。 第15章 「父皇万万不可听此人胡言乱语!」李昭忙道。 永嘉帝脸色扭曲,心中大恨,自己这些年来,过于信任这个儿子了。 「把人都撤出去,快。」永嘉帝大喊道,「你难道真的要沈淮安杀了朕不成?」 李昭的脸色渐渐沉寂下来,他阴沉地瞪着沈淮安,冷笑道:「沈淮安,你看的这般透彻,又为何要铤而走险呢?」 沈淮安大笑起来:「那是因为,我还有后手啊。」 他话音未落,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李武一身铠甲,手中持剑,带着禁军一路冲到御书房前,单膝跪下,朗声道:「还请父皇赎罪,儿臣救驾来迟。」 沈淮安笑道:「很好,人来齐了。」 刹那间,永嘉帝的脸上现出一阵扭曲的神色来。 天不亮的时候,薛府便掌了灯,昨夜薛平宿在叶五娘处,因他要上朝,叶五娘早早便起了,帮他整理衣衫,穿戴官服。 薛平年不过四十,生的相貌堂堂,叶五娘瞧着,便双颊微红。她生的不如两个妹妹来的清秀可人,但胜在性子温婉,薛平瞧着也心生怜爱。 「今日下朝,我早些回来。」薛平柔声道。 不等叶五娘答应,外头便有伺候的丫鬟敲了敲门,轻声道:「老爷,大小姐来了。」 薛平愣了愣,有些狐疑地转头问:「什么?豆_豆_网。」 门外的丫鬟也是十分勉强,她看了薛婉一眼,却见她神色平静,只得勉强道:「大小姐说有事找您。」 叶五娘还穿着中衣,不便见这个「女儿」,薛平十分狐疑地出门,果然见薛婉穿戴整齐,立在回廊上。 「婉儿你这是……」 「爹爹今日不必上朝,还是告假吧。」薛婉笑了笑说道。 「告假?」薛平的声音扬了扬,「我这好端端的为何要告假?」 薛婉瞧着薛平,平静道:「爹爹如今对朝中局势当真是愈发不了解了,竟还不如我一个闺阁女子来的消息灵通。」 薛平微微一怔,他对近来的某些传闻并非无知无觉,只是他骨子里并不觉得此事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你的意思是……」 薛婉暗暗叹了口气:「还请爹爹紧闭家门,不要随意出入,女儿言尽于此。」 说罢,薛婉转身便走,徒留下薛平一脸的怔忪。 薛婉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将沈淮安之前留给自己的东西尽数翻了出来。 一枚袖箭和一根安装了机括的簪子。 薛婉将它们细细收好,簪子插在头上,袖箭则用帕子包了,收在袖子里。 芷荷和春樱面面相觑,均是一脸茫然。 「吩咐门房,每隔半个时辰,出门打探一下消息,回来报我。」薛婉对春樱说着,坐在房中闭目养神。 芷荷小心翼翼瞧着她,斟酌半晌才问道:「大小姐,你这是……」 薛婉摇了摇头,示意芷荷不要说话,心下却盘算了许多。 京城四周共有三处军营,两处在沈淮安手中,一处则是李昭手中,若是当真调兵,不过两个时辰,便可入京城。 可两个时辰啊,皇宫之中若要杀个把人,只需一盏茶的功夫。 如今天光大亮,沈淮安定然已入了宫,却不知里面又是一番怎样的腥风血雨。 上辈子的时候,边城每一次遇袭,都是沈淮安在前头冲锋陷阵,薛婉在后面也忙忙碌碌,她从来不去想沈淮安若是战败当如何,只是竭尽所能,保他军需无忧。 可如今,她和沈淮安甚至连婚约也没有,便是沈淮安身首异处,也和薛婉无甚关系,可越是如此,薛婉反而越觉得有些别扭起来。 她放心不下他,牵挂了他,却又无事可做,因此格外焦躁,忐忑不安。 正是心神不宁的时候,春樱突然走了进来,脸色十分疑惑地说道:「大小姐,靖王妃来了,说要见你。」 薛婉眉头微蹙,轻轻点头:「赶快让她进来。」 而此时,沈淮安仍将永嘉帝挡在身前,御书房房门大敞,李武站在门前,身后是近百人的禁军。 李武一脸的惊讶,问道:「沈将军这是意欲何为。竟敢挟持皇帝?」 沈淮安嘴角微勾,笑道:「自然是帮靖王殿下除掉这个后顾之忧。」 李武却是故作听不懂的样子,只道:「沈侯爷何出此言,你如今罪孽深重,先杀我皇妹,难不成还要杀我父皇吗?」 沈淮安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至此,李武终于彻底暴露出了自己的目的,他今日不但要永嘉帝和李昭死,还要他沈淮安一起死。 他缓缓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十四岁,不过是李瑾瑜身后一个怯懦的少年。你生母出身低微,在宫中没什么地位,你攀附李瑾瑜,才勉强活出一个皇子的样子。谁又会想到,这所有人里,最狠的会是你。」 第16章 他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李武的眼睛,李武天生有一张十分人畜无害的脸,一双眼睛总带着三分和煦的笑意,此时李武也依旧眉眼弯弯,他轻笑道:「沈淮安,我不是李昭那样的蠢货,会被你轻易激怒。」 永嘉帝听到二人的对话,心中却是越发凉了,他怒道:「武儿,还不快带人退出去,你当真要致朕于死地吗?」 李昭亦惶恐大喊道:「对,你们还不退出去!你们是禁军?你们的首领何在?为何不听召唤,私自围过来?」 到底是皇帝,李武身后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禁后退了半步。李武看向李昭,眼底划过一丝狠厉,他突然拔剑上前一步,朝李昭刺了过去。 李昭如何肯坐以待毙,他吓了一跳,慌忙躲闪。 李武却是动了杀机,用的都是夺命的招式,他的武艺并不出众,比之李昭亦是不如,但今日他胜在手中有剑,心里有底气,竟将李昭逼退数步。 李昭身上接连挂了彩,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李武,似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癫狂的事情来。 「你……你竟要杀我?」 李武不禁大笑:「我的好三哥,你此时才回过神来,实在晚了些。」 一边说,李武一边上前,几乎已将李昭逼到永嘉帝面前。 李昭两腿发软,倒在地上,他往后退了两步,抱着永嘉帝的大腿绝望地哭道:「父皇,救救我,别让五弟杀我!」 他痛哭流涕,而永嘉帝却依旧被沈淮安用刀抵着喉咙,什么也做不了。 永嘉帝目眦欲裂,他看着李武一步步上前,把李昭捅了个对穿。 李昭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 「父皇,救我……」这是李昭吐出的最后的字眼。 「父皇不必伤心,瑾瑜的死,三哥可也是有份的。」李武的嘴角勾着笑容,他轻笑着说道,「周子安不满瑾瑜的作风,三哥也怨她得罪周家,于是他们想了个法子,追杀瑾瑜,将她赶出公主府。瑾瑜出来以后,被叶七娘捡进了靖王府,日后是生是死,都有我来背锅了。」 李武一边说,一边笑盈盈地拿剑横在永嘉帝的胸膛前,他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沉默许久才道:「您可真不是个好父亲。这皇城里的孩子,也分着三六九等,母亲高贵,您便喜欢,母亲低贱,活的便连个有头有脸的太监都不如。」 永嘉帝瞪着李武,嘴巴一张一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宝剑轻轻刺进永嘉帝的胸口一寸,鲜血顿时染红了明黄的绸缎。 永嘉帝疼的大声叫出来,他头爆青筋,目眦欲裂:「逆子,你要弑父吗?」 李武却笑道:「父皇不会以为,这世上想杀您的,只有我一个吧?说来三哥比我狠多了,这些年父皇的头疾越来越厉害,你以为是因为什么?不过是一种毒药罢了,下在香料里,您日夜闻着,自然病的越来越厉害。若没有与您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张贵妃,想要下这毒,可是十分不容易的。」 永嘉帝瞪大眼睛看李武,心中纵然百般的不承认,但他知道,李武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心爱的女儿是被亲兄长故意害死的,他属意的继承人早就想杀他了。 永嘉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面色发白,喃喃道:「不可能……我不信……这不可能……」 沈淮安慢慢松开了手里的剑,他已不需要挟持皇帝了。 永嘉帝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角逐渐歪斜,而后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李武不再看倒在地上的父亲和兄长,只抬头眯着眼看沈淮安。 沈淮安没了依仗,却依然淡定,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与李武对视着。 「靖王殿下还是快点宣太医吧,若不然皇上没写遗诏,您这皇位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呢。」沈淮安嘲讽地看着李武。 李武摇了摇头。 「父皇成年的子女中,我并没有什么太强劲的对手,但你不一样,沈淮安,你必须得死。」李武笑了笑,他后退两步,看着他。 「那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沈淮安笑道。 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武渐渐变了脸色,他回头,只见一队人马大步跑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叶修昀带着的一众文官,后面则是一队禁军。 「救驾,赶快救驾!」叶修昀一边狂奔,一边大喊着,官服宽大的衣袖在空中翻飞,声音慌乱的破了音。 几个大臣亦是抹着汗走进御书房,脸色煞白地问道:「这……这是怎么……」 沈淮安大步流星地走到叶修昀面前,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后,他回头沉声道:「因陛下欲废太子改立靖王,李昭心怀不满,欲行刺陛下,被靖王手刃当场。陛下受了惊吓,还不赶快选太医。」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心知这事绝不简单。这太子当的好好的,皇上为什么突然要废?便是要废太子,也不可能丁点风声不露,只太子自己知道啊。 第17章 李武双手攥拳,神色一片冷厉地瞪着沈淮安,却见他嘴角微勾,挥了挥手。 那跟着叶修昀一同前来的禁军突然齐齐拔刀,将方才李武带进来的人尽数斩杀。 不过片刻,鲜血刹那间染红了殿外的台阶。 屋内的几个文臣浑身发抖,瞧着站在外头杀气腾腾的士兵,各个膝盖狂颤,几乎要跪下了。 李武看向沈淮安,他脸上的笑容早已褪去,余下的只是森森的寒意。 「沈侯爷这是何意?」 沈淮安颔首:「贼人均已诛杀,还请殿下示下。」 李武咬牙切齿道:「沈卿护驾有功,当真是忠贞不二的贤臣啊。」 「臣多谢陛下的夸奖。」沈淮安微微一笑。 叶六娘坐在薛婉的房中,手里捧着茶盏,双肩不经意地发着抖,她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却不发一言。 薛婉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叹息一声,她并不急着追问,任由叶六娘缓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李武是个疯子。」 说出第一句话,叶六娘似乎终于鼓起了一些勇气,她抬头看向薛婉,声音颤抖地说道:「阿婉,他真的是个疯子!」 叶六娘断断续续,终于将事情说了清楚。 今日一早,李武前脚走了,叶六娘后脚便将一些下人抓起来拷打一番,再加上她这些日子以来,私下打探的情况,终于摸清了李武做的事情。 周子安早已投靠了李武,把李瑾瑜送到靖王府正是周子安给李昭出的主意。叶七娘也是李昭串谋后,陷害李武的。可李武早已知晓,故意踩入陷阱,收了叶七娘,威逼利诱,要她将李瑾瑜藏在别院之中。 这之后,叶七娘按照李武的指使,诱导李瑾瑜发现薛婉和沈淮安的事,本是想着让李瑾瑜和薛婉对上,逼沈淮安和李瑾瑜翻脸,却未料到,他竟如此大胆,一上来便杀了李瑾瑜。 这之后,李武便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坐山观虎斗,任由李昭来对付沈淮安便可。 叶六娘越说越恨,手攥紧了帕子,一边说,眼泪一边掉下来:「阿婉,他自始至终都在利用我!」 这些日子以来,叶六娘瘦的脱了形,此时她低头哭泣的时候,脖颈间甚至能看到小片的青筋,随着她的哭声颤动。 她太瘦了,瘦的像是随时都会垮掉一般。 「别哭,六娘。」薛婉看着叶六娘憔悴的模样,伸手帮她擦掉眼中的泪水,「你得打起精神来,别忘了孩子啊。」 想到自己的骨肉,叶六娘的神色愈发阴郁下来,她闭了闭眼,收敛了情绪,才轻声道,「我来是要告诉你,宫里传出消息来,李昭刺杀皇上,已毙命当场,皇上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已准备传位给李武。」 薛婉神色一惊,忙问道:「那沈淮安呢?」 「沈淮安没事。」叶六娘苦笑道,「这正是我来的原因,李武贴身的小厮已招认,他是要把沈淮安赶尽杀绝的,可是如今沈淮安不但无事,且宫里传来的消息是说他救驾有功,只怕朝堂上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你也要多保重才是。」 薛婉看着叶六娘,她脸上泪痕未干,可看向薛婉的眼神,却带着欲说还休的歉疚。叶六娘和她们不一样,生于叶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六娘从来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她也是风雨里一路走来的,能知道这些消息,只怕宫里不但尘埃落定,李武的下一步棋也预备好了吧。 薛婉神色疏朗,心下并不慌张,只轻笑道:「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了。」 「是啊阿婉,我要当皇后了。」叶六娘轻声说着,渐渐敛尽了方才的惊慌,她看向薛婉,镇静地说道,「阿婉,我不只是叶迎云,我还是李承允的娘,李武再对不起我,但为了孩子,我必须支持他,站在他身后,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所以你今日还有别的目的,对吗?」薛婉平静地问道。 叶六娘的唇微微颤抖,而后说道:「李武让我来抓你。」 薛婉了然地点点头:「我早该想到。」 叶六娘看着昔日好友淡然的神色,心中不禁绞痛,她闭了闭眼,哑声道:「可是我下不来手。阿婉,我只能给你半炷香的时间,半炷香后,靖王府的私兵会将薛家团团围住,你们插翅难飞。」 此时,门外喧闹声阵阵,女子的尖叫声和小厮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叶六娘微微一愣,不禁站起来惊道:「外面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薛婉却并不意外,她叹息一声,轻声道:「六娘,你还不明白李武吗?这样大的事,他怎会让你来办?他让你来,不过是为了拖住我罢了。」 话音未落,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已突破了护院,大步流星地冲进薛婉的闺房,毫不顾忌地将此处团团围住,领头的正是李武的手下。 第18章 来人见着叶六娘,忙拱手行礼道:「见过王妃。」 叶六娘站起来,脸色阴沉,怒道:「你们为何在此?」 「启禀王妃,我等奉皇上和贵妃的懿旨,请薛大小姐进宫。」 叶六娘浑身发抖,气道:「他怎敢如此,你们怎敢如此?」 那士兵看着叶六娘的神色,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低头未语。 薛婉盈盈一笑,并不奇怪,她上下打量着来人,轻声道:「宣我进宫,总有个缘由,听闻如今皇上正病着,我又不是大夫,宣我做什么?」 「如今陛下欲传位靖王,只是靖王殿下子嗣单薄,又无侧妃伺候,故而特设家宴,遍邀京中贵女,择一二为侧妃,薛大小姐也在名单之列。」 叶六娘听了这话,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住。 「殿下说了,若王妃在薛家,便叫一同入宫。」 薛婉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靖王殿下这扣人质的理由也算是别出心裁了。」薛婉似笑非笑道,「还请诸位稍等,待我略做梳洗,便入宫去。」 「末将遵命。」 皇宫之中,永嘉帝躺在床上,如同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痛苦地喘息着。 李武静静坐在他床前,端详着他,神色间好奇多过忧伤。 寝殿内静悄悄的,没过多久,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跪在地上,轻声道:「殿下,相国寺的法恩主持到了。」 李武「嗯」了一声,「请他进来吧。」 门外沈淮安和叶修昀领着大臣们跪在地上。 禁军们站得到处都是,把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修昀轻声问沈淮安:「你到底怎么想的?反还是不反?」 二人立在百官首位,后面的官员离得远,听不到二人的谈话。 沈淮安嘴角微勾,露出一个讥讽地笑容:「如今京郊三大营,两营在我手中,一营在李武手中,他又占了正统的优势,我要动他,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眼下,皇上还没咽气呢,且先看着吧。」 叶修昀挑眉看他一眼,道:「看不出来,你对这些极有心得啊。」 沈淮安莞尔:「你放心,总不至于,叫你叶家出事。」 叶修昀安下心来,继续跪着。 没过多久,便见永嘉帝身边的太监出来,神色间有些慌张,脸上更是匪夷所思,他迟疑片刻,才吞吞吐吐道:「法恩大师已为皇上诵经祈福,且有佛祖指示,现传皇上懿旨,于宫中设宴,遍邀京中贵女,采选靖王妃嫔,由法恩大师算出八字,与陛下相合者,可冲去晦气,皇上自然不药而愈。。」 永嘉帝如今病的神志不清的,怎会传出懿旨,众大臣一听便知,这是李武的意思。 什么大师测算八字之类的,骗骗民间老百姓也就罢了,哪里骗的了这些朝堂上的人精。 亲爹还没死,便急吼吼的选女人,一众大臣面面相觑,闹不清这位未来的储君到底是什么脾气。 叶修昀也不免愣住了:「这……这是何意……」 沈淮安却脸色微变,手指攥紧了,冷声道:「笼络朝臣,没有比联姻更好的法子了,他在为继位做铺垫。」 「便是如此,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叶修昀震惊不已。 「我只怕阿婉会被弄进宫里为质。」沈淮安眯着眼冷声道。 叶修昀听此,也是一怔,而后点了点头:「这倒是极有可能。」 因是临时起意,宫中并无准备,御膳房里忙成一团,宫女们从库房中捯饬出诸多器皿,各自摆放。只是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张贵妃称病不出,李武生母出身太低,并不懂这些,宫中的诸妃子均撂挑子,不敢趟这浑水。 有宫人请示,此事该由谁协助,李武笑了笑道:「王妃在何处?这些事,该是她来操心的。」 叶六娘入宫之后,便径直去了佛堂,美其名曰为皇帝诵经祈福,其实心里只是不想见着李武罢了。 如今宫人来寻,叶六娘听了口谕,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若论厚颜无耻,这世上大概也无人比的了咱们这位靖王殿下了。」 叶六娘身边的鸢儿听了这话,不禁脸色一变,她轻声说道:「王妃,日后可得慎言了。」 叶六娘知道她的意思,若是做了这天底下最权势滔天的人,李武只怕更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少年夫妻又如何,如今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 待他坐稳了皇位,废后之类的,怕是就会提上日程了。叶六娘不怕李武废后,她如今想到他,便觉得恶心,只是想到自己的孩子,她亦是不甘心的。 「知道了。」叶六娘轻叹了口气,「你且放心,便是为了承允,我也会拼上一拼。」 第19章 说罢,叶六娘打起精神,开始张罗宫宴。 参加宫宴的名单,李武写的十分不走心,几乎是按着京中官员的大小和权利,将那些个手握实权的,尽数揽了进来。 薛婉入宫时,瞧见了无数眼熟之人,更意外地瞧见了周舒兰。 大约是因为周瑾之如今官运亨通的缘故,周舒兰的座次安排的挺靠前,二人一见着,便凑到一处。 周舒兰一脸惊讶,不禁瞧瞧左右,压低声音问道:「你怎在这里?靖王殿下不知道你和沈将军的事?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薛婉瞧着她一脸天真的脸,不禁无奈道:「多余的话一个字都别说,这里可不比金陵,行差踏错一步,都是要命的。」 周舒兰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 此次宫宴人数不少,女官们忙的团团转,各个手中端着托盘,走的脚下生风。薛婉和周舒兰还未到场,便有人一不留神,与薛婉撞了个满怀。 那女官惊呼一声,连忙告饶。 薛婉将她扶起来,便觉得她将手中什么东西,一下子塞进薛婉的衣袖里。 她们二人的目光一对,随即分开。 那女官低头福了福身子道:「奴婢莽撞,还请贵人们赎罪。」 薛婉不动声色道:「无事,小心点便是。」 那女官听了,连连称是,转身离开了。 薛婉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子,那女官塞进她袖间的是个小纸条。 她寻了个角落将纸条打开,只见上面是沈淮安的字。 「午时后,想法子出来,会有人带你出宫,出宫后不要回薛家,去南大营寻沈忠。」 薛婉心中打鼓,抬头便见周舒兰一脸惊讶。 「一会儿到了那儿,什么话都不要说,也不可叫李武注意到你,可知道了?」薛婉叮嘱道。 周舒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行,都听你的。」 ! 薛婉带着周舒兰进了御花园中的宴席,叶六娘坐在上首,脸上略施粉黛,妆容雍容,神色间从容又淡漠。 席间的诸多贵女们也是泾渭分明的,出身李武一派嫡系的,大多靠近叶六娘,神色十分热情,年纪小一些的,更是霞飞双颊,时不时羞涩地看向李武。 她们的父母亲人大多都是追随李武的官员,如今李武眼看就要登基,她们心知自己会被送入皇宫,成为李武后宫嫔妃中的一员,自然十分高兴,聪明机灵的,更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叶六娘,毕竟这可是日后的皇后,相处的时日多着呢。 再远一些,大多是中立的家族出身的女孩,她们要比那些人矜持一些,坐在座位上,笑容清浅,只在有人提及的时候,才轻声应和,多数时间都显得矜娇内敛。这些人的背后都是李武需要笼络的势力,她们本身也并不见得认同李武的势力,故而显得态度更骄傲一些。 再外围些的,则大多是些武将的家眷,更有的是沈淮安的嫡系心腹,这些人明显对李武并无好感,面色都是寒若冰霜,并不言语。 薛婉带着周舒兰进来,本是准备寻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却被李武一眼瞧见,脸上露出喜色,转头对叶六娘笑道:「薛婉来了,你可高兴些了?」 叶六娘脸上的神色愈发僵硬起来,她木然点点头,勉强笑道:「是啊,我该高兴的。」 李武瞧叶六娘的脸色难看,神色却愈发温柔了,他侧头对她耳语:「我把薛婉纳到后宫做个侧妃,与你作伴如何?」 叶六娘肩头微颤,勉强道:「殿下说笑了。」 李武轻笑着摇了摇头:「王妃心知肚明,我从不说笑。」 叶六娘脸色苍白,嘴唇间血色褪尽。 「薛大小姐来了,到前面来坐。」李武扬声笑道,便有两个宫女另外单设了一个桌案,就摆在叶六娘下首。 薛婉瞧着,并不意外,她上前一步,盈盈拜下。 「民女拜见靖王殿下。」 「快快请起。王妃生产之时,你常到府上开解照顾,我们夫妇二人都十分承你的情呢。」李武笑着,又十分热心的与薛婉寒暄几句,一副另眼相看的模样。 众女瞧在眼里,暗暗将薛婉作为竞争对手,警惕起来。 薛婉拉着周舒兰坐下,只低头吃菜,周舒兰少见这阵仗,难得的收了好奇心思,低着头,话也不敢说一声。 那些坐在前排的女子说笑间讨好着李武和叶六娘,又时不时朝薛婉投来好奇地神色。 只听一女子娇笑道:「早就听闻,薛家大小姐才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呢。说来我林家也是书香门第,日后可要多跟婉儿姐姐多学习才是。」 林家在朝中是有名的墙头草,林大人十分圆滑,素来信奉哪边都不能得罪,之前嫁了一个女儿给李昭,如今瞧着押错了宝,立马转头送了一个女儿赴宴,上赶着巴结李武,可谓是半点骨气也无。 第20章 林家这位小女儿排行十一,是庶出,向来被嫡出的姐姐压着一头,如今李昭死了,她嫡出的姐姐守了寡,前途未卜,倒是她得了个出头的机会,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瞧着薛婉十分得李武的青眼,自然要来试探一番。 她不明就里,只在心里头细细盘算,林大人如今二品官,比薛平职位要高上一品,更何况林家也是百年的官宦人家,姻亲故旧遍布京城,林小姐有个姑姑便留在宫中,是以她自觉是比薛婉要强上几分的。 谁料,只见薛婉好整以暇地饮了口茶,才笑道:「这位妹妹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才名,自小不爱读书,只看过些什么三字经,千家诗之类的,四书五经更是统统都不曾读过。想来妹妹定然比我这个大老粗懂得多些。」 林十一听此,不禁愣住了。如她这般饱读诗书的人家,都是自小上过女学的,自小跟着哥哥弟弟们,四书五经虽考不了科举,其中的典故缘由,却都是知晓的,哪见过薛婉这般坦率的「半文盲」。 一时之间,林十一竟不知如何接话了。 只这一席话,却引来宴中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薛家这位竟只会读三字经?这比我那十二岁的妹妹也差了许多啊。」 「可不是,薛家好歹书香门第,女儿怎这么拿不出手?」 「便是如此,也一样得靖王殿下青睐呢,谁让她手段了得,先巴结了王妃呢。」 「我看未必吧,听闻王妃生产前后,她整日往王府里跑,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几个姑娘大胆调笑道。 薛婉心中哀叹,这些懵懂的女子竟然还有心思争风吃醋,就凭这点心机,只怕一入宫,就得被叶六娘统统收拾了。 听到这些议论,李武脸上的笑意更深,叶六娘却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她眼神犀利的扫过方才说话的几个女子,那几人无不出身于家族势力庞大,李武需要依仗的人,故而对叶六娘也十分不惧怕,只耿着脖子看她。 「阿婉,我怎么觉得她们在笑话你呢。」周舒兰在一旁听着,小声嘀咕着。 「都是些小姑娘,不懂事罢了。」薛婉淡淡道,「我若与她们也计较,那何时是个头呢?」 叶六娘瞧了薛婉一眼,转头看向林十一和她身边的小姐妹们:「方才说了什么笑话?瞧你们一个两个笑的这么高兴,我这儿却听不到呢。」 李武的眼睛也扫了过来:「是啊,你们的父兄都是我的左膀右臂,日后定要有爱、恭顺才是。」 众女听此,忙起身行礼,齐齐答道:「是,谨遵靖王殿下的教诲。」 这之后,李武点了点头,借故离开。 叶六娘亦跟他一同去了。 薛婉见此,正要起身开溜,便见林十一也跟着站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婉道:「薛家姐姐可是要去解手?不若咱们同行吧。」 「好啊。」薛婉笑了笑道。 林十一今年不过十四岁,生的容貌姣好,身上穿一件烟笼纱的翠绿衫子,嫩的能掐出水来。薛婉瞧着,想到日后这是要被李武糟蹋的人,心中便有些烦躁。 二人一同出了宴会,薛婉一路不吭声,林十一笑眯眯地看她,轻声道:「薛婉,我知道你。当年张贵妃属意你,差点抢了我姐姐的婚事。可惜啊,你如今却连嫁都嫁不出去了。」 林十一说这话是为了故意激薛婉,却不料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根本是不在意的。 薛婉只心不在焉应和了一声,眼睛却时时查看周围,御花园各处均有宫女和太监行色匆匆,人人低眉顺眼,神色间并无异常。 林十一瞧薛婉不说话,又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了些话来试探,来来回回不过是些关于家世、地位的内容,只她废了诸多口舌,却不见薛婉有任何回应,不禁有些生气。 「薛家姐姐瞧着,似不太想搭理我呢。」林十一气道。 薛婉看她一眼,笑道:「是啊,你咄咄逼人,自觉高我一等,便要在言语间踩我两句,你之所以这般在意出身和家世,不过是因为庶出,故而心中没底罢了。」 她句句说中林十一的要害,林十一听此,脸色一白,气道:「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林小姐自己清楚的很。」薛婉嘲讽地看了林十一一眼。 林十一娘脸皮到底薄了些,气得眼里红了一圈,转身走了。 薛婉见终于甩脱了林十一,心下松了口气,她走出御花园外,便有个小太监上前行了礼。 「薛小姐,沈侯命小的带您出宫。」 薛婉听此,松了口气,道:「有劳公公了。」 说罢,她跟着这小太监一路匆匆而行。 而此时,李武正在偏殿中更衣,两个宫女仔细地伺候他换下之前的礼服,换了一件宝蓝色绣五爪金龙的常服。 第21章 叶六娘坐在一旁,神色漠然地听着女官进出间的各种请示,用度。 李武瞧着妻子,微笑道:「父皇的身子近来不好,我想早日准备礼仪,纳侧妃为他冲喜,其中琐碎,都要有劳王妃了。」 叶六娘瞧他一眼:「都是分内事,无所谓劳不劳烦。殿下早日制个名单出来,再叫礼部出个章程便是了。」 「今早,我与你提议的事,你如何想?叫薛家大小姐来陪你做个伴,你可愿意?」 叶六娘指尖微颤,几乎是牙齿里挤出声音来:「不必了,日后想见,叫她进宫来便是了。」 「那可麻烦多了,更何况,若无薛婉,叫我如何挟制沈淮安呢?」李武笑眯眯道。 「既然殿下雄才伟略,又何必问我这妇人?」叶六娘的面上露出讥讽的神色。 「自然是要问你的,否则你和沈淮安里应外合,将人想法子送出宫去,我又该如何是好?」 叶六娘听李武说到这,面色不禁大变,她面色苍白地抬起头来,只见李武慢慢朝她走过来,脸上尽是无奈。 他伸手摩挲叶六娘的脸颊,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六娘,答应我,只这一回了,别再做这些小动作,否则我当真不知该将你怎么办了。咱们夫妻一体,日后这皇宫,这天下都是你我的,若你总是帮着外人,又叫我情何以堪呢?」 叶六娘神色木然地看着李武,脸上露出凄凉地神色,她头一次这般惶恐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名义上的夫君,小声哀求道:「李武,你别动阿婉好不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她。」 李武瞧着叶六娘,轻笑一声:「六娘,不要对外人这么好,我竟忍不住有些心生嫉妒了。」 薛婉跟着小太监一路分花拂柳,左右拐了数个弯弯绕绕,才到了一处宫殿。 那宫殿很是眼熟,薛婉只看了一眼,便停下脚步不动了。 小太监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疑惑来。 「薛小姐?」 「这可不是出宫的路。」薛婉看着那小太监,声音淡淡说道,「如此来看,公公也并非沈侯的人。」 眼前的宫殿不是别处,正是张贵妃的承恩殿,薛婉数年前来过,纵然印象模糊,仔细辨认,却也还是认得出的。 那小太监微微一笑,低头恭敬道:「薛大小姐机敏,殿内有人在等您,您进去便知了。」 薛婉脸色一沉,只慢慢踱了进去。 薛婉走进殿内,只见张贵妃倚在榻上,穿一件十分雍容的宫装,却因人太瘦了,衣袖都打着晃荡。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苍白如纸,眼看是灯枯油尽的样子。 殿内左右两侧,各站着两个随侍的宫女,还站着韩三娘和孔贞。 二人见薛婉进来,都面露惊讶之色。 「阿婉?你怎么也来了?」韩三娘瞧着薛婉,脸色愈发白了。 张贵妃见着薛婉,似要说话,却又吐不出半个字,只是一连串地又咳嗽起来。 孔贞亦是肩头微颤,轻声道:「贵妃娘娘把我们带进宫里,又是何意?」 今日一早韩三娘便听说了京城各大家族几乎所有未婚的女子都入了宫来,薛婉也在此列。 她听着心里觉得不好,便叫人套了车想着去找孔贞商量,谁料竟在路上与孔贞碰了个正着。 二人一合计,正想着要想个法子把薛婉捞出来,谁料张贵妃身边的管事太监突然出现,将二人带进宫来。她们虽觉得不对劲,却也是无法,只得跟着到了这承恩殿。 薛婉听了二人的话,心中沉到了低点,不等她要说什么,门外便传来脚步声,只见李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叶七娘和诸多侍卫,还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太医背着药箱,哼哧哼哧地走了进来。 李武瞧着三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如今人到齐了,也该开始了。」 那太医先上前给贵妃娘娘把了脉,而后转身跪在李武面前,声音颤抖地说道:「启禀靖王殿下,贵妃娘娘身中剧毒,此毒与陛下所染,正是一种。」 李武装模作样地露出惊讶地神色:「哦?是吗?若是如此,那这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呢?」 「就在刚才。」太医神色不变地答道。 李武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韩三娘和孔贞,问道:「可是石夫人和叶夫人入宫之后的事。」 那太医神色平静地答道:「看脉象,确实如此。」 韩三娘和孔贞的脸色一起变了。 「你放屁!」韩三娘大骂道,「我们这才刚来,贵妃娘娘只顾着咳嗽,还一句话没说,一口茶没喝,她中不中毒,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贵妃似痛苦的厉害,她捂着胸口呻吟一声,却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22章 叶七娘听了这话,噗嗤笑了出来。 「石夫人说话可是有趣,靖王殿下在此,太医哪里敢说谎吗?」 「三娘不必说了。」韩三娘还要争论,薛婉却打断了她,她抬头冷冷瞧着李武,轻声道,「靖王殿下要做什么,还请划个道出了吧。」 此时,她已心中明了,沈淮安的安排早在李武预料之内,他顺水推舟,在这承恩殿做了个扣,等着她呢。 李武听此,微微一笑,他挥了挥手,两个侍卫上前,自袖中取出一条白绫,二人走到贵妃身边,便开始将白绫缠在贵妃娘娘的脖颈上。 殿内的宫人们各个抖若糠筛,却一声也不敢出。 张贵妃挣扎着用枯瘦如柴的手握住白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韩三娘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孔贞浑身颤抖,却伸手拖住韩三娘的手,轻声说道:「三娘,别说话。」 两个侍卫动作又快又稳,只听一声脆响,张贵妃的脖子已被勒断,软软地倒在榻上。 李武啧啧地摇了摇头:「贵妃娘娘死的真惨。」 薛婉蹙眉,冷冷瞧着李武,却见他懒洋洋地指了指韩三娘和孔贞道:「今日贵妃娘娘宣石夫人与叶夫人觐见,却未料到二位夫人丧心病狂,竟一言不合,将贵妃娘娘勒死在承恩殿内,薛大小姐,你说此事,我又该如何是好?」 韩三娘和孔贞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武。 「你有病是不是?」韩三娘怒吼道。 孔贞却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地看向薛婉,神色间是欲言又止的意思,她神色凄惨地说道:「三娘,你还没看懂吗?你我不过是靖王殿下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钳制阿婉罢了。」 韩三娘回过神来,愣愣看着薛婉,似乎不敢置信。 薛婉神色平静地看着李武:「模仿沈淮安的口气传消息给我的,是你的人?」 李武摇了摇头,感叹道:「那确是沈淮安的人,只是贵妃娘娘在宫中经营多年,又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她的耳目?好在七娘机敏,买通了承恩殿的姑姑,才叫我提前有防备,又想到了用两位夫人钳制薛大小姐这样的好主意。」 叶七娘听此,甜甜一笑:「殿下说的哪里话,七娘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 薛婉看向李武:「殿下好算计,既然如此,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若说说看。」 「好,既然薛大小姐是爽快人,我便直说了,我想纳你做我的侧妃。」李武笑道,「你若是点头,自今日起,便在宫中住下来,那贵妃娘娘便是自尽而亡。若你不肯就范,那她便是被二位夫人合谋害死的。」 至此,韩三娘终于听懂了李武的意思,她气得大骂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我……」 韩三娘气得脸色发白,几乎要冲到李武面前,却被孔贞死死拖住。 李武纵然被骂了,面上神色丝毫未变,只笑眯眯道:「薛大小姐觉得如何?我要以你为质,自不会伤你性命,旁的人却不必顾及这许多。宫中有慎刑司,专用来逼宫,二位夫人细皮嫩肉,到了那里,可怎生是好。」 「好,我同意。」薛婉答应地干脆利索,眉宇间十分冷淡,她自被扣押入宫,便料到了走脱不了的可能性,因而并不意外,只是李武做事这样不择手段,却叫薛婉十分不爽。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薛婉淡淡说道。 李武挑眉:「你自觉如今还有与我谈判的资本吗?」 「素来合作都要讲究一个诚意,我若点头,便是把下半辈子都送给了殿下您,殿下是不是也该表露一些诚意呢?」薛婉似笑非笑地说道,「殿下先不必急着拒绝,不妨先听听看,我的条件是什么。」 「说说看。」 「贵妃娘娘不该是自尽而亡的。」薛婉冷声说道,「她是被叶七娘绞死的。此事,我要板上钉钉地敲下来,不但如此,两位夫人还请殿下好好地送回府中。若不然,薛婉便是鱼死网破,也不会叫殿下好过。」 叶七娘听薛婉这般说,不禁脸色一变,她气道:「薛婉,你竟然挑拨我和殿下的关系?」 薛婉讥讽地一笑,冷冷瞧着叶七娘:「七娘子做事不留余地,便该料到旁人对你也不会留余地。」 李武定定看着薛婉,神色间颇有些迟疑。 「七娘是我的左膀右臂。」 「她先投李昭,再跟殿下,本就是贰臣。这样的女人,殿下当真相信她的忠诚吗?更何况她心地这般,待殿下登基后,后宫三千佳丽,岂不是要打翻了天?」薛婉微微一笑,口气里是四两拨千斤的味道。 李武的眉眼渐渐舒展起来。 叶七娘面色苍白,她脚下发软,几乎是半靠在李武身上,脸上的神色十分凄楚,她哀求道:「殿下,您不能听薛婉的这些胡言乱语啊,她这是要削弱您身边的力量啊。」 第23章 李武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啊七娘,我也心知肚明。」他一边说,一边怜惜地捧起叶七娘的连,轻声道,「可你这般的女人,我身边实在太多了。」 而后,不等叶七娘回过神来,李武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侍卫冲过来,将她一把按住,长刀架在了叶七娘的脖子上。 生死关头,叶七娘哭得十分难看,她恐惧地摇着头,不停地伸手去拉李武的衣襟。而李武只静静瞧着她,神色间甚至没有多少难过。 寒光森然地刀在叶七娘的脖子上一抹,叶七娘倒在地上,鲜血很快在她身下成了一小摊。 韩三娘捂着嘴,弯腰几乎要呕吐。 薛婉却只静静瞧着,神色漠然。 「还望殿下遵守诺言,将二位夫人送出去。」 李武点点头:「待你一会儿当众点头之后,我自会安排人放她们归去。」 薛婉微微一笑,面色如常地跨过叶七娘的尸体,走出承恩殿。 回到宫宴,薛婉在周舒兰身边静静坐下,才隐约露出一丝疲惫地神色。 周舒兰瞧着她,担忧地问道:「你怎去了那么久?林十一早就回来了。」 薛婉不说话,只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今日只怕出不去了,一会儿散了宴,你便去找沈淮安,要他稍安勿躁,我在宫中定会小心谨慎,护好自己,他在外面,绝不可自乱阵脚,遇到事情,要他好好和叶修昀商议,不可任性妄为。」 想到上回他们分别时,沈淮安的态度,薛婉心中多少有些焦虑。 周舒兰将薛婉的话一一记在心里,不知为何跟着手心也紧张起来。 林十一瞧薛婉神色凝重地跟周舒兰窃窃私语,只当她是心知李武不会看中她,正在那里兀自难过呢。 她正准备再去讥讽林十一两句,便见永嘉帝身边的宣旨太监手里拿着一份名册,晃晃悠悠走到宫宴上,尖声道:「传皇上旨意,念到名字的,今日起便宿在宫中,余下的可以回了。」 说是陛下的旨意,但如今人人都知道,这其实是靖王殿下的意思。 众女纷纷起身,跪地接旨。 按着法恩主持的意思,靖王本次纳妃共十六人,比太子的惯例还要多四人,其中侧妃两人,良娣六人,良媛八人。 名单是先按着品级由低到高的顺序来念的,林十一得了一个良娣,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她朝薛婉挤眉弄眼了一番,显然是觉得以薛婉的出身,显然是落选了。 谁料,那太监念到最后一个:「薛家女薛婉,品行端庄,贤良淑德,以封侧妃。」这之后,又是各种赏赐,就连居住的宫殿,薛婉都是独一份儿的。 如此一来众女不禁又窃窃私语起来。 薛婉听此,面上神色冷淡,恭恭敬敬拜谢之后起身。 周舒兰比那些女子更明白薛婉的处境,她面色苍白的出了宫,本是要去侯府寻沈淮安,谁知他早已等在门外。 沈淮安知道薛婉此次入宫,定是难以脱身,本已安排妥当,却未料到他宫中的眼线,竟被李武切断,再听周舒兰说完,他脸上的杀意已是隐藏不住了。 「薛婉让我转告你,切忌动怒,我哥也说你们谋的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可千千万万想好了。」周舒兰小声说道,神色间却是惊魂未定,她并未说自己方才出来的时候,恰好瞧着宫里面卷着一些宫人们的尸体运出门外。 沈淮安冷笑一声,翻身上马,径直回了侯府。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靖王将秀女留宿宫中的事便传了出来,朝野震惊。有不明就里,暗骂这皇帝荒唐,更有知道内情的,却是冷汗直流,各中心情不一而足。 叶修昀直等到孔贞回了,才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个清楚,转身登门去寻沈淮安。 此时已是入了夜,忠勇侯府大门紧闭,后门却十分热闹,不少身着铠甲的人进进出出,叶修昀瞧着,眉头皱的更紧。 他见着沈淮安时,他已穿戴完毕,一身明光铠,在夜色下白的耀眼,白的雪亮。 「你这是做什么?」叶修昀失声问道,「今早还说要谋而后动呢,现在就准备反了?」 沈淮安眼中猩红,咬牙切齿道:「他李武不就是逼我反吗?我若再不反,阿婉便危险了。」 叶修昀一时气结:「这可就正中他下怀了。」 「可我等不及了。」沈淮安怒道,「如今阿婉在他手里,我若再不动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叶修昀瞧着沈淮安的样子,叹了口气:「罢了,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如今反了,总要师出有名吧。」 沈淮安微微一愣,说实在的,这事他还真没想好。 正在此时,遥遥的传来一阵钟声,沉闷的声响犹如天边的霹雳,一声声回荡在整个京城的上空。 第24章 外面的街道上,禁军的侍卫们手持火把,骑着快马自皇城中冲出来,围着整个京城来回跑动,一边跑一边大喊:「皇上驾崩啦!皇上驾崩啦!」 沈淮安和叶修昀一起冲进院子里,看向皇城的方向,沉默不语。 许久,沈淮安道:「师出有名了。」他缓缓说道,「靖王不仁,杀兄弑父,天下共讨。」 ! 永嘉帝驾崩之后,李武顺理成章继承了皇位,新皇初立,登基大典的准备、先帝留下的嫔妃的腾挪都是些大工程,宫里四处俱是乱糟糟的。 宫女太监们都脚下生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更有些野心勃勃的,正是借机在新主子面前表现卖乖的时候。 文书之类李武早已准备妥当,国丧起,满城都是一片素白,像是一夜之间降了雪,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只这白色,却丝毫不冷情。 永嘉帝的皇后前几年便病逝了,宫中一直由贵妃把控,贵妃一死,宫里面群龙无首,余下的妃嫔大多没什么势力,宫人们为了讨好新主子,飞快为这些人搬了家,只李武的生母,未来的太后娴妃并没有挪动。 李武一登基,薛婉的名头便从靖王侧妃变成了皇帝的贵妃,仅次于叶六娘之下,被宫人们安排在了距离未央宫最近的玉禧宫。 「贵妃娘娘小心脚下。」大内的总管太监王福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胖子,永嘉帝一驾崩,前任总管便「追随旧主而去」了,王福原是副手,这才补了缺。 他人生的喜相,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双下巴一抖一抖地,笑眯眯地搀着薛婉进了这玉禧宫。 「娘娘且先瞧着,若是觉得哪里不好或者缺了什么,尽管跟奴才们讲,奴才们必定仔仔细细地照办。」王福谄媚笑道。 薛婉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都好,你们下去吧,我自己先好好瞧瞧。」 王福听了,便带着人退了下去。 没了外人,薛婉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疲惫之色来。自那日进宫,她再未得机会与外头联系过,只能被困在这宫中,却不知沈淮安该急成什么样子。 如今李武一登基,便急吼吼纳了这么些妃子,只薛婉却因出身最低,品级最高,成了朝中议论的焦点。人人只当李武对薛婉早有所企图,故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对她尤其客气。 薛婉坐了一会儿,便有人进来,是叶六娘身边的贴身丫鬟鸢儿。 鸢儿朝薛婉行了礼,轻声道:「贵妃娘娘,皇后有请。」 薛婉恍惚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跟着鸢儿入了未央宫。 未央宫里静悄悄地,叶六娘穿着华贵的衣裳,头上戴着九转凤钗,愈发显得娇媚雍容。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头看着摇篮中的儿子,李承允今日已被李武封为太子,作为皇帝的嫡长子,他纵然还身在襁褓之中,却已经是这世上第二权势熏天的人。 太子李承允如今蜷缩在绵软光滑的丝绸里,一边咬着手,一边沉沉睡去。 薛婉入了殿内,照例要向叶六娘行礼,却被她一把拉了起来。 叶六娘勉强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是苦涩:「你我之间,不必这么拘束。」说着她挥了挥手,左右两侧随侍的宫人们便退了下去。 「我三哥来信了。」叶六娘眉头紧蹙,压低声音道,「沈淮安反了。」 「什么?」薛婉心头一紧,而后压低声音,连珠发问,「怎么说反就反?他师出何名,有什么手段?」 「打的旗号是清君侧。」叶六娘疲惫说道,「起先是京郊运河里有渔民捞出一个石龟,龟上刻着字,顺天应命,帝星归沈。」 「前人玩剩下的东西。」薛婉不禁气道。 她确实不曾料到沈淮安会如此沉不住气。李武扣下她,明显是为了要沈淮安着急,如今她在宫里虽然被限制出宫,但明面上还是受宠的妃子,更何况,便是为了威胁沈淮安,李武也不会拿她怎样。 然而,沈淮安却偏偏坐不住了。 叶六娘苦笑一声:「只是古往今来,谁不用这一招呢?有了这样的异象,便可证明自己是顺应天意,是老天爷指定的君主。沈淮安一个行军打仗的,能想到这些,已然是不容易了。」 薛婉闭了闭眼,将心头翻涌的情绪按了下来。沈淮安可不只是个行军打仗之人,他自小生活于市井,长大后在军营中摸爬滚打,明枪暗箭躲过多少。 他既然敢把异象拿出来,便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要和李武斗个你死我活,说什么也要把李武拉下马。 叶六娘将手里的信件塞给薛婉,压低声音道:「这是他给你的信,看完以后记得烧了。」 薛婉接过信,仔细打量叶六娘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才轻声问道:「你后面有何打算?」 叶六娘似早料到薛婉会问她,轻笑一声:「我三哥是想策反我的。」 第25章 她看着薛婉,无奈地叹息道:「可是阿婉,那到底是我孩子的父亲,若我同你们一起杀了他,我日后又该如何面对承允呢?」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李武如今纵然与六娘关系冷淡,但二人之间尚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是叶修昀如今是帮着沈淮安的,叶家和六娘可就是立场对立了。 叶六娘眉眼疏离,只眉头总是微微蹙着,丝毫没有年少时透出的那份张扬肆意。 「罢了,你别多想,好好养大孩子。」薛婉轻笑一声,伸手捋了捋叶六娘的鬓发,「前朝事,让前朝的人去解决吧。」 拜别叶六娘,薛婉回到自己的玉禧宫,才屏退了左右,将信拆了出来。 沈淮安在信中仔细写了自己的计划,薛婉一时气结,想这人不知是嚣张还是胆大妄为,竟不怕信被李武的人截获,他的计划都被透了底。 金陵早已是他的地盘,只待他振臂一呼,南方六省中有四省必然会响应,只要地盘接壤,粮草便可以源源不断的供应沈淮安。因此,沈淮安不准备先打京城,反而会率军一路向南,先将南方等地收入囊中,再挥军京城。 整篇信丝毫不像是情人之间的通信,倒像是汇报工作一般,只最后一句,似是最后添上去的。 若能侥幸活着,必十里红妆迎卿过门,若我身死,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卿自嫁人,愿一生顺遂。 薛婉不禁苦笑,沈淮安这人向来如此煞风景。她想给沈淮安回信,只是提起笔来,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向来不知如何写那些情意绵绵的话,更怕说的多了,万一传不到沈淮安手中,反而惹出许多麻烦。 想了许久,薛婉也只落笔写了个盼君珍重,而后她复又想到,这信哪里能到得了沈淮安手中,不禁又放下了笔。 之后月余,战事渐渐胶着,沈淮安成功控制了大永朝近一半的土地,粮草也均能自给自足。 薛婉于后宫之中,只能隐约听到一些消息,却都是些只言片语,中间还有不少以讹传讹的错误。只是她瞧李武偶尔出现时的脸色,想来,沈淮安应当混的不错。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薛婉大多数时间都呆在玉禧宫,纵然表面上她是贵妃,但说白了,她是个人质,李武只吩咐数名宫女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得离开她半步。薛婉一言一行都被人紧紧盯着,百无聊赖,只偶尔林十一上门挑衅,她逗逗这小姑娘来打发时间。 「贵妃娘娘,昨日陛下宿在我的承泽殿,」一大清早,林十一便春风得意地跑来薛婉这里炫耀。 「林嫔年纪小,多伺候伺候皇帝也是应该的。」薛婉微微一笑,伸手端了茶盏轻抿了一口,搁下了。她姿态闲适,那口气不像个妃子,倒像是太后一般。 林十一被她不疼不痒地堵回来,心中气恼,她是一心一意想要争宠上位的,她林家如今可是李武的肱骨,可她却只封了一个嫔,薛婉一口一个林嫔地叫着,让她心中愈发不平起来。 「你不必这般口气与我说话,总有一日,我会叫你跪下拜我!」林十一说罢,转身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薛婉瞧着少女的背影,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十一前脚刚走,鸢儿后脚便来了。 「还望贵妃去看看皇后娘娘吧。」鸢儿满脸愁云惨淡,薛婉微微一怔,问道,「六娘怎么了?」 鸢儿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薛婉瞧她慌张失措地模样,终于也跟着变了脸色,起身随鸢儿一同去了未央宫。 这一个月,薛婉和叶六娘并无多见面,如今二人立场对立,无论说什么都是尴尬,倒不如分开,离着远些才好。 薛婉走进未央宫,便见地上跪着一个太医,叶六娘一身暗红宫装,面色铁青。 「你再说一遍?」叶六娘一字一顿问道。 「娘娘,千真万确,您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太医小心翼翼地说道。 叶六娘闭了闭眼睛,疲惫地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那老太医听此,才抹了一把冷汗,转身出去了。 薛婉眉头紧蹙,心中亦是觉得不好。 如今永嘉帝过世才不过月余,热孝期间,皇后怀孕,于皇室来说,是何等的丑闻。 「怎会如此?你们便是……也该喝避子汤啊。」薛婉忍不住低声道。 叶六娘疲惫地回了一声:「喝了,只怕是被人掉包过。」 李武对他那位父亲本就心有怨念,如何肯愿意替他守孝。 自登基以后,李武虽说有了十几个嫔妃,却只少数几日会选一两个妃子临幸,多是为了安抚她们家族的情绪,余下的晚上,他要么宿在书房,要么便是来六娘处。夫妻二人如今话愈发少了,多数都是沉默寡言。 但李武对情事上反倒比过去热衷了许多,这个月他断断续续来过六娘这里四五次,六娘也一直服用避子汤,本以为是无碍的,却未料到,竟会怀孕。 第26章 「阿婉,这个孩子李武不会留。」叶六娘的手放在小腹上,她如今神色愈发麻木,几乎看不出悲喜。 薛婉心知肚明,李武不会留下这样大一个把柄,成为朝堂上众人攻歼的机会。薛婉上前一步,拉住叶六娘的手,只觉她掌心一片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她心头一软,低声道:「六娘别怕,不会有事的。」 二人正说着,便听外头的宫人尖声唱和:「皇上驾到。」 二人一同起身,福了福身子。 「参见陛下。」 今日一早,沈淮安挥军北上的消息传来,李武的军队猝不及防,辎重粮草更是被洗劫一空,如今战事正在胶着。 然而不等李武想明白,便有太医报告,说叶六娘又有了身孕。 李武面色铁青,瞧着叶六娘,眼里尽是复杂神色,脸上的表情也近乎扭曲。 叶六娘还是无悲无喜地样子,迎上李武的目光,竟带着麻木。眼泪早已在此之前便流干了,叶六娘如今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神色间空洞至极。 薛婉见此,便行礼退了出去。 而此时,沈淮安已攻到济南府,大永朝过半的土地,已被他收入囊中,如今他的治下民生平稳,十分安定。 这条进军路线是沈淮安前世走过的,许多战役也都是他打过第二回 的,自然十分得心应手,如今又有叶修昀负责粮草辎重,他心中细细算着日子,再用不了一个月,他便可以攻入京城。 中军营帐之中,沈淮安看着沙盘,目光落在京城,神色阴沉。沈忠瞧着了,小心翼翼说道:「少爷放心,薛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沈淮安听此,自嘲地笑了笑:「她这人,运气实在不太好。」 前世,一个闺阁小姐却跟着他去边关受苦多年,好不容易熬成了侯夫人,却被他拖累,落了个惨死的下场。这一世,她本想离他远些,是他说什么也要纠缠她,如今又深陷皇宫成了人质。 沈淮安攥紧了手指,咬牙道:「传令,击鼓,准备攻城。」 说罢,他转身走出营帐,翻身上马。 沈忠忙跟在他身后道:「少爷,您就别上前线了,您伤不是才刚好?」 沈淮安却不听,一路打马上前,拔出长刀。 身后,战鼓声渐起,沈淮安面色冷峻,犹如杀神附体,冷声道:「二郎们,随我冲!」 「杀杀杀!」士兵们见主帅亲自冲锋陷阵,不禁士气大振,追随沈淮安,朝济南府杀了过去。 刹那间,天地肃杀,战场之上,血流成河,哀鸿遍地。 未央宫内,宫女太监们都已散去,只叶六娘和李武相对而坐,始终静默者。 许久,李武才缓缓说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叶六娘疲惫地看了李武一眼,并不惊讶,只淡淡「嗯」了一声,口气讥讽道:「自然是全凭陛下处置的,陛下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未央宫早就是个筛子了。 除了贴身的丫鬟鸢儿,叶六娘一个旁人也不敢信。 如今叶修昀人在江淮,李武对叶六娘也是多有忌惮。未央宫的宫人被各宫换了大半,他也故意纵着,事到如今,她的避子汤显是被人掉包,才陷入今天这境地。 李武轻声叹息:「我知道近来许多事,伤了你的心,可是六娘,这世上总是不如愿的事情多些,但你可愿再信我一次?」 他难得的温柔而郑重,伸手拉住叶六娘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吻叶六娘的额头。 叶六娘嘴角微勾,将李武轻轻推开:「不,你只是贪恋权势罢了。任由自己的欲望膨胀,只是沈淮安大军逼近,李武,你当真能赢得了吗?」 李武被叶六娘骂的心头一刺,脸色变了变道,怒道:「这个孩子,我一定要打掉!」 也许是声音太大的缘故,在一旁摇篮里熟睡的李承允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李武一边喊着「叫乳母进来」,一边自己亲自动手,笨拙地哄着不到半岁的李承允。 「他饿了。」叶六娘平静地说道。 李武什么也做不了,神色间颇为尴尬,直到乳母接过来,才好不容易将李承允哄好了。 被这样一打岔,李武的脾气也降下去,许多,他瞧着叶六娘,轻轻叹了口气,「六娘,这个孩子必须打掉,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我不能再让它们有攻歼的理由。」 他说罢,转身便走,徒留下叶六娘面色冷淡的表情。 这之后,李武又吩咐了侍卫看守未央宫前后两道门,并叫了陈太医过来。 「还要劳烦太医给皇后开一副滑胎药。」未央宫门前,李武轻声说道,「要快些见效。」 陈太医忙下跪行礼:「臣遵旨。」 第27章 而此时,皇后有孕的消息还是在各宫之间,悄悄传了出来。 林十一吃了半盏茶,听管事的太监一说,不禁嗤笑着将茶盏放下,慵懒地倚在榻上。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为了争宠,也是够胡闹的,国丧期间还敢拐着皇上日日宿在她哪里,如今闹出事情来了,只怕要被皇上不喜呢。」 那管事的太监笑道:「可不是,皇后娘娘哪里赶得上咱们林主子深谋远虑,天生聪颖啊。」 林十一听多了马屁,丝毫不以为意,只妖娆笑着,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既然如此,倒不如我给他们再添一根柴,让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夜深,一轮明月高悬,未央宫里断断续续传出数声呻吟,宫女们惊慌失措地端着铜盆、布巾等物进进出出。 卧房里,叶六娘面色苍白,捂着腹部,蜷缩在床上,被褥上层层鲜血被浸透的厉害。 外头挡着屏风,本意是不可让血腥气冲撞了陛下,但李武坐在外间,像是随时都要冲进去一般,面色冷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的杀气。 陈太医老成持重,历经三代帝王,见李武的脸色愈发难堪,这才拱手道:「还请陛下赎罪,老臣方才比照了药方和余下的药渣,这红花的两数不对啊,这方子里写的是一两,可看那药渣,却足足下了四两。」 李武怒到极致,听了这话只冷冷一笑:「说下去。」 「红花本就是活血化瘀的,娘娘有孕不久,胎未坐稳,只需少许一些,便可将胎儿打下来,也不见得会伤根本。可这四两下去,药性太凶,不但打掉了胎儿,娘娘的身子也受不了,这才如现在这般流血不止,如今瞧着纵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也是元气大伤,且……」 「且什么?」 「且日后只怕不会再有孕了。」陈太医低头说道,不敢看李武的脸。 李武的脸顿时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他站起来,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摔到地上,胸膛起伏不定,他左右来回踱步,许久才吼道:「来人,把未央宫里里外外都给朕围起来,哪怕是只老鼠也不许离开半步,所有接触过这药的人都到这里来!」 门外的侍卫们领命,将整个未央宫团团围住。 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李武杀气腾腾的脸扫过他们每个人的眼睛,方要开口,里间的珍珠门帘却发出一声脆响,鸢儿掀开帘子走到李武面前,福了福身子道:「陛下,娘娘方才说她累得紧了,不想听见外头的声响,要您……要您……」 李武如今到底是皇帝,鸢儿出来赶客,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她说什么?」李武哑声说道。 「娘娘说,要您回自己的地方审去,给她一个清净,还说……还说这两日不想见您。」鸢儿说完,便跪在地上,后背都沁出冷汗来。 李武神色疲惫,只觉得额角抽痛,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道:「罢了,朕这就走。」 待李武带人离开了,其他各宫打探消息的宫人才各自散去。薛婉没过多久便到了,她是没的忌讳的,径直冲到屋里,只见叶六娘神色平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她神色空灵,整个人仿佛随时都要羽化仙去一般。 药性已去的差不多,她身下的被褥也都换了干净的,只这房间内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却叫薛婉眉头紧紧蹙起。 「怎么会这样?」薛婉上前一步,拉住叶六娘的手,「是谁的手这么长,竟可以伸到未央宫来?」 叶六娘苦笑一声:「是谁干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我已不追究这些了。」 人向来是心死如灯灭,叶六娘今日疼了整整一日,起先是些微的腹痛,后来却越来越厉害起来,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似的,心中却没有任何一刻如这般平静。 李武和她终究是渐行渐远,这样喜怒无常的帝王,一个失宠的皇后,一个没有亲兄弟姊妹扶持的太子,如何能安然继位? 叶六娘自问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花了许多年学会如何游刃有余的争取自己的利益。 「阿婉,你能帮我联系沈淮安和我三哥吗?」许久,叶六娘才开口说道。 薛婉微微一怔,轻声道,「六娘你要做什么?」 叶六娘神色微暗,手指掐紧了被子,低声说道:「阿婉,我这般的年纪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后,日后那许多年又该如何熬,我又如何能保得住自己的孩子?我想……」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手指颤抖地抬头:「阿婉,我想和沈淮安合作,我不求其他,惟愿他入京城的时候,我和我的孩子能够全身而退。」 六娘若肯倒向沈淮安,于薛婉来说,自然是好事,但于叶六娘来说,这不亚于被放在火上烤。 「六娘,你肯帮忙我自然高兴,只是作为朋友,我不愿这般看着你痛苦至极。」薛婉轻声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若是沈淮安得了这天下,必不会动你。」 第28章 叶六娘闭了闭眼:「可是我如今已是无路可走了,再不动手,下一个出事的就是承允啊。」 薛婉听此,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这一次小产,叶六娘元气大伤,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勉强能下来活动。而没过多久,叶六娘便跟李武提议,可否叫纪海棠入宫为她诊治。 「早就听说她对妇科的疑难杂症很有些经验,在金陵时也治好过不少女子多年的不孕,若是寻了她来,或许还有转机。」叶六娘对李武笑了笑道。 李武迟疑片刻道:「有宫中那么多太医在,又为何要去请一个民间的江湖郎中?」 叶六娘看李武一眼,神色十分平淡地问道:「陛下,在我宫中下药的人你找出来了吗?」 李武勉强笑了笑:「尚无头绪。」 「所以这宫中的大夫我又岂敢随便用呢?」叶六娘轻笑道,「陛下不若早日废了我和承允,好歹还能留条性命。」 李武神色一暗,终于点了点头:「好,那就依你。」 没过多久,纪海棠便被安排入了宫。 她背着手,一脸闲庭信步的入了未央宫。纪海棠自沈淮安兵变以后,便按着周瑾之的吩咐深居简出,只问诊,从不过问朝政,以防被人盯上。 谁料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她还是被拎到皇宫来。 纪海棠一见着叶六娘,便吓了一跳。 「你这气色怎么这么差?比当初刚生完孩子时还差。」纪海棠顿时忘了之前周瑾之的嘱托,急匆匆上前,翻手便开始给叶六娘把脉。 ,「李武那王八蛋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 叶六娘瞧着风风火火的纪海棠,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来。 「瞧着你,便心安了些。」叶六娘如是说道。 纪海棠却是眉头紧锁,并不回话,许久才失神道:「你这是……」 叶六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什么都别问。」 纪海棠听此,只得叹息一声:「罢罢罢,我先给你写个方子调理调理,你如今亏的太厉害了。」 叶六娘点点头,突然握住纪海棠的手,说道:「纪大夫,日后可就拜托您了。」 她的手指在纪海棠的手心轻轻钩画,一遍又一遍。 纪海棠看着叶六娘,渐渐变了脸色,慢慢点头:「好,还请娘娘放心。」 入了夏,雨水渐渐丰沛起来,自天不亮开始,便有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待到晌午,雨便愈发大了。 薛婉从玉禧宫出来,刚到未央宫门前,便被宫人挡了回去,说皇帝在此,正与纪姑娘商量皇后的病情,薛婉听了,便在门前等他们。 未央宫内,叶六娘虚弱地睡在卧房内。 外间,纪海棠口气淡淡,看着李武:「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是可以调理好的,只有一种药宫中没有。」 「你要什么?」李武问道。 他并不信纪海棠,她到底是个江湖人,来历算不上清楚,如今是非常时期,整日里进进出出这皇宫,叫他十分放心不下。 纪海棠说了药名。那是一种生于岭南的草药,采下后需半个时辰内入药,否则便会失去药性,别说宫中没有,只怕大半个永朝都不会有。 想要这种药,只能提前发出方子,要人在当地制成半成品,送入京中来。 药方是纪海棠师门秘传,她手中还存了两颗药丸,余下的大多在他师兄手里。她已写信传书给她师兄,此人不日便会抵京。 李武听此,松了口气:「这个好说,朕会派侍卫随你师兄到岭南寻药,必有重谢。」 纪海棠笑道:「如此甚好。」 李武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他与等在门前的薛婉打了个照面。 薛婉瞧着李武,神色平淡,不跪不拜,只静静看他。 李武瞧着薛婉的眼睛,冷声问道:「你这般看朕,是什么意思?」 薛婉冷笑:「为争权夺利做些不择手段的事,虽无耻但也算情有可原,只你手段拙劣,伤六娘至深,实在叫人不齿。」 李武面色一冷,双手攥拳,瞪着薛婉,咬牙切齿道:「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 薛婉轻笑:「沈淮安已经打过济南府了吧。他本不想反,是你偏要逼他的。你自以为机关算计,只是这前朝后宫,又有哪件事是真的在你掌握之中?」 李武的脸色愈发难堪起来,看向薛婉的目光,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但薛婉十分有恃无恐,她此时是不怕他的,李武不敢动她,否则又如何钳制沈淮安。 「我去看六娘了,她过的已经很难了,陛下没事的时候,还是少打扰他为妙。」薛婉说罢,不等李武回答,便径直进了未央宫。 第29章 沈淮安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天上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士兵的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压压的天空,闪电劈开浓云,四处仿佛凝滞了一般。雨中行军,速度并不快,却颇为沉重耗费体力。 沈淮安足足行军一日有余,才下令原地休整,安营扎寨。 不远处,京城已隐约可见。 待大雨停歇已是半夜,外头有士兵来报,他们在军营周围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自称是周瑾之,被人五花大绑着,推推搡搡到了营帐之中。 沈淮安忙叫他进来,只见周瑾之亦是狼狈,不但衣衫凌乱,连脸上也蹭了泥土,应是被按在土里,头发上还滴答滴答落着泥浆。 「可算见到你了。」周瑾之气喘吁吁说道。 沈淮安不禁莞尔,挥了挥手,叫士兵们松了绑。 「你怎来了?京中如何?阿婉没事吧。」沈淮安问道。 当初他筹备举事离京,便安排了周瑾之留在京城,一来刺探消息,二来照顾京中余下的故旧。周瑾之有周家做掩护,纵然是身在曹营,但李武却从未怀疑过他。 「海棠传信给我,说叶迎云有意与我们合作。」周瑾之神色复杂地说道。 沈淮安眉头微蹙:「叶家小六?」 叶六娘身为皇后,如今竟要和旁人合作推翻自己的丈夫,这说起来,实在叫人感慨。 沈淮安还记得,上辈子他与叶六娘在宫中见过一回,那是李昭死后,她一身白衣,面容平淡而冷峻,这之后,皇位更迭,只她这个皇太后,倒是做的稳稳当当,饶是前朝风起云涌,她的宫里一直是平平淡淡的。 「也罢,有她三哥护着,便是李武死了又有谁敢难为她。」沈淮安笑道,之后立刻吩咐人传信,叫叶修昀回来一趟,既然是他的妹妹,要做什么,自然是要支会他一声的。 「阿婉如何了?李武没难为她吧。」沈淮安又继续追问道。 周瑾之摇摇头:「海棠说薛婉过的还行,李武不怎么去打扰她,除了被看得紧一些,并没吃什么苦,只是如今你围了京城,后面可就不好说了。」 沈淮安点点头,突然问道:「如今纪海棠经常出入皇宫吗?」 周瑾之点点头,而后回过神来:「你要干什么?」 沈淮安轻笑一声,并不答话。 叶修昀原本在后方督办粮草,听了传信,立刻奔了京城,刚入营帐,却见营帐之中,只有沈忠一人穿着沈淮安的盔甲,傻傻地坐在那里。 「沈淮安呢?」叶修昀挑眉问道。 沈忠瞧着叶修昀,仿佛是见了亲人,一脸哭丧地表情,站到叶修昀面前,结结巴巴道:「少爷说想薛大小姐想的紧,要混到皇宫里去看看她。还说他去去就回,用不了两个时辰,叫您在这儿等他一会儿。」 叶修昀脸色一白,气得手都跟着抖起来,冷笑道:「那他不如顺手杀了李武,这天下也就清净了!」 沈忠「哇」得一声跪下,抱住叶修昀的大腿,呜呜道:「叶公子,您可千万别走了,这军中还得有人主持大局呢。」 声声哀嚎传出,军帐之外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一句。 纪海棠和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宫门前,侍卫们拦着他们,面面相觑道:「皇宫内院,外男是绝不可进入的。」 「你们瞪大狗眼看清楚,这可是我师兄,我们师门最顶尖的神医,如今我们为皇后娘娘配药而来,若是惹恼了他,耽误了皇后的病情,你们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们面面相觑,只得回头去禀告。 没一会儿,便有个太监赶过来,正是李武身边的,他笑的十分勉强地问道:「纪姑娘这是……」 纪海棠上前一步,和太监咬耳朵道:「我这位师兄脾气古怪着呢,他听说我要拿他全部的药,很不高兴,偏说我是借机诓他的药,要进来亲自诊治一番。」 太监听闻这男人还要进未央宫,不禁更是变了脸色。 「他医术在我之上,若能让他为皇后诊脉,其实是件好事。」纪海棠劝道。 这之后,那太监又去禀告李武,许久才得了信,同意他进来。 未央宫里,叶六娘刚醒了喝完药,薛婉坐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笑道:「有了海棠的药,你气色好多了。」 叶六娘微微勾了勾嘴角,神色间并不见半分喜色。 没一会儿,外头宫女禀报,纪姑娘来了,且还有她的同门师兄,要来为皇后诊脉。 薛婉和叶六娘都是一愣,没一会儿,便见纪海棠带着一个青年人进了门。 那青年人一身白衫,身形十分瘦弱,个头不高,模样平平,一张脸神色木然,薛婉只瞧了一眼,不禁眉头紧蹙,询问地看向纪海棠。 第30章 纪海棠尴尬一笑,并不说话。 「我诊脉,不可有闲杂人等在旁看着,你们都下去吧。」那人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竟十分嘶哑难听,像是受过伤的。 宫女们面面相觑,露出迟疑的面容。 叶六娘开口:「去吧,有纪姑娘和薛贵妃在,你们还怕本宫出什么事不成?」 听此,那些宫人们只得行礼退了下去。 薛婉上下打量着来人,此人浑身上下处处都让她觉得陌生,只一双眼睛,不知为何,却叫她瞧着熟悉,跟着心仿佛在胸中打鼓。 「我可曾在哪里见过这位先生?」薛婉疑惑地问道。 纪海棠噗嗤笑了一声,推了薛婉一把道:「走走走,你们俩单独说去,别来烦我们。」 薛婉一愣,再抬头,便见那男子的眼里带着一丝戏谑和深情。 他突然伸手拉过她的胳膊,将她拽到外间,一把按在怀里。 「阿婉……」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薛婉浑身僵硬,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沈淮安……」薛婉颤抖着问道,「你……你为何……还有你怎么……」 她几乎语无伦次,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只见沈淮安微微一笑,松开薛婉,他的身上发出「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整个人便长高了三寸,衣裳都不太合身起来。 「缩骨功,好在儿时练过,没想到如今用上了。」沈淮安笑盈盈说道。 薛婉看着那熟悉的身形,终于确信,他真的是沈淮安。 沈淮安低头看着薛婉,她看起来神色如常,也并无半分削瘦,心中不禁觉得好笑,这女人啊,总能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处处都不用他担心。 前世时,沈淮安每每看到这样的薛婉,便会发自内心的恐慌,只觉得总有一日薛婉定会决绝转身,再不肯爱他。可如今,他已淡然,两世的纠葛,能拥她入怀,已是上苍对他沈淮安的垂怜了。 薛婉瞧着沈淮安,一阵高兴过后,才觉得不对劲,气道:「你疯了?这种时候你跑到皇宫里来做什么?若是被李武发现,该怎么办?」 「我太想你了。」沈淮安小声说道,他嘴角勾着笑,眼底尽是温柔,轻声说着,「好不容易打到京城,我怎能忍得住?」 薛婉一时气结,眼里却有些发热。 她也是想他的。 住在皇宫,被当做人质,与外界几乎断了联系,还要分出精力照顾叶六娘的情绪,薛婉过的也十分疲惫,但她总是要打起精神来的,每一顿饭都吃的精细,每一个晚上都好好睡觉。 只是午夜梦回,想到月色下的另一个人,薛婉也会难过,可难过并没有什么用,她早已学会如何收敛情绪,要那些悲伤不轻易发散出去。 可就在看到沈淮安的这一刻,薛婉有些忍不住要崩溃了。 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薛婉看着沈淮安,嘴唇微微颤抖,轻声说道:「你这个王八蛋……」 沈淮安瞧着薛婉的眼泪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擦着,满是茧子的手把薛婉刮的脸上生疼,她一边哭一边生气地把他一把拍开。 「怎么说哭就哭了?别哭,别哭,李武欺负你了吗?我去杀了他好不好?」沈淮安真的慌了神,一边擦眼泪,一边胡说八道着。 薛婉气得狠了,拉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沈淮安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冷气,眼神却暗了下来,他突然俯身,狠狠吻上薛婉的唇。 这个吻辗转而温柔,他的大手扶着她的后脑,唇齿依偎之间,将心中道不尽的思念一力诉尽了。 两个人彼此之间,已许多年不曾这般吻过,都有些动了情,起先是沈淮安单方面的侵略,后来薛婉的回应也渐渐热烈起来。 许久,沈淮安才放开薛婉,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心跳如擂鼓。 瞧着薛婉殷红的唇和脸颊上的淡淡薄红,沈淮安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笑道:「不行,再这样我就不想走了。」 薛婉也笑了起来:「我等你来接我。」 沈淮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屏退宫人已是有些古怪,沈淮安不敢多留,刚准备离开,便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李武的声音淡淡传来:「怎么都在外头候着?」 有宫人小声答道:「是皇后娘娘要奴婢们出来的。」 大门哗啦一声打开,李武站在门前,只见一个陌生的瘦小男人正坐在桌边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轻斥道:「师父早就言过,此药药性过于霸道,你开方子的时候,脑子被狗吃了吗?」 纪海棠小心赔笑道:「师兄说的是。」 李武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微微一笑:「这位便是纪姑娘的师兄吧,想来医术更是高明。」 第31章 那男人眼皮都不抬一下,傲慢道:「不敢当,不过是个郎中罢了。」 说罢,他搁下笔,转头对纪海棠道:「照着这个方子来。」 纪海棠如获至宝,将那方子小心收好,又朝李武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神。 「陛下赎罪,我先带我师兄出宫,回来再与您细说,可好?」 李武蹙眉看了那人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纪海棠便带着她这个师兄走了。 李武绕进内间,只见叶六娘躺在床上,面色却好了许多,他不禁心头一松。 薛婉坐在一旁,见李武来了,便起身道:「既然陛下来了,我就告辞了。」 李武点点头,薛婉刚要离开,他突然开口道:「慢着……」 薛婉回头看向李武,神色坦然:「不知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李武盯着薛婉看了片刻,突然冷声道:「来人,去把纪姑娘和她那个师兄追回来。」 刹那间,薛婉的手在袖中狠狠痉挛了一下,只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迎上李武的目光。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武看着薛婉的唇轻笑道:「贵妃今日的口脂实在好看的很。」 薛婉微微一愣,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嘴里多了一些铁锈味,她突然意识到,因为方才那个吻,她的嘴角破了。 纪海棠和沈淮安刚出了未央宫,才要往朱雀门去,李武的贴身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二人说道:「还请……还请二位留步。」 「我师兄还要赶快去给皇后寻药呢,如何留步?」纪海棠忙道。 那太监略一迟疑,赔笑道:「这是皇上的意思,二位您看这……」 纪海棠微微变了脸色,回眸看向沈淮安。 沈淮安略一迟疑:「这……在下时间紧迫,不知陛下寻我所为何事,若是皇后娘娘的病情,与我师妹说便是了。」 那太监也并不知晓李武为何突然要将人叫回来,只那到底是皇帝的意思,又有谁敢不从呢? 「还请神医稍等片刻,我们做奴才的也摸不透主子的意思啊。」那太监擦了把冷汗,轻声说道。 沈淮安听此,只得道:「罢了,若是如此,回去便是了。」 再回未央宫,外间只李武和薛婉两个人。 李武脸上又难得的有了几分笑意。 沈淮安神色自若地上前行礼,看上去坦坦荡荡,丝毫不害怕的样子。李武瞧着他这般,轻声道:「方才还未请教神医尊姓大名呢。」 纪海棠忙道:「我师兄姓孙,单名一个城。」 李武横了纪海棠一眼:「纪姑娘不必插嘴,朕是想听你师兄说话的。」 沈淮安声音嘶哑地说道:「草民年幼时伤了喉咙,说话困难,平日里都是能不讲便不讲的。」 李武了然,他上下打量着沈淮安,心中略有些狐疑,毕竟这个孙城看起来身量也和沈淮安不同,眉眼间更无半点相似。 而薛婉自孙城进来后,更是无动于衷,丝毫不见慌乱,若说孙城真的是沈淮安,这二人的心思也实在深沉至极。 李武蹙眉问道:「方才孙大夫走的匆忙,朕不曾细问,皇后病情如何。」 沈淮安早有准备,答道:「皇后忧思多虑,又因坠胎体虚过劳,不但需要静养,更重要的是需要开怀心情,我师妹用药太过,皇后身体虚不受补,故而草民将剂量减了些。」 李武见此人说的有模有样,又多番试探了一翻,沈淮安都答的极好,他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松口放人。 纪海棠和沈淮安这才双双告退离开。 薛婉见二人走了,心头悬着一颗心这才落下,她冷声对李武道:「若是无事,我回玉禧宫了,陛下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武冷冷看了薛婉一眼:「自然是不放心的,宁可错杀一千,朕也不会放过一个。」 薛婉微微一愣。 李武随后道:「来人,传暗卫,纪海棠留下,孙城杀了吧。」 外间有人领命而去。 薛婉的心提到极限,脸上已隐约露出苍白之色,她知道自己此时做不到无动于衷,只道:「你就不怕得罪了纪海棠,她不再给六娘治病了吗?」 李武挑了挑眉:「皇后本就无性命之忧,朕不过是看她太虚弱了些罢了。」 那样冷清冷意的口气,薛婉气急,又挂念沈淮安,只点点头:「好,希望你今日不要后悔自己所说之话。」 说罢,薛婉也不行礼,转身便出了未央宫。 李武坐在原处,眉头紧蹙,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一个茶杯砸在屏风上,落到地上。 一个宫女惊呼了一声:「娘娘……」 第32章 而后是叶迎云虚弱地喘息声。 李武站起来,刚要绕过屏风,便听里面传出一声轻斥:「滚!」 他神色一暗,只低声道:「那你好好休息。」 说罢,李武退了出去。 走出未央宫,李武身边的侍卫凑过来说道:「皇上,方才玉禧宫内窜出两名刺客,暗卫们已经去追了!」 李武面色微变停下脚步:「加派人手,一定要截杀那二人!」 「属下遵命,那……那个孙城……」 「罢了,去把人叫回来吧,不必杀了。」 「是。」 薛婉出了未央宫,心里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她身后的宫人们却还紧紧跟着,寸步不离,她想要往旁的地方转转,却还是本拦住了。 「还请贵妃娘娘回玉禧宫,皇上吩咐过,除了未央宫和玉禧宫,您是哪里也不能去的。」 薛婉一时气急:「你们有完没完,若我偏要……」 她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两个黑衣蒙面人突然自她身后略过,快刀斩乱麻地杀了她身侧的两名宫女。 薛婉不等回过神来,其中一人将一个蜡丸塞进薛婉手中,便又飞奔而去。 这一切都不过片刻,兔起雀落的功夫。薛婉怔忪半晌,而不远处,「有刺客」的呼声由远及近。 宫里顿时乱了起来。 而此时,纪海棠和沈淮安气定神闲地走出宫门,抓刺客的喧嚣声热闹非凡,不时有成队的侍卫跑过。 纪海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这也是你安排的?」 沈淮安低笑一声:「你们真当我没有半点准备就敢进来?」 纪海棠白他一眼:「快走吧,可千万别连累了我。」 薛婉回到玉禧宫,将所有人都屏退了,这才小心翼翼打开蜡丸。 只见蜡丸里有个小纸条,上面写道:想办法引李武去跑马场。 皇家跑马场过去是李瑾瑜常去的地方,因李武不好骑射,自新帝登基以来,一次也没用过,薛婉将那纸条用烛火燃了,心中便不禁盘算起来。 要把李武引到那里去,而又不露痕迹,可并不容易啊…… 两个刺客都是有备而来,纵然都负了伤,却也还是顺利逃了,李武气得在上书房摔了无数的杯碟。 周子安走进上书房,看着满屋的狼藉,眉头紧蹙:「皇上,沈淮安的大军已在京郊集结,只怕不日便要攻城了。」 李武闭了闭眼,坐回椅子上,再睁开眼时,他眼底一片清明:「子安,你说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爱可以到什么程度?」 周子安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是世家子弟,自小身边就有伺候的女人,后来为了尚公主,他才将那些人散了。可李瑾瑜实在并不是个惹人喜爱的女人,以至于他倒向李武,只为了摆脱李瑾瑜这个噩梦一般的疯女人。 「臣不曾喜欢过什么女人。」 「你说一个野心勃勃极有手腕的男人,真的会爱一个女人胜过一切,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了,为她豁出性命,为她欲生欲死吗?」李武的眼里有些疑惑。 周子安却有些迟疑:「陛下说的是?」 李武嘴角微勾:「朕第一次有把握对付沈淮安,便是听皇后和叶修昀的夫人闲聊,说薛婉在金陵得了时疫,沈淮安为了救她,差点把性命都丢了。那时候朕便想,只要拿住了薛婉,沈淮安便不足为惧了。」 周子安微微迟疑:「陛下当真要将江山社稷托付在这般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吗?」 「当然不会。」李武摇了摇头,从袖间取出一封信。 周子安忙上前接住。 「这封信是给北蛮呼衍王的,他不是一直想要边城吗?若沈淮安拿下京城,朕便会西逃,到时候呼衍王挥军南下,沈淮安自然分身乏术,我与呼衍王两路夹击,必然可破。」李武冷静说道。 周子安脸色大变:「可是那呼衍王野心勃勃,并不好相与啊……」 「朕自然知道他不好相与,可如今朕又能如何?」李武恨道,「只愿沈淮安当真那般在乎薛婉,待到他攻城的时候,朕把薛婉往城墙上一摆,便能叫他投鼠忌器也好。」 周子安听此,沉默不语。 「你去吧,信留给可靠之人,关键时刻,把信送出去。」 「是,臣遵旨。」周子安忙行礼退了下去。 之后数日,沈淮安都围而不攻,双方还互派了使节谈判,自然都是不欢而散的。 因沈淮安那日闹了那出,加上局势渐危,薛婉被李武下令,禁足玉禧宫,叶六娘又病着,偌大的宫殿,整日空荡荡的,薛婉想了数日,才唤了人,取出一件压箱底的簪子送给林十一。 林十一收了簪子,自然免不了要回礼一番,她并不知李武缘何恼怒了薛婉,只心里免不了幸灾乐祸。薛婉可是和叶六娘一个鼻孔出气的,如今她竟然给自己送簪子,显然是服了软,想要投靠了。 第33章 待林十一登了玉禧宫的门,薛婉自然十分殷勤,对她礼遇有加,显是服了软。 林十一被安抚地很是高兴,又问起薛婉如何得罪了皇帝。 薛婉十分懊悔地说道:「其实是前些日子在未央宫,皇上那日说前些日子北方的贡马到了,想带人过去试试马,散散心。」 林十一眼前一亮:「皇上想去跑马场?」 薛婉苦笑道:「我也是一时多嘴,说皇后娘娘身子骨弱,只怕不好多劳累。哎,皇后坠胎不顺的事你也知道,二人一直闹着别扭呢。皇后一力追查,皇上却拦着不让……」 我这话一说,不知怎的,皇上和皇后又把话题绕到这事上了,越说吵得越凶,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上一个不高兴,迁怒我,把我禁了足。」 提起此事,林十一的脸上露出十分古怪地神色,她的嘴角勾着一丝微妙地微笑:「这样啊……」 薛婉点点头:「可不是。」 林十一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皇上近来政务繁忙,也是该散散心的。」 薛婉不动声色地取出一个盒子,笑道:「专门给妹妹准备了礼物,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你且先凑合着看看。」 林十一好歹也是世家出身,但想到薛婉之前送给她的簪子,不禁心中微动。那是支掐丝的凤簪,上面坠着的宝石各个都成色极好。 薛婉将匣子推到林十一面前,她神色扭捏地打开,便见满室光华照人。 二十八颗夜明珠,个顶个的有指头那般大小。 薛婉笑道:「若妹妹日后登上凤位,恰好可以做一顶凤冠。」 林十一呼吸一窒,笑道:「姐姐说笑了。好吧,待过两日,我若成功邀了陛下,便派人来告诉你。」 「可就等着妹妹的好消息了。」 林十一的动作快极了,不过十来日,她便说动了李武去跑马场散心,且难得的解了薛婉的圈禁,薛婉趁机将消息通过纪海棠传到沈淮安那里。 此时,沈淮安的军队已和李武数次短兵相接,双方都只在接触试探,并未使出全力。 「亲自带人设伏?」叶修昀听到沈淮安说的话,扬声道,「我反对!」 军帐之中,难得的人来的整齐,沈淮安正在和众人商议伏击李武的事。 皇家跑马场位于皇宫边缘,背靠群山,十分适合奇袭和打埋伏,沈淮安的计划正是提前派人埋伏在山上,待李武到达,便来个偷袭,活捉或者当场杀了都无所谓,如此不但不必攻打京城,也可解了薛婉为质的危机。 「地形适合奇袭,这不但对我们有利,对李武也一样有利。此人生性狡诈,若此是诱敌之策,又该如何是好?」叶修昀冷声道。 自从听说叶六娘坠胎不顺,气血两亏,再不能生育,叶修昀便气炸了,只他向来隐忍,不但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做事反而愈发周全,只是浑身上下都带着些杀气腾腾。 「若是诱敌之策,自然是将计就计,一不做二不休,把李武杀了。」沈淮安嗤笑道,「老子还就怕他不诱敌呢。」 若论想杀李武的心,沈淮安比叶修昀更着急,上回在皇宫,他什么都没顾得上和薛婉说,只一个吻,便被李武打断了,正是满肚子邪火无处发呢,如今他恨不得带一群死士,直接夜探皇宫,抹了李武的脖子才好。 叶修昀气道:「你知道他会带多少人?万一中了埋伏,你拿什么跟他们拼?」 「自然是拿命拼。」沈淮安漫不经心道,「我媳妇儿还在那呢,不拼命怎么行?」 叶修昀一时气结,抬眼看向周围,只见沈忠、石磊、周瑾之各个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准备说话。 「你们这都什么意思,说话啊!」叶修昀气道。 沈忠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石磊也道:「就是,我们不过是些听令的,正事你们俩说了算。」 周瑾之干脆没敢抬头。 「罢了,你别难为他们了。」沈淮安摆摆手道,「且先等宫里再探出什么消息再说,按我推测,李武没那么好骗。」 数日后,李武去跑马场的日子定了下来,宫中再传出消息,沈淮安瞧着飞鸽传书,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 他把那纸条递给叶修昀,对方果然也变了脸色。 「薛婉也去?」 沈淮安冷笑一声:「是啊。我早就说过,李武没那么好骗。」 带着薛婉,说明李武并不放心,只怕也报了心思,想借机引沈淮安入瓮。 这跑马场搞不好反成了决战之地。 叶修昀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光明正大的打,李武定不是咱们的对手,如此选一个地方,双方了结,也并不损耗兵力,比的却是谋略了。」 第34章 沈淮安微微眯了眯眼:「都去休息吧,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得一击必中。」 而此时,薛婉也收到了消息,她看着林十一,狐疑地问道:「皇上当真要我也去?」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百般为你求来的呢。」林十一笑道,「姐姐今日做些准备,皇上说了明天一早咱们就过去。」 薛婉笑了笑,心不在焉道:「可多亏妹妹了。」 她心知肚明,以林十一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在李武面前替她美言,只怕要薛婉也去跑马场,是李武的意思。 若是如此,便有些奇怪了。 薛婉面上和林十一说笑,心中却转过数念,只是如今事事不可改,她也只能多做准备,以备不测。 第二日,薛婉将能拿上的全部武器藏在了身上,沈淮安送她的袖箭、有机括的簪子,还有一把匕首和一些毒药。 她贴身将这些东西一一放好,这才随李武往跑马场去了。 这里她来过几次,对地形还算熟悉。皇家马场在皇宫的一角,背靠群山和林场,若是秋猎,皇帝都会带人来此,射出第一支箭后,京城的儿郎们,便会一起出发,猎回各种山珍。 只是如今,京中局势动荡,沈淮安大军压境,再没人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此次到跑马场,李武带了一队二十人的侍卫,再加上伺候林十一和薛婉的宫女,人数众多,十分浩浩荡荡。 林十一和薛婉坐在凉棚里,李武骑上马转了一圈,便也坐下了。 「皇上说是骑马,怎来了,又不骑了?」林十一乖巧地坐在李武身侧,撒娇道,「臣妾喜欢看皇上骑马的样子。」 李武却微微一笑:「朕骑的不好。数年前倒是见过旁人骑马,那时候长庆公主和薛贵妃一同骑马,还是沈淮安救了你们。朕可没记错?」 薛婉听此,抬眼瞧了李武一眼,淡淡道:「是啊,我都快忘记了,那时候你也在的。」 那时候的李武只不过是李瑾瑜身边一个小小的跟班,有点唯唯诺诺,无论遇到谁,都是一副存在感不高的样子。 可是就是这个人,数年之后,却是风起云涌,算计起天下来。 「只怕你从未想过,朕有一日会坐在这个皇位上,指点江山。」李武傲然笑道。 「确实没有想到。」薛婉淡淡,「那时候陛下韬光养晦的样子,实在叫人佩服的紧,只怕千年的王八也不见得比你能忍。」 林十一愣了愣,而后指着薛婉怒道:「你怎敢如此说陛下!是不想活了吗?」 李武却并不生气,反而淡笑道,话锋一转,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群山:「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那是我的长处。而操之过急的人,只会死在别人的刀下。」 薛婉顺着李武的目光看过去。 天气渐暖,山上是大片大片的绿色,自山下望过去层峦叠嶂,连绵不绝。郊外凉风吹过,漫山遍野的树木便跟着簌簌作响。 她神色微暗,不再说话。 林十一瞧瞧李武,再看看薛婉,只觉得二人的脸上俱是杀气腾腾。她咬了咬唇,也不敢说话了。 「纵横谋略靠的不都是阴险狡诈,尤其是用兵一道。」薛婉淡淡说道,「陛下不曾去过边关,没见过将士们与北蛮厮杀征战时的场面。塞北大片大片的荒漠,无险可守,每一寸土地都是靠将士们的血和命换回来的。而陛下人在京城,享这万里的繁华,当真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生于天家,若是如此多愁善感,那可就不用活了。」李武笑了笑,而后话锋一转,「今日是沈淮安让你引我来此的吧,此处确实十分适合伏击,却不知沈淮安能否安然杀出重围呢?」 他话音未落,山上已传出些厮杀声,只见半山腰上,人影重重,树影摇曳,间或还有弓箭射出,愈发激烈起来。 林十一嘤咛一声,倒在李武怀里:「有刺客,陛下,人家害怕。」 李武此时满心记挂着沈淮安,不耐烦地将她一把推开,蹙眉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林十一被推了这一把,差点摔到地上,不禁一愣。 只见李武紧紧盯着山上的局势,站了起来,他挥了挥手,一队兵马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将李武护住,领头的将军拱手对李武道:「陛下,末将前来护驾。」 李武点点头:「留五百人守在这,余下的也上去吧。」 那将军领命,亲自率人冲了上去。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上的战况。 此时,沈淮安手中持剑,正率领众人一路拼杀,因山地是小股兵马作战,至多也不过千人,故而他手下有些名堂的将领他都未带,只自己一个人带了手下的精兵自后山翻过来,埋伏了半夜,直到李武出现,这才下令出击,果不其然和李武的人马撞在一处。 第35章 沈淮安遥遥往山下望过去,依稀可见跑马场内,薛婉和李武都站在那里,他心头微热,手中的剑愈发快了,砍瓜切菜似的杀起人来。 若论杀人之术,漫山遍野的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沈淮安,他剑光翩翩,所到之处,俱是血肉横飞。 沈淮安带着的精兵更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李武的人马在他们面前十分不够看。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山上的战线便渐渐往山下去了,擦叫声此起彼伏,自山上一路滚下来,薛婉细细瞧过,都是李武的人。 李武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陛下以身诱敌,便是想将沈淮安伏击于此。可陛下似乎忘了一件事,若是陛下的伏兵根本挡不住沈淮安呢?」 李武盯着薛婉的眼,神色冰冷至极:「是啊,沈淮安确实有万夫不当之勇,不过朕有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薛婉明白,这说的自然是她了。 「是啊,陛下要我来伴驾,我便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薛婉轻叹了口气,「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李武问道。 「可惜陛下的算盘只怕又要落空了。」薛婉说罢,突然朝李武扑了过去。 李武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地上,不禁闷哼一声。 薛婉早有准备,一脚踹飞了林十一,而后用簪子抵在李武的脖颈间。 林十一猝不及防,一声尖叫便趴在了一旁,晕了过去。 「别动,簪子是特制的,机括里有钢针,钢针上面有毒。」薛婉慢条斯理地说着。 李武看着那金簪,脸色十分难看:「挟持天字,是何等的大罪,薛姑娘不为你的父母弟妹又该如何想呢。」 薛婉出手的速度快如闪电,而李武身边诸多将士,又有谁会想到,一个弱不禁风娇滴滴的贵妃,竟有这样干脆利落的身手。 而李武的注意力都在沈淮安身上,又哪里想到,薛婉竟会猝不及防来这样一招。 「陛下,咱们还是回凉棚里坐一会儿吧,站着看,太累。」薛婉笑道,她挟持着李武回到凉棚里,轻轻叹了口气,「如今这局面,陛下还有打下去的意思呢?不若双方都停手,好好谈谈如何?」 李武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而后他挥挥手,示意传令上山停手。 沈淮安自山上下来的时候,恰好杀的尽兴,手上持着一刀一剑都是染血,刀刃上还有豁口。他背上背着六七把剑,显是做好了苦战的准备,却未料到薛婉竟然趁机挟持了李武。 他不禁微微笑起来,心中想着果然是薛婉,也只有她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李武站在凉棚里,薛婉用簪子抵着他的脖颈,余下的侍卫们都围了过来,场面十分静默。 「各位将军还是往后再退两步,我一个柔弱女子,见着你们只觉得害怕,若是一不小心伤了陛下,可就得不偿失了。」薛婉淡淡道。 她抬头看沈淮安。 沈淮安方才一番激战,虽未受伤,身上却沾了不少血,眼里更是杀气腾腾的桀骜不驯。他是倚剑而生的男人,在战场上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手中出鞘的剑,冰冷而锋利,沾染着血色。 然而就在看到薛婉的刹那,沈淮安的眼底的冰渐渐消融了。他们肆无忌惮地对视,沈淮安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朝她眨眨眼。 薛婉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数日不见,很是思念,便只是一个眼神,哪怕刀剑相逼,也叫人十分高兴。 李武面色铁青,看着沈淮安慢慢走到他面前。 「陛下,三月前一别,微臣甚是想念啊。」沈淮安纳剑入鞘,负手而立,身后一众精兵立刻围上来,双方人马均是紧张对峙,只沈淮安却仿佛十分松散的样子。 「想念?我看你是恨不得朕死!」李武冷声说道,「如今你率军围困京城,难不成真的要谋朝篡位不成。」 沈淮安微微一笑:「谋朝篡位自然不急于一时,只陛下可不要忘了,太子如今已满一岁,若是登基大宝,再由皇后垂帘听政,这大永朝也是一样太平着的,便是您有个山陵崩,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大胆沈贼,霍乱朝纲,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诅咒陛下!」李武身边的将军呵斥道。 沈淮安听此,却骤然拔剑,他手中长剑森然化作一道寒光,只一个刹那,方才出声之人便捂着脖颈,轰然倒下。血从他的指缝间喷涌而出。沈淮安将缓缓把剑插回鞘中,嚣张道:「还有谁,敢在这里大声犬吠?」 一时之间,满场静默。 李武的神色愈发扭曲起来,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太嚣张,薛婉在这里,我不信你不会投鼠忌器。 听李武提起薛婉,沈淮安露出一个森然笑容,而后他挥了挥手,身后便有将士点燃响箭烟花,天边传来一声轻响,没多久,京城的城门前便传来喊杀之声。 第36章 「陛下,我的人开始攻城了。」沈淮安冷冷说道,「陛下的江山眼看就要没了,何不坐下来谈谈,来维持皇家的体面呢?」 薛婉松了松手中的发簪,也道:「陛下不妨先听听沈将军的条件。」 李武却冷笑一声:「不,沈淮安,这江山朕可以扔了,但你会扔下薛婉吗?」 二人都不再说话,只这样对视着。 「我薄命一条,死了还有儿子继承皇位,可沈淮安,如果没有薛婉,你会是什么样的呢?」李武淡淡开口,「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沈淮安我说的可对?」 沈淮安渐渐变了脸色,连眼睛都愈发阴沉起来,他盯着李武,像是身体里住进了一只野兽,随时都会扑上去撕咬。他哑声道:「你不会想知道,若是薛婉死了,我会如何。」 李武见沈淮安的反应,便知道薛婉当真是他的弱点,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如此,咱们便谈谈吧。」 薛婉看着沈淮安的神色,心中不禁微微一愣,她极少见他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杀气腾腾地像是要带着李武同归于尽。 这样慌神的片刻,她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大喊,不待薛婉回过神来,林十一已扑过来,与薛婉扭打在一起。 林十一方才被薛婉一脚踹晕,悠悠转醒后边见薛婉站在她前面,竟挟持了李武。她没多想,便扑了上去,竟是一击即中。 薛婉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先找了地,一时之间头晕眼花。 李武飞快地闪身,他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攻向沈淮安。 沈淮安的剑几乎同时出鞘,双方人马再度战到一起。 薛婉和林十一在地上扭打,林十一本就只是个柔弱的闺阁小姐,方才不过是靠着一腔孤勇,偷袭了薛婉。若当真是比武艺,她在薛婉手下过不了两招。 只是薛婉摔了头,正是虚弱的时候,竟反被林十一按在地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林十一气力不济,却将一把骨头狠狠压在薛婉身上。 「我是不会让你伤害陛下的。」林十一歇斯底里地大喊,满头的鬓发散落,跟个疯婆子似的。 薛婉被她掐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阵阵的晕眩,挣扎之中,她摸到了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金簪,忙握在手中,抵着林十一的脖子,扣动机关。 一根钢针自林十一的喉咙穿出,她浑身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慢慢倒在薛婉身侧。 薛婉将她一把踹开,方要起身,便有一把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李武微微一笑,朗声道:「沈卿还不住手?」 薛婉闭了闭眼,无奈至极。 沈淮安看看李武,再看看薛婉,神色间却十分平静,这样的境况他并不陌生,也早已预料,他将手中剑倒插向地面,剑刃微微颤动,泛着寒光。 「你赢了。」沈淮安坦荡答道。 李武满意地笑了笑,手指一挥,他身旁的将士们便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而后,有人上前,将薛婉押着在李武身后,一时之间,情势倒置。 李武静静瞧着,笑眯眯道:「沈淮安你倒真是个痴情种子,当真束手就擒?」 沈淮安缓缓开口:「那倒不会。」 李武脸色一变冷声道:「你不怕我杀了她?」 「若薛婉死了,我保证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沈淮安平静说道,他说话时并不见激动,然而人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陛下,京城若是破了,您便是在这杀了沈淮安,江山帝位依旧不保。」薛婉轻声开口,她的脸上毫无惧意,」您并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与他浪费。」 薛婉的话是说在了要点上,沈淮安只带了一千人奇袭跑马场,可主力早已在攻城。 李武的脸渐渐扭曲,他这才明白了沈淮安的用意。 如今双方都是骑虎难下。李武不敢杀薛婉,薛婉一死,他便没了节制沈淮安的法子,但沈淮安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两相僵持,越拖越久,待到城门告破,他这个皇帝连老窝都被人捣了,还算什么皇帝? 「传令,调羽林军过来。」李武冷声道。 李武手下的侍者听此,忙放出信号,不一会儿,一队骑兵出现在跑马场四周,很快将整个跑马场包围。 这些人是李武手下的一支精兵,大多是京中贵族子弟出身,装备精良,又都是骑兵,只是人数较少,只有三千余人。今日李武都带来了此处。 沈淮安看着如此劲敌,难得的也露出凝重的神色来。 「沈淮安,这才是朕为你准备的埋伏。若是你还能活,再来皇宫救薛婉吧。」李武朗声道,而后命人牵了马过来,他带着薛婉上马,扬长而去。 沈淮安的精兵渐渐缩成一个小包围圈,他们方才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战,终究是有不少人挂彩,众人看着不远处尘土喧嚣,渐渐变了脸色。 第37章 沈淮安拔出插在地上的剑刃,双手握剑,一双眸子仿佛是千锤百炼过的出鞘之剑,带着森然地寒光。 羽林军的领头人拔了剑,寒光四射的剑锋举过头顶。 对方大吼一声:「冲锋!」 骑兵们仿佛离弦之箭,朝敌人冲了过去。 他们来的极快,沈淮安双手握剑,大吼一声,矮下身子,一剑斩断马腿!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更添了一份肃杀之气。 刹那间,喊杀声响成一片。 薛婉被捆在马背上,被颠了一路,飞快回到皇宫。 周子安早已等候在宫门前,见李武回来,忙压低声音道:「陛下,城门外挡不住了。」 李武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意外。 他冷声道:「信送出去了吗?」 周子安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已送出去了。」 李武至此才轻声道:「叫呼衍王过来吧,朕准备迁都,往西走,入秦岭,那里易守难攻,待呼衍王和沈淮安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朕再出兵秦岭,坐收渔翁之利。」 周子安未料到李武竟这么快就准备放弃京城,不禁呆了半晌。 「您这就要走。」 李武冷声道:「自然要走。」 而后他不再理会周子安,一路纵马到未央宫。 叶六娘听到外头阵阵喊杀声,早已坐不住了,还不知该做些什么,便见李武杀气腾腾地回来,身后有两个士兵押着薛婉站在门口。 「朕欲迁都,皇后若是愿意,便收拾一下,自南面的神武门出宫,财物只带点轻便贵重的便好,旁的不必多拿。」李武难得的语气快了些,他素来有些贵介公子的疏懒,如今却眉宇紧蹙,难得的紧张起来。 叶六娘愣了愣,心虚地点了点头。 「好,那阿婉……」 李武回眸看了薛婉一眼,冷笑道:「贵妃自然与我们同行。」 叶六娘和薛婉对视一眼,犹豫要说些什么,却见薛婉摇了摇头。 薛婉看着李武,冷声问道:「你刚才跟周子安提到呼衍王是什么意思?」 李武颇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薛婉:「你竟知道这个名号?」 呼衍王虽然肆虐大永朝北境,但一个身在京城中的闺阁小姐,对这样的人如此清楚,便显得有些奇怪了。 「是沈淮安与你说的?」 薛婉瞪着李武,声音却高了些:「你为何迁都秦岭,又为何对周子安说叫呼衍王过来。李武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多少有些微的颤抖。 前世,在北地数年,对呼衍王薛婉心知肚明,那于沈淮安来说,是宿敌一般的存在,沈淮安在边城数年,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几乎都与此人有关。 「李武,你疯了吗?你要引他入京城?」薛婉声音嘶哑地问道,「北境数座城池,多少要塞,都是大永朝的将士们用血换来的!若是丢了这些地方,大永朝再难抵抗北蛮的进攻,你要葬送的不只是你们李家的江山,还有千万百姓的性命!」 大约是见惯了薛婉处事不惊的样子,李武并未料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 「贵妃机敏,不过寥寥数言,你竟就猜到了我的计划。」李武轻笑道,自始至终,每一次和薛婉的交锋,李武都有种自己莫名其妙处于弱势的感觉,只这一回,他却终于发觉了薛婉的软肋。 「李武,想清楚你要做的事。」薛婉咬着牙关说道。 李武嗤笑:「古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就大业,本就是如此。薛婉,你这般担心那些不认识的陌生人,不若还是忧心一下你的亲近之人吧。他日京城沦陷,你的那些好友,不知要死多少,你的那些亲朋,又不知要死多少。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淮安的狼子野心!」 薛婉手腕微动,藏在袖间的匕首已滑入手腕中。 她身后的两名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心虚的痕迹。二人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兵刃偏离了一分。 李武还要再说,便见薛婉突然手持匕首窜了出来。 他面色大变,怒道:「还不救驾!」 却见那两名侍卫神色复杂,竟转身便跑。 李武本就手无缚鸡之力,被薛婉刷刷数刀逼近,十分狼狈。他摇摇晃晃躲了数回,见实在躲不过去,便挣扎着走到叶六娘身边,将她挡在身前。 叶六娘被他抓着胳膊,神色怔忪地看着薛婉。 纵然她不比薛婉来的对边关战事熟悉,但她自小便是饱读四书五经,也曾耳濡目染听过祖父与叶修昀讨论朝中大事,明白薛婉和李武方才所说的话。 薛婉的刀刃在叶六娘的鼻尖前停下,她不甘心地后撤,以匕首指着李武,怒道:「李武!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第38章 李武冷声道:「方才就该杀了你了事,如今却横生枝节,叫人后悔。」 二人对峙着。 叶六娘面色苍白,轻声问李武,她颤抖的声音带着哀求:「李武,你到底在做什么?收手吧,好不好?我陪你去求沈淮安,软禁也罢,流放也罢,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听到叶六娘的话,李武的脸上一阵扭曲,他低头轻笑:「六娘,你在说什么傻话,朕若死了,你和承允也活不成。」 叶六娘的眼渐渐红了,她扭头看向李武,眼神坚定至极:「我是叶家人,叶家多少代人都是大永朝的肱骨之臣,百年世家,我宁愿死,也不会做罪人。」 她说着,拼命挣扎起来。 李武猝不及防,竟被她挣脱了。叶六娘朝薛婉的方向奔过去,而与此同时,袖箭自薛婉袖中滑出,她一手拉住叶六娘,一手将那东西朝李武扔出去。 「趴下。」薛婉大吼一声。 袖箭划过一个弧度,被李武躲开,径直撞在他身后的木柱上。 但听轰隆一声,顷刻之间,屋顶上木灰簌簌落下,一道裂缝崩裂开来。 薛婉拉住叶六娘一路往宫外跑。 李武被爆炸阵了个七晕八素,脚下踉跄了一下,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 「六娘快跑,要塌了!」薛婉一边吼,一边连拖带拽,将叶六娘拉出去。 不过顷刻之间,她们二人已到了未央宫大门前。 身后,大门变了形,木屑四处飞舞,有仿佛爆破一般的声响,是木梁裂缝的声音。 叶六娘回眸望去,只见李武还在拼命往外跑。 门上的房梁已经要塌了。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你快跑啊!」 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转过去,朝李武奔了过去。 薛婉吓了一跳,却没拉住她。 「你快跑啊!」叶六娘大喊道。 李武茫然地看着突然间转头奔向他的叶六娘。那女人一身的狼藉,脸上都是灰尘,合着眼泪,丑陋不堪。 她满脸地担忧,朝他伸出手,焦急地说道:「你快跑啊!」 李武不禁伸出手,周围的巨响仿佛在刹那间消失,耳边只有叶六娘的催促。 「你快跑啊!」 轰隆一声巨响,房梁彻底断裂,砖瓦簌簌落下来,掉了满地,巨大的灰尘刹那间让整个未央宫都辨不真切,薛婉愣愣站在狼藉之中,轻声唤道:「六娘?」 她颤抖着向前一步,只见废墟之中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一块砖瓦狠狠地推开。 灰尘渐渐回落。 李武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叶六娘。 他半截身子被一截木料贯穿,胸口处露出半寸染血的木料,血像泉水一般自他的疮口冒出来,在身下聚集成一滩。他没有倒下,完全是因为这截木料的支撑。 叶六娘闭着眼,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只身上倒不曾见着什么致命的伤口。最后一刻,李武大约是将她护在了怀里。 李武吐出一口鲜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再看看怀中的叶六娘,突然松了手。 叶六娘跌落在地上。 薛婉站在他面前,复杂地看着他。 李武惨笑一声,艰难地抬头看向薛婉:「沈淮安的运气确实很好。」 薛婉蹙眉看着他:「若不是你一定要走绝路,本不至于如今这个下场。」 李武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反驳了,只是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仿佛解脱般的笑意。他嗤笑一声,低头看着叶六娘,道:「什么都别告诉她。」 薛婉尚没想明白李武的话,便见他已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喧嚣声渐渐响起,有宫人慌乱地大喊:「城破了,城破了……」 薛婉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城门奔去。 而她身后,一片废墟中的未央宫,李武仍跪在地上,尸体渐渐僵硬起来。 跑马场内,受了伤的马趴在地上哀嚎,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血染红了草场,连泥土都满是血腥的气味。 这里经过了一场恶战,地上零散站着些人,身上也都带伤,沈淮安双手发抖,半身浴血地喘息着,他担忧地看着皇宫的方向,方才巨大的声响,让他十分焦急,只是此时他太急于摆脱包围,战的脱力,根本挪动不了半分。 有受伤较轻的士兵扶住沈淮安,担忧地扶住他。 沈淮安抓着这个士兵的手,哑声道:「快,牵马过来。」 那士兵听此,忙点了点头,他牵了一匹马,将沈淮安扶上马背,猛拍马股,沈淮安一骑绝尘,朝皇宫的方向奔了过去。 他和负责攻城的石磊在皇宫城门前汇合,而后入宫,只见四处都是慌乱逃走的宫人,尖叫声哭泣声响成一片。 第39章 石磊不耐烦地命士兵们四处喊「投降不杀」,不少宫人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 沈淮安一路朝未央宫的方向去,四处都是乱跑的人,他跌跌撞撞地窜过去,恰好见到薛婉正逆着人群朝宫外狂奔 ,她的神色有些慌乱,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沈淮安。」薛婉上前一步。 沈淮安脚下一软,几乎要倒在地上,他被薛婉架住,靠在她身上轻声喘息着。 「你没事?」他问道。 薛婉笑着摇了摇头。 「李武呢?」沈淮安继续问道。 「死了。」薛婉压低声音道。 沈淮安松了口气,他突然将薛婉抱进怀里,可却双腿绵软,坐倒在地上。 薛婉猝不及防整个人压在沈淮安神色,两个人一起倒地。 「你……」薛婉忙要起身,却被沈淮安一把按住。 「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沈淮安轻笑着说道。 薛婉的头枕在沈淮安的胸膛上,听着他如擂鼓般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安心起来。 她闭了闭眼,决定放纵自己片刻,什么也没说,只这样靠着他。 皇城之中一片混乱,只这两个人却内心宁静至极。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帝王更迭的善后,各州府的安抚,还有并不见得听话的地方军。 可沈淮安此时,却只想这样躺在地上,抱一会儿他的阿婉。 「以后怎么办?」过了一会儿,薛婉忍不住问道。 「李承允做皇帝,我做摄政王。」沈淮安慵懒地说道,「你做摄政王妃。」 薛婉「呸」了一声,脸色微红,突然笑道:「说来,我也是嫁过人了。」 沈淮安神色一暗,也跟着坐起来,他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手指摩挲着薛婉的脸,而后捏起她的下巴:「便是真的嫁了人我也不会放过你。」 薛婉愣了愣,不禁笑起来:「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也舍不得这般待我。 沈淮安被薛婉戳破了心事,又气又恼,下嘴吻住了薛婉的唇。 他们安安静静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唇齿相依之间,沈淮安的手揽住薛婉的腰,动作温柔缱绻,仿佛是对待什么珍贵而脆弱的瓷器。 许久,他们才停下来。 薛婉的脸上带着红晕,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沈淮安,两个人的目光炙热而热烈。 又有宫人从未央宫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嚷嚷着:「皇帝驾崩了。」 薛婉回过神来,她起身将沈淮安一把拉起来。 沈淮安还不想起,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只这样一个眼神,便叫薛婉忍不住羞涩地红了脸。 「别闹了,快起来。」她气道,「你得陪我去找周子安,李武给了他一封信要他交给呼衍王。」 沈淮安听到呼衍王,才变了脸色,他站起来,拉着薛婉的手一路去寻石磊。 此时,石磊正带着将士们一个宫殿一个宫殿的搜索宫人,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 近千余名宫人在那里聚集,石磊叉腰站在中间,扯着嗓子吼道:「都别给老子哭了!哭的我脑壳疼,说了不杀人不杀人,怎么就听不懂呢!」 他自小接触过的女子只韩三娘一个,韩三娘生来就泼辣,凶起来的时候敢和他对骂,若是恼了是撸起袖子便敢打人的主,哪里像这些宫人们,小兔子似的,各个胆小,瑟瑟发抖。 石磊见薛婉和沈淮安赶到,这才松了口气。 「可算有人来帮忙了,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呢。」 薛婉却上前一步,蹙眉道:「先不必理会这些,石将军可见到周子安?」 石磊微微蹙眉,摇头道:「不曾。」 他见沈淮安和薛婉均是面色难看,也不问缘由,只道:「我马上命人全程搜索。」 「好。」沈淮安点点头,「务必要找到他的踪迹。你再派人去找叶修昀,要他马上过来。」 待叶修昀赶到皇宫,见到沈淮安和薛婉的时候,周子安的下落也有了些线索。 「城破之前,周子安出城了?」叶修昀惊道。 石磊点点头:「是,城一破,他就走了,出城后一路朝北疾驰,单骑快马,明日便能到边城。」 沈淮安冷声道:「马上派人去追,他不是送信,信只怕已经送出去了,他是要跑,一旦北蛮和我们开战,双方都不会放过他。只是如今,也只有周子安知道李武的计划。」 叶修昀和石磊都知道其中轻重缓急,慢慢点头。 「我欲亲自往边城增兵。」沈淮安缓缓道,「此事刻不容缓,若是当真叫呼衍王破了边城,京城也危险。」 第40章 叶修昀听此,却是眉头紧蹙。 「那京城怎么办?李武一死,本就群龙无首,你该流下来,稳定朝纲。」 沈淮安却慢慢摇了摇头,他抬头对叶修昀说:「呼衍王手下有北蛮二十万精兵,我若不亲自驻守,实在放心不下。京城这里便交给你们了,立李承允为帝,叶迎云垂帘听政,你来做宰辅,全天下通缉周子安,只说他谋害皇帝,如今逃了,正在追捕。」 纵然只寥寥数语,叶修昀已明白沈淮安的用意,他点了点头:「好,边关的事我不懂,你说了算便是。京城这里,你尽管放心,此次边关粮草筹集,交由瑾之负责,石将军便不要去了,这京中还是需有猛将坐镇的。」 「好,我知道了。」 沈淮安再去找薛婉,是在玉禧宫。 未央宫塌了,叶六娘和李承允便都被搬到了她的玉禧宫。 如今李武死了,天下易主,宫中的管事的见风使舵,均听薛婉的调配。 太医看过叶六娘的伤势,说只有一些擦伤,因怕叶六娘身子弱扛不住,薛婉便要太医给她开了安神药,这期间她醒了一次,人昏昏沉沉,也不曾问李武的事,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沈淮安来的时候,薛婉刚刚从叶六娘的卧房里出来。 他站在外间,负手而立,难得的换了衣裳,一身宽袍大袖的长袍,腰间还挂着香囊。沈淮安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模样秀气,十分风流斯文。 薛婉瞧着他,便忍不住笑起来。 沈淮安看她这般,忍不住拘束道:「怎么,哪里穿错了吗?」 薛婉摇了摇头:「只是见你这般穿,有些不习惯。」 「叶修昀说,京城的女儿家都喜欢这样的打扮。」沈淮安低笑道,「只是我穿成这般,觉得拘束。」 他有些笨拙地走了两步,成功把薛婉逗笑了。 沈淮安瞧着薛婉不禁的样子,看呆了片刻。 他的眼底尽是不舍,打量了许久,才轻轻说道:「阿婉,我又要走了。」 薛婉并不觉得惊讶,自说出呼衍王的名号之后,她便知道,沈淮安定然是要亲自去的,他放心不下。 边城无论前世今生,于二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回忆。 那个边塞小城,多年闭塞,总共不到千户的人家,沈淮安在那时,几乎能记着每个人的名字。 大永朝是全天下的大永朝,而边城的人,却更让沈淮安觉得那是他的子民。 「那我便不去了。」薛婉垂下目光,轻声说道,「六娘这般样子,新帝又小,我也走不开。」 「我知道,我也不想你去的。」沈淮安轻声说,「边城苦寒,没必要过去遭罪,只是有件事咱们得说好了。」 薛婉怔忪抬头看向沈淮安。 「待我凯旋,咱们得成亲。」沈淮安认真道。 薛婉不知该说什么,只定定看着他。 「其实我是想成亲之后再走的,只是如今你我身份特殊,我走之前,叶修昀会以宰辅的名义,封我一个摄政王和兵马大元帅,这已经有些叫百官起疑了,若再娶李武的贵妃……」 薛婉明白过来,如今朝中人都是门儿清,一个一岁的幼帝加上十分强势的摄政王,若说摄政王不想当皇帝,只怕连沈淮安自己都是不信的。 可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摆到明面上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其实薛婉是无所谓的,若说之前她还多少有些疑惑,如今她心中确信沈淮安对她的感情,虽然那挨千刀的,上辈子做了那么多事,但他这辈子已偿还的够多了。 既然老天爷让他们重活一世,那便再重新开始,又如何? 「那我等你回来。」薛婉笑了笑道,「我留在京城,照顾六娘,配合叶修昀稳住朝臣,等你回来。」 沈淮安看着薛婉安定地神色,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他有些惶恐地上前抱住薛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变心的对不对?」 京城都是世家子弟,风流倜傥者众多,可是阿婉,我也能穿的了文质彬彬的宽袍大袖,也能举手投足有风流的韵致。 薛婉啼笑皆非地看着沈淮安,却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禁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嗯,不变心。」 沈淮安的大军很快开拔,就在开拔的当日,呼衍王袭击边城的战报进了京城。 薛婉没有去送他,她有许多属于自己的职责要做。沈淮安以清君侧的名义入京,对外宣称是周子安大逆不道,谋害了李武。众人因此扶持李承允登基。 只是权臣幼帝,任谁都知道里面的门道。这样的关键时刻,按理,沈淮安应该留在京城,稳定局势,可偏偏为了呼衍王,他要去边关。如此,京城的烂摊子只能留给叶修昀和余下的人。 第41章 李承允登基,叶修昀为宰辅,叶六娘以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朝中诸多官员多有不服,皇室的宗族中也有不少异议,另立新主的呼声也有不少。 每日早朝,少说也要吵吵个三四个时辰。 薛婉以皇太妃的身份每日陪叶六娘一同上朝。两个女子于政务上都不是一窍不通的,因而还能与一些立场不同的官员打几场机锋,每日都是神经紧绷,下朝时只觉得疲惫不堪。 叶六娘醒来之后,薛婉便告诉她李武已死的事,她听了便没有再多言一句,只是按部就班的张罗前朝后宫的一切。 直到一个多月后,沈淮安打败呼衍王的消息传回京城,朝中的反对声浪才渐渐熄了。 朝中的一应事务由叶修昀全面接管,薛婉也跟着松了口气。 「眼看这天下又要安定下来了,你有什么打算?」难得空闲的时候,薛婉问叶六娘。 不到二十岁,叶六娘已穿上了暗色的宫装,头上的九珠凤冠也换成了老气的不能再老气的样式。她如今是一宫之太后,整日的垂帘听政和参与国事,让叶六娘的气度一日比一日沉稳起来。 有时候薛婉甚至会忘记,她本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子。 「自然是先把这太后当好,再给我儿寻一条路出来。」叶六娘淡淡一笑,神色间却是黯然。 李承允做皇帝,叶修昀辅佐,这不过是一时缓兵之计,这天下说到底已然是沈淮安的囊中之物,做摄政王或者是皇帝都不过是他一念之间。 「你放心,我想的开,便是为了孩子,我也得好好保重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叶六娘豁达一笑,叫薛婉放下心来,她近来总觉得叶六娘实在太平静了些。 「说来今日孔大人提到的今岁天灾人祸,粮食欠收的事,你可有什么对策?」薛婉转开话题,只还未说完,便有宫女走过来,朝二人福了福身子道,「启禀皇太后,皇太妃,薛夫人求见。豆_豆_网。」 薛夫人? 薛婉和叶六娘想了许久,才想起,这是叶六娘的五姐,薛婉的第二任后妈。 薛家自薛婉被扣皇宫,沈淮安起兵谋反之后,薛平想到自己这微妙的身份,便提了告假,足足数月不曾上朝,如今事情平稳之后,他才忍不住叫叶五娘来打探一下薛婉的口风。 叶五娘见这二人均是尴尬地不行,只是薛平一再说起,她才只得来了。 见着薛婉,她先是一番慰问,又夸了她一番,才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 「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婉儿,你要不要回家去?」叶五娘小心翼翼地提起。 薛婉如今是皇太妃,按照大永朝的历法,没有生育过子嗣的妃子是可以要求放出宫去的,修行也好,过继子嗣或者由家族供养也罢,都和皇室无关了。 薛婉迟疑了片刻,才笑道:「且先不着急。」 叶六娘在一旁听了,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笑道:「回去吧,既然是姐姐亲自来求,我便给你一道旨意,出宫去吧。」 「可是你这里……」薛婉仍是迟疑,她实在是担心叶六娘的,可叶六娘却只摇了摇头道:「不妨事,如今局势平稳,又有三哥护着我,不会有事的。何况沈淮安快回来了,日后你们再有什么,于你名声有损。」 薛婉想,自己便是再没什么,也该有损了,只她犟不过叶六娘,第二天朝堂上,便宣布放薛婉出宫的事。 叶五娘欢天喜地地等在宫门口,早备好了车架,将薛婉迎上去。 一进马车,春樱和芷荷便一左一右扑在薛婉身边,哇地哭出来,二人数月不见薛婉,在家中急的团团转,偏偏外面乱的要命,她们什么也打听不到,只能干着急。 叶五娘瞧着,也装模作样地擦着眼角的泪,道:「你父亲也是想你的紧。」 她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一路上也不多言,直到快到了薛府,才小心翼翼道:「这两日,你父亲和孔家的孔维走的很近,似对你多有打听。」 薛婉愣了愣,问道:「孔维?户部尚书孔维?」 叶五娘无奈地点了点头。 孔维今年三十有三,是孔家的旁支,论辈分乃是孔贞的堂叔,孔维年少有为,在李武登基时,便已是从四品的编修,李武死后,他抓住时机,站队站的好,加上和孔贞的这层关系在,一跃成了二品,补了叶修昀的缺儿,成了户部尚书,很有些风头。 他之前成过一次亲,可惜成婚一年,夫人死于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孔维一时沉寂过后,不知怎的,又开始打听起薛婉来了。 薛平瞧着孔维温文尔雅,比那个沈淮安看着舒服,便动了心思,要撮合二人,这才叫叶五娘把薛婉接回来。 薛婉对于薛平这种不要命的举措十分惊讶,她只当他早已察觉自己和沈淮安的事,只是谁能料到他竟还敢这般节外生枝。 第42章 叶五娘无奈道:「我也劝过他,这到底是你的婚事,便是他再喜欢那孔维,也不能随意帮你答应什么,总得问过你的意思。更何况,沈淮安这眼看就要回京了,都说他是要做摄政王的,这……这……」 她轻叹了口气,不禁用余光瞄了薛婉一眼。 薛婉笑了笑:「不妨事,让我来跟父亲说。」 薛平的书房内,薛婉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自从金陵回来后,薛婉与薛平日渐生疏,时至今日,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今日,书房内,孔维也在。 孔维生穿一件碧绿长衫,衣衫上绣着墨竹纹路,虽然他生的没有叶修昀的倜傥风流,也无沈淮安的英俊绝美,但却气质温和,瞧着让人心生安心。 薛婉福了福身子,道:「爹爹既然有客在,那女儿过会儿再给您请安。」薛平听此,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孔老弟不是外人。」 孔维却忙道:「唐突前来,已是叨扰,在下先行告辞了。」说罢,不待薛平挽留,他人已匆匆而去。 待孔维走后,薛婉才冷下脸来:「爹爹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薛平被女儿的眼神一蹬,不禁有些心虚:「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那沈淮安有什么好的?性子暴烈,手下冤魂无数,从金陵到京城,他所到之处,哪里不是血流成河。」 薛婉的婚事一直是薛平的心头大患,之前李武将她纳为侧妃,他才终于放了点心,谁成想不过半年,李武便死了,这女儿的婚事他又愁起来。 这时候,孔维的出现无疑叫他十分满意。女儿再嫁之身,能有这样的亲事,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 「更何况,谁知道那沈淮安到底还肯不肯要你,你毕竟是李武的女人,他那样野心勃勃之人,难不成真的会娶你?」薛平叹息一声,喃喃道,「婉儿,可千万别任性才是。」 薛平这样想,倒也不怪他。沈淮安和薛婉的事,到底都是暗中,其中知情者不过十余人,又都是不会乱说的,是以,薛平一心一意是要给薛婉找退路的。 薛婉抬头看了薛平一眼:「爹爹对婉儿的一片心意,婉儿十分感动,只是若您不想给自己,给薛家多找麻烦,还是少跟孔维来往为妙。」 说罢,薛婉也不想解释,只转身离开。 之后数日,孔维也偶尔上门,薛平都热情招待了,直到沈淮安回京。 沈淮安回京的那日,满城百姓夹道欢迎,欢呼不已。 他一身银甲,走在路上,沿途不少女子手持鲜花,往他身上丢去。沈淮安冷着一张脸,一路走完这过场,转头便换了身衣裳,登了薛家的门,连皇宫里的接风宴都没参加,只派沈忠去通知叶修昀,今天这饭不吃了。 「说不吃就不吃?他这是什么毛病?」叶修昀气得骂道,「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看他呢,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忠神色尴尬地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那个,京中传消息给少爷,说孔维似乎要跟薛大小姐议亲……我们家少爷去薛府了。」 韩三娘在一旁听了,差点笑到桌子底下去。 「壮士啊壮士。」 而此时,沈淮安正坐在薛家的正厅,和薛平慢条斯理地喝茶。 在此之前,薛平和沈淮安打过许多次交道,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城府极深,但为人还算有礼,二人说话,都十分有余地。 只这一次,沈淮安却显然并不准备给薛平留面子。 他虽没穿铠甲,但腰间是佩剑的,刚到时,他便把剑「啪嗒」一声拍在桌子上,朝薛平笑道:「今日刚到京城,也不曾给大人准备什么礼物,便冒昧登门,还请大人见谅。」 薛平瞧着他似笑非笑的阴森神色,不禁擦了一把冷汗问道:「不知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沈淮安淡淡笑道:「听闻皇太妃已被大人接回家中,可有此事?」 薛平迟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沈淮安说的是薛婉,忙道:「是有这回事。」 「哦,我是来看她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故而冒昧了。」沈淮安大咧咧说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把薛大小姐请过来吧。」 薛平一时有些迟疑:「您……您的意思是……」 「待朝中事了,我便会来薛家提亲,至于其他,无论是什么姓孔的还是姓孟的,还请大人早日推了吧,若不然,沈某下次可就不是空手来的了。」沈淮安森然道。 薛平瞧着沈淮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再想起之前薛婉的劝阻,不禁悔不当初。 「是是,在下明白了。」薛平忙起身,拱手一拜。 沈淮安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薛婉也收到消息,一路走到正厅,便见薛平在朝沈淮安作揖,不禁微微一笑。 第43章 沈淮安方才满腔的怒火,便在这个笑容里尽数灰飞烟灭了,余下的,只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委屈。 「我回来了。」沈淮安哑声道,「别忘了兑现你的承诺。」 说好了的,不可以变心,不可以抛下我。 薛婉似乎读懂了沈淮安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我都记得。」 沈淮安看着薛婉,也不顾身后薛平的脸色,只拉着薛婉的手一路出了薛府正厅。薛家他没正经造访过几次,翻墙而入的次数倒是不少,因此轻车熟路地进了薛婉的院子。 他走的快,拽得薛婉有些踉跄,他们径直进了院子,薛婉只来得及吩咐芷荷和春樱关门,便被沈淮安拽进了内室里。 沈淮安伸手把薛婉箍在怀里,一声不吭,只有些生闷气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薛婉笑道。 沈淮安抬头,哑声看着她:「你总是这般招人喜欢。」 薛婉不禁低笑一声,无奈道:「我爹爹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正因为知道,才心里忐忑,我知道,我并非良配。」沈淮安哑声说道。 薛婉微微一怔。 沈淮安一路从边关回来,但大约是想到要见薛婉的缘故,身上的衣衫显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的白色短打,腰见悬着佩剑,身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熏香,能在行军的途中做这些,已是十分难得了。 接连的征战,让沈淮安的气质愈发洗练,站在薛婉面前,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锐气逼人。 按着薛平那般迂腐之人的看法,沈淮安大约确实并非良配。 再战功赫赫也是武将出身,刀口上舔血的,说不得何时战死沙场,妻子就成了寡妇,且不提沈淮安如今,军权在握,一顶摄政王的帽子,整个大永朝已是他囊中之物,再过几年登基大宝也未可知。 薛婉再嫁之身,母家不强势,若日后真的成了皇后,在后宫之中,日子也不会好过。 嫁给沈淮安,于一个女子来说,总是似乎在赌些运气。 前世如此,这一世又是如此。 「是啊,你这人向来不是良配。」薛婉的嘴角不禁勾了勾,她笑着看向沈淮安,「与你在一起,似乎无论何时,与我而言,都是一场赌。」 沈淮安微微一怔,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慌。 这一阵子,他人到了边关,一路拼杀,招招都是绝杀,一路将呼衍王逼退数里,之后大永朝与北蛮谈判,愿修国书,永不侵犯。 那日,北蛮营帐之中,呼衍王瞧着沈淮安,不无佩服地问道:「你是我此生见过最难缠的对手,我以为你会将我们赶尽杀绝,却为何没有这般做?」 沈淮安冷笑:「老子没时间和你们耗了,老子要回家娶媳妇儿,想来我有生之年,你们也不会再敢侵犯中原了。」 呼衍王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沈淮安,你这人有点意思,日后若有机会,你我可以当朋友。」 沈淮安不以为然,火速签了国书,便班师回朝。 他的薛婉还在京城等着她呢,那时候孔维的消息已经隐约传出来了,沈淮安知道,自己的时间可不多了。 「可是阿婉,你答应我的。」沈淮安轻声说道,「前一世是我错了,可既然老天爷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便不会再放手。我费尽心思走到今天,从来都不是为了江山,只是为了你。」 薛婉定定看着沈淮安,他的声音还算坚定,只是眼底之间已有了些慌乱,薛婉那般模棱两可的话让他心中有了一丝惊恐。 她会不会要反悔了? 沈淮安是见过孔维的,那是个谦谦君子,于官场也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圆滑,他还是孔贞的亲戚,孔家一门如今唯一有些实权的人物,在家中说一不二。 这样一个人,定然是比他强的吧。 薛婉不说话,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沈淮安,她看着眼前人的神色从游离渐渐变得惶恐,直到恐慌而狂躁。 「你答应我的,你明明答应我的……」沈淮安颤抖着声音呢喃道。 薛婉绷不住了,噗嗤笑了出来:「你真的这么害怕?」她忍不住问道。 沈淮安瞧着眼前人的笑容,神色渐渐阴沉下来,他双手握拳,阴郁地瞪着薛婉,突然出手,狠狠将她抱在怀里亲吻。 那是个野兽般疾风暴雨的吻,不像是亲热,到仿佛像是要把她拆皮拔骨吃入腹中一般。 薛婉只觉得自己像是坠入风浪中的一叶小船,只能随着巨浪沉沉浮浮。 沈淮安的牙齿磕碰到薛婉的嘴唇,薛婉吃痛的呻吟一声,血腥味自口中散发出来。不知是不是被这味道刺激,沈淮安的动作愈发激烈起来,他一边吻一边把她推向屋内的卧房。 这一路乒乒乓乓,两个人不断撞到桌椅,却无人理会。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