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三小姐逃婚记》 第一章穿越 01 这是她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第二年。这一年，她才八岁。 赵盈盈，哦不，现在应该叫柳棠梨了。这位穿越来的大四学生此刻正用稚嫩的小手握着笔杆，在纸上练习毛笔字。 柳棠梨很想静下心来，但盛夏的暑气好像拼了命似的，直往人毛孔钻，使她热得冒了汗。掌心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就在这暑热难耐之际，她刚想开口说：“翠儿，给我倒杯水灭火。”宰相府大少爷的通房丫头红喜进来了。 红喜手里端着一碗消暑绿豆汤，脸上一片笑意，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瞧瞧咱们三小姐，将来一定能中状元。” 柳棠梨一见到绿豆汤，眼睛直发亮，像猴子见到桃，像猪八戒见到人参果。她不等红喜过来，就奔过去端。嘴里念着“好姐姐，好姐姐…” “瞧你，热得满头大汗。”红喜心疼的掏出手帕擦着。 柳棠梨咕噜咕噜几下，碗空了，干干净净连一粒小豆都不剩。她心满意足放下碗时，又进来一个人。 来人是生母七姨娘的贴身仆妇罗妈。她一进门就喊：“小姐，来客了，七姨娘叫你进她屋。” 柳棠梨很乖顺的让罗妈牵着手走，走过石桥，经过竹林，一路左拐右拐，最后终于到了生母的院落。 她一脚迈进院门，看到几个小孩子在打闹，场面很欢快。远远的就听到七姨娘喊：“梨儿，快来见过姨姨婶婶。” 柳棠梨知道，这些人准是来借钱的。昨晚还听七姨娘抱怨，谁谁谁借了钱，到现在还没还。 行了礼，说几句场面话，客套话之后。柳棠梨知道她们要说正经话了。因为她听到某位姨说：“梨梨，快去找毓姐姐玩吧。” 借钱就借钱吧，还怕我个小孩听见。柳棠梨心里嘟嘟囔囔。 快去找毓姐姐玩吧。那死鸭子那么坏，每次来的时候都要顺走我的东西，鬼才想找她玩。柳棠梨不顾李毓在后头喊“梨妹妹，过来”，直直跑出去。 02 宰相府很大，至于有多大，柳棠梨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无穷无尽没有边。自己到现在都没摸到外墙门呢。 她就像在游览观光一样，哼着小曲，东逛逛，西逛逛。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很飘渺的琴声。 是什么人在弹琴吗？她仔细听，静静的，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哈，应该是自己听岔了！ 但往前走了不多久，乐声又响起了，很清晰。她循着声音过去，看到一座叫“醉香亭”的院落。 柳棠梨想探个究竟，却发现院门紧闭。伸手去推，推不开。里面已经上了木板。 她站在院外，清晰的听到里面男男女女的声音。有一道男音说：“柳兄，你府里教出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那滋味真好。” 有一道声音回说：“贤弟，这些美女不仅长得好，还个个多才多艺，是柳某专门找人培养，供你们这些知朋好己享乐。” 根据柳府的建筑特点，每个院落都会有一个狗洞。果然，柳棠梨在一处长满狗尾巴草的墙根上，找到了。 钻过去，里面也有一溜狗尾巴草。她隐在草丛里，扒开道缝瞧。 原来说的柳兄柳兄是大哥，宰相府嫡长子。还有那些年轻的男子，看穿着打扮，像贵族家的少爷。 哈，还真是贵族子弟，因为她听到有人说：“三皇子，要不要也…” 说话的人年纪不过十九，却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像电视剧里巨猾老道的奸臣。 但那位三皇子气度就不同了，拿着茶杯慢慢的品。神情慵懒，好像对美女一点都不感兴趣。 那位三皇子品完茶，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些庸脂俗粉，也配近我的身。”说得毫不客气。 哼，装啥装。柳棠梨暗笑。 “三皇子，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大哥开口询问。 “出淤泥而不染。”答得简短，利落。 “我一定帮您找，下次包您满意。”大哥嘿嘿笑着。 “柳少爷，别费功夫了。本皇子要的人，你找不到的。下次别再叫上我。”语气透着不满。 一波舞姬跳完后，退下，另一波接上。但坐在一旁拨动琴弦唱曲的红衣美女却没有换，依旧弹着唱着。 柳棠梨趴得手脚发麻，她退了出去，甩甩胳膊踢踢腿，活动活动筋骨。 她想，古代男子的生活真丰富。但也不对，像耕田的卖猪肉的，多摸下女人的手，就要被妻子拧耳朵拧大腿。 03 晚星上来了，天上像点起无数的夜灯，低低的照亮宰相府。 柳棠梨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她脸上哀愁，是在担忧前世的父母。 爸爸的割胆手术还顺利吗？家里的债务还清了么？他们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柳棠梨想得发了呆。 突然背后有人用力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以飞机撞火山的姿势，撞在一棵松树上。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恢复神智的时候，柳棠梨发觉头部缠着布带，她掀开被子，想起身，却被一个人按住。她这才注意到李毓坐在床沿。 柳棠梨看到李毓的眼眶红红的，双眼肿得厉害，像是哭了很久。 为什么她这副模样，是为我哭的吗？柳棠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她这么关心我。 李毓撸起袖子，一条条鞭痕，触目惊心。她带着哭腔说：“你大哥要娶新娘子，在这么喜气的时候，是我害你受伤，害宰相府触霉头。”语气很愧疚。 柳棠梨不忍责备，她轻轻抚摸李毓的手臂，关心地问：“疼吗？” “不疼。就算爹娘打死我，也不敢喊声疼。” “你说我哥要娶媳妇了，是哪家的千金？” “上将军赵建的嫡长女。” 04 晨曦的光，透过窗格子，照在床上。 柳棠梨已躺了半个月。她躺得无聊了，就问在擦梳妆柜的小翠：“红喜姐姐怎么没来？” 真奇怪，怎么她连一次也不来看我。也觉得我触了她家大少爷的霉头吗？柳棠梨郁闷。 “她啊，我…不知道…” 柳棠梨瞧她眼神躲闪，语气吞吞吐吐，像在隐瞒什么似的。不会是红喜姐姐出了什么事？ 柳棠梨心里着急，知道从阿翠嘴里撬不出话来。她穿了鞋，要出去。 “小姐，你身体还没好。”小翠在一旁劝着。 柳棠梨不理会，朝大哥的院落走去。红喜一直都是住在相府嫡长子柳燕松的寝房里。 这条路怎么要走好久？怎么跟印象里中的路不一样。变得好长好远。柳棠梨听到小翠很焦急地劝：“小姐，你脸色好苍白，咱们回去好不好。”感觉她快哭出来了。 柳棠梨推开小翠的手，她听见小翠说：“红喜姐姐，她现在住在下房。” 05 柳棠梨抵着门，脸贴在门沿上看。 室内很简陋，不过设着一排炕。是女侍仆妇的群居之所。 一列长长的床铺空着，只躺着一个面色发白，像要死的人。柳棠梨不敢哭，就那么愣愣地瞧。 过了好长时间，嫡母的贴身仆妇吴妈也来了。她尖着嗓门嚷着：“三小姐，这里晦气，赶快回去吧。” 我怎么放心回去，柳棠梨摇头。她听到吴妈喊：“虎三，快进来吧。” 又进来一个人，是个歪嘴的瘸子。年纪有四十多。 吴妈一脸笑，笑得很得意。她夸赞说：“我侄子人老实，疼媳妇。嫁过去，不会委屈你的。” 吴妈见躺在炕上的人，仍旧闭着眼，又说：“原本你是能做姨娘的命，可谁让你这么早怀孕。长子哪轮得到你生。” 虎三咧开嘴笑，露出黄板牙。他嘿嘿的凑近看，想看清姑母口中赞不绝口的美人。 模样长得倒挺好，比村花吴芙蓉还漂亮，就是没有什么血色。可看样子弱不禁风的，下地干活能行吗？ 他又想，能生养就行。身子再弱的女人，都会生孩子吧。 虎三忍不住咽下口水，眼睛像觅食已久的饿狼见到羔羊，他擦下嘴角流出的涎水，伸手去摸女人细嫩的手。 长满茧子的手掌，触到柔软的皮肤，令他心魂荡漾，令他愈加渴求，令他浑身燥热。 “滚。” “滚出去。” “两人都滚出去。” 柳棠梨发怒了，她刚才听吴妈说话，就忍着火。竟然还敢动手动脚起来。 虎三被唬得一惊，看向吴妈，用眼神问：“这是哪位？” 吴妈是宰相夫人最信任的贴身仆妇，又是嫡长子嫡长女的乳母。她可不怕柳棠梨这个庶出的女儿。更何况生母还是个穷人家出身。 她说：“小姐，这可是夫人应允的。再说，瞧你大喊大叫爆粗口，哪有个相府千金的模样，依我看呢，是罗妈玩忽职守，没教你规矩。” 这事我得禀告夫人，得重重地罚那老蹄子，叫她以后见了我都得低着头走。吴妈心里好不得意，面上便显出春风满面。 虎三知道背后有夫人撑腰，腰板挺起来，他现在就要带女人回家。立刻，立刻，他急不可耐。 但这女人怎么叫不醒，怎么拍不醒，怎么不动。虎三急了。 第二章这是我的猫 01 柳棠梨抓着小翠的手，很慌的说：“快去把周大夫请来。” 吴妈脸色也是一片焦急，侄子四十多了，还没娶到老婆。红喜这丫头，虽流了胎，但好歹也是个伶伶俐俐的丫头。这事可别黄了呀！ 没多大功夫，周大夫拎着医药箱进来。他是宰相聘来专门给仆人侍女瞧病的。他就住在府里。 周大夫给红喜翻了翻眼皮，号了号脉管，神情严肃。最后，一声叹息，摇头走了。 虎三颤着手，指着吴妈的眼睛，龇牙咧嘴，一脸怪模样。他发出兽般的吼叫：“你就是这么对你亲侄子？找个快死的人给我，是要我娶来买棺材吗？” 吴妈也恼了，她想，我图什么了我，为了你，我去找大少爷，去找大小姐，三个人好说歹说，才让夫人同意这件事。 “我捞你什么？”吴妈气极。 “哼，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上次偷走你俩只鸭，所以你诅咒我早点死。叫我去买棺材。”虎三眼睛眯着，像是看到了最恶心的东西。 他恨恨骂：“死婆子，坏婆子，生了儿子没了孙。生了女儿赔一生。”后面两句说的是，她孙子早夭和女儿嫁不出去的事。 吴妈听得捶胸顿足，她真想找人将他乱杖打死。最后哇哇哇委屈地哭了出去。 虎三跟在后头，一路骂，一路喊，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来瞧瞧这老太婆的真面目。 往来的小厮侍女，无不捂嘴偷笑的，他们早就看不惯吴妈那副趾高气昂得意忘形的样子。 活该，真活该。他们心里暗爽。 02 转眼，入秋。天空挂着一轮初升的旭日。 一大早，柳棠梨便在院中的石桌上练习书法。只是练了那么久，字还是丑丑的，像歪瓜，像裂枣。 她拿起习纸，对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墨字，左瞧瞧右瞧瞧。最后沮丧极了，将纸团成球，扔在地上。 滚动的纸球，招来了一只不知哪窜出的猫。白色长毛，好像是只小小的波斯猫。 柳棠梨兴奋得眼睛放光，这里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孩来说，简直像进牢笼，无自由，生活无聊又单调。她一直想养只宠物。 她轻轻地踮着脚，缓缓地靠近。柳棠梨心里说的是，你别动，你别动，让老娘抓住你。 柳棠梨的双手，好像两只鹰爪。她瞄准时机，扑了过去。小猫被惊得“嗖地”没了影。 这猫的反应真敏捷，柳棠梨心里嘀咕。她急忙去找。她可不想错过这么可爱的小猫咪。 03 宰相府的每座院落，都有个狗洞。小小的，仅容一个小孩子穿过。大人就没法了。 柳棠梨寻着寻着，穿着穿着，发现那猫正卧在宰相府少夫人的贴身侍女的双膝上。 那女孩，柳棠梨认识。名叫春绿，是大嫂嫁时带来的。根据府里的规定，为了方便照顾主子，她晚上是要住在大哥大嫂房里。 柳棠梨躲在花丛，她可不想让别人发现，笑话她鬼鬼祟祟。突然，吴妈捧着一堆书，过来晒太阳。是怕长虫子。 她听见吴妈对春绿说：“夫人赐了你那么多红花，你不要吝惜用，洗澡时要仔细洗。” 春绿低低应着：“是。” “两位主子伺候好了，往后你才有好日子过。要规矩，不可僭越。否则主子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容易。”吴妈想起红喜那丫头，叹了一声，走了。 天下雨了么？怎么上空在落水啊，怎么还越落越大。柳棠梨感觉衣服都被浇湿了。她抬头仰看，天哪，是个小丫鬟在浇花。 小丫鬟捂着嘴偷笑，最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是新来的，不知道柳棠梨的身份，还以为也是个小侍女。 这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柳棠梨气到“噔的”站起，春绿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急忙放下猫过来：“三小姐，你怎么躲这里来？” 柳棠梨脸色微红，她尴尬的笑笑。该说什么呢，说自己是从狗洞里钻进来找猫。万一以后洞口被堵上了怎么办，她还想溜来溜去呢。 “走，进屋去。”春绿想，这位三小姐可真奇怪，是从哪冒出？怎么行事鬼鬼祟祟？是她那屋太穷，过来偷东西？不行，我得提防着点她。 柳棠梨迈进屋门槛，看到大嫂赵毛嫱坐在梳妆柜前，两名婢女在给她梳头打扮。 赵毛嫱瞧见了她，就急忙吩咐：“快拿布巾来。”赵毛嫱心里鄙视，庶女就是庶女，一点规矩都没有。像个乡野顽劣的孩子。面上却一片温和。 赵毛嫱伸手拿过布巾，像擦婴儿那样温柔、细心。鄙视归鄙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爱屋及乌。她是真心将婆家人当自家人来看待。 吴妈进屋。她对赵毛嫱说：“少夫人，我晾在外头的书，都是少爷的心肝宝贝，你吩咐你屋里的丫头，都看着点，别淋到雨。”那语气像是在嘱托儿媳妇。 赵毛嫱很敬重地应声：“是，乳母。”她随夫君喊吴妈为乳母。她清楚吴妈在柳燕松心中的地位。 吴妈点头，又说：“我现在要去街市买些糕点，少夫人有什么想吃的？” 赵毛嫱说：“给这小丫头买点桂花糕吧。小孩子都爱吃这些。” 吴妈从进门到现在，看都没看柳棠梨一眼。她对赵毛嫱说：“这丫头不一样，不爱吃这东西。” 我怎么不爱吃桂花糕？你咋知道啊。柳棠梨扬起脸，眼睛充满恳求，她说：“吴妈，带我去吧。” 吴妈一听，很不高兴。她想，你个千金竟说要出去抛头露面，看来那死蹄子真没好好教她规矩。 她沉下脸，教训道：“外头是你该去的地方吗？”真丢身份，她想，罗婆子怎么把一个千金教成乡野丫头，性格怎么这么爱凑热闹。 吴妈对站在一旁的春绿说：“你跟我去。” 春绿想摇头拒绝，但不敢。她一直紧盯着柳棠梨，生怕屋里被偷了什么珍贵物件。但又一想，等下可以跟吴妈说说，让她也提防点。 于是她跟在吴妈后头去了。 04 刚才那位浇水的小丫鬟，一听到春绿喊“三小姐”，她的脸色就变了，慌慌张张跑去取柳棠梨的衣服。 她双手捧着衣服，低着头，走起路来哆哆嗦嗦，感觉像个手发抖得不成样的老太太。 她颤颤巍巍地给柳棠梨脱下衣服，再换上。毕恭毕敬地给两位主子行礼告辞。 然后双腿晃晃悠悠离开。 赵毛嫱问柳棠梨：“你来这有事吗？” 柳棠梨说：“我是来找那只猫的。”她手指向窗户外头在睡觉的猫。 猫是赵毛嫱父亲的同僚送的，赵毛嫱一向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她原本想说，喜欢就抱去吧。 但她转念想起，春绿拿它当宝贝似的宠着，她就说：“可以借你玩几天，但玩够了就要抱回来。”她可不想这小丫头天天跑来玩猫。 柳棠梨嘴里应着：“多谢，多谢多谢，太感谢了。”抱着猫，欢快地跑了。 05 夕阳黄色的光辉，落在粼粼的水上，落在小桥上。 柳棠梨站在桥中，向着四周发出好大一声“喵喔”。喵咪，你藏哪呀？ 刚才她抱着猫要还回去，没想到，半道它窜跑了。 这下子可怎么跟人家交代，她心里着急，远远的，她看到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仆人的衣服。仔细瞧，是生母七姨娘的贴身仆妇罗妈的小儿子石头。 柳棠梨见他走向湖边，蹲下身子，抱起什么就走了。 是猫，一定是猫…… “别走。”柳棠梨大声喊。 小石子却好像跟耳聋了一样，连头都没有回，继续走他的路。 但要说小石子真耳聋了，那也是不对的。因为柳棠梨急跑过去时，小石子也狂奔起来。 追了很久，柳棠梨终于气喘吁吁地抓住小石头的袖子，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把猫还我。” “我不，这是我的猫。”小石头委屈急了，明明是我抓到的。就因为你是小姐，所以我就要让给你吗？ “明明是我的猫，你赶快点，要不然我就叫你娘打你。”柳棠梨用眼睛瞪他。 小石头一脸伤心，他心里咆哮，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为什么我生来就是仆人的命，生来就要给人家当牛做马，为什么生下就给别人骑。他很想抓住柳棠梨的衣领问。 小石头郁沉着脸想，今日你用高高在上的身份，夺走了我的猫。日后我就要你跪地求饶。 小石子将猫放下，红着眼跑了。 小猫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触地面，就高高跳起，落在院墙头，瑟瑟发抖。 柳棠梨身体贴着墙，手举得高高的，试图抓到猫。可惜她个头太矮了。 当她想去喊人，将猫抱下来时，她听到墙内有人在说话。 一个很尖的女的声音，她说：“蓝姐姐，屋里那位可了不得，大少爷说她‘出淤泥而不染’，将来是要伺候三皇子的。” 一道女音酸溜溜附和：“现在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叫咱这些管事的，不好做。” 又有一道响起：“可不是么，现在底下那些妹子都难管了。” 第三章醉乡亭 01 暮色沉沉，月亮将要上来。周围一片苍黄。 柳棠梨着急，她看了下门匾，写的不是之前的“醉乡亭”，而是叫“暖香阁”。 她拍了下木板门，就有人来开门了。 柳棠梨见到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过来，她们用好奇的目光瞅自己。 柳棠梨指着墙头上的猫，尴尬的说：“能帮我抱下来吗？” “去去去，小丫头。”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柳棠梨继续拍，她想说，借把椅子也行啊。 拍拍拍…… 门又开了，这次过来的是一个十六七的姑娘，长得好像某个女明星，名字叫啥，柳棠梨记不起来。 姑娘问：“啥事？” “能不能借我把椅子？” “干啥用？” “我的猫上墙头了。” 姑娘搬了个板凳，贴在墙根。她站在凳上，脚尖惦着，伸手把猫抓下来。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哪的丫头。” “柳棠梨，棠花的棠，雪梨的梨。西厢房那边的。”柳棠梨接过猫，抱在怀里。 02 星星已经在天边闪烁，一眨一眨的。像小孩子的眼睛。 柳棠梨送还猫后，在院里看夜空。她不开心，因为这里的晚上，没有电，没有手机，总之什么都没有。 她看到小翠在院门口，东张西望。样子很兴奋，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事。 柳棠梨问：“外面发生什么了？”她听见小翠激动地答她，三皇子，是三皇子。 柳棠梨摇着蒲扇想，肯定是去看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姑娘。她心说，那我也去瞧瞧吧，看看怎样个不染法。 03 醉乡亭里挂了许多红灯笼，与遥遥的星光交相辉映。庭院，一片灿烂。 柳棠梨仍隐在狗尾巴草丛里，看里面无数的男女。 男的都穿得风流飘逸，贵公子模样。而女人们穿的是轻纱长袖，好像天上飞来的仙女。 几名姬女在舞动，甩着长长的像蜻蜓翅那样薄的袖子。弹琴的仍是上次那个红衣女子。 舞姬退场后，傍晚见到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她也登场了。 女子身上那件长裙，绣的是荷花，一朵朵含苞欲放的样子。不知用的是什么工艺，荷花在舞动下，竟然绽开了。 她衣着并不透明，但她双目妩媚，舞姿很招惹人，很撩拨人，好像一定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才罢休。 女子从院中舞到小亭子里，她用长长的细细的手指，轻轻点上一个人的唇，然后迅速的，舞到别处去了。 她咯咯的笑着，双目含情，一舞三回头，好像是在说：“你快来呀，你快来呀！” 可那人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拂袖走了。 “三皇子。”柳燕松喊他，然后追了出去。 柳棠梨怕人发现，偷偷回去。 04 夜色深沉，星星隐了，月亮却亮了。 醉乡亭里的红灯笼都灭了。 一个穿荷花裙的女子在哭泣，她想，将来该怎么办，真要跟那些贱蹄子一样吗，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吗。 她之前可是个大家闺秀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知如此，就该以死相逼，不让爹娘签下卖身契生死书。 她听到有人在窃窃的笑，抬头看，是刚才那群女人。她听到她们压低声音说：“她不是要去伺候三皇子吗？” 有人回答：“是啊，都把三皇子给伺候走了。”声音带着嘲讽。 还有人说：“这下可得被赶到这里来住。” “我不喜欢她。” “我也不喜欢她。” 一群女人脸上带着讥笑，一阵叽里咕噜后，进屋了。 05 夜转凉。 寝房内，增了几分寒意。 小翠吹灭蜡烛，给柳棠梨盖了一层好厚好厚的被子，然后就离开去睡觉。 柳棠梨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琴声在回荡。是刚才的曲调。 06 早晨，一只鸟落在窗外头的枝头，啾啾的叫。 柳棠梨听到小翠说，：“小姐，外头来了有一匹好漂亮好高大的马。” 柳棠梨问：“它在哪。” “快走远了。” 柳棠梨穿了鞋奔出去，果然看到一匹马，正被一个小厮牵着走。不知要往哪里去？柳棠梨在后面跟着。 跟了好长好长时间，最后看到小厮将它牵进一个门。柳棠梨抓着门沿，探头张望。 里面是个马厩，不仅养了马，还养了猴子。她听见小厮很有礼貌地对马夫说：“这是我家公子，命我送来的。” 马夫说：“这匹纯黑马，我家少爷向你家公子，讨了几次，都没讨到。这次怎么肯亲自送来？” 小厮回：“我家公子，看上了荷花姑娘，想用这匹马换。” 马夫说：“要是我家少爷不同意呢？” 小厮回：“那我再牵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挺久。最后一起跨出门，离开了。 柳棠梨迈进去，她的目光立刻被一只猴子吸引住了。看样子是个母猴，它正用干草料擦拭着某个部位。 等猴子蹦到别处去了，柳棠梨走近看，黏红红的，像女人每月都要来的东西。 正觉得好笑，一只马低下头，竟将草料吃了进去。 其实母猴的经血，是一味中药，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血灵脂。马吃了就可以避瘟疫。 在一本书上，讲的是一只猴子，跑去天界养马，官职呢，就叫弼马温。“避马瘟”。意思是说，养猴子能让马不得瘟疫。作者取名取得很含蓄。 但这些，柳棠梨可不知道，她在旁边着急劝着，恨不得用马语说，里面有什么什么，别吃，别再吃了。 07 晚秋日暮。 凌波湖。 柳棠梨倚在亭栏，看水下游来游去的金鱼。她想，这些鱼要是看到小鸟在天空翱翔，会不会羡慕？ 她想了下，觉得不会。就像蚂蚁不会羡慕人类玩手机，因为不在它认知范围内。 就像这里的女人，比如说，嫂子赵毛嫱，从小就被教导如何当一名贤良淑德的正妻，跟小妾们应该如何如何相处。 她绝对的不会想到，我的男人，是不可以再碰别的女人。 突然，不远处的桥上多了几道身影。她靠近看。 柳燕松领着荷花姑娘，对一个贵公子作了作揖。那贵公子回揖，两人都很有礼貌的样子。 那贵公子长得极俊，那皮肤，比年轻姑娘还要白皙细嫩。他说：“多谢柳兄成全。” 柳燕松答：“是我该多谢贤弟，女人遍地都是，但像贤弟的那匹好马，万金难求。” 两人恭维了一阵，最后柳燕松作揖要告辞时，荷花姑娘却抓住他的衣袖，满眼恳求。好像是在说，不要，不要，不要。 柳燕松有些不悦，扳开她的手指，走了。 荷花姑娘想逃掉，没跑几步，就被贵公子的家丁抓住。最后贵公子带着大踢大嚷的荷花姑娘，出了宰相府。 柳棠梨听到一位小厮说：“都打死了八个。” 另一个小厮答：“离第九个也不远啰！” 08 秋叶，纷纷扬扬飘下来。 柳棠梨感觉自己，好像踩在一条燃烧的道上。因为落在地面的枫叶，实在是太红火，实在是太多了。 她四处张望，是在寻一只兔子。那是一只白色的红眼兔，是前阵子赵毛嫱送她养的。 寻着寻着，她看到枫叶林中，有两个身影，一男一女。这两人，她都认识。一个是她的二哥柳絮青，四姨娘所生；另一个是在醉乡亭里弹琴的姑娘，今日仍穿着一袭红衣。 红衣姑娘背对着二哥说：“二少爷，您就要娶妻了，别再来找我了。” 二哥一脸痛苦，他拥住她说：“我向大哥讨要你。” “他，不会肯的。” “我求他，我跪他。” “没用的。” 二哥扳过女子的头，流着泪问她：“你心里有他吗？” 女子也哭了，她说：“我心里只有你，要不然，也不会拒绝大少爷做他的妾室。” “我们私奔吧，今晚我在这里等你。” “我不会去的，别再来找我了。”女子的声音很冷漠。 09 晚夜。秋风萧瑟。 暖香阁。庭院。 红衣女子在练习新曲，她拨动了一声又一声的琴弦，但总是不满意，因为她的心很乱。 她无法静下来心来，她的耳畔回响着一句，我们私奔吧。 管事的女人，在屋里喊：“红姑娘，夜深了，进屋睡吧。” “你们先睡，我在外头坐坐。”红衣女子答。 坐了很久，呆了很久，最终她还是开板门出去。 第四章你骗我 01 天上浓浓的雾，遮住了月光。枫叶林，一片漆黑。 红衣女躲在树后，她深情的望向一个身影。暗夜里，只能看出轮廓。但她知道，是他。 她的眼眶红了、水汪着，就像快要哭出泪来。急忙捂上嘴，是怕哭出声来。 红衣女心中悲痛，她心里在说，上苍啊，像我这种身份的女人，不敢奢求做他的正妻。哪怕是做个侍妾，婢女，只要能在他身边伺候，我就心满意足。 但她又想，大少爷是不可能将自己给二少爷做妾室。私奔吗？不，不可以，我不能把他给毁了。 02 几声琴音，打破初冬的早晨的宁静。 柳棠梨坐在闺房内，双手胡乱地拨动着琴弦。她闭着眼睛，仿佛真进入某种意境中。 其实她连古琴坐姿都不懂，更别说指法了。 这把古琴，是赵毛嫱送的。之前赵毛嫱还送过一只兔子，不过到现在都没找到。可能是被猫吃了。 柳棠梨嘘了口气，觉得应该找个师傅学习学习。到哪里去找个琴艺高超的人？她想起了那个红衣女。 于是她抱起古琴，迈出门，朝醉乡亭走去。 醉乡亭的门，虚掩着。 柳棠梨推开门，看到几个小丫鬟在打扫庭院。这些丫鬟，年纪很小，不过十二三岁，是专门伺候家姬的。 她听见一个小丫鬟说：“还记得之前那个姑娘吗。” 一个丫鬟说：“是我们给她装扮了好几个时辰，穿荷花裙的那位吗？” “听人说，她死得好惨。” “能不惨吗，那位爷可是出了名的毒辣。” “没人管吗？” “谁敢管？他可是皇后娘娘的侄子，手握重兵威武大将军的嫡长子。” 柳棠梨走上前：“请问那位弹琴的穿红衣服的姑娘，在吗？” “你说的是红月姑娘吧，她不住这。” “请问她住哪？” “暖香阁。” 03 红色的牌匾，被擦得锃亮。 书写着大大的三个字。 柳棠梨敲门。门，很快被人打开。一个头上簪花的中年女人骂：“怎么又是你，哪来的丫头。”手叉着腰，眼睛翻着白眼。 柳棠梨亮出底牌：“我是宰相府的三小姐，柳棠梨。” 这招果然奏效，女人立刻换上一张谄媚的脸，问：“小姐，有何贵干？”语气好柔。 “我找红月姐姐。” “她在她屋里呢，赶紧进来，外面凉。” 柳棠梨跨进房门，看到红月正躺在床上，眼睛闭着，看样子是在睡觉。 柳棠梨轻轻地唤：“红月姐姐。” 红月睁开眼，朦朦胧胧，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她问：“谁呀？” 柳棠梨说：“我是府里的三小姐，柳棠梨。”她心里很担心，怕红月不肯教。 “是三小姐呀。”说完后，又闭上眼，没声了。 “红月姐姐。”轻轻地唤。 04 红月感觉自己有些神志不清，睁开眼看，只能看到一团一团模糊的东西。 红月心里好笑，自己怎么会梦见一个小孩子。那孩子说自己是三小姐，真是个奇怪的梦。 她好像听见有个什么人，在喊她的名字，是他吗？ 二少爷…… 05 初冬，夜。 寝房，烛光摇曳。 柳燕松阴沉着脸，给躺在床上的女人敷热巾。昏迷的女人，不断唤着：二少爷。 柳燕松握住她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他唤道：“秋菊，把手炉拿过来。” 他将手炉暖着她的手。 而她仍旧闭着眼，喃喃地，口齿不清地，在喊着某个人。 柳燕松又吩咐：“秋菊，再拿床被子来。” 秋菊是专门伺候红月的侍女，她跟着红月有一年了，第一次见到大少爷，这么体贴自己的主子。 这一夜，她听他说：“秋菊，看汤药煎好了没。” “秋菊，火盆的炭再添点。” “秋菊，…………” 06 朝晨。 初冬的风，吹在身上，有几分寒意。 柳棠梨再次迈进暖香阁，她看到红月坐在厅堂内，拿着勺子，舀粥喝。 红月的表情有些困惑，她问：“丫头，有事吗？” 柳棠梨咧开嘴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真像一个天真又无邪的小孩子。她说：“我是来请你当我的古琴老师。” 红月也笑了，她问：“你是哪院的小丫鬟？” 柳棠梨的目光看向一把古琴，而后，恭恭敬敬对红月作了个揖，她说：“我不是丫鬟，是府里的三小姐。” 三小姐？是几天前梦里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吗？ 红月问：“学过吗？” “不曾学过。” 红月取出一把有七根弦的琴，放在案几上。还搬了把长板凳，她用眼神示意柳棠梨坐下。 柳棠梨赶紧坐下，腰板挺得直直的。浑身紧张。 红月拍了下柳棠梨的肩膀说：“放轻松。” 她将柳棠梨坐着的板凳，往前移：“你坐的太远。”又把柳棠梨的手捏成拳，说：“两个拳头的距离就够了。” 红月指着琴右面鼓起的地方，说：“这叫岳山。” 琴面上有十三个小圈圈，大小不一样，她说：“这是徽位。离岳山最近的，叫一徽。”她用手指轻点，从右向左依次说：“一徽，二徽，三徽……十三徽。” 她的手指拨动了几下琴弦，她说：“注意到没，弦的粗细是不一样的，越粗的，声音越低沉。” 红月拿起柳棠梨的右手，放在岳山和一徽之间，说：“轻放，就像浮在水面。” 她又拿起柳棠梨的左手，将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尖，点在九徽和十徽之间。 一天学下来，柳棠梨觉得收获颇多。她会认弦了，也知道右手的弹法，比如说用食指弹，叫抹；中指弹，叫勾；无名指弹，叫打；大拇指弹，叫托弦。 不过学左手的按音和滑音时，她就学得稀里糊涂了。 07 寒夜。 窗外，雪纷纷。 红月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卧榻上。突然，门外有人在拍门。 她听到门外的人在喊：“红月，出来。”是大少爷的声音。 这么晚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她穿上狐裘，赶紧去开院门。 红月见到柳燕松一身酒气，忙搀扶他进屋。 柳燕松面部发红，是吃酒的红。他走起路来，摇晃着，像要倒不倒的样子。 他表情痛苦，大摇着红月的肩膀，问：“我对你不好吗！”语气很激动。 红月被他弄得脑袋发晕，她说：“少爷，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柳燕松一把揽住她的腰。 红月想推却推不开，她感觉自己的嘴巴被撬开，有什么东西，滑进嘴里，缠绕住她的舌头。 红月想，自己不过是他花高价买的，少爷没像对待醉乡亭那些女人，对待自己。她已经很满足。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她回应得热烈，像是一种宣泄，对命运不公的愤怒。 她不恨他，她恨的是命运。 08 雪还在刮。 庭院铺上一层白雪。 柳絮青站在红月的屋外，他看到窗户纸映着两个人影。 起初，两个人影相拥着。他们的头部紧紧贴着，像是要结成一体。 而后，都脱去了衣服。有一个人影凹凸有致，一看就知道是个女人。 柳絮青愤怒到眼睛发红，他原本是来找大哥。怕大哥喝酒喝醉，冻在外头。 你骗我，原来你跟那些女人都一样。柳絮青悲伤极了。 他不愿离去，他要看够，看久，看到自己断了念想。 凛冽的寒风，好像小刀子一样。 柳絮青感觉自己的脸红肿发痒，脖子上还起了个水泡。他发现自己的腿被冻得僵硬，无法动弹。 柳絮青想呼出声音，结果叫不出来。 他觉得好冷，好冷，这个世界好冷。 第五章今年冬天好冷 01 天亮了，雪停了，窗外一片白皑皑。 窗户纸结了一层霜。 柳燕松一脸宠溺，他拥住红月，不让她下床。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别走，我还没……” 他盯着红月的脸看，他想，明明长很普通嘛，但怎么看也看不够呢。 红月被瞧得羞红了脸，她声音很低地说：“我要去梳洗了。” 02 坐在铜镜前。 她拿起一把篦子，将蓬乱的头发梳顺滑。又从匣子里取出一根簪，将长长的头发挽起来。 她想：像我这种被人卖来卖去低贱的女人，有现在这种生活，应该知足了。他对我一直很好。 她轻叹了一声。 03 暖香阁，西院。 一位头上簪着假花的女人，刚刚梳扮好。她起身，是要去看看醉乡亭那些姑娘，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好好练舞。 她打开屋门，看到院子的雪地里躺着一个人。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她赶紧去看，发现是府里的二少爷，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气…… 女人被吓得跌在地上，嘴巴睁得大大的，最后她终于大叫一声：“来人呀，二少爷死了。” 04 这年的冬天可真冷呐。 雪把人给冻僵了，冻死了。 大嫂房里的春绿姑娘进屋了，她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的是一碗滋补汤。 她对柳棠梨说：“这是少夫人吩咐厨娘做的。”柳棠梨刚要拿勺子，舀来喝。 春绿忙制止，说：“你给红月姑娘送去吧，多陪陪她，多和她说说话。” 05 暮冬。 暖香阁。 柳棠梨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热腾腾的汤。她忍着泪，舀一勺吹了吹，喂进躺在床上的人的嘴里。 舀得并不多，喂得也不多，怎么就是喂不进去。柳棠梨哭出声。 床上的女人，头发花白，其实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她的脸色，就像这年的冬天。 相遇是为了什么，我喜欢的人，为什么都要离开我。红喜姐姐是这样，你也要这样。 柳棠梨呱呱哭了，她趴在红衣女子的胸前喊：“不要！”声音悲痛，绝望。 第六章正月初一 迎春花开了，爆竹也响起来，正月初一，家家户户都要祭祖。 西厢房里。 小翠从柜中取出春装。这件十分喜气的衣服，是七姨娘，也就是柳棠梨的生母，花了一个冬天做的。 七姨娘的贴身仆妇罗妈，接过给柳棠梨穿上。她的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 她说：“小姐看起来，真像菩萨娘娘身旁的小童女。” 她又很开心地喊：“走咯，到祠堂拜祖宗去。” 柳棠梨的小手被罗妈牵着，走过一个好大好大的庭院，终于看到一栋非常高大的建筑物。这里面，供奉着祖宗牌位。 这座祠堂，属于正房，位于正房的中间位置。至于正房具体有几座屋，那她可就不知道。 柳棠梨只知道，祠堂的东侧，也就是东正屋，住着老太爷和老太君；祠堂的西侧，住着宰相柳永和他的夫人。 柳棠梨的生娘也住正房里，不过是在正房末端，但不是最后一座。因为正房，还连着耳房。耳房也有好几座，是给孙辈住的。 每座屋子，屋前屋后，都有单独的院落。柳棠梨看过老太爷住的那间，里面不仅有假山，人工湖，还有一片竹林。 突然，欢快声响起。 “放爆竹去咯。”一群孩子在跑。李毓带头，活像个大姐大。 李毓看到柳棠梨来，一把拽起她的手，嚷：“棠梨，一起去吧。” 罗妈表情很不悦，她扳掉抓着柳棠梨的手，骂道：“去去去，小崽子，没大没小，要喊三小姐。” 柳棠梨向李毓摆手，摇头说：“我现在要去祭拜祖宗。等……”没还说完。 只听罗妈叫道：“快快快，别耽误了时辰。” 第七章杋岳哥哥 01 穿过长长的画廊，远处的大门口外，有两个老仆人守着。他们一见到罗妈，就骂：“再看，眼睛都把你挖出来。”那表情，那气势是很威风的。 罗妈有些哆嗦，她说：“小姐，七姨娘那边还有事，我先忙去。” 府里规定，女人是不可以进祠堂。更何况罗妈这个异姓人，连看都不能看。 柳棠梨抬头，看到雄伟的门楣上挂着一张匾额，上面写着“柳氏宗祠。”从右向左念。 老仆人问：“是哪位小姐。”语气一点都不低三下四，是高傲着头的。 “七姨娘生的三小姐。” “哦，庶女啊！”老仆人沉思后，说：“里面有个戏台，你就拿三炷香，在那里拜。朝祖宗的牌位的方向拜。” 02 柳棠梨跨过好几间院落，终于找到戏台。戏台的木柱上，雕着什么“忠、信、孝、悌“这些字，也有贴红联的，上面书着“宗恩广泽长。” 一旁的供桌上，摆着鸡鸭鱼肉、花馍馍、糖果冬瓜等供品。她拿起香烛，点燃。拜完后，一位年轻的男子走过来。 他笑着说：“你六岁那年，我见过你。三妹妹。” 柳棠梨疑惑。 男子说：“你忘了，我是你三哥。你个小丫子。”他有些生气，捏起柳棠梨肉嘟嘟的脸。 听七姨娘说过，嫡母有个性情顽劣的儿子。整天和青楼女子混在一起，整天诗啊歌啊的，不好好念书考功名。 柳棠梨笑了：“你是杋岳哥哥。” 他一脸抱怨：“最讨厌过年，这两天得上祖坟祭拜，还要到街上迎喜神。” 他叹了口气：“还是你们女儿家好，不用忙着忙那。” 柳棠梨心说，你不想去，可我想去啊。 第八章公主殿下 正月初七，晨。 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唱曲，唱的好像是七言诗。 歌声伴着琴声，飘荡在竹林里。 柳棠梨穿过一排排竹子，循着声音，看到一个青衣男子，正抚琴弹唱。 原来是三哥柳杋岳。柳棠梨刚要上前打招呼。 突然，她看到假山后头，有个极漂亮的姑娘，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朝三哥走去。 那位姑娘，从背后捂住三哥的眼睛，用很奇怪的声调说：“猜猜我是谁？” “公主殿下，别闹。”三哥松开女子的手。语气很客气。 女子一招手。 有一位丫鬟走出来，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点心。低头捧着。 女子夹了块糕点，递到三哥嘴边，像哄小孩一样说：“啊…张嘴。” 三哥说：“我不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表情尴尬。 女子脸上有些不高兴，她嘟起嘴说：“这可是我特意吩咐御厨做的。” 她又说：“你尝尝嘛。要不尝这块豌豆黄。” 三哥摇头拒绝。 “尝块芸豆卷，”“不要啊。”“尝块艾艾窝。”女子看起来很着急似的。 三哥不耐烦，下逐客令：“公主殿下，请你回吧。”语气冷冰冰。 女子哭了起来：“你总是赶我走，是不是讨厌我。” 三哥沉默。 女子气极，把糕点全扔地上，跺着脚，踩了个稀巴烂：“不吃就不吃，我才不稀罕。”抹着眼泪走了。 别啊，柳棠梨想，他不吃给我吃嘛。 女子走后，三哥抖抖衣袖，继续抚琴。 弹得和红月姐姐难分伯仲。当然，柳棠梨并不懂音律，只觉得他们弹出来的琴声，好听，听得舒服。 第九章学古琴谱 竹林里，一群鸟在叫，叫得是那么的欢快，好像它们的生活是一点都不悲苦。 然而这琴声就不同了，使人听了生出一种惆怅。 柳棠梨听不下去了。刚才，还如春风拂面般舒服。现在听起来，觉得人生简直苦不堪言。明明是同一首古琴曲。 她微笑着，上前打招呼：“三哥。” 柳杋岳从陶醉中，回过神来。他睁开眼，问：“三妹，你怎么来了。” 柳棠梨说：“三哥，你可以教我看古琴谱吗？” “会弹吗？” “不算会。” 柳杋岳说：“现在幻想下，琴弦上，落了只虫子，你轻轻把它弹开。” 柳棠梨照做，“登的”一声响。两人都笑了。 柳杋岳又说：“这里有七根弦，离身体最远的，最粗的，叫一弦。” 他手指着，说：“依次数下去，一弦，二弦，三弦…七弦。” 又问“知道指法勾吗。” “知道，用右手中指弹。” 柳杋岳折下根竹枝，往地上写了个“勾”字，又把里面的笔画抹掉，写进一横。 他说：“古琴曲大多用的是减字谱，这个造出的字，意思是说，勾一弦。” 柳棠梨问：“是用右手中指，弹最粗那根弦吗.”他点头。 柳杋岳又往土地上，写了一个字，上面一个木，下面一个七。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柳棠梨摇头。 柳杋岳写了个抹字，他慢慢地擦拭掉提手旁和一横。他问：“现在知道什么意思吗？” “抹七弦，意思是用右手食指弹七号弦。” 柳棠梨学得很认真，直到午饭时分，两人才散了。 第十章画舫 01 正月初七，夜。 西厢房里响起了琴声，不过，不悦耳就是了。 小翠跑进屋来，打断了正在练琴的柳棠梨。喘着气说：“三少爷就在外面，说要带你去逛。” 02 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柳棠梨穿一身男童的衣服，长长的头发被藏在帽子里，就像真的小男孩一样。 这套衣服，是柳棠梨向小石头借的。府里那么多小厮，她只认识他。 柳棠梨的手，被柳杋岳牵着。逛着逛着，经过一家茶馆的时候，远远地，她看到一个好大好大的湖泊。 湖面上游着画舫。 那些画舫，就像一艘巨大的船，载着一栋高大华丽的亭楼。 亭楼有两层的，有三层的。人们可以坐在里面，喝茶聊天，欣赏湖景。 柳杋岳牵着她，迈上画舫的甲板。 里面，已坐了许多人。 柳棠梨坐在邻窗的位置，感觉就像坐在一间茶楼，却又能像坐船一样，欣赏水上的风光。 02 柳棠梨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吃时。楼上“嘭嘭嘭”响，然后滚下一个鼻青脸肿的人。 看他的穿戴，像个富商。 这个可怜的男人，不停地朝木梯口的方向，叩头求饶。 这个时候，有两个人下来，长得非常壮实，表情很凶恶。 一个说：“嫚嫚姑娘，可是全城最有名的美人。她肯陪你吃饭，是你祖上冒青烟。” 另一个说：“敢在老子面前，动手动脚，是想找死吗？”眼睛瞪着他，像随时要踢他几脚。 这两个表情凶狠的男人，是在青楼里打杂的龟奴。有人会奇怪，乌龟这么可爱的宠物，为什么要去形容某种男人。 在某个盛行裹脚的时代，女人走路很不方便。 有某种女人，有时要去男方家里。因为她的脚太小，走不了远路。在青楼做事的奴仆，就会背上她去。看起来，就像一只乌龟在走路。 但这里说的，是另外一种原因。龟奴，是娶不到好老婆的。每当他老婆接客的时候，他就得像一只乌龟一样，缩起来，躲得远远的。 他们心里是很苦的，很难对人慈悲怜悯。趁着能发泄怒火的机会，他们打起人来是毫不手软的。 但他们看到，一堆金灿灿的金子的时候，他们脸上的怒气就消失。 他们对被打得不像样的男人，笑眯眯地说：“大爷，下次还来呀。” 第十一章嫚嫚姑娘 画舫上挂着许多灯笼。里面点着火。 可不知什么缘故，有的，竟然灭了。 游船靠岸了。该下船。 柳棠梨看到一个长得极好的姑娘，下来了。身后跟着刚才那两位龟奴。 她的脸是仰起来的，好像很骄傲，很得意的样子。 这位姑娘，是花月楼的名妓。嫚嫚只是她的花名，至于她的真名，没有人知道。因为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有人会问，既然干那行，有钱为什么不赚，是嫌那个男人太丑太老太胖？ 还是说，她只是卖艺不卖身。不，她也卖身。 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买。她可是名妓，又不是长在路上的野花。 有钱的话，陪喝酒陪出游，是没有问题的。仅如此。 富且贵的人，就是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她向来笑脸相迎，绝不会摆出看不起人的表情。 柳棠梨见她走远了，对柳杋岳说：“三哥，我困了，咱们回家去吧。” 路上，看到一个年老的女人被打。 打她的，是一个瘦瘦的汉子，他骂她：“原来我娶了个破鞋。” 女人拳打另外一个男人，她喊：“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们，我已经从良了，路上见到了，别来打招呼。” 至于后面发生什么，柳棠梨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已经走远了。 第十二章上元节 01 月亮升上去了，又圆又大；天灯也飞上去了，带着人们的祈望。 家家吃起汤圆来。 上元节这天，柳棠梨和两位姐姐，是允许出府的。但长姐二姐，喊都不喊她一声，早都提着兔子灯出门。 鸭嗓子李毓给她一盏花灯，说：“我爹做的，不要嫌弃哈。” 怎么会嫌弃？柳棠梨心里感动。她说：“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灯笼。造型真漂亮，好像一条小鱼。” 院外，一群小孩在喊：“李毓棠梨，快走吧。” 02 街上。 一只舞狮子，像故意似的，把她吓一跳，然后很欢快的跑了。 柳棠梨被逗得哈哈大笑，差点笑出眼泪，这是她在这个异世界里，第一次这么开心。 “快走吧，咱们去放莲花灯。”李毓拉着她。 03 水边，有好多人在放莲花灯。那些人先是闭上眼睛，一副很虔诚的样子，嘴里不知在念什么。 然后慢慢地，很小心地，将灯放在水面。好像是在怕里面的蜡烛灭了。怕希望没了。 因为有太多人在放莲花灯。那条长长的河，就像长出了无数的花来。那花是很美丽的，像一朵朵会发光的大红花。 它们像活了一样，流着，不知要流到哪里去。 柳棠梨学着样子，闭着眼，她心里在说：“爸妈，你们一定要长命百岁，不要担心我。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她心里又说：“红喜姐姐，红月姐姐，愿你们托生到好人家去，去做幸福的新娘子。” 第十三章猜灯谜 大街上，有各种各样的彩灯，有亮着烛火的，也有不点火的。 比如说城南角，有一条龙，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怕风一吹就烧着，所以黑乎乎的躺在角落里。 哪怕它看起来像要飞上天去，也没有人来看。 龙的不远处，聚了一群人。是在猜灯谜。谜语是贴在花灯上。 柳棠梨看到，三哥柳杋岳也在人群中。似乎是非常耀眼的，因为所有人都在对他喝彩，“喔喔~”大声叫好。 一个年老的人，举起一大叠字条说：“这位公子，已经把所有的灯谜都猜对了。现在有没有人，能出题考考他。” 柳棠梨看到上次那位叫嫚嫚的姑娘也在场。她说：“我来出，新娘子，哭，哭，哭，哭出泪。猜一物件。” 三哥说：“这也太容易了吧.，不就是红蜡烛。这样吧，我出你来猜。” 他出题了：“无手却有脚，有脸却无口，能陪人吃、陪人喝，却不能陪人睡觉、陪人卧。” 姑娘见一群人低头在笑，好像故意笑自己，涨红了脸，跺着脚走了。 三哥朝她喊：“是桌子。”他很开心地对人群说：“我又不是说她，她生什么气。” 一群人发出哈哈的笑声。 跟在姑娘身后的龟奴，朝人群，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凶狠。然后走远了。 李毓拉起柳棠梨的手说，咱们去看舞狮子吧。 第十四章舞狮子 李毓牵着柳棠梨的手走，后头跟着一群打打闹闹的孩子。 经过一个庙的时候，柳棠梨停下来，因为她看到一头舞狮。那头舞狮是金色的，它一会跳上木桩头，摇头摆尾；一会跳下地，像只小狗一样，向路人乞讨。 明明外表威猛，有气势。为什么感觉，这是一只快死去的狮子。有时跳上木桩，还能摔下来。 躺在地上抽搐，真是头好奇怪的狮子。 有个人看了，就说：“这舞的是什么，走走走，我还是去城北看舞龙算了。” 李毓拉着她说：“不是这只，我们到那边去看狮子。”手指着不远处。 柳棠梨说：“你们先过去吧，我等一下就去找你们。” 02 一只可怜的狮子，好像拼了命似的，在表演。其实除了柳棠梨，根本没有一个人在看。 最后他颓丧地摘下狮子头。柳棠梨看到，一个年纪已经很大很大的老人，驮着背，抹着眼角的眼泪，去拿地上的碗。 碗里，一枚铜钱也没有。他绝望极了，竟然大哭起来。 哭也没有用，因为没有人理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而柳棠梨不过是个孩子，一枚钱也没有。 正当老人收拾好，要离开的时候。有两只细嫩白皙的手，捧着白花花的银子，递给他。 这堆银子，是笔巨款。老人不敢相信，颤抖着声音说：“是给我的吗？” “老人家，拿去吧？” “我怎么能拿你这么多钱。” “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老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不停地念着：“活菩萨，活菩萨显灵了，我老伴的病有救了。” 原来是嫚嫚姑娘。她拉起老人说：“快回家去吧。”声音是那么温暖，完全没有上次见到的那副不屑的样子。 第十五章澡豆 01 鼓声、喝彩声，都不响了。人群散开。 舞龙的、舞狮的，也要赶回家，去吃热乎乎的汤圆。 柳棠梨听到，背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像被刻意压得很低。 扭头看，原来是三哥。可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躲在树后，怕被什么人发现一样。 他很小声地说：“过来，给我挡挡。”柳棠梨很听话的照做。 一个女子从远处过来，边跑边喊：“柳杋岳，你在哪？”是上次在竹林，见到的那位公主殿下。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说是男人吧，又不太确定。因为他们虽然长得像男人，但跑起来病娇娇的，一步三喘。 那两人喊：“公主，等等我们。”声音又细又柔，好像含羞的姑娘。猜不明白，是男人还是女人。 柳杋岳见她们跑远了，就问：“你一个人来的？” 柳棠梨指着不远处，在地上捡小爆竹的孩子说：“李毓她们也在。” “我们一起回府吧。”三哥说。 柳棠梨点头，朝李毓的方向叫道：“我先跟我哥哥回去。” 李毓听到了，就喊：“去吧。”继续捡小爆竹。 02 夜深，万籁俱寂。 柳棠梨将澡豆涂抹在身上。躺在浴桶里，小翠给她舀水，冲掉身上的东西。 柳棠梨拿起一丸澡豆玩。这澡豆黑乎乎的，但闻起来特别香。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现代的沐浴露，可惜这里没有。 她泡在水里想，要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父母的身旁，就好了。 她越来越困，想着想着，竟然在浴桶里睡着了。 第十六章为什么我是奴才 一只纸鸢，在空中飘来飘去，就像活鸟一样，它是自由的。 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小石头，你干嘛把我的风筝线剪掉。”李毓叉着腰，眼里冒着火，瞪着小石头。 “我乐意，我乐意。”一群孩子在凌波湖边，嬉戏打闹起来。 柳棠梨倚在亭栏，没有和他们一起玩。因为总觉得小石头，有时候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像看仇敌一样，是自己做了什么吗？ 正在发呆的时候，她看到桥上有一个人。跺着脚、手指着，好像是用手语在骂人。动作表情都很夸张，但就是不说话。真奇怪。 那人是罗妈，也就是七姨娘的贴身仆妇，小石头的娘。她用很夸张的动作招手，像在说：“全给我过来。” 一群小孩心惊胆战犹犹豫豫过去后，罗妈拧起小石头耳朵，拖着走。 柳棠梨跟过去，看到小石头跪在罗妈屋里的神像前。 罗妈骂他：“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咱们是下人，要懂规矩。” 小石头不服气：“为什么李毓可以在宰相府随便玩。我却不可以。” “老太君老太爷喜欢她，哪怕她有偷东西的习惯，谁敢收拾她。” 罗妈又说：“可要是你犯了一点点错，你的皮都要被人揭下来。儿啊。”说着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为什么我是奴才。为什么我一出生就是个奴才。只因为我是奴才和奴才生的，所以我就是奴才吗？凭什么。”小石头表情狰狞。 第十七章投壶 01 牡丹花开了。 嫚嫚姑娘剪下一枝，簪在发髻上，是要去做美丽的一夜新娘子。 02 柳棠梨折下一根狗尾巴草，左甩甩右甩甩，到处闲逛。突然，她看到一群小厮丫鬟，手扒着巷门，头伸着。 一个一个，好像伸长脖子的大公鸡。还有在笑的，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公鸡“咯咯咯”叫一样。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柳棠梨清了清嗓音说：“活都干完了吗？看你们闲的。” 小厮丫鬟扭过头，看到了她，立刻弯着腰低着头离开。 柳棠梨吐了吐舌头，感觉自己神气极了，威风极了。一开心，蹦蹦跳跳起来。 她也扒着看，里面是个大花园。聚了一群人。这群人，她都认识，不就是经常去醉乡亭的那群公子哥嘛。 还看到了嫚嫚姑娘和三哥柳杋岳。 三哥看起来非常不情愿，像是被人逼着来。而嫚嫚姑娘打扮得好漂亮，头上的花红艳艳的。 有个公子哥起哄：“谁要是赢了投壶，今晚，嫚嫚姑娘就属于谁好不好。” 一群人喊：“好好好。” 02 琴声悠悠，嫚嫚姑娘在一旁助兴。她边弹边唱，唱的是欢快的曲子。 一群公子哥开始投壶。 有的赢有的输，赢的就“嘿嘿嘿”得意极了；输的就吟诗一首，或是喝酒一盅。 柳杋岳坐在地上，被大哥拖着去投壶。他随意地扔，于是就输了一局。 但吟诗的时候，他的样子是十分认真，是绝不肯马虎搪塞过去. 吟的是什么，柳棠梨听不清楚。因为她肚子又开始疼起来。已经没心思去听去看。 她捂着肚子想，究竟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赶紧回屋去。 第十八章从良 01 嫚嫚姑娘脸上带着笑，心中却起了无限的悲凉。她想，自己真像一个物品。 当她听到他吟的那首诗，差点落泪。手上却依旧弹出欢快的琴音。 那首诗讲的是，一个大家闺秀，如何沦为风尘女子。晚年又是如何凄凉。死了，连一个真心看她的人也没有。 她心里默念那首诗，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忍不住，弹出的琴声就像女子在哭泣一样，哀得使人唏嘘。 柳杋岳原本无心投壶，却被这中琴声所感动，他的眼神变得认真了，投出的箭又稳又准。 几局下来，没人是他的对手。 柳燕松宣布：柳杋岳赢了投壶。 嫚嫚姑娘有些错愕，他不是不感兴趣的吗？ 02 杋园。柳杋岳住的院落。 他没有通房丫鬟，没有妾，没有正妻。这是第一次带女人进他的寝房。 嫚嫚姑娘要解开衣服的时候，被柳杋岳的手抓住了，他问：“你想从良吗，过正常女人的日子。” 嫚嫚姑娘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露出苦涩的笑容：“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我还能去哪里？” 柳杋岳说：“做我的朋友，我会帮助你的。” “你要怎么帮我？” “我名下有几家店铺，我送给你，让你去当老板娘。”柳杋岳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他纯粹是想帮她。 嫚嫚姑娘听到这话，眼圈红了。钱，她多的是。可从来没有人拿真心对她。 为了眼前的这颗真心，哪怕就是死，她也甘愿了。何况从良。 第十九章你怎么不吃呀 01 绵绵的雨下过后，红的花，绿的叶，都沾上水珠。 一切好像刚洗完澡似的，是那么新鲜，那么可爱。 02 柳棠梨哼着小曲，是要去七姨娘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进了屋，发现李毓的娘也在。柳棠梨管她叫三婶。 李毓娘和七姨娘正坐着闲聊。她们磕着瓜子，讲的是花月楼的事。 柳棠梨拿起案桌上一卷驴打滚吃。咬了几口，她听到李毓娘说：“听说嫚姑娘不干那事，跑去开茶楼。” 七姨娘问：“花姑怎么会放过这棵摇钱树？” “她哪里肯，只不过曼姑娘背后有人。” “花姑可是公主的人，就算是咱家宰相去赎，花姑的腰杆也是挺起来的。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李毓娘吐出瓜子壳：“听人说，是三皇子。” 七姨娘笑了：“那位三皇子才十六岁，就长那么俊。要是将来娶了梨丫头，我就跟着享福了。” “人家现在可是看上了嫚姑娘。你的女儿怕是没希望啰。” 七姨娘回：“看上了又怎样，还能娶，做小妾都不够格。” 柳棠梨拿起一盘豌豆糕，悄悄迈出屋。身后那两个女人，继续边笑边聊。 02 春天的风光就是好，不但各种花开了，连空气都是香的。 柳棠梨将盛着豌豆糕的盘子，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刚想拿起筷子，夹一块。 筷子就被一只大手拿走了，抬头看，是三哥柳杋岳。他吃了一块又一块，盘子见底了。 他说：“真好吃，我最喜欢吃这种甜甜的糕点，三妹妹，你怎么不吃呀？” 第二十章打小人头 01 惊蛰时分，雷声响起来了，把鼠虫蛇蚊都给唤醒。 它们伸着懒腰，开始四处觅食、蔓延。 02 罗妈将石灰洒在门槛外，她说：“虫子见了这粉，一年到头都不敢爬进来。” 又点燃起艾草，把屋里棱棱角角都熏了个遍。她说：“蚊子最怕这个了。” 柳棠梨见她，手中还握着一只鞋，觉得奇怪就问：“你为什么要拿着鞋呀？” 罗妈没有理，当每处角落都熏过后,才说：“小翠，把小姐带出去，我现在要打小人头。” 什么？打小人头，不是一种诅咒人的巫术么。柳棠梨不走，她说：“罗妈，我想看。” 罗妈说：“看着也好，学着点，将来我不在你身边，就没人给你驱小人了。”说完后，掏出一个纸公仔。就是用纸做成的人。 她将纸人放在地上，用鞋子打它的头，一边打一边骂：“要是敢欺负梨丫头，我就打你头，打你到**到处流。” 柳棠梨听不下去了，问：“罗妈，你骂的是谁呀！” 罗妈说：“我骂的是会祸害你的煞神。打了它，它就不敢来作恶。你就会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难怪说古人迷信，柳棠梨觉得好笑极了，她笑得差点站不稳，扶住罗妈肩头，弯着腰继续笑。 罗妈有些生气，沉着脸：“这是件很严肃的事，小翠，赶紧带小姐离开。” “不用不用不用。”柳棠梨摇着手，迈出院门。她想：要是真有那么灵验，那还建什么医院，医生都得辞职啰。 第二十一章小石头放蛇 01 深夜。 屋外响起“滴答滴答”的雨声，就像催眠曲一样。 柳棠梨在寝房里正睡得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唤她。半睁开眼看，是小翠。 她问：“怎么了。” 小翠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小石头在外面，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么。” 柳棠梨用手招她：“上来。” 小翠爬上床，两人盖好被子，假装熟睡。 片刻之后，窗户“咯吱”一声，很轻很轻地被人打开。 柳棠梨看到，在昏黄的油灯光下，一条蛇吐着舌头，“嘶嘶”的爬进来。 “啊…”柳棠梨没有料到，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跑着叫着。 推开门，看到小石头已经跑到院门口。她大喊：“我都已经发现了，你能跑到哪里去。” 02 屋里，有四个人。 罗妈已经哭成泪人了，她跪在地上求：“别告诉夫人，要不然小石头的命就没了。” 柳棠梨忙扶她：“罗妈，快起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 罗妈被柳棠梨搀在榻上坐。 柳棠梨发现罗妈整个人都好憔悴。她好怕，怕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 她抱紧罗妈哭：“你不要怕。以后我护着小石头，我不会让他出事。” 柳棠梨擦干眼泪，看着跪在地上的小石头，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小石头一言不发，他想：你做错什么，你不知道吗？ 柳棠梨盯着他的眼睛看：“我不明白，我们不是朋友吗。” 小石头摇头：“你是主子，我是下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做下人是什么感觉。 柳棠梨见他毫无悔意，有些失望，她说：“罗妈，回去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第二十二蛇泡酒 01 一匹马，口吐白沫，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它在痛苦中，慢慢合上眼。 02 “小姐，蛇把马咬死了。”小翠跑进屋，说：“小石头在抓蛇。” 柳棠梨赶快洗漱，一路奔过去。她看到马厩里，有一群人在看热闹。 几个壮汉，把死掉的马抬着走。不知道要抬到哪里去。 而那条咬死马的蛇，正盘在小石头的手臂上。它吐着舌头，看起来很温顺，一点都没有攻击性。 小石头像抚摸宠物一样，抚摸蛇的头。他的眼里闪烁着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表情像捡到宝一样。 突然有人说：“把蛇交给我吧。”柳棠梨侧过脸看，原来是周大夫。 周大夫开口：“这是条金环蛇，可以泡酒喝。” 什么？泡酒！小石头抱着蛇，拼命摇头。怎么可以杀它。他求助地看向柳棠梨。 柳棠梨低下头，她该说什么呢，说，把它给小石头当宠物养吧。别人听了，一定以为自己脑子有问题。 那可是一条咬死马的蛇。 小石头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是谁昨晚说以后会护着我。死娘们，最好别落在我手上。 他把蛇装在袋里，交给了周大夫。然后一下子就没影了，不知跑到哪里去哭。 有人问周大夫：“不怕泡过的酒有毒吗？” 周大夫回：“活蛇经过泡酒后，蛇毒会变成一种药物。能祛风湿。” 一个小厮捂着嘴笑：“就不怕它拉在里面。” 周大夫说：“得先饿它些日子，等屎屎尿尿都排干净，再泡。”然后拎着蛇袋走了。 第二十三章出府 01 雨点，像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 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02 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雨中，他脸上的水，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柳棠梨撑着伞，遮在他头上：“小石头，你娘到处在找你。” 小石头抬起头，眼睛已经哭肿。那样子像是世上最委屈的孩子。 柳棠梨想：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能为动物哭，心地一定是很善良的。 她听到他说：“你不是一直想出府吗，我有办法。” 02 雨过天晴，天空挂上一道彩虹。 柳棠梨换上男装，跟着小石头的脚步，迈进一处极荒僻的院落。 里面已经杂草丛生。小石头从杂物间搬来一架木梯，倚靠在墙头上。然后示意柳棠梨爬上去。 柳棠梨踩上去后，看到一片竹林子。小石头叮嘱道：“把梯子搬过去后，埋在草堆里。别让人发现。” 03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柳棠梨埋好梯子，沿着宰相府红色的外墙走。 走了挺久，才看到繁华的商业街。有卖烧饼的，卖金银首饰的，应有尽有。可惜没有钱，要不然就进去买了。 远远地看到一家茶楼外，聚了一群乞丐。仔细看，原来是有人在布施。柳棠梨想：茶楼老板真是个大善人呐。 正逛着，脸颊突然被人捏住。三哥用疑惑的语气问：“谁带你出来的。” 柳棠梨嘿嘿笑：“我是从大门口，偷溜出来的。”语气透着得意。 柳杋岳暗骂：门口那些人，究竟干什么用的。回去该教训教训。 他牵起柳棠梨的小手：“走，带你吃点心去。” 第二十四章嫚嫚姑娘的茶楼 01 聚在茶楼外的乞丐，都散去了。因为店小二喊：没有了，明天再来吧。 这座茶楼并不大，装修不怎么豪华。出进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卖菜的，杀猪的。 很少有贵族子弟或者富商愿意来这，因为他们觉得不够档次、丢身份。 嫚嫚姑娘是家茶楼的老板娘，柳杋岳要给她高档豪华的，她不要，非得挑这间不起眼的。 02 嫚嫚姑娘从里面出来了，打扮得非常朴素，连淡妆也没化。与其做第一美女，她更愿意做充满生活气息的煮饭婆。 她希望自己贤良淑德，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做别人的妻子。她极度渴望过正常人的日子。 嫚嫚姑娘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她的心跳动得厉害，脸红扑扑的。娇羞地说：“杋岳，你来了。快进来吧。” 她注意到，柳杋岳手牵着一个男孩子。就问：“这是？” 柳棠梨抢先说“我是他弟弟。你可以叫我小鲤，鲤鱼的鲤。”她想，万一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可以全身而退。 “快进去吧。” 柳棠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她点了一盘芋头糕，一笼肉包子。柳杋岳点的是一碗阳春面和龙井茶。 店小二上完菜，就把嫚嫚姑娘叫走了，因为他是新来的，很多事不熟练。 柳棠梨夹了一块芋头糕，咬了一口，还没吃进肚子里，就听到三哥问：“好吃吗？” 她嚼了嚼咽进去，点头：“好吃。”其实吧，味道很一般。 柳杋岳说：“我等一下要去三皇子那，办点事。你别乱跑，乖乖留在这等我。” “嗯，好。” 第二十五章你娘子被人掳了 茶楼热闹起来了，店小二们忙不过来。柳棠梨跑去帮忙，端端盘子、倒倒水。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姑娘带着群人来砸场。她一进来，就命随从把桌子给掀了。 有食客刚想理论，一看到他们佩带着刀剑，就立刻躲在远远的地方伸头张望。 来人是皓月公主，她怒气冲冲地说：“谁是嫚贱人，给本宫站出来。” 嫚姑娘一脸茫然，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应道：“我是。” “你个贱婢。”皓月公主一听，立刻扇过去。她捏住摔在地上的女人的下巴骂：“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宫抢男人！” 柳棠梨被吓呆了，心里着急，三哥怎么还不来。她听到公主喊：“来人呐，给本宫脱。” 几名壮汉刚要上前，一个娘里娘气的随从，贴在公主耳边说：“三皇子快到了。” 皓月脸一沉：“塞进车里，回公主府。” 她未出嫁，却不住在皇宫里。是因为性情太刁蛮，皇帝招架不住，于是早早赐了一座府邸给她。 柳棠梨跑过去，抱紧嫚姑娘：“不要。” 公主脸色有些着急：“把孩子拉开，赶紧走。” 柳棠梨死命抱紧，她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人踢了一脚，仍旧不松手。 公主骂：“真没用，连个孩子也弄不掉。”她一把抓住柳棠梨的头发，像摔娃娃一样，摔出去。 我是要死了吗？柳棠梨眼睛睁不开，看不到一丝光明。又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抱起。她听到有人说：“立刻去东街脂粉店，把柳杋岳叫来。”“是。” 还听到说什么：“娘子都要被人掳走了，还挑什么胭脂。”然后柳棠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牢笼 嫚嫚姑娘的手腕被铁链绑住，锁在地牢里。她的头发披散着，身上被鞭打得血淋淋。 这个时候，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人是皓月公主，后面跟着一群护卫。 公主用眼神示意，一个壮汉将一盆水，倒在她身上。 盐水触到伤口，嫚嫚姑娘觉得好像被无数的针扎到一样。疼得她有了知觉。 公主拿起鞭子，气得脸都扭曲了：“杋岳哥哥，竟然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她狠命打了一鞭：“我可是堂堂公主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子侮辱我。” 嫚嫚姑娘虚弱地问：“没有王法吗？” “哈哈哈。”公主狂妄地仰天大笑：“王法，天下的法则都是我父皇定的。你跟我说王法。” 皓月公主打累了，觉得就这么让她死，实在太便宜她。 一个随从献计：“上官公子曾送小的一瓶毒药，说万一有一天，公主用得着的话，就可以拿出来。” “什么毒药？”公主问。 “吃了让人痛不欲生，却不会马上死掉。” “这个上官毅，整人真有一套，难怪家姬死了一个又一个。” 皓月公主接过一瓶毒水，晃了晃，嘴角露出阴森森的笑：“全给我灌进去。” 一个壮汉立即上前，用力捏住嫚嫚姑娘的嘴，将毒水轱辘轱辘灌进去。 嫚嫚姑娘感觉喉咙特别难受，像爬进无数的虫子。想咳出来，却完全没有力气。恨不得立刻死掉。 “这就是跟我抢男人的下场。”公主扭头对几名壮汉说：“别玩死了。”然后得意洋洋走出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