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第一分身》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一章 妖才 三生古国,红湖镇。 年轻人站在石拱桥头侧的篷布小摊前,微笑道:“老板,来碗饺子,多盐多油多葱花。” 忙碌的中年男子头也不抬:“好嘞,客官往里坐,马上就好。” 麻衣布衫的清秀年轻人笑眯着狭长丹凤眼,他的容貌算得上极佳,从附近那些不经意间惊鸿一瞥后便再也离不开脚步的几个大家闺秀就可见一般,周边不乏一些少女、妇人眼神炯炯,眉目泛春的向着那皮囊出色的年轻人递送秋波,心中暗赞一声好俊的公子哥。 后者犹若未闻,眼眸柔和望着中年男子。 捞起热汤里挂面的中年男子习惯性的扫了一眼身侧零零散散坐着几人的桌椅,却没找到之前出声的那人,当即抬头,便见到那还在摊位前站着的年轻人。 中年男子笑道:“客官,里头有位,往里坐,咱们这近水……” 不待中年男子说完,年轻人便轻声接上:“近水有寒,热天乘着凉,再吃着咱老李家三代传下的骨汤面,那滋味不比坐在其他小楼小栈的差。” 中年男子眉毛微动。 老主顾了? 不对啊,不怎么熟悉。 他这才定睛仔细看起这个年轻人。 这一看便愣住了。 男子手里的筛网掉在地上,记忆里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和眼前这棱角分明的年轻人重合在了一起。 中年男子视线突然有些模糊。 年轻人喊了一声李叔。 常年泡水劳作,满是老茧的大手此刻微颤,下一刻,中年男子冷不丁抄起桌上的擀面杖,大骂道:“好你个小崽子啊,你还敢回来!一跑就十年,今天不得打断你二条腿老子就不叫李德!” 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早已不是当年的流着鼻涕的小屁孩了,可面对那从小蹂躏长大的“杀器”,简直比北域地界最强大的混元灵宝还要令他头皮发麻,逃窜躲避:“李叔!我错了,你别打了!” 往来人群驻足,错愕好笑的看着那一追一逃的二人。 上了年纪的男子鬓边已有霜白,哪里追的上年轻小伙,恨恨的砸出擀面杖。 年轻人灵敏避过,弯腰捡起,满脸堆笑的凑到略微喘气的男子边上,诌笑道:“叔,歇会,别累着了。” 李德一把夺回擀面杖,用力踢了一脚年轻人屁股。 中年男子走回摊位,冷笑道:“戚望,能耐了啊,要学人家江湖儿郎仗剑走天涯,你这走了十年走出什么名堂来了吗?是成为闻名天下的绝世大侠了,还是赚回锦衣玉石,腰缠万贯了?” 年轻人腆脸挠头憨笑:“错了错了,真错了。” 李德斜瞥一眼戚望。 后者身体一震,大步上前,站在摊位前熟练的撒粉和面,大声吆喝道:“热面热面,好吃不贵的李家小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男子这才冷哼着转头清洗擀面杖。 小镇不大,七街十二巷,没几天镇上的人家就知晓拱桥边卖面的李老二家的小子回来了,值得一提的是,那从小看着不起眼的黑瘦小子,出去十年,回来倒是变了个样,见过的都说相貌俊了许多,镇上的一些年轻少女和妇人最近时不时都往小摊一坐就大半天,吃面的吃面,看人的看人。 正是晌午,小摊没什么人,年轻人蹲在河边洗菜,李德坐在小凳上磕瓜子,捧着木盆走过来个年轻少妇,蹲坐在年轻人边上捣衣,二人顺理成章的闲聊着,戚望言行儒雅,眼神干净,愈发让的那特意挑时间下来的女子笑容动人。 李德撇嘴,他认得那少妇,是隔壁玉象街上一户短命鬼的寡妇,他视线从女子因蹲着而更显浑圆,弧度惊人的挺翘臀部移开,挠着下巴自语嘀咕道:“这小兔崽子,长得倒像是一回事。” 仔细算算,当年十六出走的少年,如今也已二十余六了,和他同辈的镇上小孩,其实不少都已结婚生子,娃都有了二个。 年轻人回到摊子里择菜。 李德掏出一杆旱烟点燃,坐在他边上,吞云吐雾,冷不丁的道:“银子么银子没挣到,武功么武功没学好,出去十年就混了张脸皮回来,接下来什么打算?” 戚望笑眯眯道:“听你的。” 李德一滞,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知道听我的了?当年说你二句就能跳脚炸毛,养不熟的白眼狼。” 戚望悻然,不予争辩。 小时候总想着据理力争,以反驳抗拒老一辈作为自己长大了的标志,而现在,眼前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却抚养他长大的男人无论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了。 李德想了想,沉声道:“你也不小了,先立个业吧,我这些年也攒了点钱,这摊摆着终归不像样,想赚钱就得搞间铺子,你既然回来了,这掌柜的就给你当,我给你打工,有了这么一间铺子,再去找那些称心如意的闺秀姑娘家说媒会容易许多。” 戚望笑着点头。 李德见得那风轻云淡的年轻人,已然没有了少年时候的张扬锐气,无来由心头一酸,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历经一切,磨平棱角,成为了逆来顺受,按部就班一辈子的人。 男子稍微犹豫,转口道:“要不你再想想?” 从小嚷嚷着要成就一番大事业,赚上个一万两银子去环游三百诸国的牛皮小子,此刻却是微笑道:“安稳在家守着一间铺子,挺好的,不想了。” 李德不再说什么。 小摊前人来人去,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日落后的二人收摊回家,杨柳巷一如既往的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巷口的柳树下三二坐着乘凉和捧着大瓷碗扒饭的乡邻乡亲,见到二人纷纷打着招呼。 小院有二屋,有二层楼的大屋边靠灶房,里面那座小屋用的红砖,非是廉价黏土,周围种着花草。 戚望是李德收养的弃婴,他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如今正在青阳城里上学,周围的乡亲们都知道李老二的女儿是出了名的聪慧动人,据说甚至有修炼之资,被青阳城的官家学院收下,以后从学院出来,那就是镇上了不得的人物了。 灶房里烟囱升起白烟。 年轻人捧着碗筷蹲坐在门槛上,中年男子则是左脚踩凳,眯着小酒,不时看一眼门口的背影。 一晃十年。 一如往前。 只不过那个瘦弱的顽皮小孩,已经长成了如今的翩翩青年。 李德无儿有女,所以早就将这个捡回来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他这一跑十年,说不惦念是假的,虽然没闯出什么名堂,不过回来就好,这些天街坊邻居的也会往这里溜达,几个亲戚来时嘘寒问暖,旁敲侧击着问问,在外是赚了大银子还是习了武,修了道,这小子也不知是实在还是怎么,竟然半点牛也不吹。 那些个自家孩子庸庸碌碌一辈子的亲戚朋友们,就喜欢旁敲侧击的问上几句戚望在外面的行当工钱,年轻人跟李德说的是在大城里面的酒楼做了几年,混上了个小二头子,一个月能有个万儿八千两铜钱,折合银两约莫十两一月,说多不多,算少不少,在同龄人中也算不错了,可戚望逢人问起这些事,都会笑呵呵的回答在酒楼里当个打杂的,一月三吊子,够吃够喝。 李德刚开始没明白,后来无意间见到那些亲戚朋友听完言语后脸上浮现的发自肺腑的笑容便终于明白,他并未说上什么,只是听着他们一本正经的笑言,这也挺好的,年轻人是该出去闯闯见识,酒楼里学到的回来后不是也刚好用得上吗? 昨日大嫂串门的时候,说完这些客套话,转头就是跟周围人耀武扬威起她那在玉象街张员外家当长工的儿子,颇受主子家器重,屡次提拔,现在一月都有十几两银子。 李德灌了口烈酒。 世界上除了父母,其实真没有几人会盼着你过的好,倘若听完戚望在外还能有个不错日子,怕是那些缩在镇上的亲朋好友表面的艳羡和赞语之后,回头便是心里一阵不舒服。 中年人想着自家女儿如今考进了青阳城,不愁吃喝,未来坦荡,自己这些年省下的嫁妆到时候拿出去怕也是丢人不过,索性一并拿出来,盘个大点的铺子,也算为这小子铺条好路吧。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娃。 吃完饭后的李德出门逛逛,顺便去打听打听附近有无好的商铺,收拾完碗筷的戚望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枕着手臂望着星空,思虑万千。 明月皎洁,群星灿烂。 然而却无任何一人发现,高空之上,竟有一条细小白虹直落而下,目的地正是这座红湖小镇。 凡夫俗子,肉体凡胎,只觉得天地忽然起清风,带来炎热夏日的清凉,而在戚望眼中,那条白虹却是在他头顶三丈刹那而停,是青衣白衫,三千青丝的绝丽女子,御剑而立。 戚望微笑不语。 飘然出尘如谪仙人的绝丽女子眉如远山,清澈眸子却是恼怒盯着下方青年,咬牙切齿:“戚望!” 年轻人轻声道:“在的。” “你!” 御剑女子满脸怒容,恨其不争:“神魂被灭,肉身被夺,只余下这一具随时可能湮灭的弱小分身,你怎敢还缩在这里不作为?” 戚望平静道:“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杀回青宗?凭我这具残魂分身,还是凭你这半步化元” 绝丽女子十指紧握,昂扬怒视着他:“我有十万蛮荒部落!” 戚望缓缓起身,仰头看着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摇头说道:“青宗也有三百诸国,况且南域也并非你一语之地。” 女子甩袖:“我非南域蛮王,可梁三生也算不上青宗之主!” 年轻人露出柔和笑容:“茱萸,别闹了,我会处理的。” 绝丽女子咬着鲜艳红唇,红了眼睛,怒斥道:“你个白痴,你拿什么处理?你已经死了!你现在的尸体至今还绑在青宗神道峰被万人唾弃!你这魔修身份,怎么还洗得清?” 戚望只是淡笑道:“死的是青宗余万象,而我,一直都是戚望啊。” 女子落下,怔怔的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刻骨的脸庞,却是泪如雨下。 是啊。 死了。 他已经死了。 三个月前,青宗绝世妖才余万象,一念入魔,屠戮一城十二万凡俗之人,献祭本命灵器,借此化元,被赶来的青宗首席弟子梁三生以及宗派长老联手斩杀。 至此,北域妖才之名成绝唱,魔修余万象沦为修炼者不耻,死后尸身被分,躯干仍被绑于青宗神道峰受酷暑严寒,秃鹫啄食,四肢分别封以四处奇绝诡异之所,永不见天日。 那颗项上头颅更被掏空,洞穿铁针,挂于降魔楼之顶,警示任何胆敢触碰魔修这一底线的修炼者。 眼前的戚望,只不过是一缕残魂,一具当年无意留下的分身,只是一团能量。 只要受到外人一丝一毫的灵力冲击,他就会消散。 非本源分身,触之即碎。 当年戚望留下这具分身,也不过只是为了观摩一处远古遗迹留下的道法,谁曾料想,这具分身竟然成了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年轻人轻抚眼前女子吹弹可破的温润小脸,笑颜道:“别哭,我在。” 茱萸后退一步,倒持长剑,手臂擦了擦眼睛,咬牙道:“待我成就灵虚,封王之日,便是南域十万部落马踏青宗之时!你就算要死,也得等到那一天才能死!” 一向骄傲异常的女子不由分说,仗剑飞升,直上九天。 年轻人只能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连口中劝阻的话语也未来得及说得出口。 十年里,戚望化名余万象,自三百诸国内最弱小的下等国度,三生古国,一路闯出,嬉笑怒骂,通天直上,最后成功进入北域霸主的青宗之内,以其卓绝天赋,惊憾世人,甚至被誉为青宗千年以来降世第一奇人。 苦修体魄,肉体堪比龙象。 灵力纯粹,以九转之法凝核,走上连上古时代都极少有人做到的修炼之途。 二种叠加,终成为修炼界口口相传,人人敬畏的妖才。 世事无常,一朝化为虚无。 皎洁月光下,院子里的年轻人遥望南方,双手负后。 人人都当余万象死了。 人人觉得余万象就该死。 魔修身份,残酷行径,为一己私利屠戮十二万人,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可真相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个傻姑娘哟。” 年轻人突然叹了口气,随后唇角微微上扬。 那张俊秀脸庞,瞬间妖气盎然。 他刚才其实想对女子说的只有一句话。 “本尊身死又如何?“ “我戚望就算只剩一具分身,亦能无敌于世间!”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章 当个人不好么 小镇的主街上新开了间面馆,名字普通:老李面馆。 这个在河边拱桥摆摊近二十年的老字号在小镇还是有不小名气的,开业当天,面馆里上下二十多张桌子坐了个满满堂堂,所幸李德有所准备,临时雇了二个小年轻来帮忙,这才勉强撑过了头日。 有着老顾客的底蕴,再加上听闻新的年轻掌柜言谈舒心,相貌堂堂,老李面馆的生意一直都挺好的,比起摆摊,算是收入翻了个翻,每天晚上打烊后,李德就喜欢抽杆子旱烟,坐在对门的首张桌子前,眯眼看着柜台后拨弄算盘记账的年轻人,听着他最后报出来的银子数量,只觉得一天的劳累也都舒缓了。 眨眼就过了三个月。 入秋了。 年轻掌柜靠墙而坐,单手捧着本泛黄书籍,有二人缓步走进,面容普通,身姿却丰满异常的美妇人双手架在台子上,托着那波澜壮阔的胸口风景,笑眯眯的道:“戚小掌柜,没看出来还是个读书人呢。” 边上的丫鬟怯生生的站在一旁。 戚望放下书本,笑道:“林姐姐见笑了,闲来无事看看杂书,哪里称得上读书人,您还是老样子?二碗馄饨?” 美妇人随意点头,伸手拿起书本扫了扫,尽是些干涩难懂的专门术语和古怪图案,看起来像是描述山上修炼者们的奇异之书,妇人倒未起疑,毕竟这种杂书山下多的是,难得是真出一个有修炼资质的人。 妇人看书,戚望则是看了一眼前大片的雪白沟壑,男人本性,虽然一触即分,却仍是被美妇人捕捉到,笑意浓郁,轻声问道:“好看么?” 戚望无奈说道:“姐姐莫要玩笑了。” 美妇人笑的开怀,调笑道:“果真是个小子,面上的快些,姐姐可饿坏了。” 小脸微红的丫鬟和美妇人找地坐下。 磕着瓜子从后厨走出来的李德看了一眼戚望记下的二碗饺子一眼,并未忙着回去下厨,而是大手搭在年轻人肩膀上,坏笑道:“戚望,要不就找个这样的算了吧?这胭脂铺的老板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好歹家财不菲,够你努力半辈子了,人家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跑过来瞅你,你怎样有点表示呗。” 戚望翻了个白眼。 李德笑容古怪的往后厨走:“好好考虑。” 年轻掌柜揉了揉脸颊,低头看书,却一直能感受到不远处那柔媚如水的视线时不时的就会停在他身上。 书名《异修杂录》,是一本记载修炼之途上各种杂门、偏路支系的古籍,正常来说,这种书籍在修炼界内值不了几个钱,就算是凡俗势力都能搞到,但戚望这一本有所不同。 他上面不仅记载了这些信息,更重要的是,这本书里,竟然还有极其详细的修炼方法! 表面上只有半指厚的异修杂录,实际上蕴含的字数信息,就算把整栋屋子都拿书填满都远远不够存放的。 灵修、体修、丹师、武者、念者,控偶师、炼金术师……等等,诸如此类,万千气象。 此等珍贵之物,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宗门、势力或者山上王朝传承绵延的根本,越是到修炼后期的详细方法,就越珍贵,戚望手上这本,绝大多数都能达到入古门槛,寥寥几种甚至能触摸到化元,纵使放眼整个北域,也算是稀世珍宝。 如此也就罢了,可在这异修杂录之上,有二脉,竟是完整的灵虚传承。 念者。 控偶师。 十年前的余万象,正是因为无意间在地摊寻得此物,一脚入门,随后苦修其上的灵修、体修一脉,一路登天而上,方成北域妖才之名。 可以说,这本异修杂录,是戚望的发迹之缘。 而此书的撰写者,便名为余万象。 一个早已在滚滚红尘历史中消亡,觅不得半点踪迹的上古之人。 现在的戚望,只是一具灵力分身,只是一团能量,无法修炼,身体孱弱,脆弱不堪,可他这缕残魂,却会是决定他能否翻身的关键点。 当今天下,灵修为主,念者与体修各分余下一半,而类似控偶师这等偏门支系,准确来说,也可算为念者一脉。 笼统而言,天下修炼者不外乎修三样。 修灵,吸纳天地灵力,强化己身。 修体,锤炼体魄,力大无穷。 修念,发掘识海,刺激精神,以无形无色的磅礴念力主宰一切。 除此之外的各种旁系,丹师、阵师、符箓术士也好,化形者、变兽人,涅槃师也罢,但凡千万支系,皆从其三大主脉衍变而成,各有千秋,独树一帜。 修灵与修体对戚望来说已经不切实际,可修念一途,还有一线机会。 他如今便是看上了这门控偶师的行当。 以念力操控各式各样的强横傀儡、人偶,或是数量众多的人海战术,或是力量可怖,威势滔天的单体人傀,在修炼界的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低等级的控偶师掌控强横人偶或者傀儡,轻松越阶战斗。 上古传言中,更有控偶师孤身一人,杀上敌方势力,以无穷无尽的傀儡倾覆一个万人大宗。 如今少的不是愿意走这一脉的修炼者,而是详细的修炼方法指引,或者说。 传承。 修炼界的历史上发生过太多次大变,许许多多的珍贵传承、派系都在时间洪流中消散灭亡,只留下零星记载和传说。 戚望在北域闯荡十年,碰见的念者无穷无尽,但控偶师却无双手之数,其中最强一人,也堪堪入古,非是天赋不够,而是没有后续修炼方法,只能独自摸索,由此可见,他这一脉能详细至灵虚的传承,有何等珍贵。 修炼一途,凝核、聚婴、入古,化元,直到成就巨擘,得道灵虚,这便是如今天下划分力量的阶层。 想着想着,便有二碗热腾腾的混沌打乱了戚望的思绪,他伸手从李德手上接过木盘,走至二女桌前,笑言道:“馄饨来了,小心烫。” 小丫鬟红扑扑着小脸小声说了句谢谢,美妇人则是看似无意的接碗,实则在年轻人手背上轻抹揩油,眼神如丝:“戚小掌柜,要不坐下一起吃点吧。” 年轻人目不斜视,抽手回站,婉拒好意。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坐地能吸土年纪的女人,招惹不起。 瞧得干净利落的年轻人,美妇人难免有些幽怨,瞪了一眼柜台后低头的年轻人,像是泄愤般狠狠咬了口勺里的馄饨。 不识好歹的小屁孩。 只是很快,年轻掌柜便抬起头,微微皱眉。 他看向门外。 有一匹高头大马通体赤黑,矫健壮硕,马上翻身而下一人,走在前方的蓝衫青年锦衣玉服,腰系鲜卑玉带,纸扇敲打着掌心,笑眯眯的走进屋里:“林老板娘若不嫌弃,小生倒是可以作陪。” 开了一间胭脂铺,在红湖镇也算富贵人家的林花妙此刻脸色微僵,那丫鬟更是身子一抖,不自觉往妇人处靠了靠,不外乎那些三三两两坐着的吃客们,都是面面相觑,无论身份地位,皆是神色畏惧忌惮。 这祸害怎么回来了? 哦,对了,现已入秋,青阳城的学府也该放假了。 戚望只是瞥了一眼那蓝衫青年,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他身后那卑躬屈膝,一脸狗腿相的男子身上。 “李流枝……”年轻掌柜依稀还能从他身上看到年少模样里的轮廓,只可惜当年那昂首挺胸,处处抢着当头,杨柳巷数一数二的孩子王,已经被生活压断了脊梁,佝偻似一条野狗,摇尾乞怜。 戚望不免想起李德那喊上一声嫂子的李家老大媳妇,前几日那耀武扬威的炫耀自家儿子模样的神气劲。 一月能有十几两钱? 挺多的。 但挺不好的。 李流枝也看见了柜台后站着的年轻人,眼神一触即分,并未停留。 孩童时期的那点情分,浅薄的亲情,早就在这些年流失殆尽,他如今再回杨柳巷,哪一次不是神气十足,言行无忌,谁家男女老少瞧过来的不是艳羡敬畏的视线? 这可是他在张家当牛做马啥都做就是不当人才换来的,他怎么能不把脖子再扬的高一些? 愈发接触上面的这些世界,李流枝才愈发觉得,原来世界可以如此,世事可以如此。 善良?道理?准则? 去他娘的狗屁吧。 老子只要有钱,有权,什么做不到? 要是没能做到,那只能说明钱没到位,权势不够。 这是他从张少爷嘴里听过后铭刻在自家床头柜上,裱在墙壁上,天天刻骨铭心记下来的处世真言。 戚望看着那个蓝衫青年向坐着二女的桌子旁坐下。 玉象街,张员外,张家公子哥。 唔……好像是叫张千。 有点印象,小时候那可是出了名的张扬跋扈的,在镇上学堂里的时候,说话语气,行为方式,那可叫一个乖张啊,把大家公子的脾气表现的淋漓尽致,因其性格,极少有同龄人与之相处,显得非常孤僻。 戚望还记得,作为他们这群孩子头的李流枝,小时候是最看不起这个娘娘腔又阴阳怪气的张千了,要不是家里长辈屡次严令他们不要招惹张家大户,他们甚至还打算偷偷往他头上套个麻袋敲上几板砖的。 用当时的李流枝话来说:跟个娘们一样,讲话又牛气冲冲,成天一副天王老子我最大的样子,就活该欠揍,也就家里有几个吊钱,神气什么呢? 只可惜,世事无常啊。 最看不上的人,却活成了他长大后最羡慕的样子。 而那群啥也不懂的小屁孩,也终于在生活的屡次重压下,变得沉默寡言,为了以前不屑一顾的几个吊钱拼命奔波,再不复年少模样。 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可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 林花妙露出僵硬笑容:“张公子,好久不见了” 张千在红湖镇的恶名着实不小。 其父张员外早年因皮草生意发迹,钱财万贯,又有个在青阳城修炼有成的兄弟,所以张家在红湖镇算得上地头蛇,作为他最宠爱的独子,张千欺男霸女,肆意妄为,带着恶奴能当街打杀对他言语不敬的路过游侠,也能强闯民宅欺凌看上女子,若不是这些年三生古国那位明君陛下正在严打严治各州县律法,张千指不定还能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二年前时,张千被他叔叔带去青阳城,入了官方学府,红湖镇这才安静许多。 张千随意而坐,一只大手顺势按在桌下美妇人丰腴大腿,微笑说道:“是啊,许久不见,林老板娘还是风韵犹存,铺子生意最近如何?若是需要帮衬,言语一声即可。” 林花妙面色异样,那双粗糙大手已经掀起她的绸缎花裙,直触雪白柔软的肌肤,又揉又捏,可她却丝毫不敢有所异动,只能挤出略带难看的笑容:“托张公子的福,听好的。” 张千眯眼笑着,看了一眼那怯生生如小鹿的稚嫩丫鬟,眼睛一亮,桌上的五指往内弯曲:“哟,林老板娘还带了个这么水灵的丫鬟,来来来,给少爷倒杯酒。” 身着鹅黄浅衫的少女神色惶恐,求救目光看向美妇人,后者微微咬牙,轻声道:“张少爷,浅儿是我一远方姐妹的女儿,托我照顾,你看……” 话还说完,美妇人那张脸庞便瞬间通红如血,悲愤异常,雪白大腿浮现五个通红爪印。 张千面色平淡:“倒酒。” 李流枝察言观色,当即冲着少女沉脸厉喝道:“聋了不成?过来倒酒!” 少女被吓得身子一抖,颤巍巍起身,拿起桌上酒壶,走至张千身侧,泪水在眼眶打转,连带着壶口落下的水线也断断续续。 张千从妇人裙下抽手,一把将少女揽入怀中 少女尖叫一声,本能的猛地挣扎。 “啪……” 一记响亮巴掌扇的少女脑袋侧向一边,白皙脸庞迅速浮现血红手印,周围人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张千伸手扳回少女偏向一侧的脸庞,仿佛先前狠辣动手的并不是他,神情温柔如对待久别情侣:“听话,乖点。” 少女死死咬着猩红嘴唇,泪如雨下。 张千一把撕开少女鹅黄外衫,大手从绸缎内衣下伸入。 “张少爷!”林花妙跪倒在地,凄声道:“她还小啊!你高抬贵手!” 张千不为所动。 林花妙绝望哭喊:“张少爷!” 张千不胜其扰,皱眉看了一眼边上年纪轻轻却习惯性佝偻着背,点头哈腰的同龄青年,后者顿时会意,五指如钩,彭的一声便抓着妇人头发死死摁在桌面之上,瞪眼厉喝道:“聒噪!想死不成?” 动弹不得的美妇人闭上双眼,半边脸颊紧贴着冰凉桌面,二行清泪无声滑落。 偌大个酒馆,不忍心者干脆偏过头颅,而大多数人敢怒不敢言。 开玩笑,整个红湖镇,谁人不知张家行事手段? 当年张千如此之多罄竹难书的罪状,最后惹得青阳城巡抚大人亲临,最后也不过是把人抓回大牢,短短一个礼拜不是又活蹦乱跳的出来了? 山下权势已可压死人,可何况和修炼者有千丝万缕交情,在那些山上人眼中,寻常凡俗,和草芥有何不同? 胭脂铺的林老板娘已然心生绝望,更遑论那眼眸失去神色,一片死寂的少女。 听闻动静从厨房里钻出来的李德手上还捏着一把青葱,老实本分大半辈子的中年人心头又气又怒,但只能同在场众人一样,默不作声,可是下一刻他便心头一颤,急忙想拦下那个走出柜台往桌子去的年轻背影,却还是晚了一步,当即暗叫不好。 年轻掌柜站在桌旁。 张千只是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边上那身形挺拔的青年。 早已铁石心肠的李流枝念在最后一丝浅薄情谊上,冷漠斥骂道:“戚望,滚开!” 戚望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一眼那姿势屈辱却无能为力的美妇人。 下一瞬,即使是张千都眼皮一跳。 只见那年轻掌柜一手抓起桌上的半碗混沌,整个倒扣用力拍在李流枝头顶之上。 瓷碗四分五裂,李流枝满脸汤水,仿佛还处在呆滞之中。 众人只听到那微微侧头的年轻掌柜发出一声很轻,却又很认真的疑问之声 “当个人不好吗?非要做条狗?”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三章 他一直都这么勇敢吗? 李流枝终于回过神来。 勃然大怒的他死死盯着眼前青年,顾不上再摁着桌上美妇人,抡起拳头就冲着年轻掌柜脑袋狠狠砸下。 脱离钳制的林花妙瘫倒在地。 面对暴怒的李流枝,年轻掌柜平淡如水,只是微微偏头,躲过李流枝的凶狠拳头,随后躬身一脚踹翻眼前男子。 李流枝撞倒身后桌上,打翻满地碗筷。 张千已然起身后撤方才没被溅的满身汤水,他怀中少女也趁机脱离掌控,颤抖着缩在一侧和美妇人紧紧相拥。 周围人群不仅面面相觑,好家伙,没想到这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年轻掌柜,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拳脚功夫,不过除了那些个眉眼大睁开,满心沉醉的年轻女子,大多数明白情况的人都不禁为这面馆掌柜捏了把汗。 李流枝算什么东西? 真正要命的,是那位啊! 倒地的李流枝一阵气闷,咳嗽不停,踉跄着挣扎起身,丢了面子的他怒不可遏,抄起地上断裂的一截桌腿猛地冲上前。 “退下。” 张千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李流枝身形戛然而止,他脸庞抽动,死死攥着手上的桌腿,低着头缓步走回。 蓝衫公子哥嘴角一扯,升起些许兴趣:“练家子?有点意思么,有点眼熟,叫戚望对吧?让我想想,噢,记起来了,十六那年就一人独自离去闯荡江湖的贫民窟小子,啧啧,这都十年了,咋还是混成这幅德行呢?” 当年戚望的离去,可是让的那些同龄人无一不是震动,就连张千听闻此事后都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满嘴豪言壮语,要出人头地的少年,看来终归还是失望而归了。 李德连忙冲上前来,半个身子挡在戚望身前,赔笑道:“张公子,见谅见谅,我这儿子才回来,不知分寸,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今天你在小店的所有消费全由我们买单!” 张千乐了:“李老头,我张千何时沦落到需要你给我买单了?难不成你这些面都是金子做的不成?” 李德尴尬的挠头,只顾着腆着脸讪笑道歉,卑微的很。 张千脸上的笑意却瞬间收敛,手上折扇点在身侧木桌一点,整张木桌却是如被巨锤重击,瞬间炸裂,看的无数人倒吸一口气凉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炼者手段么? 李德面色顿时雪白。 张千淡淡说道:“戚望,打狗也得看主人,你说是吧?” 戚望只是轻声说道:“打坏的东西得赔钱,桌子六十枚铜钱,打扫费四十枚,凑个整一百枚。” 张千一怔,饶有意思:“那我要是不赔呢?” 年轻掌柜在一众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下平静说道:“那就当你的医药费了。” 乖乖哟。 要命了。 这些面馆的客人们只觉得头晕目眩,这是在威胁玉象街张家的张大公子么? 当年那个在青阳城都有不弱名气的游侠携妻同游红湖镇,被张千调戏后,游侠言语露出狠意,便被张千喊来家族恶奴,最后甚至引来一位供奉,擒下游侠后,当着他的面在大街上扒光了他的娇妻当众侵犯,然后一刀剁下了女子头颅,随后顺带着把那把还沾染着他发妻温热鲜血的大刀捅进了死不瞑目的游侠肚里。 从那以后,红湖镇上,谁人看见这张家大公子不绕着道走? 经历半生风雨的李德嘴唇颤抖,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 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这才开业没多久的崭新面馆,今日要是要血溅五步了。 张千愣神之后猛地放肆大笑,随后朝向李德,满脸惊讶问道:“李老头,他一直都是这么勇敢的吗?” 李德神色灰暗,心如死灰。 他看了一眼戚望。 有失望,有怨气,也有自恨。 出去了十年,终归还是没学会如何趋吉避凶,一如既往的鲁莽妄为。 可李德能怎么办呢? 骂他?打他? 等到大祸临头,已经来不及了。 李德最后只是恨自己当年怎么没留下他,好好教他怎么安稳活着,怎么做个在这世间能活得久的普通人。 做父亲的哪能真有怨恨自己儿子的。 就算是死。 地上相拥的二女,鹅黄少女擦了擦泪水,挣脱美妇人的手臂,站起身,低着头,看不清脸色,突然说道:“我跟你走,你放过戚掌柜他们!” 林花妙捂着红唇,于心不忍。 张千笑了笑,走上前,手指挑起少女下巴:“早这么乖,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情呢?但是吧……” 性格乖张的公子爷再度重重一巴掌将眼前少女扇倒在地,她二边的白皙脸庞同时出现了猩红如血的掌印。 张千面色冷漠说道:“你真以为少爷看得上你?在这世界,漂亮女子何其多,少爷我挥之即来,你也配把自己当一回事?” 瘫坐在地上的少女披头散发,捂着脸颊默不作声。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女子尚且是富贵人家的玩物,更何况山上的修炼者,只有身份地位相同的人,才会把人当人看。 张千看向那至始至终都仿佛波澜不惊的年轻掌柜,露出残忍笑容:“定力不错么,就是不知道,我等会把你骨头一根一根敲碎的时候,你还会不会这么不动声色。” 站在一旁的李流枝紧紧攥着拳头,眯眼成缝。 他就是经历过太多这种场面才会无比的渴望钱财、权力和实力,为了这些,他可以不顾一切的给张家当狗,干一切泯灭人性的事情。 因为他不想成为这种事情的主角。 欺负别人,总好过被别人欺负。 张千探出手掌,五指之上在一双双惊骇视线下浮现一条条细小的青色气流,不停绕指盘旋:“知道这是什么吗?戚望,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它叫灵力,碎金断铁,只要用它轻轻的抹过你的身体任何一处,就算是再坚硬的骨头,都会像豆腐一样被切开。” 蓝衫青年缓步向着年轻掌柜走去。 下一瞬,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张千的身形如同鬼魅般,眨眼便出现在年轻掌柜面前,在数道惊呼和尖叫声中,手掌成刀,狞笑着划向戚望喉咙。 “不!” 李德眼睛瞬间攀上血丝,痛苦怒吼。 年轻人难得皱了皱眉头,却并不在意蓝衫青年,而是又一次看向门外。 有一道紫色身影脚踩光华,以一种凡俗人根本看不懂的奇异速度,刹那之间出现在戚望面前,白嫩小手一把抓住了划向戚望喉咙的灵力手刀,手臂一抖,震的张千连连倒退几步。 戚望看着身前那道熟悉的凹凸背影。 “李方物……”张千甩了甩手腕,并未在意手上迅速的红肿。 一头如瀑青丝扎成马尾的紫衣女子冷着小脸,喝道:“滚!” 张千无谓的耸肩,摊手说道:“别这么凶嘛,我可是一回家就专程跑这破面馆来找你的,只是没想到你还没回。” 紫衣女子咬着银牙,一字一句道:“张千!你要是再敢来我家一次,我就打断你狗腿!” 张千略显惊奇:“见鬼了,我咋觉得你比我还嚣张了呢。” 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的中年男子走入面馆内,淡淡说道:“张千,冲着一群凡人耍威风算什么本事,何况当今圣上三令五申,修炼者禁止插手世俗事,你张家在红湖镇一手遮天,是想成为青阳城打击地方祸害恶霸的典范例子?” 嚣张霸道的公子哥第一回在众人眼中露出怯色,大笑着后退:“乔导师也在啊,学生这厢有礼了,这些都是误会,玩笑罢了。” 紫衣女子没有再理会那讨厌的苍蝇,转身,一对灿烂眸子对上那双平静眼睛,终于是忍不住了,张手扑入年轻人怀中,泣不成声,多年思念最终只是化为一字:“哥!” 戚望揽着怀中柔软喷香的娇躯,轻拍她后背安抚。 张千见状忍不住眼皮直跳,露出阴翳神色。 已经不是当年小女孩的李方物很快就脱离戚望怀抱,擦了擦泪水,脚步侧移便站在了李德身侧,低眉顺眼的喊了声爹。 李德激动点头:“方物啊,幸好你回来的及时!” 闻言,李方物眼眸便又冷了许多,冲着那张千怒喝道:“张千,还不快滚!” 张千嬉皮笑脸:“别嘛,你这好歹是个面馆,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哪有赶客人的道理。” 李方物刚想说话,年轻掌柜头也不抬,淡淡说道:“老李面馆只迎来客,野狗头子禁止入内。” 张千那张俊朗脸庞慢慢阴沉。 他一直对李方物有所想法,后者也是修炼者,天赋不比他弱,所以他可以对李方物的连番呵斥毫不动怒,可这不代表他眼中的一个蝼蚁凡人能够在他头上蹦达。 “你真该死。”张千的声音很阴冷。 李方物警惕的上前一步,护在戚望身前,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乔导师在这里,就算再给张千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当众杀人。 戚望一如既往的平静,轻声说道:“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些问题,像你这样的人,肆无忌惮的作恶,习惯欺凌弱者,怎么就不会担心有一天碰上一个比你更强的人?” 张千罕见的眯了眯眼。 戚望露出笑容:“当你习惯随意一语定人生死,随意出手杀人,只当践踏野草时,碰上更强大的人,他同样只当踩死蚂蚁般随意一刀斩杀你时,我想那时的场景会很有趣。” 张千嘴角弧度一点点扩大,最后几乎咧到耳根:“我会很期望这一天到来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活着看见了。” 蓝衫公子哥深深看了一眼年轻掌柜,终于出门,骑上漆黑大马,策马扬鞭,猖狂大笑离去。 斗笠男子目光停在那年轻掌柜身上,喃喃道:“有点意思。” 他当然能看得出这年轻掌柜只是个普通人,甚至身子比正常人还要孱弱,可一个普通人,面对他们眼中如同传说中的修炼者,会如此平静? 这年轻掌柜说的话,更是让斗笠男子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夜路走多了,终会碰见鬼的。 可不管怎样,道理是这个道理,斗笠男子欣赏这年轻人的胆魄,可他同样也对这实力弱小的家伙屡次激怒一个比他强大的多的对手而感到不智。 斗笠男子敢肯定,张千已经对这年轻男子动了杀机。 而这面馆的小掌柜,若是独自一人,又该怎么应对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宰杀他的张千呢? 不懂得适时低头的家伙,活不长的。 这更是他这多年来的切身体会。 斗笠男子最后只能感慨道:“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啊。” 然而连这位已经聚婴,从青阳城官方学府而来,实力雄厚的导师都没有丝毫发现,从那张千掌心涌现灵力的一瞬,年轻掌柜的周身,就出现了一层肉眼根本看不见的无形力量,如一只盘踞而起的大蟒,守护着他。 这是不同于灵力的神奇力量。 它叫做。 念力。 戚望觉得张千先前说的一句话很有意思。 他在心头默念一遍。 如同在反问那个已经离去的公子哥。 你一直都这么勇敢的吗?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四章 念力 念者,念力。 斗笠男子身为已经聚婴的修炼者,也见过许多拥有念力的念者,若想不被他觉察念力,除非那名念者的修为高过他许多才能做到,可戚望虽有念力,却远远没到这个层次。 只不过他身上的念力,乃是由本尊身死前的一缕残魂修炼而出,残魂的本身品阶极高,蕴含着的气息岂是这区区弹丸之地的一个聚婴可以觉察的。 按戚望现在的判断,他这三个多月以来,残魂凝聚的念力应该已经到达九重,若想再进一步,只有化成念种。 换成灵修的说法,便是凝核。 修炼之途,念者也好,灵者也罢,只有凝聚一颗种子、核心,才算真正踏入殿堂。 而若是戚望自己不愿意,以他如今的残魂品阶,就算是一个入古强者站在他面前也觉察不出异样。 已然离去的张千在灵力八重巅峰。 而李方物,还是更强一些,已经踏足九重,不过观其模样,应该是近期才踏入,气息稍显紊乱还未稳定。 所以这才是戚望丝毫不惧的依仗。 毕竟他这具纯粹只是能量的灵力分身,禁不住一丝一毫的外力冲击,由不得他不谨慎。 “是该找个时间凝聚念种了,不入地念师,终归有隐患。”戚望心头已有思绪。 林花妙和少女相互搀扶着走到戚望面前,皆是俯身感激道:“多谢戚掌柜仗义出手。” 戚望微笑道:“你们最近还是先离开红湖镇避避风头吧。” 美妇人叹气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鹅黄少女脸上的红印还未散去,显得楚楚可怜,她那红肿双眸看了一眼戚望,突然轻声说道:“那你呢?” 一袭紫衣的李方物纤细手指轻捋耳旁秀发,轻声道:“无妨,我们自会处理的。” 说完后,李方物手掌一翻,凭空取出玉瓶递给了林花妙,说道:“这张千倒也真不是个东西,打起女人也这么狠,这里面的药液能够治疗你们脸上的伤势,效果挺好的。” 美妇人诚惶诚恐的接过,连连道谢,随后离去,那鹅黄少女倒是频频回头。 李方物笑眯着眼,手肘轻撞男子肩膀:“哥,英雄救美,不错的桥段哎。” 然而戚望还没说话,边上的李德便猛地一巴掌甩在戚望脑袋上,瞪眼如铜铃,怒斥道:“救个屁!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清楚?你个混小子!要不是方物及时回来,你现在就死了!” 李方物顿时收敛玩笑神色,小心翼翼站在一旁。 她从小到大,很少见到眼前这男人发这么大的火,就算十年前戚望毅然决然的一意孤行离去时,都不至如此。 李德如一只发怒的老狮子,吼道:“张千啊!他是张千!他杀个人就跟杀只鸡一样,张家在红湖镇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你眼瞎不成?非要撞上去送死?你凭什么啊?你怎么敢啊?出去十年,真的脑子一点都没长进?” 年轻掌柜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默默站着。 打骂累了的中年男子喘着气,只有靠近的这对男女才能见到他眼中闪烁的晶莹,后者狠狠的一脚踹翻边上的木凳,猛地咆哮道:“你刚才差点就死了!” 李方物不敢触怒这个暴跳如雷的中年男人,可不免又心酸那一言不发的年轻掌柜,小声喊道:“爹……哥这不是没事么。” 李德死死盯着眼前沉默的年轻人,突然回过头,翻箱倒柜开始找钱,不停的说道:“滚!赶紧滚!爱上哪去就上哪去!滚的越远越好!” 紫衣女子红了眼睛,道:“爹!你干嘛啊?这都十年了,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要赶他走!” 李德一巴掌拍的面前桌上纸笔横飞:“不滚难道留在这里等死?” 中年男子的眼睛满是血丝,咬牙切齿:“得罪张家,得罪张千的,哪个有好下场?指不定接下来哪天我就得给这混蛋小子收尸!” 李方物急忙说道:“爹!没事的,有我在,张千不敢乱来的!” 李德硬起的髋骨清晰可见:“不敢?张千那畜生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李方物小手绞在一起,急的手足无措。 站在一边的斗笠男子终于叹气开口道:“放心吧,张千的确不敢乱来的,我稍后可以修书一封给此镇巡抚司,白纸黑字,留下此事案底,若是张千真敢暗地使绊,害人性命,我等就可彻查,如今正是严打山上山下律法之时,张千虽性子乖张但也是个聪明人,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的。” 李德惊疑不定,连忙道:“这位是……?” 李方物赶紧介绍道:“爹,这是我学院的导师,喊他乔导师就行了。” 李德慌不迭的行礼,恭敬道:“原来是学府里的导师,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斗笠男子微微摆手,随后说道:“如今风头正劲,不必担心张千会像以往一样肆无忌惮,张家在红湖镇稍有能量,但这种关头,只要能在巡抚司留下案底,事后铁定能够翻案,到时就算十个张家也不够挡的,你们大可放心便是,张千还不至于冒着赔上全族性命来对你们动手。” 李德紧绷身子总算松了些,连连道:“多谢乔导师,多谢乔导师!” 本名乔永的斗笠男子微笑道:“无需客气,方物本就是我门下学子,你家那小子也气魄可嘉,如此无理之事,我自然得帮衬一二。” 李方物露出甜美笑容:“谢谢导师。” 乔永淡淡一笑,说道:“行了,你就别在这假客气了,你既已回家,我还有要事,得南下寻一个朋友,二周后学府开学时我再回来接你。” 李方物连连点头。 李德顿时急了:“乔导师这就要走?留下吃口饭吧!我们老李家有许多家传手艺,十里八乡的都说不错!” “不了,下回吧。”乔永婉拒好意,随后看了一眼那不远处站着的沉默青年,说道:“小家伙,我挺欣赏你的胆魄,男儿有血性有骨气是好事,可自己身板不够硬,强行出头,只会徒增烦恼,甚至惹来杀身之祸,千万量力而行,切记,切记啊。” 青年只是拱手,点头示意。 乔永转身离去。 希望这一次的苦头,能够让这个年轻气盛的小家伙成长许多。 乔永一直觉得那些自救还不够却仍旧愿意跳河救溺水者的人可敬,可他换个角度也觉得这种人很自私,赔上性命还能不能救得上人不说,自己死后,自己的亲朋好友又该如何自处? 他们的悲痛又该怎样渡过。 更别提戚望现在这还会连累自己亲人的蠢事。 若非李方物及时赶上,那小子就会当场被割开喉咙,死相凄惨,而性格乖戾的张千大概率会一并随手杀了李德,这对他而言只是顺手的事情。 再然后,就算以李方物如今的地位,想要让张千付出代价,也会是极难的事情,一不小心还会因此深陷泥沼。 这么一想,那小家伙义愤出手,是好是坏? 他会在某一天猛然惊醒,悔不当初么? 世间事大多经不起推敲,变数无穷。 可万事可说到底。 还是这些凡俗人太弱了。 落后就该挨打,弱小活该受欺。 这是千百年来,永恒不变,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 有钱的鄙夷穷困寒农,遥遥在上,有权的玩弄平民百姓,高不可攀。 站在温煦阳光下的斗笠男子正了正帽子,不再多想,身形融入人流,眨眼消失不见。 面馆里的客人也都走完,只剩下李德三人。 李方物识趣的走到一边开始打扫遍地狼藉的地面,李德愣愣的看着那个沉默的青年,缓过神的他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自嘲一笑,朝着楼上走去,步声沉重,仿佛苍老了许多岁。 他不知道该怎么教,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希望自己这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出事,可他也难以背着良心去斥责他此次是做错了。 “李叔。” 年轻人终于开口,轻声说道:“我错了。” 二鬓斑白,已有老态的中年男子脚步一顿,片刻后才继续往上走。 错了么? 真的错了么? 究竟是谁错了? 一双温凉如玉的柔软小手反扣住年轻人的大手,一袭紫衣的靓丽少女已经亭亭玉立,担忧道:“哥,你没事吧?” 戚望淡淡一笑:“没事,打扫卫生吧。” 靓丽少女背后的马尾甩出弧度,兴高采烈道:“没事就好,那我去拿水桶。” 二个多年不见的男女,相对时露出的灿烂笑容,在转身的那一刻却刹那消失。 李方物小手紧攥,红唇微动,在念叨二个字,是张千,眼神阴沉恨极。 而年轻人,则是遥望着门口。 他确实觉得自己错了。 错在刚才没有把那家伙的脑袋直接拧下来。 不过没事,很快会有机会的。 年轻掌柜脚尖在地面拧转,轻轻用力,将打斗中毁坏的一截碎木块踢出门外。 同一个人,同一个姿势。 只不过上次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还站在北域的万灵妖谷。 是在无数大能修士惊悚欲绝的注视下,踢着一颗已经化元的妖谷老祖头颅走出来的。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五章 凝念化种 二人动手收拾,戚望从后方搬来二套新桌新椅,李方物擦拭着红梁、窗花,没多久便收拾妥当,面馆内再度焕然一新。 经这一闹,也不知是那公子哥的名气实在太闻风丧胆还是如何,往日熙熙攘攘的主街人流都少了许多,面馆里一下午都没人进来,年轻掌柜一如既往的拨盘算账,紫衣少女搬了条板凳坐在边上双手托腮,笑嘻嘻的看着。 一看就是半天,怎么也看不够。 俊了。 也结实许多了。 跟记忆里的模样比起来,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 从小到大,李方物便觉得哥的眼睛是最好看的,无论遇到什么都很平静,如一汪清泉,他也许不是杨柳巷那一圈孩子里最出彩出风头的,但绝对是最冷静最成熟的。 年少懵懂时留下的记忆最深刻,所以就算李方物走出小镇,在青阳城的学府里见过五湖四海的各路天骄俊杰,她依旧觉得那个一旦自己受欺负就会默默站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最为优秀。 李方物喊道:“哥!” 年轻掌柜疑惑转头。 窈窕姑娘笑容满面:“没事,没事,就喊你一声。” 戚望无奈,继续低头拨弄算盘,随口问道:“在学府里怎么样,过的好么。” 年轻姑娘扬起雪白脖子,骄傲道:“好的不得了呢,像我这么优秀,这么出色的,在青阳城都找不出几个。” 年轻掌柜哭笑不得。 李方物问道:“哥,你这十年都去了哪里啊,讲给我听听呗。” 年轻掌柜一边算账一边从记忆里挑了些远在天边的城市,说了些自己这些年去过的地方,不过其中人物大多被他削减、改名,毕竟那些个名字一旦报出来,怕是能在三生古国内掀起惊涛骇浪。 女子听的津津乐道,托腮眯眼笑,和小时候那个喜欢缠着少年讲故事的模样如出一辙。 时非当年,人仍是当年人。 天色渐晚,中年男子从楼上走下,男女皆是起身。 已然平静许多的李德见得那二个举止小心的儿女,没好气的道:“走,回家烧饭去!” 娇俏女子顿时欢呼道:“好嘞,爹,今天我下厨!” 李德露出些许笑意,随后又继续板着脸,冲着那年轻掌柜瞪眼道:“木头?一点眼力见都没,赶紧给老子去买壶好酒,顺带搞只烤鸡回来,要徐记铺子的,其他的老子吃不惯!” 年轻掌柜连连点头,随后被女子拽着手臂嬉笑着跑出门去买菜逛街。 李德望着二人背影终于露出笑容,随后转身关门,慢悠悠的朝杨柳巷而去。 中年男子走的不快,所以当这对男女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追上的时候,他才到巷口转角,随着三人并肩往巷子里走,那条零散或站或座,叽叽喳喳的热闹小巷静了一会,直到李德笑着和熟悉的一个邻居打了声招呼,巷子里方才七嘴八舌的响起各种问候,男女老少们大多目光停在如明珠般璀璨的美貌女子身上。 青阳城官家学府的学子! 那可都是传说中的修炼者! 杨柳巷的乡邻乡亲们,这辈子能得见几个修炼者。 李德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面对那些不断的恭维、羡慕言语还是心头舒畅的,人老了以后,反倒不会在乎自己如何,可若是有一儿半女的能有出息,那可是相当长面子的事情。 李方物礼貌性的和这些算是亲戚长辈的众人逐一喊过,听的那些沾亲带故的人们无一不满脸堆笑,赞美溢词不绝,但大多无非是类似:是方物啊,都这么大了,长成大姑娘了呢。 真有出息。 啧啧,李老二有福了哦。 戚望扫了一眼远处,其实巷子里还有不少年少时候的玩伴,只不过这些普通男女,面对戚望时可以随意谈笑,可面对李方物时却都不敢上前打个招呼,只是远远站在,心头感慨万千。 已经成家立业的几个基本都被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自家媳妇扯回屋子,一些还未娶妻的只敢远远观望。 戚望向着身旁的女子微微努嘴,示意她看向左手巷口站着年轻男子,后者腋下夹着本书,拿着案册,痴痴望着紫衣女子,见到那对男女投来目光,顿时涨红了脸,尤其是女子那对剪水秋眸更是颇让他手足无措。 李方物向着这位故人遥遥点头示意。 戚望则是双手笼袖笑着。 王温。 也是一个和他们从小长到大的儿时玩伴,从小沉默寡言,如今做了个镇上私塾的教师。 干净布衣的男子匆忙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他喜欢她,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从孩童时期便一如既往,后来的李方物越走越远,直到如明月高悬,他们再无任何交际,可这并不妨碍王温在心头偷偷喜欢她。 戚望笑道:“待会过去聊聊?” 年轻女子随意道:“再说吧。” 戚望对王温感觉不错,至少是个老实人,心性不坏,小时候最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晃悠,至于究竟是跟着他还是借此能多看看另外一个喜欢跟在戚望边上的小丫头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年轻掌柜问道:“方物,今年有二十又二了吧?” 女子一本正经的摇头:“十八。” 年轻男子一愣,想了想,气笑道:“闹呢,二十二,你比我小上四岁,真当哥糊涂了不成。” 年轻女子哼道:“十八十八就十八,我永远十八。” “好好好。”戚望调侃道:“都上青阳城的学府了,也没见你拐回个有钱有权的妹夫,咋的,没瞧得上的?” 已经走到自家院落前的紫衣女子伸手推开眼前木门,瞥了一眼年轻男子:“不找。” 戚望问道:“为何?” 紫衣女子认真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年轻男子一阵错愕。 李方物随后眯眼笑如狐狸,小脸红润:“当然了,如果是哥的话,此事可以另作考虑。” 呛得不轻的年轻人伸手按在女子脑袋上用力揉了揉:“瞎闹。” 女子耸肩摊手,快步追上了往厨房走的年轻人,嘻嘻哈哈。 平日里清清冷冷的小院难得的热闹十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在离这里隔了三条街外的辽阔院子里,有一栋六层红漆楠木楼阁,顶端之上,重金请来的诸多舞女翩翩,钟鸣鼎食,正中的长榻上,男子侧卧,手肘拄着撑起头颅,闭眼在自己大腿上打着节拍。 姿容上等的二个衣着暴露的丫鬟轻敲揉捏,边上一人半跪在地,青葱十指剥开甜橘,细致撕去上面白丝再放入男子口中。 不远处,李流枝目不斜视而立。 有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缓步走进。 张千坐起身,笑道:“爹。” 早年靠皮草攒下第一桶金,随后一路闯荡直到积累下如今家财的张员外暗底下还做着许多沾血剥皮的黑色生意,否则光靠明面上这点东西,哪里能得到如今地位。 张尤坐在一旁椅子上,淡淡道:“你叔传信回来了,说你在学府里表现不错,切勿骄躁,尽早凝核,爹也好给你打打关系,争一争年底的学府晋升名额。” 张千笑着点头。 张尤顿了顿,沉声道:“刚才镇上巡抚司来人了,你小子一回来就整事,现在不比以往,收敛点,真要撞到枪口上,谁都救不了你,听懂了没有?” 张千嬉皮笑脸应下。 张尤不再多说什么,他相信自己这儿子虽然脾性不好,但到底是个聪明人,像他。 张尤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叔信上说,咱们红湖镇好像还有一个预备名额人选,是个姑娘?” 公子哥摸着下巴,点头道:“是啊,那小娘皮虽然出身不堪,但天赋不弱,据传她可能有灵根,现在被学院的几个老家伙宝贝的紧,今年的名额之争算是我大敌了。” 人近中年有些发福的张尤冷哼道:“你小子对付女的不是很有一套的么?还拿不下一个小姑娘?” 张尤起身,缓步离去:“女人么,先占了身子,其他都好说,随你用什么办法,强的也好,软的也罢,趁早拿下,若是实在不行,就给你叔说句话,他自会解决的,这晋升名额大意不得。” 张千目送着张尤的离去背影,摸着下巴沉思。 “算了,先留那小子条命吧,名额的事情,回了学府再说。”张千推开伸过来的小手,不再思虑,如虎入羊群,大笑着扑进面前身姿火辣的众多舞女内,一时间,阁楼之内,娇声四起,衣衫罗袍纷飞。 站在一角的李流枝垂首,纹丝不动,脸上却是病态的红润。 他要经历多少,努力多少,才能过上和张千一样的日子? 李流枝在心底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只要坚持下去,只要努力当狗,这种日子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 杨柳巷深处的小院落里,月色清凉,二间小屋都吹熄了烛火,一片静谧。 屋内侧房的床榻上,年轻人盘腿而坐。 周身无形力量层层叠叠。 戚望猛地睁眼,双眸在此刻金光璀璨。 在他边上,有一本打开的泛黄古书,上面开头写着几个清晰可见的大字。 凝念化种之法!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六章 心神 灵修凝核,念者化种,殊途同归。 戚望这具身体在刹那变得虚无透明。 没有骨头,没有血肉,没有奇经八脉,三百窍穴,全都是一片透明,只有在他头颅中心,有一点微微发亮的白光,仔细一看,竟然是个缩小版的戚望。 一缕心神。 余万象巅峰之时,分离的一丝意识,存于这团纯粹灵力之内,凝化而成的分身。 当初远古遗迹留下的东西太重要,所以余万象不得不选择分离意识,而不是单纯的凝化灵力分身,所幸他那时花了大气力,否则这具分身在本尊身死那一刻,就会因为灵力无主,烟消云散。 在如今的心神周围,一团凝实的念力缓缓蠕动。 “缩!”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有戚望的低声响起。 那团凝实的念力如被大手捏住的海绵,无数细小念力分崩离析,然而大手中间却有极为凝实的一点精粹之物出现。 念者化种,第一步便是冲开阻碍,在脑海中觉醒识海,可戚望这具身体只是一团灵力,并无人类各种构造,他想要化种,只有一个办法。 心神意识所化的戚望小人站起身,一口吞下了纯粹的凝实之物。 小人盘膝而坐。 丹田之内,那一点凝实之物猛地爆发出无匹吸力,周围之前崩碎的无数细小念力疯狂回涌。 一刻钟后,心神小人丹田内便出现了一颗豌豆大小的虚幻种子,有细小芽儿萌发,轻轻晃荡。 床榻上的年轻人身形陡然恢复。 戚望默默睁眼。 人之识海无穷大,心念所及,便是天地,所以念者需要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壮大这处天地之内萌发的念种。 可他不一样。 他的心神,便是自己念种的天地。 分化这缕心神之时,他的灵魂品秩是入古,也就是说,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提升,心神意识小人长大的念种,最多生长至聚婴巅峰程度,甚至都不能去触碰入古的门槛。 否则心神小人便会因为压力而崩溃。 念者也好,控偶师也罢,所有实力,都是建立在念力的强大之上,若无念力,再强大的修炼之路都是空谈。 戚望后靠在冰凉墙上,拿起异修杂录端详。 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事是以后想的。 但是现在,只要张千再出现在他眼前,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凭空拧断他脖子。 年轻人现在逐字逐句的研究手上的篇幅。 控偶之术。 没有感情的死物就叫傀儡,可以是人傀,可以是兽傀,也可以各种奇形怪状之物。 然而能有意识的是偶,人偶,兽偶,傀偶,无一不有。 二者各有千秋,傀儡不惧疼痛,战力更强,制作方便,而人偶力量会偏弱,可胜在灵活,甚至能和正常人类一般无二,但操控起来也需要更准确的控制和念力。 不管是傀儡还是人偶,现在的戚望看着上面炼制所需要的繁杂程序和各种层出不穷的材料便一阵眯眼。 着实讨厌麻烦了些。 既然身体是灵力所化,所以戚望永远感觉不到疲惫、苦累等反应,这一看就看到了日出东方,直到一颗小脑袋在他窗边偷偷摸摸,露出一双鬼精鬼精的清澈眼眸,见到床榻上的年轻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女子只能站直身体,嘀咕道:“真怪,我都没出声。” 戚望放下书走出门。 不远处的田里,李德干着农活。 李方物今日换上了荆钗布裙,普普通通却难掩其天生丽质,模样娇丽动人,她习惯性的挽上年轻人手臂,笑嘻嘻道:“爹还顾着他那点谷穗,店里今天早上就由我们做主了。” 戚望微微一愣:“那后厨咋办?” 年轻女子挺了挺已是初具规模的胸脯:“我阿!” 戚望迟疑道:“这……要不早上还是先关会门吧。” 李方物狠狠在年轻人腰间一拧,瞪大漂亮眼眸:“什么意思?” 龇牙咧嘴的戚望立马道:“走,上店开门。” 老李面馆准点开门,瞧得那在后厨熟练忙碌的年轻女子,戚望总算松了口气,毕竟是老李家的种,从小看到大,也不至于出什么大的纰漏,反倒是他,一走十年,很多手艺其实已经生疏了。 时至中午,浇水挑粪,忙了一早上的李德总算歇了会,往院子里走去,途上和擦肩而过的相识众人随意闲言二句,回到院子里的他才放下木桶,却见到低矮黄土围墙外,有一道冷漠身影往小巷深处走去。 本想往面馆赶的李德犹豫一会,赶紧洗完手,换上一套朴素赶紧却极少穿的正经衣衫,在自己枕头和衣柜底下摸摸索索,掏出来不少碎银子,细细一看,约莫能有个十几两,差不多是这三个月来面馆的所有收入了。 中年人站在沉默了一会,随后站上炕沿,从满是落灰的梁柱顶上摸下一个纸袋,里面有着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他揣上这积攒了小半辈子的棺材本,先是用半两碎银上镇上买了些送礼的大小玩意,然后将剩下的银子全部裹在布袋里。 提着大包小包的李德向着杨柳巷最里面的一间木屋走去。 巷子左手边的黄土篱笆院子里,有个布衫青年晒着发潮的书籍,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背影。 在背影的正面,那粉刷装饰过的红砖围墙内,一个妇人满脸喜悦,宰了家里唯一的下单老母鸡,忙前忙后,门槛处则坐着一个黝黑汉子,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李德上前喊了声大哥。 黝黑汉子一怔,赶忙起身,随后皱眉道:“德子,你怎么来了。” 院落里正在开水烫鸡拔毛的妇人瞧见门口来人,笑呵呵道:“是二弟来了啊,正好,我家那小子也回来了,一起坐下吃点吧。” 黝黑汉子刚想说话,李德便已经绕过他走进屋里,将手上的大小礼物放在院子石桌上,笑道:“也好,好久没过来坐坐了。” 妇人愈发笑的开心:“哎哟,你瞧你,来就来么,还带什么礼物,瞎讲究。” 原名李智的黝黑汉子快步上前,面色难看。 妇人冲着屋里喊道:“流枝!你二伯来了,快出来看看!” 妇人转头就向李德晃了晃手腕上刚戴上的玉镯,笑道:“二弟阿,你还别说,咱们这几个里,就属我家这小子最不听话,根本不让人省心,你瞧瞧,赚了钱也不知道省着点花,一买个镯子就三五两银子的。” 妇女显然不知昨日在面馆发生的事情,依旧洋洋自得的喋喋不休,碎碎念中却骄傲自豪:“流枝这孩子啥都好,就是不知道打算,不像你家小子,管个铺子井井有条,不过二弟啊,铺子好归好,但赚的终归有限,我听流枝说张家现在还招长工,你要不要考虑让戚望跟着流枝走?多条路多个选择也好。” 李德笑着连连点头。 一向老实本分的黝黑汉子看着桌上的诸多礼品,突然踹翻了面前的石凳,冲着妇人怒吼道:“闭嘴吧你!一天到晚总是瞎唧唧歪歪,不说话会憋死你么?” 吓了一跳的妇人惊慌失措,只是瞪大眼睛,茫然一片。 李智打从早上出门一趟,在柳树下听见几人在谈论面馆之事,回来后就一直这幅模样,妇人倒也未觉异常,特别是见到儿子归家,更是喜出望外。 李智满脸愧疚:“德子,我……” 屋里走出一个穿着浅色丝绸薄衫的年轻人,敞着胸口,咬着手上的青果,华贵打扮与淡漠神情和寒酸木屋格格不入,他依靠门槛,斜眼看着不远处的中年男子。 李德露出尽可能的和善笑容。 李流枝缓步走出,随意翻了翻桌上的礼品,一旁的李德从兜里踹出装着银子的布袋,悄悄的塞到他衣兜里。 年轻人倒退一步,拎着斗笠布袋一角,挑眉看着那卑微讨好笑容的中年男人。 他每次回到这个从小长大的巷子,都能见到这种表情、神色,但每一次都让他受用至极。 可一想到昨天那迎头盖下的馄饨和一脚,李流枝嘴角便微微一扯,他抽开布袋上的绳子,十几两银子纷纷掉落在地,看的那妇人瞠目结舌,后知后觉不对劲。 这对寻常人家来说,算是笔巨款了。 李流枝看着眼前这位孩童时常去蹭吃蹭喝的二伯,冷声道:“你可真有个好儿子啊。” 李德笑容僵硬:“流枝啊,你们也算从小长大,戚望也算你半个弟弟,他只是一时脑子发热,你……” 年轻人摆手道:“停,打住啊,我可没有这么厉害的弟弟,你也不用跟我在这里哭可怜,在红湖镇,真没有几个人能在得罪少爷后还能活的安稳的。” 李德默默的弯腰,一颗一颗捡起地上的碎银。 李流枝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冷漠道:“李德,你不会天真以为镇上的这些狗屁巡抚司能救你们一命吧,实话告诉你,少爷现在确实不敢在明面上杀了你们,但张家能够让你们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少爷一句话,没有人敢再去你的破面馆,也没有人敢再卖东西给你们,你们会活的很可怜,甚至都没人敢跟你们说句话。” “你们可以选择逃,只要出城,就会有人盯上你们的,你们如果不逃,也别奢望着能在红湖镇苟延残喘活下去,只要风头过去些,你那宝贝儿子,不,那捡来的杂种,你会发现他在某一天早上口吐白沫死在床上,或者失足跌落河里淹死,也许更简单,被受惊的马匹当街踩成碎肉。” 寂静院子里,那妇人面色雪白的看着面容熟悉却又仿佛异常陌生的年轻人,难以置信。 那黝黑汉子低头沉默不语。 那个捡起所有碎银的中年男人颤巍巍的把手里捧着的银子放在桌子上,掏出那张本来应该是准备托他送往张家的银票,乞求道:“求……求你帮帮忙。” 年轻人侧首奇怪道:“你这是在求吗?” 中年男子沉默过后,跪倒在地。 年轻人犹不满意,索性踩住他后脑勺,用力一跺,直到离得整张脸埋进土里方才嗤笑道:“这才叫求。” 黝黑汉子死死瞪着那年轻人,扬起大手重重挥下,却被年轻人随意伸手挡住落下的巴掌,他用一种很冷漠的目光看的黝黑汉子心头颤抖,不自觉往后倒退二步,心头惨然。 李流枝瞧得自己父母那看待陌生人一样的惊惧眼色,突然吼道:“这就是现在的世道!你们以为我是在外面干什么?我就是每一天都像现在的他一样,天天当狗,才有现在的地位!现在的钱!这条破巷子里的人们,才不会像以前一样,背地里还在讨论着李老大家又朝谁家借钱,又向哪个人讨谷种,我受够那样的生活了!” 年轻人抓着中年人的头发将之提起,低声咆哮道:“想给那杂种求命,好啊,没问题!父债子还呗。” 李流枝一脚正中踹在中年人胸口,后者捂着胸口在地上蜷缩,咬牙忍受,痛苦至极,然而青年男子却是走到妇人边上,将她面前冒着热气,漂浮着零碎鸡毛的木盆端起,在妇人和黝黑汉子恐惧的视线下,将里面滚烫的开水尽数倾斜。 院落内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李流枝摔碎木盆,不看那满地打滚的身影,纵步跨出大门。 对面篱笆院落里的布衫青年握着书籍的手一抖,书本掉落在地,心头惊悸,骇然的看着那道在小巷里愈行愈远的微微佝偻的背影。 浑身通红,满身水泡的中年男子踉跄着出现在王温视线里。 李智夫妇甚至都不敢上前。 王温略一咬牙,冲出篱笆,搀扶着身上冒着白气的发烫身体。 中年男子牙齿打颤,只是朝青年说了句:“别让他们知道……” 王温将中年男子扶进自己屋里,直到此时,李智夫妇.方才回过神来,夺门而出,瞧得那身体发颤却不知所措的二人,王温连忙道:“干净衣服!纱布和烫伤药,再打些凉水来!越多越好!” 二人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准备。 一个钟后,王温看着床榻上缠满纱布的男人,想起他之前说的,犹豫再三。 李智坐在门外抽着旱烟,只不过好几次握着的烟杆都掉落在地,那妇人则是无声垂泪。 待到傍晚,天黑之时。 王温看了看床上的男人,叹了口气,走到了杨柳巷中段的那间小院前,往里看看,那二人还没回来。 “嗯?”温醇嗓音响起,拎着菜食的年轻掌柜笑颜道:“王温啊,好久不见,进去坐坐?” 王温只是看了一眼年轻掌柜边上挽着他手臂,亭亭玉立的俏丽女子便连忙低下头,小声说道:“不……不了,我下午的时候碰上你爹了,他说白羊庄的老兄弟嫁女,来找他喝酒席,刚好这段时间馆里有你们二个在,他就随老兄弟一起去白羊庄了。” 李方物诧异道:“白羊庄?那应该是杨叔叔了,不过爹也是,去就去了,好歹来面馆跟我们说一声。” 年轻女子转而笑道:“谢谢你了,王温,真不进去坐坐么?我们可以买了好酒好菜的呢。” 清秀书生顿时涨红了脸,一边摆手告退,一边匆匆离去。 李方物失笑摇头,然而觉察年轻人一直看着王温离去的背影不曾动身,疑惑道:“哥?” 戚望收回目光,笑着往院子里走:“没事,进去吧。” 暮色暗沉,酒足饭饱后的戚望躺在院子的椅子上乘凉,收拾完碗筷的女子坐在他边上,二人随意聊着,直到周边屋子一家又一家的熄灯,有了睡意的李方物先行回房。 戚望闭眼躺着。 一层无形念力笼罩整个院子。 片刻之后,待确认红砖瓦房里的女子真正睡着后,年轻人缓缓起身,纵身一跃,跳过黄土矮墙,向着杨柳巷深处缓步而去。 心有不宁。 不知从何而起。 年轻掌柜皱眉,双手抱胸,背靠篱笆墙,在念力的延伸下,屋子里的一切缓缓浮现于他脑海。 木桌,油灯。 床榻,被褥。 坐着看书的穷酸书生。 还有一个…… 篱笆墙外的年轻掌柜猛地挺直身体,霍然睁眼。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七章 索命无常 炕上看书的年轻书生无来由身子一抖,只觉一股寒气无缘笼罩小屋,他把身前的被子朝底下掖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棉衣,如今已是入秋,晚上冷的快也属正常,并未觉察异样之处。 王温看了一眼边上笔直躺着的中年人。 因为是亲自处理的伤口,所以王温才愈发明白李德身上的伤势,他甚至只要动弹,那些溃烂破皮处便会摩擦到绷带,痛苦不堪,可即便如此,中年人依旧从未发出过丁点声音。 可王温知道,李德其实心头反而因此放松。 子债父还。 那是不是代表这件事,已经揭过了? 昨天还惶惶终日的李德无来由的心静而下,如果此事这样真的就能过去,自己身上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王温。”只剩下一张脸没有绷带的中年人说道:“下午的时候你按我的话说完后,我家那二个没有起疑吧?” 年轻书生放下书本:“没有。” 李德松了口气,真挚道:“谢谢你了,我恐怕还要在你这里住上三五天,等到伤口好些我就回去,在那之前就得麻烦你了。” 王温连连摆手说道:“伯父客气了,我和戚望他们本来就是发小,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 李德对这儿时就喜欢有事没事就溜到自己家来的年轻人印象不差,他眼神朝着旁边架上的衣服望去:“我那张上衣的兜里还有些碎银子,不多,这段时间买药、花销什么的你先用着,如果不够的话,我回头上家后再还给你。” 王温苦笑,不过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点了点头。 李德露出笑容,随后说道:“还有,你让我哥和嫂子他们别往这边跑了吧,他们老进进出出的,我怕会引起旁人怀疑,你无需过多解释,跟他们就说……嗯,就这么说,我不想见他们。” 书生轻轻应下。 总算了无心事的中年人闭眼,心头大石落地。 王温看了一眼窗外对面的红砖小院。 在他的世界里,认识的很多人都已经变了。 那个大大咧咧,处处会为巷子里几个受欺负儿童出头的仗义孩子王,终究也成了最陌生的模样。 王温叹了口气,关上窗户,吹熄手边烛火。 然而他并未发现,在屋外的篱笆墙下,年轻人背靠墙壁而坐,双手抱头,犹如一座雕塑。 待到已经黑灯的屋里传来细微的鼾声,年轻人方才缓缓起身。 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小巷阴暗里,年轻人贴墙而走,如潜行的鬼魅。 诺大的红湖镇内。 年轻人身披黑袍,如阴间无常,寻人索命。 镇上主街。 喝的满脸通红的男子在昏暗街上踉跄而行,他才从不远处红雀楼那些磨人的小妖精床上下来,若不是明早还需要陪同少爷外出,他断断不会从那些小娘皮白花花的白嫩身子上起来。 很早以前,他刚出家门,打过杂工,做过苦力,后来也曾入过红雀楼做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厮,里面的龟公、老鸨们无一不是刻薄尖酸的吸血蛭,稍有差错有打骂,长得漂漂亮亮,文静乖巧的清倌们也没几个是好东西,从来不把人当人看,就算是那些身份低微的暖场小妓,也从未与他露出过笑脸,尽是鄙夷不屑的神色。 李流枝离开乡塾后的那段日子是最迷茫,最昏暗的,他只想好好找份工作,赚点钱,能够让自己,让家里过的好点,他肯吃苦,肯卖力。 但是没用。 他打心眼看不起的懒散胚子,他们只是会阿谀奉承,来回巴结,可几句话便顶的上他一日努力,能更早的被上司们调走重用,他觉得那些只不过有着父辈余阴,说话想法都让正常人生厌的狂傲家伙,迟早会被人们冷眼,可是他又错了,人家手里的几个钱,比什么都好使。 他秉持着以前的仗义热血,对认识的几个所谓朋友掏心掏肺,替他们握拳出头,却没料到东窗事发时,这些人都走了个遍,只余他一人担惊受怕的缩在牢里,被又气又怒的爹娘花钱赎回。 他重情义,处处为别人着想,人家却把他当傻子,没事的时候称兄道弟,有事的时候溜之大吉。 吃尽苦头的李流枝无意间到了张家做小工。 他突然学聪明了。 开始向以前最瞧不起,最恶心的那些人学习,学他们的凉薄无情,学他们的诌媚摇尾,他刚开始还能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披上面具,他心底不会是这样的人。 可是尝过各种甜头后,他越陷越深,最后某一天跟着管家,在想霸占手底下一人财物,争斗时索性一刀插在他胸口时,李流枝猛然发现。 自己脸上这张面具好像和真实的自己融为一体,再也拔不下来了。 他还在惊恐自己会不会被官府追究,再无天日的时候,大管家随意一句话驱散赶来的捕快,赞许的拍了拍他肩头,从那以后,他就从短工变成了长工。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权势的力量。 他开始无恶不作。 李流枝一步步往上爬,踩着良善之人的骨头和血肉,最后被冠于伶俐能干之词,成为了张家大管家的心腹,推荐给一年里会有几次回来的少爷当护卫。 他的人生观,他的理念,在碰到张千的那一刻彻底扭曲。 李流枝无数次发誓,他一定要活的和张千一样。 什么善恶有报,什么天道轮回,拿只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现在的他,每次回到杨柳巷时,才能享受乡邻乡亲们各种羡慕视线,才能像当年龟公、老鸨们一样,肆意打骂自己一样打骂他们,那些个以往觉得高高在上的清倌花魁们,表现的再冷傲,现在还不是为了一把银票,一个个跪在自己面前,躺在身下媚眼如丝。 他拼了命的在罕为人知的地方用尊严换钱,接着在人声鼎沸的地方用钱买尊严。 李流枝走着走着,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喝多了的他扶着边上的墙壁大吐特吐。 过了一会,只能干呕出苦胆水的李流枝总算止住,他胡乱的拿袖袍擦去脸上的秽.物,刚想直腰,一张干净的白色方布出现在他眼前,他下意识的接过,疑惑转头。 谁? 是个黑袍人。 李流枝拿干布擦去剩下的污垢,冷漠道:“张家的?” 这个时候,也就张家手底下那些个小子会出来找自己了,不过看着动作,像是个挺会来事的,不错。 黑袍人缓缓抬头,轻抿着嘴,脸上浮现刹那的柔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流枝在见到那张熟悉脸庞的时候悚然一惊,醉意都去了大半。 然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那个黑袍人便已经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旁轻声说道:“流枝,听当弟弟的一句劝,下辈子别当狗了。” 李流枝颤抖的低头,有一柄雪亮短刀正插在他身前,只可见露在外面的刀柄和握着它的手掌。 戚望抽出沾满猩红的短刀。 男子双手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踉跄后退,跌倒在地,他死死盯着那张黑袍下的年轻脸庞,方才张嘴,就涌出一大口鲜血。 “你……你!” 李流枝嘴里不断涌出血沫,眼神恐惧。 他看到那张无喜无悲的脸庞在涣散瞳孔中放大。 他听到了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二个字。 走好。 随后一抹血线乍现。 黑袍人右手横刀,割下了一颗死不瞑目的惊恐头颅。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八章 梦开始的地方 夜色下,空无一人的寂寥小巷内,年轻掌柜肩扛无头尸体,拎着头颅缓步而行,回到了自家小院内。 尸体的鲜血早已在一路的行走中滴干,那些落在地面上的殷红鲜血都被无形力量扫除,了无痕迹。 戚望将尸体和头颅扔在地上。 坐在炕沿上的年轻人拿起床上的异修杂录,随手双指点出,一股无形念力转瞬笼罩脚边的头颅,那具此刻还睁大眼睛的惊惧双眸,眼皮颤抖,竟然开始眨动。 戚望重新看了一会异修杂录,随后合上书本,周身念力化为缩小版的戚望心神,没入地上的头颅之内。 人皆有识海,只不过能否发掘、觉察到罢了,李流枝当然没那个天赋,可戚望却是轻松找到了他的识海,这片天地已然是枯竭昏暗,不复生机。 心神小人飞掠其中,寻到了三点微弱亮光。 那是三团各不一样的青黑紫细小光芒。 据异修杂录记载,人有三魂七魄,在肉身死亡后,三魂逐渐消散,七魄亦是慢慢冷却,现在戚望找到的,便是李流枝的三魂。 青色胎光,主生命,太清阳和之气,久居人身则可使入神清气爽,益寿延年,源于母体。 黑色爽灵,主财禄,能使明气制阳,使人机谋万物,劳役百神,生祸若害;决定智慧、能力,源于父。 最后一魂紫色幽精,主灾衰,使人好色嗜欲,溺于秽乱之思,耗损精华,神气缺少,肾气不足,脾胃五脉不通,旦夕形若尸卧。 戚望伸手,抽取一缕青色胎光,随后屈指轻叩,粉碎其余所有三魂。 心神小人带着这缕胎光离开,李流枝的双眸也终于缓缓闭上。 戚望手托胎光起身,识海内摇曳的细小种子绽放强烈光芒,念力倾巢而出,不断汇聚凝实,最后噗的一声形成一朵细小火焰。 念火。 非世俗火焰,由纯粹念力凝聚。 戚望操控着念火落在地上的尸身之上,火焰如遇油一般,瞬间凶猛燃烧,然而除了那具肉身,却连其上衣物都丝毫未损。 欲要炼制人偶,必先摘胎光,去七魄。 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相对应人之精血,眼、耳、鼻、舌、身五根与红白脏腑。 在念火的炙烤下,尸身原本黄黑的皮肤浮现苍白之色,那颗头颅上的脸庞更是变得惨白如雪,看上去颇为恐怖。 戚望盘腿而坐。 其实以他目前的念力,就算想要炼制入门的人偶都颇为困难,而且也没有各种所需的材料,不过此刻的他只打算搞一个半成品,所需时间和精力自然大大减少,可即便如此,他也整整枯坐了四个时辰,识海内的念种小叶都萎靡黯淡许多,显然消耗极大。 估摸着天快亮了,戚望睁眼沉吟。 现在地上的这具尸身只算做完炼制前的准备罢了,接下来便需要以各种奇绝秘法和珍贵的天材地宝辅助,轮番打造修补,最后炼成一具人偶,不过现在的戚望显然没有时间和精力,他屈指一弹,手上的一缕胎光被念力包裹着冲入地上的头颅之中,他掌心萦绕起凶猛火焰,捡起头颅,在尸身脖颈处炙烤一翻,待二者都呈现融化之态时,将至贴合,把这颗摘下的头颅重新安了回去。 再度烘烤半刻后,戚望散去念火,长吐一口浊气。 随着戚望心念一动,李流枝霍然睁眼,无喜无悲,一片木然。 戚望无意去操控他,他便直愣愣的站着,只剩下一缕胎光带给他的本能反应。 年轻掌柜往外走去,李流枝便僵硬的迈步跟上,二人走出小巷,来到了镇上唯一的小河边。 “噗通……” 落水声在寂静凌晨清晰可闻。 站在岸上的戚望平静的望着那个在冰冷河水里上下沉浮的身体,须臾过后往回走。 又是新的一天。 老李面馆生意好转,李方物毕竟不是李德,客人一多就有些手忙脚乱,好在有戚望在,二人虽然来来回回不停,倒也还忙过来了,值得一提的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李方物在的原因还是张千那一茬事,平日里无事喜欢往面馆一坐的红湖镇女子们少了许多,一些冲着李方物来的男子多了几拨,因为年轻掌柜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堂口的缘故,倒是无几人敢大胆到去言语调戏。 再说了,现在谁人不知李老二家的女儿是修炼者? 饱饱眼福罢了,哪有人真敢如对付寻常女子一样,怕是连荤话都只能憋在肚子里。 傍晚关店锁门,年轻女子一如既往的挽着青年手臂,笑颜如花,一路而行,看的不知多少人羡慕不已。 郎才女貌,金童女玉。 这二人不提其他,光是出众相貌往那一站,就足以让寻常人自惭形秽。 待到二人回到杨柳巷时,巷口杨柳树下的人们都在议论纷纷,细窄小巷里布满了生面孔,有一队镇上衙役从最里面驱散人群走出离去。 “嗯?” 李方物好奇张望:“怎么了?谁家出事了?” 二人继续往里走。 待到自家院子口时,可以遥遥见到围观的人群都聚集在巷子最里面的尽头,隐约还有恸哭声传来。 “那是……”李方物错愕的望向边上的青年:“好像是大伯家。” 边上有零散人们走过。 “啧啧,造孽啊。” “听说是昨晚在红雀楼喝多了,回去的路上不慎坠河,漂到了六十里外的山镇才被人发现捞起来。” “这下完了,李老大家好不容易风光几年。” “要我说啊,就是报应,你们是不知道,李老大家的那个,说的好听是在大户人家打长工,其实吧,就是给张家当狗,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恶事没少做,挣得都是黑心钱。” 人群突兀的噤声,纷纷退居一侧,神色敬畏。 马褂袍服的矮小老人背着手缓步往外走,身后跟着一对张家的仆人。 张家的大管家。 这个名为卢庆的矮小老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年轻时算是红湖镇当地最大的恶霸混混,手底下管着三家赌场和二户青楼,后来不知为何入了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张尤手下,没过多久,张尤便名声鹊起,财富万千。 在张家,除了张尤和他儿子外,权势最大的便是这看上去貌不惊人的老头了。 走在前方的卢庆忽然停步,阴骘视线停在门口站着的年轻男女身上,露出渗人微笑,他先是目光在戚望身上顿了顿,随后掠过,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貌美的女子身上,眼神扫动:“不错,不错,够资格给我家少爷当小妾了。” 李方物只是眯眼道:“老东西。” 卢庆丝毫不恼,说道:“你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贱种,侥幸出众,没经历过真正的世间磨难,体验过世事残酷,便总有心底的那点傲气,不过没事,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改变主意,乖乖入我张家的门的。” 年轻女子回以冷笑。 卢庆慢悠悠的离去。 戚望收回平静视线,以他如今的念力,自然能看出这矮小老人身负灵力,已是初步凝核,这般水准,倒也确实可以在红湖镇横行霸道。 年轻人轻抚女子脑袋,二人一同往屋里走。 只不过连李方物都未发现,在戚望轻抚她脑袋的时候,有一缕无形念力覆于其上,藏入她发丝之中。 到了夜晚,李老大家里的哭声总算停了,巷子里的人们也都获悉,那李老大家儿子命大侥幸没死,却也被淹坏了脑子,成了个痴呆,张家的人之后又来了二次,但带来的人都束手无策后便放弃了。 眨眼便过了一周。 李德回到了家,不过却缠着绷带,听他说回来的路上马车侧翻了,不过好在没啥大事,只需要静养便可恢复。 然而让巷子里的人们乐道的是,那已经痴呆,整日默默发愣的李流枝,之后却每天坐在李德的院子门口一动不动如门神,李智夫妇见状,只能在无人处偷偷抹泪,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李流枝坐着看墙,李德躺着看他的背影。 二周之期很快便到,乔永现身,来接李方物回学院,后者恋恋不舍的于二人告别。 面馆只剩下戚望一人。 李德回了面馆,不能下厨的他却带着已经痴呆的李流枝,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动手。 戚望只是在柜台外看着。 秋去冬来。 红湖镇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老李面馆也理所当然的闭门大吉,不再营业,李德的身子也好了许多,在他周围总有个面色麻木的年轻男人,对此,李智夫妇毫无怨言,只当是为了赎罪。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青阳城寄来了一封书信。 李方物说学院的年底大比要开始了,家属可以观赛,她问哥和爹要不要来。 李德看了一眼外面没到膝盖的大雪,只能无奈摇摇头,心有余而力不足。 次日清晨,唯有年轻掌柜出门,在满地大雪中留下一行渐行渐远的脚印,然而待到无人处时,那原本在雪中艰难跋涉的年轻人,突然落脚极轻,踏雪而行,日走千里。 恢弘城墙如一条黑色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绵延不断。 “青阳城……” 年轻人驻足,微微一笑。 十年前,梦开始的地方。 那一年,化名余万象的年轻人,就是从这里踏上修炼之途,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终成北域传奇,妖才之名。 戚望走向那座硕大无比,辽阔百里的巨大城市。 他要去找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一个女……朋友。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九章 女子城主 戚望抖落身上霜雪,缓步入城,城门大开,虽是寒冬,但仍有人流熙熙攘攘,贩夫走卒不绝,城内道路上的积雪都被清扫得当,行人来去匆匆。 三生古国,国祚延续千年,版图九郡二十二城,当今圣上自登基后厉兵秣马,南北二域边境,以雷霆手段,凭少胜多,接连打了六场经典战役,震慑周边蠢蠢欲动多年的敌对势力,随后修生养息,重农务实,使得常年战乱不断的国家终于得以安宁。 这位被誉为创国以来最为开明的圣君如今心心念念提升国力,欲要晋升为中等国度,所以戚望一来便见到了大街小巷贴着的官府告示,奖励生育、参军报国、开荒种田等等。 一户每生一子可得二十两,女子亦可得十两,若抚养困难可报备当地官府,日常开销及上学皆由官方承担,男子参军每月军饷八两,战时期间十两,普通士兵抚恤金甚至已经提高到五十两一人,这比很多普通人一辈子挣得还要多。 若不愿参兵,亦可上官家免费领取荒地,只要开垦种田,八成所收归己,若收成不好,还能得到官家的补贴。 从宣赫圣上改年号为元春起,整个古国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派。 青阳城便隶属于白羊郡的二城之一,十年以前,青阳城在九郡二十二城名列后排,年年倒数,不外乎此地土地贫瘠,人数稀少,直到那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城主横空出世,打压横行霸道的山上势力,请旨带兵剿匪,更是不遗余力的打造荒废了的驿道,打开了通往周边城市的道路,重金引商,迅速的将青阳城打造成国内典型范例,据传连圣上都曾经跨越二千里亲临此地,接见这位女子城主。 受其福泽,改变生活的本地人大多对这位据传绝艳动人的女城主感恩戴德,但最让青阳城中上阶层们津津乐道的还是美貌绝艳的女城主的各种绯闻艳资,早年这位女城主崛起时,手段心狠手辣,但本身并无多少实力,要知道青阳城以前乱的可是跟土匪窝一样,一介女流如何能在其中搏杀而出? 从那些时不时就会蹦出来给她站队助威的青阳城各方暗地势力或领头人来看,她的“搏杀”之地恐怕就是在这些大佬们的床榻之间了,不过即便如此,能够游离在各个权柄滔天的男子胯下而相安无事,也算本事了。 不管外界褒贬如何,名为千娴的她终归还是成了这座城市的王。 城主府很大,所以很好找。 戚望站在恢弘的朱红色大门前,微微思虑,还是放弃了悄悄摸进去,毕竟以他如今的实力,还做不到能在一城之主的府邸瞎转悠。 年轻人走到边上的一家书局,花了一个铜钱,略一思量,在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一行字,边上那百无聊赖的书店伙计随意一瞥,当即惊为天人,瞪眼感叹道:“哥们,我就服你们这种读书人,耍起流氓来还这么高雅。” 戚望微微一笑,吹干墨水,塞进信封。 二队身负铁甲的肃杀军士对立而战,回到此处的戚望缓步走上阶梯,在他们摄人的目光下靠近了朱红色大门,门后走出个佝偻着腰的白发老人,淡淡问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戚望平静说道:“听闻青阳城城主才绝盖世,在下略有修为,已达念者,特来效力。” 与此同时,戚望散出一缕念力,老人目光一扫,随意道:“你今天运气不错,下午大管家会回来一趟主持三天一回的考核,去里面大堂等着吧。” 初阶念者罢了,堪堪在城主府的水平线徘徊,这便是大城的气魄,若放在偏僻小镇,足以算得上当地豪强了。 戚望点头,随后从兜里取出十两碎银,连同信封一起塞到了老人手上,微笑道:“劳烦老哥帮忙,在下对城主仰慕已久,还望成全。” 白发老人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他见多了这种年轻人,这些信或是无病呻吟,展露自己的宏才大略,或是滔滔不绝,表达对城主的爱慕,还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叽里呱啦一大堆,他收下银子,淡淡道:“东西可以送到,看不看就是城主的事情了,她日理万机,不会常翻这些。” 戚望抱拳:“多谢了。” 白发老人随手招来一个士兵,令他将书信送完内阁,戚望则是一直往前走,城主府很大,但好在大堂直行便能到达,里面的厅堂里空无一人,外面的院子里则是三三二二站着些许人,有个二十多人,见到有人到来,他们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未觉异常后便不再关注。 戚望找了一处阴凉地盘腿而坐,静静等待。 此刻还未到午时,那大管家要下午才回来,可在场的人都毫无怨言,皆是默默的等着。 日上三竿,已是午后烈阳。 府邸最深处的内阁,清雅院子内,一道窈窕身影撞开前面的木门,拎着酒壶,进门便踢掉了脚上的绣花鞋,踩着铺就地龙的温暖木板,双手大张扑在了绵软床榻上,屋里几个丫鬟见怪不怪,一人抱着棉絮软被上前,盖在女子身上,缓缓拉上纱帐,躬身退出,坐在书桌前的清雅丫鬟捧起一叠奏折,走到帐前:“城主,这些是这几日的要务,请您过目。” 纱帐内传来慵懒声音:“读来就行。” 清雅丫鬟闻声应下,徐徐朗读,只不过没读多久她们就发现纱帐内传来细微鼾声,当即有些无奈,清雅丫鬟压低声线,继续诵读。 约莫个把时辰后,终于读完的清雅丫鬟喝了口水润润嗓子,随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堆书信,走至纱帐前继续,又过了半个时辰,清雅丫鬟拆开手上的书信,不同于之前那些长篇大幅的各种书信,这书信上只有短短二行字,字体龙飞凤舞,颇有写意,然而这丫鬟仔细一看,却是小手一抖,精致小脸涌上绯红,眼中略有羞恼之意,这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如此大胆? 清雅丫鬟走至一旁,将手上拆解的信封交给另外一人,低声道:“告诉外院管事,令他彻查寄信之人,如此胆大包天,必须严责!” 那女子匆忙接过,刚欲离去,纱帐内传出声音:“写了什么?” 清雅丫鬟微微咬牙,到底是心地善良,深知这位主子的喜怒无常,急忙说道:“城主,没什么,都是些寻常的无聊之词。” 窈窕女子伸了个懒腰,偏过身,托着脑袋侧躺笑道:“读来便是,难不成现在都还有人敢堂而皇之的骂我不成,这可不是十年前了。” 清雅丫鬟进退二难,咬着银牙,脸庞通红如血,嗫嚅道:“心……心心念念慕……” 顿了顿,清雅丫鬟鼓起勇气,闭眼一口气快速说道:“心心念念慕玉体,但求鱼水解相思,落款:小娴娴的大夫君。” 原本还各有动作忙碌的各色丫鬟齐齐僵硬,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 清雅丫鬟偷偷睁眼看了一眼床榻上那曲线妖娆动人的倩影,后者纹丝不动,她急忙说道:“城主,我马上让人去查!必定严惩这浪荡子!” 倩影缓缓坐起身子,轻声说道:“不用了。” 见到城主大人似乎没有勃然大怒,屋里的人刚刚松了口气,那清雅丫鬟便陡然面色剧变,因为她见到不知何时,一个黑袍人站在了倩影身侧,作为城主最亲近的贴身丫鬟,她们自然知道那是谁。 女子城主对着黑袍人说道:“你去。” 黑袍人瞬间消失不见。 屋内所有丫鬟顿时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没想到为了区区一封书信,城主大人竟然如此大动干戈,令这一位现身,这下怕又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那位写信之人,下场指不定会如此凄惨,咎由自取啊。 真当这位以美貌著称青阳城的城主大人,是善茬么? 然而这些兢兢战战,不敢抬头的众多丫鬟却未见到,坐在床榻上的窈窕女子,只是双手托着下巴,狭长双眸眯成月牙儿。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章 二夫君 城主府大堂院外的人们直到等到日暮,才有一人姗姗来迟,到此刻为止,庭院里面已经站了三四十人,起步皆是凝核,也不乏一些气息特别悠长凝厚之人,显然实力不俗。 双手插袖的大管家站在大堂的阶梯前,面容寻常,眼眸却锐利如鹰,看似漫不经心的逐一扫过,可但凡被他扫中之人,皆是毛孔一缩,只觉得浑身发凉,似乎被一只凶兽盯上。 大管家伸出手指,连番轻点,有六人随之站出。 “你六人已成丹,无需考核。”大管家缓缓说道:“目前府内共有二处收人,参加护城军可获十夫长,入我城主府私卫可为队长,你们自行考虑抉择。” 大管家转而看向院中树下依靠的抱刀汉子,露出一丝笑容:“雏婴修为,刀身狭长,柄为蛇首,可是海尚城的蛇刀?” 汉子抱拳朗笑道:“季圭见过楚管家。” 院中人群面面相觑,一些见此人眼熟的听闻他自报姓名,终于身体一震,想起了这名声不弱的翘楚,蛇刀季圭在白羊郡另外一城的海尚地界可是无数人拉拢招揽的对象,不过他对依附势力并无兴趣,没想到他竟然会来青阳城的城主府效力。 大管家笑呵呵道:“雏婴修为可获百夫长或大队长,不过对你蛇刀来言倒是屈尊了,这样吧,护城军还有一统领位置空悬,不过并非实权统兵,你可愿意?” 蛇刀季圭略一沉吟,点头应下。 凝核之中,也有强有弱,大致可划分为三个层次,初核、成丹以及雏婴,这季圭在雏婴多年,若是能够突破障碍,成功聚婴,身价自会暴涨,所以此刻给个聚婴修士才能荣获的统领位置倒也并非不可,况且还是无领兵之权的。 大管家转回人群,微微眯眼,再次手指连点四人,最后一指略有犹豫,却还是点在了人群中那面色平静的年轻人身上,五人前跨一步。 大管家对前四人平静道:“你四人实力羸弱,未达标准。” 顿了顿,大管家望着那最后的年轻人,沉吟了一会,说道:“至于你的话……说实话,你这念力气息外溢,显然方才突破,境界都尚未稳固,不过我观你神态,波澜不惊,喜怒不惊,想必心志尚可,这样吧,只要你稳固散念境界,可再来找我一次。” “至于余下人,待会自行选择是加入护城军还是私卫,会有相关人员和你们交接的。” 院中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欢呼雀跃,可算是成功加入了城主府,被淘汰的几人自然是失魂落魄,满心不甘,只能长叹,恨恨转身,落寞离去。 戚望倒是并未如另外四人一般满面忧愁,他平静转身,刚欲转身离开,天空之上突然落下一道铁塔般的身影,重重砸在他身前,青石地板瞬间龟裂,黑袍猎猎作响。 院中众人心惊肉跳,其中实力最强的蛇刀季圭更是眼皮直跳,心头震撼。 单从那黑袍人下落之姿展露而出的力量来看,绝对是聚婴的强者,可城主府最强的难道不是大管家楚凉么? 楚凉亦是惊愕不已,他快步上前,微微俯身,在大跌眼镜的众人面前恭敬道:“见过二主子。” 季圭等人念头急转。 二主人? 男的? 楚凉主子一直都是那位女子城主啊。 季圭终于震惊响起听过的一则秘闻,传言青阳城的这位女子城主暗地里豢养面首,有数位夫君,那被府中人称为二主人的二夫君,就是一个死心塌地跟着她的神秘人,修为高强,冠绝青阳城,很多知晓这一内情的人甚至都有过怀疑,究竟这女子城主是那神秘强者推出来的明面代言人,他才是青阳城的真正掌控者,还是说,那女子城主确实能有如此妖媚手段,可以令一位聚婴中的佼佼者拜倒为裙下臣。 戚望神色平淡的直视眼前的黑袍人。 身披白色狐裘,大红旗袍的女子身姿摇曳,缓步而来,她轻轻挽起黑袍人手臂,巧笑倩兮。 楚凉露出发自肺腑的敬色,躬身道:“见过城主。” 黑袍人大马金刀,笔直坐在大堂的正中座位上,妖娆女子坐在他大腿上,一颦一笑皆让在场人呼吸粗重,她狭长双眸轻描淡写的扫视下方众人,慵懒道:“楚凉,带上他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楚凉应声领命。 妖娆女子突然一指点住那院中的年轻人,眯眼笑道:“你留下。” 沉醉于女子美色的众人面面相觑,一双双嫉妒的有些发红的目光皆是盯着戚望,尤其在他那张俊美脸庞上颇为咬牙切齿,早就听闻女子城主颇爱广收男宠,没想到今日真能撞见,这小子真是上辈子踩了狗屎运,生了张像样脸庞,能有如此艳福。 楚凉一声令下,院落里的人再不敢逗留,只能遗憾离去。 大管家看着院中剩下的抱刀汉子,后者最后看了一眼大堂里的妖娆倩影,笑道:“可恨我老娘没给我生张小白脸。” 季圭跟上大管家,院落里终于只剩下戚望一人。 年轻人双手负后,似笑非笑,和黑袍人举止亲密,耳鬓厮磨的妖娆女子纤手轻抚黑袍下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语气幽怨:“要什么大夫君,奴家有你一人就够了,二夫君不也是夫君么。” 黑袍人霍然起身,女子城主一惊,双手抱住他脖子,瞪大妩媚双眸。 怀抱着如玉娇躯的黑袍人走至年轻人身前,单膝跪地,女子城主故意偏过脸,不去直视那张年轻脸庞。 戚望摘下黑袍人的帽子。 那是一张普通的年轻人脸庞,略有棱角,平平无奇。 四目相接。 戚望突然伸手,五指如钩,嵌入血肉之内,狠狠一扯,将那整张面孔都一把撕下,血淋淋的脸皮显得分外血腥。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一章 画皮 被生生撕下脸皮的黑袍人纹丝不动。 戚望指尖燃烧起念火,沾血面皮迅速灼烧成青烟,化为青烟和随风飘扬的灰烬,他伸出手指,逐一在眼前那张血肉模糊的无面脸庞上划过,那些暗褐色的血液迅速凝固,整张脸庞结疤成型,显得分外狰狞。 年轻人一巴掌拍在黑袍人怀里女子挺翘的娇臀上,笑骂道:“还不起来,碍手碍脚,挡着你大夫君干活了。” 妖娆女子从喉咙里吐出酥麻的婴咛,乖巧起身站在一边,眉目几乎媚的能滴出水来。 戚望并未回头,仔细的雕琢眼前的脸庞,问道:“这人傀的脸没有外人见过吧?” 千娴双手按着膝盖,前倾匍在半蹲着的戚望身侧,笑嘻嘻道:“没有,见过的人都死了。” 戚望微微点头。 说实话,就先前那张脸庞若是被有心人见到,北域怕又是要掀起惊涛骇浪,不外乎其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在这十年间纵横南北十万里,闯下赫赫威名。 妖才,余万象。 戚望雕出又一张普通脸庞,向着边上伸出手掌,千娴手掌一翻,取出一张人.皮面具放置其上。 年轻人将面具重新贴在人傀脸庞,略加修整,又是一张截然不同的陌生脸庞,他重新将帽子盖上,心念一动,铁塔般的黑袍人瞬间起身,笔直站在一侧。 千娴偏头皱眉,嘟囔道:“我明明彻底炼化它了。” 戚望没好气的道:“这玩意的本源核心是我炼制的,你就算再炼化一百年也没用。” 当年的戚望虽然主打体修和灵力,但毕竟异修杂录上最为强大的是念者和控偶师二脉,他初始略有涉及,只不过并未深入,当年粗略造出核心,细致的打造和提升都交给了千娴,最后花费重金,请了一位天符师出手,彻底熔铸,才完成了这一具能够和聚婴修士匹敌的强大人傀。 人傀和人偶有着最大的区别,前者根本不知疼痛,身躯如机械,战力往往强横异常,若非有这一具人傀,戚望当年也不敢独自留千娴一人在青阳城。 聚婴和凝核一样,也有三层之分,小婴、丹婴、元婴。 青阳城地界内,小婴或许不多,但至少也能挑出一拨来,可真正能达到丹婴层次的,寥寥无几,这具人傀虽只是小婴级别,但凭借傀儡之厉,完全可以和丹婴强者争雄。 大堂里的男女互相凝目。 千娴大张着手,紧紧的拥抱着眼前的男子,笑颜如花,却有泪水滑落:“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戚望轻嗅鼻尖发香,默默不语。 若不出意外,他短时间内确实不会回来,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会在他成长途中惊鸿一现,而非会相伴走至尽头。 妖娆女子扬起脸庞,泪眼朦胧,哀求道:“这次,带上我好么?” 年轻人沉默过后,轻轻点头。 女子绽放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 紧紧相拥的女子娇躯涌上滚烫温度,她轻咬银牙,玉手轻点,身上大红旗袍滑落,露出象牙色的赤.裸娇躯。 年轻人被她的大胆举动整的喉咙干涩,艰难道:“在这?” 一举一动如媚惑妖狐的女子面若桃花:“求解相思的不是你么?” 遥遥记得,当年尚在阁中的黄花大闺女,在自家院子撞见了图谋画皮的小偷,出门阻拦,却没料到不仅家传珍宝的画皮没了,连颗芳心也被顺走,再之后便有了那封年轻人花费重金求来的艳句。 初读书信的年少女孩人比花娇。 少年郎亦是意气风发,胸怀踌躇壮志。 女子城主滚烫身躯紧贴着年轻人,声音软糯,回转柔肠,娇羞道:“大夫君……” 黑袍人笔直矗立于小院内如一尊门神。 身后大堂春色无边。 二人的战场从府邸大堂一路辗转,最后回了女子闺房,那些个守在门外的丫鬟头一次经历这种阵势,被屋里不时传出的声音羞红脸庞,同时心底也分外惊憾,她们常年贴身服侍城主,虽然外界对这位女子城主艳资谈论不断,可她们却从未真正意义上的见识过,就连那常年和城主耳鬓厮磨,木头似的二夫君主子,她们亦是没见过二人有过界举动。 今日却是得见一个俊秀青年抱着身无.寸缕的城主大人进了屋子。 直到半夜。 年轻人披上外衫,站在窗前,杂乱床榻上,一席薄被裹着那个魅惑天成的女子,如水双眸充斥着欢.愉。 戚望轻声说道:“千娴,这条路会很难走。” 女子城主趴在床沿边,下巴抵着交叉的手背:“我不怕。” 年轻人转过身,坐在她身侧,柔声道:“好,从今以后,我教你修炼,你走念者一脉。” 千娴轻轻点头。 戚望抚顺她散乱的柔顺青丝,喃喃道:“从今往后,我就只是戚望了。” 女子城主又收了个男宠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对于这位行事荒诞但却权柄滔天的城主大人,青阳城的各方势力已经司空见惯,消息热度很快褪去。 戚望将异修杂录里的念者一脉,摘录出一半,直到天符师巅峰为止,全盘拓印交给了千娴,此物毕竟太过珍贵,一次性给全怕会惹来祸患。 在第三天的清晨,戚望出了城,他站在城外官道的一处亭子里,望着远处茫茫的风雪。 按照正常人的脚力,从红湖镇出发,今日早晨差不多能到达这里。 等了个把时辰,有一骑枣红色骏马飞奔而来,紫衣女子翻身下马,俏生生的立在年轻人身前,嬉笑喊道:“哥!” 戚望笑着点头。 女子牵马,二人并行,走向前方的巨城。 一直笑谈着的年轻男人突然停步,他怔怔的看着前方走来的灰衫青年,后者亦是同时驻足,与之对峙。 刹那之间,周遭时空仿若停滞,来去匆匆的行人们尽皆停止不动,紫衣女子脸上的笑容清晰可见,却丝毫有所动弹。。 这片天地,寂静无声,仿佛只剩下这二个年轻人。 戚望喉咙滚动,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灰衫青年。 灰衫青年微微一笑,拱手说道:“三清观,伊清,见过道友。” 戚望一言不发。 灰衫青年并不在意,笑道:“回见。” 凝滞天地如一面镜子般,裂开无数蛛网缝隙,随后轰然炸裂,所有人恍若未觉,一切照常,行人来来往往,紫衣女子也是接着之前的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原本该在戚望正前方的灰衫青年,却已经出现在他身后百米,擦肩而过。 “嗯?” 紫衣少女伸手在呆立不动的戚望面前晃了晃,好奇道:“哥,你怎么了?” 戚望如梦初醒,猛然回神,笑了笑,说了句让李方物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语。 “还能活着,真好。”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二章 大道相争 一周前。 高耸入云的山巅悬崖上,有人盘膝而坐,山风呼啸,吹动得白衫猎猎作响。 模样俊秀如谪仙人的年轻人伸手在身前从左往右横抹而过,周遭无数的仙气白雾尽数汇聚而来,形成无数各不一样的镜花水月画面。 简陋草屋里孤苦伶仃的寒酸老人,捧书苦读。 纵马驰骋于茫茫荒漠的江湖青衫客,腰挎短刀。 高坐殿堂的衮服男子,一身九爪团龙蟒服,万人朝拜。 精通算术财力倾城的商贾拨弄算盘不停。 男身女装,淡妆相抹的台上戏子,婀娜多姿,绝艳动人。 腾云驾雾的修道真人,脚踩金翅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东海之上,一扁小舟在惊涛骇浪中浮沉,白须老者竹竿垂钓,气运为线,钓出百丈巨蛟破水而出,大笑对峙发须皆张的怒海龙王。 亮堂书屋内,年轻人一手负后握着教鞭,一手捧着书本,读上一句,底下的孩童们便跟着朗诵,书声琅琅。 诸如此类。 人生百态,千灵万物,应有尽有。 年轻人散去画面,背着手哼着小曲往山下走。 峰下的山里有个老道观,香火凋零,人气冷淡,寥寥无人,庙壁的壁画已经有不少腐蚀脱落,神像积灰一层,墙角有着数张蜘蛛网,青年走到大门口,看了一眼躺在阶梯边上长条石凳上呼呼大睡的邋遢老道人,后者脚边还散落着三五个空酒坛,醉意弥漫。 年轻人无奈摇头,搬来清水和抹布。 大殿不小,一个人想要爬上爬下搞完这些,怕是得少半条命。 年轻人看了看四周,吹了一声口哨,过了一会,树丛里、房梁下,窗户外,有七八个人手长短的各色小人儿,嘻嘻哈哈跑到年轻人脚边,欢天喜地,叽叽喳喳。 年轻人从边上抽屉里抽出一捆许久未动的贡香,手指一拧,指尖冒出火焰,点燃整捆,插在了神像面前的香炉里,笑呵呵道:“都别蹦达了,好好干活!干完就给你们吃饭!” 这些香火精怪们纷纷行动起来,分工明确,擦拭地板、抹灰除尘,清扫卫生。 年轻人和他们一直忙碌到了中午,看着焕然一新的大殿满意点头。 年轻人瞅着那些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大手一挥。 香火精怪们顿时争先恐后的跑向香炉,一头扎了进去,饱餐一顿。 青年则是坐在门槛上,背靠门框,笑意温软的看着嬉笑打闹的精怪们。 吃饱的精怪们连带带跳,跑到青年周身打圈翻滚,青年伸出手指轻轻揉着面前红色小人的柔软肚子,后者张着大眼睛,双手抱着手指,青年来回晃动手指,小人则是乐得不行。 阶梯下的邋遢老道人翻了个身,碰碎了脚边坛子,碎裂声顿时吓得精怪们立马躲到了阴影里,只敢探出一个小脑袋。 青年微微摆手,精怪们顿时四散而走。 躺着的老道人坐起身子,甩了甩发沉脑袋,摇摇晃晃站起身。 “师傅!” 坐在门槛上的青年遥遥挥手,笑着喊道。 老道人朦胧醉眼看了一眼青年,挠着乱糟糟的头发,随意点头,看了看四周,皱眉道:“人呢?大白天的也不见这些兔崽子们出来打坐?” 青年起身,微微抿嘴。 老道人涣散瞳孔缓缓聚焦,他用力的揉了揉脸颊,再看了看破败荒芜的四周,自嘲道:“喝多了喝多了。” 五年前,香客稀少的三清观就解散了,山上那些零零散散的弟子、信徒都已经分了仅剩的钱财下了山,只剩下身为观主的老道人和他年轻时捡上山的二个弃儿徒弟。 老道人低头扒拉着酒坛,随口问道:“伊清,灵儿呢?” 名为伊清的年轻人双手按在阶梯栏杆的白玉狮子脑袋上,笑道:“师傅你又忘了,师妹二年前就下山了,嫁了个不错的人家,前不久孩子都摆过百日宴了。” 本欲再找点酒的老道人手掌一僵,轻轻哦了一声,想起了这事,当时他还让伊清带着他们两兜里最后的一袋子铜板下山去随礼。 老道人捡起最后一个还剩小半的酒坛,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笑道:“酒真是个好东西,不知时间来去,眼睛一闭就三五天,脑子一醒便三五载,呆在这不闻外事的深山里,不知岁月流转,百般烦恼皆无。” 年轻人微微一笑。 半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落在年轻人面前,看着这三清观饲养的白鸽,如今的观里哪还有弟子会用这信鸽传信呢? 老道人瞥了一眼白鸽:“灵儿?” 伊清抽出红脚上的信,快速扫了一眼,点头道:“是的,师妹说这段时间村庄里出了点怪事,不过庄里请不起谱牒仙师,想让我下山去看看。” 老道人灌了一大口酒,吩咐道:“小心点,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带点灵儿酿的桃花酒。” 伊清笑着点头。 走过回廊,来到一处院落,推门而进,片刻之后,背上包袱,换上得体灰色长衫的年轻人走出道观,沿着山道往下走。 老道人依旧在观里浑浑噩噩的借酒买醉。 伊清看着远处的山下。 北域之大,难以想象,三百诸国,群雄林立,无数山上势力和山下王朝盘根纠错,风雨诡谲,在这些无穷无尽的争霸夺王的人们头上,却始终矗立着一尊霸主。 青宗。 下山后的年轻人没走多久,就在官道旁边见到一座竖立的巨大黑色石门。 这方圆千里,尽是这种黑色石门,它们代表了一个意思:越过石门,即是古诺王朝。 这个威名震天,极度扩张的王朝用短短四十年转战六千里,灭六国,帝国版图囊括了半洲土地,直到遇上那位号称三生古国创立以来最为圣明的贤君时方才受阻,不得已停下铮铮铁蹄,双方常年于边境线对峙。 伊清对那成天醉醺醺的师傅了解不多,但他知道,师傅是在三十五年前到三清观的,那一年,刚好是大韩王朝灭亡之年,其中缘由,伊清不愿去深究。 师傅上了山后就整日酗酒,引起当时诸多道观弟子不满,后来被观主强行压下,又过了十年,观主凝婴失败,走火入魔,临死前将三清观竟然托付给了师傅。 当天晚上,三清观就走了一半人。 后来岁月,没有老观主领衔的三清观香火败落,山上弟子青黄不接,陆续有人出走离开,作为新观主的师傅仍旧不管不顾,直到五年前,三清观终于正式解散,就此败亡,全观上下,只剩下他们三人。 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妹二年前一次下山买购日常所需时,被当地恶霸缠上,当街欺辱,遇上一读书人出手相助,虽然那自不量力的读书人被揍得鼻青脸肿,但也拖到了当地官府的人来。 仅此一次,一见钟情,才子佳人书上,英雄救美的好片段。 师妹告别师傅和他,下山作了人妇。 伊清走在官道上,想起那个从小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上次满月宴再见到她时,她眉宇已然有了俗世忧愁。 她说丈夫对她挺好,她说山下日子挺不错,她还说自己的闺女瞧着就随她,长大后定是个大美人。 她没和伊清的其实有很多,例如年轻人在村里人闲聊中听到的,她婆家其实嫌弃她出身落魄,当年陪嫁时浑身上下就一串铜钱,可那已经是师傅和他当时全身家当了。 他还听到原先婆家给张罗了个镇上家底殷实的大户小姐,本想能够攀上高枝,没想到自家儿子整了这么一档子事。 他听到更多的是,因为生了个女娃,他那势利眼的刻薄公公甚至打算让读书人重新娶妻,顶多允许她为妾,若是敢闹腾,那就干脆休了。 年轻人在百日宴的酒桌上喝了不少酒。 后来伊清站在院子里醒酒时,碰上了那迎来往客的小子,这读书人相貌是不错的,不过比他肯定差点,后来忙完人情来往的那小子走过来,陪他撞了一盅。 一直横竖看这小子不顺眼的伊清听到那晚他对自己开口讲的那些话,心头的一些不满怨愤也都释怀了。 读书人说,以前月老管姻缘,现在却是财神掌红线,他认为这样是错的。 读书人还说,是儿是女都一样,没啥好讲究的。 他最后说,他会好好对灵儿的。 在二人后面的走廊转角处,初为人妇却已饱受世俗苦感的女子掩面无声。 伊清当晚拎了坛师妹亲手酿的桃花酒就走了。 在官道走至无人处的年轻人索性拔地而起,脚踩白虹,短短半刻钟便跨越来时一周的路程,回到了观里,喊醒了醉梦中的师傅,和他畅饮这一坛美酒。 他和醉醺醺的师傅说,师妹确实找到好归属了,他们不必挂念了。 师徒二人皆是醉的不省人事。 这是三清观自创立三百余年以来,出个御风远游的聚婴就吓死人的小地方头一次有人踩虹落下。 正在官道上走着的年轻人微微偏头,恍惚间,他似乎看见身边有个抓着他衣角的怯怯女孩,乌黑大眼睛满是惧意,皱着小脸泣声说道:“师哥,师哥!我刚才在屋子里看见妖怪了!好大一只!” 年轻人和当年一样,一如既往,笑着抚摸女孩脑袋:柔声道:“别怕,师哥在呢。” 幻影消散。 年轻人收手抬头,直视前方,朝着遥远尽头,那个阴云笼罩的村落缓步而去,心头默念。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万鬼又如何。 师哥在呢。 …… 跋涉一周,跨越二国边境,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终于看见了匍匐如黑色巨兽般的城墙。 白羊郡有二城,青阳城与海尚城,而青阳城又有七镇,他要去的地方,是还在三百里外的七镇之一的绿兴镇。 才走出青阳城城门的伊清突然驻足,他静静的看着远处站着的那对年轻男女,女子一身紫衣,貌美绝伦,男子俊秀挺拔,面如冠玉。 三人擦肩而过。 灰衫青年在泥泞雪路上缓步而行,他回望一眼城门口已经消失的年轻男女,笑意莫名。 “久不下山,原来这北域也出了个如此有趣的人。”灰衫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自语道:“大道之争么?” 他失笑摇头,径直往前而去 待到夕阳落下,他终于见到了那座边陲小镇,小镇歪歪扭扭的黄土官道外有一条岔道,可以沿着岔道看见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 村子旁有个碧波幽深的绿水潭,面积不小,得有个十几里地大小,这一路走来,湖泊边缘都被手持铁枪的士兵围住了。 伊清看到了树底下坐着三五个半大的孩子,在那唉声叹气。 年轻人蹲在他们边上,和他们一起看着深潭,笑道:“怎么回事?” 一个明显是孩子王的小家伙搓着面前的雪团,瞥了他一眼,道:“哥们,这都看不出来吗?封了呀,这老是莫名其妙的闹水妖,谁遭得住?” “水妖?”年轻人若有所思。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煞有其事的连连点头,道:“对!就是水妖!很可怕的,只要一到晚上,湖里就冒绿光!还有很奇怪的声音,就像……” 小丫头思索着说道:“把铁包在布里,在地上拖一样,渗人的很!这段时间大家都不敢靠近了了!下菜做饭都是从进城里打水!” 另外一个孩子小鸡啄米般:“可不是!都死了三个人了!村头的王大胆非不信邪,大白天当着所有人的面下水,结果愣是没上来!死了还有尸体,这王大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浮上来!”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伊清在旁边歪头听着。 第一次是村子里的王大胆下水死了。 第二次是报官后绿兴镇官府来了个驱魔道人,下水也没了。 第三次是守夜的士兵莫名其妙没了一个。 现在除了白天外,只要天一黑,没人敢靠近深潭百米之内,都只能远远的升起一堆堆篝火观望。 村子里人心惶惶,城里也流言四起。 绿兴镇不比青阳城其余地方,在偏僻贫穷上算是七镇之首,镇上的官府哪里请得起那些山上修炼者们,所以只能派了一队兵驻守这里做做样子,当官的老县令出面过一次,让附近村庄的人们熬不住就搬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土生土长在这片地域的村民们哪肯离去,只能忍着晚上的渗人声音,被子裹脑袋入睡,好在除了主动靠近水潭的外,并没有出现过伤亡事件。 一辆装满水桶的驴车从远处晃晃悠悠驶来,几个孩子见状马上起身,奔向村里,沿途大喊:“水来了!水车来了!” 大中午还静悄悄的村子陆续响起开门声,满脸疲惫还似没睡醒的男女老少们纷纷拎着水桶、脸盆等工具出来排队装水。 没过多久,伊清就见到了人群中婉约绰约的布衣女子。 年轻人用力招手。 正在排队的温婉女子拎着铁桶,见到树下青年,一怔之后顿时喜出望外,小跑而来:“师哥!” 伊清笑着点头。 师妹小名叫灵儿,从小就是这般叫,后来挨不住这二个小家伙的调皮捣蛋,师傅给他们一人取了一个姓氏,落姓为习的温婉女子手指轻轻的揽过一缕发丝至而后,开怀笑道:“师哥,师傅还好吧?” 伊清说道:“好,我和师傅都挺好的,不过看样子你可不太好。” 习灵儿一怔,摆手笑道:“师哥你说什么呢,我挺好的啊。” 伊清笑了笑,只是看了一眼那寻常男人都颇为吃力才能提起的铁桶,并没有多说什么,指了指远处那个水潭。 习灵儿微微抿嘴,乌黑大眼睛里掠过一丝惧意,轻声道:“师哥,算了,你还是走吧,我之前只是以为应该是什么小精怪之类的出来捣乱,可现在看来,怕是真有一只妖物藏在水底,村里的几个大户都搬走了,白贤这二天也说是该考虑搬家的事情了。” 三清观虽然不是什么山上福地,可从小在山上长大的习灵儿知晓这世界上确实是有很多超过凡俗人理解的东西,可惜她并无修炼之姿,师哥倒是学过一些,可从以往平日里观里那些大师傅小长老们的随意神态看来,师哥其实也并无多少修为。 而世间能称得上妖物的,非凝核修士不可匹敌,那可是山上谱牒在册的仙师才能达到的境界。 白贤,自然便是那个拐骗了自家师妹的臭小子了。 伊清安抚了一会习灵儿,和她随意聊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习灵儿那张清瘦了许多的小脸上也多了许多真挚笑容,抿嘴偷笑,娇俏风情看的远处正在排队的许多村民眼神直愣,也不乏一些村妇妒忌神色,悄声私语,且不提这白家媳妇确实花容月貌在村子里出了名的,而且那个和她一起的年轻人也相貌极佳,虽然穿着朴素,但五官方正,淡淡笑意如拂面春风。 年轻人背靠树干枕着手臂,眯眼笑听师妹叙说的往日家常,当然她向来都是挑好的说。 过了一会,喜笑颜开的习灵儿眉眼突然微微收敛,年轻人也见到了远处村道口站着的锦衣老妇人,在小村里能穿得上这种华贵丝绸的,那可算是大户了。 伊清起身,拿起水桶,笑道:“我去接水吧。” 年轻人排进了队伍里。 女子走向那锦衣老妇人,低眉顺眼,轻喊道:“婆婆。” 老妇人磕着手里的瓜子,目光打量着远处的青年,言语刻薄:“怎么,让你出来打个水还勾搭上别家汉子了?” 女子涨红了脸,连忙解释道:“婆婆,你误会了,那是我师哥!华儿的百日宴上你们见过的!” 老妇人面色淡漠:“不记得,再说了,你现在是有夫之妇,就算他是你师哥有如何?光天化日之下在村口,众多乡亲面前和一个陌生男子卿卿我我,你把我们老白家当成了什么?偷腥的猫儿还得等没人在呢,你倒是急的不行。” 温婉女子攥紧衣角,委屈道:“我没有,我只是太久没没见师哥了,和他聊了会。” 老妇人见得女子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反而愈发厌恶,吐掉嘴里瓜壳,冷声道:“瞅瞅,说上二句,动不动就装可怜,天生的狐魅性子,怪不得我儿整天被你整的五迷三道。” 习灵儿不知所措,只能默默低头。 尖酸老妇人一直都看这儿媳妇左右不顺眼,他们白家在村里也算大户,儿子白贤饱读诗书,怎么就偏偏取了个山上道观里的穷丫头回来,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结婚的时候娘家人谁也没来,孤家寡人一个,前不久的百岁宴上倒是来了个师哥。 可天知道,他怎么好意思坐的下来? 一两银子? 真是活见鬼了,就算是村子里随礼的乡亲们,也没有这么寒酸不要脸的吧? 成天故意刁难,言语难听的老妇人一直想逼走这个穷儿媳妇,好让的儿子再娶一个,城里丁员外家的千金不就挺好吗?她当初花了多少气力才牵上这根线,人女儿家都含情脉脉表态了,可自家儿子这木墩子竟然一扭头跑了,还上外面找了个这玩意回来。 拗不过那表明非她不娶的儿子,白家只能同意了这门亲事,而想要让儿子再纳妾? 他们看得上的人家,哪里肯受这个委屈,而愿意倒贴的,他们又不在乎。 老妇人越想越烦躁,瞪眼骂道:“杵这做什么?院子里水缸满了?看看别人家的,上得了堂,下得了地,你呢?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 来回走过的村民们眼神奇异,窃窃私语,白家那儿媳妇不遭待见是出了名的。 小手绞在一起的温婉女子匆忙转身,却撞上了一道宽厚身影。 “哐当!” 满满的一铁桶水落在地上,晃荡出不少,惊得老妇人匆忙躲避。 放下铁桶的年轻人微笑拱手道:“习灵儿师兄,三清观伊清,拜见张老夫人。” 老妇人眯起眼睛,讥讽道:“你就是她那师兄?大老远的跑我们这来探亲?还是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年轻人轻声说道:“老夫人请慎言。” 闻言,这老妇人便有些如炸毛的野猫,顿时喝道:“怎么?你还有意见不成?千里迢迢的跑来我们这小地方来私会,莫不是真以为我们白家人死光了不成?” 女子善妒,闲人喜闹,周围很快就引来许多围观者,这些窃窃私语互相讨论的村民们更是让的温婉女子红了眼眶,悄悄扯了扯年轻人袖子。 习灵儿哀求说道:“婆婆,我们先回去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老妇人冷笑,愈发大声:“现在知道要脸了?刚才你们二个在树下搂搂抱抱时怎么就不知羞耻呢?我白家真是家门不幸啊,我儿遇人不淑,娶了你这个败坏家风的东西回来。” 围观人们中有一些刚才是看着这里在排队的,不过他们显然也知道白家二老对这过门的媳妇百般不顺眼,一个个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没有人出来帮着说上一二句。 少部分人是看到事实的,可更多的是刚凑过来看热闹的,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民风保守的小镇里竟然能出个大白天就偷汉子厮混的?还是堂而皇之搁在村口。 要命了哟,这岂不是比艳书上写的武大郎潘金莲还要过分?好歹那千古荡.妇也只敢趁着没人才敢去幽会西门庆。 不过这个陌生青年长得确实不差,跟西门庆能有一比。 至于事实真假,虽然正常人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可他们才不愿动这个脑子,只想着起哄看热闹。 人群愈发聚多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一袭白袍。 读书人模样的男子小跑而来,挤开人群,见到树下此幕,心中哀叹,上前轻握住女子手掌,同时向着青年微微点头示意,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无奈道:“娘,这位是灵儿的师哥,你别闹了。” 老妇人火急火燎:“儿啊!真不是娘在闹,乡亲们都看的清清楚楚,而且就算他是师兄又如何,习灵儿已经成家,他还千里迢迢跑来纠缠,其心可诛啊!听娘的,这种无德女人,休了吧,再找一个好的!” 白贤掌心传来一阵刺心疼痛,他微皱眉头,轻轻安抚那小手攥的死紧的低头女子,向着老妇人沉声道:“娘,我相信灵儿不是这种人的,况且,伊兄是我让灵儿请来的,他是山上高人,说不定能解村里此灾。”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高人? 解灾? 当即,这些饱受水潭闹妖之祸的村民沸腾了。 老妇人明显一滞,当即脸一阵青一阵白,想起婚嫁当日那穷苦零丁的习灵儿模样,当即冷笑道:“儿啊,你可莫要被他们两骗了,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个高人,你让他报个名号出来,让前面那些兵老爷们听听,谱牒上有没有这么一号人。” 白袍书生终于面色沉下,甩袖道:“娘!戚兄虽然没入谱牒,可他既然愿意前来帮忙,便是大恩!” 围观的高涨人群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心灰意冷。 搞什么吗,整了半天原来是个山上不知名的小野修,不是谱牒仙师。 温婉女子红着眼眶,转头向着青年小声道:“师哥,你要不先走吧。” 白贤也是回头抱拳,无奈说道:“戚兄,你先上镇上的万兴酒楼住下,待我处理完这边事情便带着灵儿前来拜访。” 伊清伸手轻揉女子脑袋,微笑道:“没事,师哥在呢。” 听闻这许多年前,记忆犹新的话语,女子仿若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童岁月,当下饱受的委屈苦难化作了泪水,夺眶而出。 伊清转向白贤,沉声道:“你和当初说的不一样。” 年轻人走至边上,踢了踢那只分量极重的铁桶,偏头道:“你们白家搁这村里也是个大户吧,那天宴会上摆阔时候可不见得如此寒酸,家里连个短工下人都没有,打个水都要女人家来,你白贤过来试试,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提着这铁桶水拎回去?” 白袍书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满脸羞愧之色,而后目光有些愤怒的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心虚的移开目光,随后立马回过神来,色厉内苒:“你算什么东西,我们白家的事轮得到你唧唧歪歪?” “彭!” 一道极为沉重的碰撞声响起,水流一地,被年轻人一脚踢的桶壁凹陷的铁桶,此刻竟牢牢镶嵌在了树干之上,一半陷入其中,真正的入木三分,强猛力道看的所有人心头一颤。 老妇人面色煞白,倒退二步,惊恐欲绝,再不敢多言一句。 沸沸扬扬的人群刹那噤若寒蝉。 年轻人一言不发,缓步走向那座幽绿深潭。 温婉女子觉察到年轻人动作,当即焦急喊道:“师哥!别去!” 伊清只是笑了笑,遥遥摆手,随后在一双双逐渐瞪大的呆滞眼神中,纵身一跃,跳进了那个已经莫名吞噬了三人,连尸体都没有浮上来过的魔窟深潭! 水花飞溅,涟漪四散,幽深潭面很快就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他竟然跳下去了!” “天哪!” “这人还上的来吗?” 村民们都惊住了。 这段时间以来,这个水潭里的水妖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梦魇,甚至没有人敢靠近百米之内! 习灵儿一把挣脱白贤的手,跑到了岸边,痛哭喊道:“师哥!” 白贤也急了,连忙追过去:“灵儿,小心!” 平静水面,突然冒起一个个水泡,整潭幽水竟然如煮沸的开水一般开始沸腾! 白贤强行扯回了女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深潭的异状。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胆战心惊的目光。 一只手掌破水而出,用力的按在了不远处岸边木头搭起的架子上,随后一个青年爬出水面。 村民们口干舌燥。 竟然上来了! 然而,很快就有眼尖的人们发现青年手里好像攥着一根长长的白绳? 不,不是白绳。 因为他们惊恐发现,水面下有一团巨大阴影在浮现! 浑身湿透的青年用力一扯。 巨大阴影破水而出,重重摔在岸上,落在大惊失色的老妇人面前。 那白绳原来是一根鱼须! 而岸上那硕大无朋的东西,赫然便是一条长相狰狞,足有七八丈大小的巨大怪鱼! 看着面前那模样吓人的怪鱼,再看看那个面色平静的青年,村民们纷纷闭嘴不言,而白家的老妇人此刻更是身子打颤。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白家那平日里被诸多刁难的儿媳妇,竟然还真有一位山上仙师的师哥! 那种人物,哪里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够轻易得见的? 身上还湿漉漉往下滴水的年轻人站在那条巨大怪鱼的身前,向着老妇人拱手,冷峻道:“习灵儿师兄,三清观伊清,拜见张老夫人!” 先前刻薄尖酸不饶人的老妇人,此刻却面色惨白,嘴唇发抖,连连倒退,慌乱之中跌坐在地上,根本不敢受此礼,心头全是刻骨骇然, 须臾前,同样话语,同样动作,同样的人。 可之前她只以为是破道观来的穷师兄。 而现在。 仙师行礼,凡俗世人,谁人敢受? …… 当天下午,白家大摆宴席,杀猪宰羊,办的比逢年过节还隆重,酒席一路从家里往外摆出到村口。 村里村外,包括不远处的镇上都闻风而来许多人,围在村口树底下看着那只触目惊心的巨大怪鱼,啧啧称奇,白家的门槛更是一度被踏平,围墙处爬满了好奇的小孩和好事者,想要一睹那位山上仙师的面容。 到了后来,一队铁骑都飞奔而来,领头的一袭浅青色官服,纹有练雀图案,官居九品,显然便是此处人们口中的县令了。 二鬓斑白的老县令初一见到村口的怪鱼便大吃一惊,急忙来到白家拜访那位仙师,一见之后惊为天人,言语间满是客气敬意,一位山上修炼者的地位,可比他这种偏僻小镇的县令来的尊贵多了。 白家虽是村中大户,可往上倒三代也没见过这阵仗,镇上县令带着主薄、县尉和教谕等人亲自登门拜访,那位教谕大人更是他们苦苦拜求而不得见的大人物,白贤想开个私塾,为此他们没少往教谕府邸塞银子,没想到今日高高在上的教谕大人只配缩在一边点头哈腰。 白家二老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家儿媳妇竟然有这么大来头的师哥,可忧的又是他二人自打儿媳妇进门后,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当下后悔的不行。 习灵儿进门二年了,这短短一下午她便见到那向来冷漠的公公和刻薄的婆婆向她露出了二年加起来都还没有过三次的慈祥笑容,使了劲的讨好,令她有些不自在。 天黑之后,湖里果然没了往日一直来的动静,村民们大喜,个个对着白家院子里坐在首位的年轻人感恩戴德,在酒桌之上,县令、主薄们都只能屈居于侧。 一番世俗的恭维不可避免,官场的几人都是老油子,而年轻人似乎也是老手,往来笑谈间滴水不漏,瞧得这些鬼精的人们更是心头一震,愈发恭敬。 酒足饭饱后,人们陆续告退。 拄着拐杖的白家老人悄悄的走到离桌而走的教谕身侧,一边迎往,一边小声的说道儿子的私塾之事,喝的满脸通红的教谕瞥了一眼那张老态龙钟却满脸诌笑的脸庞,随意应下。 惊喜的老人一直将这些人送出了村口方才返回,和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的老妇人对视一眼,抚须点头,老妇人也终于落下一桩心头大事。 走进屋里的二人正巧见到那温婉女子习惯性的开始收拾残羹剩饭,心头狠狠一缩,立马看了一眼主桌那还在笑谈的人们,见到那主位的年轻人好像没觉察到这一幕才松了口气,老妇人连忙过去夺下温婉女子手上的东西,沉着脸喝来了家里的丫鬟和短工一顿斥骂,同时笑盈盈的握着女子的手往屋里走,一改平日尖酸刻薄的模样,和蔼慈祥的离谱。 屋里屋外的喝醉了不少人,多是本地村民,因为这段时间水妖的关系不堪折磨,如今总算解决,许多好几周没睡好觉的都趁着今日机会一醉方休,睡个痛快。 人走的七七八八,没有几人了。 伊清和白贤各自拎着一壶酒,坐在白家门槛处,从他们这里可以遥望到远处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深潭和村口大树下的巨大怪鱼。 已然有三分醉意的白贤和伊清随意聊着。 聊当年的一腔热血抱负。 聊初见习灵儿的经过缘由。 聊负笈远游的所见所闻。 年少鲜衣怒马时,总想青衣仗剑走天涯。 很少下山的伊清边饮酒边听。 这一喝便是半晚,伊清面色如常,书生接连烈酒下肚,终于是忍不住了,匆忙起身在边上的水沟旁大吐特吐。 屋里的温婉女子闻声小跑而出,心疼的轻拍书生后背,擦去他嘴角污渍,同时狠狠瞪了一眼门槛下的青年。 青年挠着脖子耸肩。 习灵儿将白贤搀扶回屋里,照顾安顿好后轻轻带上门,带上了一件外衣,轻柔披在青年身上,埋怨道:“师哥,你明明知道白贤不能喝酒的。” 青年耿直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习灵儿气乐了。 青年缓缓起身,树底下的白衣女子站到了水潭边,凝望着幽深水面。 习灵儿真诚道:“师哥,这次谢谢你了,若不是你,村子里的水妖还不知道要闹腾多久呢。” 青年抿嘴,突然说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温婉女子一怔,默默无言。 她知道师哥在说什么。 她知道师哥现在其实很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若是二年前就以仙师身份来此,她还会受公公婆婆这么多气吗?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师哥解释,或者说安慰。 他从小就是这样,喜欢把所有问题和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回上一句没事的?不,那师哥会自责。 为什么? 因为他是她师哥啊。 仅此而已。 年轻人起身,随意抛掉手上的酒壶,突然眉眼飞扬,笑容满面:“灵儿,你一直劝我下山看看,我觉得确实该走一趟这大千世界了。” 女子略有愕然,随后婉约一笑:“好的。” 伊清挥了挥手。 温婉女子睁大眼眸,吃惊道:“师哥,你现在就走么?歇一晚吧!” 灰衫青年哈哈大笑:“不了,就此别过吧。” 习灵儿站着自家门口,笑盈盈的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踩着月辉离去的背影,恍惚间,她仿佛见到地平线的年轻人肩扛明月,仿若神人。 空无一人的寂静之地,一抹白鸿跨越长空。 青阳城的一间客栈内,坐着看书的年轻人缓缓抬头,直视着对面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灰衫青年。 伊清微微一笑,连吐三句,震耳欲聋。 “已死之人,何必苟延残喘?” “我身化万千,成就本尊伟业,你本尊求死,分身欲要得道,主次有别,你岂敢如此颠倒?” “三清观伊清,请道友解惑!” 年轻人轻声说道:“我如果不呢?” 伊清双手按在桌上,身后有无数身影接连浮现,陋室老人、江湖青衫客、衮服男子、富甲商贾、修道真人、私塾教师、垂钓老人、诸如此类的种种万象千人,齐齐开口,声音平地惊雷炸响,厉喝道:“坏我大道,伊清当请道友赴死!”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三章 天地是牢笼,你我皆困鸟 年轻掌柜放下手上书,默默的看着对面的灰衫青年。 三清观,伊清。 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戚望纵横北域十年,和无数天骄群雄打过交道,年轻一代也好,老一辈的妖怪们也罢,心里都有点谱。可他最怕的就是碰上这些不显山不露水,默默无名却恐怖无比的家伙。 现在他那无往不利的直觉告诉他,今日就算是他本尊尚在的全盛时期,怕也难逃一死。 北域之地,辽阔无垠,终有比妖才更妖的怪物。 戚望轻吐一气,缓缓说道:“分身永远是分身,成不了本尊。” 伊清盯着他。 戚望起身,拱手道:“生前本尊,青宗余万象。” 伊清久不下山,可对北域万事万物了如指掌,他背后无数画面中的一个陋室老人目露摄人目光,声音在戚望脑海里寸寸炸响,震耳欲聋:“好一个魔修,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戚望口鼻溢出鲜血,识海内的心神小人摇摇欲坠,他看都不看那陋室老人,只是死死盯着伊清:“死后分身,散修戚望,请道友论道!” 伊清眯眼成缝。 他其实可以选择轻松碾碎眼前这具只是由一缕心神主宰的灵力分身。 论不论? 一旦坐而论道,这可不是释惑这单简单的事情了。 戚望七窍血流如注,颇为恐怖,承受着极大痛快的他却是面露畅快之色,讥笑道:“你在怕什么?” 伊清面色变幻。 此人的出现,已经动摇了他的本心。 必须论! 灰衫青年髋骨高凸,甩袖坐下,身后无数画面消散,将之前的话语改了二字:“请道友论道!” 戚望随意抹去脸上的鲜血,咧嘴一笑。 年轻掌柜重复了一遍:“分身就是分身,永远代替不了本尊,人之身死便已是灯灭。” 伊清怒声道:“本尊既死,所有分身尽皆化作虚无,为何你之残魂,亦可主宰此具灵力化身?” “侥幸逃脱,苟延残喘,竟还妄敢修炼,欲以残魂代替本尊?” “我以万千分身感悟百世滚滚红尘,成就本尊,竖子岂敢以分身鸠占鹊巢,此番作态,已坏我道心!” 年轻掌柜突然指着伊清放肆大笑:“怕了,你还是怕了。” 戚望笑容陡然收敛,阴沉道:“你遇见了我,你开始怕了,你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本尊已死,分身还能存活,你怕你分化的无数分身,会如我一般出现喧宾夺主的情况,你怕你心神芥子,往后会出现不受控制的变故。” 凡大机缘者,多是可以分化灵力,形成分身,各有用途,或是危险之地探路,或是留守一处待命,可无论做什么,分身若死,对本尊毫无影响,只是耗费些许灵力罢了。 可本尊若死。 所有分身,无论是本源分身,还是灵力分身,尽皆灭亡。 很多人不了解这些,可专修此道的伊清对此心知肚明,清清楚楚。 这已违反他的认知! 伊清如何看不出,戚望现在的脑海里,只有一缕残魂心神。 可这无用啊。 在他本尊身死的那一刹那,这具灵力分身就应该崩溃,只余下他这一缕心神如孤魂野鬼游荡,若是能侥幸夺舍他人也就罢了,可怎么能做到继续维持灵力分身,使其不灭亡? 这不合道理。 更何况此刻的戚望,竟然在重新修炼。 那这算以分身存活?替代本尊,还是由此成为了新的个体? 若是戚望此路可行的话,那伊清这无数分身,该如何自处? 他伊清是本尊,可无尽分身,亦是他伊清啊! 心念一起,刹那如燎原之火,漫天璨星,无法抑制。 万千分身,都可为本尊? 所有分身,蠢蠢欲动,皆欲颠倒,反客为主。 戚望看着那个神色接连变幻的灰衫青年,脸上的阴沉缓缓散去,轻声说道:“我们的站的太高了,妖才余万象已经是北域年轻一代的顶点,除老妖怪们不现身则于世无敌,而你伊清,更可堪称北域无冕之王,我们习惯了以我们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会不会也是别人的一缕心神呢?” 伊清陡然瞪大眼睛,惊骇欲绝,嘴唇颤抖。 戚望喃喃道:“天地是囚笼,你我皆困鸟,你伊清化心神万千,掌控凡俗观红尘,那在我们的头顶上,是不是也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人,或者说……神仙,如法炮制呢” 伊清面色剧变,死死盯着戚望在桌子上用手指画出来的。 一个圆圈。 这个圆圈,是他伊清。 下方无数连接着的小方块。 那算是他心神所化的分身。 他观这些分身证道。 可戚望却在他边上花了一连串的同样圆圈,表示如他伊清一样的人。 在这些圆圈的头顶,又画了个小人。 小人连接着伊清这一波诸多的同样圆圈。 一层又一层。 戚望嘴角一扯:“你心念一动,分身不知你之存在,继续过完一生,可你又怎么敢保证,你就是终点呢?我们是不是也只是头顶上某位我们不知道的恐怖存在的一缕心念,供他证道呢?” 戚望平静,一字一句:“请道友论道!” 伊清惨笑一声。 念头一起,一瞬十万八千种。 纠缠不休。 身陷囹圄。 再无法自拔。 灰衫青年起身,跌跌撞撞,双手抓着戚望肩膀用力摇晃,眼睛满是血丝:“苦修如此岁月,原来尽是虚幻泡沫,我不服,我不服!” 戚望倒退一步。 伊清跪倒在地上,额头贴地,肩膀抽动,大哭无声。 戚望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突然之间,伊清五指猛地按在自己天灵盖上,狠狠一扯,似乎从脑海里抽出一团极端纷杂繁乱的思绪乱麻,在其之中,还有无数心神画面,皆是所化分身。 披头散发,状若疯魔的伊清突然安静下来,他无喜无悲的看了一眼戚望,随后五指合拢。 手上之物炸裂成漫天光点。 伊清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摇晃着起身。 戚望悚然动容。 这疯子,竟然扯断了自己和所有分身的联系。 伊清如是解脱,展开手臂,仰头喃喃道:“是啊,差点忘了,我刚和师妹说过,这大千世界,我会下山去看看。” 灰衫青年看着戚望:“我自己,亲自走一遭这世间。” 戚望眼睁睁的看着那灰衫青年凌空一指,一点光芒以极端恐怖的速度冲进他脑海之内,大惊失色的戚望急忙内视,发现在自己心神小人的眉心,出现了一个枣红色红印! 伊清轻声道:“真我观本我,自我看超我,我不是我,我亦是我。” “待我走完这世间,我就来找你,你无处可逃。” 戚望面色极端阴沉。 伊清哈哈大笑,说道:“你的残魂品秩是入古,念种至多到聚婴程度,你若敢突破此界限,我就让你死!” 伊清继续说道:“分身就是分身,妄想替代本尊,不可能!你我此次论道,并未结束!” 这个灰衫青年袖袍互相拍打,倒退一步,抱拳作揖,深深弯腰:“三清观,伊清,拜别道友。” 客栈门口,有个失心疯般的年轻人疯癫大笑,在漆黑夜里消失。 房间里的戚望缓缓擦去桌子上的图画。 静静坐在桌前发呆的年轻掌柜突然对自己说了一句白天和李方物在城门口说过的话。 “还能活着,真好。”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四章 下棋 一夜无眠。 虽是寒冬,可青阳城最近人流不减反增,除了山下世俗百姓的往来,更多的是出现了各方势力的山上修行者,所有修炼者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青阳学府。 三生古国,每一郡都设有一个官方学府,招纳天下各方学子,提供优良资源,筛选蒙尘明珠。 文可科考,武可学府。 青阳学府内众多的莘莘学子,会在这大雪隆冬时分参加大比,任何能从其脱颖而出之人,皆可入选,被送往帝国最大的二处人才摇篮。 上半国的求学院。 下半国的三生府。 若是能够进入这二处帝国花费心血打造的摇篮那是最好,如若落榜,也会由当地学府安排毕业后的行当和去向,若是都不满意,那这就是接下来各方山上势力群魔乱舞的表演秀了。 戚望离开客栈,来到了城外坐落着的巨大学院,占据了半条山脉,范围辽阔,几乎堪比四分之一个青阳城。 所有官方学府皆由当地所属郡直辖管理,能够在城里成为一方之主的聚婴,在学府内堪堪是个导师。 学院门口有一队铁甲护卫把守,戚望出具了李方物给他留下的邀请函才方得入内,山脉很大,就算到处有着指示牌和沿途站着的指路学员还是容易迷路,戚望倒是轻车熟路的一路前行,直奔山脉内的学员区。 还是熟悉的模样,郁郁葱葱。 树下、草地上多是年轻男女相互依偎,路上来去的貌美学妹打扮靓丽,秀着雪白大腿,处处洋溢着年轻活力的气息。 戚望驻足于道路中心,周遭人群来来去去,他恍若置身于十年之前,自己还是那个初入修炼的青涩少年。 余万象入过这所学院。 只可惜连三年之期的学业都未完成,在第二年初始就被开除,剔除官方学籍,再不入帝国档案。 想起当年那曲曲绕绕的事情,此刻的戚望只是笑了笑,张开手臂,用力的舒展肩膀,似要怀抱整个天地。 鲜衣怒马少年郎。 余万象当年何止是轻狂。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余万象吃尽了无数苦头,得到了诸多教训,才有了现在的戚望。 戚望收回思绪,走向前方的小山峰,上面有许多林立的独栋阁楼,他照着邀请函上的地址,顺利找到了李方物的住所。 阁楼的大门大开着,堂屋里有张紫檀木桌,上面堆着小山一样的各种书信、邀请函,女子耷拉着脑袋,漫不经心的随手抽出一封邀请函翻阅。 戚望走至桌前随手拿起一本。 是周遭的一个名叫柳门的山下势力的邀请,承诺只要入它山门,可以提供修炼至灵婴的任何资源,每月供奉黄金十两。 修行者和普通人的天差地别展现的淋漓尽致。 十两黄金,百两银子。 老李面馆再开半辈子都指不定能有这些。 李方物见到来者顿时一喜:“哥!” 戚望放下邀请函,微笑道:“成香馍馍了啊。” 年轻女子耸肩,佯装无奈,叹气道:“没办法啊,谁让你妹子这么优秀呢?” 戚望笑骂一声:“德行。” 女子起身,她的身高已经和身材修长的戚望相差不多,她笑眯着眼,微微踮脚,伸手摸了摸眼前男子的脑袋:“小弟弟,以后我养你阿。” 戚望斜瞥她一眼。 女子弱弱的收回手,乌黑大眼睛扑棱棱眨着。 随后女子觉得有些不服,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她指着手边邀请函:“我能挣十两金子!” 戚望瞪了她一眼。 女子又本能的缩了回去,皱着小脸。 戚望坐下,随意问道:“年底大比有几分把握?” 李方物说道:“五层吧。” 顿了顿,李方物紧接着说道:“哥,其实我已经接到城主府的邀请函了,我觉得去不去二大学院也不重要了。” 戚望平静说道:“必须去。” “哥!” 李方物拖着长音:“我不太喜欢出去,还是呆在家附近好,再说了,城主府给的待遇很好,我很多同学都加入了。” 戚望把桌上的诸多信件都扔到了地上的箱子里:“没得商量,尽全力争夺名额,这二大学院你必须得去,家里不需要你操心,哥会照顾好李叔的。” 李方物见到男子斩钉截铁的话语和神色只能轻轻了噢了一声。 年轻人走到了柜台处,把看上面那副棋盘拿下:“陪哥下会棋。” 李方物略懂棋艺,二人对弈,女子速度极快,大开大合,年轻人每一步都皱眉凝思,好片刻才会下定,整整一上午,戚望竟然连一盘都没赢下。 “哥,你这棋艺也太臭了吧。”李方物都开始怀疑年轻人是不是初入棋道了。 又输一局的戚望说道:“方物,去买点吃的回来吧,饿了。” 李方物应声而起,学院饭堂离这不远,她背着小手蹦蹦跳跳的欢乐离去,年轻人则是凝视着面前的棋盘,开始摘子,却极有规律,比之前李方物下棋还快,眼花缭乱,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将所有白子取出,成功复盘。 戚望看了一会,推掉眼前棋盘,左手执黑,右手执白。 落子如飞。 短短半刻钟,便将一上午的所有棋局逐一复盘一遍。 李方物买了一堆吃食回来,还带了二瓶花雕酒。 女子本欲撤掉棋盘,好好吃饭,可戚望不愿,硬要边吃边下,拗不过的李方物只能遂了戚望的愿,陪着他一起。 越赢越多的女子百无聊赖,靠喝酒解闷。 戚望一丝不苟。 喝了不少的年轻女子开始胡乱出无理手,戚望又下了几局后,看了一眼那小脸红扑扑的女子,微微摇头,收起棋盘。 “行了,别喝了。” 戚望搀扶着女子走至二楼,昏昏沉沉的李方物倒在床上。 年轻掌柜拎着剩下的那坛花雕酒,坐在地上,背靠床榻,不时仰头灌上二口,身后的女子不胜酒力,已然沉沉睡去,梦中呓语还喊着戚望。 戚望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娇颜,他微微拧眉,犹豫再三,还是起身。 “算了,就现在吧,刚好有机会。”年轻掌柜喃喃一句,左手指尖萦绕起一缕虚幻火焰,他右手逐个解开女子身前的衣衫,带解到一半时,女子突然睁开眼睛,面色绯红如血,是受惊的幼小麋鹿,瞪大眼睛看着戚望。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五章 灵根 四目相接。 即使以戚望这张厚如城墙的脸皮,此刻都微微一抖,他怎么也没料到昏睡状态中的李方物还会如此敏感。 这下要命了。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怎么办? 戚望漆黑眸子突然涌上异样白芒,如一团漩涡,将李方物的视线牢牢占据,越陷越深。 诱神! 李方物灵动双眸变得黯淡失色,缓缓合拢,重新陷入了睡眠。 所幸戚望已然凝聚念种,操控程度又比普通的念者强上数倍,否则今日怕是要丢光这张老脸,他松了口气,揉揉眉心,继续解开年轻女子的外衣,露出红色肚兜,大片的雪白晃得人头晕目眩。 年轻掌柜指尖窜出一缕无形火焰,点在女子脖颈下方二寸的敏感地带。 一丝一缕的念火瞬间布满李方物全身各处,雪白肌肤上隐约可见游走的火线。 戚望以前虽不修念力,但好歹眼界和境界摆着,如今重修念者一脉,就如成年人学习稚童课堂知识,进度极快,若是换成个普通地念师,甚至是天符师,恐怕都不敢将念火侵入人体。 人之经脉内身何其脆弱? 年轻掌柜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借助着念力的反馈,女子体内的一切都如镜像般回馈于他脑海,他潜心感应,火焰一寸寸炙烤。 半刻钟之后,年轻掌柜的额间,手背都浮现细密汗珠。 消耗太大了。 他已经尽可能的节省念力,可对于他目前的地念师水平来说,还是太过捉襟见肘。 “没有么?” 年轻掌柜紧紧皱眉。 不可能。 他隐约有所感觉,只不过藏的太深了。 年轻掌柜深吸一口气,微微咬牙,念火噗的一声再度浓郁许多,昏睡中的女子露出痛苦之色,浑身冒汗。 一点灵光突兀乍现。 戚望陡然凝目,低喝一声:“现!” 一缕念火扯住灵光,猛地一拽,竟拉出一条藏于经脉血肉中的细长白光,层层绕绕,盘旋于周身四肢百骸。 “色白,拇指粗细,唯有四肢。”年轻掌柜微微摇头,还是有些失望:“这灵根距中等都还有些距离,可惜了。” 当然了,这是以妖才余万象的眼界。 搁在这青阳城,官方学府都已经三年没出过拥有灵根的学子了! 修行者若拥有灵根,那堪称是天赐! 任何灵修在凝核之后,都需要每日打坐冥想,吸纳天地灵力,日复一日的炼化,壮大灵核。 而拥有的灵根修炼者,本身就是一座小天地。 灵根就是无尽灵力! 别人只能从天地之间吸纳,逐步炼化,可李方物却能够挖掘灵根内的灵力,还无需炼化,直接就能化为己用。 下等灵根,一般可以供应到聚婴境左右。 中等灵根,可以供应至入古。 而极其罕见的上等灵根,甚至可以让修炼者在化元之前,都无需花费精力在吸纳天地灵力上。 三百诸国,只要出现上等灵根的修炼者便会引来青宗的招引使降临,带入青宗之内修行。 北域大地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就是为了加入青宗? 可正常的渠道只有一个。 登上地灵榜,代表各自国家去参加诸国争霸,夺取天骄榜名额,借此进入青宗。 由此可见,这上等灵根的珍稀之处。 这等修炼者,就算是在青宗都被不少人宝贝着的。 当然了。 年轻掌柜想到这就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咧嘴一笑。 他在刚入青宗的时候,就宰了一个拥有上等灵根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差点没被暗中看好那小子的青宗大能生吞活剥了,当时可是闹的沸沸扬扬,甚至可以说翻天覆地,最后连久不现身的青宗长老都蹦出了二个,事情方才告一段落。 上等灵根固然珍贵,可戚望见过更恐怖的。 当日那青衣飘飘,仗剑飞升的南域女子,可是拥有着传说中的本源灵根。 思绪一展便有些收不住,十年纵横生涯,无数记忆接连浮现,年轻人失神了好一阵才收回心神,自嘲一笑,已死之人,何必想如此之多。 那些都已是逝去云烟了。 李方物体内的灵根既然已被戚望牵引而出,以后便无需再花费精力寻找,年轻掌柜俯身逐一扣好女子散落的衣衫,替她轻轻盖好被子。 年轻人眉眼温柔,轻轻抚摸女子俏脸,喃喃道:“大千世界,何其精彩,一定要出去看看阿。” “方物,你一定会遇上比哥更好的男人。” “在那之前,哥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年轻人眼中有记忆浮沉,似有稚童和幼女相伴,在成长路上渐行渐远,慢慢长大,他语气出奇的沉静,如祈祷般轻声吟唱:“我的傻姑娘哟,往后岁月。” “愿你三冬暖,愿你春不寒。” “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 “愿你一路上,有良人相伴。” “愿你余生所遇之人,都是好人。” “愿你一生有山可靠,有树可栖。” “与心爱之人,春赏花,夏纳凉,秋登山,冬扫雪。” “他可免你惊,可免你苦。” “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 “活的自由。” 年轻掌柜双手握着女孩的手掌,在脸上轻轻摩挲,却是轻声道歉:“对不起,原谅哥。” 女孩体内的念火退回戚望指尖。 更为磅礴的念力,在这一刻涌入李方物的识海之内,于她空白之处,凝画成一幅幅棋盘模样的图案。 细细一看,正是这一下午的所有对局。 这些图案逐渐消失,隐于深处。 做完一切的年轻掌柜一口灌完坛中酒,趴在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直到天明。 床榻上的女子猛然惊醒坐起,攥着被子,随后便见到了床榻边的男子,她使劲的甩了甩了头,惊疑不定,看了看完整无缺的衣衫,轻咬红唇,眉目紧缩。 是梦吗? 是吧。 没错,应该是梦。 李方物小脸涌上红润之色。 哥怎么会做那种乘人之危的事情。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想到这个,女孩的脸颊便更烫了,使劲的搓了搓脸,小心翼翼的起身,然而连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的动作何时变得如此轻盈? 站在地上的女子愣愣的看着自己手掌。 突兀的冒出一团极其浓郁的灵力。 “我凝核了?” 李方物急忙内视,否决了这个推断。 没有灵核! 她并未凝核,还有一线之差。 下一瞬,李方物便发现了体内那一条九曲环绕的白线。 娇俏少女陡然回头,震惊的看着趴在床榻上沉睡的男子。 “这……不可能!?”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六章 耀眼 戚望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消耗的念力恢复了五成左右,楼下传来扑鼻香气,年轻女子已经备好了餐饭,见到站在二楼的男子顿时招手喊道:“哥!吃饭了!” 戚望下楼,拿起碗筷。 二人边吃边聊。 笑意盈盈的年轻女子一直留心着男子的神态举止,她说着说着,突然冷不丁的道:“哥,我拥有灵根了。” 年轻掌柜夹菜的动作毫不停顿,随意道:“是么,恭喜。” 李方物微微眯眼:“哥,你知道灵根么?” 戚望吐掉嘴里的鱼骨,平静道:“看书上写过,是一种很厉害的天赋吧,怎么了?” 貌美女子见到男子投来的视线,展颜一笑,用力摇头。 李方物心头仍存有最后一缕疑虑,虽然学院长辈早就怀疑她拥有灵根,可这种天赋唯有宿主自主觉醒,外人很难强行开启,她以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感应到丝毫,可没想到这只是喝了点酒,睡了一觉便拥有灵根了? 可她也没法想象,这件事会和眼前人有关。 哥只是个普通人阿,山下的凡夫俗子,体内毫无灵力。 李方物打消心头不切实际的想象,转而笑道:“哥,年终大比是明天,但下午会有一场前考,筛选修为,唯有达到灵力八重以上的才能登台明日的大比。” 戚望埋头解决碗里饭菜,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吃完饭的戚望又拖着李方物下棋,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刚想编个理由逃走,却被戚望淡淡的一句“坐下”定身,乖乖执棋。 过了一会,门口走来一介蓑衣。 李方物连忙起身,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晃手:“导师!” 乔永看了一眼棋盘边的年轻男子,后者对他微笑示意,他随意点头,而后对着这个得意门生沉声道:“前考之前还得去登记,别迟到了,赶紧吧。” 李方物连连点头,对着戚望笑嘻嘻道:“哥,那我走了啊!等会见!” 年轻女子如灵蝶飘然离去。 乔永摘下蓑衣,挂在墙上,瞥了一眼正在收拾棋盘的戚望,笑道:“你也会下棋?” 戚望微笑道:“粗略懂点。” 乔永随之坐下,哈哈笑道:“刚好前考还有点时间,我们下二盘打发时间吧,方物那丫头的棋艺就是我教的,她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在棋道上更是进步迅速,可惜心思不于此,否则我倒是愿意倾囊相授。” 本欲收起棋盘的戚望略微一顿,将装满的黑子棋罐推至乔永手边“舍妹承蒙导师照顾费心了。” 乔永看了一眼黑子。 黑子先行,执黑为敬。 二方实力若相差不小,弱的一方往往会主动拿黑棋,可这家伙倒是半点不客气,干脆推了黑子过来,是不懂行么? 年轻掌柜看向乔永。 后者并未猜先,笑道:“你先行吧。” 戚望并未计较,白子敲于棋盘中心,落子天元。 金角银边草肚皮。 乔永失笑摇头,果真不懂棋艺的愣头青? 他对戚望的印象其实不浅,当日面馆一事,这年轻人的表现可是让他颇为意外,这也是他为何现在会提起一丝兴趣坐下的原因,不过目前看来,还是想多了。 乔永随意落下一子,心思却已经不在棋盘之上,只求赶快结束,动身离去。 原本和李方物下棋每一步都需要沉吟思考许久的戚望此刻却如同变成了李方物,落子如飞,甚至都不会加以思考,几乎是在乔永刚刚下完的一瞬便落手。 甚至于说,他的对应落子比乔永下的还快上一分! 如同未卜先知! 原本心思飘摇的乔永短短十几手便猛地惊醒,难以置信的望着对面的年轻人,后者气定神闲,巍峨不动。 乔永凝神静心,认真对局。 难不成这小子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棋道高手? 一介凡夫俗子罢了,棋道再高能高到哪里起?他乔永可是钻研棋道二十余年,在修炼界都小有名气,被誉为聚婴境的小国手。 可乔永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仅仅数分钟,他便怔怔的看着围拢的白子,如一条白龙,势不可挡,他第一次正视起对面的青年,纵使极为不甘,仍是只能投子认输。 “再来!” 乔永沉声,收拢棋子。 戚望默默的收回白子,伸手示意,再不敢轻敌的乔永全神贯注,落子左下金角,戚望旋即跟上,二人捻子迅速,刹那棋盘便摆满一半。 可乔永却越下越心惊,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被对方捷足先登。 巧合? 不,绝不是。 乔永看着对面从容的青年,终于发现,这个气度于常人截然不同的家伙,可能真的有古怪。 输。 输。 输。 连屠三把大龙。 乔永从未见过落子如此之快之狠的下法,他自认为心智坚韧,可遇到如此怪事也不禁心神摇曳,难以相信。 学院之内,有古朴钟声响起。 死死盯着棋盘,举步维艰的乔永充耳不闻。 一颗原本属于乔永的黑子落在棋盘角落。 乔永陡然抬头。 认输? 为什么? 戚望起身,平静说道:“乔师,钟声已响,前考要开始了,我们动身吧。” 乔永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轻人往前走去,他再不甘也只能快步追上,期间他多次想要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前考的舞台在一处凹陷的山谷,中间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周遭山壁皆是被雕出走廊、座位,如一只巨碗,远远就能听到鼎沸人声,许多学府的学生早已落座,一些势力之人也仔细观察着台上的人群,寻找着中意的人才。 年轻掌柜双手笼袖,站在山谷入口处,俯瞰着下方。 前考已经开始。 排成长龙的青阳学府的学子,逐一从台上走过,在二名导师的注目下,将体内灵力输入进一颗通体透明的水晶球,根据水晶球散发的光芒来判定修为。 所有观众都能从半空中的光幕上见到场上测试者的一举一动。 “七重灵力!” “九重灵力!” “九重灵力!” 一道道颜色、强度不一的光芒陆续绽放,不时会伴随欢呼和大喝声。 一心还在心底复盘之前棋局的乔永正在组织措辞,突然之间,下方舞台亮起一道极其璀璨的红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凝核境!” 人群陷入震撼。 白衣飘飘的青年摇动折扇,微微一笑。 此人的声望和热度显然很高,在学院内应该也是风云人物,当即惹来无数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乔永只是瞥了一眼那早就板上钉钉的名额之一,收回目光。 测试继续。 接下来的半天,场上总共亮起三道凝核境的光芒,前二道都是意料之中,唯有第三人,着实让无数人心头一震。 戚望注视着光幕上那张冷静脸庞。 乔永面色微变,喃喃道:“见鬼了,这小子竟然也凝核了,按理说不应该如此之快的啊,莫非……” 戚望笑着追问:“莫非什么?” 乔永皱眉道:“张千的修为一直落后于方物,他二人算是这届大比最有争议的对手,唯有凝核才算拿到出线权,除此之外,胜负皆未有定数,我之前特意关注过张千,他绝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凝核,除非使用外力,想来应该是他那叔叔作的妖吧。” 戚望单手负手,手指交替摩挲。 乔永神色略有担忧,说道:“此次名额本就稀少,张千他们为了必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方法,所需代价极大,非寻常人家能够承受,张家这次也算是大出血了,至于方物……唉,糟了呀。” 戚望笑了笑,轻声道:“是啊,张家二代人的奋斗努力才落下的萌阴,凭什么要输给我们这些贫民寒衣。” 乔永偏头看了一眼这年轻掌柜。 愈发看不透了。 如此气度,如此淡然,山崩于眼前依旧喜怒不形于色,他简直就是山下凡俗里的一个异类。 谁人敢言唯有山上有神仙? 山下亦有异中人。 过了一会,终于有一道靓丽倩影姗姗来迟。 登台后的李方物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而周遭人气已经爆棚,呼喊不绝于耳,显然貌美女子比男生更受欢迎。 台下的张家公子哥背靠墙壁,双手抱于身前,冷笑望着台上的女子。 出身卑贱的泥腿子。 拿什么和他比? 此番事了,他真想不出这小娘皮还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傲。 等到他入了二大摇篮,功成名就,所有的一切就全在他掌心,到时像李方物这种货色,还不是手指勾勾就会轻而易举的甘愿爬上床? 当然了,到了那个时候,张千觉得自己应该也不会再看得上她了。 年轻女子双手放在水晶球上。 光芒绽放。 青光灿烂涌动。 仅次于凝核光芒。 人群欢呼雀跃,喝彩不绝,可负责的二个导师却是对视一眼。 不够。 灵力九重巅峰。 可只要未曾凝核,就是空谈。 有张千在前,明眼人不免为其惋惜叹息。 斗笠汉子手指放在鼻前抽吸冷气,眉目紧缩,已然没心思去想棋局一事,更重要的是自己这得意门生的情况。 台上的女子突然抬起头。 光幕之上,她冲着左手远处,俏皮一笑,倾城模样令无数人为之心颤。 在那个方向的顶点,年轻掌柜神色柔和。 下一瞬,比头顶烈阳还要炽热明亮的光芒猛地爆发,无数人下意识的闭眼,不敢去直视。 双手放于水晶球之上的女子如同捧着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 偌大的广场鸦雀无声。 一张张呆滞脸庞微张着嘴,显得异常滑稽。 背靠墙壁的公子哥脚底打滑,慌乱中抓住边上的栏杆方才没有狼狈倒地,他喉结上下滚动,瞳孔里只剩下那个手捧烈日的女子。 耀眼如神女。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七章 天衣无缝 (诏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乃一方小国之主,日理万机,众卿催更奏折朕已阅,然治下二十里国土内有数万臣民嗷嗷待哺,需朕每日骑行心爱骏马巡视八方,亲力亲为,万不可懈怠,更新一事,唯有顺应天意,自勉自强。 另:朕黄袍加身,身份何其珍贵,拒绝一切打赏喂食,朕不允许你们用银两侮辱朕! 钦此!) 好了。 么么哒,么么哒。 各位老板真别花钱打赏了,切勿伤财,心意已领,抱拳了老铁! 然后更新一块的话,咱作为一名优秀的袋鼠骑手,最近冬季,单量好像有点爆,尽力抽空码吧。 算命的说我今年会大富大贵,黄袍加身,餐餐山珍海味,真他娘的准。 冲啊,小袋鼠,干干干。 ------------------- 离谱。 夸张。 简直非人。 别说一个学府学子,就算现在换上学院的导师,全力催发灵力,能不能够出现这等惊憾异状? 秀发飞扬的女子把手从水晶球上挪开,光芒逐渐收拢消失。 不知从何响起一声压抑着震惊之色的低声传开。 “灵根!?” 处于呆滞中的众人如梦初醒。 是啊。 如此异状,唯有灵根才能解释了。 学院内早就有传言,李方物极有可能身怀灵根,可灵根唯有自主觉醒挖掘,常人很难帮助催发,更遑论探查,所以诸多人对这消息并不在意,只当谣传。 毕竟学院已经三年未曾出过这等奇绝天赋之人了。 可如今。 板上钉钉! 除了灵根,还能有什么解释? 还是说,李方物修为已经比学院的聚婴境的导师还要强了? 那这就更可怕了! 这个年纪的聚婴境? 乖乖哟,就算放眼二大摇篮,又能找出几许? 在此刻的李方物面前,所有的天才、凝核都显得黯淡失色,女子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走下高台,消失不见,然而凝滞气氛却久久未曾恢复,许多人还沉浸在震动之中。 五指捏的发白犹不自知的张千已然是咬碎牙齿,这还拿什么争?别说是他,就算是目前的三个凝核加起来绑一堆,也不如一个灵根来得重要,李方物目前尚未凝核,可她灵根既开,后续的灵力修炼会比他们快上数倍甚至十几倍。 双方已然不在一个层面。 他和李方物一旦没得争,让他和另外几个早就成名,凝核多日的老牌学子硬碰硬? 那几个家伙,无论家世还是实力,都比他张千强! “输了?” 张千瞳孔收缩,眼皮颤抖,他掏空半个张家底蕴,打通学府上下关系,收罗天材地宝,如此高昂代价方才提前凝核成功,竟然功亏一篑? 这位向来心狠手辣的张家公子哥露出阴森笑容,缓缓倒退至身后墙壁阴影里。 这事怎么能算完,怎么可以输? 只是他并未发现,在看台顶端,一直有一道平静目光停在他身上。 “哥!” 急匆匆从后方一路溜到高台上的女子轻轻一跃,从年轻掌柜背后双手揽住他脖子,整个人俯在他身上,男子被冲力扑的往前踉跄一步,止住身形,微微偏头,一张巧笑倩兮的动人娇颜映入眼帘。 戚望摘下她如玉藕臂,训斥道:“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女子撇嘴,不屑一顾,随后喜笑颜开,得意笑道:“哥,你看到了吧,我有多厉害!” 戚望无奈摇头,满眼宠溺:“行行行,看到了,我家方物最厉害了。” 女子笑弯了眼,眉目如画。 一边的乔永难掩激动,终于开口道:“你灵根觉醒了?” 女子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点头。 得到李方物的最终确认,乔永用力一拍大手,畅快道:“好,好啊!这下二大学院的名额便是囊中之物了!谁还敢和你争?还不够自取其辱。” 李方物笑盈盈道:“主要还是导师教得好。” 乔永开怀道:“就你会说话!” 乔永心头大石落地,整个人都轻松许多,笑道:“你明日的选拔大比参不参赛都已无所谓了,不过为了省事,明天还是露个面吧,我这就上学府处去给你申请特级招生名额。” 李方物甜甜道:“辛苦导师了。” 乔永笑骂一声:“少来,膈应!” 二人目送着喜悦激动的斗笠汉子离去。 李方物习惯性的挽着男子手臂,二人走在学院里如神仙眷侣,来往路人皆是纷纷驻足望着这惊艳男女,前考的事情已经如飓风般传遍青阳学府。 李方物已然成了最耀眼的新星。 戚望将女子一路送回了住所。 “今晚戌时,听雪阁五楼。”年轻掌柜轻轻捋顺女子耳旁的鬓发,微笑道:“哥替你办个庆祝宴,顺便带你见个朋友。” 李方物敏锐的捕捉到了后面的信息,眨眼问道:“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戚望手掌一僵,旋即如常说道:“女的。” 李方物促狭追问:“嫂子?” 戚望用力的揉了揉她脑袋:“来就行了。” 李方物拖着长音噢了一声,站在门口看着戚望远去。 待到戚望的身影消失后,女子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后,仿佛下定决心,小跑上楼,翻箱倒柜,淘出了许多不穿的各色衣服,站在镜前一一试过,犹不满意,还拿出了平日极少用的胭脂水粉。 看着镜中自己的俏美脸庞,年轻女子握了握小拳头,认真喃喃道:“李方物!加油!今晚一定要镇住那小妖精。” 出了学院的戚望一路回了城主府。 门口的守卫下意识的想要阻拦,然而门后的白发老人却是笑呵呵的迎了出来,挥手喝退守卫。 开玩笑。 这主现在在城主府可谓炙手可热,不为其他,就因为这小白脸竟然有福气爬上了城主大人的床。 面首无数的城主大人喜怒无常,既然她如今最宠爱这小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当然得有眼力见,世上可不是只有女子的枕边风。 年轻掌柜在偌大府邸畅通无阻。 推开最深处幽雅小屋的房门,戚望见到了床榻上的曼妙背影,女子城主趴在床上,双腿摇晃踢着挺翘娇臀,托腮看着面前打开的书籍。 戚望在她边上坐下,屋里的众多丫鬟目不斜视,各自忙碌。 戚望看了一眼书籍。 是山下一本极为流行的志异书籍,分上下二部,目前千娴手上这本是上部的《大骊国师》,还有一本下部《白帝城主》,里面刻画了无数栩栩如生的人物,即使是配角也入木三分,戚望就对其中一个只是十八线角色的小保安印象深刻。 戚望笑道:“怎么突然喜欢看这些了?” 千娴抬头:“因为你喜欢阿。” 女子城主朝不远处的书柜努嘴,眯眼笑道:“你看过的大部分书我都收录了,《苍穹》、《星空》、《魂师》等等我都看过,初读之时,确实惊艳无比,不愧是那个时代出现的的巅峰之作,后来不知是否看多了的缘故,突兀翻到《大雪》、《国师》这类,便惊为天人。” 戚望摸了摸女子的三千秀发。 他以前确实很喜欢这些山野志怪的志异书籍,遍读无数,近些年来,行走市井,他总能听到各种褒贬不一的言语,许多人将那些早些年的神作评判的一文不值,可这无非只是一种口味尝多了,有些腻了罢了,难道就能磨灭这些书籍曾经的辉煌? 多少人曾经为此彻夜翻阅,多少人曾因这心潮澎湃。 人的成长路上,每个年龄段都会有不同的想法和看法,就像今天的戚望总会觉得昨天的戚望做的事情和想法有些幼稚,而明天的戚望,又会觉得今天的戚望不太聪明。 可无论怎么变换,在当时的那个时间段里,他就是对的,就是觉得这个东西是最好的。 无论事后怎么看,也无法改变事实。 女子城主合拢面前书籍,翻了个身,躺在戚望大腿上,后者低头看着那张妩媚俏脸,缓缓说道:“大雪、国师在市井流传越来越广,我听到了很多言论,平心而论,对我们这一代读遍志异书籍的人来说,确实如一剂清凉散,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新东西,所以很多人将其奉为我辈经典,然后就出现了许多人嘴里的捧杀,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于传世经典的对比,各种纷嘈杂的争论不休。” 千娴嘟囔道:“这有啥子好比的么,吵吵吵,他喜欢就他喜欢,他觉得好就觉得好,每个人心底标准又不同。” 戚望替她轻揉舒缓着眉心,微笑道:“总用一些傻啦吧唧的家伙喜欢跳出来作妖,理会做什么,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读过大雪之类之后,再回首苍穹它们,不会只认高上一层,等往后岁月,再用另外一种心态重读目前喜爱时,亦不会心存轻视。” 千娴见到年轻男子眼中仿佛亮起了异样光芒,他沉声说道:“况且,就我而言,我就个人而论,就觉得目前喜爱是最好的,何错之有?” 戚望喃喃道:“年少不能得见五白,如今不能得见陈貂寺,万分遗憾。” 千娴小声说道:“一个死太监,有什么好遗憾的。” 戚望重重一巴掌拍在千娴娇臀之上:“放肆!喊陈公子!” 千娴皱着小脸,委屈道:“可不是么,他是太监阿!” 戚望气乐了。 千娴连忙转口,连连道:“好好好,公子公子,喊他陈公子总行了吧。” 哭笑不得的戚望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说道:“起来吧,准备一下,今晚我带你去见见我妹妹。” 千娴直起身,刚想动手,戚望便沉声道:“我也需要。” 千娴略微一愣。 有一道铁塔般的黑袍站在屋门之外。 千娴不明所以,可还是驱散屋里的丫鬟,先是随意往自己脸上贴上一张面具,幻化成普通妇人的模样,随后又取出一张,坐在戚望大腿上,轻轻将面具贴合在戚望面孔,手握奇异小刀和矬子,一点一点的修补改变。 画皮有三。 易容、入神,天衣。 最初阶的易容无需花费心神,贴上面具即可,对修炼者亦有作用的入神便需要千娴一笔一划的雕琢了,而至于天衣。 何谓天衣? 无缝! 当年戚望之所以闯入千娴家院,冲的就是他们家祖传的天衣而来。 也正是因为无缝天衣的存在,余万象纵横北域十年,愣是无人发现他真实身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夜幕深沉。 完全变幻了模样的戚望起身。 “你先去听雪阁吧。”戚望走至门口,轻声道:“我去处理点事,随后就到。” 千娴乖巧点头。 戚望向前走去,黑袍人紧跟其后。 夜幕下的年轻人,指尖来回转动着一把锋锐小刀,技艺神乎其神。 眼神如大海般幽深。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八章 二颗头颅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后传来极其痛苦的惨叫声 虽然多次进出此地,可这名身穿黑色劲衣的男子还是觉得毛骨悚然,走廊尽头,脸上布满蛛网疤痕的大副按住男子肩膀,示意他不要慌张,二人在那扇门前停下脚步。 里面又一声痛叫,男子打了个冷战。 房门打开。 这名负责隐匿、探查的暗候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魁梧背影。 一个身材雄伟的中年人,脖颈和肩膀上如同公牛一般虬结着厚实的肌肉。他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浸满鲜血的小臂,身边挂着他的红色大氅和帽子。 除此之外,他还见到了一个站在边上的蓝衫公子哥,同样面目阴冷,一大一小皆散发着令人心颤的气息。 “大……大人!少爷!” 暗候声音有些异样,说道:“盯着的那个女人有动静了,她于十分钟前离开青阳学府,往城里来了,目前有三个弟兄正在一路跟随。” 雄伟的中年人没说话,也没转过头来,他仍然专注地干着手头的事情。 公子哥紧紧皱眉,说道:“明天就是大比,她现在出来干什么?” 中年人终于开口,声音沉厚:“这不是正好么,我们就不必费心再作打算。” 张千指节摩擦着起皮嘴唇:“二叔,这里毕竟是青阳城,我的意思是,大比完之后会有三天的休假期,李方物定会回红湖镇,我们到时候……” 公子哥做了个割喉手势。 中年人终于侧过身。 暗候呼吸一下子抽紧了,因为他见到中年人面前露出的台子了。 几个盛满血水的脸庞,一个铁盘,装着各种小刀、肉钩和刑具。 而在台子的正中心,那是一个陌生男人,全身被绳索紧紧地固定着,只有头部能够勉强转动。他脖颈紧绷,脸上覆满汗水,无比绝望地看着四周。 暗候第一眼就见到了男人皮开肉绽的大腿,他大腿上的肌肉已经被完全剥去,只留下无比狰狞的伤口,但那个男人居然还活着。 暗候被这副惨况吓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盯着男人腿骨上错综复杂的纹路:蜷曲的触手和波浪纠缠环绕在一起,非常精细,称得上是一件美丽的杰作。而也正因为这样,看起来更加可怖。 中年人一边洗手一边对着暗候说道:“那是骨雕,我曾有幸见过一位海上王者展示过这种正在死去的艺术。” 台子男人显然已经意识模糊。 中年人端起手边的廉价烈酒泼在男人的伤口处,冲开了血迹,男人的哭嚎声几乎要扯裂自己的喉咙,闻者悚然,突然之间,他的嗓音一顿,终于是昏死过去。 中年人拍了拍面色煞白的暗候肩膀,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你干的很好,消息很重要,去后房领赏吧,以后干活切记,要认真仔细,千万不要像他一样。” 暗候都不敢去看那桌上男子,战战兢兢,颤抖着离去。 中年人这才看向公子哥:“青阳城又如何,我是这座城市地下的王!” 中年人看向门口站着的蛛网疤痕的男子,吩咐道:“你跟张千走一趟,手脚利落点。” 疤痕男子冷漠点头。 张千咧嘴,残忍一笑。 这疤痕男子算是二叔手下得力心腹,修为更是已至雏婴境界,放眼青阳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有他出马,今日定要将那小娘皮截杀。 天赋出众又如何? 拥有灵根又怎样? 他们有绝对信心,擦干净所有痕迹,让她就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当然了,张千现在还在考虑,是否要留她一条命,废去修为,找个地方软禁起来,培养作性.奴,毕竟一个拥有灵根的奴隶可是很长脸面的,更何况李方物这种拥有绝顶天赋的。 公子哥往前走去,疤痕男子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张千手指一路随意轻敲边上的墙壁青砖,嘴唇微掀。 屡次给你机会,让你能够堂堂正正的嫁入我张家为妾,非要装清高,这下请动二叔,你怕是连跪着进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疤痕男子。 心头已然打定主意。 白白杀了实在可惜,先养着,等自己玩够了,风头过去后,可以考虑往二叔建立的地下网络卖卖,那些扭曲残暴的家伙应该会很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娘皮。 二人走出屋门,融入川流不息的热闹人群中。 半个时辰后。 一处街道的路边摊里,蓝衫公子哥翘着二郎腿,吃饱喝足,以他为中心,周遭暗处,至少有十几个暗候侦查着四周,在隔壁街道的城门尽头,有个女子牵马入城。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孩子,在周遭和同龄人打闹,玩累了的孩子回到摊子,吵吵闹闹。 “爹,爹!” 孩子抓着父亲的白色卦布,想起白日的玩耍,突然仰头问道:“什么是伴侣啊?” 摊主一愣,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公子哥起身,随意朝柜台抛了一粒碎银子,而后俯身,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笑道:“小子,伴侣吧,就是你长大后,如果是个好男人,就会得到一个。” 天真无邪的孩童偏头问道:“大哥哥,那我要不是呢?” 公子哥摸着下巴,咧嘴一笑:“那你会得到很多个的。” 笑的放肆的公子哥和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走向边上的一条阴暗小巷,摊主则是欢天喜地的收起碎银,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什么的,最喜欢了。 潮湿阴暗的巷子布满青苔,恶臭扑鼻,硕鼠来回乱跑,几乎无处可以落脚。 然而穿过巷子,就是另外一条街道。 在那条街道上,年轻女子牵马而行。 阴暗中的公子哥笑容如深夜恶魔。 对面的亮光突然被挡住了。 二人皱眉看着走过来的二人。 小巷很小。 容不下二人并排走过,唯有一方侧身才可擦肩而过。 张家公子哥从来没有让路的习惯。 很不巧,对面走来的那个面容普通的家伙,今天也不打算让路。 二人肩膀撞在一起。 张千脸色凶气陡然大盛。 不识好歹的小子,找死! 他阴翳盯着那面容普通的陌生人,后者却是与之对视。 张千可没有时间在这跟个无名小卒浪费时间,他掌心刹那萦绕锋锐灵力,抹向眼前陌生人的脖子。 杀个不长眼的凡俗。 比杀鸡还简单! 然而下一瞬,张千的脖子便被一只钢铁般坚硬的大手攥住,后脑勺重重砸在身后青石砖瓦上,脚掌离地半寸。 张千身后带着帽子的疤痕男子眼神陡然一寒,猛地拔刀。 这个在青阳城地下世界有着不弱名声的疤痕男子,被黑袍人以同样的姿势,按在了冰冷墙壁之上。 死命挣扎却无法动弹丝毫的张千眼中终于涌上刻骨骇然。 他眼中的那个面容普通的年轻人微微侧头,轻声询问:“你为什么一直都这么勇敢啊?” 年轻人左手在右侧下巴一抹,揭下一张面皮,露出那张让年轻肝胆俱碎的俊逸脸庞,嘴里涌着血沫的张千几乎要将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出。 不,不。 绝不可能! 为什么? 凭什么阿? 年轻掌柜缓缓说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那一幕会很有趣,不是吗?” 张千想要说话,想要尖叫,想要发泄,可是却连气都喘不过来。 一旁黑袍人五指一攥,手里的身体软倒在地,失去了生命气息。 随后,一把清亮匕首架在张千的脖子处,一寸一寸,又割下了一颗神色惊恐欲绝的脑袋。 先仆后主。 二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第一卷 余万象 第十九章 余万象 幽深阴暗的小巷,走出一人。 开在巷子不远处的路边摊主看了一眼,是个长相不差的年轻人,不过从穿着来看,和之前那个公子哥天差地别,想来不是什么囊中有钱的人,他很快就收回视线。 年轻人走到边上一处破旧水缸,用里面积攒多时的雨水清洗双手。 有一丝丝殷红在长满青苔的水缸中溢开。 他身后的巷子里,黑袍人一手扛着一具尸体,一跃而起,在屋顶之上闪跃跳转,消失不见。 戚望甩了甩手上水珠,正正衣襟,往前走去。 半刻钟后。 李方物在一间开在路边的五层小楼前停步。 听雪阁。 小楼在附近小有名气,听说老板娘以前是旧蜀国人,为了躲避战乱,一路流亡至此,找了个憨厚本分的本地男人,两夫妻东拼西凑开了这间酒楼,特色是旧蜀国曾经最闻名的红油火锅。 往常来言,唯有大户人家才会击钟列鼎,即众人围在鼎的周边,将牛羊肉等食物放入鼎中煮熟分食,后来旧蜀国那条嘉陵大江边首次出现类似的吃法,流传人群却是周遭码头的水手、纤夫。 一般挑担子零卖小贩将水牛毛肚买后,洗净煮一煮而后将肝子、肚子等切成小块,于担头置泥炉一具,炉上置分格的大铁盆一只,盆内翻煎倒滚着一种又麻又辣又咸的卤汁,于是河边桥头一般卖劳力的工人,便围着担子受用起来。各人认定一格且烫且吃,吃若干块,算若干钱。 这种吃法很快就流行起来,愈演愈烈,深受无数人喜爱。 李方物被殷勤小二引到了五楼。 五楼只有一个厢房。 李方物推开门,中间是热腾腾的炉子,相对坐着一男一女。 “哥。” 李方物喊了一声,随后看着那个姿容普通的女子,微笑道:“嫂嫂。” 千娴笑意满满,起身牵着女子的纤细手掌坐在一侧:“方物妹妹果然人如其名,你哥老和我提起你,今日一见,不愧是青阳学府最优秀的天骄。” 出门前淡妆浓抹许久,换上各种繁杂珠宝首饰和衣物的李方物最后不知为何,还是选择了平时最清朴的模样,她和千娴虽是初见,却宛如多年未见的姐妹,亲密无间,嘘寒问暖,二人对面的戚望只是眼皮一抬,忙着涮自己手边的肉片。 一顿火锅吃的相安无事。 二女一直在聊。 戚望一直在吃。 结束之后,千娴想要随戚望一起送李方物,后者让她先行回府。 女子骑马,男子牵马,二人出了城门。 “方物。”年轻掌柜抬头说道:“你明天的大比哥就不过来了,大比结束后,回去看看李叔,你这一走,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李方物小声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么?” 戚望摇头道:“哥在青阳城还有些事情,迟些再回去。” 李方物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 戚望目视前方的漆黑永夜,缓缓说道:“方物,其实哥并不想让你走上这条路,修炼者的世界无情残酷,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危险重重,哥以前想的挺简单的,这些事情让哥去经历就行了,哥会保护着你的,可是哥没用,做不到了。” 李方物默默的看着马下的青年。 年轻人突然回头,灿烂一笑:“你已经很优秀,很努力了,哥相信,你一定会走的很远,比哥强上百倍,千倍,到时候,也许真的需要你来护着哥了。” 戚望絮絮叨叨的交代着:“出门在外,别轻易与人起争端,凡事能退就退一步吧,遇见难事千万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安心在学院修行,哥会照顾好李叔的,面馆也会越开越好……” 女子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个比自己爹还唠叨还操心的年轻人。 不知不觉,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么突然就这样…… 不像个年轻人了呢。 不出意外的话,戚望会在红湖镇,守着爹,守着那间新开的面馆,和今日那个也许会成为老板娘的普通女子,过往这一辈子。 而她李方物,前途坦荡,踏上漫漫修炼路,弹指转瞬便是凡俗十几二十年。 李方物突然有些害怕,她不想去学院了。 轻咬红唇的李方物又不敢和满眼希翼的年轻人说,她只能走下去,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哥,为了爹。 为了他们能再无后顾之忧,为了他们能有一个最强硬的后盾。 是啊。 这件事,以前一直都是哥在做的,他十六那年义无反顾的离家出走时,抱着的就是这种心思吧。 戚望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十年后才会如此失望的回到红湖镇,再不复年少模样。 马上的女子轻声说道:“哥,我会努力修炼的。” 繁絮叨叨半天的年轻掌柜止住话头,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郑重的交到女子手里,轻拍她手掌,嘱咐道:“白羊郡隶属于下半国,你应该会去位于流火郡的三生府学院,哥在郡里有个朋友,你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时,可以试着打开锦囊,里面有他的地址。” 女子展颜一笑。 她是修炼者了,她以后接触的人和物,都是寻常人眼中不可得见的山上仙师,只是凡俗人的哥,他认识的朋友又能帮上什么她都解决不了的困难呢? 可女子还是珍之又重的收好锦囊。 年轻男子说道:“行了,走吧。” 枣红大马往前而去,逐渐飞奔,马上的女子回首一望,男子站在原地遥遥挥着手。 李方物无来由的有些心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别,恐怕会很长很长,很长很长时间后才会相见。 男子双手作扩音状,大声喊道:“方物!累了就回家!” 李方物用力的摆了摆手。 马上的绝丽女子用袖袍胡乱擦了擦脸庞,自语说道:“风沙有点大呢。” 年轻掌柜远远目送着大马飞奔而去。 女子漫天飞扬的秀发中,似有一点细小光芒若隐若现。 戚望转身入城。 这一天,三生古国的山上修炼界,有个来自边陲小镇,出身贫寒的女子一头扎进了这复杂诡谲的乱世,可毫无背景,柔弱可欺的她注定不会如与她一样的常人,磨灭消亡于这残酷世界。 任何对她心怀不轨者,在临身时,都会在某个惊恐刹那,见到她身后蓦然出现的,顶天立地的身影。 并不伟岸。 却力压万古。 走在空无一人街道上的戚望看着面前站着的妩媚女子。 她轻声问道:“你给了她什么?” 戚望略微沉默,可他也不愿骗这个心心念念想了他十年的痴苦女子,如实说了三个字。 女子城主只是挽起青年手臂,轻声说了句:“她可真幸运。” 男女相伴往前走去。 那三字是个名字。 余万象。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章 请辞 戚望和千娴走在街道上,按理说,此刻虽是深夜,可青阳城向来灯火通明,夜夜笙歌,脚下虽非主街,可也不至于如此空旷荡然。 都摘下画皮的男女驻足停步,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阴暗小巷。 周遭阴影处、墙壁后、屋顶之上,刹那出现数道黑色身影,紧绷身体,蓄势待发。 千娴看着阴影里走出来的魁梧中年人,眯眼笑道:“这不是张堂主么,怎么,不好好守着你的三影堂,在这做打家劫舍的拦路勾当?” 张三影嘴角一扯:“城主大人说笑了,谁敢在你治下干这种荒唐事,我只是出来找人罢了,光天化日之下,我侄儿和手下心腹进了这条巷子,竟然莫名其妙就失踪了,如此蹊跷之事,我还打算上禀城主府呢。” 千娴笑呵呵道:“张堂主这话说的,上禀城主府也无用呀,谁人不知,天亮着时,这座城是我千娴的,可一旦天黑,这青阳城就姓张了。” 张三影脸庞微微抽动,似乎在微笑,拱手道:“城主大人尽说笑话,在下告退。” 周遭人群瞬间隐去。 妩媚女子看了一眼小巷里三道瑟瑟发抖的身影,意味深长:“张堂主,好自为之,天总归会亮的。” 男女继续往前走去。 一半站在光亮,一半站在阴影里的张三影低头看着那遭受无妄之灾的一家三口,老板娘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颤抖不止,面色煞白的摊主跪地求饶,惶恐至极。 一个黑衣人快步上前,沉声道:“堂主,少爷和疤哥确实进了这条巷子,但对面的暗候没一个见到他们走出来,那一时间段里,这边的口子是有二人进入,一个年轻人,一个套着黑袍。” 张三影粗糙大手抚摸着潮湿墙壁上的青砖,片刻后大手一停,盯着上面的细微裂缝。 二处。 青砖石头都呈现细微的龟裂。 张三影突然回头看着那小摊摊主:“你见过那个走出来的年轻人对吧?” 男子额头贴在地上,颤抖如筛糠:“是……是看过一眼。” 张三影抓着他的头发将他脑袋提起,冷漠问道:“是刚才走过去的男女中的那个年轻人么?” 男子艰难的摇头,几乎是吓破了胆,颤巍巍道:“不……不是!是个长得很普通的年轻人!” 张三影拍了拍手,背靠冰冷墙壁,侧头望着巷口外的光亮街道。 黑衣人见状,掏出一把小刀,走向那一家三口。 摊主哭喊求饶:“大人!饶命啊!大人!” 老板娘捂住了孩童的眼睛,无比绝望,他们只是安稳在路边摆摊,岂料会遭遇这等飞来横祸。 雄伟中年人淡淡道“让他们走吧。” 本欲结果眼前三人的黑衣人有些意外,似乎没料到自己主子竟然还会心慈手软,那个以手段狠辣闻名青阳城地下世界的张堂主自语道:“是啊,天总会亮的。” 黑衣人只能默默的看着连滚带爬逃窜而走的三人。 张三影轻叩墙壁,阴恻恻道:“瞬杀雏婴境界的刀疤,就算是我都做不到,难不成真是千儿不开眼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过江龙?” 巷子里安静了一会,张三影自问自答,说道:“不,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黑衣人犹豫问道:“堂主,你的意思是?” 张三影阴冷笑道:“你知道千娴身边那个年轻人是谁么?” 黑衣人答道:“青阳城这些天有过传言,女子城主又收了个男宠,一个不入流的地念者,想来就是他了。” 张三影突然道:“他是李方物的哥哥。” 黑衣人勃然色变,惊声道:“是城主府动的手?” 然而话音一出,黑衣人便陷入了怀疑中:“城主会为了一个男宠,不惜和我们三影堂闹翻?再者,就算是楚凉亲自出手,也做不到瞬杀疤哥,而且那摊主也说,走出来的年轻人并不是那个男宠。” 黑衣人久跟张三影身边,思维方式耳濡目染,接连推翻自己一个又一个假设,然后又重新建立:“是了,城中早有秘闻,女子城主背后有一神尊秘人,战力极强,甚至有可能是青阳城幕后王者,今日出手的若是他,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可是他们单单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男宠,竟然亲自出手,值得么?” 黑衣人看见张三影一直在看着外面的光亮。 下一刻,他猛地瞪眼,说道:“是城主府想要敲打我们?三影堂如今发展太快,千娴已然怕了,正好借机传递信号?” 环环相扣,得出结论。 张三影按着黑衣人的脑袋,沉声道:“愿意想是好事,不枉费我对你寄予厚望,不过这件事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张千和刀疤定已身死,我已无法和我哥交代,城主府惦念我们也不是一天二天了,冲突在所难免。” “我们就且当是千儿倒霉,横行霸道二十余年,总算碰上了比他更狠的过江龙,此事只能暂且揭过,但是,揭过并不代表消失,此事终归会有水落石出一天。”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巧合,和城主府没关系,他们可以没做这件事,但我们却不能这么想,必须做好后者的打算,宁肯当他们已经向我们拔剑了,也绝不可自以为只是误会。” 这个在地下世界混的风生水起的男子阴沉道:“这座城市安静太久了,整整十年,藏在地下蠢蠢欲动的东西越来越多,所有黑暗中的恐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不会太远了。” 张三影往更深处的阴影走出,喃喃道:“我没能赶上十年前的那场颠覆,那位横空出世的妖异天骄,一手造就了现在的局势,那这十年后的暗潮涌动,青阳城里又有谁能够成为那只翻云覆雨拨弄乾坤的大手呢?” ---------------------- 城主府深处的幽静小院,灯火明亮。 女子坐在妆台前,背后青年替她梳头。 安静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放下梳子,沉声道:“跟我回家?” 女子一怔,捂面半响,肩膀微动,最后轻轻点头。 年轻人轻抚她柔顺长发,轻声道:“女子城主算什么,我会培养你,成为这修炼界山巅,最至高无上的女王!” 次日。 在位期间,功勋卓著,惊才绝艳,执掌青阳城十年的女子城主正式请辞,奏折直达帝都,轰动三生。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一章 魔村 青阳城这几天大街小巷讨论的最多的便属二件事,一是女子城主的请辞卸任,还有一个便是青阳学府的年终大比冒出的灵根学子了,二人撑起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数猜测、言论尽有。 外界动荡,可城主府邸一如既往的安静,幽深小院内,火光彻夜不息。 耗费无数财力铺就的地龙木板之上,躺着二具尸体,疤痕男子胸口摆放一块通体深蓝,源源不断冒出寒气的冰晶,用以保存尸身完好不会腐朽。 而那具无头的公子哥尸体,则是被一团透明的火焰缓慢炙烤,施法者并非戚望,而是千娴。 千娴的修炼天赋并不好,修道多年,如今也堪堪只是名初阶地念师,和现在的戚望相差不大,她精通易容化妆,平常只是用念力辅助画皮一道,而如今在戚望的要求下,她必须无时无刻的锤炼念力。 修炼是种很枯燥的事情。 短短半个时辰,千娴形成的念火便消失殆尽,她眉眼疲惫,轻咬嘴唇,看向床榻上盘膝而坐的年轻人,后者平静说道:“打坐,恢复念力后继续。” 千娴默默的冥想恢复。 念火是念者的特殊手段,这种火焰用途极广,但也消耗极大,一个普通的地念师能够凝成念火已经殊为不易,即使以戚望的水准,当初为了炼制一个尚且是普通人体质的李流枝且用了半夜时间,此刻实力羸弱的千娴对上已经是凝核的张千尸身,难度可想而知。 三日又三日。 不眠不休。 千娴那对如水眼眸已是黯淡失色,身体上的消耗尚可,但是精神上的疲惫实在难以忍受,过度的催发念力,反复压榨,已经使她后续每一次动用念火都感觉识海传来针扎般的剧痛,整整六天机械般不断的重复也令她的忍耐力到达了极限。 地上那具无头尸身缩水成干尸模样,成了皮包骨头。 六天里,戚望来来去去,带着楚凉在城里各处搜罗各种天材地宝,耗费无数,看的一旁的楚凉眼皮直跳,若不是此事乃千娴亲口.交代,他甚至都不敢听令眼前男子。 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和各种闻所未闻的材料,大部分都无迹可寻,少有的几样也贵的离谱,女子城主十年积攒的家当,几乎是在不到一周时间耗费殆尽,而那个年轻人连眼皮都不带眨上一下。 当戚望回到小院的时候,便见到那蜷缩在地板上沉沉睡去的妩媚女子,他轻轻的抱起女子放在床上,低头看着已经煅烧完成的干枯尸体。 精疲力尽的千娴睡了整整二天方才醒来。 在此期间,戚望亲自出手,将剩下最重要,也是最麻烦的头颅煅烧完成,重新安回尸体之上。 炼制人偶是很麻烦也很费精力的事情,但是傀儡不就一样了。 张千这具尸体,戚望只打算用来制作傀儡,并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像李流枝一样。 人偶还需留一缕胎光,傀儡则是直接将三魂生生炼制进躯体之内,接下来的二天,小院内一直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哀鸣痛苦声音,人虽身死,可三魂仍在,以另外一种方式生存,修炼者的三魂除非当场碾碎,否则会在死后一周甚至更长时间还残存。 山下凡俗的头七仪式,正是此理, 所以傀儡一道也被不少人认为是邪门歪道之一。 惨叫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结束。 千娴也终于醒来,默默的看着戚望结束最后一步修炼,一具半成体的傀儡终于成形。 年轻人转头看向女子,轻声问道:“觉得苦的话可以现在和我说。” 千娴倔强的看着他。 戚望摸了摸她脑袋,叹道:“修炼之路,枯燥难熬,这才是初始,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更艰苦,你真得想明白,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千娴站起身,指尖冒出一缕比之前凝实了许多的念火,将目光转向了地上那具雏婴境界的尸体,语气带有罕见的幽怨:“再苦能比得上相思之苦么?我不想再被你抛弃了。” 戚望张嘴无言。 他轻轻抓住千娴的手掌,捏散她手上的念火,柔声道:“好,那我们走。” 千娴睁大妩媚眼眸:“回红湖镇?” 戚望摇头笑道:“迟些再回,我带你去找个老师。” “老师?”千娴好奇问道:“女的?” 戚望摇了摇头。 千娴皱起好看柳眉:“男的?” 戚望出乎意料的还是摇了摇头。 千娴大惊失色:“你要给我找个太监师傅?” 戚望神色古怪,说道:“我可没说它是人啊。” 漂亮女子愣在原地,发呆不止。 诏令已经到了,青阳城的城主之位将有郡守府派人暂时接替,女子城主交接完事情后,孜然一身,只带着一个男宠和她那个从不露面的二夫君离开了青阳城。 马车一路向南,行驶了整整四天,跨越二国边界,竟已经到了古诺王朝的地界,千娴已然戴上了画皮,幻化成普通妇人的模样,黑袍人驾马,这具可以匹敌灵婴修士的傀儡恢复了他原本的名字——诸北。 马车一路而行,千娴在车内看着外面路边那些巨大的黑色石门,这个帝国的人们每侵略一个地方,都喜欢在他们占领的土地上竖起这种石门,用以昭告天下。 千娴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国家。 拥兵自重、血腥野蛮、欲壑难填。 但对于那些看透它好战外表的人来说,这里的氛围实际上超乎寻常地包容。人民的所有特长和天赋都会得到尊重和受到培养的机会。 据传古诺最早是由一群残暴的野蛮人部落联合,他们占领了一座古城,并将其建成了现在的帝国中心。当时的古诺面临着来自各方的威胁,所以他们与所有敌人都激烈交锋,睚眦必报,不胜不归,最终让帝国的版图连年扩张。这一段艰难求生的历史让古诺人从骨子里感到骄傲自豪,也因此重视力量胜过一切。当然,力量可以通过许多不同的形式表现。 无论站队立场、身世背景、祖国故乡和个人财富如何,任何人都可能在古诺获得权力、地位、和尊敬,只要他们能够表现出必要的能力。山上的修炼者自然会被高看一眼,帝国甚至会主动寻觅这类人,让他们的特殊能力得到锻炼并最高效地为帝国所用。 四十年时间,转战六千里,灭六国,凶名赫赫,若非如今的三生古国有那位贤明圣君,九郡土地早已遭受铁蹄之祸。 这一路戚望几乎从不下马。 马车穿过一个个小镇、郡城,千娴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冥想修炼,偶尔会看一眼外面和三生古国截然不同的城市风格和各地风景。 古诺所辖众多城镇的有个共同特点,建筑风格庄严、街道狭窄幽闭、房檐都有墙垛、城门雄伟宏大。他们的城镇都强调帝国的力量和掌控,而且非常适于防守作战,任何想靠武力占领某座古诺城镇的敌人都将面对顽强抵抗,因为即使是再简陋的住房,也会建造得像一座堡垒。 又过了二天,千娴发现周围只剩下无边荒漠,人迹罕至,他们显然已经到了一个荒芜之地。 又过了一片,入目之处,尽是崇山峻岭。 戚望终于在一座偏僻破旧的小城停车下马,他们补充了一些水和食物,千娴坐在车上周围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城镇居民。 摆摊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接过戚望给的碎银子,不免好奇的看了一眼他们身后那辆马车,这在古诺可是稀罕货,马匹基本都被军队征用了。 似乎是对这个出手大方的年轻人有所好感,老妇人见到他们似乎还有往前走的意向便劝阻道:“小伙,前面就是原始森林了,没路了。” 戚望微笑道:“多谢告知,正打算入山。” 老妇人只当是他们出来游玩的贵族世家子弟,没有再多说什么。 年轻人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站在古旧的城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悬赏十两黄金,招收一名本地向导,前往魔村。 “魔村?” 千娴分外好奇,只是当她见到戚望将写好的告示贴在城墙上时,围过来的人们皆是被吓得亡魂皆冒,一个个如见鬼了般慌乱逃窜,再不敢靠近马车丝毫,仿佛站在马车前的年轻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戚望等了一天,把悬赏加到了二十两。 三十两。 五十两。 小镇的居民几乎都闻风而动,然而只要提到魔村二字,皆是闭口不言,神色恐惧。 到了第三天时,终于出现了个干瘦老人,背负牛角弓,阴着脸走到了戚望面前,沉声问道:“你们要去魔村做什么?” 戚望笑而不语。 干瘦老人面色变化,紧了紧手掌,看了看告示上的五十两,犹豫再三,冷声道:“进入魔村的没有一个能走出来,我只能带你走到魔村外围的一条小路,行不行?” 戚望爽快点头。 干瘦老人上车驾马。 戚望坐进马车。 千娴不知道为何这些镇上人会对魔村如此恐惧,但像他们这种修炼者,从来不会畏惧鬼怪之谈,她只当是什么精怪作乱,不以为意。 驾马的干瘦老人突然冷不丁的回头看着车里的二人,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山上仙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几年也陆续有很多修炼者进山找魔村,我见过最厉害的三个人,他们甚至可以变成白光飞天,可一样没出来!你们还要继续进山么?” 千娴当即娇躯有些僵硬,眼眸终于有些惊惧的看向戚望。 身化白虹,入古强者?! 正襟危坐的年轻人只是淡淡道:“走吧。”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二章 黑暗 五十两金对凡俗人来说是十辈子也积攒不下的财富,猎户模样的干瘦老人硬是拿到了钱后才肯进入山脉,一开始的小路还能允许马车行进,随着山间泥路的越来越坑坑洼洼和狭窄,擦着无数树枝和灌木而行的马车终于只能停下。 三人开始步行,傀儡诸北则是消失在干瘦老人视线中,隐于周遭森林内。 经验丰富的干瘦老人熟练的辨别方向,根据地上的粪便、脚印判断周围的危险,小心翼翼的前进,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言,待到傍晚时分,他寻找了一处峭壁下凹陷的夹洞,生火作息。 看到老人在钻木取火,千娴屈指一弹,那团干草燃起火焰,女子捋捋发丝,在边上的青石上坐下,笑问道:“老伯,不妨和我说说魔村吧。” 干瘦老人沉默些许,一边往火堆里加柴火,一边轻声说道:“魔村本来只是山里的一个普通村落,百十口人,以前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村人出来到小镇用猎物、山宝换取生活用品,直到八年前,村子的人有整整二个月没人出来,镇上常和他们交易的商家组织了一队人出发去看看,没想到这一看……” 千娴看见干瘦老人眼里出现了难以言状的色彩,他说道:“整整一行人,竟然欢天喜地的抱出了十几麻袋的金银珠宝,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多的财富,回来的人就像疯了一样,拼命到处组织人手,还要再入村子,他们甚至不介意和大家分享这个消息——里面挖出了个大墓,有倾城财富!” 老人拨弄篝火的手掌紧紧攥着棍子,咬牙道:“镇子以前虽然算不上富饶,可至少也有千户人家,大部分的人都因此跟去了,却是全都没回来,一个都没回来!这么大个镇子,只剩下现在这零星百号人!” 千娴震动道:“这么多人失踪,古诺当地官府就没有动静?” 老人痛苦道:“我们报官了,官府派了只军队,领头的将军听说是什么聚婴修士,浩浩荡荡一群人依旧有去无回,连一个人都没回来!” “这事情闹到最后,甚至连州里都来了三个强大仙师,他们了解情况后便变成了白光飞进了山中,可一样啊,消失了!抹去了所有踪迹,人间蒸发!那个村子从此成了魔村,再无人敢去。” 女子眉目紧锁。 身化白虹,入古强者,这等人物算是各国的天花板战力了,北域之大,哪里去不得,可这小小一个山村,竟能让三个入古境折戟沉沙? 千娴默默的坐回戚望身边。 她甚至都没多问戚望一句话。 她相信他,一如既往。 年轻掌柜闭目养神。 天亮了。 干瘦老人继续带队前行,又走了半日,老人站在一处土丘,爬上树冠,左右环看,下来后又往北边走了一个时辰,视线突然开朗。 老人指着眼前杂草丛生的小路,对着远处尽头的小山峰沉声道:“沿着这条小路走到山脚,有个天然山洞,直穿过山,山后就是村子了。” 干瘦老人看了一眼这对年轻男女,眼神已经如看待死人一般,默默的转身离去。 戚望踩着满地的灌木杂草往前走,千娴跟在身后,小路走到头后,确实是一个狭窄的山洞,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一条缝隙,只够容纳一人侧身通过,好在二人身材修长,不受限制。 戚望深吸一气,紧紧攥着千娴的手,缓缓说道:“跟紧我,空气里有沼气,不能点火。” 二人走进山洞。 诸北笔直站在裂缝前,如一尊雕塑,守卫着这唯一的入口。 这条幽深缝隙似一张恶魔大嘴,吞噬了年轻男女。 洞内温差很大,好在二人都是修行者,不惧这点温度,墙壁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潮气还是什么。 除了二人的脚步,整个洞里安静无声。 念者在这显露了优势,念力一开,即使身处黑暗,也如明昼之下可视万物。 走在前方的戚望突然停步,用念力专心探查四周的千娴差点撞上前面男子,赶忙停步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千娴觉察前面的青年转过身相对着她,她也清晰的感觉到戚望扑面而来的鼻息。 千娴不知所措。 然而随着周围彻底的安静,千娴娇躯陷入了僵硬。 “别动。” 戚望声音无喜无悲。 千娴不敢动弹,只觉得头皮发麻。 周遭十米皆有她念力无差别的覆盖,她确认四周什么都没有! 可随着他们自己脚步声的消失,她现在却清楚的听到。 呼吸声。 她背后竟然有呼吸声! 这怎么可能? 是人! 一定是个人,这个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而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在这个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裂缝里,门口甚至还有个能匹敌灵婴修为的傀儡,她们二人连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年轻掌柜一动不动看着千娴身后的深邃黑暗。 轻微脚步声在寂静洞内响亮无比。 呼吸越来越弱。 那个人在后退? 浑身发凉的千娴全身都被冷汗打湿,这太离谱了,她已经全力戒备,念力分毫不歇,竟然都觉察不到有人就在她身后跟着她! 戚望侧身,背部紧贴着墙壁,沉声道:“你走前面。” 千娴费力的从戚望身前挤过,走到了前面,她紧紧反扣着戚望的大手,平缓快跳不止的心脏,继续往前走。 在这目不视物的漆黑中,唯有戚望那双带有温度的手才能让她有所安心。 二人继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千娴停下脚步,皱起眉头,轻声道:“这个山洞也太长了吧,按理说早该走到头了,这途中也未有扭曲弯道,不应该啊。” 戚望并没有说话。 千娴紧握他手,听着身后他沉厚的呼吸才勉强压下动摇心思,接着走。 又过了很久。 千娴终于忍无可忍,她偏头问道:“这条山道绝对有古怪,莫不是鬼打墙?” 身后男人依旧没有说话。 “戚望?” 千娴疑惑喊道,转身双手合握住他大手。 女子身子刹那冰凉,心脏漏跳一拍。 她紧握着的那只大手,手背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坚硬的毛发? 大惊失色的千娴急忙松手,连连后退,惊骇欲绝。 不是戚望! 绝对不是戚望! 那它究竟是什么? 黑暗中,千娴只听到那东西发出了渗人的笑声,像尖锐指甲在玻璃上磨过一般,直教人心神剧颤。 恐惧如无形大手,紧紧摄住了她的心脏。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三 两个魔鬼! 千娴周身念力倾巢而出,护在身侧,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感应,周围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那恐怖笑声就在耳旁回响,她甚至都感受到身前粗重的呼吸,它似乎是在端详眼前的猎物,愈发猖狂,肆无忌惮。 女子城主从未遇见如此诡异之事。 千娴想要扯开嗓子呼喊求救,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布条,涨红脸庞也发不出丁点声音,她想要后撤逃跑,脚底却如同生根一般,有二只干枯爪子死死抓着她的脚踝。 那鬼东西正顺着她的裤脚往上爬! 千娴陷入了绝望中。 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只能在心底不停的默念二个字。 一遍又一遍。 是心有灵犀的缘故么? 千娴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戚望!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千娴陡然激动,拼了命的想要回应,努力的想要呼喊。 那恐怖怪笑的主人好像开始有些惊慌烦躁,低沉的咆哮,然而那呼喊声却越来越近。 头顶漆黑中,出现一道细微光亮,虽然很小,可在这无比黑暗中显得异常刺眼,千娴终于从喉咙艰难吐出沙哑喊声:“我……我在这!” 上方的黑暗被撕裂,灿烂白光倾泻,同时一只巨大手掌遮天盖地,探入其中,黑暗中的恐怖存在怪叫一声,立马远遁,周围的一切轰然碎裂。 …… “戚望!” 漂亮女子猛地睁眼坐起。 惊慌失措的她看着亮堂的四周,是个林间空地,鸟语花香,郁郁葱葱,而在她身前,是那熟悉的年轻容颜。 戚望安抚着受惊的女子,徐徐道:“别怕,我在。” 千娴清澈眸子内还残留着惊惧,喃喃道:“刚才……” 戚望轻声道:“你在洞里晕过去了,经历的都是幻觉。” “幻觉么?” 千娴若有所思。 戚望扶起地上的女子,二人走出空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小村庄,安静祥和,走进村里,一切都显得平凡普通,主街的青石砖路、周边茅屋草房,风车缓慢转动,溪水潺潺流动。 唯一有问题的是。 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小村庄,一点声音都没有,人畜皆无,连一只鸡,一只鸟都见不到。 戚望和千娴走遍了整个村庄,什么也没收获。 屋子里一切崭新,灶台里甚至还冒着热气,村子里的家家户户都像突然之间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踪迹。 千娴看向戚望。 戚望看了一眼西边残阳,走进一间无人院落:“先休息一晚上吧。” 天黑的很快。 屋里亮起了烛火,二人吃过了干粮,戚望坐在桌前看着屋里找到的一本书籍,千娴坐在床榻上打坐冥想。 戚望难得的严肃告诫着千娴:“千万别睡着。” 千娴认真记下。 时间飞快流逝,眨眼就到了后半夜。 一股凉风从门口吹进,打坐中的千娴睁开眼,却发现桌前看书的戚望不知何时已经趴着睡着了,她无奈起身,关上大门,替他盖上被子。 让她千万别睡着,自己倒是打起了呼噜。 正欲回到床上的千娴突然停住脚步,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窗台,烛火摇曳下,窗框油纸外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身影,足有一丈高大。 牙酸的金属拖拉声响起。 那个怪人,在地上拖着一个形状怪异狰狞的武器,每一步都踩在千娴的心脏上,一点点走向了门口。 “戚……戚望!” 千娴咽了口唾沫,赶紧跑到戚望边上,想要推醒他,没想到才刚使劲,戚望的身子就摔倒在地,如一具死尸,毫无动静。 千娴愣在原地。 “彭……” 大门被猛地踹开。 千娴立马回头。 空无一物。 门口什么都没有。 千娴双手撑着桌面,紧紧咬牙。 一个极其邪异的声音突然响起。 邪乎的很。 就像…… 就像在脑瓜里拧别针,搅着脑浆,直戳到更底下的黑暗。 千娴痛苦的抱着脑袋,这个声音足以扒下一个人的所有防备,只剩下赤裸的魂,她慌乱之中,眼角余光不经意一扫,顿时踉跄倒地,惊骇的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子里的巨大怪人。 怪人手里抓着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双刃巨斧,锈迹斑斑,暗红色的痕迹不知是凝固的鲜血还是什么。 他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彻底歪斜、扭曲的粗麻布袋,撕裂的地方露出吐着锈铁尖牙的嘴,那个肮脏不堪的袋子上到处是暗红血迹,还扎着无数尖锐铁丝,其中一根最为粗壮的,根本已是洞穿了整个布袋,绝对从里面那颗脑袋里穿过! 他在笑? 没错! 那个邪乎的声音,就是他的笑声! 太清晰了。 面对面! 千娴终于肯定,深洞里她听见的那个渗人笑声,就是眼前这巨大怪人! 它居然跟了出来! 它找上来门了! 手脚僵硬的千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布袋里露出的嘴巴越裂越大,到最后就如同一张恶魔之嘴,在她惊恐欲绝的注视下,竟要一口吞下她! 女子城主本能的想要反抗,可无论手脚还是念力,都被囚禁压制。 毫无办法。 恐惧来袭。 就在可怖大嘴即将一口吞下女子之时,惊雷般的厉吼在女子耳旁炸响:“千娴!” 周遭景象,再度轰然碎裂。 全身冷汗的女子猛地从床榻上坐起。 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慌乱和惊惧,年轻掌柜坐在她身侧,眉目紧缩。 “是我……” 千娴怔怔的道:“我又睡着了?” 戚望轻叹道:“不怪你。” 年轻掌柜缓缓起身。 屋里一切照旧。 然而下一刻,又是金属在地上的拖拉声响起,窗外再度出现了那个巨大的怪人。 “是它!就是它!” 千娴霍然起身,惊恐万分。 戚望沉声道:“别怕,我在。” 头戴染血麻袋,狰狞无比的巨大怪人站在了大开的门口。 戚望看都没看那东西,目光在屋里一寸寸的扫过,萧瑟晚风吹的桌上蜡烛晃动不止,随时可能熄灭。 烛火摇曳。 紧张万分的千娴突然觉察到异常,她艰难的指着戚望身后,他的影子照射在墙上,却始终未曾晃动! 那个影子,拉扯的异常高大! 那绝对不是戚望的影子! 年轻掌柜眯起狭长丹凤眼,缓缓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影子。 随着一阵湿漉漉的气流鸣音,那个影子开始从墙上剥落。纯粹的恐惧让千娴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物出现。 这是一团有生命的黑影,外形有点像人类,躯干下面的身体像刀锋的尖端一样渐渐变成一条线。怪物的身体在摇曳,就像是隔着一层荡漾的黑水看过去,一双冷峻的眼睛迎着戚望的目光,穿透了他的灵魂。 一个怪物。真的怪物。 这个怪物的上下颌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扭曲的长牙,它突然贴进,悬浮在二人头顶。午夜的漆黑从它的形体中滴落下来,如黑血融入空气,又如墨汁消散于.大海。怪物拉长了双臂,末端扭转变平,构成了一对宽厚的、恶毒的刀刃,沿着他的爪子向前弯曲。 门口的怪人。 头顶的怪物。 魔村里的两个魔鬼。 终于现身!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四章 瞎子 戚望看着它。 它看着戚望。 这团原始纯粹的邪恶力量声音出奇的轻柔,“好久不见。” 戚望轻声回应:“是阿,好久不见。” 噩梦般的怪物眼里只有面前的年轻掌柜,它刀刃般的双手来回摩擦,发出牙酸的交错声:“多谢你这八年照顾,令我生不如死,不过所幸,我还是活下来了。” 戚望微微仰头,直视着黝黑怪物,喃喃道:“我真后悔,当初应该宰了你的。” 怪物的细小嘴巴好像动了动。 它在笑,笑的放肆:“为什么你们总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 门口的巨大怪人狂笑着举起丈许高的染血巨斧,向着年轻人狠狠劈下,气势万钧,不可阻挡。 千娴面色顿时煞白。 怎么会有如此力量! 她执掌青阳城十年之久,遇见无数能人异士,就算连高高在上的入古境也曾得见,可他们的出手和眼前怪人仿若云泥之别。 他劈下的斧头,就像迎头砸下了一座山! 戚望依旧不看那怪人一眼,平淡举起左手,在千娴惊骇注视下迎上了劈落的巨斧。 锋锐狰狞的巨斧砍在修长手掌上。 二者竟然僵持了。 千娴死死盯着二者交错间,她赫然发现,戚望的掌心似乎萦绕着无数丝线,仔细一看,好像是一个阵纹。 下一刻,戚望掌心光芒猛地大放。 体型庞大的怪人倒飞出门,砸落地上。 戚望掌心合拢。 四周地动山摇,如地龙翻身,房屋崩塌,泥土龟裂,像是末日来临。 周遭地面出现一条条延伸数十里的金色线路,磅礴力量如苏醒的巨龙。 这竟是一座阵法! 噩梦怪物厉声尖叫,手上刀刃狠狠插进戚望的胸膛。 二者交触,刀刃却如沸水临雪,刹那消失。 戚望轻吐一字:“破!” 摇晃天地瞬间破碎,一切恢复正常宁静。 千娴猛地回头一看,看见一条狭长漆黑的缝隙,正是二人走过的山洞! 他们现在,依旧还在出洞口! “幻境……” 千娴懵了。 又是一个幻境? 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在二人的不远处,漂浮在空中的噩梦怪物身边站着个枯瘦简陋的实体,挥舞着破旧的镰刀,桀桀怪笑。 那个草人模样的怪物,瘦长的腿支撑着铺开的身子,恐怖骇人,它的眼睛就像深夜中的黑鸦一样,血红可怕。 戚望手托一个繁杂玄奥的立体阵法,他终于第一次看向那个草人怪物。 他上次来的时候,可没有这玩意。 此地阵法仍在。 梦魇依旧被镇压,眼前的它只是一缕散溢的力量投影,所以它的攻势虚无,伤不了戚望丝毫,但那草人怪物却是实实在在的本体。 梦魇的身形往后倒退,声音依旧轻柔:“很快,很快,我就能脱困了,我希望到时候,能品尝到你的恐惧,我想那会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草人怪物怪笑着化成无数尖叫的黑鸦,扑腾着飞走。 千娴心有余悸,急忙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戚望低头凝视着手上的阵法,细看之下,上面已经有很多肉眼可见的裂缝,摇摇欲坠,他回答道:“远古遗留的恐惧。” 戚望喃喃:“它不该这么强的,八年封印岁月,会将它力量磨灭殆尽,我此行,本欲是束缚它作你师傅的。” 千娴呆呆的望着戚望。 他嘴里要给她找的师傅,竟然就是这个鬼东西? 戚望叹道:“它擅长潜入梦境,主宰一切,可如今我们不曾入梦,它亦可施展幻境,这八年时间竟令它愈发强大,我们从进入山洞的一刻起,就已经深陷它掌控了。” 从二人所站的位置,能够遥遥看到下方盆地里的一个小村庄,如今正是凌晨,村子里只有几盏灯火。 戚望久立不动。 片刻后,他还是选择往山下村庄走去。 千娴紧随其后。 一路之上,短短十几里地,千娴却看到了遍地尸骸,许多已经化成了白骨,也有一些风吹雨打后形成的干尸,他们那枯瘦脸庞上全是难以言状的惊骇之色。 惨不忍睹! 所有进入魔村的人,全部死在了这条进村的小路上。 走出偏僻的森林,千娴便觉察不对,和之前林中的荒凉死寂相比,前方小村里,似乎生机勃勃,宁静安详,不受鬼怪侵袭。 戚望停步,看向天穹。 千娴也是下意识抬头,什么都没有啊。 然而下一瞬,千娴便陡然瞪大眼眸,她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一个巨大无比的虚幻大钟,囊括扣在了整个小村头顶,万法不侵,百鬼不入,形成了和惨凉孤寂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 ---------------------- 村子中间有一条横穿整个镇的青石板中路,天空方才露白,便能见到有一个瘦小少年双手提着水桶,吃力的挪步在路上,时不时停下来歇会,用力的甩甩手后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他的视线内终于出现了那一座被竹篱笆围住的小木屋,少年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的提着水桶一鼓作气的走到了院子里,随后打开院内的水缸,将水倒入。 “嘎吱……” 木门应声而开,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子缓步而出,手上的拐杖轻点地面探索,声音醇厚:“回来了?” 少年放下水桶,小跑过去搀扶着男子到院子的石桌旁坐下,笑道:“李师傅,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男子眼睛上蒙着罩布,一双耳朵微微耸动,显然早已习惯了用耳去看世界,少年曾听男子偶尔说起过,他并不是天生便瞎,他也曾见过五彩缤纷,精彩至极的世界,只不过后来因何而瞎,男子从未提过。 男子将手上的拐杖放在边上,双手交叠,笑道:“年纪大了就睡不着了,起的便早了些。” 少年笑了笑,而后跑回屋里,掀开灶头的锅盖,里面的热粥并不多,他回头瞅了瞅一旁的米袋,里面的米也已经快见底了,少年想了想,将锅里的热粥分为均匀的四碗,然后拿出一碗,再分成三份,这样一来,最后的三碗便少的可怜了,几乎只堪堪到碗的一半。 满的三碗便是李师傅一天的三餐了,而剩下的三碗,便是他自己的三餐了。 少年挺开心的,年轻人不怕饿。 少年捧起一多一少二碗粥往门口走去放在桌子上:“李师傅,趁热吃吧。” 男子笑着点了点头,二人边吃边聊,无非都是村子里的小事家常,少年即使喝的很慢,但稀薄的热粥再怎么小口抿也已经见了底,为了不让男子起疑,少年对着空碗时不时还虚饮二口,作出吞咽的声音,男子似乎并没怀疑,过了一会,少年拿起男子的碗进了屋子,洗完碗后走了出来,和男子一起坐在院子里。 “向融。” 男子微微偏头,虽然目不能视,但是他能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少年,笑道:“算起来,我们已经认识八年了吧?” 向融微微点头,笑容灿烂:“嗯,今年是第八年了,我还记得那是我六岁的秋末,我们在村子外的那个小庙相遇的。” 男子嘴角微动。 对啊,已经八年了。 村子很少来外人,更别说孤单一人还能跋涉的瞎子了,所以当时在小庙被村子里小孩撞见的男子便成了稀罕物,很快便引来了村子里的七八个小孩,小孩们又好奇又害怕,刚开始喊了他二声,瞎子还会笑着应一下,但喊得多了之后瞎子也作罢了,没想到后来的几个小孩见他不再回应,起了顽心,小心翼翼的拿小石子扔他,见到瞎子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后便开始变本加厉,被劈头盖脸砸了好几下的瞎子只是拿手背擦了擦额头和脸颊上被擦伤的地方,并不说话,孩子们的手劲不大,但也算不了小,再加上是实打实的坚硬石子,打在脸和身上还是疼的,只不过这些尚未开窍的孩子哪里管得了这些,图一个乐子才是重要的。 小孩子们开始绕着瞎子跑圈,嘻嘻哈哈,捉弄着瞎子,直到有一个胆大的年纪大一些的小男孩偷偷从瞎子手边抢过了他的拐杖,瞎子才终于惊慌起来,连忙追了过去,只可惜目不视物的他哪是这些灵活的小孩子对手,跌跌撞撞磕碰好几次后还是没能抢回自己的拐杖,最后更是被“不小心”伸出脚的小男孩们绊倒,结结实实的摔了个脸朝地,磕的满嘴是血。 那时,一双小小的手掌搀着瞎子的手臂拉起了他:“你没事吧?” 手掌的主人气愤:“杨三金,赶紧把拐杖还给人家!” “不还!” 身材在同龄人中高出半个头的小男孩瞪着瘦小的他:“别多管闲事,干你的活去,干不完活,小心晚上老吕头不给你饭吃!” “就是就是。” “没爹没娘的向融,快走快走!” 玩的正开心的小家伙们纷纷帮腔,他们并不喜欢村子里这个异类,向融总是和他们不合群,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肆意挥发孩童时期的天性。 小男孩高高举着手上的拐杖,像着游记里面描述一样的大声喊道:“我乃古诺战神!我们都是最勇猛最强大的战士,即使鲜血和死亡也无法让我们屈服,只有我,才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周围的小家伙们在一旁附和,俯首作揖,玩的不亦乐乎。 小男孩拐杖放下,指着瘦小的向融,盛气凌人:“拿出古诺人的血性,用战斗来抢回你要的东西!” 向融并不说话,平静相对。 小男孩见向融并没有举动,冷笑道:“来啊,我可以让你一只手,小野孩!” 一直没有动静的向融待听到最后三个字时,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至无名指慢慢向掌心合拢,最后拇指狠狠压在中指上,攥的越来越紧,就在他即将有所动作时,一双宽厚手掌搭在了他的肩上,嘴角还残留着些许血迹的瞎子朝他摇了摇头,轻笑道:“没事,到时候再做一根吧,很简单的。” 向融的手掌缓缓松开,盯着小男孩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小野孩。” 杨三金并未觉察到什么异样,对于这无痛无痒的反驳也不以为意,只是嗤笑一声,他对不会反抗的人没有兴趣,随手抛掉手上的拐杖:“嘁,没意思,兄弟们,我们走咯,出去玩咯!” 一群人簇拥着相互嘻嘻哈哈离去。 向融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拐杖,递给了瞎子,小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 瞎子接过拐杖,手掌探出,摸了摸身前小孩的脑袋。 “不客气。” 向融笑容灿烂,郑重道:“初次见面,我姓向,叫向融。” 瞎子拄着拐杖,也是认真回道:“我姓李,单名一个初字。” 向融噢了一声,而后笑道:“那我就叫你李师傅吧,村上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外人了,我一直都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你是从哪来的?” “我啊,来自一个叫做朔极寺的地方。” 李初瞧见向融脸上的思索之色,微微一笑,并没有再难为小男孩有限的知识,旋即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有趣,等你大了,可以去看看。” …… 向融从八年前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身旁的目盲瞎子笑意温存。 “向融!” 院子外有个佝偻老头徐徐走来,朝着里面大喊,是村子里岁数和辈分最大的老吕头。 “来活了!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卸货,我给你五个铜板的工钱!” 老吕头伸出了五个手指头,随着他的大声说话便露出了一嘴大黄牙:“赶紧的,要是你再慢一点,我立马喊巷子里那些小王八蛋来干,那些家伙虽然干活总是偷懒,但总比你这瘦胳膊瘦腿的来得强!” “来了来了!” 向融眼睛一亮,连忙和李初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忙忙跑向屋里去换衣服了,五个银币啊,那能够买一个礼拜的米了。 换完一套宽松衣衫的向融瞧了一眼灶台上的热粥,临走前把自己碗里剩下的粥也分别倒进那二个大碗里,做完这些他一路飞奔向门头,顺带朝着李初喊道:“李师傅,中餐和晚饭就不用等我了!” 向融跟着老吕头快步离去,院子里的李初坐了一会而后站起身,五年的时间令他已经对院子和屋里的东西了若指掌,他回头回了屋子,不远处的灶台还有淡淡的粥香,李初站在灶台前,手指轻轻摸过瓷碗的边缘,装的满满的白粥都快溢了出来。 八年来,都是这个瘦弱的孩子撑起了一起,虽然能力有限,但他却始终把最好的都留给了这个对他来说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小镇不大,所以李初偶尔走出时也经常能听到村子里议论他的声音,这些村民往往都是等他走远才窃窃私语,不过眼睛瞎了这么多年的李初听力早已灵敏,大多都能听清他们的交谈,无非是为这个孩子打抱不平,看不起自己这么一个在小孩身上死皮赖脸吃白食的瞎子。 不过也对,自己已经在这间小木屋堂而皇之的呆了八年了。 正在屋里的瞎子似有所感,偏过头,“看”向篱笆院落外站着的年轻男女。 目盲眼瞎的他此刻却如正常人一般大步流星走至门口,他的高大身子比戚望还要高上半个头。 瞎子沉默良久。 戚望也没开口。 目盲男子终于说话,声音却像是沙哑了许多:“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戚望默默的倒退一步。 抱拳。 作揖。 躬身到底。 颤声不止。 “戚望,愧对先生。”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五章 向融 村口有个平房,是老吕头的仓库。 向融推着平板车往老吕头家走,老吕头的家在村子最后头,听村子里的其他人说,老吕头早些年曾经到外面闯荡过,后来赚了些钱,回家后便造了村子里最大最漂亮的小城堡,周围一里地都是他买下来的,看上去就像个庄园。 从仓库到他家平常走路十几分钟,如果是推着小车的话,约莫得半个时辰,这样算来,等搬完这些小山一样的货,差不多也该天黑了。 向融在他有记忆时就是一个人了,对父母的记忆只有模糊的只言片语和背影,他小时候是靠村子里的大家你一顿我一餐勉强养活的,等他大了些后,就开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这家挑满水,帮那家垦完田来换取口粮,一直到了六岁时,村子里的老吕头注意到了他,经常会让他干些活,然后给他一些钱,靠着一次次积累下的微薄积蓄,向融花了二年的时间再加上周围人的帮助造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子,不用再寄人篱下或是睡在破庙。 一直到现在,向融十四了。 虽然他的身子比同龄人要瘦弱很多,但是他的气力却比大多数少年都要强上很多,村子里能和他扳扳手腕的也就只有杨三金了,那家伙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体形能比向融大了一半,高出整整一个头,听说他家里人想要把他送到山村外面城镇那些军老爷那去,谋一份显赫的前途。 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日暮西山了,村子口的货物也只剩下最后一趟了,浑身脏乱的向融拿手臂擦了擦半边脸颊,肚子饥肠辘辘,今天的老吕头到现在也没给他送饭来,按照往常来说,帮老吕头干活都是包吃的,不过习惯饿一餐饱一餐的向融也没计较,坐着歇了会,轻甩发酸的手臂。 空闲时,他就会想自己的未来。 他向往外面的世界,听李师傅说,外面的世界精彩至极,天下分四域,他们脚下之地便是北域,而北域又有三百诸国,小村便是古诺王朝的地界。 向融很想出去走走,他想看看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究竟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像老吕头一样,游完之后赚点钱,回到村子后也盖一座小城堡,再娶一个漂亮的小媳妇,过完这一辈子。 想着想着,向融便开心的笑了。 “哎哎哎!” 不知何时出现的老吕头扯着嗓子从远处走来,边走边喊,骂道:“你这天杀的调皮小家伙,天都要快黑了,还没搬完,这五个铜钱还想不想挣得。” 向融赶紧跳下箱子,笑道:“快了快了,这是最后一趟了。” 老吕头除了嘴不太好外其他地方都挺好的,他看了一眼向融身后的确实只剩下五个箱子后哼哼唧唧一会,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满钱的袋子,数出五个后,再瞥了瞥浑身脏乱的向融,又多拎了二枚出来,然后把手上的七个银子拍到向融手心里,没好气的道:“赶紧搬,搬完以后就回去吧。” 向融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老吕头走在推着小车的向融边上,二人一起走向小路尽头的那座小庄园, 二人在路上随意聊着,老吕头无非是和以往一样念念叨叨以前的往事,埋怨世道的不太平,向融则是笑着听着,时不时问几个外面的问题,老吕头大多数会眉飞色舞的回答,似乎游历的那段时间是他自豪的事情。 说着说着,老吕头看到了左手边远处那间简陋的小木屋,当下又是忍不住回头瞪着向融,数落道:“你啊你,一个连自己都是靠大家伙养活的小屁孩,还要去学什么侠义心肠,带一个啥也干不了的瞎子回家,你看看,现在多了这么一张吃闲饭的嘴,本来你早就能攒够去外面的钱了,再这么下去,要是大家收成都不好,自顾不暇,你们二个都等着饿死吧。” 向融只是笑了笑:“没事的。” 老吕头见状也只能叹口气,这小家伙好歹是村里自己看着长大的,他能说的自然都说了。 “这个瞎子。” 老吕头只能忿忿道:“天天在一个小孩身上蹭吃蹭喝亏他良心过得去,都八年了,难不成还准备蹭一辈子么?该死的瞎……” 向融轻呼一声老吕头的名字打断了他的话,老吕头回头看向他,向融只是摇了摇头,认真道:“行了。” 老吕头冷哼一声,再也不多什么,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后,到了老吕头家,向融卸掉货和老吕头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离去了。 老吕头站在台阶上,看着小跑离去的向融,背着手摇着头,微微佝偻着身子转身走在大花岗石的阶梯上。 向融没有回家,先是跑去花了五个银币买了整整一口袋米,这几天的米价还便宜,卖米的许婶又多给了一些,如果省着点至少能够撑二个礼拜了。 向融扛着米袋,攥着手上二个银币,想了想,轻轻咬牙,走到了对街那除了逢年过节才会去的肉铺。 “哟,买肉?这还没过节吧。” 靠在躺椅上的是一个魁梧高大少年,便是杨三金了,他们家是村子里唯一一家卖肉的,年龄大了后,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欺负向融这些同龄人,但也没有与他们有什么过深的关系。 “嗯,杨三金,给我称二个铜钱的肉,行么?” 向融递过去二个银币,杨三金扫了他一眼,拿起屠刀,懒懒道:这钱是老吕头给的工钱吧,我瞅你在村子里跑了一天了。” 杨三金手起刀落,切下一块足有二三斤的五花肉,随意丢到了向融面前:“送你的,拿去吧,我后天就打算去外面城镇参军了,这算是我走前送你的礼物。” 向融拿起肉,轻声道了句谢谢,但还是执拗的把二个银币放在了桌子上。 杨三金随意耸肩,没有去管那二枚银币,丢了刀拿抹布擦了擦手,道:“那你呢,以后打算怎么办?继续养着那个废瞎子,呆在村子里过活?” 向融微微皱眉,轻声道:“李师傅有名字,他叫李初,不是什么废瞎子。” 见到向融那有些认真的模样,小时候便领教过的杨三金改了口,淡淡道:“李初对吧,一个不知从哪来的目盲瞎子,村子里的人都觉得你傻,当然,我也觉得你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给予弱者怜悯和帮助,你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向融注视着杨三金,这个小时候村子里的孩子王,这个曾经处处以欺负他人为乐的坏小孩,这个崇拜古诺力量至上的家伙。 杨三金说的确实没错,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去怜悯弱者。 但是向融也觉得,善良不该分力量,不该分物种,也不该分边界,只不过和杨三金说这些,应该说不通。 “谢谢你的肉。” 向融再次道谢,他往后走了几步,想了想,突然转身向着杨三金道:“如果你觉得只有强者才有资格,那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强者的。” 杨三金微微一愣,他望着那扛着米袋拎着肉走在青石路上的孤单少年,夕阳拉扯着他的身影,扭曲斜长。 杨三金最后只是笑了笑,自语道:“你可真不像一个古诺人。” 也就是村子与世隔绝,感染到的古诺习气还算轻,换在其余的城市,像向融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也无法生存。 这个威名震天,血腥暴力的国家,只崇尚力量。 向融并不管这些,他只知道,如果有人需要帮助时,他就该伸出手帮忙,就如他冰天雪地快饿死时,村子里的大家会挤出嘴边的最后一口饭留给他。 况且…… 向融笑容满面,村子里有谁能像李师傅一样,脑子里装着那么多关于外面世界的东西呢,还能不厌其烦的讲给他听呢? 向融一路小跑回了屋子。 他看见了门口站着的李师傅,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朝向融看过来了。 向融只觉得那个年轻人好像有点熟悉的感觉 当然了,还有那姐姐。 长得是真好看。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六章 愿随先生,斩妖除魔 少年扬起灿烂笑容,小跑向门口,遥遥招手。 李初对少年微微一笑,后者只觉得浑身涌起暖洋洋的感觉,再就…… 没然后了。 少年即将昏倒在地的时候,远处的李初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眨眼出现在他身边,拦腰抱起少年,走回屋里,将其轻放在床上,盖好被褥。 戚望捡起地上袋里的米肉递给千娴,后者识趣的进屋起火开灶。 男子斜靠在篱笆柱子上。 戚望笔直而立,说道:“当年的那个小孩,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李初笑道:“我记得当时的你,比现在的他也大不了几岁。” 戚望也露出笑意:“那时的先生,跟现在的我也一般大。” 目盲男子索性笼袖,蹲下身,似乎用被罩布缠着的眼睛遥望不远处那座村前小路尽头的山峰,轻声道:“戚望,当年我如果没有断绝你念修大道,以你的奇绝天赋,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模样?” 戚望盘膝坐在黄泥地上,他的身高始终要比男子矮上一些,微笑道:“若无先生,北域岂有体魄堪比龙象的余万象。” 目盲男子转过头,认真道:“体修一脉,只是我的补偿,你真正的天赋所在,全在念者之上,你当年凝结而出的灵符品秩,堪称我见过最上乘的。” 戚望默默的看着远处的山峰。 那座山峰里,有一道封印大阵,阵眼的中枢,则是一枚铭刻繁密纹路的灵动符文。 异修杂录之上,完整的灵虚传承有二脉。 主脉的念者。 念者分支的控偶师。 当时的戚望虽然初入修炼之途,可只要是个人就明白哪样更好,捡芝麻丢西瓜的事只有傻子才会干,他戚望是傻子么? 余万象最开始走的就是念者一脉,可北域三百诸国传说里的妖才从不修念力。 余万象为何为妖才? 苦修体魄,肉体堪比龙象。 灵力纯粹,以九转之法凝核。 二脉皆走在当世年轻一代前列,这才惊世骇俗,冠以妖才之名,可又有谁知道,他真正恐怖的天赋,却是念者一脉。 年轻人一笑置之,开口道:“八年前,我误入魔村,若无先生出手相救,我早已被梦魇开膛破肚,一道灵符而已,比起性命,何足挂齿。” 目盲男子沉声道:“一码归一码,我救了你,却以此要求你助我除魔,取你本命灵符作大阵中枢,令你断绝念者大道,我……” 戚望摆手打断了瞎子的话,说道:“先生若还不能释怀,余万象那便将此事当作一场交易,先生以体修至宝《龙象金刚》交换我一枚灵符,价值相等,并无不妥。” 李初喃喃道:“看见你现在的模样,令我怀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戚望站起身:“先生画地为牢,耗费修为,守护一方八年岁月,年少之余万象正因得见先生,才有坚如磐石的道心,助我登上山巅大道,何错之有?” 年轻掌柜正容,再次向蹲地笼袖的瞎子郑重弯腰行礼:“戚望,代我辈良善修士,敬先生大义!” 瞎子念叨了一遍戚望的名字:“戚望,戚望,心怀期望,好名字。” 目盲瞎子此刻也起身,缓缓说道:“但我还是喜欢你余万象的名字,你进村时候,已经见过远古恐惧了吧?” 想起那个邪异疯狂的草人,戚望轻轻点头,说道:“我本想着八年时间,应该已经将梦魇的力量消耗殆尽,我此趟所来,一是为了取回昔日灵符,二也是想借阵法将梦魇镇压进千娴体内,时刻磨砺她心神意志。” 李初叹息:“是阿,八年了,我未曾料到,这种天生邪物之间竟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当年封印梦魇后,那草人不久便寻上此地,它以人之恐惧为食,力量出奇的诡异,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大阵。” 目盲瞎子偏头看向戚望:“它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它们是所有生灵的灾难,它们会折磨毁灭一切。” 戚望沉默片刻后,方才说道:“先生,我记得你最厌恶古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这群由掠夺者起家的野蛮人,已经成为三百诸国最为另类的国度。” 瞎子环视四周,似乎在看村子的一切,喃喃道:“可他们不是古诺人啊。” 戚望没有说话。 气氛很是沉默。 屋里的女子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吃饭了。 年轻掌柜缓缓说道:“先生,先吃饭吧。” 看着那个转身进屋的年轻背影。 瞎子流露的神色…… 好像有些失望? 饭桌之上,只有细碎吞咽食物的声音,二人并不对话,千娴也只能默默的守在戚望身边,一餐饭吃的了然无趣。 吃完饭后的目盲瞎子站在了屋外的院子里。 戚望坐在屋顶之上,到了后半夜,女子靠在青年身上沉沉睡去。 头上夜空斗转星移,李初便这么站了一晚上,直到初晨,他的衣衫也沾了露水,待第一缕鱼肚白从远处浮现时,李初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提着水桶,往村口走去,在这八年内,这条村中小道上这个时间点只会有一个瘦弱的小家伙才会拎着水桶摇摇晃晃的来往,今天出奇的变成了一个目盲瞎子。 待李初来回一趟后,村子里的人家也陆陆续续起床了,人声渐渐嘈杂,有稚童在村子里来回跑着嘻嘻哈哈,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门口树下的躺椅上,有妇女、小孩捧着白粥站在门口聊家常,也有男子扛着锄头镰刀往村外稻田走着,欣欣向荣。 李初从村头走到村尾,他的脚步很慢,拐杖每一次轻点发出的啪嗒声很有节奏,村里的人少有不认识他的,毕竟村子就这么点大,捡到这个瞎子从面前走去,极少会有人打招呼,多的是待他走后的窃窃私语,期间也有稚童好奇的围过来,绕着瞎子来回蹦达。 有一个调皮小孩趁瞎子不注意,一把抓住了他的拐杖,用力一扯,从瞎子手里抢过,当即高兴的哈哈大笑,而后和瞎子保持一定安全距离,蹦蹦跳跳:“瞎子,过来抢啊,抢得到我就还给你。” 李初面露无奈。 有一道黑影一把抓住了孩子的手臂,孩子转过头,泄了气,怯怯的喊道:“三金哥。” 杨三金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拐杖,小孩赶紧带着其他人跑掉,杨三金将手上的拐杖递给了面前的瞎子,瞎子笑了笑,接过拐杖道:“是杨三金么?” 瞎子笑容愈发浓郁:“这一幕和八年前挺像的。” 杨三金笑了笑,道:“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对于那个时候的事,抱歉了。” 瞎子摆了摆手,杨三金侧身一步,让开道路,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张嘴道:“瞎……李初,我虽然和向融没什么交情,但是我也知道他这辈子都向往外面的世界,他一直因为你而没有走出村子,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能……” 不待杨三金说完,李初便轻声道:“你放心吧,不会太久了,我很快就走了。” 杨三金淡淡点头,继续往前走。 言尽于此,不必太多,这毕竟是向融的事情,他和向融的交情还没那么深,只不过是真的不怎么喜欢这个瞎子的行事所以会说一遍罢了。 杨三金一直觉得,目盲眼瞎并不是他厚着脸皮在一个孤儿身上蹭吃蹭喝八年的理由。 李初摸了摸手上拐杖,边笑边走,最后走到了老吕头的庄园前,再往前就是一眼见不到头的弯曲小路了。 从自家院子走出的老吕头很诧异看着从门头路过的瞎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喊住了他:“喂,瞎子!” 李初停下脚步。 老吕头背着手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会,道:“闷得慌出来走走么?” 李初笑着点头。 老吕头嗤笑一声,懒懒道:“你也就碰上了哪个小蠢货才能活到现在,像你这样的人,放在外面,一天指不定要死几百个。” 老吕头见这个目盲瞎子没有动怒,也没有什么反驳后方才口气缓了点,淡淡道:“你运气还算好,现在这世道,那些有手有脚的都活不下去,更别说像你这种瞎子了。” 老吕头顿了顿,冷淡道:“想要活下去没错,只不过以你这点年纪,就算眼瞎,但好歹四肢健全,随便找个活,不至于到需要靠一个孩子养活吧?” 李初轻声道:“抱歉。” 老吕头觉得多说无益,换了个话题,问道:“向融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李初回答道:“昨天可能是累着了,还在睡呢。” 老吕头微微皱眉,想到昨天让那小家伙一个人搬了这么多货,中午又没来得及送饭,今天可能确实是吃不消了吧。 老吕头有些愧疚,他爱财如命不假,但是几个铜钱对他来说还不至于心痛流血,他叹了口气,又掏出五个铜钱拿给瞎子,淡漠道:“这可不是给你的,回头交给向融。” 李初收起铜钱,笑着点头。 老吕头冷哼一声,刚想走,突然是想起了什么,冲着李初严肃道:“瞎子,等到向融十六岁后你就到我这里来,平常给我浇浇花,扫扫地什么的,反正你能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让你挨饿就行,以后就不要再赖在小望子那里了。” 李初默不作声。 “听到没!” 老吕头瞪了他一眼。 李初应了一声,老吕头这才满意。 老吕头一直记得,那个由他看着长大的小家伙从小时候起蹦蹦跳跳的吵闹着要去外面看看,随着他的逐渐长大,他很少会再表达出来,只不过他知道他还是一直想着这件事情的,一直到这个瞎子来后,他才暂时放缓了这件事情。 李初慢慢的走回小木屋。 年轻男女站在院子里默默不语。 李初没有搭话,他走进屋里,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包袱,正是八年前来到村里时随身背着的包袱,李初拍去上面的灰尘,将它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拿起抹布,把屋子里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仔仔细细,不留灰尘。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干的。 收拾完崭新屋子的李初站在桌前,打开面前的包袱,里面是叠的方方正正的黄红色僧袍,和普通僧袍不一样的是,这僧袍上纹着的是僭越规矩的狰狞金色巨龙。 僧袍自动飞起,飘落于李清身上,他手掌合十于胸前,静默一会缓缓转身,跨出木门。 披着僧袍的瞎子如身缠一条巨龙。 戚望默默的看着瞎子离去的背影。 村子门口,村子的人们惊疑的聚在一起,对着那不缓不慢走着的瞎子指指点点。 “这是……那个瞎子?” “他穿的是什么啊,僧袍吗?” “好奇怪的衣服啊,怎么看着这么吓人?” 不断有人好奇跑来,只不过这次没有人敢在上前,人群中同样还有紧皱眉头的杨三金站着,也有匆忙赶来,目瞪口呆的老吕头。 不远处的小木屋内,睡了一天一夜的少年也终于是醒觉,他怔怔的望着崭新干净的屋子,昏睡前的画面再度浮现,他反应过来,急忙跑出屋子,一眼便见到不断往村口聚拢的人群,后知后觉的向融也是赶紧跑了过去,终于,他挤开人群,到了最前面,见到那一抹刺眼的金色。 见到了那只狰狞盘起的大蛇,或者说,神龙。 一步一步走到村子口的目盲僧人感觉到了身后熟悉的目光,当即缓缓转身,笑容一如既往的和善温暖。 他和李初互相对视,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迅速倒退,回到了八年前二人初识的那一刻。 “初次见面,我姓向,叫向融。” 八年前向融的稚嫩音调还在瞎子耳边回荡。 这一次,这个目盲瞎子再复述了一遍五年前的对话,却在话后又加了一句,让村子里唯一走出去过的老吕头面色大变,如雷灌顶。 “我姓李,单名一次初字,北域,初生之国,李初!” 在此刻,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傻傻的愣在原地,并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这个在村子里生活了八年的瞎子,竟然一跺脚,跳上了天空! 没错,他飞起来了! 向融愣愣的看着那一飞而起的人影。 此刻的人们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空中的目盲瞎子此刻身着龙袍,无形中仿有蜿蜒神龙盘踞于他身侧,苍劲有力的虚幻躯体微微蠕动,威势浩荡。 李初做飞踢状。 一点流光划破天际,直撞那座高耸山峰,二者的大小毫无可比性,如蜉蝣撼树。 李初重重一脚踢在山腰之上。 下一瞬。 山腰以上的半座山体如被一柄巨锤猛然敲击,一条条巨大裂缝迅速浮现,整座山峰都处于龟裂的状态,土崩瓦解,宛如神迹。 天地忽起狂风,明媚天气瞬间阴气大震,暗沉天空无数闪电笔走龙蛇,铺天盖地的黑色乌鸦不知从何而来,血红暴戾的眼睛望而生畏,厉声尖叫,悍不畏死的冲向小山村。 笼罩着山村的透明大钟泛起涟漪,一波又一波的乌鸦爆成血沫。 小村的人们彻底懵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平常眼中那正常普通的村庄外围,竟然全是骇人尸骨,一眼望去,尸山血海,充斥着刺鼻窒息的恶臭。 尖锐邪恶的笑声滚滚如雷,令无数村民痛苦哀嚎,满眼疯狂的抓着自己的脸,倒地来回打滚。 踢碎的山峰里,冒出纯粹邪恶的黑雾,这团无面的黑影中睁着一双冰冷的眼睛,身体两侧是一对形状恐怖的刀刃。 它贪婪的呼吸着空气。 半空中,古老悠久,模样骇人的草人怪物咧着血红大嘴。 这种久违的美味气息,空气中疯长的恐惧,最为美味的食粮。 村口已然乱作一团。 小屋的院子里,慌乱的千娴在看到戚望那张平静脸色时方才稍稍镇定。 戚望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 年轻掌柜轻声说道:“觉得那二个怪物很可怕,很强是么?” 千娴紧咬嘴唇,难掩惧色。 何止很强,简直就是恐怖,千娴从未见过如此之物,它们就像是生灵的原初恐惧,扭曲一切情绪。 戚望笑容自豪:“那只梦魇,当初可是你大夫君亲手封印的呢。” 千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戚望却是没看她,而是望着半空中对峙的二个怪物和目盲瞎子,自语道:“先生对我怕是很失望吧,可是没办法啊,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我还没有把你培养成修炼界的山巅女王,我还没有守护方物无忧成长。” “镇上的面馆才刚开,李叔一个人怎么能忙的过来?” “我还想重回青宗呢,怎能让梁三生安稳登顶?” “我还得等着茱萸,她说会马踏北域,带我看那一幕的。” 千娴看着那个自语不断的年轻,突然涌来比之前更强烈的恐惧,她拼命的想要攥紧年轻人的手掌,可她怎么也抓不住。 年轻掌柜已经缓缓站起了身。 他温柔的看着边上的女子:“先生不是它们的对手。” 女子想要去抓青年的衣袖,却扑了个空,跌倒在地,惊怒绝望的看着那个一步跨出便登上半空的年轻人。 戚望站在了瞎子的身边。 戚望笑道:“先生,再做个交易吧,替我杀二个人,青宗梁三生,散修琉璃。” 瞎子默默点头。 戚望指着下面哭泣哽咽的女子,随后左手在身前抹过,出现又一张女子脸庞:“她叫千娴,她叫李方物。” 瞎子再次默默点头。 年轻人仰起头,长长吐了口气。 就算是他全盛时期,也难以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做到自保,何况这只要一丝灵力便可扰乱击碎的灵力分身? 戚望笑着,却流下眼泪:“我真的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做,好多好多啊……” 目盲瞎子倒退一步。 八年前,也是在这。 有个叫余万象的少年,亲手掏出自己的本命灵符,作以阵眼。 八年后。 名为戚望的年轻人,以身起阵,以命控符。 巍峨大地,冲出一道道金色光芒,无数金色丝线在天地之间交织,百丈范围,尽是繁杂玄奥的阵纹。 瞎子轻吐一字:“起!” 二只怪物终于开始惊慌失措。 方正浩浩巨阵,笼罩天地。 年轻掌柜拱手弯腰,哽咽道:“愿随先生,斩妖除魔,万死不悔!” 最新网址: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七章 身死道消 目盲男子凌空而立,探出右手,笼罩村庄的巨大虚幻金钟迎风缩小,变成三寸大小的玲珑模样落于他掌心,其上铭刻十六位永驻人间,护持正法的阿罗汉以及一位骑乘巨虎的罗汉尊者。 李初屈指轻弹钟壁。 清净佛印如万人虔诚吟唱,破除虚妄,燃烧业障,摒退世间万千罪恶,村口处这极其邪异声音折磨的痛不欲生的村民纷纷止住疯狂,沐浴在灿烂光辉之下,面面相觑。 温暖光芒下,村口的少年痴痴的看着半空中的男子,他脚踩莲花,身负神龙,一身璀璨光芒,如尊者转世。 “李师傅……” 少年拿手臂擦了擦眼睛,笑了“原来你是个神仙啊。” 老吕头难掩满脸震动,他年轻时候游历诸国,曾在无意中去过初生之国,天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大的国度,有这么美好的地方,那片被世人称为源生之土的神奇国都,无奇不有,传承着无数古老,人民安居乐业,处处欣欣向荣,没有战争,没有纷乱。 世间净土。 人人向善。 世间美好,不外乎如此。 煌煌大阵遮天蔽日,笼罩天地,将周遭一切尽皆封锁,手托立体繁化小阵的年轻掌柜此刻正看着阵眼中心那枚灵气盎然的符文,后者轻轻跳动,传递着欢呼雀跃的喜悦,如遇见久别的故人。 戚望伸出手指,探入阵心,灵符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 大阵无数横贯天地的虚幻繁杂纹路于此刻亮起万丈光芒,耀眼至极,一道道几丈大小的粗壮光线连接着各处的节点。 草人怪物猛地厉声尖啸,血盘大口长得竟然比它那具身体还要庞大,无穷无尽的黑鸦冲出,形成黑压压的黑云,啄食光芒,强行抗衡巨阵,延缓光线延展的速度。 戚望偏头看着目盲瞎子,自嘲笑道:“真是丢人,生前尚不惧死,死后却犹豫不止,让先生失望了。” 李初按着戚望的脑袋,沉声道:“你愿意出手,是旧日情分,不愿陷身,是人之本分,没有人能要求你参与,你就算今日不曾入阵,也不该为此存有愧疚之心。” 戚望喃喃道:“先生不是一样吗?” 李初笑道:“我是李初啊。” 年轻掌柜也是笑道:“那我也是戚望啊。” 脚踩莲花的朔极寺武僧欣慰一笑,郑重道:“戚望,此刻退去,带上下方村人,我护你等远去,你尚存心念,无需一死。” 只余一团灵力化身的年轻人释怀,解脱道:“若我未回此地则罢了,既然遇上这等变故,或许这就是我违背规则,苟延残喘的命中定数吧。” 目盲瞎子双手合十,低头说道:“遇你戚望,心生期望,我对这大千世界,仍有诸多美好想象。” 戚望轻声道:“得遇先生,正立三观,留有善念,这一路走上更高,也从未迷失本心。” 这一次,身披神龙的武僧单手立于身前,向着年轻人微微俯身。 你敬我八年画地为牢的大义。 我敬你生死依旧如初的纯良。 李初看向对面张牙舞爪,纯粹邪恶的二个怪物,冲着戚望朗声大笑:“你去降妖!” 戚望手上立体小阵瞬间扩大,笼罩他全身,他盘腿而坐,坐于阵眼,头顶飘摇符文,身融巨阵,黑压压的无数黑鸦爆裂成漫天血雾,一道道凝滞的光芒以极端可怕的速度刹那连接在一起,无数炽热丝线瞬间浮现无面黑雾的周身,坚固不可摧。 李初僧袍上的金龙亮起璀璨光芒,肩膀上的龙头竟然动了动,随后爪子竟然从衣服里钻了出来,按着李初的肩膀,狰狞龙头摇晃着破衣而出。 武僧的僧袍化为碎片,这一刻,真正缠负金龙的他一脚跨出,眨眼出现在血红眼睛陡然收缩至针尖大小的邪异草人面前,右手按在草人头顶,微笑道:“我来除魔。” 二人此刻皆是喃喃道:“万死不悔。” 村子里的众人只是惊骇的发现,天空之上被金光和黑雾占据,不时有极其恐怖的尖锐厉啸响起,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是末日来临,慌作一团。 人群中稍好一些的几人正站在一起。 少年轻声说道:“李师傅会死吗?” 面色微白的杨三金紧紧咬牙,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平日诸多看不顺眼的瞎子,竟然会是传说中的神仙。 他才不管这人是不是个眼睛看得见,需不需要帮助,他只是单纯觉得,赖在一个连自己都只能艰难照顾要靠村人接济才能长大的孩子家里的人,不值得他看得起。 老吕头拄着拐杖,喃喃道:“不会吧……他可是李初啊。” 初生之国的李初,名号早已在三百诸国久为传唱。 人们管他叫——圣僧。 圣僧李初。 院子门口的年轻女子呆呆看着天空。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他说好是带他来找个师傅的,找不到那就走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千娴又不是非要在修炼上一峰独高。 她什么都不要。 她只想能和他在一起。 “我等了你十年……” 千娴惨然一笑,“你再度出现,给了我希望,又要让我绝望吗?” 年轻女子痛苦道:“你还不如不回来。” 天空之上,一条百丈巨龙破云而出,它狰狞龙首大张,朝着下方弥漫的黑雾喷出熊熊烈焰,燃尽一切,视线变得清晰可见。 武僧手上提着一具软塌塌的草人,在他胸口,有一条被镰刀划伤,深可见骨的伤痕,还在汩汩冒着鲜血。 干枯只有骨架的草人血红色的眼眸黯淡失色。 武僧讥笑道:“若无需分心梦魇,岂容你在外蹦达八年?” 李初随手一丢,草人倒飞而出,如一颗炮弹般砸在远处巨峰上,山体都为之震动,巨石滚落。 武僧看向远处的年轻人。 坐在阵眼的年轻人此刻身体各处都裂开一条条缝隙,可以见到他那空无一物的身体里绽放的金光,庞大的力量已经撑裂了他的身躯,随时都可能炸裂。 紧闭眼眸的年轻人霍然睁开双眸,对面的黑雾也是翻滚着露出冰冷眼睛。 戚望淡然道:“八年了,你的梦魇幻境还是这般不堪,” 梦魇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年轻掌柜站起身,双手展开,深呼吸一口,他回首看着小院前的女子,微微一笑:“千娴,你的大夫君,可是站在这片北域巅峰的男人呢。” 年轻女子泪如雨下。 戚望轻声说道:“对不起。” 千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年轻掌柜向着目盲瞎子遥遥抱拳,笑道:“请先生勿忘交易。” 李初轻声道:“此番事了,我亲自走一趟青宗。” 戚望满脸解脱之色:“如此,便甚好了。” 身融大阵的年轻人裹挟着立体小阵,开始在天空中奔跑,速度却在眨眼之间提升的极为恐怖。 一肩如龙。 生生撞散了整团阴影黑雾。 年轻人的身体在身体炸裂成漫天光点前,遥遥向着北方挥了挥手,像是告别。 青宗余万象。 散修戚望。 皆身死道消。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八章 不过如此 踉跄起身的年轻女子颤抖伸出手掌,接住漫天落下的一缕光点,这一点亮光散发着银芒,没一会便黯淡失色,清风一吹,便成一缕飞灰。 怎么也抓不住。 年轻女子站在原地。 死了。 就这样死了,尸骨无存。 目盲瞎子凌空虚踏,步步而下,站在众人面前,村人们大多面色不怎么自然的退居而开,有些不敢靠近,毕竟他们这八年来是如何对待这瞎子的,人人都心中有数。 李初缓缓说道:“二只妖物已除,诸位可以放心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涌上劫后余生的惊喜。 李初看向怔怔望着他的少年,柔声道:“向融,来。” 少年抬头看着天空那些飞散的光点,突然说道:“李师傅,他是当年和你一起来的大哥哥,对吗?他虽然改变了相貌,可我总觉得他很熟悉。” 瞎子点头:“是的,他就是余万象。” 少年喃喃自语:“他怎么就这样死了呢?不应该这样的啊。” 李初轻声说道:“向融,还有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好好记得这个名字,八年前的余万象,如今的戚望,他救了你们二次!” 目盲瞎子向着少年走去。 少年突兀的倒退一步,神色莫名。 李初脚步一顿,罕见的皱了皱眉头:“你也怕我?” 少年低头。 李初紧锁眉头:“你为什么要怕我?我们朝夕相处八年了啊。” 此地一片沉默。 然而下一瞬,有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绕到了李初身后,手上匕首割向他的喉咙,目盲瞎子周身浮现虚幻金钟,紧贴身侧,匕首刮着钟壁擦出火花。 气浪爆发,掀翻了身后之人。 在地上翻滚好几圈方才起身的狼狈女子满目怨恨。 李初愣愣的看着她。 千娴恨意如野火般疯长:“是你!你害死了我大夫君!” 被冠以圣僧的朔极寺护寺僧人张口却无言。 千娴悲凉怒道:“别跟我说什么戚望是自愿的,他不想死的,可是他没办法,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逼他!他一现身,你就对那二只妖怪出手,他不说话,你就在院子里站一晚上,你表现给谁看呢?” “你不是圣僧么?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一定要戚望牺牲自己啊?” “你算什么圣僧啊!?” 年轻女子声音都沙哑许多,恨意滔天:“我只恨自己实力太弱,不能杀了你!” 目盲瞎子呆立在原地,他目光游转四周,从那一张张面孔扫过,喃喃道:“我画地为牢八年,救了你们所有人啊,你们不仅怕我,还想杀我?” 瞎子看向年轻女子:“戚望不出手,他不控阵,我们都会死的,就连你!也会死的!” 目盲瞎子一步踏出,出现在少年向融面前。 向融抬起头,已是满脸泪水:“不,不,她说的对,李师傅不会是这样的人,我记忆中的李师傅,是一个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别人先受到伤害的人。” 目盲瞎子沉默良久,猛地勃然大怒:“我救了你们所有人!所有人啊!” 李初一手抓着向融脖子将他提起。 脸庞涨的通红发紫的向融却是艰难的露出难看的笑容:“你……你不是李师傅!你不是!” 下一瞬,众人惊骇欲绝的瞪大眼睛,他们看见那个目盲瞎子露出极其怪异的扭曲神色,没多久,他脸庞裂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一只干枯漆黑的手掌伸出。 瞎子的整个身子都被撕裂成二半,拎着镰刀的可怖草人从僧人尸体内钻出,放肆怪笑。 摔倒在地的向融却未曾像人们露出一样的恐慌神色,他在庆幸,庆幸眼前人,的确不是他的李师傅。 浩浩巨阵之外,笼罩起无数黑雾,反过来吞噬了这座阵法,所有一切山村草木尽皆变的枯黄、丧失生机。 半空中,无数黑雾翻滚,形成一只无面的巨大怪物,它就像灭世者般俯瞰着下方的人群。 真正的恐惧,自众人心中疯狂滋生。 梦魇轻柔声音回荡:“控阵者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后手吗?” 人们顺着梦魇的视线望去,在小村那条青石板路的尽头,空间如同被揉皱的纸张,嗤拉一声被撕开,露出一个和此地一模一样的世界。 千娴一只手撑着边上的树干,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褪色。 荒芜、苍凉,生机勃勃的小村变得死气沉沉,那些还站着的村子众人惊恐万分的看着外面那个小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诸多男女,皆是他们熟悉的身边人! 甚至还能从其中找到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沉睡中的真实人,都已经面黄肌瘦,气息微弱。 虚幻世界轰然破碎。 幻境中真物只剩下千娴、向融二人,她惨笑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梦魇幻境,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初恐惧。” 躺在地上的众多村人艰难的睁眼,却全身无力,生机消散。 在真正的小村尽头的木屋门口,赤裸上身,通体如流淌黄金般的高大男子仿若永恒,盘腿而坐。 “李师傅!” 向融红着眼喊道。 纹丝不动的高大男子似乎听见了这轻轻的呼喊,睁开眼睛,他露出柔和笑容,朝着向融微微点头。 他缓缓起身。 直到此刻,向融才发现,原来他背后全是狰狞的镰刀伤痕。 半空中的飘浮梦魇和草人盯着下方的光头僧人。 梦魇笑道:“李初,你好不容易盼来的解局者,已经烟消云散了。” 真正的朔极寺圣僧双手合十:“一梦八年,真真假假,你之修为,着实可怕,当年我心存善念,未曾彻底灭杀你,终是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梦魇放肆大笑,它刀刃般的手臂随意一划,百丈巨阵轻而易举的裂开庞大缝隙,如切碎豆腐般省力:“李初!你这般若大阵,可困不住我了!” 可怖草人亦是发出夜枭般的狂笑。 通体由黄金所铸般的武僧缓缓腾空,对峙二头惊世骇俗的二头恐怖邪物。 梦魇冰冷双眸满是讥讽:“有大阵加持的你尚且只能在我们手下苟延残喘,只余自保之力,如今大阵已被那小子耗尽力量,却只是击碎了我一缕投影,你还想拿什么斗?” 武僧没有说话。 梦魇身形飘忽不定,一个暴掠,冰冷锋锐的如刀手臂撕裂空气,李初的周身刹那浮现坚不可摧的金钟。 二者交错。 梦魇漆黑深邃的眼眸露出不屑之色。 猛地一用力。 钟壁被划开口子。 李初默念:“铁布衫!” 一层金甲衣衫阻拦住了破壁而入的锋锐刀锋。 一人一妖的四目似乎在对视。 梦魇摇头怜悯:“圣僧李初,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金甲衣衫响起衣帛破裂声。 李初看着那个划向自己喉咙的刀锋。 精疲力尽,或躺或坐的苏醒众人露出绝望神色,这二只怪物,太强大,太恐怖了。 在劫难逃。 千娴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 挺好。 也能死在一起,够了。 只剩怪物狂笑声回荡的天地,却响起了一道温柔嗓音,令得心存死意的千娴猛地眨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初边上出现的修长身影。 二根手指夹着刀锋,它离李初的喉咙只剩下短短一指距离,却再也无法深入半寸。 李初看着那无面脸庞上的眼睛涌现的极端惊憾之色,微微摇头, 响彻天地的狂笑戛然而止,那只可怖草人血红眼睛甚至都变成了一团漆黑。 “永恒梦魇,不过如此。” 双指捏住刀锋的年轻人微笑道:“远古恐惧,令人失望。”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二十九章 瞎子睁眼 梦魇暴退,它那张阴影黑雾组成的脸庞在剧烈翻滚,片刻后发出尖叫:“不可能!这不可能!” 凌空而立的年轻人微笑道:“只允许你可以制造投影,我掌控大阵,还造不出一个虚体?” 梦魇发疯般的怒吼咆哮:“你死了!你在我的幻境中沉沦了!你不可能发现端倪!” 年轻掌柜笑道:“梦魇,你自认遍观梦境,熟读人心,可我与先生的人性根本,又岂是你那点小伎俩可以揣测的。” “粗略的布局,简陋的幻境,无趣至极。” “先生得见我,怎会主动提起草人之事,他只会劝我尽早离开,他会说他能处理一切事情,更不会以事实逼迫我主动献身,你觉得你设计的天衣无缝,你觉得你知晓人之本性,一切水到渠成,合情合理,不可谓不愚蠢。” 戚望看了看荒凉四周,摇头说道:“更何况,这个村庄太安详宁静了,有邪物在外,有先生守护此地,他绝不会让他们离开金钟送死,可村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有人出外界去换取资源,他们如若发现自己出不去,还会这般平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你用幻境令所有人一梦八年,却从不完善细节,可怜可悲,一团只是扭曲邪恶,应运诞生的怪物,也就这般了。” 梦魇周身的黑雾停止了翻滚,它怔怔说道:“大阵已经启动了,你为了骗过我,竟还是选择入阵。” 年轻掌柜手托小型阵法,头顶灵符,微笑道:“以我残躯换你们永世不存,这笔买卖,很值得。” 梦魇终于出现一丝不属于它的复杂情绪,说道:“原来你们人类,也可以比我们更可怕。” 戚望看着边上的目盲瞎子笑道:“先生,幻境虽灭,可我们的交易还得作数的。” 目盲瞎子默默的看着戚望大笑着冲向梦魇。 原本黯淡巨阵再次爆发无尽光芒,无数火线交织,缩小,如囚笼般缠向庞大的黑雾,所有的雾气在碰触火线时皆是发出滋滋声音,邪恶黑雾不断的收缩,梦魇不甘的怒吼咆哮,不复之前轻柔声音。 可怖草人猛地挥动手上的破旧镰刀,一道几十丈的刀芒如一轮弯月,劈向收拢的火线阵法。 罗汉之身的璀璨金人瞬间出现于弯月之前,一拳打爆弯月刀芒。 草人愤怒厉啸,手上提着的古旧灯笼炸开,无数漆黑如墨的黑鸦飞扑而出,连同它的身子都迅速干瘪,只剩下一个生锈古旧的破败布袋。 黑鸦群如一道飓风将璀璨金人淹没。 飓风中央,金身罗汉手臂之上浮现一条精致小巧的金龙,他高高举起手掌,恐怖至极的力量在掌心凝蕴,一个呼吸后,李初前跨一步,俯身一掌拍落至眼前地面:“天雷破!” 平地起惊雷,地动山摇。 地面之上,出现无数龟裂的裂缝,延伸数千米,漫天黑鸦尽皆落地,掉进裂缝之中,一只体形尤为巨大的黑鸦滚落在地,艰难稳住,血红双眸异常凶戾。 李初站直身体,平静道:“摧筋断骨!” 一股隐藏力量在黑鸦体内炸开,它痛苦惨嚎,身躯呈现怪异的扭曲状态,轰然倒地。 李初看向半空,阵法已经收拢至一人大小,里面那团翻滚黑雾萎靡异常,双眼怨毒愤怒。 手托小型阵法操控的戚望身体几乎透明。 戚望刚要说话,面色陡然一变,倒地的那只黑鸦突然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冲进了火线牢笼中,翻滚黑雾钻入它体内,二者融合在一起。 火线囚笼寸寸崩碎。 足有百丈大小的黑鸦扇动翅膀,狂风呼啸,原本血红双眼变得漆黑冰冷,它仰头尖啸一声,恐怖音波比魔音还令人心神剧颤。 李初走到戚望身边,开口说道:“这些天生邪物,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 戚望笑容有些无奈,歉疚道:“先生,我已没有余力了。” 目盲瞎子摸了摸年轻掌柜的头,和善笑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此地,我很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家伙,你当年和我说,这也许是古诺的最后一片净土,我觉得没有错。” 戚望看向那只巨鸟,问道:“先生,它现在有多强?” 目盲瞎子给出了答案:“等同于化元巅峰修士,因夺运而生,至邪至纯的缘故,可以视作更上一层。” 戚望喃喃道:“那就是举世无敌咯。” 瞎子笑道:“算是吧。” 戚望轻声道:“那可真糟糕。” 年轻掌柜笑颜说道:“那先生,我先走一步了。” 生死无惧,风轻云淡,已尽全力,命数使然,纵使身后血水滔天,也已无能为力。 目盲瞎子突然一把紧紧抓住戚望的手臂:“等等!” 戚望微微偏头。 然后下一刻,他就看见瞎子赤裸的上身胸膛裂开一条条裂缝,短短一个瞬间便布满全身,如同一件瓷器被打碎了般。 在那些裂纹中,戚望看见了里面熊熊燃烧的火焰。 瞎子周身的空间因高温微微扭曲,他对着戚望温声道:“世间体修,我已独尊。” 戚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瞎子:“龙象大金刚,涅槃之身……” 李初指尖冒出一点赤红色火焰,点在戚望眉心,极致高温的可怕火焰包裹着戚望摇摇欲坠的心神,却只带来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溃散的散落灵体,在极温的炙烤之下,竟然开始融化,虽然缩小了许多,但重新变得凝实。 李初柔声道:“你的交易,还是作罢吧,该报的仇,该守的人,都由你自己去完成吧。” 目盲瞎子倒退一步,合十俯首:“你愿为这众人再入阿鼻地狱,我亦愿助你重塑轮回之路。” 百丈黑鸦极其不安的开始骚动。 它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比之前还要可怕! 李初双臂张开,仰头贪婪的呼吸天地间的清凉空气,他的身体各处,开始冒出赤红色的熊熊火焰,这些火焰交缠扭曲,最后变成了一条真正的赤红火龙盘踞。 圣僧李初,或许可以换个词了。 例如——神龙圣僧? 年轻人看着目盲瞎子摘下了眼前的罩布。 目盲瞎子。 睁开了眼睛。 李初笑着用平淡话语述说着惊骇世人的话语:“我入巨擘了。” 第一卷 余万象 第三十章 天地之间,再无李初 (一个来自从不稳定,随缘更新的任性作者的么么哒,诸位请收下。) 得道灵虚,成就巨擘。 二者皆为修炼一途的顶峰,体修一脉的极致,便能得此巨擘称号殊荣,寓意一方至尊。 此刻盘踞于李初身上的,是一条真正的实质性涅槃赤龙,并非幻化而出的虚体,它身形虽小巧,却龙威浩荡,眼睛转动间,灵动自如。 摘下罩布的目盲瞎子,眼眸内空洞无物,没有眼珠,然而很快,漆黑深处便燃起龙形火焰,形成二颗炽热双瞳。 缓缓睁眼。 天地动荡。 仿若有跨越了万古岁月的古老咆哮响彻世间。 沐浴神龙火焰的李初遥遥朝着巨大黑鸦轰出一拳,拳出如龙,划出一条火线,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尽数倾斜于黑鸦身躯之上,一声极其锐利尖啸的哀嚎刺破苍穹。 地表之上的丛林山脉,被击退的黑鸦翻滚着毁坏出一条长长沟壑。 熊熊烈焰,永生不息。 黑鸦拼命的翻滚尖叫,却仍旧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最后发出极为不甘的痛苦咆哮,身形刹那分开,形成无面黑雾和邪异草人, 二团邪物分身刹那,便瞬间朝着相反的方向远遁。 这个状态的瞎子太可怕。 至阳至烈的神龙涅槃火焰,太克制它们这些天生邪物了。 李初朝着草人离去的方向屈指探出一缕火线,随后身形一闪,脚踩瞬间变大的火龙,腾云驾雾,追向梦魇。 半空中的戚望呆呆的望着乘龙而去的瞎子。 当世巨擘,原来可以如此无敌么? 几个呼吸后,李初从天而落,掌心托着一个火焰金钟,钟内是一团疯狂狰狞的咆哮无面黑雾。 目盲瞎子向着戚望笑着点头,随后轻轻一送,将手上的火焰金钟连同里面的梦魇,一并送入地上不知所措的年轻女子体内,于她识海深处缓缓镇压。 李初走至戚望身前,笑道:“你终归还是八年前的余万象。” 戚望面色复杂,他操控大阵,这具弱小化身早就该被庞大力量撑爆,就此消亡,可在李初的神龙火焰炙烤下,全身裂纹修复,宛如涅槃重生。 而他眉心那一枚烈焰种子,更是无价之宝,这团生生不息的火焰,极有可能成为他未来能不能突破桎梏的关键。 年轻人看着眼前的浑身密布各种古老符文图案的裂纹身躯,他透过那些缝隙,只能见到燃烧的火焰。 什么都没了。 血液、骨骼、五脏六腑,什么都没,只有空洞。 凡人永远不可能驾驭真正的神龙之焰,即使是巨擘。 戚望说道:“先生,这算是你的考验吗?” 瞎子柔声道:“哪能真让你为我而再死一次呢,当年灵符一事,我已亏欠你太多,” “戚望,若以后你真能打破桎梏,我希望将来初生之国有难时,你可以为我出手一次。”目盲瞎子缓缓道:“太多人觊觎我的故土,也太久了。” 戚望郑重的承诺:“若真有那日,戚望无论身在何处,定赶赴初生!” 目盲瞎子笑着点头,看了一眼戚望眉心深处的心神小人上的枣红印记,随后转身,踏空落地。 李初望向了地上人们,大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害怕,紧紧的缩在一起,他们见到了这辈子都再也无法忘却的画面,今天的经历足以让他们用一生来消化。 李初缓缓上前,走到了那最前面站着的少年面前。 “向融。” 李初轻轻喊了一声。 向融沉默了,李初并不在意,而是一直等着。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李初身上裂纹开始掉落碎片,随着时间的推迟,掉落的碎片越来越多,很快,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残破不堪。 一直低头看着脚底的向融,终于缓缓抬起头,用手臂擦了擦眼睛,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的却很是勉强:“哎,李师傅。” 李初如释重负,开心的盘腿坐下,向融也是随之坐下。 李初笑着道:“向融,我快要走了,所以我想和再说一些话,一些你早就听过的话,你千万别觉得烦啊。” 向融的声音带了些许沙哑,红眼道:“不会的,李师傅,你慢慢说,你说我听。” 李初点了点头,缓缓道:“首先啊,肯定是要谢谢你,毕竟你养了我八年么,不过你现在应该不觉得亏了吧,等到以后见到人,你大可以和他们说,你们知道李初吗?就是初生之国那个,他当年还欠我足足八年饭呢。” 向融似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李初和颜悦色,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到外面去,以后出去了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点,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天凉了别舍不得花钱,卖些合适的衣衫,别冻着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忍忍,实在忍不了就跑吧,真要打架的时候,先看看能不能打得过,如果觉得打不过的话,那还是别打了,容易吃亏,而且孤身在外,没人能帮你,吃亏是福么,咱们别计较这些,还有啊……” 李初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在交代晚辈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周围的村人由刚开始的害怕,变得有些迷茫,而后杨三金犹豫了一下,缓缓走到李初身边,慢慢坐下,老吕头也是咬着牙走了过去,坐在向融边上,之后又有人不断上前,最后围成了一个大圈,而圈中的便是相对而坐的二人。 李初身上的空洞越来越多。 他住了嘴,不再唠叨。 “就先这些了吧,说多了你也会觉得我烦了。” 李初笑呵呵的望着这个低着头的少年,徐徐道:“接下来便说些你感兴趣的吧,你如今站的是古诺,古诺的东边尽头,隔海相望的那片土地,就是我的家乡了,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的人基本上都和你差不多,如果你有一天去了初生之国,你可以去找一个叫做百岁山的地方。” “天下四域,北域三百诸国,地域最广,你就从北域开始闯荡吧。” “南域苗疆之地,崇山峻岭,十万部落,蛮王为尊,你以后要是去了那里,可千万别随便对那边的女孩子动心,她们一生用情一人,恋者即下情蛊,一旦附身,只要变心,便会双双殉情。” “东域有九州,是片神秘强大的遥远之地,我也未曾去过,但我知晓,那些修为超绝的东方之人,称自己为龙的传人,于我所之传承,定有极大渊源,有机会你定要替我去看看。” “西域常年冰雪覆盖,荒古冰原之上尽是险恶天灾,但也有许多有趣之地,那些常年跋涉于风雪的西域部族文化古老,底蕴深厚,若遇得见,切勿小心。” 向融用力的点了点头。 李初的脸上也终于开始剥落碎片。 “向融。” 李初又喊了一声,双眼通红的少年抬起头。 “来,伸出双手。” 李初笑容愈发温醇。 向融平摊着伸出手掌,李初也是伸出残破不堪的手掌,从下面托着向融的手掌往上举,之前掉落的无数碎片在这一刻朝着向融的手掌聚集而来,不断合在一起,李初身上剩下的身体也在随风消散,融入向融手上的小光团内。 人圈之内,所有人皆是愣愣的看着向融高举的手掌中那个小金团。 “再见了。” 李初笑容一如既往,他的身体已经大半消散,只剩下最后一个脑袋。 向融哽咽出声。 李初微微偏头,如八年前初见一般:“我们最后,认识一下?” 向融仰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初次见面,我姓向,叫向融。” 李初嘴唇微动:“我姓李,单名一个……”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的嘴唇就便消失了,李初温柔目光看着李初,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了。 向融手上的光团缓缓黯淡,最后化成了一颗小小的金色圆丹。 半空中有清风掠过,人群寂静。 北域有一个传说,真正的得道高僧一辈子因戒定慧,功德圆满,死后会留下一颗舍利,而能烧出舍利的高僧,在死后也会被冠于“子”的殊荣,尊称为舍利子。 老吕头缓缓站起身,朝着李初手上的圆丹郑重行礼,剩下的人们也是陆续起身,陆续鞠躬。 这个在村子里呆了八年的瞎子,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向融收拢手掌,哽咽道:“李师傅,我会去看看的,我一定会去看的。” 和年轻女子站在一起的青年于此刻抬起头,只有他才能看见,在舍利子出现的时候,有一点金光,转瞬冲天天际。 戚望向着金光离去的方向遥遥行礼。 万里之外,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灰衫人踉跄走在空无一人的荒漠,不时灌上一口手上的烈酒,醉意朦胧。 下一刻,他猛地挺直腰杆,死死盯着眼前站着的虚幻人影,腰缠赤龙,手捏佛印。 灰衫青年脸庞微微抽动,喃喃道:“原来这世间真有你这般人。” 青年猛地咬牙道:“你已是巅峰尽头么?是与不是!请回答!” 双手合十的龙僧轻声道:“山外山,天外天,无止修,心存无敌之念,便已无敌于世。” 青年恍惚发呆。 龙僧沉声说道,一拳轰出:“朔极寺李初,前来问拳!” 失魂落魄的青年站在原地怔怔不动。 远在东海之上有一叶扁舟,其上的白发老人拖拽着一条巨蛟的尾巴在海上飘摇,原本悠闲自得的他豁然起身,面色大变,惊怒望向北方。 一道磅礴阵纹炸开幽深大海,寒酸老者一步走出,厉喝道:“本尊还不可死!” 白发老人一跃而起,走入寒酸老者脚下的阵纹中。 下一瞬,他二人便出现在无边荒漠。 白发老人面对那奔腾而来的恐怖龙拳,头皮发麻,无比悚然,竭尽全力,接连轰出将近百拳,速度极快,幻影闪电,如重重叠加的巨浪,一寸寸打碎前进的火龙。 拳力终有耗尽时,还剩小半条的火龙已经汹涌而至。 白发老人面色极端难看。 就在火龙即将吞噬他时,一只修长手掌探出,咔嚓一声捏碎火焰赤龙。 恢复正常的灰衫青年双眸深邃,甩掉手上烈焰,沉声说道:“三清观伊清,领拳!” 龙僧微微一笑,拔地而起。 伊清看了一眼白发老人和寒酸老者,二人冷哼一声,转瞬离开,灰衫青年面露讥讽,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继续前行。 一缕金光落在磅礴浩瀚的巍峨巨山前。 遥遥望去,周遭六座山峰,如众星拱月,无一不奇绝瑰丽。 仙雾缭绕,白鹤飞鸣,楼台玉宇层出不穷,无数风姿绰约的修炼者在山间云中穿梭,一道道白虹横跨天际,尽是凡俗世间不可得见的强大修炼者,在此地沦为稀疏平常。 这里,是整个北域的中心。 这座名为神道峰的大山,更是北域修炼者心中的第一山巅。 此地,名为青宗。 金光化作盘龙男子,他抬头望着山巅之处,被铁锁捆绑着的无头无四肢的躯干,有许多秃鹫常年盘旋于此,饥饿时便啄食躯干饱腹,然而每当躯体血肉被吃空时,都会有淡淡金光流转,血肉重新生长如初。 周而复始。 龙僧举起右臂。 赤龙迎风暴涨,冲上云霄。 巍峨大山里的宫殿冲出数道身影,有一道古朴浩荡声音响彻整片山脉,摄人心魄,滚滚如雷:“青宗弟子!结阵!” 所有人都见到了天际盘旋着的赤红巨龙,顾不上心头骇然,纷纷各司其职。 一道道强大气息陆续冲天而起。 红衣白衫,面如冠玉的男子凌空踏出,微笑道:“前辈驾临,未曾远迎,青宗代宗主梁三生在此赔罪了。” 龙僧看了一眼他。 随后仰头,对着天际的火红赤龙勾了勾手指:“来!” 火红赤龙咆哮着下落,吞噬了男子,沐浴着火焰的武僧周身古朴符文璀璨至极,身形拔高,法相天地,足和这座巍峨大山媲美。 灌注着整座青宗灵力和修炼者力量的巨大防护罩升起。 仿佛已经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一脚跺下。 比天地惊雷还要响亮的巨声震得无数人东倒西歪,七窍流血,痛苦倒地。 光罩泛起剧烈涟漪。 控阵的红衣白衫抹去嘴角血迹,神色不变。 巨大男子再次踩下一脚,光罩不堪重负。 第三脚继续落下。 凝聚全宗之力的防护罩炸碎。 红衣白衫的男子面色平静,随意吐掉嘴里涌上的鲜血,静静的看着再次踩下的大脚。 大脚在离神道峰还有咫尺之遥时停下。 巨大男子低头俯视,声音如雷:“好自为之。” 山巅的男子垂落的掌心握着一块白玉令牌,他风轻云淡,依旧微笑道:“青宗所属,恭送前辈,一路走好。” 龙僧哈哈大笑,庞大身躯逐渐溃散,消失于风中。 那一天,青宗遭神秘强者三脚跺碎护山大阵的消息传遍北域,天下震动。 同一天起。 天地之间,再无李初。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一章 老李面馆 红湖镇的老李面馆最近成了街坊邻居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一是那李老二家的女儿,早年就知道她进了青阳城学府,以后会有大出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乖乖哟,前二天那小妮子回来的时候,大到镇守,小到捕快,从城门外铺开足有三里的红毯,一个个翘首以盼,等着这位轰动青阳城的学子降临。 凡俗人对二大摇篮的概念模糊不清,可在官场郁郁大半辈子的镇守在得知消息后已经翻来覆去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了。 他治下的红湖镇还能出这么个天才? 了不得,了不得! 他此刻已经把这小丫头当成姑奶奶来供着。 有这劲爆消息在前,后面的谈资稍显无足轻重,那一跑十年的李家老二的养子,又租下了边上的三间店铺,连带着整一片阁楼都搞到了手,老李面馆越开越大,甚至可以当成红湖镇的招牌酒楼。 地方大了,人也自然得跟上,那年轻掌柜不知从哪里找了好几个手脚伶俐,干活利落的伙计,熟稔世故,将诺大酒楼整的井井有条。 最早的老面馆那一间,还是那几张桌子,主厨的仍旧是不愿得闲的中年男子,他经常手把手的教着一个木讷呆愣的男子,后者学的不快,他便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交代。 周围的人们都知道,年轻掌柜拐了个良家闺女回来,那闺女长得其实不算太出色,但在小镇也能称得上中上姿容,可只要见过的,无论男女,都眼睛直愣。 老人们都说这女子好生养,以后肯定是个带把的娃。 她就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撩拨着许多人的雀跃心思。 可有着那笑眯眯的年轻掌柜站在店里,也没人敢动啥心思,毕竟这是个叫板张家大少的狠人,不过说起来也是,这张家大少真是活见鬼了,好像有点时间没见他出来作妖了,难不成在憋着什么大坏招? 平日里动作极多的张家,似乎也沉寂不少,里面的干活的人一个个守口如瓶,啥也打听不到。 不管怎样,红湖镇终归迎来了一次久违的宁静。 “啪……” 后厨传来清晰的碗碟落地声音,年轻女子手忙脚乱的收拾着。 坐在柜台边上的李德抽着旱烟,愁眉苦脸,小声说道:“小子,你跟我交个底,你带回来这姑娘,准不准啊?” 正在拨弄算盘的年轻人一愣 李德敲着烟杆,唉声叹气:“家里有一个我都教不过来了,你这又带回来一个,你老实说,她是不是……” 中年男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戚望哭笑不得。 他们二人刚回面馆的时候,千娴就抢着喊了声爹,可把李德高兴坏了,嘘寒问暖,后来得知千娴会留在这里帮忙,沾手后厨后,李德就更欣慰了,兴致勃勃把全身武艺都准备一股脑交出。 可李德后来就发现,这姑娘有点…… 奇怪。 你要说她笨呢,她学啥都快,记性也好,一段时间就把李德的诸多本领学去七八成,可你要说她行了吧,她总能给你搞点幺蛾子。 好好洗个碗,时不时就打碎,后厨里一个她,一个木头人样的李流枝,二人合伙一天不知道要搞碎多少碗筷,真把李德心疼的够呛。 这也就罢了,她认真的时候,能做出让李德都点头称赞的纯正口味,可她出状况的时候,那些盐啊、醋啊的,都能一勺一勺往面里倒,不到毒死人的地步不肯罢休。 故意的? 李德看着不像。 犯迷糊? 那也不能隔三差五就犯一次啊,这不是要命的行当么,这些天好几个老顾客要不是多年交情的份上,早就拍桌子骂娘了。 一碗白面,半碗醋,半碗盐,漂着几根白面条,折腾鬼呢? 比起这个,李德就挺喜欢那个一丝不苟,勤快善良的少年,好像叫…… 向融? 对,没错。 这小家伙做事真靠谱,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啥都会做,啥苦能吃,迎来往客,端茶倒水,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店里不忙,人手也够,中年男子索性搬了条小竹椅,坐到了边上的小巷子里,晒着阳光,和那些街坊邻居嗑瓜聊天,现在可不比以往了,热情的街坊邻居们张口闭口都是他的小女儿,大养子的,个个有出息,顶天的福气。 李德也算熬出了头,就喜欢听着他们表面上的各种吹捧,好听舒心就行,管它真的假的。 活了大半辈子,也就认识了这么一圈子人,年年过的平淡无奇,突然有一天就成了他们最羡慕的样子。 挺好的。 李德觉得这样就够了,当个俗人,贪慕虚荣。 舒坦的! 屋子里,年轻掌柜推开算盘,掀起帘子,走进后厨,正是打扫满地狼藉的年轻女子咬唇看了他一眼。 戚望摸了摸她脑袋,安慰道:“没事,慢慢来。” 千娴默默不语。 戚望微笑道:“我和先生对它不屑一顾,可并不代表它就是什么不入流的货色,你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以你如今的实力能抗衡它的幻境,不受沉沦已经很不错了。” 千娴嘟囔道:“那是因为它被封印镇压了!仅仅一丝外溢的气息就令我时常心神失守,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戚望屈指弹在女子光滑额头,笑骂道:“执掌青阳城十年的女子城主,天天就作个小女人模样?” 捂着发红额头的女子恶狠狠瞪着戚望,冷哼道:“不装了!老娘摊牌了!一个破妖物而已,再给老娘一点时间,分分钟就碾压它!” 戚望无可奈何。 千娴总喜欢以最柔弱的姿态呆在他身边,如不经人事的懵懂女子,仿若十年前的如初模样,可无论是戚望还是千娴,都心知肚明。 她不是当年的千娴。 他也不是那时的戚望了。 执掌青阳城十年的千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气魄犹在,城府够深,她总能很快的调整自己,从魔村出来后,她竟然能在回红湖镇的短短一周时间内,和梦魇分庭抗衡,着实出乎戚望意料。 可就是这般雷厉风行、骄傲强势的女子城主,在眼前男子面前,却永远是最柔弱的模样。 她喜欢这种感觉。 没有道理可讲。 戚望至始至终,看都没看另外一个默默缩在角落的木讷青年,转身出了厨房,正巧见到擦拭着桌子的少年,后者觉察到身后视线,回头朝他微微一笑。 然后。 失去一瞬分寸的少年一不小心便按裂了眼前桌子,一条条裂纹在其上蔓延。 少年尴尬的挠着脑袋。 后厨里又传来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戚望缓缓拉下了脸。 这一个个的。 就算家里有矿,也遭不住这般糟践吧。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章 我去找办法! 白天时候,掌柜依旧是掌柜,小二仍旧是小二,一切照旧,晚上一行人便在林间瀑布处,各自修炼,向融锤炼体魄,千娴苦修念力。 而戚望一边替二人护道,一边搬了个大炉子,不停的用念火提炼买来的诸多天材地宝,一步步完善不完整的人傀和人偶。 除了傀儡诸北外,人偶李流枝和人傀张千都只能算是半成品。 空旷草地上,三足九口的一丈高的铜炉其下冒着熊熊燃烧的透明火焰,和这的火焰相比,千娴那点炙烤雏婴尸体的念火就微不足道了。 以戚望目前的念力水平,是定然做不到如此强大的控火的。 最大原因,还是他手里托着的那个小型阵法。 般若大阵。 这个由李初布下的旷古奇阵,虽然地处魔村,可中枢核心却能随身携带,若是催发,还能当场布下一个小型的般若阵法。 在繁密古老的立体小阵中,一枚灵动符文微微轻颤,磅礴念力涌动不休。 所有的念火都是由这枚念符催动。 地念者化种,天符师聚符,当年的余万象在念者一脉天赋奇高,融合百家之长,自主凝聚了一枚本命灵符,借此跨入天符师。 而正常的地念者若是晋升,都是选择拓印一枚灵符,品阶由一至九不等。 有大阵的加持,灵符的消耗能被及时补充,所以戚望的提炼速度极快,只要心神撑得住,不存在休息一说。 一团团精纯能量和灵液不停被念火炼化入二具未成形的傀、偶之内,炼制程序不断完善,但进度仍旧不快,还需要漫长时间。 眨眼就过了三个月。 冬去春来。 茂密丛林之中,有二个生物飞快的追逐着。 “彭!” 一道巨大身影狠狠砸在脸盆粗的树干上,强猛力量使得树干应声折断。 那是一头浑身漆黑,身若金铁的山中野豹,应该是误食了什么天地灵宝,侥幸踏上了修炼之路,身体比寻常野豹强横不止一筹,颇为难缠,据传红湖镇官府上已有好几个修炼者栽在了它手上,沦为兽腹美餐。 而此刻,这在镇上凶名赫赫的金铁野豹,奄奄一息,以速度见长的它竟然还跑不过人类! 没错,一个人类! 一个上身赤裸,看上去很是瘦削的少年。 树枝之上,年轻掌柜一跃而下,踩在野豹脑袋,手掌成刀,插入它坚硬脑袋里,摩挲一会,微微摇头,收回沾满脑浆血液的手掌,一团无形火焰汹涌燃烧,祛除污秽。 身上有着斑斑血迹和数处淤青以及胸口一条三寸长爪痕的少年好奇的看着青年的举动。 “没有兽核,运气不行。”戚望解释道:“但凡野兽成精,可以修炼,脑袋内都会有一颗能够存放灵力之物,修炼者的叫灵核,灵兽的自然为兽核。” 向融这才点头。 戚望笑道:“干的不错,死在这野豹手上的,已经有三个六重灵力的灵修了,就算是一般的七重灵力,就算勉强能打过,也无法击杀速度极快的它,这说明你的实力提升的很快。” 向融不好意思的挠头,他目前的修为,按照戚望所说,应该只是淬体六重,离所谓的入门境界还远得很呢。 体修等阶算是最为明了简单,入门、登堂,大成,对应灵修的凝核,聚婴,入古。 青年微笑道:“能越阶击杀野豹确实不错,不过体修号称同阶无敌,你提升空间还很大,不可骄躁,继续努力,早日踏进入门境界,我便可送你去一地,对你以后修炼大有裨益。” 向融连连点头,然后悄悄看了一眼东边,小声问道:“望哥儿,按我现在这速度,大概得什么时候才能突破至淬体八重?” 戚望一只手按着他脑袋笑骂道:“怎么,又惦记东边那只大蚂蚁了?它虽只有八重灵力左右,可因为属性原因,气力极大,就算你是体修,恐怕也得到达淬体九重才能稳压它,若是同阶相争还不一定能胜。” 这三个月来,向融似乎和东边一只蚂蚁较上了劲,不知是因为在力量上被碾压的太惨起了好胜心还是怎样,隔三差五就要去大蚂蚁那溜一圈,戚望本着锻炼他的心思,除了他必死,否则轻易不出手。 向融略有失望的低下头,随后扬起笑脸:“好的,望哥儿,那我先回去疗伤了,中午见。” 迎着早起朝阳的少年拖着那只巨大的野豹,小跑向远方的红湖镇。 戚望脚步腾跃,回到了三里外的瀑布,盘腿而坐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眸,那对剪水秋眸一黑一白,显得颇为奇异。 过了好片刻后,女子左眼中的翻滚黑色缓缓淡去,从喉咙吐出一口长长的黑色浊气,上升而起的黑气触碰到翠绿树叶,后者却是以极快速度变得枯黄。 冰冷,死寂,充斥着绝望。 戚望忍不住微微摇头,他有点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大胆了,千娴毕竟不是他,这梦魇虽是天降奇遇,可也要接得住才好。 女子起身,小脸上止不住的疲惫之色,身躯一晃险些跌倒,所幸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搀扶住了她。 年轻掌柜轻声道:“行了,休息二天,好好恢复吧。” 女子眨了眨乌黑眼睛,倔强道:“不要!” 戚望瞪了她一眼:“休息!” 千娴同样瞪着他:“我就不要!” 戚望气乐了,用力一巴掌拍在她挺翘娇臀上:“反了你!我说休息就休息!” 女子顿时破功,羞恼异常。 青年不由分说的蹲身背起千娴,走向红湖镇:“修炼一途,一张一弛,你三个月没好好休息过了,不许乱来!” 脑袋搁在青年肩膀上的女子撇嘴道:“你当年修习念力时,门一关就是半年,整的青阳学府的那老头出手撤阵,差点强行破门,还以为你走火入魔了,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我乱来。” 龇牙咧嘴,无话反驳的戚望只能恶狠狠道:“少瞎叨叨!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女子不满的拖着长音噢了一声,随后笑嘻嘻道:“你说了算。” 一男一女迎着东方红日,走出森林。 一点红芒,点燃万里大地,朝气蓬勃。 大清早的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可但凡有人都僵硬停步,便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戴着帽子的黑衣人拖着一只巨大的黑铁野豹,丢到了镇上的官府门口,昏昏欲睡的站岗衙役被突如其来的闷响惊的睁眼,随后吓的连连后退。 手忙脚乱的衙役忙不迭的跑进府里,呼天喊地,总算扯了一帮睡眼惺忪的家伙,待他们见到这只为祸多时的巨大黑铁豹时,一个个立马变得精神抖擞。 黑袍人在一众人艳羡敬畏目光下领了三十两银子的奖赏,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围观众人的视线。 走至无人小巷的他摘下帽子,脱去黑袍,略显稚嫩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揣着银子一路快跑,九曲十绕,火急火燎的来到了镇里后尾的一间医馆。 镇上只有二个医馆,一个是公办的,价钱昂贵,还有一个便是眼前的小屋,里面是个乡下来的老郎中,虽说没什么名气,但很多土方子挺管用的,而且价钱便宜,算是镇上大多数人得病后的去处了。 早上没什么人,向融进门之后就找上了刚起身下床的老郎中。 “来了。” 老态龙钟的老郎中并未介意这小子一路闯进他卧室。 向融把手里的银子一股脑的塞进了老郎中的手里,刚想跑开,老郎中便喊住了他,把手边的一把钥匙丢给了他,没好气道:“大清早就一股呛鼻血腥味,先给自己处理下吧,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向融尴尬的点头,接过钥匙,脱下上衣,轻车熟路的从柜子里找出绷带和金疮药,面不改色的自己上药,包扎伤口。 舍利虽能治疗伤势,但是按戚望所说,除非万不得以,其余时候的伤势,还是靠自身和药物恢复来的好。 所以这三个月来,向融算是这里的老常客了,几乎每天都要跑上一趟。 老郎中看着跑向边上一间屋子的少年,无奈摇头,打开袋子一看,手一抖,瞪大眼睛,这么多银子? 这小子发财了? 另外一间屋子有十几张木床,大多都是空着,零散几张躺着病患,向融走到最里面的一张,上面躺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面色苍白,瘦骨嶙峋。 “丫头。” 向融柔声喊道。 小女孩艰难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当瞳孔缓缓聚焦,看见熟悉脸庞后,顿时喜笑颜开:“大哥哥!” 向融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青果,都是从林里摘得,青翠欲滴,果香扑鼻,笑呵呵道:“看,大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小女孩惊喜的接过一捧小青果,甜甜笑道:“谢谢大哥哥!” 向融坐在小凳上,看小女孩小口轻咬青果露出满足表情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心吞咽的小女孩睁着闪亮眼睛,小声问道:“大哥哥,我爹娘他们……快回来了吧?” 向融一怔,随后笑着轻抚她脑袋,点头道:“快了快了,他们现在在很远的地方给丫头找郎中和药,只要找到马上就回来了。” 小女孩连连点头,笑意灿烂,小脸涌上些许红润,说道:“大哥哥,果子不解饿,你能帮我去买点粥吗?” 向融起身,说道:“没问题,你等我一会,大哥哥马上回来。” 少年快步走出屋里,跑向最近的小摊。 待到脚步声走远后,小女孩胸膛起伏,手上还剩半个的青果掉在床上,侧身趴在床榻上止不住的往边上桶里呕吐,不仅连刚吃下去的青果,甚至连苦胆水都不停。 听闻动静的老郎中连忙走进,轻拍小女孩后背,锁眉叹息。 皱着苍白小脸的小女孩抹去眼泪,努力挤出笑容,说道:“爷爷,我没事,我还能撑得住,我会等爹娘回来的。” 小女孩捡起剩下的半个小青果,老郎中一把抢过扔进桶里,气愤道:“野果属寒,你肠胃本就不好,别吃了!向融这小王八蛋真是什么都瞎搞。” 小女孩急忙摆手,委屈解释道:“是我跟大哥哥说我想吃的!这种小青果味道很好,以前我小时候爹爹进山都会给我摘一筐一筐的!” 老郎中手掌一僵。 小时候。 什么小时候,这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的小时候又能是几岁? 老郎中眼眶泛酸,不忍去看这面白肌瘦的小女孩。 小女孩缩在被窝里,缓缓闭上眼睛,小声说道:“爷爷,我好像有点困,我先睡会。” 老郎中替她掖好被子,苍老手背贴着她额头,片刻后长叹口气,走出屋子,正巧撞上喜冲冲跑回来的少年。 端着热粥的少年被老郎中拽着离远。 “以后别给她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老郎中沉脸喝道。 少年一怔,随后立马明白过来,低低应了一声:“那我把粥给她端进去。” 老郎中摇头道:“她已经睡下了。” 向融顿时睁眼说道:“怎么又睡下了?不是才刚起吗?是……” 见到老郎中那严肃脸色,向融立马急声道:“大夫,是不是她病又严重了?你救救她,我有钱!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的钱!” 老郎中无可奈何,说道:“对,你是有钱,可这钱来的太晚了,二年前她刚送来的时候,要是她爹娘能像你一样拿出这么多钱,说不定确实能治,可是现在来不及了,她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大,已经没办法治了!” 束手无策的老郎中只能叹道:“我和你说过,只有稀奇的灵草才有可能救她一线生机,可那种东西是传说中的修炼者们都可望而不可得的宝贝,我们再有钱也无能为力。” 少年呆在原地。 他三个月前几乎每天都来,除了自己伤势外,原因便是这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了,她躺在这里二年了,都是由老郎中一手照顾。 老郎中和她非亲非故,她是当年镇上一户穷苦寒农的女儿,出生便体弱,后来三岁的时候抱到医馆,经过问诊,知道她脑子里长了个东西。 仅仅一天。 即使老郎中都是原价进原价出的价格,还是把只靠种田为生的二夫妻掏空了家底,当天晚上,在小女孩昏迷的时候,二夫妻变卖了家里的老房子,却不是为了救人,而是选择远离此地,一走了之,把这个麻烦扔在了医馆自生自灭。 掏空家财也救不起。 救了还不一定能活。 治不治? 农妇当时嚎啕大哭,救活了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若是救不活,一屁股债,倾家荡产,最后人财二空,该怎么办? 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掏空当时全身家当后,在医馆门口抽了一晚上的旱烟,抽到嘴唇干裂,舌头焦黄,眼睛都满是血丝,最后选择了卖房子。 远离此地。 看着心痛,不如看不见。 她本该二年前就死的,后来是老郎中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强行扯住了她的命,维持到现在。 每当女孩问起父母时,老郎中不忍心告诉她事实,只能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给她想办法找人找药治病。 小女孩每次都会很开心,再疼痛,再痛苦也能熬下去,期待着那一天。 后来时间长了,她也曾问老郎中,能不能联系上他们,告诉他们,不找了也没事,只要能回来就行,她想他们了。 她说自己好像撑不住了。 她想见见他们,就见一面。 行医问诊四十年的老郎中极少喝酒,那天晚上却喝了个烂醉如泥。 老郎中看着面前这个善良的少年,苦声说道:“算了吧,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的。” 少年默默的走出屋子,站在帘子的另外一侧。 许久许久。 他掀起帘子一角,看着房里尽头的那张木床,或许是因为疼痛吧,小女孩又醒了过来,她背靠墙壁,在边上的柜子里摸摸索索,取出一张小人画,是她自己画的。 一个大人牵着一个稍矮一点的女人,脖子上还坐着个小人。 其乐融融。 忍受病痛折磨的小女孩苍白脸上洋溢幸福微笑,低头亲吻小人画。 已然被父母忍痛抛弃,却毫不自知的她,唯一知道是自己身体越来越差,睡的越来越多,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 小女孩对死没什么概念,只是想着死了之后,应该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爹娘了,所以有些愧疚,对不起还在拼命给她找医师、找药的爹娘。 小女孩不停的碎碎念念:“爹爹再见,娘亲再见。” 屋外的少年后脑勺砸在墙上,仰头无声。 一会之后。 少年拿起手臂擦了擦脸庞,看着对面沉默的老郎中,低声道:“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老郎中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无来由有些心慌,急忙喊道:“你干什么去?” 少年大跨步而去。 “我去找办法!”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三章 我没说你可以走了 老李面馆很勤快很伶俐的少年小二今天没来上班,李德还特意跑去问了问戚望什么情况,后者也不太清楚,只说他有点事情,请了天假。 少年提刀折返瀑布,直往东边,往前而去约莫二十里地,穿过郁郁葱葱,杂草丛生的灌木,再越条河,便能见到一个深藏在林子里的地下洞穴,入口被枯枝烂叶覆盖着,地下是一个被雨水经年累积冲刷而出的洞穴,漆黑一片,蜿蜒不止几里。 向融小心翼翼的抓着一根向下生长的藤蔓,踩着湿滑的青苔岩石往下爬,好不容易到了底。 黑暗之中,有一点荧光若隐若现。 少年将手上短刀狠狠插进边上的岩架里,随后卷起衣袖,静静等待着,果然,没多久,那点荧光附近便出现一双眼睛,随着它的慢慢走出,暴露在照射下的日光下,才能得见它的模样。 一只齐人高的蚂蚁! 六足二触一嘴,狰狞口器看的人心生胆寒,它的前足原本应该是最瘦弱的,可变得如此之大后,即使再瘦弱,也显得粗壮无比。 这是一只等同于灵力八重的变异蚂蚁。 正常而言,一只蚂蚁可以举起比自身重400倍的物体,甚至可以拖拽超过自身1700倍的物体,它的力量,强大的匪夷所思。 向融缓缓闭眼,再度睁眼后,全身身体紧绷,即使在黑暗之中,他凝神之下,也可如白昼般视物,体修之路,本就是强化身体,五感也不例外。 远处石架上一颗生长着的蓝纹草药,藤蔓交错,鲜艳欲滴,盛开着灿烂花朵。 灵药有分级,可即使是最下等的灵药,对凝核级别的修士都有极大的诱惑力。 这显然便是一朵下等灵药。 蚂蚁正常可不会叫,可眼前蚂蚁显然不正常,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警告着这个经常在它洞穴边徘徊的人类,这段时间,它几乎隔三差五就能觉察到他的窥探,今日总算忍不住下来了。 它们早就动过手了。 以向融的完败结束。 仅仅一招。 所以这次大蚂蚁四肢爬的飞快,又是冲了上来,锋利口器大张狠狠咬下。 周围都是湿滑青石,向融甚至不敢躲避,生怕一个不稳便落入死局,他低喝一声,二腿重重跺进泥土里,双手用力抓住那对口器,他竭尽全力,死死的合拢大张的口器。 蚂蚁的咬合力或许很强大,可张力却一般,一时之间竟然再无法张嘴。 向融拧转腰身,一记凶狠鞭腿甩在蚂蚁的侧身甲壳之上,巨力迸发,蚂蚁摔向旁边,趁胜追击的少年一步前跨,拔下插在墙壁上的短刀,一声低喝,猛地挥刀斩下二根触角。 血流不止。 倒地的大蚂蚁疯狂打滚,向融已经提前一步踩着崖壁跳到上方岩架,它顾不上这只蚂蚁,在岩架上飞跃,扑向深处那株草药。 碧蓝草药散发荧光,摇曳多姿,少年面露喜悦之色,刚想伸手去摘,身后便传来劲风,他面色一变,右手抓刀柄,左掌撑刀身,斜着横刀于身前,一团巨大阴影重重的砸了上来。 “彭……” 往后倒飞的少年后背砸在凹凸不平的洞穴墙壁上,传来阵阵剧痛,短刀也已经抛飞十几米远,虎口震得发麻,鲜血横流。 大蚂蚁已然陷入狂暴状态,如一头发怒的野牛,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倒地的它立马又爬起来,拼命姿态,又冲向了少年。 这种状态下的大蚂蚁,向融怎敢硬抗,只能慌不跌的躲避,他们的力量悬殊太大了! 好在失去了触角的蚂蚁感知弱了许多,向融一跃而起,紧贴着上方洞顶,双手紧抓吐出的钟乳石柱,觉察不到人的大蚂蚁愤怒之下,不停的撞击踩踏着周围的一切。 向融坚持了一会,这般凌空太消耗体力,他深吸一口气,脚掌一蹬石柱,向前方出口扑出,动静和气流变化终于使大蚂蚁捕捉到了向融的踪迹。 手脚满是倒钩绒毛的大蚂蚁轻而易举的顺着岩壁上爬,飞快的追向向融。 “糟糕!” 向融心头一沉,大蚂蚁的速度太快了,可他离洞口还有几十米距离呢! 大蚂蚁把坚硬脑袋当成了最强力的武器,撞向向融。 少年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挥拳硬憾。 完全不成比例的力量。 纵使是经过三个月瀑布锤炼的体修向融,仍旧禁不住这大蚂蚁的力量,身子在空中翻滚,踉跄止住身形,整只手臂软软的垂在一侧,可借此机会,他也算到了洞口,顾不上剧痛,连踩石架,冲出了洞口。 大蚂蚁愤怒的在洞穴内肆虐,终归还是没有追出去。 跑到林间溪水边上的向融大喘着气一屁股坐下。 右手骨折,五脏受损。 这次总算不是完败,好歹斩下了二只触手,令那蚂蚁的感知受挫极多。 少年鞠起一捧眼前清水,漱口后吐出带着鲜红的血水,他默默的盘膝而坐,从兜里掏出一颗金色圆丹。 一团迷蒙光芒缓缓笼罩他全身,温暖异常。 向融身上的伤势以极快的速度好转。 二个时辰后。 少年站起身,左手抓着右手肩膀,狠狠一扳。 “嘎吱……” 错位的手臂恢复。 疼得满脸汗水,微微有些扭曲的少年大口的喘气,恢复了不少的他用袖袍擦去脸上汗水,再度毅然决然的走向洞穴。 他今天一定要取到灵药! 天王老子挡着都没用! 洞穴之内,又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离着十几里外的茂密丛林里,有三人正徒步而行,走在前方的少年扛着一柄鬼头大刀,随意轻敲肩膀,身后的儒雅老者面带笑容,跟在最后面的老人默不作声。 “喂,卢庆。”扛刀少年笑眯眯的问道:“你们这破山里面真有宝贝么?可别诳我!” 卢庆,这位张家的大管家,向来以阴骘冷漠出名的家伙此刻竟然露出和善笑容,“刘少爷说笑了,再给我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刘少爷。” 儒雅老者笑道:“张尤所说若真,那确实大功一件。” 扛刀少年摸着下巴,神色怀疑:“丘老,你觉得这山里会有云灵石吗?我怎么丁点都觉察不到灵气存在?” 儒雅老者微笑道:“隐隐有所觉察,不过藏的极少,就不知道能有多少了。” 少年咧嘴笑道:“最好能挖出个百八十块,那就发财了。” 儒雅老者笑而不语,三人继续往前走。 突然,老者停步,看向左侧,微微眯眼,扛刀少年问道:“怎么了?” 老者沉声道:“那边有打斗声,在地底下。” 少年微微睁眼,说道:“地下?不会吧?难不成还有人捷足先登了?” 扛刀少年往右手吐了口唾沫,随后顺着头发往后捋,笑眯眯道:“走,去看看。” 地下洞穴。 这是向融第三次下洞了,他的身上满是伤痕,身形踉跄,左脚几乎只能踮着不敢触地,不远处的大蚂蚁也浑身皮开肉绽,左前足和后脚已经折断。 一人一蚁皆是筋疲力尽。 大蚂蚁可没有舍利这等宝贝帮助恢复,向融虽不能力敌,却愈战愈勇,三番二次,总算耗的它落于下风。 拖着疲惫伤躯的向融没有再管那拼命想要起身却屡次跌倒的大蚂蚁,走至灵药前,眼中满是激动之色,小心翼翼的摘下碧蓝灵药。 刚欲往洞口而去的向融身子猛地僵硬。 拄刀蹲在洞口的少年拍手称赞,笑呵呵道:“厉害,厉害啊,一人独战这只力量属性的八重蚂蚁,竟然还被你赢了。” 少年偏头看了一眼站着的儒雅老者,问道:“是体修吧?” 儒雅老者平淡道:“淬体六重左右。” 和向融年龄相仿的少年跳下洞穴,懒洋洋道:“青阳城谁家人氏?还是哪个宗派子弟,报上名来,说不定我还认识。” 向融小心翼翼的将手上灵药藏至身后。 轻微动作却惹得少年哈哈大笑,“丘老,你瞅见没,看样子好像还生怕我们抢他的破玩意呢。” 名为丘老的儒雅老者此刻正看着四周,微微皱眉。 扛刀少年踢开脚边一块石头,随意说道:“看你这模样,想来也不是什么出身家族宗门之人,行了行了,没人瞅的上你那破草药,走吧走吧。” 一言不发的向融紧贴着墙壁往洞口走,身子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可扛刀少年他们好像确实没有出手的意向,出了洞口后的向融顾不上受伤颇重的左脚,朝着红湖镇飞奔而去。 扛刀少年正蹲在地上和那只垂死却还张牙舞爪的大蚂蚁嬉皮笑脸,逗弄着它,那儒雅老者走至山壁处,抓起一捧灵药所在的泥土,轻嗅一会,面色逐渐沉凝。 “少爷。” 丘老沉声喊道。 “怎么了?” 扛刀少年微微一怔。 儒雅老者缓缓说道:“此地灵力稀缺,土壤贫瘠,按理来说是绝无可能出现灵药的。” “哦?” 扛刀少年见识极多,当即起身,一脚将眼前大蚂蚁坚硬头壳踩的粉碎,走至儒雅青年面前:“事出反常必有妖,此地……” 儒雅老者突然五指用力,整只手臂都没入眼前山壁之内,来回探索,片刻后眼神猛地亮起精芒,用力一扯。 一块晶莹如玉的椭圆形石头沾着湿润泥土。 “云灵石?”扛刀少年瞪眼道:“哇塞,真有呢!” 可儒雅老者神色却愈发奇怪,他转过身,掌心之上萦绕着极端汹涌的灵力,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山壁隔空拍出一掌。 山洞摇晃,石头碎土掉落。 呛了一鼻子灰的扛刀少年忙不迭的躲避坠落的石头,抱怨道:“丘老,嘛呢,搞事情啊。” 儒雅老者此刻正愣愣的看着前方。 少年抬起头,当即傻了。 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被灵力削去至少二米深的更深处山壁,三三二二的散发着荧光,竟都是一块块晶莹石头。 少年狠狠搓了搓自己脸庞,喃喃道:“不会吧,少爷我真有言出法随的天赋?走躺破山还能捡回八百十块云灵石?” 儒雅老者陡然回头,朝着卢庆低喝道:“去!宰了刚才那小子!若泄露此地丁点消息,我拿你们张家是问!” 卢庆一言不发的冲出山洞。 见到老者这般动静,少年也觉察不对,舔了舔嘴唇,有些难以置信:“丘老,你该不会觉得……” 儒雅老者手臂摸过眼前山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少爷,这回我们恐怕真的是发财了。” 能让一位灵婴说出这种话,不是区区百八十块云灵石能做到的。 少年眼中涌起滚烫温度:“矿脉?” 喜不自禁的少年面色突然一沉,说道:“我不放心那老东西,走,我们亲自走一趟。” 儒雅老者一怔,随后点头:“好,就依少爷所言。” 族里这么多嫡系,可儒雅老者最看好的从来都是眼前人,他虽平时吊儿郎当,但遇上事情,处理的一向滴水不漏。 少年转而握刀,眯眼说道:“我一直觉得那些游记小说里面写的反派都是蠢货,非要自视甚高,一次次给成长中的对手送人头,等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才后悔。” 少年狞笑着冲出山洞:“不好意思,我刘了新可不是蠢货。” 儒雅老者一边无奈少年的过分谨慎,对付一个淬体六重也要这般兴师动众,可一方面又觉得有些骄傲,这才是他看重的人! 远处森林的出口。 紧握手上灵药的向融死死的盯着面前拦路的干瘦佝偻老人。 卢庆一步踏出,干枯手掌抓着向融的喉咙,将其摁在身后树干之上,淡淡说道:“修炼之途,生死由天,你既已走上这条路,便该有横死的觉悟。” 少年拼命挣扎,却无法撼动那只覆盖着灵力的干枯手掌。 佝偻老者满意点头:“很好,没有问为什么,我喜欢你这种人,那就送你一个好死吧。” 卢庆五指猛地攥紧。 少年的喉咙并没有应声而断。 他胸膛处绽放出一阵刺眼金光,卢庆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翻滚倒地。 少年拼了命的朝已经能看见的红湖镇飞奔而去。 在林间穿梭的二人看着远处那道金光。 “乖乖,还真被碰上了。”扛刀少年面沉如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小子果然有来头!” 儒雅老者此刻也不由得庆幸,还好少爷此次谨慎,否则定有祸患。 红湖镇的热闹街道上,来往人群错愕的看着那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少年踉跄而奔,很快,人们便惊作一团,有个面色阴骘的干瘦佝偻老人一路飞奔,眼神可怕。 遥遥在望的路边店铺上,老李面馆的牌匾异常显眼。 向融跌跌撞撞的走上台阶,跌倒在面馆门口。 他翻过身,仰躺着大口的喘着粗气,闭上眼睛。 一路而来,搏命狂奔的少年一直紧绷着身体,可此刻却终于放松,如释重负 气怒交加的佝偻老人抬脚朝着地上的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狠狠踩下,这一脚,定要让这颗头颅像颗西瓜一样炸裂而开! 一只小巧绣花青鞋印在佝偻老人胸口。 卢庆倒飞而出,街道地上搽出一条十几米的白痕,匆忙起身的他死死的盯着门口站着的年轻女子。 “念者!” 卢庆当然觉察到了那股不同于灵力的奇异力量,心思狡诈的他虽然此刻暴怒无比,可还是选择缓缓朝后倒退。 这可不关他的事了。 再说,出手的人还多的是呢。 准备转身暂且退去上报消息的卢庆突然一僵,身子都变得异常冰凉。 身后小河旁,一个刚择完菜的年轻掌柜走上街头,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平静道:“我没说你可以走了。”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四章 矿脉现身 卢庆悚然一惊。 他甚至不敢动弹,因为他能够清楚觉察到,有一道无形念力,如锁链般层层捆在他脖子上,只要身后之人心念一动,就能够轻松勒断他的喉咙! 以卢庆的小心谨慎,竟然都丝毫未觉察身后有人接近! “是你……” 卢庆艰难的侧过头,眼瞳映入那张平静脸庞。 年轻掌柜或许在红湖镇普通人眼中只是个小有成就的面馆老板,可在卢庆他们这些消息灵通的修炼者当中,不可谓不震撼了。 青阳城的那位二家主亲自回红湖镇阐述事实,在一旁听着的卢庆简直头皮发麻,因为他亲眼见过那个年轻掌柜,普普通通,寻寻常常,除了那看上去好似不知天高地厚的冷静外,没有任何出彩之处。 他竟然是一个念者? 一个同阶念者山上多了去了,卢庆毫无所惧,他怕的是,这个年轻人的城府如此之深,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想起当时在小巷里的一幕,卢庆一阵后怕。 这小子哪里是什么平静,他是根本没将所有人放在眼里。 现如今,这年轻掌柜更是爬上了女子城主的风床,一朝得势,就连二家主都奈何不了,张尤在得知张千身死后,消失了整整一个礼拜。 回来的时候,张尤带回了那对老少二人。 嗅到死亡气息的卢庆心头慌张,表面却镇定异常,早年由红湖镇各种阴沟暗巷摸滚打爬才走到今天的卢庆有着常人没有的心志,沉声道:“戚掌柜!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年轻掌柜笑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果然是拳头越硬越好说话。” 此地的争斗已然引来一群镇上衙役,赶忙驱散了围观的众人,随后皆是面面相觑,胆战心惊,张家大管家? 老李面馆? 这二边都算是红湖镇的名人名地了。 年轻掌柜轻缓开口:“卢庆,我不杀你。” 卢庆紧绷的心神终于松了些,可是下一刻,他的表情便变得扭曲,紧紧咬牙,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声音,边上的衙役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闪电般一脚踹在佝偻老人膝盖后窝的年轻人,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异常响亮。 跌倒在地的卢庆身子剧颤,竭力咬牙忍耐,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从他边上走过的年轻人,他能一脚踹断他骨头,自然也能拧断他脖子。 低垂着头颅的卢庆眼中满是怨毒,却死死克制,不流露丝毫。 年轻掌柜淡淡道:“新仇旧恨,一并算了,既然是狗腿子,那总归得有点狗腿子的样子,你说是么?” 垂头的卢庆再次抬起头时,脸庞微微抽搐,却仍旧挤出难看笑容:“戚掌柜说的在理。” 在地上拖着右脚的佝偻老人一步一步的朝着远处走去。 走回面馆牌匾下的年轻人问道:“没事吧?” 坐在地上喘气的少年摇摇头,随后连忙道:“望哥儿,他们有三个人!” 戚望点头道:“我知道。” 一团无形念力在边上小巷里炸开,有二人一跃而起,跳至围墙上的扛刀少年笑眯眯的看着面馆前的几人。 儒雅老者笑道:“背后偷袭,年轻人不讲武德啊。” 戚望笑道:“老前辈难不成想使出闪电五连鞭让小子开开眼界么?” 老者摇了摇头:“马掌门的五连鞭我可不会,但……” 一条由雄浑灵力凝聚而成的赤红色灵鞭重重甩下,所过之处,空气都产生音爆之声。 戚望左跨一步,惊险避过擦身而过的灵鞭,地面、台阶之上出现焦黑痕迹,头顶的老李面馆牌匾更是碎成了二半,掉落而下。 一位灵婴境的随意一击,竟如此凶悍。 戚望咧嘴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 老者突然脸色一变,屋里二楼冲出一道黑影,一拳轰出,平淡攻击却让儒雅老者慌不迭的张开灵力屏障护在身前,同时身形暴退。 黑影的拳头更快,砸在了寸许厚的灵力屏障上。 老者蹬蹬的倒退十几步方才稳住身形,阴沉盯着眼前黑袍人,初一交锋,竟然还是他落入下风,主要是未曾有所准备。 蹲着的刘了新跳下围墙,拍手笑道:“早就听闻女子城主身边有一尊品秩不错的人傀,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少年直接忽视了年轻掌柜,直视着牌匾下皱眉的女子,拱手笑道:“白羊郡刘家,刘了新,见过千城主。” 千娴狭长眼眸睫毛轻颤。 白羊郡刘家。 好大的来头啊。 白羊郡素来有半郡王土半家地的说法,郡守府明面上是全郡之主,可真正细分,只有青阳城在其手上,而海尚城则列为刘家之地,一郡一家分庭抗争。 刘了新笑呵呵道:“城主大人好兴致啊,辞去职位,来此小镇开设面馆,莫不是为了体验凡俗生活?” 千娴似笑非笑:“是啊,我只是体验生活,可刘二少爷,你们刘家财富万千,以你的身份,也至于为了一株区区灵药害命?” 刘了新大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罢了,早知这体修小子是千城主的人,哪还有这么多事。” 扛刀少年挥手道:“城主大人,若有叨唠,烦请恕罪,我等告辞。” 一老一少走在街道上,缓步离去。 千娴三人注视着他们的离去。 走在街道上的刘了新手指来回摩挲,缓缓说道:“张尤想拿一堆云灵石来换那个面馆掌柜的命,这生意我之前觉得挺划算的,一个千娴,还不至于让我们畏首畏脚,只是没想到,这千娴辞职后,竟会跟这男宠隐居于此,真有意思。” 丘老沉声说道:“那人傀实力约莫小婴,可因为傀儡之厉,连我也无法奈何它,这千娴素来性子乖张,癖好极多,她究竟是因为专宠这新找的小白脸,才来了兴致隐居于此,还是……” 老者话没有说完,刘了新便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千娴必然不知道山里有矿脉,否则岂会允许手下那小子在洞穴.里乱蹦跶。” 刘了新眼神炽热:“一条云灵石矿脉啊,若是能有个二十里纵深,这回就真发财了。” 丘老想了想,说道:“那我现在回身一趟,禀报族里?” 刘了新笑道:“我来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趁这机会也能见见爹,都半年没看见他了。” 丘老动容,“此事有必要惊动家主么?” 刘了新微笑道:“说不定就是条二十里,甚至三十里的矿脉呢。” 丘老略有无奈,云灵石矿脉本就稀少,超过二十里的矿脉,都有可能催生云灵石王,价值暴涨,就算放眼帝国都找不出几条。 面馆门口。 略微恢复了些的少年向着年轻男女郑重道谢,随后又急匆匆的跑向镇尾。 千娴十指交错,疑惑道:“刘了新生于刘家,眼界奇高,怎么会因为一株灵药追杀向融呢?” 戚望淡淡道:“估计是发现了山上有云灵石吧。” 千娴眨了眨眼睛,“说起云灵石,这些天我在山上修炼时,偶尔也捡到几块,早些年就听闻这里有些许云灵石,传言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戚望说道:“不是几块,是一条。” 女子城主当即瞪大美眸:“哇,这穷山恶水的,有条云灵石脉?三里,五里?撑死了也就十里纵深吧?” 年轻掌柜遥望着镇子外绵延不绝的丛林,“也就二百里。” “二百里?!” 女子城主如遭雷击,彻底懵了。 戚望看着那如受惊野猫般炸毛的年轻女子,无奈道:“当了这么多年城主了,还是毛毛躁躁。” 千娴傻愣愣的看着眼前男子。 “二……二百里!”千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怎么可能会有二百里的云灵石矿脉啊!?” 闻所未闻! 云灵石对山上修炼者用处极大,这种钟天地神秀的宝物,蕴含着极其浓郁的灵力,可供灵修直接吸纳,比之平常需要一步步淬炼驳杂的天地灵力而言,进度加快无数倍! 然而云灵石的产量也极少,大多都被帝国内的几大势力牢牢抓在手里,帝国内最大的一条云灵石矿脉便地处下半国的帝都,足有八十里纵深。 按理来说,云灵石的效力在凝核期间最为管用,对聚婴后的修士就大打折扣了。 可但凡超过二十里纵深的云灵石矿脉,就能催生云灵石王! 二者的效用一样。 只不过前者对应凝核修士,而后者对聚婴修士也有作用! 一条八十里纵深的云灵石矿脉,每年可以开采将近三吨的云灵石王,供养了皇室大半的聚婴修士,令无数宗派势力眼馋至极。 天下半古,皇室占七成! 究其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那条云灵石矿脉! 二十里以下的矿脉,三生古国没有几千,也至少有三位数,可超过二十里的,区区十几二十条。 所以一旦这二百里的矿脉消息传出,千娴都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这个小镇,会顷刻间成为三生古国山上修炼界最热闹的地方! 年轻女子越想越心神颤抖,二百里这个数字着实吓到她了。 戚望揉了揉她脑袋,安抚道:“无妨,他们发现不了的,山里裸露在外的矿脉只有四五十里,更深处的那些都被人截断了。” 千娴敏锐的捕捉到了不对:“被人?这条矿脉早就有人发现了?” 戚望目露追忆之色,说道:“是啊,一个老疯子,躲在地下几十年了,这条二百里的矿脉,都被他一个人独占了。” “是谁?” 千娴急忙追问道。 可见到戚望那笑眯眯的模样,千娴忍不住恨恨一拳砸在他胸口:“又来!不说拉倒!” 戚望反手抱住她柔软娇躯,笑道:“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安心修炼就行。” 千娴皱着好看的眉毛,转而担忧道:“可五十里的矿脉,也足够让下半国动荡不安了,红湖镇定然安稳不了。” “是啊。” 戚望难得的叹了口气,说道:“面馆才开了半年。” 千娴气笑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的是面馆,我说这个镇!” 戚望说道:“不着急,先看看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走一步看一步。” 老李面馆的争斗,前半段围观的人们还看的真切,可当镇上衙役来了后,大伙都被远远驱赶,后来只能看见一瘸一拐的张家大管家卢庆走出。 这下算是沸腾了。 好事者纷纷传言,老李面馆新来的老板娘是个山上修炼者,毕竟能一脚踹飞卢庆,而年轻掌柜好像也有不弱的拳脚功夫,事情越传越玄乎。 戚望和千娴走进屋里。 中年人坐在通往二楼的木梯上吞云吐雾,他盯着戚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行啊,你小子,藏藏掖掖的,你和方物一样,早就是修炼者了吧?” 千娴好笑的看着年轻掌柜在原地挠头傻笑。 他只有在眼前男子面前,才像个…… 正常人。 李德摆手道:“行了行了,别再这杵着了,该干嘛就干嘛去,反正这间面馆我已经交到你手上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要是哪天不想开了也随你心意,你们这些飞来飞去的修炼者,怕是一天就抵得上这小面馆十年挣得钱。” 戚望连连笑道:“开的开的,老李面馆半辈子的招牌,哪能说丢就丢。” 中年人冷哼着起身,背着手上楼,转身后却止不住的笑意。 小镇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可落在有心人眼中,却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坐在面馆门口小凳上的戚望磕着瓜子,看着外面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春雨,年轻女子趴在他大腿上小憩。 阴沉天空,突然划过一道白虹。 年轻掌柜磕着瓜子的手一顿,“三天了,总算来了。” 猛然惊醒的年轻女子直勾勾的看着那道落下的白虹,难以置信:“刘厌竟然入古了?” 戚望平静说道:“白虹无尾,气势薄弱,也就最近才入的吧。” 刘厌,自然便是刘家那位惊才艳艳的家主了。 千娴苦笑,说得轻巧,可一郡一家对峙近十年还相安无事,主要就是实力对等,可如今刘厌大张旗鼓的不掩踪迹,明显就是想给郡守府一个下马威。 修炼之途,凝核为入门,而入古,算是九成修炼者穷其一生追逐的巅峰了。 红湖镇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不知所措的听着耳旁炸响的一次次巨大声响,现在虽在下雨,可明显不是雷声啊。 人们尽皆看向镇外小山,伴随着巨响,还有地动山摇的动静,这些凡夫俗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面色发白,还以为是什么妖物出世。 片刻之后。 近百米的丛林被肆虐的一塌糊涂,一个十几丈深的圆形巨坑清晰可见,一道修长身影低头看着下方洞窟内满满当当的无数荧光,仰头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惊憾一并吐出。 他看向左手边一路蔓延的碧绿丛林。 以他这个角度,自然能见到下方的一切,若没有这些萤石,谁也不会注意到异状,可既然出现,他再仔细一看,那些生长的格外茂密青翠的树木,一路蜿蜒,就像一条趴着的巨蛇。 半空中乘坐着一只白鹤的那对老少也是呆滞的看着下方。 “少爷……” 丘老喉咙上下滚动,艰难说道:“你这言出法随……也太准了吧。” 刘了新使劲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庞,长吐一气,狠狠甩头,震惊道“这他娘的,怎么也有五十里吧?!” 一想到这个数字,刘了新就头皮发麻。 这里的动静太大了,根本不是刘家能够掩盖的,接下来的二天,镇上的人们便见到一波波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各种修炼者蜂拥而至,骑虎乘鹤,飞檐走壁,甚至身化白虹,跨空而来。 无比热闹。 但很快,就变得疯狂至极。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五章 青宗仇惑 自从三天前那道白虹落下后,红湖镇大大小小的商铺,超过大半都打烊歇息,山下人实在不敢和山上人打交道,以往走在路上,成千上百个人里也许会有一个修习灵力的修炼者,而现在。 走在路上,百八十人里面,少有一个凡俗人。 虽然当今圣上三令五申,不允许山上仙师干扰凡俗人生活,可规矩是规矩,真出了事,谁遭得住啊。 红湖镇这几天,每隔一会就有人当街干仗,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还全是上天入地的那种,红湖镇的百姓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早早关紧屋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镇上仅有的三五家客栈住的满满堂堂。 隔壁的迎客客栈,那对老夫妻早早的躲了起来,可架不住当地镇守接二连三的“拜访”,哭爹喊娘的让他们重开客栈,二夫妻本打算扔了客栈钥匙就跑,可没办法啊,人家硬是说要给钱住宿,不然违反律法。 那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开呗。 气氛越来越凝滞,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也越来越重。 整个红湖镇,唯有一个例外。 老李面馆。 门口竖了块牌子:店内禁止打斗。 刚开始还有一帮子不信邪的。 几个凝核的帮派子弟被一股脑的踹出大门,随后上了二个雏婴,还是横七竖八的倒在了门口。 这下热闹了,这间名不经传的小面馆,成为了红湖镇除了山外大洞最有趣的地方了。 直到一个小婴境界,在海尚城成名已久的汉子被一拳轰的吐血倒飞,惊惧退去后,人们才第一次认真审视这间小小面馆。 门口站着的铁塔般的黑袍人,依靠在黑袍人身侧的妖娆女子。 实在忍无可忍的女子索性撕下了面皮,令无数人倒吸冷气,乖乖,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这位爷。 柜台后,年轻掌柜一如既往的拨弄算盘,清点账目。 突兀的,青年霍然抬头,直视着南方。 摘下面皮,恢复倾城容貌的女子城主狭长眼眸正慵懒扫视着屋里的几桌客人,觉察异常后回头好奇问道:“怎么了?” 戚望微微摇头,说道:“没事。” 千娴撇嘴,不想说就不说呗,什么没事。 她并未见到,戚望那垂落在柜台下,微微颤抖的手掌。 此时此刻,下半国,南部边境。 荒芜的戈壁滩一望无际,再往南一百里就能见到树立的黑色石门,这片二国交界处的敏感土地,半空中却有着一个缓缓蠕动的巨大黑洞,亘古不变,不时有光芒闪烁,奇异纹路接而亮起,很快就会有人走出。 这些来自三百诸国的各方修炼者一落地便震惊的看着四周黑压压的铁骑。 见鬼。 黑甲蛇纹,金色簪缨。 这难不成是三生古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蛇铁骑吗? 当代的贤明圣君,就是率领这只铁骑,平定八方,在南北二域边境来回转战,以雷霆手段,凭少胜多,接连打了六场被无数中等国都奉为经典的漂亮战役。 就连极度扩张的古诺,都于此受阻。 像这种传送通道,每隔二万里就有一个,皆由青宗出手构建,不属于任何国家或势力,落下的众人们虽不担心安全问题,但还是禁不住那一双双摄人目光的注视,急匆匆的从一侧离去。 在不远处的小山包上,身披五爪团龙服饰的男子负手而立。 “父王!” 小脸精致的宫服女子抱怨说道:“我们千里迢迢的跑这鬼地方,都等了四个时辰了!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就算是青宗执事降临又 怎样?我们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呀。” 男子抚须笑道:“再等等。” 身份尊贵的宫服女子轻哼一声。 他们可是从一周前就自帝都出发,日夜星驰,一路赶至这南域边境,听闻是来接个青宗的外放执事,青宗确实势大,可男子亦是三百诸国的一方国主,如今的三生古国节节日上,大有一举突破中等国度的迹象,何需对一个执事如此隆重? 随行而来的众多大臣,武官倒无谓,可大多体弱的文官就遭殃了,丞相和太傅留守帝都掌管大局未曾来此,可三公九卿有大半都被这位圣君一纸诏令扯了过来。 双鬓斑白的司徒、司空,和年纪最大的大鸿胪已然苦熬不住,可见到那位帝主都纹丝不动,只能暗暗咬牙忍下。 半空中的虫洞再度泛起一阵波动。 有一队人快步走出,位于二侧,气息雄厚,统一着黑白阴阳服饰,目不斜视。 随后,二道人影一左一右,踏空而出。 人群纷纷抬头。 “二个执事?” 宫服女子一惊,情报有误?竟然来了二个青宗执事? 同为入古,可青宗走出来的入古和他们这些诸国内的入古,可谓天壤之别。 “来了!” 衮服男子眼中涌上炽热之色。 紧接着,令诸多大臣和宫服女子心神剧颤的一幕出现了,二队黑色阴阳服饰的护卫,齐齐单膝跪地,二个青宗执事亦是低头。 聚婴跪迎。 入古俯首。 这阵仗。 见鬼了! 再然后,一个麻衣布衫的男子缓步而出,他的相貌只能算是平常,气质内敛,眼眸随和平淡,不露锋芒。 名号宣赫的帝主快步上前,熟络如多年未见的好友,大笑道:“兄弟,终于回来了,为兄对你日思夜想,听闻你近日会达,为兄实在按耐不住,索性走上一趟边境。” 周遭大臣听的纷纷冷汗直流,这位黄袍加身的一国之主,怎么话里话外都像是…… 讨好呢? 男子笑道:“大哥,你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宣赫帝主神色古怪:“我这排场,哪里大的过你这阵仗啊。” 男子微微一笑,目光在不远处的诸位大臣上扫过,“都是些老面孔啊。”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 看这模样,难不成有过交道? 可不应该啊,他们无论怎么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自己记忆里有这张脸庞。 宣赫帝主开口笑道:“这次回来,有何打算?青宗下放的通知是言明你为分宗执事,监守一国。” 麻衣男子风轻云淡,“监不监国的,没什么兴趣,只是累了,想回来歇歇,游山玩水走一走。” 帝主说道:“怎么,在外面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男子只是轻声道:“修炼世界,残酷无比,有些倦了罢了。” 帝主拍了拍他肩膀,“行,回来歇歇也好,程冉,来!” 高挑艳丽的美妙女子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帝主笑着说道:“你刚回来,国内变化极大,这样吧,就让程冉跟着你吧,这丫头伶俐机巧,给你做个侍女正合适。” 不仅女子愣住了,就连周遭大臣都忍不住心头一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侍女? 这宣赫帝主平日最为宠爱这颗掌上明珠,如今竟然令她为一人作侍女? 一国公主,身份何其尊贵? 这个陌生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女子呆愣一会后,怒声打破了沉静气氛:“父王!我才不会给他当侍女!” 向来和颜悦色的男子此时却沉下脸,喝道:“放肆!” 女子受到呵斥,当即红了眼睛,泫然欲泣。 麻衣男子看了一眼满是委屈的女子,笑道:“公主千金之躯,大哥莫要玩笑了。” 宣赫帝主一急,连忙想要开口,麻衣男子却是问道:“大哥,最近这帝国内有无什么热闹有趣之地,闲来无事,我倒想去逛逛。” 帝主眼角余光瞥向边上白发苍苍的老人,位列三公的太尉在脑海里迅速的过了一遍,立马答道:“上半国近来相对无事,若要列举,也就山海宗听说有个疑似中等灵根的弟子,惹得沸沸扬扬,再就是毒鬼老人的一处隐居之地被人发现,引许多人前去瞻仰。” “下半国的话,就热闹了许多,流火郡的三生府此届招生涌现许多绝顶苗子,轰动不小,问道门的门主传言羽化,真假未定,三五山有一只三等灵兽进阶成功,威势滔天,清扫了整座山脉,还有……” 太尉想了想,继续道:“还有就是昨天才收到的消息,并未确实,在白羊郡的一座小镇,发现了五十里的云灵石矿,目前下半国的大半势力都往那去了。” 宣赫帝主都忍不住一惊:“五十里?哪个镇?” 太尉急忙点头道:“是的,传言是有五十里,目前已有探子前往,确认消息,至于镇的话,应该是叫……” 太尉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尴尬站着。 “红湖镇。” 麻衣男子说道。 “对对对!红湖镇!”太尉松了口气。 宣赫帝主笑道:“没想到兄弟人在外,消息还如此灵通。” 男子说道:“恰好撞上了,知晓此事,而且那条云灵石矿脉,并非五十里。” 宣赫帝主点头说道:“也是,一个边陲小镇,哪里会出现这种天材地宝,估计是谣传的夸大之词吧。” 男子失笑摇头,不过并未多说,道:“那大哥,就此拜别,我闲逛几日,回头再上帝都登门拜见。” 帝主哈哈大笑:“行,没问题。” 麻衣布衫的朴素男子径直离去,那一排黑白阴阳服饰的青宗护卫迅速鱼跃而回虫洞之内,落在最后的二个青宗执事对视一眼,一人落下,站在头戴王冕的宣赫帝主面前,平淡说道:“程莫,仇惑此次归来,乃我青宗长老亲下旨意,他之行踪,皆由当地分宗归拢收集,负责隐匿,三生帝国不得以任何手段插手,但凡泄露……” 青宗执事语气平淡的如说一件寻常之事:“人泄杀人,国泄灭国。” 一言不发的宣赫帝主收敛脸上笑意,默默看着这一队人的远去,更别提周围大气都不敢喘的大臣们了。 青宗行事,除了霸道绝伦外,还言出必行。 一个青宗执事所说,作为一国之主,程莫还不至于如此忌惮,可一旦扯上了高高在上的青宗长老,那等人物,尽皆站在北域巅峰,一语之下,确可令一方小国动荡,甚至灭亡。 宣赫帝主望向美丽女子,缓缓问道:“你可知晓大康王朝?” 女子咬唇低声道:“十五年前被古诺灭国的下等国度。” 男人自嘲笑道:“是啊,世人只知大康王朝被古诺灭国,却无多少人知晓当时的惨状,灭国之战,向来残酷无比,我十五年前,站在大康首都,看着那些尸横遍野,我就发誓,永远不会让三生走上这种结局。” 衮服男子缓缓说道:“你以为城破而死就完了吗?大康王朝,上至王公贵族,皇室宗亲,下到大臣后妃,宫女百姓,不少于十万人,尽皆被掳,男子日日为奴,女子夜夜成娼,二军会师之时,还举行了献俘仪式,命令一国帝王及其后妃、宗室、诸王、驸马、公主都头缠帕头,身披羊裘,袒露上体,到宗庙前行所谓的牵羊礼,在万众瞩目下,无论男女,赤身裸体,沦为牲畜。” 程莫深吸一口气,“从那日过后,我就竭尽全力,不敢有一丝懈怠,从默默无闻的十三皇子,一跃而出,成为这三生帝国的宣赫帝主,我未曾放松,因为我怕啊,怕那些不被世人知晓的一幕幕却活生生出现在我们的土地上。” 女子嘴唇微微发抖。 程莫轻声说道:“他叫仇惑,你们很多人知道却不认识他,一是因为他毁容之后相貌更改,二是当年的他,只不过是一介小卒,侥幸在八年前的诸国争霸开幕式上见过在座诸位。” 在场所有人霍然睁眼,无比震动。 “仇惑!” “八年前的诸国争霸,那位传世妖才的跟随者之一?!” “我三生古国有史以来,第一个闯入天骄榜前一百的!” 这个名字太响亮了,青宗虽然封锁消息,大多数人不知晓诸国争霸发生的事情,但许多站在其中顶尖位置的,还是有许多内幕流传。 程莫轻轻道:“你自认身份高贵,瞧不上那个模样普通的小子,可在仇惑眼里,你一个小国公主,别说侍女,就算当个贴身丫鬟都配不上。” 女子黯然失色。 大军调转,对着帝都而去。 风沙丘土中的貌美女子久久伫立,片刻最后,咬唇猩红的她朝着大军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袭麻衣背影。 漫天尘土中步行的麻衣男子手上把玩着一枚漆黑金属碎片,来回拧转,这看似普通的金属碎片,平淡无奇,可每过一段时间,其上都会突然涌现无数灿烂星辉,仿佛有星河浮沉,神秘莫测。 小小一枚碎片,却仿若蕴化天地。 在这个方向的尽头,是一座世俗小镇,却人满为患。 熙熙攘攘的面馆里,年轻掌柜身处喧闹,却仿若置身寂静,他遥遥望着北方,仿佛视线穿透了无尽距离,看见了那一枚漆黑的金属碎片。 年轻掌柜轻声呢喃:“好久不见,老伙计。” 在这一刻,遥远北方,麻衣男子猛地停步,怔怔的看着手上那枚绽放万丈星光的铁片,愣愣发呆。 蒙尘神物,耀眼璀璨。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六章 老黄历 如今,下半国诸多势力,大半集结在红湖镇。 凝核遍地走,聚婴常现身,下半国五郡之内的势力,皆有先遣部队抵达,暂且观望,目前局势并不明了,各方人路背后都有眼睛盯着这里。 名面上的对峙者,还是二方。 一方是率先发现矿脉的刘家,本地势力,刘厌已入古,勉强能够震慑群雄,还有一方,自然便是红湖镇隶属的青阳城,那位郡守府亲派而下的新任城主。 半古境界的王毅,带来一只千人护卫队,尽是修炼者,据说是郡守府那只镇守边境的白羊军的预备部队,精通合击,纪律森严,在王毅这位饱经战场洗礼的悍将手里,足以匹敌入古。 郡守府派王毅接任青阳城,本意是以雷霆手段打压心怀鬼胎的城中势力,没想到还凑巧碰上了云灵石矿脉一事。 所有人都在等。 五十里的云灵石矿脉,定会催生云灵石王,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产量了。 一个刘家的刘厌,一个王毅和千人护卫队,二者只能镇得住在场的这些人,可压不住他们背后的各双眼睛,风声早已传出,闻风而动的不知几许。 往年历代的云灵石矿脉挖掘历史上,也出现过二十里的矿脉,却能开采出一吨半的云灵石王,同理,二百年前,上半国风泸郡的一户大族,耗费无数代价,夺下了一条四十三里的矿脉,最后每年却只采出六百斤的云灵石王。 那张姓大族之后落魄如此之快,以至销声匿迹,很大程度上皆是因为掏空家财却回报微薄而导致的。 这条矿脉,只要能有一吨半左右的迹象,便足以掀起又一次腥风血雨。 刘家和王毅各自派遣了一半的矿工,日夜开采,小镇里的人越来越多,这些高高在上的修炼者对镇上大多的平民百姓无疑是种很大的冲击。 就这几天,镇上许多普通人都拖家带口,变卖了房子家产,选择离去。 李德这几天都没去面馆,只是坐在巷子门口,看着那些认识的亲朋好友接二连三的搬走,除了因为不想战战兢兢的和修炼者打交道外,更多的是,这些买房买地的修炼者出手太大方了。 就这些破屋子,破田地,动辄几十上百两银子,寻常百姓辛苦一年最后能挣几许闲钱? 有这么一笔钱,省着点花,足够他们上大城安居乐业一辈子了。 中年人坐在那颗百年老垂柳下抽着旱烟,默默的看着来往反复的人群,满是烟火气的小巷子,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空空荡荡,偶有几户不愿意走的,也多是上了年纪,不愿离开故乡的孤寡老人。 有个刚从乡塾回来的青年喊了一声:“伯父。” 李德让开半个身子,蹲在青石的一侧,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下,问道:“乡塾里还有娃在上学么?” 孤身一人的王温摇头说道:“前几天刚出事,衙门就让人来停课了,我是剩了些书在课堂,顺路取回来了。” 李德问道:“你不走么?我听你家边上的几户说,那些山上仙师说你家风水好,愿意出三百两银子。” 王温笑道:“孜然一身,在哪不是家,不过房子好歹是我爹娘生前留给我的最后东西,卖了可惜,就算私塾不开,手里总归还有二块地可以养活自己的。” 李德手上烟杆轻敲青石抖落烟灰,突然说道:“王温,你喜欢我家方物很久了吧?” 年轻人略有尴尬。 李德哼了一声:“打小就喜欢借跟着戚望的名义,一次次的往我家跑,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到一样。” 王温无奈一笑。 李德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说实话,我倒是无所谓,可惜啊,那丫头心思你也知道,怪天怪地,也只能怪你自己没那福气咯。” 王温双手捏拳,端坐在青石上,微笑道:“我喜欢她,并不一定要她也喜欢我。” 顿了顿,青年继续道:“再说了,王温何德何能,配得到她的喜欢,往后岁月如此悠久,说不定百年后,我就是一捧黄土,而她,依旧青春靓丽是如今模样,这么一想,只要她能过得好,便已是我最大的幸福。” 李德讷讷无言。 一只大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不知何时而来的的年轻掌柜俯身笑道:“世有三千疾,唯有舔狗不可医。” 青年没好气的扳开年轻掌柜的手,“你管我!” 戚望一拳砸在他胸口,笑道:“镇上会越来越不太平,往后的红湖镇,会因这条矿脉成为山上修炼界的盛地,往来都非凡俗人,你真不走?” 王温还了他一拳,摇头走向小巷深处。 年轻掌柜笼袖靠着树干,“李叔,你什么打算?” 李德想了一会,朝着男子伸出手掌,后者一愣,莫名其妙。 “给钱!” 李德瞪眼道:“老子辛苦半辈子了,总算能歇歇,老子也要周游三百诸国去!” 戚望挠挠脑袋,龇牙咧嘴,取出一个装满金子的钱袋,李德打开瞧了一眼,忍不住咂嘴道:“你们这些修行者,真是钱比土多。” 戚望笑道:“让李流枝跟着你一起吧。” 李德点头道:“行,反正这面馆我是交给你了,你自己折腾吧。” 中年人抛着手上的钱袋。 少年时,谁不曾向往大千世界。 趁着现在人至中年还走得动,儿女不忧,索性就走一趟这三百诸国。 当天早上,收拾完细软的李德便带着呆愣青年出城而去。 年轻掌柜站在城门口遥遥相望,待到地平线上再无二人身影后方才缓缓转身,刚想回面馆,他脚步一僵。 有一男一女从远方而来。 麻衣布衫的青年走在前方,沉默不语的貌美女子跟在后面。 青年二指无时无刻不捻动、翻转着一枚漆黑金属碎片,他缓步入城,和年轻掌柜擦肩而过,跟在身后的貌美女子只是瞥了一眼相貌俊秀的掌柜便收回目光。 前方的青年突然驻足,紧皱眉目,他回首一望,正巧对上那年轻掌柜的平静神色。 无喜无悲。 青年停步,女子自然不敢再往前,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麻衣青年未觉异常,继续前行。 年轻掌柜低头在一侧,缓慢前行。 女子无意间眼眸一扫,却见到那站在路边垂首的年轻掌柜,嘴角微扬,似有讥讽弧度。 他的自语喃喃声无人能够听见,“我的东西,你拿着不怕烫手么?” 小镇如今没几家开门的,所以仇惑和程冉自然而然的来到了老李面馆,程冉意外的看着柜台后面站着的女子城主,她平日里也经常随父王出行,旁听朝事,对于这位连父王都赞不绝口的女子城主,程冉可是见过不止一次的。 同样,千娴也万分惊讶,这一条矿脉,竟然将帝国的公主都吹来了? 仇惑轻咦一声,奇异目光在女子城主上下扫动,赞道:“初阶念者,竟有如此坚韧、凝实的念力,殊为不易。” 千娴悚然一惊,她如今念力内敛,可眼前男子一眼就瞧出她底细。 如此年轻的入古强者? 年轻掌柜走进屋里,淡淡说道:“二位客官,住宿还是吃面。” 仇惑看了他一眼,取出二枚碎银放在桌前,“两间屋子,两碗清面。” 戚望绕过他们二人走回柜台后,收起碎银,千娴随之走进后厨。 程冉暂时断绝和千娴叙旧的念想,跟着仇惑坐到了二楼靠窗的一张木桌,一路上都默默无言的仇惑突然开口问道:“你认识那个女子?” 这是程冉一路走来,头一回听到仇惑主动开口问话,当即坐直了点身体,小声道:“是的,她叫千娴,执掌此地青阳城的城主之位十年,最近才辞去职位。” 仇惑左手握拳托着脸颊一侧,看着镇外远处烟尘弥漫的丛林,平淡道:“你不用这般拘谨,我无需你当侍女,既然你爹硬要让你跟着我,你就熬熬,且当和陌生人同行,游山玩水一趟。” 程冉咬唇说道:“不敢,程冉听凭仇公子吩咐。” “啧啧,” 麻衣青年眼神怜悯:“心有不忿,却还要强颜欢笑,有意思么。” 程冉小脸微白,急忙说道:“仇公子,你误会了,我……” 仇惑不耐的摆了摆手,捻起桌上的一粒花生米,说道:“你,程冉,三生古国的公主,身份何其高贵,你爹程莫,更是誉为古国千年难得一见的贤君,举国蒸蒸日上,你从出生起,经历的就是太平盛世,所以你心底有着纯粹的高傲,就算因你爹原因此刻委屈求全,其实心底也看不上我。” “天骄榜一百又如何,青宗执事又怎样?一个勉强入古之人而已,虽然稀少,可你也和这类人打过不少交道,你程冉也许心底并不讨厌我,只是觉得,你爹居然让你跑来和一个你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委身,这才让你觉得最为凄苦的,所以连带着对我有所怨意,这是人之常情。” 女子怔怔无言。 仇惑突然笑道:“你知道你爹为什么这么渴求力量,病态般的呕心沥血,也要提升国力吗?他应该和你说过大康王朝的事情了吧?” 麻衣青年虽然在笑,可言语冷酷无情:“我倒是知晓些老黄历,我这名义上的大哥,程莫,还是十三皇子的年轻时候,喜欢外出闯荡,在没有遇见你娘之前,他认识过一个世族女子,身份显贵,你爹和随行的那个兄弟同时喜欢上了他,后来那女子没选择他,你爹黯然回国,沉醉酒色,顺应上代三生国主的意思,娶妻生子,外就藩王。 “可十五年前,他突然疯了一样在你爷爷大殿前跪了二天二夜,最后带了一只千人骑军,万里奔袭,最后赶到大康王朝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废土。” “当年他那兄弟,就是大康王朝的最后一代帝主,那心思念想的女子,就是在宗庙前行牵羊礼的大康皇后。” 程冉放在桌下的双手绞的发白,嘴唇颤抖,死死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 仇惑的声音平静,语言苍白无力却直入人心:“一国帝主,成了亡国.之君,最后被脖系麻绳,跪伏前进,母仪天下的一代绝色皇后,前后轮换几十人日夜欺凌,最后被扒光衣服,在几十万人的注目下,匍匐着被人牵行。” 程冉再看向那麻衣青年的眼神变得恐惧。 麻衣青年微笑道:“这就受不了了?我可还没告诉你,他们的女儿,当时才豆蔻年华,便被一群粗糙武将玩弄不歇数日,生生谷道破裂而死,我还知晓,他们掳走的十万人,在后来的遇见的困局中,都被当作二脚羊,宰杀烹煮以解粮草断绝危机。” 麻衣青年伸手挑起女子尖俏下巴,嘴角一扯:“如今古诺就在边境虎视眈眈,其余四国亦是蠢蠢欲动,程莫害怕,他太害怕了,所以他才会放下架子,千里迢迢的跑到边境对我示好,甚至让他最宠爱的掌上明珠不惜给我当侍女,甚至于说,暖床丫鬟也无所谓。” “他程莫自己可以不怕死,可手底下的万千臣民呢,可眼前的儿女嫔妃呢?” 仇惑看着那浑身颤抖不止的女子,摇摇头,终于不再继续,只是轻轻道:“盛世女子万两金,乱世女子一升米。” 有个年轻掌柜从踩着木楼梯缓步上楼,将托盘里的二碗清面放在桌上,微笑道:“二位客官,面来了。” 仇惑只是对着那泪流不止的女子轻声道:“吃面。”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七章 入古刘厌 戚望走回楼下柜台,趴在柜台上双手托着下巴的女子身体弧度惊人,眉眼风情妩媚,狭长双眸扫了一眼二楼靠窗座位的二人,笑眯眯道:“楼上咋回事呢,吃碗面还哭哭啼啼了。” 戚望微微耸肩:“也许是你面做的太好吃吧。” 女子脑袋往后砸在青年胸膛上,“埋汰我?” 年轻掌柜无可奈何,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翻着账本,这些天来面馆收入夸张,很大程度是缘由这些修炼者出手大气,动辄就拍出一枚银锭,吃喝住宿都往里面扣,按红湖镇的物价,住上三五年的都花不光。 肩膀挂着一条毛巾的小二向融,在店里来回忙碌,眼角余光见到门口站着一老一少,穿着碎花红裙的小女孩用力的向他招手。 向融小跑过去,双手使劲的在身上干净处擦了擦,蹲下身笑道:“丫头,好点了没有。” 小女孩笑容灿烂,用力的点了点头,面色比起以往好了太多,不复苍白模样,甚至能够自己下地走路。 老郎中在一旁抚须笑道说道:“你带来的药效果很好,丫头的病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了,我们此次来,主要是为了向你告别,镇上如今不太平,往来都是修炼者,不适合我们这些普通人。” 小女孩脆生生道:“大哥哥,谢谢你,我和爷爷要走了,爷爷说会带我去找我爹娘的。” 向融笑着点头。 小女孩走上前,伸手抱着少年的脖颈,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的退回:“大哥哥,再见!” 向融站在门口,遥遥向着离去的二人挥手,小女孩一步三回头,二人身影最终还是消失在街道尽头,小二乐呵呵的回到大堂,继续干活。 女子城主注视着来回跑动的少年,偏头问道:“向融的修炼怎么办?我这还好,在哪都一样,可他这体修,没了瀑布可就麻烦了。” 年轻掌柜合拢账本,沉吟些许,说道:“等忙完这阵吧,我会想办法的。” 千娴刚想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声响,动静之大,令不少人猛然一震,镇里的诸多人都跳上屋顶、阁楼,如蝗虫般密密麻麻覆在红湖镇的高处,眺望镇外小山。 “好强的灵力波动!”千娴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年轻掌柜的手朝门外奔去,此刻,任何人都能见到城镇上方二道不停交错的人影。 “刘厌和王毅怎么干起来了?分赃不合?” “放屁,有个鬼的赃,我刚从山里出来,五十里的矿脉,都挖空了还没云灵石王。” “挖空了还没云灵石王?” “奇事啊!这么长的矿脉竟然没石王,不会被谁偷偷摸摸私吞了吧?” 四周人群纷纷扬扬,议论不断。 千娴眨了眨眼睛,面色古怪,怕是二方都认为有人神不知鬼不觉顺走了石王,可就是没人敢想,其余这条矿脉连一半都没挖到。 战斗持续了片刻,众人还没过瘾,双方便落下,刘厌初入古,而王毅亦有千人卫队加持,不搏命怎么分得出生死,气糊涂了胡乱出手罢了,此番都冷静下来。 镇上的各方势力之人都鱼涌向山中。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啊,五十里的矿脉,竟然催生不出云灵石王,匪夷所思! 王毅和刘厌放开钳制,下半国的各方来人尽皆大展神通,挖地三尺,寸寸搜查,一整就是一个礼拜,最后都个个大眼瞪小眼。 真没! 被人偷偷摸摸顺走了? 这更不可能了,二人开采的人,时刻都互相监督,还有无数其余势力之人暗中窥探,再说了,这么一条矿脉,再少也有几百上千斤云灵石,怎么无声无息的搬走? 山中一处临时搭建而起的营地,刘厌面沉如水,门口站着的刘了新和丘老对视一眼,理智的选择了闭嘴不言。 还以为捡到了飞来横财,没想到大失所望。 刘厌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全挖空了,丁点云灵石王的迹象都没发现。 大凡矿脉,中端为灵力最为浓厚之地,催生奇物,可这条矿脉着实奇怪,整整一条五十里的通道,竟然如出一辙,并无灵气特别集中之地。 没有云灵石王,五十里的矿脉又怎样?无非是二、三条二十里的矿脉加起来罢了,价值暴跌! 刘厌无愧为一家之主,情绪转换很快,他重新坐回位置上,沉声道:“没有石王也是好事,省的招来其余势力的觊觎,一条五十里的云灵石脉,我们还得能吃得下。” 一旁的丘老迟疑道:“家主,就怕王毅他们不答应,此地毕竟隶属青阳城。” 刘厌冷笑道:“这架可不是白打的。” 丘老苦笑摇头,家主果然是家主。 刘了新竖起大拇指,“爹,牛逼!” 又过了三天,轮番掘地三尺的各方势力终于心灰意冷,确认了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纷纷离去禀告,也有一些不信邪之人还在镇上等待,可后来见到刘家浩浩荡荡几千人入驻小镇,逐步搭建完善开采流程,这下才死了心。 一队铁甲森森的护卫出现在红湖镇主街之上,骑着高头大马的威严武将翻身下马,大踏步走进老李面馆,一眼就见到了妩媚女子,哈哈大笑,“城主大人,好久不见!” 千娴微笑道:“王都尉,如今的城主,可是您了。” 王毅瞥了一眼柜台后的年轻掌柜。 初阶念者。 模样尚可。 普普通通。 王毅不再关注,看向千娴,抱怨道:“千娴,你这一走,老头子把所有破烂摊子都丢给我了,这段时间可把我折腾够呛。” 千娴笑道:“都尉大人能者多劳。” “得了吧。”王毅恨恨道:“你知道,我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琐碎复杂的事情了,我一接手青阳城,这个不能杀,那个不能打,还要找证据,逐步上报才能抓人,这他娘的,还怎么整。” 军伍出身的王毅眼珠子来回转动,搓手笑道:“千娴,要不你考虑考虑,再当个几年城主?你放心,要有什么不顺心或者不开眼的人,你告诉我,我帮你削!” 千娴无奈摇头。 向融适时的端上了满桌酒肉。 女子笑眯眯的指了指城外方向,打听道:“什么情况?该不能整条矿脉都让给刘家吧?”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王毅翻了个白眼,道:“要不呢?刘厌没找到云灵石王,直接翻脸,一方面打给镇里的各方势力看,一方面也是和我练练手呗,我自己技不如人,没办法,让就让了吧。” 千娴吃惊道:“你有千人护卫队加持,还打不过刘厌?” 王毅没好气道:“扯呢,入古和半古都不是一个概念,我虽有千人护卫队,可又只懂些毛皮的合击阵法,勉强牵制一个入古问题不大,真要打起来,时间一长,我必败无疑。” 千娴若有所思。 王毅嘿嘿笑道:“说是五十里的矿脉,唬人的紧,可没有丁点石王,也就等于三条普通矿脉相加,刘家翻不了天。” 此时此刻,面馆之外的街道上,有驴车装满行当,男女老少皆有,但大多都是老弱妇女,搬空家当离开。 一波接一波。 “这是?” 千娴好奇指了指门外。 王毅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是我干的,跟城主府没关系,是刘家准备清空镇子,将周围整成矿场。” 千娴缓缓皱起柳眉:“镇子这么大,总归会有不肯走的吧。” “用钱砸呗。” 王毅随意道:“三五百两银子,凡俗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财富,对刘家算得了什么,当然了,除了那些老的走不动路的,也确实会蹦出几个头大拎不清的傻子。” 千娴瞪眼道:“你这城主不管管?” 王毅只觉得受了天大冤枉,叫苦道:“我的姑奶奶,人家又不是没给钱,而且还给的这么厚道,难得碰上几个硬茬子,就算动手了也讲的过去啊。” 千娴追问道:“已经死人了?” 王毅大块嚼着牛肉,含糊不清的又点头又摇头,气的千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向融!收拾桌子,送客打烊!” 王毅这才赶忙咽下吃食,火急火燎道:“这还不是没死人么?” 顿了顿,王毅小声道:“不过好像也快了,那边有条破巷子,里面有个小子非要脖子硬,跟刘家杠上了,五百两不肯卖屋,打了一顿还不老实,刘家那小王八崽子都亲自过去了,估计再不行就打算给他套个麻袋沉河了。” 柜台后的年轻掌柜第一次抬头,沉声问道:“哪条巷子?” 王毅看了一眼那掌柜。 没搭理他。 “问你话呢!” 千娴再度一巴掌拍的桌上碗碟都一震,吓得王毅赶忙按下桌子。 王毅苦着脸,龇牙咧嘴,实在想不出那条巷子的名字,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就那个巷子口,长着颗蛮大的柳树的!” 千娴心头一沉,回头一望。 果然,年轻掌柜走出柜台,逐而解开袖口,挽起袖子,踏出面馆大门。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八章 赌赌吧 (ps:章节顺序发错了,变得有点混乱,修改的话需要审核,不知道得几天……各位先凑合一下……) 刘了新真觉得眼前小子,脑子有问题。 “五百两哎,整整五百两!” 刘了新蹲在地上,抓着书生模样青年的头发将之提起,皱眉看着那张七窍流血的普通面庞:“你一辈子挣得了一百两么?” 刘家公子扫视四周,家徒四壁,简陋破旧,顶多还能算是家具的桌椅木凳床,一间破屋子,再加外面一个破院子。。 然后……就没然后了。 当然了,动手的不是刘了新,他一向自诩不会恃强凌弱。 欺负一个凡人?那太丢人了。 他更喜欢一刀宰了。 一旁的二个刘家子弟,叫苦不迭:“少爷!你也看不到了,真不是我等办事不利,这小子纯属犟驴的,钱也出了,手也动了,死活就是不肯挪窝。” 另外一个揉着手腕的露出凶色:“少爷,这小子好赖不吃,真是给他脸了,就让我直接结果这小子吧,还能省个五百两。” 刘了新丢开手上青年,起身一脚踹在说话之人的屁股上,骂道:“你个蠢货,陛下天天喊着修炼者不允许干扰凡俗人生活,你二只耳朵都是摆设?” 那人挠着脑袋,讪讪笑着。 刘了新理了理衣衫,认真道:“我们要好好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给老子看好了,以后做事都多学学老子!” 二人连连诌媚:“是是是!” 刘了新咳嗽一声,搓了搓脸颊,随后露出很是和善的笑脸,搀扶起地上的青年坐到凳子上,随后变脸极快,朝着二人厉喝道:“眼瞎么?看不见?上茶!” 二人通体一震,手忙脚乱的开始忙活。 刘了新转而恢复笑容,看向对面的书生,“我,刘了新。” 平时一袭廉价布衣但胜在干净整洁的王温,经过连番毒打后已是衣衫破破烂烂,满身脚印,他拿脏乱袖袍胡乱抹去满脸鲜血,出乎意料的面无表情,脸庞肌肉因疼痛不时微微抽动。 刘了新笑眯眯道:“价格不满意?好说么,我最喜欢别人跟我谈生意了,你算赶上了,整条巷子就你没搬,够耐得住,冲你这份定力,再给你加二百。” 刘家公子用力摇晃着右手的二根手指,“七百哎!整整七百两银子,七十两黄金!你拿着这笔钱,可以上青阳城,买一个比这里大一倍,五倍的漂亮府邸!从此余生无忧,躺在钱财上度过百年岁月,怎么样?” 离去的二人还真捧回了热茶,一人一杯。 书生终于第一次开口,说道:“我叫王温。” 刘了新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听着。 王温轻声说道:“我其实无所谓住在哪里,而且我这屋子也值不上这么多钱。” 刘了新眨着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被打蒙了还是打服了? 王温端起茶水漱口,吐掉嘴里掉落的一颗牙齿和混合血水,正襟危坐,缓缓说道:“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间屋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最后财产,我只是想对以前的记忆有个最后的念想,我……” 他话还没说完,刘了新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又举起三根手指:“停停停,我再给你加三百,凑一千两!你那点啥子情怀阿,念想啊,卖上个三百两总够了吧?” 王温突然笑了:“其实第一次,镇上衙役奉命一百两来买的时候,我犹豫了半天,就打算拿着房契上衙门的。” 刘了新缓缓收敛脸上笑容,无喜无悲的盯着他。 王温接着说道:“后来,我走在去衙门的路上,见到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修炼者,强闯客栈、酒楼,当街驱赶本地住户,视一切律法纪度如无物,我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就回家了,后来轮番有人找上门来,价格越出越高,也有人开始威胁我,我没办法,干脆烧了房契。” 刘了新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以乡塾教书为生的书生。 王温微笑道:“我读过一本叫《蓝色星球》的古书,上面描写过一个东方之地,那里人口诸多,人民自由,安居乐业,处处有律法约束,无需担心飞来横祸,也许暗地里还是有很多如出一辙的腌脏事,可更多的是公道人心,朗朗乾坤。” 王温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们自认为高高在上,以武乱禁,凡事都以力量为先,可为什么啊?我们这些凡俗,也是活生生的人啊,凭什么我们就一定要顺应你们的意愿。” 刘了新眼神已经变得极端阴沉,他一把探出手掌,狠狠的将眼前头颅重重摁在木桌之上,动静之大,吓了边上二人一跳。 刘了新怒喝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卖不卖?” 青年的整张脸庞埋在桌上,其下溢出一滩鲜血,艰难的说出一个字:“不……” 刘了新五指发力,用手下脑袋硬生生嵌碎整张桌子,随后一脚踢翻眼前人,抬脚踩在他胸膛之上,左臂搁在膝盖上俯下身,漠然道:“你想死?” 整张脸血肉模糊,鲜血直流的青年脸庞动了动,似乎是嘴角一扯:“你们除了会威胁一个死字,还会什么吗?” 青年缓缓闭上眼睛:“生者怕死,是缘由不想离开这灿烂美好世界,是心有牵挂所托之人,是还有未完之事未到之地,是还想贪念这百丈红尘。” “可我王温,无牵无挂,无念无想,不为财钱权力拼搏,没有心念寄挂流连,世间灿烂美好,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我,何惧一死?” 刘了新那张阴冷脸庞突然变成灿烂笑容,重重拍掌:“好!说得好!非常好!何惧一死?好气魄啊!看的真透!” 刘家公子陡然面色狰狞:“那我就满足你!拿刀来!” 边上的刘家子弟忙不迭的捧上一柄大刀。 刘了新狞笑着高高举起大刀,朝着地上那颗头颅重重砍下。 “彭……” 门口的小院木门轰然炸裂。 大刀硬生生停在地上青年脖颈处半寸,锋锐刀锋已然搽出一道浅浅血痕。 握刀之人,丝毫不敢动弹。 年轻人大跨步走进院落,右手掌横于左胸前方,作横剑式。 二个勃然大怒刘家子弟觉察不对,,回头一看,惊骇欲绝的看见,自家主子的喉咙处,不知何时停着一把几乎成实质,由念力凝聚而成的透明长剑! 这个从老李面馆匆匆赶来的年轻掌柜平静说道:“赌赌吧,看看是你砍下他脑袋快,还是我割断你喉咙快。”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九章 入古非无敌 刘了新缓缓移开手上大刀,丢到一旁地上,铿锵作响,他举起双手过头顶,满脸灿烂笑容:“哥们,有啥话不能坐下来说,非要舞刀弄枪的。” 实质性的念力剑锋正亲吻着他的脖颈,刘了新并不觉得一个凡俗人的性命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戚望微微一笑,手掌一捏,念力长剑消散成漫天念力回归。 刘了新摸了摸自己脖子,心有余悸,“我真的最讨厌你们这些稀奇古怪的旁支修炼者了,体修同阶无敌,最是招惹不起,念者无形无色,难缠的令人发指。” 戚望走上前,扶起地上咳血不停的青年,缓缓道:“刘少爷,以你的身份地位,何必和一个凡俗之人大动肝火。” 刘了新摊手,嬉笑道:“一时没控制住,对不住哈。” 王温抹去嘴角血迹,低声道:“你不该来。” 戚望笑道:“一报还一报,李叔的因在前,才有现在的果。” 书生一怔,随后自嘲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如此看来,李流枝的失足落河,和你脱不了关系了吧。” 戚望并未回答,只是沉声道:“百两黄金买你一间屋子,往后余生,享尽荣华富贵,你非要一根筋,这么多年了,还是轴的厉害。” 王温洒脱一笑:“怎么活怎么过,都是一辈子,不求权,不求财,我无愧圣贤书,已得自在。” 刘了新在一旁掌声如雷,冲着边上二个如临大敌的刘家子弟喊道:“听听,听听,看看人家,说话多么有深度,讲的多少好,到底是当教书夫子的,了不得啊,你们二个修炼一辈子,还抵不上一个普通人!” 二人深知自己这主子的喜怒无常,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附和。 刘了新嬉皮笑脸,“哥们,这小子不怕死,那你怕不怕啊?” 戚望看了他一眼。 刘了新认真的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你看啊,你刚才要是一剑割了我脖子也就算了,再不济一直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也凑合,可现在啊,我皆有防备,身边还有二个凝核的仆从,你打算怎么玩?” “要不把你那女主子喊过来?我也顺带跟我爹打个招呼,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 刘了新作懊悔状,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哎哟,忘了,我们的城主大人面首无数,男宠如此之多,真说不好会不会为了你,和我们刘家撕破脸皮呢,那现在,你怎么办呀?” 刘家公子右手食指重重的点了点自己胸膛,笑容变得森然:“老子,是刘家独子,你凭什么敢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啊?” 王温忍不住看了一眼戚望,后者依旧平静如初,不知为何,虽然明知二人已深陷死局,可王温还是放松心神。 从小到大,戚望一直都是这般模样,从不做没把握之事,山崩于眼前不改神色。 刘了新伸手示意:“来,我们好好讨论一下,今天这件事,该怎么了。” 戚望松开搀扶着王温手臂的手,眼眸微抬,无形念力暴涨,如二只无形大手,刹那间出现在大惊失色,面色煞白的二个初核子弟面前。 “咔嚓……” 二具尸体软软的倒地。 先前还胜券在握的刘了新愣愣的看着就这般简单失去的二个仆从。 太快,太狠。 眼前这年轻掌柜,明明只有初阶念者水准,可他的念力,为何如此霸道? 刘了新舔了舔干燥嘴唇,眼中反而并无惧色,反而涌现病态的兴奋神色,“来,杀了我!来啊!” 戚望缓缓走至他面前。 刘了新面露讥讽:“他不怕死,你也不怕?” 戚望轻声道:“怕啊,我太怕死了。” 刘了新放肆大笑,“戚望,别说是你,今天就算是千娴亲自站在这里,我洗干净脖子给她,她也不敢动我丝毫!” 少年神色陡然凶狠无比:“只要我身死,所有和你有关系的人,都脱不了干系!女子城主又如何,小婴傀儡又怎样?老子的老子,是入古!” 戚望平静说道:“我现在确实不敢杀你。” 年纪轻轻却已有枭雄气质的少年脸上方才浮现畅快淋漓之色,下一秒,他的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掐住,声音戛然而止,表情扭曲,死死瞪着眼前的年轻掌柜。 年轻掌柜凌空提着少年走出屋子。 刘了新左手拼命挣扎,右手揣进衣兜里捏碎了一块传讯石。 镇外山里,暴起一道白色流光,径直朝着此地而来,仅仅几个呼吸间,便有一个清癯男子凌空而立。 戚望一跃而上,跳到屋顶,正面直视那位刘家家主。 此地的动静,很快就引来无数目光,当即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自然都认识刘厌,那年轻掌柜却无几人见过,可但凡认识他的,此刻无不胆战心惊。 旁观众人更是觉得不可思议,那小子手里提着跟条死狗一样的,是不可一世的刘家公子? “我的天老爷哟。” 老李面馆门口,抓着一根羊腿的王毅急匆匆跑出来,大跌眼镜,冲着里面大喊“千娴!千娴!你养的那个男宠失心疯了!” 背靠柜台,双肘搭在桌面上的妩媚女子翻了个白眼,“你他娘的才疯了呢。” “不……不是。” 王毅呛得不行,胡乱咽下嘴里食物,难以置信:“那家伙,居然和刘厌在对峙!他脑子没进水吧?一个初阶念者,叫板入古?” 千娴没搭理这一惊一乍的都尉,从她站的地方,也能见到远处屋顶上站着的年轻掌柜,她收回目光,继续打理着店里的杂务,一旁的向融倒是略显担忧,站在窗口紧紧锁眉。 玉象街府邸里的那对兄弟两此刻面面相觑。 “女子城主的意思?”身材发福的男子看向了边上的三影堂堂主。 张三影摩挲着下巴,缓缓摇头:“不,千娴还没蠢到挑衅已经入古的刘厌,况且,这拿他最宠爱的儿子开刀,已经不是挑衅,而是生死之争了,她的这个男宠……” 张三影顿了顿,实在没想出什么形容词,只能用疑惑语气仿佛在自问:“脑子有病?” 张尤没有说话,默默的盯着半空。 刘厌脚底有淡淡的灵力光华流转,托着他能够轻松悬浮天空,他微微偏头看着眼前年轻人,皱眉道:“你想怎么样?” 戚望笑着看向手里拼命挣扎的少年,“看到了吧,你爹虽然是入古,可他也没把握能在我捏断你喉咙前击杀我。” 刘厌不耐烦道:“废话少讲,说出你的条件吧。” 戚望微笑道:“没什么大的要求,很简单,我想活着,可我刚才不小心得罪了你这大公子,他对我抱有必杀之心,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刘厌干脆道:“我放你走,不追究此事。” 戚望耸肩说道:“你的承诺对我来说根本无用,我需要事实。” 男子周身有一道道灵力光华流转,显示他内心并如表面这般平静,他再次缓缓开口:“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怎么样。” 戚望并不打算过度的消磨一个入古灵者的耐心:“放我走,作为保障,我需要先带着他,待我觉得安全后,我会将他安安稳稳的留下,你觉得如何?” 满城寂静,诸多修炼者只觉得有些荒唐,不免有人惊叹这年轻掌柜的气魄,竟然当众要挟一个入古强者。 男子微微沉默。 戚望说道:“你没有选择,要么我和你儿子一起死,要么你相信我一次,待会过来捡他。” 刘厌突然笑了:“真是有趣的家伙,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见你这样的人了,你说得对,我没有选择,你走吧。” 戚望朗声道:“刘家主,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在一双双震动视线下,年轻掌柜裹挟着刘家公子,朝着城外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男子在半空中盘腿而坐,静静等待。 城里炸开了锅。 张三影咧嘴一笑,“这小子确实蠢得可以,真以为这就能逃之夭夭?他也太不把一个入古当回事了吧。” 张尤投来疑惑目光。 张三影解释道:“无论他放不放刘了新,他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必死无疑,刘家和刘厌,岂是他能挑衅的,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刘厌能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找出他,他若是拉刘了新垫背也就罢了,他若是真在某一个地方如约放了刘了新,可真就是孤家寡人走黄泉路了。” 张尤若有所思。 “完咯完咯。” 老李面馆门口站着的魁梧披甲汉子摇头晃脑的走回店里,咂嘴道:“漂亮的闹剧,瞎扯的收场,总有人不知天高地厚。” 王毅看向柜台后的老板娘,笑呵呵道:“千娴,你的男宠又得换人了,这次要不干脆挑个像样的吧,你看我行不行?” 千娴连眼皮都懒得动。 自讨没趣的王毅毫不在意,大快朵颐。 半个时辰后。 在空中的男子站起身,身化白虹,朝着先前二人的方向追去。 那是森林的尽头。 茂密丛林,巨大的树冠之上,年轻掌柜早已等候多时。 戚望手指连点,封住刘了新的四肢和声音,遥遥望着远方那一点白光,笑道:“终于来了。” 刘了新死死盯着眼前人,几乎咬碎牙齿。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人为什么不逃啊?! 他好像就是在这里,故意等着! 为什么啊!? 一个初阶念者,还能有什么手段,什么底牌,能够威胁到一个入古吗? 刘了新心中攀上了不知名的恐惧,他第一次害怕眼前人,害怕未知的感觉。 年轻掌柜俯身,拍了拍他脸颊,微笑道:“下辈子记得,入古还没到举世无敌的地步呢。” 刘了新终于被无尽惊惧淹没。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道人影跳下树枝,朝着远处飞奔而去,佯装成慌不择路的逃跑模样。 短短一刻钟后。 清癯男子出现在树冠上。 他看了一眼被绑的死死的刘了新,随后挥出一道灵力光华,解开束缚,随后便再度身化流光,体内灵力澎湃汹涌,沿着空气中剩下的气息猛追而去。 刘了新拼了命的想要说话,可口不能言,根本阻止不了男子的离去,最后只能呆呆的望着那道远去的白虹。 丛林中飞奔的戚望当然觉察到身后有一道强大气息如跗骨之蛆,他咧嘴一笑,扑通一声跳进了前方的古老溶洞,朝着地底马不停蹄。 他要送一份大礼,给这位新晋入古,春风得意的刘家家主。 就是不知道,刘厌接不接得住了。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章 我,余万象,滚! 戚望一头扎进了地下洞穴。 这片山林之中,有着一个个雨水经年累月冲刷而出的地下洞穴,幽深寂静,曲折环绕,如同一个巨大迷窟,正常人是绝对不会想下到这种绝命之地的,即使是修炼者,若是一个不慎,也会在其中迷路,失去方向。 刘厌眼见这小子竟然逃入了地下洞穴,微微摇头,冷笑不已。 入古强者,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一个小小的地下洞穴,今天就算是寸寸打塌这方圆百里地皮,他也要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抽筋拔骨。 二者的速度,毫无可比之性。 化身白虹的刘厌已经能够见到前面逃窜的背影,可奈何这洞穴实在九曲环绕,而这小子慌不择路,只要是个地方就往里钻,时刻需要变换方向的刘厌速度再快也需要一个提速过程,竟然一时间只能堪堪远跟在他身后。 “念力……” 刘厌当然能感受到前面青年身上散发的奇异能量。 他周身的念力如同一只只触手般,在前方无数岔道、洞口延伸,将一切路线反馈而回,这种神异操作只有念者才能做到。 戚望在这地下洞穴如鱼得水。 刘厌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更何况对于眼中的蝼蚁,他食指指节抹过嘴唇,眯眼成缝,体内灵力瞬间爆涌,一刹那充斥了整条通道,蔓延数百米。 前方的戚望顿时如陷泥沼,速度骤降。 刘厌狞笑暴冲。 戚望干脆不再对抗那厚重灵力,停步回头,露出诡异笑容,随后纵身一跃,跳进眼前一个漆黑通道。 刘厌紧跟其后。 “你必死无疑!” 刘厌厉喝,随之入洞。 这条通道很是深长,二人在狭窄通道内不停下滑,足足过了一分钟方才到底。 一片微亮。 落地后的刘厌当即锁定了前面的青年,然而后者却是看着周围。 下落点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洞顶天穹足有三十米高,大自然的鬼斧刀工令人望而生畏。 本欲直接摘下青年头颅的刘厌觉察不对。 好浓厚的灵力气息! 怎么可能? 刘厌霍然睁大眼眸,即使以他的定力,此刻看着周围那些密密麻麻发亮的微光大吃一惊。 “云灵石!?” 刘厌僵硬在原地。 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云灵石? 按照正常而言,就算是矿脉,一平方米顶多也就二至三块云灵石,而在这里。 密集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那是……” 刘厌死死盯着洞穴中间尤为巨大的碧蓝色石块,足有十几丈庞大,至少有十吨开外! 云灵石王! “如此巨大的云灵石王……”刘厌已然懵了,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他突然惊醒了。 这一路而来,恐怕全是走在矿脉之上。 也就是说,从城外到这里,足有二百里,都是一条云灵石矿脉! 否则怎么会有如此产量的云灵石王! 被巨大惊喜砸中的刘厌通体一凉,他缓缓转身,盯着远处云灵石王边上站着的一男一女,如临大敌。 而那麻衫布衣的青年亦是紧紧皱眉,看着这一前一后闯入此地的二人。 一个念者,面馆的掌柜。 一个入古,刘家的家主。 三生古国的明珠公主一言不发的站在青年身边。 早在二天之前,他们就下到这里了。 程冉自认见识无数,定力超群,可跟着仇惑下到这地底后,整整半个钟头没缓过神来,之后她便更畏惧眼前这个男人了。 年轻掌柜缓缓倒退,紧贴在墙壁上。 刘厌此刻哪里还管的上戚望,他满眼都是那价值连城的巨大云灵石王,但他同样也未曾失去理智,拱手沉声道:“刘厌,见过道友。” 仇惑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误闯?不,那也太巧了吧,知晓目的地?不,不应该,没人知道这里。” 刘厌面色缓缓暗沉,低沉道:“道友,此地宝物,见者有份,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如何分配。” 仇惑看了一眼刘厌。 仇惑突然笑了,“你也配?” 刘厌顿时勃然大怒,可毕竟是一家之主,经历风雨无数,刹那就压下心头情绪,面沉如水:“道友,此地宝物如此惊人,你想要独占,怕是会撑破肚子吧。” 仇惑笼袖而立,笑眯眯道:“刘厌,入古三境,你连一重古都没摸到门槛,也有这底气说这么硬气的话么?” 被一眼看穿底细,刘厌仍旧不动声色,说道:“道友,我虽并非你对手,可一心想走,你也留不住我,到时候我若将此地消息放出,二百里的云灵矿脉和十几吨的云灵石王,后果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仇惑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刘厌心头略松,这表示还能有的聊,然而还不待他继续说话,一枚漆黑色金属碎片鬼魅般浮现在他脖颈处,毫无半点波动。 可刘厌却面色陡变大变,嗅到了久违的死亡气息,身子本能的朝一旁扑去,体内灵力瞬间于身前形成坚硬的防护。 “噗哧……” 凝固坚硬的灵力屏障,在那平平无奇的金属划动之下,脆弱如一张薄纸,应声裂开,看的刘厌睚眦欲裂。 一抹血线乍起。 侥幸避过喉咙要害的刘厌依旧丢了条手臂,他死死咬牙,又心悸又愤怒,比起断手那几乎令他失去理智的痛苦,他更多的是产生了源自心底的恐惧。 眼前人,顶多是一重古的境界。 可他手里那片金属,太恐怖了! 催发之后,毫无灵力波动,防不胜防,而且削铁如泥,灵力在它切割之下,简直就如刀刃之下的豆腐般不堪。 天下哪有这么霸道之事? 一击便斩获一条手臂的仇惑犹不满意的摇了摇头,他这招胜在出其不意,若不能一击毙敌,接下来对手有了防护,想要再有奇效就难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一个堪堪入古的小国小族家主,就算正面对决,仇惑亦能轻松宰杀。 他手上,甚至不乏真正的二重古亡魂! 青宗仇惑,位列北域天骄榜九十三! 仇惑一步步走向那头皮发麻,死死瞪着自己的刘厌,随意一瞥那好像是吓傻了般一动不动的靠墙站着的年轻掌柜。 “以后记得,不要一头乱撞的瞎闯,会出事的。” 仇惑的步子越迈越大,气息也逐步暴涨,声势浩大。 刘厌心头已然不抱着拼死一搏的想法了,眼前之人修为虽然只比他强上一线,可在气势之上,彻底碾压了他。 明明有轻松斩杀的实力,却还有着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小心翼翼,如今断了一臂,实力大损的刘厌毫无机会! 逃! 只能这么办! 刘厌狠狠一跺地面,朝着来时的地方飞跃而去。 什么报仇,什么宝贝,全他娘的去死吧! 活着,才是硬道理! 仇惑怜悯一笑,因为见过更广阔的的风景,所以乍一回来,见到这些寻常普通的家伙,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仇惑一步踏出,眨眼就追上惊骇欲绝的刘厌。 一掌落下,直拍天灵盖。 一具半空中的化虹尸体重重砸在地面,七窍流血,活活被一掌震碎头颅。 不可一世的刘家家主,就此身亡。 修行之路,就是这般诡谲无常,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仇惑手掌互拍,掸去灰尘,淡漠看了一样角落缩着的年轻掌柜,对于这个才是初阶念者的同龄人,他甚至都提不起一点兴趣,屈指一弹,一点灵力光芒极速冲向年轻掌柜的头颅。 垂首的年轻人嘴角微动。 大洞突然颤抖而起,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如洪荒猛兽苏醒一般,无数散发微光的云灵石一闪一闪,摇摇欲坠。 灵力光芒落在年轻掌柜耳朵边上,洞穿十几丈深的土层。 “他怎么醒了?” 仇惑终于大惊失色,来不及顾得上自己的攻击落空,一闪之下出现在程冉身边,一把抓起她就朝着洞口飞奔而去。 巨大的云灵石王裂开一道缝隙。 一个枯瘦老叟露出身影,缓步走出,他视线逐一在三人和一具尸体上扫过“入古,入古、聚婴、还有个……念者?” 老叟一步踏出。 缩地成寸。 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仇惑身后,轰出一拳。 仇惑面色大变,一把扔掉手上提着的女子,转身手印急速变幻,结出玄奥印结,暴喝道:“聚灵,凝!” 方寸之间,有恐怖灵力汇聚压缩,和老叟轰出的拳头重重硬憾。 “噗哧……” 轻松斩杀同阶入古的仇惑此刻却面色一白,吐出大口鲜血,身子重重砸在身后.洞壁上,嵌入半寸有余,他挣脱而出,不怒反笑,抱拳朗声道:“毒鬼前辈,后生仇惑无意叨唠,就此别过!” 借助冲力的仇惑拎起年轻女子的后颈衣衫,冲入九曲环绕的洞穴.里,一闪而逝。 枯瘦老叟站在原地,眼神还有着些许迷茫,只是喃喃道:“仇惑……好像听过。” 老叟并不打算追击,缓步往回走。 处于一种奇异状态的老叟似乎并没有什么理智,只能算得上本能,他路过地上那具尸体的时候,随便一脚便踩碎了那颗头颅,脑浆混合着鲜血四溅。 这不可一世的刘家家主,算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清扫障碍和闯入者的老叟看向了洞窟内最后一人。 年轻掌柜缓缓抬起头。 老叟一步跨出。 如出一辙,一拳轰出。 那将仇惑都轰飞受伤的一拳,却如同砸在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屏障之上,细细一看,有个繁密玄奥的小阵此刻正在年轻掌柜手上沉浮。 挡下老叟随意一拳,可小阵却呈现了崩溃状态。 年轻掌柜反手收起小阵。 攻击受阻的老叟迷茫神色陡然变得凶戾无比,气息如海啸般节节攀升。 还在洞穴内飞奔的仇惑觉察到身后那恐怖至极的气息当即眼皮直跳,乖乖,这苏醒了也就罢了,看这样子,莫不是彻底觉醒? 那不得要命了么? 面色铁青的仇惑顾不上其他,亡命般的朝着外面逃去。 实力羸弱的年轻掌柜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却是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瞪着眼前老叟:“我,余万象!” 年轻人的手指向了旁边,怒道:“滚!” 原本凶戾异常的老叟在听到余万象三个字后,突然抽风般抖动起来,凶悍气息刹那消失,迷茫神色接连变幻。 片刻后,枯瘦老叟猛地怪叫一声,如同见到了什么惊骇之物一般,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一章 造孽啊 红湖镇远处的山林,白虹拔地而起,以一种惊憾姿势重重直落踩在大地之上,烟尘散去,一对年轻男女露出身影。 尊贵显赫的明珠公主还是头一次被人以拎小鸡样的方式飞行数十里,可她心中羞恼,却不敢表现丝毫,乖乖站在一侧,同时对男子先前离去的最后一句话感到无比震惊。 毒鬼老人? 熟读帝国历史的程冉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百年前的山上修炼界,毒鬼二字压得所有修道之人喘不过气来,以毒入古,手段狠辣,丧心病狂,当时修士中口口相传的:宁惹二重古,不招老毒鬼。 此人销声匿迹三十余年,外界早有流传,他已兵解离世,刚开始还有不少人质疑,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留下的诸多隐居之地被一一翻出,多年积攒的宝物财富都被洗劫一空,甚至就连生前庇护的那些家族和宗门,遇见灭顶之灾时也未曾现身。 他的亲朋好友逐一离世。 人们对这个名字记忆越来越模糊。 “这老鬼。”青年拍掉身上麻衣上的尘土,脸红气不喘,骂骂咧咧,“这么大块云灵石王又用不完,分一半都不肯,白瞎我在地底呆了二天。” 程冉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仇惑。 她见过许多山上巅峰修炼者的生死搏杀,可入古强者,何其强大,无一不是一方枭雄,而今天,就在她眼皮底下,这个男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宰了一个入古。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她爹,如此圣明的一代贤君,却还是硬要逼迫她跟随此人。 一人之人,也许真的可以倾覆一国。 传说中的北域天骄榜,太可怕了。 此地的动静太大了,仇惑这一道远比刘厌强大的白虹腾空而起,当即就有一群留守之人朝着这里飞速赶来。 如果说仇惑只是让他们胆战心惊,然而下一刻,那股如洪荒巨兽苏醒的气息就令这些见识不凡的大势力之人面色煞白了。 三生帝国,何时有如此恐怖强者了? 众人惊疑不定的停在远处,遥遥观望,甚至不敢上前。 仇惑双手互拍,掸去尘土,背着手哼着小曲朝边上的浓密树林钻去,懒洋洋道,“快走吧,这老鬼也不知道是醒了没醒,就他那脾气,真要觉醒,这里的人还不够他一口一个的。” 小脸发白的程冉连忙跟上。 毒鬼老人当年最为骇人的传言便是他喜欢啖人肉,喝人血,行事如野兽无异。 此刻,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毒鬼老人,此刻在洞穴之内,却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怪叫不断。 年轻掌柜坐在石头上,一手托着下巴,连脑袋都不带动的,就眼珠子来回跟着乱跑的枯瘦老叟转动。 过了好片刻,老叟方才喘着粗气的停下,他用力的抓着头发,狠狠甩头,眼眸不复浑浊迷茫,而是死死盯着那年轻掌柜。 “余万象!” 老叟猛地咆哮。 年轻掌柜身子一抖,差点从石头上滑下,皱眉道:“吼个屁,要死阿?” 枯瘦老叟跪倒在地,脑袋撞地,几欲崩溃,哀嚎道:“你干嘛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啊!我都缩在这里闭关不出世了,你还要怎么样啊!” 戚望跳下石头,蹲在老叟面前,笑眯眯道:“偶尔路过,无意打扰。” 毒鬼老人立马抬头。 戚望笑容人畜无害。 毒鬼老人摇头如拨浪鼓,四肢并用往后退,紧靠墙壁,畏之如虎:“我不信!你给老子滚!这里是我的!老子把所有家当都给你了,你还想出尔反尔?” 毒鬼老人着实被坑怕了。 八年前,眼前这个人,带着一卷手绘的地脉藏宝图,在上半国掀起一阵寻宝热潮,就连隐世不出的他都被惊动,无声无息第一个找上这小滑头,居然发现他手上的藏宝图是真的! 本想杀人灭口直接夺宝的毒鬼老人却无法破译这地脉图,只好威逼利诱这小子,二人一起全国来回飞,寸寸查探。 好家伙,修为已臻至化境的毒鬼老人,半年功夫,差点没被藏宝图给搞死,各种稀奇古怪的天险、地灾之地,各种隐世者遗留的阵法、机关,甚至于有一次跑到了古诺,误闯了一头三阶顶级的灵兽巢穴,差点没被那只大熊一巴掌拍死。 有收获么? 当然有啊,收获贼丰富,毒鬼老人毫不客气的把所得全部吞下。 可是没用啊。 年轻掌柜笑呵呵道:“老毒鬼,了不得啊,又被你拖了八年。” 毒鬼老人咬牙切齿。 入古的修炼者,正常寿元极限能至三百年左右,而毒鬼老人如今至多二百出头,可他已经寿元枯竭,究其原因,无非与他这一身诡异毒功有关,常年需要制毒、试毒,身体早已积攒了太多毒素,五脏六腑被侵蚀的不成样子。 除非突破。 可入古之上,修炼者想要再入一步,往往耗费几十年却不得精进。 世人尽皆知晓,三生古国已然六百年未曾出过二重古的入古强者了,这也是为何三生迟迟不能提升国级,晋升中等的缘故。 若想晋升中等国度,首要条件便需在青宗记录在册有一位二重古。 上等国度,则是三重古。 三生皇室苦寻二重古不得,无人知道,隐世多年的毒鬼老人,早已是二重古强者! 可惜大限到头,寿元无几。 作为一名兼修堪舆的地脉风水师,戚望手握藏宝图,可谓是握住了毒鬼老人的命脉,他当时受毒鬼老人胁迫到处寻找续命之法,途中趁毒鬼老人不注意,撒播消息,才有了上半国八年前遗迹血祸。 四个入古陨落,聚婴不计其数,凝核直接死了一大片,惨烈现场见者悚然,一手造成此等血祸的毒鬼老人也身受重伤,油尽灯枯。 戚望终于迎来机会,能够和这个状态的毒鬼老人谈交易。 他交出藏宝图里最大的宝藏,二百里的云灵石矿脉,以云灵石王续命,毒鬼老人交出他的毕生所学和珍宝作以交换。 交易成了。 戚望揣着一个二重古二百年的财富,闯进了精彩纷呈的北域。 而毒鬼老人则蜷缩此地,以云灵石王封印全身,以冬眠形式续命,尝试一线生机。 老毒鬼着实恨透了眼前这个诡谲多变的后生小子。 也怕透了。 戚望捡起地上的一颗云灵石,放在掌心摩挲,皮笑肉不笑:“老鬼,醒都醒了,估计也睡不着了吧,我们要不要再谈笔生意?” 老毒鬼直勾勾的盯着他。 戚望认真道:“我再替你续命二十年,你当我二年保镖。” 老毒鬼一言不发。 麻木转身。 然后发出凄厉惨叫,脑袋死命撞墙,哀嚎不止:“造孽啊!”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二章 步步登天 丛林之中,少年嘴唇颤抖,失魂落魄的踉跄走着。 先前一前一后爆发的二股恐怖气息,令他彻底绝望。 “刷……” 一柄长剑突然从他后背穿胸而过。 刘了新嘴里涌出血沫,他偏头看了一眼那淡漠青年,这年轻掌柜的脸庞映入他瞳孔最深处,成了死前最后的画面。 随意解决小尾巴的年轻掌柜丢掉手上长剑。 树干上站着的枯瘦老叟瞥了一眼那张先前被他一脚踩碎头颅的入古有几分想象的脸庞,微微摇头。 二个蠢货,惹谁不好,要惹这个王八蛋,真是嫌命长了。 戚望扯下边上的树叶,擦拭手上染上的鲜血,说道:“以后老样子,你负责杀人放火,我负责毁尸灭迹。” 毒鬼老人从树干跳下,没接话这一茬,而是古怪问道:“你这状态……” 年轻掌柜淡淡道:“不该问的就别问。” 老毒鬼嘴角一扯。 牛嘛。 真见鬼,上回见到这小子,他只不过是个半古灵修,好歹还对自己表面上毕恭毕敬。 可现在好了,他修为莫名其妙变成了初阶念者。 这也就罢了,你一个初阶念者,能不能对我这个二重古的顶天强者有点丝毫的尊敬啊? 老毒鬼没觉得奇耻大辱,他只是觉得自己更怕这小子了。 有些东西,单从气质就能看得出来。 活了二百年的老毒鬼刚才见到这王八蛋的时候就从他脸上看到了写着的四个大字。 有恃无恐! 戚望带着这个老头回了红湖镇。 深更半夜,无人发现。 老李面馆如今还做着酒楼、客栈的活儿,所以并未打烊,妩媚老板娘躺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身体曲线妖娆惊人,闲散慵懒。 坐在上往二楼楼梯上的向融捧着一本山下流传的志异小说《红毛怪物》,不时看一眼空荡荡的门外街道。 年轻掌柜鬼魅般出现在少年身边,微笑道:“看书呢。” 吓了一跳的向融连忙起身,乐呵呵的笑着挠头又点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 躺椅上的千娴直起腰,却是没看戚望,而是狭长眼眸眯成危险弧度,盯着门口斜靠着窗框的枯瘦老叟。 老叟瞥了她一眼。 长相不错,胸大屁股翘,是个好生养的婆娘,要是自己再年轻个百十来岁,说不定还会动动心思。 至于实力么…… 不屑一顾。 然而下一刻,漫不经心的老叟便如见了鬼又蹦又跳,连连甩头,拼命驱逐心神中诡异出现的黑雾,活像个抽风的老疯子。 戚望走至千娴身边,朝着她脑门屈指一弹,后者眼眸中翻滚的黑雾怪物陡然收缩,被无数金色丝线交缠压抑。 恢复正常的千娴嘻嘻一笑。 戚望难得的沉脸告诫道:“少动用梦魇的力量,以你现在的实力,压不住他的。” 千娴收敛玩笑神色,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 惊恐欲绝的毒鬼老人总算搞定了心头黑雾,战战兢兢回到了面馆后,他是打死再不敢看那妖娆女子一眼,闷闷的走到了一张桌子前坐下,环视四周,逮见了那个肩头挂着毛巾的小二,瞪眼厉喝道:“小鬼!没点眼力见!还不赶紧给你爷爷上点好酒好菜?” 向融被这一瞪,只觉得浑身通体冰寒,如坠冰窖。 然而下一瞬,就有一股暖流从他胸口挂着的金色舍利流传而开,驱散寒冷,隐隐之间,仿佛有声声诵唱佛音回荡。 毒鬼老人只见那少年好似周身盘旋着一条肉眼不可见的金色巨龙,朝着他狰狞咆哮,他骇的从凳子上跌落,几乎差点把眼睛给瞪了出来,浑身颤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冲出了面馆,悲愤欲绝,打定主意,此生绝不踏入此地半步。 这里是人呆的地方么? 他就一个小小的二重古,遭不住。 向融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戚望笑道:“不用管他,一个老疯子。” 少年噢了一声,而后拿起搁着的边上书籍,双手递给了戚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望哥儿,这是我打扫你房间时见到的,千姐说你屋子里的那些书,我都可以翻阅。” 戚望接过书籍,楼上房间里那些诸多书籍都算是他年轻时颇为喜欢的志异小说。 这本红毛怪物写的颇为精彩,可惜那位写书人十天半个月不续写一章,听闻是晚年不详,和书中角色一样,全身长满怪异红毛了,真是世事无常。 戚望笑道:“我的那些书都看的差不多了吧。” 向融点了点头,这段时间来,他几乎废寝忘食,就算修炼、工作时,只要一得空就会拿出一本翻阅。 戚望陪他坐在木质阶梯上,笑问道:“最喜欢哪本?” 向融想了想,道:“没什么最不最的。” 顿了顿,向融认真道:“刚开始,我喜欢过萧炎,喜欢过林动,喜欢过谢文东,陈阳,紫川秀,罗峰、纪宁、路明非,君莫邪,唐三,叶无道,楚阳,还喜欢过辰南。 “又喜欢过叶凡,喜欢过秦宇,林飞,张小凡。洪易,后来我发现我更喜欢王林,喜欢苏铭,孟浩,白小纯。” “再往后,我看到了石昊,真的好心疼他,接着,我又喜欢上了陈浮生,赵甲第,直到我遇见了徐凤年,遇见了温华,李淳罡,姜泥,曹长卿,李当心,洪洗象,后来跳出了三维空间遇到了罗基、程心。” “最后,这二天的时间里,我又遇见了陈平安,遇见陈平安后我便再没继续找寻过,现在看来我是最喜欢陈平安了,但我确定我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所以最不最的,没什么讲究。” 说道这里的少年,突然有些眉飞色舞,起身说道掐出剑诀,作抹剑式,“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断江,摧城,开天!” 戚望笑看着看似有些幼稚的孩子气动作的向融。 兴奋过后的向融尴尬的挠着脖子,悻悻坐下。 戚望按着他的脑袋,笑眯眯道:“我少年时也和你一样,向往着书中的世界,期望成为你嘴里的那些人,可我们无论如何,终究不会是热血澎湃,激动人心的萧炎、林动,也成不了跟随本心,心如刀如镜的王林、罗峰,更没有徐凤年、曹长卿、李淳罡他们的大风流。” “若论起讲道理,看世事,十万八千个我们加起来也比不过个陈平安,可不管怎样,我们就是我们。” “你是向融,我是戚望。” 向融看着戚望。 戚望看向他,“你答应过先生,要替他去看看这大千世界,我受先生恩惠,自当为你护道。” 戚望起身,向融随之站起。 年轻掌柜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们这辈子都比不上他们,可这没关系阿,至少在这里,在这北域,我们,也可以步步走上巅峰,成为北域无数人心中的活生生传奇。” 少年用力的点头,灿烂一笑。 戚望嗓音温醇,笑意温暖,“走,我带你步步登天。”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三章 毒鬼老人 向融上楼开始收拾行李。 戚望坐在楼梯,十指交叉抵着下巴,直视正前方大门外的寂静街道,女子城主缓步而来,坐在他身侧,柔声问道:“要走?” 戚望微微点头:“没错,老毒鬼这一闹,这里会引来许多人前来,我毕竟在无数双眼睛里被刘厌追着进洞,事情定会被完整复盘,彻查蛛丝马迹,我不适合再露面了,否则徒增祸端。” 千娴低头看着青花绣鞋。 年轻掌柜无奈笑道:“又不是三年五载的,我带向融去一趟下半国的问道门就回来。” 千娴小声道:“我也去。” 年轻掌柜看了她一眼。 女子城主委屈道:“你八年前也是这么说的!” 戚望扶额,又好笑又心疼,解释道:“这次不一样,我一是替向融护道,二是去找些东西,这是正事!” 千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戚望摊手耸肩,无可奈何。 千娴闪亮眸子一转,突然笑嘻嘻道:“去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年轻掌柜看着那张突然凑到眼前的兴奋小脸,后知后觉有些不对,硬着头皮说道:“说来听听。” 女子城主笑眯眯的问道:“你这八年里,找了多少个女人了?” 戚望错愕,咳嗽一声,难得的微微脸红:“没……没几个。” 千娴咂嘴,“啧啧,瞅瞅,这话说的,连你自己都不信吧,骗鬼呢?” 女子直起身,双手抱胸,风景巍峨壮观,仰头骄傲道:“我不管几个,但是我要做大的!其他小的怎么争是她们的事情!” 戚望一阵头大。 做大做小? 他甚至都不敢让这些人互相知道存在。 且不论那些杂七杂八的,就光是那个南域十万部落出身的本源灵根,就能一剑一个把他们二个给活劈了。 没错,是二个! 南域女子向来以霸道出名,喜欢上人就得下个情蛊,不下蛊连小手都不给摸,戚望很笃定她会随手一剑斩了千娴,然后在他身上戳上个千百窟窿,不稀巴烂不罢休。 戚望干脆利落的转身,落荒而逃,抛下一句,“我去看看向融好了没。” 没有得到回复的千娴轻哼一声,她瞳孔深处,似乎有一团黑雾扭曲升腾,凝聚成一个无面的可怖怪物,手臂如刀锋般冷冽。 年轻女子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刹那风情万种,妖艳动人,如堕落凡尘的魔女。 黑雾翻滚,涌出体外。 梦魇语调轻缓柔和,漆黑眼睛却冰冷无情,“我能看穿人心,洞穿记忆,戚望心中的余万象,十年岁月里树敌无数,他的经历和曾经走到的高度,是你无论怎么努力都遥遥追赶不上的,你我如今同根,若是不信,我之所阅,你尽可一一翻看。” 黑雾怪物眼前浮现前往细小画面,一幕幕,一场场,尽是十年岁月各种惨烈画面。 惊天动地。 千娴看都没看那边一眼,只是如先前的戚望一样,姿势一样,坐在台阶上十指交错看着门外。 梦魇声音充满着诱惑力:“你已经拥有了我,我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只要我们二个联手,什么三生,什么北域,都不过尔尔。” 女子似乎不耐,随意挥手,无数金色丝线爆涌而出,层层缠绕着黑雾怪物,将之拖拽回身体之内,梦魇放肆的大笑久久回荡。 眼眸变得金黄的年轻女子嘴唇微翘,起身重重的伸了个懒腰,前凸后翘的身材形成惊爆眼球的弧度,她走回柜台,笑意莫名。 当年的千娴,只能远远看着余万象登高望顶,遥不可及。 而现在的女子城主,今非昔比。 她要走的很快,更快,非常快。 快到让无数人惊骇。 到时候,管她是什么南域蛮王还是天山雪女的,只要不服,统统都给抬手镇压了。 半个时辰后,戚望身后跟着个向融,暗处还吊着个老疯子,一行人径直出城,千娴留在面馆,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老板娘。 三生古国,九郡二十二城,一门二宗四族瓜分天下。 戚望此行,去的就是一门中的问天门。 出城之后,戚望微微偏头。 老毒鬼瞬间浮现。 戚望说道:“二百里矿脉动静太大,你在这里留一天,省的小镇太热闹。” 山上盛事,遭殃的一向都是山下俗人。 毒鬼老人无所谓的应下,返身而回,戚望带着向融继续往前走。 日出又日落。 向融在心中默默记数,他们一天已经走出了二百里,光是这一个方向,他就见到天上有六道白虹跨越天际,往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去。 其余方向的,只多不少。 一道道白虹从天南地北赶来,逐一落在小镇。 发现二百里云灵石矿脉的消息震撼整个三生古国,几乎引动所有巅峰修炼者,无数强者倾巢而出。 懒得洗漱的老人身上穿着破旧红袍,显得有些邋遢,特别是那刚刚接手了面馆的老板娘不让他进门,他只能捧着一碗白面蹲在门口角落的吸溜,像极了落魄老乞丐。 吃着吃着,这老乞丐突然就发起了火,一把摔碎了瓷碗。 老子是毒鬼老人啊! 纵横三生古国百余年,无数人光是听见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上代帝主敬他为国师,一门二宗四族皆欲请他为供奉,他哪里受过这等待遇? 一个妖孽般的小子就罢了,这小子身边跟着的个女人也这么横? 越想越气的老家伙红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可当他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走到门口,斜靠门框的雪白大腿时,悻悻的捡起筷子,“手滑了。” 年轻女子并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天空白虹如雨落的盛大情景,忍不住感叹道:“真是好热闹啊。” 上一次,诸多势力只是派遣了先人前来一探究竟,这次皆是亲自动身。 一个个在三生古国或是声名显赫,或是凶名滔天的诸人悬浮天空,细细一数,竟是不下于二三十人。 更多的人还在赶来。 地下那条蜿蜒二百里的矿脉雏形,清晰可见。 年轻女子看了一会,转身回去前淡淡说了句“瓷碗十文钱,筷子掉地,不要了,再加十文。” 老家伙微微张嘴,看了看地上的瓷碗,再看了看手上的筷子。 心头积攒了满肚子怒气的老家伙狠狠的把手上筷子砸在地上,拔地而起,出现在半空中大惊失色,亡魂皆冒的众人面前,磅礴灵力浩瀚如海,在他们惊骇欲绝的视线下,直接抓到了一个逃之不及的家伙面前,如抓鸡仔一样拧断了他的脖子。 邋遢老人手指点着自己胸膛,眼睛瞪得滚圆,暴喝道:“老子,毒鬼,滚!” 天空气氛一滞,随后地上的人们只见到那些平日里名气颇大,威风凛凛的各门各派各势力的领头人、强者,不复高人姿态,转身调头,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奔而逃,惊掉一双双眼珠子。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四章 本源分身 二百里矿脉的消息才引起滔天震动,毒鬼老人还活着的消息在这本就暗流涌动的深潭中直接炸起了惊涛骇浪。 很多人都对这个名字已然陌生,可上了年纪的修炼者,无一不是闻之变色。 三生古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真正的绝顶强者了,当年那百花齐放的争雄时代,皇室式微,大有各方势力画地而治的趋势。 直到毒鬼老人的横空出世。 谁敢言无敌? 何人称不败? 一身毒攻出神入化的毒鬼老人被皇室奉为座上宾,打着他的旗号治理四方,再加上毒鬼老人始终未曾出面有所解释,诸多势力只能当成毒鬼老人和皇室达成了什么协议,帮助匡扶天下,这才稳下那摇摇欲坠的局面。 事后,毒鬼老人拂衣而去。 一人称雄百年岁月。 传言早就身亡的毒鬼老人,如今再度复出,当今古国,怕是又掀起一番大势更迭。 二百里矿脉固然是稀少珍宝。 可毒鬼老人的凶名显然更胜一筹,再好的宝贝,也要命去享用吧。 距离此地千里之外,是紧邻白羊郡的另一郡城——曲岁郡。 比起饱受边境之祸,土壤贫瘠的白羊郡,曲岁郡就富足许多了,高手强者层出不穷,人口浩浩千万,各方势力盘根纠错,发展声息,作为郡城,面积之大,更是堪比二个青阳城。 热闹街道上,漫无目的的麻衣青年颇有兴趣,在贩夫走卒的摊子上挑挑看看,他身后跟着的年轻女子相貌不俗,衣着华贵,惹来不少视线,可女子兴致全无,时刻紧皱眉目,不时看一眼天上划过的白虹。 凡夫俗子当然见不到高在云端的破空白虹,可在修炼者眼中,那都是一个个高高在上的霸主。 突兀的,有一道极其熟悉的白虹跨空而过。 一直关注着上头的女子心头一震,果断捏碎掌心的传讯信号,那道赶去前方的白虹一滞,略显犹豫,转向直落在郡城外。 麻衫青年瞥了一眼那急匆匆朝这边而来的汉子。 “皇叔。” 程冉连忙喊道。 模样寻常,放在人海一眼就能丢失视线的汉子见到安然无恙的程冉松了口气,先是摸了摸她脑袋,随后朝着麻衫青年拱手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仇公子了吧,久闻大名了。” 仇惑笑眯眯的点头,自顾自的继续游走摊铺。 天下半古,七成在皇室,可入古之人,皇室只有二人,一个在眼前,天南海北的处理各种事务。 另外一人,算是皇室最后的定海神针了,久居帝都,就连仇惑都不仅要高看一眼。 身份不同寻常的汉子并不介意青年的随意,而是看向程冉,询问道:“怎么了?皇叔还有要事在身呢。” 程冉赶紧道:“皇叔,我们刚从红湖镇而来。” 普通汉子眼眸猛地绽放出璀璨光芒,“二百里云灵石矿脉是真的?!” 程冉轻咬嘴唇点头,然而见到汉子脸上的狂喜,连忙劝阻道:“皇叔!别去!毒鬼老人在那里!” 汉子身子一僵,难以置信。 正在摊位上挑选折扇的仇惑笑呵呵的提了一句:“估计这时候正在大开杀戒吧。” 汉子面色接连变化。 这个名字对他们这代人,实在是太有震慑力了。 汉子急忙抓着程冉询问细节,了然无趣的仇惑走走停停,不经意间停下脚步,看着街道不远处的气派府邸。 能在这郡城拥有这般豪宅的,显然并非寻常势力。 府邸的朱红色大门异常恢弘,十三层白玉台阶步步而上,中间的汉白玉石陛路之上纹着栩栩如生的精美龙凤图案,更显大户人家的讲究。 手持扫把的老仆逐步清扫台阶上的落叶和灰尘,从下而上,细致而认真,片刻之后登顶,站在三丈大门前的老仆显得身形佝偻愈发渺小。 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轻轻咳嗽,刚想回去休息,目光随意四转,被角落一点黑影吸引而去,他随之定睛望去,在台阶的白玉栏杆下,有一个约莫二十出头,衣衫朴素寒酸但胜在整洁干净的青年正坐在地上。 青年双眼却无神,此刻一个人缩在那里,默默的看着远方。 看清人后,老仆叹了口气,府内响起古朴钟声,悠扬厚重。 老仆缓步走去,站在少年身边提醒道:“少爷,钟响了,该上课了。” 少年抬起头,痴痴傻傻一笑,又低下头。 老仆无奈,继续道:“少爷,迟到的话,夫子会惩戒的。” 听闻惩戒二字,少年无神眼中掠过一丝涟漪,慢慢站起身,缓步望着族里走,老仆连忙跟上,打开小门,少年跨过台阶,往里面走去。 老仆看着少年的背影,再度轻叹。 青年姓丁,是曲岁郡一方大族丁家一脉的嫡系族人,父亲是族里的聚婴骨干精英,母亲也是本地望族之一,可惜在他出生没多久,二人执行任务时齐齐身亡,徒留下诸多家财,人心不古,稚童的一身富贵皆被他那位所谓的亲戚族人瓜分殆尽。 而他本人也属于天妒之人,至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竟然还无法说话,顶多咿呀几句,所以也被喊做哑巴丁。 凄凉孤苦,又天生残疾的小孩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早年六七岁时就差点被冻死在族里空地的破屋,后来总算有族人看不下去,此事层层禀告,逐一发酵,族里高层下了严令,责令那些亲戚好友必须尽到抚养义务,至于那些钱财么。 一个已经是孤儿的稚童,还能怎么办?族里高层也是有心无力,就算替他追回来了,也百般无用。 一个傻子,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福分了。 从青年时便守在这几十年的老仆经常能看见这个人们口中的傻子少爷一个人孤零零的缩在门口的角落里,怔怔的看着周围某个地方出神,偶尔会一个人傻笑不止。 “唉,老天爷不给活路,谁也没有办法。” 老仆只能惋惜。 满脸皱纹,历经人世沧桑的老仆走到门口角落里的凳子上坐下,双手笼袖,看着那扇看了几十年的朱红色大门,默默不语。 年轻的时候总能看见家族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会坐在族里的某个地方发呆一整天,他那个时候很不理解,直到如今也到了这个年纪,他也经常一人独处发呆时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们看得不是景物,而是自己这已经快要结束的人生。 目之所及,皆是回忆。 心之所想,皆是过往。 眼之所看,皆是遗憾。 大半生岁月已经飘然而过,哭过笑过,喜过悲过,人生欢乐哀怒皆以尝尽。 在老人思绪飞扬的时候,那个走进门的痴傻青年突然停住脚步。 老人觉察不对,突然回头,便见到有个麻衫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少爷身前,惊恐的老人刚想大叫,那麻衫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老人失去意识,轰然倒地。 痴傻青年此刻正呆呆的看着眼前男子。 仇惑轻摸着下巴,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金属碎片。 星辰闪烁。 “有古怪……” 仇惑笑呵呵的问道:“哥们,你叫什么名字?” 一生痴傻的丁少爷张嘴却只能啊啊发出几个调子的声音,茫然疑惑。 仇惑微微皱眉,随后释然,挺直身体,然后微微一笑,掌心一动,无坚不摧的金属碎片狠辣抹过眼前傻子的脖子。 猩红鲜血在空中洒落。 汉子和程冉正在街道一侧交谈,二人皆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身子一抖,震惊看向不远处,煌煌府邸的正前方,出现一条被生生犁出,烟尘弥漫的沟壑,足有百米,几乎横穿七八堵围墙和十几间屋子。 衣衫破烂的男子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从远处一跃而起,重新落在府邸门口。 痴傻少爷依旧呆呆站在原地,有个灰衣青年站在他身侧,眯眼看了一眼那个衣衫破烂的男子,“想死?” 仇惑艰难的吞下嘴里的血沫,缓缓抱拳,拱手弯腰:“青宗仇惑……” 灰衣青年突兀的一巴掌拍出,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有道人影擦着地面翻滚几十圈方才停下,踉跄起身,却还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灰衣青年二指夹着一枚不知何时出现的金属碎片,冷笑道:“不长记性。” 他回头一指点在痴傻少爷眉心。 半响之后,痴傻少爷无神双眸迅速恢复清明,二十四载的无数记忆迅速浮现,同时,还有着一份份不属于他的记忆。 痴傻少爷迈步,走至跪地咳血不停的仇惑面前,说话如流,平静问道:“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仇惑咬紧牙关,丢弃了前缀,说道:“仇……仇惑,见过前辈!” 被喊了二十多年哑巴丁的青年笑了笑,一手按着面前的脑袋,狠狠嵌入地面的石板上,鲜血直流,直到半个脑袋都没入土里,他缓缓站起身,拍去手上尘土,淡漠道:“脑子有病。” 自从出生起就天生痴傻,口不能言的哑巴丁朝着府邸门口的灰衣青年灿烂一笑,俯身作揖:“分身丁唯,见过本尊。” 灰衣青年没有做声。 哑巴丁一拍脑袋,作懊悔状,重新行礼,嬉笑道:“少说了二个字,本源分身丁唯,见过本尊!”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五章 破局 神仙出手。 这可不止是凡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山上仙师了,就连修炼者都得毕恭毕敬喊上一声神仙,直到二人眨眼消失后,周围藏着的诸多视线才敢冒头,一个个心中大震却又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模样凄惨的麻衫青年抬起头,随意抹去满脸鲜血。 离这最近的普通汉子和女子已然是呆若木鸡。 仇惑甚至还朝他们笑了笑,只不过配上那浑身鲜血的模样显得颇为恐怖,他的声音依旧很平淡,认真道:“看来今年不适合出门,回帝都吧。” 二人如梦初醒,慌不迭的点头。 郡城外界一处小村的亭子处,丁唯坐在亭檐处,眺望远方,伊清则是看着他。 本源分身,几乎可以算作人的正反面。 说是分身,亦可算作半个本尊。 丁唯此刻像是在看着远方,却是在迅速浏览脑子里多出来的诸多记忆,片刻后大笑道:“天地是牢笼,你我皆困鸟,有意思,有意思啊!” 自封记忆二十四年,受尽人世苦感的哑巴丁朝着眼前的本尊竖起大拇指:“扯断所有分身联系,此等破局之法,亏你想得出来。” 伊清平淡道:“何解?” 哑巴丁哈哈大笑,说道:“解什么?我觉得那小子说的不错啊,凭什么你就一定是本尊,就不能你是我的本源分身吗?” 伊清眼睛眯起危险弧度。 哑巴丁立马举起双手,作求饶状:“别,你别这样,我害怕!” 顿了顿,哑巴丁收敛神色,以极其认真的模样沉声说道:“要不让我杀了你,试试真假?” 伊清笑了,作出请的手势。 哑巴丁居然真的开始考虑此事,他眼中凶芒闪烁,神色挣扎,沉默些许,陡然放肆笑道:“开个玩笑,别当真。” 痴傻少爷盘腿而坐,微微偏头,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在想一件事情。” 伊清淡淡道:“说。” 哑巴丁笑眯眯道:“我在想刚才恢复的一幕记忆,那是六岁的我,被亲戚族人骗分完财产,大雪时分,孤零零的缩在族里偏僻园林一角,饥寒交迫,差点身死的画面。” 伊清默不作声。 丁唯笑道:“哪有什么丁唯,哪有什么伊清,哪有什么万千分身,只不过是一个饱受折磨,寒苦郁郁的丁家痴傻小鬼,即将在饿死冻死前的一场大梦罢了。” 一只数十丈的巨大手掌从天而落,将整个亭子拍碎成粉末。 早已躲避而开的丁唯看着那个半空中浑身衣袍猎猎作响,气息节节攀升,面色极端阴沉的灰衣青年,摇头说道:“这就受不了了?真弱啊。” 伊清勃然大怒:“我求你去死!” 丁唯眨了眨眼睛,肆无忌惮,咧嘴笑道:“好的,没有问题,你仔细看好了,我先死为敬!” 哑巴丁手掌成刀,抹向自己喉咙,竟然是半分不留余地。 真切要死!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心存死志! 处于暴怒的伊清霍然面色大变,身形一闪,一拳轰出,打的哑巴丁倒飞而出,翻滚至田野之内。 本能的做出这个选择的伊清怔怔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掌。 浑身泥土,脏乱不堪的哑巴丁爬起身,泪流满面,他上前猛地朝着伊清脸上挥出一拳,后者踉跄倒地。 “白痴!” “蠢货!” “你才是脑子有病的那个!” 哭哭笑笑的哑巴丁像个疯子,对着地上的灰衣青年拳打脚踢,后者只是抱头紧紧蜷缩。 打累了的哑巴丁瘫坐在地方涕泗滂沱,绝望道:“伊清!你怎么可以怎么蠢啊!你是本尊啊!你才是本尊啊!你他娘的,是本尊啊!” 披头散发的青年坐起身子,颤抖不止。 是啊,他是本尊啊。 本源分身,岂会害他。 丁唯之所以轮番作态,就是为了破局,自从那夜过后,伊清本心动摇,心境有了缝隙,想要补修这道缝隙,唯有自救。 伊清唯有自信,自己就是本尊,才有可能真正破局。 丁唯都已经三番五次的提醒了。 可伊清心底深处,就算他再不愿承认,可还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一粒心神,害怕丁唯说的是真的,他丁唯也许才是本尊呢? 有此念想,如何破局? 他不敢让丁唯身死,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死! 本尊一死,分身全灭! 他丁唯要真是本尊,他伊清才是那个本源分身,岂不是天下再无伊清? 丁唯在赌。 伊清倘若心念坚定,绝不出手,此局就有了破解之望,他丁唯,一个本源分身,用自己性命,换来本尊更上一层。 可他赌输了。 伊清心境的那一条细微裂缝,此刻已经是万丈沟壑。 心灰意冷的丁唯摇摇晃晃的沿着小路,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本源分身之所以自封记忆,浑浑噩噩度日,就是作为一记神仙手,用来应付各种不可测的危机。 可依旧失败了。 枯坐在地上的伊清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就这样在荒野中呆了三天,年轻人身上却再无丝毫朝气,暮气沉沉。 一夜白头。 心态苍老如垂死之人的伊清站起身,抖落身上尘土,解开系在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下大口烈酒,失去了一切方向目的,在红尘百世中沉沦。 无止无休。 而造成此事的罪魁祸首,正带着一个初入世道的少年,站在辽阔无垠,巍峨壮观的山脉面前。 几乎与山岳齐高的巨大石柱,据说以前就是一整座山峰,那位惊才绝艳的第三代门主,苦修体魄,用了整整甲子岁月,一拳一脚,为了修行而修行,寸寸打碎踢烂了千丈山峰。 待他体魄大成时,剩余的山体,被他雕刻成了这一根通天石柱,铭刻问天门三字。 也是从那一代起,问天门跻身古国一流势力。 这种威名远播的宗门势力,向来不缺好的天才和优秀种子。 所以站在一处山头的向融看了看眼前的青年,再看了看从远处山脚,一路挤到山顶,蔓延几十里的拥挤人潮,喉咙滚动,小心翼翼的问道:“望哥儿,我们……得怎么加入?” 年轻掌柜右手抚着额头,将清爽短发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微笑道:“打上去!” 少年又咽了口唾沫。 年轻掌柜倒退一步,笑呵呵道:“就你一个。” 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少年终于垮下了脸。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六章 打拳少年 戚望说打上去,总不能真是逮着人家大门直接怼上祖师堂。 二人来的正是时候,或者说,是戚望就赶着这个时候来,每三年一度的广招生源即将开始,对山下俗人来说三年时间着实不短。 可对于修炼者来说,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一路望去,熙熙攘攘,涌动人潮约莫能有二三万之数,这还只是一天的人数,这些当然不能全是平日里少见的修炼者,多的是普通人家偶尔出现个有修炼天赋的,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碰碰运气,但基于数量,终归还是有一些真正的蒙尘宝珠。 其实更多的,早就被暗中内定,带上山门了,毕竟这些个宗门大多都有专门的摸骨看术之人,常年游走人世,挑选碰上的各种天纵之才,发掘暗地苗子。 问天门很大很大。 分内外二门,世人眼中见到的,即是外门。 戚望带人走上了人流稀疏的一脉小路,此山坐落于山脉最外侧,山下牌匾写着三个大字。 杂峰。 顾名思义,处理外门各种杂事。 戚望一路直奔杂峰山腰,到了那挂着招生处的小门,在给了贼头鼠脑的小门房一枚银锭后,后者喜笑颜开的带他找到了正在后院浇水弄花的老头。 展露念者修为。 塞上一枚金锭。 领取外门弟子令牌及服饰,分到一间山上小屋。 一气呵成。 松散随意的外门,每年都有无数人来来去去,就是这般简单。 向融的流程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戚望让向融虚报了年龄,否则以他十六的年纪,却又已经淬体七重的修为,无论搁在哪里,都算是不错的修炼苗子,如青阳城的官方学府,似李方物、张千等人,年长向融六、八岁,可也不过在凝核边缘徘徊。 修行者求的是资源,是传承,是好的指引。 想要得到这些,底层的外门弟子只有不停的去拼,去搏,才有可能崛起于微末,光宗耀祖。 二人比起外界那些艰难求学的普通人好上许多,可以轻松果断,可比起登顶外门,甚至有望内门的内定种子们又过犹不及。 戚望特意把向融赶到了离这里屋子半里地外的居住地,此山隶属外门三部,有数千人,山上无人房屋皆可随意登记选择。 年轻掌柜丢给了向融半本《龙象金刚》。 “我替你护道半年,你无论做什么,惹什么,干什么,遵循本心,无需关注我的意思,同时,若无特殊情况,也别来找我。”戚望轻飘飘的说道:“你这张白纸,这里就是你残酷的修炼世界里碰上的第一个大染缸,至于会变成什么颜色,就全凭你自己选择了。” 向融紧紧抱着手上只有寸许厚的古书。 与此同时,他胸口戴着的舍利也被戚望收起。 少年沉默些许,朝着青年俯身行礼,而后抱着古书大踏步离去。 戚望找了一间偏僻的小屋,记下门牌号,回头去杂峰登记即可,钥匙和锁就挂在门上,这种普通材质的铜锁对修炼者显然不起作用,更多的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正在开锁的戚望觉察到不远处有木门嘎吱声,偏头望去,不远处的另外一间木屋,有个黑衫青年推门而出,大张着手臂迎接朝阳,随意四望,见到这边有人在看他,微微一笑。 戚望回以点头。 黑衫青年背起一把巨大的黑尺,这模样怪状的武器令戚望多看了几眼,其上繁杂纹路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匠师为了特别好看随意刻画,可戚望却是能见到其上浑然痕迹,显然是天成的。 在黑衫青年背起黑尺的时候,戚望敏锐发现,他脚下的土地似乎都下沉了些许,踩着一路浅浅脚印的黑衫青年走下山峰。 红袍老头悄无声息的站在戚望身旁,皱眉遥遥看着离去的黑衫青年,不确定的怀疑说道,“那武器……” 戚望笑道:“陨铁材质,很是有趣,奇重无比,还有压抑灵力流转的效用,这哥们,了不得啊。” 模样邋遢的老头咂嘴感叹,“现在的修炼界,都是被这些扮猪吃虎的家伙带坏了风气,在我们那年代,哪有那么多弯弯肠子。” 戚望看着他,似笑非笑。 背着手的老头身形略显佝偻,叹息着离去:“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戚望深深的看了一眼青年离去的方向才收回目光。 曾经走到更高巅峰的戚望虽然失去实力,可眼界仍在,比毒鬼老人看的还要更深更远,在他的感知里,这个黑衫青年就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炽热火焰。 青莲形状,温度恐怖,恐怕是拥有着秉承天地之力的神奇之物。 异常、特殊。 所以这种神奇之物,也被称为异火。 常人极难收服这种天地灵物,可拥有此物的人,战斗力会被增幅到一个恐怖地步,至少戚望就和几个这样的家伙交过手,不得不说,难缠的令他一想起就头疼无比。 年轻掌柜打了一盆水,细细擦拭着屋里仅有的家具,打扫卫生。 过了半个时辰,啃着一个不知从哪摘来的青果的邋遢老头另外一只手拿着一卷邸报,啧啧称奇,迈步就要往屋里踩,被才拖完地的戚望面无表情的盯住后方才讪讪收脚,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哎哎,我对那家伙比较感兴趣,出门瞎逛逛,收集了点他的信息,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啊!”邋遢老头兴奋的说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戚望有些时候真是怀疑这老家伙是不是练毒多年,把脑子都练回去了,按理来说,人这种生物,年龄越活越久,越是应该老成稳重,看透世事,不起波澜,可这老疯子却倒着来。 老毒鬼毫不介意戚望那奇怪眼神,晃了晃手上邸报,“颜萧!这小子可是个名人啊,外门长老之子,九岁纳灵,十六岁拥有九重灵力,十七岁突破十重,成功凝核,一跃成为问天门外门百年之内最年轻的灵者!” 戚望微微挑眉,十九岁的灵者? 然而老毒鬼很快就露出诡异神色,“然而就在三年前,他的灵力突然消失了,辛苦十几载才结成的凝核化为乌有,体内的灵力也逐步减少,一夜掉落神坛,如今只有三重灵力,听说就在半年前,他那指腹为婚的大姓宗族的未婚妻,都上门前来退婚,被轮番羞辱的他沦为全门笑柄。” 这般曲折剧情听的戚望都大开眼界,一把抢过老毒鬼手上的纸张快速扫动,随后没好气的把手上邸报砸还给老头,“瞎啊,人家是休妻!” 老毒鬼耸肩道:“得了吧,还休妻呢,看把他能的,被逼无奈为了挽回脸面而已,听说还不知天高地厚,和女方定下了三年之约要一决胜负,乖乖,他这个小小外门长老之子,怎么和那一族大姓嫡女相提并论?也不知道这婚约当年都是怎么回事的阴差阳错才会定下的。” 戚望笑道:“老鬼,要不赌一把?我压他赢,你压输怎么样?” 老毒鬼眼睛珠子骨碌碌的转着,一把跳起,“不赌!老子这辈子逢赌必赢,就他娘的在你这里连输三把,还差点把命搭上!” 戚望懒得搭理这老头。 接下来的日子,外门三部的这座小山上,都陆续知晓来了个很……有意思的小鬼。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绕山小跑一个时辰,回屋后就在门口地上打拳,不是什么深奥拳招,都是最普通的练武架子,日复一日。 眨眼就过了一个月。 这天,山上下来了一拨人,从山脚起,照着名单挨个敲开屋门,凶神恶煞,收了一波又一波钱财。 戚望坐在门口看热闹。 隔壁围栏上趴着的黑衫青年笑眯眯道:“收保护费的,都是些三五重灵力,有些许拳脚功夫,背后站着个在外门呆了十几年的老油条。” 戚望闲来无事,和这颜萧也算邻居,一来二去倒也熟络上了,他看了一眼从他屋门口绕道而走的一拨人,疑惑目光望向后者。 颜萧解释道:“要不怎么叫老油条呢?那家伙精的很,定下规矩,每月发放供奉时候出来收取,实力超过灵力六重以上不收,有外门背景靠山不收,定居超过三年的老人不收。” 戚望微微点头。 割韭菜呢。 欺负新来的,不惹老人和有些实力的,主要就怕麻烦,果然是个山上修炼界的老油条。 一座山峰几千人,挑挑拣拣,也终归还有个三五百人供养他们,积攒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数字了。 远处的一间小木屋,正在院子里打拳的少年被膀圆腰粗的一群人围在中间,身子瘦小的他几乎连头都看不到了。 领头的青年拿着手里的纸张卷成桶状,笑嘻嘻的拍打少年的脸庞,力量不重,但极具羞辱性,见他没有什么过激举动后才从他手里取走今天才发放的二十两银子。 一行人洋洋得意的离开。 脸颊被拍的微红的少年默不作声的继续打拳。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七章 无需再忍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没想到才紧紧隔了三天。 这波人再度下山,这一次,他们手上的名单短了许多,此次被敲开门的人大多蕴含怒气,可见到那些气势汹汹,结伴而来的一行人只能恨恨的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山上的众人见怪不怪,怕是上面那个老油条最近又不知把钱花到哪个肤白貌美的大胸仙子身上了,一般来说,第二次收的,就只有最近几个月才入门的新弟子。 向融再度老老实实缴纳了二十两银子。 一月五十两供奉,只剩下十两。 一周后,这波人挠着脑袋,骂骂咧咧又下山了。 这一次,终于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名单上只有区区三四十人,但都是这个月才入门的外门弟子,除却一半不想惹事,兜里富余的乖乖缴纳外,基本都生出了怨气。 打。 揍。 用力的踩。 这些人下山早就把点子摸清楚了,这行人狠狠收拾了几个跳的最凶的,直打的鲜血横流,骨断肉掉,一个个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再之后就简单许多了。 一路交钱。 少年站在院子里,默默的看着门前那些个还拎着沾染鲜血家伙什的众人,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反身回屋,只能把到手的最后十两银子拿出,还把在面馆打杂积累下的老本取出一些,凑够了二十两。 交钱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那座木屋。 屋门紧闭,空空荡荡。 向融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些耀武扬威的人们找上下一家。 住在向融隔壁的是个姿色普通的山下女子,相貌虽寻常,可到底胜在年轻,身材不差,柔柔弱弱的女子咬唇看着那淫笑着走上前来的青年,眼神黯淡,却又无可奈何,侧开身子,待青年进屋后方才在无数双异样令她小脸发烫的目光注视下,急忙关上房门。 她本就只是一户山下农家的女儿,哪有什么闲钱,她侥幸展露了些许修炼天赋,便被惊喜万分的家人送上了山,勉强入了门内,过着孤苦伶仃,朝不保夕的日子。 小屋其实只有几块木板,根本不隔音,可只有男子的粗重喘息声若隐若现。 过了片刻,神清气爽的青年在门口几个同行者艳羡视线下走出屋门,一行人再次前往下一家。 向融听到了远处下一家那个穷困出身的年轻人苦苦哀求不成后发出的凄惨哭喊。 他在这里住了一月,至少周边几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那个平日嘻嘻哈哈,神经大条的年轻人其实出身贫苦,之所以上山,是为了搏一份好的前程,他的修行在山上算是比较刻苦的,可天赋这东西,真的只有靠老天爷赏饭吃。 拮据的他实在交不出钱来,无论怎么跪地求饶,怎么凄厉惨叫,还是被活生生打的皮开肉绽,瘫在地上如一滩软泥,脑袋埋在土里的他除了身子偶尔的痉挛二下后就再无动静,过了好片刻才能挣扎着站起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屋里。 向融见到隔壁那个衣衫不整,小脸还略带潮红的女子背靠着屋门,悄悄的看着她隔壁的那个男子,双手捂面,柔弱肩膀颤抖。 是同情么? 有一些,更多的是害怕吧。 过了好一会才收拾好自己的女子走出屋门,大多视线已经不停留在她这,她走到院里打水,这是那些人每次走后她必做的一件事情。 打算烧水洗澡的女子发现隔壁的少年在看她。 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女子准备像往常一样,对这个像邻家小弟样的儒雅少年露出一个和善笑容,可今日的她,不知道为何,对上那少年澄澈双眸,突然就控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女子忙不迭的蹲下身,擦去眼泪,扬起笑脸,戏言道:“咋起风了呢,沙子迷了眼睛。” 少年收回视线,目光看向那座空无一人的木屋,喃喃道:“望哥儿,这就是你说的山上修炼界么?” 无人回应,少年又抬起头,轻声自语:“李师傅,这些和你说的不一样啊,一点也不美好。” 走到尾巴根的一行人调转方向往回走。 掂量着手上银钱分量的领头青年略有烦躁,按照这趋势,恐怕还收不够老大交代的任务,到时候以老大的差脾气,他们若不想招来毒打,只能把自己的小金库往里填。 一想到这,那青年就更烦躁了。 左右环顾的他,突然见到不远处院子里的少年正直勾勾盯着他。 青年怒斥道:“看看看,看你娘个腿啊!” 少年纹丝不动。 青年有些意外,在他印象里,这少年算是最好欺负的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甚是招他喜欢,不过这喜欢主要是因为自己省事方便了。 青年恶狠狠的怒斥道:“小鬼,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隔着一堵篱笆墙的女子心软不忍这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小弟弟,略一犹豫,小声的急声呼喊道:“向融!向融!别犯傻!” 向融看了她一眼,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单手竖在面前,微微低头,俯身前倾,沉声道:“李师傅说过,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 寻常女子怔怔的看着那个少年。 她不知怎的,就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和平日里判若二人。 然而还不等她细想,眼角余光便见到那边院外,有个满脸不耐的青年大踏步走进来,咬牙切齿,抡起了手上一指粗细的实心铁棍,不管分寸,狠辣的朝着少年脑袋甩下,凶恶道:“李你个臭傻缺!” 女子面色煞白,陡然尖叫,“向融!快跑!” “彭……” 一声低沉声音响起。 已经被吓得闭上眼睛的女子好一会才敢怯怯睁开眼睛,甚至都已经觉得自己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恐怖场景了,可周围尽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女子只见到那少年,轻而易举抓住了落下的铁棍,五指如钩,看这模样,显然已经戳进了实心的铁棍里面! 青年脸上,陡然攀上骇然之色。 往里默不作声,老实憨厚的少年,第一次沉下脸,冰冷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偌大山峰里清晰可闻。 “李师傅还说过,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八章 打上去! 在入门登记时,向融不仅虚报了四岁年龄,因为体修原因,无法和灵修一样准确判断,只是粗略展示了一些力量便通过了考核,所以在青年手上拿到的资料,眼前人,只是个三四重的入门新弟子! 可现在一看,大错特错! 拼命想要拽回铁棍的青年发现无力撼动,果断松手,面色难看,还不待他说什么,少年前跨一步,一拳轰出。 青年双手立马浮现一丝一缕的灵力,缠绕着手臂,双手交叉格挡在身前。 “彭!” 一路从山下耀武扬威上来的家伙,此刻整个人都如被巨锤砸中,蹬蹬的倒退十几步,每一步都踩进土里半寸,好不容易站稳的他双臂垂直,微微颤抖,竟然是已经发麻的失去了知觉。 这一幕看的周围饱受欺辱的众多新弟子暗暗叫好之余,不免也对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升起敬畏之心。 要知道,这青年之所以能够成为头顶那老油条的得力帮手,是因为他的实力,已然达到了七重灵力! 这在外门其余地方或许算不了什么,可在这人数众多,堪堪进门的新弟子中已算是强大无比! 青年喉咙滚动,死死盯着那个少年,什么三四重。 这分明是个不弱于他的七重体修! 青年迅速掩去心中震动,阴恻恻道:“小子!你藏的可真深啊,不过……这里可是问天门!” 青年转向同行的一队人,厉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五六人面面相觑。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打架斗狠的好手,修为从四重到六重不等,凝核之下,实力并无太大差距,无非是灵力的浓厚差距,双拳难敌四手,这个阶段的修炼者,想要以一敌十还是较为困难的。 一行人抄起家伙,冲向了院子里的少年。 青年手上灵力迅速的驱散着发麻酸痛的感觉,如一只噬人的野兽,在边上虎视眈眈,只等抓住机会,上去就是狠狠一口。 被一众人包围的向融轻吐一口长气。 众人只见到少年微微屈膝蹲身,拉开拳架。 有人率先抄起手上铁棍,大踏步冲了上去,狠狠迎头砸下,与此同时,剩下几人见到动作,皆是默契的冲上前,从各个方向下手,这群家伙平时没少干这种事,一来二去也算熟络。 修为最高的青年掌心萦绕着一丝丝的灵力,绷紧身体,只等一个机会就冲上去,朝那少年脑袋来上一肘子,教他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然而下一刻,青年便瞪大眼睛,微微张嘴,难以置信, 太快! 太狠! 少年如游龙附身,出手极快。 一步踏出,硬憾第一人敲落的铁棍,巨力甚至崩弯了铁棍,余力尽皆倾泻,握棍之人虎口震的血流不止,惨叫一声,被欺身而上的少年一拳打翻在地。 站稳的少年拧转腰身,甩出一记凶狠鞭腿。 欲上前的另一人甩结结实实的甩中,噗的喷出一口鲜血,仰躺在地滑出十几米。 身材并不高大的人影一拳一脚后,一步跨出,几乎有二米远,抓着冲过来的二人脑袋,重重相对一敲。 失去意识的二人软倒在地。 最后剩下的那人急急刹住脚步,面色发白的他见到少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家伙都掉落在地,怪叫一声,慌不跌的转身逃跑。 向融的速度,太快了。 他几乎是在眨眼间追上那人,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嵌进地里,做完这一切的向融缓缓直起身,看向那不远处终于骇然色变的青年。 “你你你……” 青年说话都结巴了。 见鬼! 七重灵修和七重体修,能差这么多吗? 为什么眼前这小子,速度和力量可以如此夸张? 他们几人与之一比,宛如云泥之别! 青年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就逃。 什么任务,什么面子,都他娘的去死吧! 向融三二步追上他,抓住他的左肩,硬生生将他半边身子掰过来,右手朝后拉至极限,而后朝着那张惊恐脸庞,重重挥下。 鲜血混合着牙齿洒落。 青年抱着半张脸倒在地上打滚哀嚎,先前还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却仿佛成了凄惨的一条老狗。 向融捡起青年兜里掉落的装满银子的布袋,没有再理会地上这些人,而是走回院里,环视周围一圈各种震惊、莫名的异样视线,扬了扬手里的钱袋。 向融走到篱笆对面双手不自觉紧紧攥着衣角的女子身前,将手上钱袋递给了他,露出微笑:“晓姐,这些钱就劳烦你待会分还给大家了。” 出身贫困农家的女子姓杨,手忙脚乱的接过钱袋,只觉得异常烫手,但在少年澄澈眼眸注视下,她鬼使神差,咬唇低低应了一声。 向融回到门口,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开始日复一日的打拳。 以青年为首的一群人逐一爬起,狼狈而逃。 随着杨晓晓在周边几个相熟的逐一退还银子后,更多的人主动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很快就将银子领完,不少人离去时还对着院落里的少年重重行礼。 这里的消息也迅速的传遍整座山,入门没多久的新弟子们大多都心生敬畏,对这少年升起了好感和感激,可年数较长的一些老弟子,却是兴致勃勃,等着好戏的上演。。 老油条为什么是老油条? 因为那家伙聪明啊! 逐一压榨,不得罪,不过度,不玩命,很多从新弟子走过来的老人,只有在实力微弱时吃过他的亏,往后就好了。 那根老油条,靠积攒下来的钱财,左右逢源,就算在外门执事那都有不小话语权。 就这窝囊事,他能善罢甘休? 过了半个时辰后,分完钱财的女子走了回来,在门口朝院里看看,左右踱步,欲言又止。 好片刻后,鼓起勇气的女子走进屋里,喊了一声那正在打拳的少年。 “向融……” 杨晓晓小手绞在一起,低着头,小声道:“我刚刚听几人说了,那几个家伙后面有个老大,叫尤江,已经凝核了,你……要不要先避避风头吧?” 站直身体的少年微笑道:“没事,我会一直呆在这里的,他若想寻仇,我等着就是。” 顿了顿,少年看了看远处那座至始至终都紧闭着的的木屋,再度说道:“而且,他如果不下来,我就……” 少年重复了一遍上次年轻掌柜说的话,轻声道:“打上去!” 少年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女子,似乎觉得这些话说的有些过于张狂和放肆了,挠挠头,立马补了一句。 “这是我大哥教的。”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十九章 彼岸港湾 木屋内,年轻掌柜摩挲着右手上的紫荧手镯,打量着眼前站着的二人。 手镯是千娴给的。 此物名为芥子之物,可以储物,手镯大小,却有十几立方空间,此等宝物颇为珍稀,大多在聚婴修士中流传,寻常凝核可没这家底。 而面前二人。 张千和刀疤男。 以戚望目前的炼制水准,张千已然是一具完整的傀儡,因为他本身才初核的水准,即使辅以各种珍贵灵物,也不过堪堪到达成丹水准。 至于刀疤男,死前是雏婴境界,即使是戚望,目前也无法彻底的炼化他,只能徐徐图之,不过好在他手法日渐成熟,念火的掌控力越来越强, 戚望反手收起二人,他目前的炼制算不上多用心,更多的是用以练手,他的眼界毕竟是余万象,即使是可以匹敌灵婴的傀儡诸北,在他眼中也诸多不完美。 他在等。 等一具真正强大的肉身。 他终有一天,会呕心沥血,花费诸多心思,打造出一具品秩极高的人傀,到那时,也就是他真正挂上控偶师头衔的时候。 门外的动静告一段落,戚望伸了个懒腰,揉揉脖子,走出房门。 远处的小屋院子里,衣着普通的少年认真的走桩打拳。 戚望看了一眼山顶。 转身下山。 问天门临近边境,背靠大海,离的最近山下之地就是五十里外的港口小镇,因为往来之人诸多,鱼龙混杂,小镇的环境一向混乱无常,能在此立足的,即便是山下凡俗,也都颇有二把刷子。 世俗里的海蛇猎人、码头帮派和走私偷运者从三生古国甚至更远的的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安家落户。在这里,富可敌国或是家破人亡都只在转瞬之间。对于那些逃避审判、债务和迫害的人,这个港口小镇能让他们重获新生,因为在这个名为彼岸港湾的蜿蜒街路上,没人会在乎你的过去。话虽如此,每当拂晓之际,粗心大意之人都会漂在港湾中,钱袋空空,喉头见血...... 山上人更喜欢在这里进行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买卖来源不明的宝物功法,出钱雇凶暗杀仇敌,打探不在地面上流转的暗地消息,诸如此类,屡见不鲜。 修行路上,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戚望一路来到小镇,渡过横跨港湾的巨大石桥,来到了底层的贫民窟。 因为常年阴冷潮湿的原因,所以这条临海而建的蜿蜒小街青石上布满了苔藓,空气中混合着垃圾臭味和海水的咸味,对于一直生活在此地的人们来说,虽然难闻,但也不至于不可忍受。 此刻正是晌午,可炽热的阳光并不能穿透那高耸的崖壁照到这里,到处冷冷清清, 如果绕着附近走一圈便可以发现,这个隐藏在险峻海峡和高耸悬崖下的小街小户只是整座彼岸港湾贫民窟的冰山一角,最底下的人们居住的地方宛如一个迷宫,到处是曲折的暗河和隐蔽的入口,他们和赖以为生的大海并没有明显的界限。 如果说贫民窟是隐藏在港湾深处的地带,那么能够从外界一眼而见,建造在山崖石壁上的各色建筑便能称作是外城了,这些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建筑更早以前只不过是破败的古老文明遗留下来的神庙,如今被充作了住宅和铺子,在这些山峰于崖壁之间密布着各色栈道、桥梁,作以通过相连,因为资源匮乏的原因,所以峭壁上甚至不乏一些用石雕、船骨等各种材料搭建起来的简陋屋子,这种种一幕,形成了独具一格的沿海风景。 这里靠海,所以得吃海。 除此之外,这里也吃人。 整个三生,无论上山亦或者山下,找不出第两个能像彼岸港湾一样的三不管地方,没有官方的管辖,没有法则的约束,更没有道德的束缚。 在这里,想活下去,要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吃海,一不小心就死在危险重重的十二航线上,要么就抛弃善良,去吃人,一回生,两回熟,最后慢慢从最底下的贫民窟爬起来,穿过那座横跨主港区的屠夫之桥,到达那所谓的上城区的罪恶天堂。 九曲十八拐的贫民窟小巷只有最地道的本地人才有可能来去自如,陌生人如果来这,没有人的带领,极其容易迷失,而在这迷宫的尽头,则是开着一家名为烈焰的小酒馆。 嘎吱作响的双边木门,脏乱发臭的门口污水,还有那些往来的一身臭气或鬼鬼祟祟的人们,无一不彰显着这里的寒酸落魄和最常见的混乱。 拄着拐杖瘸了一条右腿的矮小老人走进酒馆内,七八张泛黄橡木桌零零碎碎坐着些许人,这里往来出没的大多都是纤夫、船员,也有一些偷偷摸摸的帮派成员,偶尔会有些皮甲挎刀的猎人前来买醉,三教九流皆有,唯独就是没有像样的姑娘。 在彼岸港湾,像这种贫民窟,像这种低档酒馆,除了这些满嘴臭气,浑身鱼腥的底层人员外,不要妄想能够见到能刺激的他们眼睛发红的女性动物,唯一看见的女的,最多也就是上了年纪,皱纹斑斑的酒吧清扫员了吧。 烈焰酒吧一如既往的喧嚣吵闹,魁梧的船员们大声吹嘘叫嚣着自己出海碰见的奇闻异事,带着黑帽的男子缩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商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些耀武扬威的赏金猎人们一边灌着烈酒,一边讨论着赏金榜上的各色人物。 柜台后面的侍卫擦拭着面前的酒杯,目光不时扫动,心头倒是有些庆幸,挺好的,今天的酒馆地面上,除了木屑、泥土和那些酒污泼洒痕迹外,并没有鲜血、牙齿,像昨天,他可是在打烊时整整扫出了四颗门牙和无数玻璃碴子。 天知道这些脑子都被肌肉塞满的家伙们喝完酒有多愚蠢。 随着瘸脚老人的走进,大部分都是常来的熟客们向他挥手喝声,或是目光一触点头示意。 “赵老头。” 喝的满脸通红的黑胡子大汉嚷嚷怪笑道:“天快黑了才出门?昨晚又死在上城区哪个娘们肚皮上了?” 一阵哄笑声中,矮小精瘦的男子习惯性的把玩着手上的剔骨刀,笑眯眯道:“得了吧,就赵老头这条废腿,再加上这把年纪,能死他了。” 瘸脚老人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喝骂道:“滚蛋,喝归喝,谁要是再敢犯浑砸烂东西老子就把他头拧下来喂鱼。” 几桌人起哄,并未在意老人毫不客气的斥骂,赵老头也不理会他们,走至角落的一桌小声交谈的三人身边,看似随意轻敲三下桌板,三个隶属附近势力成员的小混混纷纷起身,微微点头示意,随后接连离去。 赵老头扫了一眼另外一边那些耀武扬威的赏金猎人,没有心思过去打招呼,径直走到了吧台问道:“二愣子呢?” 正在擦拭酒杯的侍卫指了指后面的帘子,说道:“没瞅见,估计拉屎去了。” 赵老头拐杖点地,往帘子后走去,低骂道:“懒人屎尿多。” 帘子后面是后厨,四五人正在忙碌择菜洗水果,赵老头走过满是污水的地面,去到后面的小院,一栋小小的茅房屋门紧闭。 “二愣子?” 赵老头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茅房的隔板被轻敲两下。 赵老头斜瞥一眼,靠在门框上,从兜里取出一杆旱烟,慢悠悠的点燃,深吸一口,脸庞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这种东西在贫民窟可算得上稀罕货,上城区的那些富贵家伙最喜欢就是这种玩意。 赵老头虽然看着对面的茅房,思绪却显然不在于此,在彼岸港湾上了年纪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往事,或是精彩,或是肮脏,也许不堪,也许辉煌,贫民窟内龙蛇混杂,何人都有。 赵老头神色恍惚。 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青年提着裤腰带走出,冲着赵老头木讷直瞪。 赵老头已经习惯了这个呆子,没好气的道:“去洗个手,跟我回家。” 被称为二愣子的青年默默的走到一边的水缸,舀起清水洗手。 赵老头在吞云吐雾,冷不丁的嗤笑道:“舒服么?” 正在洗手的二愣子一言不发看着他。 赵老头粗糙手指摩挲着脸上的一条细小伤疤,缓缓说道:“二愣阿,老子这辈子听过一句绝顶真理,今天就讲给你听,男人这辈子啊,其实就两个时候最舒服,一个是和漂亮的姑娘上床,另外一个么…… “就是拉屎。” 青年像是个闷葫芦,动也不动。 赵老头目有怀念之色,认真说道:“老子当年每次逛窑子的时候,都要去舒舒服服拉个屎,再去和那些骚娘们快活,两大人生快事一口气都占了,还不舒坦?” “后者那点事不说也罢,但是拉屎这东西吧,在安静的地方,没有顾虑的,清清爽爽的一用力,如果是没有阻碍的那种,跟港口崖壁边上那些瀑布一样冲出,整个人就好像升天一样,何其妙不可言?” 洗完手的青年站在赵老头面前。 赵老头对墙敲掉烟灰,往二愣子屁股上踹了一脚:“算了,走吧,讲给你这蠢货听也没用,我估摸着你这辈子也没办法同时享受这两样快活事了。” 天边已有血色残阳,酒馆里面的人们也都陆续散去,在彼岸港湾,每个夜晚都是噩梦,在偌大的贫民窟,也仅有两家酒馆敢,或者说能开到深夜,一家是九头响蛇的分店,另外一家的后台则极其神秘,无人知晓。 当夜幕降临是,任何一个敢独自走在街上的人,也许都会成为第二天清晨喉头见血,漂泊在港的尸体。 赵老头锁上门,带着青年踩着夕阳,往小路的尽头走去,路二边的房屋、大木棚一个个房门紧闭。 彼岸港湾的人们有一条不言而喻的真理,离水越远的人地位越高。 在整座港口的人都不得不下水讨生活的时候,那些高枕无忧的人们,无疑是最顶端的统治者们。 赵老头能够撑得起一家酒馆,资产相对于附近这些贫民窟的穷鬼来说当然富裕的多,他本可以住的更高,离水更远,但是不知为何,他选择了面前这个紧邻大海边缘,还偏僻异常,独栋一幢的高脚木屋。 这里已经是贫民窟小路的尽头了,再往外便是悬崖峭壁和无尽大海了。 离这最近的屋子,也有三十四步路。 屋子老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铜锁,赵老头掏出钥匙开门,青年随即跟上,关上了木门。 一片漆黑。 赵老头掏出柴火,点燃手边油灯。 随着光亮的出现,这门后面的一切便逐渐显露,外面的简陋木屋却只是冰山一角。 精铁所铸的漆黑小门。 在物质匮乏的港口城市,难以想象这么一扇纯铁的小门价值几许。 小门之上,整整挂着三把大铜锁。 赵老头不厌其烦的逐一取出一把把钥匙,逐一打开。 这一幕若是让任何一个别有用心的人见到,都会怀疑赵老头是不是把这辈子的珍奇财富全部放在了这里。 精铁小门缓缓打开。 木讷青年神色依旧。 整洁普通的木板、简单朴素的装饰,一切和普通人家别无二样,算不上寒酸,但也空空荡荡,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里面所有的桌子、凳子,柱子等等一切,都包着棉布。 赵老头那张皱纹密布的脸庞上露出了从未在外面展露过的温柔笑容。 这个在贫民窟小有名气,独自撑着一家酒馆的瘸腿老头,很多人都还记着他曾经刚开酒馆那段日子对付附近的地痞、流氓和九流势力所展现出来的凶狠、残暴。 就算是平常,他也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 这个在曾经岁月被冠以恶狼的老人,此刻正满目柔情的望向前面窗户边站着的白衣。 这个被严密保护的屋子里并没有世俗的宝藏,有的只有他赵老头一个人这辈子最大的财富和拥有。 听到动静的女孩转过头,笑颜如花。 青年第一次笑了。 夕阳之下,大海为景。 窗边的姑娘现在是彼岸港湾最美的风景。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章 九转成核 老赵头去了灶台动手做饭。 木讷青年和白衣女子在窗边对坐,她望着外面的残阳如血,他望着她。 女子突然柔声道:“真美的夕阳。” 端坐着的青年捏紧五指,指甲抠入血肉尤不自知。 她其实看不见。 屋里所有有棱角的东西上包着的棉布都是老赵头细致入微的缠上的,在很早以前,女子也见过五彩缤纷,湛蓝天空。 一顿饭吃的平平无奇。 女子轻声细语,老赵头聊着白日发生的事情,木讷青年一如既往的默默听着。 吃罢,木讷青年收拾碗筷,老赵头搀着女子往楼上阁房而去。 打扫完卫生的木讷青年正欲上楼, 脚步一顿,无神双眸缓缓凝聚刺眼光芒,他犹豫片刻,走向门口,推门而出。 此刻天色已黑,贫民窟里只能见到点点灯火,大街小巷空无一人。 木讷青年看向手边,年轻掌柜蹲在地上,抽着一杆和老赵头款式几乎相同的古旧黑色烟杆,一言不发。 烟杆是他送的。 戚望很少抽烟,只是每一次见到眼前青年和屋里女子就忍不住。 若回忆佐酒,戚望可以宿醉至天明。 木讷青年关上身门,坐在台阶上,轻声道:“回来了?” 戚望闷闷点头。 二人再无言。 在戚望记忆里,段漠不是这样的,初见时,他吊儿郎当,随意轻松,无论面对什么都是嬉皮笑脸,山崩于眼前亦无谓。 那个时候,屋里女子也还没瞎,行走江湖的男女如神仙眷侣,令人艳羡。 气氛沉默了很久,段漠方才开口,问道:“外面的世界,好么?” 抽完一卷烟叶的戚望磕掉烟灰,勉强一笑,“也就那样,谈不上好不好。” 段漠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说道,“那就好。” 年轻掌柜又点燃了烟叶,长吸一口,烟雾升腾将他那张脸遮的模糊不清,“登顶的感觉其实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段漠摇头道:“无所谓了,我接触修炼,只是因为她说想去看看三百诸国,游历更广阔的的天空,境界大小,于我意义不大。” 年轻掌柜看上去有点悲伤。 妖才余万象,因一本龙象金刚,于体修之路一马绝尘。 而他的灵修之途,却是缘绝于眼前人。 九转成核。 古往今来,多少惊才艳艳的天纵绝人,费尽心思,拼尽一切,却还是黯然失败,以至于九转之法都已成为绝唱。 世人只知道余万象九转修炼,功震北域,却无人知道,于他之前,其实早有一人修成此法。 九转之法有多霸道? 当时的余万象,以登堂后期的龙象体魄,越阶斩杀一名初才入古的,手段迭出,耗时一天半,转战六百里方才决出胜负,重伤垂死一月方才从生死线上苟活而下,凭此一战登顶三生古国地灵榜第九。 而当时只有小婴境界,连灵婴都还差之一毫的段漠,用了四招,就宰了稳固一重古境界的修炼者。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成了如今的暮态。 活泼可爱,美丽大方的少女,曾梦想走遍北域,如今只能蜷居于方寸小屋,再也见不到世间壮丽山河。 坐着的木讷青年缓缓站起身,道:“我曾以为,我能护着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我曾以为,世间美好,良善之人总有厚报,可到头来,厄运还是尽缠苦命人。” 段漠自嘲道:“是啊,自己过的不尽人意,却还见不得人间疾苦,我是自找的。” 他重复了一遍,“自找的。” 蹲在地上的年轻掌柜握着烟杆的手指有些发白。 段漠缓缓道:“我真不该踏上修炼之途,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为什么要带着她出游,我凭什么?” 木讷青年最后看了一眼边上的年轻人,轻声道:“我很后悔,遇见你余万象。” 他走进屋里,关上门。 彼岸港湾的晚风是从遥远的大海深处吹来,冻得人刺骨发寒。 蹲着的年轻掌柜烟杆里的烟叶已经熄了火,可他还是一遍遍的抽着,入嘴尽是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月明星稀,已是半夜,失魂落魄的年轻掌柜站起身,走在漆黑的小巷里。 月光之下,他的影子被拉扯的斜长,异常孤独。 边上的小巷里,阴暗处,早有人盯上了这只他们眼中的肥羊。 彼岸港湾的夜晚,凶险异常,任何粗心大意的人,都会钱袋空空,喉咙见血,漂浮在第二天的白港上。 可是今晚,这些常年游走于黑暗的深夜捕食者,在漆黑巷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却发出了划破长空的恐惧尖叫,似乎要把这辈子的惊骇都要喊叫而出。 短暂的黑暗之后,巷口再走出去的,只有一人,双手尽是猩红血液,一路滴落,一路默默。 再无人敢对这个孤独行走的陌生人动丝毫想法。 走到横跨港湾的屠夫之桥上的年轻人,看了一眼远处贫民窟尽头的那间小屋。 他嘴唇蠕动,声音极轻,轻的只有他自己听见,“对不起。” 其实对于余万象,北域的人们一直有个不解之谜。 在他早年尚未崛起之时,曾经以体修境界的登堂后期斩杀初阶入古,已是震动世人,可曾有人爆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在那过后没多久,他居然又摘下了一颗二重古的强者头颅! 这之中差距,太过离谱! 匪夷所思! 很多人都只当是谣传。 也只能当谣传! 否则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北域千百年来,奇才天骄无数,体修本就同阶无敌,越阶斩杀一个才初入古的或许很少,但不是没有,甚至于也出现过一重古的强者丧命。 可二重古? 这其中差距,几乎可以等同于,一名凝核,迎上一名入古。 就算是站着让他砍,也不一定能砍下颗脑袋! 戚望没有去回应过这个谣言传闻,甚至隐隐有默认的姿态。 因为他不敢。 事实远比这个可怕的多。 那一战,他被对手一拳一掌就打成重伤,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真正宰了那名二重古的。 实际只有小婴境界。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一章 大师兄 问天门,外门三部。 背负黑色巨尺的黑衫青年走出屋里,看了一眼边上的邻居,今天不在家。 颜萧又看了看远处。 那个有趣的小子一如既往的跑山打拳,孜孜不倦。 颜萧伸了个懒腰。 他挺喜欢这个少年的,很像以前的他,可是后来他就明白,什么九十九的汗水,什么努力,都是瞎扯淡,没有百分之一的天赋,根本无用! 而且。 颜萧摸了摸手上的黑色戒指,咧嘴一笑。 这年头的修炼,除了汗水和天赋,还得靠运气,天下奇遇有万千,可他这废材退婚流开局,戒指里还藏了个神秘老爷爷的,也许不会绝后,肯定是空前。 颜萧望向东方,脑海里浮现那日那趾高气扬的骄傲女子,天下人都当是自己想吃癞蛤蟆,被强行退婚,可那一纸休书,还安静的躺在他怀里呢。 “师哥!” 正在颜萧思绪万千之时,一道呼声远远响起,陡峭山道上,一道倩影飞腾闪跃,几个呼吸间便俏生生站在青年面前,露出灿烂笑容。 黑衫青年微微一笑:“回来了,这趟下山历练情况如何?” 俏丽少女亲热的挽着青年臂膀,兴高采烈:“很好玩啊,山下俗世到处是有意思的玩意,这趟长老们带我们足足游离了半个三生古国呢。” “嗯,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颜萧笑问道。 俏丽少女吐了吐舌头,道:“麻烦肯定有一些,但都没事,不过在流火郡的山岳大泽确实出了一些问题,我们碰上了蛮荒部落,随行的一个师弟出言不逊惹怒了他们,还打伤了对面,我们这内门长老倒也是霸道,一言不合,不问对错就要镇压对方,谁料到那蛮荒部落的人竟然能沟通山岳大泽的黑角古蟒,天哪,师哥,你是真没看见,那条蛇大的哟。” 少女张开双臂形容,夸张道:“它从大泽里钻出来的时候,我都感觉那万米湖泊都下沉了至少半米!太吓人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巨大的怪物!盘踞而起,遮天蔽日!” 青年微微挑眉。 少女偷笑道:“你知道么,当时连内门长老都吓坏了,师姑她们也慌了,急忙放人赔礼道歉,报上我们问天门的身份,那条黑角古蟒才放过我们。” 颜萧笑着揉了揉俏丽少女的秀发,说道:“那条黑角古蟒至少已经活了千余年,脾气差的离谱,凶戾异常,它可不会把我们问天门这三瓜两枣的放在眼里,你们能此趟能安全回来确实是真的运气不错,我估摸着直到现在你们随行的那几个长老还吓得不轻。” “啊?” 少女娇俏瞪眼:“那师姑当时自报家门,说完我们是问天门弟子后,巨蟒看上去有所忌惮,这才退去的。” 青年笑而不语,和少女并肩往山下走。 三个月前,浑身青色异火却手控另一种森白火焰的神秘强者焚山煮海,几乎差点烧干半个大泽,最后以一手问天门闻名天下的大荒拳,硬生生打的黑角巨蟒再不敢露头。 可怜那活了千余年的大泽霸主,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就算是问天门那传说中的三代宗主还活着,也不应该有如此霸道的拳法吧? 看来下回若再路过山岳大泽时,倒是可以和那条识趣的黑角古蟒闲聊一会,未必一见面就以拳服人,不对,是服蛇了。 少女一路叙说着下山碰见的奇人异事。 有那诡异的百鬼夜行。 有那见者变色的阴兵借道。 还有稀奇的山神娶亲。 半个时辰后,说说笑笑的二人走到了山脉的隘口,再往前,就是一座座巨大的山峰,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从山脚都山腰布满了木屋、草屋或者竹屋,不少服饰相同,胸口绣着黑白阴阳鱼的男女老少来来往往。 问天门,内门! 少女终于兴奋说完所有事情,最后盖棺定论道:“师哥,我总算发现你说的还是有一些是对的,出门在外还是要低调,遇人讲理,不然就像内门长老一样,仗着修为横行霸道,早晚得吃亏。” 青年欣慰笑了笑。 山上也好,山下也罢,世道其实并不好。 山下人求权夺财,钱财是王道,山上人修仙问道,拳头是道理。 这并不对。 可又无能为力。 沿着此处山路上下眼前巨大山峰的人有一些遇见二人会停步,微笑行礼唤上一声大师兄,只不过转身后的神色各异,有惋惜,有轻叹,但走在路上的人更多的是熟视无睹,也不乏有几个笑意玩味,不屑神色的弟子,放肆目光打量着黑衫青年。 娇俏少女紧了紧边上青年的手臂,狠狠的瞪着肆无忌惮的几人。 坐在山道白玉护栏之上的年轻人周身围着三人,他笑眯眯的喊道:“喂,大师兄!下周就是一年一度的各峰大比了,其余六峰的首席大弟子最弱的也已经是雏婴了,你这化核都困难的,咋办嘛?咋办嘛?咋办嘛?” 年轻人突然一拍额头,懊悔道:“忘了忘了,不好意思,我都搞错了,你现在都搬到外门去了,啧啧,到底有自知之明啊。” 边上几人在重复的三个问声中放肆哄笑。 “范海!” 娇俏少女怒视着那轻佻青年,后者毫不在意,盘腿而坐,手肘搭在面前的白玉小狮子头顶托着下巴,嬉皮笑脸:“小师妹,你这下山走了一趟,越来越漂亮了嘛,不过干嘛老是跟巨擘峰的天才纠缠在一起,他有啥子好的吗,三年都不敢下山历练,难不成你就喜欢这种软蛋?” 娇俏少女脸庞涨的通红。 倚靠在栏杆上的另外一个青年咧嘴笑道:“范海,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咱们这大师兄修了二十多年都还没化核,这要是下山历练,指不定就被山下凡俗整死了,那多划不来,所以阿,这不叫软蛋,这叫……苟且偷生!” 被称为范海的青年一巴掌拍在那人后脑袋,笑骂道:“说什么呢,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大师兄?天才之名你以为白来的?人家就算没有化核,至少还会炼丹术、会符箓,还是个阵师,炼器师,五花八门,什么不会?你这废物会么?” 青年嬉笑讨饶道:“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 娇俏少女怒瞪着阴阳怪气,言行无忌的几人。 “你们别太过分了!”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二章 世事无常 山道上来往的人流不少,大多停下脚步看着这里的闹剧,各色目光尽皆停在那面色平淡的白衫青年身上,微微摇头。 多有趣,多搞笑。 世事就是这般难料。 许多新弟子其实对这所谓的大师兄并无多少了解,只知道天才颜萧虽然身为巨擘峰首席大弟子,但修为低的离谱,至今未曾化核,沦为笑谈。 可在山上有着年数的弟子,心中对那一袭黑衫无一不刻骨铭心。 当年这个强势闯入内门的青年,一开始就展露了难以想象的天赋,超凡绝伦,二年连破七重关卡,一举拯救了当时摇摇欲坠,差点被剔除内门的巨擘峰。 欺我巨擘峰弟子? 打! 辱我巨擘峰名头? 打! 不服我颜萧行事? 打! 同辈无敌! 在随后五年,凭借天才的名头和资源,颜萧硬生生将败落的巨擘峰拉回至和其余六峰并肩的地步。 或许是天妒英才吧。 九岁纳灵,十七岁成功凝核,百年内最年轻的灵者,竟然诡异的灵力消失,沦为废人,成为无数人的笑柄。 虽然新晋弟子大多都瞧不起这位自家的大师兄,但脾气极好的颜萧前些年经常会指点新来的弟子,有着不少善缘,所以几个有着不浅资历的老弟子停步看向那放肆的四人眼神有些古怪。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以为这位落魄的大师兄是他们这些后.进弟子随意可欺的了? 刚刚从山上走下的一个老弟子抬起头,自语道:“还真是赶巧了,那位刚好在。” 果然,没多久便有一道白虹破空而下,御剑而来,停滞在半空之中,剑上的黑发青年冷漠扫视一眼下方几人,纵使桀骜不驯如范海,都挤出讪讪笑容:“王瑞师兄。” 御剑而来的王瑞一跃而下,恭敬向着白衫青年弯腰行礼,沉声道:“王瑞见过大师兄。” 白衫青年微笑点头。 周遭人群面色变化,老弟子还好,新弟子一个个心惊胆战。 王瑞是谁? 巨擘峰目前年轻一代最为出众的天骄弟子之一! 修为已至聚婴!一手剑术更是被众多长老誉为百年不出的剑道胚子! 这等人物,就算遇见长老,都无需如此恭敬!各何况同辈之间! 范海见状,眼皮直跳,小心翼翼的从栏杆上跳下。 王瑞此刻转身,单手负剑贴背,淡漠注视想要偷溜的范海四人:“巨擘峰弟子,言行必有果,你们是后.进弟子,我王瑞不欺你们,你们可以一起上,我会封禁修为于你们一样。” 范海脸庞发白,挤出难看笑容:“王……王瑞师兄,我等不明白。” 王瑞周身萦绕着锋锐无匹的剑意,有无数虚幻剑影在身后沉浮,双指并拢指向他们:“辱人者,人恒辱之!” 一时间,周遭弟子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看向那瑟瑟发抖几人的眼神也变得分外怜悯。 负剑青年冷喝声音回荡:“在下王瑞,于此问剑!” 范海几人脸都白了! 扯什么犊子? 跟他们问剑? 你怎么不干脆一剑捅死我们呢? 巨擘峰的王瑞,同辈罕有敌手! 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后入门的弟子! 被浓厚剑意笼罩的三人浑身被冷汗浸湿,特别是见到王瑞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更是心神剧颤。 围观弟子越来越多,窃窃私语。 一只大手抓住了王瑞伸出的双指,将至按下,温声道:“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别搁这站着了。” 王瑞满身锐利剑意缓缓消散,犹豫一下,后撤拱手道:“是。” 颜萧无奈笑道:“你这家伙,礼数倒也太繁多了,何必如此客气。” 不苟言笑的负剑男子沉声道:“若无当年大师兄细心教导之恩,岂有今日王瑞!” 娇俏少女皱了皱琼鼻,哼道:“还是小王讲义气,不像上面那几个家伙,现在一个个眼睛朝天看。” 颜萧轻拍少女脑袋,笑骂道:“亏你喊得出口,叫王哥!还小王呢,谁惯着你的。” 负剑男子露出一丝笑意:“不碍事的,小师妹喜欢就行。” 娇俏少女扮了个鬼脸。 颜萧缓步往山上走,从刚才的闹剧起,至始至终,他连看都未曾看范海几人一眼。 王瑞再次回头的时候,那几人早已跑得无踪无影,他嗤笑一声,御剑而起,转瞬消失。 男女继续走在山道之上。 “师哥。” 娇俏少女问道:“刚才范海他们几个这么说你,你都不动气?我要是你,就让王瑞狠狠揍他们一顿,长长记性!” 颜萧笑道:“他们说的本就是事实,世人冷眼毁誉与我何干?又不会掉块肉,芊芊阿,你修心还不够,太容易动气,还需好好练心。” 本名姓祖,名芊芊的少女乌黑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笑眯眯的开口道:“那师哥,要是有一天我被骂了,你怎么办呢?” 颜萧一怔,没好气的戳在少女额头,玩笑道:“凉拌。” 少女泫然欲泣。 “好好好。”青年无奈说道:“那我就揍他!” 少女泪汪汪的道:“那对方要是很多人?要是全天下的人呢?” 颜萧苦笑道:“那也揍呗,要是揍不过对面反被揍了,也只能认了。” 少女瞬间变脸,露出灿烂笑脸,笑嘻嘻的抱紧青年胳膊:“我就知道师哥最好了!” 无可奈何的年轻人走到了山顶,面前是恢弘的三座大殿和辽阔广场,十八根白玉石柱上蟠龙缠绕,中心之处立着一个三十余丈庞大的九龙火口巨鼎,威武霸气。 二人径直走向中间的大殿。 空荡荡的大殿之内并无供奉什么佛像之类的,只有前方摆放着三个蒲团,左侧的一个蒲团上此刻正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听闻进门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 “师傅!”祖芊芊上前,乖乖喊道。 老者板着脸喝道:“能耐了啊,回门后不来先见师傅,反而跑去找颜萧,什么意思?” 颜萧摸了摸鼻子,倒是没料到这妮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没回过这里。 祖芊芊眨了眨乌黑大眼睛:“师傅,我知道师哥肯定在山上的,刚好顺道走回来的呀。” 老人被气乐了,手上拂尘点了点少女脑袋:“你这顺路能够顺到外门的三部去?没良心的小东西!” 祖芊芊苦兮兮的挎着小脸。 老人不再理她,转而看向黑衫青年,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谁能想到,当年的天纵奇才,被誉为宗门希望的得意少年,竟然会沦为如今地步。 世事当真无常。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三章 颜萧下山 大殿之中,颜萧默不作声。 老道人半响后开口道:“好久没来这星殿了吧?算算已有三年了,想见你小子一面可真难啊。” 颜萧跪地行礼,轻声道:“弟子知错。” 老道人随手一挥,一股柔和力量扶起青年,叹道:“起来吧,颜萧啊,你不肯回到内门,一直久居三部,外门没有修炼资源供应,你就打算这么自暴自弃了么?” 颜萧又沉默了。 老道人突然说道:“下周就是一年一度的峰比了,你弃权倒也罢了,可下半年的考核任务,事不过三,你若再不下山,便会被视为四度失败,后果你可明白?” 颜萧拱手答道:“弟子明白,门规所录,凡入门十年内未曾凝核者,剔除问天门弟子身份,驱逐出山。” “三度考核失败者,剔除问天门弟子身份,驱逐出山。” “我二样皆犯,若不是师傅替我向主峰求情,我早已被赶出问天门了。” 跪在地上的祖芊芊小声辩解道:“师哥在炼丹、符箓等道上都小有成就,就算未凝核,随便摘其一样都不至于会被赶出山的。” 老道人淡淡道:“那考核呢?未凝核,实力终归有限,就算他会符箓,他会刻阵,皆需灵力为支撑,以他目前的灵力情况,能做到现在的程度已经是匪夷所思了,可想要通过考核,没有凝核的实力,谈何容易?” 祖芊芊瘪了瘪小嘴,不再说话。 颜萧平静道:“师傅,徒儿心中有数,无需担忧。” 老道人指了指年轻人,叹道:“你啊,这倔脾气,算了,都随了你三年岁月,也不差这几个月了,希望是真的有底气吧。” 颜萧起身:“师傅,徒儿告退!” 祖芊芊也连忙跟着起身。 “去吧。” 老道人挥了挥手。 二人倒退而行,数步之后方才转身。 身后传来声音:“接着!” 颜萧伸手抓下飞过来的一块六角令牌。 老道人缓缓闭眼,说道:“外门三部边上有一座无人居住的小山丘,主峰已经同意将那座山丘赠于我为私人领地,我闲着没用,你拿着吧。” 颜萧微微攥紧令牌,仰头长吐一气,继续往前走。 赠?私人领地? 这分明是师傅为他买下的立身之地,就算到时候真被剔除弟子身份,他也不会被驱逐出问天门。 走在大殿的二人站在门口。 遥望整座广场。 颜萧告别祖芊芊,缓步往下走。 少女站在上面,咬唇看着下方的青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孤身一人,无人注视后的黑衫青年,脚下仿若有轻微雷声响起,每一步走出,身子都诡异的出现在百米外的台阶上。 山脚之下。 行色匆匆,脸色发白的几人躲在树荫之下,直到见到头顶那一条剑气远远离去方才松了口气。 “该死。” 范海咬牙切齿,说道:“这王瑞倒也和传说里一样的行事怪诞,竟然真的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拉下脸皮问剑我们!狗屎!他怎么不去问剑主峰的杨立羌?” 另外一黄衣青年也被吓得不轻,愤恨道:“那颜萧真就是踩狗屎运呗,都这般田地了,还有王瑞这样的人护着他。” 范海握紧拳头砸在边上古树上,阴冷道:“哼,王瑞难不成还能护得了他一辈子?一个至今未曾化核的废物,看着吧,他早晚都得被踹出问天门!” 黄衣青年突然戳了戳愤怒难平的范海。 “干嘛?” 范海瞪眼道。 黄衣青年神色难看的指了指前面,一袭黑衣正在不远处的山道上走下。 范海一眼便见到了山风吹拂下,雕刻般的方正脸庞,眉头一皱,他不是上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山下? 几人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无其他人后,壮着胆子走了上去。 “怎么?” 范海嗤笑道:“我们敬爱的大师兄,说你二句还不留意了?冷着张脸吓谁呢?” 黑袍人微微抬头,正是颜萧。 从山下走下的颜萧扫了一眼范海,眼中掠过一道精芒。 范海对上那仿佛变得不太一样的凛然目光,下意识的倒退一步,待反应过来后顿时有些恼怒,厉喝道:“颜萧!吓唬谁呢?你除了张脸长得还行外,有个屁用?干脆下山当个鸭算了,厚着脸皮赖在山上嚣张什么呢?” 他身后几人怪笑着撸起袖子,挑衅道:“怎么?要干架?我求求你了,大师兄,不要让我们为难,毕竟我们这四个已经凝核的,揍你实在太容易了。” 颜萧仿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范海顿时如炸了毛的野猫愤怒异常,那家伙竟然视他们于无物! 太嚣张了! 范海气急败坏,一把探出手抓向黑衫青年的肩膀,厉喝道:“给我站住!” 下一瞬,一声极其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范海的身子在半空中旋转一周,重重跌落在台阶上,血水混着牙齿掉落一地,捂着血红脸颊在地上打滚哀嚎。 三人呆滞在原地。 怎么回事? 太快了! 他们几乎看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是谁!” 几人惊骇欲绝,周围根本没有人! 那仿佛之前身子都没动过的黑衣颜萧缓缓转身。 举起右手。 几人眼睛瞪得滚圆,几乎是同一刹那,三道巴掌声同时响起,随后便是三人的惨叫之声,台阶之上,四人红肿脸庞上都有着一道血红五指手印,疯狂打滚哀嚎。 颜萧缓缓放下手掌,似乎身子都未曾动过,继续往前走。 黑衫青年都懒得去看这几人,只是徐徐往下走。 老虎不会在乎蝼蚁的挑衅,可如果蝼蚁实在太烦人,那也只能一爪子按死他们了。 不再收敛气息的颜萧仰起头,迎风而站,展开双臂,桀骜张狂,露出放肆笑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站在问天门山脉前的黑衫青年看着远方,“严岚,还记得么,莫欺少年穷!” 他手指的古朴黑色戒指,缓缓飘出一道无形灵魂,凝成发须皆白的老者模样,他抚须一笑,“准备好了?” 颜萧笑道:“老师,我们走吧。” 只余灵魂的老者微微点头,刚想说话,一人一魂都突然侧目,望向从前方走来的年轻掌柜。 老者并未隐匿身形。 在上山的那一瞬间,双方都已互相觉察,心知肚明。 颜萧微笑拱手:“戚望,再回!” 年轻掌柜抬眼看了一人一魂,抱拳沉声,郑重道:“山巅见。” 老者哈哈大笑:“山巅见!” 此地三人,再度会面之时,定然已是修炼界的山巅! 也就在这一天。 问天门废物颜萧,下山赴三年之约。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四章 那你就去死吧! 戚望回到了外门三部的小屋。 邋遢的红衣老人躺在床上,扣着脚丫,翻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淘来的书,单看纸张材质和几乎快掉线的缝线就知道是最低等劣质的山下书籍,也不知道写了什么,看的津津有味,就连戚望进入都没发现。 戚望没搭理这老头,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躺下。 瞪大眼睛看书的毒鬼老人朝手指吐了口唾沫,兴致勃勃的准备继续翻页,眼睛随意一扫,见到了回来的年轻掌柜,连忙丢掉书起身,搓手笑呵呵道:“余爷,回来了啊,你看……这个续命的事情?” 戚望瞥了一眼老头。 可怜巴巴。 年轻掌柜说道:“放心吧,我既然说了替你续命二十年就不会食言。” 毒鬼老人苦着脸:“余爷,我感觉我活不了一二年了,你得帮帮忙,上点心啊。” 活蹦乱跳的老家伙虽然体内死气沉沉,可好歹修为高绝,再拖个三五年不成问题,戚望着实受不了他的叽叽喳喳,叹道:“知道生灵液吗?” 毒鬼老人一怔,随后眼中猛地爆发璀璨光芒,激动道:“你有生灵液?!” 戚望老实道:“没有。” 毒鬼老人僵在原地。 戚望接着说道:“问天门有!” 红袍老头眼神怀疑,来回踱步,“真有?他们怎么会有生灵液这等至宝?” 顿了顿,老头有些烦躁:“有也没办法啊,这问天门底蕴雄厚,我虽是二重古,可毕竟生机不多,磨不过他们,抢不到手啊!” 生灵液,大地灵宝,只存在于千米以下的地底深处,极其罕见,因为汇聚着浓厚的大地灵力,素来有延年益寿的绝佳效用。 若论品阶,位列三品的它,几乎可以媲美四品灵药! 价值几许,难以想象。 戚望道:“我会想办法的。” 毒鬼老人立马露出极其灿烂的笑容,卑躬屈膝,讨好诌笑,连连道:“余爷大气!” 戚望不予理会。 红袍老头兴奋的不行,不停的嘘寒问暖,揉肩敲背,不胜其扰的戚望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身为二重古的巅峰强者,毒鬼老人却没有丝毫高手风范,一点也不在意,乐滋滋的跑回床上,想了一下,从床底下掏出一大箱书籍,送到戚望身边,殷勤道:“余爷,我刚刚在山下找到了一堆宝贝,你老过目?” 戚望瞧得他脸上的神秘之色,起了点兴趣,低头一看。 一堆粗制滥造的破书。 “什么宝贝?” 戚望皱眉疑惑,来回拨弄了二本,当即愣在原地。 毒鬼老人立马介绍道:“余爷,你看,这本叫《白洁》,这本是《阿宾》,贼他娘的好看!” 戚望一阵头大。 还以为是什么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的高阶功法、灵技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山下世俗的禁书,数量之多,看得眼花缭乱。 毒鬼老人满脸骄傲之色:“余爷,我这搜罗齐全!《妖刀》、《琼明女》,《仙姿绿雨》……” 戚望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滔滔不绝的毒鬼老人。 红袍老头终于停了停,吞咽口水润润嗓子,感叹道:“没想到老子闭关这些年,世间竟然出了这么多天赋奇绝的人才,这趟下山,收获满满啊。” 毒鬼老人满脸肉痛之色,“余爷,你挑挑,喜欢哪些就拿去!” 戚望嘴角抽搐,转头走到窗边。 “不喜欢?” 毒鬼老人大为惊奇,随后松了口气,赶忙把这箱宝贝塞回床底,跑到门口,刚想说话,见到年轻掌柜正看着山上小道。 有个男子正在往下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几十人。 着急表现的毒鬼老人顿时眼睛一亮,“余爷!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这群小崽子宰了!” 戚望一脚踹的毒鬼老人踉跄往前,后者有些委屈。 年轻掌柜没有说话,只是遥遥看了一眼远处木屋前的少年。 院里走桩打拳的少年停步,手背擦去额上汗水,感受着日复一日精进的力量,虽没有瀑布的重压锤炼体魄,可每日超负荷的锻炼亦是令他受益匪浅。 “向融。” 隔壁的篱笆处,穿着干净的女子捧着手上的吃食,略有羞赧,喊道:“我这弄了些蒸肉,你尝尝?” 少年笑着点头,走近接过,“谢谢杨姐。” 女子刚想说话,小脸面色一变,结结巴巴,惊惧道:“向……向融!” 少年缓缓转身,看着院外出现的几十人,凶神恶煞,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头的男子面容并不俊秀,方正黝黑,看上去如一介农夫,可但凡知晓他的,皆是知道这张普通脸庞下隐藏的狠辣。 向融把手上的吃食放到边上的石桌上。 男子走进院子,他的身材并不高,只能和眼前少年平视,他平静说道:“你就是向融?” 少年点了点头。 男子继续问道:“是你打伤了我的人,还抢走了我的钱?” 少年说道:“人是我打的,但那并不是你的钱,我已经将他还给各自的主人了。” 男子哦了一声,问道:“大家子弟来这体验人生?还是扮猪吃虎?” 向融直视着他:“没有背景,七重体修,还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摇了摇头,“没了,我叫尤江。” 向融点头道:“我知道” 尤江说道:“你现在有二个选择,第一个,把钱还给我,我不予你计较,如此年轻的七重体修,我觉得你会有不小前途,我们可以就此做个朋友。” 停了停,尤江眼眸逐渐暗沉:“第二个,我斩草一向必除根。” 向融认真说道:“我没钱。” 话音方才落下,尤江拳头之上便涌上一股凝实灵力,朝着眼前面门一拳轰出,少年反应极快,双手立马交叉格挡于面前。 力沉无比! 即使以向融的体魄,也蹬蹬后退四五步,还没待他站稳,尤江便一步跨出,朝着他胸口踹出一脚,其上有火红色灵力翻滚腾跃:“爆步!” 火红色灵力猛地炸开。 向融身子在地上翻滚,艰难的撑起上半身,哇的一口吐出鲜红血液。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一上来就展露最强手段的尤江大踏步上前,普通面容上涌上狞色,右脚之上,再度萦绕起火红色灵力,朝着那颗头颅狠狠跺下。 “那你就去死吧!”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五章 龙象金刚 爆裂的灵力和脚掌在向融收缩瞳孔中急速放大! 向融挣扎翻身,猛地一个打滚。 火红灵力将少年先前脑袋所处的地面炸的粉碎,泥土飞溅,这一脚若踩实了,四散而飞的也许就是脑浆了。 一击落空,尤江毫不犹豫,立马追上,脚尖如一根钉子,朝着少年柔软的腹部狠辣嵌入,危急时刻,向融不得已,只能双手抵在身前,接住脚尖。 少年的身子在地上滑出七八米远,手掌剧烈颤抖。 一连串攻击如行云流水般的尤江此刻终于站直身体,看着那个吐出嘴里血沫,摇晃着站起身的少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已经不止是七重体修和凝核的差距了,尤江这初核水准,显然已经炉火纯青,恐怕就算是同阶之争,他也罕有敌手。 围着小院的几十人叫好如雷,人潮汹涌如浪。 占据上风的尤江却微微皱眉,他见到那个少年抹去嘴角血迹后,竟然不逃反而上前,膝盖微屈,猛地一跃而起,手臂后拉,咬牙一拳轰出。 尤江微微摇头。 不自量力。 体修虽然号称同阶无敌,可他尤江,是实打实的初核! 男子拳上缭绕着爆裂的火红灵力,同样一拳轰出。 两两硬憾。 纯粹力量和灵力的对决。 尤江只是身子一晃,反观那个借力跃起,竭尽全力的少年,手腕发出清脆的骨折之声,踉跄后退十几步,好不容易站稳身体,右手却已经鲜血淋漓一片,呈现扭曲状态的手腕有森白骨刺清晰可见。 一名体修,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力量! 在力量上的完败! 明明承受着难以忍受剧痛的少年除了脸庞抽搐外,并无喊叫,他后退一步,在一双双动容视线下,再度以左手摆出一个迎敌的姿势。 向融踩着大步,举起左手,五指紧握。 “彭!” 又是一记硬憾。 又是骨折之声。 这一次,二只手都只能软绵绵挂在身侧的少年紧紧咬牙,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身,二只脚如钢铁般,重重的跺进泥土里。 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捧着屋里拿出的钱袋,急忙钻过篱笆墙,颤声奉上:“钱,我这里有钱!要不够我可以想办法,你放过他吧!” 尤江看都没看那女子,一脚把她踹到边上,眼眸冰冷直视着眼前少年,“很好,气魄不错,毅力够强,你表现的越出乎预料,我就越想杀了你,毕竟,谁也不喜欢给自己留个后患无穷的对手。” 少年犹若未闻,一跺脚。 一跃而起。 拧腰甩出一记鞭腿。 尤江伸出手臂挡下,随后反抓住少年的小腿,手肘为攻,坚硬肘击敲在少年的大腿之上。 少年面庞顿时变得扭曲狰狞。 即使是人体最坚硬的大腿骨,此刻都发出裂纹之声。 倒地抽搐的少年额头抵着泥土,只剩下一只左脚膝盖着地,嘴里呕出的鲜血染红了面前土地,一张尽是混合着血水和黄土的脸庞终于再次出现在人们视线里。 靠左膝跪地才勉强直起身子的少年牙齿都在打颤。 围观众人再无半点声音,一个个神色异样,甚至感觉通体发寒。 这小子,是打不死的蟑螂吗? 仰起头的少年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喘气不停的他好一会才有所缓解,一对眸子对上了那男子。 向融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却如一柄重锤,敲在所有人心头:“再来!” 尤江缓步上前,在他面前蹲下,冷漠道:“求死么?挺硬气的做派啊,到底是没活几年的小鬼,不知世间美好,不懂生命珍贵。” 血肉模糊的少年似乎笑了笑,满嘴血水,口齿不清,“李……李师傅,说过!武夫出拳,向……向死无……” “悔!” 少年额头猛地前磕。 后退一步,坐在地上双手驻地的男子站起身,用袖袍擦去流淌的鼻血。 尤江出奇的面色无喜无悲。 从上而下踢出一脚,正中少年下巴。 牙齿和鲜血纷飞。 尤江冷声道:“去死吧。” 男子朝着倒地蜷缩的少年的腰部,重重一脚,飞出的少年砸在十几米外的屋子木门上,撞进屋里,如一摊软.肉般,姿势怪异而扭曲。 “向融……” 跪地的女子颤抖不止。 尤江掏出一块手帕,边走边擦拭手掌、脸庞,在一众小弟敬畏视线下走出小院,正巧见到有个姗姗来迟的外门执事带着一队人走过来。 尤江露出灿烂笑容,摆手打了个招呼,悄无痕迹的往外门执事手里塞了什么。 外门执事看了看一片狼藉的院落,再看看尤江,淡淡道:“少惹事。” 尤江哈哈大笑:“懂得懂得,执事放心。” 外门执事来得快,去的也快。 死个人而已。 外门十二万弟子,问天门人口堪比一个世俗小城,松散制度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是生死无常的修炼界。 尤江的凶名暴涨。 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则是这凶名最好的证明陪衬。 短短半个钟后。 一波人从山上走下,挨个按照名单收取比平常还要多上一倍的钱财,这一次,甚至都没人敢有微词,一些钱不够的只能红着眼拼命翻箱倒柜。 一路无阻。 小院里,拿着最后点积蓄的女子找来的第三个大夫摇头叹息离去,只剩她呆呆看着床上躺着的,惨无人样的少年。 若不是还有最后丁点呼吸,现在就该操办后事了。 杨晓晓双面掩面,无声落泪。 自从上山,踏足修炼后,她无时无刻不在经历凡俗里没有的残酷、黑暗。 气若游丝的少年呼吸声越来越弱。 女子轻轻的替他拉上棉被,直至超过整个脑袋,颤抖着坐完这一切的杨晓晓泣声不止,不停重复:“不修练了,再也不修练了……” 流着泪的普通女子喃喃道:“人间也许很美好,可下辈子再也不来了。” 直到天黑。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等到最后也什么都没发生。 老弟子习以为常。 新弟子终于觉悟,只能被动适应残酷的修炼界。 寂静屋子里。 趴在床榻上的女子抑制不住的昏睡而去。 有人走进屋里,将一颗散发着微光的金色舍利,缓缓放在被子盖住的人身上。 “武夫出拳,向死无悔。” “破而后立,身负龙象。” 年轻掌柜轻声说道:“向融,他们定然没见过什么是怒目金刚,好好让他们开开眼界吧。” 金色舍利凌空悬浮,垂下万条迷蒙金光,笼罩下方床榻之人。 恍惚间。 戚望似乎见到了一个目盲瞎子,朝他微微一笑。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六章 人间无趣,再也不来了 已更,最新章节至20章起。 《万古第一分身》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六章 人间无趣,再也不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万古第一分身》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七章 同阶无敌 宁静山腰之上,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 诸多人立马将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 曾经爆发过一次激烈战斗的院落里,这一次又掀起了波涛,一个双手紧握染血小刀的女子身躯微颤,连杀鸡都没下过手的她却刚才却把手上刀刃捅进了一个人的肚里。 显得慌乱的普通女子,眼中更多的是仇恨。 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青年惊怒异常,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平日里素来逆来顺受的女子,今天怎么就失心疯给了自己一刀! 一个女子,怎么会是这些凶神恶煞几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擒下,绑住双手,送到了青年面前。 简单处理完伤口的青年眼睛都疼得有些发红,这一刀虽然并不毙命,可伤害犹不比那天轻,更重要的是,他满腹好心情都化为乌有。 本想着积攒了一月郁气,可以来到这里好好发泄一番,没想到郁气更重了。 气急败坏的青年重重一巴掌甩下,小脸浮现通红手印的女子脑袋偏在一旁,披头散发。 青年随后一脚踹翻眼前人,怒道:“这疯婆娘给你们了!” 牵动伤势的青年嘴角一咧,更是倒吸冷气,恨的不行。 边上几人面面相觑,却有些惊喜。 青年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袖,握成团,闪电般抓住女子脸颊,将至狠狠塞了进去,冲着边上几人阴沉道:“随便玩,玩不死就直接宰了扔下山去,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边上几人纷纷怪笑,“多谢大哥!” 几人拖着拼命挣扎的女子走进了屋里,最后一人脚尖勾住房门,用力一关。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淌血不停的伤口,额头青筋暴起,脱下上衣撕成条,一圈圈缠绕在腰上。 屋里回荡着各种淫笑。 女子四肢皆被按住,衣衫纷飞,毫无怜香惜玉,她姿容虽然普通,可到底身材不差,算是中上之资。 杨晓晓认命般的闭上眼睛,流下屈辱眼泪。 嘈杂声音和怪笑中,夹杂了一声细不可闻的碎裂声,根本无人注意。 不远处的床榻之人身上裹满的绷带出现了一道道细微裂纹。 “我先来,我先来!” 一人急不可耐的脱下上衣,匆忙去解裤腰带,兴奋不已。 刚欲俯身的他突然通体一凉,浑身僵硬。 “黑老二,你搞什么,快……” 按着女子手脚的几人见到男子没动静,顿时急了,抬头怒喝,只不过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一个个瞳孔收缩,骇然失色。 鬼魅般出现在男子身侧的少年右手捏着男子喉咙,五指已然见血。 “救……” 极端尖锐的惨叫声方才响起。 屋外的青年下意识的一惊,随后便见到木门炸裂而开,化作碎片四分五裂,而后一道道人影接二连三的被丢了出来。 没错,是丢。 院中正在处理伤口的青年看清之后,无比悚然。 因为他猛地发现,这些被丢出来的,都已经没了呼吸。 是尸体! 弥漫的灰尘烟土中,青年死死瞪着屋里的那个少年,后者抱着一席薄被,轻缓盖在衣无寸缕的颤抖女子身上。 青年一步步倒退,难以置信,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手脚冰凉的青年转身就逃。 破风声从身后传来,清晰无比。 青年只觉一股巨力传来,他身子往前重重扑去,顾不上满嘴鲜血和泥的他急忙翻过身,却见到那熟悉的瘦小身影,只不过,这一次,向来平静的少年,眉眼倒竖。 “别,别杀我!” 青年惊恐大叫,手脚并用往后挪腾。 少年一脚跺下。 青年的胸膛凹陷而下,如死鱼般瞪大眼睛,嘴涌鲜血,刹那失去了生机。 无论山腰还是山下,皆是鸦雀无声。 小院之内,血流成河。 踩着鲜血走出小院的少年站在上山的道路上,抬头望着山顶那一栋栋独栋小楼。 屈膝,俯身,发力。 一跃二十米! 不停跳跃,踩在小路上、树干上、山壁上,一路直上,直登山顶,动静之大,惹得无数在屋里潜修之人都心惊肉跳,纷纷出门一观。 黑影高高跃起,落在其中一栋小楼上,力大无比,把屋顶踩出了一个大洞,直落其中。 小楼里响起了一声碰撞。 随后便有一道人影撞碎墙壁倒飞而出。 众人定睛一看,倒吸冷气。 竟然是尤江! 灰头土脸爬起身的尤江面色异常难看,他死死盯着不远处走出来的少年,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他亲自动的手,自然知道那伤势有多严重,可眼前人不仅活下来了,实力还大增! 七重体修怎么可能有如此霸道的力量? 未死也就罢了,这小子显然已经体修入门了! 入门、登堂、大成。 体修三大分阶,皆可对应灵修的凝核、聚婴和入古! 也就是说,眼前人,和他一样的修为! 一想到这,尤江就感觉异常荒谬,没死不说,一个月还从七重体修暴涨到入门? 匪夷所思! 尤江体内灵力爆涌,火红色灵力呼啸而出,在身前凝聚成一个一米左右的咆哮虎头,往前一章拍出,厉喝道:“烈虎掌!” 虎头直冲着少年而来,气势惊人。 凝聚的虎头几乎抽空了尤江的灵力,从他此刻不停的喘气和发白脸色就可见一斑,这一击也看的不少关注此地的人面色变化。 尤江的实力,原来已经到达如此地步! 这根老油条,驻足初核如此之久,已经有了成丹迹象,远非普通初核可比! 面对那力量可怕的虎头,少年膝盖下沉,做了一个姿势。 一拳轰出。 简简单单一拳,却让无数人大惊失色。 虎头爆裂成漫天光点。 尤江陡然色变。 何等恐怖的肉体力量! 这小子难道一直都在扮猪吃虎? 可不对啊! 他差点就死在自己手里了! 尤江心中念头急转,仍有余力的他却异常狡猾,眼尖的看见山下匆忙赶上来的队伍,转身就朝山下冲去,大吼道:“执事,救我!” 带队而上的外门执事修为已然成丹,平日和尤江就有不小交情,二人狼狈为奸,在三部算是出了名的。 从山腰赶上来的执事目睹小院的惨状,惊怒不已,偶尔死个人他还瞒的下去,这一下死一片,怕是都得惊动外门长老了! 逃到执事身边的尤江总算松了口气。 执事朝着远处那个站在屋顶上的少年怒吼道:“小子!赶紧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等无情!” 一个成丹的执事。 一个初核尤江。 还有十几个八九重灵力的执法卫队。 被团团包围的少年出乎意料的长吐一气,随后抓住胸膛衣服,嗤拉一声撕裂丢掉,他说的话很轻,轻的只有自己听到:“这一次,只管打他个天翻地覆。” 赤裸上身的向融接下来的话很重,重的让整座山人都听见了,“李师傅说过,体修,同阶无敌!” 少年眉眼倒竖,如一尊怒目金刚,怒吼道:“来!”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八章 动手 尤江与那名姓孙名雪鹰的执事对视一眼。 狂妄无边! 山上修炼界对于体修的评价,向来是同级无敌而非同阶。 可无论是戚望,还是李初,在他们眼中,体修就该同阶无敌! 对修士来说,同级无敌其实已够震慑,凝核三境、聚婴三境、入古三重,哪一境哪一重不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初核、成丹,雏婴。 小婴、灵婴、半古。 一重,二重,三重。 当今世界,体修为了对应修士,加上了初阶、中阶、后阶的分级,可事实上,真正的体修,只有入门、登堂、大成! 体修入门,于修士凝核无敌!可败雏婴! 体修一旦登堂,就算迎上半古也无惧! 体修若大成,入古三境,无人可挡! 万古岁月流传,总有诸多传承消失断绝,世间已经很少有人知晓,真正的远古体修,在那个时代,还有另外个名字。 武修! 同阶无敌! 当今天下,算得上真正武修的,在北域广为流传就已知一人。 青宗,妖才余万象。 至于未现身未知的,肯定也有,如目盲龙僧一般,只不过极其稀少罢了。 体修同级无敌。 武修同阶无敌。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那个曾经也拥有龙象体魄的年轻掌柜单手负手,遥遥望着山顶对峙的一群人,正因为明白武修之难,所以他才更明白这个境界的恐怖。 负责三部的执事孙雪鹰额头直跳,并不打算作口舌之争,冲着周遭人厉喝道:“动手!擒下此獠!” 执法队围成一个大圈。 孙雪鹰和尤江一前一后。 这一阵仗,足以围杀任何雏婴以下之人! 赤裸上身的少年身躯并不强壮,略显瘦削,然而那些一块块棱角分明的的肌肉里,如今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一脚踏出。 先冲尤江! 已经体验过向融巨力的尤江面色难免不变化,不过好在他也算心志坚定之辈,初一慌乱后便稳定心神,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周边已经随之而动的众人,心头稍安,硬着头皮,周身灵力汇于身前,形成一指厚的火红护盾。 向融倾尽全力,狠狠一拳砸在护盾之上。 低沉声音令不少人心头一震。 护盾并未碎裂,可持盾之人却被巨力硬生生打退几十米,撞到一间殃及鱼池的弟子屋里,半响没有动静,看的众人眼皮直跳。 乖乖,这是什么力量? 这般恐怖的吗? 别说那些骇然失色的执法队员,就算是执事孙雪鹰都觉得离谱,可毕竟是一部执事,定力极强,当即大喝道:“结网!” 十几名执法队员听闻命令,条件反射的抛出一根白绳,这些绳子在灵力的灌注下极速边长变粗,十几根白绳在空中互相交错,形成一张大网。 向融侧身一闪,刚欲退出大网范围,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 “想逃?”孙雪鹰冷笑着呼啸挥出一道灵力匹练。 向融一拳打碎面前的匹练。 一只凝聚着爆炸性了灵力的手掌出现在匹练之后,印在向融胸膛上。 孙雪鹰冷厉脸庞上满是无情。 向融瞳孔陡然收缩,紧急关头,却不予硬抗,而是还上一拳。 二人皆是身形倒飞。 向融被反冲力击退进了大网范围,胸口一片焦黑,血肉模糊,而硬生生承受一拳的孙雪鹰更是双手撑地,哇的吐出殷红鲜血。 灵修体魄岂能和体修相提并论? “疯子!” 孙雪鹰恼怒异常,这小子明知道身后有灵网,竟然不退反而还击,一掌还一拳,他本还计划着接下来的围击,一步步将他逼进灵网之内。 受伤不轻的孙雪鹰阴冷盯着巨网内的少年,十几名执法队员双手缠绕着绳子尾端,身体后倾,竭尽全力收紧灵网。 灵网中的少年双手扯住灵网,手臂青筋暴起,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扯断绳子,成了笼中困兽。 “白痴。” 孙雪鹰瞧得那疯狂挣扎的少年,嗤笑道:“执法灵网由执法队全队灵力催发,借用一品灵宝束灵绳形成,就算是个雏婴今天在这,也别想逃脱!” 网中少年停止了挣扎。 孙雪鹰漠然道:“同门弟子,禁止厮杀,你肆意妄为,连杀数人,罪无可赦,我,孙雪鹰,三部执事,今日奉法擒你,送予外门执法堂!” 山上山下眼神各异。 执法堂啊。 到了那鬼地方,还有能活着出来的么? 倒塌围墙后的房屋里,颇为狼狈的男子踉跄走出,正是尤江。 尤江吐掉嘴里血沫,走至大网面前的少年面前,脸庞之上终于涌现讥讽笑意:“光有蛮力有什么用?不长脑子的东西。” 成了困兽的少年盯着他。 尤江放肆大笑:“小鬼,去执法堂受死吧!” 少年轻声说道,“公道自在人心!” 闻言,尤江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指着周遭满山人,猖狂道“小鬼,你怎还这般天真啊,你觉得这山上有多少人会出来替你作证?再说了,只要入了执法堂,是黑是白,还由你说了算数?” 满山寂静。 人人不言。 就算有人仗义出言,可最终也无非在执法堂多添一具尸体,山上修炼,远比山下世俗更为黑暗。 少年轻轻摸了摸自己焦黑胸口的模糊血肉,很疼,却并未令他有丝毫表情变化,他只是轻轻说道:“这样啊……” 尤江讥嘲道:“记得,下辈子踏足修炼时带着脑子来!” 少年看着他。 伸出手掌,再一次抓住了面前的巨网。 “还想垂死挣扎?” 尤江怜悯摇头,说道:“白……”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的撕裂声响起。 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那个先前无论少年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无法撼动的灵力巨网,此刻却如同一张白纸般,被轻易撕裂! 这可是足以捆住雏婴的灵宝执法网啊! 闪电般抓住眼前人脖子的少年微微偏头,“不长脑子的东西。” 双手拼命想要掰开喉咙上手掌的尤江却感觉那双手比铁钳还要坚硬,根本无法撼动丝毫,甚至连话都无法说的他只觉得恐惧临身,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觉察异常的孙雪鹰急忙回头便见到了这震动一幕,陡然暴喝道:“小子,你敢!?” 向融瞧了一眼那面色涨红的手上男子。 尤江瞪得几乎要凸出的双眸内满是恐惧,艰难道:“别……别杀我!求,求……求你了!” 向融摇头,声音异常平静:“不行。” 少年五指用力。 捏碎了他的喉咙。 随意丢掉手上尸体的向融看着寒气直冒的孙雪鹰,甩掉手上血迹。 孙雪鹰头一次觉得手脚冰凉,刻骨惊恐。 (这二天章节有些混乱,目前全部修改正常了,如有重复或顺序不对的,大家可以尝试一下先把书从书架删除再重新添加就行了。) 第二卷 戚望不期望 第二十九章 放手去做 少年一步踏出,身形暴掠至神色剧变的孙雪鹰面前。 “成丹?” 少年嘴角带有嗤笑,随后拳脚如雨落,迅猛而力大,孙雪鹰即使的用灵力护住了全身,可手忙脚乱的挡下三拳二脚后就沦为了被动挨打的沙包。 快、猛! 没有任何花哨的架势和多余的动作,就是本能的出拳动脚。 二道人影从山上一直打到了山腰,只不过一方是压着从上往下,另外一方却是连滚带爬,踉跄不止。 “彭……” 孙雪鹰身子重重砸在身后一颗树干之上,缓缓滑落,手脚发麻,身子颤抖,口溢鲜血,生生被打的失去了战斗力。 赤裸上身的少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神异常漠然。 孙雪鹰只觉得恐惧如潮水般汹涌淹没了他。 怎么会有如此霸道的力量? 他不是没和体修交过手,可眼前之人的气力之大,匪夷所思! 难不成是个入门高阶体修? 不,不可能啊,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入门高阶体修?他若有这实力,还呆在外门干什么? 可无论孙雪鹰怎么惊恐思索,他都不得不承认,他和尤江这一次踢上了铁板。 后者为此已经丧命。 而他的话…… 孙雪鹰从眼前少年那漠然神色中看到了很熟悉的东西。 杀意。 天际之上,有一条白虹从远处杂峰拔地而起。 孙雪鹰眼中方才涌起狂喜之色,面前少年犹若未见到那拔地而起的白虹,抬脚闪电般踹出四脚,干净利落,四声骨骼咔嚓声异常响亮,随之响起的便是孙雪鹰杀猪般的嚎叫。 白虹重重落地,怒哼道:“放肆!” 一缕刚猛灵力快若闪电,轰在少年身上,以他的强横体魄,亦是在地面之上犁出一条十几米的痕迹,双手皮开肉绽。 白虹化作一个矮胖老头,长眉白须,手转圆润黑白双珠,他先是看了一眼四周,再回头看了一眼疯狂哀嚎,却连打滚都做不到,手脚四肢皆断的孙雪鹰,眯眼成缝,盯着那无喜无悲的少年,“老夫都已现身,你还敢逞凶?” 向融面对这寻常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入古强者,并无丝毫惧色,沉声答道:“他之前想杀了我,我正是看在长老面上才没有取他性命。” 矮胖老头指了指小院里的尸体,面色冰寒,“这些都是你杀得?” 少年点头道:“没错。” 矮胖老头手上转动的双珠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阴沉道:“同门弟子,禁止厮杀死手,违者斩立决,你没翻过入门手册?” 少年毫不相让,铿锵道:“熟读手册,牢记于心,三部外门弟子向融,并未觉得此事有错,为恶者,自当做好觉悟!” 倒在地上的孙雪鹰双眼都呈现血红之色,愤怒咆哮:“长老!此獠凶恶异常!擅杀诸多同门弟子!罪恶滔天!” 矮胖老人冰冷道:“你有何话说?” 向融缓缓说道:“朗朗乾坤,自有公道。” 矮胖老人挥出一道凝实灵力,化作绳索,捆向少年,后者一跃而起,即刻避过。 外门长老五指收拢,反问道:“你真想死?” 少年长吸一口气,双脚分开,微微屈膝,摆出迎敌姿势,沉声道:“我说过,我并不觉得所做有错,若长老硬要出手,弟子只能领战!” 偌大个山峰落针可闻。 围观众人只觉得头晕眼花,眼皮直跳,这小子也太过凶悍了吧,连杀数人,连尤江都宰了,还废了孙雪鹰四肢,现在更是和入古的长老叫板! 远处的木屋前,年轻掌柜双手撑着栏杆,边上的邋遢红袍老头搓手兴奋笑道:“好久没动手了,让我来?” 年轻掌柜瞥了老头一眼。 后者讪讪一笑,退到一边,嘟囔了二句,重新抱起自己那堆珍藏版禁书。 矮胖长老眼神冷冽,“有错无错,非你自己一言可决,事后自有论断,现在你们闹出那么大动静,无一例外,全都押入执法堂候审,你可有异议?” 少年沉默些许,缓缓道:“我自己走!” 矮胖长老冷哼道:“好!但你若有丝毫想要逃脱的迹象,我就当场击毙你!” 又有一队气息悠长的执法队冲上山来,比起孙雪鹰那只,这一只就强大规范许多,最弱的也是初核修为,一个个分工明确,保护现场,收集证据,押解此次战斗之人,并驱散围观人 群。 少年走回自己的小院,套了一件上衣。 “向融……” 屋外的女子含泪望着他。 少年露出如沐笑容,说道:“杨姐,我没事的,这山上修炼界这般无趣,你还是下山去吧。” 女子咬唇猩红,缓缓点头。 少年笑道:“何时下山,提前知晓一声,我好送送你。” 女子拿手背擦了擦眼角,勉强挤出笑容,小声说道:“等你回来,我就下山。” 向融认真点头:“好。” 女子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又泪流,不停的念叨:“一定要回来啊,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这场震动三部上下的闹剧传遍了整个外门,最后在长老的插手下落幕。 一众人等,无论生死,都在执法堂里。 死者躺在停尸房。 活着关在地牢内。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干草铺成的地铺上,少年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时至深夜。 看门的二个门内弟子忽觉困意来袭,很快就沉沉睡去,邋遢的红袍老头坐在门槛上扣脚丫,年轻掌柜缓步而入,站在铁栏外,觉察来人的少年站起身。 “望哥儿。” 少年轻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年轻掌柜问道:“错哪了?” 少年眼眸漆黑如墨,缓缓说道:“我这段时间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错了,我不该放过孙雪鹰的,我应该直接杀了他。” 门口的红袍老头翻了个白眼,挠着脖子。 真他娘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少年接着说道:“对善者更善,对恶者更恶,不求当圣人,只想遵循本心。” 年轻掌柜笑问道:“这也是李师傅说的?” 少年脸庞微微一红,小声道:“望哥儿,这是我说的。” 戚望哈哈大笑,道:“接下来怎么打算怎么办?” 向融再度想了想,沉默片刻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打上去!” 年轻掌柜微笑道:“放手去做,我替你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