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尘路》 第1章 针妖 这个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尼采 熊熊红色大火,倒塌的房屋,孩童的哭泣。 一晃而过的人脸,变幻中的妖怪。 有个模糊的背影从面前闪过,还是同样的呼喊,木子,木子。 李木子猛地从梦中醒来,一摸自己的胸口,汗水淋漓。 她起身倒杯水喝,一旁的道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道,“怎么,又做噩梦了?这个月第几次了?” “第五次了。”李木子缓下心神,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空,没有一丝亮光,心里觉着闷得难受。 她缓缓躺下,可是脑子里闹哄哄的,光怪陆离的事物在脑中飞速旋转,她只能睁着眼睛,努力压制脑中各种光影。 道微感觉到她的不安,道:“睡得着吗?要不要我给你下个沉睡咒?” 她点点头,道微甩了甩尾巴,抛出一道符咒,李木子便觉着一道清风拂过脸颊,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道微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在她脚下蜷成一团,也呼呼睡去。 窗外,有一道沉重的呼吸声飘过。 —————— 秦阳发现自己被困在黑漆漆的屋子,她紧张地到处摸索,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幽魂在周围乱蹿,划过皮肤时留一次次仿佛针扎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秦阳,没什么好怕的,一切妖魔都会在佛祖面前化成齑粉。我有神人护体,我定能长命百岁。” 她盘腿坐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围绕她的魂魄,时不时擦身呼啸而过,“拿命来,你拿命来,饶你罪孽。” 盘腿而坐秦阳咬牙定神,却在紧张中松懈下来,因为她惊奇地发现,这些魂魄无法靠近她的身体,在无数次接近她身体的瞬间化作白烟消散。 她静下心神,在黑暗中努力去看那些魂魄,去分辨声音,她渐渐白了脸色,攥紧拳头,“我一定能撑过去,娘亲,你快来帮帮我,你快来!” —————— 第二日,李木子起身做早饭,道微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 打开冰箱,李木子有些傻眼,“咦,冰箱里什么也没有了。我去外头买点早饭吧。不对呀,我记得昨晚还有不少鸡蛋,怎么.....” “道微!是不是你吃的!”李木子气得大叫道:“你吃那么多容易生病。宠物医院有多贵,你忘记了吗?” 心虚的道微假装很忙,舔着自己毛,眼神看向别处。 李木子一把抱起它,盯着它的眼睛道:“道微,你懂事点,别吃撑了。” 道微喵的一声,“哎呀,我知道了。你快出去买早饭吧。” “我要吃对面街上北哥家的煎饺,来十个吧。” “十个?”李木子掂了掂手里的大肥猫,“你只能吃五个。” 她不理道微不满地喵喵声,换上鞋子打开门。 开门瞬间,她便感觉院子里的阵法被人动过,一股妖气瞬时迎面而来。 她轻轻往后一跳,从屁股口袋立刻掏出一张符咒,大喊:“亥戈!” 身后的道微目露凶光,四爪抓地, 毛发直立,对着门外低声轻吼。 一时间,真气涌动,门口一点点慢慢显现出来的是一个瘦长的白衣男子,他浮在门外,往后退一步行了个大礼,“道长,不要动手,我乃针妖,特来上门求道长相助。” 他见李木子并未放下手中符咒,就从头上摘下一只发簪,“此乃我的魂魄所在。” 世间百妖都有其真身和魂魄,无论妖法多强,本身或魂魄遭毁,便万劫不复。 李木子见他上来就拿出自己魂魄,看来确实有事相求的样子。 她给了道微一记眼神,道微立刻一跃上前接过了簪子,略略一试便知针妖并没有说谎。 李木子放下手,“什么事?” 针妖拎起手里的打包盒,“我给二位买了早饭,要不一边吃一边说吧。” 道微嗅了两下,支起了耳朵,“呦,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针妖掩嘴笑道:“顺道而已。” 李木子还是盯着他,“你到底为何事来找我?” 不等针妖开口,道微伸手道:“哎呀,都说了边吃边讲。行了,他魂魄还在我手里呢。” 李木子无奈坐下,夹了个煎包吃起来,“针妖?说实话,我还第一次见。” 道微补了一句,“绣花针吧?。” 针妖有些害羞地点点头,“我就是枚绣花针。” “啧啧,针妖还是第一次见。你居然还是个男身,啧啧。”道微咬了一口煎包,“怎么觉得怪怪的?你得了什么机遇?” 针妖自己喝着豆浆,“嗯,我原本就是根普通的绣花针。恩人用我绣了一整副观世音像,把画像供奉在法华寺。我被不小心插在了画像背面,同观世音像一起受信徒香火供奉六年,有了这番机遇,才能成形。” 李木子眉头一皱,“六年?你成形倒是有些快。若是这样,你应该再潜心修行,怎么成了形就到处乱跑。这么好的机遇,你大有成道的机会。” 针妖放下手里的豆浆,表情严肃道:“我遇上了一件大事,说起来,我成形也是焦急之下偶然机遇,不然六年的时间,哪来那么大的造化。” 道微趁着二人聊天不备,偷偷吃下了四个煎包,正要拿第五个时,李木子伸手过来,把桌上剩下的煎包一股脑儿拿到自己面前。 道微气得大声喵喵,李木子充耳不闻,对针妖道:“你继续。” 针妖瞧着气得不行的道微,忍不住弯起嘴角:“早就听闻,李道长身边守着一上古神兽道微,却没有想到真身是只狸奴。” 李木子但笑不语。 针妖吸了口气,整理好思路慢慢道来。 “我真身处在大启元和二十三年。我恩人乃是大启监察御史秦沅的长女秦阳。” “她十二岁那年完成了那幅观世音像,我才有此番机遇。” 道微甩了甩尾巴,“怎么?这秦阳可是遭了什么大难,你这才急着报恩?” “哎,可不是么。”针妖蹙眉道:“我昨日在法华寺看到飘荡的秦阳,她的魂魄离开了身体。我看她飘向后头偏殿,想起以前听她提起,那里有她母亲的牌位。我情急之下,脱离真身,随着她一起到了偏殿。” “秦大小姐的魂魄在她母亲的牌位前徘徊,嘴里还念着娘亲,你快救救我,我马上就能找到杀你的凶手了。” 李木子立刻道,“怎么?她母亲还是被人杀害的?” 第2章 狐妖 针妖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母亲的事情,我管不了。我日夜听佛法,当然知道报恩的道理。所以秦阳的事情我得管。凡人魂魄离身,那是将死之兆!” “当时情急之下,我居然幻化成形。我就拉着她的魂魄回了秦家。可是,她的魂魄怎么也无法回归身体。到了夜里,黑白无常就来找她,我情急之下将她魂魄藏在法华寺佛像后面,让黑白无常一时无法将她带走。” 说到这里的针妖,苦恼地抓抓发髻,“可我又不能永远将她藏在那里。我就想着有没有办法让她的魂魄回到她的身体。” 听到此处,李木子沉吟不语。 道微闭着眼趴在不远处的柜子上,一下一下轻轻甩着尾巴。 针妖二人沉默,会心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请道长笑纳。” 李木子疑惑地打开包袱,里头是一块赭红色的石头,没什么光泽。 道微眼眸一闪,忽然踩住针妖真身,口中念词开始施法。 针妖顿时脸色惨白,身体如面条一般软下去,他惊恐地朝着道微喊道:“道微大人,你要做什么?你们不愿做此事,我立刻就走。你为何突然毁我魂魄?” 李木子站起来,低头看着针妖,“你一个刚刚成形的小妖,怎么能找到流霞石?打听到我简单,打听到我想要流霞石不简单,能找来一块流霞石更不简单!” “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李木子变出一张符纸贴住他额头。 李木子神通妖与人两道,求她办事的不少,当然想从她这里捞些好处的也很多。 妖,当然也有人,难免心生邪念,李木子和道微都吃过亏,因此不得不防。 针妖瘫成一片,白着脸道:“李道长,道微大人,莫动手,听我解释。” 李木子拉开椅子,坐在他边上,“你一进来就交了真身,怕不是有什么大妖胁迫了你?我和你说清楚,你们妖与妖之间的纷争,我是不会插手的。” 针妖疯狂摇头,差点摇出了幻影,看得李木子往后一退。 “行了,别晃了。你慢慢说,有一点假话,就把你收了。” 针妖这才停下摇头,着急说道,“我刚刚说了我被不小心别在了观音像后面,供奉这幅画像的寺庙边上住了只千年的狐妖。” 道微睁开了眼睛,嗯?狐妖?莫非是他? “狐妖常来庙里听经,虽然我那时还没成形,但他法力高强,能感应到我,因而常常与我聊天。” “狐妖知道了我的事情,特地帮我打听了一番。” 针妖小心翼翼地讲道,“原来秦阳的庶妹被人毒死了,秦家的人认定凶手就是秦阳。她大概是畏罪自杀才服了毒药,死前魂魄飘来了她母亲牌位前。” “我与秦大小姐认识多年,我不相信她是会做毒杀庶妹的事情,更何况她魂魄口中说她母亲也是被谋杀,她还在寻找凶手,而且已经快找到这个凶手了。” 李木子突然问道,“怎么,她的魂魄只说了这几句?没把事情都说清楚?” 针妖摇头,“她魂魄已经无法开口。” “狐妖告诉我,这是秦大小姐有怨和冤。只有解了她心头的怨和冤,她的魂魄才能回归身体。” “我想帮她,但妖不能干预人世间的事情。狐妖告诉我李道长能通人妖两道,因此特来求助,帮助我恩人魂归本体。” 针妖又道,“狐妖还我说了道薇大人的事情,他给了我一块流霞石,说道长需要这东西,刚好也是他家特产。求人办事,带点家里的特产,我也没想那么多.....” 针妖说到这里都有些委屈了,“也是她告诉我,道微大人喜欢吃煎包。我还特地给你们买了煎包。你们,你们不愿帮忙也不能下这么狠毒的手!” 李木子拿手撑住脸,悄悄去看道微,只见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下去,一脸无所谓地样子舔着毛。 “行了,别舔了,每次心虚都舔那块,都秃了。”李木子一下戳穿了道微,又撤掉对针妖的法术,还贴心地给他掸掸灰尘,“哎,你说你进来也不直说,非要藏着掖着,让我们误会了。我们这也是没法子,最近妖道人道都有骚动,我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针妖刚刚差点没吓死,赶紧伸手道,“你们这会总信我了吧。快把我魂魄还我。” 道微轻轻一点,簪子回到针妖手中。 他道:“李道长,这事儿你们到底什么想法?若是不愿,我......” 不等他说完,李木子立刻拿过包袱说道:“这忙肯定帮。都是老朋友介绍的,我怎么会不帮呢。” 李木子一拍手,“说得好。那就这么定了。” “等下,我把前面铺子关了,我这就和你去看看。”李木子边走边说着,“等下路上,你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一说,我看看从哪里调查起。” 针妖忙不迭点头,“我在佛堂待着的时候,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事情,加上狐妖打听的消息,我大致串联了一下。” “秦阳是秦家长女,十岁失了亲母,在家里也不算得宠。秦家家主秦沅有个外室,生了了女儿叫秦笙。外室大约是病死了,秦沅就把秦笙接回了秦家。据说秦阳和秦笙一直处的不好。” “三日前,秦阳邀请了不少好友在家中游玩。中间有个曲水流觞的游戏,这你知道吧?” 李木子点点头,“知道,你继续。” “秦笙也参加了。喝下了飘在面前的酒水,就中毒死了。准备酒水的丫鬟又是秦阳的人。秦沅审了丫鬟,说是秦阳让她在酒中投毒。” 针妖正说着,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法华寺的门口。 他诧异道,“都没见你使用法术,怎么就随意改变了时空?我为了穿过时空找你,可是花了不少力气,还是狐妖助我......” 李木子轻轻地一挥手,“这点小技不足挂齿。” 道微冷笑一声,舔了舔爪子,“你打算怎么查?或者说你什么身份去查?” 李木子搓了搓手,“大启?让我想想有什么熟人。” 第3章 原委 刑部大门。 李木子恭恭敬敬递上名帖,“在下道士李木子,前来拜见陈侍郎。麻烦通传一声。” 道微轻声说道:“陈澈?你居然还记得他?” 李木子得意地一笑,“上次他在辽国边境查走私,差点被人弄死,还是我救他一命。他当然得记得我了。救命的恩人,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若是痴呆了,我都给他来一记清心诀,让他把我的大恩大德都记起来!” “行吧,你进去见他。我在门口等你。”道微后退一步,悄悄地走到不远处的墙根等着。 门口的侍卫不敢怠慢,拿了名帖进去。 很快侍卫出来迎她道,“大人请您进去。” 陈澈看到名帖的时候,呆了一瞬。 李木子,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丫头身份不明,身手好得可怕,又能言善辩,来历可疑,极有可能是辽国培养的高级细作。 没想到居然找上门来,莫非有什么特别的任务? 陈澈把随身的匕首放在了容易够到的地方,又压了几本案卷。 李木子笑嘻嘻地跟着侍卫进了屋子,见着陈澈,她热情地迎上去说道:“陈大人,别来无恙?说起来,咱们有日子没见了吧?难为你还记得我。我这小小道士,哪值得陈大人放心上.....” 还没走出去的侍卫诧异地看了李木子一眼,又忍不住看了前面的陈侍郎,心里嘀咕道,怎么这个道姑和陈大人如此熟稔,陈大人这脾气,疯狗都要退两步,这道姑貌似一点也不怕。 侍卫多看了李木子两眼,然后贴心地替陈大人合上门,大步朝饭堂走去。 这可是个大消息啊。 陈澈深吸了口气,这小道怎么如此聒噪!他咳嗽一声,打断李木子的絮叨,“李道长,你怎么来京城了?可是有什么安排?” 呦,这么快切重点,这作风我喜欢。李木子满心欢喜地抱了抱拳,“我在家中,受天地感应,觉着有个案子需要我来一探究竟。” “想着我不过是方外人,插手世间俗务有些不便,想和陈大人讨个方便。”李木子谦卑地弯腰行了个大礼。 受天地感应?这年头细作扯谎都不带脑子么? 陈澈仔细打量了李木子。这丫头似乎一点没变,还是那身灰扑扑的道袍,头上插了根木簪子,北辽现在的细作都是这路线? 前几年派来的可都是艳压京城的美人,哪怕任务失败,还让丞相家的公子生死相随。 这难道就是北辽天机营最为出色的细作吗? 他不动声色,偷偷按住了有匕首的案卷,“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李木子立刻抱拳道,“监察御史秦沅的庶女秦笙之死。” 陈澈立刻想起桌上的案卷。这还是他亲自接下的案子。 按理讲,这种案子属于家族阴私,大家族里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基本没有拿到刑部来请官府查的,因为无论真相是什么,名誉都会受到影响。刑部也不愿意插手这类案子,得罪人不说,也不好查。 可来找他查案的人是苏翰林,自己的恩师。 苏翰林带着长子苏中行过来,恳请自己出手查案。 “我与秦阳从小一起长大。一来我信她的为人,无论她多讨厌庶妹,也不会用毒杀的方式。二来,我也从很少听她说与庶妹之间的矛盾。”苏中行道,“听秦家人说,她企图服毒自尽,因为发现得及时,救了回来,但一直在昏迷中。而且此案从没听她本人承认。” “我怀疑,有人害她!根本不是她自己服毒,而是被人灌了毒药!恳请陈大人出手相助。” 陈澈的思绪回到当下,这种内宅案子既不涉及国计民生,也不牵扯朝廷重臣。为何她特地来查此案? 陈澈一时想不明白。 他不动声色问,“哦?道长从哪里听来这个案子?又为何想查此案?” 李木子挠挠发根,以她往来各界的经验,大启朝时期的人信佛信道是多数,不像自己现在处的二十一世纪。 自己已经在大启朝处理过几次案子,每次都说上天感应,似乎大家也都买账。怎么这个陈澈非要掰扯个明白呢? 李木子只得捏个随心咒道,“秦阳与我在法华寺有一面之缘。” 陈澈将信将疑,“你不是道士么?为何与秦阳在寺院相见?” 怎么还问呢,李木子硬着头皮继续答道,“同行有时候也交流。不知陈大人能否给个方便?” 陈澈心想,与其对她提防,不如将她置在自己眼皮之下。 无论她到底想做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道长对我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当然是举手之劳。”陈澈语气缓和了不少,又抽出一沓案卷道,“这案子涉及后宅阴私。原本秦家并不配合刑部,还是我以此毒为大启违禁品之名强行调查。刚好缺个女官,毕竟后院阴私,我亲自去也有些不方便。” “既然道长想查看,委屈道长挂个刑部录事的头衔。”陈澈话头一转,“不过,规矩还是得守。你每日得来我这里讲一讲情况,我心里也有个数。将来秦大人问起,我也能说得清楚。” “那是当然。”李木子心头大安,身份到底落实了。 李木子接过案卷,正要离去,陈澈又喊住了她道:“李道长,你这度牒还得让我瞧一瞧。” “录事虽然没有品级,但度牒或者户籍还是得审一审。” 李木子在怀里掏出一本本子,一看,这是宗教事务局和道教协会发的道士证,不是这个时候的。 再一摸,她摸出了大启礼部签发的度牒。 她立刻恭恭敬敬拿给陈澈道:“陈大人,放心,我可是正经的道门人。” 陈澈仔仔细细看了她的度牒,确实是礼部发出的,他漫不经心地把度牒还给李木子,“哪有信不过道长,就是走个流程。对了,我还没问你,曾在哪座道观清修?” 李木子立刻答道:“哎,钱塘府宝石山下小道观,不值一提。” 陈澈心里记下,到时候再让人去钱塘府问问。 “你换件衣裳,和刑部的郎中一起去查案子吧。” 他喊道:“把白郎中唤来。” 第4章 这就对了 不一会儿,白郎中进来,他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边上的小道士。 陈澈道,“御史秦沅的庶女被人毒死。秦家人不曾报案,倒是秦家长女的未婚夫苏中行为了没过门的妻子找到我,要我查一查案子到底如何。” “我昨日把秦沅唤来,以调查调查毒药的名义来查此案。所以刑部不能直接大张旗鼓地查,我特别找了道士李木子相助。她现在算是我们刑部录事,这案子你和她一起查。此案以李道士为主,你为辅。” 白郎中立刻行礼道,“属下明白。” 很快,李木子和白郎中二人一起前往秦家查案。 白郎中见一只狸花猫一直跟着,有些奇怪道,“李道长,这狸奴可是你养的?一路相随,颇有些通人性。我之前养过几只,统统都离家,我也就歇了养的心思。” 李木子笑着道,“大约我与他有些缘分吧。” 道微冷笑几声,轻轻甩了甩尾巴。 正说着,二人很快进入了秦府。 秦沅见着二人,很是满意陈侍郎的安排。 女官走动后院方便,白郎中又是个出了名的闷葫芦,从来不出去吃酒乱说话,不像刑部那几个大嘴巴的郎中, 李木子上前行礼道:“秦大人,我们已经粗粗看了一遍案卷,大致情况我说一说,您听听对不对,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秦沅点头,陈澈到底会调理人,这小小的录事做事都井井有条。 李木子缓缓说道:“三日前,贵府上的大小姐秦阳邀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来府上玩耍。” “府上修了曲觞流水的亭子,一众女孩儿便在里头喝酒玩乐。午时左右,府上的二小姐秦笙过来,一道坐下饮酒。” “秦笙坐下后,与旁边的女孩稍稍聊了会,就拿取了飘落在自己面前的耳杯,饮酒后几息的时间就毒发晕了过去。府上立刻请了廖太医过来查看,确定是夹竹桃中毒,又开了解药。但喂药后,秦笙还是没救回来。” 李木子看向秦沅,“陈大人给我的案卷里,提到了您曾经亲自审讯过秦阳的侍女,春鸠和杏花。案卷中记载,她二人负责酒水和杯盘事务。” 秦沅脸色稍变,转而道:“酒中有毒,这两个婢子下手的可能性最高。” “我稍加审讯,春鸠就交代说,是秦阳令她下毒。”秦沅低垂着头,看着地上,看不清表情。 李木子看着秦沅,“后院阴私,您亲自审讯?” 白郎中心下意外,这位道长看着年纪并不大,做事说话相当老练。面对从监察御史,普通低等级小官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小心回答,生怕答错了什么。可这位道长言语干脆利落之外,隐隐更有些压制性的气势,颇有刑部以上对下的审讯之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沅抬起头来,似乎下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心,“秦笙虽然是我的半道接回的女儿,那也是条人命。总不能就这么死了吧?” 他放在双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李木子扫了一眼,淡淡说道:“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据我所知,二小姐是您五年前找回的私生女。” “您为了才接回家几年的外室女,这么一番折腾,差点儿折了家中嫡长女。怎么说都有些奇怪。”李木子边说边观察秦沅的表情。 秦沅的表情非常奇怪,痛苦,又有些痛快,似乎还有些后悔,李木子继续道,“说起来,后院阴私我处理的也不少。在我看来,这种案件,若真想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处理后续事宜。” “一般来说,秦阳哪怕真的下毒害了秦笙,你们不应该保下秦阳么?您居然为了一个外室女,在后院私设刑堂,甚至打算让秦阳抵命?这不符合常理。” 秦沅收敛了神色,“常理如此,我便该如此么?” “哦?秦大人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们说一说。”李木子嘴角弯弯,说的越多,越能探查你的心意。 秦沅朝李木子道,“你说的常理,正是我所痛恨的。难道后院女子就不用遵循大启法令?难道以嫡杀庶就能逃脱制裁?白岭兄,你曾在大理寺做事,熟读大启律法,你觉得这种后院阴私,以嫡杀庶就能轻轻放过?” 白郎中动容,抱拳道,“秦御史说的极是!”他转向李木子,“李录事,秦大人说的就是我心中所想。以前我在大理寺,多少无辜女子枉死家中,凶手却逃脱制裁,甚至过得逍遥快活。我常常想,若是法令推行的彻底,是不是可以减少这类惨案呢?如今我都没想出个章法。如今听得秦御史一番言论,正是可以向天下百姓彰显律法的重要,不能以家中阴私而逃脱律法的制裁。” 李木子干笑两声,怎么滴,成法制节目了?明明秦沅根本不愿意刑部调查好吗?这场面话说的太漂亮了! 她略带歉意地拱手,“是我想岔了。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秦大人。” 秦沅点点头,“尽管问就是。” “这案子从案卷来看,案子并没有秦大人说的这般清晰。你们审讯的案卷里所谓的人证,就是春鸠的证词,物证就是根据春鸠的证词在秦阳闺房中找到的毒药。” “如果这里春鸠撒了谎,那么人证和物证都不能成立。你为何愿意相信婢女的证词,而不愿相信嫡长女的叫屈?” 秦沅松下肩膀,看着屋外,“你这么怀疑不奇怪。” “我这么和你说吧,春鸠买来的时候十岁,跟着秦阳八年。若不是秦阳出手,她可就只能饿死,我不信有谁能买通春鸠背叛秦阳。” “而秦笙是我一年前接回秦家的。她母亲原是阮江渔女,我年轻时犯得糊涂,不提也罢。她母亲去世前给我写信,求我将女儿带回秦家。我理解,备份嫁妆,找个好人家,也算是我为人父的责任。这事儿耽搁了四年才办成。” “秦笙回了秦家后,秦阳处处针对秦笙,也不是一次两次在家里撒泼闹事,折腾她妹妹。所以秦笙的事情一传到我这里,我就知道和秦阳脱不了干系。” 秦沅有些愤恨,“我家夫人甚至还想把春鸠远远发卖,想着把事情掩盖过去。哦,我续娶的夫人是秦阳生母的庶妹。” 李木子点点头,“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先一个个问话看看。” 秦沅立刻道,“行,春鸠就压在柴房,我着人仔细看管,这就叫人带来。” “哦,春鸠倒不急。我想先问问另一位侍女,杏花。” 第5章 看吧,你也是话匣子呢 杏花年纪看着大一些,是秦家的家生子。 她看着秦沅和白郎中,怯怯地说道:“大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李木子放下手里的茶盏,“真的吗?” 杏花有些茫然地看着李木子,怎么大人们都没开口,这个小女官倒先问了,她转向秦沅,有些不解。 秦沅道:“这是刑部的李女官,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杏花反应过来,立刻对着李木子咣咣磕头道,“大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白郎中忍了忍没开口,陈侍郎的话他可记着,李木子为主,自己为辅。 但是,这么年轻的女娃,居然这么沉得住气,白岭忍不住多看了李木子一眼。 等到杏花自己受不住停下来了,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人。 李木子看着头发凌乱,额头红肿的杏花,开口道:“我什么都没问,你就先说不知道?那我问你,那天来了几个人你知不知道?” 杏花呆在那里,怎么问得问题和想象的不一样。她来之前,娘亲细细叮嘱,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千万不能牵扯到主子间的争斗。他们一家都是秦家的家生子,爹爹是秦家米铺的掌柜,娘管着针线,自己从小就伺候大小姐。不参与主子间的争斗,自己这一家子和秦家的情分总在。 可女官大人问的问题若自己说不知道,这,这也说不过去啊! 杏花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坐在旁边的秦沅皱起了眉头。 李木子笑着道,“怎么,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听说你是大小姐近身的丫鬟,都是做些贴身的事情。小姐邀人做客这样的大事,定菜单、排座位、发帖子,琐琐碎碎的事情不少,你什么也没做?” 秦沅也反应过来,他厌恶地看着杏花,“你倒是和你老子挺像,万事不清楚。” 杏花吓得浑身颤抖,她又要磕头,被李木子一把扶住,“你有这磕头的功夫,不如把知道的说一说。” 秦沅呵斥道:“问什么答什么!再说不知道、不清楚、乱磕头,过几日就给你卖了!家生子也能卖!” 杏花吓得眼泪鼻涕俱下,“我说,我说。” 见火候差不多了,李木子问道:“大小姐平日经常邀请朋友来家里玩耍么?” 杏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从不。” “从不?所以你们大小姐在此之前从没在家举办过类似的聚会?” 杏花急急解释道,“确实是的。大小姐自从夫人去世了以后,既不出门,也不玩乐。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屋里做刺绣。” 秦沅脸色变换,顿了半晌,只有一声叹息。 “那为什么大小姐突然要举办这次聚会?”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大小姐都不愿意和我多说话,她平日就与春鸠她们几个聊天。”杏花摇头。 “等等,对了,”杏花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月初,她从夫人那里回来,就说起要请几个朋友来聚一聚。然后就叫春鸠给她找花笺,第二日又叫我出门去送帖子。” “具体哪一天记得吗?” 杏花仔细回忆道:“是四月初三。每个月初三发月钱,我记得清楚。” “很好,这就对了。”李木子笑呵呵地看着她。李木子又问道:“邀请的哪几家的小姐?” “周翰林家的二小姐,马郎中家的大小姐,刘侍郎家的三小姐,朝议大夫王家的大小姐,还有程员外郎家的大小姐和李御史家的大小姐。”杏花越说越流利,“名帖都是我出门去送的。” “六个人?不是只来了四个人么?” “哦,程家小姐和李家小姐有事没来。” 李木子点头又道:“哎,那就奇怪了,你家大小姐平日都在屋里绣花,这些个好友是怎么冒出来的?” 杏花伸了脖子正要说,又看向了秦沅,眼里满是犹豫。 秦沅冷笑一声,“怎么?又开始学你老爹,斟酌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都这会儿了,你知道的都说了,不然你伺候的主子犯了大罪,你以为你有什么地儿可寻?还是你爹和你娘替你安排了去路?” 杏花有些委屈,“老爷,我爹和我娘一直教导我,不要嚼主子的舌根。以前,您也是夸奖过我爹的。” 秦沅正色道:“平日做事,不搬弄是非,是你爹的优点。可明哲保身,遇事喜欢装聋作哑,也是你爹的缺点。为什么这么多年,你爹做事勤勤恳恳,可我只让他做了家中最小铺子的掌柜?” “懦弱,没担当!”秦沅呵斥道,“安排你去秦阳身边,一来你是家生子,可靠。二来秦阳母亲曾说你有些胆色,将来能护得住秦阳。” 杏花面露愧色,她知道夫人说的她有些胆色是什么意思。 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说道:“老爷,其实大小姐不喜欢绣花!” 李木子往后一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杏花吸了口气,可还是有些颤抖着说道:“新夫人来了以后,大小姐每次从夫人那里回来,就待在屋里绣花,夫人还会布置任务,隔三差五叫大小姐把绣品送过去。大小姐是没办法才日日夜夜在屋里绣花。” 秦沅满眼震惊,“这是真的?” 杏花用力地点点头,“真的。大小姐原先喜欢书法和画画,以前都在写写画画。” 李木子打断主仆二人的对话,“问下,大小姐生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十年前,秦阳八岁的时候。”秦沅低声道,“她娘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她娘......哎,不提也罢。我想着唯有真正的亲人才能对她好,刚好岳母带着林雁过来。” “我想着她是夫人的亲妹妹,岳母也有这层意思,就......” 李木子没理会秦沅这时候复杂的感情,她问杏花,“说半天,这六个手帕交什么时候出现的?” “回大人,几位小姐都是之前夫人在的时候有来往。大小姐之前和夫人出去做客认识。” 李木子摊开案卷,边看边说道:“也就是说,这四位小姐其实于你家大小姐已经多年未来往了?” 杏花呆了呆,“是,是的。” 她自己也有些觉着不对劲,“大概平日小姐与她们有书信来往?不然.....” 第6章 是随机投毒吗 李木子摆摆手,“此事我自会调查。你说说秦阳和秦笙之间的事情。秦阳针对秦笙?” 杏花已经放开了说,连语调都微微提高了一点,“其实大小姐根本没把二小姐当回事。她说过,不过就是家里多了个吃饭的人罢了。” 秦沅皱起眉头,正要开口,李木子没给他机会。 “可刚刚秦大人说,大小姐处处针对二小姐,还闹出了不少事情?” 杏花看了眼秦沅,“二小姐回来到现在,我从没见过大小姐针对二小姐。说白了,大小姐和二小姐没什么来往,所以也谈不上针对。” “没什么来往?”秦沅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迷惑。 “对。平日大小姐就去夫人那里请安,然后回屋做针线,吃饭也在自己屋里。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过节一大家子吃饭或者在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遇到。” 秦沅想了想,“可我听说,家里做新衣,秦阳非要夺走秦笙喜欢的衣料。还有些吃喝上的克扣。我想着秦阳心里不舒坦,也没有直接说她。私下给了秦笙一些财物。这么说来,到底谁在骗我?” 杏花摇头,“家里吃的用的,都是夫人准备的,论嫡庶长幼,都是大小姐先挑。再说了,大小姐和二小姐不来往,怎么会知道二小姐喜欢什么?” 白郎中听了半天,这会儿对秦沅开口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家宅琐事,同样的道理。你听说的消息又是从何处来?继夫人还是二小姐?” 秦沅皱眉道,“我初次听闻也是不信。我问了夫人,也问了秦笙,问了秦笙身边伺候的人,还有家里的仆妇。林林总总听来的,都是秦阳对秦笙不好的事情。” 李木子抓起笔,刷刷记了些事情,又问道,“无论是大小姐针对二小姐,亦或是二人没什么来往,为何那日二小姐会来参加大小姐的聚会?没什么交情,遇上了打个招呼就可以了,怎么还坐下来一起喝酒?” 杏花仔细回忆道,“那天大小姐带着各府的小姐们一路到了禊赏亭。曲水流觞是早早就安排好的。准备杯碟这些细巧活儿都是春鸠做,酒水也是一早就从厨房拿来。我就是安排各位小姐入座。” “大家还没坐下呢,二小姐从园子里出来,她只顾自地和其他小姐打招呼,然后就一起坐下聊天饮酒。”杏花又自己点点头,“就是这样的。” 李木子笑了笑,“当时准备的垫子够用吗?” “垫子够用?”杏花楞了一愣,她诧异地看着李木子,“大人你这么一问,我就想起来了。宴会原本定的日子是五月初六。但是可能是哪个小姐有事,宴会突然提前到了初四。所以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准备。看到二小姐的时候我还着急了一下。二小姐如果要坐下,垫子确实不够用了,我得回院里拿个新的过来。一来一回就要半刻钟的时间,谁站在那里都有些不合适,只能所有人都先站着。大小姐还特意带着小姐们先去喂鱼,让我赶紧去拿。” “后来春鸠姐姐提了一嘴,说是边上休息的花阁里就有现成的软垫,先拿来用用就好。可能花色和准备得不一样,但是先凑活用吧。” 秦沅立刻看向李木子,“这是不是说明春鸠她们有预谋?” 白郎中翘起了二郎腿,主动开口道:“秦大人,你就耐心听完。审讯这事交给我们刑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是,我......”秦沅着急地看着李木子,他迫切想知道个结果。 李木子轻轻点了下桌子,“秦大人,若是秦阳预谋毒杀秦笙,她必须确定秦笙一定会参加聚会,对不对?” 秦沅点点头。 李木子继续道,“从杏花的话来看,秦阳对秦笙要参加聚会的事情并没有准备。” “可春鸠不是.....”秦沅皱眉,“春鸠是秦阳自己买来的丫头,忠心耿耿,会不会她们二人合唱了一曲双簧?” 李木子和白郎中对视了一眼,白郎中很快捕捉了李木子的意思,朝秦沅开口道:“秦大人,莫急。口供这种事情,不能光看一人。你让我们慢慢审就是了,都是下官常做的事情,您放心。” 秦沅脸色古怪,见李木子丝毫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也只能忍了问的心思。心里有些嘀咕,没听说刑部来了个这么厉害的女官,这气度倒像是多年的老手。 李木子又对杏花道,“你继续说,大小姐和二小姐说什么了么?表情、细节,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说出来。” 杏花打起精神,仔细回忆,“大小姐原本和几位姑娘在聊天,二小姐从园子里走出来。是二小姐先喊的大小姐。大小姐的表情有些,嗯,是奇怪。” “她还轻轻皱了皱眉头,我知道大小姐的心思,她每次烦躁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皱眉头。王嬷嬷说过她几次,让她改改。大小姐改了不少,可我们伺候的丫鬟都能瞧出来。我当时心里就知道二小姐突然出来,打乱了大小姐的安排,大小姐有些不高兴了。” “没等大小姐接话,二小姐就进了亭子。她让大小姐给她介绍其他姑娘认识。” 李木子打断道:“她原话怎么说的?” “嗯,二小姐说:‘姐姐,这几位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大小姐不想理她,旁边的马小姐就问这是谁,大小姐才回答了一句‘秦笙,家里的二小姐。’” “周小姐就说了‘是你爹在外头生的那个?’大小姐没好意思答,旁边的王小姐出来打圆场,‘别说这些了,大家快坐下吃酒。’” “刘小姐也说‘快点把你们家的好酒拿来,我都等不及了。’刘家小姐性子最活泼,她这么一说,大小姐就笑了起来,让我们快去准备东西。二小姐脸色不好看,可她也没走,反而拉着大小姐的胳膊说,‘姐姐,也让我玩一玩。’” “大小姐总不好这时候赶她,就叫我们给二小姐也准备东西。” 第7章 如何下毒 “我跑去前头的花厅里拿了软垫过来。用了大概半刻钟,等我回来的时候,春鸠已经在整理杯盘。曲水流觞用的都是特制的黑漆羽觞。” 李木子道:“六个人都是用一样的羽觞?” “对,这套羽觞一共是十二枚,一觞一盘,都是一样的。” “多了一人,你去拿了软垫。怎么春鸠备的是足够的羽觞?” “正是。”杏花道,“春鸠姐姐把十二枚羽觞都拿来了。她做事向来谨慎。她还说我,下次宴会备物件,备得要比人数多上一些,万一多来了人或者有宾客失手打破碗盏。” 她面上略有惭愧,“说起来,这些事情我以前知道,可家里长久没办过这样的宴会,我确实生疏了。” 李木子又问道:“案卷上写着,亭子外头开始放水,春鸠把倒好酒的羽觞放入曲水流觞中。顺着流水,羽觞经过每人的面前。” “经查验,梅瓶中剩下的酒中并没有毒。同样喝酒的其他五人都没有中毒,只有二小姐毒发身亡?” “是的。” 李木子转头看向秦沅,“秦大人,当初看案卷的时候,我就有个很大的疑惑。” 秦沅表情严肃,身体笔直,“什么疑惑?” “谁下毒先不去管。凶手是如何保证让二小姐喝下有毒的那盏毒酒?” 白郎中马上意识的到问题所在,“杏花,二小姐可是坐在入水口最近的地方?” 杏花摇摇头,“离入水口最近的位置是大小姐,然后是马小姐,再是二小姐。” 李木子拍了拍案卷,“案卷里写了,所以我才奇怪。” “羽觞长得一样,二小姐既不是坐在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很难保证下毒的那枚羽觞让特定的某人拿走,对吧?” 杏花睁大了眼睛,忙不迭点头,“对对。我记得几只羽觞还在水道里打转儿不走,小姐们笑得不行,除了一开始羽觞还都整整齐齐的,后头都乱了。” “大小姐坐首位,她是等五枚羽觞走过才拿最后一枚。但是后头的羽觞就乱了顺序,根本不知道哪只先,哪只后。” 秦沅脸色一变,“那,那岂不是春鸠撒谎了?我确实没想到这一点。我现在就把春鸠叫来......” “暂且等等吧。”李木子道:“还有好多事情没问清楚呢。” “杏花,六位小姐的座次是你安排的?” 杏花立刻摇头,“回大人,曲水流觞和吃桌儿不一样,我只是在水道两侧的曲折处放上软垫即可。除了大小姐肯定是坐头一个,其他小姐都是随意坐的。” 秦沅没太明白的样子,“你是指秦笙是被随意投毒?她或许不是目标?” “不清楚,现在不能确定。”李木子随意地靠在椅子,还搁着腿。秦沅皱眉,到底穷人家出来做小吏,礼仪确实差了一些。 “行了,你先下去吧。刚刚问的事情,和你听到的事情,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能说,懂了么?”李木子朝杏花道。 杏花跪在堂下,饶是刚刚一番敲打让她多说了几句,可十几年不多说不多听的习惯在身,一时间她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又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此时她精神极度紧张,以至于汗水湿透了衣裳,头发也粘着头皮,湿漉漉的。 听得李木子这话,顿时松下肩膀,“杏花明白。” 秦沅道:“我现在叫人把春鸠带来?” “不急。我能否见见你夫人?” 秦沅想到了杏花的话语,沉默了一会,“难道夫人也参与了此事?” “查案子呢,多问多看,现在只能说什么都有可能。” 秦沅叹了口气站起来,“说实话,我也想知道真相。不少事情,还是我夫人说与我,可如今听来,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相。行吧,我让人去请她过来。” 白郎中见秦沅离开,笑着对李木子道:“李录事原来可是县衙做过主簿?” 审人有张有弛,极大调动人的脑子去回忆案情,还唯恐自己说得不清楚。看来,陈侍郎手下的能人确实多。 李木子抓了抓头发,“白郎中抬举了,我一直都是道士,机缘巧合与陈大人认识。平日还是在道观做事得多,若是白郎中家里有法事,找我可以给你便宜一些。” 白岭有些意外,倒也知道陈侍郎的事情还是少打听,便闭上了嘴,等着秦夫人。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秦夫人就到了议事的花厅。 没等李木子和白郎中开口,她拿着帕子抹着好像并没有的眼泪,道:“二位大人,我这个后娘做得苦啊。” 李木子抬头看了看一起进来的秦大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秦大人路上可是说你了?” 秦夫人狠狠瞪了秦大人一眼,“可不是?针线的事情,怎么就不听听我的说法?” “是,我是让秦阳做针线。可这不是逼她的!” 李木子笑着道:“我就知道凡事不能听一个人说。来,来,秦夫人您细细讲。” 秦夫人斜了秦沅一眼,“我向来就是苦命。当初我进秦家就是为了照拂嫡姐的女儿。这事儿我牢记在心。对秦阳,我问心无愧!” “嫡姐生前给秦阳定了门亲事,苏翰林的长子苏中行。苏家夫人向来喜欢擅针线的女子,这事儿全京城都知道,你们随便打听就是了。” 秦夫人声音有些气愤,“姐姐管束孩子向来随性,秦阳喜欢什么学什么就是了。可我是后娘,管松了,将来说起,那可是捧杀。” “哦,这么说起来,夫人是为了将来秦大小姐能得婆婆的欢心才让她日日做针线?” 秦夫人点头又摇头,“针线是我让她做的,可也谈不上日日吧?什么管家、读书、弹琴,我可都没落下。该请的师傅都请,就秦阳的本事和气度,走在京城哪个不夸一句。” 她又摸着胸口,“都说后娘不好做,孩子好了,那是人家生的好。孩子差了,都是后娘的坏心思。”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一旁秦沅脸色有些尴尬,“你少说两句。” 李木子笑呵呵地摆手,“没事没事,随便谈谈。听说秦阳常常欺负秦笙?比如抢些衣料首饰之类的,这个事儿你倒是给我说说。现在很可能是秦阳毒杀了秦笙,想必你都知道,到底两姐妹怎么不合,还得听你讲细一点。我这案卷上也好写清楚。” 第8章 各人有各人的说法 秦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她回头看了秦沅一眼,小心翼翼道:“果真是秦阳毒死了秦笙?” “还在查呢。后院的事情,夫人应该是最清楚。你说说,平日两姐妹到底什么矛盾。” 秦夫人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若大人问后院二姐妹的矛盾,无非是秦阳讨厌突然冒出来的妹妹。” “小女孩么,这些脾气。”她叹口气,“闹些矛盾也就是抢些东西而已。秦阳是长姐,家里的每次做衣裳首饰,都是她先挑,她时不时就把秦笙喜欢的东西都拿走了。秦笙一开始忍着,后来大概是找了老爷吧。” 她看了一眼秦沅,“老爷又给她置办了些东西。秦笙拿去秦阳面前炫耀,然后秦阳再生气。如此往复。” 李木子一边翻着案卷一边点头,漫不经心问道:“你儿子秦湛和两位姐姐处的好不好?哎,你们家现在就这三个孩子吧?” 秦夫人神色柔软了下来,“一共有五个孩子呢。湛儿和秦阳关系挺好, 再下头还有两个女儿,秦雅和秦璟。” “她们两个都是家里的妾室所出。”秦夫人此处顿了顿,她似乎有些犹豫,“其实我倒是觉得秦雅和秦璟与秦笙的关系更差一些。” “怎么说?” 她看了一眼秦沅,“哎,老爷把秦笙接回来,硬要按年岁重新排序。原本二小姐秦雅和三小姐秦璟都往后挪了齿序,心里头挺不痛快的。秦笙也不是做低伏小的主儿,两下一对上,好几次当着我的面吵起来。” 白岭心道,这么说起来倒是挺让人生气的,外室女进门通常都排在最后,现在重新按年龄排,两个庶小姐心里肯定不痛快。 “秦阳办宴会的事情你知道吧?” 秦夫人道:“她遣人过来和我说了一声。她这年纪办些个宴会都是正常,她难得办一次,我也赞成,还问她缺什么,我给她置办。她也没客气,让我初六那天在门房安排人接应过来的小姐,准备些瓜果吃食,这都是小事。” “初六?后面不是改成初四了么?” “啊对,原本定的是初六,初三晚上她匆匆来说宴会改到了初四。可那天我早就约好了隔壁刘夫人一起去灵岩寺上香。秦阳还特意过来和我说,都是亲近的姐妹随意玩耍,她自己能处理,我就出门去了。后头出事了,得了信,我才匆匆赶回家里,那时候秦笙已经没了,秦阳又昏迷不醒。” 她看向秦沅道,“后来苏家和林家都上门来,个个都将我痛骂,话里话外都是我的错。可我,我到底怎么做才对?又不是我把秦笙带回家里,又不是......” 秦沅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用力拍着茶几,“你给我少说两句,人家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别扯这些。” 秦夫人话头不停,“秦阳周围都是苏家和林家的人,我连进都进不去,这不是防我么?” 秦沅脸色一阵青白,他几乎是吼着对秦夫人说道,“你给我闭嘴!” 她这会儿显然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完全接收不到秦沅的不满,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苏家那小子还派人把所有的药渣药方都夺了去送到刑部,说是怕我们陷害秦阳。” 秦夫人涨红了脸,拍着胸脯道:“我做什么孽了,被人这么污蔑?怎么秦阳做了恶事,他们就以为是我干的?” 秦沅尴尬地朝李木子白岭道,“都是家里琐事,大人们就不要记录了。” 白岭一脸我懂,“那是当然。” 李木子抓着刚刚秦夫人的话,“您说的秦阳周围都是苏家和林家的人,你进不去是什么意思?药渣和药方送到刑部又是什么?” 白岭低声道,“苏中行那小子把秦阳吃过药渣和药方,还有秦笙吃过的药渣和药方都一股脑儿送到了刑部。我们还没来得及查呢。” 秦沅立刻道,“苏家小子趁我不在,硬是从我们家中抢走了秦阳和秦笙的药方和药渣。这简直就是个笑话。我们秦家还要用这种手段来害家里的姑娘?还请白郎中快快将东西还回来,给我们秦家留点脸面。原本嫡害庶就不光彩,现在还风言风语传继母害了前头的孩子,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一旁的秦夫人更是呜呜哭了起来,“叫我怎么抬得起头来?查!各位大人好好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岭呵呵干笑着,“放心,放心,我们这不是查着呢。” 李木子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问道:“那你觉得秦阳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觉得她会做出毒杀庶妹再自杀吗?” 秦夫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眼泪挂在脸上,她匆匆拿手绢擦了一下,思索了一会,“我来秦家的时候,她才十岁。十岁的孩子,已经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地井井有条,那是我嫡姐教导有方。” “可她性格就是有些沉闷,平时也不和其他姐妹来往,都是自己一个人带待着,要不就是去寺庙待着。” “我听到她毒杀秦笙又自杀的时候,我想着是不是这孩子平日过得太压抑,总把事情藏在肚子里,天长日久,又被秦笙一刺激,做了冲动的事情。” 秦夫人说到此处又停住了话头,看向秦沅,又看向地上,“她母亲性格也这样,人是善的,可惜就是冲动。” “这话什么意思?”李木子觉着有些不对劲,仿佛秦夫人对秦阳动手杀人的事情并不是特别的意外,反而是接受。 秦夫人却不再说话,看向了秦沅。 秦沅开口道:“她生母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我想着她和她娘亲这么像,大约也走了一样的路。” 还没等李木子问,秦沅沉声道:“这事儿过去十年了,你们就不要再提了,和现在的案子无关。” 秦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木子马上问道,“怎么可是想起什么事情来?” 她瞄了秦沅一眼,道:“秦雅其实一直派人注意着秦阳的一举一动。” “哦?你怎么知道?” 秦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哎,秦阳的丫鬟一出门,秦雅就会派丫头跟出去。” 李木子一笑,连着白岭也明白过来,怕是秦夫人自己也派人跟踪了秦阳的丫鬟,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9章 秦雅和秦璟 李木子道,“那秦雅为什么要派人跟踪秦阳呢?” 秦沅在一旁也道,“她们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怎么不管教管教?” 秦夫人哼的一声,“我倒是想教,她肯听么?回头到你这里告上我一状,我又得挨你训斥。” 她转过脸又对李木子说道:“你自己问问秦雅不就知道了么?” “她小小年纪,心思沉得很呢。” 李木子咽下了话头,又问道,“秦阳都十八了,听你们的话语,她已经定好人家了,按理这会儿应该开始走流程了,怎么没听你们说起呢?” 秦家夫妇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看着李木子。 白郎中嗅到了里面的不一般,“怎么?其中有些问题?秦大人,儿女婚事往往都是引发矛盾的事情,你这若是多有隐瞒,怕是案子不好查呢?” 秦沅轻咳了两声,“没什么隐瞒的,就是接连出了几桩意外,有些不吉利。秦阳亲母在的时候就定下了苏翰林家的长子,苏中行。原本去年年初我们两家就要走流程,结果苏中行外出骑马跌落摔断了腿。这事儿就耽搁了六个月。” 秦夫人又讲道:“等苏中行腿好了,我们两家又准备议事的时候,我又得了病。一来二去就又耽搁了。本来打算过了中秋开始张罗,谁知道又出了这等事情。” 李木子了然地点点头,“确实有些不吉利。” 李木子趁着秦沅送秦夫人出去的时候,与白岭耳语了几句。 白岭略点头就起身出去,刚好迎来准备回来的秦沅。白岭侧过身子,笑着说道:“下面是几个小姐,我们大男人不方便。咱俩就在外头候着吧。” 秦沅点头,“白大人思虑得周到。” “哎,高门大户里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刑部也不想管,这不是没办法么。”白岭脱下官帽,挠挠脑袋。 秦沅官场待的久,心里很快砸吧出白岭的意思。 这种官宦贵胄家后院的案子,刑部向来最讨厌,一来破案或者没破案都会被记恨,二来很多时候线索都遮遮掩掩,就怕丑闻爆出来,简单的案子也难破。 所以通常被派来处理官宦人家后院事情的刑部官员,都是低等级的女官,走个流程。 这会来了个白郎中,大约是陈澈给他坐的冷板凳。 想到这里,秦沅拱拱手,“给白郎中添麻烦了。我们家这事儿听说是用了涉及了违禁毒药,陈大人才没法子派人来查一查。可这位女录事,怎么查的却是没完没了,其实那毒药不过是小女遣侍女从外头小药铺购得,我已经查清楚了,到时候让家仆带大人去那个药铺就是了......” 白岭一手掩着嘴,侧过头去说道:“现在刑部审案查的严。写下的卷宗都要让尚书过目,这新来的录事做事自然细致了点。” “也不光是毒药的问题。整个事情得捋顺了不是。”白岭道:“这查一半我们匆匆结案,将来翻出来可是影响升迁的大事。刑部的规矩,您多担待。” 秦沅见白岭这话,也就只能一旁候着,陈澈这人难弄得很。倒是白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东拉西扯,秦沅倒也聊得开心。 屋子里头,秦雅和秦璟两姐妹有些紧张地看着李木子。 看着秦雅握着秦璟的手,李木子一笑,“你们不用紧张。看来你们姐妹感情不错?” 秦雅年纪大一些,她答道:“不知大人说的是我和四妹,还是家里所有姐妹?” 呦,小姑娘还挺严谨的,李木子一乐,“你都说说,不用这么严肃,我就是了解些情况。” 秦雅不敢放松,她仔细斟酌后才说道:“四妹的小娘病故了,所以她一直与我生活在一处,自然感情好一些。嫡姐都是自己一处院子,向来和我们也不来往,说不上感情多好。” 她说了自己的和秦璟,也说了秦阳,但没说秦笙。看来,关系不怎么好。李木子心里一盘算,还是决定正面单刀直入。 李木子问秦雅道:“你对秦阳毒杀秦笙的事情怎么看?” 秦雅揉了揉手里的帕子,眼睛看着地上,低声道:“刚刚我说了,我与嫡姐不熟。没什么消息可以给您的。” “至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李木子笑呵呵地问道:“听说这个秦笙惯会搬弄是非?” 见秦雅不说话,李木子道:“你猜我怎么知道的?你现在遮遮掩掩,案子拖久了,你们秦家的名声也不好。和刑部交代事实,算不上背后说人坏话。” “我打听过,你生母是林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前头那位夫人对你和你姨娘都还不错。你若是还记着这点恩情,就多说一点。若是不想和林家有牵扯,那就现在就走。” 秦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秦笙进了秦家就到处惹事。” 李木子故意道:“我听说秦阳挑衣服首饰故意挑走了她喜欢的,然后她去秦大人面前哭,秦大人又给秦笙不少好东西。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结下了梁子?” 秦雅立刻摇头道,“谁知道秦笙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让我说都说不出来。” “每次挑衣裳首饰,按嫡庶长幼顺序。秦笙已经排在我和秦璟前头了,她还想着让嫡姐让她?” 见她话语逐渐多了起来,李木子又问道:“秦大人为何这么喜欢你们这位庶姐?我怎么觉得秦大人又没养过她,论美貌论才华,她也比不上你们几个,秦大人怎么就这么偏疼这位外头来的女儿?” 秦雅撇了撇嘴,大概又觉得失礼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擦了擦手,“我和四妹聊起过这事儿,我们觉得大概是父亲觉得对不起秦笙,让她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 “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李木子问道:“那你知道你嫡姐举办曲水流觞宴的事情吗?” 秦雅摇头,“不知道。嫡姐向来深居简出,很少与我们玩耍。平日我们也不去她院子里。” 李木子哦了一声,又道:“那春鸠呢?你怎么看她?” 第10章 嫁妆 “春鸠不是家生子,是嫡姐自己买回来的丫鬟,对嫡姐向来衷心。” “这么忠心的丫鬟居然把你嫡姐的事儿交代的底儿朝天呢。你爹审讯连刑都没用,她居然都能交待的这么清楚。”李木子叹了口气,“你嫡姐是不是凶手还不好说,但春鸠衷心是肯定谈不上的。” 秦雅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道:“你的意思,春鸠陷害了嫡姐?” “我可没这么说。”李木子道,“只是觉得奇怪。想问问你的想法,你放心,你的父亲和母亲都不会知道你和我的谈话内容。” 秦雅小心翼翼道,“真的?” “千真万确。” 秦雅揉着手帕,低声道:“春鸠被嫡姐捡回来的时候说自己父母双亡。去年的时候,我看到她在后门给一个老妇人银钱,还喊她娘。我想她是不是骗了嫡姐。” 这是个重要消息。李木子记下一笔,“所以你应该去查了春鸠吧?” 秦雅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是叫人去查了,但是没查出什么。” “查到什么告诉我,我能查出来。” “我的人只跟踪那名妇人到清水巷口。说她一转身就不见了。从头到尾,那名妇人都蒙着脸,。”秦雅又道:“我查她,是怕嫡姐被蒙骗,没其他意思。” 白岭腹诽,派人跟踪调查嫡姐的贴身丫鬟,这位庶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呢。 李木子眼神柔和,“我信你。关于春鸠,你还有什么消息吗?” 秦雅似乎得了鼓励,很快继续道:“若是只是普通的丫鬟,救下接到府里给一口饭吃就了了,可春鸠有些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李木子有点好奇。 “春鸠的出身应该不算很差,她识文断字,说话做事都有章法。所以嫡姐喜欢用她。”秦雅说着看向秦璟,“四妹,你还记得母亲认错衣料的那次吗?” 秦璟哦了一声,秦雅转向李木子道:“去年秋天母亲给我们分发衣料。家里大约是用的库房里的旧料,母亲将云南的绒认成了蜀绒。春鸠一眼就认出来了,说云南的绒不及蜀绒柔软,嫡姐只用蜀绒,家里分发的就不拿了。” “说实话,我们几个也是不知道的。”秦雅道:“我还特意去和嫡姐请教了一番,我也想调教一个像春鸠这样能干的丫鬟,将来用得上。” “嫡姐笑了笑,与我说,太懂事了也未必是好事。”秦雅看向远方,“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好像嫡姐并不是那么高兴。” 秦璟也说道:“我还知道嫡姐让春鸠管过她的嫁妆,后来又把钥匙给了春见。” “春见?”李木子没听前头秦沅夫妇说起此人。 “春见是林家安排的丫鬟。”秦璟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猜,林家怕嫡姐的嫁妆被后头夫人偷,所以安排了自己的人看。” 秦雅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我去嫡姐那里借些丝线,站在廊下听见春见和春染嘀嘀咕咕,说的就是这事儿。” 李木子刷刷写了几笔,“秦阳身边到底有几个丫鬟?春鸠、杏花,现在还有春见、春染。” 秦雅有些奇怪地看着李木子,“嫡姐身边有四个大丫头。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四个大丫鬟不算多。” “怎么你们父亲母亲都没提起春见和春染呢?” 秦雅细心掰开说道:“父亲和母亲不提春见和春染,大约就是因为这两人是林家的人,不是秦家的。” “林家?她外祖家派来的?” “对啊,听说春见几个还会一些功夫。”她眼睛又一转,有些嘲笑地说道,“我也是听说,林家也怕后娘对嫡姐不好,所以才安排了人过来。不过嫡姐对春见和春染几个倒是一般,不然也不会将嫁妆交给春鸠来管。” “至于中间出了什么事情,让嫡姐又把嫁妆交给春见,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觉得出来,嫡姐以前挺不喜欢春见和春染的,都不让她们进屋伺候。” “嫡姐与我没交情,但我和姨娘念她娘亲一份好。”秦雅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还是看着地上。 李木子面无表情道,“把你看到的,知道的,都说一说。” 秦雅摇头,“关于这个宴会事情,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连那日嫡姐开宴的事情都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院子里人多了起来,有些嘈乱。” “直到母亲把我们叫去,说秦笙在嫡姐的宴会上中毒。” “我和四妹觉着不对劲,想去嫡姐那里亲口问一问,谁知道还没走到嫡姐院子,就看见她院子里被封了,我们两个都进不去。” 秦雅看向李木子,“后来林家和苏家都来了人,还在嫡姐院子门口大吵了一架。我听到,林家的大伯母骂了母亲,说是她容不下前头的女儿,要害死秦阳,夺她嫁妆。” “嗯?”李木子眉毛一挑,终于有人说到动机了。 杀人么,为钱,为仇,为情,总得有个由头吧。嫁妆是个好理由。 “秦阳的嫁妆?” “对。前头夫人的嫁妆丰厚,听我姨娘说,前头夫人的外家是皇商,苏家也是积累多年的人家,林家给秦夫人陪嫁无数,连公主都要羡慕。” “夫人去世以后,林家立刻又送了新夫人过来。前头的嫁妆都封存了,等着嫡姐出嫁的时候全部跟着嫡姐去苏家。” 李木子道,“那现在的秦夫人对你们几个怎么样?听说她对秦阳颇为苛刻?” 秦璟的年岁比较小,她有些怯怯地回道:“家里就是按着规矩来,谈不上好或者不好。” “哦,那我你怎么听说你的长姐日日夜夜在做针线?她亲生母亲在世时可不是这样的?” 秦璟涨红了脸,“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但是嫡姐做针线是做得多,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总是在做针线。她大概是自己喜欢,反正你说是母亲逼她做针线,我是不信的。” “母亲对嫡姐谈不上不好,也不算很好,就是规规矩矩的。”她犹犹豫豫,看了看秦雅,似乎下了决心说道:“我倒是觉得母亲对嫡姐有些害怕。” 第11章 春鸠 “害怕?”李木子一时不明白了,一会儿有人说后娘欺负了前头的女儿,一会儿怎么又说这个后娘怕了这个长女? 看着一旁的秦雅似乎不惊讶,李木子道:“你也这么觉得?” 秦雅边思索边说道:“嗯,害怕稍稍过了。应该是母亲对嫡姐有些敬畏。”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秦璟脱口而出:“因为嫡姐有钱啊。” 秦家可真有意思,继室夫人因为钱财敬畏继女,说出来都不会有人信。 李木子眉眼弯弯,“怎么?秦家没钱?” 秦璟支支吾吾,倒是秦雅一拍她的手背,“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转向李木子道,“这几年感觉家里钱财上有些吃紧,好几次嫡姐过来的时候,母亲就会旁敲侧击地在一旁说家里的情况,一会儿田庄的收成差了,一会儿铺子亏了。嫡姐都是淡淡地不接话,偶尔才说一句,从她那里走吧。” “母亲就会高兴一点。”秦璟又道,“好几次,嫡姐从母亲那里走了以后,母亲会站在窗前看着她离去,那眼神就......” 她摇摇头,“我说不上来的奇怪。” 李木子若有所思。 秦雅又低声道,“我后来还查到,嫡姐宴会用的酒被母亲偷偷换过。” “什么意思?”李木子立刻道。 “嫡姐原来准备的酒是燕春楼新酿的罗浮春,二十两银子一瓶。可我听说春鸠从库里拿出来的是桑落酒,不过是街边酒坊的普通水酒罢了。” 她神神秘秘地说道:“母亲又在当日大清早故意离开。她天不亮就出门了,哪有人出门那么早?难道不是她提前知道酒有什么问题吗?” 等秦雅和秦璟二姐妹离开后,秦沅进来问道:“她们两个可是说什么了?她们年纪不大,也不怎么和秦阳一道耍....” 李木子摆摆手,“无碍,按规定,都得问问。” 秦沅又道:“现下可是要审春鸠?毕竟处理毒药的事情,都是她在做。” 白岭上前来道:“那是当然。陈侍郎特地交代了,春鸠得带回刑部审讯。” “带回刑部?”秦沅摇头,“春鸠的身契在我们府上,也算不得良民,你们审讯完了,我们自会处理她。” 李木子看了白岭一眼。 两人倒也不是很熟,可偏偏白岭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有些为难地擦了擦汗,“按律法,这个春鸠确实是府上奴婢,处置不由官府。可秦大人,现在是涉及毒药私卖的大案,你若是不配合,怕是陈侍郎心里不舒坦。” “前头刘国公家的奴婢私下找大夫开了几剂慢性的毒药,按理自己私下处置也可以,刘国公可是将人送到刑部。这事儿秦大人不知?陛下还嘉奖了。” 秦沅脸色不变,“后院阴私,着实不方便拿到刑部。” “各位现在就审一审春鸠,录了口供便走吧。其他要配合的地方,秦家自然配合,但人不能提走。” 秦沅一撩衣摆,坐了下来,脸色晦暗,“王管家,把春鸠带上来。” 李木子挑了挑眉毛,朝白岭使了个眼神,稍安勿躁。 春鸠跪在堂下,双手反剪绑在身后。 李木子和白岭看着春鸠,她脸上苍白,没什么表情,额头有些红肿。 李木子让人给她松开绳子,“你说说吧。” 她低垂着头,“毒药是我从南楼街后头的小药铺里抓的。” 李木子把口供录纸放在一边道,“先不说投毒的事情,你先说说你自己,以及你和秦大小姐是如何认识的?” 春鸠显然怔住了,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是楚州人,我十岁的时候,家里发了大水。我爹娘妹妹都死了。我运气好趴着一块浮木,被冲到了高地,活了下来。” “听说京城富裕,家家都有吃不完的肉和饭。我就跟着乞讨的队伍,一路走到京城。” 李木子打断道:“原来姓甚名谁?户籍?” 春鸠低声道:“楚州麻县,原姓麻。我们村子大部分人都姓麻。” “你娘不姓麻吧?”李木子反问。 一旁白岭觉得有些好笑,秦沅更是不耐烦道,“你就问问投毒的事,她又不是逃奴,户籍我们都办妥了。” “问都问了,你就说吧。”李木子依旧笑呵呵。 “我娘姓石,石头的石。” 李木子煞有介事地记了一笔,又问:“怎么和秦大小姐认识的?” “京城富裕归富裕,要饭的人也不少。”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我年纪小,根本抢不到饭。为了活命,我就去法华寺等着僧人的施舍,那里总是能吃上一口的。” “我记得很清楚。七月二十日,秦家大小姐过来上香,听其他乞丐说,她每次都会布施不少食物,所以我就早早候着。” “她施舍了不少馒头,我已经不记得那时候多久没吃过馒头了。我吃着馒头,看着她的轿子慢慢走过,她撩起帘子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有婆子过来,说大小姐看上我了,让我去秦家过好日子。” 春鸠跪在地上,腰板还是笔直,李木子看她头发衣裙有些脏,但还是整整齐齐。 她道:“我进了秦家以后,跟着小姐读书写字。她给了我一条命,我,我......” “怎么了?”李木子笑着道,“你背叛了她?” 春鸠磕了头,“这件事情就是个意外。小姐只是想捉弄一下二小姐,也不是存心害人。” “我向老爷交代了事情,根本谈不上背叛。”她看向李木子,“我只是后悔自己没有看好大小姐,让她寻了短见。” “哦?是么?”李木子俯下身子,“来秦家之前,我们拿着你的口供特意去了一趟南楼街的药铺。” “人家说了,确实有个丫鬟过来抓药,说是家里妇人要打胎,买了四副桂枝汤,方子里头有夹竹桃。” 春鸠低头着,“那个丫鬟就是我。药方里夹竹桃是鲜叶,我多给了一两银子,让他换成了粉剂。您再一问就能确定了。” “嗯,我问过了,和你说的一样。”李木子爽快道,“既然你这么痛快,那就说说为何要下毒,以及下毒的经过。” 第12章 下毒的手法 她依旧低着头,“二小姐常来挑衅,大小姐气不过,想给她一些教训。就让我去弄点药来,给二小姐一点教训。” “哦,一点药?没说是什么药?” 春鸠点点头,“没说。是我自作主张用了夹竹桃粉,我学过些药理,正常情况下那点药吃不死人,只是让人呕吐昏厥。” 李木子笑着,“原来这样。二小姐是怎么挑衅大小姐的呢?” 她愣了一愣,很快说道:“自从二小姐进了秦家以后,经常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说大小姐仗势欺人。老爷为了安抚她,送她许多衣裳首饰,她又来大小姐面前炫耀。” “大小姐烦的不行,就......” “哎,等一等。她经常来大小姐面前么?”李木子翻着口供道,“你们府上其他人怎么说,大小姐深居简出,不怎么见人呢。” 春鸠一时语结,又立刻道,“可二小姐会主动到大小姐面前,她时不时来我们院里见大小姐。平日初一或者十五,大小姐都要去一趟夫人那里,总会遇上她。” “哦。”李木子仿佛被说服似的点点头,“你继续说当天的情形。” “上个月初三,大小姐突然说要办个宴会,又给她几个要好的小姐下了帖子。”春鸠道,“我听大小姐说刚好是春日,各家的宴会都不少,几个小姐好不容凑到了这个月初六才有空过来。” “所以宴席的日子什么时候定下的?” 春鸠立刻答道:“上个月初三就定下了,小姐就让我去安排了。后来听说哪家小姐没时间,又临时改成了初四。” “什么时候改成初四的?” 春鸠顿了顿,“初三晚上。” 李木子翻了翻口供道:“你说说案发那天你怎么下毒的。” “大小姐知道这种宴会,二小姐肯定会来,就让我提前在她的羽觞里下毒。” “等她毒发以后,就会出尽洋相,丢尽脸面,到时候再给她灌水解毒就好了。”春鸠带着哭腔,“谁知道我灌了好多水下去,二小姐都没醒过来。” “大小姐这才慌了神,她赶紧叫人去请府上的大夫过来查看。” 她低下头,抽抽搭搭,“下午的时候,大小姐把我叫去问了话,知道我下的夹竹桃粉后,她脸色惨白,连连说闯祸了,大约是我下药的量大了。” “我吓得不行,满脑子就希望二小姐能救回来。”春鸠似乎还在惊恐中,“大小姐让我出去,说她要一个人在屋里静一静,我也没多想。” “过了半个时辰后,老爷带着人过来找大小姐,我进屋才发现大小姐已经昏了过去,手里还捏着一个瓶子。”春鸠眼神空荡荡地望着前面。 秦沅道,“我马上请来了廖太医.......” 白岭打断他道,“我问过廖太医了,秦大小姐用的是马钱子。整整一瓶的马钱子!这是哪家药铺买的?我们的好好查一查!” 春鸠连连摇头,“大人,这我真的不知道。” 李木子听她讲完,“秦大小姐的毒药我们再问问其他人。我先问你,你怎么能保证秦笙拿的那盏是有毒的?我看她们的位置都是随便坐的,这些羽觞又长得都一样。” 春鸠低着头,“二小姐没读过书,又是乡下来的,很多事情都不懂,在家里已经被其他小姐取笑过好多次。可二小姐心气儿又高,好面子。” 春鸠继续说着,“这种宴会她第一次参加,什么礼仪规矩都不懂,但她为了面子是绝对不会开口问的。她肯定会学其他人的样子。” 李木子看着堂下的春鸠,秦阳并不搭理秦笙,如此洞察人心的分析,只能是这个丫头自己所想。 “之前在夫人那里吃饭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比如上了盏汤品,以前二小姐端起就喝,被嘲笑了好一阵子。后来她就不动手,先看大小姐怎么做,她才动手。” “所以第一盏她肯定不拿。第二盏,她也不会拿,她会观察其他人怎么喝酒,我第二盏酒故意晚放了一会,让他能看清楚边上周小姐拿酒喝酒的样子。所以第三盏,她一定会拿,她也不会自己落在后面。” “这是你自己想的呢,还是秦阳和你说的?” 春鸠咬了咬嘴唇,“大小姐和我说二小姐的脾气。她与我说定,她肯定是最后一个拿。然后她会与边上的马小姐一直聊天,那么前面两人都不会拿。” 白岭忍不住说道:“好心计!” 李木子皱了皱眉,没说话。 秦沅挥挥手,让人带走了春鸠,“大人,这事儿到现在这地步就不要再往下查了吧。” 李木子给白岭又使了个眼色,他立刻道:“快了,快了,我们再问问二小姐身边的丫鬟,这样口供就齐全了。” 秦笙的丫鬟莲子也是秦家的家生子。 李木子问道,“听说二小姐进府以后都是你伺候的?” “是的。”莲子有些害怕,往后缩一缩。 “二小姐平日脾气如何?” “挺好的。”莲子怯怯地抬起头来,“我没撒谎,二小姐虽然在外头有些脾气,可私下对我们院里的丫鬟都是好脾气,好吃的好玩的,都分给我们。” 李木子一笑,“那大小姐和二小姐闹矛盾事情,你都知道?” 莲子点点头,“大小姐看不起二小姐,明知道二小姐只有家里的份例,还常常故意拿走二小姐喜欢的衣料和首饰。” “二小姐有时候气不过,遇上大小姐就会理论几句,大小姐常常都不理她。” 李木子挑了挑眉毛,“听说二小姐与三小姐和四小姐也闹过矛盾?” 莲子支支吾吾,看了秦沅一眼,又低下头去。 白岭上来道:“秦大人,您看?” 秦沅沉下脸来,“让你说就直说,支支吾吾像什么样子?二小姐人都不在了,你又隐瞒什么?” 莲子这才道:“三小姐和四小姐好几次堵二小姐,嘲笑二小姐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吃饭的时候笑话她猛吃肉吃鱼,一看就是穷酸样。衣料也分不清,只知道挑花样。” 第13章 秦笙 “三小姐和四小姐说话刻薄,好几次都把二小姐说哭了。” 秦沅气得直拍桌子,“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岭劝慰道:“年纪都还小呢。慢慢教就是了。” “事情发生前,二小姐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莲子低头想了想,“事情发生前?就是这个月头几天吗?没有啊,二小姐没什么不对劲的。不过最近她心情应该很好,大小姐几次给她脸色她都不生气。初三下午还让我拿了新做的裙子,我还奇怪,平日二小姐可舍不得穿新裙子,总要等到过节的时候才穿。后来才知道,她要参加大小姐的宴会。” “大小姐给她脸色?”李木子问道。 莲子有些气愤地说道,“初二早上,我们小姐好心拿了新做的点心给大小姐。春鸠却出来说,大小姐身体不舒服,不见客。可是,我和小姐眼睁睁看着三小姐从大小姐院子里走出来。哪里是身体不舒服,分明是她不愿意见二小姐。当时二小姐就气得把点心扔在了大小姐院子的门口。” “这事儿大概给三小姐瞧见了。初三早上还过来送了二小姐一些点心,又不知道和二小姐说了什么,二小姐才高兴起来。” 李木子刷刷记下几笔,“那她最近见过什么人吗?” 莲子点头,“见人?二小姐没什么来往的朋友,从来没招待过客人。只有平日去夫人还有老爷那里请安,其他时间都在屋里待着。哦,老爷给她布置了课业,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写字。” 秦沅解释道:“她没念过什么书,我就教她识字写字。” 李木子微微点头,“那这个月她有去夫人那里请安过?或者来秦大人这里?” 莲子想了半天道,“初一夫人有宴客,没空见她,那日下午倒是去过老爷那里。” 秦沅道,“对,初一刚好我休沐,下午都会叫她来检查功课。” 李木子继续问道:“那事情发生后,秦笙被抬回了自己的院子。后头你就一直守着?期间有没有人进来过?” 莲子道,“我一直守着二小姐,又让院里的小丫头们看好门户。除了老爷夫人,就只有三小姐和四小姐过来看过。” 她咬牙,“我就怕春鸠那蹄子又过来使坏,专门让人看紧了。” “怎么?春鸠还来过你们院子?” “来过,没进院子就被我们赶走了。”莲子抹了抹眼泪,“大小姐一定是受了她的挑唆才会干这种事情。” “哦?春鸠有这么厉害?” “大小姐最是倚重她。”莲子很是肯定地点头。 李木子继续道:“我看了看,她身边就你一个丫鬟,你去煮药的话,她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莲子拍着胸脯,“我就在门口廊下煮药,屋里头有动静都很听见。外头有小丫头候着。我安排的妥当,不会让人惊着二小姐。” 这边莲子也问得差不多了,李木子还想去看一看躺在床上昏迷的秦阳。 秦沅撇过头去,“我教女无方,触犯律条,应当受罚。” 秦沅的声音苍老又疲惫,“白郎中,李录事,看在老夫一女身亡一女重伤的面上,事情查到此处就好。案子也足够清楚了。” 话已至此,李木子和白岭也只能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李木子突然又说道,“能否带我去举办宴会的地方看一看?” 秦沅倒也没拒绝,带着她在秦家院中穿梭。 白岭很是惊讶地说道:“以前只是听闻秦家院中造景算的上京城一绝,今日一见,才知不是流言。北街这一带,地价甚贵,还有如此开阔之处。” 秦沅有些得意,“白大人谬赞了。” 又指着不远处的假山道,“家父最爱异石,此处都是他精心收集。” 李木子扫了两眼,不错,等我回去这里的门票大概得四十。 她看着曲水流觞以及禊赏亭处,震惊道,“这里这么大?” 秦沅捏了捏胡须,略有些得意。 李木子去过故宫,印象中玩曲水流觞的地方就是窄窄的水道,憋屈极了。可这里水道宽阔,周围一圈皆是假山造景,可远眺,可穿行,真是一处奢华的园林。 她又问,“我想看看当时用的羽觞。” 秦沅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着人拿来了羽觞,“这些羽觞都是黑漆制成,轻巧,放在水中也不会沉。” 李木子拿在手上看了一会,不等她开口,秦沅就道:“已经查了整整大半日了,我还有公事要忙,后院也不方便接待二位。” “这么多人口供,也足够两位大人交差了。”秦沅摆出了请的手势。 李木子和白岭只得抱拳告辞。 白岭看着秦家的朱漆大门缓缓合上,“你怎么看?” 李木子一手拿着笔,伸到头上挠了一挠,“这案子可有些复杂呢。走吧,我们去下一站。” “下一站?”白岭惊讶,“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案发现场的四位小姐喽。”李木子往前走着,“口供越多越好。既然秦家其他的人的口供没法录,那就找找其他当事人。” “不同的人,不同的角度,案子才越清晰。” 李木子边走边说,“哎,白郎中,秦家这府邸好气派,秦家这么有钱,可秦雅几个又说家里缺钱。” 白岭了然地点头道,“秦沅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朝中大臣,可惜都已过世,秦家只有秦沅一人,孤掌难鸣,到底不如以前。这偌大的宅邸,还得不少钱财来支撑。” “所以秦家确实缺钱,而秦阳则手握大笔陪嫁。” 白岭表情严肃,“我刚刚也听出来了。秦阳的嫁妆得查一查。还有,秦阳手上的马钱子也是个大问题。哪有闺中小姐手里有这么大一瓶的毒药?” “至于你说的四位小姐,我们自己上门大约是见不到的。还是回刑部和陈大人先说一下案子,再看看他的安排。” 两人边说着,白岭左右张望。 李木子笑着道:“你是在找我的猫?” “是啊。”白岭眼睛亮晶晶,“你能叫来?” “不能。他大约是回城外的三清观等我了。”李木子好奇地看着他,“你喜欢猫?” 白岭搓搓手,“喜欢,家里养了不少,但都没李道长养的这只通人性。” 第14章 道微的魅力 “它居然还能自己回住处?哎,你住在三清观?这里到刑部来回就要半天,这不方便吧?” 李木子顿了顿,倒是忘了通勤的事情,这段时期很少出来,有点生疏了。 她道:“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住处。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不妥,我就找个旅店先对付一下,这案子也拖不了太久。” 白岭摸了摸鼻子,“我有个屋子就在刑部边上,你先住着。” 嗯?李木子转过脸去看他,“这?” 白岭对上李木子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误会。我挺喜欢你家猫,我想着和它亲近亲近,若是将来生下......” 居然是看上了道微的美貌,而不是我的。 李木子心里自嘲了一下,不过,好处不得白不得,她立刻应下,“行,我这就叫它回来。” 白岭有些着急,“你现在去三清观?不行啊,我去给你找个马车......” 李木子朝天吹了几声口哨,“道微,会沿着气味来寻我。我们先去刑部复命。” 白岭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道微?你猫的名字叫道微?你这是如何训练的?这未免也太过离奇.......”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慢悠悠地走到刑部大门口,他还在喋喋不休时,李木子拍了拍他肩膀,指了指一侧墙头。 一只健壮的狸花猫趴在墙头,尾巴垂下来,轻轻甩动。 它抬起头看了李木子一眼,又趴了下去。 白岭一脸兴奋,正要跑过去,李木子吹了一记口哨,道微瞥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跃下墙头。 白岭将它抱起,兴奋地朝李木子道:“你到底如何养的?教教我呗。” 李木子看着道微一脸嫌弃的表情,“等空了,你把你家猫带来,我帮你训训。这会儿去陈大人面前,你把猫先放下。” “哎,好。哎?我可以抱着进去,陈大人不会介意。”白岭一脸固执。 李木子给道微了使了个通心诀,“这人看来是个猫奴,爱上你了,愿意给我俩白住几天屋子。” “恶心!你不会为了几两碎银,就要堂堂.....” “十两。” “额,倒也没什么干系。让他别摸尾巴,其他好说,弄些肉来。” “懂了。” 李木子抬头道,“行吧,那你就抱着吧。别弄他尾巴。待会给他弄些肉吃,这几天和我赶路,没怎么吃好。” “哎,你早说,我现在给家里传个口信,让家里下人整些鱼虾.....” “他爱吃肉,鱼虾一般。猪肉,红烧就行。” “好,好,好。” ———— 李木子推门进去的时候,陈澈的屋里除了苏中行,还有一名穿着男装年轻的女子。 “调查的如何?”陈澈看着二人道,“这是苏中行,秦阳的未婚夫,着急知道案子的情况。这位是秦阳的好友,朝议大夫家的大小姐王凝。” 李木子行礼道,“案子确实比较复杂,我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苏中行看了李木子一眼,转而对陈澈道,“你哪里找来的女官?你倒是自己去查呀,这事儿可不是你调教下属用的,秦阳等着你救命呢。” 白岭放下道微,上前道:“苏公子,你这话说得有些不合适,李录事做事......” “还是个没品级的录事?”苏中行只听到了这句,一把抓着陈澈道:“哥,这事儿很重要,你,你。” 李木子站在后头笑嘻嘻看着陈澈,半点不闹,陈澈按住苏中行,“她是我特地找来处理此案的人。你先听她说。” 王凝看着陈澈的眼神,又转向李木子,“李录事要问什么呢?” “你们四人与秦阳已有多年没联系,她突然邀请你们,只是饮酒作诗?她有说起过原因吗?” 王凝说道,“她母亲离世后,她便不怎么出门,但我们常有书信来往,有时候我们也约好一起去法华寺上香。” “哦,也就是她其实与你们几个有些来往,这次宴饮算不得突然?” 王凝又摇头,“但她主动邀请我们确实挺突然的。她母亲去世后,她从没邀请我们上秦家玩耍过。我们几个也知道她的难处,继母当家,她到底不如之前自在。上个月,收到她的邀请,我挺高兴的,想着她终于愿意走出来了。” “后来她又突然改了日期,我为了凑她的宴,还把原本游船的邀请推了。” “是她改了日期?” 王凝点头,“对呀,她原本定的是初六,可是初二下午突然给我来信,说是改成了初四中午。她一共邀请了六人,除了当日我们赴宴的四人,还有两个就是因为日期突然变了才没来。” “这可有点意思了。” 陈澈看她表情,“什么情况?” “秦家婢女说是某个小姐来信改了日期。”李木子摸摸下巴又问道,“她身边哪个婢女送的书信?” “春见。”王凝道,“除了书信,还送了一些新鲜的果子。” 苏中行着急道,“疑点,这么大的疑点!哥,你现在就把春见叫来审一审!” 陈澈看他一眼,“秦家不会让我们提人审问的。我们能进去问,还是用了私下买卖违禁毒药的名头。如今都问清楚了,只是” “王小姐,那日你们饮酒之时,你坐在什么位置?” “我就坐在秦笙的斜对面。” “哦?那你应该看得最清楚。你说说那时的情况。” 王凝蹙眉,“其实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我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秦阳的丫鬟春鸠和杏花在一旁伺候。春鸠两盏两盏的把羽觞放在水道中,我和边上的周姐姐都看着羽觞在水道追赶,旁边发生的事情我都没注意......” “直到对面马小姐喊了一声你干嘛,我才抬起头来,秦笙倒在了她身上。” 李木子道,“秦笙就是倒下,没什么其他反应?呕吐,难受都没有?” 王凝想了想,很确定地说道:“没有。她就是突然晕了过去,然后春鸠就立刻拿了清水给她灌。当时我很奇怪,为何要灌清水?” 第15章 疑点(一) 李木子并没有正面回答王凝的问题,而继续问道:“当时秦笙是如何加入到你们的宴会中去的?” “还有,听说秦阳和秦笙关系挺差?” 一听这里,苏中行着急起来:“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了,秦阳犯不着杀秦笙。一个外室女而已......” 陈澈重重敲了一记桌子,“你给我闭嘴。是你叫我们调查,现在又干扰办案?” “我,我.....”苏中行委委屈屈,“你手下办案怎么......” “苏公子,办案是要事实就是,不是你觉得秦阳不是凶手,我们就要按着这个方向调查。我们要查清所有的疑问。”李木子笑嘻嘻地说道,“这个案子里有很多蹊跷的地方,我们一一查清,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救秦大小姐。” 看着一直都笑呵呵的李木子,苏中行耷拉下肩膀,“秦阳和秦笙关系就一般。可我就是知道,秦阳不是那种人。” 李木子笑了笑,王凝主动开口道,“我们几个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秦笙从外头进来和我们打招呼。我们几个当时也没有认出她是谁,还以为是秦阳哪个庶妹。秦阳的脸色不太好,挺不高兴的,周诺最先反应过来,猜出那女子应该是那个外室女,不然其他的庶妹话,秦阳不至于这种表情。她旁边的杏花、春见上前行礼,春见还主动要带秦笙出去。” “当时我们几个都有些烦她,但也不好直接赶人,毕竟我们只是来做客的。” “哦?那其他几个小姐呢?也是如此?” 王凝点头,“确实是。周诺悄悄和我说,这个外头接来的女儿真没规矩,明明没邀请她,还没非要挤进来。” 李木子眼睛弯弯,“事情发生以后,你们几个就散了?秦阳呢?她跟着人去看秦笙?” 王凝道:“秦阳向来稳重,她一面让人去请了府上的大夫,一面安排我们回家,还给我们每人送了礼。处处妥帖,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李木子低头想了一会,陈澈道:“这么大半日的,应该捋清楚了吧?” 撸猫的白岭开口道,“哎,每个人说得都乱七八糟,根本没什么头绪......” 李木子表情严肃,,“先不说毒杀案,你们不觉得整个事情中有很多违和的地方的吗?” 王凝立刻道,“对,我就觉得事情奇怪,秦阳没道理对一个外室女下毒......” “不是这个问题,” 秦阳看向窗外,“是秦阳和秦笙的不和。” “这有什么违和的?”白岭道,“一般人家的嫡庶都有些不大不小的矛盾,更何况这突然归家的外室女。再说了,秦沅似乎偏爱外室女,更加容易引起矛盾。” 苏中行想说几句,想了一会又主动闭上了嘴。 “秦阳十八岁了,不是十三四岁的女孩,真有嫡庶之争,你觉得还会在家里做的衣料首饰上?她马上就要出嫁了,真正在意的不应该是出嫁要准备的事情么?” “道理是有道理,可不妨碍秦笙和她的小矛盾。”陈澈敲了敲桌子,一旁的苏中行欲言又止,但看着陈澈的表情,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你再想想,秦笙和秦阳的矛盾到底是什么?嫡庶之争,也得争个具体的东西吧?有些人家嫡庶为了家产,女孩子的话为了婚事,男子为了功名,大都有个名目。你说秦阳和秦笙到底有什么好争的?她们的不和突兀又矛盾。” 白岭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父亲的宠爱?孩子么,总归是要吸引父母的注意,家里突然多了个外室女,秦阳有些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苏中行立刻摇头,“她一直是个理智的姑娘,哥,你也知道,她从小做事就有章法,很少被其他人影响。” 对于这话,陈澈也点头表示,“苏大人也说过这点。” “所以你觉得秦阳和秦笙没有他们说的那种矛盾?”陈澈看着李木子,“他们全家人都在撒谎?” “不是全家。其实每个人对秦阳和秦笙矛盾的描述是不一样的。” 白岭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秦大人说的原话是,他们姐妹两不合。秦阳看不惯秦笙,处处要压秦笙一头,家里的衣裳首饰故意拿走秦笙喜欢的。” 李木子道:“可秦夫人说的是,秦阳是家里的嫡长女,按规矩就是她先挑。然后才是底下的几个庶妹,作为庶妹对此有些抱怨。” “同样是庶妹的秦雅怎说的?” “家里都是按长幼嫡庶的顺序挑,也没人知道秦笙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白岭很快说了出来,“秦阳的外家富贵,对这个外孙女向来养得富贵。而秦家这些年走下坡路,好似没那么风光。话里话外,秦阳貌似有钱,而秦家倒是有些困难。” 苏中行眼神一动,正要开口,李木子就主动看向他,“听说,秦阳昏迷后,林家的人就在门口看守,还说着嫁妆的事情?” “这事儿你不问瞒我也是要说的。”他愤愤地一砸桌子,“秦家上下都是没安好心。” “这几年秦家接连出事,秦大人仕途也有些不顺,秦家难免就想到秦阳的嫁妆。” 苏中行道:“她母亲去的早,林家就过来把嫁妆都封了,等着秦阳出嫁的时候直接到我们家。可这几年,秦阳也和我说起过,秦夫人总是旁敲侧击地向她讨要钱财,说是府里撑不下去了。” “说起秦夫人,也是林家出来的,哪里不知道秦阳母亲嫁妆的丰厚。” 李木子对苏中行说道:“所以林家和你们苏家都派了人手在秦阳身边?” 苏中行一挥袖子,“我是瞧不起贪图妻子嫁妆的人家。我和秦阳说,只要能早些嫁过来,哪怕舍去一些钱财也没关系。” “她自己有些事情想再拖一拖,原本嫁过来,就没这些糟心的事情了。” 他又道,“林家的人,是她外祖母安排的。你也知道,现在的秦夫人是林家庶女,与她外祖母还是隔了一层........” 第16章 疑点(二) 李木子总结道:“所以在秦阳和秦笙的矛盾中,只有春鸠、莲子还有秦沅的说法是一致的,而秦夫人、杏花、秦雅和秦璟的说法相同。” 陈澈道,“春鸠的话不可信。” “秦雅和秦璟似乎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苏中行立刻道,“所以撒谎的是莲子和秦大人。” 陈澈看向李木子,从杂乱的口供中抽丝剥茧分析出真相,或者最接近真相,这样的能力,刑部的老手也未必有。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李木子的心智和能力都超出她这年纪应该有的,她到底是什么人,来大启刑部的目的又是什么? 此时的苏中行和王凝都有些兴奋,一旁的白岭说道:“所以难道是秦大人诬陷长女来谋取嫁妆?” “不对,不对。”苏中行摇头,“秦家再落魄,秦大人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诬陷长女,不至于,不至于。” “我倒是觉得秦夫人最可疑。秦大人的谎言就是为了包庇秦夫人。”苏中行看向李木子,“秦夫人替秦家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将来也是秦家的家主。她可定是为了儿子,陷害秦阳,而且特意赶在她出嫁前。” 他这一番颇有些道理,白岭也觉得合情合理,陈澈笑了一声,“既然如此,秦夫人就要和秦大人统一口径,怎么二人反而说的不一样?” “这......”苏中行回答不出来,倒是王凝歪头道,“会不会是秦夫人没想清楚。秦大人又没来得及和她通气?刑部查后院阴私少见,他们一时慌了手脚?” 王凝又道,“我倒是觉得秦大大会不会被蒙蔽了?我家也有类似的事情,庶妹时不时去父亲那里告上一状,父亲向来不清楚内情,就会以为.......” 屋里其他人都看向她,又是一个家里受委屈的姑娘,她看着其他的表情,连连摆手道:“我向来当场骂回去,从不委屈。就是这种事情,未必是秦大人撒谎,也可能是他真的觉得秦阳欺负了秦笙。” “再说,最清楚后院的人应该是秦夫人,还有秦阳的庶妹,她们要动手会更容易一些。” 白岭突然想到秦雅的话,立刻道,“秦雅和秦璟不是也说么,秦夫人的态度其实也很微妙。林家的庶女,被送来照顾前头嫡姐的女儿。偏偏秦家还没落了,还要继女漏些钱财给她才能度日。若是秦阳死了,她似乎也有不少好处。” “还有,秦雅和秦璟虽然口口声声与嫡姐关系一般,还提供了一些线索,但秦阳若是以杀人的罪名死去,嫁妆留在秦家,她们也能得到不少好处。而且秦雅一直派人在盯着秦阳的一举一动。” 白岭一拍桌子,“确实是。她口口声声说不知道秦阳举办宴会的事情,但若是她派人跟踪了秦阳的丫鬟自然能知道她酒宴的事情。” 一时间其他人也陷入了迷惑,王凝和苏中行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陈澈看了李木子慢悠悠的样子,“你说说吧。” 李木子立刻道:“王姑娘说的有道理,但从秦阳和秦笙的矛盾,我们其实不好推论秦大人有没有撒谎,我们只是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秦阳与秦笙的矛盾不大,所以秦阳杀秦笙的动机并不足。” 白岭嘀咕道,“怎么年纪轻轻,分析案子跟衙门的老手似的。” 陈澈又看向李木子,“不错,可你还是怀疑秦沅对吗?” 苏中行等人诧异地看向李木子,她一笑,陈澈老奸巨猾,心里早就有了盘算,可还是要她来说,“是的,我怀疑的是秦沅的态度。” “秦阳的身份和地位不是秦笙可比较的。秦阳的母亲是林家的嫡女,据说陪嫁的嫁妆长达八里,秦阳的外祖母是伯爵府的嫡女,又与太后交好。她定下的婆家是苏家,对她颇为看重,而如今秦沅续娶的林夫人,只是伯爵府三房的庶女。” “这样一个有钱又有坚实背景的嫡长女,无论放在哪户人家,都是要护着。哪怕真是出现了嫡害庶的事情,都是要帮着掩盖一二。可这位秦大人打着公道法理的旗帜处理此事,若不是秦阳的未婚夫苏中行托了陈大人,她大概就要背着毒杀庶妹罪名死去,所以此事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王凝和苏中行也想到了这点,“确实奇怪。” 白岭正要开口,李木子道,“他那番公平的话语,你可别真信。” 白岭讪讪闭上了嘴。 “刚刚所有的疑点拨开之后,我们其实可以确定,第一秦阳和秦笙的矛盾没有秦沅描述的那么激烈,秦阳没有杀秦笙的动机。第二,秦沅对秦阳的态度有问题。第三秦夫人对秦阳的态度也有问题。至于动机,可能是嫁妆,也可能是其他因素。” 李木子道,“然后我们再回归的毒杀案本身。” 她扔出一沓口供,对众人道,“如果是秦阳计划毒杀秦笙,首先要保证秦笙一定会参加这次的宴会。但是从众人的口供中,秦笙的出现就是个意外。” 苏中行喜形于色,“我就说么,就是秦笙自己跳出来,想给秦阳一点难堪,秦阳根本不知道秦笙会来。” 陈澈颇有兴致地往后一靠,慢悠悠地说道:“这一点确认了,并不能排除秦阳投毒的可能性。不考虑动机的话,那也有可能是秦阳见机行事,见着秦笙来了,她立刻安排人给她下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中行有些恼,可也没敢反驳他的话,眼睛看着李木子,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觉着是个没名堂的小小录事,但陈澈对她的态度明显不同,而且听着听着觉得她的分析十分可靠。 “对,那么就有另一个问题”李木子抱着双手,看着陈澈道:“怎么下毒。” 陈澈点了点桌子,“这是最核心的问题。秦阳的动机不难排除,但现在关键点还是在如何投毒的问题上。” 白岭道:“春鸠口供里细说了投毒的手法。” 他翻出了当时的口供,王凝低声道:“这倒是和当时的情况一样。如果是春鸠做的,她的心思和手段也太吓人了。” “确实。真正的胆大心细,洞察人心。”白岭道。 陈澈却摇头,“听着有道理,但是风险太大了。万一秦笙慢了一步,羽觞就飘走了。” 他抬起头,看见李木子眼神亮晶晶,不由觉得好笑,“你怎么想?” 第17章 下毒的真正手法(一) 她点头,“关于这一点,我有个想法。” 李木子手撑着脑袋看着陈澈道:“我现在怀疑的是当时秦笙喝下的酒里到底有没有毒?” “什么?!”白岭很是意外,两人明明是一起审讯,为何她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王凝也道,“当时我看到秦笙毫无知觉瘫倒在地上,应该是中毒了。” “这不可能吧?廖太医也诊治了,她总不至于能收买太医吧?再说了,她后头不是死了么。”苏中行摇头,“这推论太荒唐了。” 陈澈不理睬其他三人的话语,静静地看着她,“理由?” “很简单。如何精准地让秦笙从水道中拿到有毒的那盏。这根本做不到!”李木子顺手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陈澈边上,画了个示意图,“一样的羽杯,又是弯曲的水道,这种情况下如何保证有毒的那盏酒准确地落入被下毒人的手中?” “春鸠的那番说辞,其实是事后对案子复盘,听着合情合理,但是实际操作起来风险太大。” “还有,我原以为水道狭窄,春鸠刻意按着顺序放下羽觞,大约还有一丝巧合。可看过现场,水道宽敞,羽觞完全有混乱的机会,又有王姑娘的回忆。因此,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觉得指定某人的投毒,确实无法做到。” 白岭迟疑了一会,“我倒是觉得可能是随机杀人,确实没法做到保证某人拿到有毒的那杯。毕竟廖太医的诊断不会错。” “随机杀人的目的呢?六位官家小姐,莫名其妙死一人?”李木子摇头,“这太荒谬了。” 陈澈:“有些道理。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吧?” 李木子站起来说道:“其二就是秦笙中毒的时间和症状有许多蹊跷之处。” “根据春鸠的口供,她下的得毒是夹竹桃。她从药铺开的打胎药方里偷偷藏下,但一副普通打胎药方里夹竹桃的剂量才一分半厘。” “这点夹竹桃粉服用下去,首先人肯定死不了,其次起码半个时辰才会有点症状。但是根据现场所有人的口供,秦笙基本是喝下没多久就倒地昏迷。” 白岭看着李木子有些敬佩,“李道长,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 “医书都有记载,无事常翻翻。”李木子不以为意,“第三,夹轻微竹桃中毒的症状一开始不是昏迷,而是恶心、呕吐、腹泻,或者视力模糊。” 王凝低声说道:“她当时确实没有这些症状,所以她是演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子。” “至于她的原因,稍后再说。”李木子道:“以上三点可以推出,在酒宴现场昏迷的秦笙应该是没有中毒。” 陈澈思索后说道:“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被下毒的?她肯定是之后又被下毒了,这一点是肯定的。” “秦笙中毒昏过去到大夫确认她死亡一共用了大约一个半时辰的样子。期间秦笙只有有两次进食的记录,考虑到她身边一直有人守着,我们就可以排除其他的下毒的机会。” 白岭立刻反应过来,“第一次是在亭子里,秦笙晕过去后,春鸠给秦笙大量喝水。” “对。轻微的夹竹桃中毒这样的操作是完全正确的。” “第二次在秦笙的卧房里。大夫给她开了汤剂解药。” 白岭恍然大悟,一手握拳砸另一手,“所以是在亭子里的时候,春鸠喂的水里有毒!” 王凝和苏中行叹了一句,“没想到下毒手法如此精妙。” 陈澈看了一眼李木子的表情,“应该是第二次吧。春鸠喂水的时候下了毒,秦笙应该等不到廖太医赶过来就毒发身亡。当时廖太医诊断的时候她还只是轻微中毒。” 苏中行睁大了眼睛,“对,陈哥你说的对,如果春鸠喂水的时候就下毒,廖太医应该能判断出来.....” 李木子点头又摇头:“不仅仅是第二次,而是两次都下了毒。” “这怎么说?”所有人都看向她,两次都下了毒? “如果秦笙假装中毒,请来大夫以后,这个谎言肯定是要戳穿的。” 陈澈眼中一闪,“原来是这样。为了做足戏,彻底做实她在酒宴被下毒的事实,春鸠应该在喂水的过程中把她手上的夹竹桃粉给秦笙服用了下去。” “但是春鸠手上的夹竹桃毕竟少,并不能使秦笙死。所以第二次在廖大夫开的药剂中又加了毒药?那会是谁?” 白岭跟上了思路,提出了疑问:“汤药里再偷偷加夹竹桃之类的粉末药物很容易被发现吧?秦笙是中毒昏迷,身边的人应该更加小心,春鸠作为秦阳的大丫鬟连秦笙的院子都进不去,难道下毒的人是她自己的贴身丫鬟?” 陈澈看向苏中行,“我记得你当时专门保留了秦笙的药方和喝药的药渣送了过来。白岭,你去取来看看。” 白岭撩起衣摆,飞也似得跑了出去。 陈澈示意李木子坐下,递了一盏水给她:“干得不错。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道士还做这些?” 李木子笑呵呵地接过,“哪里做这些事情。我们就是走南闯北的,遇着事多了一些,就会多想一些。” 陈澈笑笑不语。 白岭放下药方和药渣,“刚刚我先看了,大夫开的药剂有两种,一种催吐的药方,主要是瓜蒂一类,另一种只是淡盐水。” 他用筷子夹出了几片叶子,“我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这好像不在药方里。” 陈澈摇头,眼神肃然,“不用找了。这是洋地黄的叶子。” 李木子拿起看了一下,又对苏中行一笑,“你还真是凶手的绊脚石。洋地黄和夹竹桃同用能使人心脏骤停。” 苏中行猛地站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秦家,替秦阳洗刷罪名。” 王凝朝陈澈道:“苏大哥,你稍安勿躁,我们还是听陈大人的安排。” 白岭边走边说:“所以秦笙其实是在宴会之后才被毒杀。她自己还配合春鸠服下了第一次的毒药。” “那么在第二次下毒的人又是谁?我想想,能接触到她汤药只有她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我们都抓来审一审!” 第18章 下毒的真正手法(二) 陈澈道:“不对。首先要排除从外头抓药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洋地黄。其次,秦沅和秦夫人可都去看过她,也有这个机会。” 李木子道:“首先你说的第一种情况可以排除。我查过口供,买回的药材是廖大夫亲自检查过才拿去煎煮。” “第二种情况,秦夫人去看望她的时候,秦笙已经死亡。秦夫人可以排除。而秦沅去看望的时候,正好廖太医和莲子一起喂药,应该也没什么机会。” 白岭一砸拳头,“那不就结了,只有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 李木子:“其实还有一个人。” “谁?我看口供里没有其他人再接近过秦笙和她的药。” “她自己。” “她自己?”所有人都愣住当场。 “你说服下轻微的夹竹桃来陷害嫡姐可以理解,也算是后宅里常见的手段。可真把自己毒死的还没见过。”陈澈看着李木子,“你还发现什么了?说来听听。” “列一张时间表就可以看出真正有机会投毒的时间不多。” “除了煎药的莲子,只有秦笙自己有机会在无人的时候接近汤药。要知道前面秦笙只是服下轻微的毒,昏迷只是假装的。” “莲子是秦家的家生子,秦笙待她不错,她着实没什么动机去杀秦笙。况且,实现这个投毒的手法,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 “什么前提?”苏中行听得入了迷,扑朔迷离的事情仿佛一团乱麻,但李录事似乎有一种魔法能抓住乱麻的线头,一丝丝剥离干净。 “她必须提前知道中的什么毒,才能准备好洋地黄。而这一点,莲子没有办法知道。” 陈澈立刻道:“这么说来,一开始配合春鸠服下夹竹桃的秦笙其实最清楚,她也有作案的时间。可是,她的动机是什么?以自己的死来给秦阳抹黑?” 李木子道:“至于她的动机我们再调查吧。” “秦笙死了,那现在我们只能审一审莲子了。”白岭摸摸下巴,看了一眼陈澈,审人这活儿刑部最厉害的就陈侍郎莫属了,家传的绝学。 李木子道:“春鸠是一定要审的。还有,秦雅曾经派人调查了春鸠,发现她有娘亲来见面,但春鸠对秦阳说的可是她已无父母。只是可惜她派去的人跟丢了春鸠的娘亲。” 白岭道:“这好办,秦雅毕竟人手有限,我们去查一查,应该能找出这人。” “还有莲子。这二人审清楚了,案子应该不算复杂。”李木子稍稍顿了一下,想起昏迷的秦阳,她说道:“秦阳的昏迷。说起来是她畏罪服毒自尽。现在看来,应该是被人下毒谋害。” 她想起针妖用法力维持秦阳魂魄,这一点无法明说,但秦阳身体里对生的渴望是她确信秦阳不会自杀。苏中行一砸桌子,“我就知道有人害她,她怎么会杀人,怎么会自杀?还好我留了人手看着她。” 陈澈起身看着窗外,“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分析,我再重头捋一捋。” “秦阳毒杀秦笙的案子里,秦笙和春鸠联手,假装中毒,以此陷害秦阳。” 白岭不由自主接上话语,“随后,秦笙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毒杀,凶手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动机不明。” “以此推断,秦阳不可能服毒自尽,应该是被人下毒。从时间上来看,最可能的人是春鸠。” “秦笙和春鸠的动机不明,二人背后可能也有其他人,比如秦沅和他夫人都有嫌疑,秦雅和秦璟两人也不是没有动机和机会。” “他们每个人都可以从秦阳的死中得到好处。” 苏中行还是摇头道,“你说秦夫人,还有其他几个小姐能得到好处还说的过去,那秦大人完全没必要吧?” 王凝也道,“确实是。秦大人秦家家主,毒杀自己的亲女没有这个必要。我倒是觉得秦夫人可能性较大,而秦大人有可能是在包庇秦夫人。毕竟秦夫人生了秦家唯一的儿子。” 这番话让其他人点头赞同,陈澈看了李木子一眼,见她看着桌子在发呆。 他轻声喊了一句,“李道长,你怎么看?” 李木子想起针妖曾说起秦阳的魂魄曾说要找杀害母亲的凶手,她的死会不会与此有关? 但如何提及这个话题呢? 她一直考虑的是这个问题,直到陈澈喊她,她才从思绪中反应过来。 她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个疑问,就是秦阳为什么突然要办这么个酒宴?” “她深居简出,极少交际,却突然大张旗鼓地办了个酒宴,你们不觉得更奇怪吗?” “还有......” 不等她说完,苏中行就道:“你还在怀疑秦阳?不是你说秦笙是自己给自己下毒么?她办宴会有什么不正常的?” 李木子往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不是怀疑她,而是解决任何蹊跷的地方。我在秦家调查的时候,秦璟曾提到她其实已经在怀疑春鸠,逐渐将管理财物的事情交由你给她找的丫鬟春见来操持。” “其实你没发现么,秦阳出事前的一系列事情都有些反常。我在想,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李木子看着苏中行,秦阳把嫁妆的打理从春鸠转移到春见就可以看出,她应该是有所警觉,那么她又是从哪里发觉的呢?秦阳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苏中行,她应该会和苏中行说过什么才对。 苏中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握拳, 陈澈看着他的样子,“看样子,你应该知道些什么。你到这时候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一说吧。” 白岭赶紧倒了一盏冷水递过去,“苏公子,虽然案子细节还有很多需要进一步调查,像莲子、春鸠,当然还得细细审讯。但秦阳的问题,想必她只会和自己最亲密的人说。” 苏中行脸色稍稍变了一下,他低声道:“我不知道秦阳出了什么事,她从没说起过。” 不等李木子再开口,他继续说道:“但我知道秦阳最近一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她母亲的死因。” 李木子一挑眉,呦,这不就来了么。 “她母亲怎么死的?难道有蹊跷?” 苏中行道,“三个月前,她找我做了一件事。” 第19章 丢失的卷宗 “我觉得奇怪,虽然答应了她的请求,但一定让她说清楚调查的原因。” “她这才说起,她觉得她母亲是被人谋害,所以想调查她母亲的事情,。” 陈澈示意他坐下,“我记得秦阳母亲死的还挺轰动。算是十年前的一桩大事。” 李木子和白岭都不知道,又想起询问时秦夫人说过的话,二人相视一眼,“究竟怎么回事?秦夫人还说觉着秦阳做出这种事她也能理解,说她生母也这样冲动。” 陈澈抱手胸前,靠着椅子,“我是听我爷爷说过。” 白岭贴心给李木子解释道:“陈侍郎的爷爷原来就是刑部尚书。” 李木子心道,原来是官三代,果然年纪轻轻气场都强一点呢。 陈澈看着李木子,“秦夫人林碧杀了秦大人身边一名叫宁依的妾室后自杀。” “秦夫人性格刚烈,而这位宁依的妾室深的秦大人喜爱。秦夫人忍无可忍之下,用弩箭射杀了宁依,然后服毒自尽。” “主母杀妾室再自杀的事情真不多见。京城里流传好一阵子才平息。” 陈澈转而对着苏中行说道:“她母亲的案子清晰,证人证物齐全。为何秦阳会觉得她母亲会是被谋杀的呢?” “她到底托了你什么事?” 苏中行表情有些不自然,还拿手挡在嘴前低声说着,“她要看当时的卷宗。” 瞬间,陈澈眼神凌厉,“你偷了刑部的卷宗?” 白岭想起一个月前萧畅曾鬼鬼祟祟地从档案库里出来,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萧畅!” 苏中行尴尬地点点头,看向陈澈道:“哥,那个我托了萧畅把卷宗偷出来给秦阳......” 陈澈冷冷地看着他道:“如今卷宗又去了哪里?私调卷宗按律......” “轻则罚铜,重则丢官。”苏中行诚恳地看着陈澈,“当时秦阳要得急,我马上就要被送去书院,要半年后才能回来。我才让萧畅先给我拿出来。你别罚他!要罚罚我。” 白岭急忙出来打圆场,“行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秦阳为何会觉得她母亲是被谋杀的?” 她有和你提起过原因吗?说不定是重要线索。” 苏中行立刻道,“我一开始就问了她,到底哪里有疑点,让她来刑部找陈侍郎翻案。她说,她马上就能找到证据了,到时候就拿着证据找刑部。” “我当时就该拦着她。”苏中行这会儿想起来都是懊悔,“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事有危险?上个月她叫人给我送信叫我去法华寺见面,可我被我爹赶去崇阳书院读书,就和她说等书院三伏放假我再找她.....” 白岭喃喃:“难道是有人杀了她母亲,又被秦阳发现了,所以凶手干脆杀了秦阳?” 王凝也道:“如果是这样,秦夫人的嫌疑应该是最大的。秦阳母亲去世,能得到好处不就是她吗?” 李木子颔首,“逻辑说得通。那么卷宗现在在哪里?你是哪一天给她的卷宗?” “应该还在她手上吧?我是三月初的时候,与她在普缘寺见面时亲手交给她的。” 李木子低头想了一会,说道:“如果这么说来,秦阳最近的活动线就比较明晰,她在调查母亲的死因,随后向苏中行要了卷宗,然后立刻邀请了几位小姐过来参加宴会。” “所以,这几位小姐身上有她要找的证据?” 说着看向王凝,她却是很茫然地摇头。 陈澈也道,“案子是十年前发生的,这几位小姐与她年纪相仿,那时候也不过七八岁的儿童,怎么会有案子的证据。” 李木子道:“以秦阳的性格,调查她母亲案子肯定是头等大事,怎么会突然举办宴会?况且,她已经多年没举办宴会,也没和这几位小姐有过走动,突然邀请她们本身就是奇怪的事情。” “我觉得,办酒宴的事情肯定和她母亲案子有关。”李木子看向王凝:“宴会上她又向你们问起过什么吗?或者她说过奇怪的话语?” 王凝用力回想,“我们一进门,她就招呼我们,说着不过是客气话,衣裳好不好看,首饰什么样式之类并没有特别的。” “走到院子里,也就是看看花草,秦阳说的不多,都是我们几个在说。” “等到了亭子里坐下的时候,她也就讲了了一下当日用的酒。”王凝又道,“第一盏酒刚出来,大家都还没喝呢,就出了事情。她立刻让人请了大夫,一边安排我们回家,还不忘记给我们备上礼物。” “没有任何说起她母亲的事情。”王凝肯定地点点头,“我一直和她在一处,不会错的!” 苏中行道:“也是,办酒宴和查案子没什么关系。秦阳也长久没办,她又快出嫁,没出阁前请小姐妹过来聚一聚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你多想了。” 陈澈看向李木子,“此事暂且不议,先找卷宗。”他对苏中行道,“秦阳身边的丫鬟不是你的人么?能不能先找一找?” 苏中行立刻应下,着人去办。 他继续对白岭道:“你安排人手去找秦雅所说的春鸠的母亲。” “我来想办法将春鸠和莲子从秦家带出来审讯。” 几人正要散去,陈澈见李木子和王凝还留在原处,“李录事,你先和白岭去找春鸠的母亲,有什么事情,等审讯结束了再说。”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她只能点头应下。 陈澈见苏中行只管自己一溜烟跑了,剩下王凝略微尴尬地看着自己,眉头一皱,“苏中行做事顾头不顾腚,叫你来,也不给你送回去。” 王凝微微行礼,“不碍事,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也不远......” 陈澈看了一眼李木子,“你先送她回去,然后去找白岭。她家.......” 李木子翻了个白眼,这小子脑子是不是有坑,这姑娘明显对他有意思,居然叫我送! 陈澈见李木子脸色,有些奇怪道:“你有其他事?” 转念一想,也是李木子只是托个名过来查案子,他一时忘记了,还当做自己刑部的录事了。 “李录事有事忙,我叫个其他录事送你回去。”陈澈说着出门去了。 王凝笑着对李木子道,“李录事,您先忙,有事就到长巷王家找我。” 第20章 狐妖报恩 李木子慢慢晃出刑部,找了个无人的地方。 道薇与针妖现身。 李木子几下就把查到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一遍。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李木子看向针妖道:“秦阳的母亲死有蹊跷,她正在查。” 针妖捏着自己的手,“难道是秦家的人害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李木子道:“秦家肯定是有问题,到底是秦夫人还是秦大人,还是秦阳几个庶妹间的问题,暂时不能确定。” 道微舔了舔爪子,“若是秦家有问题,陈澈估计是抓不到人来审讯。” 李木子点头,又看向针妖,“秦阳现在什么情况?” “还能坚持一日。”他道,“还要多久才能破案?再久就不行了。” “我没法保证。我现在要找秦阳手上关于她母亲的卷宗,你有没有线索?” “卷宗?”针妖浮在空中,笼着手,上下晃动。 “对,几个月前她托了苏中行从刑部拿去的卷宗。苏中行这会儿去秦家找,她昏迷了几日了,若是在秦家的话,应该会被凶手想办法拿走。但我觉得她的出事前的行为有些奇怪,应该是感觉到春鸠有问题,而且她对春见几个也不是特别信任,杏花又是秦家家生子,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不会放在秦家。” “如果不在秦家,她能去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针妖忽然道,“我记得秦阳一个月前也来过法华寺,我听到她和寺里的主持说,她又来捐了东西。会不会她用捐东西的法子把卷宗运了出来?” 李木子眼睛一亮,“走,去看一看!” 夜深人静,法华寺。 李木子轻轻一跃翻过了寺庙外圈的围墙。 一道妖气掠过,她侧身让开,随即从袖中掏出铜镜,借着月光,照射到妖气来源之处。 “呦,别来无恙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镜子收一收吧,是我。” 乌云移开,月光散满了院子。 李木子闻声一笑,轻轻一扫,收起了铜镜,“照月?你怎么才出来?我们都忙活几天了。” 月光下站着一只赤毛狐狸,他慢悠悠地甩着尾巴,又缓缓抬眼看着围墙上走过的道微。 “咳,家里的崽子们闹腾,我脱不开身。”他走到李木子跟前道:“石头收到了吗?” “收到了,多谢。”李木子扔了一包薯片过去,“这次来得匆忙,就带了一包,还被压碎了一点。你先吃,我下次来再给你带。” “嘿,烤肉味。我喜欢。”狐妖满意地点点头,“下次多带点,一包不够吃呢。家里小崽子多。” “你们这是来查秦阳的案子?我看她魂魄还在大殿里,再不送回去,她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可得抓紧。” 李木子眯着眼,“你怎么这么关心针妖和秦阳的事情?你也不是古道热肠的妖怪,平日......” “哎,秦阳的母亲曾救我一命。说起来惭愧,贪吃,被夹子夹了腿。”狐妖一歪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我们狐妖一族向来记仇也记恩。” “原来是这样。”李木子道:“我来找秦阳给寺院捐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她藏起来的卷宗。” 狐妖道:“信众捐的东西都放在左边的偏殿。我带你们过去。” 一人三妖进了偏殿,李木子使了个白日咒,顿时屋内光亮如正午。 针妖浮在空中一眼认出了秦家的木箱。 可翻了半天,也只是普通的纸张、蜡烛等常用的东西,没见着卷宗的半点影子。 李木子看着压在最下面的一批箱子道,“这里会不会是卷宗,我看着里头似乎都是纸张卷轴。” 狐妖里摸着箱子说道:“等一下,这里的箱子不是秦阳捐的那批。” 他又围着箱子转了两圈,用手摸着下巴,“我想起来了,这是秦阳母亲捐的佛经箱子。多少年了?快十年了吧。哎,好像当年她母亲出了事以后,庙里的师傅觉得沾了血腥就没动。前几年秦阳来寺里多了起来,他们又想起这事儿。还特意和秦阳说,有些箱子打不开了。” “秦阳叫人撬了锁才开了箱子。里头都是她母亲亲手抄写的佛经。” 道微翻了一会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反正不是卷宗。” 李木子已经累得瘫坐在偏殿中,靠在柱子上道:“她到底把卷宗藏哪里了呢?不会真在秦家吧?要不针妖你进秦家试试?” 针妖一口应下,“秦阳的院子我待了好几年了,我熟得很,我这就去查一查。” 李木子给他开了一道气门,瞬时将他送去了秦阳的院子。 一旁的照月看着李木子,“怎么?你自己的事情还没线索?” 李木子蹲在地上摇头,“记忆太混乱了。我和道微一直在整理线索,现在只知道我应该至少去过两层地界,一层是就是现在的大启,还有一层就是我生活的时代。”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查不出半点头绪。”李木子挠头,“不过也不碍事,只是睡不好而已。” 正说着,针妖现身,“我可是把秦阳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着。”他搂着手,以上移一下浮着,“我见着秦阳屋里也有其他人在翻找,是不是也是在找你说的卷宗?” 李木子点头,应该是苏中行想了办法进去。看来,确实不会在她屋子里。 狐妖对道微道,“看来东西不在这里,咱们几个先把东西整理好,免得惊着明日寺里的僧人,还以为这里招贼了。还有啊,你赶紧把自己的毛都弄出去,他们万一看出来是猫闯进来,说不定就要重新砌墙,到时候我出入的通道可就要被堵上了。” 道微扭过头去,“我没有掉毛,这毛是橙色的,老子是狸花,你那狐狸眼给我好好看清楚!” 李木子看着一猫一狐闹得不可开交,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见道微骂骂咧咧地将散落地上毛扔出屋外,突然想起在陈澈那里说过的话,猛地站了起来。 道微嫌弃灰尘,努力舔毛,见她突然站起来,问道:“怎么,想到什么了?” 第21章 找到 “前面我就觉得秦阳突然约几个小姐来参加宴会很奇怪。原本猜她会不会是要问点什么,可我们又觉得这几位小姐年纪太小,不可能知道当年的案子。” “秦笙在她的酒宴上中毒昏迷这么大的事情,她还能记着给几位小姐安排礼物。她跟不是要和这几位小姐说什么,而是要通过她们把东西送出去!” “她应该是觉着周围的人不可靠,又一时联系不上苏中行,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针妖着急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你们不能参与人的活动。我明日就和陈澈、白岭说一下。” “可秦阳的魂魄快挺不住了。”针妖焦急转着圈圈。 狐妖甩了下大尾巴,“我用法力可以再维持一日。” 道微看了他一眼,“你前些日子不是受过伤么?再用法力维持凡人的魂魄怕是对你的修为有影响。” “怎么?心疼了?”照月斜眼看着道微,嘴角弯弯,“心疼我直说呢。” 道微翻了个白眼,“不听拉倒,随你。” “救命之恩,舍了区区这点法力,又有什么好心疼的。”照月回头看着李木子,“以我的估算,哪怕我以法力维持,她最多还有一日。你得在后日夜里子时之前,将她魂魄归入躯体,不然她真的就魂飞魄散了。” 李木子道:“我尽量。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死半路。凡事尽力尽力心,至于结果,只求随缘了。” 照月嘴里叼着薯片,优雅地行了个礼,又朝道微眨了眨眼睛,一左一右地甩着自己的大尾巴,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针妖感慨道:“原来道微大人和狐妖大人还是好友呢。他也是为了报恩。等事情了了,我登门道谢去。” 道微一撇嘴,“行了吧,什么好友。都是孽缘!”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李木子一手托着荷叶包的包子,蹲在陈澈公务房的门口,边吃边张望。 陈澈进来见着她的时候,揉了揉眼睛。 “李道长,你这是?” “嗯,你终于来了。我知道秦阳很有可能把卷宗藏在哪里了?”李木子擦了擦吃完包子的手,又道“我们得赶紧去找......” “为什么你一直这么着急?”陈澈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这案子慢慢查就是了。不急。” 莫非,这案子有什么地方是影响北辽要事,所以她着急破案?到底是哪里呢? 陈澈心里过了一遍最近北辽一带的传来的密报,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以李木子的能力,绝对不是低等级的细作,暂且先看看。 李木子一听差点没被包子噎死,不用付工资,还拼命干活,这大爷居然还拿捏起来。 她正要开口,对上了陈澈探究的眼神。 咦?看来陈澈对我有些怀疑?李木子反应过来,他怀疑我什么呢? 她随即说道:“陈大人,前头我说与秦阳秦大小姐有一面之缘,在下撒谎了。” “哦?”陈澈眉头轻动,她又要扯出什么理由?上次安排人去查她和秦阳的关系,只查到两人确实在法华寺见过。 但为了见过一面的人,费心费力地查案子,谁信? “她向我借过银子。”李木子弯下腰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条子,“您看,这是她亲手写的欠条。” 陈澈千算万算没算到居然是欠钱的关系。 原本想堵她口的各种说法都被打散,陈澈捏着那张欠条楞了半晌。 “秦家大小姐居然会欠你的钱!这欠条怕是你捏造的吧?她再落魄也比你有钱吧。” 陈澈看过秦阳的字,欠条应该是秦阳亲手写下,他故意这么说,看看李木子到底怎么解释。 “她请我替她母亲做了九九四十一场法事。一分钱都还没付呢。”李木子笑嘻嘻地答着,“我也是没好意思直说。事到如今再不说清楚,怕是陈大人误会。” “原来是这样。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做一场法事多少钱?” “不贵,不贵,十八贯铜钱或者十五两银子都行。” 陈澈嗤笑了一声,“价格倒是不便宜。” 李木子装作醒悟过来地样子,谄媚地笑着道:“陈大人要是想做法事,我便宜点就是了。” 陈澈不接她话茬,转而道:“所以你着急替秦阳翻案是为了拿银子?可替她翻案,她也未必能醒过来?” 李木子正色道:“大人,这你就不懂了。” “怎么说?”陈澈抱着手在胸前,我听你扯。 “以我多年做法的经验来说,她只是心神俱裂而导致魂魄游离,等事情解决了,我给她做一场法事,她自然就醒了。”李木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陈澈笑着摇头,这小道士扯淡的功夫真不错。行吧,反正也要破案,就让她去吧,让白岭紧紧盯着就好。 白岭和苏中行也正好进来。 苏中行有些丧气,“我叫来了春见和春染,她们两个找了一圈秦阳的屋子,没见着案卷。” 白岭也挠挠头,“我们的人手把清水巷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春鸠的娘。” 李木子看向陈澈,他有没有顺利从秦家将春鸠和莲子带回刑部? 顶着苏中行和白岭两人殷切的目光,陈澈轻轻咳嗽了两声,“没等我去秦家,秦沅就派人来信,莲子和春鸠已经畏罪自杀。” “什么?”苏中行气得站起来,“他们这是在灭口!秦沅一定有问题,哪怕不是他动的手,也肯定是他在替凶手在掩盖真相!” 白岭小心翼翼道,“可是,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 陈澈看向李木子,“李录事刚刚说有卷宗的线索,正说着呢,你们进来。” 李木子早就想说了,无奈陈澈就是压着她话头,这会儿迫不及待道:“我猜秦阳大概是把卷宗夹在礼物里,赠送给几家小姐了。” 她随即解释原因,苏中行攥紧拳头,“都是我。走之前也不和她说清楚,害她担心。” “春鸠的问题,她应该早就经发觉了。春见和春染不知道什么原因,秦阳似乎一直都不喜欢。杏花秦家的家生子,向来不参与秦家主子间的事情。” 第22章 秦阳的母亲 李木子道,“其实秦阳的性格如此。她冷静,自信,又多疑。这与她幼年失母,身边的人又不与她贴心有关。她一心救下春鸠,也想着有个自己贴心的人,却没想到,还是落了空。” 苏中行道:“春见和春染曾经把她的事情报给了林家主母,秦阳生气了很久。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喜欢用春鸠。可惜,最后给她致命一击的就是春鸠。” “行了,现在就去王凝,看看是不是如此。”陈澈立刻下令。 白岭和李木子随即赶往王凝家。 王凝知道来由后,立刻让丫鬟拿出了秦阳赠送的礼物。 “她给每个人都送了东西,都是最新出的诗集。因为我已经有了,就一直放在边上没打开。” 李木子随即打开书页,她不禁佩服秦阳这个女孩的心思,她指着中间几页道:“她把案卷都裁成诗集大小,用针线细细缝了进去。” 白岭和王凝都探过身子看了过去,王凝摸了摸诗集,“她倒是直接和我说呀。”眼睛微微红了。 “她不方便。”李木子沉下眼睛,因为连自己救下的丫鬟都背叛了她,她在秦家是不敢多说一句的。 王凝瞬即就反应过来,“你是说她身边的人都不可靠?” 李木子点点头,“等案子结束了,我会请你们过去一起听一听原委。现在很多事还不能说。” 王凝看着窗外,“我信她。” 白岭和李木子又跑了周翰林家、刘侍郎家还有马家,总算收齐了卷宗。 陈澈和苏中行围着卷宗道,“她居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是的。她应该意识到春鸠有问题,当时她也无法和苏中行见面,也联系不上苏中行,所以她以做针线为幌子,将这些卷宗分散夹在诗集里。” 陈澈点头道:“这也是为何她突然举办了宴会,为何天天在屋子里做针线,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苏中行双手握拳,眼睛通红,“到底是谁?” “现在重要的是把案子调查清楚。”李木子快速地看着案卷,“秦阳这么费心把案卷送出秦家,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陈澈和白岭对视一眼,“若是案卷中有线索,当年办案人员怎么没有发现?” 陈澈看了一眼卷宗,“办案人是江随洲?” “此人有问题?”李木子见他神色有异,小心翼翼追问了一句。 “倒不是有问题。江随洲为人严谨,办案细致,很难想象他会遗漏什么。”陈澈低头翻了翻案卷,“案卷不是他写的,但签名是他的。” “你和苏中行留在这里看案卷。我和白岭找江随洲问一问,他是当时的办案者,很多事情他应该最清楚。” 四人分头行动。 江随洲见着陈澈行礼道:“陈侍郎有何要事,这么着急找下官?” 陈澈指了指椅子:“江郎中,坐下说话。” “我现在查着一桩十年前的案子,秦沅的夫人杀妾自杀案。” 江随洲脸色自然,他只是微微讶异了一下就道,“这桩案子是在下经办,事实清晰,证人证据俱全,不知陈大人有什么疑问?” “案子倒是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是有些奇怪卷宗的笔迹并不是你的。可签字倒是你的笔迹?你这是将撰写卷宗的活计交给了别人?还是......”陈澈静静看着江随洲。 江随洲立即起身行礼,“陈大人,卷宗是我属下倪陶撰写。当时下官母亲病重,我一时心急,就让倪陶写了案卷,由我签字结案。下官知错,可案子我看过现场,确实没什么问题,这才......” “没什么问题?”李木子推门进来,将卷宗扔在他面前。 江随洲慌慌张张拿起卷宗,“人证物证俱全,怎么会有问题?” 陈澈看向李木子,“你发现了什么?” “八月初七,秦家清凉山下别苑内,秦沅的夫人林碧用弩箭射杀了秦沅的妾室宁依后,回到自己房内服毒自尽。” “确实如此。在下亲自检验了现场。妾室宁依面部中弩箭,死状惨烈。弩箭不常见,而林碧身上这枚弩弓是她外家出重金请人打造,小巧精致,箭簇还刻有林。” “而人证则是她贴身丫鬟雪丹。宁依深受秦沅宠爱,多次设计陷害林碧的女儿,也就是秦阳。引得林碧和秦沅反目,最后林碧忍无可忍,亲自动手杀了宁依。” “雪丹供述林碧策划此事许久,特别安排人将宁依引到别苑空旷处,而苏林碧自己则在不远处用弩箭将她射杀。” “确认宁依已死,她便身着华服,躺在自己的床上服毒自尽。毒药、弩箭以及人证都全,案件也清晰......” “清晰你个大头鬼!”李木子一蹬椅子,“我问你,母亲为了女儿报仇,最后却自杀了?你信么?没了母亲庇佑的女儿有多惨,林碧会不知道?” “这......”江随洲脸色有些难看,他刚刚也觉着有些不对,但是案子就是这样,这只是一种可能,哪里来的小小录事,如此无礼,他正要好好反驳,又听得李木子说道:“你所谓的证人,只有孤立的口供,没有其他人的证词。而毒药和弩箭作为证物,一旦证人的口供动摇,那么就是另一种可能。” “你什么意思?”江随洲原本是给陈澈面子,可小小录事居然敢骂到他脸上了,他没法忍! “什么意思?”李木子将案件翻到了最后附着的验尸单,“你自己看看。” 陈澈、江随洲两人扫了一眼,一下江随洲的脸色变得惨白,他觉着自己的腿不由自主地哆嗦,用手去按住膝盖,却怎么也按不住。 白岭看了几遍,疑问地看着李木子,一旁的苏中行开口道:“这是哪里有问题?” 陈澈冷笑一声,“林碧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身着最她最华贵的黄罗银泥裙和织金短衫赴死。” “但验尸单上却写着织金绣鞋上有血迹。” 李木子盯着江随洲道:“还好登记的仵作不像您这般随意。” 第23章 秦家别苑 她转而对白岭和苏中行道,“喝下毒药,平躺在床上,怎么吐血都吐不到鞋上。” 二人急忙问道:“那说明什么?” “至少说明她不是躺在床上从容赴死。”李木子讥笑着看了一眼江随洲。 陈澈道:“很有可能她的卧室都不是案发现场。她在他处被杀或者自杀,被人转移到床上。不过从常理来看,她膝下有幼女,自杀的可能性不大。” 江随洲一时羞愧难当,对陈澈道:“陈大人,我,我当时确实疏忽了,家里母亲病重,我心慌意乱,倪陶主动过来帮我.......” 陈澈道:“事已至此,拨乱反正,重新把案子调查清楚才是最重要的。你当初经手案子,比我们更清楚内情。” “属下一定将功补过。”江随洲行了个大礼,又朝李木子弯腰行礼,“这位李录事,请原谅我的过失。” 李木子不想与他为难,做到中郎的官员愿意向她一个打杂的录事郑重道歉确实也不多见,她也回礼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去一趟案发现场,路上您在和我们说一说案子的经过。” 又对陈澈道:“倪陶以及雪丹都是重要的证人,您看?” 陈澈点头,“倪陶倒好办。雪丹是重要证人,就怕直接从秦家带走打草惊蛇,就像春鸠那样,被处理了之后,死无对证。行吧,你们先去,我来处理。至于秦家别苑?” 他看向苏中行道:“你方便带人进去吗?” “方便。秦家别苑原本是秦夫人陪嫁。出了那桩事后,秦家觉得晦气,就把院子封了。秦阳曾让我偷偷带她去那里看过。里头就住着一户看门人,是林家旧仆,我认识。” 江随洲、苏中行、李木子三人策马疾驰至秦家别苑。 苏中行敲响了大门。 “苏公子,你怎么来了?” “林伯,我带刑部的人过来查案子,你让我们进去。” 双眼浑浊的林伯似乎抖了一抖,吱呀一声将大门打开,“苏公子,你说什么?” 苏中行提高了声音,“林伯,我带了刑部的人过来查案子。查秦夫人的案子!” 林伯脸上的褶子抖落开来,“好,好,好。” 他带着三人进了院中,边走边说:“这么多年了,你们总算来查了。我们小姐怎么会做那种事,肯定是被人谋害了。” 李木子走在前头,东看看西看看,“江郎中,你把案子给我们说一说。” 江随洲轻声道,“案子发生的时候,正值盛夏的早上。大部分人都在后头屋里纳凉。” “雪丹口供说道,林碧叫她给宁依送了一张纸条,说是秦大人会在早上到别苑。这张字条作为证据也在案卷中。” “哦,忘记说了,当时秦家的女眷在别苑避暑,秦大人有公务在身,晚来几日。宁依接到纸条以后,为了能最先接到秦大人,就早早来院中小路边上等着。” 江随洲带着他们走到一处假山边上,“人都倒在此处。左眼被弩箭射穿。” 李木子问道:“那射箭的位置呢?” 江随洲带到院子另一头一棵榆树下,“雪丹说苏林碧就是站在此处射杀。我当时在此处还发现了苏林碧的脚印。” “这里距离有些远。”李木子沉吟道。 “秦夫人这把弩箭的射程有将近十丈。从这里到宁依的位置差不多八丈,足够了。” 李木子突然问道:“当时是早上,大概什么时辰?” “辰时的样子。秦大人大约是卯时从城内出发,半个时辰抵达别苑,差不多就是辰时。然后就看见宁依中箭躺在路边。”江随洲很快答道。 苏中行一直跟着两人,听到这里,心神一动,看向李木子道:“我懂了。” 他拉着一脸懵的江随洲站在发射点:“盛夏早上的阳光刺眼,辰时正是辣眼睛的时候。你看看这位置正对着东面。” “这样都能射中眼睛,那真是好箭法。” 江随洲反应过来,“所以你觉得位置有问题?” 李木子道:“应该是。” “可惜现在过去了十年,很多痕迹已经消失。若是当年,查看一下周围的痕迹,大概也能判断出箭射出的位置。” 林伯在一旁听着,听到这个,立刻着急地说道:“我们小姐死后,这里十年没人来住过。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特别是这块地界,你看,那个妾室倒在这里流血的痕迹都还在。” 李木子点点头,“那我们再找找。毕竟十年了,周围的一切哪怕人没动,痕迹也会随着时间而消失。” 江随洲低着头沿着各处仔细查看,他心里是愧疚的。 十年前的自己,为何只看到表面草草结案?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围。 苏中行和李木子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再多说,几人分头寻找。 倒是林伯看着他们到处查看,他却不知道找什么,着急开口道:“大人,你告诉我到底找什么样子的痕迹,我这里熟悉,日日过来转一圈,你说,我肯定能给你找出来!” 李木子道:“刚刚我说了,当初判案子时说秦夫人站在那棵榆树下射杀了宁依,官府的人还在树下发现了她的脚印。” “现在我们觉得光线不对。射杀宁依的位置应该不是在这里,我现在想找的当时箭簇摩擦物体留下的痕迹。这样来确定弩箭发射的具体位置。” 林伯连连点头,“我懂了,我懂了。你们随我看这里。” 林伯指的地方是游廊的亭子。 亭子一侧柱子上有着一道擦痕,“我一直守着这个院子。小姐他们过来避暑前三个月来信让我修整院子。我立刻就叫了人来把院子里的楼阁都重新上漆,每一处我都仔细查看过。所以这道痕迹绝对就是小姐去世后才有出现的。我一直觉得奇怪。” 苏中行上前看了看,“秦家的弩箭都刷了金漆,秦阳也有,我见过。这道痕迹里还留着金粉,看来就是这个了。十年了,居然还留着。” 第24章 唯一凶手 林伯道:“这里吹不着风,淋不着雨,也没人来,一直就保持着原样。” “这么说来,有人站在这里拿着秦夫人的弩箭射向了宁依?” 李木子表情凝重,“你们不觉得这个位置有点奇怪吗?” 苏中行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位置比宁依站的位置高一点,中间没有遮挡,是射杀的好位置。” 江随洲却摇头,“不,这不是个好位置。” “为什么?”苏中行不解。 “当初我们很快认为秦夫人在榆树下射杀宁依,一是这里有她的脚印,另外一点就是这个位置在宁依的斜后方,方便瞄准,一旁又有树荫遮蔽,宁依不容易发现她。所以我当时认定秦夫人是经过缜密的安排,不是冲动之举。”江随洲说道。 苏中行顿时反应过来,“所以有人拿着一把弩,站在宁依的对面高处,没有任何遮挡,宁依也没有逃脱,任由对方将她射杀?” “这也太奇怪了。”苏中行摸着自己的眼眶,“站着等死?” 李木子站在宁依死前的位置,对面的江随洲抬起手指向她。 江随洲的位置略高于李木子,他个子又高,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压迫着李木子。 两人对视片刻,嘴角都抿得紧紧,谁也想不通宁依和凶手到底是什么状态。 突然苏中行打破沉默,他问林伯,“案发当时别苑里的人都在哪里?” “还有,弩箭也不是寻常物件,秦夫人肯定是妥善收着,到底又是谁能拿到她的弩箭。” 李木子看着对面的江随洲突然有种想法。 她从包袱中拿出一卷线,“江郎中,宁依的身高多少,我想试试能不能连出一条箭的飞行线路。” 江随洲虽然不是很明白李木子的意思,但是还是照做了。 “宁依的身高是四尺八寸。”江随洲走过去比划道。 “林伯能麻烦你帮忙找个木头过来,我看看宁依的身高。” 林伯来不及回答苏中行,他跑着拿来一根木桩杵在宁依中箭的位置,“宁小娘的身高半丈,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李木子将丝线绑在木头上,朝江随洲扔出丝线。江随洲明白了她的意思,拉着线比划过柱子上的擦痕。 苏中行看着他们,他站在江随洲的边上,用手比划拿弩箭射的姿势,“凶手身高必须在五尺四寸以上才行。” 李木子诧异地看着他,“你算术真不错。” “咳,我本来就是读的算科。”苏中行得意地昂首,“现在查一查院子里身高五尺四寸以上的就行了。” 林伯看着江随洲道:“这位大人,你当年就是刑部查案的官,你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么查?我家小姐哪有这样的身高?” 他又对苏中行说道,“苏公子,我的身高五尺一寸。整个院子里有这身高的只有几个做杂活的男仆,但是因为院子里住了女眷,男仆一律都在后厢房那边做事,不许进入园。案发的时候,我就在后厢房和他们在一起,没有人有机会进入院子里。难道是有凶徒翻墙进了院子?” 李木子道:“外来的凶徒怎么能拿到秦夫人的弩箭?” “老爷?”林伯脸色灰白。 三人立刻反应过来,苏中行道:“秦大人?是了,秦大人起码五尺五寸的样子。” 林伯摇头,“不对啊,老爷为什么要杀宁小娘?老爷最宠爱的就是她。” 没一会,他又道:“也对,当时是老爷进来发现宁姨娘死在路边,他最有时间。” 他嘟嘟囔囔说着,其他几人或沉默或愤怒。 相较于他们三人的情绪,李木子显得平静多了,她与案中人无任何干系。 “如果是秦沅的话,倒是解释了为何宁依站着不动。她大约是绝望地站在原处等着被射杀。因为她无处可逃,她一个依靠丈夫的妾室,丈夫要她死,她也只能死了。 江随洲道:“所以秦沅杀了宁依。这样的话,秦夫人就不会是自杀了。” 苏中行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看向李木子道:“秦阳在查她母亲的案子,那岂不是.....” 李木子点头,“所以你留人手在秦家照看秦阳是最正确的安排。” “可之前我一直怀疑的是她继母.......”苏中行脸色愈来愈白,“不行,我的人看着她继母可以,但是她父亲不会设防,我得赶紧把她接出来。” 李木子道:“秦沅不会让你接她出来。你还是传口信给林家,多注意防范就是了。如今秦阳昏迷不醒,没了开口的机会,你的人还守着,相信秦沅不会轻易动手。” 见苏中行还是担忧的样子,李木子道“你放心吧,昨夜我给她起了一卦,上乾下兑,履卦。”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她必定能转危为安。” 苏中行看着她道,“知道你在安慰我。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找到其他证据,光凭身高想必不够。我们现在是回城里找陈侍郎?” 李木子瞥他一眼,“我算卦向来很准,可不会安慰你乱说卦象,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 江随洲咳嗽一声,“可你算卦水平还真一般,以前在道院没好好学吧?履卦,圆而有缺损,刚中有险。乾为父,兑为少女,老少配、不利婚,有破损变故之虑。金旺克木,有肝胆之病,头疼之疾。” “可不是什么好卦象。” 苏中行打断他道:“你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作甚?怎么?还要我夸你博学广识?” 江随洲意识到自己让苏中行更为担心,正要讲一讲不要信佛道之途,李木子开口道:“铜钱一扔,只看乾坤,这是最肤浅的算卦。” “我师傅教我卜卦不仅看乾坤,更看虚实。”李木子严肃表情,“你且等着吧。” 苏中行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之前听李木子的话语,只当是朋友间的安慰之语,现在听她这么说来,心里突然有种安定的感觉,他朝她行了一个大礼,“我信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陈澈和白岭已经将倪陶控制。 第25章 重新 白岭蹲在倪陶面前,“倪郎中,我们已经查到十年前秦家案子的真相。你自己也是做这活计的,早点说清楚,大家都有好处。” 倪陶低头不语,他不太相信十年前的案子会有什么纰漏。但是陈澈的态度,让他又有些害怕。他心盘算了一下,若是主动说清楚的话,以陈大人的脾气,估计革职。若是他们没有证据,只是想从我这里诈些话语,我说了反而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陈澈扫了他一眼,料到他心里估计还抱着侥幸心理,“你不用再猜测。我要你口供只是把案子做得再完整些,懂我意思么?” “我已经派江随洲带人去了秦家别苑,他回信给我,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陈澈轻声说道,“现今给你的是机会。你若还以为我是诈你,我们现在就走,等我汇报了尚书大人再来会会你。” 倪陶顿时心里慌了,陈澈说话向来虚虚实实不好猜,年纪轻轻却是刑部最难对付的人,看着斯文有礼,实则心狠手辣。 倪陶自己估量了一下后果,一狠心道:“我信陈大人不是诓我。这事儿我给您交个底,也盼您给我个好处,我这年纪也经不起折腾.......” “你若篡改了证据,怕是要受三百里流放,不过我看你卷宗所写句句属实,只是趁着江随洲母亲病重之际,要他早些签名结案.......” 倪陶更加确定陈澈已经清楚了案情,他趴下磕头道:“陈大人明鉴,篡改证据我是万万不敢的。当年我确实觉得案子没问题,秦沅秦大人亲自过来让我早点结案,又给我送了一份礼。” “我当时仔细走过现场,江大人也看过,案情比较清晰。秦大人要求早点结案也能理解,毕竟是个丑闻。” “给了什么礼?” 倪陶磕头道:“就一卷石漾青的山水。” 陈澈冷笑一声,“倒是风雅。石漾青的山水一尺就要近百两的白银,你这数额可是不小。” 倪陶双手汗水黏糊,他冷静道:“十年前石漾青算不得大名头,山水画大约是一尺二十两。只是在下喜欢,家里已经收了七八卷。秦大人应该是特意打听过,才投我喜好,特地送来一卷。我当时昏了头,才犯下如此大错。” 他又道,“不知陈大人能否告知,当年的案子我错在何处?” 白岭拿过卷宗,给他指了指。 倪陶擦了擦汗水,“陈大人,属下当时确实没注意到一点。若是......” “没有若是。”陈澈摆手道,“你放心,我会从轻处理。” 他正要离去,倪陶突然喊住了他,“陈大人,那江大人如何处理?我对不住他。” “不知道。不过,他将功赎过,也没有受贿,刑罚比你肯定轻许多。” 李木子三人赶回刑部,苏中行迅速说了案子的经过。 他对陈澈道,“秦家除了秦沅本人没有其他任何人有条件杀害宁依。这么一来,秦夫人很有可能也是被他杀害。你们现在可以先捉拿秦沅吗?我怕秦阳留在秦家不安全,能早一些将她接出来才放心。” 没等陈澈开口,江随洲就道:“目前只能推断秦沅杀害了宁依,秦夫人究竟怎么死的,没法确定而且。秦沅杀害宁依的案子,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和证人。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动机。秦沅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苏中行来回转圈,“可杀害宁依的罪名不就可以将他捉拿归案吗?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现场的痕迹......” 白岭翻看着卷宗,道:“秦沅本人官职不高,但是秦沅的父亲秦盛曾是中书令,银青光禄大夫,祖父秦朗又卒于门下侍郎之位。秦家一门深得圣心,轻易动不得。” 一家子高官,确实不好动。 陈澈看了看窗外,“刚刚倪陶承认了秦沅贿赂他来早点结案,这一点加上宁依案子的推论,我可以试试。你们等我一会。” 说罢就匆匆离去。 白岭解释道:“陈大人是去找孟尚书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孟尚书的院子里不时传来激烈地争吵声音。 李木子蹲在地上啃着果子,道:“看来不太顺利呢。” 白岭、苏中行还有江随洲三人表情凝重,白岭有些担忧“孟尚书可是秦沅祖父的学生。如今的证据,要让孟尚书同意陈大人捉拿秦沅怕是有些困难。” 苏中行捏着身上的香囊,“宁依被秦沅所杀是毫无疑问的。秦阳和秦笙的案子,虽然没有证据,可他有杀害秦阳的动机,因为秦阳在调查十年前的旧案。孟尚书不同意,那就是赤裸裸的包庇,我去找我爹,让他去圣上那里......” 李木子扔了个果子过去,苏中行一把接住,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道:“李录事,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李木子都懒得站起来,“刑事案件一定要证据链完整,光靠推理会有很多遗漏和瑕疵。秦笙的案子证据不够,至于杀害秦夫人的案子里秦沅是不是凶手也不明确,还有很多地方没连上。” 江随洲看着李木子,有些诧异也有些赞许,“确实如此。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和口供。” 过了一会儿,陈澈匆匆出来道,“走吧,孟尚书不同意现在就捉拿秦沅。但是许我们可以提审秦家其他人。” 白岭笑嘻嘻地跟在后头,“陈大人到底有办法,居然说服了孟尚书。” 苏中行有些过意不去,“哥,不会给你添麻烦了吧?” 李木子拍了拍他:“你们陈大人估计是先说要捉秦沅,和孟尚书大吵一架。然后退而求其次提审秦家所有人。孟尚书自然就答应了。” 无非是先闹着掀屋顶,然后退步开窗户,孟尚书自然就同意了。不然一上来就只要提审请秦家人,怕是孟尚书也不会答应下来。 陈澈抬手给了她脑袋一记,“话太多了,省点口水留着审讯的时候用。白岭亲自带人去秦家,务必把重要证人都带回刑部。莲子和春鸠已死,其他人证一个都不能再少了!” 李木子摸摸脑袋,真是一点也不吃亏的主儿。 第26章 往事 陈澈又对苏中行道,“你去把廖太医和林家的人都叫来,我还有事情得问问。” 李木子吃完了果子,拍了拍手,“我先出去一趟,过会就回来。” 陈澈看了她一眼,“你要做什么?这时候正忙,缺人手。” “我会在你们提回证人前回来。”李木子对上陈澈的眼神,坦荡荡地说道:“我这打杂的录事,提人的事儿不方便。我去看看我的猫,一日多没见着他了,我担心得很。” “猫?”陈澈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着李木子的时候,她就带了一只猫在身边。 “哦哦,我都忘记和你说了,我让家里下人给它送过吃的了,好得很呢。”白岭一拍脑袋,“哎,听说它还挺能吃。” “从小养的,感情深。我得去看一看,马上回来。”李木子没管陈澈啥表情,起身就离开了。 倒是白岭还在念念叨叨,“李录事那只狸花可通人性了,要是我也有那么一只就好了。” 李木子回到院中,针妖飘过来围着她转,“李道长,事情如何了?” “刑部已经可以提拿秦家的人来审讯。”她道:“不过陈澈对我有些怀疑。” 道微哼了一声,“怀疑不是正常的么。你对自己未免太自信了。陈澈这人城府深得很,三年前我们在北辽见着他的时候,都奄奄一息,可说话还滴水不漏。防心很重。” “至少救命的恩情在。”李木子撇撇嘴,“等案子结了,他自然发现我没什么可疑地方。我又不图他什么。” 针妖急着团团转,“可这样不是耽误查案么。李道长,你法力无边,就不能下个什么咒,让凶手自己出来承认了就好了。” 道微一尾巴甩过去,“我们教派学得都是正路。什么咒语都不能违背人的心意,不然会折寿。” “不能违背人的心意?”针妖不懂。 “你说的咒语,要改变人的心智,在我们教里挺忌讳的。这种咒语能蛊惑人杀人或者自杀,都是恶事。”李木子解释道,“我们不做。” 针妖明白过来,有些惭愧,“是我急躁了。” 李木子对道微说道,“清水巷你走一遭,看看能不能找着春鸠的母亲。” 道微喵呜了一声,“你就不打算和我说一下身高,外貌?我这怎么找?” 李木子低头想了一想,“春鸠是楚州麻县,姓麻,她母亲姓石。因为洪水,家里人没了。她一路乞讨来到京城,一直与乞丐为伍,直到秦阳去城外上香的路上遇到她,才改变了她的命运。” “秦阳就这么看了她一眼就动了恻隐之心?”道微撇撇嘴,“还不如喂点流浪猫呢。” “嗯,确实有点奇怪。按着苏中行的说法,秦阳是个很理智的人,应该不太会一下子就被打动,然后接一个乞丐回家。确实有点奇怪。” 李木子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上次白岭已经查了一遍。按着他们刑部的手段,肯定一一核对户籍姓名,若是洪灾逃难,登记的户籍都是自己报上姓名户籍,能作假的地方可多了。” 到底不如现在的电子眼,找个人真是方便。 她继续道:“上次审讯秦雅的时候,她说那名妇人蒙着头。正常街上,蒙头肯定奇怪,旁人定会多看一眼。你先试试在法华寺乞讨过的那群乞丐里问问,看看有没有线索。然后让你的朋友去看看清水巷,找找出入喜欢蒙头遮脸的人。” 道微摇了摇尾巴,瞄了一声,立刻消失不见。 针妖道:“我还是去守着秦阳。”说罢慢慢消失身体。 李木子一笑,针妖的法力看来还是弱,移位之术都用得如此勉强,便伸手轻轻一点。 正在努力的针妖欣喜地发觉自己身轻如燕,刚刚的费劲一消而散,瞬时移位到了法华寺。 待李木子回到刑部,陈澈正吃着一碗面。 李木子咽了下口水,坐在一边静静等着白岭他们回来。 陈澈一下就注意到了李木子咽口水的动作,“怎么?饿了,给猫喂吃的,自己没吃?不对啊,早上还见你吃了两屉的包子,这么快就饿了?” “您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李木子按着肚子,“给我吃点呗。” 嗯? 陈澈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小到大,下人是万万不敢说这种话的。 朋友?朋友更不会吃他碗里的东西。 他看向李木子,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汤面,多余的眼光没给自己。显然刚刚那番话,她是真心实意想吃东西。 “咳咳。”他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我叫厨房给你再送一份吃食过来。” 李木子一时乐了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白岭苏中行赶回来时,就见着二人坐在一起吃饭,李木子还时不时和陈澈说上几句。 他看了一眼陈澈,这位公子哥向来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也从不和下属一起,这个李道长真是有些过人之处。 苏中行完全没注意这些,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廖太医来了,有些新情况。” 廖太医开门见山道,“秦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中毒以后都很蹊跷。” “二小姐的事情,刚刚苏公子路上都和我说了。”他拍着大腿道,“我就说她明明只是轻症,怎么会死呢?我之前估摸着,她对夹竹桃是不是有特别的反应。从医多年也遇着过这样的人,不算太奇怪。你们这么一解释,倒是让我想通了。” 他又道,“秦大小姐也很奇怪。她的药瓶里装的是马钱子。” “整整一瓶的马钱子。按理她应该当场就没命了。”廖太医念叨,“可她居然还有那么一丝脉搏。” 李木子心道,这大概是针妖救下秦阳的缘故。 “我立刻用用甘草、绿豆、防风、铭藤、青黛、生姜煎煮了解药,一剂下去,她明显有了起色。”廖太医又道,“我猜测是不是那瓶马钱子放的时间有些久了,药效不是很强。” 廖太医捋了捋胡子,“可奇怪的是,隔了一日,我再来的时候,她又病重了,脉细又浮,完全和前一日情况不一样。 苏中行上来说道,“刚刚我听廖太医说的时候就想会不会是有人持续投毒?” 第27章 慢慢拨开迷雾(一) “持续投毒?”白岭等人都吃了一惊。 廖太医却道,“我倒不这么认为。秦大小姐的身体若是再被下毒,应该必死无疑。可她虽然病重,但脉息还在。” 李木子眯起眼睛,秦阳的命能维持下来完全是靠狐妖的法力。 而以狐妖的能力,她的脉相不会出现浮动,应该是一直稳定的样子。 这么说来,肯定还有人再对秦阳下手。 是谁呢?春见和春染都是林家的人,没理由。院子里其他婆子丫鬟进不了屋,没有机会。 秦沅、秦夫人还有秦家姐弟都去看过他,似乎有机会,但如果投毒,春染和春见不至于没发现,到底是什么手法呢? 陈澈看向李木子,她的表情有些微妙,一下子让陈澈回想起三年前在北辽中了埋伏后的事情。 自己腹部中刀,躲在山洞。 山洞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而外头的北辽追兵的声音渐渐逼近。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 “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 “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是一个女子念着小曲儿。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流太多血出现了幻觉,直到那个女子走近,他才确定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北地辽兵封锁的荒山里,出现了一个青年女子。她穿着一身道袍,身后跟着一只猫。 她蹲下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又给他喂了点药,“你叫什么名字?外头的追兵可是在找你?” 自己闭眼假寐,包围追杀然后派遣细作救下,这种手段不算少见。 “我叫李木子,你叫我木子就行了。”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 最后,李木子救了他的命,又把他送到了大启境内。 一路艰辛不必多说,她时不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什么意思?陈澈面色如常,但心里脑中不断翻滚各种细节,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已经确定凶手是谁了?” 李木子睁开了眼睛,笑着道:“现在案子还不明朗,我有几处疑点。等先问了口供再说吧。” 陈澈没再说话。 苏中行匆匆出去,又匆匆进来,“林家老夫人过来了。” 一名华服妇人还没走进屋内,在门口就说道,“陈大人,我听说秦阳那孩子根本没杀她庶妹?她也是别人害的?我儿林碧的案子也有蹊跷?” 陈澈看了一眼苏中行,案子没弄清楚,就先和秦阳外祖母说得七七八八。 苏中行撇过头,避免眼神接触是此时最好的办法。 林老夫人看着二人表情顿时明了,她搀着苏中行的手慢慢坐下,问道:“陈大人不方便和我说?” 林家根深叶茂,林老大人曾是宣政院使,如今虽然致仕,可朝廷门生众多。林老夫人母家又是伯爵府。这般家世之下,林老夫人说话虽然轻声细语,可语气却让人不能拒绝。 陈澈行礼道:“林老夫人,刚刚那些时间已经足够让苏公子把能说的都说了。” 李木子没忍住,弯了嘴角,被陈澈的余光看到。 苏中行挠挠头,“陈大人说的没错,其实我们查出来的事情都和你说了。其他的事情,还得调查,今儿请您过来,不就是想把案子查清楚。” 林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别说了。” 她对陈澈道:“圆圆走的时候,我大病一场,以为自己寿命到了。可秦阳趴在我床头哭,她说着外祖母,你别走,你走了,谁来护着我。” “我听着听着,挣扎着就醒来了。”她望向远方,“我一个老太婆,福也享过了,想走就走得干净,可我这外孙女怎么办?” 李木子摸摸鼻子,“那你把林雁送到秦家,就不怕她对秦阳做什么么?” 林老夫人看了李木子一眼,“林雁的生母是我房里出去的丫头。身契都在我这里,我敢让她去,当然捏的住她!” 李木子张了张嘴,林雁已经是堂堂秦家夫人了,可生母的身契居然还被林夫人捏着,这未免也太羞辱林雁了。 林老夫人看着李木子的表情,轻笑一声,“觉得我过分?” 李木子稍微一想就回过来,“有点,但不多。” 林老夫人觉着这女官有意思,“怎么说?” “林雁生母和她都是自己选的路。你许了好处,她自然也要付出代价。”李木子道,“只是就怕人心难测。万一她想博一博,就怕伤了您的心肝。” 林老夫人长叹一气,“你说的没错。如今,我说不后悔那也是骗人骗己。” 她对陈澈道,“圆圆的事情过去了十年,如今又该怎么查呢?” “秦阳的案子我也问了她贴身的丫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是苏公子和讲了刑部的调查,我还真信了秦沅那小子!” 她眉心的皱纹就像用钻刀刻了三道竖线,盛怒之下,川纹更深。 李木子问道,“当时你们就没一点怀疑?怎么说,主母杀妾室自杀的事情少见,更何况她还有个女儿。”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圆圆就是这种性格,从小就是如此。事情又是发生在她陪嫁的院子,里头又都是她的人,所以当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多想。” “倒是秦阳那孩子,向来稳重。出事之后,我总觉得不对劲。秦阳在我身边待得时间也不少,万万不可能为了一个外室女自杀。” 陈澈问道:“所以您家大夫人还在秦阳院子外头骂过林雁?说来说去,都绕不开当初您给秦阳生母,也就是林碧的嫁妆。” “无论是林雁或者秦沅,或者其他什么人,绕来绕去都是都绕不开林碧的嫁妆。” “杀人案,特别是家人间的案子,肯定有个原因,或财或情或仇。秦家的案子里,我看来看去只有财。但我也不明白,到底这笔嫁妆有多少?林碧死了,秦阳若是也不幸走了,那么到底谁有机会拿到这笔钱财呢?” 林老夫人道:“我出嫁时带走了安定伯爵府一半的家财。” 第28章 慢慢拨开迷雾(二) 陈澈道:“安定伯爵陆久安富可敌国。您又是安定伯府上唯一的大小姐。” 林老夫人笑了一笑,“我膝下三子一女。可家里都偏疼她,所以圆圆出嫁的时候,不仅带走了伯爵府的家财,也带走了一些林家的家财。” “京城东西两坊一百多栋宅子,江南良田和宅子,北面马场,还有钱铺、银铺、海船。”林老夫人道:“光一家协隆的钱铺就足够让一家发达,更别说其他的了。钱帛动人心,我父亲和我都知道这道理。” “所以这笔财富,一直都有我们安定伯府的人在打理。若是秦阳不在了,这些嫁妆也落不到秦家。”她道:“这些东西会回到林家。” “这不合规矩!”苏中行喊了起来,“女子去世后,陪嫁一般都给子女,若是无子女,也是给了夫家处置,从没听说娘家再收回的。” 林老夫人人似笑非笑第看着他,苏中行立刻回过神来,“老夫人,我没有其他意思。秦阳有没有嫁妆我都不在乎。只是祖宗规矩如此,秦家难道同意?” 林老夫人没接话茬,对陈澈道,“这些事情陛下和太后都是知道的。” “那秦家和林家的人都知道吗?”陈澈反问。 “现在只有秦沅和林雁知道。”她狡黠地一笑,“林家的人不知道。秦家其他的人也不知道。” 好高明的手法!李木子心里赞叹。 秦家夫妇知道秦阳死了,嫁妆会回归林家,自然会好好保护她。 而林家不知道,自然以为若是秦阳死了,嫁妆会留在秦家,也会盯着秦家有没有善待秦阳,怕秦家为此谋害秦阳,所以林家大夫人才会在秦阳院子门口破口大骂。 若是这样,秦沅和秦夫人就不会为了嫁妆对秦阳下手,相反,他们两个会保护好秦阳,让她顺利出嫁,这才是对秦家最有利的结局。 李木子突然问道,“秦沅和林碧的关系好吗?你当时没有怀疑过秦沅?” 林老夫人长叹了口气,“他们两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当时若是有人告诉我秦沅杀了圆圆,我是如何都不会信的。” “那为何出了个宁依?” “宁依是秦沅的师妹,与圆圆也认识。”林老夫人无不惋惜道,“宁家出了事以后,就进了秦家做妾。” “秦沅与宁依日久生情,圆圆心碎欲绝。”林老夫人说道,“我也多次劝她,若是真过不下去了,咱们就和离。可她不信,非要用尽手段拉回秦沅的心意。” “男人的爱慕都是水中花,轻轻一碰就碎了。他能爱上宁依,自然也能爱上其他人。何必搭上自己性命呢?” 秦家的人陆续被带来刑部问话, 与在家中问询时候的状态不同,光是身着四品官服都足以让丫头仆妇紧张万分。 陈澈站在门口看着问话的白岭,道:“你给白岭写了纸条?” 李木子嚼着果子,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嗯,我不是说有几个疑点要确认一下。” “什么疑点?” “初一到初三秦家发生的事情。” “初一到初三?”陈澈有些不明白,李木子的脑子似乎很跳跃,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你先别急,若是确定这几点,我差不多能搞清楚秦笙的案子了。” 她擦了擦手,“我出去看我猫,一会回来。” 江随洲欲言又止,陈澈笑了笑但没开口。 他已经让人查了,白岭的宅子里的确养了李木子的狸花猫。 李木子和这只猫感情颇深,上次她摸着猫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暗卫怕屋里有人躲着,特意都查过,的的确确只有一只肥猫而已。 不过也好,人有弱点,总是比没有弱点来的真实。 ———————————— 李木子回到屋中,见道薇举起一条腿,费力地舔着,她瞄了眼暗卫的方向,随手布下一道障耳咒,对看着舔毛的道薇,“查到了吗?” “没。”道薇言简意赅。 “你什么都没查到?”李木子摸摸下巴。 道薇舔完了一条腿,又换了一条腿。 “屁都没有。”他没好气地放下腿,“你是不是推理哪里有问题?以我寻人寻物的本事,别说清水巷,就是京城的范围内找一只绿头苍蝇,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李木子搓搓手,“我应该没错。” “你还不信我?”道薇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气得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怎么不信你?”李木子撸了他一把,道,“你和我都没错。行了,我去刑部了。你去休息,等下白岭那里的口供出来了,我还有件事得来问你。” ———————————— 李木子回刑部的时候,陈澈捏着纸条道,“白岭刚刚拿出来。” “初一,秦夫人办了一场宴会,席上用的就是秦阳丢失的罗浮春。” “秦夫人初四去刘家和刘夫人一起去上香确实是一早就说好的,但是约的是下午,用不着这么早出发。”陈澈说着,苏中行抓着他的袖子道:“果然有猫腻。哪有天不亮就出门的?刘家夫人听说和她从闺中就交好,指不定有什么交易在里头。” “再说了,刘家离得不远,清早出门,她说不定能在酒宴前赶回家里。”苏中行越说越兴奋,“要不重点先审秦夫人?” 陈澈看着李木子,“你也这么想?” 李木子从他手中抽过纸条,“我要看后面几个问题。”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初二早晨,秦雅来找过秦阳,给她送一些点心。秦笙来见秦阳,但是秦阳连门都没让她进。她在秦阳的院子外头见着出来的秦雅。” “初三早上,秦阳一直在屋里做针线。直到吃晚饭时候,她去给秦夫人说了改宴会日期的事情。” 江随洲道:“刚刚我听了这段审讯,她身边的婆子说秦夫人听到宴会改期神色很是慌张。” 苏中行心里更加确定了,“事不宜迟,我们先将秦夫人和秦沅都请来刑部。十年前,秦沅射杀宁依已有定论,再加上......” 李木子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继续念着纸条,“秦沅初一休沐在家,参加了秦夫人的宴会。下午还抽空指点了秦笙的课业。初二初三都忙于公务,只有早上和晚上和秦夫人见过面。” “初三早上,秦笙端着自己的做的点心拜访了秦阳、秦雅和秦璟。秦阳还是没有见她,秦璟和秦雅收下了点心,分别与她聊了一会。” 读到这里,她会心一笑。 第29章 慢慢拨开迷雾(三) “我出去方便一趟,有个朋友有线索,”她道。 陈澈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这会反正白岭审着。江郎中,你也去,这样加快速度。” “你去找线索,最好一个时辰后回来。”陈澈看着她,“那时候差不多就审完了。” “行。”李木子一挥手就出门去。她不用张望就知道,陈澈起码派了三个训练有素的暗卫跟着。 李木子一扔果子,陈澈啊,疑心这么重,可是影响寿命呢。 隐身咒一道。 暗卫甲、乙丙三人搓了搓眼睛,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哎,自己可没分神。 李木子找到道薇,问了几句话后,心里有了结论。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匆匆回到刑部,白岭还没问完话。 她立刻道,“陈大人,我先把秦笙的案子过一遍。” 苏中行却看着大堂,“还没审完呢。最要紧的秦夫人还没来。你倒是赶紧催催,她的嫌疑可是最大。” 陈澈看了李木子一眼,她居然甩掉了三个暗卫?她的朋友到底是谁,在什么地方? 陈澈不动声色,叫来侍卫叮嘱了几句,又让白岭和江随洲都搁下了审讯,前来与他们会合。 ———————————— 随着众人都到齐了,李木子道:“秦笙的案子里有个有意思的地方。” 江随洲、白岭和陈澈都看向她。 “秦阳突然修改了宴会的日期。”她道,“王凝说,是秦阳突然改了日期。” “而秦阳身边的丫鬟杏花和春见作证,秦阳说的是某位小姐要改日期。” 陈澈点头道:“确实是个矛盾,所以我们很快就核实过了,六位小姐都说了是秦阳改的日期。” 李木子反问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改日期?她为什么要对改日期的原因撒谎?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白岭和江随洲都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这件事和案子真的有关系?”白岭奇怪道。 陈澈看向李木子,“你弄明白了?” “嗯,你们还记不记得秦雅曾经说过,秦夫人曾偷偷换了秦阳的酒。” “对,有这么回事。”白岭接上话茬,“我问过了秦夫人身边的婢女。秦家现在捉襟见肘,初一那天她偷偷用了秦阳的好酒来宴客。想等着初四去刘家的时候,从刘家带回一瓶补上。” 李木子道,“我一直奇怪,秦阳为什么突然改日期。一开始我猜测是不是她觉得时间紧迫,要尽快把案卷送出去。可是她身边的丫鬟并没有发现她在处理卷宗的事情,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紧急。她仓促提前两天,应该有其他的理由才对。” “所以是为什么?”众人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我觉得秦阳应该是知道了秦夫人偷拿她酒的事情。”李木子笑道,“秦阳大概是存了捉弄她的心思,故意把自己的酒宴提前了。” “这么一来,秦阳的酒被秦夫人掉包的事情就会在宴会现场闹了出来。” 苏中行恍然大悟,“这确实是秦阳干得出来事情!怪不得她会给马曦下帖子。她那个大嘴巴,一定会把这事儿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白岭吃惊地张了张嘴,“这秦大小姐也真够狡黠。一场酒宴,既要送出去卷宗,又要顺便捉弄偷酒的继母。” 陈澈忽然想通了关键,“所以你的意思,问题在于宴会的时间?” “对!”李木子猛点头,好嘛,你小子总算反应过来了。 白岭还是迷糊,他茫然地看着陈澈和李木子,又看向江随洲,低声道,“你懂了么?” 江随洲摇头,“突然改时间到底是什么关键?” 李木子道:“你拿纸笔来记一下。初一中午,秦夫人宴客,偷偷用掉了秦阳的酒。初二早上,秦雅曾经找过秦阳,你们还记得吗,秦雅可是知道秦夫人偷换酒的事情。” 苏中行一拍手掌,“秦雅向来喜欢搬弄是非,肯定是她传得话。” “秦阳知道了此事以后,决定捉弄秦夫人一番,临时修改了宴会时间。” “这件事她瞒得很好,就是为了不给秦夫人留下弥补的时间。”李木子继续道:“她还特地嘱咐了出门送帖子换时间的春见,让她对外声称是送花笺。直到初三晚饭后,她才去秦夫人那里说起宴会改时间的事情。若是初四早上说,显得太刻意了。初三夜里,匆匆来告知,既没给秦夫人留下时间,又显得自然。” 苏中行接上话头,“所以初四大清早,秦夫人就出门去了刘家,她想着在中午之前赶回来。” “这么一来就解释的通了,她干嘛这么早出门。哎,我还以为她有什么祸心,哪有人鸡叫出门去别人家的!她还支支吾吾不说清楚!” 白岭笑着道,“偷拿继女的东西,这事儿她怕是死也不会说吧!” “所以,初三晚饭前整个秦家除了春见,没有人知道秦阳换了宴会的日期!”白岭瞬时反应过来,“那么秦笙是怎么知道的?莲子曾说过,秦笙初三下午都在房里试衣服,大家都以为是秦笙得了秦阳的邀请。” “你们再想一想,秦笙初三上午和谁见过面?” “秦雅!”屋里众人异口同声道。 苏中行着急起来,“可是,可是秦雅怎么会知道秦阳改了日期呢?难道春见背叛了秦阳?不该啊,春见可是林家的人......”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对,“秦雅的母亲也是林家人!” 李木子继续道,“春见和秦雅的关系稍后再查就是。前面是秦雅告诉了秦阳关于酒的事情。她的丫鬟又跟踪了春见,她要推测秦阳要做的事情应该也不难。” 江随洲拿笔边写边说,“秦雅挑唆了秦阳和秦夫人,又把秦阳初四开宴会的事情告诉秦笙。” “所以知道秦笙会去宴会的只有秦雅!” 白岭立刻道,“我现在就把秦雅捉来审讯!” 陈澈摇头,“先别动手,我还是没想明白。十年前的案子里,杀害宁依的是秦沅。那么杀害林碧的人,最有可能也是秦沅。” 第30章 这是两个案子 “按这个逻辑,秦阳调查生母死因,自然怀疑的是秦沅。最合理的不该是秦沅知道秦阳怀疑他,从而下手谋害秦阳。怎么会是秦雅?她又是为了什么?春鸠怎么会配合秦雅来陷害秦阳?” 陈澈一口气问出了诸多问题,他脑子里越来越乱。 而李木子仿佛攥着一团乱麻的线头,慢悠悠地理着,只有她知道手中的线通往何处。 那团麻线里,她知道哪里是死结,哪里是活扣。 李木子看着陈澈,这人终于知道向自己老老实实问为什么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先回答你一个问题。因为真正和春鸠有关系的人,不是秦阳而是秦雅。” “什么!” 陈澈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你找了春鸠的母亲?” 李木子摇头,“我没找到。等我想通了关键后,我觉得既然是秦雅和秦笙在联手,那么她放出春鸠的这条消息肯定有问题。我推断她大概就是想让我们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不存在的人?”白岭喃喃道。 江随洲轻轻鼓掌道,“这法子绝妙!” “所以我换了一个思路。”李木子道,“既然秦雅这么希望我们查不到头绪,说明她肯定和春鸠一定有联系。” “秦雅只是个庶出的小姐,能用的人手和出门的机会到底有限。查她可比查个虚无缥缈的人简单多了。” 白岭马上说道:“她的丫鬟香兰每个月都会出门一趟,说的理由都是去买笔墨。读书郎都没她买的勤快。” 他对陈澈道,“大人,我这叫人去查一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李木子笑着道,“不用了,我刚刚找朋友查了,她经常去的是横桥街笔墨店。” “怎么说?” “一家子人开的铺子,都是楚州麻县人。” 陈澈立刻道,“白岭,你立刻派人将这些人都带回刑部。” 陈澈嗯了一声,又看向李木子道,“我刚刚说的其他问题呢?” 李木子:“我们一直把秦阳的死,联系到了十年前她母亲的案子上,又恰好她母亲的案子有了新线索。” “你的意思是这两起案子并没有关联?” 李木子点头道,“秦雅谋害秦阳,和秦沅杀宁依,以及林碧之死都没有关系。十年前的案子与现在的案子没有直接的关联。” 一时众人沉默。 “我们暂且分成两个案子来处理。秦阳和秦笙的案子里,为何秦笙为何能与秦雅联手?” “因为秦阳的嫁妆。”苏中行立刻回答。 “对。”李木子道,“知道秦阳嫁妆不会留在秦家的人,只有秦沅和秦夫人。他们两人为了嫁妆去谋害秦阳是没有理由的。” “但是秦雅不知道。在她看来,秦阳若是在出嫁前死亡,那么秦阳的嫁妆自然会留在秦家。她的娘亲在林家和秦家都有脸面,自然有办法分到些。” “秦笙也有同样的动机。”李木子道,“在这一点上,二人很容易达成共识。” 陈澈很快跟上了李木子的思路,“秦笙案子里,秦雅联合秦笙,为的是让秦阳背负谋害庶妹的污名。杀害秦笙的人也是秦雅?但是秦雅没有机会靠近她,难道莲子也是她的人?” 收买两个亲姐妹的贴身丫鬟,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我上次说过,能有机会下药的人其实只有莲子和秦笙本人。”李木子边走边思考边说着:“莲子没有动机,她也没有和秦雅交往的痕迹,所以我更倾向于秦笙自己。” 苏中行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她都要秦阳的嫁妆,怎么还会把自己药死。” “秦笙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陈澈翻了翻案卷,“若是秦雅告诉她这是解药,说不定倒也行得通。” 江随洲道:“有了方向,我们去查一查便知。秦家每个人半个月的出入都查一查,总能找到线索。特别是秦雅这样的小姐,只要目标定下了,要查并不难。” 李木子心道,确实如此,秦雅一直不在他们的视野内,他们的目光一直盯着秦沅和林雁。 以秦雅的人手,只要细查,必有收获。 但她的目标,还是十年前的案子,这也是秦阳的心结所在。 秦雅很快被带了上来。 “秦三小姐。”陈澈打量了她一番,不过十六岁的女孩,有手段有心计。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单独把你叫来?”陈澈道,“你若自己交代清楚,可免了刑罚之苦。” 秦雅微微蹙眉,行礼后低声道,“不知道大人要小女交代何事?” 苏中行按耐不住,想冲出去与她对峙,愣是被白岭按着肩膀,动弹不得。 白岭在他耳边道,“只管等陈大人审讯就是。你这么冒失,怕是她反而先探出我们的底细。” 陈澈扔出一沓口供,“听你父亲说,你从小聪慧,读书过目不忘,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天资远在你嫡姐之上。” 秦雅被官府带来刑部路上便有了猜测。 刑部的人已经查到了真相?不可能,这一局布得极为精巧,万事都无痕迹。 特别是春鸠和莲子已死,一切证据都烟消云散。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陈澈,“嫡姐擅长针线,我擅长读书。二人兴趣不同而已。” “哦,是吗?”陈澈拿出一张手卷,“我要来了秦阳的手书。论书法、绘画,你与她差之千里。若说文论诗词,我没见过秦阳的。” “可你写的这些,也只是闺中女儿之态,矫揉造作。”他点了点桌上的纸片,“不知道为何你父亲这么推崇你?” 秦雅咬住嘴唇,“那是父亲鼓励我。嫡姐有林家捧着,我们几个也只有父亲照拂.......” “林家?”陈澈抽出一沓口供,“你小娘红菱原是林碧身边的丫鬟,也是林家的人。” “林家的奴婢而已。”秦雅垂下头。 苏中行在后头咬牙,“她装什么可怜!” 江随洲却看着秦雅,“她的比起秦阳来说,确实可怜......” 李木子看了江随洲一眼,“可怜之下是可怖。” 江随洲随即闭嘴。 第31章 嫉妒之花 陈澈敲了敲桌子,“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小娘现在已经在刑部大牢了。根据她交代,秦阳身边的春见,是她原来林家熟人的女儿。当初被送来秦家照顾秦阳,你小娘就处处照顾春见。” “我小娘心善。”秦雅并不慌乱,春见的事情并不算太要紧,只是偷偷打听了一些嫡姐的事情而已。 陈澈一笑,“春见已经交代,她偷偷把秦阳改日期的事情告诉了你。也就是说,你是整个秦家除了秦阳和春见外,你是唯一一个知道初四要举办宴会的人?” 秦雅不以为然,这算什么? “春见好心告诉我,让我也能在宴会上露一露脸......” 陈澈打断她道,“春见交代,是你主动问她夜里出门所为何事?她架不住你哀求,说了秦阳宴会改期之事。不过,我猜,哪怕春见不说,你心里应该也知道。” 秦雅略变了脸色,“大人,可否容小女坐着回话?” 陈澈点点头,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吧。” “大人既然都审了一遍,肯定知道我派人打听了不少嫡姐,嫡母的事情。”她轻声说道,“这只是我们这种庶女自保的手段而已,不过是打听一些小事而已。我绝无害人之心。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人都拿来,我们当面对质。” 陈澈冷冷地看着她,“刑部一般不审理后院的案子,不是案子太难,而是太简单。” “你能用的人手,不过你身边的丫鬟秋霜和兰香二人。如今已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你说她们能挺多久?” 秦雅脸色变幻,一手攥拳,大概过于用力,指甲划破了掌心,流出了一些血来。 她忽地一笑,用帕子擦了一擦,“为什么怀疑我?” “因为宴会的时间。”陈澈道,“你告诉秦阳,秦夫人偷拿了她的酒对吗?” 秦雅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为了下秦夫人面子才改了宴会的日期,所以她瞒着所有的人。”陈澈看着秦雅的脸,“但秦笙却早早收到了消息准备参加宴会。” “唯一能给她传消息的人,只有你。” 秦雅很快想通了,“是,我是告诉了她宴会的事情,这也不能说明是我下毒。” “我可是记得春鸠下毒毒死了她。这一点确凿无误。春鸠可是.......” “只有知道秦笙会参加的宴会的人,才能提前准备好毒药,不是吗?”陈澈道,“秦阳连秦笙会参加宴会都不知道,如何准备下毒?” 秦雅脑海里想起秦阳的样子。 高贵,沉默。 自己笑脸迎上去,总是她冷冰冰的回复。 凭什么?都是父亲的子女,为何她就比其他人高出一截,为何她总是带着俯视的眼神看着秦家的一切?凭什么? 陈澈看她表情,已经不准备等她自己开口。 他直接开口道,“你故意说有看到春鸠的母亲,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调查。可我们已经查到了春鸠和你的关系。” 秦雅肩膀一寸一寸塌了下去,连春鸠的事情他们都查到了。 “她父母已亡,但兄长还在。稍加审讯,他们已经交代。六年前,他们在药材街乞讨,被你救起。” “你一手安排了春鸠去法华寺的事情。”陈澈看着她,“有一点我不懂,为什么你能确定秦阳一定会救下春鸠?” 秦雅身体一松,靠在椅子上,“声音,” “我听到她在路边乞讨的声音时,就想起了我原来的嫡母。说不上一模一样,但是有一种神似感。”秦雅笑了笑,“我便救下了她。” 原来如此。 李木子等人反应过来,也对,若是脸孔之类有特色,秦家其他应该也能发觉,只有声音这东西,若是刻意改变声线或者少说话,其他人很难觉出不对劲。 “这么早就在布局陷害你秦阳的事情?” 秦雅一撇嘴,“那倒没有。当时就只是安排个人在嫡姐身边。多知道点事情,总比两眼一抹黑来得好。” 她继续道,“一开始,我根本没想过要杀秦笙和秦阳。” 她抬起眼皮,“秦笙只是个眼皮子浅的贱人,我本没把她放在心上,这种人不过是小小的臭虫,不值得我出手。” “哦?所以她做了什么?” “她偷听了春鸠和我说话。”秦雅道,“偏偏那次春鸠又讲了秦阳嫁妆的事情。” “她以此要挟我,讨要各种财物。”秦雅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我能有什么东西?我的一针一线都是辛苦攒出来的。” “所以你们就打起了秦阳嫁妆的主意?”陈澈问道。 “你知道秦阳的嫁妆有多少吗?”秦雅抬头看着陈澈道,眼睛涨得通红,“春鸠只是帮忙整理了一小部分账册而已,数量就已经大的可怕。” “若是她身败名裂,留在秦家,这些钱财就有机会.......” “不,你没有机会。”陈澈敲了敲桌子,“秦阳的嫁妆会被伯爵府收回。” 秦雅猛地转过头,“不可能!” “这事儿你父亲和嫡母都知道,所以你如何把线索引导至你嫡母身上,她都没有动机。”陈澈微微一笑。 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没一会,侍卫丁汉进来双手呈上一沓口供,“秦府丫鬟的口供已经录完,请大人审阅。” 陈澈随意翻了翻就放在一边,“秦雅,秦笙被毒杀的过程我们都已知晓。兰香购买黄地洋的人证也有了。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如何在她的解药中加了黄地洋?莲子是你的人?” 秦雅咳嗽了两声,“不是。” “秦笙向来不信父亲,她怕父亲请来的大夫会害她。让我替她准备好解药。” “我就顺手给她准备了。”秦雅看向陈澈道,“只有她死了,秦阳才能理所应当地去死。” “秦阳的毒是你让春鸠下的?” “是。”秦雅扯开嘴角,“我准备了许久的马钱子。只要她死了,她的东西都会留在秦家。只要还在秦家,我自然有办法......” 秦雅嘴角流出一丝血来,李木子从后头冲出来,抓住秦雅的手,“她服毒了。” 秦雅歪过头去,“秦阳到底命大,听说还只是昏迷不醒?行吧,我先下去等她,和她道一声对不住了。” “这事儿与我小娘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人做的。我偿命了,这事儿就了了。” 李木子掏出一瓶子药丸要给她喂,秦雅紧闭嘴唇。 没一会儿吗,秦雅就没了气息。 第32章 秦笙到底是谁 陈澈看着秦雅的尸体,“她刚刚说,秦笙向来不信她父亲?” 李木子脸色沉重,“我听见了。” 江随洲道,“我现在就把秦沅叫来,其他案子不清楚,至少杀害宁依的凶手......” “只有身高这一条,定罪太牵强了。”陈澈摇头,“还需要其他的证据。我已经让人去找当初指证林碧的侍女雪丹,但一直没有消息。” “白岭,你去查一查秦笙的身世。”他又对李木子道,“你江湖的朋友能不能也帮忙查一查?” 李木子一挑眉毛,“那还是当然。” “这样吧,这事儿越快越好。我去找一些朋友,大约夜里能有消息回来。” 按在刑部的速度,这点事情起码还要三五日才能有个结论。 她哪里不知道陈澈在试探她,只是时间太紧迫了。 陈澈眼神一动。 这次,五个暗卫守在白家小院附近。 李木子设下一道障耳诀,便同道微说道,“眼下秦笙的案子已了结。十年前的案子却不好查。” “秦雅说秦笙向来不信秦沅,这一点有些蹊跷。秦沅处处维护秦笙,也是他将秦笙从阮江接回京城,怎么会不信自己的父亲呢?” “你查一查秦笙和秦沅的底细。我觉着这两人有什么猫腻。特别是秦沅,虽然他没杀秦阳,可这事儿他一个劲儿要扣在秦阳身上也是奇怪。” 道微一甩尾巴,“行了,等我消息。” 针妖笼着手,愁眉道,“还来得及么?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李木子靠在炕上休息,“来得及。道微的朋友遍布各地,这点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办妥。” “知道秦沅和秦笙的关系,应该是个重要的突破口。” “暂且等一等吧。” 陈澈收到线报,他疑惑地看着纸条。 “她一人在屋内睡觉?” “千真万确。” 亥时过一刻,李木子精神抖擞地回到刑部。白岭,苏中行还有江随洲早已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连日的查案奔波,谁也不是铁打的。 李木子拍拍手,“起来了,起来了。关于秦笙的事情,我可查到不少消息。” 苏中行揉了揉眼睛,“用得着这么拼命吗?秦阳的案子都结了,十年前的案子都这么久了,慢慢查就是了。” “快点查完,我给秦阳做一场法事,她就能醒来。”李木子踢踢他们几个,“精神,精神。” “秦沅,年四十五。景元十五年,也就是他二十二岁的时候,与林碧成亲。” “成亲五年后,才有了秦阳。随后纳妾室三房,分别是林碧的侍女红菱,林碧买来的良妾齐红,以及宁依。” “宁依的出身特别一些。她是太常寺卿宁然的女儿。” 江随洲熟悉此案,接上道,“对,这个我知道。宁然年轻的时候曾在青山书院教书,秦沅在他门下读书,二人师徒之情就是在那时候结下。景元十八年秋,宁然贪污下狱,最后自杀于狱中。宁依则被送到教坊司。” “景元二十年春天,秦沅出面买下了宁依带回秦家,成了秦沅的第三房妾室。” 李木子道,“后头的事情就和林老夫人说的差不多。二人生情,也有可能之前就有情,反正秦沅同宁依感情极好,这是秦家上下所有人都认可的事儿。” “至于林碧,家世显赫,与秦沅门当户对,十八岁与秦沅成亲后,感情也不错。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性格刚烈,这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说她脾气暴躁。因此林碧一怒之下射杀宁依的事儿,秦家和林家也没有太多奇怪。” 白岭打了个哈欠,“这些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查到秦笙的事情吗?秦笙的事情我们都查不出什么,你直接说她吧。” 李木子倒了杯茶过去,悄悄使了个清心决,让几个人都清醒清醒。 “秦沅曾说秦笙是他年轻的时候在阮江生下的孩子,母亲是阮江渔女。”李木子看着逐渐清醒的三人,满意地点点头。 “而秦沅只有在景元十八年的时候去益州途经阮江。” 白岭立刻道,“那秦笙的年纪就对不上了。她就比秦阳小了一岁,比秦雅大一岁。” 陈澈摇头,“不对,你应该只是查了秦沅的大致经历。乍一看秦笙的来源很可疑,不过我问了掌管吏部文书的管枰,他对京城各官的履职更清楚。” “秦沅曾在真平元年奉命前往赣州办事,他从京城走官道至益州,再从益州走水路至赣州。” 陈澈道,“这样就和秦笙的年纪对上了。” 李木子一笑,“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真平元年,益州大旱,水路断绝。” 陈澈脸色一变,他不知道这事儿! “秦沅是六月二十从京城出发,若是到益州后发现不能走水路,然后再改走官道,那么抵达赣州的时间一定在是在八月十五以后。” “可他八月初九抵达了赣州,八月十五还兴致勃勃地赋诗一首。”李木子道,“所以他一定是京城就走了运河至钱塘,再从钱塘走官道换水道再到赣州。” 江随洲敬佩地看向李木子,连连拱手道,“李录事分析得细致。在下学到了。” 陈澈一笑,“你京城的朋友可真多。” 李木子眉眼弯弯,不管陈澈的试探,继续道,“所以无论怎么说,秦笙肯定不是秦沅途径阮江生的女儿。那么秦笙到底是谁?她如果是秦沅的亲女,那么必然是秦沅在其他地方所生,秦沅掩盖秦笙出生地的目的在何处?如果秦笙不是秦沅的亲女,秦沅将其接回秦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木子的几个问题,屋内其他都沉默了,没有人知道原因。 陈澈道:“秦笙应该不是秦沅的亲女。你么还记得秦雅说了什么?” 李木子反应过来,“秦雅说过,秦笙根本不信任秦沅!她甚至害怕秦沅请的大夫会害她!” 江随洲也道:“确实。若是亲女的话,秦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不就是秦沅么。” 白岭挠挠头道,“我们这么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审讯秦沅,反正杀害宁依的事情,他必定要被审一审。” 第33章 哥 你不能嫉妒 “宁依是罪臣之后,秦沅从教坊司赎买回秦家。按着大启律法,她算不得良民。是生是死都是主家说了算。就算秦沅承认了这一点,除了推翻林碧自杀的结论,但对秦沅可是毫无影响。”江随洲看着其他人说着。 李木子道,“定罪的事情暂且不说。既然秦沅这么喜爱宁依,为何要杀她?还用了这么残忍的手段,直接把脸孔都毁了?” 她边走边说道,“现在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到秦沅身上,第一他为何杀宁依?第二林碧是否也是他所杀?第三,秦笙是谁?第四,他带回秦笙是为何?” “冒然将他捉来审讯,一点底牌都没有,怕是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我们要一个一个问题来解决。” 她拿出了江随洲当年做的案卷,“江郎中,虽然你的案子结的潦草,但前期调查并没有少做。” 江随洲不知道是夸自己还是骂自己,就哼哼了两声。 李木子道,“宁家抄家下狱是景元十八年十月十二日。宁然自杀是十月十五日。” “对,刑部都没来得及审,他就用牙齿咬破了手腕,自杀在狱中。”江随洲说道,“宁然一死,案件也无法审理。刑部按着从宁家查抄出来的财物定了金额,然后报左丞相姜守川。经圣上签批后,宁家其他人全部流放至崖州,只有宁依和她的姐姐宁凝被送到了教坊司。” “宁依还有个姐姐?”苏中行奇怪道,“那怎么当初秦沅不一起买回去?家里的妾室有个教坊司的亲姐,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李木子看向陈澈道,“陈大人,能否立刻叫来宁凝询问。目前,我们最容易下手的地方,还是宁依的案子。” “同时,能不能再发函至益州,查一查秦笙出生地桃县馒头村。当初秦家管家从此地接回秦笙无误,那么当地一定有一些消息。” 陈澈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夜空,一个小小的后院案子,居然查到这地步,所以这个案子是她一开始就精心挑选的? 宁然的案子后头到底又有什么秘密呢? 他不急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了。宁家的案子牵扯众多,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 苏中行立刻打断道,“什么从长计议,现在得速战速决。秦阳还在昏迷呢。哥,快点,别磨蹭。” 江随洲也道,“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去拟函件。刚好益州知州王守安还是我同窗。” 白岭也道,“教坊丞司徒锦是我朋友,我这就去找人。” 见几人自己把自己安排地明明白白,陈澈一口浊气闷在胸口,只得干笑两声,“行吧,就这么去吧。” 苏中行见其他人都散了,上前搂住陈澈的肩膀道,“哥,你刚刚脸色不好。” 陈澈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没有的事,赶紧干你的活儿吧。” 苏中行左右瞧瞧,人都走干净了,这才鼓起勇气道,“李录事是个好官,她可能说话不太注意,但你不能嫉妒她.......” 陈澈转过脸看着苏中行,这小子脑子不好用看来是真的,得和老师再说一说,将来还是安排个适合他的位置。 苏中行见陈澈没什么反应,急得拉着他的袖子道,“你就承认李录事比你聪明,比你会查案子。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你擅长统领全局,你只要好好用李录事,她肯定是你的得力干将!” 陈澈心里呸了一声,到底谁需要适合的位置。 “行了,你说的我都知道。”陈澈道,“李录事是我一手提拔,我怎么会嫉妒她?只是这案子牵扯太大,特别是重查宁家的事情.......” “哥,你别忽悠我。”苏中行一下跳到陈澈面前,“只是查一查宁依和宁凝,又不是翻案,有什么不好查的?” 陈澈头疼,这小子一会儿糊涂,一会儿精明,他觉着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我这不在周旋么。你们查就是了。” 苏中行这才放开了手,笑呵呵地道,“等案子结了,秦阳病好了,哥来给我做傧相。” 陈澈一时无力,看着乐呵呵的苏中行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一瓶马钱子的病怎么会好呢? 他一把拉过苏中行,圈着他的肩膀。 苏中行有些奇怪,他抬眼看看陈澈,觉着他似乎有些沉闷,更不敢多说了。 陈澈最后啥也没说,叹了口气,只是拍了拍苏中行的肩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蒙蒙亮,李木子上街买了两屉肉包子回来,蹲在门槛上一边吃着,一边在脑子里过着案情。 白岭匆匆进来道,“宁凝来了。” 陈澈跨过门槛,低头看了一眼李木子,“你身板看着干瘦,吃得倒是多。” 李木子举了举荷叶包,“你也来个?刚出炉的,好吃。” 陈澈看着她,一个细作,能力,勤奋,天分,她都有了。 一时脑里想起苏中行的话,合适的位置。 陈澈一挑眉,“你快点,吃完了就来审宁凝吧。” ———— “宁凝,你妹妹宁依在秦家被杀的事情的你可知道?”陈澈问道。 宁凝环顾了一圈,都是些年轻面孔,“你们为何要查我妹妹的事情?她一介罪奴,主家打杀也不能告官,死了就死了。” 白岭和江随洲不敢随便接话,看向了陈澈。 陈澈盯着宁凝的脸,慢慢说道,“宁然有三子二女。你排行老三,上头两个哥哥,下面是一个弟弟和宁依。出事后,宁家三兄弟都被押送去了崖州,而你与宁依则被送进了教坊司。” “你大哥和二哥在流放途中便染病身亡。你大嫂和二嫂已经被娘家赎回京城,现在崖州只有你母亲和你小弟二人相依为命。” 宁凝仿佛听着一个遥远的故事,事情过去了十多年前,亲人的面孔越来越模糊,她似乎已经不在意了,可陈澈每说一字,就敲在她心头一记,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痛,原来好多事情她都没忘记。 她擦了擦眼泪,“大人为何要说这个?” 陈澈盯着她的眼睛,“宁凝,你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你要不要试一试?” 宁凝双手抓得紧紧,肩膀耸动,表情似哭似笑。 第34章 帮手 屋里的五人静静在一旁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等她哭够了,宁凝一擦眼泪,咬牙道,“试!我为何不试!” 陈澈拿出案卷道,“秦沅与你妹早有情谊?所以他只带走了宁依,而没带走你?” 宁凝冷笑一声,“灭家之仇,哪来的情谊!” 陈木子张了张嘴,这事情似乎和想象得有差距。 陈澈似乎并不意外,他抽出一沓卷宗,“你父亲自尽后,刑部根据查抄宁家所得,宁然贪污财物折合白银十万两,主要来源于景元年间三次修理祭坛和陪陵的费用。” “账册记录清晰,亦有他下属口供,人证物证齐全。我依稀记得,你父亲曾一掷千金买下东海明珠一斛赠予潇湘楼花魁,轰动了京城。想来,你父亲不是受了冤屈吧。” 宁凝痛快说道,“我父亲确实贪污了,罪名不冤。” “但是,我知道,我父亲可不是一个人干了这事儿。”她看着屋里的几人道,“我父亲负责监督修缮天家祭坛之时,秦沅恰好在工部做事。工部侍郎石必、秦沅与我爹三人,以次充好,贪下一笔钱财。” 陈澈笑笑,“所以三年后修缮陪陵,三人故技重施,又贪下了大笔钱财。可惜,这事儿最后查到你父亲头上就断了线索。当初刑部不是没有怀疑,可你父亲身死,人证和物证都指向你父亲,也只能如此结案。” “所以,秦沅赎走宁依,是秦沅觉得宁依手上有什么证据?” 宁凝摇头道,“宁依哪有什么证据。我们入了教坊司后,日日夜夜都想着怎么活下去。要不是我父亲早年几个学生偷偷接济,我们早就病死饿死。” “直到一日,秦沅来了教坊司,特意叫了我们姐妹俩过去服侍。”她低头冷笑了一声。 苏中行吐了口唾沫,“他怎么有这个脸!” “我没脸去,找个理由推脱了。”宁凝继续说道,“宁依说她要去,她要好好骂一骂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夜里她回来的时候,就与我说,她在席间曾呵斥他背信弃义,别以为父亲死了他就可以安心享福。” “结果秦沅变了脸色,问她父亲可是给了她什么?宁依为了吓他,故意说父亲留下了不少东西在老家。” “没想到,第二日秦沅就派人来赎她。临走之时,她与我说,她去秦家看看,到底秦沅想找什么。” 李木子心道,原来宁依打算去秦家套秦沅的证据,这下可是把自己的性命都送上了。 “我劝她别去。她手上什么也没有,一旦被秦沅发现,那就是死路一条。”宁凝道,“可她说,留在教坊司也是死,不如拼一把。” 陈澈道,“她秦家待了四年,看来一开始确实是把秦沅哄住了。她没送什么消息给你吗?” 宁凝道,“她入了秦家后,我只见过她一次。在法华寺。” 法华寺? 李木子觉得奇怪,怎么又是法华寺呢?他们就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 “寺丞给我口信,让我十五那天去一趟法华寺,说是宁依会在那里等我。” 苏中行着急道,“那她有没有给你什么秦沅贪污的证据?” 宁凝摇头,“她说她在秦家处处被看管,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什么也做不了。我让她赶紧想办法从秦家出来,别想着套秦沅的话了,趁他还没弄清楚,快点脱身。” “她说她已经没有退路了,秦沅没拿到想要的东西决不会放她走。”宁凝抬头道,“但她又说她在秦家找到了帮手,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我想多问几句,可她却没有再说。只说等事情了结以后,我自然能知道。她给我塞了一袋子碎银和珠子。”宁凝黯然道,“再后来,我就听见了她的死讯。” 她从怀里拿出了袋子,哗啦一下倒在桌上。 宁凝道:“我没舍得用。袋子也都拆开看了,就是普通的锦袋。” 江随洲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后,有些失望道,“也就是说,她什么证据也没有给你?” 宁凝看向陈澈,“没有证据,但我就是人证。秦沅与宁依没什么情谊,秦家夫人也不会因此杀她。这案子就有问题。” 陈澈道,“宁依确实是被秦沅所杀,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 宁凝猛地站了起来,又想到什么,颓然坐下,“宁依是罪奴,哪怕做实了这点,也拿秦沅没办法。” 白岭惋惜,“虽然案子越查越清楚,但能拿到台面上来确切的证据一样没有。案子也没法再推进。若是重查贪污案,这还得向尚书、丞相点头,再呈交圣上。这么一来,十天半个月都是快的,而且圣上也未必同意。” 江随洲道:“不过这说明秦沅确实担心宁然留下了什么证据。不然,他留了宁依四年,光靠宁依的周旋怕是不行。要不试试找找这方面的证据再说?” 陈澈看向李木子,“若是朝这个方向调查,依旧会落入翻查旧案的路子。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做此事,况且,我们的重点还是在这几起谋杀案上。李录事,你觉得呢?” 李木子对着陈澈的眼神,狡黠地眨了眨,这是引诱我交出所谓的“朋友”吗? 她微微一笑,说道:“宁凝刚刚说的事情里,有个重点你们没发觉。” “什么?” “秦家的帮手。”李木子道。 苏中行看向宁凝,“宁依说了谁是帮手吗?有透露出一点点消息吗?是丫鬟,仆妇,还是秦沅身边的小厮?” 宁凝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李木子摸着下巴说道,“她的帮手是林碧。” “什么?”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陈澈立刻道,“你有什么证据?” “既然秦沅控制了宁依,为何宁依能去法华寺,还能传信回教坊司。整个秦家能对抗秦沅,带她去那里的只有林碧。”李木子道,“你们把寺丞叫来问问就能确定了。” 白岭兴奋道,“这样一来就能说通了!林碧原本也和宁依认识,答应帮她调查秦沅。然后秦沅发觉了二人的意图,就杀了她们,伪造出主母嫉妒杀妾后自杀的情景。” 第35章 汇集 陈澈道:“那我们现在怎么查?” “白郎中的推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么一来,秦沅若要杀林碧,肯定收买了林碧的丫鬟。” “雪丹!”江随洲脱口而出,转而又道,“可我们查了秦家所有仆妇,就是没找到这个雪丹。” 陈澈立刻道:“掘地三尺也把这个人找出来。哪怕死了,也要找到尸首!” 李木子想出去找道微,寻人他最厉害,又转念一想,“雪丹是林碧的丫鬟,派人去林家问问。她说不定有什么亲戚好友还在林家。” 陈澈轻轻侧头看着她。 李木子的个头只到他的肩膀,他垂下眼帘盯着她的面孔,希望看出点什么端倪。 可惜没有。 李木子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我去一趟法华寺。”她脑子里闪过什么东西,但没有抓住。 似乎和法华寺有些关系,走一趟看看,顺便看看秦阳的魂魄。 陈澈道,“你朋友不帮忙找找?” “益州的回信应该快到了。”李木子挠挠头,“我们能做的事情,基本都做了。我朋友也没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那你去法华寺做什么?” “烧香。” 白岭一愣,“你不是道士么?” “啊,对,同行切磋。”李木子慢悠悠地往外走,“他们香火这么旺,我得研究研究。” 陈澈根本不信她的鬼话,“我陪你去吧。” “哎?你这么忙?”李木子假装一脸诧异,心道,疑心病也是病啊,年纪轻轻,得什么病不好。 “法华寺确实有些奇怪。秦阳母女都爱往那儿跑。”陈澈对白岭等人道,“你们先去查,我和她一个时辰就回来,到时候你们把所有消息都汇集一下,今儿应该就能把这案子结了。” 白岭瞪大了眼睛,“这么快吗?我看着还有好多疑点......” 话还没说完,陈澈已经和李木子走出了大门。 “你饿吗?我给你买个肉饼吧?”陈澈看到前面余记饼店,想着她的大胃口,“我小时候吃过,觉得不错。” 李木子立刻点头,“好,我试一试。” “真不错。”她咬了一口,肉汁四溢,心里念着要给道微也尝一尝。 “我叫人查了钱塘县宝石山的道观。”陈澈低头看着她,“你还有个师父?” 李木子顿在那里,师父?他能查到师父? “嗯,小道观,就我和师傅两人。我被家里扔了,师傅捡了我。”李木子转过头仰着脸看向陈澈道,“我师父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陈澈看着她的脸孔,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嗯,我查到了。没想到你身世如此坎坷。可你这功夫和查案的能力是谁教你?十岁以后,你就没人教导了。” “道微。”李木子笑着道,“还有宝石山其他道观的道士。” “师傅给我留了三个屋子的书,我都看完了。看不懂的就问其他道观的道士。至于功夫,就是和道微学的。” “道微?你身边的那只狸花?” “对啊。”李木子双手枕着头,“我的功夫都是出去抢食的时候练的,道微抢食可厉害了。” 陈澈闭上了嘴。 法华寺。 李木子正想翻墙进去,陈澈拎住了她的后领子,“你这是做什么?” “秦阳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调查她母亲的死因?”李木子努力拍掉陈澈的手,“她不会在秦家发现什么,对吧?毕竟秦沅那么防她。那么她能找到线索唯一的地方就是法华寺。” “嗯。所以呢?”陈澈的手被她打掉,立刻又按住她的脑袋。 “我查过,林碧在死前向法华寺捐了不少东西。但因为她死的不光彩,寺里的僧人不曾打开检验。直到秦阳频繁来法华寺,他们才想起当年的东西。” “他们发现其中有几口箱子没了钥匙,因此还来找过秦阳。秦阳亲自安排人打开了这批箱子。”李木子不再反抗,任由陈澈按着自己的脑袋,“这件事就发生在一年前。而秦阳真正开始调查林碧死因也是一年前。我在想,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所以,你现在是打算做什么?”陈澈弯腰看着她,这丫头不会是打算翻墙吧? “翻墙!”李木子老老实实说道,“那个偏殿有个锁,但是不重要......” 陈澈无奈看她一眼,“有我在,翻什么墙。跟我走。” 寺里僧人得知刑部侍郎陈澈过来,恭恭敬敬地迎着二人进了室内。 趁着陈澈去偏殿的时候,李木子偷偷去了大殿,针妖飘来,“李道长,事情怎么样了?” “放心吧,今夜我就能作法送秦阳回去。”李木子安慰道,“到时候你准备好........” 李木子交代一番匆匆离开,陈澈的疑心病太重,多走开一会都能让他盘问十来句,真的是好累。 一直看到午时,二人终于从十八口箱子里出来。 陈澈看着李木子的眼神,狡黠,雀跃,他有些茫然,李木子似乎就是为了救秦阳。 可是为什么呢? 二人赶回刑部,白岭又兴冲冲迎上来道,“益州来信了,你们快看。” 陈澈看过后,和李木子对视一眼,“没想到是这样。” “你去把林家的人,还有案子相关的人都叫来。”陈澈对白岭说完,又对江随洲道:“你把案卷简要报给孟尚书,要尽快。” “秦沅呢?”李木子忍不住道。 “放心,他很快就会来。”陈澈看着屋外的小院,“秦雅就这么在刑部自尽了,他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且等着吧。” 李木子从善如流,大势已定,她要做好准备。 她盘腿坐在一边椅子上闭目养神,心里默念清心咒。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 陈澈站在她身侧,细心聆听她的口中念词,不由微微一笑。 招手让人过来,点了一饼沉香。 香气袅绕,咒语入心,李木子很快感觉到身轻,气匀,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上了陈澈。 陈澈望着她,指了指屋外,“你听,来了。” 第36章 旧案的真相(一) 秦沅和秦夫人一道进了陈澈的院子,他怒气冲冲,“陈澈,你小子单独审理我家女儿,又让她死的不明不白,你居心叵测!你给我等着,我要去参你一本,你.......” 说着举起手来,江随洲立刻上前拦住了秦沅,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十年前,宁依是你杀得吧?我们已经有了证据。” 秦沅顿时钉在原处,机械般转过头地看着江随洲,“你说什么?” “秦大人,你稍安勿躁。”陈澈道,“我们移步隔壁刑部的审讯大堂,有些事情正好一起说清楚。” 秦夫人慌慌张张跟着秦沅走着。 到了大堂,秦沅阴沉着脸坐在一边。 陈澈对二人道,“二位再等一等,林家老夫人也要过来听一听。” 话音刚落,林家老夫人同林大人,林家大夫人,林二老爷,二夫人以及林三老爷都走了进来。 后面跟来的还有秦阳的几个朋友王凝,马曦几人。 陈澈这才说道,“既然人都齐了,我们就先说说秦阳的案子。” “案子查到现在,大家大概也多少知道些秦阳案子的情况。我现在把案子的经过详细讲一讲。” 案情很快说清楚,众人表情各异,他道,“秦雅已经服毒自尽,相关证人已经录好口供,春鸠哥哥一家如今还在刑部大牢,秦雅收买春鸠一事确凿无误。秦雅身边丫鬟口供也已悉数录完。” 秦夫人白了脸孔,“春鸠居然是她的人?换酒的事情,她居然也知道?” 秦沅想着江随洲的话,一直没怎么开口。 林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做父亲的,这么大的事情都调查不清楚,差点就让秦阳背了污名。还好苏公子找来陈侍郎,不然圆圆在地下如何安宁?你就不怕她夜里入梦质问你?” 秦沅依旧低头不语,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外头,似乎很安静。 李木子和陈澈对视了一眼。 陈澈轻轻点了下头,李木子会意,上前道:“秦雅联合秦笙谋害秦阳的经过便是如此。接着我来说说,秦阳为何要办此宴会。” 林老夫人奇怪道,“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要引出十年前的案子。”李木子转过身看着秦沅,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李木子讲完了秦阳偷偷将卷宗缝在书籍里送给几位小姐的事情,林老夫人忍不住捶着自己的胸口,“这样孩子如何不愿和我多说几句?什么事和我商量不就行了么。” 李木子一声叹息,林大夫人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她只说了一句,“春见和春染经常把她的消息传回林家。她怕消息泄露。” 林老夫人瞬即明白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吓得不敢抬头的林大夫人。 林老夫人自以为绝妙的安排,可在阴差阳错之下,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陈澈看向秦沅道,“秦大人,宁依的事情我们也已经调查清楚。” “你与她并无情谊,你因惧怕她所谓的证据而将她带回秦家。” 林老夫人盯着秦沅,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他道,“你到底对圆圆做了什么?” 秦沅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抬头看着陈澈道,“宁依是我杀的又如何?她是我从教坊司买回的罪奴,生死在我手中。” “秦大人,你要知道,您夫人林碧自杀起因便是她杀了宁依。如今您才是杀宁依的凶手,林碧的自杀显然就有问题了。” 陈澈环顾众人道,“秦阳在案卷中发现的问题就在于她母亲自杀的疑点。” “鞋上的血迹。”李木子随即接上补充道,“若是躺在床上服毒自尽,鞋上不会有血迹。” 林老夫人上前几步,“所以,圆圆是怎么死的?” “服毒确实没错。”李木子道,“根据仵作的检查,她身体并没有其他的伤口。” “因此我猜测,她应该是在站立的情况下服毒,然后口吐鲜血,沾染到了鞋上。” 秦夫人林雁怯怯道,“可是这也说明不了她是被杀的呀,站着服毒也不奇怪。” 话音未落,林老夫人拿起手边的茶盏劈头盖脑地扔了过去,淋了她一身的水。 林雁不敢在说话,拿帕子擦了擦茶水,红着眼睛,委屈地看向秦沅。 可秦沅没有心思管她,他一直看着外头,怎么还没人过来呢? 李木子道:“这么一来,肯定是有人将她搬到了床上。现场除了林碧以外,肯定有第二人或者第三人。” 林家大哥林檀焦急地说道,“这位李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我妹妹到底怎么死的?” 秦沅瞪着李木子,“这位小小的录事也担得起林学士的一句大人?” 林老夫人正要开口,就被苏中行拦了下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李木子慢慢说道,“林大人,莫急。我现在就来说一说林碧案子的经过。” “十年前,八月初七清晨,秦大人从城内赶回别苑,在别苑内射杀了宁依。这一点我们已经证实,而且秦大人自己也已经承认了。对吧?” 秦沅不耐烦地点头,“她是个罪奴,又一直吵吵着要替她父亲翻案。宁大人的案件各位也清楚,那可是圣上亲批。她这番说辞,会给我们秦家带来多大的麻烦!我一怒之下就射杀了她。射杀一个罪奴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等我回到屋内,林碧身边的雪丹慌慌张张跑来说林碧自尽了。前几日,我和她因为宁依的事情吵得特别厉害,我当时骂她让她去死。没想到她脾气上来,真的喝药自尽了。”秦沅对着林老夫人道,“我当时昏了头了,怕她自尽的原因让林家知道了找我麻烦。雪丹就给我出了主意,说林碧嫉妒之下杀了宁依,然后自杀。这么一来,林家就不会因为她自杀的事情,责怪我。” 秦沅又怕林老夫人不相信,举起手来发誓道,“我进屋的时候,林碧已经死了。若有半点虚言,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他如此,林家的人也不知道该信谁,只能看向李木子。 第37章 旧案的真相(二) 李木子走到他面前问道,“按着你的描述,你大清早从城内赶回别苑,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宁依。” 秦沅点点头,“对。她闹了几日了,我左思右想这样不行,就赶回别苑亲自结果了她。” “那么你的弩箭从哪里来?”李木子问道。 “根据林碧身边雪曼以及雪珂的口供,弩箭一直是由林碧随身携带,她们在前一日还曾见过弩箭。”她看着秦沅道,“你从城内赶回别苑遇到守在路边的宁依时,手上肯定不会有弩箭。” 秦沅变了脸色,“那我记错了,我先见了林碧,她那时候已经死了,雪丹说昨夜她就喝药自尽。我想着杀了宁依,刚好一举两得,又能替秦家除了个祸害,又能解决林碧自杀的事情.......” 李木子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你当天是进了林碧的碧水阁以后,发现她已经死亡,再拿了弩箭出来射杀宁依。” “你射杀了宁依以后,立刻叫来了管家去报案。随后进入碧水阁,假装刚发现已死的林碧,再叫人找来大夫查看,发现是服用鸩毒,又安排了人通知了林家。” 林檀接话道:“我收到秦家的口信,马上叫了刑部的江大人,马不停蹄赶到别苑。” 李木子拿出口供和卷宗,“也就是说,林碧先死,宁依后死?” 秦沅点头,“就是这样。” “可仵作和江大人都不这么认为。” 江随洲上前一步道,“鸩毒毒发的时间和症状极好判断。仵作给出的结论是林碧服用鸩毒在后,林碧被射杀在前。案卷审核的时候,我也是看着这一条,才信了你起初的说辞。” “你这番改过的说辞,可和二人的死亡顺序对不上了。” 秦沅连续两次被人戳穿说辞,恼怒道:“林碧的死,我一概不知。十年过去了,事情记不清楚很正常。当时刑部的人也查过,雪丹买的鸩毒,人证物证齐全。” 林家的人正要开口,李木子示意他们坐下。 “秦大人既然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说一说吧。”李木子笼着双手,边走边说道:“这个案子里有个最关键的人一直没出现。” 林家二爷林炎立刻道:“是雪丹!” “对,雪丹的证词至关关重要。”李木子道,“事发之后,雪丹就不见了踪迹。” 秦沅嘴角一动,“雪丹回林家去了,她原本也不是秦家的人。林碧去世以后,她身边的雪丹,雪曼以及雪珂都回了林家。” 林大夫人赶紧说道:“圆圆的后事办完,她身边伺候的几个都回了林家。可没待几天,雪丹就来和我说,圆圆一早就给了她身契,她想着还是回乡下去,家里还有个六十多的老娘没人照顾。我当时还奇怪,怎么雪曼几个都没拿到身契。” “又想着雪丹与她最贴心,年纪又是最大的,圆圆早些替她打算了也有可能。” 林檀皱眉道,“圆圆怎么会替丫鬟考虑?你这脑子.......” 林大夫人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 白岭道:“我们查了她户籍,雪丹老家在益州,阮江边上桃县。” 秦夫人林雁喃喃嘀咕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听说过这地儿.......” “秦笙也是那里人!”一直躲在旁边不吭声的秦璟突然喊了出来。 李木子看着眼睛红红的小姑娘,微微点头道,“对。秦笙就是桃县馒头村人。” 林老夫人摸着不着头脑,“这说明什么呢?” 陈澈拿出一卷纸,“这是连夜传回来的户籍文书。秦笙的生母,陈九娘。” “陈九娘二十九岁回村,告诉村里陈家长老自己丈夫去世,自己又只有一个女儿,夫家将她赶了出来,陈家长老瞧她可怜,给了她几亩地,让她们娘儿俩能吃个饱饭。” “二十九岁?陈九娘。”林大夫人略一思索,“雪丹离开林家的时候也是这年岁,她原来也姓陈。难道陈九娘就是雪丹?” 林家的人都看向了秦沅。 秦沅面无表情,双手死死抓着椅子。 李木子拿出一沓口供,“雪丹是在林碧怀孕六个月后有了身孕。” 林老太太不敢相信地看着秦沅,“那丫头真的是你和雪丹生的?” 秦沅看向李木子,“你污蔑朝廷官员......” “我有证据。”李木子看着秦沅,“你听我说完。” 她对林家众人说道,“林碧脾气不太好,在她怀孕和生产前,雪丹自然不敢和她说自己怀孕的事情。” “所以,她以感染风寒的理由,出去躲了一阵子,等她生完孩子才敢回秦家。”李木子道,“她躲避的院子,接生的产婆,带孩子的婆子,我们也都已经找到。” 林炎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沅,“秦沅,你这是做什么?你看上了雪丹,纳了便是。圆圆脾气是不好,可也没少给你纳妾室。她一怀上孩子,就把身边的丫头给了你,随后又给你买了良妾.......” 李木子打断林炎的话道,“他是故意的。” 林家的人完全不明白,林老夫人更是一脸茫然,“他故意让雪丹去外头生孩子?这是为什么?” 李木子看了一眼已经靠在椅子上的秦沅,“林老夫人,你说林碧和秦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一直不错?” 林家的人一起点头,林檀还插了一句,“圆圆脾气有些大,两人虽然平日总有些磕磕碰碰,但两人相识已久,秦沅又是个好脾气,总归日子过得还不错。” 李木子轻笑了一声,“秦大人大约不是这么想的吧。” 秦沅摸了摸自己的手,冰冰凉,但又有腻腻的手汗。 他不知道刑部的人到底拿了什么证据,脑子翻腾鼓浪,一会儿是林碧震惊到脸都变形的样子,一会儿是宁依满脸是血看着自己。 他闭了闭眼,开口道:“林碧的脾气可不是有点大。” “菜若是咸了一点,她就要扔了一桌子的菜。米饭硬了一点,那就扔一缸子的米。下人做错了一点就要被发卖。”秦沅苦笑一声,“刚成亲的时候,我父母亲尚在,她也从没半点媳妇的样子。” 第38章 旧案的真相(三) 林老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秦沅,你说她脾气大,我们都知道,可你说她没尽媳妇的职责,那我们林家可不认。” 林檀也说道,“你父母亲过世,都是圆圆出面操持的葬仪,守灵七天七夜。” 秦沅也不和林家人多说,只是看着李木子道,“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就是,别绕着弯儿套话。” 李木子见他如此,就随了他意,“林碧脾气大让你不怎么喜欢她,可不会让你杀她,对吧?” “你有证据就说,没证据就闭嘴。”秦沅见刑部的人迟迟没有新的证据,心里更加笃定,陈澈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陈澈朝李木子看了一眼,李木子心领神会,继续说道:“你下决心杀林碧的原因是她帮了宁依。” 众人摸不着头脑,林家人也不打断李木子的话,都屏着呼吸听着她说。 “你、工部侍郎石必与宁然一同贪污了修建祭坛和陪陵银子。最后宁然自杀,扛下了所有的罪责。” “你和石必都害怕宁家手里还有证据,所以石必安排人杀害了宁家大哥和二哥。你则去了教坊司探口风。宁依无意间发现了你企图,便顺水推舟跟你回了秦家。” “宁依与林碧原本就相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说服林碧,但从林碧带她出秦家去法华寺,又托人带了口信将宁凝带出来的举动,我很确定林碧当时已经在协助宁依。” “宁依也曾和宁凝说过,她在秦家找到了帮手,而且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李木子看着秦沅说道:“所以,你杀宁依和林碧,是因为你发现了她们拿到了你贪污的证据。” 秦沅摸了摸手,已经回暖了,“都说了,拿证据。” 陈澈拍了拍手,屋外侍卫抬着几个箱子进来。 林大夫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圆圆捐给法华寺的佛经么?” 秦沅猛地转过头去,死死盯着箱子。 李木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要的证据来了。” “林碧在六月十九,也就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那天,给法华寺捐了整整十八口箱子。当日捐物的信众实在太多,法华寺的僧人没来得及一一打开清点。” “没成想过了没几日,林碧杀妾又自杀的事情出现。法华寺的僧人觉得捐物的人沾了血腥,就将这十八口箱子存在库房,等着主持念一念经文后再打开。” “可惜,这事儿一拖就是八年。”李木子惋惜地说道:“直到秦阳开始频繁出入法华寺,再次与法华寺建立联系,那里的僧人才发现当初的十八口箱子里有三口箱子没有钥匙。” “秦阳知道后,便叫人过来撬开了锁头。她发现,里面装得不是佛经,而是账册!”李木子拿起其中一册说道,“秦阳看完账册以后,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因此她开始调查她母亲的死因。” 她看向秦沅道,“秦大人,这些证据你觉得够不够呢?” 秦沅右手抖起来,他用左手去按,可惜没什么用。 李木子见他这般,嗤笑一声,“这些账册已经让三司的人过来审核,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我再继续说秦笙的事情。”李木子转身对众人说道,“秦沅对秦阳调查的事情大约是不清楚的,不然应该早就对她下手了。” “但他对秦阳应该是来自内心的讨厌,她的母亲背叛了他,他自然也不会对这个女儿有多少感情。还有就是,秦家日渐衰落,而她手上却有大笔的钱财。”李木子看着一众人的表情,林家的错愕,苏中行的心疼,秦家人的闪躲。 “你特意把秦笙从阮江接回来,就是为了用她来刺激秦阳。一个外室女都能得到父亲的疼爱,可秦阳却没有。这对一个十几岁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连你续娶林雁,也是想着她讨厌林碧,自然也不会对林碧的女儿有多好。”李木子看着秦沅,这个男人,无能而且恶毒。 “只是你没有料到,林老夫人到现在还捏着林雁生母的身契。”李木子看了一眼林老夫人,她霸道专横,可对女儿那是没话说。若不是这一招,大约秦沅的计策也能实现大半。 林雁表情错愕,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沅,嘴唇哆嗦,不知道在念什么。 “秦笙自然知道你的目的。你对自己的嫡长女都如此歹毒,对她又能如何?”李木子继续说道,“她宁可相信秦雅,也不愿相信你带来的大夫。她怕得就是你一石二鸟,杀了她嫁祸给秦阳。” “只是,可惜秦雅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最后也没能活下来。” 陈澈听到这里,开口道,“秦大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沅又一次望向堂外。 陈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堂外,“你看了屋外三次。若是猜的没错的话,你是在等石必?” 秦沅紧紧抿着嘴唇,“石大人他.......” “三司已经找他过去问话了。”陈澈轻轻放下手里的卷宗,“孟尚书一早已经进了宫里,想来圣上很快就能知道此案件的始末。” 秦沅觉得身体一松,低声念到:“三司,圣上。” 陈澈继续说道:“你父亲中书令秦盛名震天下,你祖父门下侍郎秦朗勤勤恳恳,先帝还特赐他万卷经书。你做的这些事情如何面对你父亲和祖父的在天之灵?” “林碧的婚事还是你祖父同林家一起定下。”陈澈看着秦沅表情,“哪怕再多的矛盾,都可以坐下来商量,你却用了最下作的手段。” “因为她该死!”秦沅一拳头砸向桌子。 一干人吓了一跳。 秦沅抬头看向林家的人道:“哪怕林碧没有与宁依联手,我都会找机会杀了她。” 林老夫人错愕之下反而冷静了下来,“你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她聪明,能干,做什么事情都比我强!”秦沅吼道,“我父亲母亲,还有祖父,哪一个人都劝我听林碧的,听她的没错。” 第39章 畜生 “我做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证明我不比她差!可她呢?反而联合外人来对付我!”秦沅红着眼睛,“贱人!她这个贱人!” 他看向林老夫人道,“你们又把所有的陪嫁扣着,连秦阳这个孩子能支配的钱财都比我多,你们考虑过我的脸面么!” 林老夫人被气得心绞痛,她指着秦沅骂道:“畜生,你就是个畜生!” “畜生?”秦沅冷笑一声,“对,我就是个畜生!” “你又是什么东西?你给林碧陪嫁了无数钱财,又把我防得死死。等林碧死了,你又把秦阳教导得如同第二个林碧。我堂堂秦家家主,还要等着她从手指缝里漏点东西给我?” 秦沅道:“我就是故意让雪丹怀孕,想着她自己最贴心婢女爬了我的床,把她的体面打得稀碎才好。” “雪丹这丫头却和我说,林碧若是命人将她打胎,这事儿也就只能气她一阵子。不如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将来带进府里,才能活活气死林碧。” “我觉着主意不错。若是生个男孩,才是最好。可惜了,雪丹生的是女孩。”秦沅继续说道,“那天我连夜赶回了别苑,雪丹拿了弩箭给我送来。我先杀了宁依,又赶回碧水阁。” “我亲自给秦阳灌下了一碗鸩毒。还在她耳边说,雪丹生了我的孩子,我要用雪丹的女儿代替秦阳,成为秦家真正的大小姐。” “你做梦!”林老夫人吼道,“有我在,你休想!” “呵,可惜了,功亏一篑。”秦沅环顾一圈,阴恻恻地笑着说道:“不过林碧可是一边吐血,一边求我放过秦阳。堂堂林家大小姐,这辈子没求过人吧?哈哈哈哈!” “虎毒不食子。你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下得去手,你连畜生都不如!”林炎上前抓着秦沅的衣领,一拳头挥过去。 秦沅觉得鼻子嘴巴火辣辣地痛,心里却觉得一阵痛快。 他一口吐掉嘴里的血和脱落的牙齿,“秦阳这丫头倒是命大,一瓶马钱子居然还留着一口气!可她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呵,我每次去看她,都给她再喂点儿毒药,怕是这会儿应该已经咽气了吧!” 苏中行顿时脸色惨白,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踉踉跄跄地朝外头走去。 林炎、林檀忍不住上前一起打秦沅。秦沅毫无还手之力,只是躺在地上痛快地说着,“这笔嫁妆可是要回到伯爵府。你们这帮姓林的人也摸不着,心里不难受么?瞧瞧你们的表情,心里也惦记着吧。” 秦夫人林雁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澈摆了摆手,让侍卫拉开了混在一起的几人。 李木子抛了抛刚刚从陈澈屋里顺来的果子,看着失魂落魄的苏中行道,“你别担心,我师门绝技,起死咒,能救秦阳性命。” “真的?”苏中行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那我们赶紧去秦阳那里。” 陈澈早就注意到李木子动静,见他们准备偷偷离开,朝白岭使了个眼色。 白岭轻轻点头,随着李木子和苏中行二人一道前往秦家。 苏中行对白岭道,“白大哥,刑部如今一大堆事情,你怎么跟着我们过来了?秦阳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你回去忙你的吧。” 白岭摸摸脑袋,总不能说是陈大人怀疑李木子,让我盯着吧。 李木子朝他笑了笑,“白大人大约也想见识见识我们教派独门绝技吧?” “对,对。”白岭顺着台阶立刻接话,“我这不没见过,想着过来长长见识呢。” 李木子一笑与苏中行加快了脚步。 秦阳静静地躺在床上,春见跪在一边哭道:“小姐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苏中行趴在床头哆哆嗦嗦地试了试鼻息。 李木子拦着白岭在门口,“人家的闺房你进去作甚?你给我在门口等着!”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箓纸,拿起朱砂笔匆匆写下咒语,口中念着。 “秦阳,你母亲冤死一案已经告破。你父亲秦沅杀你母亲林碧,证据确凿,他自己供认不讳。” 道微早已收到口信,带着秦阳的魂魄回到了房中。 秦阳浮在空中,缓缓对着李木子道,“我母亲的冤魂终于可以安息。我日日夜夜看着她在黄泉路上徘徊哭泣,就刚刚她和我说,她已经可以离开了。” 秦阳微微屈膝行礼,“多谢李道长救命之恩。” 李木子点点头,将符箓扔到空中,运气胸中,沉声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秦阳,速速归位!” 秦阳的魂魄被符箓牵引着慢慢走向了躺在床上的自己。 最后一刻,符箓燃烧殆尽,秦阳魂魄消失在空中。 苏中行突然就看见床上的秦阳似乎动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屏住呼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秦阳觉着自己浑身暖洋洋,周围似乎有着亮光,那些穿梭在身边的魂魄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上的疼痛也消失不见。 她站起来朝着光亮走去,光线越来越刺眼,让她觉得眼睛好难受,想拿手去揉。 可手仿佛有千斤重,她咬着牙努力抬起手臂,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看,她真的动了,她的手,她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 秦阳想去看看自己的手,就在一瞬间,她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苏中行似哭似笑的脸,她奇怪道:“苏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苏中行顾不得脸上的眼泪鼻涕,一下趴在她的床头哭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秦阳,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怎么过的么?一瓶马钱子,我又不是傻子,呜呜呜。”苏中行边哭边喊着,“还好你醒来了,要不我也活不了了。” 秦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着四周,有个陌生的女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可多看几眼又觉着很熟悉。 “你快叫丫鬟进来伺候。”李木子对苏中行道:“她昏迷了几天,先喝点水,别急着吃饭。” 第40章 后会有期 苏中行忙不迭应下,他拉着李木子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说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将来有什么事,我都任你差遣。” 秦阳奇怪地看着苏中行为何对一个陌生女子许下这么大的诺言。 李木子还是笑眯眯地搓了搓手,“秦阳让我给她母亲做了九九四十一场法事,花费白银六百两。这次我动用了师门绝学,费用就更高一些了.....” 苏中行看着她道,“九九不是八十一场吗?” “哎呦。”李木子拍了拍脑袋,“我这算术真是差的可以。对对,就是八十一场,这可差了一半的价钱。” 苏中行严肃脸,“你只要钱财吗?苏家,林家甚至现在的秦家都可以.......” 李木子摆摆手,“教门规矩,算卦破命都要拿钱财压一压,泄露天机的事情。” 苏中行微微抬了抬眉毛,又拱了拱手,“我立刻让下人给你送到府上去。你现在就住在白岭的宅子里对吧?” 李木子点点头,“你们慢慢聊吧,我先回去了。” 李木子去了法华寺。 针妖满脸开心地飘来飘去。 “李道长,你实在太厉害了。”针妖拉着李木子,“你收徒弟不?我虽然法力弱一些,可我成妖时间短,假以时日......” “行了吧,你吸烟火吸晕了吧?她是道士,学的是捉妖!捉妖你懂不懂?”道微翻了个白眼,“你就是妖。你是被捉的那个。” 针妖小脸惨白,看着李木子的,“李道长,你真的是捉我的么?” “听他吓你。你又没干坏事,我捉你干嘛?”李木子歪着脑袋看着他,“哎,我说,你不是变样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秦阳恢复以后,我似乎法力就涨了不少。” “冥冥中的定数。”李木子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在这里继续修行。” “你们这就要走了吗?”针妖有些不舍道,“多留几日吧。我现在的法力还不能随意切换时空,没法去找你。” 道薇瞥了李木子一眼,“就这么走了?陈澈那里呢?这家伙一直在查你。” 李木子摸着下巴,“行吧,那就再待几日,也让陈澈放下心来。你到底在怀疑我什么?按理说,我道士的身份没什么问题。” “他怀疑你是北辽细作。”道薇舔着爪子 “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偷偷溜进他院子待了一会。听到有人来向他汇报。”道微说道,“你说你当年就是手欠。干嘛救这么个人?” “若是普通人就算了,他身份特殊,性格古怪,一旦惹上了,甩都甩不掉。” 李木子叹了口气,“见死不救也是罪孽。” “当时就该给他下个迷心咒,让他一直昏着就好。”道微气呼呼地说着。 李木子摸摸了道微的脑袋,“福祸相依,没必要烦恼。况且陈澈在大启位高权重,我们真要查什么,还得靠他。” 道微偏过脑袋,“那我们回去的事情怎办?只是告诉他我们去云游,怕是会查我我们。” “那就先回趟宝石山吧。”李木子看着窗外树影摇曳。 第二日一早,李木子打开门,看见陈澈托着一荷叶的包子,正举着手。 “这么巧,刚想敲门。”陈澈递过包子说,“过来和你说说案子。” 李木子很顺手地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又拿了碟子装了两个包子拿给道微。 陈澈默默看着她,“秦沅在牢里嚎啕大哭,求圣上开恩。想不到他到这份上,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石必签了认罪书,想与宁然一样咬破手腕自尽,但被狱卒发现了。” “秦沅才大志疏又怯懦畏缩,他肯定不会像宁然那样自尽。”李木子道:“他大概还不知秦阳已经醒过来的事情吧?” “没告诉他。省的他还牵扯秦阳。”陈澈看着屋里的包袱,“你打算走了?” “嗯,回钱塘去。”李木子狡黠一笑,“苏中行应该告诉你了吧?他把秦阳的法事钱都给结了。我拿了钱就回去把道观修一修,屋子都破了。” 陈澈想问起死咒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送送你。”陈澈低头说了一句,“之前你在北辽救我的事情,还没好好答谢你。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 “行。”李木子一挑眉,“要不要我到钱塘的时候和县衙打个招呼?免得你不放心呢。” 见李木子一下把这问题戳破,陈澈也没什么好隐藏的,“所以你是吗?” 她双手一摊,“你稍微想一想,若我是细作,我做这么多到底有什么好处?” 陈澈看着她乌黑的眼睛,坦荡,又有些狡黠,他不得不承认,李木子除了收了苏中行几百两银子以外,确实没有一点儿好处。 他俯下身,“北辽荒漠,你一个年轻的女子,如何能带我闯过重重关卡?我不得不怀疑。” 李木子一笑,“如何带你回大启境内,你不全程都看着吗?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觉着别人做就很难?” “我在北辽做法事替人消灾除魔,自然与当地的人熟稔。”李木子毫不退缩与陈澈对视,“我出生来历也无造假,你自然都已经查过,所以,你还在怀疑什么?” 陈澈看着眼前的女子,说不上的感觉,什么也查不出,可他心底总有疑问。 “是我多疑了。”他先泄了气,朝她拱了拱手,“我做这事儿,难免考虑得多一些,你见谅。” 李木子笑而不答。 陈澈又掏出一块玉佩,“去钱塘若有事难以解决,拿着玉佩去府衙找人。钱塘一带,与陈家关系不错。” 李木子这才笑嘻嘻地接过,往怀里一放,“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白岭推门进来,见着陈澈交了玉佩给李木子,心里嘀咕,怎么又把玉佩给了李道长?前头不是还怀疑她么?这个上峰的心思变得太快了! 他假装没看见,上来行礼道:“李道长准备什么时候离京?” “我去送送你。这几日多亏了道长,在下也是受益良多.......” 李木子笑着听他讲了半天客套话,也不接话。 白岭这才一咬牙道,“道长的爱猫将来下崽能否送我一只?” 第41章 查 李木子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道微肯定炸毛了。 她忍着笑,“道微是只公猫.......” “公猫不也会和母猫生崽吗?”白岭着急道,“你就多注意两眼,若是和他一道玩耍的母猫有了崽,你就给我抱一只。” “写信来,我让人来拿。”白岭拍着胸脯。 道微叫了两声,屁股对着白岭,以示不满。 李木子笑着点头,“行,有了就告诉你。” “我要上街买些东西,路上吃用,白郎中若是有空......” “有空,有空。”白岭看了一眼旁边杵着的陈澈,“陈大人,你看今日府衙也没什么公务,我陪李道长逛一逛。” 陈澈看着媚笑的白岭,又觉得胸口有股浊气,“没什么公务?你自己去看看!十年前的案子牵扯出了贪污案,成堆的事情,你居然还有脸说没什么公务!” 白岭向来听话,怎么遇到了李木子,变了人样! “都是旧案,已经破了,凶手伏案,石大人也签了文书。剩下的工作,府里其他员外郎还主事都能做。我这几日奔波,总得休息几天吧。” 白岭很是自然地说着,熬了个大夜呢,当时觉得精神,案子一破立刻觉着身体虚了,得好好放松一下才是。 陈澈不想和他多说,转身离去,“行了,放你半日假。可活得做。” 白岭挠挠脑袋,“哎,好歹分点出去,我一个人写那么多卷宗......” 李木子笑了笑道,“陈大人这是器重你呢。” “哎。整个刑部就我与他最贴心。”白岭略自豪地说道,“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郎中,多少人不服气!” “还得是我助他一臂之力。”白岭念叨着,“咳,算了。都是兄弟,我怎么能不帮呢。” “对了,我其实想问问你的起死咒。”他话锋一转,“我真的很好奇,这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法术吗?” 李木子眨了眨眼睛,她原本觉着陈澈会来问,但没想到最后是白岭打破砂锅问到底。 “其实我没什么把握。”她说道,“只是这么一说,当是给苏中行一点念想。” “可我怎么觉得你一开始就很把握的样子。”白岭有点不相信。 “怎么说呢,其实之前廖太医用了药,再加上春鸠对秦阳总归还有些感情,或许并没下完整瓶毒吧。” 李木子早就想好了对词,只是春鸠一事,到底让人有些唏嘘,希望秦阳在她以后的日子里,遇到一些有良心的人。 白岭恍然大悟,“我就说么,你肯定知道了些什么!春鸠最后关头还是存了一点良心!” 一旁的道微有些不耐烦了,两人怎么嘀嘀咕咕说半天。 白岭听到他的喵喵声,有些羡慕地说道:“我家里的橘猫走丢了,哎,这几日忙着案子也没空去找,怕是永远都见不着了。” 李木子随手烧了一张符箓,“没事,我给你找回来。” —————— 陈澈回到刑部,叫来主簿宗端问道,“宝石山道院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 宗端身形瘦小,原是大启军中细作,后被陈澈带回了京城,做了刑部的主簿。 宗端恭恭敬敬俯身行礼道,“禀陈大人,属下去了一趟钱塘县,亲自走了宝石山一圈。” “钱塘一地,佛道二家极为兴盛。道家宝地多在宝石山一带,而佛家都在天竺。宝石山有大小道观七处,最大的那座叫抱朴道院,其余六座都是些小观。” “您说的李木子李道长,就是宝石山下一座无名小观的观主,不过观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了。”宗端继续道,“想着她人在京城,我就大胆进去了探一探。里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三间屋子全是书,看得出来有人细心打扫。道观不比佛院,经书多,通常不会有间单独的书房。” “你查过了里面的书?” “都查了,都是市面上普通的书,经史子集,道家法书。”宗端回道,“屋里也没什么暗道密室。” 陈澈又道:“你看过这些书的年头吗?” 宗端:“看了,大部分是元和五年至十年这段时间里。” 陈澈点了点头,和李木子说的都对得上,“你继续。” “我向山脚的农户稍微打听了一下,这座道观已经有了很多年,不过香火都一般,里头的道士活不下去了,就都走了,只剩下个破房子。有些樵夫就会在这里歇歇脚。元和三年的时候,来了一个道士带着一个小丫头,应该就是李道长和她的师父二人进了这座道观。” 宗端恭恭敬敬地拿出了簿子,“我去了钱塘县府衙,找出了元和三年县务账册,确实有一名从北方来的道士叶天泉前来登记。” 陈澈拿起簿子看了看,“冀州人?” “对,原先在冀州的仙山玉清观的道士。”宗端做事向来细致,他轻轻将簿子翻到了后页,“元和元年的时候,北方几家大道观都出了事,不少道士在那时候分散各地。叶天泉大概就是那时候从冀州去了钱塘。” “当时钱塘县令何璋是个细致人,怕有匪人贼人假扮僧侣道士混入,仔细核实了所有进城僧侣道士的度牒。属下觉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澈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李木子呢?叶天泉是不是很早就死了?” “对,叶天泉天在元和九年左右去世了。”宗端道,“道观里只剩下李木子一人。当时她也只有十一岁。” “十一岁的女娃自己一个人在山里?”陈澈眯了眯眼睛。 “属下也觉得奇怪,和附近的农户、道观都打听了一遍。”宗端继续说道,“农户们说起叶道长在世的时候,经常给附近的百姓做法事,消灾除恶,道观的香火也算可以。所以他们会时不时给道观的小道士送些吃食。” “有个农妇与道观熟稔,她说抱朴道院的道长曾打算来带走李木子,可小姑娘哭着不走。观主也就随她去了。” “那有人见她养过一只猫吗?”陈澈突然想到李木子的话,突然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42章 闲话 “猫?”宗端饶是再细致,也没想到要调查李木子的猫,他摇摇头,“这个属下没问。” 他又有些不死心,补了一句道,“道观里一直有不少野猫。我走了其他道观,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陈澈不言语,又问道:“那李木子一直住在道观,可有替周围的人做过法事?” “做过。”宗端松了口气,又问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了,“李道长帮人算命,算姻缘,驱邪,法事都做。” “应该也是为了吃口饭吧。”宗端道,“这么算起来李道长现在也已经二十三了,看着倒是年轻得很。” 陈澈捏着泛黄的簿子,拿起又放下。 宗端弯着腰,不敢起来。 过了许久,陈澈才开口道,“你去查一查叶天泉。” 宗端犹豫一瞬。陈澈立刻觉着不对劲,宗端领命做事从来不会犹豫。 “怎么了?有困难?” 宗端说道,“属下回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礼部查各地僧侣道士的度牒登记。礼部的人告诉我,太和元年的时候,礼部的仓库着了火,烧了不少档案,其中就有不少度牒登记簿。” 陈澈沉声道,“也就是说叶天泉的来历查不到了?” 宗端低下头,“目前属下还没想到其他办法。” 陈澈想了想,“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去钱塘事情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宗端行礼慢慢退出了陈澈的屋子。 白岭送走了李木子,乐滋滋地回了家里,一抬眼看见坐在花厅里和父亲大人聊的火热的陈澈,吓得连退了两步,撞上了进来送茶水的婢女小樱。 他赶紧抓着小樱到一边说道:“陈大人怎么来了家里?” 不至于吧,自己没回刑部偷偷回了家,这么点小事至于上门来告状吗? 白岭急得团团转,一眼瞥见躲在柱子后头的妹妹正偷偷看着陈澈。 他上前偷偷揪住白绾的后领,拽着她到了一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绾一见是自家大哥,噘着嘴:“我在看陈大哥啊。你这大白日的,不在刑部,怎么回家来?” 白岭一拍她脑袋,“你懂什么,我有事,刚刚路过家里。” “他们在谈什么你知道不?” 白绾眼珠子一转,“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上值躲懒,怕陈大哥告状吧?” 白岭一阵心虚,他用胳膊捅了捅妹妹,“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不是想要百宝斋的首饰吗?我等会就给你去买。” 白绾笑开了花,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陈大哥似乎在和爹爹打听一桩很多年前的事情,具体我也不知道,道观,火灾什么的。” 白岭愣了愣,觉着有些不对劲,又想不出什么。 白绾在一旁推他,“你快点走,他们两个快谈好了。” 白岭这才急急忙忙从侧门出去,匆匆往刑部赶。 这边陈澈与白季告辞出来,见着门口的白绾,略点头招呼了一下。 白绾有些害羞,“陈大哥,怎么不多坐一会?要不吃了晚饭再走?” 白季看着女儿有些发愁,他道:“陈大人还是有公事,你不要胡闹。快回后院去。” 白绾嘟着嘴,跺了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后头,回头又看了看陈澈。 白岭在刑部忙着写卷宗和档案,忙得昏天暗地,直到下值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 桌上已经放好了饭菜,等着父亲落座,他抓起筷子猛吃了几口,肚子里才有了一丝感觉。 白夫人见他如此,心疼地盛了碗汤过去,“你慢点儿吃。” 白季看着儿子,“你这几日都在忙秦家的案子?” “是呢。”他咕咚咕咚灌下了一碗热汤,才开始慢慢吃起菜来,“这案子牵扯的多,秦沅杀妻案,贪污案,秦阳被毒案。” “口供又多,证据也多,都得梳理清楚。”他打了个饱嗝,“陈大人这下可是要升官了,这么大个案子又解决了陈年旧案.......” “你这种话可少说。”白季放下筷子,“还有,下次陈澈来家里,你注意回避!” 后面一句显然是对白绾说的。 她撅起了嘴,“回避,回避。回避什么!我从小见他,有什么不能见的?” “你都十六了!”白季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白夫人道:“你管管她。成什么样子了?” 白绾气得一跺脚就跑走了。 白夫人示意婢女撤下了饭菜,送上了茶水,“哎,陈澈人确实不错,你要不......” 不等白季开口,白岭就说道:“娘,陈大人家世显赫,绾儿去不合适。” 白季赞同地点头道,“你还没你儿子看得透彻。陈澈的祖父是原刑部尚书陈东,祖母是宁平郡主。父亲是参政知事陈敬之,母亲是枢密使蔡良山长女。” “我虽与陈敬之关系好,陈澈也在我这读书多年,可白绾性子跳脱,怕是在陈家待不住。”他又看了一眼外头,见白绾确实已经没了踪影,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陈澈从小性格沉稳,为人又聪慧,可这年岁了陈家还没给他张罗婚事,你就不想想为什么?” 白夫人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是那种喜欢听街头巷尾闲话的妇人。” 白季看她一眼,“你该知道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不该知道的时候,啥都知道!” 白夫人不服气地抬了抬胸脯,“什么叫该知道?什么叫不该知道?” 还在低头吃东西的白岭接道,“你给小妹打听婚事,就该知道对方的家里和本人的情况。而你买块衣料,就不用知道店家舅舅新盖的屋子花了多少钱?” “死小子!你说什么呢。”白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白岭的脑袋,又有些好奇地说道:“你们知道?” 白岭继续道,“都是坊间瞎传的消息。” 白季看了白岭一眼,“无风不起浪。都是有迹可循的事情。” “你们两个烦死了,绕半天不说。”白夫人不耐烦,拉着儿子的衣袖,“你倒是快说!” 白岭叹了口气,“都说他注定命中无子,孤老终生。” 第43章 猫 白夫人呸的一声,“你也是读书人,怎么也信这番愚民的说辞?算命这种事情,也就骗骗无知无识乡野村妇,怎么你们爷俩还有陈家都信这个?” 白岭擦了擦手,“因为算批命的人是白云观的天师靖白。” 白夫人吸了口气,“居然是靖白天师!哎,算就算了,可他怎么能把这话到处说呢!” “在宫里的赏春宴上,太后让天师算了一卦,天师也就说了。”白季道,“这么一来,京中高门自然不愿意与陈家结亲。低门小户愿意,陈家又看不上。” “所以陈澈这些年岁了,家里弟弟妹妹成婚的成婚,定亲的定亲,就他没半点消息。” 白夫人有些惋惜,“天师说这话不是害人么?” 白季也叹了口气,“靖白天师的威望在那,让人不得不信。” “可命中无子的说法,到底什么意思呢?若是自己生不出孩子,族里抱养一个也就是了。”白夫人想了想,“也不至于大家都望而却步?陈澈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圣上面前也是得脸的人,相貌英俊,怕是京中不少未婚姑娘喜欢他吧?” 白岭道,“娘,你咋想的这么简单?命中无子,孤老终生,可能是丧妻,丧子。门当户对的人家,谁愿意冒这个风险。” “倒是有想和陈家拉关系的。陈夫人发了话,陈澈命中带煞,早婚会伤亲人性命,因而他的婚事搁下不谈。”白岭说道,“娘,你可得把事情和小妹掰碎了说。她下午还在廊下偷看陈大人......” “下午?”白季反应过来,“你小子下午偷偷回家来?你!” 白岭一下躲开,“哎,我忙了这些天了,就今天偷懒回来一趟,就遇着陈大人,我立刻就回刑部上值了。” 白夫人拦着白季,“行了,行了,他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你就别骂他了。” 三人散了,各自回屋。 白岭回到书房,脚边的白猫过来蹭了蹭,喵呜了一声,跳上了他的膝头。 他一手摸着猫,一边翻看新买的书。 白绾在门口张望了一下。 “进来吧。”白岭不用抬头就知道妹妹一定会来自己这里打听消息。 “哥。”白绾撒娇道,“不是说给我买新首饰么?” 白岭掏出一枚锦囊扔过去,“看看吧,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白绾打开一看,是一枚金手镯。 她开心地套在手腕上,“谢谢哥。” 白岭咳嗽了一声,斟酌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欢陈大人?” 白绾娇羞地跺了跺脚,“你瞎说什么呢!陈大哥家世显赫,我们家配不上。” 白岭吁了口气,“对对,你知道就好。” 白绾得了镯子,心满意足地走了,回头看见又有一只肥肥的橘猫慢悠悠地走来,回头对她哥说道:“哎,哥,你养的橘子不是丢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白岭激动地站了起来,“大橘子回来了?” 大橘子不情不愿地冲他喵了一声,趴在在了他的脚边。 “下午,不不,早上我托了李道长帮我找一找家里走丢的猫。”白岭激动地说话都含糊不清, “她烧了一张符箓,说晚上就能找到。居然是真的!这,这也太神奇了。” 他一把捞起了大橘子,把脸埋在它身上,“太好了。你可算回来了。” 大橘子又喵了一声,白岭听得声音委委屈屈,有些心疼地摸着它的脑袋道:“怎么?在外头受苦了?” 老子莫名其妙被一只狸花痛揍了一顿,让我立刻马上回家里! 老子和小花正打得火热,愣是被狸花打回了家。我委屈,我是回家委屈! 它叫得更凄厉了,连白绾都忍不住道:“在外头估计受了不少委屈。我这就去厨房给它弄点吃食。” 陈府。 陈夫人挥了挥手,让侍女下去,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陈澈的屋子。 “刚刚你与你父亲一直谈案子的事,我都插不上嘴。我有件事儿问问你。”陈夫人一脸笑呵呵地看着自陈澈。 “你是想问李道长的事情吧?”陈澈对自己亲娘太了解了,自从靖白道长给自己批命以后,她就恨不得生吃了靖白道长的肉,因而对道家的人没什么好感。 “我就是随便听到,你与她走得很近?”陈夫人眨了眨眼睛,“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你不想说也无所谓。”她双手一摊,“我就是随便问问。” 陈澈轻笑了一声,“随便问问,随便听到,娘,你要是真随便,就不会大晚上还要问清楚才去睡觉。” 他按住娘亲的肩膀,“姓李,名木子,年二十三,钱塘县宝石山下道观的道士。五年前,我在北辽出事,就是她救得我。” “她救过你?”陈夫人诧异地转过头,“你当时没说有这么个人?可是她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陈澈道,“我怀疑她是北辽细作。但没有证据。” “细作?”陈夫人随即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不和你爹说?这事可大可小!” 他摇摇头,“当时我很确定她是细作,可是没什么证据。她将我送到大启境内就离开了。我想着和爹说了也无用,她只是救了我,也没做什么。” “这次她来京城要查秦家的案子。”陈澈继续道,“我原以为是北辽计划的一环,可我盯了许久,她确实只是想帮助秦阳。这案子的解决,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在案子解决以后,也只是收了做法事的银子就回了钱塘县。” “没有一丝可疑的地方。”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书,“所以我现在又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个细作。” “你的直觉向来不会错。”陈夫人看着表情严肃的陈澈,“会不会是她掩饰地太好了?” 陈澈摇头,“不知道。除了边境救我一事可疑外,就是此人会武功,读书识字,不像是一个落魄的道观能养出来的?可又确实查不到任何线索。” 陈夫人突然道,“那女道士长得如何?” 第44章 钱塘 陈澈一愣,想了半天,“就是普通的女子,穿得也都是道袍,看不出什么。她的手,我看过,谈不上精心保养,指腹有薄薄的茧,与她学功夫的情况也符合。” 陈夫人道,“你和你爹说了吗?” “说了。”陈澈靠在椅子上,“他说民间这类高手奇人确实不少,若已经查了没问题,就不要纠结。毕竟细作若是真要做什么,她还是会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陈夫人点头,“你这几日查案子辛苦了,明日在家歇一歇,我让厨下给你炖些药膳补一补。瞧你脸都瘦了。” 陈澈笑了笑,“我明日还得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吃。” “你还要出去?”陈夫人邹起眉头,“你倒是歇两天。孟老头怎么什么事情都扔给你,哎,我过几日上他家去!” “行了,娘,我不累。我明日和朋友聚一聚,晚上回来。” 陈澈总算把亲娘连哄带骗地赶了出去,他靠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北辽荒地,李木子来时的情景,试图找出一丝一毫的问题。 钱塘县,宝石山下。 李木子在到道观里逛了一圈,“道微,这次苏家给的钱可不少,我们应该能把道观从头到脚翻修一遍。” “也该修修了。”道微昂首挺胸走来走去,“你看看,这都破成什么样子了。” “对了,你该修个炼丹房。”道微表情严肃,“这玩意儿若是搞回现代,消防肯定过不了。大启最合适。你现在手上的流霞石足够多了,试试看吧。” 李木子一扎腰带,撸起袖子,“行,我去城里找木匠和泥瓦匠来。” 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李木子决定爬山到西湖边再进城,可以少晒点太阳。 往上爬了一个时辰,汗水便湿透了后背。 李木子看着前头就是抱朴道院,想着他们可是这山的招牌道院,平日也挺关照,就绕道过去。 抱朴道院的主持听闻是山下小观的道长过来拜访,很快就让人带她进来。 “李道长,听说你一直在外云游,现在可是要留在宝石山修整一番还是继续云游呢?” 李木子很少与抱朴道院打交道,她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难得过来,没想到主持如此客气,亲自过来接待,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回道:“刘道长,我最近打算把小观整修一番,毕竟这么多年了,屋子破破烂烂,围墙也塌了一半.......” “对对,我老早就觉得你那座小观破旧,可你常年云游在外,我也不好自作主张。既然你有这个打算,我这就安排人帮你修治。” 李木子心道,以往只听说抱朴道院香火旺,原来住持这般友善,难怪天尊保佑。 “哪里好麻烦刘道长。我出门云游给人祈福消灾,略有些积蓄,负担得起。”李木子抱拳诚恳道,“只需道长介绍几个信得过的木匠和泥瓦匠就行了。” 刘道长忙不迭点头,“这好办,这好办。你回去就是了,这大热天的,也别往城里赶了。我替你找好了人,让小童给你带去,你等着就是了。” 他又让观里的小童无为替她背了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还有米粮下去。 路上两人闲聊,李木子见他渴得厉害,让他从筐里拿黄瓜吃。 无为犹豫道,“我不吃了,等下去你观里喝些井水就好。” “这还有些路程呢。”李木子摸出一根黄瓜塞了过去,“吃吧,黄瓜而已。还得谢谢你师父友善好施。” 无为咽了咽口水,推开了黄瓜,“我,我还是不吃了。” 李木子有些意外,她掰断了黄瓜递过去,“那咱俩一人一半?” 无为见她吃得嘎滋脆,自己喉咙里冒出了烟来,再也忍不住,拿过那半根黄瓜,哐哐吃起来。 这一吃还刹不住车来,两人愣是在路旁吃了六根黄瓜。 无为看着地上的黄瓜头,仓皇失措。 李木子拿手背抹了抹嘴,“你干嘛这样,黄瓜而已。” 无为拉着她的衣袖,“李道长,求求你,千万别和我们主持说。” “额?刘道长?”李木子挠挠头,“他这么和善,你怎么好像很怕他?” 无为朝后头看了一眼,确认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才一手捂着嘴,压低了声音道,“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呢?” 李木子停下了手里嚼着的黄瓜,“怎么会?” 无为跺了跺脚,“他平日最是苛刻,对我们这些小童非打即骂。平日就给两顿饭,饿不死吃不饱。” 李木子愈发迷惑,“可你们是钱塘最大的道观,香火这么好,怎么会呢?” “他才舍不得给我们吃喝。”无为撇撇嘴。 “可我刚刚去你们道观拜访,他又客气,又仗义,除了给我这些,还要替我张罗修道观的事情。”李木子完全想不到刚刚热情善良的刘道长居然背后是这样的人。 “哎,他那是拍你马屁呢。” 李木子听得云里雾里,“我就山下小观的道士,他拍我马屁干嘛?” 无为抬起头来,“你不是很重要的大人物吗?” 李木子指了指自己,“我?你看像吗?” 无为一摆手,“人不可貌相。能让刘道巴结的,可都是大人物。” 他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可是去过你道观好几次了啦,都是刘道长让我去看看你道观有没有什么事,平日你观里的洒扫都是我来做的。” “你肯定是什么得道的大仙儿吧?” 李木子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笑,“我哪是什么大仙儿,我就是个到处做法事挣口饭钱的穷道士。” 无为一脸了然地摇摇头,“你不承认就算了。反正刘老道就是在巴结你。” 李木子想了想自己的法术从没在人前施展过,抱朴道院的人应该不知道什么,难道是这个刘道知道师父的事情?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套话,无为已经自己拿了根黄瓜自己啃了起来,他看人向来很准,这李道长显然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他自顾自又说道,“这山里其他的小道观,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我可没见他照顾过。” 李木子想了想说道,“刘道长大概是认识我师父?反正是好意。” 第45章 记忆的问题 夜里,李木子与道微说起此事,“我虽这么说,可时间上算算,刘道长应该不认识师父。” 道微侧躺舔着爪子,“刘清源是五年前才来的宝石山,肯定不认识师父。或许,他知道师父名头?” “师父哪有什么名头?”李木子敲了一下道微的脑袋,“有名头还在这破道观里?” “那倒也是。”道微伸了个懒腰,“哎,他总不至于要害你吧?他想占了这破道观?” “也不是没可能。”李木子眸光闪动,“哎,明儿你去周围道观都打听打听,我们好久没住这里,很多消息都不灵通了。” “行,今儿就这样吧。”道微一下跳上矮榻,找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起来。 第二日,来了五个匠人,“可是李道长?抱朴道院的刘道长让我们过来修屋子。” 李木子讶异了一瞬,这么神速吗?不会是想修好了就霸占了吧? 她招待了匠人,一边旁敲侧击道,“刘道长,和你们怎么说?如何修缮他讲了吗?” 木匠来富是个人精,砸吧了李木子的话语,搓着手说道,“李道长,这事儿你和刘道长如何商议的?我们做活儿的,都听主家安排。刘道长那里就是给我们介绍了个活计,放心,一定做得尽心了尽力,可做什么样式刘道长可是让我们听您的吩咐呢。至于工钱,按理大热天的,您还得加些工钱,可刘道长是我们老主顾,这钱我们就不收了........” 李木子马上会意,刘道长只是出面叫了匠人过来做活,样式我定,工钱我付。 确实没什么问题。 她立刻应下,“放心,工钱不短您,天气热,各位做工也注意些。” “哎!”来富心头落定,很快张罗起活计来。 道微在山头转了一圈,回来道:“抱朴道院的老刘是冀州白云观出来,其他小观里的热对他的评价可都是趋炎附势,爱财如命,他们道院下面的小道观香火实在一般,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不说接济,反倒是趁机买下了他们的地。” 道微歪头看着李木子,“他是不是也打算对你下手?” 李木子摇摇头,“要是这样,没必要帮我找匠人。应该袖手旁观最好。” “我与他接触了一下,就是个普通的道士,无法术,武功倒还行。他要是打算占我道观,我这不还有陈澈可以用么?”她摸出了陈澈送她的玉佩。 叮叮当当了几日,道微穿进走出,也没发现什么。 做工到第十日的时候,来富带着李木子到外侧围墙,“李道士,您这道观是不是经过火?”他指了指底下焦黑的石头,“若是这样,我觉得还是全部重修一下。这费用可能就会高一些。当然了,旧石头不是不能用,您看其他都翻修了,就剩这一点.......” 李木子蹲下身去,摸了摸焦黑的石头,眼前似乎划过噩梦中的火光,她开口道:“来木匠,你说这是烧焦的痕迹?” “当然了,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来富着急起来,“随便找个人都能看出来。哎,李道长,若是你不想多花费也没事,我就把烧焦的石头和以前一样埋到地下就行。你们上一次翻修也是这么做的吧?” 上一次翻修?李木子顿了顿道,“这道观什么时候翻修过?” 来富看着李木子,笑着道:“李道长看着就很年轻,不清楚也正常。”他指了指道观房子,“这屋子一看就是十多年前的岁数。” “哦?我还真不知道。”李木子一脸好奇地问道,“这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就看屋顶梁柱的雕花。”来富得意地说道,“我做了二十年木匠,没人比我更熟悉了。你这道观屋顶梁柱都是满雕了各式神仙故事,这都是十多年前起屋子的时候喜欢这么做。现在道观就供奉神君,不会用这么繁复的雕花了。” 李木子点点头,“听您这么一说,我还真学到了不少呢。” 夜深人静。 李木子踢了踢道微,“醒醒,我觉得有问题。” 原本还迷糊的道微一下睁开了眼睛,亮出爪子,“什么情况。” “不是有人。”李木子捞起他放在桌上,“你知道这道观十几年前重修过吗?外墙还有被烧过的痕迹?” 道微摇头,“十几年前,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完全没有印象。你会不会弄错了?” “不,今天的木匠和瓦匠发现的。我又去其他地方打听了一下,他们说的没错。”李木子看着漆黑的屋外。 “可不对啊,十几年前我们都住在这里,根本没有........”道微说着突然停下了,他回头看向李木子,“难道是记忆的问题。” 李木子用力点头,“是!” “有人用法术抹除了我们这段记忆。”她看着门口,“我的梦中不停地出现火焰难道就是那部分的记忆?” 道微眯着眼,“应该就是了。后头的炼丹房什么时候能修好?” “还得十日的样子。”李木子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道微,“你说,到底是什么人要抹除我们的记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道微伸出爪子搭在她的腿上,“别急,慢慢来,这么多年了,不差这几天。” 李木子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先睡吧。” 京城,陈澈在他父亲陈敬之书房中。 “叶天泉?”陈敬之摇头,“你怎么突然要找这个人?你在刑部要找个人还不方便?” 陈澈摇头,“叶天泉的身份若是查明无误,那么李木子这条线我就可以放心了。” “可偏偏叶天泉的度牒登记资料在元和元年的时候全烧毁了,这让我不得不怀疑。礼部的仓库每次失火,都是为了掩盖什么事情。” 陈敬之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为何这么执着于李木子这个人?” 陈澈抿抿嘴不说话。 陈敬之叹了口气,“礼部仓库失火常有,你别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他们的档案都有誊抄副本。” 陈澈一下亮了眼睛,“在哪里?” “都在城外的四方库里。”陈敬之写了张纸条,“我和礼部的汪尚书说一下。” 第46章 连接点 中秋节前,李木子的道观总算完工了。 她满意地看着新挂上去的匾额,“清水观”三字龙飞凤舞。 道微也很满意,又去后头的炼丹炉看了看,“这下你可以试试了。” 虽然整个道观就她们一人一猫,李木子还是认真弄了一个开炉仪式,这鼎炉子花掉了这次大部分的收入,不过值得! 她打开锦囊,将流霞石扔进炉中,她按着八卦方位,一步一步走着,口中默默念词。 炉中青烟袅袅,屋内逐渐生风。 李木子脚步加快,这套法术是她第一次施展,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每一步都做得十分把握,似乎自己已经做了上百遍一般。 猛然间,她扔出一张符箓,黄纸遇火,瞬间燃烧。 火光的刹那,她定在原处,透过青烟,李木子似乎将噩梦中的片段连接了起来。 她扔完十八枚符箓后,衣裳已然湿透。 炉中火灭烟断,她累得靠在墙边。 燥热的身体靠着冰凉的石墙,她舒服得长叹一声。 道微跳下桌子过来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李木子勉强直起了身子,“这法术这么耗体力?”道微见状道。 “是呢。我这会才有感觉。”李木子扶着墙去了书房,“我把看到的东西都画一画。” 道微围着李木子转悠,“你画的这里好像不是道观呢?是什么人家宅子里吧?” 李木子看着自己的画出来的东西,“感觉很熟悉,但确实没去过。” 她又刷刷画起来,“这里就是道观了,确实有一场大火,我和你当时就在道观里头站着,可怎么会没了记忆?” 到了第三幅,李木子画着画着停下了手。 道微奇怪道:“怎么?你忘了?” 李木子脸色难看,她慢慢转过头看着道微,“我看见师父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看见师父不是很正常嘛。十几年前的时候,师父还在人世呢。”道微歪头不解。 李木子慢慢摇头,“不,失火的时候,师父就在现场。”她忽然想通了什么,“师父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失火的事情。” “从我和你样子来看,这场火就发生在十二年前。”她的眼神逐渐坚定,“画面中的师父身形消瘦,很明显已经病了许久,很有可能就是他去世的那年。” 道微盯着画面说道,“所以,是师父瞒住了道院失火的事情?我们的记忆也是师父.......” 李木子道,“这是唯一的解释。不然道院失火到他去世,他一直在我们身边。除了他,我想不出其他任何人能越过他给我们俩下法术。” 她继续画了几笔,纸上又出现了一个年轻的道士。 道微略惊讶地说道,“这不是靖白道长么?” 李木子点头,“就是他。” “可是他不是应该在师父去世后才来的宝石山吗?” 李木子摇摇头,“我看到他出现在道观,和师父见面了。我看见道观的桃花开着,那就是四月份的时候。师父是十二月初十去世,与我们见面是十二月二十。” 李木子拿起画纸放在烛火上点燃,道微盯着燃烧的火焰,“我不明白,靖白道长提前来道观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如果说师父消除了道观着火的记忆,我还能想他是不是为了不吓着我们俩。可靖白道长来的事情,为何不让我们记得?难道有什么秘密吗?” 李木子摇头,“不知道。师父肯定有他的理由。如果是师父给我下的法术,我大概知道怎么破解。” 她将笔扔进了笔洗,墨汁在水中散开,落出朵朵花来。 “先睡吧,明日我就试试解除师父的法术。” ———————————————— 陈澈到了四方库门口。 侍卫看了他的手条后,开了门带他往里走。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陈澈想起父亲的交代,“四方库不仅有前朝的档册,更收集了大启建国以来各地各部详细档册。” “既然资料齐全,怎么朝中无人知晓?我在刑部多年也不曾听说过四方库的事情。” “一来资料浩瀚,检索不易。二来四方库进出需要圣上手书。三来远离城区,一来一回就要一日,路上也无驿站休息。因此查询不易,过程繁琐,去的人也就少了。” 四方库,顾名思义,四四方方一座仓库,里头纵横交隔,没有熟悉的人带路,怕是三天三夜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穿过两道门后,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候在一边,显然是特意等候。 “陈侍郎,在下向小园。您要查的寺院道院的旧档,都是属下负责。” 陈澈点头示意,两人又走了一段路,陈澈心里默默计算着脚步。 向小园一笑,“陈大人,这里守卫森严,你就算知道了账籍在哪里,你一个人也无法进来。” 向小园态度有些傲慢,陈澈也不在意。 他随着向小园走到一处搁架前,“陈侍郎,这里是太和元年到太和十二年的大启所有寺院道观的账籍,不光有各寺院道观里僧人道士的度牒记录,也有寺庙收支账籍。” 陈澈问道,“大启所有寺院道观?那些乡野不知名的道观小庙也有?” 向小园脸色稍稍一变,“只有各地在县衙造册的寺庙道观。”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朝寺庙道观不用缴税,反倒是朝廷年年发放银子贴补,因而各地寺庙道观瞒报的并不多。” 陈澈看向满架的账籍,“朝廷每年给寺院道观发放的银子最终都到了那些香火旺盛的地方,乡野小庙,哪怕在朝廷登记了,也捞不着半点银子,怕是县衙都克扣了。因而不愿意去登记的寺庙道观也不在少数。” 向小园态度谦卑了不少,微微欠身行礼,“早就听闻刑部侍郎陈澈做事细致入微,才干卓绝,踏实稳健,被圣上夸赞,为官员之楷模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又道,“不知道陈大人这次具体要找什么呢?我管理这些账籍八年,反复誊抄,熟悉得很。” 第47章 叶天泉 陈澈低头想了一会,“我要找一个叫叶天泉的道士。” “太和三年,他离开冀州的仙山玉清观到钱塘县衙登记,然后在宝石山的小道观里做起了道士。” 计小园很快找到了冀州的账籍,“冀州仙山玉清观不算小道观了,每年香火有五万两,是个中等规模的道观。” 他抽出了一册翻阅,“咦,玉清观没有叫叶天泉的道士。陈大人是不是记错了?” 陈澈摇摇头,“肯定不会记错。” 果然,叶天泉这条线有问题! 陈澈拿过了账籍,“我自己看一会。” 计小园点头道,“陈大人,这边都有桌椅还有笔墨纸砚,你慢慢看就是了。我去外头等你。” 陈澈拿过几册簿子坐下慢慢看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计小园进来轻声道:“陈大人,要不要喝点水,若是要方便,我这会带你去。” 陈澈合上簿子同向小园一起出去。路上,计小园问道:“陈大人,您是查案子么?若是方便和我说一说缘故,我说不定能帮上忙。若是机密,那咱就不提。” 陈澈回道,“算不得什么机密,只是查一个辽北细作的来历,牵涉到早年这位道士的行踪。如今看来,那名道士大约也是细作编造出来的谎言。我查了太和元年到三年玉清观的账籍,都没有这个叶天泉的人。” “可我觉得奇怪的是,钱塘府衙怎么就没有辨认清楚,就将叶天泉登记在了县衙?莫非叶天泉的户籍文书伪造十分高明?”他困惑道,“钱塘县衙也不是个糊涂人,难道是办事的人收了好处?” 计小园思索了片刻,“您现在的问题是,收入地确认登记了此人,可登出地却没有此人。” 陈澈点头,“对,我要查此人的踪迹。” 计小园掰着手指说道:“太和元年到五年,您知道这段时间可是发生几件大事。” “当然知道。”陈澈有些不以为然,“这和我要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万事都有关系呢。”计小园示意了一下边上的桌椅,他给陈澈倒了杯茶水,“元和元年圣上登基以后,曾下旨杀了宫中诸多道士。” “这事儿我有耳闻。可与我要找的人又有何关系?”陈澈双眼看向计小园。 他这番接触下来,计小园精明,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无故相助,必然有什么他的目的。 计小园指了指刚刚的橱架,“当时京城和冀州不少道观牵扯其中。白云观,圣泉观可都死了不少道士。” 陈澈坐直了身子,轻轻掂了掂桌子,“你的意思是?” “那时候,京冀两地道士能拿到通关文书离开京城必然不是等闲人士。正因为风声紧,各地接收京冀两地来的道士也极为谨慎。”向小园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向陈澈。 陈澈看着向小园的表情,瞬时懂了意思,往怀里一摸。 计小园双眼一眯,原本就小的眼睛成了一条线,嘴角翘起,“陈大人,这怎么好意思。五十两银子,您也太客气了。” “哪里,向大人的消息值更多。只是今日出来匆忙,一点小意思而已。”陈澈笑着推了过去。 计小园一把抓起塞到自己袖口,又囫囵喝了口茶,“我誊抄档案时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早时候户籍管理的松散,登记在册的道士用的名字往往都是进了道观以后,住持或者师父起的道号,本名都是自己报上来。等道士还俗或者离开,他们所持的户籍文书上的俗名可都是当初自己写的。有些甚至都不用当初报的俗名,而是重新取一个名字。” 陈澈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钱塘县衙登记的人应该没问题,只是叶天泉在冀州道观里可能不叫这个名字?” “哎,陈大人聪明。”计小园伸出了个大拇指道,“一点就通。” “那如果这样,茫茫人海,我又该如何找到此人?”陈澈算是明白了,这个男人耗了大半辈子在档册文书里,想必有自己独特的方法。 计小园摸了摸已经稀疏的胡须,“改名的多,改姓的少。您看看玉清观其他姓叶的道士。” “还有一件事。”计小园手指在桌上又画了个圈儿。 陈澈一笑,解下身上的玉佩,“小小心意。” 计小园连连摆手,低手道,“哎,陈大人,这就折煞下官了。” 陈澈推了推玉佩,“小玩意儿,收下吧。” 计小园一把抓着玉佩往袖口一塞,低声道,“您若是有兴趣,看看第三层第二排的账籍。” ———————————————— 李木子睡了个好觉,一早起来神清气爽。 她同道微一起在院里练了会功,吃了些早饭,准备试试破除师父设下的记忆封印。 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李木子却惊奇的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道微,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道微歪着脑袋看着她,“这种法术你不是很擅长吗?什么咒语来着,你是忘记了?” 李木子并不回答,而是惨白着脸围着她的新炉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从白天转到了晚上。 她终于累瘫在地上,道微上前舔了舔她的手,“是你法术不行,还是师父下的咒术比较特别?” 李木子摇摇头,她转过脸对着道微说道,“我想通了两件事。” “第一,这个法术,师父从没教过我。” “哦。”道微点头,“这也正常。师父走得急,好多东西都没教呢。” “第二,他的法术应该都教给了我。确切地说,是灌给了我。” 道微坐直了身子,“灌?” “我回忆了很多遍,加上昨天施法。我现在很确定,首先我三岁以前肯定不住在这里。”李木子看着窗外树木静静地说着。 “三岁以后,我们搬来这里。师父教我的只有经书和医术,而那些法术,是师父走后,我突然拥有。” “我不知道师父给我下了什么咒,让我这么多年一直坚信自己和师父学习道法。”她眼里流出泪来,“我的记忆不光被消除,还有错乱。” 第48章 密室凶案 “大概是昨天流霞石的作用,刚刚有一刻突然突破了我的记忆,那一瞬我才想通,原来我从没学会过。所有的一切,应该都是他灌给了我!而破解记忆封印的法术,他特意没给我。” 李木子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道微舔着她的眼泪,“你别哭了,师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他也很迷惑,“如果是师父把他的法力都灌给了你,那他岂不是会........” 李木子走向屋后头供着的师父的牌位,她对着牌位喃喃道:“他会死。” 道微这才明白刚刚李木子的痛苦,“师父不是病死的?他是因为把所有的法力传给了你才死的?” 李木子摸着牌位,“应该是的。天下道门多少家,出了几个真正通天灵的道士?” “我还以为我天生的通灵,没想到却是师父的性命。” 她看向一旁的引魂幡,“怪不得我那时候非要竖一杆引魂幡,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浮现这个。那不是我的记忆,是师父的记忆。” 道微围着牌位转了转,“可是,师父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把法力都传给你,然后丢了自己的性命。这事儿也有蹊跷啊。” 李木子看着无风也动的引魂幡,“我做噩梦的时候也看见火光。” “不是已经确定是道观起火了吗?你怎么又回到这事儿上了。” 李木子面色沉静,“可是,我清楚的记得,我刚来道观的几天也是做噩梦,梦见的也是通红的火光。师父在床头给我讲故事,又给我喂梨子汤。” 道微跳上桌子,“所以,你小时候还经历过一场火事,可师父也瞒住了?” “他不光瞒,他还改了我们的记忆,传了法术。”李木子摸着牌位,“师父,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李木子摇摇头,又看向引魂幡,“可他一定是为了我们好。你说呢?” 道微点点头,“对,师父不会害我们。” “我们就走吧。”李木子摸了摸牌位,“回现代去。” “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 “陈澈那里怎么办?” “都不回来了,管他娘呢!” ———————————————— “叶子川?”陈澈轻轻念着账籍中的人名。 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他快速记下叶子川信息,又快步走到第三层第二排。 他不知道计小园的用意,只是随手抽了一本翻阅。 他哑然一笑,原来是靖白的资料。 计小园知道靖白与他的过节,大约是给自己找一找靖白把柄的机会。陈澈摇着头笑着,这事儿他不在意。 正想把簿子放回去,他的视线被册页上的一行字吸引。 “景元十五年,靖白居然那时候也在玉清观里?”他觉得有些奇怪,往下翻了翻。 “他居然与叶子川还是同门师兄。”陈澈越看越奇怪,拿出几册簿子走到一边的书桌,边看边记录。 计小园远远看了一眼,摸了摸袖口的玉佩,得意地一笑。 隔了几日,白岭见了匆匆赶来的陈澈,正要开口,陈澈扔下一句:“我现在很忙,什么时候去以后再说。” 白岭收回了手,和旁边的江随洲念叨,“最近陈大人怎么如此忙碌?没听说有什么大案子呢。” 江随洲抱着一堆文书,“没案子才好,现在都忙不过来呢。” 两人正说着,门口侍卫匆匆进来道,“京城府尹刘大人过来了。” 江随洲立刻看向白岭道,“你这个乌鸦嘴!” 白岭挠挠头,“不至于吧,就随口一句。” 刘府尹大腹便便,从刑部大门走到陈澈的屋子已然大汗淋漓,他坐下喊着,“陈侍郎,我有事求你哩。” “呦,怎么你今儿都没穿个官服。”刘府尹抓起一碗茶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哎,我说师弟,你怎么不说话。” 陈澈一扔手里的书,“师兄,难得你亲自从京城府尹跑来这刑部,看来是个棘手的大案子吧?” “说大也不大,就是妖邪得很。”刘府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找你。” 陈澈和刘青莲年少时曾一起在读书,感情自然好。 刘青莲扔出一沓案卷道,“前些日子东关大街隆泰号的掌柜死在了铺子里。” “银钱被盗了?”陈澈下意识地回道,隆泰号是大启最大的钱庄,京城这家又是总店,怕是丢失的银钱不少。 刘青莲摇头,“丢了二百多两吧。” “嗯?两百多两?”陈澈诧异地转过身子,“那这案子确实妖邪了,进了金山银山里只拿了二百多两?怕是内鬼想浑水摸鱼吧。” “哎,你听我说完。”刘青莲神秘兮兮地举着手指,“妖邪的地方不是银钱,是死法。” “死法?”陈澈翻了翻卷宗,“有两种伤口,脖子上有砍伤,脸上有匕首的划伤。” “哎,算了,算了,你听我说,这事儿可复杂了。”刘青莲站起来说道,“快,把你手下也叫进来,一起参详参详。” 陈澈开门恰巧看到白岭和江随洲走过来,招招手把人唤进来。 “行了,你快说吧。” “哎。”刘青莲说道,“隆泰钱庄你们都知道,他们掌柜沈阿财这个月初六早上被人发现死在钱庄里。” “每个月初五,京城附近的分号的钱庄都会将铺子里的现银送到总号。沈掌柜当天就会把账簿和现银一起搬到钱庄东南角的小屋里清点核算。因为怕被人潜入偷钱,所以他都是反锁门,屋内只有高处有通风的小窗,人是没法通过的。” “初六的早上,钱庄的管事老张一直等到辰时也没见掌柜过来心里觉得奇怪,就派小厮去掌柜家问一问。掌柜的娘子,吴娘子听到来意后很是奇怪,因为沈掌柜一夜未归,她以为是钱庄的事情多,丈夫在钱庄做了一夜的活计。” “隆泰号的老板沈寅立刻觉着不对劲,马上带人去了钱庄后头的小屋,发现门反锁,他们拍门,没人应。因此叫来了几个杂役,用斧子把门劈开了,结果发现沈掌柜已经惨死在小屋中。” 第49章 隆泰钱庄 刘青莲叹了口气,“这案子根本没法破。门是反锁,窗户又不能走人。我正想怎么查案子呢,街坊邻居又传起了流言,说人家隆泰钱庄做黑心生意遭了报应。” “一来一去,隆泰钱庄的老板哪里还坐得住,天天往我们府衙跑。”刘青莲苦着脸,“他家关系又多,三司的人来过问就算了,连户部、礼部、御史台的人都来问。” “我都快愁死了。” 陈澈看着刘青莲装模作样地摸胡须,笑着拍了他一下,“连你都觉着头痛,看来牵扯的人可是真来头了。” 刘青莲为官圆滑,不然也坐不到京城府尹的位置。天子脚下,四品的官儿,要管着一堆一品二品重臣的事儿,没点本事和背景,几个月就会被撸下去。 可刘青莲愣是把这个位置坐稳了! 陈澈翻了翻案卷,“行吧,这案子放我这里。” 刘青莲乐得翘起来眉毛,“哎,这下靠你了,靠你了。我真是无能为力了。” 他摸着肚皮,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刑部。 江随洲翻着案卷说道,“这案子确实棘手,陈大人有什么方向?” 陈澈摇头,“没。等下我们先去案发现场看看。” 隆泰钱庄。 沈寅得了消息提前候在了门口。 见着陈澈带着人过来,他深深弯下腰,“小的沈寅,见过陈侍郎,白郎中,江郎中。” 陈澈点头,“起来吧,我来看看出事的屋子。” “这边走。”沈寅在前头带路说道,“那屋子是沈阿财特地找人用仓库修的,就是为了他能安静地盘账。” “每次初五各地送来账簿和现银,他都在屋里算到半夜有时候要通宵。”沈寅道,“阿财就是这样的人,喜欢一口气把活儿干完。” “这么多现银留在钱庄,你们的侍卫和镖师呢?那夜不在?”陈澈往里走,看着各处都站着壮汉。 “有,晚上门口,仓库都留了人。”沈寅指了指院子一角的屋子,“这里偏僻,在最里头,外头守了不少人,这里就不留人了。没必要。” 陈澈看了一圈,确实如此,小屋在院子的东南角,西北和南面都有门通向堂屋。堂屋里头既然守了侍卫,这里也没有后门,自然也不需要侍卫。 陈澈推开小屋北面的门,里头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九月的天气还是燥热,血腥和腐烂的味道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一阵恶心。 白岭掩着鼻子和陈澈走到屋里。 沈寅也捂着口鼻进来,他一边推开东面通气的小窗,一边说道,“当时开门就是这样,阿财躺在墙角这里,脸面都是血。这面通气的窗户也是关着的。不过开着,人也过不去。” 这间屋子并不大,四四方方,北面是门,南面靠近屋顶处有一扇小窗,东西面都是墙。 南面放了一排架子,搁着不少账册。沈阿财的桌子坐西朝东,桌面上还放着不少没写完的账簿。 地上散落不少纸张,血迹都集中门口左手边的角落里。 江随洲蹲下身子看了血迹道,“血迹滴落的行迹来看,这里就是被杀的地方。屋里也没有血迹拖曳的痕迹,沈阿财就是被凶手在此处砍杀。” “所以沈阿财应该是开门让凶手进来,还没有回到自己的桌前,就被凶手砍杀。” “然后凶手用了什么手法离开了这屋子,然后将门反锁。” 陈澈看着发呆的白岭,“你怎么看?” 白岭挠挠头,“好像有些道理,但总觉得哪里奇怪。” “如果按着江郎中所说,沈阿财在门口就被凶手袭击。沈阿财的伤口都在正面,说明凶手是面对面对他行凶。” 说着他让白岭模仿凶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走到左边角落,然后自己转过身子,白岭假装举起斧子劈了过来。 江随洲突然打断道,“不对,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他们要走到这个角落里?” “是的,行动轨迹很奇怪。”陈澈低头想着,“这间屋子连个客人坐下的地方都没有。进来的人只能站在桌前和沈阿财说话。” 沈寅点头道:“就是这样。这屋子本就不是会客的地方。当初这里只是一个堆账簿的仓库。后来账簿越来越多,实在堆不下了,我们另寻了地方做仓库,这里就空了下来。阿财嫌堂屋里的房间,走进走出的人打扰他核账,就把这屋子整理了一下做了间书房。不过他也就是每月初五盘账的时候用,平日他不在这里。” “每次我进来,都是站着和他说几句话就走。”沈寅说道,“其实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知道他脾气,他核账的时候,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我们都不会进来找他。哪怕进来,也是站在他桌前说起几句话就走。” “他为何躲在一个角落里被杀?”沈寅又道,“会不是凶手拿刀逼他走到这里?” 陈澈接道:“那凶手逼他走到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一个光秃秃的角落,为什么要把沈阿财逼到这里? 陈澈道,“一般来说,凶手杀人不外乎为财、为情和为仇,眼下的情况,财和仇似乎可能性更多一些。” “若是为财,你们不是说只丢了二百多两么?屋里的银子你们都搬走了?没弄乱现场吧?” 沈寅立刻道:“大人放心,这点小的明白。这个月分店送来的现银不多,就装一口箱子,一共是五百多两银子还有六百多贯铜钱。原先就搁在他桌子前。我就叫了一个侍卫进来搬走,没动过现场的东西。” 陈澈拿起桌上的账簿说道,“这账已经核完了?” “对,就是核完了我才知道少了二百多两银子,不然我也不知道啊。”沈寅说着,“钱是小事,关键这案子拖着,我们铺子的名声怎么办?” “什么黑心铺子,什么遭报应之类的。”他拍着大腿,“这还让人怎么做生意?” 他看向陈澈轻声道,“陈大人,我们这铺子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这几日,可是鞋底嘴皮子都薄了。” 陈澈一笑,这种大钱庄,京里的皇亲权贵都是入了干股,自然要把事情压下去。 可其他钱庄后头的贵人哪会轻轻放过。这么下来,刘青莲自然扛不住了。 第50章 沈阿财 白岭在屋里转了又转,“这也太奇怪了。若是为了钱财,都杀人了怎么就拿两百多两?” “若是为仇杀人,那为何又拿走两百两银子。会不是凶手缺钱,先是报复杀人,然后看见银子随手拿一点?” 江随洲摇头,“哪有眼见着这么多银子不拿的人?” 沈寅在一旁说道,“小的和店里伙计盘算着,是不是银子和铜钱太重了,歹徒不好拿?” 白岭立刻点头,“对对,你这想法有道理。若是凶手要翻墙什么的,带这么多钱确实不方便。” 江随洲也赞同道,“确实很有道理。” 陈澈没有接话,而是绕着屋子走着,“这屋子没什么暗道之类的东西吧?你们钱庄不是挺喜欢挖地库藏东西么?” 沈寅连连摆手,“原来起仓库的时候我就在现场,连地基都没挖,就是平整了下地面。你要不信,把地板都起开看看就是了。” “再说了,青砖的地面,要是有人搬开了,肯定有松动,接缝都能看出来。”沈寅低头看着地面,“你看看,现在这地面平整得很,哪有松动的痕迹。” 白岭赶紧蹲在地上一块一块扣过去,果然如沈寅所说,没有一丝儿松动的地方。 陈澈又沿着墙量了步子,沈寅又道,“陈大人,屋子里头长一丈二尺,宽一丈五尺。外头和里头基本没有误差,没有暗室。” 陈澈自己里外走了一遍,“南边外头种了花木不好估算,不过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误差,就是西面稍多了一尺。而且南边的墙敲上去似乎有些空洞?” “西面原来是隔火墙,自然厚了一尺,”沈寅道:“一尺的厚度,能做什么?” 陈澈点点头,隔火墙确实要有些厚度,有些空洞倒也说得过去,一尺的空间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沈寅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您就放心吧。当初阿财要这间屋子做书房,我就留了个心眼。我安排的人过来修整,不会留下暗道什么。毕竟,每个月的流水也是不少银子,又是阿财一个人查账簿。” 陈澈明白过来,沈寅还是对沈阿财不放心,怕他偷银子,“可若是不放心,你安排两人查账就是了,何必让他一人做呢?” 沈寅有些懊恼,“阿财是我父亲捡来的孩子,从小养在家里。” “他从小就对数字敏感,账簿在他面前过一过,他都能看出其中的错误来。”沈寅说着,“我和我大哥都不喜欢看账簿,我父亲就天天带着他来钱庄算账。” “一来二去,他便成了这里最熟悉账簿的人。以前我爹和他一起盘账,我爹去世了以后,他就一个人了。我也不是没想过再安排个账房过来,可一般人跟不上他的速度,好几次还惹他生气。” 沈寅看着地面,“还有,我们兄弟三人一起长大,感情都不错。我安排了几次账房他都不乐意,再这么安排下去怕是兄弟情分也没了。” “加上,他做的账这么多年也没有问题。大致的钱庄收入,其实我们心里都有数。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陈澈等人算是听明白了,白岭好奇道:“你还有个大哥?那他怎么不出来?” 这份家业不该是长子接手?怎么次子和养子都掺了一脚,长子却没了踪影? 沈寅干笑了几声,“我大哥身子不好,一直在家歇着。钱庄的事务繁杂,账册一类都是阿财在管,我么擅长和贵人们打交道,处理一些面上的事情。” 陈澈挑了挑眉毛,这位沈家大哥到底心里乐不乐意呢? 沈寅又道,“我大哥有个女儿也有些才干,现在时不时也来钱庄做些杂事。阿财死的那天夜里,她就与阿财见过。” 陈澈点点头,根据卷宗的记录,沈阿财初五晚上在小屋查账的时候,有两个人到此处见过他,一个是铺子的伙计刘大石,另一个叫沈澜,看来就是沈家长子的女儿了。 江随洲开口道,“哎?为什么除了这块地方有血迹,其他地方却是干干净净?按理说,这么砍杀,凶手身上鞋上应该都有血迹。如果走动的话,地面应该有血脚印之类的痕迹?” 白岭脸色不好,“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呢?又是密室,又是没有脚印?莫不是......” 他抬起头看着陈澈,“大人,这案子也太邪门了!” 陈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一个刑部官员,怎么信妖魔鬼怪?” “若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砍杀了沈阿财,将衣服和鞋子换掉不行了。至于密室,我还得再想想。”陈澈摸着下巴,“那天你们进来的人和场景,你再给我一模一样演一遍。” “哎,我这就去叫人来。”沈寅连连说道。 很快,当天在现场的人都被叫了过来。 沈寅指着一个中年男子道:“他是钱庄的大管事,张同。他初六早上发现阿财一直没来就觉得奇怪,去了一趟他家里。结果阿财的娘子却说阿财一夜未归。” 张同出来行礼道,“沈掌柜每日卯时肯定到了钱庄,可初六早上我一直等到辰时过半还没见着他,心里觉得奇怪,以为沈掌柜病了,就赶去他家看一看。” 陈澈道,“为何当时不去后院小屋找他?初五晚上留在这里,你不该第一时间想着去后头看看么?” 张同赶紧解释,“大人有所不知。沈掌柜若是夜里留在铺子里,早晨都是卯时一刻就起来,让厨房做早饭什么的。我来的时候,特意先去厨房问了,沈掌柜没来要早饭,我心里就想着他肯定是回家了。” 陈澈嗯了一声,张同继续说道:“沈掌柜就住在在两条街外的纱帽巷里头,走过去也就一刻钟多些。想着今日各分店的掌柜都要回去,沈掌柜得赶紧把账都清了才行。我就立刻跑去他家。” “他娘子开的门,见着我还奇怪,说沈掌柜一夜未归。我心里就觉得不对劲儿,立刻往钱庄跑。刚好遇上了来铺子的二爷。” 第51章 问 沈寅道:“我一听就觉着这事儿不对,立刻带人去了后院,发现小屋的门反锁着,我在门口喊了半天也没人应。我就让伙计曹六儿和刘大石把门劈开。” “曹六儿,你来说说当时看到的情形。”沈寅朝一旁抬了抬下巴。 “小的和大石没几下就劈开了门,我就站在这里,一眼就看到地上有血迹。”曹六儿慌慌张张说着,又指了指他的站的位置,“然后我就进屋了,一看沈掌柜躺在地上。我就喊了起来。” “然后我跟着进去。”沈寅道,“我上前摸了阿财的脖子,人都凉了,就赶紧让曹六儿去府衙报案。” 陈澈听到这里,“也就是说,进这个屋子的人也就你和曹六儿?其他人没进屋子吗?” 张同道:“我也进去了,听见六儿喊,我就跟着二爷进去看了。后来,二爷让我把银箱抬出来,我又进去了一趟。。” 刘大石挠了挠头,“我也进去了。大家都进去了,我也跟着进去了。” “你们进去的时候,没踩着地上的血迹吧?”陈澈问道。 “没。”沈寅很干脆地回道,“就我一人走近摸了摸他脖子,其他人都站在屋里看着,没靠近。又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知道利害,当即就让他们几个退了出去。” “期间只有张管事进来搬了桌子前的那口箱子,我拿了桌上的账簿。走的时候都绕着弯儿,碰不到血迹。” 陈澈点了点头,“行吧,我大概知道了。等下把相关人员都叫过来问话,一个一个来,先是初五晚上见过沈阿财的沈澜,还有一个刘大石。” “那就刘大石先来吧。” 陈澈心里过了一遍刘大石的信息,年二十五,原是赣州人,十二三岁就来了京城隆泰钱庄做事。沈家老头觉得他憨厚可靠,就一直留在钱庄做些杂活。 做钱庄生意的,得了东家憨厚可靠的评价,看来为人不错,可能做事就没那么精明了,不然做了十来年,怎么还是个杂役。 刘大石有些紧张,手不停地搓着衣服。 白岭缓声道:“我们就问些案子的事情,你知道什么说什么,不必紧张。” 陈澈问道,“初五晚上,你是戌时一刻过来给沈掌柜送的东西?送的夜宵?” “不是,我发现漏了一册账簿子,掉在他堂屋书房的地上,我就立刻给他送了过来。”刘大石解释道,“初六分店的掌柜们就要走了,明早给他可能就耽误事,我就敲了沈掌柜的门。” “我敲了一下,沈掌柜就来开门了。”刘大石说道,“他看到我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挺客气的,问我什么事。我就把落下的账簿给了他。” 陈澈问道,“你似乎对他这个挺客气的态度有些意外?” “对,以前沈掌柜连夜做账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我送去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怕他骂我。” “这么说,那天其实他有些反常?” 刘大石有些局促,“算是吧。沈掌柜做事向来仔细,从没有把账簿漏了都不知道的情况。” “那他接了账簿以后就进屋了?他屋里什么奇怪的地方?” “屋里?”刘大石低头仔细回忆,“屋里没什么奇怪的,我扫了一眼来着。他桌前的箱子开着,桌上堆着账簿。哦,若说奇怪,账簿有些多。我记得这个月来我们这里的分店少了四家,账簿应该没有那么多才对。” 陈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账簿,“是这些账簿吗?” 刘大石张望几眼,摇摇头,“不止。比这里多多了。”他拿手比划了一下,他又道:“其他也没什么。哦,我觉得屋里有些闷,说了一句掌柜辛苦,这九月的天气还这么热。” “沈掌柜说,天窗也开了,没什么用。他体寒,不怕热。然后我就走了。” 等他走后,白岭去天窗那里看了看,“听说江湖上有一种缩骨功,男人能缩成小孩那般大小,那就可以从这窗户里出去了。” 江随洲看了一眼陈澈,以前只听说白岭一直跟着陈澈做事,想着他也是和陈澈一样的人物,没想到这么跳脱。 他轻笑了一声,“白郎中,莫开玩笑。” “不是,你们怎么就不愿意相信这世上奇人奇事。”白岭一下听出江随洲的嗤笑,有些不满道。 陈澈没空理他们俩,拖过椅子爬了上去。他试了一下,确实只有半个身子的,一个大人是无论如何通不过的。 江随洲看着窗户道,“你说这屋子若是要通风,还不如把通气窗开在门的对面,这样通风效果才好,开在侧面效果就差。” 陈澈看了看,对白岭道,“你叫人送根结实的绳子来,我上去查一下房梁上的灰尘,看看有没有人上去过。” 白岭兴冲冲地拿来绳子,江随洲接过道,“陈大人,属下身手可以,还是属下上去吧。” 陈东笑了笑,“去吧。” 江随洲爬山房梁看了一会,“大人,梁上的灰尘都好好的,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白岭说道,“哎,就算有人提前躲在上面,最后还得出去啊。现在是这人怎么杀人之后又把门反锁了出去。” 陈澈没说话,其实白岭讲得不错,案子的问题还在于凶手如何离开。 他低头思考的时候,门口沈寅的声音传来,“陈大人,我那侄女过来了,您看?” “让她进来吧。” 沈澜跟在沈寅的后面行礼道,“民女沈澜见过各位大人。” 她看到一侧的血迹,似乎有些害怕,轻轻提着裙摆地挪了挪位置。 陈澈摆摆手,“不必多礼。你初五夜里为何去找沈掌柜?据我了解,他晚上做账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打扰。” 沈寅看了一眼沈澜,“澜儿,这事儿我也想问问你。你这大晚上的去找阿财作甚?” 沈澜抿了抿嘴,“我去给阿财叔送些吃食。” “这些事下人来做就是了。你凑什么热闹?” 陈澈看着眼前这位瘦弱的少女,“你是快子时的时候去的,你在口供里说,你把吃食端进了屋里?子时送吃食到屋里,这不合适吧?” 第52章 沈澜 沈澜看了看沈寅,垂下头,“我其实有事找阿财叔。” “你找他有什么事?” 沈澜咬了咬嘴唇,“我有些算数的问题要请教阿财叔。” “算数问题?”沈寅皱了皱眉。 沈澜看向陈澈道:“我也想学算账,因此有些事情想私下和阿财叔讨教一下。” 沈寅脸色微变,“你爹让你学的?” “不是,他不知道。”沈澜撇过头,“我自己想学。二叔不会怪我吧?” “哪里的事。”沈寅笑了笑,“我们沈家就缺个擅数的人,你若喜欢我给你请个先生来。” 陈澈等二人客气完了,才说道,“你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那天来的大概不是时候,阿财叔心情不大好,没说两句他就让我走了。” 陈澈看了她一眼,“说具体一点。你几时去的小屋,拿了什么东西?待了多久,他和你说了什么话。你平日都在钱庄做事?我怎么记得你不怎么来钱庄?当天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大概是语气过于生硬,沈澜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沈寅看她这样,补了一句,“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说的越详细越好。陈大人是刑部侍郎,查案子呢。” 沈澜轻声道,“小女失礼了。” “我确实不怎么来钱庄。”沈澜抬眼看了一下沈寅,又道:“最近想学些本事,所以来钱庄次数多了些。” “我知道初五的时候,阿财叔要盘账,所以我特意在钱庄等到夜里亥时末,想请教阿财叔几个问题。”她低头说道,“我在厨房煮了粥,还有红枣茶,想着阿财叔夜里饿了垫一垫。” “我进屋放下东西,才问了几句他就说今日忙得很,让我下次再来。”她有些委屈道,“阿财叔不由分说就把我推出门去,又说下次别送了,他夜里不吃点心,吃了反胃。” “他还把门关得很响。”沈澜喏喏道,“我以为惹他不高兴了,就立刻回了家里。” 陈澈道:“所以你其实在屋内也就待了几息的时间?” 沈澜点点头,她往前走到桌边,指了指书桌上的两只盖盅道,“那就是我拿来的。我放下就说了一句,阿财叔,你账做的差不多了吧,我想问问龙门账是怎么回事,阿财叔很不耐烦地说,你这丫头问这些做什么?我今日忙得很,你出去!” 陈澈打开盖盅,一只还是满的,里面的粥已经有臭味。另一只是空的,看来沈阿财喝了红枣茶。 “你注意过桌上的账簿吗?多了还是少了?”陈澈指了指桌上堆着的各种账簿。 沈澜摇摇头,退后了几步,“我没注意。” 等沈澜走后,沈寅低声说道:“其实我怀疑一个人,可惜也没什么证据。” “谁?” “阿财的妻子,吴娘子。” “你为何会怀疑她?” 沈寅看了看沈澜离去的方向,“阿财以往晚归,吴娘子总会来钱庄看一看问一问,送衣物送汤水。” “偏偏昨晚她没来。”沈寅道:“我就觉得奇怪。” “我问了门口的侍卫,他们在子时看到过吴娘子在铺子不远处鬼鬼祟祟探望。但我们没证据她进了铺子。” “这么说确实很有嫌疑。她与阿财有什么矛盾吗?” “这倒没听说。不过这妇人么,总会有那么些闹事儿的时候,前些日子听说她闹阿财是因为和我那大侄女走得近。”沈寅没好气地说道,“说出来我都嫌丢人。刚刚才知道,也不是空穴来风,原来是想着学做账。” “行。我会找人去查一查这个吴娘子。” 陈澈又道:“今天就先问到这里。这里我让刑部的侍卫守着,等闲人都不要靠近。” 沈寅连连点头。 等人都散了以后,陈澈在书桌边上蹲下查看,白岭好奇道:“你这是找什么呢?刚刚我都查过青砖,没什么异样。” 陈澈对白岭说道:“沈澜害怕门口的血迹,却主动往屋里走,就是为了指一指桌上的盖盅。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江随洲反应过来,“她是故意往屋里走?她是凶手?” “怎么可能?”白岭,“侍卫明明看见她离开了。再说了,她这么瘦小的人,怎么可能拿斧子砍了沈掌柜。我瞅着,沈掌柜一只手就能按住她。” “她是不是凶手另说。但她肯定不像她说的那般。” “她的口供,有些问题。” 陈澈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搜索着。 “不会吧。她一个小姑娘,见着血害怕也是正常。进来指证自己拿进来的盖盅,不也是绕着走了吗?你疑心太重了。” 江随洲给了白岭一记脑瓜子,“你想一想,若真是害怕,在门口指一指就行了,何必绕一大圈进屋里来?这屋里的味道可不好闻。” 江随洲继续道,“我看她说的时候,眼睛往下瞥了几眼,她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陈大人刚刚就是在找她看过的地方吧?” 陈澈扶着膝盖直起身子道,“地上什么都没有。” 他突然看到了什么,走到书架下面。 “怎么这里有些血迹?” 江随洲凑近一看,“好像是擦上去的?” “这和凶杀案有关系吗?”他疑惑道:“既不是喷溅上的,位置又这么低。会不会是进来的什么人蹭到了这里?” 陈澈摇头,“刚刚他们几个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说走到这位置。这有些奇怪。” 看了看附近的书架,整整齐齐,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陈澈想了想,又看了桌上的账簿说道:“从刘大石的口供来看,账簿少了。把这些账簿都拿回去查一查。” 三人离开了小屋,陈澈心里想这事儿,又绕到南面再看一眼。 南面的墙根下种了不少花草竹子,还做了小景。 刘大石就在边上候着,见陈澈停下查看,就上来说道:“沈掌柜喜欢花花草草,这些都是他自己打理的。” “他喜欢得紧,也不让下人动手。他在的时候,每天都会过来浇浇水。”刘大石有些难过地看着地上的花草,“现在他不在了,怎么这些花草都看着快不行了。哎。” 第53章 再问 陈澈扫了一眼,“全是沈阿财种的?” “对呢。”刘大石指着地上说道:“这是发财树,这是斑竹,这些花儿我就不认识了。” “沈掌柜总是一边浇水一边说,讨个好彩头。”他抹了把眼泪,“哪个天杀的,做这种恶事!” “你和沈阿财关系不错?” 刘大石点头,“沈掌柜是老掌柜带大的。以前我在铺子里做学徒的时候,他很关照我。” 他抬起头咧嘴笑了一下,“做学徒的苦,大人也该知道吧?” 陈澈点头,“沈阿财在你们这里也算是半个少爷了。倒是能照顾你。” 刘大石看了看边上,压低声音说道:“老东家在的时候还不错。老爷走了以后,二少爷对掌柜算不上好,反正想着法儿赶掌柜。只是沈掌柜太能干了,这么多分店的掌柜,只认沈掌柜。铺子离不开沈掌柜。” 陈澈看他神情,又看着大堂,一下明白他的顾虑。 “那沈澜怎么回事?” 刘大石犹豫着不说话,陈澈说道:“你与沈掌柜感情这么好,也不想他这么白白死了,没找到凶手不说,还被人说是恶鬼寻仇?” 刘大石一下变了脸色,“恶鬼怎么会寻沈掌柜呢?他是好人!” 他瞥了一眼大堂的方向,思索了一会说道“老大少爷和二少爷对做账没什么兴趣。东家去世以后,钱庄的生意受了不少影响。” 陈澈道:“之前的隆泰东家沈世奇在世的时候,你们主要就两个进项,一是异地汇兑,二是借贷。你们铺子的本金都是沈家自己的。” “你们挣钱的大头就在给边境贸易的商户放贷。这些商户和你们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都是十几年的交情。按理说,老东家死前大伙儿也都通过气,怎么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节?” 刘大石听了连连拱手,“陈大人连这等弯弯绕绕都知道。” “你直说吧。”陈澈道:“知道的都说出来,别藏着掖着了。” 刘大石看了外头一眼,刑部的侍卫已经把这里都守了起来,他开口道:“大少爷是沈家长子,怎么说都是接手家业的那个。” “谁知道五年前就骑马摔成了瘫子,只能在家卧床。听说连生孩子都不行了,所以到现在也只有一个独生女,就是我们大小姐” “二少爷原来是送去读书,大少爷出了事以后就回了京城,和我们老东家做起了铺子的生意。老东家带着他认识了京里的贵人,还有做边境生意的大商人。二少爷这人吧,大概是读书都多了,对几个北辽的商人不是那么客气。” “得罪人了?”陈澈笑了笑。 “可不是么。”刘大石跺了跺脚,“沈掌柜从小跟着老东家走南闯北,去过北辽也去过胶州、月港,和这些大商家有感情。” “所以,那些人只认沈阿财?不认沈寅?” 刘大石点点头,“沈掌柜管了这些商铺放贷路子,可你也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京里贵人打点,我们这生意也是寸步难行。” “所以沈家的产业是他们二人各自把持着,谁也离不开谁?” “就是这情况。不过两人在铺子里总是有些看不顺眼,前些日子东家的玉佩丢了还怀疑沈掌柜,以前可不会这样。”刘大石又瞄了一眼外头,“这么一来大少爷那里就有些尴尬,听说他闹过几次自杀,都被救了回来。但闹得少夫人回了娘家,沈家就靠大小姐操持事务。” “她和沈阿财关系如何?她以前也找过沈阿财问做账的事情么?” “我见过几次。沈掌柜对大小姐向来好。若是大小姐有事找他,他肯定客客气气。”说到这里,刘大石吞吐了几句。 陈澈微笑看着他,“大小姐在学看账?” 刘大石惊讶地抬起头,“大人这都查到了?” “刚刚问了沈大小姐,她自己说的。” “哦,对对,夜里她去找过沈掌柜,你们肯定得问。”刘大石似乎松了口气,“这个你也知道,沈家这样子,沈大小姐想插手钱庄的事情我们也能理解。毕竟长房的人,大小姐也是有心气儿的人,除了想和掌柜学做账的本事,有时候还去周边的分店走走看看。” “哎,可惜了,是个姑娘家。” 陈澈见问不出什么了,带着白岭,江随洲回了刑部。 白岭着急拉着陈澈,“大人,这案子你有没有头绪?” 陈澈看了眼江随洲岛:“江郎中,你说说吧?” “我先把案子捋一捋。初五酉时,沈阿财吃过晚饭,带着当日所有的账簿进了小屋。” “从此时到第二日发现他的尸体,只有两人见过他。” “戌时一刻,刘大石给他送了遗漏的账簿。亥时末,沈澜送过夜宵。” “沈澜之后就没人见过他。” 白岭道,“会不会是沈澜?她那么瘦小,说不定能从通气的窗户爬出去?” “她那么瘦小怎么能砍杀沈阿财?”江随洲没好气地回道,“之前也说过,她一个人杀不了沈阿财。” “而且口供里也说了,沈阿财把沈澜赶出的时候,声音不小,不远处的沈家的侍卫都听见了动静。我问了当日值夜的侍卫,他们确实听到沈掌柜在门口说话,让大小姐赶紧回去,还听到关门的声音。当时子时左右,和沈澜的说法也对的上。” “所以是有人在子时以后进入小屋杀了沈阿财。” 陈澈补充道,“确切地说应该是子时以后,初六的寅时之前。他们钱庄寅时就点上所有的灯,厨房、马厩、账房的人都起来活动,这时候杀人风险太大了。” “可确定了这个时间段似乎也没什么用?”白岭想了想,“我们连嫌疑人是谁都不知道,根本没法用来排除凶手。” “而且小屋通向大堂有两处通道,都有沈家的侍卫把守,子时以后没有见过有人再进过小屋。” 江随洲看了一眼陈澈,“但大人觉得沈澜有疑点?” 陈澈点了点桌子,“沈澜肯定瞒了不少事情。” “她特意进屋里,肯定有什么原因。这个稍后再说。还有一点,就是账簿为什么会多了?” 第54章 曹六儿 陈澈翻了翻桌上的账簿,“白岭,你找几个人过来查一查这些账簿。我总觉得这里有问题。” 白岭点头道,“我找户部的朋友看一看。” 江随洲又道:“其实沈寅此人嫌疑不小。他有充足的杀人动机,沈家上下最想沈阿财死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确实是。沈家这情况,沈寅和他大哥沈松都有动机,但二人当夜都不在钱庄.......” “以他二人的能力,怕是不用自己动手吧?而且铺子的侍卫也都是沈寅的人,若是给了假口供,我们也查不出什么。” “难说,现在还不知道凶手的手法。对了,还有一点,就算是买凶杀人,为什么凶手先砍杀了沈阿财,又用匕首划了他?为何这么麻烦更换了凶器?” “会不会凶手先用匕首划伤了沈阿财,发现杀人有些困难,因此又拿了斧头砍过去?”白岭插了一句。 江随洲摇头,“不可能。都拿了斧头进去,何必多此一举先用匕首?” 陈澈也道,“现场也没有找到斧头和匕首。完全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见天色不早,陈澈让江随洲和白岭先回去,他自己则坐下慢慢整理案情。 没一会儿,白岭又匆匆进来道,“陈大人,曹六儿过来了。” “我刚出了刑部,他就上来说有事情禀报,我就带进来了。” 曹六儿头一回见这么大的官儿,头一回进刑部,在门口就紧张得不行,抹了一把汗,对自己道,“没什么好怕的。” 他很快跟着白岭进了陈澈的屋子。 陈澈看着他道,“曹六儿,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大人,我见着我们东家的屋子里有把带血的匕首!”曹六儿让自己冷静下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现在匕首在哪里?” “东家不是让张管事把银子搬回了他屋里吗。那天下午,初六下午的时候,我路过东家的屋子,发现门没锁。”曹六儿说到这里,搓了搓手指。 陈澈一笑,“你想顺手牵羊?” 他难为情地摸摸了脑袋,“我这几日缺银子,想着钱庄里兵荒马乱,账簿也不知道有没有核对完,我若是顺手拿上几两,东家肯定发现不了。” “所以呢?” 曹六儿收敛了神情,“我进去以后,直奔那口箱子,想快点儿拿上银子走人。谁知道我刚进去,就有脚步声传来。我当时吓坏了,就躲在了桌子下面。当时我觉得自己肯定完了,东家一定会发现我。” “可是,进来的人拉开对面书架的抽屉又合上匆匆又走了。”曹六儿一脸庆幸地摸摸了胸口,“当时我细细一琢磨,那人肯定不是东家。脚步声不对,东家喜欢穿厚底儿的靴子,走在地板上声音有些重和闷。” “这人穿的应该就是布鞋,走起来声音很轻。要不是门口那块木板年久失修,走过会有咔嚓的声响,我肯定发觉不了。” 他回忆着说道:“我觉着不对劲,立刻去书架那里,拉开几个抽屉一看。我居然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柄带血的匕首。 “这把匕首就是我们东家的。你看,还嵌着一个红宝石。”曹六儿说道,“我算是明白过来了,有人要陷害我们东家。这人还是我们钱庄里的。” “那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曹六儿摇头,“我当时吓坏了,根本不敢往那里看。等那人走了,我发现了这事儿以后,我也不敢立刻冲出去。我听着外头没了动静,才偷偷出来。早就看不见那人的踪迹了。” “初六下午几时?”陈澈问道,“我可以查一查你们铺子里所有人的行踪。” “未时一刻。其实我心里也盘算了这事儿,可我自个儿偷偷一查,当天京城附近大概八家分店的掌柜都在铺子里,他们都是下午拿了签收条子准备回去。加上我们自己铺子里的人,里里外外五十来个人。很多人都记不得当时谁在谁不在的。”曹六儿说着。 陈澈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现在只能确定,有人要陷害沈寅。这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曹六儿这会放开了胆子,他指了指匕首说道:“大人,你再看看。这匕首有些蹊跷。” 陈澈顺着他的手看去,“你是说这些沾染的泥土?” “对!”曹六儿有些兴奋道,“当时就是这个样子放在了抽屉里,我一点儿也没碰掉上面的土。您看,泥土都嵌入这些装饰的缝隙里,肯定不是掉在土里,而是埋在土里过!” 陈澈赞赏地看了一眼曹六儿,“你观察的倒是仔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前在街面游荡过,看东西就会细致那么一点。” 陈澈觉得有意思,又问道:“那你还发现了什么?” “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沈掌柜是被斧子砍死的,但脸上被匕首划了,对吧?”曹六儿眼睛亮晶晶的 陈澈点头,“确实如此。” “杀人没道理用两种凶器。除非是两个人。可那屋子里又是密室又是两个人进出,我觉得不太可能。我还是觉得一个人用两种凶器更合理一点。” 陈澈问道:“这你刚刚不是还说杀人没道理用两种凶器。” 曹六儿笑着道:“可若是匕首不是用来杀人,而是为了指认杀人凶手呢?这把匕首大家都知道是东家的东西。” 陈澈有些意外,这个曹六儿的思路非常清晰。 他忍不住又问道,“如果这样的话,他留在现场不是更好吗?为何还要冒着风险藏到沈寅的书房?” 曹六儿回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沈掌柜毕竟是被砍死的。现场只有东家的匕首,却没有斧子不是很奇怪吗?所以,凶手为了嫁祸给沈掌柜显得更合理,留下了贵重的匕首,扔掉了斧子。” 陈澈有些忍不住鼓掌,这小子分析得十分有道理,他瞥了一眼旁边听愣的白岭,心里叹气。 “你继续说。”陈澈朝他一努嘴。 曹六儿得了鼓励,更加来劲了,他继续说道:“我还仔细看土,大人,你瞅瞅是不是颜色特别黑?” 陈澈凑近一看,还真是。 第55章 内斗 “这是花土,加过料的。”曹六儿得意地说道,“我们铺子虽说大,前面五开间的屋子,连着三开间的厢房,后院又大。可整个铺子里有花土的地方只有沈掌柜小屋后头的那块地。我找过,连厨房后头开的小菜园里的土都不是色儿的!” 白岭激动地说道:“这么说,凶手把匕首埋在了小屋后面的花丛里,然后趁人不备挖出来,再放回沈寅的屋里?” 曹六儿连连点头,“这么一来,能有时间做这事儿的人就少了。你们排查一下,应该能查到谁有时间这么做!” 白岭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我现在就去排查。” 陈澈叫停了白岭,又对曹六儿道:“你倒是擅长推案子?” 曹六儿收敛了笑容,“从小就喜欢,后来在街面混饭吃,也比旁人多一分警醒。” 他又道,“我自小住在太湖边上,也读过一两年的书。七八岁吧,家里洪灾,就一路乞讨到了京城。十岁的时候,刚好京城大雪,我差点饿死在城外的破庙。老东家刚好在附近收账,遇着了我。” “他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到了钱庄。教我做些杂事,给我吃饱饭。”他有些伤感,“老东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岭一听就说道:“那你还惦记着偷铺子的钱?” 曹六儿脸孔一红,“老东家在的时候我才不会呢!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少东家和沈掌柜不都是老东家的儿子么?” 曹六儿叹了口气,“我也以为都是老东家的儿子,我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这两人把铺子弄得乌烟瘴气。我真的待不下去了,想顺点钱财就走人。”曹六儿垂下头。 “乌烟瘴气?你们钱庄经营得不好?看不出来呢?” 曹六儿呸了一声,“原本沈家的钱庄那是响当当的名号。老东家一走,沈掌柜就截了专做北辽生意商号的借贷。二少爷又找了京城府衙的路子,截了商号的路引。” “原本一年一两百万的流水,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一半。”曹六儿攥紧了拳头,“他们两个只知道互相斗来斗去。可钱庄最要紧的是什么?是信誉!他们内斗的下场,就是隆泰声誉一日比一日差。今日才贷的货款,明日可能就出不了城。” “以前有句俗话,做生意进京头件事就是找隆泰的店面朝哪里开。如今,日升钱庄、协隆钱庄分走了不少生意” “别看现在还撑着大启第一钱庄的名号,过不了两年,这牌子就要倒了。”曹六儿长叹了一气,眼里满是伤感。 陈澈敲了敲桌子,“我听说沈寅和沈阿财二人可是达成了协议,一人管着京城的关系,一人管着账簿。这不也能做下去么?” “那是他们也觉得这事儿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勉强达成了协议。”曹六儿说道:“现在只有六家老商铺还和我们借贷,早就不如以前了。而且就算靠着老情面,借贷还维系,额度也少了不少。听说除了瑞福祥以外,其他的铺子都偷偷和日升、协隆在接触,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卖多久的面子。” “沈掌柜每次初五盘账的时候,就是不想让少东家知道。可少东家呢,又怕掌柜和分店的掌柜联合做假账,偷银子。所以沈掌柜就躲在仓库改的小屋里,反锁着门做账。这样一来,少东家没法安排人进去看着,可沈掌柜也没法子做手脚。银子也藏不了,账簿也换不了。”曹六儿一脸鄙夷,“你看看,一家铺子做成这样,还有什么盼头!” 陈澈想了想,“既然这样,你帮我在隆泰钱庄盯住了沈寅,还有其他可疑的人。有什么情况都来和我说。” 曹六儿眼神一亮,“大人,这算是招我入了刑部?” 陈澈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看你表现了。若是做得出色,你来刑部倒也不是不行。” 曹六儿喜出望外,连声应道:“我一定好好办事!” 他拔腿就要走,又被陈澈叫住问道:“沈阿财是个做事谨慎的人?” “是呢。”曹六儿应道,“老东家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做事谨慎仔细。听说五年的账簿在他手里过一遍,出不了一丝一毫的错误。” “这本事,我也是打心眼里佩服。不然他怎么能做东家的养子,我就只能跑腿做个杂役。” 陈澈说道:“可刘大石说那天晚上他发现沈掌柜慌慌张张丢了一卷账簿都不知道,还是他送去了小屋。” 曹六儿说道:“我也听说这事儿,确实反常。我在铺子十多年了,从没见过沈掌柜出过这样的纰漏。那天大石捡到账簿的时候,其他人也见着了。” 他想了想说道:“不光初五这天,这段时间我都见着沈掌柜魂不守舍的。我当时没放在心上,想着他就是思前想后的人,只是在担心铺子的生意而已,现在回忆起来,他和平日都不一样,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送走了曹六儿后,白岭憋了半天对陈澈说道:“他的话可信吗?” 陈澈反问他,“你怎么想?” 白岭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他说的东西太多了,有点儿不可信。” 陈澈却说道:“根据口供,初五晚上他一直在三条街外的沈家宅子里做活,可以肯定他与凶案无关。” “他来交代此事,应该想趁机搏一搏。” “搏什么?” “出头的机会。”陈澈看着曹六儿离去的方向。 “行了,他的话应该可信。”陈澈说道,“你去查查账簿。我去趟沈掌柜的宅子,问问他的娘子。” 江随洲放下手里的活跟着陈澈去了趟纱帽胡同。 “沈阿财的夫人是吴记鱼铺的长女,听说还是沈世奇在世的时候替他聘下的。” 陈澈笑了笑,“沈世奇倒是精明。养子有才干,说起来待如亲子,却给他聘了个鱼铺女儿。” “沈世奇最是精明,给沈阿财聘个家世好的妻子,将来若是丈人愿意扶持,怕是会自立门户。他就是要让能干的养子老老实实给亲子做牛做马。”江随洲叹了口气,“可惜,沈世奇走得早,精心培养的长子瘫了,次子沈寅面上精明,实则平庸。” 第56章 吴娘子 二人走到了纱帽胡同的沈家宅子里,门外看着不起眼,里头确实别有一番洞天,一名小婢女领着他们进了花厅。 江随洲调侃道:“看不出这沈阿财敛了不少钱财。” 一早候着的吴娘子见着二人边哭着边说道:“青天大老爷,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一定是沈家那两个贼心眼兄弟害了他!” 陈澈耐着心问道:“你是说沈松和沈寅?” “就是他们俩!”吴娘子摸抹着眼泪,“我家阿财向来与人和气,没仇人。只有沈家两兄弟一直容不下他,明里暗里赶他走,可偏偏阿财能干,铺子里离不开他!” “他们这才想出了这么恶毒的法子。大人,你可要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吴娘子后头站着个奶嬷抱着三岁大小的娃娃。 “沈寅倒也能理解,可沈松都瘫在家里,怎么还能害你丈夫呢?” “我呸!”吴娘子道:“沈松不是有个女儿么。沈家大小姐,沈澜。她抓着沈家府里大小的事情,连阿财都要看她眼色。” “沈掌柜还看沈澜的眼色?” “可不是么?沈澜说她那瘫子爹要吃三十年的人参补身子,一句话下去,我们阿财就托人给她买来。她爹都那样了,她穿得戴的哪一样不是京城最时兴的东西,金镯子,金簪子,什么轻容纱,三色缎,不用说了,肯定都是我们阿财送去的。就她那爹,能给她买什么?” 陈澈若有所思,又问道:“沈掌柜,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情?” 吴娘子与后头抱着孩子的奶嬷对视了一眼,摇摇头,“没有,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陈澈一笑,“初五一夜没回来,你就没想着去钱庄问一问吗?” 吴娘子扶了扶鬓角金簪,“阿财初五做账要不晚回来,要不就通宵不回来,我见亥时他还没回来就下了锁。以往也这样,我就没多想。” “可钱庄的人说,以往你总会去钱庄看一看,怎么这次就没去呢?” 吴娘子道,“阿财特意交代了让我别去,我听相公的。” “可为何有人看到初五的晚上,你在钱庄附近徘徊?” 吴娘子有些慌乱,她立刻道:“那人看错了吧?我那夜都在家里,奶嬷可以作证。” 陈澈见她这样子就没再多问起身离开了沈阿财的住处。 才走出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喊着,“大人,大人。” 陈澈回头一看,居然是吴娘子身后的奶嬷。 “您可是吴娘子家的奶嬷?可是您在叫我?” 奶嬷规规矩矩行礼道:“我姓江,大人叫我江娘子就行。” “不知道江娘子要和我说什么?” “初五夜里,我家夫人确实出去了。”江娘子说道,“可她肯定不是杀沈掌柜的凶手!” “吴娘子心里苦,她,她老早就觉得沈掌柜和沈家大小姐走得近。”说到这里的江娘子往地上唾了一口,“说出去都丢人。但怎么办呢?那小姐不要脸皮地缠着沈掌柜,哪个男人抵挡得住。” 陈澈和江随洲互看了一眼,“沈家大小姐缠着沈掌柜?” “是啊。我们都见着好几次了。”江娘子说道:“吴娘子对沈掌柜爱重,虽然沈掌柜让她别去钱庄,可她还是忍不住去了。但她又不敢违逆沈掌柜的吩咐,因而只是在铺子门口徘徊了一下。” “我向天发誓,吴娘子一步也没有踏进钱庄里头。” 陈澈点点头,“那你们在钱庄附近待到什么时辰?” “子时过半左右。” “有见什么人进出钱庄吗?” 江娘子很确定地摇头道:“没有。” 陈澈心里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他对江娘子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案子我们会调查,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凶手。” 江娘子这才行礼离开。 陈澈想了想又朝西边走去,江随洲看着他走的方向,“大人,咱们不回刑部?” “去趟安里坊。” 京城西边的安里坊那里是北辽商人聚集的地方。 瑞福祥,陈澈记得这家铺子出现在隆泰的账簿上,算得上隆泰最重要的合作商铺之一。 这家铺子从大启购买丝绸和茶叶到北辽贩卖,又从北辽带毛料、珠宝回大启贩卖,算得上北边商路上数一数二的商家。 瑞福祥的大掌柜王峙老远就看见陈澈和江随洲走来。 一旁的二掌柜马贵山也见着了,低声道:“这不是刑部侍郎陈澈?后头跟着的是刑部郎中江随洲吧。他这般贵公子怎么来我们这地儿?莫不是货物出了什么差池?” “刑部怎么会管我们这点事。”王峙眼睛一眯,“八成是隆泰沈掌柜的事情。”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官府不会借着由头扣我们货物吧?我这次疏通了水司提举和通商司的人,刑部可是没打过招呼。” “不用紧张。”王峙摆摆手,“陈家的嫡公子平日都难得见上一面,这种机会高兴还来不及呢。” 马贵山笑了起来,“到底是大掌柜,想得就是和我们不一样。您这话,可让我踏实多了。我叫崔红霞下来陪陪这位?” “看看情况再说。” 陈澈一脚踏进了瑞福祥,王峙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陈侍郎。” 陈澈看着眼前这位满脸络腮胡,双眸带着些棕色的高大男子,知道他就是福瑞祥的大掌柜王峙。 “王大掌柜,有些事情过来问问,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哪里的话,陈侍郎来就是给我们小店面子。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陈澈随他走进了铺子后头的堂屋,里头有一张方桌,放置了杯盏果品,显然是提前做了准备, 陈澈知道北线商路上的客商向来谨慎,特别是对大启的官员,因此也不推辞,坐下喝了一杯。江随洲也跟着喝了一杯。 王峙这才笑了起来,心想着陈澈看着年轻,人却上道。 他也饮了一杯,“不知道陈大人想问些什么?” “隆泰钱庄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啊,那事儿啊。我知道。”王峙给陈澈倒了一杯酒,“杀害沈掌柜的凶手可是找着了?” 第57章 瑞福祥 陈澈知道这些商户的手段,与官府说话总是藏一半,他没心思与王峙打那些哑谜,“我今日找你是问问隆泰钱庄的事情。王掌柜也不要和我遮遮掩掩,我问完就走,不耽误你生意。” 王峙一脸迷惑道,“我知道的当然都会告诉陈侍郎,不知道大人要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沈阿财和你们如何串通?” 王峙瞬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身道:“大人,你可不能乱说话。什么叫我们串通?他是隆泰的掌柜,我是在隆泰借银子的商户,我们就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 “沈阿财经手的账簿都送到户部审核。”陈澈打断他的话道,“沈寅查不出来,户部的老手还查不出来吗?” 见王峙脸色难看,陈澈悠哉地拿了块乳饼吃,“你在北边这条线走了十来年了是吧?” 王峙不知道陈澈想说什么,缓缓点点头,又偷偷给躲在暗处的马贵山打了个手势。 “北边这条线安安分分做生意的商户都死绝了。”陈澈瞥了王峙一眼,“我也走过,去了半条命。若按着官府的规矩,怕是人命只值半贯铜钱吧。” 王峙缓和了脸色,“大人还走过北线?” “嗯。”陈澈微微点头,“所以我不管你们做生意的事情,我只是查沈阿财的案子。懂我意思吗?” 王峙掂量了一下,小心翼翼说道:“这事儿您若是查明了案子,还往府衙报么?” “你这事儿,怕是瞒不住。”陈澈轻轻抬眼,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沈阿财一死,沈寅接手了账簿,少则三个月,至多半年。” 王峙知道陈澈说的是实话,“陈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又回头看了一眼楼上。 崔红霞得了马二掌柜的令,没好气地打扮了一番,懒洋洋地走到楼梯口,一眼就看到了和大掌柜坐在一起穿着黑色袍子的青年人和一个青绿袍子的青年人。 崔红霞迎来送往,一眼看出黑衣男子才是主导,细细望去,不由心里一动,他眉眼细长,如同北漠中的狐狸一般,他时不时慢慢地瞥向王峙的眼神,有些随意。 她心里顿时满意极了,这么多年伺候的男人数都数不过来,可这么有味道的男人却是第一次见。 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她知道自己美丽非凡,没有男人可以逃脱她的魅惑,可就差了那么几步,陈澈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崔红霞就在那么一瞬散了气势,心下有了一丝犹豫。 王峙转了下眼神,“大人,崔掌柜过来陪酒。您边喝边说。” 陈澈摆摆手,“你和沈阿财怎么回事?说清楚了,我这就走。若是想着拖一拖,非要等到我们账目核清了,你再来事后讨个宽限,那就不好说了。” 崔红霞得了王峙的眼神,轻轻移到陈澈陈澈身边,倒上酒递了过去,“大人,沈掌柜的事情,都是我来负责的,您先喝酒,我给您细细说。” 崔红霞肩膀紧紧压着陈澈胳膊,她故意露出来雪白的脖子。 陈澈皱起了眉头,嫌弃地推开了她,吸了口气朝压抑着火气对王峙道:“别惹我发火。” 江随洲也立刻隔在了二人中间。王峙见陈澈的表情不似作假,算是明白过来了,让崔红霞往边上看看,自己上前说道:“大人息怒,小的不懂事了。” 又道,“我们和隆泰明面的契约只有三万两。” “所以,你和沈阿财私下还有多少的契约?” “两万两。” “他哪来的银子?” 王峙往后退了退,“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陈澈没了耐心,拿起杯子往地上一砸,“别耽误我时间!两万两的银子你不知道来路,你特么敢借?” 王峙硬着头皮道,“应该也是隆泰的。” “你有证据?” “有。隆泰的银子都有戳。”王峙道:“再说了,都是一个银库出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陈澈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起身准备离开,一眼看见了崔红霞穿着的纱裙,停下问道:“沈澜是不是也参与了?” “沈大小姐?”王峙立刻道:“她不知道。” 陈澈盯着崔红霞的纱裙看着。 崔红霞见他如此,不由心神荡漾,忍不住道:“大人可是喜欢我这裙子?不如我们去房里,我脱下来给大人好好看看?” 陈澈慢慢抬头瞟了她一眼:“你这条裙子是轻容纱所裁。” “大人好眼光。”崔红霞觉得有机会,手拉着裙子慢慢转了一圈。 陈澈看向王峙道:“轻容纱是今年亳州新出的料子。听人描述这种纱举之若无,载以为衣,真若烟雾。” “今天亲眼所见,果真如烟雾一般。绝!” 崔红霞和王峙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何陈澈突然看起了她的裙子。 陈澈看着王峙说道:“京里的贵女穿着的轻容纱都是亳州地方上的孝敬。京城市面没有铺子卖轻容纱的,因为京城的绸缎铺子没人提前知道亳州居然出了这样的料子,压根儿没订货。” “你们瑞福祥每年都在亳州进料子,想必运气不错,进到了轻容纱。”陈澈继续说道:“你身上这件就是铺子自己进的衣料吧?” 崔红霞不明所以,迟疑地点点头,又看向王峙,却见他面色通红。 “沈澜身上的衣料,怕是你们这里出去的吧?” 王峙站在原处,弓着身子,不知道如何接话。 江随洲随即明白过来,“和你们交易的人不是沈阿财,是沈澜!” “你以为沈阿财已经死了,这事儿就没法查证了吗?”陈澈冷冷地看着他,“还想瞒天过海!” 王峙长叹一气,“陈大人好手段。” “小的无话可说,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他朝马贵山使了个眼色,随即马贵山捧出了一沓账簿。 江随洲接过账簿,陈澈头也不回地走了。 崔红霞看着王峙道:“大掌柜,到底怎么了?” 王峙咬了咬牙,“你准备一下,明儿我要请市舶司使过来吃饭。” 第58章 蹊跷 江随洲跟着陈澈走着,“大人,属下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你说。”陈澈不紧不慢地走着。 “瑞福祥与隆泰合作多年,去查一查确实应该。可大人怎么就确定他和隆泰的交易有猫腻?大人又为何只看轻容纱就能确定是沈澜,也有可能是沈阿财为了讨好沈澜而送她的呢?” “瑞福祥和隆泰的金钱往来了十几年,沈世奇去世以后,他在隆泰借贷的银两明显减少。当然其他商铺也在减少,可是其他商铺会转向其他钱庄。瑞福祥却没有。” “边境的情况我一直挺清楚。瑞福祥的生意这几年维持的不错,但边境生意风险大,投入高,他们一定要找钱庄周转银子。如果他向隆泰借贷的银子少了,肯定是找了其他渠道。” “这么一想,我就诈他一诈。”陈澈停下了脚步,“他承认是沈阿财的时候,我有些犹豫,但还是信了。” 江随洲跟上他的话头说道:“吴娘子显然有些隐瞒。她那宅子里,又是奶嬷,又是婢女的,哪里是沈阿财明面上那点月钱支撑的起的。” “所以王峙承认与沈阿财私下交易的时候,你还是信了。” “半信半疑吧。沈阿财私底下敛财肯定是没跑的,可私自调动沈家钱庄的本银,我觉得他没那个能力。几万两银子的生意,沈寅这么防着他,他做不成。” “那么问题来了,除了沈寅,谁还能调动这么多银子?”陈澈说道,“沈家长子沈松可是沈世奇手把手教养的,铺子的老人多少会给他一些面子。特别是这两年沈阿财和沈寅内斗,怕是不少人指望着长子出来调停。” 两人正说着走回了刑部,遇着从外头匆匆赶回来的白岭。 他抱着一大摞的账簿,“大人,户部的麻主簿算了一夜,账簿确实有问题。” 白岭喘了口气,稳住了心神,大声说道:“沈阿财做了假账,近三年每月初五的账簿他都做了手脚。他在偷隆泰的钱!” 江随洲看了看麻主簿写的报告,“两百两银子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如果是这样,那么嫌疑最大的还是沈寅。我们要不要把当夜的侍卫拿来刑部审一审。这些人的证词怕是有问题。” “我是不信什么怪力乱神。装神弄鬼的都是别有用心的人!” 白岭有些不赞同,“如果是沈寅做的话,他都没必要找我们刑部查案子。拖上一年半载的,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来刑部找陈大人的是刘青莲,刘大人。” “那刘大人不也说是沈寅找了他好几次么。” 江随洲斜了白岭一眼,“演戏而已。这会儿的沈寅恐怕已经后悔的要死。” “装出想破案子的样子,找了京城府衙,又找了刑部,如果我们也破不了案,那他也就光明正大地逃脱罪名。” 江随洲看向陈澈道,“大人,您看?” 陈澈摆了摆手,“沈寅跑不了,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沈阿财一直在偷银子,他到底是怎么把银子运出去?” “那屋子没有密道。沈寅又在盯着,他怎么把两百两银子拿出来?”陈澈说道:“走,我们再去一趟隆泰。” 三人慢慢走着,白岭肚子咕噜一声,他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大人,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我饿的心突突。” 江随洲也咽了咽口水,“我也饿了,还渴。” “行吧,去前面那家蔡婆婆茶铺子。这里离隆泰不远,可以顺便问问隆泰的事情。” 三人进了茶铺里,要了些饭菜。 伙计送菜上来,江随洲掏出几个铜子,“小哥,我和你打听个事儿。” 伙计瞥了眼铜子,假笑了两声,“客官,这会儿正忙着呢。等我忙好了再来。” 陈澈摇着头扔出了一块银子,“现在还忙吗?” 伙计手覆在银子上,咧着嘴笑道:“不忙,不忙。客官要打听什么事儿?” “前面隆泰的事情你知道不?” “哎,这你可问对人了。”那伙计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掌柜没注意这里,侧过身子说道:“沈家大掌柜被杀,街坊都传是恶鬼作祟,钱庄恶事做多了,遭报应。” 他撇了撇嘴道:“这种话也就骗骗无知妇人。” “哦,你知道凶手?”白岭惊讶地问道。 “哎,大伙儿心里都知道。”伙计得意地一挑眉毛,“除了沈家那位东家,还能有谁。” “沈寅?”白岭纳闷道:“他那夜不是在外头么?” “你这话说的!”伙计一拍大腿,“隆泰钱庄后院里头多少暗道密室。这种也就骗骗外人而已。” “沈东家和沈掌柜面和心不和。”伙计又道:“沈掌柜已经打算和隆泰切割干净了,然后自己单干。” 这倒是个很关键的信息,陈澈立刻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事?” “哎,上个月月中的时候,沈掌柜请了个官儿在我们铺子里吃酒。我进去送菜的时候,听了一耳朵,什么以后我的铺子还请多多关照,将来的事情也请多担待。” “什么官儿?” 伙计顿住了,“这我不认识。反正穿着官靴呢,吃酒的时候端着架子,沈掌柜忙前忙后地伺候。除了大官儿,其他人我可见不到沈掌柜这么卑躬屈膝的样子。” 他又捂着嘴说道:“他还带了女妓来铺子,我们掌柜可生气了。我们可是清茶铺,不让女妓在铺子里服侍的。” 他撇了下嘴,“哎,沈家也是不行了。当年沈家大少爷那叫一个风度翩翩,哪像沈掌柜这么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陈澈挑了挑眉毛,又拿出了一小块银子扔了过去,“多说一点。” “哎,客官您这就客气了。”伙计笑着把银子塞到了怀里,“以前都是老东家带着少东家来我们铺子里请客吃酒。沈家父子有气度,有体面,哪怕是来往的大官,也是给几分薄面。哪像现在的沈掌柜,吃相难看。” “现在的东家,沈二少爷呢?” “他呀,我不熟悉。他来了以后,就不怎么在我们铺子里宴请了。人家读书人,喜欢风雅的地方。” 第59章 怀疑 伙计的表情微妙,又道:“听说都去金水河河畔的五丈楼里吃酒,大把地花银子。” “哎,到底不是打家业的人。花钱如流水。我们这铺子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了?菜式好,价格公道,用得都是上好的金盏银碟,体面!你说他,哎,我也不好说什么。” 白岭不以为然地说道:“二少爷在外头书院读书,到底和大少爷不一样。五丈楼里都是文士名宦,结交的人都差了些呢。” “这位客官,沈大少爷也是经纶满腹,写得一手好字,你看看对面墙上的题诗,就是当年沈大少爷喝多了以后题的。不少人特意来看呢。” 白岭站起来了看了看,“确实不错。我怎么没听说他还是读书人呢?只知道他一直跟着他父亲做生意,还不怎么擅长算术,这才让沈掌柜这个养子得了机会。” “呸,呸,那都是外头人瞎传的。沈大少爷看账簿,谈生意,哪个不行?沈掌柜也就是个打下手的人。这几年得了势力,口风全变了。”伙计有些伤感,“要不是骑马出了意外,哪还有协隆这些铺子的活路。” 他又低头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我就是听个乐趣,不会当真。” “哎,客官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多说几句,客官别往心里走。”伙计悄声说道:“早些年还有人传过,大少爷落马不是意外,有可能是二少爷或者是沈掌柜使得坏。” “不过这事儿我没把握。前头说的我能打包票,这事儿我可吃不准。大少爷出事的时候,听说二少爷还在千里外的湘郡。沈掌柜吧,我瞅着也没那能耐。” “可这事儿谁说得准呢。” 等伙计离开,江随洲气呼呼地摸回铜子,“这年头,伙计都这有钱么?连铜子都看不上?” 白岭夹了块大肉,呼哧呼哧吃着,“哎,你不看看这地方。前面是隆泰,来往的商户都是有钱的主儿。附近又都是贵价的金银铺子,来往的不是高门贵女,就是富户人家,打赏的钱肯定多。” 陈澈吃了一口饭,慢慢嚼着。 白岭贴心地给他也夹了块肥鸭过去,“哥,你吃菜。你怎么一口白饭嚼这么久,吃得都不香。” 陈澈对这个兄弟也没什么脾气,慢慢吃着肥鸭,“这么看来,沈寅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可曹六儿的口供恰恰证明了沈寅应该没有嫌疑,否则他为何要趁着无人在自己的书房里放上一把凶器?” 江随洲道:“会不会是沈寅指示他这么做的呢?故意反其道而行,从而减轻自己的嫌疑。” 白岭翻了个白眼,“你这种想法就是先入为主。你心里确认了沈寅是凶手,所有对他有利的地方都是有心为之。你这么查案子,迟早出问题!” “哦,忘记了,你已经出过问题了。” 江随洲白了脸孔,又气得放下了筷子,“白岭!” 白岭自知自己说得过分了些,可也不想低头,只是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大肉,只是猛吃不说话。 陈澈听着二人一来一往,也知道白岭说过了,开口道:“以前的事情不要再说了。” 白岭低头闷闷应下了。 陈澈又对江随洲道:“白岭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案子还有太多疑点没有解开,你跳过了所有的疑点,只考虑动机,这样破案是不行的。” 江随洲收敛了神情,朝陈澈行礼,“大人说得是,卑职确实草率了。” 三人吃完饭走进了隆泰钱庄。 张同前来招呼,“东家出去办事了。不知陈大人有什么需要?” “无事。再来看看现场。”陈澈摆手道:“你忙你的就是了。” 张同弯腰行礼道,“那大人自便,有什么事需要小的喊一声就是了。” 陈澈走进后院,发现一旁的曹六儿,招了招手。 曹六儿一脸兴奋地过来,“大人,今日来可是已经破案了?” 陈澈摇头,“没。过来再看看现场。你随我一起进去看看吧。” “听说你们钱庄后院有不少暗道密室?” 曹六儿笑的不行,“大人是听了街坊的流言吧?哎,这话传了很多年了,老东家在的时候,他说出去的。” “那是真的吗?” 曹六儿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老东家那是唬人呢。铺子的银库就在大门进来的廊下地库。” “大门进来的那个地方?”白岭惊讶极了,“那不是人来人往么?” “哎,就是要人来人往的地方才安全。后院里头哪需要什么密室暗道。”曹六儿说道:“所以后院没有守卫。所有的侍卫都集中在前堂。” 怪不得偌大的后院,却没有半个守卫。从大门到堂屋,三步一个守卫。 陈澈心里不由对沈世奇心生佩服,大笔的银子就放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确实让人想不到。 来到小屋门口,陈澈道:“所以建这小屋的时候,你也在?这屋子没有地道什么的?” “确实没有。”曹六儿道,“当时我还帮忙监工来着。你想想,东家怎么会在这屋子留个暗道密室呢?地板都是做实的,我亲自检查过。” 陈澈不再言语,他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丝破绽。 那么问题到底在哪里呢? 曹六儿跟着陈澈进了屋子,他看着门口的血迹有些反胃,走到了最里头。 他看着南墙的书架,不由啧啧赞道:“到底是沈掌柜,做事情就是细致。所有的账簿都是按着年份放得如此齐整。” 陈澈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去找那日看到血迹的地方。 看着那里,他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陈澈几步走到外头,看着南墙下的花木。 刘大石正好路过,赶紧行礼道:“陈大人,您过来了。” “嗯。这些花木似乎活过来不少?” “哎,还真是呢。我想着替沈掌柜浇浇水,可这几日着实太忙了,没得出空来。”刘大石搓着衣服有些尴尬地说着,“没想到它们居然长这么好。肯定是沈掌柜在天之灵。” 第60章 张同 陈澈问道,“除了你,最近还有谁经常来这片地方看沈掌柜的花木?” “除了我以外?”刘大石想了半天,“我见过东家,大小姐,厨下帮忙的张娘子,张管事,他们都来看过。” “初六以后,这些人都来过?” 刘大石晃着脑袋,“那我记不得了。初六发现了掌柜的死,铺子都乱成一团,谁还记得来看花木。” 江随洲看看花木,又看着陈澈的面孔,“陈大人是不是已经参透其中的奥妙?” 陈澈笑了笑,“算是知道了,可是没有证据。” 白岭立刻道,“先把人捉了,审一审自然知道了。” 陈澈摇头说道,“还有很多疑点。我们再去一趟沈宅,会一会沈家大少爷。” 沈宅离铺子不远,没几步路就到了。 沈家大爷沈松靠在椅子上坐在水系边看着鱼晒着太阳。 “陈侍郎,恕小人无法起身。”沈松抬起了手臂行了个礼。 “无事。” “不知大人今日过来是为何事?还是阿财的事情吗?” 陈澈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说道:“自然是沈掌柜的死。” “小人自从五年前坠马之后再未去过隆泰钱庄。对于钱庄的事情,恐怕没什么说的。”沈松抓了把鱼食往池中一撒。 “我现在就是这池中鱼,外头世界与我无关。” 陈澈看着伺候他的两位下人说道:“不是有人伺候着么。” “心死了。” 陈澈倒也没在纠缠这个话题,反而问道:“初五夜里,你女儿沈澜子时才回府里,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她最近想学着看账,缠着沈阿财教她。这事儿不体面,我训斥过,但我现在这样子,想管也管不了。” 沈松面露痛苦的表情,“大人,我这身体不行,每日也就能挺几个时辰。” 说着两个小厮拆装了一会椅子,靠椅变成了躺椅,沈松就着小厮手躺了下去。 见他如此,陈澈也就告辞离开。 白岭很是好奇,“大人,你不会怀疑沈松吧?他那样子做不了假,肯定也没办法杀人。要不就是买凶杀人了。” 陈澈问道,“卷宗里有没有记载他落马事情的经过?” 江随洲道,“这倒是没有记。大人是怀疑沈大爷落马是沈阿财所为,沈松这次是在复仇?” “有可能。你去查一查落马的事情,还有沈家找了谁来医治的沈松。” 江随洲立刻起身去办。 第二日一早,陈澈走到刑部门口,就遇着匆匆前来的沈寅。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陈大人,不好了,张管事不见了。他还留了张纸条。” 陈澈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是我杀了沈掌柜,我自会拿命还他。张同。” 沈寅看着陈澈小心翼翼地说道:“张掌柜是凶手?他这是认罪了?” “你在哪里发现这张纸条?又怎么发现他失踪了?” 沈寅皱着脸,“这几天钱庄事儿那么多,张同就都住在钱庄的客房里。今早我一到铺子,手下的人就来抱怨,张管事一直没出来,他们手上一堆的事情要找他。” “我带人去了客房,发现里头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然后桌上就放着这张纸条。”沈寅说道:“我看着像是遗书,也像认罪的意思,就赶紧过来了。” 陈澈盯着纸条半天,“确实是认罪书。走,去他房间看看。” 沈寅一路走着,一路絮絮叨叨说着,“陈大人,这案子算不算结了?凶手也算是还了一命。在这么折腾下去,我这铺子的生意还怎么做啊?” 陈澈并不多说,没一会白岭和江随洲也赶到了钱庄。 张同居住的屋子不大,里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连个柜子都没有。 “里面东西都没动过?” 沈寅点点头,连忙又说道:“伙计们都不敢随便开张同屋子的门,是我推开的。门没锁,里头我也没动过。” “这张纸条就放在桌上?” “是呢。”沈寅说道,他指了指桌子道,“我进来就看到桌上放着纸条。” 桌面很整齐,只放置了笔墨纸砚,桌面一尘不染。 周围已经挤着不少铺子里的伙计和管事。 陈澈扫了一眼,大声问道,“昨夜有没有人见着过张同?” 曹六儿大着胆子挤进来说道:“昨夜酉时过半,小的瞧见张管事出了钱庄往东面走。”他转头看向刘大石:“大石也看见了。” 刘大石道,“对,对。酉时过半,吃完饭收拾完,大家都在松松筋骨,我以为张管事出去遛弯儿呢。” “后来就一直没有回来?” 沈寅叫来了侍卫赵平,他答道:“小的一直守在门口,张管事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陈澈招了招手,把曹六儿和刘大石叫进来问话,“他走的时候就一个人?神情如何?” 刘大石挠挠头,“一个人是一个人,至于神情,他背对着我,我没注意。我就想着他最近太忙了,出去走一圈散散心。” 曹六儿低头想了会,说道:“昨晚吃饭的时候,张管事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平常他会去厨下看看,可他没去。” “张管事的神情我倒是没见着,不过出门朝东是一段泥路,得走好一阵才能到东西大街上。张管事那么爱干净的人,散心也不会走一条泥路。” 沈寅赶紧说道:“对对,张同最爱干净。朝东走不就是金水河吗?他会不会......” 江随洲盯着沈寅,“你就这么想着张同死?” “不是,江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寅急了起来,“他留下这字条,又朝着金水河走,我就是这么顺着一想。您,您不能这么说呀。” 白岭上前道,“对,你别急,没证据,刑部不会乱说话。”他回头看了江随洲一眼,又道:“张同只是最近暂住钱庄,那他家里又在何处?可有家人?” 沈寅小心翼翼看了江随洲一眼,挪到了陈澈和白岭的身边,“张同就是京城人氏,家住浆水胡同。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 “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陈澈回头对曹六儿招手,“你也跟着。” 曹六儿喜形于色,一路小跑跟着陈澈几人。 第61章 字 陈澈边走边说道:“张同的字不错。他读过书?” 沈寅道:“张同刚来钱庄的时候没读过书,他是后头才学的。我爹以前还说过,读过书的人做事就是不一样,哪怕只读了一年。他说张同做事干练,就是可惜没读过书,铺子里好多文书他都做不了。要是断文识字,再懂些算术,将来也可以做个分店的大掌柜。” “后来他自己偷偷在学,没事就在屋里练字,这几年长进了不少。你看,这颜体都写得有些风骨了。” “后头学的?”陈澈看着那张纸条。 江随洲道:“会不会这是别人写的?” 沈寅道:“应该是他写的。我见过写字。”他顿了下,对上江随洲似笑非笑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又道:“他家应该有不少他以前练字留下的字迹,大人比对就是了。” 曹六儿大着胆子上前说道:“我见过张管事在钱庄里练字,写得差不多就是这样子的。” 江随洲有些厌恶,他觉着曹六儿明摆着在替沈寅说话,他道:“你可读过书,写过几年字?” 曹六儿笑着说道,“认得几个字,只会写自己名字。” “那你就能下结论这是张同自己亲手写的?若是有人模仿呢?读书人模仿几个字还是容易的。” 曹六儿看着旁边沈寅涨得通红的脸,上前一步说道:“大人,我管得是钱庄各式物料的进出,进来签字,出去签字。我虽然读书少,可我经手的签条不知道有多少张。张管事的写自己的名字,总喜欢把张的那撇拖得老长。” “光凭这个点,若是凶手也知道,模仿他写的样子不就行了。”江随洲说道,“还是要看他以往的笔迹将进行核对。” 陈澈突然开口,“曹六儿,你说张同经常在铺子里练字?” 曹六儿点头道:“张同一有空就在屋子里写字呢。他有些字不认识,还会拿着字帖去问掌柜或者是大小姐。” 江随洲反应了过来,“那怎么刚刚在他的屋子里什么字迹都就没有看见?练字的废纸一张都没有吗?” 沈寅讥笑了一声道:“大人,你难道不知道笔墨纸砚都要花不少钱吗?张同读书写字要花不少钱,他特地找我爹,想用些铺子里的笔墨纸砚。我爹欣赏他,让他随便用铺子里的东西。他自己也珍惜,平时练字都用铺子里用废的竹纸,写的实在看不清了,就一起拿到厨下当火引。” 曹六儿也点头道,“对对,张管事有时就抱着一堆的竹纸去厨下塞在柴火堆里。” 江随洲看向陈澈,“要不我们还是去钱庄的厨下找一找?若不是张同的字,那么这案子又多了一个受害者。” 白岭道,“还是先去张家看一看再说,说不定家里肯定还留着。等下再折回铺子里看。” 这会儿折回钱庄确实有些折腾,陈澈还是决定先去张同家里看一看。 张同家就在胡同口,江随洲刚要敲门,曹六儿上前推开了门说着,“我常来张管事家里。他家从来不锁,他说买锁还得花钱,为了家里那点东西买个锁不值当。再说,他娘一天到晚在家里,不用担心。” 曹六儿在院子里喊着:“张婆,张婆。” 屋里出来一名老妇人,看来就是张同的母亲。 她一眼认出了沈寅,奇怪道;“沈东家,您这时候来找张同?他不在家,他这会儿应该在铺子里呢。” 沈寅不知道如何开口,为难地看向陈澈。 “张同多久没回来了?”陈澈开口道。 张婆婆虽说有些怀疑,可见沈寅跟在他后面的样子,还是敬畏地说道:“他昨天回来拿了些东西,他说铺子里出了大事,他要忙好一阵子。最近就住在铺子里了。”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沈寅道:“东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寅看了眼陈澈,见他点点头,才开口道,“张婆,我实话和你说了。张同人不见了。我们这几个都在找他呢。” “不见了?!”张婆声音猛地高了起来,“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沈寅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曹六儿挤进来说道:“张婆婆,我是曹六儿,以前经常和张管事一起拿东西回来的,您还记得吧?” 不等张婆反应过来,他又道:“张管事是不是心情不好出去转转了?最近铺子里事情多,怕他有什么想法。” “对了,这些是官府的人,我们一起查一查。怕张管事有什么意外,毕竟他向来为人踏实。” 曹六儿说了一大堆话,把张婆弄得云里雾里,有些茫然看着远处。 陈澈说道:“能不能让我去张同的屋子里看看。” 张婆点点头,她前几年死了丈夫,现在身边只有张同这个儿子,这会儿心里乱七八糟。 张同的屋子里也简简单单,一床一箱一桌一椅。 江随洲几步走到书桌前,果然留着不少练字的纸张,他一张一张仔细核对起来。 陈澈打开了衣箱,里头只有浅浅一层衣服。 “张婆,他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做了什么事情?”陈澈问道。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戌时了吧。他进屋翻了一会就走了。” 陈澈指了指衣箱,“你看看,他拿衣服了吗?” 张婆伸手翻动了几下,满脸疑惑道:“咦,他就春夏冬各两套衣裳,现在也穿不上冬衣。春秋的衣裳都在呢。那他拿了什么走?” “他走的时候带着包袱?” 张婆子想了半天,“好像也没带包袱?他进来在屋子里翻了一阵子,匆匆走了。对,他什么也没带,就走了。” 陈澈转身去看其他地方。 江随洲和白岭嘀咕了半天最后说道:“这些字迹和纸条都一样,应该就是张同自己写的。” 陈澈拿起纸张看了一会,又闻了闻墨,转头对张婆说道:“张同的字练得不错,可我没看字帖,他平日怎么练字?” 张婆摇头,“什么是字帖?我儿就是坐着写字。” 白岭比划道,“就是对着别人写的字,找着练。你描花样子不是也要找个好看的样子么?” “哦,懂了,懂了。”张婆道,“他有字帖,我瞅着好几次,他都是对着几张纸写。” “那你给我们指指,哪个是字帖。” 第62章 张同的秘密 张婆眯着眼看了半天,摇头道:“呦,我不识字,我哪能认得出来。这,这我都瞅着差不多。” “那他应该有找个老师吧?总不会是自己瞎写,他老师你见过吗?” 张婆还是摇头,“我没听说他有老师。” “今早除了我们,还有谁来过你家?” 张婆还是摇头。 见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陈澈几人便打算再去钱庄看看厨下能不能找张同的练字纸张。 走在路上,陈澈问道:“沈寅,曹六儿,你们知不知道张同的字是跟谁学的?有听他说起什么吗?” 沈寅摇头,“我接管铺子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在练了。我也没问过这事儿,会不会是街头书铺里的先生?” 曹六儿道:“怎么可能,张同那么节省的人,哪会花钱去书铺学。” 陈澈又道,“张同在钱庄做管事,按理说,家里不至于这么穷,可是有什么原因?” “咳,他家本来过得还不错,可惜他爹得了痨病,断断续续拖了几年,家底都拿来吃药了。所以他这把年纪,连个媳妇都没娶。”沈寅说道:“我记得我爹在的时候,替他付过几次药钱。” 说着话,几人到了钱庄。赶到厨下一看,可惜,所有的废纸都已经烧的一干二净,江随洲道:“张同家里的字迹已经足够多了,其实......” 陈澈轻轻摇头,“先回刑部再说,这案子还有很多疑点。” 从钱庄出来,陈澈在门口停了一下,“张同在酉时过半出了钱庄,戌时才到他家里。刚刚我们从他家走过来,才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他出门的时候朝东走,也不是回家的方向。”江随洲说道,“所以他先去了某个地方,又回到了家里,然后再离开,就再没了踪迹。” “江郎中,你安排一些让人手沿着东面一家一家的问,找出张同的踪迹。肯定有人见过他。” 江随洲领命而去。 回到刑部,白岭问道:“大人,你可是有什么发现?为什么一直问张同老师的事情?” 陈澈拿着纸说道,“没人教导,光靠自己写不成这样。若是他有个老师一直教导他写字,那么他这位老师模仿他笔迹自然难分辨。” 白岭道:“可曹六儿和沈寅都说不知道。他与钱庄其他人似乎关系也一般,客客气气,都算不上亲近。他娘也不知道。会不会你想多了?” 陈澈沉默不语,他看向窗外,心里想着,如果凶手是他的话,为何要对张同下手呢? 夜深,他一页一页翻着卷宗。 白岭端着一托盘吃食面进来,“吃些面,垫垫肚子。可别把身子搞坏了。” 陈澈笑了起来,“一起吃吧。” 点上灯的时候,江随洲进了屋子,他一脸兴奋说道:“大人,我们沿街打听,不少人见过张同。你猜猜张同去了哪里?” 白岭说道,“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就是了。” 江随洲白了他一眼,对陈澈说道:“张同一路朝东走走停停,他最后停在了京畿道。” 陈澈抬起头来,“他在京畿道停了下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应该是要来刑部。” “你怎么知道?”白岭回了他一个白眼,“京畿道除了刑部还有都察院和大理寺。” 江随洲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在书桌上画了起来。 “他在京畿道的三岔路口的张麻子烧饼铺里坐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铺子的伙计记得真切,他一边喝茶,一边伸头看着外头。” “烧饼铺角度看出来,能看的只有刑部的大门!” 这下白岭服气了,“他盯着刑部作甚?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打算来刑部说一说?同那个曹六儿一样?” 陈澈低头说道:“可他最后没来找我们。”他又问道:“然后呢,他坐了一盏茶的时间,直接回家似乎时间有些早。他应该还去了其他地方。” 江随洲又画了一条线,“他去了高升街的麻记纸墨铺。” “他去买纸墨?这个点,铺子不做生意了吧?” 江随洲摇头道,“不是买,而是卖。” “卖?卖什么?”陈澈和白岭不约而同地问了出来。 “墨。”江随洲从怀里拿出一块墨锭,“铺子掌柜说他拿了一块上好的松烟墨卖了他们铺子五贯铜钱。我先拿来,等案子结了再还回去。” “不知道他从哪来弄来的松烟墨。会不会和他的失踪有关?” 陈澈拿着墨锭仔细看着,松烟墨虽然贵重,但在京城用的人可不少,以这个为线索去查怕是如同大海捞针。 白岭开口道:“墨不好查,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张同肯定不是自杀。都卖墨换钱了,怎么可能会自杀。” 江随洲也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可他留下的笔迹又确实是他本人的,笔力也和他习字五年左右的时间相符合。” “这事情又合理又处处有矛盾。真是见了鬼了。” 陈澈想了想,又问道:“然后呢,他换了墨直接回家了?时间倒是差不多了,没去其他地方吗?” “没有。他从笔墨铺子出来就挺晚,掌柜就记得已经亥时了。这么一算,他应该差不多回家了。” 陈澈敲了敲桌子,“现在我们能确定张同应该没打算自杀。他回家也不是要拿东西,而是要送把五贯铜钱给他母亲,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还没来得及和他娘说,就又匆匆离开。” 陈澈揉了揉脑袋,又向江随洲问道:“上次让你调查沈松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江随洲回道:“查了。这事儿倒是清清楚楚。因为沈松落马的时候,很多人在现场。” “沈松当时喝了酒,不少人劝他别骑马,是他自己非要骑,结果从马上跌落,又被马踏过,才落得如此下场。” “沈世奇请了梁景过来诊治,也是花了重金,堪堪救回一条命。” “梁京?梁家人?” “正是。外科圣手梁景。”江随洲道:“他对沈松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白岭回头道:“原来是梁叔父诊治的。” 他看着江随洲有些疑惑,解释道:“他的儿子梁循与我们相熟,发小,发小。” 第63章 落马 江随洲明白了,继续说道:“梁大夫和我说了沈松的病情,与前面调查的都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梁大夫说沈松瘫痪,倒不是脊骨或者腿骨的问题,是脑子的问题。所以沈松其实有站起来的可能。” “什么!”白岭惊得站起来道,“难道是沈松已经恢复了,他一直在装病?” 江随洲摇头,“我一听也以为如此。不过梁大夫说他定期上门去看病,如今的沈松确实还瘫着。下肢对金针没有反应,这可装不出来。” 陈澈随意翻着桌上张同的字,一边想着,忽然他停了下来,看着纸上的字念了出来,“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所作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 白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九章》里的句子。” “对啊。没写错。”白岭说道:“笔力也差不多。” 江随洲对上陈澈的视线,忽然明白过来,“不对!张同没读过书,练字才五年的人,怎么会写这么深奥的内容。他怕是连《楚辞》的字都还认不明白!” 白岭也反应过来,“可,可这字迹同遗书的字迹一样,这不就说明两处的字是同一个人写的!” “这人能进出钱庄和张家!”江随洲道:“这嫌疑不还是沈寅,再加一个曹六儿?” 白岭道:“不会是曹六儿,初五夜里他可是在沈家做活,不少人都见着了。那岂不是就是沈寅?” 江随洲一喜,看向陈澈。 陈澈轻轻摇头,“太牵强了。算不得证据。” 他放下面碗,“我去梁家再问问。” “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吧。再说了,你要问什么?”白岭着急道:“这案子也没那么急,你怎么一查案子就卯着劲儿,这可不行。” 陈澈抬头看了看外面,“梁家父子都是个夜猫子,这个点肯定还没睡呢。” 白岭跺了跺脚,“你到底要问什么呢?沈松和这案子应该没关系,他摔伤也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你干嘛非要知道沈松的事情。” “直觉。”陈澈道:“我有些疑问想要确认一下。你们先回去吧。” 江随洲不好说什么,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白岭也想走,走了一半又觉得不放心,折回来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回家也没什么事。” 陈澈一笑,知道老友不放心。 两人走在路上,白岭看着墙头越过的野猫,突然说道:“若是李道长在这里就好了,她破案子轻轻松松的。” 陈澈有些好笑,“就查了一次案子,你就对她这么有信心?” “嗯,说不出的感觉。”白岭歪了歪头,“我过几日给她写封信,问问她的猫下崽了没。” 陈澈想了一会,开口道:“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明明是个乡野小道,却懂得那么多。我试过,她识文断字,学问不低,还会道家法术,遇事沉稳,不像她的年纪......” “你这人就是疑心重。”白岭生气地打断道:“你都不知道那些道士有多厉害!” “早些年圣上信道,不少饱读诗书的才子都想走道家的捷径。”白岭两眼亮晶晶地说着,“他们既能勘风水,算凶吉利,也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爹说了,隐藏着不少能人异士。李道长师傅的年纪不正是那时候么,想来也是个隐世的高手,教导出了李道长这样的人才。” 陈澈看着白岭那样没好气地说道:“你倒是信她。” “哎,你怎么就不信她呢?她不就挣了点银钱么,还帮我们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你就不能想点人家的好来?” 两人一人一句说着,很快到了梁家。 果然,梁家一家子夜猫子,听闻陈澈上门,父子喜滋滋地过来迎接。 梁循拉着陈澈的胳膊,“陈大哥怎么想起夜里来找我们玩?白大哥也来了,正好我们四人打牌吧。” 梁景抱着一堆牌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白岭一听就捂着脑袋。梁家父子玩心都重,上次拉着打牌,拉着打了一天一夜,他都快累晕过去才放他离开。搞得他现在一听打牌就觉得脑袋突突地痛起来。 陈澈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次吧。这次我要查案子,急事。” 一听是紧急的案子,梁家父子收敛了神色,听得是关于沈松的事情,梁景摸着胡须说道:“沈松的病情,我与前来查案的江郎中说的都差不多了。沈松的病不是装的,我隔段时间上门看病都会用金针给他扎一扎穴位,他都没什么反应。” “我想知道沈松自己如何看待落马的事情?他有谈论起此事吗?” “落马的事情?我想想。”梁景说着:“刚开始的时候,沈松一心寻死,哎,这也正常。好端端的人瘫痪动不了,搁谁身上都受不住。他绝食,不吃药,又偷偷用碎瓷片割手腕,反正他能试的法子都试了一遍。沈世奇安排了妥当的人手日日夜夜看着他,每天好说歹说,他才放弃了自杀,只是这精神气儿一直没有。” “后来他渐渐好起来,有时候也和我说说话。不过我现在想起来,他从没谈起过落马的事情。说的都是些关于治病的事情。” “那他对他父亲把铺子给沈寅的事情怎么说?” “他对他父亲和弟弟一直都淡淡的。”梁景回忆道,“沈寅倒是对他哥哥不错。说起来,沈世奇的病也是我治的,沈寅一直在边上守着,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那时候沈世奇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把沈寅叫了进去,特地交代了沈松的病,还托我以后也上门给沈松看病,若是那她沈松真的站起来了,让沈寅烧纸告诉他。我心里难受,就到门口等着,发现沈松叫人推他过来。他知道沈世奇特意叫了沈寅进去说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景继续说道:“沈松脾气算不得好,病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可我理解沈世奇一番爱子之心,也就答应了下来。他脑中淤血可大可小,几日暴亡的人也有,几月去世的人也不少。想他这么好端端地活了几年,也亏他弟弟照顾得好,一边瞒着他.......” 第64章 原来如此 陈澈立刻打断梁景的话道:“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沈松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梁景有些诧异地看着陈澈,“是呀。脑中淤血最忌讳大喜大怒,他沈松脾气又不好,怕他知道了以后惊恐之下反而对病情不利,所以一直瞒着他。” “沈寅这个弟弟也是相当不错。这么多年,花钱如流水地照顾他哥。可沈松对他却一般。” 梁景叹了口气,“沈寅倒也不在意,说他哥哥如今这样子,能活着就不错了,他也不求他哥怎么样。” “可我倒是觉得沈松对其他人还行,对这个弟弟倒是一般了。大概心里还是有些怨言。” “其他人是谁?怎么个还行?” 梁景说道:“沈家照顾他的那几个小厮。他对身边伺候的人倒是挺有耐性的。有空的时候,还教他们写字画画什么的。还有他女儿,他也是手把手教读书算账,也算是个好父亲了。” 陈澈站了起来,“写字?他教伺候的小厮写字?” 白岭也激动了起来,“那小厮叫什么名字?” “这我就不记得了。”梁景有些纳闷二人为何这么激动,“沈世奇安排过来照顾他的人,你问问沈寅,他知道。” 陈澈和白岭对视一眼,心里按捺不住地激动。 两人大半夜地找到了沈寅,他还在钱庄核账。 白岭看着他疲惫的脸,忍不住说道:“你这也太辛苦了。注意点身体。白天看你忙进忙出,这么晚了还在钱庄做事。” 沈寅摆摆手,“不碍事,我还年轻。沈阿财不在了,好多事都得我自己来,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不知道大人深夜找我有什么事?” 白岭上前说道:“张同是不是伺候过你大哥沈松?” 沈寅有些奇怪,大晚上的刑部两位大人居然就来问这个,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的。我大哥落马以后心情抑郁,毫无求生之意。我爹觉得他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就把张同从铺子调去家里伺候我大哥。” “也就是五年前,张同就在沈家照顾你大哥沈松?”白岭兴奋道,终于找到教张同写字的老师了。 “是的。”沈寅看着陈澈和白岭,“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张同也是那时候开始练字的吧?” 沈寅想了想,“差不多吧。我接手钱庄以后,大哥也稳定了,张同就回了钱庄,那时候他就在写字了。” 陈澈点头道:“明日下午,我会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说明案子。” “案子破了?”沈寅惊讶地看着陈澈,“谁是凶手?” “到时候自然会和你说明。你早上就把你大哥和侄女接到钱庄里来,我要派人去你沈家找些东西。” 沈寅自然应下,心里打着嘀咕,却也不敢多问。 第二日下午,白岭顶着乌黑的眼圈召集了所有相关人到隆泰钱庄集合。 江随洲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开口道:“你昨夜做什么了?” “咳,我陪陈大人查案子耗了整整一夜。”白岭哀嚎着,“他怎么还这么精神!” “你昨夜后来没回去?”江随洲暗暗道,早知道自己就不该走得那么早。 “哎,可不是呢。”白岭看着还是精神奕奕的陈澈,“你说他怎么这么多使不完的劲儿?有这劲儿,干嘛不找个媳妇?” 江随洲一乐,“你小子真敢说。” “哎,随口一说。这话可不敢传他耳朵里。”白岭摆摆手,“现在的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喜欢他这种冷面郎君,我可是听好几个人说起自家妹子偷看陈侍郎。” 想起自家那个妹子,他真是有些担心。 他想起江随洲年纪比他和陈澈都大却还没有成亲,随口问道:“你这年纪怎么也没成亲。” 江随洲脸色一变,随即苦笑了一下,“一直在相看。我瞧上的瞧不上我。” 白岭有些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下次我给你介绍。我有熟人在太常寺,手下管着大启的官媒人。” 两人正说着,看着相关人都到齐了,就领着人进了案发现场的小屋。 陈澈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刘青莲急匆匆地进来就问道:“案子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陈澈看着众人道:“今天就把两起案子给大家说一说。” 刘青莲喜上眉梢,到底还是陈澈,才几日就把这棘手的案子给破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静一静,听陈侍郎说案子。” 陈澈看向刘大石说道:“先来说沈阿财的案子。你曾提到当夜沈掌柜桌上账簿多了很多?” 刘大石忙不迭点头道,“千真万确,我可以发誓。” 刘青莲不解道:“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账簿多了几本,少了几本还能和案子有关?” “这是最初我奇怪的地方。没人见他搬出账簿来,怎么第二日账簿就少了呢?难道凶手还特意拿走了账簿?” “难道账簿里头有猫腻?”刘青莲急忙道。 “带着这个问题,我们再来看书架底层这片账簿。”陈澈走到书架下说道:“你们看,沈阿财是个做事极为谨慎的人,他的账簿按着年份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面,可偏偏最底层书架上面的账簿的年份乱了。” 沈寅有些不以为然,“拿出来看放回去的时候乱了也很正常。” “不,沈掌柜的习惯就是按着顺序放好。这是老东家教的规矩。”曹六儿在一旁说道。 沈寅脸色一变,不再言语。 刘青莲着急道:“那到底说明什么呢?” 陈澈指着书桌,“说明这些账簿被人拿了出来。那么那天晚上堆在书桌上的账簿应该就是书架最下层的那批账簿。” “那又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书架下层的账簿都是三年前的,沈阿财现在根本用不到,他为什么要把这些账簿拿出来?” 陈澈走到书架前,“这里还有血迹擦到痕迹。这些事情若是联系在一起,你们会想到什么?” 曹六儿猛地想通大声说道,“大石来的时候,掌柜还活着呢,说明这些账簿是他自己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后来将账簿放回原位的人不是沈掌柜,所以应该就是凶手!” 第65章 唯一的凶手 陈澈满意地点头,“对,那么凶手在杀人后,为何还要想着把这些账簿完好地放回书架呢?特别的是,桌上有当天的账簿,还有三年前的账簿,凶手应该非常仔细地核对过,他没有拿错一册账簿。” “他是怕被人发现?”曹六儿低头想了想,“可发现什么呢?还有血迹,说明是杀了人之后才去放的账簿。” “杀人之后放回账簿,说明这里不能空着!”江随洲想明白了,他几步上去蹲下身子,搬开了所有的账簿。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伸头去看,只见账簿搬空的书架露出了后面墙体的青砖。 江随洲趴下去敲了敲,“空心的。” “这里是防火墙。”沈寅道:“有一寸的厚度,我记得应该是填了沙子。” 白岭也蹲了下去,他抠了抠边缘,满脸兴奋,“松的!” 他很快把能抠开的砖都抠了下来,书架最下层赫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陈澈继续说道:“这是南墙的秘密。沈阿财为何在南墙墙跟下种了花草,无非不让其他人靠近而已。你上次说,他常常给花草浇水,可那堆花木里头明明有发财树,多浇水反而会死。可见他也不是个爱花木的人,都是障眼法罢了。” 刘青莲弯腰看了看,扫了众人一眼说道:“这洞口不大,我倒是通不过。” “这洞能过的人,也只有沈大小姐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澜身上。看来她就是唯一的凶手! 沈澜退后了一步,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道,“刘大人,这这也算不得什么证据。我,我那夜明明被阿财叔推了出去。” 陈澈看了她一眼,叫来当夜两名侍卫问道:“当时你们看到沈掌柜把沈大小姐推出来了吗?” 侍卫郑山挠挠头,“看是没看见,可我确实听见了掌柜说话的声音。他让大小姐赶紧走,别打扰他做账。” 孔威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是掌柜的声音,我还听到了重重关门的声音。” “那么你们看到沈澜从你们面前离开了吗?” “我是没看到,她往孔威那里走了吧。” “她往郑山那里走了吧。” 话音刚落,郑山和孔威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沈澜,最后看向陈澈,“所以,大小姐没走?” 人群里的吴娘子早已按耐不住,趁着大伙没注意,冲上去就给沈澜扇了个耳光,“贱人!就是你害了阿财!你拿命来!” 沈澜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瞬间小脸红肿了起来,她捂着脸躲在陈澈身后,含着泪道:“陈大人,孔威和郑山都是我二叔的人。” 沈寅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指使他们说没见着你!” 沈澜躲开了沈寅的眼神,又对陈澈道:“就凭这个就断定我杀人也太随意了吧?” 陈澈往旁边退了一步,又让刑部的侍卫按住了吴娘子。 “我还是先说说这个洞到底用来做什么的吧?” 刘青莲连连说道:“对,对,对。这洞一看就是沈掌柜自己弄的,肯定不是沈大小姐挖的洞对吧?” 陈澈看向沈寅,“你应该是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吧?” 沈寅瞪着洞口早就气得攥紧了拳头,要不是这么多官员在场,他想立刻马上把这屋子拆了! “他这个小人,用这个洞口偷藏了银子和账簿出去!”沈寅踢了踢地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地板我都翻过,就是没想着他在前面掏了个洞!” 陈澈对沈寅说道,“这几年里,他每次做账都偷藏了银子。你少的两百多两的银子,不是凶手拿走的,而是阿财偷藏的。每次藏一点,一般人也发现不了。” 沈寅气得砸了桌子,“小人!无耻!” 他看向吴娘子道:“我要报官!沈阿财吞下的银子,你都给我吐出来!” 吴娘子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家里已经没银子了。对了,一定是她!” 吴娘子上来扯沈澜的衣袖,“这个贱人,一天到晚围着我们阿财。你们看看,她这衣裳,她这首饰,哪是她买得起的!” “你这个泼妇,你离我远一点!”沈澜紧紧抓着陈澈的衣袖往后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堂堂沈家大小姐,衣裳和首饰都是沈家的,你一个泼妇凭什么和我说这些?你看看你吃的穿得,都是沈阿财从我们沈家偷出去的!” 吴娘子眼睛通红,“你放屁!都是阿财自己挣得钱!” 白岭拦住吴娘子,一旁的沈寅也道:“吴娘子,沈阿财偷铺子银钱的事情可是刑部查出来的,又不是我们说的。你发什么疯!” 陈澈低头看了瑟瑟发抖的沈澜,“不过沈大小姐,吴娘子有句话说的没错,你的银子从哪儿来?” 沈澜和一旁的沈松对视一眼,轻轻福身道:“祖父怜惜父亲,留下了一些财产。” 沈寅见状上来打圆场,“这我知道。大哥这样,爹给他留些东西也应该。” 江随洲拿出了一沓账簿说道:“沈寅,你怕不是不知道你大哥拿了什么财产。” “根据核对蔡记、恒德这些商户的口供,你大哥调用了你们沈家的库银以低于沈家佣金的方式借贷给他们累计十万两白银。” 沈寅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这几句普通的话,他费了半天才弄懂意思,他睁大了眼睛,机械地转过头看向瘫在椅子里的沈松,“大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陈澈对沈寅说道:“你爹生前应该是没能力给你大哥单独留什么钱财。可你别忘记了,他可是你父亲带在身边准备接手钱庄的人,钱庄的事务是你父亲手把手教给他的。” “那些大商户还有官员,哪个你大哥不认识呢?” 沈松靠在椅子上,“可我都成这个样子了,又有什么用处?” “不是有沈澜吗?” 陈澈看着沈松说道:“你无法走动,指使沈澜暗中奔走,私下与商家交易。” “这个月账册明显减少,沈寅不知道,但沈阿财一定能察觉。他一定是发现了你们的勾当。” 第66章 不是奸情 陈澈转过身又对吴娘子说道:“你知道沈阿财和沈澜两人见面的事吧?” 吴月娘张着嘴,恍然明白过来,手指颤抖着指向沈澜道:“原来是这样!贱人!贱人!” 她猛地向沈澜扑去,还好白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 吴娘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嚎叫着,“这个贱人,夜里好几次来找阿财。我想着丢脸,咬着牙往肚里咽,没料想贱人是要害阿财!” 陈澈道:“你以为二人是通奸,沈澜吃用的贵重物品你都以为是沈阿财给的。但你不敢撞破,离开了沈阿财你什么也没有,只能一个劲儿说沈澜的坏话。所以初五夜里,你见沈阿财迟迟未归,却不曾来铺子里问一声。可你还是偷偷去了铺子附近徘徊。” “对。”吴娘子低头抹泪道:“我后悔啊,我那夜若是进去了,是不是就能救阿财一命了。” “我怕闹起来就是一桩丑闻,阿财会厌弃我。我夜里去了钱庄,在门口转了一夜,终究没胆子进去。” 吴娘子瘫坐在地上,衣袖上沾满了灰尘,她也顾不上,掩面呜呜呜地哭起来。 陈澈看着沈澜说道:“吴娘子初五夜里在铺子外面一直等到子时过半。她一直没见着有人从铺子出去。这也说明,郑山二人说的没错,你那夜根本没有回沈家。” 沈澜又道,“那张同的遗书呢?他不是已经承认自己杀了沈掌柜么。” “如果是他杀的,他怎么能离开这这间屋子?你是唯一能出入洞口的人。”陈澈反问道。 “这就要你们刑部来查啊!说不定还有其他法子呢。”沈澜退回沈松的身边。 陈澈见她死不承认,倒也没有再逼问,继续说道:“第一天我在小屋见你的时候,你明明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却非要走进屋子里指一指根本不重要的茶盅。我心里觉得奇怪,就一直盯着你。” “你进来以后一直往地上看,我想着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我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发现。” 沈澜微笑道:“大人,你多想了吧。我只是害怕,眼神乱飘了而已。” 陈澈不理睬沈澜的话,而是对沈寅说道:“初六早上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全部集中在门口一带,没有一个人走进里面对吧?” “对,我知道事情重大,让侍卫前后都守着。哦,对了,后来我们进来,就是我和张同,我让他把那口箱子搬了出去,所以是因为张同搬了箱子?” 陈澈走到桌前,模仿出搬箱子的样子,他一俯下身子,众人都明白过来,“他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沈寅更加奇怪道,“所以地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澈看着他,“一样能指认凶手的东西,就和曹六儿发现的匕首一样。” 白岭拿出了曹六儿交过来的匕首。 沈寅指着匕首诧异地说道:“这,这不是我的匕首么?” “这上头的血迹?”他感觉到一丝惊恐,不由看向陈澈。 “沈阿财的脸被划伤,用的应该就是这把匕首。”陈澈把曹六儿的发现说了一遍,“有人将匕首放在了你的屋内。” “凶手为了保险起见,又在屋里扔了一样能指认你身份的东西。张同能在你眼皮底下夹带离开,看来这东西应该不会太大。” 沈寅颤颤悠悠地说着,“我丢了一块玉佩。” 陈澈点头,“那应该就是了。” 看着沈寅魂不守舍的样子,陈澈说道:“刚刚东扯西扯地讲散了,我把沈阿财的案子从头再捋一遍。” “因为沈阿财发现了沈澜偷偷联合老商铺分走钱庄生意,他多次与沈澜接触,他是打算说服沈澜还是其他什么目的,暂且不管。” “但最后两人没谈拢,沈澜决定杀掉沈阿财。” 陈澈转过身子说道:“我第一次听到青莲兄过来和我说密室杀人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 “刑部接触的案子多了去了,凶杀案中的密室不少见。可案子做成密室的,往往是想把杀人的案子做成自杀的案子。可沈阿财的死法又无论如何也没法变成自杀。” “那么凶手费这么大力气做成密室的原因是什么?” 刘青莲突然开口道:“难道是为了街坊邻居的流言?” 陈澈点点头,“沈澜的目的很明确,一来密室增加了勘破的难度,给钱庄一些压力。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她也是为了嫁祸沈寅。密室之下,最有嫌疑的人当然就是钱庄的东家。” 沈寅已经麻木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看了沈澜一眼。 “沈寅作为钱庄掌控人,与沈阿财的关系又是这么微妙,自然是怀疑的对象。钱庄一直又有设有密道密室的流言,大家很难不想到钱庄的东家。” 陈澈道,“行,我继续沿着刚才话。刘大石第一次进去送账簿的时候,发现沈阿财桌上的账簿很多,是因为沈阿财已经偷了二百多两银子藏在书架下的空洞里,准备第二日在外头再取走。因此书架上的账簿被他放在桌上,当时他还没来及放回去。” “然后,第二个沈澜进来。沈阿财确实在门口说了话让沈澜离开,可这应该是他故意让侍卫听见。免得他与沈澜夜间见面事情传了出去。然后两人在屋内谈事。” “沈澜在红枣茶中加了安神药,沈阿财要送沈澜出去之时,药效发作,沈澜趁机砍杀了沈阿财。” 刘青莲插嘴道:“所以沈阿财的尸体是倒在门口这边,是因为他当时正在送人出去?” “对。”陈澈道:“沈澜为了增加沈寅的嫌疑,用他的刀在沈阿财的脸上划了几道。” 他转向沈澜说道:“你没经验,一般来说凶手杀人大都用一种凶器就可以了,用两种的,往往是无法杀死对方,再找个东西补杀。” “所以你这用了斧子砍杀,又用匕首划伤,着实有些画蛇添足了。” 沈澜低头不说话。 陈澈继续说道:“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把沈寅的玉佩扔到了书桌下面,就等着被人发现。可以做实沈寅杀人。” 第67章 下落 陈澈看着沈澜说道:“你锁好了门,将账搬到地上,等你小心翼翼爬出洞口后,再伸手进来整理账簿。可惜,这时你紧张慌乱,加上又是反向放回账簿,没有办法检查账簿的顺序。所以账簿的顺序全乱了。” “你出去以后又将匕首埋在了花丛里,毕竟身上带着带血的匕首还是有些风险,你又处理了血衣。完成这些之后,你并没有走出钱庄。而是偷偷在厨下找了无人的地方躲到了初六的早晨,装作是一早过来的样子。” “等众人发现了沈阿财之死,你就一直等着沈寅被抓。可是你左等右等沈寅却一直没事。案发现场又被侍卫守着,你没有机会进去。直到初九那天,我过来审讯,你才特意去看了一眼地上的玉佩。”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沈澜,大家都不敢相信,这么残忍的凶杀案居然是看上去柔弱瘦小的沈澜所为。 陈澈走了几步说道:“我再回过来说张同的事情。他在搬动箱子的时候发现了地上的玉佩。我不知道他当时偷藏玉佩到底是怎么想的。按理说,他偷藏下玉佩,要么去官府告发,要么私下勒索沈寅。可他什么也没做。” “一直到初九那日早上我过来审讯,沈澜特意去屋内地上看的时候,张同站在哪里?”陈澈看向众人。 江随洲站在了那个位置上说道:“就是这里。” “你们看,张同的位置刚好在沈澜的对面。” 刘青莲点头道:“所以张同的位置是能看见沈澜的举动。那他当时应该能意识到,提前知道桌下有玉佩的人肯定是凶手。” “所以张同曾在刑部门口徘徊,他不是要自首,而是要告发凶手才对!”白岭明白过来。 啪啪啪,静静的屋内响起了不协调的鼓掌声。众人回过头去,原来是躺在靠椅上的沈松。 沈松放下手说道:“听说刑部的陈大人年轻有为,是破案的奇才,听你这么一说,破案全靠陈大人自个儿的想象,半点不看证据啊。” “张同亲笔写下了认罪书,你是完全当不存在呐!”他冷笑了两声,“看来我得修书一封,请你们尚书大人过来评评理了!” 白岭递上了张同的手书和其他练字的纸张,说道:“笔迹确实是张同的。” 刘青莲自认为是书法高手,这种时候不出头显露一下会让他难受三天,他翻看了两眼,捋着下巴几缕不多的胡须道:“确实是同一人写的字,错不了。” “所以你们怎么解释?”沈松冷笑了一声,“难道澜儿还有本事逼着张同这三尺男儿写下认罪书?” 白岭朝刘青莲鞠了一躬道:“府尹大人好眼光。”, 又继续说道:“据我们调查,张同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他作为钱庄的管事主要的工作是迎来送往,写字儿的地方着实不多。” “他在五年前开始写些字儿。”陈澈对着沈松说道,“五年前刚好是你从马上跌落受伤在家休养的时候。” “张同被安排在沈宅照顾你。你在闲暇之余,教张同写字。” 陈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张所谓的遗书应该是你所写,由沈澜放在他的屋中。” “我们要比对按理笔迹,就要拿他平日的手书,那么只能去他家里找。” “张同家只有张婆一人,向来也不怎么锁门,沈澜进出方便。她拿走了张同练字的纸,留下了沈松写的字。” 刘青莲不可思议地拿着两份纸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张同留下的遗书,钱庄里的手书还有他家里的都是沈松写的?” “对。”陈澈说道:“早上我们已经派人去沈家了,应该能找到你写的东西,比对一下自然能知道这封遗书到底是谁写的。” 沈松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陈侍郎,你怎么会想到这点?” 陈澈看着沈松父女道:“沈松,你考虑到了张同练字五年,不会有太高的水平,故意用的差不多水平的笔力。可你没有想过,张同练字不多,识字也不会太多。你留下的手书里,写的是《九章》,张同连字都认不全,又怎么会去写这么难的楚辞呢?” 沈松轻轻拍着躺椅的扶手,吟诵道:“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所作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 沈澜看着沈松,颤着声音喊了句:“父亲。” “陈大人,沈某不得不服。”沈松拍了拍女儿的手臂,“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女儿年纪小,都是听我命行事,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他又对沈寅说道:“二弟,大哥这条命就当是谢罪了,我这女儿怕是你也不敢照顾。让她自生自灭就是了。” 沈澜跪在躺椅边上,泣不成声,“爹,爹,你说什么呢。你不要澜儿了?” “娘亲已经不要澜儿了,连父亲都要抛弃我了么?” 江随洲觉着不对劲儿,他低声道:“大人,要不要?” 陈澈摇摇头,“随他他去吧。” 沈寅心里愤懑交加,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大哥,这些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倒是和我说啊,整出那么多事情,折腾垮了钱庄,你又有什么好处?你看病吃药哪个不要花银子?” “我对你向来尊重,我来接手钱庄也是父亲的安排,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恶毒的勾当?扪心自问,我回京城以后对你处处照顾,知道你心情不好,吃的穿得用的都先紧着你。怕你闷,让人抬着你去西山赏枫叶,去琴湖看飞雁。真的,若不是今天刑部大人这么一桩一桩的分析,换谁和我说是你做了这些,我都会把人打出去!” 沈松脸色动容,很快又恢复如初,“那你为何故意向我隐瞒钱庄的事情?无非就是供着我,让我远离钱庄的事情,你想一人独大而已,只可惜,才能浅薄,连区区一个沈阿财都对付不了。你看,你宁可让一个外人在你眼皮底下偷钱,却不让我这个亲大哥看一眼账簿。” 第68章 父子情谊 沈寅嘴唇蠕动,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到最后只是朝天大叫一声,而后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呜哭泣。 陈澈开口道,“不让你插手钱庄的事情,不是你弟弟的意思,是你爹的意思。” 沈松面露讥笑,“怎么,我的好弟弟和你说的?” 陈澈看了白岭一眼,他立刻拿出一叠文书,“这是你的医案。” “你坠马后,你父亲沈世奇找了最好的外伤大夫梁景给你诊治。他判断你瘫痪是脑中淤血压迫所致。” “脑中淤血?”沈松喃喃,“不是说我摔断了脊骨么?” “你脊骨没有问题。”沈寅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说道,“脑中淤血,若是心神操劳,怕是活不了多久。梁神医特别交代我们别把这事儿告诉你,他之前治过一样的病人,因为日夜担心,反而触发了病灶,早早便死了。倒是有个病人,家人从头到尾没和他说,反而好转了起来,慢慢消除了淤血,还能走路。” 白岭忍不住开口道,“你爹临死的时候,把你遣出去,单独和你弟弟说的,就是这事儿。” 沈松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寅,只见他低垂着头,轻轻点了几下。 白岭继续说道:“不是你以为的沈家机密,只是你的病情而已。” “无论我怎么打听,你都故意岔开话题,就是瞒着我的病情?”沈松不可置信地看着医案,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 两人从小长大,面上的每一寸他的熟悉。 一寸一寸看着,他又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 “哇”的一声,沈松吐出一口血来,沈澜吓得赶紧上前扶着他,又对沈寅喊到:“二叔,二叔,求你了,帮忙叫个大夫吧。” 陈澈上前摸了摸脉搏,“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沈澜趴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来,不等陈澈开口询问,她自己抽泣地说道:“是我杀了阿财叔,我原本不想杀他的。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他想把我送给提举常平司曹庆做妾!” 沈寅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澜:“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说?” 陈澈道,“她和沈松发现了沈阿财偷钱的勾当,沈阿财又发现了沈松挖自家墙角的事情,双方这是打算联手吧?哪能和你开口呢?” 沈澜看了一眼沈寅,点头说道:“一开始我们是这么打算。可阿财叔没本事拉拢官府的人。我们这行当没官府助力,根本寸步难行。他已经和曹庆私下联系了很多次,可曹庆一直没给他回复,他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江随洲看着她道:“沈阿财带去茶铺的女妓就是你?” 沈澜点点头。 沈寅脸色难看,“曹庆年近四十,最是好色,府中惨死的姬妾无数。他怎么敢......” 沈澜垂下头,“我和爹想着,我们若是拿捏不住他,反倒是要被他咬上一口,不如早早除掉安心。” “从我知道沈阿财偷钱的那刻,我就在观察他如何将钱匀出来。盯了他几次就发现了他南墙下挖东西的法子。后面杀人的过程就和大人说的一样。” “张同呢?” 沈澜吸了口气,“初九晚上他就来找我。他拿着玉佩说让我去官府自首。” “我怎么可能自首!我求他把玉佩还我,我可以给他银子,可以让他做铺子的掌柜。可他怎么也不答应。” 陈澈道:“其实他没有证据。你不承认不就行了。” “他有。他找出了我藏起来的血衣。”沈澜苦笑一下,“初五夜里,我没机会烧毁,只能藏在厨下的柴垛里。后面几日,钱庄各处有人把守,我哪怕进了厨下,也没有机会去拿回。就这么拖到初九早上,他发现我在找玉佩后,就猜到我是凶手。” 沈澜细细擦了擦眼泪说道:“他虽说没读过书,可做事向来精明。他听陈大人那番分析,知道我肯定没机会处理衣服的事情。我那几日有常常在厨下转悠,他一下就找到了我藏起来的血衣。” 张同的娘亲颤悠悠地问道:“那你把我家张同弄哪儿去了?” 沈澜轻声说道:“初九夜里,我约了他在金水河边碰头。给他喝了加了迷药的汤水,让父亲的小厮帮忙,扔进了金水河里。” 张婆不可置信地指着她,“你,你这么小的女娃,怎么如此歹毒?你还我儿命来!” 沈澜退到陈澈身后,“请大人将我下狱。两条人命,我只能用我自己这条赔了。”她看着晕过去的沈松说道:“我父亲的事,就麻烦二叔了。” 沈寅知道杀人罪下,沈澜难逃一死,他动了动嘴唇,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把又一把地抹着止不住的眼泪。 “老天爷,沈家到底遭了什么罪啊。” —————— 没几日就是中秋,刘青莲送了几坛好酒到刑部。 陈澈摆摆手,“师兄,不用这么客气。” “哎,这么大的案子,这几坛酒算是礼轻了。”刘青莲说道:“不过沈家也算是散了。” “我听说隆泰钱庄正式摘了招牌?沈寅真的不干了?” “心气儿都没了。”刘青莲惋惜地说道:“人还挺不错的,可惜了。他那个大侄女如今还在大牢里?” “签判的折子还没下来。左右都是死罪。只是沈松的罪名就不好定了,唆使女儿杀人,按律判流放千里。可他的身子,怕是流一百里就要了他的命了。就看圣上的心思了。”陈澈喝了口茶。 他突然想到刘青莲年轻的时候曾在道观寄住过,随口问道:“我最近查个案子和冀州道观有些关系,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就在冀州的道观住过不少时日?”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刘青莲翘起了二郎腿,“我无父无母,从小辗转冀州各道观,每家都熟,说吧,你要问哪家?” “冀州的仙山玉清观。” “待过,待过。挺好的道观,吃的都是干饭,实在,菜色虽然差一些,但能吃三顿。那时候我还小,长身子的时候,每日都饿得不行。也是听人说玉清观里吃三顿........” 第69章 叶子川 陈澈及时制止了他的三顿饭回忆,每次谈起以往,刘青莲总是滔滔不绝,圣上最是喜欢贫家子弟,没家世没背景,孤身一人,因而也乐的听他说这往事。朝中人精也就捧着刘青莲,对他年少这段经历颇为吹捧。若是让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一个时辰都不够他回忆的。 陈澈直接打断他的回忆问道:“我要找一个叫叶子川的道士。” “叶子川?”刘青莲摸了摸胡须,“我有些印象。让我想想。” “他后来改名为叶天泉。这个名字呢?” 刘青莲扒了颗葡萄扔到嘴里,“你别吵,我得慢慢想。这人我肯定认识,名字就在脑子里,就是一下子对上不。” 陈澈转过身去看卷宗。 刘青莲一口接一口的吃着葡萄,说着:“你小子的亲事还没着落吧?我认识户人家有待嫁的姑娘,介绍给你,绝对适合你。” “你到底想起叶子川这人没有?” “你别催我。我这人就是要讲点其他事情,才能激发我的脑子想起该想的事情。”刘青莲在身上擦了擦手,“你这葡萄不错,好价钱吧?” 陈澈转脸不理他。 刘青莲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武威的葡萄带点酸,你这的葡萄纯甜,肯定是从西边的地方过来的。” “你到底想起来没?葡萄都吃了一串了。” “我不正在想么。”刘青莲说道:“御史中丞宋琦的次女与你年纪相仿,才貌双全.......” 不等他说完,陈澈端走了他面前的葡萄,“你收了宋琦什么好处?靖白天师的批命他不知道?还是说这次女有什么毛病?” “呸呸呸。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刘青莲搓搓手,“宋琦不是一直厌恶道士么,前几日还上奏圣上,痛述了道门十条恶行,要求圣上下旨收回先帝时候赠送大启各地道观良田和金银。”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陈澈想起前几日父亲说起过此事。 刘青莲捏了捏自己的胡须,“我朝向来尊道,先帝的时候尤盛。道观香火旺盛,又不用赋税,又有先帝年节的赏赐,富庶得很呐。” “这几年连年天灾边说,北边的战事虽说大的没有,可小战事连绵不断,国库告急。宫里的娘娘们都减了胭脂水粉钱。这次宋琦的上奏,看着是大不韪,可实际上顺了圣上的心意。怕是没多久,圣上就会下旨了。” “这么一来,靖白天师的批命也不见得有多要紧。”刘青莲道:“更何况,宋琦自己就要拉面反道门的大旗,找你联姻不是正正好么。” “他的长女我见过,秀外慧中,嫁于中山郡王赵书彬为妻,想来次女也不会差太多。”刘青莲笑嘻嘻地说道:“你要不回去和你父亲母亲说说,改日我做东,你们过来吃酒,也好相看相看。” 陈澈摆摆手,“这事儿不急。你先把叶子川事情想起来再说。我查案子呢。” “哎,这事儿不急还有啥事急的。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刘青莲拉了拉陈澈的胳膊,“你这是不懂成亲的好处。明儿我送帖子上你家去,和你父亲唠一唠。” 陈澈知道刘青莲是为他好,可他心里对成亲是半点没有兴趣。 他推着刘青莲出门,“若想不起来就回去吧,我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 “嘶,我这会还真想起来叶子川了。”刘青莲一脚跨出门口又收了回来,“哎,我就说么,得让我先想点其他事情,才能想起要想的事儿来。” “这人早些年有点小名气。什么名气来着,肯定不是做青词,不然我肯定记得清楚。哦,对,有道法,会法术!”刘青莲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又吃起了刚刚被陈澈放到一边的葡萄。 “那时候道门兴盛,时不时传出哪个道士有异能,呼风唤雨,除妖斩魔,传得神乎其神。”刘青莲含着葡萄说着,“我那时候在道门里混口饭吃,亲眼见着那些道士弄虚作假骗人钱财。我是向来不信这些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叶子川也是个招摇撞骗的道士?” “我只是听说他的名头,没直接打过交道。可那时候基本这些做法的道士,个个都是骗子。无非手段高不高明而已了。”刘青莲说着,“你查他做什么?他也就是个普通的道士,还能骗出大案来?” “案子还在查。太和三年,叶子川离开冀州去了钱塘县,身边还带着一名女童。他在钱塘县投递的户籍文书改名为叶天泉。” “所以你要查他什么呢?” 陈澈不愿多讲,却也心知很难瞒过刘青莲,只得说道:“和北辽细作有关。” 刘青莲眯了眯眼,“你还是轴,非要揪着北辽的事不放吗?” “心里总有件事情。”陈澈看着屋外黑云渐渐多了起来,“有线索就忍不住查一查。” 刘青莲吃下最后一颗葡萄,“哎,拿你没办法。” “我有个师弟叫刘清源,他和我不一样,一直在道门混着。前几年也是从冀州去了钱塘县的抱朴道院。” “抱朴道院?我记得就在宝石山上。” “对。我写封信问问他。他有段时间对道门法术极为痴迷,叶子川的名号也是他说给我听。他应该知道不少叶子川的事情。”刘青莲说道,“稍等十天半月。” 陈澈想了想又道:“我前段时间去了趟四方库。” “原本查的就是叶子川的事儿,可惜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四方库的计小园为了捞点好处,特别给我指了靖白天师的档籍。没想到,靖白天师景元十五年的时候也在玉清观待过,与叶子川还是同门。” 刘青莲有些意外道:“靖白天师居然也在玉清观待过?这我还真不知道。这么大一名人,玉清观都不做点文章,好好宣扬宣扬。就凭着靖白天师的名头,起码也能挤进头三甲的道观呀。” “居然这么多年都没传出半点风声。” 刘青莲眉头一皱,“不对,这事儿不对劲儿。” 第70章 靖白天师 “我仔细研究过靖白天师,他早年一直在南阳的玄妙观修行,四十五岁来的京城,一记天象卦名震朝野。可从没听说他还在玉清观待过。” “按着那帮老贼的套路,要把靖白天师的名头榨干净了才罢休,居然这么多年都没听到半天风声。”他立刻拿过纸笔刷刷写了满满一页,陈澈想看一眼,却被他挡了回去。 “嘿嘿,我这字被你瞧了又要说上半天。我有信鸽,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送走刘青莲后,陈澈靠在椅子上闭上眼休息。 白岭蹑手蹑脚走进来,看着陈澈闭眼又有些犹豫,正打算离开,听到陈澈声音飘来:“什么事?” 白岭乐了起来,“你没睡着啊,太好了,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陈澈伸了伸肩膀,决定等下回家去。 “现在的钱塘县令丁楷是不是与你关系不错?” “嗯。我父亲提拔的人,怎么说?” “我前些日子写信给李道长,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李道长的近况?” 陈澈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着他道:“你怎么对她这么关注?” 白岭连连摆手,“你别误会,我就是对她的狸猫感兴趣,写信讨一只猫崽。连着两封信了,她一直没有回复。我觉得奇怪,她不是那种收到信不回的人。” 李木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澈心里想着,聪明,绝对的聪明,识时务,能言善辩,还有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但有一点他很确定,李木子不是那种故意不回信的人,除非她遇着什么事了。 “你确定信送到了?” “走的官驿,应该没什么意外吧。再说了我寄了两封信,第一封信算算时日,应该是半个月前就到了。寄完的第三日,我觉着第一封的措辞不太委婉,又写了第二封。” “最近去钱塘的官驿也没听说有什么情况。我问了其他寄往钱塘的信件,陆续都有回音了。就我这两封信都没有下落。” 陈澈打定了主意,“行吧,我让钱塘县令帮忙问一问。” 陈澈还没等到刘青莲和丁楷的回信,先等来了刘青莲攒的赏菊宴。 他始终没搞懂,母亲怎么就会应下了刘青莲的邀约,以往她对这种宴会一概都不理会。 他叹了口气,叫来随身伺候的瑞草换了身衣裳,骑马去了刘青莲的园子。 陈夫人同御史中丞宋琦的夫人樊氏聊得正起劲,看着陈澈走进来赶紧招手将他叫过来行礼。 樊氏看着一表人才的陈澈满心欢喜,“陈大人,我听说你破了沈家钱庄的大案子,真是年少有为。” 陈澈微笑点头,“哪里,哪里。都是刑部上下同僚一起做的。” 樊氏朝假山后头指了指,“年轻人都在那头耍,你也过去。” 假山后头传来年轻女子阵阵笑声,陈澈无奈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亲娘,又尴尬地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陈夫人难得见自己长子露出这副无措尴尬的神情,捂着嘴笑道:“去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顶着亲娘殷切的目光,陈澈硬着头皮走去了假山后头。 他看见一名年轻的女子穿着粉色的襦裙站在一丛花前。 这大概就是宋御史的次女了吧,陈澈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并不喜欢和年轻女子多接触,早些年靖白天师对他的批命传了出去,原来围着他转的那些姑娘少了一半,剩下的姑娘都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发了极大的善心。 他想着在这里待一会就算完成了任务,也不想和宋家的小姐多说。 宋苇盯着那丛绿云看了半天,再看下去,怕是花瓣儿都要被盯出个洞来。心里焦急的要死,这人怎么还不说话。 刚刚她在假山后头就偷偷看过陈家大公子了,身姿挺拔,眉眼也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对了,气度,那气度让人喜欢得不行。 可惜了,长得可以,人却是个木头。 宋苇一直没等到陈澈开口,给旁边的丫鬟小燕使了个眼色。 “呀,您是哪家的公子。”小燕立刻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假意回头看到了陈澈。 “在下陈澈,恰好路过此地,打扰小姐赏菊了。我这就离开。”陈澈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丝毫不管后头小燕压着嗓子喊:“陈公子留步。陈公子留步。” 他几步走进了一边的明月馆,刘青莲的宅子他熟得很,这阁楼是刘青莲附庸风雅的地方。 刘青莲时常会约几个文人朋友过来吟诗作画,赏月饮酒,因而取名为明月馆。 陈澈随便翻了翻刘青莲写的那些酸溜溜的诗,笑了笑,扔在一边。 “咕咕咕。”他听见鸽子的声音,循声望去,一只信鸽落在了书桌上。 他心神一动,立刻上前取下了鸽子脚上的纸条细细读了起来。 刘青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陈澈靠在窗口,望着外头的一株松树出神。 “我的小师弟哎。你在这里看什么松树,去看姑娘啊。宋家的二小姐说你露了面就走了。”刘青莲偷偷瞄了一眼陈澈,见他没反应,又说道:“宋二小姐似乎对你挺满意的。” “你是不是不会和姑娘相处?哎,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从小就被管得紧,这是好事儿。你有啥不懂的,我来教你。” “刚刚那会儿,你就该上去问问人家姑娘是不是喜欢菊花,喜欢什么品种的菊花,然后聊聊你家有什么菊花。然后就可以聊到你家,你弟弟,你妹妹,把家里的情况透一透。这不就让人心里有底了么........” 刘青莲絮絮叨叨地说着,陈澈拿起了那张纸说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刘青莲顿时惊住,眯眼一看才发觉可能是信鸽送来的信件。 一时吃不准刘清源在里头说了什么,他想伸手去够,无奈论功夫他着实不是陈澈的对手。 “行了,这事儿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你好。” “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头,做伤我的事。”陈澈放下纸条,“北辽战败,我想把事情弄清楚。” “这是个困局,我要破局。逃避不是办法,面对才是破局的关键。” 第71章 秘密 陈澈放下纸条说道:“你明明早就知道叶子川的事情,却推说不知道。写信给刘清源,不是打听叶子川的事情,反而嘱咐他注意消息不要泄露。” “所以叶子川到底是什么人?你又在瞒什么?” 陈澈看向刘青莲,这位师兄身世坎坷,幼年失怙,他只能辗转各处道观谋生,后来因缘巧合被南山书院的山长带回书院读书,之后中状元,平步青云。 陈澈自小与他在南山书院认识,虽然刘青莲大他许多岁,可二人关系却比其他人都好。 书院的其他人或看不起刘青莲的出身,或不喜欢他的油滑和世故,可陈澈却莫名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豁达,通透。南山书院的书生哪怕逢迎拍马都带着点傲气,刘青莲不像那些人,可能是刘青莲从小要饭都习惯了,别说傲气,连脾气都没有。 而刘青莲呢,也喜欢这位小朋友,聪明又平和,二人没管年龄差距和身份的差距,实实在在做了多年的朋友。 这么多年的老友,这还是第一次,陈澈用这么生硬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按着纸条,直视刘青莲的眼睛。 刘青莲心虚地垂下头来,“哎,我瞒的事情和你查的北辽的事情根本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自会判断,但你不该瞒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哎。”刘青莲拖过一旁的竹椅子坐下,“你这么喜欢较真,我就和你说清楚。这事儿和你查的北辽没半丝的关系,你就是徒用功。” 陈澈不理他,也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刘青莲。 刘青莲被盯得没法子,叹出来口气,“叶淮,你知道吧?” 陈澈皱起了眉头,这名字听着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年纪小不熟悉也正常。叶淮成名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是先帝时候状元,官至翰林学士。哎,那篇《东海赋》知道吧?” “我想起来了,写《东海赋》的叶淮,我怎么想着这么熟悉。叶子川和他什么关系?” “叶子川是他的次子。”刘青莲说道:“我之前与你说的其实也是真话,叶子川痴迷道门法术,年少就离家学道。” “一直在玉清观?” “不是。之前在哪里不知道。”刘青莲继续说道:“至于靖白天师的事情,我没装,我是真不知道他在玉清观待过。我写信给清源师弟主要就是打听这事儿。” “嗯,看出来了。”陈澈问道:“所以这个叶子川到底什么事情你们要这么费心瞒着。” “他是我恩人。我六七岁的时候,被前头的法云观赶了出来。当时是冬天,我又饿又冻晕倒在路边,心想着这次自己肯定死定了。” “可等我醒来,却发现被人救回了玉清观。那人就是叶子川。” “是他教我读书写字,烧香读经。”刘青莲双眼有些湿润,沉浸在往事中。 “怪不得山长说你颇具灵气,读书一点就通,写字自带王家风范,你是得了叶子川的指点?” “不然呢?你以为我真的天赋异禀吗。”刘青莲没好气地说道。 “后来呢?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能不能快点说要紧的事?” “你急什么,我不得把前因后果给你说清楚了。”刘青莲瞪了陈澈一眼,“我上次说叶子川会法术,这事儿倒也不是瞎说,他确实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 “异于常人?” “他能识妖,还有除妖的本事。”刘青莲捋着胡须说道:“我对这种事情向来是不信的。世间哪有妖,都是恶人而已。” “可叶子川不一样。他家境优渥,没有必要像其他道士那样骗钱财,他才华横溢,也没有必要用此伎俩为自己招徕名声。” “所以你信他有法术?” 刘青莲面露迟疑,“我不信他会故意装神弄鬼,但我觉得他可能是走火入魔。” “哦?你的意思是?” “叶子川沉迷道法秘技,年少时就走遍大江南北寻找所谓的奇人。我觉得他只是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陈澈一挑眉,“暂且越过这里。那他惹了什么说不得的事情? “太和元年的动乱你知道吧?” 陈澈收敛了神色,“他参与了?” “确切地说,他也是案中人。” 陈澈慢慢说道:“景元十八年太祖皇帝突然病重弥留,晋南郡王控制在宫中,先帝的消息密而不发。当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圣上还在太湖一带逗留。夏皇后秘传信息出宫,圣上得信后连夜急驰回京,在先帝出殡当日赶回宫中,又加上京城兵马司相助,才得以登基。” “这事儿涉及宫廷秘闻,民间有各种传言。因着圣上登基以后,曾下旨杀了诸多道士,有人就说也许是先帝误服妖道炼制的仙丹以至他突然暴毙。但奇怪的是,夏太后依旧尊道,她捐了大笔钱财和土地给白云观、玄妙观,因而道门香火也依旧旺盛。所以这番流言自然也就消散了。” “难道当年的流言是真的?叶子川也是炼丹人之一?” 刘青莲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全错了。” “先帝没有服用丹药。”刘青莲看了眼窗户外头确认没人,合上了窗户和门,低声说道:“先帝信道,是信那些奇门异术,可不是仙丹灵药。” “奇门异术?” “对,比如识妖,杀妖,通仙,通灵,预测,招魂之类。哎呀,反正就是听着都不靠谱的事情。” “然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听说,我就是听道观老道私下说的,没查证过。先帝下旨入宫的道士很有可能是替先帝招魂。” “招魂?谁的魂?” “这我就不知道了。叶子川也是当年入宫的道长之一,按理他应该是被杀了才对。可他运气好,先帝神志还清楚的时候,他有事出宫了一趟,就躲过了这一劫。圣上下旨诛杀那批道士的时候,他就偷偷离开冀州,怕被牵连丧命。” 陈澈明白过来,“所以你和刘清源隐瞒叶子川的事情,只是怕他和此事的关系?” “不然呢?”刘青莲道:“虽说他现在已经去世,可他还有家人,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说不定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第72章 合理 陈澈仔细想着刘青莲的话,开口道:“我查到叶子川从冀州去钱塘身边还带着个女童。他怎么会带着女童千里迢迢从冀州到钱塘?” “女童?”刘青莲有些意外,“他带了个女童?” “千真万确。他到钱塘县,报的名字为叶天泉,那名女童叫李木子,是他的徒弟。”陈澈看着刘青莲的表情,觉着他这次的疑惑不似作假。 “那我就真不知道了。”刘青莲双手一摊,“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叶家现在还有家人在京城,你去查一查自然就清楚我没有说谎。至于靖白天师,我小师弟在信里怎么说?” “靖白天师在你去了南山书院以后才来了玉清观,待了月余便走了,听说和观主闹得还有些不愉快,所以观主也不敢随便用他的名头。” 陈澈说道:“这么说来,靖白天师和叶子川应该是在景元早年间就已经相熟,二人拜在同一人门下成了师兄弟。叶子川离开玉清观后,他也去了玉清观,他名头实在太大,居然还被玉清观的道士记在了文书账籍之中,可他只待了月余,也没什么太多值得记下的东西,便潦草记下了他与叶子川曾互称师兄弟。” 刘青莲点头,“就是这般,还是你捋得清晰。” 陈澈拿起纸条说道:“刘清源还说了一件事,靖白天师在景元十年的时候就去过宝石山上的抱朴道院。看来他应该是去找叶子川的。当时叶子川改名为叶天泉住在宝石山下。” “后来叶天泉去世,那名女童就在道观中自生自灭。不过,刘清源提到,五年前他去抱朴道院任观主的时候,收到过靖白天师的信件,让他帮忙照顾上山下的李道长,也就是当年那名女童。” 刘青莲连连点头,“这不是很合理吗,托人照顾师兄的徒弟,再正常不过了。” “合理?”陈澈瞥了刘青莲一眼,“当年叶子川去世的时候,李木子应该十一岁左右。他若真有心照顾师兄的徒弟,应该将李木子带走。可他却没有,让李木子在那个小道观自谋生路。” 刘青莲苦恼地挠挠头,“被你这么一说,确实又有些不合理了。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靖白这人不地道?可他不地道也给刘清源传话了?” “不合理才要调查。”陈澈展开了手里的纸条:“他忍心抛弃师兄唯一的徒弟,让十一岁的女童在山中等死,却又在李木子成年后托附近的观主对她给予帮助。我觉靖白天师对李木子应该有不一样的感情,很矛盾,希望她死,又希望她活得好。” “希望她死,又希望她活得好?”刘青莲喃喃低语,“是脑子错乱了吧?” 陈澈点燃了蜡烛,烧掉了信纸,“叶子川生平经历我自会再查一查,若是他确实和北辽无瓜葛,我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师兄弟之间的纠葛,我没兴趣。” 刘青莲点头,“哎,你就是谨慎。叶子川怎么会和北辽有关系。” “行了,我们快出去吃酒。宋家的人都等着呢。”刘青莲看着信件烧干净了,又笑眯眯地拉着陈澈往外走。 “我的小师弟,你就赶紧吧。这次宋家给足了面子,你好歹也去吃杯酒。” 陈澈被他推搡着进了花厅,宋琦、中山郡王赵书彬和自己的亲爹陈敬之正聊着天。 陈澈给三人行礼,坐在了亲爹左边。 花厅那边的女眷低声说着话语,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宋苇的姐姐宋葭拿着团扇掩着脸和妹妹说着悄悄话。 “人见着了,怎么样?” 宋苇红着脸应声道:“不错。” “何止不错!”宋葭拉着妹妹的手,“当年京城多少闺秀上街偷偷瞧他。” “姐,不会你也......” “哎,王家大姐拉我去看的。少年白马,意气风发。可惜一纸批命,落得如此下场。”宋葭惋惜道:“不过他仕途顺遂,年纪轻轻就坐稳了刑部侍郎之位,满朝正三品的官儿里哪个有他年轻?” “那批命的事情?” “爹爹说了,都是些歪门邪道,我们家不信这个。”宋葭拍着妹妹的手,“你若是喜欢,咱们家就定下了。论人品,论才华,论家世,哪一项不是上上品。” 宋苇咬了咬唇,满脸通红地轻轻点了两下。 宋葭笑着回身朝坐在上席的宋夫人点了点头。 宋夫人收到长女的信号,满意地笑了笑,与陈夫人说道:“我们两家确实投缘。刚刚你说你家有株百年的梧桐,我们老家宅子里正好也有株百年槐树。正是登对呢。” 陈夫人眼睛一转,心下明白了宋夫人的意思。 她心里对着宋家也是颇为满意,但自己长子的狗脾气,怕是还得劝上一阵子。 她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宋夫人心里明镜似的,晓得她怕是得要儿子点头了才能应下。 也是,年纪轻轻就是正三品侍郎,怕是家里也不能硬来,这样更好,男人在家里有地位,连带着女人一样说话有分量。 宋夫人自信满满,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过来和陈家议亲。 陈家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与普通人家论姻亲,这门婚事她等得起! 酒过十巡,刘青莲让人送了熟水过来,刘夫人趁着人头走动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青莲懂了意思,胳膊肘推了推陈澈,轻声说道:“姑娘你也见过了,你给句准话,这婚事你怎么看?” 陈澈推开了他道:“我没这个心思。” 刘青莲懊恼地一拍腿,“你就是不懂女人的好处。” “我不和你说了,我和你爹去说道说道。” 陈澈一笑,端着酒杯绕出去,一个人看着湖中月影,隔着湖水听着对面筵席中的乐声和人声,颇有一番滋味。 刘青莲走到了陈敬之身旁,“陈伯父,刚刚我和陈澈私下一聊。” 他眉眼一挑,陈敬之哪里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意思。 这门婚事各方面都不错,他着实有些惋惜。 但陈澈的脾气他也不是不知道,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犟种! 第73章 随缘 九月二十八,天气晴朗。 陈澈同往常一样一早到了刑部,侍卫进来放下几封信件。 陈澈一看是钱塘来的信件,顺手就拆开看了起来。 白岭兴冲冲地跑来问道:“钱塘府来信了吗?李道长应该没事吧” 陈澈把信笺扣在桌面上,“丁楷派人上山查看,没找到李道长。不过他打听到,李道长概这些时日出去做法事了,所以才没收到你的信。等过几日李道长回去了,他会提醒李道长的。” 白岭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她要出去做法事呢。没事就好,我先去忙了。” 见他说了这话又不离开,陈澈抬眼看去。 白岭挤眉弄眼说道:“和宋家的事谈得如何?我听说宋家大小姐极为聪慧,想来二小姐也不会是个蠢笨的人。我觉着你这个人吧,应该不好美色,但是喜欢聪明人。宋家的姑娘最适合你了。” 陈澈眉眼一弯,“你就这么了解我?” “哎,咱俩从小就认识,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喜欢玩什么游戏我都知道。”白岭有些得意地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你还记得王师兄的姐姐吗?” “王师兄的姐姐?”陈澈脑子没这个印象。 “就知道你肯定记不住。她可是个大美人。”白岭比划着,“她来书院给王柝送东西,大伙儿都挤在门后面偷看。只有你目不斜视,还是专心致志看你的书。” 陈澈完全不记得这事儿了,不懂为何白岭还记得这么清楚。 “后来,瞿双的妹妹也来了书院。她算不得美人,可你和她说了不少话。我后来问你,你说她居然去过那么多地方,知道不少奇闻轶事,你觉得很有趣。” 陈澈还是没懂白岭的思路,他笑着道:“所以呢?” “所以宋二小姐很适合你。”白岭激动地挥挥手,“哎,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明年春天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陈澈不明白白岭如何从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你今儿是不是很空?” “哎?也不是.......” “去把这三个月的大案账册都整理清楚。还有,把誊抄目录给我。” 白岭哭丧着脸,嘟囔道:“我这是为你好啊。” 看着白岭离开,陈澈又翻过了信件。 “八月中旬到九月上旬,有人见过李道长在宝石山活动。九月初以后,再未有人见过她踪影。” 丁楷做事细致,显然又调查了一番,继续写道:“道长李木子,经常无故失踪数月再出现,打听了周围的人,说她常在外头做法事祈福。不过属下查到她近三年就办了两次路引,一次去京城,一次去了定州。最近也没她来办路引,她或许就在钱塘府内,或许就是走了其他路子。” 叶子川的初步调查,说明他与北辽确实没什么太多的关系,他行踪和身份的疑点是因为元和元年的宫廷斗争。此人倒是可以先放一放。 原本以为李木子应该没什么太多疑点,北辽一事大约就是缘分。可没想到,丁楷的调查又出现了新的疑点。 她没有路引,却时不时失踪数月,令人不得不想查个究竟。 陈澈慢慢想着,记起叶家的事情,叫来江随洲道:“你去查一查叶淮一家如今还有谁在。叶家元和元年到五年的事情都查一查。特别是叶淮次子叶子川的事情,调查的细致一些。” 江随洲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去做了。 陈澈坐在桌前,一页一页看起了抄录下来关于靖白的资料。 他轻轻敲着桌面,心里慢慢想到,从玉清观的角度来说,他们肯定是不想瞒着靖白天师曾在道观修行的事情。那么一心要瞒住此事的人只能是靖白。 可是,为何靖白要瞒住他在玉清观待过的事情呢?玉清观也不是下三滥的道观,似乎没有必要。 那么他想瞒的点不在于玉清观,而是玉清观里的人。 陈澈想到这里不由哑然失笑,靖白天师精心算计,处处掩盖,原来就是为了抹除他和叶子川的关系。 他大约只是吩咐了玉清观观不要宣扬,没有说破原因。可玉清观观主忍是忍了,可又没全忍住,偏偏在道观日志里添了一句靖白与叶子川的关系。阴差阳错,他最想隐瞒的事情就这么被记录下来。 所以叶子川和靖白发生了什么呢? 窗户外一声突兀的鸦叫,将他惊了一瞬。 陈澈低头笑了一下,合上了档册。 每个人都有秘密,明亮或肮脏,可若是与人无害,这些事就没必要揪着不放。 陈澈理清楚了思路,查清叶子川是否与北辽有关系,确认李木子的行踪,若是这二者都没有什么问题,李木子的事情就随她去吧。 外头秋高气爽,陈澈伸了个懒腰,他想着李木子到底去哪里了呢? —————— 秋日午后,宝石山下白眼古玩铺。 李木子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前,她脚搁在一边的矮几上,脚上挂着人字拖晃着,手上翻看着一本旧册子。 道微从柜台上走过,“我看你这几日心不在焉的,要不回去看看吧?” “一个没有电,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李木子吃着薯片,翻了个白眼。 “你昨晚又做噩梦了?我听见你坐起又躺下。”道微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算不上噩梦吧。我只是梦到了师父。”李木子看着门口的梧桐树,有些伤感道:“他和我说了几句话,然后拍拍她的脑袋,就消失了。说什么,我也没听清。” 道微叹了口气,“我看你这状态实在也不好,要不过几日我们出去玩玩吧?” “国庆出去啊,到处都是人,还是算了吧。我研究研究铺子里的货。再卖不出去,我们两个就要喝西北风了。” “不至于吧?” “没有进账啊!你动不动就是牛排,羊肉加零食,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吃点猫粮吗?” “猫粮?!李木子,你要搞清楚,老子是神兽!上古神兽!” 第74章 灯影怪(一) 灯影怪来找李木子的时候,基本已经是个半死妖怪了。别奇怪,妖怪也会死。 她捂着黑洞洞的胸口,看着就吓人。 李木子正在柜台后头看新收来的高古陶瓷,她其实也不大懂,只不过看得多自然有些感觉,不然其他工作她也做不了,如今做法事活不好找。 李木子抬起眼皮刮了一眼,说道:“你这伤得太重,治不了。自己找个地方埋了算了。” 灯影怪啪得一下,远远地把一大块流霞石扔在柜台上。 “我知道你在找这个。” 李木子放下手上的活计,盯着流霞石看了一会,柜台下的手悄悄去拿藏在一侧的木剑。 灯影怪咧嘴一笑,开口道:“你不用担心,我这样子还能做什么。我知道你要流霞石,还是我在做神前灯影的时候听你师父说的。” 李木子震惊地看着她,还没有一个妖怪说见过她师父。 灯影怪见李木子放下了木剑,慢慢往屋内走,她身上还流着血,李木子有些嫌弃,扔了一把止血丸过去, “止血的。别把我店铺弄脏了。” 吃了止血丸,灯影怪似乎缓过劲来,她坐在桌边,“你师父自己在神君前发誓,重炼流霞石,振兴你们鹿教。” 李木子想起来了,师父有段时间确实有些不着调,他成立了一个教派,名为鹿教,当时师父的想法便是行侠仗义,救济伤病中的妖怪。 据她了解,整个教派可能就师父一人,后来他们两人到了宝石山,师父在道观内外各处装上了鹿教的标志。 对,是的,标志是一个鹿头,妖怪们看到标志会上门求助,以至于现在李木子店铺门口还有个鹿头标识。 以前没什么感觉,可最近几年,经常有人进来买咖啡,这真是烦人。 李木子又思量着换成咖啡店是不是也行?古玩铺的生意确实不好做,要想一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不行,思绪得拉回来。李木子晃晃脑袋,“你要怎么治?你被掏空了身子,心和魂魄都散了。治好也是个废人,哦,废妖。废妖比废人惨,废妖没自保能力,你还会被其他妖怪吃掉。” 灯影怪低头,脸色不明,只道:“我要报仇。” “嗯?我们鹿教教义只治病,不接复仇生意。你找错门了。”李木子有些惋惜那一大块流霞石。 “你们可治离魂症?”灯影怪捂着胸口问道。 “治是可以治。你的魂魄明显被人故意打散,身体又被人重伤,哪怕把魂魄聚起来,你也不过多几日活头。”李木子摇摇头,灯影怪惹到什么大妖了,下这么黑的手。 “我就要几日活头,让我把事了了。” “你有什么事儿,这么大怨气?我看在你见过我师父的面上,倒是可以让你多活些时日。不过得慢慢休养,估计能撑个百八十年。” “但你要与其他妖争斗的话,这就不好说了。” 李木子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虽说她已经见过太多死的或凄惨或悲壮的妖怪,心里有些麻木,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灯影怪一句。 好死不如赖活,大多数妖怪都知道这个道理 灯影怪不回答,她挥了挥手,李木子看到了她所谓的未完之事。 她是神前灯影,灯都成仙了,她就成了个妖,还一直拖拖拉拉没法成型,直到一日恰好有人把神君前供花水洒在了灯影上,她就化形成妖了,而且成了一只极漂亮的妖。 画面一转,她穿着胡服,在酒肆里卖酒,来往的军汉眼睛都定在她身上,她的酒卖的自然好。 可她的心思都在对面吃茶的书生身上。 看到这里,李木子叹了口气,“古往今来,负心的书生太多了。前几日还有狐妖来抱怨,她年轻时候遇到过高中状元,抛妻弃子的穷书生。将她气得毛色都不好了。” “几年前她又春心萌动,幻化人形在世间找乐子,结果又遇到上岸便斩意中人的穷书生。她气得吱哇乱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幸好我给她介绍了一个好地方,那里有不少好看的男人,只要你花钱就行。” 李木子从盘子里拿出了根黄瓜,咬了口道,“没必要拿自己的命赌别人的心。你好好修养身体,等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带去你个好地方......” 灯影怪摇摇头,她的幻影还在继续,镜头已经到了二人洞房花烛夜。 “啧啧,你这也放给我看?不花钱能看?”李木子赶紧几口吃完了黄瓜,擦了擦手,爱情动作片啊。 红烛下,灯影怪双眸莹莹,书生迫不及待地拉下床帘。 突然书生尖叫着跑了出去,灯影怪衣衫不整地从卧室出来,喊着:“曲郎,你怎么了?你去哪儿?” 新郎倌儿却一脸惊恐地边跑边喊:“妖怪,你这个妖怪!离我远一些!” 李木子有些疑惑,“你的皮囊这么好看,他怎么看出你是个妖怪?” 灯影怪摇摇头。 李木子又说道:“你就为了这事向人家报仇过分了吧?他不愿意和妖怪成亲,这事很正常。强迫普通人和你交合才是犯了戒律......” 灯影怪忍无可忍道:“李木子,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李木子往后一仰,“灯影怪,你自己让我看你幻影,你啥时候说话了?” 灯影怪一时无语,她又挥一挥衣袖,却发现自己这会儿法力不能撑幻影之术,伤口又开始疼痛,她捂着胸口说道:“曲郎不是伤我的人。” “我不知道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怎么发现我是妖怪。他飞奔出去后,家里人去找他,可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我在房内枯坐一夜,想着他回来后我再和他解释。” “可是....”灯影怪仿佛回忆起极其痛苦的往事,“我再次看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第二日一早,他的尸首在琴湖边被发现。曲郎还有个哥哥,他到官府报了案。新婚之夜,曲郎嘴里念着妖怪跑出去,不少人都见着,他的哥哥觉得是我害了曲郎。” 第75章 灯影怪(二) 灯影怪咬着牙道:“不是我!我爱他,我为了他都可以拼了性命,怎么会害他?” 她说着说着,泪水涟涟,灯影怪的泪水仿佛融化的红烛,显得她面孔狰狞可怖。 李木子道:“你丈夫到底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县衙的仵作说我相公是溺死。他们判断相公疾走狂奔,心智大乱,又喝了不少酒,不小心失足落入湖中才溺毙身亡。” “所以他只是个意外?” 灯影怪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曲郎的哥哥曲学武坚信我就是妖怪,是我害了相公。他立刻请了几个道士设阵困我在喜雨亭中。” 灯影怪擦了擦眼泪,轻轻挥手,脸上的斑驳尽去,唯留雪白肌肤。 她稳了心神,再次幻化出画面。 李木子看着画面里三名道士围着灯影怪,为首的道士喊道:“妖怪,你好好的妖道不走,非要祸害人间,今日本道就收了你,也算是替天行道。” 灯影怪掷剑扔过去,“死道士,你们懂个屁。我相公是被人所害,你们是眼瞎了么!” 道士杨一波闪身躲过,可他的徒弟周廷功力弱不少,又站在杨一波身后,肩膀中了剑气,大吐了一口血。 李木子道:“他们三个道法一般。你真是被这三人所伤?” 灯影怪冷笑一声,“光明正大当然不是我对手。可曲学武偷了新婚之夜我绞下的头发给杨一波。他便给我下了五邪咒。” “喜雨亭里提前设了五邪咒的阵法,只等正午,日光透过亭子射到我身上。我便魂散力竭。姓杨的道士给我戳了窟窿,还好其中一个小道昏了过去,阵法缺了一角,让我逃脱出去。” 李木子点点头,画面后面就是这般场景。 她道:“所以你现在是想向三个道士还有曲学武报仇吗?” 灯影怪却摇头,“不,我只想知道我相公是如何死的,若是有人害他,我想替他复仇。” 李木子顿了一会,痴情如此,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如果你丈夫真是被人所害,你还要向凡人动手?”李木子看向她,“妖怪对凡人下杀手,若是被天官知道......” “又能如何?不过魂飞魄散,我如今不也这般么?”灯影怪慢慢弯下腰,止血药似乎开始慢慢失效,血从她的身体往外渗出。 李木子看着她的样子,又扔过去一把药丸,“归血丸,比刚刚给你的药更高级点。你先把话说完再死。” 灯影怪服下药丸后道:“我想要你帮我查明真凶。报仇一事,我绝不会让你沾染半点干系。” 李木子惊讶地看向灯影怪,“等一等,不对啊,你用幻影之术看一眼你相公死前状况不是就能知道了吗” 她摇头道:“相公从婚房飞奔出去后,内心对我有极大的抗拒,我用了几次幻影术,都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他不愿意让我进入他脑中看他所看。”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青丝随风微动,李木子她美貌涣散了心神一瞬。 李木子动了恻隐之心,道:“我倒是觉得,你不如好好养伤,调查一事过些时间......” 灯影怪坚定地摇头,“不,凡人的寿命才多少。等我养好伤,真有凶手的话,那人也早进入轮回。” “我要此人得现世报!” 李木子有些发愁,若查了这案子真有凶手,自己岂不是助妖杀人,这可是犯了大忌。 她斟酌道:“这就有些难办了。” 灯影怪嗤笑一声,“以李道长的能力,此事应该不难才对。李道长是怕我将来杀人复仇,犯了大忌拖累李道长?” “就是这意思。”李木子双手一摊,大大方方道:“你也知道这是重罪,事发之后我难逃此咎。” 灯影怪从怀中拿出一盏白釉瓷灯,她摩挲着灯盏的外壁,“这是白云观神君供的油灯。我幻化成形之日观里的老道送我了一盏,说我将来用的上。” 李木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件法器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凡人害我相公,我必要替他复仇。这枚此灯留于你,我以我命点燃此灯,消你罪恶,增你法力。” “若他只是自己失足,那么害他之人就是我,我也以命赔他,此灯也赠你。” “无论结果如何,流霞石都赠与你。” 确实是一桩不赔本的买卖,李木子抬眼看去,灯影怪双眸闪烁,满脸恳求。 李木子不再直视灯影怪,女子的美貌不仅对男人有杀伤力,对女人同样有效。 “可你这没有半点线索,我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怕是也查不出什么?” 灯影怪微蹙眉,“若是连你也查不出什么,我也就认命了。” 李木子等她这句话,立刻接道:“我必会尽力调查,你且安心养伤。若无结果,你.....” 灯影怪笑了一笑,“李道长,若是没确切的结果,你什么也别想拿到。” 李木子吸了口气,这笔买卖简直挠到了她的心头上,她一咬牙道:“行,我去之前还有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才好调查。” 灯影怪不解道,“我并没有什么隐瞒的,你想问什么尽管说就是。” “从幻影中可知,你夫君曲学文就是一普通人,他为何新婚之夜能发现你是妖怪?还是你情之所至,显露真身?你实话实说便是。” 灯影怪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夫君飞奔出去,我还检查了自己一番,并没有显露什么。再说,我的真身不过一缕灯影,凡人见我,只以为无人而已,绝不会受惊吓。” “我至今也不明白,他到底如何发现我是妖怪。” 李木子又道:“他若是被凡人杀害,不外乎为情、为财、为仇三者。这方面你有什么什么线索?” 灯影怪缓缓道来,“我相公曲学文是涿州涿县农户之子,家中只有一个哥哥曲学武。二人早年丧父母,二人相依为命。” 李木子道,“那是感情深厚,怪不得曲学武费尽心计替弟弟报仇。” 灯影怪微微皱眉,“曲学武一直看我不顺眼,当初我们二人成婚,他也是百般阻挠。” “哦,为何?” 第76章 灯影怪(三) 灯影怪道,“他瞧不起我的出身。他们兄弟二人,曲学武经商,学文读书。曲学武满心满眼盼着弟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一直想着让学文娶官宦人家的女儿,将来走仕途也便利些。” 李木子赞同道,“这么想确实没错。你怎么没想着变个官家小姐,干嘛化成酒铺卖酒女?” 灯影怪有些懊恼,“我又不能害人,哪能突然变成官家女儿?只能变个光身贫家女,才没人追究身世。” “我偷偷见曲郎日日去那家茶铺饮茶,便在茶铺对面支起了酒铺子。一来二去,结下情缘。我真不知道世间有情人结合,还要管上那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想着,我能酿酒卖酒,赚的银钱足够吃饱穿暖,他安心读书就是。” 李木子长叹一气,心道这灯影怪大约第一次成人形,看世事还是天真了些。 “行了,那他有仇家吗?” “曲郎没什么仇家,更没什么钱财。若说情杀,更加无稽之谈了,他除了我都不认识其他年轻女子。”灯影怪道。 李木子思索片刻,“那夜他跑出去后,沿途见他之人应该不少。你试过用幻影术探看其他人的视角吗?” 灯影怪道,“幻影术主要显现的是施法者所看到的景象。探看别人的视角,需要先进入他人魂魄。” 灯影怪抿了抿嘴,“若要侵入他人魂魄,窥他人视角,一来要法术深厚,凡人魂魄并不能轻易摄取,着实需要耗费不少法力。很少有妖怪为了探看凡人视角消耗自己大半法力;二来被侵入之人对施法之人不抵抗,凡人但有一点抵抗,施法的妖怪都会受到反噬力。” “曲郎死后,我当即就想进入他视野一看究竟。可试了无数次,被他的反噬力伤到吐血,我都进不了他的视野。他对我极度抵抗,我着实进不去。” 李木子心里有了计较,便说,“这样吧,你与我一道进入方界。我来调查,你来协助。” 灯影怪点头,“如此也好,你查出凶手,我一并把仇报了。省得我还得重新进去找他。走!” 李木子按住她的肩膀,“你先疗伤。别查到一半你就死了,我不就白干活了?” 说罢,吹了声口哨,梁上蹿下一只狸花猫来。 狸花猫的表情有些烦躁,来回走着,大声喵喵瞄。 李木子道:“别气了,知道打扰你睡觉了。这不找你急事儿帮忙。来,把她胸口的窟窿先补上。” 灯影怪有些吃惊,“听闻李木子身边有只上古异兽,名为道微,法力无边。没想到竟然是只狸奴。” 李木子挠了挠狸花的肚皮,“来吧,上古神兽。晚上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是了。” 说罢掏出了手机放在它面前。 道微懒洋洋地伸出爪子,小龙虾,今晚一定要吃小龙虾,再来点牛肉,嗯,再来份披萨。啊呀,披萨是要海鲜口味的还是鸡肉口味的...... 李木子眼睛一转,“不要超过一百块啊。” 道微气得一巴掌拍掉手机,喵喵喵! 灯影怪好奇道:“它说的什么?它好像生气了。” 李木子无奈解释,“它说不超过一百块,吃不痛快。你请客也太小气了。” “最近店铺生意不好呢。国家又把个人社保缴纳基数提高了,我这个月交完了社保和水电,没剩下多少钱了。”李木子趴在狸花面前,“我猜,你要吃小龙虾和牛肉对不对?先点个小龙虾,牛肉下次吃。先欠着。” 道微甩了甩尾巴,瞄了灯影怪一眼,又喵了一声。 “它说让你缓慢运气,它会修复你身体。”李木子笑着又拿来一枚药丸,“你把返魂丹吃下,配合道微法力和我的符咒,你身体和魂魄暂时可以修复。” 李木子画下几枚道符,贴在灯影怪身上,道微弓着身子,嘴里发出呼噜之声。 灯影怪很快觉得身体微微发热,热流经过全身,让她舒服得昏昏欲睡,她低头看去胸口的伤痕慢慢恢复。 不多久,李木子喊道:“灯影,灯影,你快醒醒。” 灯影怪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焕然一新,她欣喜地低头看自己。 一旁的李木子边收拾东西边说道:“这只是暂时的。你若是留下治疗,还能救你半命......” “你不必劝我。”灯影怪摇头道,“我宁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道微看她一眼,摇摇尾巴走过去。 李木子也不再多劝,每人每妖都有自己的活法,强求不得。 她把手机扔给道微,“省着点用。前几日有人来看了那只明早期的白釉碗。我觉着还是有机会卖出去的。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到时候我们去吃个米其林。” 道微瞄的一声,叼着手机走了,信你个大头鬼!先把小龙虾吃了再说。 李木子又把铺子关了门,挂上牌子,“店主回家探亲,休息三日。” 随后轻念咒语,瞬时灯影怪觉得自己身处彩虹之中,周遭都是绚烂霞光。 再睁眼,二人已然到了灯影怪所说的酒坊。 “这里是我的酒坊。我在此处名邹十娘,有个瞎眼的老娘,是我从路边捡来的。” “我和曲郎成亲的宅邸就在街坊那头的曲家。你可以去那里打听。” 李木子道:“那曲学文的尸首在何处?得从尸首查起。” “还在县城府衙。”她道,“府衙主簿田康是我朋友,我带你去找他。” 二人走到了府衙,田康见着二人有些诧异,“邹十娘,我听说曲学武请了道士将你打死......” “呸!”邹十娘唾了一口,“曲学武被几个臭道士骗了钱财吧?什么都还不知道呢,他非得说妖怪害人。” 田康尴尬地笑笑,“那夜不是曲学文自己跑出来,嘴里还喊着妖怪妖怪?” 邹十娘装模作样地拿手绢遮住脸孔道,“我与夫君闹的游戏,谁知道闹过了。我还想着等他回来向他道歉,谁知道会这样。这种事情,我又不好和外头人说得太清楚。” 第77章 灯影怪(四) 田康大概想到什么,嘿嘿一笑道,“咳,你们夫妻的事情确实不好说。今日你来是做什么?” 邹十娘指了指一边的李木子道:“我娘家表妹,会查案子。我特地找来帮忙。” “我才不信劳什子妖魔鬼怪。我就想知道我相公如何死的。” 李木子在旁干笑了几声,要不是自己知道她就是妖,还真信了她的鬼话。 田康连连点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就说曲学武这人脑子不好,做事做不到点子上。费钱费力地瞎折腾。” “来来,曲学文的尸首在这里。”田康带着两人去了义庄,“明日就要让曲家把人拉走了。你们来得时间正正好。” 李木子仔细查看曲学文的尸首,一旁的田康道:“我们这里府衙的仵作查验过,脸部有被人打过的痕迹,但这伤不严重。身上其他地方没有伤口,死因就是溺毙。” 李木子趴下身子闻了闻,“有酒味。” 田康疑惑地闻了闻,“有什么奇怪的吗?他喜宴上没少喝酒吧?” 邹十娘立刻道:“不对。他回屋里的时候,身上没有酒味,相公说酒宴上的敬酒都是他哥哥替他挡了。回到屋里,我们就只喝了交杯酒。” “离他死已经隔了一日一夜,若不是饮了大量的酒,不会现在身上还有酒气。若是婚宴上并没喝多,那就是跑出去后喝的。” 李木子看了邹十娘一眼,曲学文大约受了惊吓,找个地方喝酒缓一缓,似乎说得通。 她继续问道,“那你们可有问过沿途的街坊邻居,有谁能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邹十娘看着田康道,“从陈家宅邸到发现曲学文的琴湖,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需得穿过方家巷、直街,要么从薛家巷子穿到中路到琴湖,要么从屏风街走,穿百井坊到琴湖。” “这一路就没有一个人见着我相公吗?这不可能!” 田康大咧咧道:“所以才说妖怪害他。” 又想起坊间传言,道,“邹娘子,我不是说你啊。我们衙门的捕快一开始就想着沿街问问人,毕竟曲学文一路跑去到琴湖边这么长路,总会有一个两个人能见着他吧?” “嘿!”田康一拍桌子道,“一个也没有!你说奇不奇怪?” 李木子皱起眉头,“曲学文跑出去的时候难道已经很晚了?街坊邻居都睡了?” 邹十娘摇头道:“他跑出去的时候酉时过一刻,天都没黑透呢。” 田康也皱眉,“按理说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最近几年,宵禁松弛,夜里店铺酒楼人来人往,可偏偏没人见过一个身穿大红礼服的男人。我们也是摸不着头脑。” 李木子看向台子上躺着的男人,身上还是喜宴当晚的新郎礼服,穿红色的衣裳在街上奔跑,应该让人印象深刻。怎么就没人见过他呢? 曲学文发间的白点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槐花。”田康看着李木子从发间取下的白点说道,“他去过有槐花的地方?我想想,我印象中似乎附近没槐花?” 他又道:“等下我带你们去见见王捕头,他负责此案,都是他去街面找证人记口供,比我知道的更详细些。顺便问问他,附近哪里有槐花。” 李木子继续一寸一寸往下查看,她在混合难闻的气味中闻到一丝清香微甜。 她有些疑惑,曲学文身上并没有佩戴香囊等物,“十娘,你来闻闻,他身上怎么有股香味?他用了香料?” 邹十娘俯下身子闻了闻,“这不是他身上的味道。可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 田康低头闻了闻道:“这是生漆的味道。” “生漆?” “你们把他翻过来看看。” 终于,他们发现了味道的来源。曲学文的朱红色的礼服背后有一块颜色更深一些。 旁边的仵作老许说道:“打捞起来的时候,衣服都是湿漉漉的。我给他解了衣服,查了身上有没有其他伤痕,衣服就放在边上。” “今儿曲家哥哥要把尸首拉回去,我又把衣裳给他穿回去了,光身子回去总不合适吧。” 田康有些兴奋,“李娘子观察仔细。这下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他去过有槐树的地方,还有刷过朱漆的地方。” 三人还没出屋子,迎面就碰到了王捕头。 他道:“邹十娘,我正要找你呢。曲学武刚刚向府衙递交了状纸,告你谋杀亲夫,县丞大人让我找你回去问话。” 邹十娘怒目圆睁:“王捕头,那日你也在喜宴上。我相公从房里跑出去后,我还托你们去帮我寻人。我自己一直待在屋内,曲家帮忙的仆妇都见着。他之前说我是妖怪,找几个道士欺辱我,被我教训了一顿。现在又说我杀人。怎么?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 王捕头干笑几声,摸摸鼻子,“他是苦主,现在列了证据,县丞没说捉你,只是叫你去问话而已。” 一旁的李木子打断道,“王捕头,能否让我问一句?” 王捕头其实进门就看见了李木子,早就想问一问了,听李木子说了话,便朝田康说着:“这是什么人?怎么进了我们府衙的义庄?” 邹十娘立刻道,“你少给我装模作样!曲学武能找人,我就不能找人了?这是我娘家表妹,姓李,钱塘县人。我特意叫来帮我查案子的!” 不等王捕头开口,李木子接着邹十娘的话说道,“王捕头,我在钱塘县也查过一些案子,您大可去信打听。我母亲与邹娘子母亲是表姐妹,原本想着过来吃个喜酒,没想到出了这么桩事情。我娘就让我帮着查一查案子。” 李木子特意打听了一圈,钱塘县塘西镇确实有个李小娘子,帮衙门判了几桩陈年旧案,颇有些名气。这里离钱塘县远得很,她就先借点名头用用。 果然,田康和王捕头都收敛了神色。 李木子趁机问道,“王捕头,刚刚田主簿说起,曲学文从陈宅出去后就没人再见着。我们几个都想不明白,明明路上街上都有人,怎么就没人见着曲学文了呢?” 第78章 消失的新郎 王捕头一屁股坐下来,“李娘子,你是不知道,为了这事我鞋子都磨破了一双。” “田主簿,有水么?我先喝一口,再和小娘子细说。这一日日的,快把我累死了。” 田康赶紧道,“你们坐到外头堂屋去,坐这里不嫌味儿大么。” 说罢,他带着几人出去,又拿了几只粗陶碗,给每人倒了点清水。 王捕头大口喝完,一抹嘴角,“邹娘子,还有这位李娘子。这案子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曲学文从曲家大门跑了出去,门口便是方家巷。” “酉时左右,门口人也不少,却没有一个人看见穿着朱色喜服的曲学文。我真是把街上每户人家都问了,每个人都拍着胸脯保证没见过曲学文。” 王捕头又道,“方家巷往东是琴湖的方向,我一路沿着东面边走边问,连路边小摊也没有放过。愣是没有一个人见过。” 他抬头看了一眼邹十娘,“这事本就奇怪,又加上曲学文冲出门的时候喊着妖怪,其他人难免对你有什么想法。” “听说曲学武还请了道士对你施法?” 邹十娘嗤笑一声,“三个老道士对着我转了几圈。还想占我便宜,被我打跑了。” 王捕头挠挠头,“下次还有这种事你来找我,我帮你赶走。曲学武就这么个弟弟,就指望着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大概是急疯了。” 田康着急道:“刚刚这位李娘子在曲学文的头发里发现了槐花,你可还记得附近哪里有槐树?” 王捕头回忆着说道:“我记得西边的五柳巷里有一株大槐树。” “所以他肯定是往西边走了?”田康有些兴奋道,“那岂不是大大缩小了范围。西边你们查了吗?” 一旁的仵作鲁延说道:“东边的奎巷也有槐树吧?这城里东南西北都有槐树,这可没什么用呢。” 王捕头也摇头:“我们东边都问过了以后,又返回来将西边的人都询问了一下,也没有人看到他。” 田康又道:“刚刚我们还发现曲学文的后背有朱漆的印记。他肯定去了什么刷漆的地方,你想想哪里有这样的地方?” 王捕头想了一会,“我没见着哪里在刷漆。不过,这倒是可以去查一查。” 李木子道,“王捕头,这样吧。我们两个先分头查一查怎么回事,明日来堂上说道,你看如何?” “不然,又是几人拉扯不清,与案子也无用处。” 王捕头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毕竟曲学武状告的理由有些牵强。 田主簿还贴心地取来卷宗道:“李娘子慢慢看,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们几个。” 出门之后,李木子指了指案卷上的两个人名对邹十娘道,“看案卷的记录,丁娘子、周韫都是离曲家最近的两人,一个是在巷口开油铺子,一个在曲家边上支了个吃食摊子。” “他们下午到夜里都守着铺子,是最可能看到曲学文的人。我们先去问问他们两个。” 很快二人来到曲家门口的方家巷。 丁娘子在铺子里坐着,见两人进来就想往屋里头走,被邹十娘一把抓住。 “丁娘子,怎么一见我就走?莫不是有什么亏心事?” 丁娘子皱着脸说道:“你不就是来问你相公的事情么?我都说腻了。”边说边甩手要往屋后走。 李木子笑呵呵地拦着她说道:“丁娘子,我是邹娘子家的表妹,特别过来帮忙查案子。虽说邹娘子这边家里没人了,可我们老家钱塘那里都是她娘家。” 丁娘子停下脚步,她回头上下打量李木子。 丫头长得白净,说话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念过书的样子,穿的虽说不是绫罗绸缎,可也是一两银子一匹的细布,头上插着金簪。手上细嫩,应该没做过什么粗活。钱塘原本也富裕,这么一说,邹娘子还是有娘家可以靠上一靠。 她眼睛一转,“呦,之前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个娘家亲戚在钱塘。” “我说过,你忘了吧?这次是来喝喜酒的,路上耽搁晚了几天。”邹十娘扶了扶鬓旁的簪花,“曲家大哥都递了状纸到衙门要我偿命,我表妹刚好会查案子,帮忙查一查。” “什么?!”丁娘子吃了一惊,“还有这种事?曲家大哥冲昏头了。不是说你那夜明明都在曲家没出去么?曲家应该不少人见着吧,这事只能说曲家弟弟命不好,哎。” 李木子趁机问到:“丁娘子,十月初五晚上酉时,你可是在铺子里守着。” 丁娘子点点头,“你可是要问有没有见着曲家弟弟?曲家大哥、府衙捕快都来问过了,我是真没见着。酉时那会儿,东街柳家驱邪放了不少烟花爆竹,一条街的人都忙着看烟花,我没注意。等烟花结束,已经酉时过半了,我才见着曲家大哥带着三四个人出来。” “我还问了一句,怎么这时候你这做大哥的出来?席上没人管可不行。曲家大哥和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我也就闭了嘴。结果第二天就听说了这档子事。” 李木子若有所思。 “你和曲家兄弟两都很熟?” “还行吧,做了多年邻居,我嫁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住这里了,那时候他俩还小,我常见他们哥俩一起出门耍。不过后头曲家大哥做药材生意,常年不在家。曲家弟弟在书院读书,也就书院放假的时候回家住几日。” 李木子想起邹十娘说的事儿,问到:“他们家不是涿州乡下农户么?怎么听你的意思他们一直住在这里?” 丁娘子瞥了一眼邹十娘,“十娘和你说的吧?曲家以前在城外种田,曲家老爷,就是曲学文兄弟两的爹做起了木材生意,挣了不少钱财,在城里安了宅子。我是六年前嫁来的,也就知道这些了。” 丁娘子指了指对面,“你们要知道曲家的事情,可以去对面问问周韫。他与曲家兄弟最熟,自小一起玩儿,他基本每天都在巷子口支他的馄饨摊儿,那天夜里他好像守了大半夜的摊。要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一准儿看见了。” 第79章 寻找踪迹(一) 顺着丁娘子指的方向,李木子看见了穿着灰布短衫的年轻男子正在馄饨摊边忙碌着。 馄饨摊只是沿着墙根搭起的简陋棚子,后头就是一道长长的小巷。 邹十娘低声与李木子说道:“周韫是曲郎的玩伴,之前两人就常常一起来我的铺子喝酒。与我也算熟人。” 李木子和邹十娘走过去,周韫见着邹十娘就主动道:“邹娘子,你是来问学文的事情吧。” 邹十娘点点头,“你那日可看见了我家相公?” 周韫摇头,“这话语车轱辘似地问了多少遍,我确实没见着。” 看着邹十娘失落的表情,他手脚麻利地煮了一碗野菜馄饨。 邹十娘把馄饨推给一旁的李木子,“我家表妹,帮我来处理些事情。曲家大哥说我是害死学文的凶手,已经向县衙递了状纸要告我害死曲郎。” 周韫一扔手里的抹布,生气道:“还有这等事情?学文的事应该就是个意外,他怎么能怪你呢?我这就去和曲家大哥说道说道,他这不是拿你泄愤么?” 她轻轻拉了一下周韫的衣袖,“多谢周大哥。” 周韫有些不好意思,“邹娘子客气了。” 李木子端着碗吃着,她发现周韫脸上也有红肿的伤口,似乎是被人打了几拳。 “你和曲学文很熟?” “是呢。他们兄弟两和我自小在这条街上长大,怎么不熟?” “那怎么你没去曲家的喜宴上喝一杯?” 周韫变了脸色,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几年曲家大哥挣了钱,学文读书又好,说不定能当大官。我们家就不一样了,我爹爹生了病,家里没了生计,我只能日日支着馄饨摊儿,勉强混个日子.......” “你的意思是,曲家兄弟嫌你穷,没邀请你去?”李木子盯着周韫的眼睛。 他心虚地撇过头,“请了,是我不想去。” 邹十娘侧脸看着,“周大哥,你为什么不去呢?曲郎说了,让街坊邻居都去喝一杯,沾沾喜气。” 李木子看了一会周韫,忽地一笑,“你心里难受不想去?” 周韫脸涨得通红,又偷偷看了一眼邹十娘,咬牙点了头。 不明所以的邹十娘还要去拉周韫的衣袖,被李木子拦住,“你去一边站着,我和他单独聊聊。” 等邹十娘走开后,李木子才说道:“你喜欢我表姐?” 周韫看着着站在远处的邹十娘,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说那夜你应该挺关注曲家的情况。”李木子一边看着他的表情,一边说着:“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可现在的啥情况?曲家大哥要拿我表姐泄愤,他死了弟弟,就要我表姐陪葬。你若再不说实话,怕是我表姐还得受一遭罪。” 周韫连忙说道:“我看着曲家的大门,你表姐明明都没有出过门。这事儿与她明摆着没有干系,官府也不能只听曲学武一个人说的吧?” “你盯了曲家大门一晚上?”李木子立刻抓住这点,“周大哥,这时候还藏着掖着,不会是你对曲学文做了什么吧?” 周韫跺脚道:“天地良心,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表姐。学文是读书人,将来要做大官的,肯定比我强。他们两成亲,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我怎么会害学文呢。” “那你肯定看到什么了?” 他似乎狠了狠心,低声对李木子道:“我确实见着他了。他从曲家宅子里出来,一个侧身就靠在我铺子后头的小巷子里。那时候街上的人都在看烟花,没注意到他。” 李木子心道,总算有了个突破口。 “他靠在墙上,喘着气,我就问他,大喜的日子你把十娘一人扔在新房就这么出来了?” “他朝我笑了笑,还说,还说你喜欢十娘,我把她送你,这个妖怪,也只有你当成宝!” 周韫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邹十娘,“我当时很奇怪,又气他不懂礼数,这时候跑出来,喜宴上不就乱套了吗?我就说,我是喜欢十娘,你能娶十娘是你祖坟冒了青烟,别不珍惜,赶紧回去。” “他突然就给了我一拳。”周韫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的伤口,“喏,就是他打的。” “所以你也打了他?” 周韫迟疑了几息,最后还是点头道:“我气急了,他从喜宴逃婚,还说十娘是妖怪,我就,我就给了他两拳。” 李木子心道,这就对应上了曲学文脸上的伤。 “然后呢?” “他挨了两拳,跌跌撞撞朝着前头走去。我想去追他,又想后头十娘会不会追出来,就守摊前。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我就看见曲家大哥带着人出来,他还问了对面丁娘子几句话,然后又过来问我。” “我,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时候闹出来我打了学文,再深究下去,抖露出我喜欢十娘的事情就会害了十娘。所以我就说了没看见。”周韫懊恼地看着地,“我就想着他肯定是发什么酒疯,等清醒了就好了。结果第二天,居然传消息过来说他死了。” “所以后面王捕头他们来问你,你不敢说出见过他的事情。” “是的。曲家大哥疯子似的,我根本不敢说。” “明日升堂,你能来说清事实嘛?”李木子道。 周韫看了看十娘,点头道,“我肯定会去。但学文的死,真的与我无关。” “这我相信。你再说说曲学文后面还做了什么?” “我看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里面走去,大约在第三个口子就没了踪迹,应该是拐进去了。可朝左还是朝右,我一个愣神没看见。” 周韫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娘子,我听街坊说学文是喝醉了酒跌入琴湖淹死的?” “确实是溺毙。”李木子反问道:“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喝醉了吗?” “没有。”周韫急切道:“我一开始也以为他喝多了在说胡话,可后面咱俩打起来的时候,他神志清醒得很,身上也没有酒味。所以我才奇怪,难道他走了以后才喝醉了酒?” “也是,他水性那么好,琴湖又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怎么会出这种事,肯定是在哪里喝了酒!” 第80章 寻找踪迹(二) 李木子想起刚刚丁娘子说的话,坐下问到:“他水性好?经常在琴湖游水?” “是呢,曲家两兄弟水性都很好。我们几个从小就喜欢去琴湖游水,他们俩还常常在水里比憋气。” “他们是几岁搬过来的?听说以前他们住在乡下?哪个地方你知道吗?他们家就他们兄弟俩吗?其他人呢?” 周韫也坐了下来,“我想想。他们搬来的时候是七八岁吧。他们之前是住在乡下,具体哪里不清楚,没怎么听他们说过。哦,对了,他家原本也住在城里,只是他太爷爷那辈败落了,不得已去了乡下。” “他家父母亲在他们十来岁的时候去世了。曲家大哥是个能干的,接过了他们父亲的木材生意。不像我,做什么都做不成。”周韫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学文读书好,学武就供他读书院,听说年年书院考试都得第一,厉害得不得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邹十娘,“我知道曲学武看不上邹十娘,可学文喜欢,为了这事兄弟两没少闹矛盾。好几次,学文都在我摊上抱怨他哥管的太多。” 李木子道:“你的意思是,曲家两兄弟其实不和?” “也不是这意思。”周韫低头道,“既然最后学武答应了婚事,两人肯定是和好了么。只是前头这桩婚事让他们两个闹得挺不愉快的。” “要我说,曲学武就是太,太.......”周韫挠挠头,“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他管学文管的很严,动不动就说要光宗耀祖,要振兴曲家之类的话。学文有时候觉得太难受,还会找我去琴湖玩耍松快松快。” “那他有什么仇人?” 周韫眨了眨眼,“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他喝醉了酒跌入湖里才淹死的么?” “这会儿还有很多事情没确定。你看,你遇见他的时候他明明没喝醉,那他在哪里喝的呢?喝醉了的他又是怎么去的琴湖?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其他人一起去的?” 周韫看着慢条斯理讲着道理的李木子,“你真是十娘的娘家表妹吗?你看上去似乎读过很多书,可十娘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你们差的也太多了。” 李木子笑的眉眼弯弯,“你就说说吧,你印象中曲学文有没有仇人?” 周韫想了一会,“学文脾气好,很少与人结仇。曲学武从小跟着曲家老爹做生意,向来注重和气生财,也没听说结过什么深仇大恨。” “你再想想。一个人在世间活着,总会有些矛盾。也不一定是杀父大仇,可能就是一碗水,一块豆腐的小事。” “小事?矛盾?”周韫思来想去,指着自己苦笑道:“矛盾最大的人不就是我么?” 李木子也笑了起来,这么说也对,她换了角度问到:“你和曲学文一起喝酒,没听他抱怨过什么人,什么事吗?”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不少。上个月他还说起过,他哥哥最近做了一笔大买卖,可有笔货款迟迟收不回来。他哥哥急的没法,找了县太爷出面斡旋,花了不少代价才拿回了钱财。” “还有,他在书院虽然成绩好,可他的家世在书院里算差的,时不时会被书院的其他学生嘲笑欺负,名字我记不住,你得去书院问一问。” 李木子一一记了下来,周韫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她一挥手叫来邹十娘过来,在她耳边低声了几句。 邹十娘诧异地看了周韫一眼,转而对李木子道:“那我们现在沿着小巷继续找?” “对,我们要把那天夜里曲学文走过的路,都走一遍。现在解决了曲学文脸上伤痕的问题,那么就是他在哪里喝了酒,又是如何去的琴湖。” 二人沿着巷子走到第三个巷口,邹十娘道:“左边是五柳巷,朝这里走就会离琴湖越来越远,朝右拐出去就是木场街,沿着街朝北走不到半个时辰就是琴湖。我们先去右边看看吧。” 李木子指了指左边不远处的一株大槐树说道:“你看。” 邹十娘和边上做杂活的人一打听,知道有槐树的宅子的主人名为傅懋,算起来也是涿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李木子盯着看了一会傅家的大门,鲜红的漆,应该刚刷了不久。 她和邹十娘道:“咱们这么敲门肯定不行,你去找王捕头过来。” 王捕头得了口信匆忙赶来。 李木子与他嘀咕一阵,王捕头诧异地看着她说道:“这么会时间你倒是查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他打量了面前的小丫头一眼,心下有些佩服。 “收到你们口信的时候,我正在查城里的漆匠。朱漆不便宜,整个城里能刷朱漆的人家也不多。刚好就有傅懋家,而且给他家做活的漆匠老申说,下午他明明刷好了,结果第二日早上傅家管家就揪着他说他把门弄糊了,让他重刷。” 王捕头又道:“傅懋原为国子监丞,致仕了以后又担着奉议郎的虚职。县令大人见他也得客客气气,贸然询问怕是他们不会回答。” 李木子问道:“国子监丞致仕?那他的年纪应该也有子女在读书吧?” 王捕头眼睛一亮,“你脑子可真快。傅懋次子傅泰与曲学文都在书院读书,两人肯定认识!” 李木子想了想又对邹十娘道:“你去再打听一下曲学文在书院的事情,还有,曲家祖上的事情。” “曲家祖上不就是郊外的农户?这与曲郎的死有什么关系?还有书院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 李木子细细说到:“曲家原本就是城内富户,家境败落才搬去了乡下。这事儿与曲学文的死有没有关系不知道,但你了解的越多越好。关于书院的事情,刚刚我听周韫说,他在书院有被同窗欺负,具体是什么事情,你问问清楚。还有,曲学武做生意遇到过买家不付货款的事儿,两家有没有结怨,这些都需要调查仔细。” 邹十娘弄清楚了李木子的目的,立刻前去打听。 这边王捕头没多纠结,眼前这位小娘子查案子显然是个老手,他很放心地跟着她的节奏。 第81章 寻找踪迹(三) 王捕头对李木子说道:“这条巷子我们之前都调查过,你看对面的馒头铺。酉时的时候,铺子还开着,可铺子的伙计和掌柜都说没见过曲学文。” 李木子看着斜对面小小馒头铺,笑道:“现在可以确定曲学文在傅家的门口待过。至于进没进去,就不知道了。既然曲学文在这里待过,就说明馒头铺的人撒谎了。王捕头,这可是个好机会。” 王捕头和李木子想的一样,馒头铺怕是打开失踪谜团的钥匙。 馒头铺冯大牛见着王捕头过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跑来说到:“王捕头,今儿怎么又过来办事差啊?要不进来吃点馒头垫一垫?” 又转身喊道:“新出炉的肉馒头来两个给王捕头尝一尝。” 王捕头笑呵呵地坐下说道:“不必客气,我问几句话就走。” “问话?”冯大牛躬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道:“王捕头问什么?我日日就在做馒头,其他的事情都不知道啊。” “漆匠老申你知道吧?”王捕头问道。 冯大牛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显然是说谎了,可他又不晓得王捕头这时候提起老申做什么? 他想清楚了才说道:“认识,认识。前些日子在傅家做漆活,每日中午都来我这小铺子里吃馒头。他怎么了?” 王捕头一笑,继续说道:“傅家给了他二两银子请他将傅家前后门都重刷一遍漆,这事儿你知道吗?” 冯大牛明白过来,这是老申和傅家的官司啊。这老申不是说就算了么,也就多刷一遍漆的事情。 “他从十月初一做到了初五全部完工。可初六的早上,傅家的管家找他重刷,这是为什么呢?” “哎,傅家的管家说他干活不上心,大门口糊了一块,所以让他重刷。”冯大牛叹口气,“多大的事啊,居然闹到了县衙。” “这事儿可不小。”王捕头笑着看着冯大牛的眼睛说道:“这不是重刷一遍漆的事情。” “怎么地?傅家还要老申赔银子?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不就糊了一块么,肯定是什么人靠着了,重刷......”说着说着冯大牛突然止住了话头,抬头看着王捕头似笑非笑的脸,心里顿时明白了王捕头今日来的目的。 “怎么不说了?”王捕头拿起一个热气腾腾地馒头咬了一口,皮薄馅大,肉汁四溅,肉香掺着葱香,果然好味道。 冯大牛手脚冰冷,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不知道王捕头为何来我这里问。这重刷一遍的事情,你得问老申和傅家。我这个外人哪能说道什么。” “冯大牛,你知不知道,按着大启律,做伪证,有杖刑,罚铜,更严重的判流放。你先掂量掂量自己家业和身板。” 王捕头又道:“曲学文衣裳上已经发现了一块漆印。傅家刷门的漆还比较特别,整个涿州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家。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初五夜里弄糊傅家门上朱漆的人是曲学文。所以,你是在这里要把事情讲清楚呢?还是和我去涿州县衙的牢里说?” 冯大牛知道没了退路,战战兢兢拉着王捕头的衣袖,“王捕头,我一时糊涂,您就饶了我这次。我,我现在就说。” “酉时多的时候,我正在收拾铺子,准备关门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他一屁股坐在了对面傅家的门槛上,背靠着大门。” “然后呢?他去哪里了?” “他哪也没去。那时候刚好傅家的大门开了,出来的是傅家二公子,他似乎认识那个年轻人。他表情就是很吃惊,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话,然后那个年轻人就和他一道进了傅家。” “你确定是傅家二公子?” “确定。昨天中午的时候,傅家二公子还来铺子里,给了我一袋子钱,让我不要把前夜的事情说出去。我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下午的时候你来问我,我才明白过来,那个夜里坐在他家门口的年轻人死了。” 冯大牛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锦囊,“里头的银子我一点没动。王捕头,这事儿你的帮帮我。我就只有这个小铺子,又在他们傅家对面,我怎么能得罪傅家呢。我知道的都说了,你看?” 王捕头吃了剩下的一个馒头,拍了拍手道:“傅家大还是律法大?这案子县太爷盯着呢,前头你做伪证的事情我就给你瞒过,后面上了堂怎么说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冯大牛忙不迭点头道,“快给王捕头包两只馒头带着。羊肉馅儿的,就做了三屉,鲜得很。” 王捕头把馒头扔给了一旁的李木子,“走,会一会傅家二公子。” 傅懋听闻县衙的王捕头来了府上,让人将他安置在了花厅,自己慢悠悠地走过去。 “王捕头怎么突然来了我们府上?最近有什么事吗?” 管家孙伯弯腰道:“有些许小事,但不至于王捕头亲自上门来问话。不过王捕头点名要见二公子,这?” 傅懋边走边说道:“泰儿?你和他说了吗?” “二公子一早就出门去书院了。要派人去接回来吗?” “不用。读书要紧。捕头一职,上不了台面,又不好得罪。今日空得很,我过去会一会。” 傅懋走到花厅看见王捕头带着小丫头,有些疑惑道:“王捕头,这位是?” “哦,请来帮忙的。”王捕头翘着二郎腿很自然地说着,“傅大人,你大概也奇怪我为什么来您府上。” “哪里,哪里。”傅懋心里嘀咕,但也不想得罪城里的捕头,这些个粗人最会找人麻烦。 “我是个粗人,有话就直说了。前头方家巷的曲家初五夜里有个人淹死在了琴湖,这事儿你知道吧?” 傅懋神态自若,“听说了,曲家的曲学文对吧?还是在办喜宴的时候吧,啧,真是太作孽了。我还听说是喝多了,把自家新娘子认成了妖怪。” 王捕头笑着道:“有人亲眼看见曲学文那天夜里可是进了傅家。” 第82章 寻找踪迹(四) 傅懋一愣,“王捕头,你说什么?曲学文进了傅家?” 他很快就意识到王捕头是怀疑上了自家,他忍着怒气说道:“王捕头,你可别想着诈我。前天夜里,咱们府上可没接待过曲学文。他只是和同我次子在一个学院读书,平日也没什么来往,怎么会大喜之日跑来我们府上呢?” 他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你要找泰儿问话?你是怀疑他?你们衙门办事不讲证据么?” “我自然有证据。”王捕头解下佩刀往边上一放说道,“有人可以作证,初五夜里曲学文靠坐你们傅家大门口。然后你家二公子开门,将人带进了府内。” “您要是觉得我在诈您,那明日此案升堂审理,还得烦请您家二公子上堂说道说道。” 见王捕头说的振振有词,完全不似唬人,傅懋有些吃不准。 站在王捕头后面的李木子看着孙管家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后头瞥去,心里明白孙管家应该知道些什么。 “孙管家似乎知道些什么,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参详参详?”李木子道,“毕竟闹到堂上分说,对二公子的名声不太好呢?” 傅懋立刻扭头看去,“你知道?” 孙管家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我不知道。” 他看着王捕头的表情又道:“我,我知道,但知道的不多。” “知道什么说什么。在这里说总比去县衙大牢说自在吧?” 孙管家抬眼看了看傅懋的脸色,见他轻轻点头,才开口道:“初五酉时过半的时候,二公子让我送了一些酒菜到他房里。当时府里已经熄了灶火,我叫了厨娘过来,给二公子准备了些简单的吃食。” “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与曲家公子坐在屋里。当时我还奇怪,曲家公子穿着大红的喜服,怎么在二公子的屋里坐着。” “然后呢?” “我放下酒菜就走了。后头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王捕头啜了一口茶,“不对吧,大半夜的曲家公子离开,你都不送送?” “我候到了戌时末实在撑不住了,想着二公子的屋里也有人伺候就去睡了。” “屋里有人伺候?” “对啊。二公子的小厮万忠一直伺候着。”孙管家偷偷瞄了一眼傅懋,“其实曲家公子和我们二公子聊得挺好,他还一直对我们公子道谢。” “哦,道谢?” “具体谢什么我不知道。万忠应该知道,要不我把他叫来?” 傅懋阴着脸,“叫来吧。让人把二公子叫回来。” 万忠是个十五六岁的小童,他见着王捕头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礼道:“见过王捕头。奴初五夜里确实伺候了二公子和曲公子。曲公子大概亥时过半就走了。” “两人谈了些什么?” 万忠为难道:“二公子和曲公子聊得都是些诗词歌赋,奴听不懂。” “诗词歌赋?” 李木子和王捕头对视一眼,怎么这么奇怪?从洞房飞奔而出,到了一个关系一般的同窗府上聊了一个多时辰的诗词歌赋?这曲学文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曲学文被妖怪吓着了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个傅家二公子明明知道他今夜成亲,怎么还和他聊起诗词歌赋呢? 万忠道:“奴不敢骗主子和官府的人。” “既然是谈诗词歌赋,曲公子又为何要向你们公子道谢?” 万忠捂嘴笑了笑,“席间曲公子似乎有些烦心的事,我们公子说些诗句,曲公子似乎恍然大悟,然后就不停向我们公子道谢。” “大约亥时刚过的时候,曲公子说他想通了,他要回去。我和公子将他送到了后门,后门出去向右转再往前走一会就是方家巷了。” 李木子看了万忠一眼,这小童有几分胆色,回答王捕头的问题毫不胆怯,哪怕明显感觉到不信任,也没有什么惊慌的神态。 正说着,二公子傅泰匆匆赶来。 傅懋指着王捕头和李木子道:“你自己过来说说吧。曲家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傅泰擦了擦满头大汗,“爹,王捕头。” “曲学文在琴湖溺毙的事情你知道吧?” 傅泰点头道:“知道。” 王捕头沉下脸,“满城的捕快都在询问曲学文的行踪,你为何瞒而不报?” “瞒而不报还是其次,你贿赂证人说谎欺骗府衙差役,我现在完全可以将你捉拿回府衙审问。” 傅懋听到这里才完全明白,王捕头已经完全掌握了证据,贿赂证人说谎算得上大罪了,怎么判就看什么样的案子。 他随即用力拍着桌子朝傅泰吼道,“逆子!这时候了你还杵着做什么?把事情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清楚,王捕头来府上听你说,那是他宽厚!” 傅泰显然没料到王捕头已经知道了他贿赂冯大牛的事情,被他爹这么一吼更慌了神,双腿一颤跪在了地上,“我没害他。他喝了会酒,亥时多一刻就自己回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淹死在了琴湖。” “你从初五夜里见到曲学文说起,每个细节都说清楚。” 傅泰白着脸擦汗道:“初五酉时的时候,我正打算出门去街上看烟花,才开门就看见坐在门口的学文。” “他穿着大红礼服,我就想起来他这几日成亲。我觉得奇怪就问他,你怎么这时候坐在我家门口?” “他抬头看是我,好像很意外,又张望了下四周,嘴里说着’原来我走到这里了。’” “我见他神情不太对劲,就邀请他进屋坐一坐。” 李木子在这里打断道:“神情怎么个不对?” “他似乎受了惊吓,不停地往后头张望。”傅泰道:“我也往后头看了,没人。” 李木子点点头,“嗯,你继续。” 傅懋惊异地看了李木子一眼,这丫头不是捕快叫来帮忙的么,怎么说话举止不像普通丫头呢。 傅泰想也没多想继续道:“我就说要不进来聊聊?他没犹豫就跟着我进了屋子。” “我叫了孙管家送了点酒菜进来,想着曲兄喝点酒压压惊。” “酒过三巡,我瞧他放松了下来,就问他今日不是他成亲的好日么?发生什么事了?” “他长叹了一气,看着窗外久久不说话。” 第83章 傅泰 “我也不敢多问,就给他倒酒。他一直闷头喝酒,喝着喝着他突然开口说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傅泰道:“这是他进屋来说的的第一句话,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他又自言自语说到,为什么会这样,这算不算老天爷的捉弄。” “我这才试探着说,老天爷捉弄你什么了?” “他摇头不语,只道梦碎心碎身碎。” 说到这里傅泰有些犹豫,“其实当时这情况,加上他说的话,我猜会不会是新婚之夜他发现他的妻子不贞?不然我也不懂他为什么这时候跑出来。” 傅泰又补了一句,“我是后来才知道,他从新房跑出来的时候嘴里喊着妖怪。不过当时在我这里,他没说妖怪的事情。” 李木子想起刚刚万忠的话,问道:“你劝慰他了?” “那是当然。”傅泰说顺了,神态也自如起来,“我就劝他,天下好女子千千万,以曲兄的才华何必执着于一卖酒女呢?” “然后他就喃喃道,好女子千千万,好女子万万千,我怎么就遇不到呢?” 傅泰又道:“这下我确定,他肯定是发现他新婚妻子什么事情,这才如此失魂落魄。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不好受。我就给他倒酒,一醉解千愁么。然后我们两个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我也喝多了,不记得他后来说了什么。” 李木子道:“他后来为什么要谢你?” 傅泰摸了摸头,“他谢我了?哦,对,后来我说了什么,他就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谢谢。谢我点醒了他,然后他就说要回去了。” “他几时离开的?” “亥时过一刻。那时他突然说想通了,无论如何先回去再说,不然十娘会遭人非议。我气不过,就说不贞的女人有什么好珍惜的,让她被唾沫淹死才好。” “可曲学文却非说不是十娘的错,是老天爷的错。他挣扎着要回去。我就和万忠一起把他送到了后门。” “为何不送到前门?” 傅泰解释道:“从我的院子走到前门挺绕的,后门就几步路。他出门左拐再向前走一段路就是之前他来的五柳巷。他回去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跌入琴湖。” 李木子心想,傅泰说的和万忠一样,这主仆二人到底说的是真话呢,还是一早就串了供词。 傅懋见状朝王捕头拱了拱手说道:“犬子还是小孩子心性,乍然遇到这种事情处理得不妥当,如今把话说清楚了,您看?”说着手上推过去一盏茶,“杜县令那里我自会去说道,王捕头不用担心。” 王捕头没接话,傅懋放下脸来,正想说什么,只听得他道:“傅大人,这些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这也是办差,该走的地方,该写的卷宗,一点都不能落下。” 话到这份上,傅懋也明白了王捕头的意思,收回了茶盏,朝他拱了拱手。 李木子突然说道:“走吧,去你们喝酒的地方看看。” 王捕头也道:“曲学文到过的每一处我们都要查看。傅公子,请带路。” 傅泰倒也没推辞,很快带着他们去了自己的书房。 确实与傅泰说的一般,从大门到傅泰的院子,各处造景,小路弯绕,他们起码走了半炷香的时间。 傅泰的书房在院子东南角,里头布置得精巧典雅。 他有些得意地抽出几卷纸摊开道:“这就是当晚我们写得诗。” 李木子翻看了一会,“这些都是一个人的笔迹,是你的还是曲学文的?” 傅泰脸色一僵,“都是我的。曲兄醉得厉害,写的东西着实辨认不出来。后来听说他溺死在琴湖,我觉得不吉利,就把他写的东西都烧了。” 王捕头冷哼了一声,“不吉利?” 李木子四处看看,发现地上靠墙的瓷坛里也插着不少和桌上一样的纸卷,她随手打开了几卷,一旁的傅泰一下扑了过来,“你作甚!怎么随便看人东西!你.......” 话没说完,傅泰就被王捕头拦开道:“官府查看!” 傅泰脸色难看道:“这和案子无关。” 李木子才打开看清上面的字就笑了起来。傅懋也走了过来,他还有些紧张怕是与案子有什么关系,可才看见李木子手里的书卷顿时气得随手抄起了花架上的木轴朝傅泰打去。 “叫你做这些淫词艳曲!还藏起来!” 纸上写着的都是些俗不可耐的小曲,露骨得很,可笑的是,还密密麻麻写了批注。 李木子看了一下上面的字迹,挑了挑眉毛。 傅泰捂着脑袋喊道:“这是万忠放的,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他打理的。他不识字,他就随手放这里了。爹,你轻点,疼。” 孙管家也上前拦着道:“老爷,二少爷知错了,这木轴子打到脑袋可不得了。” 大概是想着还有外人在场,傅懋也就挥了几下装装样子。 李木子放回了卷纸又问道:“后门在哪里?” 傅泰带着他们朝后门走去,李木子发现,也确实与傅泰说的一致,傅泰院子的东门就连着走廊,走几步就到了一处小门,走过来不过几息的时间。 李木子心里点头,若是自己也会从小门送客,方便又不易被人发现。 傅家的后门也对着一条巷子,对面的也有一株槐树,左斜方开了一家铺子,与前门差不多。 从傅家出来,王捕头问李木子道:“你觉得傅泰有问题吗?” 李木子摇摇头,“说不上来。他说的事情没太大矛盾,但如果真如他所说,从他家后门出来,曲学文离他家确实不远,怎么会突然又去了琴湖?” “再退一步说,如果傅泰说的是假话,他为何要编造曲学文态度转化决定要回家?如果真是与他有关,他大可以说曲学文情绪不稳定,朝着琴湖跑去。可傅泰描述的曲学文倒像是想通了一切,准备和邹十娘重新开始的意思?” 王捕头点头道:“你分析得有道理。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李木子摇头,“我也不知道了。走,去傅家后门的巷子看看他到底会怎么走。” 两人站在傅家的后巷,按着傅泰说的路线,出门向左拐,再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刚刚前门的五柳巷。 第84章 凶手(一) 巷子口,李木子见不少女子端着木盆往前走,不由跟着过去瞧了瞧,原来沿街的一侧有一条沟渠,附近人家的女子都拿着家里的衣裳过来清洗。 王捕头看着李木子的表情,笑道:“你以为这水道通琴湖?曲学文是在这跌到水里然后飘到了琴湖?” “哦,所以这水渠不通琴湖?” “水渠往前就改道了,和琴湖完全不通。”王捕头说着。 李木子一挑眉,没再说话,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里不由想到,正常情况下,不到半个时辰曲学文就可以到家了。那他在折回去的路上,他又遇到了什么呢? 折腾了半日,已然已经天黑。 王捕头瞅了瞅日头道:“李小娘子,天快黑了。我得回县衙向杜县令回复案子的情况。” 走了几步他又说道:“你同邹娘子说,此事莫急,曲学文的案子我们会调查清楚。她一夜都在曲家新房,这么多人瞧见,赖不到她身上。不过既然曲学武递了状子,杜县令肯定要把案子弄清楚,给他一个交代。当然,也是邹娘子一个交代。” 李木子朝王捕头抱拳道谢了一番后就往邹娘子的酒铺走去。 酒铺里就只有那个捡来的老妇人。 她看见李木子进来便慢吞吞地去拿了碗筷过来,“李娘子,我蒸了几只麦饼,煮了米粥,你先吃点。” 李木子看着老妇人慢慢地走来走去,忽然开口道:“邹婆,你早就知道十娘不是人了吧?” 邹婆脸色不变,还是慢慢地给李木子盛粥,“是不是人有什么要紧的。” “她对我好,给我饭吃,给我治病,她不是人,是神仙。” 李木子笑得弯起了嘴角,狠狠咬了口麦饼,接过邹婆手里的粥,“那你从哪里看出来十娘不是人呢?我瞧着她哪里都好看,哪有半点妖的样子。” “哎,她酿酒都不用管季节天气,只要对着酒缸子吹上一口气就行了。这不是神仙还是什么?她力气那么大,跟个男人似的,一缸子酒说搬就搬,不是妖怪是什么?可她对我好,比所有人都对我好,我还管她是妖是人?” 邹婆又道:“成亲那天,我给十娘塞了压箱底,她怕是压根没看。哎,要是了看了的话,哪能让男人跑了呢?这丫头,就是不听话。” 李木子端着粥喝了一口,对呀,哪怕是妖,可二人日日相对,情根深种,灯影怪也不是面目狰狞之妖,也不至于曲学文吓成这般模样。正吃着呢,邹十娘推门进来,舀了碗水猛喝了一气,才说道:“你猜猜我查着什么了?”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你们今日去傅家怎么说来着?” 李木子把傅家查着的事情还有傅泰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给邹十娘。 她柳眉倒竖,砰地的一声放下水碗:“呸,这个不要脸的酸书生,没安好心呐。” “我去他们书院打听了一圈。王夫子说今年书院有个向州里推荐的名额,里头就有曲郎和傅泰。若是曲郎去不成了,那他就有机会了。” “还有,书院其他的学生说傅泰在背后可没少说曲郎的坏话。” “这么说傅泰与曲学文的关系并不好?” 邹十娘用力点头。 李木子又道:“是面上都不好呢?还是只是傅泰背后说些坏话而曲学文不知道呢?” “应该只是傅泰背后做的事情,我从没听曲郎说过傅泰的事情。我问了和曲郎处的挺好的几个学生,他们都偷偷与我说傅泰说曲郎诗词书法一般,惯会逢迎拍马讨书院几个教授的欢心,若不是想走孝廉,那不如回家去村里演,可惜家里都死绝了,只剩个贩木材的哥哥,演都不够人呢。” “这话真够恶毒的。”李木子诧异道,“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说。那他刚刚和我们说的那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肯定是假话!”邹十娘眯着眼,“等我......” 李木子赶紧拦住了她道:“你先别急。如果是他害了曲学文,肯定有其他证据。以他的身板,一个人没法将喝醉的曲学文拖到那么远的琴湖扔掉。” “另外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傅泰真的是恨曲学文要处之而后快,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儿把他扔到琴湖?傅家出来没多远就有一条沟渠,水深足以淹死曲学文,傅泰如果将曲学文扔在那里,官府肯定以为曲学文是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跌入沟渠淹死,这样更合理,不是吗?” 邹十娘这才冷静下来,“你说的有道理。你们人的脑子就是好用,想事情就是细致。” 李木子笑了笑,“所以干坏事的也多。对了,关于曲家的事情你打听了多少?” “说到这个,我还真问出点东西。”邹十娘盘腿坐在了炕上,“原来曲家早年还挺风光,曲郎的太爷爷也是涿县城里有头脸的人物。以前我和曲郎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和我说过。” “哦?还有这等事情?” “曲郎的曾祖父曾今是涿县的提举学事司,曾祖母家里也是涿县有名的富户。可惜曲有个叔祖父好赌,家财散了大半。曲家曾祖母的商铺又遭了火灾。最后曲郎的祖父只得卖了祖宅带着家人去了涿县乡下讨生活。” 邹十娘叽叽咕咕说了一气,又道:“但是你说有什么要杀曲郎的仇人我没有打听出来。我倒是觉得,他们曲家要杀别人倒是有可能。” “这话怎么说?” “曲家那位叔祖父是被一个叫林石的人骗赌,输了大笔的银钱。” “骗赌?不过赌博大部分都是这种手段,林石这种人骗完了也就溜之大吉,曲家那他也没有办法吧?” 邹十娘严肃道:“可是最后买了曲家祖宅的人也姓林,听说曲家祖父在祖宅前哭了一宿,又骂了一宿,就是骂林家的人下作,无耻。” “还有这样的事情?”李木子皱起了眉头,“林家的人现在还住在涿县城里吗?” “老一辈人说,林家失德遭报应,宅子接二连三地遭火灾,没多久就搬走了,再也没见过林家的人。” “所以你说曲家的仇人,应该是怕见曲家人才对。” “好像是的。对了,那曲学武生意的事情呢?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吗?” 邹十娘继续道:“弄清楚了。曲学武卖了一批木材给旁边渌县富户赵发。” 第85章 凶手(二) “赵发用了这批木材建了一片园子,还没建好呢,楼阁塌了一半。赵发觉着是木材的问题,曲学武说这是工匠技术不行。偏偏两人是熟人,赵发的货钱一分都还没付呢,所以就拖着不给。” “后来涿县县令和渌县县令一起出面调停,赵发付了大半的货钱,这事儿算是了结了。” 李木子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事儿解决的也算合理,谈不上深仇大恨。” “对啊。曲家也就这么些事,再陈年的旧事,相关的人也都不在了,打听不出来什么。” 李木子爬上炕躺了下去,“先睡吧,明日再说。” 第二日一早,李木子被外头的声音吵醒,爬起来一看,邹十娘和邹婆已经做好了早饭。 还是饼子和米汤的组合,李木子心想这次还好道微没来,不然就这两顿饭就让他抱怨半天。 三人正吃着,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原来是田主簿。 他跑得气喘吁吁,一手扶着门槛,一边弯腰喘着大气。 “田主簿,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地跑这么急?难道是曲学武催着你来捉我?” 他好不容易让气顺了下来,说道:“凶手找着了!你没事了!” “什么?”邹十娘猛地站了起来,“谁?” “就是傅泰啊。”田主簿指着李木子,“还是你表妹有办法,昨日查着人到了傅家。” “可是傅泰不是说曲学文亥时多一些的时候就离开了傅家。你们后面又查到什么了?” 田主簿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得意地说道:“杜县令听了王捕头的回复,立刻想到傅家附近是更夫歇脚的地方,就把更夫叫来问话。” “杜县令对县里事务的弯弯绕绕清楚得很。城里的更夫经常偷懒,常找个安稳的地方歇上片刻。傅家后巷就是他们常歇的地方。傅家有脸面,肯定要重点巡视,多在他们宅子附近混个脸熟。二来傅家后巷打扫得干净,左侧又特意修了一段出挑的屋檐,遮风挡雨,是个歇脚的好去处。” “初五夜里上值的更夫叫钱大力,他清楚记得亥时初到亥时过半的样子,他就坐在傅家后门的巷子里歇息。如果曲学文是那时候从傅家后门出来回家,他肯定能见着他。可钱大力发誓,他没见着有人走过。” “这么一来,肯定就是傅泰撒了谎。” 田主簿又道:“今儿一早,县里书院的几个教授又来府衙,告诉杜县令原本书院是打算推举曲学文去州里的府学读书,现在曲学文已死,只能让傅泰去。” “所以杀人动机也有了。杜县令立马下令捉拿了傅泰。”田主簿捋了捋胡须,赞许地说道:“邹娘子,你这是遇上好官了。他说了,傅家再大的权势,他都要将凶手捉拿归案,替死者讨一个说法。” “你收拾收拾就去县衙吧。待会儿就要升堂审,曲学武也要去,正好把这事儿了了。” 送走了田主簿,邹十娘回头看向李木子,见她表情凝重,“你觉得傅泰不是凶手?” 李木子道:“我昨天说了,如果傅泰干的,那他昨天没必要说那番话语,他也没有必要将曲学文带去琴湖,直接扔在门前的沟渠就可以了。” “走,我们去堂上听一听县太爷怎么审的再说。” 两人赶到县衙的时候,周围已经密密麻麻挤了不少人,议论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看见邹十娘都拱手行礼,有几个妇人还上来说几句安慰的话语。 邹十娘与李木子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端,只见堂上杜县令端坐,面色威严,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王捕头站在首位威风凛凛。 傅泰被两名衙役押解上来,衣衫略显凌乱,眼神慌乱,他扫视了一圈堂上众人。 “傅泰,你可知罪?”杜县令声音洪亮,响彻大堂。 “我到底有什么罪?”傅泰又惊又怒,被这么多人看着,他早已羞愤欲死,可他不想背着罪名。 傅懋看着儿子的样子心痛难忍,但还是按下脾气,客客气气地朝杜县令行礼道:“杜大人,我儿傅泰究竟做了什么?若还是曲学文的事情,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说着他看向了站在一侧的王捕头,期望他能出来说几句,可惜了,王捕头撇过头去,没接他的目光。 站在堂中的傅泰听着背后的窃窃私语,心里愈加难受,他大声道:“我傅泰行事光明磊落,岂会干出这等杀人害命之事?我已经说的很清楚,初五夜里曲学文自己走了。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 “哼,光明磊落?你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要用银钱贿赂冯大牛,让他替你隐瞒曲学文进你傅家的事实?” 傅泰辩解道:“第二日我知道曲兄在琴湖溺毙的消息后,怕惹祸上身才瞒下此事,这一点我已经和王捕头解释过了。” “再说了,曲兄亥时一过就自己回了曲家,后面发生的事情与我无关啊。” 杜县令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说初五夜里亥时以后,曲学文从你家后门离开返回曲家。可我们查到,亥时过后曲学文一直没有从傅宅出来,你撒谎了!” “来人啊。带证人更夫钱大力。” 傅泰一脸诧异地看着后面。 钱大力被带上来,啪地跪在堂中。 “钱大力,初五夜里亥时左右你可是在傅家后巷中?” “回大人的话,正是。”钱大力恭恭敬敬地回道:“按着规矩,小的要绕着清水坊巡视。亥时正是我走完一圈,在傅家后巷里歇息的时候。” “我那夜肚子痛,多坐了一些时间。”说到这里的钱大力声音低了两度,人群里有人喊到:“是偷懒吧!” 钱大力倒也没有反驳,继续说道:“咳,我就歇了一会,算不得躲懒。反正我亥时敲过梆子就坐在傅家后巷,大约坐了半个时辰我离开。期间没看见有人从我面前走过。” 傅泰喊道:“你撒谎,曲学文明明就是亥时一过就离开的。”他惊恐地看着杜县令道:“大人,大人,这名更夫满口胡言......” 第86章 凶手 (三) 杜县令打断他的话道:“我倒是觉得他的话比你的更可靠呢。” 傅泰摇头,“不,不对,曲学文明明就是亥时离开的。对了,万忠呢,我的小厮万忠也可以作证。” “你随从的证词当然要替你掩饰了。”杜县令冷笑一声,“带下一个证人。” 傅泰和傅懋看着上来的人,不由瞪大了眼睛。 “陈教谕?你怎么......” 杜县令打断傅泰的话,问道:“陈教谕,听说县书院最近要推荐一名学子去涿州,可有此事?” 陈坛行礼道:“正是。” “那书院推举的人是?” “原本是曲学文。如今只剩下傅泰了。” “也就是说,如果曲学文还在的话,你们是不会推荐傅泰的?” “正是如此。” 杜县令看着惊慌失措的傅泰说道:“你肯定早就知道学院要推荐去州里的名额,心生嫉妒,借机灌醉曲学文,将他带到琴湖,使其溺毙!” 人群里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原来是这样,这就说得通了。”“哎,读书人,满肚肠心眼,居然还做下这种恶事!” “曲家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人,就这么遭了毒手,可惜了。” “我没有!我没有!你血口喷人!”傅泰也听见了人群里的议论,他狂叫起来,“他明明亥时就走了!” 傅懋见状想上前安抚儿子,被王捕快拦住道:“傅大人,不要打扰大人审案子。” 傅懋又气又急又心疼,一把推开王捕快:“你们这群混蛋,这是陷害!一个偷懒打更人的证词就要定下人命官司也太儿戏了吧?泰儿,你别慌,有爹在,不是你做的,谁也扣不到你头上!” 杜县令眉头一皱,心想着若真是仅仅靠着钱大力的证词,怕是难以下定论,况且傅懋有些人脉,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如果闹到州里,上报朝廷,大约也是要发回重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傅泰自己承认。可他又不能对傅泰用刑,这该如何是好? 他咳嗽了一声,厉声道:“傅泰,这是本官给你的机会,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你们傅家有些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这番话语让后头的老百姓纷纷称赞起来。 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曲学武也终于开口道:“多谢杜大人秉公执法。” 此时的傅泰听了父亲的话,已然镇静下来。 站在人群里的李木子看着这一切,轻轻拉了拉邹十娘的衣袖,“十娘,这案子一时半会审不出来。” “为何?” “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个杜县令显然想让傅泰自己承认。”李木子轻声道:“傅泰怕是死也不会认下因嫉妒残害同窗的罪行。再加上傅懋的权势,怕是有的拖。” “那怎么办?” “走吧。我再走一走傅家后巷。” 两人正说着,听到傅泰的声音传来,“杜大人,清者自清。我傅泰行事向来无愧于心,你宁可相信更夫所言也不信在下的证词,不知道的还以为杜大人与我有什么仇怨呢。” 他转向陈教谕说道:“县学里要推荐学生到州里的事情,教谕大人可曾向学生们说起过?” 陈教谕摇头,“确实没说过。” “我根本不知道此事!”傅泰站在堂中。 傅懋立刻说道:“我这就修书给范知州,还请范知州亲自审一审才好,免得有些庸官瞎胡闹!” 杜县令此时有些难堪,他不能在这么多百姓面前失了颜面,可真是闹到州里,自己这官帽儿怕也是有些不稳。 杜昌思索片刻,对堂下说道:“傅泰暂且收押。初五夜里若是有人曾见过曲学文,请速速前来县衙说。” 曲学武猛地看见人群中的邹十娘,捏紧了拳头,他真想一拳将这害死自己弟弟的妖女打死。 李木子也看见了曲学武的眼神,满满的恨意。 邹十娘倒是不怕曲学武,迎着他的目光也狠狠瞪回去。 随着人群散去,这场审问虽然没有最终给傅泰定下了罪名,但老百姓口中的杜县令显然上了一个档次。 这结果让杜昌极为满意。如今要做的就是赶紧找到傅泰谋害曲学文的证据。 王捕头一直注意着李木子和邹十娘,眼见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就迅速离去,他心下也有了计较,看来李木子不认为傅泰是凶手。 他几步赶上李木子道:“李娘子,请留步。” “王捕快?何事?” “这案子你怎么看?” 李木子挑起了眉毛,“怎么?王捕快就这么想知道我的想法?” 他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找着傅家都是你的功劳,我会和杜县令再说一说。昨夜杜大人急着拿人,没来得及听我细说。” 李木子倒不介意他邀功的行为,只是对他和杜县令在证据不足的情况贸然捉人有些不赞同。 她摇头道:“没什么。我又不是专做这个行当的。” 王捕快看着她的表情倒也不像生气,想着毕竟只是个小娘子,拱了拱手说道:“杜县令想着突然捉拿傅泰,让他毫无准备,审讯的压力之下,自然就会招供。结果你也看到了,证据太少了。” “我想着李娘子在人群中似乎已经猜到了结局,特意前来问问李娘子如何看傅泰?他到底是不是凶手?” 李木子道:“你还记得他家附近的那条沟渠吗?” “嗯?不是说了那条沟渠不通琴湖。” “不是通不通的问题。既然门口就有能淹死人沟渠,傅泰为什么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将曲学文带去将近十多里远的琴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她又讲了一遍关于傅泰和曲学文对话问题,“如果傅泰是凶手,他不应该这么说。” 王捕头听完亦是点头道:“有道理。如今线索都断在了傅家后巷。” “哪里断就从哪里查。”李木子道:“先去傅家后巷再看看,另外傅家的万忠可以再问问。” “那个小厮?” “对。”李木子道:“万忠伺候了傅泰和曲学文一个多时辰,肯定听到了不少东西。昨日傅家老爷在场,他大约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今日看看能不能叫出来问问。” 第87章 凶手(四) “还有,如果傅泰说的是真的,万忠应该也看见曲学文离开,问问他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 傅家的后巷很安静,没什么商铺,周边住的也是和他家身份差不多的人家。 夜里亥时都是歇下的时候,问了几家都没有什么收获。 王捕头道:“这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我们先去找万忠问问。上次杜县令突然捉了傅泰,怕是傅懋心里对我还是怨恨。” “我去吧。”李木子掸了掸裙子的灰尘。 万忠从铺子里买完东西出来,被一名小娘子拦住了去路。 他看着面前的小娘子,终于想起这是上次同王捕头一道来的那位,不由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要做什么?那日我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李木子:“是么?有些事没说吧?”她指了指万忠手里的纸包,“天香楼的松子酥,半斤就卖一两银子。涿县城里的富家小姐还得算着吃,你倒是出手大方,这一包起码有半斤吧?” 万忠脸色一变,“我攒了几个月的月钱就买了几块尝一尝。这不犯法吧?” “去天香楼里问一问就知道你是不是常客了。”李木子一笑,“这事儿容易查证,你可想好了再说。” “我就是有钱愿意买怎么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万忠看着李木子,心想着不过打杂的丫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我把这事儿告诉了王捕头,他这会儿一定很乐意抓着你的把柄,把你扣在牢里。把你钱财的来源查一查,估计就能让你在牢里待上几个月了吧?” 万忠脑子一转,“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告诉王捕头?你想做什么?要挟我?” “我不是官府的人,上次跟着王捕头,是因为我查出了曲学文到了傅家的事情。”李木子伸出手指晃了晃,“我是曲学文新婚妻子邹十娘的表妹,姓李。” “曲学文妻子的表妹?”万忠将信将疑,“你到底要做什么?” “初五夜里的事情,还想请你再说一说。” 万忠抱着纸包,哼了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 “我看未必吧?”李木子指着他说道:“傅泰的书房可都是你整理的,书架上的书籍都按着经史子集放着整整齐齐。他桌上那些艳词有不同笔迹修改的痕迹。这种东西他是不会拿到书院,所以修改的地方只能在他书房。” “那么,那个人只能是你。” 李木子看着万忠的表情,果然,猜对了。 万忠紧紧抱着点心包,“是我又怎样?” “若是傅懋知道这些,你觉得他会怎么对处置你?” 傅懋对傅泰做淫词艳曲的爱好极为反感,要是知道万忠还帮着修改,肯定会把他毒打一顿再发卖。 万忠立刻低声道:“你保证不和官府的人说?” 李木子道:“我相信傅泰不是凶手,我要替我表姐找出曲学文真正的死因。所以还请你把那夜曲学文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我来查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忠没意识到李木子回避了这个问题,只道:“你相信我们二公子不是凶手?” “怎么?你不信?你不是看到曲学文离开了吗?” 万忠看了看周围,“走,我们找个无人的地方再说。” 李木子将他带到了曲家酒坊,“说吧,这里无人。” 万忠看了看四周,“你还真是曲家新娘的表妹。” “嗯,你说吧。刚刚你什么意思,你没看见曲学文离开?” “不是,曲学文肯定是离开了。我和二少爷将他送到了后门。他在后门和二少爷道了别,然后我将门关好,又将二少爷送回了屋子。” “那你刚刚想表达什么意思?” 万忠撩起袍子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道:“初五夜里他们二人的事情,若是说了出来,怕是官府的人当场就要把我们二少爷给捉了。” “什么意思?” “哎,这么跟你说吧,我们二少爷把曲公子带进家里就是没安好心!”万忠翻了个白眼,“二少爷一直嫉妒曲公子,多少次在家里咒骂曲公子。” “那他把曲学文带回家里是为啥?你快把所有的细节都给我仔仔细细讲一讲。” 万忠解开了纸包,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初五傍晚公子出门去看烟花的时候,曲公子坐在门口。曲公子见着我们公子出来,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 李木子打断道:“傅泰上次说的曲学文神情紧张,向后张望,这些都没有?” “没有。曲公子就有些意外,嘴里说着’我怎么走到这里了?’然后他就要离开。” “我们公子见他穿着喜服,就有奇怪。我们公子这人就是有些小孩子心性,一开始拉着曲公子进屋,就是为了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他估摸着曲公子洞房花烛夜里跑出来,八成是曲公子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偷人了。他想要灌醉曲公子,套出些话来,然后去书院把事情抖落,让曲公子的脸面丢的干干净净。” “可惜曲公子一直避而不谈自己的事情,只是和我们公子聊一些诗词歌赋。” “还真是诗词歌赋。”李木子很自然地伸手从万忠的纸包里也拿了一块点心,往嘴里一塞,“你应该都记得吧?” 万忠看着李木子嚼了几口就咽下去的点心,心里一阵心痛,“这么贵的点心,你就不能多嚼上几口么?” 李木子一愣,又拿了一块,“有道理,这次我慢慢嚼,你快说。” 万忠气得脸都绿了,手忙脚乱地赶紧把剩下几块点心包好,往怀里一塞,“你上次不都见过了么?” “嗯?” “你在我们公子书房看到的那些诗啊。”万忠道。 “那些诗是曲学文写的!”李木子吃惊道,“傅泰这是打算占了曲学文的诗?” “对啊。这种事情说出来,我们公子的杀人动机不是更强了么,所以我不能说。”万忠耸了下肩膀,摊开双手道:“我们公子为人真不怎样,他见曲公子的诗写的好,嫉妒得不成样子。后来又看曲公子醉意朦胧,就想着霸占这些诗。所以他送走了曲公子以后,赶紧回了书房,连夜誊抄了诗歌,又把曲公子的手书统统烧掉。” 第88章 凶手(五) “可他肯定不是凶手。他送走曲公子以后,在书房忙了大半夜呢,他哪有空去害曲公子。” 李木子低头沉思道:“我们那天去他书房,他着急给我们看那些诗也是为了做实是他所写的事情?” “可不是。我们公子就那点小心思。” “那曲学文向他道谢的事呢?” 万忠捂嘴一笑道:“道谢是真事。不过谢的可不是我们公子。” “曲公子大概对我们公子也清楚得很,一开始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说的那些话,我们公子那日其实都告诉你了。” “梦碎心碎身碎?” “对,就这句。然后他又嘀咕了女子千千万什么的。” 李木子掏出自己的簿子,“我记得傅泰说的是他劝曲学文天下好女子千千万,然后曲学文就念着‘好女子千千万,好女子万万千,我怎么就遇不到呢?’” 万忠道:“‘女子千千万,我怎么就遇不到呢,是老天爷骗我,欺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是十娘的错,不是我的错,是老天爷的错!’” “他大喝了一口酒又喊道‘十娘,十娘,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这个傻丫头。’” “曲公子讲后头几句话的时候,我们公子去小解了,他不是故意瞒你的。”万忠道:“其实我听着意思,倒不是曲公子的娘子偷人什么的,感觉是曲公子的娘子得了什么大病吧?你不是他娘子的表妹吗?你难道不知道?” 李木子满脑子疑问,“我表姐身体好得很,没什么病。” “这就怪了?”万忠拍了拍胸口,“是我想错了?反正他就是那么说的。” “我看曲公子如此痛苦,就给他写了几句佛家偈语。” “佛家偈语?”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妙色王求法偈?” “正是呢。”万忠说道:“曲公子听完就挥笔写起来,自己念了几遍,然后他就仿佛彻底清醒了一般,连声说着谢谢,谢谢,就起身要回去了。” 李木子带着万忠到了屋内,“把曲学文的诗都写下来。” 万忠摸了摸鼻子,“你还真看得起我。” “我看了你给傅泰做的批注,你功底可比他强多了,记几首诗应该没问题。” 万忠哈哈一笑,很快挥笔写了起来。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木子沉吟:“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心道这句大概写的就是邹十娘。 万忠又写到:“昔为童稚不知愁,竹马闲乘绕县游。曾为看花偷出郭,也因逃学暂登楼。招他邑客来还醉,儳得先生去始休。今日故人何处问,夕阳衰草尽荒丘。” 李木子有些奇怪,这首诗的心境又完全不是男女之情了。 他一边写着一边又道:“这是最后一首了。” “城上斜阳画角哀,曲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李木子拿着这三首诗,嘴里反复念着,心下觉得很是奇怪。 “我知道的都说了。这会儿我该回去了,不然管家可要出来找我了。”万忠拍了拍身上的灰便离开。 李木子拉住他道:“他写三首诗的时候没说什么吗?” 万忠摇头道:“没。我知道你奇怪什么,这三首诗前一首与后两首不是一种心态。我想着,他苦恼的事情不只是他的新婚妻子的问题,应该还有其他事情。” 李木子又道:“那他离开的时候,是醉得不省人事呢还是神志清醒?” “算不得大醉。”万忠想了想回道:“至少出门的时候,我看着他走路也是正常,应该只是有些醉意。” 送走了万忠以后,李木子李木子和王捕头说了傅家发生的事情。 “小人,下作的小人!” “但这么一来,傅泰的嫌疑已经完全没有了。”王捕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其实原本他心里还是认为傅泰最可能是凶手,只不过缺少证据而已。 “走吧,我们再去一趟傅家的后巷。从哪里断了,就从哪里捡起来。” 王捕头似乎有了一些信心,一路上和李木子絮絮叨叨着,“上次你和我说的曲家的事情,我后来也核实了一下。” “赵发和曲学武的矛盾算不得大,不过杜县令也说了,就怕他心胸狭窄,面上和解了,心里还有怨恨,偷偷给人使袢子。所以我查了赵发的行踪,他初五夜里到初六都不在涿县,应该可以排除了。” “至于你提到的林家。我查到他们买下傅家的老宅以后,没有久就遭了火灾,还不止一次。林家后来也就举家搬去南方了。现在涿县里已经没有林家的人了。” 李木子边走边说道:“嗯,其实也没多指望这两条线,这是排除一下可能。” 王捕头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边上的屋子说道:“诺,这就是林家的废弃的园子。” 李木子惊讶道:“这里离傅家倒是不远。” “这里的地段好,有钱的人家都住在这附近。要不是林家宅子遭了两次火,实在不吉利,宅子早就被人买走了,也不会荒废到现在。” 李木子想推开旁边的木门,可惜年久失修,门被卡住了。 王捕头一笑,“来,跟我走。” “这有个洞,附近的孩子都从那里爬进院子里玩耍。”王捕头指着墙角坍塌的一角说着。 洞很大,李木子和王捕头轻松进了园子。 园子里荒草丛生,杂乱无章。曾经的花园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几株枯萎的花木和散落的石凳。李木子环顾四周,感叹道:“没想到破败成这样子。” 王捕头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林家在涿县也是名门望族,可惜一场大火,一切都化为乌有。” 李木子进了里头最大的一间屋子,依稀看出当年的风采,正要离去时,她发现摇摇欲坠的门框上被不少孩童刻画了各种图样和歪歪扭扭的字。 “你可了纸和墨吗?”李木子皱起眉头。 王捕头熟练地打开随身携带的袋子,拿出墨团和纸轻轻拓印这些刻画。 拓印完成后,纸上赫然出现两个手拉手的小人,边上歪歪扭扭写着文和武。 第89章 凶手(六) “曲学文和曲学武?”王捕头说道,“不过也正常。他们挺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县城里住了,住的地方离这里也不算太远。这片附近的孩子都会到这里玩,有时候大人也会从这里借道,可以少走一点路。” 王捕头边说着边朝着东南角走去,“我记得这里也有条路,咱们可以直接去傅家后巷。” “直接去傅家后巷?”李木子狐疑地跟着王捕头走着,穿过一堵破墙,面前赫然就是傅家的后巷。 李木子似乎想到什么了,将纸片往自己袋子里一塞,“走,咱们去一趟琴湖看看。” “这里不看了?” “不看了。”李木子说道,“现在就去琴湖。” 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湖畔的柳树随风轻摆。李木子环顾四周,她惊奇地发现,这里游人如织,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或泛舟湖上,或坐在湖边吃茶聊天。 “这里一直都有这么多人吗?” 王捕头熟门熟路地在岸边的茶铺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他挥手招呼李木子坐下,“过来,喝口茶。这一天天办案子,鞋都磨破了。” “不是,王捕头,这地方你之前没说是这样子的!” “哪样子?”王捕头倒了一盏茶汤,啜了一口,眯着眼感受茶汤的滋味,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滑,甘。可惜冷了,小哥,这里来点热汤水。”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夜里人也这么多吗?” “这里是我们涿县家家户户都喜欢来的地方。夜里当然也有人。”王捕头又啜了一口茶汤,“你是想问初五夜里湖上有没有人对吧?” “对啊。如果一直有这么多人,直接问问有没有目击者不就行了?”李木子心里一阵懊悔,看现场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拖到了最后面,自己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初五的时候是阴天,又不是赏月的好日子。所以琴湖没什么人。”王捕头笑着道:“不然我们早就破案了。” “也是因为琴湖这里玩耍的人多,所以曲学文的尸体一早就能被人发现。不然他若是去了哪个荒郊野岭,怕是被鱼啃干净了都没人发觉。” 李木子问道:“我看那里还有划舟人,你们问过了吗?曲学文从小就在琴湖玩耍,水性也不错,他若是在湖边跌入,还是有能力爬回岸边。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是坐船到了湖中央,水深且离岸远,加上饮酒,他才溺亡。” 王捕头道:“一开始就问过了,初五可是上弦月,又是阴天,没什么游人。划舟人都没出来揽活,根本就没人见过曲学文。” 李木子这下死了心,托着腮帮子,看着湖面。 茶铺的小哥拎着长嘴的汤瓶过来点茶。折腾了大半日,走了那么多路,李木子闻着隔壁桌上人们吃食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叫唤。李木子摸出几个铜钱,“小哥,有没有吃食,给我来些垫垫肚子。” 小哥连忙应下,没一会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馒头走了过来,“小娘子,我们铺子自己蒸的馒头,你尝尝。” 李木子接过了盘子,随口问道:“初五夜里有人溺死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吧?” 小哥道:“哪能不知道呢!哎,差点生意都做不下去了!还好官府来得及时,很快拉走了尸首。” “你们初五夜里铺子开着吗?有没有看到什么?” 小哥摆摆手,“听说那人是半夜过来淹死的。我们铺子开到酉时就关门了。” 李木子有些失望,低头拿了个馒头啃起来,虽然案子查的不顺利,但是馒头还是很好吃,李木子摸了摸身上还有几个铜子,就一股脑儿都给了小哥。 “呦,这怎么好意思。”小哥搓了搓手指,眼咕噜一转说道:“这位小娘子要是想知道那天夜里的事情,你去那棵大柳树下问问老张头。他呀,没家室,一天到晚就守着他那条破船。有客人的时候载客,没客人的时候就去湖里放网,差不多就住在他那艘破船上。” 李木子眼睛一亮,拉着王捕头就往大柳树跑去。 “初五亥时到子时坐船的人?”老张头蹲在他的船头低头想着。 李木子把刚刚茶铺拿来肉馒头递了过去,“您吃点儿垫垫肚子?说不定就想起来呢?” 老张头嘿嘿一笑,黑漆漆的手抓过白馒头就往嘴里送,“哎,我还真想起来了。初五夜里没客人叫我划船,可有人给我钱,他们自己划船去湖上转转。” “他们?几个人啊?穿什么衣服还记得吗?” “两个男人,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穿什么衣服。” 王捕头在一旁说道:“那船回来的时候是几个人?” 老张头一摇头,“哎,大晚上的我还在湖边傻等啊。我当然去睡觉了,我让他们用完船给我拴在这棵柳树下就行。” “你就这么放心?万一把你船划走了呢?”王捕头问道。 老张头一挥手,“哎,那客人给的钱购买一艘新船了。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李木子一眼扫去,老张头的腰间挂了一枚颜色艳丽的锦囊。 她指了指问道:“这枚锦囊你从哪里得来?” 老张头解下扔了过去,“哎,那夜客人给钱以后钱袋就空了,大概没系住掉在了湖边。我看着还挺新的,就拿来用了。” 钱袋是上好的绸缎缝制,不过没什么明显的标志。王捕头翻看了一会就还给了老张头。 “你们是查初五夜里淹死的那人吗?”老张头继续说道:“哎,我看就是喝酒喝多了,到琴湖来赏月,失足跌入湖里淹死了。我老张头在琴湖待了二十多年了,这般死法的人可不少。” 正打算离开时,李木子回头看了一眼老张头的那艘小舟。 她停下了脚步,拉住了王捕头的衣袖道:“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曲学文落水的时候,坐的就是这艘船,另外,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王捕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小舟里面一丝红色。 第90章 凶手(七) “是漆印!”王捕头惊喜地叫了出来,“李娘子,好本事!” 欣喜过后,王捕头又有些惭愧地说道:“还是我们办案疏忽了。李娘子办案细致,也舍得力气。” 李木子也不客气,前期县衙调查确实粗糙,这才使得线索中断。 “仔细一点,总有办法还原当夜曲学文行走的路线,就能查到他究竟为何死在琴湖。” 李木子看着湖面,“可是我还是很奇怪,曲学文明明当时已经想通要着急赶回家里见我表姐,怎么会突然又和其他人来湖上划船?” 王捕头也皱眉道:“他在路上遇上了什么人,应此人之邀,去了琴湖。两人泛舟湖上,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曲学文落水,此人离他而去。” 李木子道:“就是不知道这人到底用什么办法说服曲学文在当时的情况下去琴湖。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然实在说不通。” 已经没有更多的信息了,李木子和王捕头往回走。 “我还想去趟废宅看一看。”李木子道。 王捕头这次毫不犹豫应下,“我同你一道。” 两人查看了半天并没有更多的发现。 见天色已晚,李木子匆匆赶回了邹十娘的酒铺,与邹十娘讲了目前查到的事情。 邹十娘捂着肚子慢慢坐下来,喃喃道:“曲郎去琴湖做什么?” “他不是已经打算回来了吗?这究竟是为什么?” 李木子想起什么,又问道:“那天夜里出去找曲学文的人有哪些?” “曲学武带着三四个交往得好的兄弟,有他们木材店的秦关,隔壁粮食店的陈先春,还有谁来着。” 邹十娘说着看着外头突然停下了话语。李木子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家冥器店。 邹十娘嘴唇抖索起来,“琴湖的对面是东山!曲家的家坟就在东山上,我们定亲前,他还特地带着我去了趟东山,在他父母坟前磕了头。难道曲郎是去上坟?” 一旁的王捕头也猛地站起来说道:“对,琴湖的对面是东山。涿县附近老百姓的家坟都在这山上。大晚上如果要上山,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坐船过去,不然走山路的话,夜里就要绕路。” 他又低头道:“但是大半夜的上坟,也是少见。” 邹十娘失魂落魄地坐下来,“他难道是要告诉他父母什么事?是我的事吗?” 李木子搂住她的肩膀,“你别胡思乱想。他从傅家出来的那刻就已经想好要回家。” “那他怎么又去上坟呢?他定是后悔了。是了,当初他决议娶我的时候,就是在他父母坟前发誓。如今再去,肯定是因为婚事取消而告知父母。” 邹十娘哭得心碎,身上的伤口愈发疼痛。她跌跌撞撞地跑去屋角的衣箱,扔出里面的衣物,拿起剪子,一边剪一边哭。 王捕头不好再带着,默默退了出去。 李木子正想上前劝,突然看见箱中的锦囊很是眼熟,拿起问道:“这只锦囊是曲学文的?” 邹十娘抽泣着应道:“是。这还是为了婚事特意买的绸缎,裁了件衣裳后剩了一些边角料,我就做了两只锦囊。” “两只?那另一只在哪里?” “曲郎送给他大哥了。” 李木子脑中闪过诸多细节,这一刻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 可他为什么会发现邹十娘是妖怪呢?李木子又想起了万忠说的话来。 她转身对王捕头说道:“我还有些疑问,对了,县里的县志我可以查看吗?” “就在县衙,我待会就带你过去看。这查案子还要看县志?”王捕头摸了摸耳朵,“李娘子,你到底是和谁学的查案?” 李木子一笑,“宝石山下的道士。” “道士?”王捕头疑惑地看着她。 待李木子看完县志时,天已经擦黑。她出来对王捕头道:“王捕头,这案子基本都清楚了,待会儿我们就去县衙,你把所有有关的人都叫来。” 邹十娘睁大了眼睛:“你知道凶手了?” 王捕头也紧张地上前了一步,“是谁?” 李木子摇摇头,“你们先把人叫来。” 等王捕头离开后,她按住邹十娘的肩膀,“灯影,你的伤口开始渗血了对不对?你一直捂着你的肚子。” 邹十娘拉着李木子的手,“这个不重要,你告诉我,谁是凶手,我立刻解决了这事。我的命如何,看老天的意思。” 李木子深深看着她,爱情让人疯狂,让人盲目,让人不顾一切,可妖也有一样的感情,那他们与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狠下心摇了摇头,“我会在众人面前说,你听完就知道了。这事比你想象得更为复杂。相信我,也相信曲学文对你的心。” 她拿出止血丸给邹十娘喂了下去,扶着邹十娘回到家中躺下。 她轻轻解开邹十娘的衣裳,“我看看你的伤口。” 李木子处理好了她的伤口,洗净了手,她坐在床边长吁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邹十娘,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定了定心神,“你感觉好些了吗?天亮了,我们差不多该去县衙了。” 邹十娘慢慢起来道,“走吧。” 两人赶到的时候,县衙的大堂已经站着不少人了。 李木子扫视了一圈,嗯,该在的都在了。 杜县令看向王捕头,“你这会儿把人都叫来了,倒是开始啊?” 王捕头在人群外头看见了李木子和邹十娘两人,赶紧将李木子拉到前面,对杜县令介绍道:“这是曲学文新婚妻子邹十娘的娘家表妹。” 杜县令不耐烦地挥手,“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快点说清楚,是你说案子解决了,我才下令把这些人都叫来。” “你找着看见傅泰的证人了吗?”一旁的田主簿左右张望。 傅懋听闻立刻道:“你们这帮庸官!就知道盯着我家傅泰,我说了他那一夜都在傅家!” 一旁的钱大力听见了,笼着手扯着嗓子道:“我可没骗人,我是真没看见!人就是没出来!” 傅泰也不甘示弱喊道:“你睡着了吧?自己躲懒还脸作证?谁知道你说话的真假?” 一时间场面乱哄哄的。 第91章 凶手(八) 李木子上前行礼道:“还是由我来说吧?” 杜县令此时头大,挥了挥手,“随你,随你。” 李木子高声问道:“你们现在的矛盾就在于曲学文出了傅家以后,为什么钱大力没有看见?” “对!”两人异口同声说着。 “傅泰,你带着曲学文出去的时候,和他说了这是后门吗?” 傅泰茫然地摇头,“没有。我和他说这干什么?” “那他是不是第一次到你家?” 傅泰又点头,“是。” “所以第一次到傅家的曲学文并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傅家的后门。后门小巷的景色与前门很相似,都有一棵大槐树,加之天色黑暗,他又喝了酒,前门和后门又都是新刷的漆,无论是气味还是景色,都让他产生了错觉,所以他把后门当成了前门。” “把后门当成了前门?这能说明什么?”杜县令不明白其中的问题。 王捕头很快就反应过来,“因为曲学文是从前门进来,他从小巷左拐进了傅家前门的巷子,前门又在右手边。所以他出去的时候,他下意思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向左边走,然后再右拐才是回家的路。”“对。这就是为什么钱大力没有看见曲学文。因为曲学文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众人恍然大悟,田主簿拍着手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他朝着左边走,走去哪里了?这里离着琴湖越来越远,方向更不对了。”杜县令摸着下巴问道。 “他沿着巷子一直往前走,直到在平阳街这里停下。平阳街是大道,不少大铺子门口亥时还亮着灯笼,他走到这里应该能看清楚自己走错了方向。” 李木子沾了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地图问道:“如果是你们,这时候会怎么办?心急如焚,想要在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家里。” 田主簿看了她画的地图,边指边说道:“这里若是走回去,路程有些长。” 他突然停在中间惊讶地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 “对!”李木子用力点头,“他要从这里穿过去。” 杜县令凑上来一看,“呦,这里我知道,城里有名的废宅。从这里倒是可以穿过去,然后呢?然后他怎么去的琴湖,这里离琴湖也不近。他总不至于在这个废宅里看到什么,突然福至心灵,要去一趟琴湖赏赏月再回去洞房吧?” 李木子不理会杜县令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她拿出几卷纸,正是万忠记下的三首诗。 李木子看了傅泰一眼,轻轻点了下头,“你说还是我说?” 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看向傅泰,只见他脸色惨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万忠,他.......” “他受不住我们的拷打,全都交代了。我们知道你没出门,但这事儿你自己得说清楚。” 傅泰脸色由白转红,抬眼看了下自家老爹,又看了眼边上的书院夫子,咬咬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傅懋听得以后到处找东西打这不成器的儿子一顿,左看右看愣是没有合适的东西,抖着手指骂道;“脸呢?你的脸呢?” 李木子打断他们的对话,说道:“这三首诗还有当夜傅泰和曲学文的对话,其实不难发现,曲学文当时的感情很复杂。” “不就是和你表姐吵架的事么?”王捕头不喜欢看那些弯弯绕绕,情绪是什么东西?直接告诉我那人到底在想什么?洞房花烛夜啊,对着个大美人不做该做的事,跑出去吟诗,他真的完全理解不了这些读书人的脑子。 “首先,我表姐与曲学文闹了情绪,使得曲学文大喊着妖怪离家而走。” “但这三首诗除了与我表姐之间的感情,还有一种情绪,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李木子慢慢说道。 杜县令,范教授,连傅懋都凑上来仔细研究了一番,“今日故人何处问,夕阳衰草尽荒丘。” 杜县令捏着胡须,“感觉他在回忆过去,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之感。以他的年龄写成这般,确实了不起。” 范教授点头附和道:“确实是王谢堂前燕之感,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触?” 王捕头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指指其中一句诗道:“曲园非复旧池台。曲园是哪里?” 很好,就是要这么直接。李木子心里比了大拇指。 “曲园?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杜县令想了一会,拍了拍脑袋,“我记得县志里就有记载。” 田主簿到底在衙门做事的年数多,一下就想起来了,“曲春林建的春林苑,百姓叫着叫着就成了曲园。” “哎,说起来曲园的位置就在这附近。”田主簿原本打算捏一捏胡须,不过想到杜县令在呢,还得收敛着些,便两手一搓,“曲春林是建平三年我们县里出的状元.......” “曲春林就是曲学文的曾祖父。”王捕头不耐烦田主簿的慢吞吞,直接说道:“所以这里曲学文诗里写的就是他家的老宅?” 李木子看向桌面,沾水画成的地图已经渐渐模糊,就同曾经繁华一时的曲园如今成了一片废宅一般。 “我已经查过县志,当年的曲园就是这片废宅。”李木子说着,又掏出拓印的纸片,“你们看这里。” 纸片上歪歪扭扭两个小人,上面写着文和武。 众人看向了曲学武,而他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小人,表情复杂。 杜县令好奇道:“这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他穿过这片废宅不就可以顺利回家了吗?难道在曲宅发生了什么?” 李木子道:“我还是再讲一下前因后果。曲学文和曲学武的曾祖父曲春林曾是涿县的举人,后为涿县提举学事司,管着涿县一地教育事务。曲春林的夫人林氏经营得当,当时的曲家富甲一方,因此才有能力建起了曲园。” “曲春林膝下两子,哥哥为曲江,弟弟为曲波。曲江就是曲学文兄弟的亲祖父。曲江才华平平,考了几次连秀才都没有中。而弟弟曲波则痴迷赌博。” 第92章 凶手(九) “曲春林夫妇去世以后,曲波更是肆意妄为,曲江没有办法,卖掉了曲家最后的春林苑离开了涿县,搬到乡下居住。这一住就是一辈子。” “曲江心心念念回到曲家老宅的想法,想必对他的儿子和孙子影响甚大。” 曲学武透过人群仿佛看到祖父佝偻着身躯却还执拗地看着北面,给他们兄弟两人讲着他小时候在曲园里玩耍的情形。 祖父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好好念书,把曲宅买回来,祖父还要住那间春晖堂,窗外就是那株老槐树.......” 李木子看着曲学文说道:“曲江的儿子曲扬终于将家从乡下搬回了县城,虽然没有买回曲宅,但也让家境好转,曲学文和曲学武两人也能上学堂。” “所以他们小时候经常在曲园,也就是这片废宅玩耍。周韫,可是如此?” 周韫点点头,“对,我们小时候确实在这里玩耍,其实我倒不喜欢,因为这里遭过火,有些阴森恐怖。但曲家兄弟喜欢,我还记得学武就说将来要把这片园子买回去。” “大概买回曲园,重振曲家,大概是曲家三代男子的心愿。所以曲学武对弟弟严苛,他希望曲学文娶名门望族的贵女,以助曲家振兴。” 曲学武看了看邹十娘冷笑一声,“这么想有错么?” 众人都没开口,这想法太正确了。 连王捕头都忍不住道:“李娘子,你这话扯远了,现在要查的是曲学文的案子,这陈年旧事就别提了吧。” “我这可不是替我表姐说话。这块院子是曲家兄弟玩耍的地方,也是他们振兴曲家的最直接的东西。曲学文写诗提到了这里,那么曲学武呢?” “最有希望光宗耀祖的弟弟娶了个卖酒女,两兄弟为这事没少吵架。好不容易曲学武点头答应了,结果曲学文在大婚之夜疯疯癫癫跑了出来没了踪迹。所以曲学武心里怎么想?” 一时间大家都看向了曲学武。杜县令与曲学武关系不错,前几日还帮忙调停了他和隔壁县富户的纠纷,没少拿他给的好处,这会儿更觉得要说上几句。 “你说的这些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杜县令捻着胡须,“说案子,说案子。” “好,那就说回案子。我一直都很奇怪,从傅家离开的曲学文已经很明确心中所想,他要回家与我表姐和好。为什么他穿过这片废宅的时候,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去了琴湖。” “首先这片废宅是他曲家旧宅,是他兄弟两心心念念要振兴的祖宅。除了曲学文对此深有感情,曲学武的想必更有感触。” 李木子看向一旁的秦关:“曲学武在亥时初的样子带着人出来寻找。那么秦关,你们是在哪和他分开?” “我们在方家巷口就分头行动了,后面一直找到子时都没找到,我们就各自回家了。” “没有人知道曲学武的行踪对吧?”李木子看向众人 秦关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李木子转头看向了曲学武,“所以曲学武,你是去废宅找你弟弟,还是你自己散心去了那里?” 曲学武沉默地看着地板。 他没想过在那里能看到曲学文。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愤怒,无力,还有恨意?对,是恨意,恨他忘记了祖父和父亲的嘱托,恨他恣意妄为。 杜县令和田主簿对视了一眼,“李娘子,你的意思是曲学武也找去了废宅,然后遇到了曲学文?” “对。”李木子说道。 “所以最后遇到曲学文的人是曲学武?”王捕头更是惊疑地看向曲学武,“怎么会这样?曲学武为什么不说呢?” 李木子对众人道:“我不是涿县人,这还是我头一次来涿县,所以很多事情不清楚,直到我去了一趟琴湖,发现那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我一直以为琴湖是县城边上偏僻无人的湖泊,可那天和王捕头走了一趟,原来那里是涿县百姓游玩的好地方。” “是啊,琴湖风光旖旎,美不胜收,在这涿州名气不小,文人墨客、平民百姓皆喜爱此地,纷纷前来。”杜县令又捋了捋胡须道。 李木子点了点头说道:“连夜里都有不少文人特地前来游船赏月。所以如果曲学文如果是被人害的,凶手大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将他溺毙,为何要挑个这么显眼的地方?以至尸体第二天就被发现了,如果其他偏僻的河道,过个几天发现,身上的证据可都消失了,怕是这辈子也破不了案。” 田主簿连连点头赞同,“对,有道理。所以为什么选琴湖呢?” 李木子道,“因为他去的不是琴湖,而是东山。” 李木子转向周韫说道:“曲家兄弟每年清明上坟去哪里?” “东山。”周韫想也没想说道:“我爹也埋在那里.......” 他突然抬起头来,盯着曲学武,“你,是你带着学文去了东山?” 田主簿等人一时没想明白,疑惑地看向了李木子。 王捕头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他向杜县令等人说道:“我们查到初五夜里,曲学文同一男子在琴湖租了一艘小舟。现在听李娘子的意思,另一男子就应该是曲学武了。” 李木子道:“能在曲家旧宅找到曲学文,又能让曲学文改变主意,大半夜赶去东山祭拜父母的人,除了他的哥哥曲学武,试问还能有谁?” 一直沉默不语的曲学武终于开口道:“巧舌如簧!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为了给你的表姐脱罪,倒是想尽了办法。” 李木子摇摇头,“我表姐到底有没有罪,在座的各位心中都有数。” “你一直要替你弟弟捉拿凶手,也没有人怀疑过你,可我却对你产生了怀疑,你知道为什么吗?” 曲学武撇过头去,并不想多说,他知道李木子没有证据,此时他说的越多,漏洞越多,不说才是最安全的。 倒是王捕头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曲学武?” “对啊,一直闹着要找凶手的人不就是他吗?如果不是他的坚持,这案子可能一开始就要当做意外了,我们也没打算这么仔细地查。”杜县令不解。 第93章 凶手(十) 李木子对杜县令说道:“你们升堂审理傅泰的时候,他坐在堂上用极其仇恨的眼光看着我表姐。以当时的证据来看,大多数人都相信傅泰是凶手。而他对傅泰却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例行公事要求惩办凶手而已。” “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完全不恨傅泰,却无法掩饰地对我表姐的恨意。” 李木子转向众人继续说道:“如果说他觉得是我表姐胡闹造成曲学文死亡,那他恨我表姐还说得过去。可真正害死曲学文的凶手在他面前他却无动于衷,这就很奇怪了。” 杜县令听完之后赞同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他状告你表姐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那时候悲痛过头,做事有些癫狂。但我理解他的心情,也就把案子给接下了。后来我们抓着傅泰,我还担心他陡然知道了凶徒会出手伤人,特意让王捕头多看着他一些。结果他倒是没什么过激的事情,一直都客客气气。” 王捕头很快总结道:“所以是曲学武和曲学文在废宅相遇,两人一起去东山,然后在琴湖上曲学文跌入湖中溺亡?那这是意外呢?还是谋杀呢?” 李木子看着曲学武摇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曲学武才知道了。” 所有人都看向曲学武。 他慢慢开口道:“你说的都是猜测,证据呢?” 杜县令立刻看向王捕头。 王捕头为难地说道:“我们查了琴湖附近船只的情况。通过曲学文衣服上的生漆,我们查到了租用的小舟。可夜色太黑,船主并没有人看清租舟人的脸。” 李木子拿出了那枚钱袋扔在桌上,“曲学武,这是你的钱袋吧?” 王捕头眉头一跳,这丫头什么时候拿回了这个钱袋,心里又道这钱袋没什么记号,这又有什么用处? “你租小舟的时候不小心落在了琴湖边上,被小舟的主人老张头捡了起来。” “钱袋没什么特别的标记。”李木子翻动道,“不过这块布料很好认,还是这次婚礼特别买的新料子。而这种料子在涿县只卖出了一匹。我表姐裁了一些边角料,给曲学文和你各做了一个。曲学文的那枚还在我表姐手上,那么这枚只能是你的了。” 杜县令忍不住鼓起掌来,“李娘子,好生厉害!这复杂的案子,如今人证物证齐全,案子过程清晰,妙,实在是妙!” 李木子没空和杜县令吹捧,她看向邹十娘,怕她大怒之下动手。 邹十娘朝李木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乱来。 “大哥,你到底为什么?我家世不好,你也知道了,学文也和你谈妥了。为何你又和他闹起来?”邹十娘走到曲学武面前说着。 曲学武看着邹十娘,觉得自己的脑门一直痛,他怒睁着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怒吼道: “你这个下三滥的贱人!若不是你,学文怎么会死!” 一瞬间曲学武伸手猛地抓住了邹十娘的脖子,将她推到墙角,力道之大让邹十娘几乎无法呼吸。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之间无人反应过来。 王捕头最先回过神来,他迅速上前,一把抓住曲学武的手臂,用力将他拉开。 “曲学武,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他大声喝道。 曲学武虽然被拉开,但眼中仍满是怒火,他指着邹十娘,声音颤抖地说:“如果不是她,学文怎么会出事!” 邹十娘被松开后,咳嗽着,脸色苍白,她艰难地站稳,“是你害了学文。” 李木子掏出止血丸给邹十娘服下,又对曲学武说道:“我不信你会故意伤害曲学文。这是不是个意外?” 周韫喊道:“不可能!他们两个从小在琴湖游水玩耍,水性都很好。哪怕学文喝醉了,但学武大哥清醒着,完全能把他救起来。除非是故意不救!” 杜县令也站起身来,严肃地说道:“曲学武,公堂之上,岂容得你乱来。来人给我先压住他!” 王捕头很快控制住了曲学武,他低声道:“学武兄弟,我也不信你是故意害学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说吧。如果只是个意外,这事儿也闹不上公堂。” 曲学武只是盯着邹十娘,“贱人!都是这个贱人!” 李木子蹲下身子与曲学武对视,“曲学文写的那三首诗,两首都是在悲叹曲家过去。你们的祖父、父亲,还有你,对他有太多的期望,而他是不是不愿意再背负这些期望了?” “没人会想到新婚之夜飞奔而出的曲学文会去曲家废宅。我想,你去曲家废宅的本意应该也不是去找曲学文。你应该是觉得愧对曲家先祖,独自伤怀而已。对吗?” 曲学武盯着李木子,嘴里发出呼哧的喘气声,半晌之后看向邹十娘道:“你这个贱人,到底给学文灌了什么迷魂汤,前途不要了,家族不要了,我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 说到教训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曲学武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他环视四周,然后缓缓说道:“没错,我去曲园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遇见学文。” “我走着走着,神使鬼差地走进了那座园子。我想了很久,学文悔婚也好,虽然名声难听了一些,可总归还有些实处。呵,正等我想通的时候,我看见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站在那里和我说,哥,我要回去了。” “我就说,‘没事的,悔婚就悔婚,大不了我们给邹家一些钱财,我们再去隔壁县考试。等风声过去了,这事儿也就了了。 ’” “可他却和我说,他不要科考了,他要和邹十娘一起卖酒。”曲学武双眼通红,“贱人,你到底在夜里和他说了什么?啊?他都娶了你了,你还要断他仕途?” 邹十娘茫然地摇头,“没有,我没有说什么。” 李木子赶紧打断他们的话,又道:“所以你带他去了父母坟前说道?” 第94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是!”曲学武吼道:“我拉着他去父亲和祖父面前,让他自己去说。他怎么有这个脸?” “后来你们在船上的时候,应该是意外吧?”李木子道。 曲学武呜咽着:“是。船到湖中的时候,他想替我划船,起身的时候没有站稳,跌入了湖中。” “但当时的你在气头上,并没有去救?”李木子轻轻说道,“也是因为那里是你们儿时常玩的地方,你下意识地以为他不会有危险?” 曲学武泪流满面,“是,等我想着找他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他了。湖面静得就像从来没有人跌入过。学文,学文,哥哥不是故意的。” “是你,都是你。”曲学武突然暴躁起来,指着邹十娘吼道:“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都是你的错!” 邹十娘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杜县令叹了口气,“曲学武,你这是心魔啊。” “行了。如今真相大白,曲学文之死只是个意外,把曲学武的诉状撤了。傅泰虽说没有害人之实,但灌酒在前,窃诗在后,除去他的推荐名额,请县学改推他人。” 杜县令他一甩惊堂木,又道:“曲学武,你弟弟之死现已明了,原本你诬告邹十娘应受杖刑,念在你丧弟之苦,本官免了你的杖刑,但你不可再纠缠邹十娘。若再犯,本官就不客气了!” 众人皆散。李木子扶着邹十娘回到了酒铺。 “这就是你说的情况复杂?”她抬起头来,“说来说去,害他的人就是我和曲学武。可曲学武又是他唯一的亲哥,我怎么也没法对曲郎的亲哥下手。” 她苦笑着靠在床榻边上,“怎么会这样?曲郎为什么会发现我是妖怪,为什么突然要为我放弃科考,我从没和他说过这话?他什么也没和我说,就这么跑了,就这么死了。” 李木子坐在床边轻声道:“我知道原因。” 邹十娘猛地起身抓住李木子的双臂,“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李木子从袖口拿出一本册子扔了过去,邹十娘疑惑地拿了起来道:“这不是我娘塞给我的压箱底么?你让我看这做什么?勾引男人的法子我多的是。” 李木子翻开了书,指着上面的小人道:“你再看看,这是男人,这是女人。你这灯影怪幻化成人,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邹十娘抓起书翻了又翻,嘴里喃喃道:“男人,女人。女人,男人。我是男人?” 她发疯似地去撕自己的衣服和裙子,李木子用力按住邹十娘的手说道:“住手!你是个男人,很多妖化人的时候分不清这一点,不是你的错!” 邹十娘失魂落魄地说道:“曲郎发现我是个男人才会吓得惊慌失措。他说的妖怪不是真的妖怪。” 李木子道:“对。可他冷静下来以后,还是回来想和你继续下去。” “他还想和我继续下去?”邹十娘愣怔住了,“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 “至少像他这样要做官将来要子孙满堂的人大概是有些困难的。”李木子抿着嘴,其实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也许只有曲学文自己才知道。 李木子抓住邹十娘的手说道,“整件事就是如此,一切都是误会,你也没有要复仇的对象。你现在和我回去,还有机会保你性命。” 邹十娘轻轻抽出了手,“不,我要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李木子不解,“你妖力已失,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去哪里不是死?不如死在这里,至少同他一起。” 李木子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你真的以为曲学文会愿意你这样吗?” 邹十娘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欠他的,我得还。” 李木子知道再多说无益,灯影一直就是一个固执的妖,她道:“这样吧,我给曲学文做一场法事,让他早入轮回。” 邹十娘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夜里,邹十娘带着李木子走进了曲家。 因着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曲家下人倒也没拦着,任由邹十娘进了院子。 李木子在桌上排开一字酒盅,点了清香一柱,又向邹十娘拿了那盏白瓷油灯,脚踏乾坤步,抛出手中符箓,口中念念有词。随着李木子的咒语越来越响亮,一阵微风吹过,烛光摇曳,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四周流动。突然,一阵轻柔的光芒从油灯中升起,环绕在曲学文的灵位周围。光芒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邹十娘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木子,李木子朝邹十娘点点头,“去吧。” “曲郎,对不起,我真的是个妖怪,我不知人间男女之别的奥妙,到底还是我害了你。” 影子朝邹十娘点点头,他温柔地伸出手去抚摸邹十娘,空中飘过一声轻微的叹息。 没多久身影渐渐消散,就像晨雾中的露珠,最终融入了无尽的虚空。 邹十娘跪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李木子道:“他不怪你。” 她拿起油灯道:“这只油灯的用处大概就是如此。曲学文现在已入轮回。”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李木子已尽力,有些事情还需要灯影自己想通。 ———————— 回到自己铺子的李木子已经精疲力竭,她进屋就看见趴在沙发上一下一下甩着尾巴的道微。 “我回来了。” “怎么样?顺利吗?” “还行吧,至少事情查出来结果,流霞石也给了我。可惜了那盏灯,我想还是留给灯影比较好,她比我更需要它。”李木子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掏出手机一看,“这几天你没少吃啊!” “已经很克制了。”道微懒洋洋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再回去?” “再回去?我说了不回去了!我要......” 道微轻轻落在她面前,“你不回去的话,费这么大力搞这块流霞石做啥用?你自己说?” 李木子一时无语,又想说什么,只听道微继续说道:“前几日你在家的时候,你自己记得自己什么样子吗?” 第95章 你是谁 “颓废,心不在焉,吃嘛嘛不香,完全没有精气神。”道微昂着头慢慢走着,“看看你现在,打了鸡血似的,这才是你的样子。” 李木子缩在沙发上,摸着那块流霞石沉默不语。 “师父的事情若是不解开,怕是你一辈子都郁郁寡欢,不如回去,我们把事情解决了再回来。”道微歪着脑袋看着李木子,“我看新闻,郁闷久了人容易生病,各种各样的病,你这点钱,怕是.......” “行了,行了,我去。”李木子一把抱过道微,用力揉搓两把,“才几日啊,你就长肥了,你到底吃了多少肉........” “喵,喵,喵。” 李木子坐正了身体,抱着道微说道:“我想想,我们该从哪里入手。” 道微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你有思路了?” “嗯。疑点很多,比如师父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舍去性命把法术灌给我。还有,师父为什么要消除我来宝石山前的记忆,为什么要消除我记忆中宝石山道观那场火宅的记忆。所有的这些,都要从师父本身查起。” “查师父?” “对。查他的来历,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找出所有这些疑问的答案。” ———————— 江随洲轻轻推开陈澈房间的门,看见他低头看着文书。 “江郎中。”陈澈没抬头,“你查叶家那里有结果了?” 江随洲回道:“嗯,叶家不难查。” 江随洲虽然不明白陈澈的意图,但他工作向来喜欢做透彻,他扎扎实实查了十几日,叶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放下一沓文书说道:“叶淮,永兴人,家中务农。景元五年状元,一路从崇政殿说书做到了翰林学士,深的先帝信任。叶淮的妻子是永兴一户普通农家女子。景元十七年秋,叶淮母亲病重,他就递了辞呈回了永兴老家。” “景元十七年?这时间倒是不错,后头就开始了动乱,朝中不少大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陈澈拿起面上的文书看着,“你继续。” “叶淮有二子一女,长子叶子濬,次子叶子川,女儿叶子臻。叶淮离京的时候,叶子濬已经授官做了吉安县令,叶子川则离家求学,跟着他回永兴的只有女儿叶子臻。” “第二年就是景元十八年,京城动乱,叶家一家远离京城,平安无事,除了叶子川。” “嗯?” “叶淮对这个儿子可谓溺爱,您绝不会想到叶子川外出求学学了个什么。”江随洲确实不懂叶淮的心思,好端端的读书人家,怎么就让儿子去学了道士?媚上?叶淮也不是那种人,只能是随着孩子的意思了。 陈澈没说话,倒是江随洲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问了叶子川曾经读书过的书院,稍稍一打听就知道叶子川去了南边道观做了道士。听说他从小就痴迷于道家法术,长大以后,一意孤行,只身去了南边。叶淮夫妻怎么也拦不住。” “景元十五年叶子川应诏进宫,当时进宫的道士一共有一百余人。后头的事您应该知道,圣上登基后扑杀了宫中道人,其中就有叶子川。” 陈澈心道,看来叶子川这时候就已经化名为叶天泉从冀州偷偷跑到钱塘。能在宫里实现瞒天过海的手法,这个叶淮不简单呢。 “叶子川的尸首还是叶家出嫁的姑娘领走的,我打听过,就葬在城外西山北麓那片坟地里。” 陈澈停下道:“叶家出嫁的姑娘?” “哦,对了,当时叶淮的长女叶子臻刚刚嫁回京城,丈夫是现在国子监丞林知禹。林知禹是叶淮的学生,也算是门好婚事。元和元年至五年,叶家除了叶子川其他人都平安无事。之后叶淮在永兴闭门读书,一直没什么消息。直到元和十年叶子濬向吏部递交了辞呈,说是叶淮病重,他从吉安回了永兴侍疾,元和十一年春叶淮去世。之后叶子濬一直在永兴老家居住,未曾离开。” “哦,还有叶子濬的妻子是吉安名儒赵阳的女儿。二人膝下有一子一女。” 听上去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江随洲也这么认为,这些调查细致又准确,必然能让陈澈满意。 房间里只有陈澈翻动纸张的声音,江随洲站在一边,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 陈澈突然停下,“林知禹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八品的国子监丞,这婚事可算不得门当户对。” 江随洲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怎么陈大人突然扯到这婚事上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江随洲弯腰行礼。 “翰林学士正三品,天子近臣,与我这刑部侍郎这三品官不可同日而语。”陈澈笑着说道:“儿媳是赵阳的女儿,女婿却只是个国子监丞。” “可到底是自己学生,说不定......” “林知禹这人你打听过没?” 江随洲迟疑地摇摇头。 “林知禹才情不显,文墨平平,无惊世之才,亦无卓绝之笔。家世一般,门楣不显,无权势可依,亦无富贵可傍。”陈澈道:“反观叶淮,天子近臣,才华横溢,哪怕致仕,他的女儿也不至于嫁给林知禹这般人家。” 江随洲想了想说道:“这儿女婚事说不定也有其他隐情,至少我打听了一圈,叶子臻与林知禹过的不错。” 大概觉得自己语气有点生硬,江随洲又补了一句:“不知道大人到底要查叶家什么事呢?” 陈澈不再言语,摆摆手让江随洲出去。 他心里有些隐隐不安,原本只打算确认了叶子川、李木子与北辽的关系,如今的各方线索越来越显示事情的不简单。 叶家,应该有很多秘密。 叶子川入宫的时候,叶淮仍是天子近臣,父子两同时伴随君王左右,本就不是件小事。 叶子川能够在大难之前提前离宫,又有尸体顶替他的名字,这一切应该都是叶淮的手段。 照理如此情势之下,叶子川自己都顾不上,怎么还会千里迢迢带着一名女童呢? 那么,李木子,你到底是谁? 第96章 婚事 转眼到了小寒时节,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恰逢休沐日,陈澈原本打算还是去刑部,正准备出门就被娘亲拦在了门口。 “陪我去趟红梅寺。” “你让陈确陪你去。我去刑部有事。”陈澈边走边说着。 “陈确陪他娘子回一趟娘家,你弟媳娘家嫂子昨儿生孩子。”陈夫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怎么,忙得陪你娘去趟红梅寺都没空?怎么刑部如今是没人了么,我倒要问问孟尚书,忙的一日空闲都没有?” 陈澈叹了口气,伸出手扶着娘亲进了马车。 陈夫人得意地一挑眉,旁边的朱嬷嬷捂嘴笑了笑,又拿过一只小小的手炉。 “大少爷,你要不暖暖手。” 陈澈摇头,“我不冷。娘用吧。” 陈夫人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暖炉,“你拿着吧,又不是大小伙子了,火力都歇了吧?拿着吧,马车里没人看见。” 陈澈抿了下嘴,接过手炉,两步登上了马车。 红梅寺,是京城城内的寺庙,路程近,香火旺,着寺内有一株百年的老梅树,京城不少妇人爱去此处。 陈夫人进了宝殿回头对陈澈道:“你去后头赏梅吧,听说最近几日开得正好。” 冬日的暖阳透过稀疏的枝桠,洒在蜿蜒的小径上。一片雪白色中,那枝头绽放的红梅尤为显眼。陈澈背手站在廊下,远远看着。 陈夫人和朱嬷嬷躲在一侧,陈夫人悄声道:“白雪红梅佳人,定让澈儿这块石头也能软一软。” 朱嬷嬷笑呵呵地看着陈夫人,“小姐又淘气。老奴倒是觉着大少爷不像是石头,只是心思都在公务上。” “哎,可他这年纪了。宋家二小姐是我瞧过最合适的了。” 朱嬷嬷扶着她,“大少爷有自己的福分,咱们就看着吧。外头冷,咱们进屋里,宋夫人和郡王夫人都已经到了。” 宋苇慢慢走在寺庙后院。她心里记着姐姐交待过的话语,此时的陈澈会在廊下赏梅。 她特地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扶着燕子的手从沿山廊前面不远处缓缓走过,在那株老梅下微微仰头侧望。 宋葭和宋夫人已经在阁楼里坐着。宋夫人看着小女儿在梅树中穿行,少女与红梅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动人的冬日画卷。又见着廊下的陈澈看着宋苇的方向出神,满意地点点头,饮下一口热茶。 宋葭也笑着道:“我们进屋去吧,外头冷。待会儿陈夫人上来,娘就别说话。” 陈澈坐在廊下看着雪中红梅出神,他脑子想着是江随洲带来关于叶子川的资料,无论怎么看,叶子臻肯定知道些什么。怕是叶子臻轻易不会交待,如何从叶子臻这里问出这些答案呢? 正想着,他抬眼便见着宋苇在雪地里走着。 陈澈无奈地笑一下, 娘亲真是煞费苦心。 宋苇悄悄向后头投去目光,陈澈一身蓝色的常服站在廊下,话本中的翩翩公子,她从没见过,可只瞧这一眼就知道就是这个样子。 她羞得低下了头。按着姐姐说法,陈大人肯定会过来说话,可她等了好久,觉着脚底有寒气上来,她都要忍不住跺起脚来,似乎并没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丫鬟燕子在一边说道:“小姐,注意仪态。” “还要多久啊,我好冷。”宋苇低声说道。 燕子假意整理裙子偷偷也回头看了一眼,觉着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忍不住又搓了搓眼睛,“哎,陈大人不见了。” 宋苇猛地转身过去,廊下已经空无一人。 一时间宋苇觉着自己就像个傻瓜,她又羞又气,两颊通红。 陈澈让人给陈夫人留了口信,刑部有急事来寻他,他先走一步。 陈澈回到刑部很快叫来了江随洲道,“我要查一查叶子臻。” 他原本想着叫上白岭,但又想到白岭和李木子的关系,暂且按下了。 江随洲迟疑了几息,最后还是说道:“属下前面查了叶家一圈,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说起来,叶淮也是天下文人的典范,无家世倚靠,凭一己之力身居高位,又因母亲病重,权重之时毅然挂印离去。他子女虽说不怎么出彩,但忠厚本分。除了次子有些荒唐,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江随洲深深弯下腰又道,“还望大人给个明示,也好让属下有个方向。” 陈澈盯着江随洲看了一会,轻轻一笑,“叶子川和靖白天师的关系密切,我要知道二人的关系。” “叶子川和靖白天师?”江随洲惊诧地抬起头来,一瞬间想明白了事情,他立刻低下头去,“属下明白。” 陈澈挥了挥手,明白就好,有些人喜欢自作聪明,随着他们的意思更为方便。 江随洲却没立即离开,他又道:“属下要请几天假。” “哦?家里有事?” “属下后日定亲,请大人批假三日。” 陈澈颇有兴趣地看向他道:“之前没听你说起,怎么突然就定亲了。” 江随洲知道陈澈批命的事情,不好意思说怕你触景生情故意躲着你,只道:“都是些小事,怎么好意思烦陈大人。” “定亲可不是小事了。给你三日,安心去吧。哎,对了,你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光禄寺卿裴延鲁的小女儿。” 陈澈不由高看了江随洲一眼。裴家家世显赫,裴延鲁虽说是裴家旁支,但与嫡支关系不错。 “行,成亲吃酒哪天?” “出了正月就办酒。”江随洲诚惶诚恐,“大人若是来赏光.......” “去,我当然去。”陈澈笑着说道,“到时候给你送份大礼。”江随洲如今也是他重要的下属,有些该给的脸面还是要给到位。 果然,江随洲满脸欢喜道:“属下明日就将帖子送来。” 陈澈为人低调,很少参与刑部其他官员的私事中,又因他家世过于显赫,除了与他从小熟识的白岭以外,无论同僚还是下属,都与他算不上太亲近。这次居然愿意参加自己的婚礼,可见对待自己还是有些不同。 陈澈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三品的刑部侍郎,前途大好,有他的提携,怕是路都要好走不少。 特别是上次秦家案子的失误,没有陈澈的斡旋,自己怕是要去偏僻地界待上几年,得亏了他才大事化小。 江随洲心里已然想了许多,脸上依然淡淡笑着,弯腰行礼才慢慢离开。 第97章 心思 清晨时分,陈澈正悠闲地啜饮着茶汤,手中翻阅着各种文书,他很享受每日这刻时光。 白岭急匆匆地推开了门,带着一丝焦急的语气说道:“陈大人,我听说你因为耍脾气,把宋家给得罪了?” 这几日,陈澈忙于公务,早出晚归,甚至没有机会和自己的母亲见面。听到白岭的话,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反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白岭气呼呼地回答:“我娘是从你娘那里听来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哎,你娘说的啊?” 陈澈松了口气,心想他母亲在京城贵妇中无人不晓,连宫里的娘娘都对她礼让三分,她的话总是能被夸大几分,所以他那天离开时并没有感到任何心理负担。 白岭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又急又气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宋家有多合适吗?” “你难道真的打算就这样蹉跎下去?”他见陈澈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道:“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的父母想想。” 陈澈知道白岭是真心为他着想,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宋琦太冒头了,未必是好事,这点我父亲也赞同。我娘那里倒是疏忽了,我以为我爹会和她掰开说清楚。等我回去解释一下。” 白岭愣在那里,显得有些困惑,“怎么这么复杂。” 他又低头道:“可,可宋家二小姐怎么办?” 陈澈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办?” 白岭一拳砸在桌子上,显得有些激动,“你到底有没有心?人家姑娘家都表示了,你却因为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回绝了这门婚事,她如何能想通。她又不是你们这些在官场混迹的人,哪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晓得是你不喜欢她。” 陈澈侧过头看着白岭,“你同她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不过是父母长辈的安排,这个不合适就换下一个,再说了哪家议亲是谈一家就谈拢的。” 白岭被陈澈盯了半天,扭扭捏捏地说道:“哎,我妹妹同她交好,与我打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我还想着你们合适,这肯定是一门好姻缘。宋二小姐擅画,又通音律,才貌双全......” “你是不是想去做媒官?”陈澈抬眼看他,“好了,这事就此为止。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白岭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转身就走,突然又停下了脚步,问道:“李道长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陈澈摇摇头,“没有。你别急,她这行当出去十天半个月的是常事。她功夫不错,人又聪明,出不了事。” 陈澈心想,她本事大得很,能从北辽荒地把我从辽军手里救出来,怕是我都没她能干,你瞎担心什么。 白岭摇摇头,“她再厉害也是个女子,出门在外靠自己谋生已是不易。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容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你的本事,还有你的家世!” 白岭一甩手,离开了陈澈的屋子,走的时候还狠狠踹了一脚门,让本就有些老旧的门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听着这般声响,白岭心里才好受一些。 陈澈看着离去的白岭,心中奇怪于他莫名其妙的怜悯之心,心想过几日就好了。 ———— 江随洲定亲了几日,虽然心情不错,但想到陈澈交办的事情,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是陈澈第一次找他做的私事,但确实不好做。无论他怎么查,叶家都查不出一丝一毫的问题,还有到底从哪里着手查叶子川和靖白天师的关系他也不知道。 他有些愁,自己一个人在家门口的酒铺里吃酒,心想这是个机会,但他如何将它捉住? 裴阳楠正好路过,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这般样子,不由好奇地进去,悄咪咪地站在江随洲的身后,猛地拍了他一下,这可把江随洲吓得不轻。 “呦,才和我定完亲,就在这借酒消愁,怎么地,是不乐意啊?不乐意早说。” 江随洲看清了是裴阳楠,站起来行礼,却被她一把打开,“做什么样子,说吧,你到底在干嘛?” 江随洲与裴阳楠自从定了亲后,日日相见,裴家对女儿向来宠溺,乐得见她与未来丈夫亲近,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随洲这个年纪,对比他小了十岁的未婚妻更是呵护,哪里舍得说一句重话。 他赶紧让铺子伙计移桌到二楼雅间,一股脑儿把陈澈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如何查寻,也找不到靖白天师与叶家的关系,不知道陈大人怎么会觉得二者之间有联系。难道他在暗示我把叶家和靖白天师联系在一起?” 江随洲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不是他不敢做,而是他不确定陈澈的意图。 裴阳楠眼睛一转,“我这么听下来,倒是觉得陈大人更关心的是叶家的事情。” “叶家的事情?” “对。其实以陈大人的家世和能力,没必要过了这么多年,事情都要过去了再来找靖白天师的麻烦。而且叶家你也查了,没什么问题,哪怕和他家不成器的次子有那么一丝关系,似乎也不重要。” 裴阳楠细细说道:“我看,你还是先把叶子臻查透了。上次你不是说陈大人觉得叶子臻嫁林知禹这事儿不合适么,你试试这个方向。” 江随洲被裴阳楠这番话说下来,顿时觉得脑袋清明了不少。果然,娶妻娶贤,他这步棋这没走错。 他把查到的事情和裴阳楠又说了仔细说了一遍。 裴阳楠道:“你看,叶子川是元和元年在宫中被处死。那时候她就已经嫁到了林家。可她明明是景元十七年随着叶淮回了永兴老家,从京城到永兴起码舟上两三个月吧。成亲准备的事情那么多,肯定得提前一年回京城,所以她好不容易安顿好,又要匆匆赶回京城。” “这么一看确实挺奇怪的。若是家里老人确实不行了,至少两个孙子得回去吧,可叶淮的两个儿子都没有回老家,只是带了这个女儿。” 第98章 叶子臻 裴阳楠继续道:“所以我觉得叶子臻嫁到林家肯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至少他们回永兴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赶回京城成亲。” 江随洲睁大了眼睛,“你居然知道的那么多?” 裴阳楠得意地一昂首,“哎,我爹管得那么多杂事,他那个脑子常常忘了这个,想不起那个,还不是我提醒。不过,话说回来,哪怕告诉了你这些,你又要怎么查呢?都是些陈年琐事,过去那么久了,都不知道找谁问,要查都没个地儿。” 江随洲也犯起了愁,“这些儿女议亲的事情又不会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确实可以查的书面资料。你说找一找当年两家的亲朋好友问一问会不会有线索?” 裴阳楠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这事交给我吧。” 江随洲诧异道:“你?你有什么线索?” 裴阳楠一笑,“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办法。” —————— 等了好几日都不见白岭,陈澈有些担心起来,可直接去找他,又觉得纵容了白岭的小脾气。 他稍微想了一下,拿起一沓文书朝着郎中那片屋子走去。 找了一圈都没见着白岭,他抓了个干活的主簿问道:“白郎中呢?” “这几日都告了病假,好似是伤风了。” 陈澈立刻赶去白家。 白夫人边走边说道:“哎,怎么还劳烦陈大人上门来。白岭他没事,就有点咳嗽,老毛病了。过几日开春了,天气暖和了,自然就好了。” 白岭抱着自家的大肥猫,坐在亭子里不知道念叨些啥。看着陈澈过来有些意外,“陈大人,你怎么......” 陈澈伸手抹了两把猫,惹得大橘子气恼地喵喵叫,“李木子的事情,我让宗端再跑一趟钱塘。” 白岭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 “我想了想你说的话。”陈澈坐下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宋家的事情,李木子的事情,我都过于严苛。我娘那里已经和宋家谈过,会妥善的解决。我对宋二小姐确实没有半点心思。有些事情,不是用合适或者不合适来权衡。” “那是什么?” “是我想不想要。”陈澈看着平静的湖面,“靖白天师一纸批命,原本那些围着我转的小娘子一夜没了踪影。我爹就和我说,这也是件好事。” “好事?” 陈澈点点头,“嗯,好事。” 白岭明白又不明白,但陈澈都答应派宗主簿去钱塘,他已经心满意足。 李木子的事情困扰他好几日了,一方面是惦记着她养的狸花,另一方面也作为朋友担心她的安危,一个小女子,再怎么聪明,遇着凶恶歹徒该怎么办? 陈澈确认了白岭无事后便回了刑部,老远就看见江随洲拿着一沓文书匆匆走过。 “陈大人,叶家的事情有个重要的发现。”江随洲压低声音道。 陈澈收敛了神色,快步与他回到屋内。 江随洲关上门,“大人,叶子臻为何嫁给林知禹确实有隐情。” “哦?”听到这个,陈澈倒是没什么波澜。叶子臻算不得太重要的人物。 “叶淮和原御史大夫李明彰关系密切,听说两家议过亲。”江随洲上前打开文书,正要开口。 陈澈打断道:“十几年前的事情,你怎么查的?” 江随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丈人。” “裴延鲁?”陈澈脑子一转,“他认识叶淮?” “不,他认识李明彰。”江随洲低声道,“也不熟,就是官场互相认识而已。” 陈澈奇怪道:“李明彰是景元八年的状元,入仕便是天子近臣,荣宠不断。景元十八年通敌被查,一朝覆灭。你岳父在官场和他认识倒也正常,但怎么连议亲这种事情都知道?据我所知,李明彰为人低调,家中谢绝一切客人。京中和他家说得上话的人几乎没有。” 从小祖父和父亲就抱着他讲着这些事情,因而陈澈对官场几十年来各式人物都极为熟悉。 江随洲知道瞒不过陈澈,“我岳父一直都在光禄寺掌管祭祀礼仪事项。你也知道,光禄寺名下有自己的酿酒作坊。朝中不少大臣家中若有喜事,都会厚着脸皮过来讨要几坛子。” “李明彰当时可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他遣人过来讨酒,我丈人可是精心挑了几坛子好酒亲自送上门去。”江随洲道:“他当时还多问了一句,定亲的人家是哪户?李明彰说了一句叶家。” “我岳父原也没有多想。后来叶淮也过来讨酒,他才意识到,李明彰说的的叶家可能是叶淮!他又亲自跑了一趟叶家送酒,在叶家的院子里看到了李家标记的箱笼。朝中显赫的大臣结亲,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满朝文武没一个知道,我岳父也不敢在外头乱说。” 陈澈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两家定亲是定亲,但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和谁家的儿子,这我岳父就不知道了。”江随洲说道:“我查了查,景元十七年叶淮告老还乡的时候,长子已经成亲,次子叶子川还在宫中,况且还是个道士。最有可能的就是长女叶子臻。” “另一方面,李明彰膝下有一子一女,直到被处死,长子李玄同按着记录都未曾结亲。李家出了事后,叶家就把女儿匆匆嫁给了门下学生。种种事情两下一比较,我觉着叶子臻当初定的人家就是李玄同。” 陈澈边听边敲着桌子,现在查到的事情越来越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他的好奇心促使他不停挖掘,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该收手了。 江随洲等了一会见陈澈还没有反应,心想着陈大人似乎还是想知道关于叶子川和靖白天师的关系,幸好他还是做了一些准备。 “大人,关于叶子川虽然线索不是很多,但属下查到,叶子臻每年清明都会去城外西山给他上坟。我再想,若是他与靖白天师关系密切,那靖白天师会不会也去给他上坟呢?” “我们若是埋伏在附近,等待......” 第99章 道院女尸 陈澈挥了挥手,“没证据抓起来作甚?人家祭奠旧友而已。” 这主意确实不怎么样,他也知道,江随洲也是没了其他的办法。 陈澈看了一会文书,“行了,这事暂且如此。你先去忙别的事吧。” 江随洲慢慢退出了房间,心里嘀咕着到底这事儿算是办成了还是没办成。 陈澈看着屋外那株梧桐在冬日的微风中轻轻颤抖,他想着,宗端这几日应该已经到了钱塘吧。 —————— 李木子带着道微回到了宝石山下。 道微在道观里绕了好几圈,东嗅嗅西嗅嗅,“似乎有生人不久才来过。” 李木子查看了一圈,“会不会是旁边的农户上来找我?” “常来几个人的味道我都知道。”道微舔了舔爪子蹲坐在椅子上,“你看看东西少了吗?” 李木子翻看了一会,“没有。原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不用管了。我们办正事要紧。”李木子把床板掀开,里头塞满了乱七八糟的破烂,她一边翻着,一边说到:“这里都是以前留下的旧物,我看看有没有关于师父的东西。” 道微嫌弃灰尘大,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舔着毛,“我觉着不太会有吧。既然他都要消除你的记忆了,怎么会留下特别的东西让你能查着他呢?” 李木子顶着一脑袋的灰尘,直愣愣地看着那堆旧物,“全是我们搬来宝石山以后置办的东西。” 她突然拍了拍脑袋,“对了,刘道长。” 道微停下了舔毛,“刘清源?他能知道什么?他五年前来的,若是前头的黄道长说不定还知道些。可惜已经死了。” “不对。”李木子盘着腿坐在榻上,“刘清源虽然是五年前来的抱朴道院,可他当时见到我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道微眯着眼睛想了想道:“他受靖白天师之托,过来看你过得好不好,要不要帮衬。” “对。他既然和靖白有这层关系,那么师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点。”李木子眼睛一亮,“我还想起来,当初师父去世的时候,靖白天师跪在师父牌位前说过什么?” 道微抬起脚来舔,“那人说话声音低,我听不清。只记得后头他哭了好久,又回头盯着你看。我想着他是不是要带你走,可他看了你半晌,就这么离开了。” “他说什么我也听不清。可第一句我听得真切。”李木子一拍床沿,“师兄。他喊得是师兄。” 道微一下来了精神,“这么说,师父和靖白是同门师兄,我们只要查靖白的过往,自然也能查到师父?” “对。不过靖白天师我们够不上,先去找刘清源。问清楚了,再让他给我写一封书信,我好去拜访靖白天师。” 李木子一拍手,“走,我们去找刘道长。” 兴冲冲地爬上山,她还远眺了一会西子湖。 不同于现代,此时的西子湖还有些淤堵,水也更浅一些,水堤也才刚刚建好,周围的树木也不是很多,此时还是初春,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微寒的空气中带着一丝冷冽的味道,夹杂着山间树木的幽香。 赏了会景,李木子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她慢慢走到了抱朴道院门口。 道观坐落在山腰上,四周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透过树木的间隙可以看到西湖的一角。 道士无为正在洒扫前院,看到李木子,他有些意外,“李道长,你怎么来了?” 李木子看了看四周,“你们道观出什么事了?” 抱朴道院是钱塘县有名的道观,平日香客不少,但今日不光没有香客,连观内做事的小道都少了不少,显然有些不正常。 无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后头,又用手捂着嘴,“你去外头,我和你说。” 李木子跟着无为出了正门,无为紧张地说道:“今早道院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刘道长遣人报官,刚刚府衙的人来了,把相关人都集中在后院问话呢。” 李木子想多问一些事情,可惜无为就是个做粗活的小道,什么也不知道。 宗端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受命来钱塘调查李木子,前几日在她的小道观察了一圈依旧没有什么发现。这几日他与丁楷打得火热,想仔细查她去了哪里,没想到她就自己出现了。他不想打草惊蛇,又悄悄回了道观里头,他猜李木子会进来查案。 李木子掏出陈澈那块玉佩交给无为道:“你去里头,说我要找丁县令。” 丁楷拿着那块玉佩看了半晌,“陈大人的玉佩怎么在李道长手上?” 刘清源也凑上去看着说道:“呦,上好羊脂玉。哎,无为,李道长为啥要进来?” 宗端在丁楷耳边悄声道:“李道长前些日子在京城协助刑部破了桩大案,陈大人特意赏的。” 丁楷收敛了神色,赶紧对身边的捕快道,“赶紧请人进来。” 李木子见了几位行礼,“我听说观里出了事?” 还没等丁楷说话呢,刘清源先叫唤起来,“哎呀呀,李道长你都不知道,我们观里躺了具女尸。我赶紧叫人把丁县令给请来了。” 丁楷行了个礼,“听闻李道长擅查案子?若是.......” “呦,李道长还擅长查案子?”刘清源一把捉住了李木子的胳膊,“来的正是时候,快帮忙一起看看。” 李木子看了宗端一眼,笑着道:“那是当然。这些年没少受刘道长的照顾,能帮上忙那是最好了。” 丁楷道:“还请刘道长把案子的经过先说一说,等下仵作验完了尸首,我们一起听一听。” 刘清源上前道:“今儿一早卯时,我起来练功。刚刚推开练功房的门,我就看见了一个妇人趴在地上。我当时就觉得不好,上前一摸,人都凉了。我把她翻过来,看见她胸口有个血窟窿。” “然后我就立刻叫人下山报官了。” 丁楷问道:“这妇人你认识吗?” 刘清源摇头道:“不认识,应该不是观里的熟客。” 他犹犹豫豫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李木子一眼看出了他的担忧,“你是不是在怀疑凶手是道院的人?” 第100章 参与 丁楷和宗端都看向了刘清源,他看着李木子道:“李道长,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李木子道:“抱朴道院的后院一般不让香客进来。发现尸体的地方又是练功房,我记得只有观主才能用.......” 丁楷皱眉道:“这么说这屋子只有刘道长才能用?” 刘清源急忙解释道:“这间屋子并没有上锁,平日里的洒扫工作都是由静玄负责的,其实能够进入这间屋子的人其实不少。昨天夜里,大约在戌时末的时候,我练完功离开,随后静玄过来整理,我早上还问过他,他大约是在亥时离开的,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静玄,静玄,你进来一下。”刘清源呼唤道。 静玄大约三十多岁,身姿修长,面色白皙,他慢慢踱步进来,朝着刘清源、丁楷和宗端行了礼。 李木子轻轻一笑,问道:“静玄道长,你昨天夜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妇人你可有印象?” 静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旁的刘清源说道:“李道长协助破案,你知道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静玄这才回答说:“昨天夜里,戌时初的时候,刘观主过来练功,我就在旁边伺候。当时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并没有看到什么妇人的身影。刘观主练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回去休息了,我则留下来打扫了屋子。我离开的时候,院子里的漏钟刚好指向亥时初。” 丁楷接着问道:“你有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 静玄摇了摇头,“没有。昨天夜里还下着雨,师兄弟们都早早地休息了。我离开练功房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东边的厢房,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了。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问问无为要不要吃点东西,因为他之前喊肚子饿,晚饭没吃饱。” “于是我在灶下煨了一捧花生,想叫他来吃。在他屋子的窗下喊了几声,见他没反应,应该是睡着了。我也就回屋睡了” 李木子看了看外面的情况,一道门锁将前后院隔开,后院中间的堂屋是平日里弟子们学习经文和聚会的地方,东西两侧的厢房则是弟子们的住所。东门有个侧门通过连廊连接着杂院,那里头有仓库和厨房。而刘观主自己则住在堂屋后面三间宽敞的大屋子里。 宗端开口提议道:“既然现在人都控制在后院,我们是不是应该一个个叫来问话?” 李木子摆了摆手,示意道:“我们还是先看看尸首,然后再进行问话。” 死者是一名年轻的女子,面容姣好。 仵作蔡大头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检查,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道:“根据初步判断,她应该是昨天夜里去世的。” 丁楷对于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追问道:“大约是什么时辰?” 蔡大头面露难色,摇头道:“这个真的很难说。” 宗端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尸体,缓缓说道:“尸体已经开始变软了。通常情况下,人死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开始变硬,首先是脸部,然后是胳膊和腿,六个时辰之后全身都会变硬。持续僵硬三个时辰之后,僵硬就会开始缓解。现在正是僵硬缓解的时候。” 宗端的声音阴沉而有些沙哑,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与尸首相伴,让人不禁感到脊背发凉。 丁楷强忍着不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宗主簿竟然还会验尸?” “我并不会验尸。不过在战场上和死人待在一起久了,自然就懂得一些了。”他瞥了李木子一眼。 李木子明白他眼神中的含义,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蔡大头欣喜地拿出笔和纸,记录道:“现在是辰时整。往后推算的话,杀人的时间应该是在昨日未时初左右。” 刘清源道:“未时初?昨日午时我们道观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后堂讲经。从未时一直讲到了酉时,大伙儿一起吃了晚饭。” “我为了防止几个小道士偷懒不来或者偷溜出去,按照花名册点了名字,并且安排了无尘和青玄站在前后门口守着。既然如此,那应该不是我们观里的人做的。” 刘清源摸着胸口,松了口气叹道:“我的天尊祖师啊。我还以为是观里哪个不争气的道士在外头有了相好,闹出了这等事。” 可转念一想,他又道:“那这尸首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练功房里?” 蔡大头继续说道:“此女子胸口被利器刺中身亡。根据伤口的形态,她应该流了很多血。但我刚刚检查了练功房的地面,并没有发现特别多的血迹,所以她应该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害,然后尸体被转移到练功房的。” 李木子点头,“外人想要带着女尸进入这里太困难了。所以转移尸体的人应该就是观里的人。可他为什么要把尸体放在练功房呢?” 她继续蹲下仔细查验女尸,蔡大头凑上来拿出纸笔记录。 “她的上衣是一件鹅黄色绸面短襦,下裳是一条银红色锦缎长裙。外面还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棉披风。发髻虽然散乱了,可还能看出是个同心髻,身上没有簪环首饰。缎面的绣鞋,鞋底略有些泥,但并不多。泥迹都集中在脚尖,这应该是被人拖曳留下的痕迹。” 丁楷说道:“看来她穿得挺体面,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子。会不会是首饰被歹人抢走了?” 李木子摇了摇头,表示否定:“未必。” “她的双手有些薄茧,应该是劳作留下的痕迹。她的衣裳虽然看起来华贵,但你们看这里。”她将女尸的上衣翻过来指着说:“衣裳这块是用丝线将破洞细细补好。这样的地方还不止一处。富贵人家的姑娘,谁还会反复补破衣裳。” 宗端道:“那就是中下等人家的女子,难得有了一套华贵的衣裳,所以穿得仔细,修修补补地可以多穿几年。若是这样,首饰应该也会有,但不会太多。” 李木子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丁楷又指了指裙子的一角,“看这里颜色还晕开了。我家夫人也穿过这种锦缎。她说这种料子洗完了以后不能火笼熏干,因为会褪色。这姑娘肯定是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先是烘烤了衣裳,发现变色了才停了手,可惜这块还是晕了。” 第101章 细节 刘清源在一旁拍着马屁,“果然是丁县令,观察甚微,这些细节都逃不出您的眼睛。这么说,这姑娘算不得富贵人家?我们是不是要去城里问问谁家姑娘丢了?” “哎,城里那么多人家,这一家家问要问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李木子还在翻动衣裳,不停地打开披风又合上。一旁的蔡大头感到奇怪,问道:“李道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的衣裳和裙子纹饰都是折枝梅纹,显然是搭配过的。但披风无论颜色还是花纹都不协调。” 话音一落,丁楷连连拍手道:“对,对。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你这一说我就反应过来了,这披风颜色暗沉,看起来还挺厚重的。如今城里的姑娘,初春时节怎么还会用这么厚重老气的披风。她里头鹅黄搭着银红,外头要么用一抹色的黑缎披风,压得住里头的艳色。要么干脆用里头裙子的颜色,看起来舒服。” “再说,墨绿竹雀纹的披风像是家里老太太用的。”他补充了一句。 蔡大头不解道:“披风不搭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出门着急,随手拿了一件。刚刚不是说她家里应该算不得太富贵,八成也没有什么丫鬟伺候。” 李木子摇头道:“既然郑重地穿上了贵重的衣裳,怎么会随便拿一件披风呢?” 她把披风拉过来覆在尸体上,又打开。 蔡大头奇怪道:“这又是为什么?” 李木子扯过披风道,“披风的破洞和胸口刺伤的位置对不上。” “哎,还真是。”蔡大头也试了一下,“这披风的洞是后扎的?” 宗端惊讶于李木子的观察。 丁楷奇怪道:“为什么要补扎一个洞?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李木子皱着眉,“说明凶手要让我们觉得,她是穿着披风被杀。可穿着披风被杀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一时间几人都不知道这蹊跷之处,过了一会宗端猛然开口道,“是天气!这女子穿的一身衣裳若是没穿披风,怕是没法去外头。” 初春的天气并不暖和,到了夜里,同冬季没什么区别。 李木子扭过头看着女尸,“凶手先在屋内杀了这女子,想把她放在外头。然后觉着有问题,顺手扯了一件披风,又在披风上扎了窟窿。” 她笑了笑道:“凶手原本是这么打算,假装这女子在外头遭了歹徒,被抢了首饰,人也被歹徒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尸体送到了道观的屋内。看来杀人者,和搬运尸体到道观的人不是同一人。” 丁楷连连拍手,“真是刑部来的高手,居然从这一点能推出这般线索来。” “可这些线索并不能找出凶手。”宗端垂下眼睛。 李木子重新梳理道:“昨日未时初,凶手在某处屋内刺杀了该女子。他将女子移到户外某处,又被观内某人搬到了练功房。” 宗端继续道:“道人背着一女子行走有些扎眼,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太远的地方过来。凶手应该是想抛尸在宝石山附近,观内的道人见着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又将人移到练功房。” 宗端指了指女尸的衣裳,“昨夜子时过半的时候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她的衣裳一点也没有湿,鞋子上只有一点泥,所以移尸的时间应该是夜里亥时到子时左右。” 丁楷赶紧说道,“快点查查昨夜亥时到子时,观内各人的去向。” 刘清源道:“亥时到子时?那时观里的人应该都睡下了。观里的规矩,亥时熄烛火。不过有些小道淘气得很,摸黑出来玩耍的也有不少。观里一直都有人值夜。我记得昨夜应该是无垢。我把他叫来问问。” 无垢大约三十多岁,瘦骨嶙峋,看着让人觉得可怜得慌。 无垢有些紧张地说道:“昨夜亥时到子时,我一直在后堂值夜。期间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声响,也没有见到有人进出。” 丁楷皱眉道:“你确定?这期间你没有离开过?” 无垢连忙答,“绝对没有,我一直在后堂,直到天亮。” 李木子轻轻摇了摇头,这样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让无垢出去,对刘清源道:“哪些小道会摸黑出来玩,你叫来,我单独问问。无为有吗?” 刘清源急忙道:“有,我叫他来。” 无为见着屋内的人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朝李木子移了过去。 “无为,昨天夜里亥时到子时你在干什么?”刘清源抓住他的后领,瞪着眼睛看着他。 无为慌乱地摇头,“没,我睡了,我都睡着了。” 李木子拉着无为的手,“有我在,别怕。你也知道观里出了大事,要是不能尽快破案,观里的香火怕是会受些影响。你想想若是抱朴道院散了......” 无为更加慌乱地说道:“这点子事还能让道院散了?” 丁楷放下脸孔,“这点子事?这可是杀人的大案。按着规矩,我都可以把道院封了,等案子结了才能开!” 无为吓得躲在李木子的身后,喊道:“昨夜熄了烛火后,我躺在床上饿得睡不着,躺了小半个时辰,实在太饿了,见屋里的人都睡熟了就去厨房偷吃的。” 说到这里,他有些心虚地看了刘清源一眼,“观主,我实在太饿了。好几次半夜饿的睡不着,就去厨房偷些剩饭。” 刘清源摆摆手,示意没事,让他继续说。 “然后我去厨房了。昨天天气不好没什么月光,我就着黑摸到了到了一点花生,正吃着呢。听见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我趴在厨房后头,看见杂院的小门开着,有个黑影走过。” 丁楷几人都提到了嗓子眼,“你看到什么了?”几人心里想着若是看到凶手的样子就好了。 无为一摊手,“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没一会就没了声音,我想可能是有乞丐路过吧。” 丁楷和刘清源没好气地拉下肩膀,敢情什么有用的都没看见! “后来我就溜回房里睡觉。穿过院子的时候,我看到观主的练功房里有人影。” 第102章 道院 刘清源一听,又竖起了精神,“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无为道:“观里的师兄弟都在夜里趁着师父睡了,偷偷轮流去练功房里练功。” “这是观里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啊。”无为委屈道:“我以为就是哪个师兄在练功。” “然后我就回屋了。大概花生吃得有些多,胀气得厉害,躺下没多久,我又去茅房解手,外头开始下起了雨,有些冷。练功房的人影还在,我还想哪个师兄这么勤奋,练那么久。我看了院里的刻漏,大概是子时左右的样子时过一点的样子。” 李木子问道:“能认出是谁吗?” 无为摇头,“那么黑,又隔着老远,认不出。” 他看了看李木子,“到底在哪里发现了尸首?难道是观主的练功房吗?” 李木子摸了摸他的头,“别问了。其他还有可疑的事情吗?” 无为摇摇头,又有些害怕地看着刘清源,“观主,我就是太饿了,我,我再也不起来乱跑了。” 刘清源又好气又好笑,他用力点了点无为的脑袋:“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这会窜个子呢,饿也是正常。厨下做的饭不够吗?我让厨房给你们多做一些。” 无为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日日吃的都是白菜豆腐,我只能多吃点米饭塞饱肚子。最近一个月,无垢师兄说厨下只蒸两锅米饭,我每次只能抢到一碗半的样子,日日饿得心慌。明明厨下还有一些肉菜,我从来就没吃到过,也不见师兄做。” 刘清源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每日只蒸两锅米饭?只吃白菜豆腐?” 他沉下脸孔正要开口,被李木子按住,她转头对无为说道:“道观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矛盾吧?我记得以前你说过无垢和无尘师兄欺负过静玄师兄。” 无为迟疑了一下,道:“这些也和观里的尸首有关系吗?” “现在就是查案子,所以什么情况都要了解。” 无为低头看着脚尖,“平日观主不怎么管事,日常事务都有四位师兄处理。观主最是器重玄静师兄,观里的事处处以静玄师兄为先。无尘和无垢师兄有些不服气,难免就有些矛盾。”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见过无尘和无垢师兄欺负过静玄师兄。” 刘清源笑了一声,“他们两个还能欺负静玄?” 无为抬起头来,“他们给静玄师兄吃馊饭。静玄师兄不想吃,他们就说要告诉观主,静玄挑剔饭菜。静玄师兄不想小事化大,也就忍着把馊饭吃了。” 刘清源有些不可置信。 无为委屈道:“像昨日午后,静玄师兄帮着观主讲经一直到酉时晚饭。无垢师兄才分给他一小碗粗米饭和一块豆腐。他吃完这些还要检查我们的功课,然后伺候观主练功,打扫练功房。累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李木子继续道:“还有呢?” “还有青玄师兄与无垢和无尘师兄也吵过架,起因好似是无尘师兄发现青玄师兄偷藏了观内香客的赏钱。” “新来的小道为了能跟着无尘无垢师兄去山下采买打过架。听说采买的时候,能吃些好吃的。” 无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各种琐事。最后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来了。 刘清源对他道:“你先回去。刚刚问你的话保密,谁问你都不能说。” 送走了无为,刘清源扶着椅子坐下,说道:“无尘,无垢,青玄,静玄,是我亲自教导的四个大弟子。平日观内大小事务都是他们处理,我就一门心思练功修道,没想到居然藏下了这么多脏事。是我管束不严,这才酿下大祸。我这就把他们都叫来......” 李木子拦住他道:“先等一下。” “如果是观内的人所为,我还是原来那个问题,这人搬回一具尸首到练功房的目的是什么?”李木子反问道。 丁楷和刘清源都沉默,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处呢?费了老大力气搬了一具女尸到观主的练功房,简直莫名其妙。 宗端想了想说道:“报复?有人恨刘道长,故意放女尸,给道院找些麻烦,让刘道长觉得晦气?” 刘清源脸色青白,气得一巴掌拍向了身边的花几,“那帮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李木子看了一眼,黑木花几隐隐有了裂纹,看来刘清源的功夫不错。 宗端也瞥了花几一眼,又看了看李木子,“李道长怎么看?” 李木子说道:“也许吧。”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扔一具女尸到观主的练功房作为报复,听上去似乎有些荒唐。 她对刘清源说道,“克扣伙食的事情,我之前就听无为抱怨过。但看你的表情,又似乎有些意外?” 刘清源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这事我真不知道。我还特意嘱咐过,给观里长身体的小童加些餐。我们观里只规定初一、十五、斋醮之日才全部食素,平日还给众人吃些鸡卵、鸡肉之类。” “平日伙食还有观内采购都是无尘在负责。”他表情些低落,“平时我只顾着修炼,这些琐事疏忽了。” 丁楷道:“还有那个静玄也得叫来好好问一问。他既是负责打扫练功房,怎么会不知道每日有人偷偷练功?来人......” 李木子拦住他道:“先找无垢。” 宗端一笑,“无垢和静玄两人不和,先从无垢的嘴里套出东西,再以此审讯静玄。再反过来压制无尘。嗯,好手段!” 李木子又道:“我对观里的人多少知道一些。我记得刘道长四名弟子,无尘和无垢都是冀州带来的,听说跟着刘道长已有十来年了。静玄和青玄则是抱朴道院原来的道士,我从小也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你倒是更倚重静玄道长。我几次来道院,见着都是静玄道长讲道,或是青玄道长陪着道院的贵客。反倒是无尘和无垢做着管教小道,采买杂物,洒扫,煮饭一类的琐事。” 刘清源挠挠头皮,“哎,无尘和无垢不争气。他们两个在冀州的时候,流落到我道观门口,我瞅着可怜也就收下他们。他们入我门下的时候已经十七八岁,也不识字,脑子也不行,就是凭着力气做活。” 第103章 挑拨 “五年前我来抱朴道院,为啥特地带着他两?就是怕他们两个留在我原来的白鹤观里被人欺负!” “到了抱朴道院,院里原来的静玄和青玄改投我门下。他们识文断字,道法也精深,我稍加点拨就能有明显的精进。我这不用他俩也说不过去啊。” 刘清源一摊手,“我也不是没教无尘和无垢,但他们确实学不会。” 李木子道:“你也听了无为刚刚说的。无尘和无垢心里大约不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联手欺负了静玄。” 刘清源道:“哎,他们俩还能欺负静玄?他们的脑子加在一起还不够静玄的小拇指。我看他们有心也无力,八成是被静玄戏耍了。无为他们这些小童看不懂而已。” 李木子心里有了盘算,“行吧,先问话了再说。” 无垢听刘清源问起静玄,有些惊疑地抬头看了看,又迅速低下了头。 李木子道:“静玄负责练功房,可据我们所知,不少人在夜里偷偷去练功房练功。这一点,他必然是知道的,他瞒而不报必然要受到处罚。是吧,刘道长?” 刘清源又用力拍了花几,花几原来的裂纹顺着掌力,一下子开裂。 无垢吓得一激灵,跪在地上说道:“师傅,静玄不是个好人!” “怎么说?” “他和观里新来的师弟说师父严苛,不乐意将自己的道法传给他们。所以每天夜里,他都偷偷在练功房里教些功夫或者道法。” “你确定?”李木子问道。 “确定。”无垢挺起了胸膛,“若是去问问那些个年纪稍大的道童,哪个不是对静玄信服?” 刘清源感觉自己有些手抖心慌,赶紧念起了太上老君清静心经来。 李木子轻轻拍了他后背几下,刘清源瞬时觉得心静了下来,他沉下气对无垢道:“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 无垢委屈地说道:“师父,我和你说了好几次。可你都不耐烦地让我不要没事找事。” 刘清源感觉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还是躁动起来,忍住翻滚的气血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静玄在私下教导小道,又企图挑拨观内众人关系?” 无垢立刻道:“我前几日不是还和您说,静玄那小子私下教无用他们念无量度人经。您让我少管静玄的事情,教导师弟原本是我和无尘的事情,静玄愿意做,是他宽厚!” 刘清源气得抚头道:“你,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楚?静玄教无用无量度人经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偷偷放人进练功房,还有他背地里挑唆。” 无垢睁大了眼睛,“可是私下教念经不也一样吗?念经您都觉得没关系,练功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只要他背着您教,他就是挑唆啊。” 李木子同情地看了刘清源一眼,“行了。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她对无垢道:“那之前你说昨夜你在后堂值夜的时候并没有听到特别的声音,你说谎了吧。” 无垢脸色通红,朝着刘清源道:“我,我太累了,就睡着了。我想着反正夜里静玄都要折腾到后半夜,有他看着自然不会出错。” 丁楷道:“现在可以叫静玄来问话了吧?亥时到子时,他必然在练功房,人一定就是他搬进去的!” 宗端见李木子沉默不语,开口道:“李道长?” 李木子回过神来,又对无垢问道:“你和无尘为什么要克扣观里众人的伙食?” 刘清源才想起还有这一出,一拍无垢的后脑,“你和无尘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也是穷苦过的,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事情?” 无垢一下湿了眼睛,“师父,你听谁说的?这是污蔑!你怎么能信那种话。” “谁说的?怎么你还要报复啊?”刘清源刚要抬脚,被李木子拦下。 她低声道,“刘道长,还是我来问吧。” 刘清源气鼓鼓地放下了脚,背着手站到了一边。 李木子蹲在无垢的面前,“无垢道长,道院平日吃的都是青菜豆腐对吧?” 无垢点头。 “每日米饭只烧两锅,吃完了就没了?” 无垢又点头。 李木子拿着手指掰着说道:“那你们道院二十来口人,一日花费也超不过一两银子。” 无垢点头。 李木子道:“你为什么只给大伙吃这么点东西?按理,你们道院香火这么旺,还有给城里人家的打醮,不缺这点吃食的钱财吧?” “当然不是钱财的问题。食不欲过饱,故先饥而食也。饮不欲过多,故先渴而饮也。”无垢看向刘清源道:“这是师父的教导。” 刘清源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我的教导。那怎么我的饭食日日有三餐,我虽不食荤腥,但瓜果蔬菜日日不断。” 无垢低头说,“无尘准备的,他说您练功辛苦。” 李木子眼睛一转,“采买食物是不是也是无尘做的?” “我们俩一起。每三日下山买菜,每十日买米面。有时候,我还要管着那些个小道,还有洒扫这些粗活,他就让其他小童一起去。” 李木子又问道:“你和无尘欺负静玄怎么回事?你老实说。” “无尘说静玄惯会讨好师父,面上做好人,背后说师父坏话。我们两其他地方管不了他,但伙食在我俩手上。所以我每次只给静玄一点剩饭,让他长长记性,这道观还轮不到他做主!”无垢恶狠狠地说道。 刘清源简直要被气死,他真想一棒槌把这蠢徒弟砸晕过去。 李木子挑了挑眉毛,“行了,你这里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出去不要乱说,” 刘清源还想说两句,李木子说道:“无垢人不坏,就是脑子不好。你有空多教导,别自顾着自己练功了。” 一番话下来,刘清源连连点头。 宗端惊异地看着两人,明明一个是六十多岁的道院长老,另一个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女道,可李木子话语间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强势,而刘清源丝毫却没觉得丝毫不快。 宗端笑了笑,心想这还真有意思。 第104章 无尘 接下来又问了观内其他几个小童,说的与无为差不多。 无相与无为一个屋子,“昨天晚饭我们几个还好吃得快,多吃了半碗米饭。无为就惨了,吃的时候多说几句话,就只吃了一小碗饭,饿得不行。后来夜里我们没等熄烛火就睡了。” 说到这里无相憨厚地笑了两声,“还是得趁着肚子饱的时候睡。听无为说,他半夜饿得去厨房找吃的,哎。” 小童子的一番话说得刘清源差点哭出来。 李木子转念一想又问道:“无为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一屋子都睡得死,再说我们这屋子也看不见刻漏,醒了也不知道时间。” 无相离开了以后,刘清源擦了擦眼泪,“没想到到这几个小童这般可怜,作孽,作孽。” 李木子道:“这事儿了结了就好好整顿一番。这事儿不难。” 又对他道:“看来,无尘的问题比较大。无尘这人我打过交道。不似他看着那般老实,对道观往来的贵人低三下四,对着山下普通农家倒是吆五喝六。等下你按着我说的话问。” 刘清源仔细听着她吩咐,旁边的丁楷连连点头。 无尘很快进来,他长得黝黑粗壮,乍一看像是终日在田野劳作的农夫。 还没等他行礼,刘清源上去就是一脚,“好你个无尘,我救你性命,给你生路,你倒干起了吃里扒外的勾当!” 无尘胸口微痛,又瞥见一旁已经破碎的黑木花几,知道师父收了力,脸色变了又变。 他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师父,我知错了。师父,你饶了我吧。” “错在哪里?刚刚无垢,无为,静玄都交代了,现在就你了,自己一条一条给我说清楚!” 无尘额头触地,磕得出了丝丝血迹,“我,我该死,是我管不住自己,下山采买的时候,被人哄骗着赌了几把,输了不少银钱。” 此话一出,刘清源瞬时明白了过来,又提起脚来狠狠地踹过去,这次没有收力,一下将无尘踢出好远。 无尘瞬时觉得一阵剧痛,嘴里有股腥味,喉咙好痒,他咳嗽了几声吐出血来。 丁楷一下拦住了刘清源,转身问道:“你把道院的钱拿去赌了,所以才克扣了道观众人的伙食?” 无尘点头,“刚开始输了一点,我想着拿钱翻了本就好,可谁知道.......” 他呜呜哭了起来。 李木子又道:“小童见着厨房里有些肉菜,可他从没见你煮过,刘道长常年食素不会开这种小灶。这些肉菜去哪里了?” 无尘哭丧着道:“是我偷吃了。我就买了一点,不然日日白菜豆腐,我实在扛不住。” “昨天夜里厨房的后门没锁,是你偷偷到外面吃肉?” 无尘低头道:“是。夜里厨房没法生火,我都是提前煮好了藏在外头。趁着大伙儿都睡着的时候出去吃一点。” 李木子问道:“什么时辰?” “亥时初熄了烛火以后我就出去了。我大概半个时辰回了道院。可那扇门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给上了栓。我趴在门上听着里头厨房还有些动静,大概是哪个人在厨房偷吃,我不敢这会进去。就在门口靠着,一直等到里头彻底没了声响许久,我才去试着挑开门栓。可那天不知道哪个家伙用了最粗的那根门栓,我怎么也打不开。折腾了半天,我最后还是翻墙进来的。” 李木子和宗端对视了一眼,她示意丁楷继续问话。 “那你回屋经过练功房可是看到什么人了?” 无尘看了眼刘清源,道:“平日静玄和青玄夜里常在那里练功,但昨夜我经过的时候里头静悄悄的,没声响。” 李木子插着缝问了一嘴,“你们发现青玄偷香火钱是怎么回事?” 无尘立刻想坐直了好好说道一番,没想到扯到胸口,痛得他呲牙咧嘴,“按着规矩,贵人赏钱都是要交给道院,不能私藏。只有下山打醮的钱财能留下一半,另一半给道观。可青玄每次陪着贵客,拿着大笔的赏钱都是偷偷藏下。有几次被我和无垢抓了个现行,我就让他把钱都吐出来。” “他交出来了?” “交了。抓得是现行,满道观的人都见着了,他能不吐吗?”无尘唾了口嘴里的血,“十八两!整整十八两呢。” “然后呢?这些钱呢?” 无尘没回答,刘清源又明白过来,上去朝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掌,打得无尘眼冒金花,“孽畜,你又拿去赌了?” 无尘瑟缩成一团,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原本是想把菜钱补上,可是我到了山下路过赌坊,我,我就想着如果能翻本......” 刘清源叫人把无尘捆到了柴房。 宗端道:“这下该叫静玄了吧。目前来看,只有他的嫌疑最大。” 丁楷思索片刻,立刻道:“是了。若是观主被陷害,哪怕没事,也是失了名誉,他大概就是下一任观主。另外,他也有最充分的时间。” 静玄再次进来,刘清源满是失望地看着他道:“静玄,我待你不薄吧?” 静玄不知所措地看着刘清源,又看向丁楷等人,“怎么了?” 宗端瞄了一眼李木子,见她一直低头凝思,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心下有些奇怪。 丁楷说道:“我们已经知晓你私下在练功房教导其他弟子练功的事情。” 静玄慌乱地看了一眼刘清源,慢慢跪下,“观主,师父。” 刘清源压抑着怒气问道:“你为何要背着我偷偷在练功房教导其他弟子?” “怎么,是想挑拨观内其他弟子与我的关系?” 静玄连忙摇头,“师父,我绝无此意。只是观中有些弟子天资聪颖,我担心他们荒废了才华,您实在太忙,我就在闲暇时指点一二。” “哼,你倒是好心肠。可你应该知道,私自教导弟子经书可是坏了道观的规矩!”刘清源怒道。 静玄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丁楷开口道:“静玄,你私自教导弟子的事情我们暂且不提。我问你,亥时以后你说你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可有人证?” 静玄随即回答:“青玄。我和青玄睡一个屋,他可以作证。” 第105章 逻辑 刘清源冷哼了一声,“他与你关系最好,怕是证词也做不得数呢。” 静玄慌张起来,“大人们可是怀疑我杀了那名妇人?这真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认识那女子!”见众人不大相信的样子,静玄举起手说道:“我以天尊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愿受五雷轰顶,天打雷劈之刑!” 对修行之人来说,这番誓言显然有足够的分量,至少刘清源此刻有些动摇。 可丁楷见多了发毒誓的犯人,嗤笑一声,“你都敢做欺师灭祖的事情,还怕五雷轰顶?” 宗端皱了皱眉,打断道:“好了,我们把青玄叫进来核实一下。” 青玄很快进来,听了刘清源的询问后,他说道:“昨夜静玄师兄确实在亥时左右就回了房间,然后再没有出去。” 丁楷显然不信他的话,又问道:“那你又在做什么?听说你夜里也会去练功房偷偷练功?” 青玄大约知道问询了这么半天,这些事大概都已经抖露出来,也就道:“观主忙,静玄师兄会教导我们功夫和新的经书。可昨夜确实没有,我们都没有吃饱饭,压根没心思,就想着早早睡着就好了。” 李木子开口道:“静玄曾去无为他们屋子下面说话,你知道说的是什么吗?” 青玄立刻道:“哎,不就是叫无为去吃花生么。他说完就回了屋里睡觉,我们还聊了会闲天,这大晚上的,又冷又饿。我们几个大人还撑得住,那些个长身体的小童那吃得消。” 宗端突然开口道:“所以你偷藏了贵人的赏钱是为了 什么?” 青玄瞬间涨红了脸,又梗着脖子对刘清源道:“观主,这事我确实做得不对。可我偷钱为了什么?不就是让几个小童吃得好些么?” 刘清源问道:“你拿这钱是真给无为那几个孩子买吃食?” “是。不信你去问无为,无欲还有无相,他们三个半大小子每天饿的眼冒金星,常常偷溜出去在山里找些野食。我真怕他们吃出病来,就时不时给他们买些吃的。” 等青玄出去后,蔡大头悄声道:“我怎么感觉每个人说的都是真话,这怎么能知道是谁做的?我都快听迷糊了。” 丁楷道:“肯定是静玄。只有静玄才有做此事的理由和时间。我把他带去府衙,好好审一审。几板子下去自然什么都交代了。” 宗端一直观察着李木子,见她沉吟不语,不由问道:“李道长,你似乎有些不认同?” 李木子思索了片刻说道,“先不管各人口供的真假。我们集中在转移尸体这件事上。” “转移尸体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昨日未时以后独自在道院外面待过一段时间,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发现女尸。第二亥时以后能单独进入练功房。” 宗端眼睛一亮,忍不住拍手道:“我们真是被这么多事情扰乱思路,倒是忽略了最根本的东西。” 丁楷立刻盘算了一遍,“午时到晚饭众人都集中一起读经,直到晚饭以后才分开。亥时左右,无垢在中堂睡觉,无尘出了后院偷吃,无为在厨房偷吃。青玄和静玄则回屋子睡觉。” 说完了以后,丁楷又道:“可万一有人说谎呢?比如静玄?” 李木子摇头:“哪怕他说了慌,他能编造的地方也只有时间。但有一点他做不到。” 宗端反应过来,“静玄他没有走出过道院!他没有机会遇到女尸!” 他兴奋地说道:“观内这么多人,未时以后能有机会独自在道院外面待的人只有两人。” 其他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刘清源又道:“不是只有无尘吗?他出去偷吃肉了。还有谁?” “还有无为。”李木子说道:“他去了杂院,他自己说在厨下吃花生,但是完全有机会走出杂院。” 宗端点头,“的确很方便。他们两人在亥时到子时之间可以走出道院发现女尸然后再搬回练功房,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下了。” 丁楷立刻道,“那就是无尘没错了!无为还只是个孩子,力气不够大。来人,我这就把无尘带下山去。” 李木子摇头道:“不,不是无尘。” 话音才落,其余几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不是无尘,那唯一的人就是无为了。 可是无为可以吗? 丁楷说道:“暂且不说无为的小身板背不背得动女尸,无为他干嘛做这事?他与刘道长又没仇怨?难道就因为无垢克扣伙食?” 李木子反问道:“那无尘又有什么理由?” 宗端想了想说道:“因为他想陷害的人不是刘道长,而是静玄。” “我们梳理所有人的口供,乍一听下来,所有人中最有嫌疑的人是静玄。他背着刘道长偷偷教导功夫,传授经书,与刘道长有嫌隙,是所有人里面唯一有作案动机的。” “其次夜间他也常常去练功房偷练,所以大家都认为夜里在练功房里的人肯定是静玄。能给静玄作证的人只有同他一屋的青玄。但两人关系密切,这证言自然我们不会太相信。” “刘道长不管俗事,静玄的威望越来越高。无尘嗜赌成性,又欺凌过静玄,这一招怕是他是想早早除掉静玄,好为将来打算。” 丁楷和刘清源听了连连点头,“对,说的有道理,理由充足,等我下山打上几板子,定叫他什么话都吐露出来。” 李木子垂下眼眸道:“无为和无尘的口供有一处是明显矛盾的。” 丁楷,刘清源,还有蔡大头想了一会还是很茫然。 倒是宗端回忆了片刻很快道:“是后门关没关的问题吧。这我也注意到了。无尘提到,他应该亥时初离开,是子时初回来,但门被上了栓。所以他稍微站了一会,但是因为下雨,他等不住就翻了墙。” “对。按着无为的说话,他应该是亥时初左右在厨房偷吃,他看到后院的门开着。两下就对不上了。” 李木子点头,“这个问题上,肯定一个人撒谎了。” 蔡大头很不明白,“为什么这问题有人撒谎了就能说明是无为干的呢?我不懂,李道长你就直说吧。” 第106章 显而易见 其实丁楷心里也这么想,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李木子问道:“我问你们,如果是无尘撒谎,他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宗端没想过这个问题。 “对。凡事讲目的。谁会无缘无故在官府询问的时候撒谎?肯定有非这么干不可的原因。那么我们来推测如果无尘撒谎,也就是亥时到子时的时候他应该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在后山偷吃。那么他应该在哪里?在道院内?还是干脆在宝石山外?” 刘清源立刻道:“离开宝石山不可能。大晚下山再回来就天亮了,会被其他人发现的。那他就在道院!” 这时的宗端终于明白了李木子的意思,他头一次遇到这样破案的思路,心下有些激动道:“我懂了!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如果他说谎了,他反而没有嫌疑!” 见其他人还没有想通,李木子道:“无尘被我们列为怀疑对象,不就是因为亥时到子时这个时间他在道院外面吗?他对这个时间撒谎,他没有一点好处。” 丁楷也明白过来,“所以他不知道女尸是此时从道院外头运到了道院!若是知道,他一定会对这个事情撒谎!” 李木子点头道:“那么反推过来,撒谎的人只能是无为。那他又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宗端已经完全跟上了李木子的思路,“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确定那个时间能有机会遇到女尸的人只有无尘。他想陷害无尘!” 他继续道:“无尘这几日挨不住饿,夜里出去偷吃肉的事情,大约被无为发现了。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提到,厨下明明有菜肉可从来不做这种话语。” 李木子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说道:“还有一个细节,静玄在亥时初曾到无为屋子的窗下喊无为去厨房吃花生。这句话是青玄也确认了,可偏偏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 丁楷道:“他不是去吃花生了吗?” “不,这一点我们误会了。我以为是静玄说的时候,虽然无为没有应答,但应该是他听见了才去吃。但还有一种可能,那时候无为那时候已经不在屋内,他早就溜出去了。” 宗端道:“这就对了。如果无为也是亥时初就去了厨房,那他应该能看见无尘。他们两人同一时间都在杂院,那么点地方,必然会有机会看到对方。可无尘什么也没说。” 李木子说道:“同他一屋无相说他们没熄灯就睡着了,就算他出去也没人知道。” “这么一来,他很有可能在外头找吃的时候,发现了女尸以及......” 宗端立刻道:“以及偷吃肉的无尘!” “是的。”李木子道:“饥肠辘辘的无为看着偷吃肉的无尘会是什么感觉?愤怒?” 众人沉默,愤怒是对的,试问这种情况谁不能愤怒? “所以他便想到了利用女尸报复的方法。”李木子手扶着椅子道。 宗端接着她的思路继续道:“他把女尸放在练功房,故意上了门栓不让无尘进来,又在厨房弄出点声音这么一来,无尘听到里头有人也不敢贸然进来,一直等到子时以后才扛不住冷翻墙进来。这么一来无为就有足够的时间将女尸搬到练功房。” 李木子补充道:“所以当他意识到我们怀疑静玄的时候,他反复强调静玄师兄忙了一整日,没有出过道观半步,他其实是要替静玄排除嫌疑。” 刘清源张了张嘴,“他,他这么小个人,怎么能.......” 李木子道:“他们几个常年在山上疯玩,肯定有什么办法。” 无为再次进来的时候,觉着气氛不太一样。他有些忐忑,心里又想了一遍觉着没什么纰漏。 他想了想应该是观主知道了无尘的事情在生气。 “你去厨房前知道灶下有花生?花生有多少?”李木子笑着问道。 无为一下拉回了思绪,觉着这问题有些蹊跷,但他摸不清关键,也许是为了查无尘中饱私囊的事情?再说了,无尘已经被捆了起来,观主一定发现了他做的事情。 他摸了摸脑袋,“不知道。不过厨房一直都有吃的,可我们吃不着。我就是去试一试......” 刘清源打断他道:“别说了!” 无为吓了一跳,刘道长虽说偏信无垢和无为,但很少这么大声说话。 他慌慌张张地看向刘道长,发现周围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我,我说错什么了?” 李木子道:“你在灶台下吃的那捧花生是静玄特地给你留的。” “是静玄师兄?”无为诧异道,又有些不明白。 “他在亥时初从练功房回来的时候,特意去你厢房下面喊你去吃花生。”李木子慢慢说道,而无为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所以,其实你在亥时以前就离开了厢房,而不是你说的,亥时过半才走。所以才没有听见静玄喊你的声音。” 无为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扯着嘴角,“可能是我记错了。大概是亥时不到一点的时间。因为我们屋很早就睡了,我又躺了一会儿。” “可如果是亥时不到一点就离开,那你在厨房应该会碰到无尘。因为他亥时初的时候还在厨房偷肉吃。” 李木子按住他的肩膀道:“无为,昨夜每个人的行踪我们都查了一遍。唯一有可能的人只有你。” 无为猛地一甩,甩开了李木子的手,急忙说道:“你们查错了!明明还有无尘!他亥时出去,子时过一点才回来,他,他......” 说着说着,无为回过神来,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 他慢慢跪在地上,低声道:“我,我.....” 李木子道:“事情我们都弄清楚了。人不是你杀的,是你把她放到了练功房对吧?” 无为抿着嘴不吭声。 李木子又道:“无尘的事情刘道长都知道了。无尘已经被捆在柴房,你也看见了。做错事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他会受到什么惩罚?观主不会骂几句就过去了吧?”他撇过头看着刘清源。 第107章 车马 刘清源看着他道,“鞭刑三十,逐出道观。” 这刑罚很重,无为睁大了眼睛,又缓缓坐直了身体。 刘道长既然在这么多大官面前说了这话,想必是不会反悔的。 他擦了擦眼角,“那我呢?” 刘清源说不出话来。无论什么理由,陷害同门,这罪名也够逐出道观了。 丁楷出来打圆场道:“无为年纪还小,又是因为无尘作恶在前,您看?” 刘清源还是没说话。 李木子理解刘清源,陷害同门在道家是重罪。 若是因为无尘有罪在先就从轻处罚,那么下一个人还会依旧用同样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李木子道:“这样吧,我的道观还缺个童子,无为若是愿意可以去我那里。” 无为诧异地看着李木子,“李道长,你......” 刘清源也松了口气,李木子的小道观就在山下,平日也能照拂一把。 “我那里比不得抱朴道院财大气粗。”李木子笑着道,“平日你可得多做些活计。” 无为用力点了点头。 丁楷见他们都谈妥了,才上来问道:“你现在可以说一说那晚的经过。” 无为赶紧擦了擦眼泪,站起来道;“我去厨房的时候,一开始没发现吃的。所以我打算去山上看看有我前几天下的捕兽夹有没有抓到什么东西。” “可惜,捕兽夹里什么都没有。我打算回厨房再翻一翻,然后就看见一点火光。我就立刻躲在一边。等走近了我才看清楚,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 “我心里还奇怪,怎么大晚上还有人来山上,还不走修好的山道,偏要往草丛里走。那男人把身上的女人扔在了地上。我当时吓了一跳,怎么那女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然后男人就飞一般地走了。我觉得奇怪,走近了去看,但天色太暗了,我一直走到她身边才依稀看到她胸口的窟窿。我吓得赶紧往道观跑,怕男人发现我把我也杀了。” 无为继续道:“可我跑到一半,闻到了肉香。” 他吸了吸鼻子,“太香了,香得我连逃命都忘了。我顺着香味找了过去,是我们经常去玩耍的石窟。” “我在暗处悄悄往里看。有个人拿着肉吃得津津有味,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个男人。正要离开,可突然里头的人说话了。” “我一下就听出来,是无尘。他说道,下次煮肉还得加点儿酱来,只有盐,味儿不够啊。” 无为紧紧握着手,“我当时饿得都想直接扒树叶吃,可他呢?我想立刻冲进去,但我打不过他,观主又偏信他。” “我突然想到那具女尸,就立刻折回去。”无为说道,“我在后山藏了背架,本来是装柴的。我稍微改了一下,把女子绑在了架子上,拖回了道观。” 无为道:“进了院子就把门锁上,想着把无尘关在道院外面,让他在外头待一夜。” “可后来转念一想,若是观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观主肯定要报官。如果官府调查,就知道夜里在外头的人肯定有无尘,他做的丑事肯定就盖不住了。我就把她放在了观主的练功房里。” 事情经过和大家想得差不多。 丁楷问道:“你看清楚男子的脸了吗?” 无为摇头,“看不清,但我注意男子走路有些跛脚。刚开始我以为他是背着人所以走路一瘸一拐的,可后来他扔下女子走下山的时候,我看他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那估计就是个跛子了。” “走,你带我们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一看。” 从后院出去就是宝石山北麓,这里人迹罕至,只有一条崎岖小道。 李木子的道观也在背面,对这条路还是有些熟悉。 无为带着他们去了一处草丛,“就是这里。” 草丛一大片被压过的痕迹,因为下过雨,还留着不少脚印。 李木子蹲下看到,“脚印左边边深右边浅,要么是个跛子要么是左脚受过伤。” 丁楷带着府衙的捕快搜寻了一会,并没有发现特别有用的东西。 丁楷叹了口气,“现在哪怕知道了抛尸在哪里,可也破不了案子。这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李木子低头想着,“这女子的衣着肯定不是附近的村民,那么应该是城里人。” “城里到宝石山有点路程。若是两个大活人倒也走得了,可若是一个跛子或者脚受伤的人再带着一具尸体,得坐马车或者骑马。” 宗端此时和捕快们搜索结束上来,刚好听着李木子这段话,他道:“不用推了,就是马车。我在山下发现了车辙印。” 丁楷立刻道,“对了,若是驾马车从城内到宝石山必然要经过松木场。走,去松木场问问。” 松木场,顾名思义是城外买卖木材的地方,一侧有内河方便运输,一侧修了一条宽路,方便附近来买木材的客人驾车过来。。 松木场的老于头负责昨夜的守夜,问起夜里有没有经过的马车时,他立刻说道:“有,有。戌时过半的样子,有架马车经过。我还以为这么晚有人过来拉木材,赶紧出来候着。谁知道,马车停也没停,直径就朝着前头去了。” “看清楚驾车的人了吗?”丁楷问道。 “太快了,看不清呢。”老于头回话。 他见丁楷一下子垮下来脸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官爷,我虽然没看清脸,但是我认得那匹马车。” “你认得马车?”这下丁楷精神了,“快说说。” “车辐刷了白漆,夜里跑起来特别显眼,一看就是城里安顺车马行的车子。”老于头说道:“我们这里也有其他客人租了他家的马车来拉木头,顺嘴和我说过,我觉得有趣,就记住了。” 得了这个线索,丁楷立刻准备朝城内奔去。 李木子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丁楷停下脚步,“李道长,你不随我们一起去吗?你才思敏捷,有你在我们破案才顺当,你看?” 李木子慢悠悠地走着,“你们沿着这个线索应该很快就能查到租赁马车的人,案子也就破了大半。这凶手费劲掩盖他在室内杀人的事实,应该和死者是比较亲密的关系,加上坡脚或者受伤的特征,后头的事情就不难了。” 宗端骑上马,“李道长说的有理。这案子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第108章 风吹旷野纸钱飞 陈澈打开宗端寄来信件,不由微微一笑。 一旁的白岭迫不及待地说道:“李道长真是好本事。他们在车马铺查了最近几个租车的男子,很快发现其中有名男子左腿受了伤。” “稍加调查就发现那名男子的表妹不见了。家里人还以为她和情郎私奔,没料到那个情郎就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表哥。” “表哥勾引了借住在家的表妹,却不愿给人名分,表妹要去外祖母那里告发他,两人起了争执。结果表哥就把表妹捅死了。” 白岭叹气,“负心就算了,还狠心把人杀了抛尸荒野。” 白岭感慨了一番后又道:“哎,李道长都回道观了怎么还没给我回信?” 陈澈笑道:“你心急什么,再等几日。对了,明日你陪我去个地方。” 白岭自然应下。 第二日,两人骑马走在西山脚下,白岭看着远处山峦已有了层层绿意。 “陈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上坟。” “上坟?给谁上坟?”白岭吃了一惊,好端端地怎么带他去上坟,他还回忆了一遍两人共同认识的朋友里没有去世的。 陈澈看着前头几处坟墓,一名白衣女子立在中间格外醒目。 陈澈低声道:“到了。” 白岭看着前头几座无碑之坟,有个坟头支起了引魂幡,春风中缓缓飘曳,白岭顿时心下戚戚然,哀叹了一句:“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那名立着的女子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他们道:“你们是谁?” 陈澈上前行礼,“林夫人,在下陈澈,这位是我的朋友白岭。” 白岭忽然意识到陈澈是特地来坟地见这位林夫人。 他跟着陈澈行礼,趁机偷偷瞧了林夫人一眼,果然姿容秀丽,风姿绰约。 他心道,陈澈这小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坟地见美人,亏他想得出来! 叶子臻听说过陈澈的名字,她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陈澈朝坟堆点了点头,“祭拜故人。” 叶子臻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你认识我弟弟?可你这年纪?” 陈澈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语,“里头埋的不是叶子川吧?” 叶子臻一动也不敢动,她觉得心怦怦直跳,她脑子全是父亲的话,“你啊,你胆子也太大了,到时候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啊?” 叶子臻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回头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自家的马车,车夫和翠柳都朝这里看过来,她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 她低头快速离开这里。 陈澈也不阻拦,背着手看着她上了马车。 白岭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情况?登徒浪子调戏小寡妇吗? 他回头看看陈澈,“你,你看着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私下这么,这么......” 他一时想不好说什么,风流?下流?其实他觉得下流最贴切,但又不好意思说。 “带劲!”他故作轻松地拍上陈澈的肩膀,“人么,总是有点癖好。但这事儿吧,得控制。下次我们就远远看着,别和人说话了。” 陈澈一笑,心想叶子臻怕是今夜睡不好了。可他从叶子臻的表情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对白岭道:“走,我请你喝酒。” 坐在马车上的叶子臻紧紧攥着手绢,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情。 对面的翠柳早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小姐,你怎么了?你脸色不对劲,是不是那人.......” 叶子臻抓住了翠柳的手,“别说了,让我先静一静。” 翠柳从篮子里拿出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满脸担心地看着她。 叶子臻心里想着,陈澈是现今的刑部侍郎,他为什么要查这个呢?他怎么知道里头埋不是子川?那他是不是知道里头埋的是玄同? 一杯热茶下肚,她反复想着,若是官府要查玄同的事情,必然是直接上门捉拿自己。但陈澈的模样显然是微服出行,言语间多是试探,怕是他也拿不准里头到底埋的是谁。 况且当年这是桩大案,李家的人都死光了,没人会想着翻案。活着的人怕是都盼着这案子永不见天日。 想到这里,叶子臻抓紧了裙子,又慢慢松开,垂下脖颈。 翠柳递了帕子过去,“小姐,快到家了。我帮你整理一下,不然姑爷会看出点什么来。” 叶子臻轻轻点了点头,让翠柳给她重新上了妆容。 马车才到了家里,林知禹已经候在那里。他扶她出马车道:“今日看着日头好,可风还是凉的,我给你温了一壶绍兴酒暖暖身子。” 叶子臻含笑应下,又问:“霜儿去哪里了?” “早早吃了饭出去耍了。”林知禹:“不用管他,咱们俩吃自己的。” 桌上放着一碟蒸鱼,一碟菜蔬,一碗羊汤,都是叶子臻平日爱吃的菜肴。 “来,快吃吧。凉了就有腥味。”林知禹招呼着。 每年清明时节,妻子都会提前几日去给小舅子扫墓,回来都会心情不好,这次他特意叫厨子提前定好了鳜鱼和羊肉,怎么都能让她多吃几口。 果然,叶子臻看着菜肴露出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吃着鱼,一碗米饭下肚又喝了一碗羊汤。 林知禹漱口净手了,端着一盏茶坐下道:“十日以后,孔大人请我们去赏花,你准备准备。” 叶子臻心领神会,这么多年,林知禹仕途算不上顺当,国子监司业孔缄是林知禹的顶头上司,孔家的宴会他们夫妻两是必去的。 很快到了孔家宴会的日子,叶子臻精心打扮了一番进了孔家在郊外的园子。 园子内曲径通幽巧妙地点缀着各式盆景与奇石,她跟着孔家的丫鬟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着,穿过池塘,走过石桥,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往常宴会,这座横跨水面的石桥上总是不少妇人在此驻足赏鱼,可今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她回头看去,翠柳也没了身影。 一股恐惧感涌上心头,她提高了声音,“你这是要把带哪里去?” 孔家的丫鬟指了指前头的亭子,“林夫人莫怕,我们夫人在前头的观澜亭等你。” 观澜亭建在园子的最高处,是孔家赏月观星的地方。 第109章 高处不胜寒 叶子臻知道等她的人肯定不是孔夫人,但此时她已进退不得,硬着头皮跟着丫鬟上了台阶。 等她上去,发现观澜亭中站的人是陈澈。 叶子臻呆了一会,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忍不住开口讥讽道:“陈大人,你到底有何事?这么三番几次单独见我,要不是我已年近四旬,比你年长许多,怕是以为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陈澈笑了笑,背着手低头看着园中的风景,轻轻说了三个字:“李玄同。” 这三个字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叶子臻钉在原处。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澈,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摇头后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澈回头看她:“林夫人,我不是来和你求证,而是来告诉你,你父亲收买宫中阉人顶替叶子川尸体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无误。” “这怎么可能?”叶子臻盯着陈澈,希望能看出他表情中的端倪,可惜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澈指了指石凳,“坐下说吧。这事儿大概一时半会说不清了。” 叶子臻慢慢坐下,背挺得笔直,手紧紧攥着,心想着若是陈澈用此事要挟她,她就从亭子跳下去,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可惜了霜儿,他还那么小,不过有林知禹在,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里,她似乎又有点兴奋,玄同,玄同,她是不是可以和玄同在一起了。 陈澈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她的出神,“元和元年,你父亲用买通了宫中内侍晏喜,用侍卫的尸体代替了你弟弟,你接回尸首后葬于西山脚下。不过你给你弟弟立的坟里躺着的应该是李家长子李玄同。” 叶子臻依旧不吭声。 “你与李玄同青梅竹马,早已定亲。却没想到天降横祸,哦,也算不上横祸,李家通敌,确实该死。” 叶子臻双手紧握,仿佛要把手里的空气捏成碎片,嘴唇抿得紧紧,但还是一句也不说。 陈澈并不着急,慢慢说道:“你应该知道,李玄同是被斩首,但宫中道士一律都是毒杀。二者死状不同,只要掘坟开棺一看便可知。” 听到这里的叶子臻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陈澈,“掘坟?你要做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到底还要查什么?他都已经死了,全家都死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陈澈自顾自说道:“你弟弟提前离开了皇宫去了冀州仙山玉清观躲藏。” 说到这里,叶子臻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不是对弟弟的思念,表情扭曲,似乎像是愤怒。 陈澈注意到这点,心下觉着奇怪,他看着叶子臻道:“三年后,你弟弟带着一名女童从冀州去了钱塘县。从此再没离开过那里。” “女童?”叶子臻的脸上出现了茫然,她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陈澈。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怀疑什么?他带走的女童是李家的人?” “不是吗?”陈澈故意说道,“李玄同还有个妹妹。既然你能买走李玄同的尸体,说不定就能买走一个小女童的性命。小小孩童,还是女孩,向来看管得不严。” 叶子臻轻笑,“看来陈大人查案不精。李玄同的妹妹李玄一比他哥哥就小了一岁,被杀的时候已经十七了。” 她又低声道:“那么爱干净的姑娘却成了那副鬼样子。” 陈澈更加奇怪道,“那你知道他带的女童什么来历吗?” 叶子臻此时看出陈澈完全不像要重查案子的样子,反而对他口中的女童更感兴趣,她有些放松下来道:“不知道大人为何要查那名女童?” 陈澈早已想明白,这案子最好与叶子臻说清楚,因为她的立场不会和任何人多说此事,希望他的坦诚能得到她的回报。 “我要查那名女童与北辽的关系。” 叶子臻冷笑一声,“因为李家通北辽,叶子川又是我弟弟,我与李玄同订过亲,所以你们就怀疑女童与北辽的关系?” 不得不说,陈澈心里确实有这么一层疑虑,北辽还有鲜卑曾在大启埋下细作二十年之久,不少细作都是从小养在大启,无论是语言服饰都无法判别。 叶子臻坐得笔直,“李家根本没有通敌!当初李家的案子就是一桩冤案!” 这下轮到陈澈惊讶万分,他从没想过这一出。 通敌案子都是大案,往往要三司会审,最后由圣上判决。 他道:“你怎么知道这案子是冤案呢?” 叶子臻这会站了起来,“陈大人,你不是刑部侍郎么?查案子可是你分内的事情呢。” 她冷笑了一声道:“陈大人若是想知道女童的来历,不如把当年的案子查一查。” 陈澈不语。 她看着陈澈的表情又道:“怎么?陈大人不敢?既然怕这怕那,又何必查什么北辽细作呢?” 陈澈看向叶子臻,“你不必激我。你怎么如何证明那是冤案?你手上有什么证据?” 叶子臻站了起来,看着亭子下面的景色,她手心里全部都是汗水,要不要相信他? 刑部侍郎陈澈,其祖父是原刑部尚书陈东,父亲是如今的参政知事陈敬之,外祖父是原枢密使蔡良山。无论是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他身后的家世,都是翻案的最佳人选。 她定了定心神,缓缓说道:“因为当初定罪的证据,也就是所谓通敌的文书,是我弟弟叶子川带去的。” 陈澈一时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叶子臻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我们叶家与李家走动密切。李玄同的妹妹那段时间被梦魇了,我弟弟自告奋勇去李家捉妖,事后还送了一沓符箓过去,让玄一贴在房门上。” “没多久,禁卫军就包围了李家。我哥哥进宫打听后才知道,左相曹一然指正李明彰通敌,还交出了李明彰与北辽北院都统军司耶律崇文的通信。先帝大怒,立刻让禁卫军搜查李家。” “李伯父为人谨慎,在他的书房内什么都没有发现,玄同的书房自然也没有。”说到这里的叶子臻突然颤抖了起来,“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禁卫军居然在子川带去的那沓符箓里发现了通敌文书!” 第110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陈澈的意料。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叶子川带去的符箓成了李家的催命符。 “你的意思,李家并没有通敌,他是被你弟弟陷害的?可你弟弟为什么要陷害李家?”陈澈问道:“还有,如果是你弟弟陷害,那曹丞相必然和你弟弟联手。曹一然和李明璋的关系一直不好,你弟弟又怎么会和曹一然联手呢?” 陈澈几句话,叶子臻眼睛一亮,他问的每一句都是案子的关键。 “我弟弟也不知道他送去的符箓里怎么会有通敌的文书。”叶子臻道:“他发疯似地要进天牢要说清楚这事儿。我哥哥叶子濬知道此事已无翻案的余地,就叫人把他打晕,送去了冀州玉清观。” 陈澈眉头一挑,原来是这样,并不是叶淮预见到宫中大乱而提前送走了叶子川,而是因为此事。 “那名女童呢?” 叶子臻不接话,“陈大人,你有没有胆子翻案呢?” 陈澈笑笑不说话,他哪里不知道,叶子臻是故意激他翻案。但此案涉及重大,可不是他想翻就能翻的。 叶子臻见他不吭声,着急地上前一步道:“你不会害怕了吧?” 陈澈敲了敲桌子,“害怕不是正常吗?曹丞相一手促成的案子,先帝钦定的案子,哪个人敢翻案?就凭你几句话,我就要拿自己的前途性命去赌?赌赢了,李家翻案,与我何干?赌输了,我前途尽毁,说不定还连累家人。” 叶子臻看着陈澈,他说的一句都没有错,这也是她多年来不敢露出一丝口风的原因。曹相致仕,可朝中势力依旧,李家也无男丁在世,任何一个外人来翻案,付出的代价都太大了,没有人会为了已经没有后人的李家拼上全部的身家。 想到这里的叶子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捂嘴呜咽,一声声哭着李家的血和泪。 陈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刑部库房成堆的卷宗下又有多少冤魂呢? 叶子臻哭够了,缓缓行了礼,“陈大人若没有其他问的,我就先告辞了。” 陈澈看着她离开,所以李木子到底是不是李家的人呢?显然叶子臻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了。 月夜正好,洒下一地银辉。 陈澈看着底下孔家的仆人来来往往,前头依稀传来丝竹之声,他也一笑,背着手慢慢走下石阶。 李木子,你还真有趣呢。查到这一步都查不出你的来历。 —————————— 抱朴道院。 李木子紧紧盯着刘清源道:“说吧,刘道长,关于我师父你到底知道什么?” 刘清源抱着脑袋,“哎哟喂,我的祖宗啊。你查什么不好,查你师父,倒反天罡了啊。” “反什么天罡?是我师父夜夜给我托梦,让我好好查一查当年我们道观的火灾。” 刘清源将信将疑,“果真是叶道长托梦?” “千真万确!”李木子随手一张符箓扔了过去,薄薄黄纸如利剑一般朝门上射去,瞬时嵌入木门半寸。 刘清源拍手道,“好功夫。你师父还会这个?早知道我就早些过来,还能和老叶学几招。” 他捏了捏胡须,“哎,老叶瞒你也是为你好。他当年可是死里逃生,隐姓埋名来钱塘。自然不能和你多说,你一小娃娃,万一说漏了嘴,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 “掉脑袋的大事?” 刘清源低声道:“你也读过书,应该知道元和元年那会儿宫中诛杀道士。” 李木子皱眉道:“先帝崇道,宫中豢养了不少妖道,所以圣上登基的时候就将那批道士都杀了。但太后下诏书褒奖了大启南北东西十一座道观,赞颂他们为民祈福。” “我师父难道就是宫中那批道士?” 刘清源一拍大腿,“可不是!你师父景元十五年就进宫,替先帝作法祈福。你师父命好,景元十八年动乱前就出了宫,留下了小命一条。” “他先在冀州的玉清观待了三年,大概是怕被熟人发现,又带着你从冀州逃来钱塘。” 李木子打断他的话道,“这么说,他是在元和元年的玉清观里收的我。” 刘清源奇怪地看着她,“你居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被收为徒?” “我师父可是一句也没和我说。”李木子说道:“你都知道?” “哎,我那时候就在玉清观做小道。你师父抱着你连夜进了观内,还是我开的门呢。”刘清源笑眯眯地捏着胡须,“你被一群流民扔在路边,你师父不忍心见你就这么丢了性命,就把你带回了道观。” “哎,说起来你命也大。刚好道观附近的农户家也生了孩子,你师父就拿钱请农妇帮你一同哺乳。你就这么活下来了。” 刘清源有些感慨道,“东华帝君保佑,你如今长得这般壮实,还替我解了女尸之案,大概就是我当年半夜应门的福报。” 他突然又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信件,“你和刑部侍郎陈澈的关系不错,他还给了你玉佩?” 李木子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提及陈澈,“还行吧。我去京城的时候帮他查了一个案子,算是给我的谢礼。” 刘清源跺了跺脚,“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什么意思?” 刘青莲回屋拿出了一封信,“我师弟刘青莲是现在京城府尹。” “呦吼,你还有师弟做了大官,你怎么.......” “你别打断我。”刘清源赶紧道:“现在记性不好,你一打断我就忘记要说什么。” 他眯着眼睛指着信纸说道:“陈澈在查你师父和你的事情,我师弟特意来信叮嘱我,别泄露叶道长的事情。” “万一查出来,怕是牵连叶道长的家人。” 李木子听到家人两字的时候,仿佛灵魂都飘了出去,她机械地转过头,“家人?我师父还有家人在世?” 刘清源更加惊讶道:“你不知道吗?叶道长的家人就在永兴,从宝石山过去也就半日的脚程。你们都没去过吗?” 李木子已经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从记事以来,师父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他家人的事情。 她以为,师父家人都不在世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师父的家人都在,而且就在附近,他从没说过,大概他也从没去过。 第111章 不畏浮云遮望眼 李木子带着无为回了自己的清水观。道微见着她带回了个童子,气得喵喵叫。 “李木子,你怎么带了个人回来?我们这里这么多秘密,有个外人多不方便!” “你快点把他送走!” 李木子一把抱起他,摸着他的脑袋低声道:“多个洒扫的童子不是挺好的么?他这会儿没地方去,年纪又小。” 道微没了声音,当年的李木子也是十一岁孤苦一人。 他轻轻摇了摇尾巴,舔了一下李木子的手背,“跟他说,我每日都要吃肉的。” 李木子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 她对无为道,“我们清水观的规矩和抱朴道院的一样。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人,你平日就负责洒扫煮饭,空了就去书房看看经书。” 她又解下腰间的钱袋,“这是买米买菜的钱。你想吃什么买什么。除了初一十五以及打醮的日子,平日都可以吃肉。哦,我养的猫叫道微,他日日要吃肉的,你用清水煮了加点盐就行。” “猫?日日要吃肉?”无为瞪大了眼睛,怎么猫要吃这么好? “猫不是自己会捉老鼠吃吗?”无为看着道微,这猫长得也好肥,看着就是没少吃。 “啊,他不会。”李木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最喜欢望江门樊家的肉馒头。你每次去城里都记得给他带两个。” 道微支着耳朵听着呢,他对两个数量并不太满意,直着脖子叫唤了几声。 李木子攥着拳头在嘴边咳嗽了两句,又道:“三个吧。” 无为捧着钱袋,呆呆地看着李木子道:“那其他的菜,我真的可以随便买吗?” “嗯。这个月就这些钱,可别前头吃太好了,后头日日吃糠咽菜。你得规划好。” “哎!”无为回过神来,兴奋地一点头,“这没问题。” “每日辰时整我会教你半个时辰经书。你可以随意使用书房。不过后面的炼丹房你就不要进去了。” 无为赶紧应下,又问道:“除了炼丹房,还有什么事情我要注意的?我会谨记在心。” 李木子笑着道:“没了。你看我们道观只有一间前殿,供奉玉清天尊。你洒扫整理应该也快。后院西厢房都是空的,你自己挑一间住就行。东厢房都是书房,你可以随意看书,不过取放别乱了顺序。” 无为用力点头。 “再后头就是炼丹房,边上是我住的地方。无事就不要过来了。东厢房后头连着厨房和柴房,和你们抱朴道院差不多。柴火不用买,山下有户郭姓人家,他家受过我的恩惠,每隔十日就会送一些过来。” 安顿好了无为,李木子就去练功房和道微说了刘清源与她说的事情。 道微诧异道:“流民的孩子?” 李木子摇头:“肯定不是。” “因为流霞石的原因,我能记住几个婴童时期的片段。”李木子打坐闭着眼睛,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就算视野模糊,依稀也能分辨出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有游廊亭台楼阁,丫鬟仆妇。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流民。” “刘清源骗你的?” 李木子摇头,“看着样子不像。他今日倒是有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不过当年他也只是玉清观的小道,与师父没那么熟识。” 道微点头,“那师父还有家人的事情?” 李木子又闭上眼睛,“我们去一趟永兴。” 有疑问就去寻找答案。不要猜忌,永远相信。 李木子睁开眼睛,师父永远值得她的永远相信。 永兴在钱塘县的南面,与钱塘县隔着一道钱塘江。 叶家在永兴是望族,李木子很容易就找到叶家的大宅。 她站在叶家的门前看了一会,没什么印象。 正打算敲门,有个挑着菜路过的农夫看了她一眼道:“小道儿,去其他家讨饭。叶家讨厌道士。” 李木子手停在半空,讨厌道士?难道师父是违背了父命因此离家出走? 这不就是考大学没按着父母的意思填志愿么,呵,师父当年有点个性呢。 李木子想了想师父当年叛逆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等菜农离开了,她用力拍着叶家的大门,一直没人应。 她找了附近一家食铺,叫了碗野菜馄饨吃着,又扔出一把铜子,“刚刚我去那宅子,打算问问人家要不要祈福驱邪。可为什么旁边的人让我换一家,说这户人家不喜欢道士?可有什么事情?” 馄饨摊主是个老妇人,她拿手一捋,把所有铜子都捋进了自己裙子里,“哎,叶先生家不信佛道,不是对你们道士有意见。” 哦,那就是对道士和和尚都有意见。 “前几年他家老爷子去世,县太爷见他家办事寒酸,还特地叫来了云岩寺的高僧,被他家谢绝了。后来他家的老太太走了,县太爷又叫来了抱朴道院的道长,又被叶家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老妇人吊着眼睛,“哎,到底是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啧啧。普通人家怕是请都请不来呢。” “现在就叶家大爷在屋里教书呢。叶家少爷和小姐也都是在家里读书,不怎么出来。” 李木子吃着馄饨,心里估量着那叶家老一辈就应该都不在了。那师父到底是叶家什么人呢? 吃饱喝足,李木子找了好地方坐着看着叶家的大门。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有个管家打扮的男子开门出来。 李木子立刻上前拦住了他。 男子上下打量了李木子一番,扔出一把铜钱,“走吧,我们家不信道。这点钱你拿去吃个饱饭。” 说完就要关门,可一下被李木子拦住,她低声道:“宝石山下,叶天泉之徒李木子前来拜访!” 叶子濬正在屋内写字,蓝衣侍者慌慌张张进来,他道:“阿来,你怎么回事?” 阿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 叶子濬慢吞吞地摆手道:“别说这话,不吉利。是着火了吗?” 阿来气得直跺脚,“不是着火。哎,着火您还这么慢吞吞的。” “哎,不是着火,那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叶子濬听到不是着火,动作就更慢了。 第112章 灯火阑珊处 阿来太熟悉自家主子了,他赶紧说着,“有个小道儿在门口,说自己是叶天泉的徒弟。”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主子。 天泉是二爷,这事他知道。 他也知道二爷一直在不远处的钱塘县,可从没见过他来家里。 怎么突然来了个小道说是二爷的徒弟? 叶子濬还是慢悠悠地净手,“啊,子川的徒弟。那就请进来吃盏茶么。” 阿来又有些犹豫,“可,可二爷的事情。” “莫怕,莫怕。他的徒儿拜访也是要紧事,你赶紧去招呼,我再换个衣服。” 阿来赶紧去门口招呼两个小童,“一沉,二浮,你们赶紧伺候老爷更衣,抓紧点。” 一沉嘟囔着:“又不是我们想快就能快的。” 李木子在花厅四处看着,叶家富而不漏,沉稳低调,倒是和师父挺像。 叶子濬依旧踱着自己的小步,走进了花厅,远远就看见了一名穿着蓝色道袍的年轻女道。 她身形笔直,脸孔白净,梳着潦草的发髻,簪了一枚木头的簪子,背着手抬头正在看着花厅挂着的画儿。 李木子一回头也见到了叶子濬,心道,他与师父长得不太像。 师父是高瘦,叶子濬则是矮胖。 走近了以后,李木子发现他们更不一样了。叶子濬是圆脸圆眼,眉目柔和。师父是瘦脸狐狸眼,眼神凌厉。 她朝叶子濬行了礼,“李木子见过叶大人。” “嘿嘿,当不得一句大人。”叶子濬笑眯眯地摆手道,“叫伯伯就行了。” “哎,叶伯伯,您坐。”李木子立刻顺杆爬,还伸手搀扶了一把叶子濬。 李木子见叶子濬只是笑着不说话,就主动开口道:“我师父叶天泉是您叶家的人?” 叶子濬慢悠悠地举起盏子,吃起茶汤来。 李木子看他每个动作仿佛都在做定格的照片,不由自主说了一句:“闪电。” “事如击石火,似闪电光。说的不错。”叶子濬有些惊讶道,“你还学佛经呢?” 李木子一挑眉,“啊,对,有时间看看。刚刚我说的我师父的事情?” 叶子濬似乎又沉入了慢动作循环中,李木子见状干脆闭目打坐,谁还耗不过谁呢? 叶子濬看着运气打坐的李木子,终于开口道:“叶天泉是我亲弟弟,原名叶子川。” 李木子尽力控制自己的心绪,又道:“那我又是谁?” 叶子濬笑着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 “我师父从没和我说过他家就在永兴,他似乎也从没来过这里。那你知道他一直在钱塘县宝石山吗?” 又是一阵等待,久到李木子的气息又稳了下来,叶子濬才道:“知道。” “那为什么你们不相见?还是因为元和元年的祸事吗?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应该也没什么干系了吧?听说你的父亲和母亲都去世了?难道父母亲去世都没有通知我师父吗?” “通知了。”叶子濬说道,“我父亲让我写信给他,他回了信,知道了。” “知道了?”李木子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三个字,父母亲去世的消息,师父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我师父是和家里有嫌隙?”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说你们不喜欢佛道,我师父他不听话?” 叶子濬呵呵笑着,“他确实不听话。小时候读书那么厉害,非要去做道士。做了道士也就算了,还给家里带了那么大的灾祸。” 他抬眼看看年轻女道,“既然他走了自己选的路,那只能他自己走到底了,我们陪不了。” 李木子垂下了眼睛,师父的哥哥看来还怨着他。 “我师父葬在九溪......” 叶子濬摆摆手,“不必告诉我。” 李木子感觉有股闷气郁结,“人都走了,这又是何必。您的亲弟弟,上个坟也没事吧。元和的事情都过去了,他都改了名,换了地方,这里离京城那么远......” “京城有他的坟。”叶子濬一字一句道,“我的亲弟弟葬在京城西山脚下。” 李木子明白了过来,低下头道:“对不住。我刚刚想岔了,我应该想到,你们会留后手。” 叶子濬不以为意,“你找来我家,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李木子自己也想不明白,原本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她现在想知道师父所有的的一切,太贪心了,所以她的思路乱了。 叶子濬看着李木子,原来就是这个小徒弟,支撑了弟弟过了几十年,罢了,既然找上门来就是既定的缘分。 叶子濬主动问道,“怎么?是最近知道了你师父的事情,所以今日过来问问?” 李木子麻木地点点头,“嗯,前日才知道师父是永兴叶家的人,过来问问师父的事情,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既然您不愿意多说,我就告辞了。” 李木子潦草行了礼朝屋外走去。 没走几步,叶子濬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我比子川大十岁,他小时候大部分时间跟着我读书。他十三岁的时候,突然说自己开了天眼,谁的话也不听就去了南边学道。” “我父亲和母亲劝不动,就随他去了。”叶子濬脸上还是笑眯眯,他看着远方说道:“第二年我授官的时候,父亲特意走动了一番,让我去了吉安做县令。” “和我同批的进士,家里有依仗的,不是留京就是去富庶的地方,只有我明明有翰林学士的父亲却去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李木子站在那里听得入了神,见他停了下来,立刻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子川在龙虎山学道。吉安离那里不远。” 李木子喃喃,“原来师父是在龙虎山学道。我都不知道呢。” “我在山里寻了十来日,找到了他。他虽然面黄肌瘦,却眼神发亮,说他掌握了驱妖之法,还能召唤灵异。” “我当然不信,只叫他跟我下山。”叶子濬似乎有些惭愧,“我见识短,总以为读书多就懂得多,哪知道世间有那么多奇人异事。” 李木子紧张起来,师父真的展示了他的法术? 第113章 天光云影共徘徊 “他召唤了游魂。”叶子濬看向李木子,“你是不是也会?” 李木子吃了一惊,吓得后退了几步,“不可能,师父怎么会?” “怎么会在外人面前展示招魂术?”叶子濬说道:“因为那时候他年轻,后头吃了大亏,他才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 叶子濬指了指椅子,“你坐下,我还得说好久呢。” “我见识了他的法术后,也就不再劝他。只是让他定时给家里寄信。” “他每十天都会寄来信。说他学了什么,吃了什么,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景元十五年,他突然说要去冀州玉清观办事。” “结果在那里遇到了微服私访的先帝,稀里糊涂地进了宫。” 李木子听得出了神,“师父进宫做什么?炼丹吗?皇帝要长生不老?” “不是,先帝不是要长生不老,而是想见一个人。”叶子濬微微笑着。 “想见一个死去的人?”李木子立刻道,用道士来见人,肯定是用招魂术。 “对。”叶子濬看了看窗外,花厅四面临水,无法听墙角,最是安全不过。 “子川法术高强,能召魂显现,先帝每每见过后就沉迷其中。日子一久,子川久有些害怕,一个帝王沉浸于男女之情中无法自拔,这不是一件好事。” “男女之情?”李木子瞬间道,“先帝见的是一个女人?他死去的妃子?” 叶子濬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子川也不知道她是谁。” 李木子摇头,“不对,若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没法招魂的,起码生辰八字,常用物品之类......” 叶子濬慢慢坐直了身子,盯着李木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所以,你也会?” 李木子低头道:“师父教过,我学不会。师父说了,这要看天赋。我会医术、读经,日常打醮祈福都可以。招魂杀妖这些,我没天赋。” 叶子濬松下了嘴唇,嘀咕了几句,“世间若还有此术该有多好。可惜,所有会此术的人统统死绝了。” 他回过神又继续说道:“我父亲那时候也在宫里。子川找机会见了父亲一面,说了此事。” “我父亲当机立断,让他立刻服药发疹子,以治病的名义离开了皇宫。” 叶子濬讲到这里,长叹了一气,“我们以为躲过了所有的危险,殊不知一切才是危险的开始。” “我们叶家一直与御史大夫李明彰一家交好。我妹妹与他家长子李玄同定下了亲事,打算第二年春天就成亲。我父亲和李伯父都是朝中要紧的人物,两家结亲也是私下操办。” 李木子了然,“御史大夫怕是打算做个孤臣?” 叶子濬点点头,“当时先帝已经有些糊涂,而且朝中各方势力暗涌。两家人说好了,他们成亲以后,李玄同就带着我妹妹离京。我父亲那时已经上了折子以伺疾的名义回老家。所有这些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筹办着。” “直到夏天某日,李玄同的妹妹李玄一闹着说自己院子里有鬼,子川就自告奋勇地去李家驱鬼,又特意送了一沓符箓过去。” 李木子道:“符箓出了事故?引来了鬼祟?” 叶子濬叹了口气,“恶人比鬼祟更可怕。” “当时李伯父得罪了左相曹一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拿出一封李伯父写给北辽高官的密信。先帝大怒,令禁林军查抄了李家。” 听到这里的李木子顿时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符箓?” 叶子濬点头,他看着窗外湖光景色,满脑子都是李家漫天的血迹。 “符箓里夹杂了通敌文书。还是用辽地文字写成,透露了我大启龙虎军在边境一带的布军情况。先帝立刻下旨斩杀李家上下一共三十五口人。听说也是这事,让先帝气急攻心,药石无救。” 李木子愣愣地听着这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半晌她才问道:“是别人陷害的?” 叶子濬道:“肯定是。子川一直也没有想明白,前一夜他写好了符箓放在自己房内,第二日一早他就送去了李家,中间没有通过任何人的手。” 李木子又小心翼翼道:“那,那师父后来呢?” “他发疯似地要去面圣,要说清楚那符箓是他所写,一切事情与李家无关。” 叶子濬惨笑了一下,“如果他去说清楚,那我们家怎么办?” 李木子终于明白师父每次写符箓时,那些痛苦,悔恨的眼神。 小时候的她不知道,以为写符箓是一件损耗精力的事情,因而师父要教她如何写符箓的时候害怕地连连摆手。 原来师父的符箓害死了朋友全家,却没有办法给别人一个真相,一旦他说了真相,自己的亲人就要惨死。 叶子濬继续道:“我将他弄晕后,遣人将他送到玉清观附近的村庄软禁。一直到李家行刑都结束了,我才放他出来。那时候也没有了翻案的必要,他自然会想通一切,然后去玉清观继续修道。” “事情也如我和我父亲想的那般,他去了玉清观。我们怕他受不住这些事情......” “怕他寻短见?” 叶子濬发现李木子的思路很快且清晰,与她谈话,就像与子川谈话一样。 他点头道:“是。我们安排了人看着他,发现他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你。猜测你是他路上捡来的弃婴。”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你身上。似乎忘记了李家的事情。”叶子濬看着李木子,“大约这就是你们的缘分。你救了他一命,他救了你一命。” 李木子问道:“那他为什么要离开玉清观?” 叶子濬摇头,“大概是我们搬到了永兴?他想离家人近一点吧。但离得再近又如何,还是不得相认。” 听完这些,李木子沉默了几息,她抬头看着叶子濬,“那你妹妹呢?她的未婚夫被亲兄弟害的全家惨死,她怎么办?” 叶子濬想到叶子臻,终究还是落下了忍了许久的眼泪。 他慢慢举起袖子,轻轻按了按脸颊,“她被父亲迅速嫁给了门下学生。” “如今她就在京城。父亲母亲去世,她都没有回来。大约我们兄妹三人,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第114章 此日中流自在行 李木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师父有次吃饭的时候,看着桌上的藕片发呆,问他为什么,他摇摇头道,我有个阿姐特别喜欢吃藕片。 “你的妹妹是不是特别喜欢吃藕片?” 叶子濬愣了一会,笑着点头,“怎么?子川和你说过?子臻小时候在永兴住过几年,藕片,菱角都喜欢。到了京城不大易得,她常常想念永兴的食物。” 再想念,她都不会来了。 李木子此刻的脑子是混沌的,师父的过去沉重又悲伤。 哗啦一声,大概是湖中的白条跃起,闪出白光一道。 李木子开口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叶子濬弓起身子,喘着粗气,“什么真相?” “为什么师父写得符箓里会有通敌文书?难道你们从没有查过吗?”李木子道,“如果不是师父做的,那个是人又是谁?” 叶子濬摇摇头,“事发之后,我父亲就查了叶家上下。子川不喜欢有人伺候,他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他夜里写完了符箓就放在自己屋里的书桌上,然后就睡下。第二日一早,他拿着符箓直接去了李家,亲手交给了李玄一。也就是说,那沓符箓进李家之前,从头至尾都在子川自己的手上。” “我们想了很久,推测应该是禁卫军里有曹一然的人,他让禁卫军的人放在了那沓符箓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叶子濬道。 李木子有点疑惑,“可如果是禁卫军做的,放在李明彰的书房里不是更合理吗?为什么要夹在人家小姐屋里的驱鬼符箓里?” 叶子濬摇头,“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查出真相又能怎么样?” 他看向李木子,“无论真相是什么,李家是遭人陷害,而且李家现已没有后人在世。” “让史书改写一笔,御史大夫李明彰未曾通敌?”他冷笑一声,“可惜,景元十八年到元和元年,大启朝廷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李家的事怕是在史书里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李木子看着他道:“我不是为了李家,我是为了我师父。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郁郁寡欢,我不知道为什么。” “如今,我懂了他的苦楚,我想给他一个真相。” 叶子濬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外头的湖面,啪得一声,又一条白条翻了个身。 天气有些潮湿,大概是要下雨了。 “你知不知道曹一然?” “嗯,大概听说过,手段了得,心狠毒辣,景元十五到十八年排挤陷害不少朝中大臣。不过一直有李明彰顶着。元和元年,明德帝登基,他也在朝中把持了一段时间,但终究失了圣心。元和十一年告老还乡。不过他的儿子还在朝中任神武副军都统。” 叶子濬有些意外,“你还关注朝中的事情?” 李木子轻轻敲着桌子,“师父从小带着我读史书,也给我讲时事,大致都晓得一些。” 叶子濬叹了口气,又道:“他把你教得很好。” “曹家势力不小,你一小小道士,怕是白搭了性命。” 叶子濬又道:“子川教你读书念经是想你过得好,不是想你为了与你无关的事情搭上了性命。” “让你知道子川的过去,是让你为了更好地向前看,不是让你被过去的事绊住了脚步。” 李木子沉默不语。 叶子濬留她吃了晚饭再走,她婉拒了。 走之前她回过头,突然说了一句,“忘记过去,就是背叛。” 背叛了什么? 叶子濬想了很久,背叛了李家的友情,背叛了叶子川和叶子臻手足情? 大概都是吧。 李木子回到道观,道微绕在她脚下,喵喵叫着。 无为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惊讶地说道:“李道长,你这是去哪里打醮,主家出手这么大方?” 李木子压根没注意叶家给她的包袱里装了什么,听得无为的话才低头看了一眼。 小包袱不重,但有银块十两,铜钱一贯,还有一些药材。 叶家考虑得周全,都是她用得上的东西。 “李道长,你吃晚饭了吗?我和道微都吃过了。我煮了粥和馒头,都在灶上热着呢。” 道微竖着尾巴绕着她的腿,喵喵叫着,“你找来小童子手艺不错。他做的肉馒头好吃得一毛。这孩子太实在,就给我做了三个。给你们俩做得都是菜馅儿的,你和他说,我们有钱,吃点肉还是吃得起的。” 李木子笑了笑,一把捞起道微,“哎,你好像又重了。” 无为摸摸鼻子,“我今儿给他做了肉馒头。它居然一口气吃了三个。” 李木子笑着道:“他最馋了,胃口又大。明儿你继续做,我们俩也吃。我挣了钱,吃顿好的吧。对了,我晚饭还没吃,我自己去厨房吃就行了” 无为欢欢喜喜地应下,又道:“那李道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看书了。” 吃完饭李木子回到了炼丹房,道微已经等着了。听她说了叶家的事情,有些担忧道:“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这案子太久了,又是朝廷大案,怕是不大好下手。万一惹人注意,怕是脱身都难。” 李木子边写边说道:“先不想困难,先想办法。” “从我的身世开始。首先,我能确定我不是流民的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刘清源还是叶子濬都认为我是。” “从他们的话里,我可以确定两点,师父离开叶家的时候,身边没有我。他抵达玉清观的时候,已经有了我。” 道微说道,“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师父在玉清观附近的村子捡到了你?” 李木子敲了敲道微的脑袋,“对。我问了叶子濬,那地方叫清田村。叶家原来在那里有不少土地,雇了附近的村民种田。离京的时候就卖了这些田地。” “他还有认识的人,让我去找一个叫郭大山的人。当初师父就是被送到了他家中软禁。” 道微应下,又道:“还有呢?看你样子要大干一场,应该不止这些吧?” 李木子捋了一把他水光油滑的尾巴,“聪明!我还有几处疑点要查。” 第115章 问君能何尔 李木子道:“我记忆中的两次火灾,一次可以确定是元和十一年春天的清水观。还有一次是三岁前的火灾,原本不知道在哪里,如今看来只能是冀州的玉清观。” “也就是说,你和师父在玉清观里就遇着了一次火灾。到宝石山后,临师父去世前,又有一次火灾。” “对。而且第二次火灾后,靖白天师也来了清水观。但他和师父都向我隐瞒了这件事。” 李木子沉吟片刻,“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师父当初从冀州来钱塘,是为了躲避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躲人躲事?” “嗯。我有一种感觉,他应该是迫不得已才带着我从玉清观离开。但是在宝石山待了八年后,清水观再一次发生火灾,他大概觉得躲不过去,所以火灾以后几个月,他重修了道观,又消除我的记忆,给我灌输了法术以后离世。” 道微说道,“这么一说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你打算怎么查呢?” “如果是查清水观的火灾,证人只有我和你。我的记忆是片段零碎的,而你压根没记忆。” 道微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流霞石已经用完,唤醒记忆的路也堵死了。” “所以你打算查玉清观的事情?” “对。我先去问问刘清源,毕竟那时候他也在玉清观,看他有什么线索。不过,光靠他怕是不行,我们还得再去一次玉清观。刚好,如果要查当年李家的案子,我们也得去京城。” 李木子又掏出了一封信,“我还让刘清源给我写了举荐信,玉清观也是靖白天师的落脚点,不过刘清源说了,靖白天师行踪诡秘,能不能遇上看缘分。很多事情,他是当事人,如果他愿意说那最好不过了。” “那陈澈那里呢?他不是在查你吗?”道微舔毛,“我记得前几日还送来几封信件。是陈澈手下,白岭。” 李木子翻出信件快速看了一眼,又偷偷瞟了一眼道微。 “你看我干嘛?你这什么表情?你在忍笑?” 道微竖起毛来,嗷的一声,“那家伙是不是又向你讨要猫崽?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他看不出我是只公猫吗?” 李木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就给他回信,查案子的事情,还得找刑部的人帮忙。” “你不会真要让我下崽吧?”道微后退了两步,“我是上古神兽,猫身只是我的化形!” “我随便山上给他逮两只狸花,你瞎担心什么。”李木子挥挥手,“神兽,你下次得少吃一点,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 城外四方库。 计小园听闻陈澈又一次过来,按耐住面上的欣喜,几步迎上来道,“陈大人,您这次又要查什么呢?” 陈澈这次有备而来,拿出了一只小锦囊 ,“景元十八年李明彰通敌案的卷宗。” 计小园正要笑嘻嘻地接锦囊,听到李明彰三字一下就缩回来手。 “您怎么要查这案子?”他压低了声音,又朝着天上指了指,“大麻烦呢。” 陈澈又拿出了一枚锦囊,“有个案子牵扯到了,我就看一看怎么回事儿?放心,惹不到麻烦。” 计小园心里想拿,又不敢,捏着手,眼睛盯着锦囊,“您这是为难我呢。” 陈澈又拿出一枚锦囊,沉甸甸的三枚,“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不是吗?” 计小园盯着三枚锦囊,一咬牙,“行,我带您去。可千万守住了,一个字儿也别往外说。” 说着还朝脖子比划了几下。 陈澈笑着点头,“你放心,我有数。” 景元十八年的案子是由三司一同审理。 从卷宗的薄厚看得出审理得极为匆忙,几乎没有什么口供,只有简单的案件经过,连案子中最重要的两份物证,也就是李明彰通敌的信件也不在其中,只是在文案中提及了这两封信件的存在。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陈澈从屋里出来。 计小园上来道:“陈大人,还要看点其他的么?” 陈澈摇头,“不用。”又道:“卷宗送来的时候就只有这么点么?连证物和口供都没有。” 计小园边走边说道:“卑职记得清楚,确实只有这么点儿。”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陈澈奇怪地看着他,“怎么?想起还有遗落的?” 计小园赶紧摇头,“不不,我们这里不会有遗漏。我是只是突然想到,三司会审,先帝亲批,按理你们刑部应该也有卷宗才对。” 陈澈道:“我早就查过刑部档库,景元十八年到元和元年的案子里都没有找着。我想,大概这案子特殊,刑部没敢留。” 计小园还是摇头,“不对。我记得清楚,送卷宗过来的是你们当时的刑部员外郎崔昭矩。” 陈澈低头道:“三司会审,是刑部员外郎,监察御史,大理寺评事三人作为三司使联合判案。按着规矩,誊写卷宗入库归档活计应该是大理寺做,怎么送卷宗过来的是崔昭矩?” 计小园收好了卷宗,“您回去刑部问问吧。” 陈澈骑着马慢慢走着,他脑子还在想着卷宗里记载的东西,哪怕只有这么一点点,他也觉察出了诸多疑点。 曹一然第一封交给圣上的通敌信件从何而来?卷宗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截杀李家送信家仆李智,从其身上搜出信件。 但是为何曹一然知道李明彰通敌,为何提前知道李明彰会让李智送信,这些统统没有提及。 再有,审讯中丝毫没有提及叶家。若是叶子川送的符箓,李家小姐为何不在审讯中说呢? 叶家和曹一然的关系也就平平,难道是叶淮与曹一然也达成了协议? 这也说不过去,叶淮都要和李家成亲了,肯定不会和曹一然在一起。 按着叶子臻的说法,叶子川也不知道符箓里有通敌信件,大约就是被人陷害的,难道李家也知道叶家是被人陷害的,所以一字没提,保下叶家不受牵连?这似乎说得过去。 第116章 将见 白岭接着回信兴冲冲地跑来找陈澈,却发现他屋里空无一人。 他嘀咕,陈澈向来喜欢查案子,整日整夜地泡在刑部,休沐的时候也在。可怎么最近老是见不着他人? 突然想到西山坟地的林夫人,他失口喊道:“哎呀,不会是一头栽进去了吧!” 陈澈推门进来,看到他那样子,“栽进去什么?” 白岭围着他左右看着,“你这几日神龙不见首尾,都去哪儿了?” “你不会又去看人家小寡妇了吧?” 小寡妇?陈澈一顿,意识到白岭说的是叶子臻,不由笑了笑,“人家不是寡妇,丈夫活得好好的呢。” “什么?不是寡妇?”白岭感觉心都一缩,“我的陈大人哎,你这是魔障了吧!要是人家丈夫发现了.......” “哦,她丈夫你也知道,国子监丞林知禹。” 白岭反复念了几遍林知禹的名字,“我认识吗?我应该不认识吧。” “大朝会的时候遇见过。”陈澈说着,“你大概没印象了。” 白岭烦躁地抓着头,“不管我认不认识,你得收收心思。有夫之妇,还是官宦人家的妻子......” “我查案子,你想多了。”陈澈放下手里的文书,“你呀,满脑子男女之事,才把我想得龌龊。” “查案子?最近刑部没什么案子。”白岭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陈澈。 “旧案。”陈澈也不想多讲,指了指他手上的信件,“你来找我有事?” “哎,我正想和你说说呢。李道长给我回了信,过几日她就要来京城办事。”白岭有些激动地挥着信纸,“她还给我带了两只小狸花过来!” 陈澈早就收到了宗端给他寄来的信,李木子在钱塘县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比如,她去了永兴叶家。叶子濬,连知州的面子都不愿给,但偏偏留了她一下午。 再比如,她雇的船家告诉宗端,她的目的地其实在冀州。 冀州,她大约是要去玉清观,她师父在那里抚养了她三年。 她要来做什么呢? 陈澈有些好奇,“她说什么时候到京城吗?我请她吃饭。” 白岭掰着手指头,“最快也得一个月吧。你为什么请她吃饭?该我请,她大老远地给我带狸花过来,我得好好谢谢她。” 陈澈想起崔昭矩的事情,看了一眼白岭,“我记得你同崔昭矩关系似乎不错?” “对啊。我初来刑部,就在他手下做事。崔大人脾气好,才学又高。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哦,没什么,正看的旧案子是他经手的,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和他探讨探讨。” 白岭道:“这怕是有些难了。” “怎么?他不在人世了?” 白岭捶了他一下,“最近上坟上糊涂了吧。瞧你说的。崔大人身体好得很,只是他致仕之后立刻回了长洲老家。” 陈澈有些失望,特地去一趟长洲太显眼了。 白岭见他表情,“是要紧的案子吗?要不我帮你写封信去问问呢?” 陈澈摇头,这案子不能把白岭牵扯进来,崔昭矩很可能是曹一然的人。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暂且搁着吧。” 陈澈送白岭出去以后,提笔写了调查的情况,写了整整一沓。 他静静看了一会那沓纸,小心收好回了家里。 陈夫人好几天没见着大儿子了,欢喜地迎出来,“终于想起自个儿还有个家是吧。” 陈澈笑着,“娘,我这几日忙。” “底下这么多都是吃闲饭的?行了,别说了,净手,吃饭。” 陈夫人看着低头吃饭的陈澈,心里又喜欢,又难受,这么俊的儿郎怎么就找不到个合适的妻呢? “上次宋家的事情.......”陈澈夹了块肉吃了下去,“我确实失礼。但宋家做事急于近功,锋芒太露,无所隐讳,又高调张扬,朝中对他怨尤颇多。” 陈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行了,我知道。还不是你的婚事让我失了阵脚,觉着难得宋家合适就头脑一热。宋家我已经打发了。以后你的婚事你自己愿意了再来和我说道,我不强求。” 陈澈微微笑着,母亲脑子一向清醒,这次也是宋家动作太快,让她失了章法。她想通了,自然就能应对。 陈敬之才换了衣裳,仆人就匆匆来报大公子要过来。 自己两个儿子,大儿子陈澈年纪轻轻已是刑部侍郎,颖悟绝伦,才干过人,可贵的是行事圆融,可惜就是婚事蹉跎。 小儿子陈确倒是早早成亲,如今也让自己抱上了孙子,可惜他自己从小读书惯于偷懒,如今安排在鸿胪寺打杂,但他没什么志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庸碌之辈。 儿女自有福气,陈敬之早早就想通了。因而与长子说说公务,与小儿谈谈家事,成了陈景之放松的习惯。 可看完陈澈递过来的文书,这次的他一点儿也放松不下来。 “什么案子牵扯到了这桩事情?” “原本只是调查李木子,谁知道查着查着就成了这局面。”陈澈背着手站在窗边,“不查,觉着心里难受。查吧,又觉得心里发慌。” 陈景之笑了笑,“知道发慌就好。你什么都不怕,那我就害怕了。” “李明彰的事情发生得极突然。”陈景之回忆道:“我记得景元十八年七月吧,曹一然突然在大朝会上发难,是当着全朝上下百来个官员的面儿交了通敌文书。” “大朝会上发难?” “对。李明彰是先帝心腹大臣,只是满朝上下都是知道的事儿。曹一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难,就是不让先帝有包庇的机会。” 陈景之低头道,“曹一然也是豁出去了。若是检举失败,大约他的路也到头了。” “通敌是大罪。无人敢说一句话。先帝只得派自己的禁林军前去搜查。” 陈澈心下一顿,“禁林军是先帝的人?” “那是当然。”陈景之有些奇怪陈澈的反应,“禁林军上下都只听命先帝。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也对,禁林军守着皇宫安危,历朝皇帝都牢牢把握在手。 第117章 坦诚还是利用 陈澈接话道:“禁林军很快从李家女儿的符箓里搜出了通敌文书。所以先帝也不得不信?可李明彰为什么要通敌?他明明是坚持抗北辽的那派。” 陈景之道:“没人知道为什么。先帝得知从李家查抄出了通敌文书以后,气急攻心,吐血昏迷不醒。” “原来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陈澈有些意外。 “对。坊间流传先帝沉迷丹药才会昏迷,其实不是。先帝虽然痴迷道家仙术,但他从不吃丹药,只是清谈玄理,身体一直都还不错。先帝昏迷以后,晋南郡王入宫,李家的如何处理就成了一个大麻烦。” “当时的夏皇后指着先帝还能醒来对李家从轻发落,可晋南郡王却认为通敌是大罪,应立刻让三司会审即可结案。” 陈澈很快想到了当时的场景,“李明彰在朝中没什么朋友,自然没人替他说话。曹一然应该是和晋南郡王联系上了,两人一起让李明彰的案子做成了死案。” “差不多吧。不过也有人替李明彰说话了。” “叶淮?” “不是。叶淮当时已经交了辞呈,南下回永兴老家伺疾。”陈敬之放下手里的茶盏,“说实话,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们两居然私下结亲。” “朝堂上替李明彰说话的是司农寺卿归仁泽。” “他在大朝会就站出来说仅有一份通信做不得数,世间擅长模仿笔迹的奇人不少,那封信语焉不详,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很有可能是北辽的反策之计。” 陈澈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可惜,禁林军在李家很快搜出了第二封信。这封就不一样了,信里详细记录了大启龙虎军在朔州一带的布阵详略。” “可是李明彰只是个御使大夫,他怎么能知道龙虎军的布阵详略呢?不该是枢密使才能知道的吗?” 陈景之叹了口气,“枢密使赵岳说李明彰曾特地和他探讨过朔州军事,他觉得李明彰很有想法,便给他看了龙虎军的布阵图。所以赵岳也因此事致仕离京。” 陈澈逐渐弄清了来龙去脉,“我去了四方库查卷宗,却发现递交卷宗的人是崔昭矩,按理不该是大理寺的人做么?怎么当时的规矩不是这样?” “还有,若是三司会审,刑部和大理寺都应该有卷宗留存,怎么我在刑部就没有找着呢? 陈景之点了点桌子,“这次会审原本就是走个流程而已,你还指望查出些什么?怕是案卷也没法做的细致,匆匆结案了事。至于为什么刑部没有,你自己是刑部的人,你爷爷也给你留了人手,还来问我?” 陈澈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陈敬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不过,关于三司的人选,朝廷之上有过几次争执。” 陈澈眼睛一亮,“这么说,三人之中应该有不是曹一然的人?右相卢文涣?” 陈敬之点了点他,“答对了一半!” “右相卢文涣八面玲珑,这事儿他没参与。”说到这里的陈敬之冷笑一声,“但是夏皇后坚持让监察御史李随参与调查。” “最终三司的人选是刑部的崔昭矩、大理寺评事徐晦和监察御史李随三人。” 陈澈低声道:“监察御史李随?夏皇后的人?” “对。不过,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李随也没起到太多的作用。”陈敬之叹了口气。 听到这里,陈澈把自己写的文书扔到火盆中燃尽。 陈景之点点头,“后来圣上登基,晋南郡王回封地一年就暴毙,曹一然却还在朝中屹立多年。” 陈澈道:“是个狠角色。” 陈景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就好。” —————— 李木子在船上晃晃悠悠了一个月,终于快到京城了。 京城外再重新找一家车马铺,再去冀州。 道微带着两只小猫崽在船头玩耍,“我有个想法。” “你要吃肉?我办不到,别想了。吃鱼,所有的猫都爱吃鱼。”李木子蹲在船头,面无表情。 不得不说,她还是喜欢现代化的日子,交通工具落后的旅程实在太痛苦了! “我看你像鱼!”道微一巴掌拍开过来嬉闹的小猫崽,“我说的是正事!” 道微道:“我觉着我们应该先去趟京城,找陈澈。” “找他?”李木子转过头来,“找他干嘛?他不是还在怀疑我吗?我得离他远一点。” “他只是怀疑你的身份。毕竟北辽荒地,你来去自如,他有些怀疑也正常。我们现在这情况,最好有他的帮忙,不然那么大的案子,你一个人查怕是查不出什么。而且师父若是当年都被逼的得没了活路,可见对手的厉害。单打独斗总不如有个伴。”道微抬起头来。 船家在一旁看着小道和她的猫玩着,笑着道:“你养的猫还真有灵性,一直朝你叫唤,它是饿了要吃鱼吗?我船头篓子里有小鱼,你给它吃。” 道微听了直翻白眼,“到底是谁规定猫一定要吃鱼!我不要吃,我现在看见鱼就想吐。” 李木子挠挠他的头,“行了,你说你的。” “陈澈是个聪明人。与其利用他,不如坦荡荡地向他说清楚。我觉得他会帮你的。” “坦荡地说清楚?你这么信任他?” 道微竖着尾巴,迎着船头的风,“试一试。我感觉向来很准,他至少不会害我们。” 李木子看着越来越近的京城方向,“行吧。” —————— 清晨,陈澈依旧慢慢走着去刑部。 他最近不怎么骑马,更喜欢走路,可以边走边想。 从陈府去刑部会经过最热闹的西街,各种店铺都开着,热气腾腾的馒头铺,人挤人的肉铺,忙忙碌碌的米铺和布店,每一处都是热闹非凡。 陈澈忽然在嘈杂的声音中听一道熟悉的声音。 “肉馒头,肉糕,小笼包子,烤羊蹄子,酱猪蹄。哎,我应该用纸笔记下来,怎么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陈澈愣了半晌,清脆的声音,和边境山洞里,念小曲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第118章 合作 他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去。 李木子还是那身灰扑扑的道袍,一手拎着钱袋哗啦哗啦地甩着,一边还在人群中东张西望。 陈澈握紧了手掌,又松开。 她怎么来了京城?她不是要去冀州吗?宗端弄错了?不可能,他做事细致,这些小事不会出错。 所以她是半路改了主意,特地来了京城? 还没等陈澈想明白,他忽然感觉身边有了块阴影。 低头看去,正是李木子笑嘻嘻的脸孔。 “陈大人,别来无恙啊。” 陈澈松下了肩膀,笑了起来,“李道长,别来无恙。没想到能在大街上遇到你。” 李木子狡黠地一笑,“那可能就是咱俩之间的缘分。” “既然是缘分,不如我请你吃个饭吧。”两人忽然同时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还是李木子反应更快些,“看来我们不止是缘分,更有心有灵犀。看来一顿饭还不够呢。”她转了转手上的钱袋,“那还是陈大人做东,我这点钱不够。” 陈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光明正大地狡猾,让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长庆楼的雅间。 李木子看着眼前的菜肴,“我先分一点给道微。” 陈澈笑着点头,“随你。” 他看着李木子细心地把各式肉类放在道微的碗中,却偏偏避开那道红烧鲤鱼。 想起他们在河上走了一个月,他不由一笑,“怎么,吃了一个月的鱼,你的猫吃恶心了?” 道微胡子一翘,“呦,还是他懂我。” 李木子敲了道微一记脑瓜,回头对陈澈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陈澈懒洋洋地靠着椅子,“这猫你养了多久了?” 道微一下停止了吃肉,紧张地看着李木子。 陈澈眼睛一眯,这猫还能听懂人话?不过只是问了养多久,干嘛一脸紧张的样子? 李木子把道微按下,“这只已经五年了。前头还有其他的猫。” 陈澈推过他面前的炙羊肉,“你也吃吧。你似乎瘦了不少,怎么,最近很忙?” 李木子摆弄着眼前的碗,斟酌了一会后道,“我知道自京城分别后,你并不放心,一直派人在调查我。” 陈澈见她直说,倒也不意外,“嗯,查你的身份。” “北辽细作?”李木子握着茶盏咧了一下嘴角,“上次和你解释了,你不信?” 陈澈摸了摸茶盏外壁,长庆楼是贵价酒楼,用得都是上好的器具。这只茶盏胎厚釉色黝黑,是眼下最流行的盏子。 “不是吗?你的功夫,你的学识,并不是一个普通道观的道士所能具备的。”陈澈反问道。 李木子摇头,“我说的是实话。我确实不是北辽细作,我所学的东西都是我的师父叶天泉传授。” “可惜他在你十一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陈澈往前坐直了,盯着李木子的眼睛道:“就算你从三岁学起,区区八年,能学得了这么多东西?” 李木子无法解释自己很多能力来自于师父的法术灌输,以陈澈的性格必然不会相信。 现在需要的是陈澈的支持,而不是在这些问题上与他周旋解释。 “我师父叶天泉是叶家次子叶子川。”李木子突然转换了话题,师父的身世陈澈必然已经知道,绕过难以解释的地方,直指他最感兴趣的身世问题。 “不妨告诉你,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师父的身世。”李木子坦荡地看着陈澈,“你大概不相信,我真的一直以为我师父没有家人,更不知道他的家人就在附近。这还是抱朴道院的刘道长无意间说出,我才知道。” 陈澈沉默不语,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李木子的话。 李木子继续道:“我知道了师父的身世后,立刻去了永兴叶家。” “一方面我想知道师父的事情,另一方面我也想知道我的身世。” 陈澈看向李木子,“你的身世?你不知道你的身世?” 李木子摇头,“不知道。他从没说过。我和师父在一起十一年,自我记事以来,日日与师父学经习武,期间师父从不提及往事。” “直到师父去世,我夜夜梦魇,梦中道院火光四起,杀戮遍地,因而我一直探究破解之法。”李木子摊开双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弄清楚我的身世。” 陈澈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李木子找他是为了自己的身世。 两人这么算起来也是殊途同归了。 李木子见陈澈表情,知道他还不曾全部相信,因而继续道,“我问过抱朴道院的刘清源还有我师父的哥哥叶子濬,他们都说我是流民之女。应该是我师父顺手捡来抚养。” 李木子看向陈澈,他全神贯注听着,轻轻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李木子摇头,“我觉得不是。师父不是悲天悯人的性格,他当时的情况连自己命都未必能保住,怎么会无缘无故救一个流民弃婴?” 她看向陈澈,“我不知道你查到哪一步。但我师父叶子川牵扯进两桩大事,你是否知道?” 从二人坐下,一直都是李木子在说,而陈澈在听。 这次,李木子看向陈澈的眼睛,坦荡无畏,她等待着陈澈的回音。 “李明彰通敌案和宫中妖道。” 大概沉默了几息的时间,陈澈才回答。 他又伸了个懒腰,“既然你这么坦诚,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李木子放下心来,他肯说出这两件事,至少已经信了大半。 陈澈又道,“你来找我,又掀开了自己的底牌,是因为查到曹一然吧?你无身世背景,无法看到当年的卷宗,更无法插手宫中密事。对吧?” 李木子老实地点点头,“光靠我自己,怕是没查出什么可能就会被杀了。” 说着又用手比划了自己脖子。 陈澈笑了笑,“那我为什么又要帮你呢?曹一然在朝廷势力不小,我没什么理由为了你得罪他吧?” 确实是如此,这一点李木子在找上陈澈前也想了许久。 她斟酌道:“我查到你曾被靖白天师批命......” 第119章 信任 不等她说完,陈澈就没好气地挥手道:“怎么?你能帮我改命?先不说我信不信这个。哪怕我真信道,你还能越过靖白天师去?” 李木子满脸严肃,“能。” 陈澈实在忍不住笑意,“到我面前来坑蒙拐骗?你是江湖上跑多了,分不清状况吧?” 李木子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枚符箓,轻轻扔向空中,喃喃有词道:“你家东南方向今夜有异象。”又道,“男女之事。你今晚去看看就知道。信不信的,明日来找我。” 说罢,朝他眨眨眼睛。 陈澈见她如此倒有些犹豫起来,原本他是不信的,可她今日才到的京城,做手脚怕也是没有时间。更何况,她还没伸手进陈府的本事。 李木子随意吃着桌上的菜肴,“你命中无妻无子,若要逆天改命,怕是有些困难。不过好在你遇到了我。我师父传我逆天之法,保你能娶上三妻四妾,子孙满堂。” 陈澈一时忍不住,拿拳头挡住了弯起的嘴角,“你师父教了你不少本事?” “看你样子就知道你不信我。”李木子瞧见陈澈在忍笑,继续道:“过了今晚,由不得你不信了。陈大人,这世间异人异事多了去了,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我住天元巷口第一间小院儿,明儿你去那里找我。” —————— 道微吃饱喝足趴在床上,“放心吧。上次在京城查案,我闲着无聊就把陈家上下的事情我都摸得一清二楚。” “每个月十五是陈家发月钱的日子,他们家那个叫赵二的马夫必定拿钱去找厨娘金花,亲热一番再离开。” 李木子梳洗完毕,盘腿坐在床沿运气打坐,“你打听的事情绝对没错。我就等明日了。” “那陈澈改命的事情?” 李木子搓了搓手心按在自己眼睛上,“不急,碰到靖白天师的时候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我自己的都不怎么信批命。这法术我也是从没使过。” “你在忽悠他?”道微踱步到她面前,“这不合适吧?这事儿不小。” “不忽悠。我肯定会回报他,你放心吧。” 第二日大清早,李木子还在迷糊中,就听见道微的声音,“起来吧,陈澈已经在门口了。看来他发现他们马夫和厨娘偷情的事情了。” 李木子一跃而起,随便把头发一挽,匆匆套了袍子就出去。 陈澈一直门口徘徊,他举起手想敲门,又觉得时间太早。 忽然间他抬头看到了墙上站着的狸花猫。 “你叫道微是吧?去和你主子说,我来了” 道微朝他喵了一声,慢吞吞地沿着墙头走回了屋里。 陈澈在后头又补了一句,“她算的卦很准。” 道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她算的,是老子在你家转了八十圈才发现的! 门被打开,陈澈见着潦草的李木子,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哎,你赢了。” 李木子用手把鞋跟拨上来,“长见识了吧?要不要合作?” 陈澈看着才把鞋穿好,顶着一头乱发的李木子,“可我不要改命呢?” 这下轮到李木子心虚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不想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吗?” 陈澈摇摇头,“若是命中注定,我便接受。孤苦一生便孤苦一生吧。” 李木子愣住原处,陈澈不信她她还有其他手段,可陈澈信她但不在乎批命,那她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这,这,这。”李木子结巴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垂下头,“好吧,那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陈澈看着垂头丧气的李木子有些好笑,很少见她这么沮丧,在北辽荒地她都日日精神,活泼地好似林间松鼠。 “我只是说不用改命,但没说不帮忙。” 李木子猛地抬起头来,“你,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件小事,饶是陈澈的家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办成了未必有荣华富贵,办砸了前途尽毁。 陈澈低头看着李木子,“就当还你救命之恩。” 李木子摆手道,“你不用这样。救你是举手之劳。” 陈澈扶着门框,“没我,你查不下去。先别客气,你再想想。” 李木子抬头看他,陈澈的眼神清澈坦诚。 陈澈说得很对,没他的话,她寸步难行。 思考了片刻,她伸出了手掌,“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陈澈看着她的手掌并没有动,“要我击掌吗?还有,你拿什么谢我?论钱财,你似乎没我多。论权势,你更不如我。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谢我?” 李木子抓过他的手,自己拍了上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行了,咱俩这会儿可以坐下好好说道说道了吧。”李木子兴致勃勃地坐下,“合作的前提是信任,我会对你百分百信任,你也要一样。” 陈澈看着她,“嗯。” “那你确定是对我百分百信任吗?”陈澈盯着李木子。 “当然。我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李木子坐直了身子,心道,当然除了法术的事情。 “你先洗漱,整理好了,我们一起去吃饭。案子的事情边吃边说。”陈澈指了指她乱糟糟的头发。 李木子脸一红,捂着脑袋进了屋子。 道微在边上说道,“你看吧,我就说陈澈这人靠的住。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 “马后炮。”李木子嘀咕了一声,“你看我头发弄齐整了吗?” “没。歪了,还有一缕头发漏出来。”道微轻轻一跃跳到柜子上,指指点点。 “到底是贵家公子,还挺注意仪容仪表。你就该和这样的人多处处。瞧你那邋遢样,我都懒得说你。”道微不停唠叨着,“你的道袍也该换一件了。看看人家那锦袍,你站人边上多磕碜。算了,你今日就别穿道袍了,穿那件襦裙,看着得体些。” “你给我闭上嘴!”李木子怒道,“我哪有时间打理自己。不像你,没事就舔毛。这里没有化毛膏,你给我悠着点。” 道微又道:“你真的要把所有的事情和他说吗?师父灌你法术的事情怎么解释?他能信?” 第120章 合流 “这事儿当然不说了。”李木子整理着衣裳,“说了他还不得弄死我,妖道的名号可逃不了了。” “那师父自尽的事怎么解释?” “他又不知道师父是给我灌输了法力后气绝。只说怀疑有人追杀之事就行了。哎,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 坐在外头的陈澈只听到里头喵喵声不断,心下奇怪,这李道长梳洗还不忘逗猫,倒也是有趣。 捣鼓了半天,终于确认自己连头发丝儿都顺溜齐整,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道,“这下可以了吧?” 陈澈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原来还有其他衣裳,还以为你只穿道袍呢。” 李木子掸了掸裙子,“十贯铜钱。有次替户人家祈福,主人家送的。瞧着有些值钱,就一直带着。毕竟去些酒楼,穿着道袍,容易被剩饭打发出来。” 陈澈一笑,大概想到了那场景。 李木子无奈的摊手,“人靠衣装么。你要带我去哪里?早饭就随便找个地儿吃就行。” 陈澈慢慢走着,“周家馒头。” “道微会喜欢的。他家的肉馒头不比望江门的差。” 李木子停住了脚步,“你怎么知道?” 陈澈转过身,“怎么?害怕了?” “曹一然的手段肯定比我更厉害,你确定还要试一试吗?” “确定。”李木子没有丝毫的犹豫,“我想知道真相。” “很好。”陈澈看出她眼中的坚定,“我也是。” 道微在李木子脚下喵了一声,陈澈低头看去,“它说什么?” “他让我们别说了。赶紧去周家馒头,他要吃三个。”李木子捞起道微,“对了,我院子还养着两只猫仔,得给白郎中送去。他连着写了两封信过来讨要。” 陈澈瞥了一眼道微,“你随便捉来忽悠白岭的吧?” 李木子刚想争辩两句,对上陈澈的眼神顿时耷拉下了肩膀,“你别告诉他。道微真的没有生小猫,他也不和其他母猫耍。” “其实普通的狸花也一样。”李木子又想描补两句,但还是有些心虚。 道微不是普通的狸花,世间独一无二的神兽,是她最好的朋友。 陈澈接过了李木子手里的道微,“这可不是普通狸花吧。行了,白岭就是强人所难。” 他摸了摸道微的脑袋,“你就帮帮忙,把那两只小狸花调教好。让白岭高兴就行。” 道微昂首喵了一声,“没问题。” 嗯?李木子看着两人的互动,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陈澈似乎可以和道微交流。 道微又喵了一声,陈澈又道,“你要吃四个肉馒头?行不行啊?会撑死吧?” 李木子满脸疑惑地跟在后头,道微得意地趴在陈澈的肩头,炫耀地朝她眨眨眼。 两人一猫要了十五个馒头慢慢吃着。 很快交换了各自的信息后,陈澈慢慢说道:“当年李家的案子,有两个关键问题。第一,第一封通敌文书从哪里来?虽说这封信没透露什么特别的信息,但圣上看过确认是李明彰的亲笔所写,才会同意搜查李家。” “第二,第二封通敌文书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放的?” 李木子擦了擦手,“第一封不知道。但第二封,叶家觉得是禁林军中有曹家的人。叶子濬很肯定从我师父写完符箓到送至李家,除了他本人外叶家上下没有人碰过。” 陈澈皱眉,“禁林军中有曹家的人?不可能吧?禁林军是先帝心腹,曹一然若是有这个本事,哪还要用这么迂回的招式来害李明彰。” 李木子也觉得奇怪,“目前来看,只有这样的解释最合理。毕竟禁林军那么多人,一个两个收了曹家的好处,悄悄做下点什么,似乎也说得过去吧。” 陈澈不置可否,又道,“如果是这样,我先去禁林军那里打听打听。” 李木子又道:“关于我的身世,我觉得叶子濬和刘清源的想法都不对。我师父可不是慈悲为怀的性格,他绝对是有不得不收养我的原因。” 陈澈有些诧异,“你居然这么说你师父?” “事实就是。他教我便是如此,救人先看自己有没有能力。”李木子道:“当时的情况下,他收养我,对我未必也是好事。最正常的方式,应该是将我送给当地农户收养,他也方便,我也方便。” “他一道士抚养女婴本就不易,我小时候也没少听闲言碎语。”李木子道:“不过我小时候迟钝,现在才知道那是闲言碎语。”她还自嘲地笑了笑。 陈澈想象得到中年道士带着女童独自居住在道观,肯定会有不少流言。 他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查?” “我打算去一趟冀州的清田村,找一个叫郭大山的人。”李木子说道:“叶子濬说当年我师父从京城被送到玉清观前就是在他家落脚。随后他抵达玉清观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婴儿。” “想必他就是在郭大山家里的时候发现了我。” 陈澈点头,“是个重要的线索。”他忽然想到了叶子臻,“你要不要去见一见你师父的姐姐?” “叶子臻?”李木子想了想,“我觉得她未必知道我的身世。” “可我觉得她应该知道点什么,至少比叶子濬要知道的多。”陈澈道,“景元十八年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捋了一下时间线。” “景元十八年的三月,你师父也就是叶子川托病回到了叶家。”陈澈边学边说,“四月,先帝准了叶淮回家伺疾的折子,他带着他妻子张氏和女儿叶子臻回了永兴老家。当时的叶子濬还在吉安。” “所以当时的叶家只有叶子川一人。”李木子补充道。 “对。对于这一点,我原先有些奇怪,甚至怀疑。”陈澈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两家既然已经在准备婚礼,怎么就留下了最不着调的二儿子,把要成亲的长女带走了。” 陈澈点头,“听你说完叶子濬的话,我就明白了,这是两家特意安排,准备悄悄的全身而退。” 第121章 肉馒头 “我继续说。六月,叶子濬赶回京城。这一期间,李玄一和你师父有来往,她曾抱怨家中闹鬼。这是叶子臻提到的,当时的她应该在永兴老家,有可能是互相通信提到。暂且记下,下次可以问一问。” 李木子很自然地掏出纸笔记了下来。 “七月十五大朝会的时候,曹一然递交了李明彰的通敌文书。李明彰立刻下狱。” “随即,禁林军包围了李家,搜查出了另一封通敌文书。” 陈澈敲了敲桌子,“我现在不能确定你师父给李家送去了通敌文书是哪一日,叶子臻只是含糊说了提前几日送去,叶子濬有说具体吗?” 李木子摇头,“叶子濬没有说,他应该也不是很清楚。我想应该是七月十四,因为七十五就是鬼节。师父要驱鬼,肯定要赶在鬼节前送去。。” “如果提前几日就送去,李玄一应该能发现其中夹杂的文书。” “最合理的情况,应该是送去了以后,她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禁林军就来了。” 李木子又道:“关于这个有两种可能。一是禁卫军放进去的,那么我师父什么时候给的符箓,经过什么人手都不重要。” “二是他人偷放。那么叶家的人没有机会的情况下,只有李家的人有机会。但李家上下全部死光了,无法查证。” 陈澈赞许地看向她,非常好,思路很清晰。 “所以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边。事发之后,也就是七月十六,叶子濬将叶子川打晕送去了冀州清田村郭大山家中软禁。七月二十二,才接到加急信件的叶淮知道了京城发生的事情,带着叶子臻匆匆回京。” “叶子臻和叶淮是八月底抵达京城。”陈澈继续说道,“同时,因为李明彰通敌之事,先帝当夜便急火攻心陷入昏迷。” “七月十七日,晋南郡王在宫内主事,朝堂由左相曹一然和右相卢文涣主持。” 陈澈敲了敲桌子,“卢文涣此人八面玲珑,滑不留手,从事情的结果来看,他对李明彰一案是顺水推舟。” 李木子歪头凑过去,“右相不该牵制左相么?怎么还顺水推舟了呢?” 陈澈把她脑袋推开,“你离我远点。” “我不知道原因。只是说从结果看是这样子。期间,夏皇后主张等先帝醒来再判决,曹一然坚持立刻审理。最后晋南郡王和曹一然联合,让三司立刻着手调查。” “不过三司的人选似乎拖了一阵。”陈澈道:“我父亲和我说,,三司之中的监察御史李随应该是夏皇后的人,这人我们可以去问一问。” 又继续道。“人选确定后,八月十九三司才开始审理案子,期间李家都被关在刑部天牢。” “九月初五,三司就递交了审查结果,确认李明彰通敌事实确凿,随即宫中就传来了了斩立决的旨意。九月初十,李家上下三十五口全部斩杀。” 陈澈又道,“十月十五,叶子臻和叶淮的学生林知禹定亲。” 李木子长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但子女未必会领情。” “你倒是挺替叶淮着想。叶子臻怕是这辈子都恨他的父亲和弟弟吧。” 李木子看着一旁大吃特吃的道微,“所以你为什么说叶子臻应该知道些什么?事发之时,她没在京城。倒是叶子濬应该知道的更多一些,但他的注意力都在叶子川的身上,李家的事情他并不清楚。” 陈澈又给道微的碗里加了一只馒头,“牛肉馅儿的,尝尝。” 道微喵的一声,又开始闷头大吃。 李木子踢了陈澈一脚,“你就惯着他!小心他吃撑了。” “没事,吃多了就去跑圈消消食。”陈澈笑着道,“我觉得,叶子臻应该去过天牢。她有没有见李玄同不清楚,但她肯定见过李玄一。” “什么?你怎么知道?叶子臻说的?” “她哪会和我说这么清楚。她和我谈话的时候,一直含糊其辞。不过,提到李玄一的时候,她说了一句那么爱干净的姑娘成了那副鬼样子。” 李木子道:“这也可能是替李玄一收尸的时候见着了......” 陈澈摇摇头,“李玄一没等到行刑就死在了刑部天牢。八月二十三,刑部员外郎崔昭矩亲笔签下的文书,确认李玄一死亡后命人将其葬在了西郊乱葬场。” 他道:“所以叶子臻肯定是在牢里见过李玄一。” 李木子道:“叶子臻一心要你替李家翻案。但是,翻案.......” 陈澈抬起头来,“你难道不想翻案?你不是想替你师父.....” 李木子看向陈澈,“翻案的代价太大了。你的家世怕也是会受到牵连。” 她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来,“我的目的只有三个,第一查清楚是谁在师父的符箓里夹了通敌文书,我给师父一个真相。第二我的身世,我是谁,师父为何收养我。第三是不是有人在追杀我师父,追杀他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他?” “李家的案子,宫内的斗争,超出了我的能力。”李木子坦荡荡地说道,“救人者,宜先自度其力,勿强其所不能。身命为重,岂可轻掷以援人也。我师父常以此教导我,说白了,救人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 陈澈轻轻拍了拍手,“说得好。倒是我想岔了。” “你和我不一样。你的位置让你想的更多,也能让你做的更多。”李木子道,“所以叶子臻期望你能翻案。但你没能力掌握局势的情况下,我觉得还是不要以身涉险。” “如此一来,我们没法从叶子臻的嘴里问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了,她不会配合我们。” 陈澈又道:“对于追杀你师父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李木子摇头,“原本我是怀疑曹一然。但仔细想,他似乎没有杀我师父的必要。他已经置李家于死地,我师父哪怕到圣上面前承认符箓是他所写也不能说明李家没有通敌。所以对于这一点,我一直也没有头绪。” 第122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 陈澈看向李木子,她还有一点没说,若是查出了追杀她师父的人,她会手刃仇人吗?李木子故意避开了这个话题,陈澈也没有追问。 两人心知肚明地扯开了话去。 李木子咳嗽了一声,又道:“我问了刘清源关于玉清观火灾的事情。” “我的记忆没有错,元和三年玉清观确实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随后我师父就带着我去了钱塘。” “关于这场火灾,刘清源没什么印象。所以我打算先去清田村查一查,再去玉清观。如果能碰到靖白天师那是最好,如果没有,我查一查当年的失火案看看有没有线索。” 陈澈道,“行,我要查一查刑部当年看管李玄一的人是谁。还有监察御史李随,也可以去谈一谈,他怕是对当年的案子更加了解。” 节奏对上了,两人相视一笑。 吃得差不多,两人正准备离开。 陈澈道:“这两日你最好先去找白白岭,把猫崽给他。对了,李家和叶家的案子,你不要与他说。” “我懂,我不会把他牵扯进来的。”李木子吃完了最后一口。 “嗯,味儿确实不错。可我更喜欢望江门樊家的,他们的馅儿更好吃。” “是么,那我下次去钱塘的时候一定去尝一尝。” 陈澈付了钱,见李木子抱着道微,顺手替她撩开了铺子的门帘。 宋家婢女小燕正在边上的陈记点心铺买东西,一时觉得自己眼花。 她使劲搓了搓眼睛,确认看见的是陈澈,不由吃了一惊。 她悄悄跟在两人后头看了一会,直到两人分开,她才往家中跑去。 “真的,我亲眼看见陈大人和一个女子在周家馒头私会。” 宋苇咬着嘴唇,“会不会是他在查案子?” 小燕一跺脚,“小姐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见过陈大人笑?他和那女子在一起,替她撩帘子,看着她笑,还替她抱猫!” 宋苇转过脑袋,“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娘亲已经再替我相看其他人家。你就不要再提陈大人的事了。” 小燕上前替她整理妆容,“要我说,陈大人是鬼迷了心窍。” 宋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忍不住道:“那女子好看吗?” “我瞧着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给你提鞋都不配。” “小户人家的女儿?怎么?打扮得寒酸?” 小燕又给宋苇整理了裙子,“穿得还行,头上光秃秃的,一看就是花钱做了衣裳就没钱买首饰的人家,这种人家多了去了。仗着长得有几分姿色,趴着贵家公子哥儿,想着有朝一日也能登门入室,享那荣华富贵。我呸。” 一大段话语,宋苇只听进去了四个字,“几分姿色。” 她急道:“她长得好看?” “不过中人之姿,和您没法比。”小燕拿过镜子,“您自己看看。” 宋苇见着铜镜中的自己,眉如远山含烟,目若秋水盈盈,鼻梁高挺,唇若丹砂,腰间系上刚绣好腰带,盈盈不堪一握。 她安下了心转头道:“白郎中那里怎么说?” “我替你约了他明儿下午在长庆楼见面,他应下了。”小燕道,“现在还需要去见他吗?” “当然见。陈大人与我的事断了就断了,两人没缘分。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下三滥的女子当做了跳板。” —————— 白岭拿着李木子送来字条,“陈大人,李道长提前到了京城,约我见面。你要和我一起吗?” 陈澈摇头,“你自己去吧,早去早回,对了,别把猫崽带回刑部。” 白岭一挥手,“知道了。” 他心里盘算着,先去李木子那里接了猫崽,再去长庆楼赴约刚刚好。 又担心带着猫崽去见宋二小姐失了礼数,转念一想,姑娘们都挺喜欢猫崽狗崽,先带去再说。若是宋二小姐不喜欢,他就让店家先看顾一下就是了。 隔了几个月,他再次见到李木子觉得分外亲切。 道微昂首挺胸带着两只小猫走来,稍稍示意了一下,两只小狸花就主动趴在了白岭的脚背上,喵喵叫唤着。 白岭欣喜地抱起猫崽,“李道长,真是谢谢你了。” 见她锁门,白岭好奇道:“怎么,你这会就离京了么?你是特地给我送猫崽?这,这怎么好意思?” 李木子笑着道:“不是。我去冀州办事,还要回来的。” “这样啊。”白岭挠挠头,“你是去雇马车吗?我陪你去吧,我认识车马行的人,给你找个可靠的车夫。” 李木子求之不得。在白岭的帮忙下,李木子雇好了马车,商定好明日一早出发。 这边白岭抱着猫崽去了长庆楼。 宋苇算着时间与他同时到了楼下,见他怀里抱着两只猫崽,不由好奇道:“是送我的吗?” 白岭紧张地往后一退,“别误会,这可不是送你的。” 见白岭这副样子,宋苇更加好奇了,“你这么紧张做甚?这是什么名贵品种的猫吗?我见着怎么和普通家猫差不多呢?”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讨来猫崽。它们的父亲聪慧异常,颇通人性。” 宋苇来了兴致,“怎么个通人性呢?我只见过我姐姐的妯娌有只小狗,会听令打滚儿,作揖,生他们的公猫也会吗?” “这种都是小儿科了。通人性懂吗?你和他说的,他都明白。算了,你不养猫儿不懂。”白岭抱着猫崽上楼去,“走吧,你说有事儿找我。到底什么事?” 两人在雅间落座后,宋苇收敛了神情,“我和陈大人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吧。” 白岭有些惋惜,“只能说没缘分。” “这些事儿都是家里长辈的意思。”宋苇低声道:“陈大人是个难得的好人。” 白岭见宋苇神色寞落,心中有些同情,“宋小姐,你不必难过。是陈澈没福气。他呀,脑子里都是破案,对自己的事情向来不放在心上。要我说,他还是没开窍。一天天的,不是看旧案卷宗,就是查阅口供。” 第123章 纵我不往 宋苇让小燕给白岭倒了一盏茶汤,“陈大人最近在查什么案子?我听姐姐说刑部在查凤楼女妓的案子,是陈大人在做吗?” “那案子是姚侍郎在办。”白岭玩着猫儿,心不在焉,想着快些回家安顿猫崽才是。 宋苇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想着白岭多问几句,好提到陈澈的事情,可白岭这个二愣子怎么也不接话。 她斟酌了一会,“那陈大人最近手上没什么案子?可我怎么见他还在街上和女子谈事,看着似乎很忙的样子。” “在街上与女子谈事?”白岭终于从猫崽中抬起头来。 小燕得了宋苇的眼神,上前道:“我昨日见着陈大人在周家馒头铺里和一女子聊天。” “周家馒头铺?”白岭想起来,这还是他发现了周家馒头做得别致,特意带了陈澈过去。 “对,陈大人似乎和一平民女子聊得很是投缘.......” “平民女子?”白岭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投缘?” 小燕随即补充道:“陈大人满脸都笑着,想必谈得很开心。” “满脸都笑着?”白岭想不出来陈澈对着女子满脸都笑着是什么样子。 宋苇玩弄着手里的盏子,“你也知道,不少公子哥儿图一时新鲜,纳了身份低贱的女子,弄得家宅不宁。” 白岭一愣,“你什么意思?” 宋苇见白岭如此不上道,心里也来了气,“陈大人是你朋友,你也该劝劝。擦亮眼睛好好瞧,别脏了鞋。” 见白岭还是呆愣样,再说下去显得她小肚鸡肠,宋苇起身就离开了。 小燕留了两步在白岭身侧低声道,“不少低贱女子惯会耍手段,顺着公子心意,妄想登门入室。我家小姐怕陈大人着了道。” “原来你是怕陈澈被风尘女子勾引了?”白岭觉得哭笑不得,“你们想多了。他那人聪明绝顶,哪是普通女子能勾引得了的。你们就放一个百心吧。” 宋苇离开时听得白岭这句话,心下莫名欢喜,忍不住对小燕道:“你确定那日陈大人对着女子笑?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小姐,千真万确。我乍一眼看到以为是什么误会,特意跟了一阵。绝对没有看错,陈大人就是看着那名女子,笑着可开心了。” 宋苇心下欢喜又瞬时化作一滩苦水。 怎么会呢?他那样冷清的人怎么会对女子笑呢?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 李木子带着道微很快赶到了清田村。 村子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村前有一弯小溪潺潺流淌,村口有不少村民走过,见着李木子的打扮就有人主动问道:“小道儿,你是去玉清观的吧?走岔了,出山坳往西走。” 李木子笑着道:“没走错,我来找郭大山。” 那村民好奇道:“找郭老爷啊。你沿着村道一直往里走,能看到最大的宅子就是他家。” “你找他什么事儿?” 李木子顺了顺手上的拂尘,“哎,我师父以前在他家做过法事,这不到了年份,再送些符箓过来。” 村民恍然大悟,“你们玉清观如今做事这么体贴么。” “那是当然。”李木子顺手给他两张符箓,“贴门上,驱魔保平安。” 又摸出了些糖块给村民身边的小童。 小童儿欢喜得不行,捧着糖块,“道长,我带你过去,我顺道儿。” 在一圈都是农家小院的村里,郭家的宅子果然很好辨认,远远就能看得清楚。 李木子问着小童,“郭家的宅子这么气派,他家是你们村的地主吗?” 小童啃着糖块,“可不是。村子一圈的土地都是他家的。” “哦,他家有几口人呢?” “他有五个娘子,可惜只有一个儿子。”小童含着糖,“我给去给你叫门。” 开门的人是个胖子,他看了一眼小童,“呦,小葱儿,你来找麻杆玩儿还敲大门,皮痒了?” 小葱儿赶紧指了指李木子,“别,王管家,我带人过来。玉清观的小道给你们老爷送东西来了。” “玉清观的小道儿?”王管家抬头看向李木子,趁着他这一晃神,小葱儿一溜烟跑了。 李木子上前轻声道:“永兴叶家过来的。” 王管家变了脸色,随即迎她入府内。 与屋外的乡村野趣不同,院子内显然按着城内大户人家的格局建成,亭台楼阁,游廊影壁,无一不缺。 李木子走得很慢,她眼睛一点一点看着周围的一切,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王管家前头带着路,显然不是去前头会客的厅堂,而是七绕八绕地进了一处书房。 “老爷马上过来,他腿脚有些伤,走不快。” 没一会,她就见着了郭大山。 他形虽略显佝偻,脚步不快,走几步便要歇一歇,但双眼睛有神。 李木子递上叶子濬的信件。 郭大山快速看了一眼,立刻开口道:“道长怎么称呼?” “姓李。”李木子行礼回道。 郭大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问:“李道长,你想知道什么?” “元和元年七月,叶先生将他弟弟叶子川送来你这里。麻烦郭老爷把叶子川在这里所有的事情,和我说一遍。” 郭大山按下信件,“叶先生怎么突然要知道这些?出了什么事吗?” 李木子摇头,“没出事。叶先生最近常常梦见弟弟,心有感悟,特地来打听一些事情。”她抬起头来,恳切道:“您也知道,叶家二老都走了,大小姐又不得见面,先生心里苦。” 郭大山长叹了一口气,“叶先生也是上了年纪了。当初我想和他说,他却一句也不想听。如今怕是后悔了。” 郭大山回忆着,“先生连夜安排马车将二少爷送到我这里。先生信里嘱咐我没得到他的允许之前千万不能放他离开清田村。” “等二少爷来的时候已经被打晕了,我安排了人照看。”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八的夜里。他闹着要回京城,我就让人给他灌了药,他又迷迷瞪瞪地睡去。” 郭大山看着李木子,“这样折腾了三日,二少爷说他想通了,不去京城了。我怕他诈我,还是派了两个下人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第124章 回首青山入梦频 “他每日早起练功,然后出去散步,下午读经打坐,日日如此。” 郭大山揉了揉脑袋,“就这么到了九月十二,京城送来先生的信。二少爷读了信后就让我送他去了玉清观。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二少爷了。” 李木子道:“可是叶子川不是在清田村收养了一个女婴吗?” 郭大山诧异地看着李木子道:“你怎么知道?” “叶先生听玉清观的人提及过。你为什么瞒下这事儿?”李木子不动声色,为何郭大山独独瞒下了此事。 郭大山搓了搓手,“哎,那女婴应该不在了吧?也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我就没提。” “什么意思?” 郭大山看向李木子,“二少爷想通之后,每日出去散步,有一日突然带回了一个病恹恹的女婴。我问了一同出去的马家兄弟,据他们说是二少爷在树林里捡来的。” “我给叫了大夫,说是胎里带疾,活不久了。”郭大山回忆着,“二少爷不死心,放在屋里养着。” “大概是第三日吧,京城的信就到了。二少爷带着那个病恹恹的女婴就去了玉清观。我想着那个女婴应该也没撑多久吧。” 李木子稳住了心神,“二少爷住的地方在哪里?能否带我去看看?” 郭大山带着李木子慢慢走着,他道:“李道长是叶先生的徒弟?” “算是吧。”李木子回道,谎言还是说得模棱两可的比较好。 “你可还去京城拜访大小姐?” 叶子臻?李木子稍稍一想就回道:“去是得去。她愿不愿意见就不知道了。” 郭大山长叹了一口气,“哎。” 说着两人走到了一处独立的小院,随着门被推开,她看到了熟悉的一切。 李木子紧紧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跟着郭大山走进了屋子。 “二少爷走后,也没人住过。里头还是原来的样子。”郭大山道。 李木子环顾了一圈,看着桌角那只青瓷大缸里愣了一愣。 她回头对郭大山说道,“我找找有什么东西可以带回去给叶先生看看。也算是给他找个念想。” “行,行。你随便看吧,哦,对了,二少爷写过的字,画的画都收在了箱子里,你看看。要不都带去永兴吧?” 说着他亲自上前打开了屋内的香樟木箱,里头整整齐齐放着叶子川写过的东西。 李木子轻轻翻阅着,脑中的记忆如同潮涌般,撞击得她的脑子浑浑噩噩。 一时间,似乎想起的事情太多太多,杂乱如同墨滴入水。 她给自己捏了一道清心诀才勉强稳住心神。 她低声道,“行。我都带去永兴。我明天还得去一趟玉清观,今夜还得在您府上借住一夜。” 郭大山欣然应下,“李道长自己在这里转转,有事便去门口喊王管家就是了。” 李木子坐在屋中,慢慢摊开师父写过的东西。 不少是抄录的经书,也有随意勾画的山水。道微轻轻跃入房中,“有什么发现吗?” 李木子摇头,“都是些寻常物件。” 她走向那只青瓷缸摸了摸,“我好像见过这只缸,可又似乎不在这间屋内。哎,婴儿的记忆原本就是破碎的,见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 道微叼出几张符箓,“你看看,师父写的符箓。” 李木子瞥了一眼,“嗯,随手练习的吧。” 道微轻跃上桌,又借力跳起,给了李木子一脚,踢得李木子后退了两步。 “道微,你干嘛?”李木子揪住道微的后脖颈。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符箓?” 李木子放下道微,捡起他发现的符箓,“碧霞元君咒?” 道微又跃上了桌子,“不对劲吧。” “碧霞元君咒是用来报母子平安的。一般都是写给家中孕妇。师父为什么要在这里写这个符箓?”李木子道,“难道他在附近认识了孕妇?” 道微说道:“你这会儿先给你自己再捏个清心咒。免得又慌了神,乱了阵脚。” 李木子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 她走出门去,寻了郭大山道:“能否让我见见当年陪着二少爷的人?叶先生想知道他以前生活的细节。他吃什么,说什么,叶先生都想知道。他年纪大了,有些挂念的事放不下。特别那是那个女婴的事,也算是叶家人了。” 郭大山抹了把泪,“我懂。伺候二少爷是马成和马胜,都还在府上,我这就叫他们过来。” 马家兄弟很快被带来,哥哥马成行礼道,“当年是我和弟弟伺候的二少爷,不知道道长想知道些什么。” “从早上起来到夜里睡下,每件事都说一说。特别是他捡到女婴的事情,仔仔细细说。” 马成回忆道:“二少爷生活极有规律,每日起床,先是在院子里练功,每次都是一个时辰。然后就是用早饭。他早上喜欢多吃一些,馒头,饼子,粥还有面都吃。” “吃完了就站着看书,写字。晚饭吃的少,吃完了还要去外头走上半个时辰。” 李木子问道:“一般写些什么?” 马成难为情地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不识字。” 李木子拿出了刚刚在屋中拿到的符箓,“这些符箓是他在这里写的吗?” 一旁的马胜回道,“不是。我们虽然不识字,但符箓是黄纸,字是朱砂,这个我们认识。二少爷写字用的纸笔都是我父亲去镇上买回来了的,只有白纸和墨。” 郭大山眯着眼看了一会道,“这符箓我知道。” 李木子转过身去,郭大山道:“我记得很清楚这些都是二少爷从京城来的时候带的。我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这些都在他身上。我把东西收好,等他清醒的时候就还给了他。” “他看了一会,就把符箓扔在了一旁。我怕他过些时日又想要,就收好放在了樟木箱里。” 郭大山看向李木子,“李道长,这有什么问题吗?” 李木子摇头,“哦,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符箓所写内容似乎是给母子祈福,我以为他是为府上孕妇所写。” 郭大山立刻道:“府上当时没有孕妇。这些都是京城带来。二少爷在我们这里,也不写符箓,只是练功读经而已。” 第125章 物换星移 李木子又问道:“那你再说说捡女婴的事情,越详细越好。” 马成道:“那日同平常一样,用了晚饭后,二少爷就出去遛弯。走到东边竹林的时候,他说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就进竹林看了看,发现地上有个篮子,里面果然躺了个婴儿。” “等一下。”李木子打断道,“他说他听见?你们没听见吗?” 马成和马胜对视了一眼,“我们俩都没听见。不过我们也没注意,婴儿哭和猫叫差不多,大概我们听多了就没想到。” 李木子皱了皱眉,“发现婴儿的时候,周围都没有人吗?” “没有。” 一旁的郭大山说道:“其实发现婴儿的时候,我派人查找附近的陌生人。这肯定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扔的,那么就是外村人进村扔的孩子。” “我们村不大,但凡进个外乡人,村里的人都有数。可偏偏那天,我问遍了全村,都没有人看见有外村人带着婴儿进来。”郭大山道,“或许凑巧了,就是没人见过。” 马胜道:“我觉得那孩子应该是刚刚被放在竹林里,或许她的亲人就在附近看着。” “你怎么知道?” 马胜道:“我抱过那孩子,襁褓很干净也很干燥,一点也没有潮。要知道,东边竹林阴湿,待久了就会潮。所以我觉得那孩子应该不久才放在那里,所以我还和二少爷说,要不附近找一找,说不定她家人就在边上。” “二少爷说,既然扔在这种地方,就是不想要了,就算找着人又能怎样。”马成补充道,“我觉得说的很有道理,别人有心想躲,我们找着了又能如何。” 马胜眨眨眼睛又道:“我猜那孩子大概是富贵人家小姐的私生子。二少爷肯定也是猜出来了,才没让我们去寻人。” 郭大山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就说你知道的事情。” 又对李木子道:“他呀,就喜欢看戏和话本子,你别当真。” 马胜涨红了脸,对郭大山和李木子道,“我哥可以作证,那孩子的襁褓是上好的绸缎,用得起绸缎的肯定是富贵人家。” 马成点头道,“确实是上好的绸缎,我这糙手摸了一下就勾起了线头。” “富贵人家就富贵人家,又哪来的私生子。”郭大山没好气的说道,“李道长是办正经事,别瞎说。” “啊呀,那可不是瞎说。郭老爷,你想想,若是穷人家看不起病,养不起孩子,那还说得过去。可富贵人家,有钱治病,干嘛要扔孩子?对吧?肯定是孩子不能留啊。什么样的孩子不能留?不就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么?” “富贵人家的少爷在外头生了孩子,不都有本事使钱偷偷养着。只有小姐生下的孩子,才没办法养。你听听,是不是这个理儿?” 郭大山哑口无言,李木子含笑看着马胜道:“是挺有理的。你继续说,还有什么事儿?” 马胜有些得意,“回到家里后,二少爷检查了女婴,什么信物都没有发现。一般扔了孩子,再穷的人家都留个字条,写下生辰八字吧。” “所以扔孩子的人家,下了决心将来不和孩子相认。你想想,除了没出嫁的小姐,还有什么情况会这样?” 一旁的哥哥马成说了一句,“也许是大户人家妻妾偷情生下的呢?” 郭大山气得拍了桌子,“你们兄弟俩少说两句。和你们俩说了多少次了,少看话本子,满脑子都是什么?” 李木子忍着笑,“没事,随便说说。我挑着回去和叶先生说。” 马胜偷瞄了郭大山一眼,“我哥说的也有理。反正那孩子的身份见不得光。二少爷心善,想着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就放在身边养着。” 郭大山瞪了两人一眼,对李木子道:“我请了镇上的大夫过来瞧瞧。胎里带着毛病,救不了。可二少爷不死心,让我找了羊奶过来喂。他自己会些医术,给那孩子按摩扎针。” “至少带去玉清观的时候,孩子还活着。可我见那孩子既不哭也不闹,怕是没几日好活了。” ———————— 长庆楼。 掌柜赵仁富叮嘱伙计周升,“二楼雅间你注意点,刑部的陈大人在里头说话,别随便进去。” “明白。陈大人不喜欢人来人往地伺候,我进屋就送了茶汤进去,过半个时辰再去门口问问。您放心吧。” 陈澈看着对面的程渭,他曾是刑部的司狱官,大概十年前致仕,就过起了隐居的日子。 司狱官虽然只是个八品小官儿,但是刑部实打实的肥差。程渭能在司狱官的位置牢牢坐了二十来年,就是靠他刑讯的本事。 他审讯的本事是原刑部尚书陈东一手调教,每每恰到好处,用刑少,不伤性命,又能问出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每个来刑部上任的尚书,侍郎,郎中到员外郎,哪个审案子不想他出上几分力气。 他紧皱着眉头,半晌才开口道:“大公子,你怎么插手这桩案子?” “涉及北辽军务,我想弄清楚。”陈澈道:“这案子蹊跷的地方太多。” “这种大案子有蹊跷的地方不是正常么?”程渭吃了口菜,“牵扯军务的案子,哪个没有点猫腻。都说不清楚。” “但起码大面上过得去。可这桩案子,李家三十五口死的太冤。” 程渭盯着陈澈看了会,“大公子,你打听这案子的事情家里都知道?” “放心,父亲都知道。我也是点到即止,也不是奔着翻案去的。这硬碰硬的,没必要。” 程渭这才说道:“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我看过卷宗,李家的刑讯都是崔昭矩亲自负责。但看管犯人这块,他没那精力,也没人手,那么必定是您的人。” 程渭一笑,“崔昭矩倒是想事事亲为,可惜没那么大本事。”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有人进来探监?” 程渭道:“你怎么知道有人进来探监?卷宗上不会记这个吧?” 第126章 刑讯 陈澈原原本本说了自己从叶子臻话里得出的推测。 求人办事,还是得有些诚意,再说程渭这里也没必要说一半留一半。 听完,程渭赞许道,“很敏锐。” 他坐直了身子,“李家三十五口,除了李明彰夫妻以及一子一女外,还有李明彰妻子张氏的母亲、李明漳亲弟弟一家十口人,另外就是一些李家的姬妾和亲密的仆从。” “除了李明漳夫妻和长子李玄同三人由崔昭矩的心腹詹少文亲自看管外,其他的人交给我们看管。李家大小姐和其他女眷都关在一起。” 程渭道:“期间她被提走问话过一次,用了大刑,送回来的时候就快不行了。我给她安排了一间单独的牢房,找了大夫进来照顾。” 陈澈动了眉头,“程大人对其他犯人也这么心善?” 程渭一笑,“收了银子了。” “叶子臻?叶家的人?” 程渭摇头,“我不认识叶家的人。来找我的是林知禹。” 陈澈愣了一会,他千想万想没想到是林知禹。 “林知禹?”陈澈又道:“你也不是谁送钱就收的。他与你有交情?” “不认识。林知禹是崔昭矩介绍过来的,也只打过这次交道。” 突然冒出来的林知禹让陈澈觉得十分怪异。 见陈澈表情变化,程渭道:“林知禹怎么了?” “林知禹是叶淮的学生,家世平平,哪来的关系认识崔昭矩。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按理陈澈不该问到这么细,可他确实有些好奇,林知禹哪来的钱财疏通。 程渭伸了下手掌比划了一下。 五百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林知禹这么有钱吗?陈澈愈发觉得这案子有意思了。 程渭又道,“听你的意思,叶家和李家关系不错?林知禹说不定是用了叶家的关系和钱呢。” 程渭不知道叶家的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陈澈清楚,当时的叶淮和叶子濬绝不会动用关系暴露自己和李家的关系。 “不会。”陈澈摇头,“叶家不会参与此事。” 程渭想了想说道:“如果不是叶家的话,我倒是觉得林知禹可能是搭上了崔昭矩的上家。”“崔昭矩的上家?你怎么会这么觉得?”陈澈更加不懂了,他看走眼了? “崔昭矩把他介绍给我的时候,请我在范楼吃了一顿饭。可最后那顿饭钱最后是崔家的管家来付的。”程渭笑着说道:“这种场合吃饭,我都会留意最后结账的是谁,那才是真正想办事的人。我这活儿,得看人。” 他手指一翻,陈澈点头,果然小心驶得万年船。程渭能全身而退,不是运气好。 他又道,“崔昭矩什么人?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若是林知禹求着他办事,怎么可能是崔昭矩出钱呢。怕是他都要从林知禹身上刮下层肉来。再说,他也不是眼里只有钱,若是对林知禹不放心,怕是给他钱他也不敢做这事。” “所以,他对林知禹放心,且也没有收钱。应该是替人办事。”程渭继续道:“李家案子特殊,能让他放心的只有他上头的人了。” 程渭指了指头上,“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人了。” 曹一然! 陈澈此刻不知道说什么好,闷头喝了一大口茶汤,苦涩的味道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你继续说吧,那后头李家大小姐单独关押了之后,林知禹是不是带着叶子臻进来看人了?” 程渭也饮了口茶汤,“他带了个女子过来,大概就是你说的叶子臻吧。” “叶子臻单独和李家大小姐说了会话。” “单独?” “对。”程渭道:“我记得很清楚。李家大小姐一直不开口,只是盯着林知禹。实在没法子,叶子臻让林知禹出去等着。” 陈澈知道那间牢房有偷听的隔间,“说什么了?” 程渭摇头,“我确实去听了,但李家大小姐受了重伤,说话声音轻,隔间听不清楚。” “没多久,叶子臻就出来了。林知禹一直在问李家小姐说了什么,他好安排。叶子臻说玄一让我将她烧了,把灰撒在她家的桃树下。” 程渭看着窗户外头,“隔了一日,李家大小姐就咽气了。崔昭矩亲自过来验过了尸体,签下了文书,我才将人给林知禹送信,告诉他我将人送到了刑部西山乱葬场。” “后来,林知禹带着叶子臻去了乱葬场,出钱拿走了尸首。”程渭转过来说。 “她有没有什么物件留下的?” “李家是重罪,进来的时候都搜过身,除了一身衣裳什么都没有带进来。” 陈澈想了想又道:“单独审讯李家大小姐了什么你知道吗?” 程渭脸色稍变,“你问的够细的。” “刑部规矩,偷听审讯可是重罪,你这......” 陈澈摇摇手,“审讯的屋子是东院乙号。” 卷宗里记载的这些细枝末节其他人看不出什么,但陈澈心里太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了。 东院的乙号是中间的屋子,墙上特地留了有孔,方便偷听。 程渭向来是负责这些杂事,他特地安排了乙号屋大约就有这打算。 程渭抱着手在胸前,“哎,瞒不过你。” “我想拿崔昭矩的短处。”他挠了挠脸颊,“这事儿你帮我瞒着。” “放心,不会往外头说。” 他想了想,“其实审讯的过程没什么把柄,就是我有点不明白。” “嗯?” “李家通敌文书是在李家小姐用来驱邪的符箓里头发现的对吧?”他边想边说着,“按着审讯的思路,是不是该问李小姐到底是谁把文书放在符箓里?” “哪怕诬陷,这时候也该走个流程。”程渭摸着下巴。 “怎么,崔昭矩没问?” 程渭道:“崔昭矩问的是谁给的符箓,李家小姐说是街上请的道士,找不着人了。” “崔昭矩似乎对这个问题不满意,我猜他是想让李小姐说出个具体的人来。可惜,李家小姐被挑了手筋脚筋,受了鞭刑,都没说个人名来。” 他看向陈澈,“按着我的思路,刑讯的目的确认是李家父子将文书偷偷放在符箓中企图逃过搜查这一事实。但崔昭矩审讯的目的显然是真的想知道提供符箓的人是谁。” 第127章 步伐 陈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玄一受尽了折磨竟然是为了不把叶子川牵扯进来! 他转念一想,曹一然要对付李明漳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叶家和李家的事情能瞒其他人,可瞒不住曹一然。 所以崔昭矩要从李玄一的口中将叶家拖下水。也就是说,当初曹一然的计划里,他要对付的是叶家和李家两家。只是没有想到,李玄一死也没有将叶子川供出来。另一方面,叶淮的快速反应,切断了所有和李家的关系,迅速脱身离开。 陈澈叹了口气。 程渭看陈澈的表情,“你知道原因?算了,你别和我说,我年纪大了,经不起事了。” 陈澈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程渭又道,“如果李家小姐是知道而不说,那真是条汉子。” 他拿起面前茶汤对着天敬了敬,“来世投个好胎。” 陈澈看着茶汤,心想叶子川到底知不知道李玄一为他做的事情呢?叶子川也许不知道,但叶淮肯定心里有数。 过了一会,陈澈又问道:“我还有件事想知道。” “为什么曹一然要把证据放在李家小姐的符箓里?如果是曹一然买通了禁卫军的话,直接放在李明彰或者李玄同的书房中不是更合理吗?禁卫军被收买的可能性非常小,加之这个理由,我相信应该是其他渠道。” “你从审讯中能摸出,到底是谁放了通敌文书在李家吗?” 程渭把玩着手上的茶盏,低头道:“不能。崔昭矩在李家小姐的审讯里大部分都在问符箓的来源。李小姐的回话断断续续,我听不太真切。” “只有几句说的比较有意思。她道,我知道我们李家这次在劫难逃,但你们做下的事情总有一日会被发现,没有人为我们李家平反不要紧,但你们做下的事情瞒不住,圣上肯定会发觉。” “还有一句,我哥哥识人不清我不怨他,你不用挑拨离间。” 程渭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 李木子站在玉清观前看了许久,企图找回半丝的回忆。 可惜,脑中什么也没有。 走进道院内,宝殿,厢房,楼阁,似乎都和记忆中有了偏移。 算了,李木子放弃了回忆,拿出了刘清源的信件,径直走向宝殿门口的知客。 刘清源也算有些名头,知客把信件送进去没一会,如今的玉清观观主?陈抟亲自出来接待了她。 “李道长,我看了清源的信,是来找靖白天师?他已经好几年没来我们这里了。”陈抟道。 原本也是来碰碰运气的,李木子并不失望,她道:“看来是我没缘分。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问。” “听说元和三年的时候,玉清观闹了场火灾?”她看了陈抟的表情,又道:“哦,我那小观也遭了火。听刘道长说,你们有去火辟邪的法术,我想着学一学。” 陈抟脸色松了下来,“刘清源还记得这事?我以为他那脑子只有练功呢。” “说起辟火术,还是得说我的师父逍遥子。对了,他也是刘清源的师父,他说起过没?.......” 陈抟拉着李木子絮絮叨叨说了大半个时辰,把她都说困了,但半点有用的事情都没有提到。 好不容易打住了他的话题,李木子逃也似告辞离开。 道微站在墙头,“刘清源说的真准啊。陈观主果然唠叨又滑溜,惯会瞎扯。刘清源不是还说了个人吗?” “厨下做杂活的陈清洪,同刘清源一起进的玉清观,只喜欢待在厨房,既不念经又不习道法,可观里的事情都门清。” 李木子拿着刘清源给她的包袱去厨下找了陈清洪。 “刘清源给我的东西?”陈清洪心宽体胖,脸上的肉都耷拉下来,他笑呵呵地打开包袱,里头是一整套青瓷器具。 “呦,好东西呢。”陈清洪摸了摸瓷器,“还是清源懂我心意。青莲每次来这里,送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收好东西,“你肯定有事找我?说吧。” 李木子只是问了元和三年的事情,道:“涉及家师旧事,也是完成家师未了的心事。问了刘道长,他只知道观出了点事,更多的细节却是完全不知。” 陈清洪也不在意,“他那时候在外院做洒扫,这些事情确实不知道。元和三年确实出了点事情。西偏院死了两个道士,一个是常延,另一个是陈十九。应该是被仇人所杀,杀完后还放了一把火,将西偏院烧的一干二净。” 李木子呆了一瞬,“死了两个道士?” 陈清洪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认识这两人?” 李木子摇头,“不认识。你怎么确定他们是被仇杀?” “被人用乱刀砍死,再放火焚烧,两位道士也没钱财,除了仇杀也没其他原因了。”陈清洪道:“你就是想知道这事儿?你可以去刑部问问,当时的刑部派了官员过来调查,据说还抓到了凶手。” “抓到了凶手?”李木子更加奇怪,“那你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事?” “好像是算错了凶吉,又骗了钱财,害了凶手一家。”陈清洪摸了摸肚子,“哎,我都不知道算卦风险这么大。说起来,还是我这厨下的活计最舒服。” “嗯,我听说当时有个道士带了个婴孩吗?孩子去哪里了?” 陈清洪抬眼看着李木子道,“你怎么知道有道士带了个孩子?你到底是谁?” 李木子低声道,“家师也是玉清观出去的道士,名为叶天泉,他与叶子川有些渊源。他去世之前,特别嘱咐我了这些,让我来问清楚了,再烧纸告诉他老人家。” “叶天泉?”陈清洪脸上的肥肉一颤,“你师父是叶天泉?” 陈清洪抹了把头上的汗,又仔细打量了李木子一番,“嘿,怪不得你知道孩子的事情呢。” 他又奇怪道:“那他怎么没和你说?” 李木子道:“师父什么也没和我说。最近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想来问个清楚。” 第128章 点和线 陈清洪长长应了一声“哦”,又呆坐了半晌,似乎自言自语道:“哎,居然什么都没说啊?” 最后他憨憨笑了下,“没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叶子川,哦不对,叶天泉来得时候身边确实有个还在喝奶的娃娃。” “当时的观主是云峰道人,他是个大好人,他同意叶天泉带着孩子留下。” “我就让他去山下找找有没有生了孩子的农户家,这样把孩子一起奶了还能有个活路。”陈清洪继续道:“后来就是叶天泉抱着那孩子去了山下。还真找着一户人家愿意帮着奶孩子。你师父怕是带了几年有感情了吧?你是替你师父来找孩子了?” 李木子脑中早已乱做了一团,面上却很平静地点点头,“师父一直心里记挂着。” “你师父平日就住在西偏院里,带着那个孩子,念经练功,也不怎么出来。我因为管着厨下的事情,有什么好吃的都去给娃娃尝尝。才多说了几句话。” “你师父结的善缘多,道观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 陈清洪又抹了把汗,手绢都湿透了,又道:“可我记得元和三年出事的时候,你师父正好带着孩子去山下玩耍。他应该和孩子在一起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李木子不动声色:“出事的时候我师父不在道观里?” “肯定不在。我是听官府的人说的,死的只有常延和陈十九。没过几日,官府的人就捉住了凶手。我还问了观主,叶天泉和女娃娃去哪里了。观主说怕吓着孩子,就让他带着孩子在山下住一段时间再回来。” 陈清洪嘀咕道:“后来我就再也没见着他。难道他在山下把孩子弄丢了?” 他转头对李木子,“你去问问山下张家村的张生虎。当年就是在他家奶的孩子。后来断奶了,也是常去他家和他家的娃耍。那天叶天泉应该也是带着娃娃去了他家躲。” 李木子离开时,突然问了一句,“你们道观都认识那娃娃吗?你们叫她什么来着?” 陈清洪笑着道:“莫问。” “莫问桃花笑春风,刘郎今又来否?去年花下醉,何处寻芳踪。” “莫问归期未有期,阴晴圆缺难料。人生无常,今夕何夕在。” 他含笑对李木子道:“我清楚记得云峰道人见着孩子第一面,说了这两句判词。叶天泉就给孩子起名为莫问。” 莫问归期,莫问芳踪。 李木子心里念着,云峰道人是在告诉叶子川莫要再纠结往事吗? 如今没人知道。 她站在道院后门,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去是万丛密林,如绿色深渊一般对她凝视。 李木子运气轻呼,纵身一跃,与道微一起,在山间飞跃,如精灵般闪过,只引得树尖一阵轻摇。 陈清洪坐在道观的矮墙上,看着一晃而过身影,笑呵呵地擦着汗,“好轻功,好轻功。” 一旁有小道过来见着他说道:“清洪师叔,你怎么坐在墙上?这矮墙不结实,等会塌了,你就摔坏了。” 林间一道青色一闪而过,小道抬眼看了一下,:“咦,师叔,刚刚林子里有什么鸟兽吗?我怎么感觉有股气息?” 陈青洪诧异地看着小道,“你感觉很灵敏呢,来师叔教你心法。” 小道儿咯咯笑着,“师叔,你还是教我炒菜吧。我用不上心法。” 不过一刻钟,李木子已经到了山下。 道微蹲在李木子肩头,“我们下一步去找张生虎吗?” 李木子面沉如水,“莫问?奇怪,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道微舔了舔她,“你只是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别着急。” 李木子调了一下呼吸,“去吧。把师父走过的每一个点都连起来。” 山脚下的张家村,很容易就找到了张生虎家。 他听闻李木子来问元和三年的事情,憨厚地摆手道:“哎,多少年的事情了,早就不记得了。” “我们家婆娘帮不少人奶过孩子,哪还记得过来。” “可是道士带来的孩子总归有些特别吧?”李木子看出来了,张生虎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说。 张生虎还是摆手,他的儿子张田二从屋里出来,“我爹都说了不知道,你就走吧。” 李木子也不勉强,查到这一步她心里也都有了数,原本也只是想多知道一些师父的事情。 她留下了五两银子和一沓符箓在门口转身离开。 没一会就听见张生虎在后头喊着,“道长,道长,银子你拿去,我们哪好意思收您的银子。” 他黝黑且布满褶皱的脸庞堆起笑意,“符箓就够了。” 李木子笑着回道:“没事,收下吧。算是当年喝奶的钱了。” 张生虎愣了半晌,颤颤地去看李木子的手。 李木子很是大方地撩起了袖子,手背上有个屁股样子小小胎记。 她心下了然,自己当年肯定是在张生虎家中养过。 果然,张生虎盯着看了半天,道:“你师父不在了吧?” “嗯。不在了。” 他眼里有些泪,“走了几年了?” “十来年了。那时候我年纪小,没法出来。如今出来走走,想知道一些以前的事情。” 张生虎抹了抹眼泪,“走吧,回屋去,想知道什么我都和你说。” 张生虎的婆娘看着他又带回了李木子,“老头子,你怎么?” 张生虎低声道:“叶道长的徒儿。” 李木子大方的拿起手来,他婆娘春妮也是愣了半晌,忽地就拥住了她,拍着她的后背,“莫问,我的小莫问。我就说么,娃儿壮得很,将来定是美人儿。” 躲在一旁的道微忍不住低头笑了下,美人儿就算了,壮得很倒是对的。 张生虎给她倒了碗粗茶汤,“那时候我们家婆娘和娃儿都病了,是你师父救了她母子俩。” “他也不收银钱,就让我婆娘奶他怀里的娃娃。” 张生虎的婆娘春妮笑着道:“你刚来的时候瘦的就同小猫儿,听叶道长说,你前头病了好久,还好最后他把你救回来了。” 第129章 横祸 听她讲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李木子心里暖暖的,虽然都不记得了,可听起来还是很让人安心。 等她说完了,李木子才问道,“我想知道元和三年玉清观闹了火灾还死了人,听说师父那时候在你家中?” 张生虎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张田二立刻出去站在院子门口守着。 他对李木子道:“你是听说谁说的?” “玉清观的人。”李木子奇怪道:“有什么问题吗?” 张生虎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元和三年七月初八的夜里,我们都睡下了。你师父带着你匆匆来敲门,然后就把你塞给我,说他有仇人来追杀。他要引开仇人,孩子就交给我家。若是他回不来了,孩子就交给我们。” “我们就把你藏在了家中的水缸里。”春妮笑着道:“你可乖了,也不闹,就这么紧紧地靠在水缸壁坐着。” 李木子脑中砰地一声闪过。原来是水缸,她还被郭大山家中的青瓷缸给吸引了,虽然觉得眼熟,可始终没有太具体的印象。这一下她似乎在脑中有了清晰的图像,血色,火光以及师父的背影,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 她道:“这么说来,我师父是在玉清观遇到了贼人,带着我匆匆下山。” 春妮点头,“我觉着是。我们俩一晚上没睡,孩子他爹拿着镰刀守在门口。” 张生虎道:“天蒙蒙亮,叶道长浑身是血的进来,说带着你去南边躲一躲。这一走就再也没见着了。” 李木子问道:“我师父有说他的仇人是谁吗?” 张生虎摇头,“我们问了。你师父不说。他说了,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我师父有说起过我的身世吗?” “你不是在清田村子被捡的吗?”春妮道,“叶道长说你大概是村里那户人家的孩子,得了病,没钱治,所以扔了出来。” 看来师父搅乱了事实,清田村没有孩童丢失,但又确实在清田村拾到。 李木子也没多纠缠,告辞离去。 道微翘着尾巴,“感觉把线都穿了起来,可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不走一遍,不会有真实的感觉。”李木子道,“现在师父从叶家出来到离开玉清观的行径都非常清晰。” “有两点很明确。第一他知道什么人在追杀他,第二他非常清楚我的身世,但选择了向所有让你隐瞒。”李木子看向远方,“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从我出生到被捡到都是刻意的安排。” “安排?” 李木子点头,“能让师父亲自写碧霞元君咒的人一定是他与关系亲密的人。” “还有,清田村婴儿丢弃的位置和师父当时的反应都说明师父应该提前知道了此事。” 道微摇了摇尾巴:“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办?” “找陈澈。既然当年有刑部来查案子,自然找他查卷宗了。这案子肯定和师父的事情相关。”道微甩着尾巴,“我就说,和他合作准没错,离不开他!” 一人一猫风尘仆仆赶回京城,才回到租住的小院,就遇见了在门口徘徊的白岭。 “白郎中,你这是?” 正打算离开的白岭见着李木子激动地上前一步,“太好了,李道长,刑部出了个大案子,陈侍郎让我来找你一起参详参详。” 一听是大案子,李木子二话不说就同白岭往刑部赶去。 一路上白岭都在絮絮叨叨说着与案子相关的事情。 “这次死者和陈大人还有些渊源。”白岭有些唏嘘。 “哦?陈大人的亲友?”李木子低头走路,想着若是陈澈的亲友真的好好出一番力气。 在大启生活了这些年,与不同的人打交道,陈澈是她认识的官员中品阶最高的,也是能力最强的。更可敬的是,他为人正直谨慎又谦逊,不似其他打过交道的官员,能力差就算了,还颐指气使,贪财好色,与之周旋都要费一番力气。 白岭顿了顿,“算不得亲友。嗯,怎么说呢。前些日子陈澈相看了一家姑娘。” 这下李木子来了兴致,“怎么?他要成亲了?” “事儿最后没成。”白岭惋惜道,“陈大人的脑子还没开窍,可惜了这么好人家的姑娘。” “怎么他相看的姑娘就是死者?”李木子吃了一惊。 陈澈的批命本就糟心,若是相看的姑娘还死于非命,这怕是流言又要起来了。 “不是相看的姑娘。是那姑娘的亲姐姐。”白岭压低了声音,“陈澈相看的人家是御史中丞宋琦的次女。这次的死者是她的姐姐,中山郡王赵书彬的妻子宋葭。” —————— 自从知道陈澈与平民女子来往密切的事情后,宋苇一直郁郁寡欢。 哪怕后面母亲和姐姐又拿来了不少年轻俊才的小像,可她满脑子都是陈澈的样子。他的沉默,他的回避,似乎有种神奇的吸引力。 所以她决定再来姐姐这里谈一谈。母亲的路子是走不通了,她自从和陈夫人谈了以后,就非要自己断了与陈澈在一起的念想。可是她做不到! 姐姐似乎还是愿意帮她一把,趁着母亲今日出去做客,她便来了郡王府找姐姐。 宋葭的贴身丫鬟敏儿将她带去了姐姐的院子。 “这会儿了大小姐还在睡觉。二小姐你先在旁边院子的厢房歇一会。” 宋苇应下,姐姐每日午休的习惯她知道。 其实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姐姐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大概三四年前,她就有了中午歇一歇的毛病,还不允许别人随意打扰。说是中间起来就头痛,谁进来都挨她一顿骂。 她看着差不多还要半个时辰的样子,说道:“屋内太闷了,带我去水榭吧,我看会儿鱼,养养眼睛。” 赵书彬远远走过,看着水榭中的窈窕身影,问旁边的小厮道:“府里新来的女使?” “爷,那是郡王妃的妹妹。” 赵书彬摸了摸下巴,“倒是好姿色。可惜了,这身份可沾染不得。走吧,咱们去外头耍耍。” 第130章 并肩 这边的宋苇也见着了赵书彬,见他远远走了,不由顺嘴问了句,“府上没进新人吧?” 一旁伺候的红夏忍不住道:“姑爷挑挑拣拣又纳了两房良妾。” 宋苇叹了口气,姐夫好色,姐姐日子过得不自在,这些事情她都知道,母亲也知道,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心下又想着陈澈定不会是这样的人。 就这么逗着鱼,东想西想的,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个时辰。 宋苇也有些乏了,“红夏,我姐姐还没起来么?睡得也太久了吧?不会是魇着了吧?” 红夏也道,“刚刚敏儿姐还去了门口听了会声音,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苇起身往姐姐的院子走去,“行了,你们不敢叫醒她,那就我去敲门。她白日睡那么久,夜里又没法睡了。” 院子门口守着小丫头睡昏过去的样子,口水流了一地。 红夏摇醒了她,“春绿,醒醒,别睡了。” 春绿迷迷糊糊醒来,擦了擦口水,“二小姐来了啊,什么时辰了?呀,已经未时了,夫人该喝汤水了。” 宋苇捂着嘴笑了笑,径直走到了姐姐的房间前,轻轻敲门道:“姐,是我,该起来了。你再睡下去,夜里又要睡不着了。” 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应声,宋苇觉得奇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屋里的纱幔都放了下来,光线并不太好。 她绕到了内室,往床上看去,锦被团成一团堆在角落,但是没有姐姐的身影。 她再往前走,被脚下的东西绊了踉跄,低头一看,惊叫起来。 红夏和敏儿闻声赶紧进来,见宋苇蹲在地上扶着宋葭。 敏儿年纪大些,上前探了探宋葭的鼻息,惊恐地说道:“大小姐,大小姐好像没气了。” 宋苇抱着宋葭,“你瞎说什么!快去叫大夫!” 红夏拎起裙子就往外跑,春绿懵懵懂懂地端着一盅汤水站在门口,“红夏姐,怎么了,郡王妃醒了吗?现在端汤进去吗?” 红夏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留在原地不动。大小姐身体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抱着姐姐的宋苇慢慢冷静下来,她已经感觉不到姐姐的脉搏和呼吸了。 她擦了擦眼泪,对敏儿道:“你去把小燕叫进来。这事儿得报官!” “报官?!”敏儿吃了一惊,“这不合适吧?要不要等郡王回来再定夺?” “不。等姐夫回来了,怕是姐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抬起脸庞,异常坚定道:“你赶紧叫小燕。时间紧急,等姐夫回来了,怕是人都出不去了!” 敏儿立刻唤了小燕进来。 这时候,宋苇已经放下姐姐的身体,她对小燕说道:“你现在立刻去刑部找陈大人,告诉他我姐姐,中山郡王妃宋葭被人谋杀,请他速来中山郡王府!” —————— 白岭絮絮叨叨把事情讲得差不多了,“宋苇的丫鬟小燕冲进了刑部,求陈大人去郡王府帮忙看一看。” 李木子一下就懂了白岭的意思,“这是把陈大人架住了?” “可不是么。郡王府里的案子肯定要郡王府的人来报案。这娘家妹妹的丫鬟来刑部算什么事?”白岭笼着手往前快速地走着,“你说不接这案子吧,显得陈大人惧怕了郡王府,连人命案都不敢插手。还好陈大人在刑部说得上话,孟尚书亲自出马去了中山郡王府。孟尚书的面子,宋琦不敢拂逆。” “不过我也懂宋苇的意思。她父亲御史中丞宋琦和她母亲将宋苇痛骂了一顿,压着宋苇给陈大人道歉。看这阵势,宋家是不打算和郡王府说个明白的。若是没她这步棋,她姐姐大概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郡王府的门口,朱红色的门扉上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两侧的石狮威武雄壮。门口已经有刑部的小吏候着,见白岭到了就带着他俩往里头走。 绕过照壁,走过庭院,又沿着回廊前行,路过了好几个看似规整的大院,但小吏都没有停下脚步,整整走了半刻钟才到一处雅致的院落前停下。 “这就是郡王妃的院子了。” 两人从大门进去,远远就看见陈澈和一女子站在廊下说话,白岭低声道:“那姑娘就是宋苇。” 宋苇抬着脸孔看向陈澈,带着哭腔低声道,“陈大人,我知道自己鲁莽了。可若不这样,我姐姐的事就是一副棺材了结了。你不会怪我吧?” 陈澈自然不会和她计较,但听她翻来覆去也讲不出点新鲜的事情,心里有些不耐烦。刚好又见白岭带着李木子过来,即刻把白岭招来,“你和宋小姐熟,你和她说会话。李木子,你和我进去看看现场。” 陈澈给了李木子一个眼神,两人并肩往里走。 宋苇看着李木子,问旁边的白岭道:“这是谁?” “我们刑部的录事。陈大人现在的助手。”白岭笑着说道,“宋小姐,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这里由刑部接手,你就放心吧。” 宋苇摇了摇头,“如今我还能回家吗?我父亲和母亲怕是要将我打死。” “那你也没其他地方去啊?”白岭不知道宋苇到底想干嘛,“父母亲么,打了骂了,气消了就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宋苇看着陈澈和李木子的身影,隐隐觉得似乎两人靠的太近了一些。 她又道:“怎么你们刑部的小吏都和上官并排走一起?这不合适吧?” “陈大人不拘小节,只要能破案就行。走吧,宋小姐。” 这边陈澈和李木子说道:“这案子看着简单,但不好查。大户人家,好多事儿藏着掖着。就和上次秦家的事情一样。” 李木子点点头,“陈大人,我是头一次来郡王府。为什么郡王妃的院子在这么偏的地界儿?不是该和郡王各占两个住院吗?我看着走过了好几个大院子才到这里,走了足足半刻钟呢。” 陈澈低声道:“刚刚我也问了赵书彬。这院子是宋葭自己挑的。” “先去看看尸首,宋琦和赵书彬都等着呢。验完尸首,他们就立刻要安排后事。” 第131章 红颜暗老(一) 李木子走进了屋内,在屏风后面看见了宋葭的尸体。 仵作老朱上来说道:“是被人用腰带勒死。大概死了两到三个时辰的样子。” 李木子稍稍一估算,嗯,这死亡时间等于没说。 陈澈在外间站着,看着桌上的一盏茶汤。 宋琦道:“陈大人,这案子你看需要多久才能结案?” 陈澈当然知道宋琦的心思,刚刚他和赵书彬两人说了半天,应该已经达成和解,就想着早些结案早些了事。 赵书彬拍了拍陈澈的肩膀,“小包儿,这事大概就是家里不成器的姬妾干的。等我审一审就知道了,用不上你的人手,快些撤出去吧。” “哦。你确定是你姬妾干的?” “那还有谁?宋葭的丫鬟?除了这些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等我问出来,就一杯毒酒送她上路。你就忙其他的事儿去吧。” 赵书彬与陈澈自小认识,他唤他小名,也想陈澈记起小时候的情谊。自家后院姬妾相争害死了主母,这种风声要是传出去,下一个王妃就不好挑了,宫里太后也会把自己叫去训话。 陈澈看着地上的宋葭,“根据丫鬟的口供和仵作的结论,宋葭是午时至未时这一个时辰里被人杀害的。” “这时候宋葭的妹妹宋苇就在院中水榭看鱼,她可以作证,期间大门一个人也没有进来过。” 赵书彬一拍手掌,“那就是她自己院里的丫鬟了!她院里大小丫鬟可有十来人呢。一个一个叫来好好审一审。我就说,那几个姬妾女使哪有这胆子。” “她的丫鬟为什么要杀她?我稍稍问了下,宋葭对下人还不错,也不是苛刻的主子。最近更没有发卖下人,打杀下人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要杀主子了?” 赵书彬支支吾吾道:“我用了她的婢女,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喝醉了酒么。我也不是那种睡了就不管的人,睡了总得给丫头一个名分吧。这点担当都没有,还叫男人吗?” 李木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赵书彬又道:“我就和宋葭说了,随便做个侍妾就行。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脾气,和我闹了许久,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下了。要我说,她这般小肚鸡肠,难怪要受报应!” 这下连宋琦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陈澈问道:“哪个婢女?今日可曾在院子里?” “陆敏儿和柳丝。”赵书彬摸了摸腰带,“我猜肯定是陆敏儿。她是宋葭的陪嫁丫头,关系亲密,这档子事情,她也是堵了口气。柳思原本就是我们府上的丫鬟,宋葭平日不怎么喜欢她,所以也近不了宋葭身边。” 宋琦背着手走出去,“陈大人先查着吧,老夫还有不少事儿要处理,就先走了。” 赵书彬举着手,“哎,哎,我的老泰山,你怎么就走了呢?这里的事儿......” 宋琦再势利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这个脸,他丝毫不管赵书彬的挽留,大步离开了现场。 赵书彬尴尬地看向陈澈,“让你见笑了。走吧,小包你带着人散了吧。” 又对跟在陈澈身后的李木子道:“拿去给兄弟们吃茶。”顺手丢了个锦囊给她。 李木子看着陈澈,等他拿主意。她手忍不住轻轻掂了一下,嗯?还蛮重的。 陈澈看到李木子掂分量的动作,心里嘀咕了一下,她这么穷么? 他拍了拍赵书彬的肩膀,“我们去僻静地方说。” 赵书彬带着他去了无人的厢房,“小包儿,你要说什么?银子不够兄弟们分?这好说,我等会......” 陈澈拦住了他道,“这案子你审不出来什么。你要是不怕府里待着个杀人的高手,我现在就带人撤了。你放心这事儿不会传出去半点。” 赵书彬惊得张大了嘴,“这怎么可能?府里丫头狠狠打一遍就都招了......” “你自己估摸一下,宋葭的丫头有没有胆量过来杀主子?她陪嫁的丫头哪个不是家生子,自己身后还有大一大家子在宋家呢,会不会为了侍妾的身份杀了主子?” 赵书彬闭上了嘴。 “后院姬妾争风吃醋,出人命的不少,可大白天趁着主子午睡直接勒死的手法,我在刑部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两起。这一两起里,还是主子打杀得厉害,下人没其他活路了,拼着和主子同归于尽的想法。”陈澈缓缓说道。 赵书彬这才慌了神,拉着他的衣袖,“小包儿,那我该怎么办?不会是来杀我的吧?杀宋葭也没什么用处,这是给我的警告?” 赵书彬越想越害怕,急得团团转,“对了,我上次在陈庄赌坊赌钱,他们使诈,被我叫人砸了店,会不会是他们找人做的?” 陈澈按住他的肩膀说道:“这样吧,你先去宫里待几日,我把案子查明白了再叫你回来。” “对对,我先去太后那里待几日。府里的事,你问老戴,你熟。” 送走了赵书彬,陈澈回来对李木子道,“你先问府里的丫鬟。我去看看外头院子的情况。” 李木子把钱袋扔给边上的捕快,对陈澈道,“宋葭应该不是在午睡。她在见人。” 陈澈停下了脚步看向尸首,“衣服?” “对。”李木子撩起了宋葭身上的衣裳,“若是午睡中勒死,那应该穿着里衣。若是刚起来被勒死,应该穿着家常便服。你看她穿的。还有,她上了妆。” 陈澈看向躺在地上的宋葭,海棠红竹雀纹对襟上衣,下面配着秋香色的裙子,灰暗的屋中裙子似乎隐隐闪着银光。看得出她的面上扑着细细的粉还点了唇。 李木子继续道:“这么华贵的衣裳,可她头上却没有佩戴任何钗环。” 陈澈看向宋葭的头上,只是清清爽爽挽了一个坠马髻,只有手上套了个金镯子。 只呆了一瞬,陈澈说道,“她在偷情?” 郡王妃在自己屋内偷人,这要是说出去,怕是整个皇室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宋家怕是要倒霉了。 李木子点头,“精心打扮,显然是为了见人。不戴簪环,又约在内室,显然是为了亲热方便。” 第132章 红颜暗老(二) 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也是夫妻样。 从今世世相依傍,轮流作凤凰,颠倒偕鸾帐。 陈澈又带着李木子到了外间,桌上还放着一盏茶汤。 “这是上好的建州茶,汤白细腻。我进来的时候,茶汤云脚才散,我估摸着午时过半,这茶汤堪堪点完。只点了一盏,不知道是谁给谁点的茶了。” 陈澈道:“我刚刚听宋苇说,宋葭午睡的习惯已经有三四年了,也是嫁进郡王府以后养成的习惯。这么说,她嫁进来没多久就有了情人?” 李木子蹲下仔细查看了脖子的勒痕,陈澈也蹲下看着,“勒痕有些多。” 李木子道,“一般徒手用绳索勒死人,凶手定然有些力气,像宋葭这样的女子也会奋力挣扎,多些勒痕也不奇怪。” “现在还是把她丫鬟叫进来问问。若是偷情,贴身丫鬟怕是瞒不过。” 陆敏儿跪在屋中,脸上满是泪痕。 “刚刚郡王爷建议我好好审问你和柳丝,说凶手必然在你们两个之中。你自己说说吧。”陈澈沉声问道。 陆敏儿猛地抬起头来,“不是我!不是我!大人,郡王爷的话可不当真。” 她着急解释道:“我知道郡王爷的意思,但我和柳丝不一样的。前些日子,郡王爷趁着酒醉强要了我。我,我不愿意的!郡王爷让小姐把我抬做侍妾,是我自己不愿意。我宁可嫁给外头平头百姓堂堂正正做个大娘子,也不愿做个低贱的侍妾。” “嗯。你继续说。” 陆敏儿慌慌张张看了看周围,“我午时和其他丫鬟一起出去,然后一直陪着二小姐。期间很多人见过我!” “为什么你家小姐堂堂正妃,住这么偏的院子?”陈澈问道。 “这,这是小姐自己选的。”陆敏儿眼神飘忽,“大概是因为郡王府里的女人太多了,有些又跟着王爷多年,王爷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又擦了擦眼泪,“小姐命苦,外头看着风光,可郡王爷在府里压根不把她当回事。成亲前头,府里的大院里,都住了姬妾,王爷根本没想过让她们把院子腾出来。老爷和夫人也没法子,小姐为了婚事能顺利,就咬牙住了这间偏院。” 陈澈又道:“你家小姐每日中午睡觉,你们从来不进屋伺候?” 陆敏儿眼神闪烁道:“不用伺候。” “到这时候了,你还撒谎!”陈澈猛地拍击手边的花几,轰的一声,把陆敏儿吓得一阵哆嗦。 陈澈呵斥道:“你以为瞒得过去吗!” 陆敏儿吓得趴在地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现在不说,就是回刑部挨板子再说。既然都是说,何必挨那板子呢?你这身边怕是吃不消挨那顿板子的。”一旁的李木子轻声劝慰。 陆敏儿吓得浑身发抖,“我说,我说。大小姐,大小姐中午的时候都在和苏娘子一起,一起耍乐子。” “苏娘子?”李木子吃了一惊,怎么是个女子? “苏吟。高平街的梳头娘子。”陆敏儿小心翼翼道。 陈澈和李木子对视一眼,磨镜。 这倒也不算太大的丑闻,寂寞空虚的妇人与另一个妇人产生情感,也是常见的事情。 陆敏儿继续道:“大概四年前,江陵郡王妃给大小姐介绍了苏娘子。苏娘子手艺好,又懂音律,大小姐很喜欢和苏娘子处一块儿。” “日子久了,两人感情就好。”陆敏儿低着头,“大小姐心里苦,有个人能说得上话也挺好的。” “所以这几年王妃都是和她在私会?” 陆敏儿点头,“嗯。中午的时候,我去后门接苏娘子进来。大小姐和她也就待一个时辰的样子。” 陈澈又指了指桌上的茶碗,“这茶是王妃点的?还是苏吟点的?” 陆敏儿迟疑一会,“应该是苏娘子吧。大小姐不太会点,嫌累。” 李木子在房内绕了一圈,“你去看看,王妃的首饰是不是少了?” 陆敏儿赶忙起身去查验,果然少了很多贵重的首饰。 她白着脸,“大小姐成亲时候宫里赏的红宝石簪子,手钏,都不见了。还有,梳妆台下面应该还有些金珠子,才打出来准备串珠子用的,也都不见了。” 捕快田元道:“看来是劫财的。大人,我这就去把苏娘子提到刑部。” 陈澈点头,又看向李木子道,“你还有什么发现?” 她看向陆敏儿,“苏吟和王妃在一起四年了,最近是吵架了?还是有其他什么矛盾?” 陆敏儿摇摇头,“没啊,三日前苏娘子也来了,王妃还挺高兴的。” “那王妃同苏娘子的事情,府上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陆敏儿摇头,“这事儿瞒得死死的。除了我、红夏和绿意三人,我们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陆敏儿退下后,陈澈问道:“你怎么看?” “苏吟不过一个梳头娘子,与王妃也没什么过节,怎么会突然杀人劫财?这也不是一般的人家。总觉得有些奇怪。” 戴管家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陈澈出来赶紧迎上去道:“陈大人,刚刚见着田捕快带着人匆匆出去,可是找着凶手了?” “有些头绪,先把人捉来问问。”陈澈不愿多说,“案子的事儿,我自会和王爷说。” 戴管家为难地提溜着手,“这,这,后院其他夫人担心受怕,我这不好交代。” 陈澈瞥他一眼,“你一个管家同府上的侍妾有什么好交代的?王妃的案子,只有郡王和宫中才能知道。” 戴管家不再敢多说,送陈澈出了大门。 路上,李木子说道:“看来王府姬妾众多,怕是也得查一查。” 陈澈按了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痛,“赵书彬向来好色,后院争风吃醋的事情不少,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怕是我今天审了,明天就有各路的人过来打探消息,都是无事也要掀三尺浪的闲汉。” 陈澈心里道,估计第一个过来问道就是白岭,好事儿,又闲不住。 李木子笑起来,古往今来大家都爱听八卦啊,尤其是男女之间那点事。 第133章 红颜暗老(三) 两人慢慢往回走着。 陈澈看她头发枯乱,“你刚回来吧?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李木子背着手跟着陈澈的脚步,“有一些,但不多。” 她大概讲了一遍,“还得请你帮忙查一查玉清观那起案子。” “嗯,卷宗找出来看看。”陈澈又把自己调查的信息同她细细说了。 “李玄一受了大刑都没有供出你师父。”他低声道:“李家一家都提前做了打算,打定主意保下叶家。” 李木子半天没有出声,她拿手背擦了擦眼泪,“还有呢?” 陈澈转过脸看她,“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心里有点难受。”李木子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怎么描述。” 陈澈叹了口气,去边上铺子买了块糖饼,“吃吧,吃点甜的,心里好受些。” 李木子捧着糖饼,眼泪忽然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十几年了,道微怎么就不知道买个糖饼哄她!吃甜的可以舒缓紧张的精神,连陈澈这古人都知道的道理,道微怎么就不知道! 在家里睡觉的道微打了个喷嚏,他舔了舔自己的脚爪,哎,他这会有些想念古董铺的日子了。有电视,有游戏,有外卖。这大启的苦日子,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啊。 李木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一丝甜味涌入口腔,恰到好处的甜味瞬间弥补了失落感。 脸大的饼子,她三口吃完。 陈澈背着手站在边上,“你倒是能吃。舒坦了些了吗?” 李木子用力点了点头,“行了,充电完成!” “充什么?” “啊,这是我们道家用语,表示身体力量的恢复。”李木子擦了擦嘴,“走吧,先看看苏娘子怎么说。” 苏吟年纪大约三十来岁,身姿修长,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英气。 李木子扫了一眼,见她神色沉稳,丝毫没有慌张。 不待陈澈开口询问,苏吟主动行了大礼开口道:“大人,我究竟犯了何罪?民妇只是个个梳头的娘子,向来本分规矩......” 陈澈开口道:“你是不是以为你相好会来救你?” 苏吟眼神一闪,“不知大人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院子门口从来没有男人,上次有无赖想占我便宜,被我用棍子打了出去。” “这是刑部,不是你平日同人吵架论理的街头巷尾。”陈澈对她还算客气,敲了敲桌子道:“今日的午时到未时你在哪里?” 苏吟实在有些没底,来的路上她拿银子贿赂捕快想套些话出来,可刑部的捕快和京城府衙的捕快不是一个路数,不收钱不说,还把她绑了起来。 可如果说了名字,怕是麻烦更大,她低垂着头犹豫了半晌才道:“我去了中山郡王府,给府上的丫鬟婆子梳头。” “丫鬟婆子?”陈澈看她不愿说实话,“陆敏儿已经把事情都说了。你还要瞒吗?” 陆敏儿都说了?苏吟这下慌了,难道是陆敏儿被郡王收用了就有了异心?应该就是了,女人的身体一旦接受了男人,那么心自然也会接受。什么不要做妾室的话,不过都是骗王妃的鬼话。 她心想着,若是交待了她和王妃的事情,怕是两人都没什么好果子吃,无论怎样她都不能说出一个不利于王妃的话来。只能等着扛过审讯,等着王妃过来救人。 打定了主意,苏吟抬起头来,“陆敏儿与我关系不好,无论她说了什么,我都是不认的。” 陈澈眯了眯眼,和李木子交换了下眼神。 看来陈澈打算用刑,李木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轻摇了摇头。 “苏娘子,你是不是想等王妃过来救你?”李木子蹲下身子轻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捉你吗?” 苏吟警惕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木子道:“王妃死了,还是被人杀死的。” 苏吟半天没回过神来,什么,王妃死了? 等反应过来,她才意识到为什么是被捉来刑部,明明这种事情都是京城衙门来悄悄处理,怎么郡王妃的事情就会落到刑部,原来是死了。 她瘫倒在地上,“大人,大人,你们可是怀疑我就是凶手?老天爷在上,我走的时候,王妃还好端端地坐着吃茶。我若有半点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几时到?几时走,中间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仔细说清楚。” 苏吟擦了擦手心的汗,“午时准,我从偏门跟着陆敏儿进了院子。” “等一下,院子门口一直有人,并没有看到你。” 苏吟道:“是王妃的妹妹吧?我见着她了,她低头看鱼没注意我。院子西墙原本有个暗门,之前都是从那里走的。上个月戴管家要巡查,陆敏儿几个把门堵上了。所以这个月我都是从正门进去。” “宋家小姐在水榭看鱼,陆敏儿特地安排了红夏陪着。等我进院子那会,陆敏儿挡在我前面,红夏带着小姐往南面看,正好背对着我。”她继续说道:“我进屋的时候,王妃已经坐在内室等我了。然后,然后我们就在里头耍乐。” 苏吟有些难堪,勉强说着,时不时用手捋一下头发。 “我进屋的时候,王妃已经坐在内室等我了。然后,然后我们就在里头耍乐。”苏吟有些难堪,勉强说着,时不时用手捋一下头发。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听到有人敲门。”她定了定心神,“王妃出去说了几句话才进来。” “是谁?” 苏吟摇摇头,“我在内室,看不见,声音也听不清。不过我猜是陆敏儿,除了她,也没人这时候有胆子进来。” “再过了一会,我就走了。我出门的时候,绿意还在睡。我躲在门侧,看着红夏又将二小姐往边上遮挡视野的地方带,趁着她看不见的时候我就溜走。对了,当时绿意就在芭蕉树下睡得烂熟。我走过去时候,还故意踢了她一脚。她嘟囔了几句翻身又睡了过去。” “离开后门的时候,给了守门婆子一块银子。”她道:“就这些了。前后我在王府待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 李木子道:“可王妃就是在这一个时辰内被人杀害。” 第134章 红颜暗老(四) 苏吟这才慌乱起来,“不可能,我走的时候王妃还好好地坐在桌边吃茶呢!” “不是我杀的!我与王妃无冤无仇,我杀她做什么?她给我大把的银钱,我不过就是随意逗乐她就行,我天天烧香盼她长命百岁。” 苏吟继续道:“我也不是男人,她也不算失了贞洁。算不得把柄,哪怕我们有什么争执,一拍两散就好了,何必弄得杀人的地步。” 李木子想了想问道:“门口那盏茶就是王妃喝剩的?是你点的?” “不是,应该是陆敏儿中间来说话的时候送进来的,因为我进屋的时候,还没有这盏茶。” 陈澈示意退下了一众捕快,对苏吟道:“你与王妃相处的细节说说吧。从第一次见面说起。” 苏吟坐直了身子,毫不回避地看着陈澈道:“头一次见面,是四年前江陵郡王妃在城外办的赏菊宴上......” 陈澈站在面前低头俯视,“你是江陵郡王妃的人?” 苏吟立刻摇头,“不是,我只是恰好....” 陈澈冷冷道:“你确定要和我说恰好吗?” 苏吟惨白着脸,“大人,我只是个梳头娘子,那日真的只是恰好去了宴上做事.....” 陈澈拍了拍手,李木子见宗端轻轻走进来。 苏吟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见过府衙打板子,也见过大户人家扔出来的血人。她不知道刑部会做什么。 宗端手上把玩着一支细竹签,蹲下说道:“我向来不喜欢用刀,那个没意思。我呢,最擅长用竹签。一根根插到你指甲和肉之间的那条缝里。啧,十指连心,是不是想想都觉得痛?” 苏吟吓得眼泪鼻涕俱下,她紧紧趴在地上,“我说,我说。江陵郡王妃身边的刘女使是我老乡。” “我娘以前就是走街串巷给夫人小姐梳头,然后学会让女人快活的手法。我自小跟着我娘,等我大一些了,就接她的活。刘女使同我一起长大,自然知道我会什么。她告诉我,江陵王妃常年见不着王爷,心里苦闷,问我有没有办法让她快活。” 苏吟继续道:“这种泼天的好事我当然要去了。只是,当时我没见过两位王妃。赏菊宴上,我阴差阳错地进了中山郡王妃的屋子。” “自打那以后,宋王妃就常常叫我去中山郡王府上伺候。” “每日都去?” 苏吟摇头,“隔两日或三日去一次,若是王妃有事也会送口信出来,我也会在门口托人找陆敏儿传话进去。” 见问不出来什么,暂且将苏吟关在牢房。 李木子道:“她说的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她不知道王妃死的样子也不是装出来的。” 陈澈对李木子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认为苏吟没有杀害王妃的动机。” “但问题是,她俩之间有没有矛盾只有她俩知道。”陈澈道:“除了她,目前还没有其他有时间和机会作案的人。” 田捕快匆匆进来道:“陈侍郎,苏吟的院子似乎招了贼人。” “刚刚我押苏吟回来的时候,想着王府丢了钱财,特地安排了两个捕快守在她院子里。等您这里下指使,我就安排人直接查抄。没想着有人偷摸进去。小艾听见动静冲进去,可惜让人给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丢东西。” “行,我们这就去看看。”陈澈道。 李木子与陈澈往苏吟的小院。 门口守着不少刑部的人手,旁边的街坊邻居都在交头接耳地说着。 “听说苏娘子偷了王府的钱财。真看不出啊,看着本本分分,居然手脚不干净。” 王赖子凑上去道:“哎,娘们一看就是个不正经的人。平日装得一副端庄的样子,私底下不知道有多浪荡。我猜,是不是勾引了男主子被发现了吧?” 倒是张婶子有些犹豫道,“会不会搞错了?苏娘子不是那种人呢。” 李木子站在边上听了一会才进了院子。 四方桌上摊着的一堆金银首饰,田捕快说道:“这些都是从内室的箱子里头找出来的。已经做了清单,让苏娘子自己查一查。” “还有,王府的戴管家在外头,您看要让他进来看一看吗?” 陈澈点了点头。 戴管家小心翼翼扒拉着,边指边说着:“这些珠子,还有几个金镯儿是府上的东西,都是我亲手送去。虽然没有戳记,但我认得出。至于其他的,我没见过,应该不是王府的东西。” 李木子在屋里转悠了一圈。苏吟的房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外间就是会客吃饭的厅堂,简简单单四方桌和椅子,都不是什么好料,便宜的杂木。内室却有香炉,挂画,书桌,绣桌,琴桌,布置得颇为雅致,但也看得出都是些便宜的东西。 “你在哪里见着贼人?没看清楚偷走的东西?” 小艾捕快道,“我是听见屋里有走动的声音,赶紧进来瞧。那贼人就在这书桌前摆弄。他看着我进来,就从窗户跳出去,又踩着墙根的柴垛翻了出去。那人动作快得很,从我见着他到翻墙出去也就几息的功夫。” “个子同我差不多高,脸看清楚了,下次遇着我能认出来。”小艾抬头想了想又道:“他出去的时候有个往怀里塞东西的动作。应该是拿走了什么物件,但我没看清楚。” 李木子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但没有字画之类的东西,桌子左边有有一拉开的小抽屉,地上掉落了一把铜锁。 她拿起看了看,锁孔有不少痕迹,看来小偷试了很多次。 屋外候着一个婆子,钱铺头指了指说道:“郭婆子,打理苏娘子饮食起居,在这里待了快五年了。还有个打杂的小丫头。” “苏娘子平日都做些什么?” 郭婆子壮着胆子道:“白天出去给大户人家的娘子梳头。夜里就在家里待着。苏娘子可是个本分人,你们别听那些闲汉瞎说,那都是想占便宜没占着!” “苏娘子也是个大好人。五年前我死了儿子,得了重病,想着跳河死了算了。她救了我,让我替她守家。这五年都是她挣了银钱回来,给我和小丫吃喝。” 第135章 红颜暗老(五) 郭婆子说着说着擦起了眼泪。 陈澈指了指内室,“这些挂画书法都是苏娘子自己写的?” “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都挂着呢。她平日不怎么写写画画,都不知道在屋里忙什么。”郭婆子道:“哦,苏娘子弹琴好听,夜里都会弹一两曲。” 两人进了内室,李木子与陈澈说道:“如果是偷盗钱财,怎么着也该去妆台翻找,怎么在书桌附近?” 陈澈点了点头,“蹊跷。看来是拿特定的东西。”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书画,“字,画都没有落款,看风格但应该不是同一人。这事儿还得再问问苏吟。” 李木子愈发觉得案子复杂,她在屋内转着圈圈,“如果凶手不是苏吟,那么这个人是在苏吟离开到宋二小姐进去这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里杀了王妃。这似乎又有些太过于巧合了。除非这个凶手一直在暗中窥视,等着苏吟出来以后,立刻进去杀人。” “而且宋二小姐当日的到访是个意外。他没法预料宋二小姐什么时候会进去。要是其他日子,或许宋王妃的死可能没这么快被发现。” “所以这件事里,如果有另外的凶手,要完成的难度实在太大了。但是如果苏吟是凶手的话,又没有明显杀人动机。” 案子没有半点头绪,陈澈和李木子打算慢慢走回去,梳理一下思路。 小燕给宋苇买好了糕点正准备离开,一眼就看见了陈澈,以及他身边的李木子。 她一跺脚飞一般地朝隔壁的茶楼跑去。 “小姐,小姐。”小燕跑得气喘吁吁,“你,你到窗口来。” 宋苇走到窗口,一眼就看见了陈澈的身影。 “你看,这就是我上次说的平民女子。她这次穿得居然是刑部的衣裳。她也是个女官儿吗?” 宋苇盯着走过的两人,“刑部的录事。” 呵,又是这种女人。身份低贱,不识文墨,惯用这些顺着男人的手段勾着男人。 以前姐姐就说过,不要和这种女人争,失了身份。 想到姐姐,她忍不住道,到底是谁害了你。 宋苇觉得心口一阵闷痛,捂着胸口靠在窗边。 小燕吓得赶紧扶着她坐下,“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去瞧瞧大夫?” 她摇头,“歇一下就好。等会我们去刑部。” 小燕吃了一惊,“我们去刑部做什么?” “问问姐姐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宋苇低头看着自己绣花鞋,想起刚刚走过的女子脚上那双灰扑扑看不出颜色的鞋子。又想到陈澈看向她时的眼神,温柔吗?也谈不上。只是陈澈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 她捏了捏手绢,心道,姐姐,你看你不争,你得到了什么? 小燕支支吾吾,“可是老爷和夫人都不许你去刑部了......” “爹早和王爷谈好条件了,娘就算了,向来听爹爹的。但姐姐的事情,我一定要管到底。” 陈澈与李木子刚到刑部大门,正准备进去,就听见边上有人喊他。 转身一看,居然是宋苇。 “宋二小姐,你来问你姐姐的案子?”陈澈知道宋家和王府的弯弯绕绕,宋二小姐到刑部报案的举动颇有些勇气。 宋苇轻轻点了点头,微微擦了擦眼睛,“陈大人别和我父母亲说。我就是想来问问。” 陈澈叹了口气,“现在还没什么头绪。放心,我们会尽心尽力查。” 宋苇乖巧地点头,看了一眼陈澈身后的李木子,又道:“这位姐姐也是刑部的女官儿吗?我姐姐的案子辛苦你了。” 李木子笑着道,“分内的事情,应该的。” 宋苇示意小燕递上了食盒,“里头装了一些吃食,陈大人尝一尝。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若是不喜欢,你分给捕快们吃。” 陈澈挥了下手,“你拿去吧,我用不上。” 宋苇为难地低下了头,跟在后头的田捕快有些于心不忍,看向陈澈,想着他应下来,几个兄弟分着吃就行了。 但陈澈一句也没有多说,背着手进了刑部。 李木子看了门口几人的表情,抿嘴跟着陈澈走进了刑部。 她道:“听说宋二小姐与你相过亲?” 陈澈脚步不停往前走,“听白岭说的吧?” “不要管这种事情,专注案子。”陈澈道:“我们得再审讯一次苏吟,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交代。” 苏吟背靠着木栅栏坐着,听到动静立刻回头看着陈澈和李木子。 “抓着凶手了吗?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她满怀希望地看着两人。 陈澈道:“苏吟,你知道宋王妃在郡王府的处境吧?” 她点点头,“这事儿也掩藏不了,京城人都知道一二。” “你现在嫌疑人的身份还没被传出去,但我估计也瞒不了多久。到时候,中山郡王府,还有宋家都要你死。你一死,这笔肮脏事就掩盖了过去。” 苏吟脸色惨白,喃喃道:“可王妃不是我杀的!” “是谁杀的不要紧。”陈澈看着她惊恐的表情,“你现在明白你的处境了吧?你今日还能活着和我说话,是我从尚书大人那里争取来的时间。可也撑不了多久了。” 苏吟身子一瘫,“陈大人,求求你,救救我,我没杀人。” 陈澈道:“你自小跟着你母亲做这档子事,应该不止中山郡王妃一个相好吧?” 她缓缓点了点头,“嗯。” “你院子里的伺候婆子不知道你的干的行当?” “你说的是郭婆子?她是我五年前雇的婆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陈澈,“你屋子里的金银首饰都是这些相好送的?” 她又点头,“对,都是她们送的。” “名字。” 苏吟抬起头,“为何要问这些。这和案子没有关系吧。” 李木子眼见着陈澈有些没了耐心,蹲下身子细心道:“案子查到现在,我们都有没有找出其他嫌疑人。如果按着通常的做法,你现在应该要被签判了。” “但我和陈大人都觉得你杀宋王妃的动机不够,猜测会不会有人陷害你。” 苏吟听懂了,这是生死间的问题,容不得她再保密了。 第136章 红颜暗老(六) 苏吟双手抱着腿,脸埋在双腿间,闷声道:“中散大夫夫人姚氏,宁远将军夫人杜氏,太府寺少卿夫人汪氏。” 李木子问道:“就这三个?” 她抬起头看着李木子,“就三个?一月对付四个女人你来试试?” 李木子闭上了嘴。 陈澈没好气地看了李木子一眼,又问道:“你是不是在这几人间都相互瞒着?” “那是当然!”苏吟道:“女人对感情向来比男子专一。她们几个本来就是受了男人的苦,我怎么还能再伤她们的心?” 李木子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陈澈则说道:“你屋里挂着的书法都是你自己写的?” 苏吟有些得意地昂着头,“是呢。我能伺候这些贵妇人,就是因为琴棋书画我都擅长,不像我娘只会捣鼓床上那些事儿。” “这么说你娘不会?”陈澈问道:“你又从哪里学的?” “我娘的相好里有不少是女妓,她们教的。” “女妓?”陈澈意外,“居然练出了这么好的字?” “我师父叫萧月如。”她狡黠地一笑,“你们大概不知道,你回去问问你爹或者你爷爷,肯定听过她的名头。她年轻的时候是凤楼的头牌女妓,被称为书绝。她最爱我娘,所以把一身绝学都教给了我。” 李木子拿出了清册:“今日有人偷偷进入你卧室偷窃。你看看少了什么?” 苏吟看了一会,“没有少的,贵重的东西就这些。还有一些银票,我藏在了床下的青砖下头,你们翻开第三块砖......” 李木子打断她的话道:“你书桌的抽屉里放了什么?” “书桌抽屉里?”苏吟呆坐了一会,“那里都是我娘亲留下的信件。” “你娘?”陈澈道:“书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名人题记?还是内容?是娘写给你的,还是其他人写给你娘的?” 苏吟用力回想着,“里头有一些是我娘的朋友写给她的,有一些是她写给我的。我娘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回了一趟老家修坟,离开了大概一年半,期间写了四封信,无非都是家庭琐事。” “还有一些信件,是我娘亲去世后,我在她的妆奁里发现的,顺手就同其他信件一样放在了抽屉里锁着。信我都读过,都是她以前的相好写来的信件,也没什么大官儿名人。对了,她那时候相好很多都是青楼女妓,不像我招惹都是贵妇人。” 说着她自嘲地叹了口气,“女妓写来的信都是说自己的境况和问我娘的境况。来来去去,都是苦命的人儿,不提也罢。” 她忽然又道:“我就是担心家里就只有郭婆子和小丫守不住钱财,特地在桌子边上的小抽屉上加了大锁,让贼人以为里头有什么贵重的物件。其实东西都在箱子里和床底下。” “对了,你们可以查查我们巷子里的王赖子,他经常在我屋子附近转悠,怕是早有了念头。见着我被捉住,想来趁机偷些东西。” —————— 下值回家的田捕快才走过安宁巷,就遇上了小燕。 “田捕快,这些吃食你拿去吃吧。我们拿回去也没用。”她提着手里的食盒,可怜巴巴地看着田捕快。 田捕快红着脸挠头道:“这不合适,你自己吃吧。” “我怎么能吃,小姐说了要送你们的。”小燕低垂着头。 田捕快看着小丫头嘴馋又不敢的样子,不知怎么了,心里涌上一股豪气,接过食盒说道:“走吧,找个铺子,咱俩一起吃!” 两人找了一家街边的茶铺,要了两碗粗茶,从食盒里拿出了各式点心。 “这么小的糕点,瞧的真细致。”田捕快捏了一块白色的糕点,印出了梅花的样子,看着就觉得是上等的点心。 小燕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叫梅花饼。这可要挑选最饱满的梅花,这才有香气。用上等的糯米粉做面皮,里头的馅料有新鲜的山楂、桂花蜜与少量的冰糖细细捣碎,再加上风干的梅花。这种点心一两要卖半贯铜钱。” “一两就要半贯铜钱!”田捕快差点咬着舌头,他吃惊地看着手里的糕点,感觉自己咽下去地太快了,还没有尝出半点梅花的味道。 小燕又赶紧给他递了一块,“快尝尝这枣糕,底下还有间炊糕、皂儿糕和狮蛮栗糕。都是李七家茶食铺子买的。” 田捕快觉得嘴里都是甜甜的味道,他也从没吃过这么贵的点心。 小燕递了一盏酒水,“这是我们府上酿的薄酒,就这么一小瓶,田捕快的酒量吃这些应该没什么要紧的吧。” 田捕快闻到了酒香,心里有些犹豫,但看着小燕手上那么小一瓶子,又觉得没什么关系。 他喝了一口,清甜甘冽,上好的酒,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嗯,不烈,女人喝的那种。 他放心地喝了一盏,又吃起了点心。 小燕看着田捕快吃得津津有味才开口道:“听说你们都在外头跑,是找着杀我家大小姐的凶手了吗?” 田捕快正吃着枣糕,这糕点合他口味,他含糊不清地说道;“大概是找着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哦,那你们忙什么?我不懂查案子,就好奇你们跑来跑去怎么就找出了凶手呢?” 枣糕真好吃啊,田捕快心里想着,嘴上回着小燕的话道:“哎,就是在查那个梳头娘子的事情。你家大小姐被杀的中午就和那个梳头娘子在一起。” “啊,梳头娘子?”小燕吃了一惊,“她是凶手吗?” 酒气有些上头的田捕快大着舌头道:“我们几个兄弟都觉得是,那时间就只有苏吟进了王妃的屋子,除了她还有谁?听说她俩是那个。你懂吧?” 小燕还在琢磨“那个”的意思,田捕快用手指比划了一对的样子,用口型说了磨镜。 小燕脸涨得通红,低声道:“那不是说明案子已经破了吗?” “陈侍郎觉得有疑点,他还要再查。”他又吃了块狮蛮栗糕,这种点心往日只有重阳节才能吃到,里头用了蜂蜜和栗子,甜的恰到好处。 “既然那时间之间只有苏吟进了屋子,不就是凶手吗?还有什么疑点?” 第137章 红颜暗老(七) 田捕快脸庞微微泛红,“这我就不清楚了。刑部跟得上陈侍郎破案思路的,只有白郎中和江郎中。哦,对了,现在还有李录事。我们捕快只要听上官安排就行。” “李录事?是不是那个和陈侍郎一起破案的女官儿?似乎和陈侍郎关系很亲密?她是什么来头啊?哪家的小姐?” 田捕快道:“李录事不是哪家的小姐,她呀,以前是个道士。” 田捕快笑嘻嘻地继续道,“她是陈侍郎特意招进来打杂的,她办事利落,能书会写,平日还给我们送些符箓。” 小燕又倒了一盏酒,不到半盏酒瓶就倒不出来了,她用力甩了甩瓶子,瓶子里流了几滴下来,她腼腆地一笑,“田捕快,这瓶酒就倒了两盏,还真是少呢。” 田捕快端着酒盏,“好酒,两盏足够了。” “李录事以后都在你们刑部做事了吗?这女孩子,年纪大了,怕是嫁人什么的......” “哎,她就是个道士,挣银子就行了,怎么会嫁人呢?听说她做法事还挺灵验的,可惜,京城地界儿上的道观太多了,她哪能接到活计,只能在刑部打杂挣点饭钱。” “你说这么个小道士居然能认识陈侍郎真是运气好。不然就得饿死了。”小燕自己拿了块梅花糕吃了起来。其他点心她都嫌甜腻,只有梅花糕勉强入她的口。 田捕快咽了口水,又道:“听说是过命的交情。” “过命的交情?”小燕觉得问题陡然严重了,“陈大人还救过李录事的命?”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他俩关系铁。”田捕快打了个饱嗝,看着空空的食盒,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吃了大半的点心,对面的小丫鬟从头到尾只吃了两块。 他难为情地挠挠后背,“下次我请你吃羊肉吧。” 小燕收拾了食盒,笑着道:“好呀,我最喜欢张顺家羊肉面,过几日咱们去吃吧。” ———— 宋苇低声道:“苏吟?那个梳头的娘子?她怎么会杀我姐姐?” 小燕红着脸在她耳边说道:“她和大小姐是相好呢。可能是情杀。” “相好?情杀?”宋苇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样?” “但陈侍郎觉得案子有疑点还得再查。”小燕说道:“听田捕快的意思,现在也没有其他嫌疑人,估计就是苏吟了。” 宋苇瘫坐在椅子里,她以为姐姐肯定是哪个受宠的妾室害的,没想到居然她自己找的相好。 这下名声全毁了!姐姐的名声,自己的名声,爹爹的名声,全毁了!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小燕又快速说着:“还有,女官叫李木子,她原本是个女道士,无父无母,在京城实在吃不上饭了才走了门道进刑部。” “还是个道士?”还在想办法的宋苇本来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这里有些吃惊。 “对。”小燕见她失态,赶紧扶着她坐下,“听说两人是过命的交情,但具体就不知道了。” “过命的交情?”宋苇嘴里咀嚼了半天,心底又是苦涩又是嫉妒。 姐姐和梳头娘子的事情肯定会让宫里知道,虽然不是偷男人这种大罪,但也有失颜面,自己的婚事怕是要耽搁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宋苇稳了稳心神,立刻跑去了宋琦的书房。 宋琦这几日心烦意乱。自己出身贫苦,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却没钱财留在京城。 用尽了心思娶了司农寺丞的女儿,好歹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可惜的是这不争气的女人,只生了两个女儿。 熬了多少年等他升了官,岳丈家也得看他脸色,他才陆续纳了几房妾室,可一个蛋都下不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氏背后搞得鬼。 还好大女儿攀上了中山郡王,也算有点用处,可偏偏连个儿子也没有生下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杀死在王府,刑部到现在连一点口风都没出来。这事儿若是处理的好,还能拿捏一下赵书彬那小子,可小女儿愣头愣脑地去报了官,把事情摊在了明面上,弄得他进退不得。 听到下人来报说二小姐过来,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走。” 宋苇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她不管不顾直接往屋里冲,下人哪里敢拦她。 宋琦看着宋苇直挺挺地冲进来,气得扔下手里的书,喊道:“逆女!你这是失心疯了,来人,给我把二小姐送回夫人那里!” 宋苇对宋琦道:“爹,姐姐同人磨镜!杀人凶手就是她的相好,一个梳头娘子!” 宋琦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你姐姐是被梳头娘子杀了?磨镜?” 他赶紧合上了书房的门,“你怎么知道?” 宋苇道:“陈大人和我私下讲的。不过案子还有些地方有蹊跷,怕是还要查一查。” “陈澈?”宋琦疑惑地看向宋苇,“他会和你说案子?不可能吧,他出了名的守规矩。你老实告诉我哪里来的消息,别耽误了正事!” 宋苇一抿嘴,知道瞒不过父亲,老实道:“是他手下田捕快说的,我让小燕和他喝了点酒就套了出来。” “啪”宋苇的脸被打偏了过去,宋琦手指戳到她眉心,“你让你的贴身丫鬟去和一个捕快喝酒来套话?这事儿传出去,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我的脸面已经被你姐姐踩到泥里了,你还来踩一脚?!” 宋苇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捂着脸低头道:“爹,你先别骂我了。姐姐同人磨镜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你得快点!” 宋苇说的没错,宋琦心里也慌乱得不行。 原本还以为是王府后院斗争,不争气的女儿被哪个狠毒的妾室弄死了。趁着机会,赵书彬还答应给些好处,没想到是她自己惹祸上身。 退一步,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是偷男人罪不至死,但偷女人,说出去也丢脸面,赵书彬说不得还要反咬一口。 他急得团团转,宋苇说道:“爹,这事儿姐夫应该还不知道。” 第138章 红颜暗老(八) 宋琦明白过来,立刻道:“走,我要去刑部!” 宋琦边走边说道:“我要让刑部赶紧将那个梳头娘子判了,死的越快越好。在流言出来之前,将案子解决了。不能让郡王知道磨镜的事情,就说是偷盗不成将人杀了。” “爹,陈侍郎会听你的吗?” 宋琦回头看了宋苇一眼,“当初让你和陈澈相看,若是成了,还用担心这个?你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不争气的东西!” 宋苇咬着牙低头道:“爹爹,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虽然说亲不成,但总算有个脸熟。” 宋琦盯着宋苇看了一眼,“你给给我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我自有安排!” 刑部。 陈澈接了口信,宋琦在等他。 “陈大人。”宋琦背着手站在窗前,论官阶评级两人一样,但他是天子近臣,还是有些不同,更何况陈澈比他年轻许多,要不是二女儿不争气,他都可以摆摆长辈的态度,所以这会儿他等着陈澈过来行礼。 陈澈似乎没意识到这点,进屋直接道:“宋御史可是来问你长女的案子?这案子到现在还没到一天,我们没查出什么头绪。您三日后再来。” 见陈澈这番推诿的说辞和不以为然的态度,宋琦的怒气简直要冲破的天灵盖。 黄毛小儿,明明被靖白天师批命断了姻缘,自己好心好意推上了女儿,他半点面子不给。如今长女这事儿,连句实话都不给,还想三日后再说?三日,怕是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他呵斥道:“三日?陈澈,你不是已经查出了梳头娘子的事情了么?” 陈澈奇怪宋琦从哪里来的消息,低着头不说话。 宋琦看着陈澈的表情,微微一笑,抑制了怒气,慢慢说道:“查到这地步,也差不多了。这案子到此结束,你就报个劫财杀人。免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陈澈皱着眉头,“宋御史,案子没查清楚,到底谁是凶手还不知道。” “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都说了写成劫财就行了。”宋琦挥了挥袖子,“我家的脸面就算了,郡王的脸面呢?你也不是刚做官的二愣子,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再说了,我是苦主。我都不想查了,你凭什么要查?” 陈澈知道宋琦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宋琦的消息这么灵通,比他预估的来早了两日。 “若是凶手就是梳头娘子,卷宗自然写成劫财。”他拱了拱手,“可现在凶手是谁还不清楚。宋御史再耐心等两天。” 这小子怎么这么难说话,宋琦憋着气,“都说我是苦主,我都不追究.......” “出嫁女,苦主是夫家。”陈澈随口道,“那我得先去宫里问问郡王,看他的意思......” 宋琦只得把怒气往肚子里咽,“陈澈,给老夫个面子,这案子就这般结了吧。若不然,我只有去找孟尚书了。我可不止这一个女儿,我家里女眷的脸面可都在你身上了。” 陈澈很快道:“宋御史,您不关心杀害王妃的凶手,只想平息这场风波,是这意思吧?” “您看这样,我这里调查的情况谁问起我都说劫财。但案子呢,我还得查。这么一来,您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你糊弄我呢!”宋琦气得破口大骂:“劫财?既然都有凶手了,不杀了就有流言。” “你这小子既然说不通,我去找孟尚书!” 宋琦一甩袖子离开。 陈澈看着离去宋琦,叫来了李木子,“咱们得动作快点,宋琦知道苏吟的事了,想早点把案子结束。” 李木子诧异道:“他消息可真灵通,这还不到一日呢。” 陈澈边走边说道:“他知道了,宫里的赵书彬估计也快知道了。两边都想着把苏吟定死在案子里。走,刚刚田主簿捉了王赖子,我们去问问。” 田捕快对付王赖子这种向来有手段,几下就让王赖子老老实实交代地清楚。 “我说,我说。”王赖子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说道:“苏娘子这把年纪也没男人,又能挣钱,我想着要是娶了她,我日子不就好过了么。所以才围着她家转悠,看看有没有机会。谁知道那婆娘机灵得很,好几次被她用棍子打了出去,我是真没机会!” “大人,你信我,我什么也没偷着!” 陈澈道:“可苏娘子家里遭了贼,丢了不少贵重的物件。可偏偏这东西都是还是贵人府上的。哪怕找不回东西,我也得交出个贼人给人家一个交代,哎,算你命不好吧。” 说罢就撩起了衣摆往外走。 王赖子听明白了,吓得大喊道:“我知道是谁干的!你们去找他,找他。归元街宁远将军府上的杂役陆大!”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和来历?”陈澈停下了脚步。 王赖子见陈澈愿意听他讲,赶紧说道:“我在苏娘子家附近转悠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我以为是同我一样。我怕他比我先下手,就偷偷跟着他。” “那人身手很不错,我根本跟不上他。但我是什么人,每次都在归元街那一带跟丢了人。以前苏娘子就去过宁远将军府梳头,我就猜会不会是将军府的人。所以就在附近蹲了几天,和他们府上收夜香的小子套了话来。” “我觉得肯定是苏娘子在府上做活的时候,他就有那个想法了。他家里也没婆娘,自己又是个杂役,肯定打苏娘子的主意呢!” 李木子道:“现在我们可以去将军府捉拿陆大,可捉了他以后到底问什么呢?” “现在案子不明朗,到底潜入苏吟家的陆大是什么目的,和王妃被杀的案子有没有关系不清楚。” “如果陆大痛痛快快承认了偷窃,那几封信件也定不了罪。” 陈澈沉默。 李木子继续道:“我觉得可以分成两条路径来调查。” “一是围绕王妃案件本身,重新调查有没有其可能的嫌疑人。” “二是调查苏吟的其他三个相好,有没有可能是发现了苏吟的事情借刀杀人。” 陈澈想了一会,“我现在担心的是,没等我们调查完,苏吟就要被处死。” 第139章 红颜暗老(九) 李木子当然懂其中的道理,她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重查王妃案子先放一放。这案子现场口供我们都仔细查过,目前还没有突破口。所以我们抓紧时间调查苏吟的相好,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现在也只有这样了。”陈澈扔给她一沓卷宗,“都是白岭整理好的。其他三位夫人都不容易见着。如今只能从陆大入手,先问问宁远将军夫人了。” 两人商量着走出了刑部。还没走出京畿道,就遇上了白岭和他妹妹白绾。 白绾好奇地打量着李木子,小声问道:“听说这几年刑部很少有女官了,你怎么进去的?” 白岭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朝李木子行礼道:“家妹不懂事。” 白绾努了努嘴,“上次爹爹还说,刑部现在已经没有女官了。怎么突然冒出个女录事?我连问都不能问吗?” 陈澈冷冷看了白绾一眼,“怎么?我还要和你解释刑部官员的事情?” 见惯了彬彬有礼的陈澈,白绾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来。 她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白岭见气氛不对,立刻拉着白绾离开。 李木子看着离开的白家兄妹,“怎么?刑部的女官是个紧俏的活计?这么多人惦记着。” 陈澈哼了一声,背着手往前走。 他道:“谁知道呢。我爷爷在刑部的时候,女官可不少,还有做到刑部侍郎的女官。” “如今愿意到刑部做个小吏的女子少之又少。无他,不识字的我们也不能要,若是识字又能做事,往往也不愿意在刑部。女子升迁无望,又辛苦。所以刑部只剩下几个女司监,其他职位都是男子了。” 李木子笼着手跟在后头,“那怎么白绾还惦记刑部女官的名额?” 陈澈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只道:“等下怎么问宁远夫人你想好了吗?” 李木子被带岔了思路,不再追问女官的事,低着头认真考虑着如何问话。 陈澈边走边说道:“宁远将军夫人杜氏年纪与宋葭差不多,二十七八的样子。与宋葭不同的是,宁远将军廖日明并不是个好色的人。将军府上甚至没有妾室。杜氏为何会爱一个女子呢?” 李木子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等下我来探一探。” 杜氏听闻刑部的人来拜访,自言自语道:“刑部的陈侍郎?” 她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去了会客的厅堂,一身着皂衣的年轻女子上来轻声道:“苏娘子现在关押在刑部。” 几个字就让杜氏脸色惨白,还好她反应得快,立刻道:“是给我梳头的苏娘子吗?我与她也算不得太熟。” 李木子笑着道:“她盗了一些财物,听说她在您府上也做活,所以我们过来问问。有没有遗失些贵重的物件。”说着推过去了一份清册。杜氏轻扫了一眼,就给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一干人退出了房间,屋内只剩下杜氏一人。 见状,李木子才说道:“苏吟涉嫌杀害中山郡王妃宋氏,暂时被关押在刑部。” “谋杀宋氏?”杜氏咀嚼了这几个字,脸色比刚才愈发苍白。 “我们来找你自然是有了她的口供。”李木子看着杜氏的表情,心里有了盘算,看来苏吟说得对,杜氏应该不知道了她和宋葭之间的事情。 “她的口供?”杜氏突如其来被众多的消息刺激地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口供?” “宁远将军的事情。”李木子边说边看着杜氏的脸。 果然,杜氏脸色愈加难看,“你们刑部来问这事作甚?我们将军的事情和你们查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怀疑将军知道了你和苏娘子的事情,心生报复,所以陷害了她。我们现在有人证,你们府上的陆大曾暗中潜入苏吟的屋中。”李木子一番话真真假假,就是让杜氏在没有掌握全部情况下主动说出一些信息。 果然,杜氏立刻道:“不可能!将军根本不介意我和苏娘子的事情。怎么会去陷害她?” “那陆大为何要潜入苏娘子家里?” 杜氏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把陆大叫来问问!” 杜氏唤人去喊陆大过来回话,李木子不让杜氏有停下来思考的时间,继续问道:“你和苏吟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宁远将军是什么时候知道?还有昨日五月初三,你、宁远将军各在何处?” 连珠似的问题把杜氏弄得更加慌乱,她抓着裙角顺着李木子的问题一一答道:“六年前江陵郡王妃的宴会上,苏娘子服侍了我一回,我,我想着大家都是女子,这也没什么.......” “我夫君大概两年前就知道了。他也没说什么,女人同女人也算不得什么事。再说了,他巴不得我同女人耍乐,他自己找男子乐子,我找女人乐子!” “昨日初三,我和将军一起去国子监司业孔大人家吃酒。昨日应该很多人都见着了。” 陈澈心想,孔缄这人还真是喜欢办宴会,感觉京城一半的官员都去过他府上吃酒。 这时候,陆大被带了进来,杜氏立刻道:“陆大,你为何要去苏娘子家里?快快说清楚!” 陆大跪在地上,急的后背出了一身汗,这话该如何说呢。 陈澈道:“你家将军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回来,你是就打算这么耗着等?” “你在刑部捕快眼皮子底下潜入苏吟宅中偷盗的事情确认无误,我们捕快认得你的脸。偷盗杖刑十棍到五十棍,看偷盗的金额。你自己说呢?还是我们带你回去审一审?” 陆大脑子转的飞快,将军还要半个时辰回来,自己总不能硬挺着半个时辰不说话吧。再说自己只是拿了一些信件,不值几个银子,要是带回刑部受了刑罚更不合算。 他磕了头道:“我进屋就拿了些苏娘子的笔墨,不值几个钱。” 李木子笑了一声,“所以你是特意去拿些笔墨的?” 陆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 李木子又道:“说吧,是小丫还是郭婆子?” 不等他回答,李木子说道:“小丫吧?” 他更加诧异地看着李木子,“你,你怎么知道?” 第140章 红颜暗老(十) “道理很简单。根据捕快的说法,你进去出来不过几息,所以你就是冲着书桌边的信件去的。可屋子不小,你怎么知道信件在那里?所以肯定有人提前告诉你。郭婆子对苏吟忠心耿耿,那么漏出消息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小丫。” 连这种事情刑部的官爷都知道了,再瞒下去就要惹怒了官爷了。陆大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大约两年前,将军让我把苏娘子调查了一番。” 说到这里他看了杜氏一眼,低头道:“我稍调查就发现,苏娘子除了将军府还出入四家府邸,都是京城有头脸的人家。将军知道后觉着没什么问题,也就不管这档子事了。大概半年前,将军又找我,要我去苏娘子府拿些书画字迹之类的东西。” “我原想着这事儿不难办。可转悠了几天发现她院子被那婆子守得死死的,我实在没什么机会。后来我想办法和她家的丫头搭上了话。一来二去人也熟了,小丫拿了一些苏娘子的字画出来,可将军看了以后不满意,让我再找一找有没有书信一类的东西。” “郭婆子看得紧,小丫也没有下手的机会。直到昨日苏娘子突然被捉走,郭婆子都被赶走,我才有机会进去。至于那些信件我已经交给了将军。” 李木子和陈澈对视了一眼,宁远将军为什么要一个梳头娘子的墨迹? 杜氏听了也摸不着头脑,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对李木子道:“说起字画,我想起来一件事。苏娘子给我画了团扇,是一副潇湘水景图。我曾拿着这枚团扇去了孔家吃席,被国子监丞夫人叶氏讨要了去。” “是不是苏娘子技艺非凡?”杜氏试探着说道:“我虽说对字画一窍不通,音律还是懂一些。据我观察苏娘子的音律是一等一的,像她这样的人才,书画大约也是不俗。” 陈澈一时愣住了,他开口道:“国子监丞夫人叶氏?” 李木子也回过神来,与陈澈道:“叶子臻?” 这下遇到了熟人,叶子臻也要苏娘子的书画。 不等二人再继续询问,捕快小艾匆匆进来在陈澈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澈沉下了脸孔,“我们先回去。等下再来找将军。陆大我们先带走。” 杜氏根本没有机会说上两句,就见着陈澈黑着脸离开。 陈澈出了将军府,一旁的小艾已经牵来了马,两人匆匆回到刑部。 感觉到陈澈的怒气,李木子悄悄捏了一个静心咒,正要在他背后施法,陈澈猛地回头看向她道:“你在做什么?” 李木子摊手,“静心咒。” 陈澈挥了挥手,“用不上,你收起来。下次不要擅自给我用你的法术!” 李木子收敛了神色,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刑部的女监。 苏吟的尸体就挂在半空。 江随洲和白岭都守在门口。江随洲还是自上次分别后第一次见到李木子,有些兴奋到:“李录事,好久不见?” 李木子还了礼,白岭就小心翼翼看着陈澈道:“狱卒巡视的时候发现了苏吟上吊自杀,匆匆报给了司狱官杨续。他找你没找着,就把我和江郎中叫来了。” 陈澈怒极反笑,“这他妈有意思,现在连刑部天牢的证人都能杀!” 杨续小心翼翼说道:“她踩在了粪桶上用己的裤带将自己吊死。陈大人,这应该是自杀。” 陈澈问道:“尸体放下来,李木子你去查一查身上有没有东西?” 又对白岭道:那就“按着自杀结案吧。今日女监所有司监全部撤职,司狱官杨续降为司监。” 杨续脸色惨白,磕了个头就出去了。 李木子摸了一圈,朝着陈澈摇摇头。 陈澈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去了孟尚书处。 “怎么?觉得生气?”孟常看着陈澈并不觉得意外,“杨续你怎么处理的?” “降为司监。”陈澈这时候心已经静了下来,“其余司监都撤职了。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孟常捏了捏胡须,“嗯,很妥当。” “这案子你要查出什么结果?”孟常反问道。 “我要查出什么结果?”陈澈停顿了一下,立刻严肃了面孔,“这不是我想要什么结果,而是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给活着的人看。”孟常看着陈澈,“你说哪个活着的人想知道真相?宫里不需要真相,宋家不需要真相。所有的人要的是把郡王妃与梳头娘子磨镜的事情遮掩过去!” 陈澈想起他对赵书彬说的话来,又道:“苏吟不是凶手。说明凶手另有其人,如果那人潜伏在王府对郡王不利呢?” “你小子,这话你骗骗郡王就算了,还拿到我这里唬人?这案子除了苏吟,你到说说其他可能对郡王不利的嫌疑人来?”孟常没好气地看了陈澈一眼,“陆敏儿?她已经被送回了宋家。” “可是......”陈澈说说到这里又长叹了一气,他现在甚至没有其他嫌疑人可以拿出来说一说。 孟常看着陈澈,“女监的事情和郡王妃的案子都至此结束。你去做其他的事吧。” 李木子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陈澈垂头丧气地出来,像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小狗。 她道:“我刚刚在屋里看了一遍昨日的口供,发现了一些线索,你还想听听吗?” 陈澈摇头走着,“不想听。我想自己待一会。案子暂时放一放。” 李木子歪头看着陈澈,“怎么?案子被孟尚书喊停了?” 陈澈很久没有这种无力的感觉,他觉得很疲惫。 很多时候,他不能专注于查案本身,而是不停地平衡各方的需求。 门口陈家的马车老早候着,他摆了摆手,他想慢慢走回家。 陈澈边走边想着,这次宋琦和赵书彬的反应都比他预计的快很多,看来自己这边的人手得好好整顿整顿。 他又想着,是不是父亲那里也收到了消息?应该就是了,孟尚书难得这么下自己面子,肯定会和父亲提前打过招呼。 应该宫里也和父亲母亲都说过了。 陈澈摇摇头,算了,真相有时候确实没那么重要。 第141章 红颜暗老(十一) 忽地,他觉得眼前有人影晃动,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木子。 她举了个糖饼,笑嘻嘻地说道:“这次换我请你吃!” 陈澈勉强地笑了笑,他和李木子不一样,他已经过了能被糖饼哄开心的年纪。 “你吃吧。”李木子把糖饼塞到他手里,“五个铜子儿呢。别浪费了。” 拗不过李木子,陈澈拿起饼子咬了一口。 糖浆在口中蔓延开来,陈澈低头看了看饼子,又咬了一口。 李木子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是不是吃完也没觉得好一些?” 呵,陈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觉得很不合适,把头看向另一边。 李木子哪是这么容易被忽悠的,她一下又跳到了那边,对陈澈说道:“陪我去买点吃食,道微喜欢吃肉。” 她把自己身上的钱袋拿出来晃了晃,“你看,我也没钱了。你刑部这么紧俏的女官职位怎么月钱这么低?我找王主簿预支月钱,居然才半贯铜钱!” 陈澈奇怪道:“你上次不是收了苏中行一大笔银钱吗?这么快花完了?” “我不是把我的小道观翻修了吗?”李木子叹了口气,“从钱塘县到京城的路费也不少,还赁了院子,买了家具。这钱不经花啊。” 陈澈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怎么,你想我替你付钱?” “也不是不行呢。好歹我也是你救命恩人,给我吃饭的钱不算过分吧。” 李木子摊开了手掌。 陈澈笑着道:“所以你这块五个铜子儿的糖饼是诱饵吧?” “行了,我请你吃顿好的。”陈澈觉得有了兴致,“走,去丰乐楼。我请你吃顿好的。” 李木子忍不住笑道:“呦,我去把道微带上。” 丰乐楼的伙计小蔡见陈澈行了礼道:“呦,大公子,您可是长久没来了。” “嗯,最近忙。” 小蔡将二人迎进了包厢,道:“大公子还是要五味杏酪羊吧,其他您看?” 陈澈道,“再来一碗金丝肚羹、煎鹌子和炒肺。点心就要酥蜜食和砂团子。” 道微跟在后头,竖着尾巴摇摇晃晃走着,嗯,羊肉,我来了。 陈澈看着他的样子,撸了一把他的尾巴,笑着道:“你这猫到底怎么养的?感觉里头住了一个人似的。怪不得白岭这么喜欢。” “天赋异禀。”李木子挑了一块煎鹌子吃着,“同我一样。” 听李木子这番言语,陈澈更加觉得有趣,“你刚刚说口供里发现了新的线索?” “怎么?现在有心情听了?”李木子放下筷子,笑眯眯看着他,“气头上的话不算数哈?” “嗯。”陈澈有些不好意思,喝了茶掩饰了表情,“你说吧。” 李木子见好就收,说道:“你记不记得苏吟上次说她走的时候,王妃好端端地坐着喝茶。” “嗯,如果她的话可信,那么算下时间,凶手差不多就是在她喝茶的时候进来。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李木子道:“那根衣带经过确认,是宋王妃的东西。衣带这么私密的物件,也不会放在外间,她屋内的丫鬟也说了这根腰带原来就收在她的衣箱里。说明凶手是进了里间,拿了衣带出来杀人。” “这里就有两个重要的点。第一凶手是临时起意杀的王妃。不然他大可以带着匕首之类的凶器进来。其次,凶手是王妃比较亲密的人,可以在王妃面前随意走动,出入内室。” “陆敏儿?”陈澈低头道:“绕来绕去还是她?” “还有,但所谓的密室状态,现在看来只是宋苇单方面的说法,至少苏吟已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进了院子。”李木子没有继续凶手的话题,而是换了方向说。 陈澈低头想着,“苏吟说绿意睡得烂熟,她进门的时候还踢了绿意一脚。” “对。”李木子眨了眨眼睛,“可绿意完全不记得此事。她睡得也太熟了吧?” “所以我问了其他人,绿意之前是不是也睡得这么沉?府上的丫鬟都说绿意睡觉打雷都不醒。” 李木子立刻道:“也就是说院子的正门相当没有看守!” “姑且这么考虑。但除了绿意,还有就是院正门对着的水榭,里头站着的红夏和宋苇。” “还是视野盲点的问题。” “对,陆敏儿和红夏配合让苏吟堂而皇之地进出不被看见说明这事儿就是能办成。但这事儿的核心不在陆敏儿这里,而在红夏身上!” “是的,能控制宋苇视线的就是红夏!” 两人对视一眼,“要把红夏捉来问问!” 可是现在的情况,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捉红夏审问了。 陈澈想到,陆敏儿,红夏都是宋葭的陪嫁丫鬟,说不定宋苇有办法将人带出来问话。 楼下小蔡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陈夫人,今儿您怎么来了?您的包厢?大公子正在里头。” 陈澈眉头一跳,看了一眼对面还在专心致志吃砂团子的李木子,想起母亲不怀好意地笑脸,他哐的一声站了起来。 李木子腮帮子鼓鼓,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你想到怎么办了?” 陈澈拉起她来,“我娘来了,我们躲一躲。” “啊?为啥你娘来了要躲?”李木子匆忙擦了手,又回头和道微说:“你自己回去。” 陈澈来不及解释,一把将她拉在身侧,一手捂着她的脸,从包厢匆匆出去。 陈夫人听到小蔡的招呼,诧异地问道:“哎,大公子一个人在里头吃饭?” 小蔡憨厚地笑笑:“还有一位刑部的官爷,小的不认识。这会儿他们应该还在屋里呢。” 听到是带着刑部的同僚,陈夫人就道:“那就不打扰了。我去边上的房间就行。” 正走着呢,陈夫人身边伺候的柳婆看着楼下人影,奇怪道:“那不是大公子吗?” 陈夫人探出头去,见陈澈咯吱窝下夹着个人,一手捂着那人的脸孔在楼下走过。 刘婆奇怪道:“大公子是捉了犯人么?怎么瞧着这么别扭?” 第142章 红颜暗老(十二) 陈夫人眼睛一转,一抬下巴,“小蔡,你刚刚是不是话没说清楚?” 小蔡还是憨厚地笑着,“小的说的可清楚了,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确定是刑部的人?” “大公子自己说的呢。”小蔡还是笑着,“夫人要不还是用这间?我现在就收拾收拾?” 陈夫人走进包厢就见着一只肥硕的狸花猫蹲在窗台上。 柳婆子奇道:“小蔡,屋里有只猫,是你们丰乐楼养的么?” 小蔡微微欠身,“不是。大公子的同僚带来的,可能走得匆忙,忘记了。” 道微有点惋惜看着还没吃完的羊肉,冲着陈夫人瞄了一声。 陈夫人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想吃羊肉?” 道微夹起了声音,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我才不走呢,我就要把羊肉吃了再走! “你给他弄点羊肉。既然是公子同僚的猫,那就暂且养着吧。”陈夫人瞅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对小蔡道:“菜色是公子点的?” “是呢。”小蔡麻利地收拾桌子,捡了剩下的羊肉端给了道微。 道微摇了摇尾巴,冲着小蔡叫了一声,又朝着陈夫人叫了一声,仿佛在感谢。 陈夫人忍不住笑起来,“这猫还怪有礼貌的。” 没一会,菜陆续上来。柳婆子伺候陈夫人吃饭,“你说公子这是怎么了?同僚的脸不能让我们见着?” 陈夫人含着笑,“什么同僚?那是个姑娘!” “姑娘?”柳婆子吃了一惊,“刚刚那人穿着明明是黑色的皂衣?” “桌上的菜色都是姑娘爱吃的。”陈夫人顿了顿,“至少在他心里都是姑娘爱吃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要不要和老爷说一说?”柳婆子小心翼翼问着。 “不用。”陈夫人心情大好,“随他去吧。他想通了自然会和我来说。” 道微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嗯?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嗯?哪里不对劲呢?哎呀,羊肉好香,赶紧吃啊。陈澈的事情关我屁事! ———— 李木子被陈澈夹着脑袋走了一路,好不容易挣脱开来,“陈澈!你干嘛?” 陈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柳婆没有跟着出来,“刚刚我娘来了。她要是看见我和一个道士吃饭,她非撕了我不可。” “陈大人,我穿着皂衣呢!你的大眼睛倒是看清楚啊!”李木子嫌弃地擦了擦脸,“你手上的油都弄到了我的脸上。” 陈澈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哎,我这下慌得居然忘了你穿着刑部的皂衣。我娘最讨厌道士,下意识就想着得躲着她。” 他递过一块帕子,“干净的,擦擦吧。” 李木子毫不客气地接过,“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还接着查吗?对了,现在叶子臻那里又是什么情况?还有宁远将军府的事情。” 陈澈道:“去宋家找红夏,问一问到底是谁中间去了屋内。” “这个我让白岭去做吧。”他想了想说道:“我找宋苇不方便。” “我们就去调查宁远将军廖日明和叶子臻。” 廖日明不用找,他自个儿主动上门了。 “杜氏同我说了您查案子的事情。哎,我和那个梳头娘子没有半点关系。”他赔着笑脸说着。 陈家的大公子,刑部侍郎,这些名头可不是他一个没有实权空有虚职的七品武官惹得起的。 陈澈知道廖日明不清楚案子情况,他也没说苏吟已死,敲了敲桌子道:“那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那是受人所托。”廖日明低声道:“国子监丞林知禹您知道吧?他出了大价钱请我帮忙。” “林知禹?” 陈澈和李木子觉得更加奇怪了,“他出了大价钱?多少钱?” 廖日明道:“一百两银子呢。”廖日明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宁远将军不过是个虚职,既无权利也无俸禄,一百两银子对他来说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了。 “有说原因吗?” “哎,读书人么,喜欢字画。”廖日明看陈澈表情,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严重,心想也不过几封书信的事情,再说苏吟也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人。 “半年前,我夫人拿着苏吟画的团扇去了孔家赴宴。林夫人觉着团扇上的书画俱佳,就讨要了去。没几日后,林大人就找我,让我想办法再弄些苏吟的字画来。” 李木子反问道:“喜欢苏吟的字画为什么不直接找她买?一百两给苏吟,能把她屋里所有的字画都买走了。” 廖日明一摊手,“林知禹一介书生,自己去和一个梳头娘子买字画大概脸面上过不去吧?” “买字画就买字画,怎么又偷人家同朋友亲人的书信?林知禹怎么说的?” “林大人倒是说过,他觉得苏吟的字写得出众,心下有些怀疑,所以让我找些平日她往来书信,确认下字迹。反正苏吟的事情和我没太多关系。我夫人同她的事情,我也不在意。” 廖日明不想和苏吟的事情有半点牵扯,该说不该说的都讲得清楚明了。 送走廖日明,陈澈与李木子道:“林知禹,我倒是真没想到。” 他讲了之前调查过程中林知禹的问题,“我现在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明明家世普通,却有办法买通刑部的司狱官。用了大笔的钱财让廖日明偷窃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梳头娘子的书信。”陈澈抱着手在胸前,“你说我们该从哪里着手?” “直接去问,应该问不出太多的东西。”李木子思考了片刻,忽然想到一点,“哎,你说李家和叶家的事情,林知禹知道多少?或者说,叶子臻认为林知禹应该知道多少?” 叶子臻第一次见着自己弟弟的徒弟。 看着李木子穿着不伦不类的皂衣,她心道弟弟果然不适合带着女徒弟,自己也是打理得邋里邋遢,女徒弟也是这般风格。 李木子也盯着叶子臻,半晌才说道:“您和师父长得真像。” 叶子臻微微一笑,“我们兄妹三人,我与他像母亲,兄长像父亲。” 第143章 红颜暗老(十三) 叶子臻看向陈澈,“陈大人,怎么又来找我了?” 不等陈澈开口,李木子主动接过了话,“你认识苏吟吗?” “苏吟?”叶子臻低头想了想,“有些印象,但具体是谁想不起来了。她和李家的案子有关系?” “也许有关系吧。”李木子没有一口说死,继续道:“那你还记得你曾向宁远将军的夫人讨要过一副团扇?” “宁远将军夫人?”叶子臻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情,“杜林娟与我关系不错。有次宴会上看她手执的团扇颇有意思就讨要了过来。这又怎么了?” “那副团扇的书画就是苏吟所作。她与杜林娟关系密切。”李木子解释道:“你丈夫林知禹又托宁远将军盗取了不少苏吟的笔墨。” “盗取?”叶子臻怀疑地看向李木子和陈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你不知道你丈夫林知禹花了一百两银子找宁远将军盗取了苏吟的字画甚至私人的信件?”陈澈看着叶子臻的表情。 叶子臻显然也十分吃惊,“一百两?盗取?你们确定吗?” “宁远将军的口供。他也没必要撒这个谎对吧?”陈澈轻轻敲了敲桌子,“还有你们叶家和李家的事情,林知禹到底知道多少?” 叶子臻紧皱眉头,“你们到底在查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我们也不明白,但请你照实告诉我们。”李木子看向叶子臻诚恳道,“李家翻案虽说无望,但真相能多知道一点也不是一件好事么?” “多知道一点真相?”叶子咀嚼了这词,苦笑了一下,对于李木子她心里还是存了一点柔软。 她道:“知禹使银子盗取苏吟笔墨的事情我半点不知。至于,当初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内情......” “那他怎么带你进了刑部的天牢见了李玄一最后一面?”陈澈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你在查这个案子?”叶子臻压抑不住脸上的惊疑,“你是真的......” “你照实说就是了,其他就别问了。” 叶子臻觉得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她握着自己的手,“事发之后,我父亲立刻找了知禹,将我许配给他。知禹跟随我父亲读书多年,虽然才华平平,但为人踏实可靠。” “我父亲和他说,我曾经许给了永兴老家一户人家,但没过门对方就得病去世了。” 陈澈接道:“所以林知禹不知道你和李玄同定亲的事?” “不知道。” “那见李玄一的事?” “我与李玄一本就是闺中好友。李家出事以后,我急得团团转,知禹知道以后就说他与刑部的司狱官是老朋友,他听说李玄一这类女眷看管地没那么严格,使点银子就能进去探望。” “我把手头所有的银子给了知禹,他就找了路子带我进去了。” 陈澈挑了挑眉,“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叶子臻已经不太想得起来了,“大概一百两吧?这事儿重要吗?” “重要。”陈澈坐直了身子,“我问过司狱官,他收到了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叶子臻惊呼了一声,“我肯定没有那么多银子。难道是知禹替我付的?可他哪来这么多银钱?” 陈澈还没有说司狱官的猜测,程渭不是谁的五百两都收的。没有崔昭矩和曹一然的关系,程渭怕是一千两都不会要。 李木子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两人互看了一眼,陈澈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道:“司狱官程渭和我说,李玄一被刑讯后,是林知禹托了人过来,使了五百两银子,让程渭给李玄一安排了一个单间,又把带你进去探望。” 叶子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托人给玄一安排了单间?可当时他和我说,玄一快不行了,狱卒给她扔出来让她死在单间,不影响其他犯人。” “李玄一在狱里和你说了什么?”李木子直接问道,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叶子臻紧紧抿着嘴,双手捧着茶盏,“她说她不怪我弟弟,让我也别怪子川。” “她要我把她尸首烧了,骨灰撒在她家的桃树下。” “就这些?没其他的了?”李木子觉得不可思议,死牢里见一面不容易,更何况在生死之际。 叶子臻点点头,“我没有瞒你们。玄一受了很重的伤,说话断断续续,说完这些她人已经不太行了。” 陈澈看着叶子臻,“一开始李玄一是不是盯着林知禹不说话?” 叶子臻猛地抬起头来,“谁说的?” 陈澈看了她一会,“你压根没发觉对不对?” 他嗤笑一声,“司狱官程渭就在边上,他看得清楚。李玄一一开始不愿意说,是因为林知禹。我以为你心里有些权衡才迟迟不和我说,没想到,你是个木头,半点没发觉啊。” 叶子臻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玄一根本就不认识知禹!她只是见着陌生人不愿意多说罢了。” 陈澈和李木子不说话,有些事得让她慢慢想明白。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叶子臻似乎缓过神来,她开口道:“林知禹的父亲原是永兴县丞。他十五岁就中了秀才,他父亲就带着他到我家,拜我父亲为师。” “这么说起来,他与你家极为熟悉。”陈澈道:“那你和李玄同定亲的事情他应该知道吧?” 叶子臻摇头,“他不知道。我父亲对外都是说我定下了永兴老家的亲事,从没说是李家。我们也是打算回永兴老家成亲的。” 李木子插了一嘴,“林知禹不也是永兴人么?他回去一打听就知道你父亲说谎了。” 叶子臻楞在了那里,“可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李家的事情。” “那时候你们和李家走得近,你和李玄一又常来往,他难道不知道吗?” 叶子臻低垂下眼帘,“可是.......” 陈澈说道:“刑部的司狱官不是用银子就能买通的。这道理,当时的你不懂,现在的你应该能懂吧?” 第144章 红颜暗老(十四) 叶子臻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嘴都没有了用处,她这会儿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出。 自己为了李家的事情,殚精竭虑了十几年,多少个夜晚,闭上眼睛就是李家行刑的场面。 玄同的脑袋就这么咕噜一下滚落下来,血流了一地。 叶子臻喘不过气来,紧紧捂着胸口,盯着眼前的茶盏。 李木子立刻扶着她,给她顺了一口热茶汤,叶子臻才觉得眼鼻口耳归了位。 “我现在还不清楚林知禹在李家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陈澈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他不是置身事外的路人。所以,关于他的所有一切,你都仔细说。” 叶子臻左手掐住右手的虎口,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李家出事后,我迅速回京。父亲同我说,李家的婚事一定要切断干净,曹一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叶家。我虽然心里百般不愿,但我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整个叶家的生死。” “父亲选林知禹,一来他是我们永兴老家人,京城没有半点支持,只能靠着我们叶家。二来,他对我一直有好感,只是碍于身份不曾开口。” “当时情急之下,他是最好的人选。”叶子臻说着,“果然父亲一说,他就高兴地地应下了。” 李木子问道:“所以,林知禹应该完全不知道叶家和李家的事情?也不知道你偷偷埋葬了李玄同的尸体在你弟弟的坟地里?” “对。我确信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带我进刑部大牢,也只是我说我与李玄一情同姐妹,想见她最后一面,他才去找人询问。” “他是个好人,只是才能平庸了一些,但对我向来好。成亲十几年了,他对我始终如一。” 李木子听到这里不由犯了嘀咕,女人就是容易被对她好给收买。 陈澈想了想又道,“那林知禹和苏吟的事情,你也完全不清楚吗?” “我真不知道苏吟的事情。”叶子臻忽然想到了一点,“不过他确实拿着那面团扇看了许久,还问了我从哪里得到这幅团扇。” “我就告诉了他是宁远将军夫人那里得来的,他就夸了一句书法和画都不错。”叶子臻想着,“其他就再也没了。” “那关于银钱的事情呢?” 叶子臻摇头,“这我就更不知道了。他仕途不顺,年俸不过三十两银子和一斤铜钱,家里的日常嚼用都不够,还得动用我的嫁妆。” 叶子臻右手的虎口被抓得出了血痕,她越是想不起来就用力掐。 李木子松开她的手道,“如今看来林知禹很多事情都瞒着你。现在我们没有什么证据,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你不要责怪自己,只要做过就有证据。” “你回去不要露出破绽。找一找他从苏吟手中偷取的信件,二是查一查他的银钱。” 叶子臻点了点头,她一直盼着案子有进展,只是没想到进展的突破口居然是林知禹。 ———— 白岭得了陈澈的指示找到了宋苇,希望她能将红夏带出来询问。 听完白岭讲了来龙去脉,宋苇捂着嘴惊呼了一声,“什么?那个梳头娘子居然不是凶手?” “对,陈大人是这么说的。但这事儿宫里头和你家都着急结了,所以才一日结案。可凶手很有可能是你姐姐身边伺候的人,若是留在你家中.......” 宋苇当机立断道:“我现在就把她们两人带出来。” “先控制住两人,一个一个问。”白岭叮嘱道。 红夏被带到宋家城外的院中,宋苇坐在堂中问道:“红夏,我姐姐待你不薄。到底是谁在苏吟走后进了院中你老实说出来就是。” 红夏惊恐地摇着头,“我,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一直陪着二小姐你啊。” “这时候了,还不说实话。你想让我姐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宋苇沉下脸孔,对她道:“红夏,你的身契我都要了过来。原本你们伺候姐姐出了这档子事情,父亲和母亲是要将你们发卖出去。你老老实实说呢,我让母亲给你找个踏实的人家。你如果还这个样子,我只能禀告了母亲,将你卖给脏地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红夏已经吓得眼泪鼻涕俱下,她几步爬到宋苇的脚跟前,“二小姐,二小姐,我真的没有骗你。除了敏儿姐带着苏娘子出来,其他就没有人进出过院子了。” “二小姐,你仔细想想,我当时只有那会儿故意叫你转过身子。其他时候,我一句话也没说过,都是你自己转着看鱼儿。” 红夏见宋苇还是不信的样子,转头看向了白岭,“刑部大人,如果我说谎了就让我嫁个癞痢头,日夜生疮流脓。” 白岭恶心得往后一缩,见红夏的样子确实不像撒谎,心里也犹豫起来,。 正当他想开口询问之时,红夏突然站了起来朝屋内的柱子撞了过去。 一声闷响,红夏满头是血地倒了下去,她看向宋苇道:“二小姐,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没有和外人串通放人进去。” 宋苇吓得连连后退,白岭赶紧安排人去叫大夫。 这么一折腾,宋苇和白岭也没了心思找陆敏儿问话。 “白大人,我觉得红夏没有说谎。”宋苇说道:“你要不再问问陈大人?” 不等白岭开口,大夫出来摇头道:“头骨都碎了,已经咽气了。” 白岭找到陈澈的时候还是惊魂未定,他难过地说道:“哥,我真没想到红夏会以死来证明,我就想着随便问问就行了,也没安排个人守着。谁知道居然问出了人命。” 陈澈也没有料到会这样,“她怎么说来着?” 白岭说道:“她保证除了配合陆敏儿送苏吟出来外,没有配合其他人进出过院子。” “陆敏儿也只是带苏吟出来,她后头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李木子思索道:“现在的情况回到了原点。” “如果没有红夏的配合,到底有谁能进出院子而不被发现呢?” 第145章 红颜暗老(十五) 白岭道:“我们要不要回王府再看看?上次不是还有个暗门吗?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暗门,悄悄溜进来。这样无论是宋苇、红夏还是门口的绿意都没有办法看到。” 李木子摇头,“暗门上次就查过了,积了厚厚的灰尘,最近肯定没有被打开过。” 白岭又道:“我看了口供,还有一个叫柳丝的嫌疑很大。她说她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屋内,可没有任何人证。” 李木子还是摇头道:“就算她不在自己的屋里,也没有进出王妃院子的机会。至少没有人看见她在那段时间进了王妃的院子。” 屋内陷入了沉默。 最后,陈澈轻轻扣了桌子,“还是再去一趟看看吧。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突破口了。” 中山郡王府。 赵书彬搂着陈澈的肩膀,“哎,我说小包,这案子我都不在意了,你还查什么呢?” “不过话说回来,多亏了你,不然我还真被宋琦那老头儿拿捏了。” 陈澈拍了拍他肩膀,“你也知道我这脾气。想不通的事情就会在脑子里反复想。你就当帮我的忙,让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夜里睡个安稳觉。” 赵书彬从宋琦手上得了些好处,这几日心情都不错,“行了,你想查就查,我让老戴陪你。” 宋葭院子的布置未变,可惜佳人已去。 柳丝被叫来问话,她道:“我都说了,我根本没进过王妃的院子。她平日也不想见我,都打发我做些屋外粗事。” 她伸出了手来,“不就是怕我入了郡王的眼么?再说了,她日防夜防,她身边最得力的陆敏儿不也被郡王收用了吗?” 李木子道:“听说陆敏儿和你不同,她不愿意做王府的妾室?” 柳丝一扭头,“听说有这么回事,但是人心又有谁说得准呢?反正我是没害王妃的,等闲我也进不了她屋内伺候。” 李木子又道:“你知道苏娘子隔几日就来服侍王妃的事情吗?” 柳丝道:“苏娘子?见过几回,个挺高的,梳头手艺确实不错。每次她弄的发式都是现下最流行的,也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 她忽然一笑,又有些悲凉的语调,“哎,头发梳得再好,也没人来看呢。” 送走了柳丝,李木子再次说道:“她没有下手的机会。” 白岭提出再查一查院落是否有暗门。 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李木子和陈澈再次查验了院子各处可能进出的地方,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戴管家在一旁看着他们仔细搜查的样子,小心道:“前些日子,府里有夫人说丢了首饰,王妃叫我带人查了一遍,府内所有的院子都只有正门的出入口,绝不能有什么小门暗门之类的漏洞。” 李木子道:“王妃叫你查的?” 前头审讯的时候,她记得苏吟说过这事儿,但没提是宋葭的意思。她自己安排了苏吟从暗门出入,又怎么叫管家彻查各处院落小门的事情呢? 戴管家说道:“对。因为张夫人丢了两只金簪,在府里闹了起来,捉了半天也没捉着贼。后来刘姨娘也说丢了银子,王妃被她们闹得头痛,就叫我和内院管事的吴婆子一起把所有的院子都彻查了一遍。” “查出是谁偷的吗?” 戴管家犹豫了一下,回道:“没有。” “怎么?有什么想法就直说,这会查案子,什么都有可能是关键。”陈澈看出了他的犹豫。 戴管家赶紧行了大礼,“老奴不是有什么隐瞒,这小贼我们确实没找到。但我觉得王妃可能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戴管家道:“吴婆子一直管着后宅,她向来有经验。她说过找这个小贼不难,只要把张夫人和刘姨娘丢东西那段时间,她们院子里出现过的人都排查一遍自然能有结果。” “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我们这后院查个小贼又不是你们衙门查的大案子,要查出个寅卯来,对吧?后院都是些丫头,只要把几个嫌疑的人拎出来,几板子下去,该说不该说的,都能交代出来。” “可我们才查了进出张夫人院子的人,王妃就把我们叫去,说是停了这个方法,而是叫我们巡查各处院子的漏洞。”戴管家道,“我当时就觉得,王妃是故意的。” 李木子接话道:“你的意思是王妃在包庇什么人?” 戴管家立刻道:“这我就不好说了。这事儿你也可以问问吴婆子。” 吴婆子说的和戴管家大差不差,她又补了一句道:“后来王妃单独赏了张夫人和刘姨娘一些东西,看着意思是要把事情压下去。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不能逆了主子的意思。” 陈澈问道:“你们查完张夫人院子进出的人员名单呢?我来看看。” 又对戴管家道,“再麻烦你们把刘姨娘的院子进出名单也查一查。” 戴管家和吴婆子有些为难道:“当时还能查。如今都过了大半年了,怕是很多人记不得了。” 李木子道:“没事,能记多少就是多少。” 过了一日,戴管家就送来了名册,他道:“可能还是有遗漏,只能找出这些了。” 陈澈和李木子看过后,对视了一眼。 陈澈道:“我们倒是忽略了重要的地方。现场果然还是最重要的。” 很快白岭得了令,他又把宋苇叫来了王府。 他道:“陈大人让我带你和陆敏儿、绿意一道回王府,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 宋苇低声道:“这次没问题吧?” 白岭难为情地摸着头,“放心,这次陈大人亲自坐镇。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 王妃院外的水榭上,宋苇站在廊下,边上的李木子代替了死去的红夏。 这次连着赵书彬也带着戴管家等人过来看个究竟。 而宋苇进来后就悄悄打量了一番李木子,见她穿着不伦不类的皂衣,还因为衣服不合身,袖子被挽起了好几折。头发被囫囵塞在了帽子里,也没有用头油,发丝飘得到处都是。 她脸蛋虽然瞧着还行,但实在太粗糙了,糙到连自己都不想多看两眼。 宋苇忽然觉得自己的嫉妒简直莫名其妙,她甚至还对李木子扯了个笑来。 第146章 红颜暗老(十六) 宋苇找到当日站的位置,左右看了一下,前头看见了露着半个身子的绿意,边上是李木子。 白岭扮成苏吟跟着陆敏儿从院内离开。 陈澈则站在水榭和正门的中间,“宋二小姐,这情景是否和当日一样?” 她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陈澈问道:“你还记得当时红夏第一次是怎么让你调转视线的吗?” 宋苇道:“红夏说游廊那边的鱼里加了几条新鱼,颜色有金色和黑色。我没见过,就特意转过去瞧瞧。当时我就背身过去低着头看。” 宋苇做出了当时的动作,此时陆敏儿带着白岭外头走进了院内。 确实宋苇一点也没有办法看到。 陈澈看了看又道:“现在是第二次。红夏是带你到了什么地方?” 宋苇立刻回答道:“大半个时辰以后,我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红夏那时候又让我去看鱼儿,我是半点兴致都没有,只是不停地向院子里张望。” “红夏那时候就指着我的裙子说姐姐屋里似乎也有这样一块料子,要不要也做条这样的裙子。”宋苇有些懊悔地说道:“当时我听着其实挺奇怪的,但没往心里去。就低下头听她絮叨了一会,她说完了裙子又说了鞋子,反正有那么一小会的时间,足够陆敏儿掩护苏吟出去了。” 李木子问道:“那你还记得红夏在此之后还有过类似的话语来转移你的眼神吗?” 宋苇摇头,“没有,她之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我就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鱼,若是有人从大门走进去,我的余光是能看到的。” 陈澈站在水榭和大门中间,对白岭道:“苏吟出门的时候瞧见了睡得烂熟的绿意,还上去踢了两脚。” 白岭干笑了两声,“陈大人,这还要还原吗?不必了吧?” 陈澈道:“让你做就做!” 白岭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轻轻踢了坐在门边的绿意两脚。 陈澈看向陆敏儿道,“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陆敏儿盯着门口的两人,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陈澈提醒道,“当日苏吟走了几步?” 陆敏儿恍然醒悟,她指着绿意道:“你坐错位置了。你当日坐在墙后头的芭蕉树下,可不是在门口这里。我记得苏吟可是小跑过去踢了两脚。” 绿意稍变了脸色,又笑着道:“我还真记不太清了,一直在睡觉。” 她几步走到陆敏儿指着的位置。 陈澈对着对面的宋苇和李木子道,“你们现在看过来能看见什么吗?” 宋苇不明所以,站着看了一会,“对啊,和当日一样,什么也没看见。” 陈澈回过头,看见了芭蕉树下的绿意,“你是自己说呢?还是我来说?” 除了李木子外,所有的人都震惊地看着绿意。 “绿意?”宋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就是个小丫头,没心没肺地,怎么就会......” 陆敏儿退后了几步,“这个位置,二小姐瞧不见,我又离开了,又能知道苏娘子什么时候离开.......” 宋苇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刚开始的时候,她露着半个身子,中间似乎就没了身影,最后还是我瞧见的时候,她还是露着半个身子坐着睡觉。” “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 陈澈道:“宋葭是在苏吟离开后你进去这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内遇害,如此精准的时间,必然一直观察着院内的动静。那么绿意是最符合的人选。” 绿意跪在地上轻轻说道:“也有可能是外人一直在暗中等着呢?我睡觉向来熟,前门也能溜进人去。” 李木子上前道:“你说的也对,虽然可能性不高,刚刚这种情况也不排除有外人伺机作案。这么恰到好处地绕过了你,宋苇,红夏和陆敏儿。” 绿意咬着嘴唇不说话,白岭紧张地将她按住,怕又出现什么意外。 陈澈朝李木子示意,她继续道:“我们再来看屋内的情形。” 她对赵书彬说道:“王爷,若是外人特意进来刺杀王妃,你说此人为什么不带一把利器,直接刺杀了就是?” 赵书彬连连点头,“对,对,有道理。” 李木子又陆敏儿道:“那根杀死王妃的衣带是装在内室的衣箱中对吧?” 陆敏儿点头。 “你看,这个凶手暗中潜伏了这么久,找到这么好的时机进了王妃的院子,却不带凶器。她从客厅走到了内室,从衣箱里拿出了一根衣带,再转过来勒死了王妃。” 赵书彬摇头,“不对,不对,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宋苇盯着绿意道:“所以这个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想杀人,她只是进来做事,不知道为什么临时起意杀了我姐姐。这个人除了绿意,再没有其他人了。” 绿意拼命摇头道,“如果这么说的话,陆姐姐也是有时间的。她如果送走了苏娘子后,马上折回也来来得及啊。” “不对,红夏只引开了我的视线两次,如果后面她再进去,我是能看见的。”宋苇道。 陈澈说道:“除了这点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动机。” “动机?”赵书彬和宋苇都看向了陈澈。 “对。为什么要杀王妃。当初陆敏儿被怀疑,是因为王妃阻止了她成为府里的妾室。但事实是陆敏自己不愿意,这样动机就不成立。” 赵书彬听到这里看了陆敏儿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宋苇看着绿意,“可她又有什么动机呢?” 戴管家想起昨日给陈澈的名单,忽然明白了过来,“难不成前几日其他夫人和姨娘丢失的首饰就是绿意做的?” 陈澈扔出了两份名册,“绿意,我们搜一搜你的住处自然能查的一清二楚。” 绿意正要开口,李木子立刻说道:“前面你偷窃的珠宝可能已经处理了,但王妃遇害的时候也丢失了几件珠宝,算算时间,你应该还来不及处理吧?” 宋苇咬牙道:“你居然是个贼!这么多年居然看走眼了。可绿意,我姐姐待你不薄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第147章 红颜暗老(十七) 绿意缩成一团,“大小姐她要将我送官!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送了官,我还有命活么?我也不想的。” 戴管家奇怪道:“不对啊,王妃把这事儿压下了,所以才让我们巡视了各处院落,堵上了漏洞。若是要把你送官,直接捉你就好了。” 李木子也道:“王妃私下还赏赐了丢失物件的姨娘和夫人,说明她不想把事情弄大。绿意,你盗窃财物,送官也罪不至死。” 赵书彬上去就是一脚,“贱人,这时候了还想着糊弄我们。” 绿意被踢断了肋骨,痛的翻了过去,却咬牙什么也不说,只是磕头道:“让我死了罢,我用命还大小姐。” 陈澈说道:“你是宋葭的陪嫁丫鬟,身契也在宋葭手中,如今归还了宋家吗?家人是否也都在宋家?” 宋苇道:“都在我母亲手上。” 她忽地反应过来,呵斥道:“绿意,我记得你爹娘还有兄弟都在我们宋家做事,今儿你不把话说清楚,可不是你一个人死就能了事的!” 绿意垂着头紧紧咬着嘴唇,过了几息的时光,她似乎叹了口气,“那天我点了茶汤送进去,想着大小姐完事后会口渴。我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她,希望她高抬贵手饶过我这次。” “可大小姐说,手脚不不干净的人她不能留。刚好今日二小姐也来了,她让我等会就收拾了东西跟着二小姐回宋家。” “可是我爹娘都指着我从大小姐这里拿钱养家。我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都到了要成亲的年纪。”说到这里绿意终于落下了眼泪,“我若是被送了回去,我爹娘就要把我送给刘赖子换彩礼,好给哥哥娶亲。” “我求了大小姐一会,可她坚决不同意。她带着我进了里头,让我自己去箱子里拿一贯铜钱,算是了了我们这份主仆情谊。”绿意咬牙道:“一贯铜钱?我五岁就伺候她,这些年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就用一贯铜钱把我打发了?” “她偷人,我替她把风,她做姑娘时候,谁得罪了她,不都是我去帮她报复?就连当年她想嫁进王府,王爷可是瞧上了宗正寺卿柳家的大小姐,是我帮她........” 见她越说越离谱,陆敏儿上去就是一个巴掌道:“你说你怎么杀了大小姐?” 绿意捂着脸道:“怎么还不敢让我说了?当初赏春宴的时候王爷多瞧了柳小姐几眼,大小姐就让我在柳小姐的茶碗里下了药。柳小姐药效发作,只能匆匆离去,让大小姐出了风头,定了亲事。” 赵书彬的脸越来越黑,他一巴掌把陆敏儿打翻了过去,对绿意说:“你给我继续说!” 绿意似乎有些得意,因着一边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她只能咧着嘴继续说道:“王爷还记不记府里的云仙儿?” 赵书彬没反应过来,倒是戴管家提醒道:“就是府里买来唱曲儿的丫头。” 赵书彬这才想起来,“宋葭把她怎么了?” “因为王爷和王妃刚成亲那会儿,夜夜都要听云仙儿唱曲,大小姐憋屈得厉害。后来,大小姐知道云仙儿也没什么靠山,她就让我把她毒哑了。” 戴管家又道:“去年王妃就让我把云仙儿发卖了。” 赵书彬气得一脚踢翻了花几,“毒妇!毒妇!” 宋苇不知如何是好,她看向了陈澈。 陈澈开口,“你说这些没用。如今王妃已死,你空口无凭。” “对,对。这就是挑拨!王爷,你别听了这些挑拨的话语。”宋苇反应过来,“你就说你怎么杀我姐姐的?” 绿意似乎放松了下来,她捂着红肿的脸:“我哭着去衣箱拿钱的时候,看到那根衣带。我想着如果再过一会儿二小姐就要进来了,事情就要成了定局。我不能回宋家,我不想被送给刘赖子!所以我就拿起腰带勒住了大小姐的脖子!大小姐挣扎了一会就没了动静。” “嘿嘿,我把她当主子她才是主子。我不想伺候她了,她就是地上的草,一脚就被碾碎了。”绿意似笑非笑,“她自己不也这德行?后院有靠山的夫人妾室,她斗得过谁?她能下手的也就是云仙儿这样的苦命人!她连偷人都不敢偷男人,哈哈哈,她还偷个女人?!” 宋苇听得满脸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 绿意又转过来对着宋苇道:“二小姐,如果不是你那日突然过来,你姐姐说不定还不会死呢。” 白岭见宋苇的表情不对,立刻上来道:“宋二小姐,你不必自责,你来或者不来改变不了什么。” 宋苇勉强笑了笑,又道:“谢谢,我知道。” 她看向陈澈,“绿意是交给刑部处置还是由我带回宋家?” 赵书彬吼道:“这个贱婢给我留下。怎么?你们宋家还想把人带回去灭口?我要进宫,告你们宋家。好你个宋琦,教出了这么个毒妇嫁到皇室?还敢和我谈条件?老子要......” 宋苇吓得脸色由红转白又转紫,心想着自己是不是给父亲带来了大麻烦。 她再次求助地看向陈澈。 陈澈抬眼看了赵书彬,“案子已经结了。我带绿意回刑部也无法重新定罪,你带回宋家就是了。” 赵书彬还想说几句,被陈澈按住了肩膀,“你府上的女人太复杂了。今儿还好是宋家自己的问题,但保不定哪日就是这个姬妾毒杀了那个夫人。你看看,你府上这么多妾室,可有一子半女?” 赵书彬惊疑不定,“你啥意思?” “太后和圣上盼着王府早日有后,你这后院闹腾成这样子,你觉得保得住孩子?” “你马上要续娶王妃,整顿后院是当务之急。收收心思吧。” 赵书彬警觉起来,“怎么?宫里和你说什么了?” 陈澈摇头,“我猜的。” 赵书彬心道,陈澈从小做事缜密,从不会说没用的话,对他们几个兄弟也算有点义气。 赵书彬稍稍盘算了一下,道:“行了,这事儿就这么着。宋二小姐,你带着你们宋家的人走。和你爹说,这事儿他欠我个人情,让他记得还。” 宋苇满是感激地看向陈澈。陈澈移开了目光。 第148章 嫉妒之花(一) 与陈澈和李木子谈过后,叶子臻一直心神不宁。 陈澈讲的种种,都说明了林知禹在当年的案子里牵扯颇深。可是,怎么会呢?当年的林知禹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怎么会涉及这样的大案? 叶子臻不敢相信,可现在的事实让她又不得不信。 她定了心神,看了一眼窗外,屋里伺候的婆子和丫鬟都被她支了出去。 她悄悄推开了书房的门。 叶子臻很少进林知禹的书房。年轻的时候,她与林知禹的感情一般,林知禹扭扭捏捏提过几次红袖添香,自己装聋作哑糊弄了过去。渐渐地,林知禹也不再叫她去书房。 两人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做自己的事情,夜里才歇在一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叶子臻看着书房的摆设,觉得有一丝眼熟,她也没时间细想,在书房内翻找起来。 书桌的小抽屉,书架,还有几个柜子,整个书房没太多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可她翻遍了各处,没有看到任何藏匿的书信。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外刘婆的声音响起,“夫人,夫人?夫人你去哪里了?” 叶子臻稳住了心神,对外头说道:“我在知禹的书房里,我找些书来看看。” 外头没了声音,她也冷静了下来。 家里的婆子丫鬟才几个人,大半都是她从叶家带来的。伺候林知禹的老马这会已经出门了。叶子臻觉着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坐在林知禹的椅子上,环顾四周,这么点大的书房,他会把重要的书信放在哪里呢? 忽然脑中闪过,她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看着眼熟了。 这不是十五年前,父亲书房边上那间屋子么?叶子臻福至心灵,林知禹初到她家时,父亲就让他在那间屋子里读书,看来林知禹一直记着这事,所以这间书房的摆设还和那间一模一样。 叶子臻嗖得一下站了起来,如果是模仿那间书房的话,那么某堵墙背后定然是有暗门的。 那间书房其实是父亲隔出来给弟弟子川用的。弟弟太顽皮了,为了监督他,父亲特意装了一道暗门,就是为了抓弟弟偷看闲书。 弟弟一边要防着正门,一边要防着暗门,搞得筋疲力竭。 叶子臻想着弟弟讨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弟弟就是那般顽皮,这边讨饶了那边又偷偷看什么法术神力之类的闲书,气得父亲和哥哥轮流将他打了一顿。 后来弟弟离家出走,林知禹又来投靠,父亲就让他在弟弟的书房里暂且呆了半年。 叶子臻笑着笑着又忽地流下了眼泪,她擦了擦眼角,坚定地走到书架边上观察起来。 当初书房的暗门还是自己和林知禹说的,林知禹看着暗门打开的时候非常的诧异,连连赞叹做工精巧。 她掀起了一侧的挂画,看到了一道细缝。叶子臻用力一推,果然是个小小的暗间。 因为没有窗户,里头黑乎乎的,叶子臻这时候也不敢叫人送烛火进来,只能搬来椅子将门卡住,让光线透一些进去。 借着这点光线,她终于看清楚这间小小的暗室的布局。 里头只有一个木架,放了几个匣子,地上有三口箱子。 叶子臻看了一眼匣子上面都没有灰尘,才敢动手去翻匣子。其他几个都是空的,只有一只匣子里装了一沓信件,她扫了一眼果然是苏吟的信件。她仔细看了每一封信,默默记在心里,又把信件放了回去。 临走的时候,她打开了三个箱子,两个已经空了,第三个是满满一箱的银子。 叶子臻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冷静的头脑又有些发胀。 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疼痛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她合上了箱子,确认了每个东西的位置没有被移动过,才退出了房间。 临走的时候,叶子臻从书架上抽了一册游记便离开了屋子。 她回到自己房间,匆匆记下了刚刚默记下的内容,又赶去李木子的小院。 李木子看着这些书信,“你没被林知禹发现吧?” “放心,我很小心的。”叶子臻道:“一共是七封信。” “我记忆向来好,这点字数,我不会有半点错误,你和陈大人尽管放心。”她推了推信件,“只是我没发觉有半点不对的地方,都是些日常琐碎的事情。” 李木子翻看了一会,“这个我们再查就是了。” “还有,我发现林知禹藏了整整一箱的银子,我粗略估算起码有八百两的样子。”叶子臻捂住了胸口,“我最近不会出来,我要想个法子将我儿子霜儿送出去。” “你们最近也不要来找。” 李木子送走了叶子臻,对道微使了个眼色:“去吧,把陈澈找来。” 道微伸了个懒腰,扭动了一下屁股,“我堂堂神兽,居然成了你们的跑腿......” 李木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超重了。” “呸,呸,你瞎说什么?我这是养膘呢。这里没空调没暖气的,我得靠自己。”道微甩了甩尾巴跳上墙头,慢悠悠地朝陈家走去。 道微趴在了陈澈院子的墙头,还没下去就看见陈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进来。 道微怕被陈夫人认出来,一下窜进了陈澈的屋里,在陈澈惊讶地目光下躲进了他的床下。 陈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亲娘的声音,“小包儿,小包儿。” 陈夫人进屋就散了身后的婆子丫鬟,对陈澈道:“听说你刑部来了女道儿做录事?最近日日跟着你做事?” “那日你在丰乐楼就是和她在吃饭吧?” 陈澈脸色不变,“没有的事,我怎么会和一个录事一起吃饭。” 陈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呵,臭小子,官场混久了脸皮练厚了呢!你点的菜都是女孩爱吃的,丰乐楼的伙计说你是和同僚一起吃。屋里还留了一只狸花猫,伙计说是你同僚的猫。” “那猫吃了一斤的羊肉。好胃口。”陈夫人继续道:“我抱着猫去了刑部,你几个同僚都认出来这猫是新来的女录事李木子养的。” 第149章 嫉妒之花(二) 陈澈抿了嘴不说话,心想他娘查得很有章法,结论也没有一点错。 可惜了,没在刑部做事,这可是查案的好苗子。 “这女道就是你前段时间在查的北辽细作?”陈夫人瞧了陈澈一眼,呵,这表情就是认下了。 “怎么?查着查着觉着没问题了?”陈夫人侧身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澈道:“还带着人家去吃饭。吃饭就吃饭吧,还遮遮掩掩的,捂着人脸走。人家姑娘没生气?” 陈澈长叹了一口气,娘亲把所有的事情都理顺了,他比了个手势,“没问题了。现在一起在查案子。” 陈夫人左右看了看,“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陈澈摇头,“没有。” 陈夫人叹了口气,“哎,你呀,不知道怎么说你。你和你爹倒是一个路子,查案子的时候是一个脑子,换做自己的事情又是另一个脑子。” 陈夫人决定主动出击,问道:“听说女录事家世一般?” 虽说已经打听得很详尽了,她还是想和陈澈当面聊一聊。 “何止一般?简直差透了。”陈澈接着话道:“无父无母。” 陈夫人愁容满面,“那你看看怎么办呢?” “怎么办?她家世差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陈澈双手一摊,“家世差反而是好事。查案子没那么多禁忌。还有,虽然家世差,但她读书识字,学识也不差。做个录事委屈了她,可现在没什么办法,每个位置都有人盯着,动不了......” 陈夫人扭着帕子,“让你爹想想办法?” “爹?算了吧,多少人盯着他呢,可别出什么差池。”陈澈挠挠头,“娘,你别瞎操心了。听说我小侄子昨夜受了凉?要不要紧?” 陈夫人哪里听不出来陈澈在转移话题,不过这个大儿子主意太大,她这旁敲侧击地已经足够明显了。 她敲了敲陈澈的头,“你自己掂量,我就不瞎操心了。” 趴在床底下的道微听了个满头问号,这陈家母子聊天这么抽象吗?为什么陈家夫人要打听李木子?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觉得自己后脖颈被人攥了起来。 喵呜,道微叫道:“陈澈小儿,放开我!” 陈澈把道微拖出了床底,拎着他,一人一猫对视。 “你怎么来了?干嘛躲在我床底下?” “喵呜。李木子有事找你。”至于为什么躲在床底下,道微觉得自己说了陈澈也听不懂。 陈澈盯着道微看了一会,把他抱在怀里出了陈府。 李木子正看着几封信呢,见陈澈进来就说了叶子臻的事情。 “我刚刚反复看了这七封信,三封信是苏吟的娘苏莲子写给女儿的信,另外四封是苏莲子的和不同女妓之间的信件。” “从落款来看,一个是萧月如,这个人之前听苏吟提起过;另一个叫红俏儿,应该是个花名吧。” 李木子把信件推了过去,“没几个字,扫一遍就行。对了,叶子臻还发现林知禹藏了大笔的银子,你怎么看?” “他暂时还动不了,我派人先盯着。”陈澈低头看着信件,“苏吟母女之间的三封信,都是报平安,记得添衣之类的事情。” “红俏儿的三封信里主要是诉苦,她被楼里的妈妈打了,她的恩客被一个叫银匙儿的女妓抢走。” 陈澈放下这封又拿起了最后一封,“萧月如的信也就几行字,她得了病快不行了,请苏莲子去看她最后一眼。” 陈澈皱着眉,“如果是重要的信息隐藏在信件中,一般来说起码会有明确的时间、地点和事件。而这里七封信显然没有,连查下去的抓手都没有。” 李木子托着脸,“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可是林知禹费了这么大劲儿去偷这几封信,肯定有他的原因。苏吟年纪对不上,她和她母亲之间的信件主要都是报平安,可以先划出去。” “剩下的红俏儿和萧月如二十年前大约就是十几二十岁的样子可。她们两个都是青楼女妓,哪怕有些名头也和当年的案子扯不上关系。”陈澈说道,“再说两人估计现在都去世了。” 李木子盯着信件看了一会,“别这么快放弃。红俏儿是翠红阁的女妓,萧月如是春梦轩的。两家店都还在,咱们等下去走一趟再说。” —————— 林知禹下值回到了家里,同往常一样,他先去叶子臻的屋里看一看。 他撩开帘子,见叶子臻带着儿子整理衣物,奇怪道“哎,怎么突然理起衣服来了?是要给霜儿新做衣裳?” 叶子臻放下手里的活,上前给他伺候他更换衣裳,一边说着:“我哥哥来信,想让霜儿去他那里。你也知道,我和哥哥多年未曾来往了。” 叶子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以前之说自己和哥哥的矛盾是关于弟弟的事情。 她定了心神,缓缓说道:“你也知道的,我父亲和哥哥教书有心得,多少人求路子都要拜在我父亲和哥哥的门下。虽然我和哥哥对子川的事情有龃龉,但不能耽误孩子读书。” “前些日子,我给哥哥写了封信,把之前的事情都说开了。都是些前尘往事,子川大概都投胎转世,我们还在纠结葬在哪里,不是可笑么?” 她边说边观察林知禹的神态,见他没有太多的表情,她继续道:“霜儿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想着哥哥已经在教家里几个孩童,干脆把霜儿也送去读几年书。” 林知禹摸了摸霜儿的脑袋,“那岂不是要好几年见不着霜儿了?” 霜儿瘪了瘪嘴,委屈地抱着父亲的腿,“霜儿不想去钱塘。” 林知禹抱着霜儿哄着,“行了,我和你娘亲再商量商量。你先出去玩儿。我给你买了饴糖,你去吃吧。” 霜儿这才破涕为笑,被婆子牵着去吃糖。 林知禹坐下来拉着叶子臻的手道:“我知道你想让儿子出人头地,可霜儿还小,等他再大一些送去大舅哥那里吧。” 不等叶子臻回答,他又叹了口气,“我跟着你父亲读书,又为官这些年,对仕途也看得比以前通透。” 第150章 嫉妒之花(三) 林知禹坐在桌边,“我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升官做大事,冒着尖儿向上钻,可到头来得到什么了?心神俱疲。” “这些年我也看透了。”林知禹拉着叶子臻的手,“你还记得你父亲写了苏子的诗。” “唯愿孩儿鲁且直, 无灾无难到公卿。”叶子臻接道。 子川离家出走那年,父亲愁白了半边头发,最后知道子川落脚了龙虎山,喜忧参半之下写了苏子的这首诗句挂在了子川原来的书房中。 林知禹轻轻说道:“要不就让他在京城的紫竹书院读书?离家近,书院的教授有我以前的同窗,也会尽心尽力。” 叶子臻知道林知禹的提议非常正确,如果是平常她定欣然同意,可如今她无论如何都要想个合理的法子将霜儿送出去。 “嗯,你说得有理。我也舍不得霜儿同我分开。”叶子臻垂下头,“不过我和哥哥既然说开了,也想和他见上一面。” “这是对的。你们兄妹多少年没见过了?二十年吧了?”林知禹有些感慨,“你生霜儿的时候年纪都三十多了,我还想写信给大舅哥报喜。你却和我闹脾气,说什么也不让大舅哥知道。” 叶子臻点点头,“嗯,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先写信和我大哥说一声。看看后日就有出发吧。” “这么着急?”林知禹吃了一惊。 “盛家米铺的媳妇儿后日也回永兴。盛家有自己的船,我搭她们家的船回去,再说一路上有个熟人好互相照应。” 叶子臻的安排滴水不漏。林知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点点头道:“那倒是挺好的。你明日买些京城的糕点果脯好酒带去。” 用了晚饭后,林知禹就去书房。 和往常一样,他摊开纸张开始写文章。他年少中了秀才,可惜成年之后才华平平,考了多年都没有中进士,还是岳父和大舅哥的帮忙下,进了国子监谋了一个小职位。 但做学问一事不能松懈,他每日写文章一个时辰,酷暑严冬从不停歇。 老马送了姜茶进来,轻声道:“听说夫人今日在少爷书房找了一本游记出去。” 林知禹回头看了看书架,果然少了一册书,“哦,我知道了。她最近似乎有些不一样,大概是想着霜儿开蒙的事情。随她去吧。” 老马躬身离开。 林知禹写了会文章,觉得肩膀酸痛,就站起来活动一下。 忽然他停住了,上前几步盯着墙上那幅挂画。 这幅画是叶子臻送他的生辰礼。 叶子臻从小受叶淮亲自指点,书法精研古碑,不是通常闺阁女子的纤细柔弱之风,而是学了汉碑的雄浑厚重。画她也擅长,眼前这幅冬景图是她精心绘制,画中群峰兀立,瀑布飞泻而下,另有寺塔楼阁,风格清劲,墨法变化微妙,绝对是幅精彩的山水画作。 这幅画他视若珍宝,日夜看着,画上每一处细节他都了如指掌,这是叶子臻对他感情的转变,从漠视到将他放在心上。 这幅画昨天还好好的,可如今画的下半截有一丝折痕。 林知禹摸着那道折痕,又将画掀起翻折,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打开暗室,举着油灯走了进去,他检查了架上的匣子发现信件都好端端地放着,顺序位置都没有错。 地上的箱子里,银子分文未少。 林知禹端着油灯看了地面,前几日他刚刚让老马打扫过,没什么灰尘,他一时没法确认是否有人进来过。 他满腹疑虑地回了卧室,叶子臻已经哄睡了霜儿。 他刚坐下,叶子臻就朝他努努嘴。林知禹心领神会,去了外间洗漱才进来。 等他进来的时候,霜儿已经被婆子抱去了自己屋里。叶子臻穿着里衣靠在床上看着书,林知禹走近一看,就是他书房里那本。 叶子臻一边翻着书,一边说道:“今儿去你书房随便找了这本游记,读着倒是有些意思。” 林知禹默默脱了鞋上了床,“这个作者还有其他的书,等我下次给你找出来。你怎么突然想去我书房了?” “这几日空闲。”叶子臻不以为意说道:“以前还惦记着练字练画,身上有股焦躁味儿。想着换一换心境。” “对了,你书房那幅画我弄个褶子。明儿我给你重新画幅新的。” 林知禹一顿,“是吗?我没注意。那幅画这么好,我舍不得换。” “今日看着以前画觉着还是有些不足之处,你书房朝向不好,光线暗,我只能拿起来看,可惜了。不过我最近研究青绿山水,想试试新画法,等我画幅新的给你换上去。” 林知禹拿过她手里的书,“行了,睡吧,夜里这么靠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他吹灭了蜡烛,放下来帘子,轻轻覆上了叶子臻。 叶子臻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怀里。 ———— 李木子和陈澈找到了翠红阁。 头一次进青楼,李木子有点新奇,左看右看。 接待他们的孟娘子笑道:“这位女官头一次来吧?我们可是京城老店了。虽说铺子没教坊司那片的店装潢得豪华,但我们这里求得就是一个雅字。” “来我们这里的都是读书人,就喜欢这口味。”她打开了一间屋子,“来吧,坐下聊。小朵儿,烹壶茶来。” “红俏儿十年前就病死了”孟娘子啜了口茶汤,“你们打听她作甚?” 陈澈道:“查一桩陈年旧案,证人的口供里提到了她。问问她元和元年那会儿伺候过什么人?” “元和元年?”孟娘子惊呼了一声,“这都二十年了,哪里还记得这些?” 李木子硬着头皮道:“您想想?” “二十年前我自己还是个黄毛丫头呢,哪知道她伺候的人?”孟娘子对旁边伺候的小朵儿道:“去把蔡婆叫来。” “蔡婆是我们铺子年纪最大的女妓,记得的事情多。”孟娘子爽朗地说着,“我们都是苦命人,活不了太久的。蔡婆命硬,好几次病得不行了,最后都挺了过来。” 第151章 嫉妒之花(四) 蔡婆颤悠悠地端过茶汤,大饮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我这是多久没喝过上好的茶了。” “哦,你们问红俏儿啊?元和元年的时候,她算是我们店里客人最多的姑娘。你说有什么特别的人?我想想。”蔡婆端着茶,闭着眼睛,半天没有出声,仿佛睡着了过去。 孟娘子朝陈澈道:“她就这样,你们耐心等等。” 李木子眼睛一转,提醒道:“她是不是和一个叫苏莲子的梳头娘子来往过?” “苏莲子?”蔡婆眼睛一下睁开,“你们是要查苏莲子吧?她就是个骗人的妖精!。” 李木子和陈澈对视一眼,看来又是一个相好。 大概苏莲子的名字触动了蔡婆的神经,她一扫刚才的沉闷,滔滔不绝地说着,“元和元年前后三五年里,我们店也是京城算得上牌面的妓馆。不过我们铺子每次来花费一百贯起,不算是最贵的铺子。” “那时候我们铺子加上我和红俏儿也就五六个姑,来的客人多是有些小钱且喜欢风雅的书生。” “苏莲子就是景元十七年来我们铺子给姑娘们梳头的。”说到这里的蔡婆长叹了一口气,“她这人最会看脸色,嘴儿甜得能把人的心化开。我不知道那时候她已经和红俏儿好上了。” 她继续说着:“我得了病,她给我找了大夫。我没了恩客,她帮我找了几个新客过来。我以为她对我是最好的,后来才知道她对红俏儿也这般。” 李木子打断她关于自己的回忆,“蔡婆,那红俏儿是不是被银匙儿抢了恩客?她还被楼里的妈妈打了?” “哎,这你们都知道?”蔡婆抖擞起精神,“银匙儿比我们都年轻,恩客厌倦我们选年轻的姑娘不是人之常情么?至于红俏儿被妈妈打,我们哪个姑娘没被打过?吃多了要打,没伺候好客人要打,哎。” 孟娘子捂着嘴笑着,“小丫头不懂,打几顿就明白了。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陈澈和李木子觉着谈了半天,似乎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陈澈道:“我问你,红俏儿的恩客的名字你记得多少给我写下多少。” 蔡婆颤颤悠悠地写了一张纸,“我就记得这些了。” 陈澈和李木子离开了翠红阁,陈澈道:“纸上的名字都不认识,我让宗端去查一查,但估计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李木子也这么觉得,她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石子。 陈澈也想着案子,李木子把石子踢到了他跟前,他下意识地又踢回了李木子面前,两人就这么来回踢着往刑部走去。 ———— 宋苇跪在父亲的书房里,哆哆嗦嗦讲了事情的经过。 这事儿必然是要禀告给父亲知晓,但父亲也必然会生气。 宋琦脸色青黑,“孽障!你和你姐姐都是孽障!你姐姐这个贱人,偷人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要是生下一男半女也就算了,把我老脸踩得稀碎,还给了赵书彬一个把柄,我,我。” 他气得一挥袖子,把书桌上的东西扫落一地,一块砚台被带飞了起来,不偏不倚砸在了宋苇的额头。 鲜血从她头上流下来,宋苇却一动也不敢动。 宋琦看着小女儿满头的血,冷冷地说道:“等下叫大夫来看一看,别留下了疤。” 宋琦满脸错愕地看着父亲,正要离去,听得父亲说道:“过几日我让你娘带你去怀化将军府上,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吧?” 刚刚被砸脑袋的疼痛还能忍下,可父亲的这句话瞬间让宋琦流下了眼泪,“父亲,我不想去。怀化将军年近四十,和父亲都差不多了......” “闭嘴!”宋琦呵斥道:“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由不得你挑三拣四!” “回去把伤口处理干净,这几日都不许出门。你娘教不好你们姐妹,我就亲自教!来人啊,把二小姐送回去!” 宋苇顶着自己的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哭肿的眼睛,让娇嫩的面容失去了颜色。 小燕给她敷眼睛,“小姐,你别哭了。” 宋苇忽然想到了什么,“小燕,你是不是有办法出去?” 小燕往后退了一步,“小姐,我若是出去被发现了,会被老爷打死的......” “我求你了,帮我这一次。帮我送信给白绾,让她来找我。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白绾收到了宋苇的信件,立刻去了宋家。 “白季的女儿?”宋琦听到下人来报。 “是的。白小姐说请二小姐去她家,说是酉阳郡主请了京城各家的小姐去听琴。白小姐拿了帖子,想带着二小姐一起去。” 宋琦捋了捋胡子,“行吧,让二小姐去吧。” 酉阳郡主的宴会倒是得去,来往都是京城贵人家的女儿,多认识一个人将来就多一条路子。 宋苇一坐上白绾的车,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吓得白绾抱住她道:“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爹要把我嫁给怀化将军做继室。听说怀化将军头一个妻子死的不明白,我怕........” 白绾吓得手足无措,“那,那你该怎么办?你父亲做的决定,你的找你母亲劝劝你父亲。” “没用的。我母亲向来听父亲的。”宋苇靠在车厢,“我命大概就是如此了。” 白绾收到信,只以为宋苇想出来玩耍,没料到是这种大事。 宋苇看出了她的心慌,“放心,我只是想着静一静,不会连累你的。” 白绾被说的心虚,别人把你当朋友,而自己却担心被连累,她鼓起勇气道:“宋姐姐,你想在我家待多久就待多久。待到你爹娘来接你。我等会再送去信去,就说我们被留在郡主府学琴。” “郡主姐姐和我熟,让她帮我打个掩护。” 宋苇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感激地抓着白绾的手,“谢谢你。” “我还想见一见陈澈,陈大人。”宋苇抓着她的手,“你能不能让你哥哥帮我约着见一面?” 白绾一顿,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侧过脸问道:“你为什么要见陈大哥?你同他又是什么关系?” 第152章 嫉妒之花(五) 宋苇低声道:“我姐姐的案子是陈大人帮忙破的。可我爹不高兴,因为我姐姐死得不光彩。” 她擦着泪讲了姐姐的事情,“脸都丢尽了,我爹没给陈大人一点好脸色。毕竟是我把陈大人请来破案,我得把礼数全了。想着若是我定亲,将来不可能再见面,这次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白绾久久不语,宋苇紧张地揪着裙子,不知道她会如何说。 白绾撩起门帘对着跟着走路的丫鬟小溪说道:“你让马车去京畿道拐一下,我去找哥哥有点事。” 宋苇上前紧紧抓着白绾的手,“妹妹,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白绾低头道:“宋姐姐,能不能见上看你运气了,我只绕这次。” 宋琦迫不及待地趴在窗口看着外头,心里想着,老天爷保佑,陈澈,千万千万在刑部。 老天爷很保佑,才绕到京畿道口,宋琦远远就看见走在路上的陈澈。 “停车,停车。”宋苇撩起门帘。 没等车完全停稳,她就跳下车向陈澈走去。 白绾趴在窗口看着,小溪轻声道:“小姐,陈二小姐这样不合适吧?” “不合适。但也不能不帮,她马上要嫁去怀化将军府了,这忙若是不帮,她会恨我一辈子。”白绾说着,“陈大哥是个明白人,你放心吧。” 宋苇满怀喜悦地向前走着,老天爷都在帮自己。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她看见陈澈和李木子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石子,两人互相都没看对方的脸,可街上的所有人都看出了他们的默契。 一左一右,陈澈甚至还会轻轻控制力度,让石子恰好落在李木子的脚前。 他有时会刻意停下低头去看李木子有没有跟上,会提醒她避开过来的人。 宋苇就这么呆呆看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没等她想好,陈澈先看见了她,“宋二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李木子也抬起头来,“宋二小姐,你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宋苇慌乱地摇着头,“没,没有。”说完她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向了马车。 李木子看着宋苇跑走的方向,“她怎么了?” 陈澈目光沉沉,“不知道。不过那是白家的马车,里头应该是白岭的妹妹。” 白绾在车里远远看不清,只见宋苇和陈澈说了一两句话就往回走,心里觉得奇怪。 “宋姐姐,你这下就说完了?” 宋苇整理了一下头发,勉强笑了笑,“说好了。陈大人还有公事,我不耽误他做事。” 白绾点点头,“走吧,那我们去郡主府,别想着糟心的事了。” 宋苇深吸了口气,“嗯。” 她看向陈澈的方向,心里翻江倒海。老天爷的机会,如今看来这么可笑。 回到刑部的李木子,一边吃着白岭带来的肉馒头,一边看着苏吟的口供。 白岭在屋里转来转去,“你们到底在查什么案子?怎么神神秘秘的。不能让我看看么?” “你不合适。”陈澈回答得干净利落。 “案子还有合适不合适的?”白岭伸头去看李木子手上的口供。 李木子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摊着口供让他看,“宋王妃的案子。” “案子不是结了吗?”白岭不解,“再说了,这案子我哪里不合适了?” 李木子笑了笑,“苏吟涉及了旧案,我们再查一查。旧案没什么证物,多是口供。你不是最不喜欢看口供吗?” 白岭这才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哎,陈大人,你看人家李道长,不,李录事说得多清楚。” 陈澈挑了挑眉毛,“对了,下午我看见宋家二小姐上了你妹妹的马车。” “哦,她们两一直有来往。最近宋家出了不少事,绾儿陪她散散心也对。” 陈澈敲了敲桌子,“提醒你妹妹,少和她来往。” 白岭停下来出去的脚步,“你怎么这么说?你与她......” 不等白岭的发问,陈澈就说道:“宋琦为人不正,长女手段狠毒,又私通梳头女。两姐妹关系密切,你自己掂量掂量。” 白岭放下脸孔,“陈大人,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宋苇和她姐姐又不是一路人,她为了给她姐姐昭雪,违抗父命前来找你。我还觉得她有勇有谋!”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怎么能用她姐姐的事情来推断她的人品呢?你,你,你简直......”白岭说着说着找不到合适词儿。 李木子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陈大人只是提醒,你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吧。” 白岭一甩袖子,气呼呼地推门离开。 李木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你是不是对宋苇过于严苛了?” “我看人向来很准。” 李木子噗嗤笑了一声,“你还觉得我是北辽细作呢。” 陈澈叹了口气,“你身上我确实有些失误。你吃完了没?吃完了我们再去一趟春梦轩。不过这家店变化的有些大,也许没什么老人可以问了,碰碰运气去。” 李木子看着口供,突然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我知道林知禹偷书信的原因了。” “春梦轩是非去不可了,老人也必须找出来问问。” 陈澈停下了脚步,看向李木子。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她指了指口供说道:“你回忆一下,最开始的时候林知禹是如何想到去偷苏吟的书信的?” “叶子臻带回家的苏吟绘的团扇。”陈澈下意识地回答。 猛然间他反应过来,“笔迹!” “对,那副团扇无非是画和书法,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能让林知禹花费这么大精力去找她的书信,只能是林知禹看到了熟悉的笔迹,肯能是画技也可能是书法。但他拿到了苏吟的画作和书法后,单独提出要书信。所以,一定是笔迹。” 陈澈继续道:“所以,那几封信件的内容不是林知禹要看的,他想确认的是笔迹!” 李木子点点头,“你还记得吗,苏吟的书法是谁教的?” “萧月如!苏吟说她曾是书绝,名头响彻京城。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但着实却没往这方面想。” “所以,林知禹发现苏吟的笔迹眼熟才想着进一步确认,看来萧月如才是林知禹真正要找的对象!” 第153章 嫉妒之花(六) 陈澈叹了口气,“刚刚我说的这家店变化有点大,其实不够准确。” “春梦轩的背后老板是同安郡王杨景。而他在八年前因为牵扯贪污,占用皇田的事情,被撸了官职,如今空有爵位,所以不少产业都变卖了。” “同年春梦轩就被转卖给了修职郎刘聪。”陈澈说道:“转卖后的春梦轩改名为云良阁,发卖了不少原来的女妓,所以我才说老人估计不好找。” 李木子笑着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云良阁前年闹出过人命案,我调查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些。”陈澈双手抻了一下,“走吧,先去探探再说。顺便吃个晚饭,不过你不用吃了吧,我看白岭带了两个肉馒头你都吃了。怎么不给道微留一个?” 李木子摸摸肚子,“吃着吃着就停不下来。道微太肥了,给他减减肥,这么胖下去可不行。” 自从和陈澈联合查案了以后,道微整日无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完全松懈了下来,李木子心里盘算着给道微也安排些事情来做。 陈澈笑了一声,“那日我娘看他吃了整整一斤的羊肉,又抱他来刑部。一下就把你给查出来了。你是得多注意点儿他了。” “嗯?你娘查我做什么?”李木子好奇地看向陈澈。 陈澈也不好明说,他娘的意图他太清楚了。可李木子和他不是一路人,挑明白了,怕是两人会有隔阂。 他摸摸鼻子,“听说你是个女道,她好奇。” “哦。”李木子长长应了一声,心想着陈夫人恨死靖白天师,连带着对道士都没有好感,下次还是得注意些。 云良阁如今的当家妈妈柳银珠听说是陈澈来访,嘀咕道:“这位公子哥儿怎么又来了?” 一旁的彩云给她整理了衣裳,“妈妈似乎不高兴呢?陈大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上次彩玉的案子还是他破的,我巴不得他多来来呢!” 柳银珠用力戳彩云的脑袋,“小妮子,陈澈可是刑部的侍郎,他来就是查案子,这不影响我们做生意么?上次彩云的案子,要我说,死了就死了,查什么查,他倒好,差点把店里的客人查了个遍。” “哎,这人我还得罪不起。真是晦气,走,会一会陈大人。” 柳银珠举着团扇听了陈澈询问,眼珠子一转,“什么?陈大人,我没听错吧?您和我打听二十年前的女妓?您是觉得我有七老八十了?” 李木子咳嗽了一声,“柳姑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七老八十。我们大人就是想问问还有没有老人在的,我们打听个事儿。前些日子逮住了个女贼,交代了不少二十年前的事情,我们这不想把案子做全了么。” “我们昨日还去了翠红阁呢。我是没想到,她们二十年前女妓都好好养着呢,还给我们写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我想你们店比翠红阁大,想必女妓也得过得更舒服些。” 柳银珠一扔团扇,“这位小女官真会说话。你们要打听二十年前的谁呀?我们这店换过东家,不少老人都不在了,这个陈大人应该知道。” “嗯。我要问的是萧月如。”陈澈道。 “萧月如?”柳银珠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有这个人么?” 彩云轻声道:“我最近在练字,天香苑里洒扫的婆子告诉我,那屋里原来住的就是书绝萧月如。后来我看天香苑里挂着不少字儿,落款就是萧月如。要不我把婆子叫来问问?” 柳银珠一努嘴,“去吧。” 婆子进了屋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李木子柔声道:“张婆是吧?不用紧张,我们就打听个人,萧月如,以前住在天香苑的女妓。她后来去哪里了?” 张婆说话含含糊糊,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来,“她早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张婆浑浊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看向李木子,“元和元年,伺候了客人以后,想不开就上吊了。” 柳银珠唾了一口,“伺候了客人想不开?第一次伺候?还是客人下作?” “那个书生答应娶她可是反悔了,她想不通就寻死。”张婆抹着泪说着。 李木子意识到张婆的叙述不是用听说,她表述的方式仿佛就是亲眼见证,于是试探道:“你当时就在萧月如身边伺候?” 张婆慌张地摆手,“我就是个做粗话的下人,我什么也不知道。” 彩云轻拍着张婆的后背,“婆婆,你别慌。上次彩玉的案子就是这位大人破的。大人是个好人。” 张婆喃喃道:“彩玉,彩玉死得好惨。” “要是没有陈大人,谁管我们的命,死了就死了。还好陈大人捉住了凶手,给彩玉偿命了。” “你想想,这个萧姐姐的事情,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木子赞许地看着彩云,陈澈也朝她点了点头。 张婆这才开始边想边回忆,她的记忆有些错乱,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萧姑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家里出事才做了妓子。” “她长得好看,字写得好,不少书生点她写字。后来有个她就和一个书生好上了,那书生还答应了将来给她赎身,娶她回去做正头娘子。” 张婆忽然脸孔狰狞起来,“骗子,都是骗子。那个男人后头反悔了,那天夜里听见他说两人情分就此断了,他要娶大户人家的小姐。萧姑娘哭着求他,哪怕做妾也成。” “第二天一早,我就看见萧姑娘上吊了。”张婆哭着说道:“妓馆里女子不能动心,她就是不懂。” 柳银珠叹了口气,“活着总比死了好,她怎么就想不通呢。天香苑的书法就是她写的?可惜了这好手艺,要是想得开,后面不知道能挣多少银钱呢!” 陈澈和李木子对视了一眼,这个事情不对。 “萧月如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哪家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 “那个书生呢?姓什么叫什么?” “我不知道。” 第154章 嫉妒之花(七) 陈澈站起来说道:“你既然不想说,那就只能带你回刑部好好问一问了。” 柳银珠唰得一下站了起来,拦在张婆的面前,“陈大人,你什么意思?张婆犯了什么事?不就是问点话么?她人老糊涂了,记不得还成了罪过了?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李木子站在了两人中间,回头对张婆说道:“萧月如爱的是一个女人,苏莲子。” 张婆眼皮动了一下。 彩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又看看张婆,“婆婆,你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柳银珠疑惑地看了看张婆,又看向陈澈,“你们的意思是,张婆刚刚都是说的假话?” 李木子盯着张婆,“萧月如不会为了一个书生寻死,可你说事情时候的表情不似撒谎。我猜,那个被书生抛弃的人是你自己吧?” 张婆身子抖了一下,摇头道:“不,不是的。” 彩云听明白了,她立刻上前抱住了张婆,“婆婆,你快说实话啊,快啊。” “彩云挣了银子就给你买肉吃,咱们俩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你说啊,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张婆看了看彩云,低头喃喃道:“萧月如的父亲叫萧大成。” 陈澈想起来这号人了,户部员外郎萧大成,景元十七年因为贪污下狱。 “萧月如人呢?去哪里了?” “她死了。”张婆说道:“元和元年就死了。” “怎么死的?” 张婆紧紧闭着嘴,嘴唇上的皱纹像是刀刻得一般。 陈澈说道:“这事儿涉及重大,你想清楚了再说。我随时可以叫人封了你们铺子。” 柳银珠知道陈澈的分量,自己的东家修职郎刘聪在陈澈面前未必都说得上话。 她一把拧住了彩云,疼得彩云哇哇叫着,“张婆,你怪我心狠。我管着铺子上下三十多口人,可不能因为你那点破事就让一群人没了饭吃。” “你不是最疼这个小丫头吗?今儿你要不让几位大人满意了,我一会就把她送去下等的妓寨里,让码头伙夫白玩。你看她能撑几天?” 张婆这才惊慌失措地睁开了眼睛,说着:“我说,我说,你把彩云放开。” “萧月如是被人给杀死的。”她对陈澈说道:“我是怕惹上麻烦,这么多年一直没说过。” “我以前就是天香苑的丫头,长得粗,只能在外头洒扫。也就是这样才活了下来。” 张婆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元和元年五月初五的夜里,忽然两个男人进了院子里。他们身边没有带路的人,我当时躲懒,藏在天香苑门口的假山里睡觉,想着出去招呼一声,也能赚几个大钱。” “可男人把院门上了栓,两人还嘀咕了一会。我还觉着奇怪,但天香苑是最铺子里头的院子,两人肯定经过了大楼,和妈妈打过招呼才能到里头来,我也没往其他地方想。就这么犹豫了一会,我就听见屋里的惨叫。” “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缝隙里看见那两个男人走了以后,我才壮着胆子进去,看见萧月如,还有橙红和橘绿都被勒死扔在了地上。” “我吓得往外跑,去找店里的刘妈妈。她再带着人过来的时候,萧月如她们三个变成了屋里上吊的样子。”张婆说着还是浑身颤抖,“刘妈妈就说,萧月如就是被男人抛弃了自尽,让我们对外都这么讲。” 李木子心道,怪不得明明一个洒扫的粗使丫头说起主子的情事都仿佛亲眼所见似的,原来不是说自己的故事,而是早就编织好的谎言。 陈澈指了指椅子,“你坐下慢慢说,这是大事儿,你不说清楚,我还会再回来。” “萧月如被杀前后又发生过什么事情吗?或者她得罪了什么人?” 张婆岣嵝着身躯,“我只是院子里的洒扫丫头,真的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到的都和你们说了。” 柳银珠也道:“她都说到这份上了,怕是真不知道吧?” 陈澈道:“萧大成的名号是萧月如自己告诉你的?” 张婆点点头。 “官宦人家的小姐流落风尘最想隐瞒的就是自己的身份。”陈澈冷笑了一声,“她能告诉你这个,你和她的关系应该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疏离。” 李木子继续道,“我刚刚说萧月如爱的是一个女人的时候,你显然一点不惊讶,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你早就已经知道了这点。” 她转向柳银珠道:“店里的妈妈想出的自杀原因是男人的抛弃,显然连她也不知道这点。” 柳银珠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她狠狠揪了一把彩云,“你个老虔婆,心眼子还真多啊?怪不得这店里老人死的死散的散,哪有什么善终的,就你还活得好好的。还想着吃肉是吧?我让你吃,让你吃!” 彩云疼的哇哇叫,“婆婆,你快说啊,快说啊。” 张婆泄了气,长叹了一气:“小姐让我什么也别说,装聋作哑好好活下去。我已经四十岁了,比她们多活了二十来年,够了,足够了,下去也可以和小姐说我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值了。” “柳妈妈,我知道你是话狠心善,你不会对彩云做什么的。”她又看向陈澈,“官爷,我是萧月如的丫鬟,胭脂。” “我不光是她在春梦轩的丫鬟,也是萧家的丫鬟。” 没想到居然还是萧家的丫鬟,陈澈和李木子对视了一眼,看来有戏! 张婆继续道:“你说的苏莲子是小姐在闺中就认识的梳头娘子。小姐十五六岁就认识了她,喜欢得不行。” “后来萧家遭了大难,家中女眷都被卖给了官妓。其他女眷都早早自尽,可小姐说她不寻死,怎么活都比死了好。做妓子不过是被男人睡而已,嫁人也是被男人睡,被一个睡和被一群睡又有什么区别。” 柳银珠捂着团扇笑了,“可惜了,这姑娘要是还活着,肯定是我们勾栏的霸王。” 张婆也笑了起来,“小姐进了春梦轩,没多久就成了当红的娘子。她一心挣钱,打算将来赎了身,和苏莲子一道快活地过日子。” 第155章 嫉妒之花(八) 李木子问道:“她到底怎么死的?” 张婆道:“我说的过程都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我自己躲在了假山里,而是小姐提前让我躲在里头。” “她提前知道有危险?是谁要杀她?”柳银珠听得入了神,没忍住插嘴问道。 张婆低垂着头,“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小姐有个客人叫黄涛,说是闽州过来的考试的书生。他出了一大笔银子让小姐写字。” 柳银珠又忍不住道:“光写字?” “对。光写字。”张婆说道:“我家老爷善书法,我家小姐自小就跟着老爷练字。她的书法在京城妓馆勾栏也是少有的本事,不少读书人就好这口。但写字了以后,还得陪睡,这个姓黄的书生只看写字,床笫上的事情似乎一点儿不感兴趣。” 说到这里,张婆顿了一顿,她抬起头来看着陈澈道:“官爷,你知道我家老爷的名号,知不知道他最擅长的是什么呢?” 陈澈摇头,二十多年前官场一个六品小官的人名能记住就不错了,擅长什么他完全没法一一记下了。 “我家老爷最擅长的是模仿各种书法大家的笔迹。” 陈澈瞬间想到了第一封被发现的李明漳字迹的通敌文书。 张婆继续道:“我家小姐从小跟着老爷写字,模仿笔迹是她最拿手的本事。” 李木子看向了陈澈,两人互看了一眼,案子似乎有个突破的口子。 “黄涛每次来都让小姐抄写他带来的字。大约过了二十来日,他拿出了一份字条,让小姐用练熟的笔迹抄一遍。小姐看完内容就吓得脸色惨白,但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如何有反抗的余地。” 张婆继续道:“从那以后,小姐每日都提心吊胆,她写了信给苏莲子,说自己病重了让她来看看。” 李木子想着,这倒是和苏吟留下的信件对上了。 “苏莲子很快就赶来了,她们两人在屋里头说了很久,我依稀听见小姐哭着说自己不能拖累了苏莲子,让她赶紧离开京城。” “苏莲子说她认识的人多,她去想办法。”张婆抹了一把眼泪,“可没等到苏莲子的办法,就等来了那两个男人。” “五月初五,小姐从外头慌慌张张进来,一把将我塞到了假山洞里,嘱咐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临走的时候对我说,胭脂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把我们几个的命一起活了。” 张婆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水,“后面的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 柳银珠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惜了,是个奇女子。” 张婆擦了擦脸说道:“不过有些事情挺奇怪的。原本刘妈妈和铺里的管事想把我也杀了,但他们当时似乎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就把我捆了先扔在柴房里。” “我被捆了三夜两天快饿死的时候,厨房的大娘发现了我,将我放了出来。”张婆回忆道:“我这才知道,刘妈妈和管事已经死了。听铺子里的人说,前天夜里两人赶车出去不小心跌入了河里淹死了,我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陈澈问道,“你还记得他们两个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连灭口都来不及做,事情应该很紧急。” “这二十年里我常坐在假山前想小姐的事情,每个细节我都想了很多很多遍。”张婆手攥着衣角,“管事捆我的时候,刘妈妈一直催他,赶紧走,不然来不及了。” “我觉得加上后面他们夜里赶车的事情,他们两个似乎是要出逃。”张婆抬起头来,“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逃?他们应该就是黄公子的人,已经帮着他处理了小姐的死,为什么要逃走呢?” 李木子问道:“等一等,我还得捋一下。萧月如替黄公子写了什么东西,然后黄公子派人来灭口。” “写的字条是什么时候?” 张婆道:“四月下旬。具体哪一天我不知道。” “五月初五的时候,两个男人进来勒死了天香苑三人,萧月如和两个丫鬟。杀人用了多少时间?” 张婆喃喃低语,“多少时间?我没法......” “别急,你闭上眼想一想。光线,声音,所有的一切。” 张婆闭着眼,想了一会忽然念道:“申时,对,错不了了,申时的时候吃点心。那天的点心是蜂蜜米糕,我和橙黄一人吃了一块,正吃着呢,小姐带着橘绿慌慌张张进来。她们说了什么话?我听不清楚,然后小姐就一把抓起我将我藏在了院子的假山里。” “很快,两个男人走进来,都是面生的人,从没见过。一会我就听见小姐她们的叫声,声音很快没了。但是男人一直没有出来,我等啊等啊。光线,对,对,光线!”张婆睁开了眼睛,“我能看见地上树的影子向东移了一块青石砖的距离。这么算的话,男人在天香苑里待了起码有大半个时辰!” 陈澈和李木子对视了一眼,两个男子勒弊三个弱女子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李木子道:“你进去查看的时候,屋里是什么情况?” 张婆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着:“橙黄和橘绿躺在堂屋的地上,我冲上去看她们,都已经没了气息。” “而小姐在书房的地上,她头发凌乱,脸上也被人打得红肿,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张婆:“书房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我当时心慌意乱,也没有查验丢了什么东西就去找刘妈妈了。” “刘妈妈,麻管事在外头招徕客人。他们磨蹭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和我去了天香苑。进了屋子,没等我说话,刘妈妈就说小姐为了个男人想不开上吊了,麻管事叫了几个伙计把小姐他们送去城外找个地儿埋了。” “我又求妈妈给小姐她们买个棺材。忽然,麻管事就将我捆了起来,说弄死了算了。” “刘妈妈却来回转着,嘴里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就听见了一句我们得快点,来不及了。” “然后麻管事就把我扔到了柴房。在门口的时候,我听见刘妈妈说黄公子下手这么狠,我们两个都要死的,别管丫头的事情了。” 第156章 嫉妒之花(九) 张婆很坚定地说道:“现在我想,两个男人应该是在堂屋把橙黄和橘绿杀了,又把小姐带去了书房找什么东西,还打了小姐,最后把小姐杀了。” “然后刘妈妈和麻管事应该也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后面被人杀了灭口。” 陈澈点点头,“他们既然在书房找,应该就是你们小姐的字了。” 张婆说道:“应该就是了。我从柴房出来再回到天香楼的时候,里头已经被人收拾过了。我找了洒扫的婆子,她说值钱的东西都被管事们分了。我特意问了书房的纸条什么,婆子说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后来也回想了一下,我进屋看见小姐的时候,桌上铺着的字,瓷筒里插着的字画都没有了。但是墙上挂着的字画都还好好的。我看出来了,他们想要的就是小姐平日的练字。” 陈澈和李木子再问不出什么,临走的时候对三人说道,“今日的事情万万不可说出去,都烂在肚子里。” 柳银珠笑眯眯地一挥扇子,“放心吧,陈大人,我们都惜命呢。谁都不会说的。张婆要好好活着,我也是呢。” 从云良阁出来,陈澈对李木子道:“没想到苏吟这条线有这么大的收获。” “很大可能就是这个黄涛拿了李明漳的字让萧月如模仿,随后又派人将相关人都杀害灭口。”陈澈继续道:“而林知禹从苏吟的笔迹认出了萧月如。说明当年这事儿他也参与了。可惜证据应该都没有了,萧月如书房的字迹都被带走了。” 李木子停下了脚步,“这事儿还值得推敲。” “怎么说?” “这事儿已经过了二十来年,李家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认出了萧月如的笔迹,林知禹也没有必要冒着风险特意偷取苏吟的东西。按我的思路,只要打听一下苏吟的身世就可以了,哪怕套个话也足够了。” “但是林知禹却花了大价钱来偷苏吟的字画,说明他还是想找到些什么。”李木子说道:“还有一点,萧月如曾把苏莲子叫来密谈,从胭脂的描述来看,萧月如应该把具体做的事情告诉了她。但是苏莲子没想出什么办法,萧月如就死了。” 陈澈停住了脚步,“你的意思是萧月如很有可能把证据给了苏莲子?” “我只是推测,也不敢保证。但是如果当年证据全部都销毁了,林知禹完全没有必要来找苏吟的东西。” 陈澈又道:“但是苏吟那里我们已经找过了,除了这些信件,似乎也没有什么证据。” 李木子点了点头,“嗯,所以还得重新考虑苏吟这条线索。另外,黄涛这个人你知道吗?李家的案子中有这么个人物吗?” “卷宗我看了多少遍了,里头没有提到这个人。”陈澈道,“我觉得这应该是个化名。你说会不会是林知禹?他年龄对得上,牵扯在这个案子中又不会出现在卷宗里。我让画师做个画像让张婆辨认一下。” 李木子嗯了一声,低头想着事情。 陈澈见状,“你还有什么疑虑的地方吗?” “如果现在要证明当年的通敌文书是萧月如仿写的,你觉得什么是最有力的证据?” 陈澈停住了脚步,“萧月如练习的字迹,以及当初交上去的原件。” “对。其实最完整的证据应该是三条,第一黄涛提供的李明彰的字,第二萧月如练习的字,最后就是当年的原件。”李木子眼睛亮晶晶的,“第一条证据肯定是销毁了,但是第二现在看来似乎有希望找到。那么第三条?” 陈澈道:“卷宗里没有通敌文书的原件。我这几日打算找监察御史李随问问,他当年也是审案人之一,而且他是皇后的人,当时的立场下应该还是想救下李明彰的性命,估计会不少有用的证据。” —— 叶子臻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敢放松。 直到盛家米铺的小娘子来唤她一道登船,她才落下心里的石头。 她牵着霜儿登上了米铺的船只长吁了一口气。 忽然老马出现在岸边焦急地挥着手,盛家管家认出他来,赶紧将船靠着岸边,喊到:“老马,你们家夫人在这里呢!” 叶子臻紧紧握着霜儿的手,脑中思绪飞转。 她对着自己的婆子和贴身丫鬟低语了几句,又塞给她们一封信。 老马登上了船,“夫人,夫人,老爷忽然得了重病,你要不缓几日再去钱塘吧?” 盛家小娘子赶紧说道:“林夫人您先回去看看吧,船资全额退您。”说着拿出了钱袋。 叶子臻按住了她的手,“我自己下去看看。你们按时走,我搭后头的小船赶上来。” 盛家小娘子为难地看着她,“可是小公子.......” 叶子臻道:“我和我哥哥都说好了,还是按时走吧。我和我哥哥闹了矛盾,二十年没来往了,好不容易说开了,我如果又推迟归期怕哥哥又要误会我。” “我这婆子丫鬟都是我娘家带来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叶子臻一人下了船对老马道:“走吧。” 老马迟疑地看着后头,“小公子呢?” “她们先走,我过几日再搭小船赶上去。走吧,老爷不是病重了吗,赶紧回去看看。叫大夫了吗?” “这,这......”老马迟疑地看着已经离岸的船只。 不等他开口,叶子臻已经沉下了脸,“你还没叫大夫?走,先叫大夫。” 老马左右看着船和叶子臻,只得先跟上叶子臻。 “老爷是哪里不舒服?” 老马道:“头痛。痛得不行了,我还没来得及叫大夫。想着夫人要离开,就先赶来码头。” “行吧,去找三眼井种德堂的胡大夫。从码头回去还顺路。” 老马还在街口雇了抬轿子让叶子臻坐着。 种德堂门口,趁着老马走在前面没注意,叶子臻将自己的帕子扔给了门口的小乞丐,低声道:“去刑部找陈澈,陈大人。说叶子臻找他有急事!” 说着又塞了一小块银子过去。 第157章 嫉妒之花(十) 叶子臻带着种德堂的胡大夫匆匆回了家中。 林知禹靠在床上听到门口的动静,抬起眼皮看去。 叶子臻脸上有焦急,疑惑,“知禹,怎么回事?我叫了胡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林知禹勉强笑了笑,“忽然头痛欲裂,国子监的同僚见我脸色不对,让人给我送回家里来。” “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老马就是大惊小怪,你们都上船了吧,还把你们叫回来,耽误事儿。” “哎?霜儿呢?还在后面?” 叶子臻并不回答,而是转过身去,“胡大夫,你先进来看看。” 老马站在门口看着林知禹,而林知禹垂下了眼帘,他回避了老马的询问,静静靠着床头,让胡大夫诊脉。 “哎,林大人你脉象细弱,舌苔薄白,此乃气血不足,经络不畅所致,其实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看好的,平日就要补气养血,通络止痛。可能今日你经了冷风,所以才痛得厉害。这样吧,我给你开个疏风方子,煎了吃上三五天。” 叶子臻给林知禹盖好了被子,“胡大夫,我们家里还有些川芎能加在方子里吗?” “能,我给你算好分量啊。”胡大夫刷刷写好了方子交给了老马,“种德堂这次进的白芷不行,你去隔壁街上的药铺买一点儿。放心,种德堂的伙计知道这事儿,不会介意。” 送走了胡大夫,林知禹拉着叶子臻,“霜儿呢?” “我让刘妈和青玉带着他先去钱塘了。我过几日再搭个快船赶他们就是了。” 林知禹垂下了眼睛,看着叶子臻的手,半天没有出声。 两人都知道对方起了疑心,两人都不愿意开口撕破这个口子。 日光斜斜照进屋子里,一人靠在床头,一人坐在床尾,相顾无言。 —— 陈澈收到小乞丐送来的手绢,对李木子道:“叶子臻出事了。我们现在就去林家。” 陈澈和李木子出了大门。陈澈飞身上马,一把捞起了还在发愣的李木子,“骑马去,时间紧急。” 李木子坐在陈澈身后,紧紧攥着他腰两侧,“我就不配自己骑个马吗?” “录事确实不配,马比你贵。”陈澈低声说了一句。 李木子在后头翻了个白眼,“你说林知禹这么爱叶子臻,应该不会杀她吧?” 陈澈摇头,“林知禹的心思猜不透。我们现在不能让叶子臻出事。” “那等会是直接冲进林家救人还是?” 陈澈道:“你进去。” 李木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林知禹认识陈澈,但不认识李木子。 两人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林家背后,李木子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伏在了屋顶上。 陈澈骑着马看着屋顶上的李木子,不由赞叹一句好轻功。 李木子也是有段时间没做这活儿,屏着呼吸,控制核心,俯下身子从缝中看着屋里的情况。 见叶子臻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李木子松了一口气。 忽然林知禹开口道:“我早上遇到了递夫老程,他说最近没有从钱塘过来的信件。” 叶子臻心里一动,原来是这里,不是密室的事情。 “不是走的官驿,永兴朋友来往京城帮忙带的信。” 林知禹并不相信,但他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他看向叶子臻,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可在他的眼中,她还是那个美丽的女子。 在叶家读书的几年里,他重新认识了世界,原来书是这么读的,原来字是可以这么练的,叶家的一切都是精致优雅。然而,整个叶家最精致的就是叶子臻,她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她读书写字从不是为了炫耀,她学识过人,蕙质兰心。 只可惜,她早早就定了亲事。 还好,一切都还有机会,虽然她不爱他,但是不要紧,日子那么久,她会动心的。 是吧,二十年过去了,叶子臻从心到身体都对他臣服。 可是为什么最近叶子臻变了,变得让他心神不宁,让他坐立难安。 特别是刚刚知道家里没有收到过钱塘的信件,他慌里慌张地让老马将叶子臻带回来。 还好,她回来了,可眼神中的警惕和疏离骗不了他。 叶子臻握住了林知禹的手,“你先躺着吧。等下老马回来,我给你煎药。” 林知禹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李木子心神一动,无声跃下,稳稳落在马背上,对陈澈说道:“暂时没事。” 陈澈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我们现在捉了林知禹也没有定罪的证据,可这么拖着,我担心总有一天他会发觉,叶子臻怕是会有危险。” “我有个办法,待会我见着叶子臻再说。”李木子扶着他的腰往下一跳。 陈澈抬了下眉毛,冷笑了一声,“你轻功不是一般得好,怎么下马还要扶一把?” 李木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挥了挥手,“试一下你腰,别这么小气。” “我先去买点儿东西,你给我点钱。” “买什么东西?” “我上门拜访老乡不得带点儿茶酒点心?你不会这点礼数都不懂吧?” 陈澈解下了腰间的钱袋,心道刚刚那一把摸的原来是钱袋呢。 没一会,李木子拎着两扎点心敲开了林家的大门。 叶子臻看见她的时候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正想交代她如何说话。 林知禹便闻声过来,“夫人,这位是?” “在下李木子,钱塘宝石山人,如今在京城做事。前些日子夫人让我带去钱塘的信件都送到了,我今儿得空过来看看夫人。” 她恭恭敬敬地将东西递给了边上伺候的丫鬟,“在钱塘的时候,得过叶先生教诲,感激在心。” 叶子臻默默看向了林知禹,也不等他说话,“那你今天来巧了,要不是我夫君有些不舒服,我这会儿已经坐上回钱塘的船了。” “是么?我真是赶巧了。前几日忙得不行,今儿才得半日空闲。”李木子憨厚地笑笑,“叶小姐没赶上船是不是还要重新找船?我有认识的人,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 叶子臻回头看向了林知禹,脸上气鼓鼓的,还狠狠瞪着他,让林知禹恍惚看到了她年轻时候在叶家做姑娘的样子。 第158章 嫉妒之花(十一) 叶子臻拉着李木子的手道:“你有船?那是最好了。我想坐快船,赶上前头那艘。” 等她俩走后,老马扶着他道:“少爷,你这是......” “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少爷你别心软了,这事儿不能再拖了。”老马看着门外,“夫人明显是想逃走,你可要想清楚啊。” “不会的。”林知禹喃喃说道:“她只是想家了。” 老马长叹一声:“以前老爷在世的时候说你成也叶子臻,败也叶子臻,还真是说对了。” “少爷,事不宜迟,赶紧下决心吧。万一夫人发现了,怕是会......” 林知禹看着小院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边李木子将叶子臻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子臻讲了事情的经过,“他没怀疑我进了密室,只是对我突然要回钱塘起了疑心。” “我们成亲之后恭敬有加但亲密不足,这些年随着孩子长大,感情近了些,但我对他总是有些隔阂。” 叶子臻道:“知道他和李家的案子有牵扯后,我着急送走孩子,肯定让他觉察出了端倪。” 李木子看向叶子臻,“我和陈大人调查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 陈澈讲了萧月如笔迹的事情,叶子臻脸色惨白,“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站起来又坐下,“可这些还不够,完全不够!” “对,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证据。”李木子看着她,“我们不知道林知禹到底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想你就是打开他的突破口。” “我?”叶子臻看向了李木子,“他怎么可能会和我说清楚内情?他已经瞒了我二十年!” 陈澈也看向了李木子,“你不会真的要用你那些神神鬼鬼的法术吧?” 李木子哪里听不出陈澈揶揄的语气,她没好气地说道:“法术有法术的用处,但最重要的还是你。” 说着看向了叶子臻,“西山脚下,我师父的墓地中躺着的是李玄同的尸体,这件事林知禹知不知道?” 叶子臻立刻摇头道,“他不知道。我用的是我父亲的人手。” 陈澈沉吟道:“从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首先他和崔昭矩关系匪浅,甚至可能和曹一然也有关系,这点还是推论没有确切的证据。无论怎样,这与他当时的身份是极为不符的。其次他知道萧月如以李明漳的笔记写通敌文书的事情。那么,你弟弟叶子川符箓中夹有通敌文书致使李家覆灭的事情,他必然也应该知道。” 叶子臻呆呆地坐着,“那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了。” 李木子抓住她的手说道,“没事的,我们慢慢捋清楚。” “你看,如果他知道符箓的事情,他必然知道我师父已经提前离开了皇宫。这么一来,他应该知道师父躲过了皇宫的屠杀,那么西山脚下埋葬的人定然不是我师父。” 叶子臻靠在桌上,“这么多年,他看我是不是就像看个蠢物?” 李木子说道:“但是这么多年,他待你不错,他对你的感情应该不假。特别刚刚那种情况下,他居然任由你离开。” “我就是个被人戏弄在掌上的玩物!这算不得感情!”叶子臻擦了擦眼泪,“说吧,我该怎么做?霜儿已经回了钱塘,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李木子说道,“我们现在捉他没有证据,但是不捉他怕是后患无穷,如果他背后的人知道他被我们盯上了,很有可能会灭口,所以我的计划是秘密控制。” “秘密控制?” “对。”李木子看了眼叶子臻,“有你的配合,这个计划就能成功。” 陈澈道:“林知禹不好对付,现在他已经起疑,所以能不能悄无声息地控制他还不一定。况且他有官身,就算私下控制他,没几日就会被国子监的人发觉,就会惊动曹一然。” 李木子沾了点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了两个字。 “嫉妒?” “对,嫉妒会让人失去理智。”李木子微笑着看向叶子臻,“而你会激起他的嫉妒。” ———— 未时,春末夏初的太阳依旧有些毒辣。老马放下了朝西屋子的竹帘。 “少爷,要不我出去找找夫人?”老马嘀咕着:“刚刚您就不该让夫人离开。她若是就这么走了就算了,要是出去乱说,怕是会惹来大祸。哎,您就是心软。” 林知禹双手扶膝,外头太阳再大他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叶子臻真的要离开他了吗?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老马打开门一看,居然是早上带走夫人的那个青年女子。 李木子拿着一摞盒子,笑呵呵地说着:“林夫人的东西落下了,我给她送回来。”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林知禹猛地冲了出来。 李木子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哎,林大人您别急。我们在茶馆聊了会天,一起买了这些东西,然后我们就分开了。我还以为她回家了呢。” 林知禹的脸孔扭曲,叶子臻真的走了,她抛下他走了! 她还把霜儿带走,她要割断他们所有的联系! 老马立刻道:“这位姑娘,你看见我家夫人去哪里了吗?” 李木子一拍脑袋,恍然醒悟过来的样子,“哎,林夫人刚刚说起她就要回钱塘了,以后都不会回京城,但还有些人放不下,想着再去看一眼。应该是她在京城的好友之类。林大人,你再等等,说不定待会儿她就回来了。” 李木子把东西往老马手里一塞,飞也似地跑了,完全是一股不想沾惹麻烦上身的样子。 林知禹喃喃道:“以后都不回来了?她真的是要走了吗?” 老马皱着眉头,“少爷,刚刚那姑娘不是说夫人还要去见朋友吗?她这会应该还没走呢。” “放不下的人?”林知禹猛然抬起了头,“能让她惦记了这么多年还放不下的人还能有谁?” “走,老马,我们去西山!快点,不然就赶不上了!” 第159章 嫉妒之花(十二) 陈澈带着宗端等候在西山山脚隐蔽之处。 “你确定他会来这里吗?”陈澈看向不远处,叶子臻一个人站在李玄同的坟前。 一旁的李木子说道:“肯定会来。嫉妒能让人失去理智,他不光会来,还会主动隐瞒他来此地的线索,更方便我们控制他。” 李木子想着自己在带去林家的物品上悄悄下了一道害色咒。这种咒语能激起人心中本有的嫉妒之心,就像给火苗扇风一样,放大内心的嫉妒情绪。 这类符咒她很少用,但这次不用不行了。 没多久,山脚小道上就出现了两个身影。 陈澈顿了顿,“你算得真准。” “先等等,看他和叶子臻怎么说。两人这会定要撕开脸皮,这关节他定会吐露不少真话。” 林知禹远远看见站着的叶子臻,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气。 “子臻。”他低声道,“你果然来这里了。” 叶子臻擦了擦眼泪,“嗯,离京之前再来看一看子川........” 不等她说完,林知禹上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子川?这里头躺的是叶子川?你确定吗!” 叶子臻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你再说什么?这里不是子川还是谁?” 林知禹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你当我是傻子么?叶子川早早就出了宫,根本没死。” 他看着叶子臻脸上惊恐的表情,心里觉得痛快极了。 二十多年了,叶子臻每年清明都来祭拜,什么心思他哪里不知道。可是因为爱她,所以默默忍着,心里想着既然人已死,就没什么好争了。 可是叶子臻的心对着他像石头一样,只有来这里她才会温柔似水。 他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你怎么知道子川出了宫?”叶子臻盯着林知禹的脸,她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了二十年。 老实,忠厚,是她对他的评价,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骗局。 林知禹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对着墓碑吼道:“你告诉我,这里面到底是谁!” 叶子臻奋力挣扎,可是没有用,她头发散乱回头看着林知禹,一语不发。 “呵,你以为守着这堆白骨就能天长地久!你做梦!”林知禹看着叶子臻的脸,恶狠狠地说着,他要用最恶毒的话语刺破叶子臻的美梦。 “李玄同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见你!你们叶家是他们的仇人,是他们永生永世的仇人!呵,我猜李玄同在地下恨不得吃你们叶家的肉!喝你们叶家人的血!拆你们叶家人的骨!” 叶子臻瘫软在地上,林知禹似乎更加兴奋了,“你猜猜李玄同在牢房里受了什么?打板子,挑手筋脚筋?这些都是小意思,李家人骨头硬是真硬,连他的妹子都能抗下这般折磨。” “可我给李玄同加了点料。”林知禹阴恻恻地笑着,“李家翩翩公子被肮脏的狱卒玩弄!” “你现在还觉得他.....” “啪”,林知禹被一巴掌打偏了过去,他不怒反笑,“怎么,终于动怒了?二十多年没见你发过脾气,为了李玄同就控制不住了?” 叶子臻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格外清醒。 “你给李玄同加料?二十年前的你,连进士都考不上,别说官场,连京城地界的人都认不清楚,你哪来的本事给李家下绊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上下打量着林知禹,眼里满是讥讽,“永兴乡下来的穷秀才,以为中了个秀才就有天大的本事,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要不是李家出了事,就凭你也能娶我?” “你的官身是我父亲帮你走的路子,家里的宅子是我母亲给的陪嫁。这些年,你仕途毫无长进,若不是我父亲哥哥的学生照拂,怕早被人挤到犄角旮旯里去。” “够了!”林知禹一把掐住了叶子臻脖子,“你住口!” 叶子臻喘不过气来,她想起李木子交代的话来,松下身子,“你掐死我吧,我自己下去和玄同说。” 她侧身看向墓碑,“你说他恨我?呵呵,不,他爱我。你猜李玄一死前和我说什么?她说她不怪我,不怪叶家。” 林知禹不可置信地松开了手,“怎么可能呢?明明是叶子川符箓里的通敌文书害死了李家,他怎么可能不恨你?” 李玄一死也没有交代符箓从哪里来,林知禹怎么会知道。 叶子臻恨不得扑上去撕咬林知禹,问他怎么知道这些秘事?她想起李木子的叮嘱,艰难地说着:“你以为你做的这些就能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玄一死前说过让我放宽了心,他哥哥会在奈何桥边等我。” “你休想!你生是我们林家的人,死也是我们林家的鬼!”林知禹松开了手,“我不会让你和李玄同如愿的!” 叶子臻终于能呼吸了,她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林知禹,我倒是小看了你。”她扶着墓碑艰难地站了起来,“子川符箓里的通敌文书看来是你放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不通什么时候被人夹杂了文书。你什么时候去了我家发现子川?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林知禹冷笑了一声,“我在你们眼里算什么?我每日进出你们李家没有一个人正眼瞧我,连着下人眼中都觉着我不过就是乡下来打秋风的老乡。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哪个把我当回事。” “你弟弟这个公子哥儿,对人哪有半点防范之心,对谁都是乐呵呵的。我去书房的时候感觉里面有人动过,我就猜到叶子川可能回来了。因为那间屋子里,藏了你弟弟不少小玩意儿,只有他会来拿那些东西。” “我故意躲在暗门里,等他来的时候假装意外遇上,他丝毫没有发觉任何的不对劲。也是他自己告诉我,他要给李家妹妹写几道符箓送去,问我那里有没有上好的朱砂。” “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害玄同?”叶子臻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拿出腰间的匕首放在脖子上,“你今日要是不说清楚,我就立刻自杀。” 第160章 嫉妒之花(十三) “李家的案子是不可能再翻案的了。你知道我的脾气的,要么弄清楚,要么死。你今日就把话给我说清楚。”叶子臻手里的刀深入了皮肤,渗出斑斑血迹。 林知禹看着眼前弥漫的血色,慌乱地摆着手,“你别冲动!” “说不说!”叶子臻怒吼道:“二十年来,我日日夜夜为此事痛苦,今日你就给我一个痛快,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哪里来的文书?谁让你做了这些?” 林知禹知道不该说,所有的事情都在二十年前李家覆灭的那天结束,他也答应了曹伯玉此生不会透露一个字。 但是在此情形下,他脑子似乎叫嚣着说吧,说吧,前二十年的隐忍到这一刻再也无法掩盖。 他终于吐出了三个字,“曹伯玉。” “曹伯玉?”叶子臻重复了一句,她试探着看向了林知禹,“曹一然的儿子?” “对。”林知禹抬头看着叶子臻的眼睛,“他来过叶家,你哥哥招待了他,他走的时候看到了我。” “没有人把我当回事,可曹伯玉事后郑重地请我吃酒。”林知禹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他定有所图,但我也想有个人样。” “是他告诉我,和你定亲的人是李明漳的儿子李玄同。如果李家覆灭,你父亲为了撇清关系,一定会把你匆匆嫁人,那么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到这里的叶子臻愤怒到了极致,她想拿着刀狠狠刺进林知禹的胸膛,可她不能。 她必须忍住。 林知禹看着叶子臻的脸,“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我这辈子都没法够到你。” “所以是曹伯玉给了你通敌文书,让你放在了子川的符箓里?虽然你知道子川要给玄一写符箓,但子川说他符箓从写完到送给李玄一从没假人之手,你怎么能偷偷把文书夹在他的符箓里呢?” “我和他一起出门去的李家。路上曹伯玉安排了人撞倒了他,故意与他起了争执,我在一边趁他不注意就将文书塞进了他的包袱。” 居然是这么简单的过程,叶子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朝天吼道:“叶子川,你他妈就是个蠢货!” 林知禹趁机冲上去夺走了叶子臻的刀,喊着:“老马,你快过来帮忙!” 可惜出现的人不是老马,而是陈澈和李木子。宗端手里牢牢控制着老马,站在不远处。 林知禹看向了叶子臻,“这一切是你与他们联手骗我?你怎么敢?!” 李木子上去就是一脚,踹得林知禹痛得蜷成了一团缩在地上。 就是这么一个小人,害了师父大半辈子。 “行了,先捆了送去别苑审。”陈澈按住李木子的肩膀,“他可是个重要的人物,伤不得。” 李木子知道轻重,一个劈手将林知禹打晕了过去。 宗端看了一挑眉,这丫头手劲儿挺大,用力也准,又瞄了一眼站在边上的陈澈,干笑了两声。 陈澈对叶子臻道,“林知禹我们先带走,他一失踪必然会引起曹家的注意,你千万稳住,别让人发觉了。” “我知道。”叶子臻道:“我这就去叫人去国子监请假,说他病了。他自己装病在国子监晕了过去,这借口都是现成的。” 林知禹被蒙着眼睛带到了一处别苑。 陈澈对他道:“放心,国子监那里已经给你告假了。一时半会儿曹家不会注意到你。” “说吧,知道的都说一遍。” 林知禹四处看着,李木子知道他的心思,“别看了,叶子臻已经回家了,毕竟你家里还得有人招呼着。” 林知禹正要开口,陈澈拿着叶子臻留下匕首猛地刺入林知禹的手掌。 巨大的疼痛让他瞬间晕了过去,陈澈朝宗端示意了一下。 宗端立刻拿来一瓶烈酒,揭开了封泥,一股脑儿倒在了林知禹的手掌上。 才晕过去的林知禹又被痛得醒了过来,他喘着粗气,看着陈澈,“你,你杀了我算了。反正我说了曹伯玉肯定会杀我。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直接让我死就行了。” 李木子嫌弃地往后一退,心道刚刚还让我悠着点别让他受大伤,怎么这会儿下手这么血腥。 陈澈理都没理林知禹,而是径直走向了一旁嘴里塞着布条的老马。 “马平,你来说。”陈澈站在他面前,“你说得越多,你家少爷就少受一些苦。” 马平看着因为痛而在地上翻滚的林知禹,“我说,我说,你别伤他了。” “老马,老马,你别说。”林知禹挣扎着,但因为痛得让他脱力,这会儿已经站不起来。 陈澈问道:“曹伯玉是什么时候联系上林知禹的?” “景元十六年的秋天。”马平道:“他请少爷去了余香楼吃酒。” “曹伯玉应该调查过少爷,他给了少爷银钱让我们能在叶家打赏下人。他瞧出了少爷喜欢叶家小姐,就给少爷出了这个主意。” “你家暗室中的银子是曹伯玉给的?” “是。” “一共给了多少?” “曹伯玉陆续给了一千五百两银子。” 陈澈道:“事成之后,曹伯玉找过你们吗?” 马平点点头,又看了看林知禹,“他找了少爷,让他盯着少夫人。” “盯着叶子臻?”陈澈反问了一句,瞬间他明白过来,曹伯玉没有杀林知禹灭口,是因为还要用他来盯着叶家,也就是说曹家一直在盯着叶淮! “你们为什么要买苏吟的字画书信?你能认出上面的字迹?你认识萧月如?” 马平停了下来,看向了林知禹,“少爷,你就说吧。” 因为疼痛,林知禹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了泪水,他嘶哑着声音说道:“让我死!” “少爷,早些时候对夫人的时候就该狠点心。这时候该说就说,少受点苦。”马平苦笑了一声,“老爷说你该狠的时候却懦弱,该弱的时候又强硬,真是一点没错。” 林知禹趴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爹,爹,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攀上叶家。可他什么都没有,让我用什么攀!” 第161章 嫉妒之花(十四) 林知禹断断续续说道:“是曹伯玉找到了萧月如。我听他说过,最早的时候他们看中的是萧月如的父亲萧成大,可惜萧大成胆子太小。” 陈澈冷下了脸,“所以萧大成的死也是曹一然设计做的?” “应该是吧。这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曹伯玉说过,萧大成在狱中自杀,死也不愿意替他们做此事。原本他们都放弃了,却没想到他的女儿也有这本事,之前在闺中无人知晓,流落青楼后,家中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揽客了。” “此事重大,他怕萧月如功夫不如她爹,所以让她练了十来天的字,让我仔细比对,确认无人能分辨才敢让她写那封文书。所以萧月如的字,我烂熟在心。” “事成之后,曹伯玉一直不放心逃走的叶子川,让我盯着叶子臻和叶子濬,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让我报给他。” “可是叶子川去了玉清观后就消失不见,二十多年没再出现,我也就没主动和曹伯玉联系。” 陈澈打断他的话道:“元和元年到现在元和二十一年,你一次也没有和他联系过?” “元和三年见过一次。” “为什么?” “是他找的我,他想知道叶子臻是否和叶子川联系过。我说没有,他就走了。” 李木子心里一动,元和三年不就是师父从玉清观离开去钱塘的那年吗? 陈澈让宗端给他喝了点水,林知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我看到子臻拿了那幅团扇出来,我一下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我觉着奇怪,因为曹伯玉说萧月如已经被杀了,那这字从哪里来呢。萧月如的字并不好练,讲究手腕和肩膀的力量,普通人怎么也不会练成这样,绝对不会是偶然。所以我就想办法让人把苏吟手中的书信都偷了出来。” “看过信件我才知道,苏吟的母亲应该和萧月如认识,也许是这番机遇,苏吟的字是跟着萧月如学的,那么相似倒也正常。” “这事儿你没和曹伯玉说?” 林知禹摇头,“没有。我觉得没有必要。苏吟显然不知道萧月如的事情。” 陈澈了给了李木子一个眼神,她随即上来问道:“曹伯玉有没有派人追杀叶子川?” 林知禹迟疑了一下,李木子道:“这时候你还想耍什么花招,我们只要.......” “我不是耍花招。”林知禹苦笑一声,“我是不确定。曹伯玉只是利用我,又不是拿我当心腹,我知道的事情是曹伯玉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你懂吗?” “那你刚刚不确定什么?”陈澈问道。 “曹伯玉让我套叶子臻的话打听叶子川的下落,所以我觉得曹伯玉应该是不知道叶子川的行踪,他没有必要和我演这出。”林知禹说着,“但是在元和三年那次,我觉得他应该是有了什么消息,不然也不会突然要我去确定叶子川有没有叶子臻联系。” 李木子突然问道:“为什么曹伯玉这么在乎叶子川的去向?” 林知禹迟疑了一会,“我觉得是为了将叶家拖下水。曹伯玉几次和我吃酒的时候,对我丈人很是不满,说他不识抬举。” 李木子抿了抿嘴没有再开口。 陈澈则问道,“你后来带叶子臻去刑部大牢探望李玄一也是曹伯玉的授意?” “对。”林知禹很惊讶陈澈居然知道得如此之多,“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审理叶子臻的崔昭矩想让李玄一交代符箓的来源,但李玄一抗住了大刑,一个字儿也没有吐露,所以想让你和叶子臻去套李玄一的话?” 林知禹越来越觉得害怕,他以为当年的事情在曹伯玉和曹一然父子的操作下定然是万无一失的,可二十年之后刑部的调查,已经将事实揭开了大半。看来,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 他咽了咽口水,“是的。曹伯玉希望能从李玄一临终的话语里找到证据。可李玄一什么也没说,她似乎早就识破了我,从我进门那刻就看着我。只要我在,她就不说话。” “等子臻和她谈完了以后,我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秘密,结果只是让子臻替她收尸而已。”他叹口气,“我和子臻就按着她的遗愿火化了尸体,又将骨灰埋在了她家的桃树下。” 林知禹这里已经问不出太多的东西,陈澈部署了看守的人后,带着李木子回城。 陈澈对李木子道:“我觉得林知禹说的都是真话,应该也没有什么隐藏的。” “他只是曹伯玉的一枚棋子,能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我觉得下一步,是让胭脂辨认画像,确认当初的黄涛就是曹伯玉。” “然后是去找监察御史李随,看看能否找到当年的文书的原件。” 李木子低头思索,风吹得她头发乱飞,陈澈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她。 “现在知道林知禹找苏吟的目的,排除了还有证据残留这项,但我觉得还是要沿着苏莲子的线索找一找。一方面这个证据至关重要,胭脂的证词,林知禹的证词都没有萧月如练习的字条更有说服力,而且你说找当年的原件,如果没有比对件,原件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陈澈点头,李木子的思路清晰。 “还有,从林知禹的证词里,我大致拼凑出我师父和曹伯玉之间的线索。他被秘密送到清田村再到玉清观,这一系列事情曹伯玉不知道。但是在元和三年,曹伯玉肯定是发现了我师父的行踪,所以才有了那年玉清观的火灾和杀人事件,但我师父带着我逃了出来,随后我们去了钱塘县。曹伯玉再一次失去了我师父的行踪。所以才会让林知禹去和叶子臻打听。” “但是这件事,叶子臻并不知道。永兴叶家可能知道,但此后的十几年他们一家人再没有联系,直至我师父去世。” 她目光带着一些水汽,“我没有告诉你一件事。” “嗯?”陈澈转过头看着她,“你确定没告诉我的只有一件事?” 第162章 嫉妒之花(十五) 李木子瞬间耷拉下眉毛,“你别烦我,我说正事儿。” 陈澈笑了笑,“说吧。” “我师父去世前,我们道观也着了火。”李木子道,“元和三年,玉清观着火,死了两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曹伯玉一直在追杀你师父?从元和三年到元和十一年,最后你师父还是死于曹伯玉之手?” “不,我师父不是被人杀死的。他是寿终正寝。”李木子深吸了一口气,“我师父这些年过得难受,身体一直算不得太好。那年得了一场风寒,身子就垮了,道观就我们两人,我年纪又小帮不上太多忙,他老人家又要照顾我,又要想办法挣钱,积劳成疾,没撑多久就去世了。” 陈澈看着李木子的表情,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只是觉得她只是伤感师父的离世。 “但元和十一年的火灾很是蹊跷,我师父从那以后明显就不对劲,还把靖白天师叫来了。我怀疑那场火应该也是曹伯玉派人做的。” 陈澈听到此处,看向了李木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 “靖白天师和你师父的同门师兄弟,这事儿你知道吧。” 李木子点了点头。 “你师父去世的时候,靖白天师也在你们的清水观,你当年才十一岁,按着常理他应该将你带走或者留下照顾你,但他却没有。” “留下一个十一岁的女童在山中的道观自生自长,你不觉得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吗?” 李木子茫然地看着陈澈,“你什么意思?” 陈澈的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探究,“他没有亲自抚养你,但却转话给刘道长,让他对你照顾一番。” “所以?” “我觉得靖白天师对你的感情很复杂。”陈澈拉着缰绳看着远方,“如果能找到靖白天师,应该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可惜了,他的踪迹可不好找。” 李木子低垂着头,任由马儿在道上乱走,她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想知道真相,但又害怕知道真相,随着调查的深入,师父身怀异术的事情会一点一点显露出来,如果陈澈知道了她也身怀异术会怎样?当做妖邪诛杀?像当年宫中的那些道士一般? 陈澈见她神情恹恹,心里想着是不是今日提及太多她师父的事情触动她的情绪。 叶子川对李木子来说,是师父更是父亲,大概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陈澈看着远处慢慢西沉的太阳,惋惜地说道:“以我们现在的脚程,赶回城里估计得亥时了。城门我倒是能进去,就是不能给你买糖饼吃了。” “我不用。”李木子倔强地扭过头去,“我自己能调节。吃太多糖不好。” “是么?你还吃得起太多糖?”陈澈嗤笑了一声,“你最近跟着我东奔西走,自己的活计都没时间做,刑部录事那点俸禄还不够道微吃几顿肉的。” 李木子摸了摸自己空空的锦囊,陈澈说的全中了! 她这辈似乎都没有什么财缘,大启穷,现代穷,等有空还是给自己来点儿发财术吧,师父教那么多功夫让自己防身,结果就没想到,自己被人杀死的概率远远不如穷死! 穷比恶人更恐怖!老人家还是没远见呐。 陈澈见她摸钱袋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后跟着我吃饭吧。” “看你破案厉害的份上,我管饭。想吃什么吃什么,怎么样,开心不?” “道微的也管吗?”李木子仰起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陈澈一夹马腹,马儿跑了起来,“管,都管!管一辈子!我们快些回去吧!” “一辈子?真的吗?” “保真!” —— 白绾正在屋中绣着花,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夏装都要上身了,她得缝制些当下流行的花样儿。 小溪慌慌张张进来,看着白绾欲言欲止。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白绾看着小溪问道。 小溪从袖口里抽出一卷纸。 白绾疑惑地打开,看着里面的内容不由惊讶地张了嘴,她指着纸条道:“这是宋苇姐姐的字!你从她房里拿来的?” 小溪点了点头,“小姐,宋二小姐心思不对啊,再把她留在家里会不会出什么事?” 白绾表情凝重,她看着字条上密密麻麻写着陈澈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心里颤了又颤。 哥哥说过,陈大哥家世显赫,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配得上,可又因为靖白天师的批命,高门女儿躲避不及。 不提陈大哥的家世,就凭他的气度相貌,多少姑娘心向往之,宋苇喜欢他当然正常。 可她现在的境况下还如此心态,似乎有些不正常。 小溪看着白绾的表情说道,“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说?” “宋二小姐说宋家要把她嫁入什么将军府做继室,可她在我们家住了两三日了,怎么都没人上门问一问,哪怕是送个信过来呢?” 白绾点点头,“对,如果快要出嫁,或者已经在谈婚事了,她寄住我家几日应该家中回来催促。当时我还想着如何对付宋家的人,可等了三日连个宋家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会不会是宋二小姐骗了你?” “她为什么要骗我?就为了在我家住几日?” 小溪低声道:“会不会是想通过少爷和陈大人搭上话?就像上次她搭咱们家的马车去见陈大人那样?” 白绾脸色变幻,她摆了摆手,“你先下去,这事谁也不要说起。” “小姐,你可别不当回事。如果她做了什么事情,可是会连累到你身上。” 白绾放下了脸孔,“小溪,这事儿我心里知道。我会找个机会让她回去。你千万守住口,这事儿不能从我们这里漏出去一个字儿。” 小溪满脸担心地点头,白绾指着那张纸条,“拿去厨下烧掉,别让人看见。” 这边宋苇来到桌前,想着这几个月与陈澈的种种,心里满是苦涩。 她提起笔想写封信给母亲,可笔尖下去,写出来的还是陈澈的名字。 她羞涩地将纸条撕掉,忽然发现早上写过的那张纸不见了。 她惊慌失措地说道:“小燕,早上有谁来过我屋里?是白绾吗?” 小燕坐在门口吃着瓜子,伸出脑袋回道:“小溪姑娘过来送了桃子,怎么了?” 第163章 嫉妒之花(十六) 宋苇摇了摇头,“没事,就问问。明日去酉阳郡主府上吃酒,你给我穿那套桃红的裙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怀化将军府的亲事。 怀化将军魏函年近四十,身上也没有实职,爹爹要同他结亲的原因是魏函的亲姐是宫里的魏昭仪,育有皇子,颇得圣宠。 魏函前一任妻子病死,娘家人还闹过一场,传出来的消息是魏函的宠妾投毒,但事后没了动静,应该是花钱摆平了。 姐姐去世,又有这档子不干净的事情,京中有实权的人家怕是不会再和自家结亲,魏家估计是爹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宋苇看着镜中的自己,正是最好的年华,她不要就这么委屈了自己。 原本她打算求陈澈帮忙,虽然陈澈对她无意,但两人至少有些交情,若是他心有怜悯,还有些希望,可那日见了他同李录事之间的互动,才发现陈澈不是冰冷木头,只是对她无情罢了。眼下,她能把握住的就是酉阳郡主一年一度的赏荷宴。 她对小燕说道:“你去把白小姐请来,让她帮我看看明日我穿哪条裙子合适。” 小燕滋溜一下就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白绾就来了,她亲热地迎了上去,“白妹妹,你帮我看看,明日赏荷宴我是穿这件桃红绣梅花的裙子,还是鹅黄绣团花纹的裙子?” 白绾仔细看了看,“还是鹅黄加团花纹的吧。明日荷花也是红,怕是你这桃红压不住,反倒衬了荷花的娇艳。不如挑个鹅黄色的,让荷花衬你,岂不美哉?” 宋苇笑着道,“妹妹说得有理,那就是这件了。你再帮我看看配什么首饰。” 白绾看了宋苇的首饰盒,惊讶地赞叹了一句,“这么多!” 宋苇的首饰盒里满满当当装了三层,金簪子,嵌宝石的金钗,金步摇、玉插梳、红宝石的耳环,金钏、缠臂金、满池娇的金帔坠,还有细錾花银镯,更闪眼睛的是中间那串水晶项链。 宋苇仔看着白绾的脸色,“这些都是我姐姐以前给我的。她虽然自己过得苦,可从来不和我说,每次都给我首饰、衣裳还有银钱,她说人心易变还是钱帛最可靠。” 白绾对宋苇姐姐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安慰她道:“事情都过去了,凶手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你也要往前看。” 白绾不知道案子的细节,因为郡王府对外宣称的都是梳头娘子见财起意杀害宋王妃。之后绿意被宋家夫妇秘密处死,除了参与案件人外,众人并不知道个中曲折。 宋苇点点头,拿起那串水晶项链挂在了白绾的脖子上,“这串珠子送给你吧,是我姐姐买的舶来货。我在你家住了几天,添了这么多麻烦,就当谢礼了。等宴会结束,我想着还是回家去。” 她看了看白绾的表情,她有些不忍但却没有立刻开口让自己留下,她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其实白绾已经不想留她了。 果然,白绾缓缓说道:“咱俩是好姐妹,你送我东西就见外了。宴会结束,我让家里的马车送你回去。”说着拿下了那串水晶项链放回了宋苇手中。 宋苇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是觉得水晶项链太贵重了吧?你总是这么谨慎。这个银镯子总还可以了吧,值不了几个钱,但是做工极好,你看看。” 白绾见宋苇如此,知道今天若是不接受她的赠与怕是不会放心,她大大方方拿过了那只银镯子套在手腕上,拉过宋苇的手道:“宋姐姐,希望你一路顺遂。” 宋苇眼睛一红,忍住了泪水,慢慢靠在白绾的肩头,“谢谢你。” 五月二十,酉阳郡主府门口人来人往,酉阳郡主府的赏荷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京城高门人家相看宴会,各家的夫人带着姑娘出来走动。 白绾的母亲与酉阳郡是手帕交,她从小就常来郡主府玩耍,自然熟门熟路。 她带着宋苇穿梭在院中的水榭,大片的荷叶已经长得肥硕欲滴,荷花还是含苞待放的姿态,娇嫩的颜色让人们流连忘返。 两人正看着,对面走来了一名穿紫衣的妇人。 她经过宋苇身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宋苇颈上的水晶项链,“你与已故的宋王妃是什么关系?” 宋苇也看向妇人,纳闷道:“我是她的妹妹,宋苇。” 妇人恍然醒悟拉过宋苇的手道:“我是汪莲君,你姐姐可有提过我的名字?” 宋苇心里一惊,她从白岭那里仔细打听过姐姐的案子,苏吟的相好之一就是太府寺少卿夫人汪莲君。 怎么会是她呢? 正当她踟蹰之时,白绾开口道:“可是太府寺阮少卿的夫人?听闻夫人一手白描功夫了得,没想到今日见到了本尊。” 汪莲君开怀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说话可真有意思。” 她又看向了宋苇,“你们可要过来看我画画儿?” 白绾惊喜道:“真的吗?阮夫人可是要画这满池荷花?” “正是。应郡主之邀,特来作画。” 白绾又有些惋惜地说道:“可白描画不出这漫天碧色同荷花的娇艳之美。” “白描有白描的妙处。”汪莲君又一次看向宋苇,“宋二小姐一直没说话,可是不愿意?” 宋苇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我.....” 白绾打着圆场,“她这是开心到不知道说什么了么?是吧?” 没等宋苇接话,汪莲君就对着身边的丫鬟道,“走带我们去风荷亭。” 白夫人远远看见两人走着,有些担心地张望。 一旁的酉阳郡主笑着道:“你担心什么?这是我家的院子,还能让你的宝贝闺女出了什么闪失?” 她睨了一眼指着风荷亭道,“那里安排了汪莲君作画。绾儿估计是跟着她去看作画了,咦?那个女孩是谁?” 白夫人道:“那是宋御史家的二小姐。前些时日,宋王妃出了意外。她和绾儿关系好,绾儿就把她叫来我家住几天。” 第164章 嫉妒之花(十七) 酉阳郡主叹了口气,“宋王妃过得确实苦。这世道对女人苛刻,对男人宽松。” “不过,我听说宋家现在和魏昭仪的娘家在议亲。今儿听说魏家也有人过来。” 白夫人惊讶地说道:“魏昭仪的娘家?她家有什么未婚的公子吗?” “哎,不就是她弟弟么?” 白夫人更加吃惊,“怀化将军?他比宋御史小不了几岁吧?” “年纪大就算了。前头那个原配死的还不明不白的,啧,可不是什么好人家。这姑娘也是个命苦的。” 白夫人同情地看着远处两个小人儿,“宋家怎么就这么缺德呢?好端端的姑娘,不能找个好人家么?那么多年轻人,要前途有前途,要相貌儿有相貌儿,非要找个糟老头子?” 酉阳郡主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别人家的家事少管。” 汪莲君画了几笔,白绾看了移不开眼睛,连连拉着汪莲君的衣袖想学。 汪莲君将笔给她一塞,“来吧,这说得再多还是得靠练。” 白绾吭哧吭哧画着,汪莲君朝一旁的宋苇一努嘴,两人走到了僻静处。 见宋苇一直不开口,汪莲君笑道:“你是不是因为苏吟的事情不敢和我说话?” 没想到汪莲君这么坦白,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 汪莲君拍了拍她后背,“我认识你姐姐还是苏吟牵的线。” 看着宋苇迷惑不解的表情,她继续道:“你姐姐虽然拢不住男人的心,可拢钱的手段真是一流。” 没等宋苇发作,她自顾自继续道:“这世上男人哪有钱财可靠。中山郡王府的管家权她抓得紧紧的,可没少用郡王府的钱财捞私财,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苇涨红了脸,她哪里不知道这些,母亲和父亲都要姐姐照顾,自从姐姐出嫁,她们家的开支都是姐姐出面结算的。 汪莲君摸了宋苇胸前的水晶珠子,“这串珠子是去年我哥哥汪大渊出海带回的,你姐姐在那艘船投了一千两银子,最后的船货你猜买了多少?” “多少?”宋苇小心翼翼地问着。 “八万两白银。”汪莲君比了个手势。 宋苇心如卷浪,姐姐的陪嫁都已经回了宋家,别说八万,连一万都凑不起来。 当初姐姐的陪嫁是爹爹和娘亲砸锅卖铁凑的,嫁入王府后,姐姐虽然不得王爷喜欢,但碍于爹爹的颜面,管家权都在姐姐手上,宋家这才过得宽裕起来。 姐姐去世后,王爷只允许宋家带走姐姐自己的东西,王府的物件一件都不许拿走。 汪莲君低头看着下面的荷花池,“苏吟和你姐姐不仅是相好,也是生意的伙伴。苏吟牵线,你姐姐出钱,一直没有什么矛盾,怎么会突然贪图她屋里的钱财而杀了她呢?” “宋妹妹,你和我交个底,你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里头有什么隐情?” 宋苇不敢说,紧张得攥着手帕,到底该不该说呢? 爹爹说过,姐姐的事情一定要守住了,一句都不能和外人道,可这个汪夫人已经知道姐姐磨镜的事情,应该没有关系。现在看来,最重要的是姐姐的八万两银子的下落。 她低头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汪莲君狠狠砸了一下石栏杆,惊得亭子里头的白纨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我在教宋二小姐如何构图。”汪莲君回头说了一句,“你先画着。” 宋苇道:“请问汪夫人,我姐姐的银子存在哪里了呢?” 汪莲君看着宋苇的表情,“你们没拿到她的钱财吗?” 宋苇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汪莲君显然没有什么顾忌,“我还以为她和家人都说了呢。” “姐姐走得快,哪来的时间和家人说。苏吟又因为姐姐的事情下了狱,更加不会说这事儿。”宋苇回道,“你觉得我姐姐会把钱财存到哪里?或者说苏吟会把钱财藏在什么地方?” 汪莲君上下打量一下宋苇,“小妮子,套我话呢。” 她轻佻地摸了一下宋苇的脸蛋,“我听苏吟抱怨过沈氏钱庄的掌柜算错账,你自己去打听打听。” 宋苇忍着恶心,低头行谢礼,又被汪莲君一把扶住,汪夫人的手在她腰间游荡,又从她腋下穿过,覆在她胸前。 宋苇正要挣脱,听得汪莲君在她耳边说道:“我哥哥今年冬天又要出海,想来问问你家还投不投钱?” “投!”宋苇咬牙道,忍着汪莲君的令人作呕的抚摸。 汪莲君挑了挑眉毛,“好魄力,有你姐姐的气度。凑到钱了去孙楚楼找我。” —— 李随自从致仕以后就住在下马坊的老宅里读书写字,小孙子和孙女在外头的天井里嬉戏打闹。 大儿子李杉前几年被任命了光州刺史带着妻子孩子都离开了京城。身边如今只剩下小儿子李松一家。 听闻刑部侍郎陈澈前来拜访的时候,李随愣了半晌,“你说谁?” 下人老郭递上了名刺,他眯着眼看了半天,“行了,先请人进来吧。” 李随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你说什么?你要看李明漳案子里的通敌文书的原件?” “你疯了吗?”他合上了门窗,低声呵斥道:“你父亲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陈澈点头又摇头,“他知道,但不知道我做到哪一步了。” 李随气得将手里的茶盏扔在了地上,“这事情多大?你就这么不知轻重地查?要是曹一然知道了,你父亲母亲怕是也要难办。” “曹一然不会知道。”陈澈默默放下茶盏,“我又不是要翻案。我只是帮朋友个忙而已。” “什么朋友值得做这些?” 陈澈脑子里闪过李木子的脸庞,他微笑着道:“很重要的朋友。放心,她不是李家的后人,谈不上翻案。” 李随见陈澈丝毫不打算退却的样子,无奈地说道:“案子卷宗的原件都在宫里放着。” “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指令。” “太后亲自下的指令?”陈澈诧异道。 “对。当时情况太复杂了,这边先帝病重昏迷,圣上被困在南方不得速归,宫中又被晋南郡王把持。她怕案子将来有什么变动,就做主将卷宗和证物都封存好了放在宫里。又令人誊抄了一份留在四方库存档。” 第165章 嫉妒之花(十八) 陈澈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为什么刑部没有存档。三司会审按理说,应该留一份在刑部。” “嗯,兹事体大,太后只让人抄了一份放在四方库,所以你们刑部是没有这个案子的卷宗。”李随说道,“其实当初我审案子的时候一直想着替李家说几句,但是铁证如山,我也没有办法。” “铁证?”陈澈冷笑一声,说了萧月如的事情。 李随脸色变幻,手有些颤抖,“居然是这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夏皇后坚信李兄是被冤枉的,我一开始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查案。” “第一封通敌文书的笔迹确确实实是李明漳的,送信的人又是李家的下人李智。但是信中只有寥寥数句,一句向当时辽国德明帝问好,第二句是李明漳自己的境况,最后就是他的落款和日期。日期就是七月初一。当时就有大臣提出可能是有人模仿,至于下人也有可能是被收买。总之,还是有调查的余地。” “但是没想到,很快就搜出了第二封。这第二封内容就比较明确,前面都是汉语写得龙虎军的情况,最后还用辽语向北辽北院都统军司耶律崇文问好。” 陈澈问道:“这个李智当时就被截杀了?具体什么情况?李明漳是怎么解释的?” “李智,年三十,李家家仆,无父母无子女。七月初一的夜里,携带第一封通敌文书出北门,在离京城二十里外的官道上被侍卫步军司伍略截住。根据伍略的供述,当天是伍略带人从外地办差回京,他发觉经过的李智神情紧张。他就拦下李智多问了几句,没想到李智回话含糊,身上也没有路引文书,只道自己替主家送信,主家的姓名也不愿意告知。” “伍略想捉他回京审问,李智抽出了伍略手下的佩刀进行反抗,伍略不得已用弓箭射杀了李智。随后在他身上发现了那封通敌文书。” 陈澈点了点桌子,“你觉得这些没问题?” “现场大约有二十多名士兵看着,口供说得都差不多。”李随说道:“所以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时候伍略把这封信递交给了曹一然,而不是枢密院,让我们觉得不妥。” “伍略解释,因为他从李智身上的信件上发现了李明漳的落款,觉着交到枢密院不可靠。”李随继续道:“枢密院不少人是从御史台过来的,都是李明漳以前的同僚。这么听来也有些道理。李智无父母子女,也没有可以被要挟的把柄,他身家财产也都查了一遍没有可疑之处,排除了此人可以被要挟收买的可能。” 陈澈颔首,“这确实查得细致了。” “所以,你觉得哪里还有问题?”李随刚刚不是没有品出陈澈的言外之意,陈澈的能力他早有耳闻,因而有些好奇陈澈的想法。 “伍略办差回京走的官道必然是骑马的吧?” “那是当然。” “侍卫步军,必然也是佩刀配弓出行吧?随行人员不会少于十人。” “刚刚说了现场有二十几人。” “李智身上除了信件还有其他的物品吗?” “就一些衣物和药品银钱。” 陈澈敲了敲桌子,“你想想,一介平民,身无利器,面对二十多名训练有素且有武器的官兵,他为什么要抢刀反抗?” “也许是因为知道信件内容重大,捉住了就是死路一条?”李随试探着说道,虽然被陈澈一提醒,他也觉得有些蹊跷,但还是找了理由。 “这种情况下他吞下信件才是最好的办法。” “哎,你这是事后诸葛亮,他就一个粗人怎么会想那么多。情急之下做了傻事而已。” 陈澈道:“从京城去北辽境内的临潢府有两千多里的路程,一路关卡重重,有劫匪流民。李明漳敢让李智一个人送信,此人必然有其才干,要是一般的粗人,怕是早早死在了路上。” “还有,正如刚刚我说的理由,从京城去林潢府艰险万分,第一封信却语焉不详。花了这么功夫,送一封没有具体内容的信做什么?只是为了向辽国皇帝请安?” “这,这倒是没有考虑到。当时的情况下,只是讨论了笔迹的问题,李智本人有没有被胁迫这些。”李随茫然地盯着茶盏,自己怎么当时就没有想到这些呢。 “还有,伍略带着侍卫步军的人,都是训练有素,怎么会被人抢了刀?就算刀不小心被夺了,二十几个的士兵,怎么就控制不了一个平民,需要伍略本人射箭来解决此事?” “整件事情听着合理,细节拿出来处处都是不合理。” 李随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你的意思,伍略有问题?” “有。”陈澈说道:“你说的二十多人的口供根本不重要。” “现在我可以确定,信件是伪造的,李智和伍略这番遭遇也肯定是演的,只是不知道李智到底为了什么连命都不要了。” 他对李随继续道:“还有,李家三十五口被收入大牢,当时有没有做犯人的记录。比如画像,身高,年龄、疾病等。我记得以前宫里的案子是有做这些。” “有,有,崔昭矩都安排人做了,随着卷宗存在宫里呢。” 陈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记得有怀孕的女子吗?” “怀孕的女子?”李随想了一会摇头,“应该没有。三十五口人里,除了李明漳一家四口,剩下的是他弟弟一家十口以及李明彰妻子张氏的母亲,剩下的就是李家的姬妾和亲密的仆从。崔昭矩仔细查看了女眷的名册,确保李明漳的妾室没有子女,他只有正室所出的一子一女。” “对了,我印象中刑部大牢的女监不是有一套规矩么?”李随反问了一句。 陈澈沉默不语,刑部大牢女监的规矩他太清楚了,明显已有身孕的女子往往直接灌堕胎药。女狱卒还会对年轻女子的腹部进行击打,以免有刚刚怀孕躲过检查的女子。因为曾有女子偷偷诞下婴孩送出大牢的事例。 所以李木子千真万确不是李家的人,他心里终于有觉得稳妥了一些。 第166章 嫉妒之花(十九) 李随在这间隙想了一圈,一拍桌子道:“我现在算是捋清楚了。曹一然真是好计策。” “若是直接让圣上搜李家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第一封信就是涉及龙虎军的通敌文书,肯定会非常仔细地勘察,自然会容易露出破绽,就如你刚刚说的。当时就是因为很快出了第二封信,第一封信事情背后的细节就被我们忽略了。” “所以先用一份语焉不详的文书迫使圣上同意搜查李家,然后再放入第二封更详细的文书,做实李明漳通敌的事实。” “好计谋!好计谋!”李随长叹一气,“是老夫无能,让曹贼奸计得逞。明彰兄,明彰兄,我对不住你!” 须臾,他又转向陈澈,“陈大人,我膝下有二子,他们也有了子女。” 说着他打开了窗户,隔着围墙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 陈澈心领神会,他拱了拱手,“我本来就不是为了翻案。宫里的那位不开口,我们何必压上身家性命。李大人尽管放心。” 李随脸色不变,又道:“陈大人,你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很多事情做的都很顺利。可官场险恶,还是小心为好,踏错一步,怕是你父母亲都救你不得。” 李随这番话显然失礼,但陈澈知道他的好意。 官场纵横复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不是以事情本身论对错。 就像李明漳案子里第一封文书的事件,李随作为监察御史没有审这类案子的经验,会有忽视。但大理寺评事徐晦应该能觉察到,可他还是选择了沉默,默认了刑部侍郎崔昭矩主导案子的走向。 陈澈从李随家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蹲在对面枣树下的李木子。 她小小的一团,无聊地看着地上的蚂蚁。 陈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幸好,她不是李家的人。 李家的痛苦,就让它随着时间消失吧,真相会显现,但不是在他的手里。 他加快了脚步,“等急了吧?” 李木子唰的一下站起来,“怎么说?” 陈澈很快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宫里?”李木子低头道,“我们要去宫里吗?” “哎呀,你干嘛?”李木子捂住了头,皱着脸看向陈澈。 陈澈狠狠敲了她的脑袋,“想什么呢。宫里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再说了,我们手上也没有对比件,拿到原件也没有用处。” “还有,你别忘记了,你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李木子反应过来,“我的身世。” 原本要查是谁在符箓中放了通敌文书,如今已经调查清楚。剩下的火灾和追杀师父之人也有了方向,只是查下去以后如果是曹家,她又能如何?师父是自尽,李家的事情困扰了他一辈子,或许死亡是他所向往的事情。 正想着,陈澈继续说道:“李家的事情基本已经明朗。林知禹就是人证,物证是宫里的原件,当然如果有萧月如的手迹当然最好。” 陈澈伸手将李木子的身子摆正,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李木子,但你要知道,这一切是为了翻案。” 她抬起来了脸颊,“我懂。如果去宫里拿卷宗原件,就意味着与曹家正面相对。而无论是你,李随,还是叶子臻,都没有能力去对抗。” “对。李随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不想卷入事件里。我也同样。”陈澈轻轻摘掉掉落在李木子头上的落叶,“而你要什么,你心里清楚吗?” “我要什么?”李木子不懂,她不是已经说了吗,查明自己的身世。 忽然看着陈澈的眼睛,她心里不由一颤,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懂你的意思。” 陈澈见她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又往前走一步,“你查出身世是为了什么?” “查出身世是为了什么?”李木子又陷入了思索,一开始她内心也以为自己可能是李家的后人,可随着案子调查的深入,加上刚刚李随的口供,已经可以排除这一点。 那么,师父收养自己应该是其他原因,或许是师父在李家事后内心巨大的愧疚下看见自己动了恻隐之心,改了做事风格救下了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的身世大约就是青田村马氏兄弟所说的那般。 她明白了陈澈的意思,再找下去,只是知道当年遗弃自己的人家,但自己也不会和他们相认,这些就是师父之前教导的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自己有了执念,所以做了这么多事,最终的结果却未必让自己快乐。 她长吁了一口气,“大道至简,有无相生。” “莫问归期,莫问芳踪。看来当年的批语就是这个意思。” 她看着汩汩流过的小河,心里觉得平静了下来,这段日子确实过得有些刺激了。 她从地上捡了片石头,嗖的一下扔向河面,石块在水面上跳了三下没入水中。 陈澈也学着她的样子,这次石块跳了四下。 李木子拍了拍手,“你请我吃顿好的吧。” “嗯?” “上次不是说管饭么?管一辈子的那种?”李木子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儿。 陈澈盯着她脚上那双灰扑扑的鞋子,应道:“啊,对啊,你要吃什么?” “炙羊肉。我把道微也带上,他喜欢吃肉。” 吃完这顿就离开吧,李木子想着,也用不上讹人家一辈子饭了,荒漠的偶遇促成了这段缘分,也该说再见了。 陈澈牵着马跟在她后头,盯着李木子单薄的背影,他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各有心思地走了一路。 长庆楼。 道微吃着盐炙羊肉,又咪了一点高粱酒,已然上头。 他喵喵喵地乱叫着,陈澈觉得好笑,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道微不会喝醉了吧?” “放心,他酒量好得很。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他就常去上下偷酒喝,喝一坛子都没事。”李木子也喝了一些,说话迷迷糊糊。 陈澈垂下了眼帘,叶子川在的时候?那起码已经有十年了,这猫怎么也就四五岁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问道微养了几年时候,道微脸上紧张错愕的表情。 第167章 嫉妒之花(二十) 陈澈看着已经迷糊的一人一猫陷入了沉思。 道微跟随李木子多年,完全超过了正常的寿命和状态,陈澈很快联想到的就是叶子川身上的法术。当年被召入皇宫的道人在民间都有异术的传闻。 叶子川的异术难道就是延年益寿?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他自己怎么就早早病死了? 那道微的事情如何解释?李木子显然也有所隐瞒,该不该问她呢? 似乎两人之间,总有一层隔阂,她与他再亲密都有着若隐若现的隔阂。 李木子一手枕着脸,一手垂下,趴在床上,睡得极香甜。 梦里师父笑眯眯地看着她,“阿木,羊肉可好吃?” 她开心地回道:“好吃。” 忽然,师父的脸变成了陈澈的脸,也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他变了脸色,狰狞地朝她走来,“李木子,你到底是人是妖?” “我是人!我是人!”李木子猛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院中。 她看着床尾四脚朝天的道微,已经回忆不起来昨夜和陈澈聊天的内容。 她懊悔地拍拍脑袋,自己最近越来越松懈了,对陈澈的信任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她自嘲地摇摇头,李木子,你痴心妄念! 你忘记了,你和他的批命一样。 孤老终身。 宗端站在陈澈屋里,“大人,您上次让我调查李道长猫的事情,我在宝石山附近都打听过。后来,您没问,所以也就没说。” 主要还是李道长如今是陈澈面前的红人,几次合作调查下来,她也确实能力出众。他也打心眼里佩服李木子,这种关于猫的小事他也觉得没有郑重禀告的必要 “山下农户能确切记得李道长养猫的日子应该在元和四年。有人见着李木子抱着一只狸花猫在道观里玩耍,至于那猫的名字,没人记得住。” “元和十年,李道长时常在外头替他师父做些小事,身边就跟着这只狸花猫,也唤做道微。但您也知道,猫狗的这名字也有可能继续用前头的,这没法确定是同一只呢。” 陈澈没接他的话,又问道:“林知禹那里怎么样了?” “他已经被秘密送往北境地,那里有我们的人看管,消息不会漏出来。” 陈澈点了点头,翻不翻案,林知禹都必须牢牢捏在手里。他是自保的护命符,也是进攻敌人的利器。 陈澈写了一张纸条,“拿去,找龙虎山的冯夷。” 宗端看过随即就在火烛上烧毁退了出去。 天色黑沉,陈澈心里也有些不安的感觉。 他摇了摇头,批命是什么?人的命运会被一张小小的道符困住吗? 怎么可能?一切都在人为中。 ———— 宋苇跪在堂下,听着父亲的训斥,心里想着汪莲君的事情。 “酉阳郡主的荷花宴,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什么人都没有认识?你看你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宋琦道:“你自己不争气,那我也没办法。怀化将军府的亲事后日就开始走流程,你这几日就好好待在家里。” “你这个做娘的,也好好教导女儿。看看你大女儿教成什么样子?” 张氏低着头不敢说话,直到宋琦离开,她才抱着宋苇哭道:“我的儿啊,都是娘不争气,没给你们姐俩生个弟弟。” “娘,那你能让爹改变主意吗?”宋苇对她娘亲的眼泪不再感动,她要最实在的东西,“魏函前一个原配听说是他的宠妾毒死的。” “是呢,听说那个妾室是魏家以前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不行。后来魏家出了个妃子,两家不就不登对了么。”张氏絮叨了一会。 “娘,你都知道这些,怎么不劝劝我爹。”宋苇冷冷地打断母亲的话语,这些话没有任何用处。 “我怎么劝?!”张氏看着冰冷的小女儿,心里揪成了一团,小女儿以前不是这样的。 想着死去的大女儿,冰冷的小女儿,还有疏离的丈夫,张氏委屈地落下泪来,“都怨我,没给你们生个弟弟。若是有了儿子,你们也能嫁个好人家。” 宋苇猛地将桌上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儿推到地上,恶狠狠地看着张氏,“弟弟?有了弟弟,爹爹难道不会想着扶持弟弟就把我和姐姐送给有用的人么?王凝也没有兄弟,她怎么就可以嫁个舒心的人家?那是因为人家有个好!娘!” 张氏从来没有见过暴怒的宋苇,她一向是乖巧听话的,自从宋葭走后,她就变了个人似的。 张氏惊恐地退后了两步,“你这是怨我?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魏家也是富贵人家,我们现在这境地......” 宋苇盯着母亲的眼睛,企图看出一丝愧疚,很可惜,没有。 宋苇冷冷说道:“别说了,我嫁就是了。你把姐姐的妆奁盒给我拿来,我要带着姐姐的东西出嫁。” 张氏愣在了原地,她还以为宋苇要宋葭的全部财产呢,没想到她只要了宋葭的妆奁盒。她讪讪地说道:“盒里原来的首饰被我拿去当了,家里开支大,又没有进项.......” 宋苇摇头,“我只要盒子。那是我亲手给姐姐挑的妆奁盒,我要留个念想。” “哎,我这就叫人拿来。对了,我给你准备四季衣裳还有被褥,你去看看.......” “不用了,你看着办就行。”宋苇冷漠地转过身去,“把妆奁盒拿来。” 张氏赶紧让婆子把盒子取来交给了宋苇,“你姐姐都走了几个月了,你也该往前看。” 宋苇摸着妆奁盒,泪如雨下,大声呼喊着,“姐姐,你死得好惨!” 张氏抹了抹眼泪,默默走了出去。 哭得喉咙嘶哑,周遭的人都走了,宋苇才偷偷拉开妆奁盒的抽屉。 这个妆奁盒是她在西市的胡人铺子里定做的,看着是南方的手艺,可里头是西域的机关。 抽屉的后垫板里,做了一个小小的隔层,把所有的抽屉拆掉,拨开顶端的小扣,后板也能整个打开,里头就是隔层。 宋苇打开隔层,屏住了呼吸。 是宋葭的小印和沈家钱庄的凭单。 第168章 嫉妒之花(二十一) 白岭这几日早出晚归,白夫人大清早守在门口才逮着白岭,“我说你这几日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我有事找你呢。” 白岭怀里揣着厨房刚做的馒头,着急忙慌地说道:“娘,我着急出门呢,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白夫人一把将门合上,“忙!忙!到底什么事儿忙成这样子?” “哎,不就是石贯子巷赵家姑娘被人杀的案子么!” “石贯子巷有八户赵家,你说的是哪家?”白夫人想起她手帕交嫁的就是石贯子巷的赵家。 “文林郎赵锡光。”白岭停下脚步说到:“您认识?对了,您找我到底啥事?” “文林郎赵锡光?”白夫人一下捂住了嘴,“温文嫁得不就是他么?难道是温文的女儿出了事?” “你认识赵锡光的夫人?哎,这几日你别过去,他家乱的不成样子。”白岭郑重道:“娘,你到底有什么事儿找我?” “对对,我得说正事。”白夫人回过神来,“你三舅舅从洪州回来几天了,明天正式摆酒。我们几个都要去,你明日说什么都空出时间来。” “三舅舅回来了啊?行,明日我怎么都倒出时间来。我先走了啊。”白岭急忙应下,匆匆骑马离开。 白夫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家里,白绾见状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白夫人说了早上白岭说的事儿,“我过几日得去看看温文,她命苦啊,怎么就摊上这事儿呢。” 白绾立刻道:“不对劲儿啊。” “怎么不对劲儿?” “石贯子巷的赵家都是总是落魄人家,无权无势,只有些祖上的产业。他们家的姑娘出了事,都是京城府衙处理,怎么会到刑部的手上?”白绾说道:“再说哥哥是刑部郎中,官儿也不小了。平日都是跟着陈大哥,哦,陈大人做事。除非是特别要紧的案子。” 白夫人也觉查出问题来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奇怪。等明日你哥回来,我在再问问。” —— 李木子和道微说了半日她和陈澈的调查的事情,“林知禹被陈澈控制了,眼下直接杀他还真便宜他了,如此这般最好。” “那你的身世呢?不是有很多疑点吗?”道微问道。 “是的。可现在没有查的抓手。之前想着从叶子臻入手,可她完全不知道师父收养了一个徒弟。”李木子继续说道:“我心里曾暗暗觉得,以师父的性格,他不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婴儿,特别是在那种境况之下。我执着我的身世,在乎的是师父,而不是我未曾谋面的父母。” “查到现在,似乎除了师可能是被曹一然追杀外,其余的事实似乎只能说明,我的身世与李家案子并无关系。我心想,会不会是师父当时心境的变化,才收下了无意间发现的我?” “你不是觉得师父在清田村收养你的过程很刻意吗?封闭的村子,无人看到有外村的人,村内没有刚刚出生的婴儿。”道微歪着头看着李木子,“这些你都不打算查了吗?” 李木子迟疑了一会,摇头道:“莫问归期,莫问芳踪。” “既然师父选择让我忘记,我何必执着真相?” 道微撇了撇嘴,“嘴硬。心里想知道吧?只是遇到了瓶颈就想着放弃。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别拿这些当借口。” 他轻轻一跃,“宫里的卷宗是吧,老子给你弄来。” “哎哟,你干嘛打我的头?” 李木子抓住他的后脖颈,提到眼前说道:“你给我消停点。宫里可不是你能随便去的地方,要是被人发现,一箭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谁会注意一只猫?”道微挣扎起来,“我就随便探探。” 李木子沉下声音,“宫里曾经待过那么多拥有异术的道士,谁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还是小心为上。” 道微垂下头,“行了,我听你的。你先放我下来。” 李木子这才松开他的后脖颈,撸了他一把,“千万别冲动,万事谋定而后动。我们活到现在不容易。” 道微点点头,那是,活着当然是最重要的。 门外响起了陈澈的声音,“李录事,起来了吗?” 李木子匆匆整理了下头发就给陈澈开了门。 “我给你们买了早饭。”陈澈晃了晃手里的荷叶包,“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道微嗅了嗅,“嗯,大清早就吃肉哎,真不错呢。” 一人一猫静静吃着,陈澈看着李木子道:“我手上有个案子.......” “我打算回钱塘,刑部月钱太少活又多,我还是做道士快活。”李木子低头说着,她一点也不敢抬头,怕看到陈澈的目光。 用完了就扔,陈澈的目光这会肯定会把自己戳出洞来。 她静静等着陈澈的狂风暴雨,却没想到陈澈的语气极为温柔,“李木子,你听我说。” “你看,这案子其实查的不上不下。你说案子没清楚吧,我们确实知道了曹一然父子在里面的手段,我们还有林知禹这个人证。但你说查清楚了吗,案子的很多细节是值得怀疑的,比如追杀你师父的人有可能是曹家,但他们为什么隔了八年还要捉你师父?当时的情况下,已经没必要了啊?还有你的身世,等等。” 陈澈边说边看李木子的表情,又添了一把火,“你说录事的收入低,我听说你在钱塘县做道士也混得一般啊。最大那笔收入不还是苏中行给你的谢礼么?” “我给你在京城介绍几个人家做法事,保你挣得比钱塘多。京城可比钱塘繁华,人又多,机会也多。” 陈澈的话太多了! 李木子从动摇到怀疑,她看着滔滔不绝的陈澈,越来越觉得奇怪,他不是向来懒得多解释,一股子领导范儿么,今日怎么大费口舌要留自己的在京城? 陈澈讲得口干舌燥,忽然感觉到李木子狐疑的目光,心道不好,用力过猛了,李木子多精明的人儿,怕是要起疑。 “刚刚我说了,其实还是因为手上的案子。白岭和江随洲忙活了几天了,没查出个寅卯来。” 陈澈坦荡地看着李木子:“我给你银子,你留下来帮我查案子。” 第169章 赤血罗袖(一) 李木子还是怀疑地上下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奇怪?” 陈澈双手一摊,“你就是这么疑神疑鬼的。我就是觉得咱俩处的不错,查案子搭的顺手,想留你下来。” “我还是喜欢钱塘。”李木子警觉地往后退一步,“给多少银子都没在自己家自在。” 开玩笑,我可以回现代的好不好,你都不知道有多快活!虽然穷了点,但总比这里的日子好过吧。 陈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挨得太近了,李木子心慌地又退了一步,“你要作甚?你要灭口还是.......” 没等她说完,脑袋就被陈澈按住,“灭口?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那你干嘛拦着不让我回家?” 陈澈叹了口气,“我不是觉得你是难得的人才,想让你留在刑部发挥才干。现在刑部女官都没了,我爷爷那会儿还有女子做到刑部侍郎的位置呢。” “高门小姐吧?我这身份怕是录事就到头了。”李木子拼命摇头,“我要走,你拦着路了。” “哪有,就是普通人家出来做活的姑娘,听说也没念过几年书,还不如你学识广。就是擅长查案子。真的,我不骗你。”陈澈眨巴着眼睛,像只小狗崽似的可怜巴巴看着李木子。 “可我也不想做官呢。我胸无大志,只想做个自在的道士。”李木子移开了目光,装可怜的伎俩真是下流啊。 道微看不下去了,陈澈这么好的人,李木子怎么狠得下心! 他喵的一声跳到了陈澈怀里,扭动着身体,又朝着李木子使眼色。 李木子闭上眼,才几顿肉啊,就让道微用上了撒娇的手段,什么上古神兽,还没有流浪猫的骨气硬呢。 “行了,我再待一段时间走。”李木子一把接过了道微,狠狠揪了他两下,“你说吧,什么案子?” 陈澈展开了笑脸,“京城府衙送过来的案子,白岭和江随洲已经查了两天了,什么头绪都没有。” “前天有人在街上射杀了一名女子。”陈澈说道,“案子原本是京城府衙负责,刘青莲,哦就是京城府尹查了一圈后觉得案子蹊跷,就请刑部接手。” “哪里蹊跷?” “杀人的地点在浣纱巷,时间是正午,当时街面上不少人在走动。”陈澈说道:“怎么看都不是杀人的好机会。” “如果被杀的人是重要的人物倒也能理解,可偏偏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陈澈继续说道:“要杀这样一个女子,当街射杀的手段过于复杂了。” 李木子吃着陈澈送来的肉馒头,边听陈澈讲着案情。 “白岭调查了被杀女子的身世背景,没有发现一点可疑之处。赵家宗族,户籍清白明了,没有一丁点儿错误。” “江随洲调查案发现场。凶手从沿街商铺的二楼射箭,赵小姐中箭后,有人冲上二楼,发现凶手早已逃离。询问了商铺掌柜,也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京城天子脚下当街射杀,若是不赶紧破案,刘青莲的官帽儿怕是戴不久了。”陈澈往后一靠,“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李木子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听上去挺有意思。那你给我多少银子?” “十两。”陈澈一下坐直了身子,观察了一下李木子的表情,又补上一句,“你这院子的租金我替你付一年。” “成交。”李木子抹了抹嘴,“走吧,我们先去现场看看。” 浣纱巷,顾名思义,曾是附近女子浣洗的地方,但随着时间流逝,河道渐渐干涸,早已没了当年的模样,如今这条街上两边都是些卖成衣布料的铺子。 李木子跟着陈澈走进了巷子,没多久就看见一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血迹。 江随洲指着西北方向的小楼说道,“根据现场百姓的证词,箭是从二楼射过来。” “我找人试了一下,角度合得上。” 这一招还是上次跟李木子调查秦阳案子的时候学会的,江随洲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 “这楼是一家胭脂铺,二楼那间屋子里头放着名贵的胭脂,当天并没有客人在里头。”江随洲继续说道:“根据掌柜和伙计的口供,我觉得凶手应该是个女子,趁着伙计不注意偷偷溜上了二楼,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因为店铺里来往都是女子,如果是个男子肯定挺引人注目的。所以凶手是个会武的女子。我觉得下一步,我们应该排查赵小姐周围人中会射箭的女子。” 李木子问道,“是什么样的箭?” 江随洲立刻道,“二尺左右的木箭,箭簇是铁质的。射箭的人准头和力量都很好,直入心脏,赵家小姐没等大夫赶来就咽了气。” “二尺左右的木箭?”李木子想了想,“那必然需要六尺以上的弓,我还以为是弩呢。” 江随洲一下就明白了李木子的意思,有人若是带着六尺以上的弓走进铺子里,必然是引人注目的,怎么可能还能趁着伙计不注意上了二楼呢? 他一下没了声音,他看了一眼陈澈,“那我们下一步该从哪里查起呢?白岭说他那里还在查赵小姐的关系,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头绪。” 李木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箭是从这间的二楼射出来的?如果是六尺以上的长弓,这连着三间屋子都能射出差不多的角度吧?” 江随洲说道:“现场有人看见了。” “有人看见了?”李木子道,“穿什么衣裳,长什么样子,跑去哪里了,这些没人瞧见?” “看见的人是边上卖帕子妇人,她恰好就在赵小姐的左手边上,看见箭飞过来就沿着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二楼窗户开着旁边闪过人影。” “她当时就大叫起来,边上有人立刻冲上了二楼,没见着半个人影。胭脂铺二楼也没有其他路,所以我才觉得凶手肯定是提前沿着楼梯下来,混在了人群中。” 胭脂店的掌柜见着陈澈和李木子走进来,连连说道:“官爷,我都讲了多少遍了,我是真不知道二楼的人。” 第170章 赤血罗袖(二) 郑掌柜一眼瞧出了陈澈是这群人中官儿最大的那个,他朝陈澈说道,“官爷,前日也就是初二正午,铺子正是客人多的时候,我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一旁的伙计叫二毛,他挠了挠脑袋,“官爷,其实我一直站在楼梯口附近。因为二楼都是贵重物件,平日上去都要掌柜或者小的陪着,我印象中没人上下过楼梯。” 江随洲不免有些尴尬,呵斥道:“你能用性命担保?” 二毛讪讪闭了嘴。 另一名叫崔二的汉子开口道:“当时我就在胭脂铺门口坐着等我婆娘挑胭脂呢,听见街上妇人的喊声就立刻冲上了二楼,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我后面也跟了几个人,大伙儿也都瞧见了。” 李木子一挑眉,“那个卖帕子的妇人呢?叫来问问。” 钱大丫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她在浣纱巷卖帕子多年了,向来胆大精明,她进来就道:“官爷,我亲眼瞧见有个人影在二楼闪过。那时候这一溜儿铺子二楼就这边上三家二楼窗户开着,我正好抬头看呢。” “可惜,那人动作太快了,长什么样子我一点也没看到。不过,确实是这家铺子的二楼。” 郑掌柜脸涨得通红,“你个贱人,满口喷粪。官爷,前些日子我和她闹了口角,她,她这是报复我呢!” “老郑头,这可是官府破案,我会瞎说么?”钱大丫毫不示弱,“官爷,我句句都是实话,不像有些人,心虚呢!” 江随洲低声道:“我觉得钱大丫说的确实是实话。” “怎么说?” “地面上若是有人搭弓射箭,不至于满街一个人都没有瞧见。所以沿街商铺的二楼的位置应该没错。从箭入胸口的位置来看,自东向西斜入胸口三寸左右,那么肯定是从东面商铺二楼发出。我走访了案发后,沿街所有的商铺,也问了一些当时在路上的人,东面商铺二楼只有三家的窗户是开着的。” 陈澈点了点头,江随洲的工作这段时间确实有了很多的进步。 李木子侧头想了想,说道,“你还让人测试了箭的痕迹?” “是的,我让捕快从二楼窗户试了一下角度,确实和赵小姐中箭的方式很接近。” 李木子拍了拍手,“那你再做个试验吧。” 江随洲奇怪道:“再做个实验?有必要吗?我确定做的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木子笑着道,“验证一下,不麻烦的。” 钱大丫被带到她当初站的位置,“官爷,这事要做什么啊?” 李木子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我们试试当时的场景,刑部破案的方法,你就想想当初案发时候,你发现然后大喊,一模一样做一遍就是了。” 钱大丫明白过来了,“我懂,我懂。案件重现,我听书的时候听过。” 她紧紧盯着胭脂铺的二楼,果然有个男子带着弓箭出现,她大叫了一声,“快看,二楼有人。” 崔二立刻冲上了二楼,与捕快在楼梯上碰了个正着。 江随洲疑惑道,“那日你没有在楼梯上遇着人吗?” 崔二连连摇头,“那日没遇着人啊。我一下就冲到了屋里,里头千真万确地没人!” 怎么就这么奇怪呢?江随洲已然完全迷糊了,他已经把胭脂铺搜了个底朝天,二楼也没有其他通道,出来就是楼梯,楼梯一侧就是一楼大厅,另一侧连个窗户都没有,这人是凭空消失了吗? 李木子叫来了门口的捕快,问道:“刚刚我让你们一个人和钱大丫看着二楼,一个人盯着稻草人,来吧说一说自己的看到的情况。” 王参回道,“我听李道长的吩咐盯着二楼的窗户,看清楚了里头就是捕快陈二狗么,他穿着黑色皂衣,手持弓箭,射箭后........” “可以了。曹伟,你说你看到的。” 曹伟回道:“我是看见稻草人被箭射中以后立刻抬头,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沿街这三家铺子的二楼窗户口都没有人。” 江随洲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木子,“所以,所以......” 李木子对这钱大丫道:“如果你是看到箭飞来,然后抬头去找来源,以凶手撤离的速度,你是无法确认到底是哪个房间。” “如果你是一直抬头看着二楼,那么你必然能看到射箭人的样貌。” “可你偏偏指出了哪个房间,却凶手的样貌一点都没有看见,这不是很矛盾吗?” 江随洲立刻派人将钱大丫押住,“你要么老实交代,要么吃点苦头再交代。走带回刑部!” 陈澈看着李木子,微微翘起了嘴角。 刑部大牢,还没等江随洲用刑,钱大丫早已吓得两股颤颤,鼻涕眼泪俱下。 “我说,我说。官爷别打我,我身子遭不住。” “三天前,有个女子来找我,她蒙着面,看不清脸,但是口音像京城人。她说初二正午那天,她要在街上射个人,说是要报仇。让我记得喊在胭脂铺的二楼看见了射箭的人。” “她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又说如果不按她说的办,就连我一起杀了。” 钱大丫趴在地上,“大人,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上有六十岁的老婆婆,丈夫年纪轻轻就病死了,下面还有姑娘小子要照顾,我,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江随洲道,“关于那个女子可有什么特征?” “特征?”钱大丫呆呆地想了一会,“蒙着面看不见脸。” “穿着,身高,这些呢?” “记得,记得。我卖帕子的,她穿什么我记得可清楚了。上身是丝绸淡绿色的短衫,下身是白棉纱的罗裙。腰间佩了一块双鱼玉佩和一个浅绿色的锦囊。当时我还特别挑了几块绣着绿色丝帕,招呼她买。” “她发髻是普通的螺髻,簪了一枚金簪,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女子。” “哦,对了,她个子很高,超过五尺了吧?” 江随洲整理了钱大丫的口供对陈澈和李木子道,“看来这个凶手提前准备好了杀赵双。现在我们要查一查赵双有没有认识身高五尺以上的女子,这个特点还挺好找的。” 第171章 赤血罗袖(三) 白岭听闻了这边的进展,倒吸了口气,“李道长本事了得啊。这下案子总算有了突破口。” 他赶紧拿出自己这边的进展,说道:“我这里主要查了赵双的情况。” “赵双,年十六,家住石贯子巷。父亲是文林郎赵锡光。家中除赵锡光夫妇外,还有赵双哥嫂以及侄子侄女,赵锡光的母亲杨氏,加上仆妇下人,家中共有十三人。” “我调查了家中其余所有人的口供,赵双结识的人其实不多,无非是年龄相近的小姐妹。有矛盾也是女孩子间的小矛盾,不会有当街射杀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我想着会不会是赵家的的仇人,先挑了家中的小姐下手?所以我查了赵家的情况。” “赵家也是宗室,是靖王这支旁系子孙。你也知道,宗室人口庞杂,靖王这支嫡系没了子嗣,先帝就撤了靖王的封地。这些旁系分了些房产和钱财散落在各地,赵家就是这个情况。宅子是当年靖王府名下的产业,他们分了这间。他们家经营地不错,日子也算小康,没有钱财的纠纷。” 李木子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初二这天她去浣纱巷做什么?” “哦,这我问清楚了。下个月是赵双侄子满月,赵家要在长庆楼办满月酒,她是去浣纱巷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新衣料,准备做件新衣裙。”白岭看着口供道,“这事儿我核实过,赵家确实要办满月酒了,她的母亲和嫂嫂都知道她要去买衣料的事情。” “是初二临时决定去买衣料,还是几天前就定好了的?” 白岭立刻道:“我问了,是初二吃完中饭后临时决定去的。原本打算初三家里几个女人一起去,但赵双初二想自己先去看看,就带着丫鬟去了。” 陈澈道,“这就奇怪了。听着刚刚钱大丫的口供,凶手是提前安排了射杀。” “赵双是临时去的浣纱巷,凶手提前安排了射杀?” 陈澈和李木子对视一眼,这案子越来越奇怪对了。 李木子拿过白岭厚厚的一沓口供,“这花了不少功夫吧?” 白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笨,只能多做。” 李木子笑了笑,“赵双平日出去玩耍多吗?” “多!”白岭调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个赵双就和他妹妹白绾一个性子,听她母亲和嫂嫂说,赵双没事就去外头闲逛,家里待不住。 白岭指着她母亲和嫂嫂的口给李木子看。 李木子点头说道,“所以赵双平日常去后街的茶铺听书,时不时还跟着她的母亲嫂嫂去西郊的寺庙烧香。” “你们发现没有,这些地点沿途有不少隐蔽的刺杀条件,比浣纱巷方便许多。” 江随洲说道:“我还是不懂,那为什么凶手大费周章在浣纱巷射杀赵双?” 陈澈和李木子对视了一眼,“也许这个案子里,地点比受害人更重要。” 白岭和江随洲随即明白了过来,“那我们现在从哪个方向开始查呢?目前只有钱大丫的口供,身高超过五尺的女子。” “钱大丫说了,当时那里只有三家铺子的二楼开着窗户。既然凶手把人们都引去了胭脂铺,那就说明她应该在其他的两家中。” 江随洲立刻带人去浣纱巷调查另外两家的情况。 白岭留在屋中,他心情异常低落,“赵双的年纪和白绾差不多大,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杀这么个女孩儿?她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天真无邪,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李木子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所以刑部要快点捉拿凶手,替她报仇。” —— 汪莲君与宋苇约见在红梅寺。 一身粉衣的宋苇走过红墙,窈窕的身姿让汪莲君心里痒痒。 “这么快就拿到了你姐姐的钱财?”汪莲君的手环过宋苇的身子,轻轻揉捏着。 宋苇紧紧咬着嘴唇,“秦夫人,你看投船的事情?” 汪莲君一笑,“别叫我秦夫人了。出门在外还要顶着那贱男人的姓氏,让我觉得不舒坦。你唤我莲君就好。” 宋苇觉得身子怪怪的,有些舒服,可心里又觉得恶心,但她不敢反抗,只能侧过身子低声喊了一句“莲君。” 汪莲君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道:“总算知道那死鬼为什么喜欢娇嫩的丫头。” 她拿出了一张契纸,“签吧。” 宋苇赶紧拿过细细读了起来,汪莲君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你姐姐喜欢女人,你难道不喜欢?” 宋苇挣扎着,“秦夫人,你不要这样,等下出去乱了衣裳被人瞧出来。” “莫怕。我们两个女人有什么要紧。就说你和我学画呢。哎,怎么还叫我秦夫人。” “莲君。”宋苇忍着恶心说着,精力都集中在契约上。 读了三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她赶紧签下了契。 汪莲君也玩够了,手在宋苇的胸前轻佻地一刮,“行了,不逗你了。你回去多买几个手下,能干些的,将来用得上。” “听说你马上要嫁怀化将军魏函?” 宋苇一下红了眼圈。 汪莲君捏了捏她脸颊,“怎么不想嫁?要我说,男人也就那么回事,好看难看等成了亲没几年都那个样儿。” “你呢,就安心嫁过去。他玩他的,你玩你的。手里有钱财,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苇长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汪莲君瞧她委屈的样子,忍不住道:“虽然魏函的妾室得宠,但据我所知,那妾室伤了身子,生孩子怕是不行。别想那些情情爱爱,你把将军府捏住了就行,头一年就把孩子生了。听我的,没错。” 不得不说,汪莲君讲得比自己母亲实在多了。 宋苇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踉踉跄跄走过了厢房,路过的马夫人瞧见了,“哎,你不是宋家姑娘么?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我刚刚在和汪夫人学画,站得久了些,腿麻了。”宋苇侧身轻轻行礼,“马夫人好。” 马夫人是国子监司业的夫人,她以前和姐姐参加宴会的时候认识。 “莲君也来了?走,叫她来一起吃果子。” 宋苇趁机道:“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了,各位夫人先玩着。” 第172章 赤血罗袖(四) 没一会,汪莲君就笑着走过来,马夫人将她迎到桌边,“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出来耍?家里事多?” 汪莲君笑着拿过果子吃起来,“可不是,相公又纳了一房新妾,前后不得张罗。” 一时间屋里静悄悄,其他几位夫人都不知如何接话。 汪莲君笑着说道,“我这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夫君喜欢,那就给他纳。钱财在我手上,哪个妾室看着我不是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 淮南转运副使沈夫人笑着道:“莲君向来豪爽。对了,你们来看看我新做的裙子。这可是上好的花绫,最适合现在时节。” “呦,确实不错呢。这颜色不跳,又不暗淡,真适合我们这年纪。我在京城其他铺子没看见有这样的货色,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浣纱巷上的枕霞铺。这料子是湖州那边过来的,枕霞铺的东家就是湖州人。你们若是要买得早些去,这料子可不多。” “哎,浣纱巷?不是前不久发生命案的地方?” “浣纱巷命案?”汪莲君坐直了身子,“什么命案?我怎么没听说呢。” “初二的正午,有人在光天白日射杀了官家小姐,然后就在一大群人眼皮底下消失了!你说奇不奇怪?” “就是,我是听说射完箭就有人冲上楼捉凶手,可凶手就这么没了?京城府衙的捕快把浣纱巷从头到尾都搜了,什么也没有搜出来。” “听说京城府尹破不了案子,求了刑部出面调查。官府的人已经把浣纱巷查了个底朝天,现在没抓到凶手呢。死者是石贯子巷的赵家姑娘,正是好年华呢。家里原是宗室,现在也是本本分分,没什么仇家。” “会不会是个疯子?” “有可能。但你说疯子能逃得这么干净?” “听说现在这案子是陈侍郎亲手办。陈侍郎什么手段,怕是街面都要被他挖开来瞧一瞧了。” 一屋子都是各家夫人,你一句我一嘴的,说得好不乐乎。 汪莲君脸色难看,她拿着碗盏沾了沾嘴唇,稳住了心神,“那现在浣纱巷铺子的生意岂不是不好做了?” 马夫人笑着搭着她的肩膀,“还就是你,这时候还惦记着做生意的事情。” “做什么生意啊,铺子都关了。也没有客人。万一走走路上被人射了一箭怎么办?”沈夫人接着道,“你担心什么?你的生意又不在浣纱巷,你要高兴才对,我听说不少以前浣纱巷的生意都去了你们汪家那里。” 汪莲君这才转换了脸色,堆上了笑容,“还是沈夫人有见识,你看我,就没你想得长远。来来,我敬你一碗茶。” 其他几个夫人也起哄,沈夫人受了恭维,心下熨帖,汪莲君惯会做人,每次都给足她脸面。 过了未时,各家夫人都陆续离开。 汪莲君坐在小轿中,神色紧张,她不停地撩起帘子看着外头,“阿菊,你先给哥哥送信过去。让他务必马上来家里找我。” 没多久汪莲君回了秦宅,太府寺少卿秦长安正抱着新纳的妾室在屋里厮混。 听说汪莲君进了屋子,他推开了妾室,“你先回屋,我替你向夫人要点儿首饰。” 没一会,他就进了汪莲君的屋子,笑嘻嘻地说着,“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汪莲君闻着了秦长安身上的淫靡的味道,恶心地转过头,“你什么事?” “哎,刚才你给我纳的妾室想要个金镯儿,你也知道,她们几个攀比,前头都有,她没有,这不就闹我么。” 汪莲君正准备打发了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哎,你听说浣纱巷的射杀案了吗?” 秦长安搓着手道:“知道。我兄弟老蔡不是刑部的主簿么,他这几日都在忙活这案子呢。你干嘛问这个?” “我做的是珠宝绸缎的生意。”汪莲君拿出了十两银子,“浣纱巷那里也是,听说铺子都关了?我要将那里的客人都引到咱们家来。” 秦长安盯着她手里的银子,伸手就要去够,“你就是有脑子。” 汪莲君往后一退,让秦长安扑了个空,“哎,你去给我打听清楚,现在浣纱巷什么情况” “哎,不用打听。我昨儿喝酒还遇见老蔡,他一喝酒就关不住嘴。陈大人一来就审出了关键,那是凶手和证人联手坑了一街的人。” 秦长安得意地把案子的进度给汪莲君讲了一遍,“现在刑部调查的方向就是那个买通证人的高个女子。” “那浣纱街上现在什么情形?” “铺子有些关停了,有些开着,不过去的客人没几个了。估计要等案子了结了或者风声过去,才能热闹起来。” “刑部没说要掘地三尺吧?” “都说是无知妇人的想法了。现在已经知道凶手怎么离开,怎么还要掘地三尺?行了,你快把银子给我。”秦长安不耐烦起来。 汪莲君又给他加了五两,递过去十五两银子。 秦长安喜上眉梢,连连作揖道:“娘子贤惠。” 等秦长安离开,汪莲君焦急地看着门外,不停问着:“阿菊还没有回来吗?” 一众服侍的丫鬟婆子不知道她为何焦急,劝慰道:“来回汪府和秦府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的脚程,夫人再等等。”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阿菊终于回了秦家。 “哥哥怎么说?” “大少爷说了,今夜他就去浣纱巷旧宅看一看,让你放宽了心。” 汪莲君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得去处理一下,这么多年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要不是今天听到这出,差点要惹上事情。” “小姐放心,这都多少年的事情对了。您就是爱操心,要我说,不如随它去,当年都没人去官府报案,如今更不会有了。”阿菊轻轻给汪莲君捏着肩膀,“待会儿阿菊服侍你,让你舒舒服服的,就不会想这些了。” 汪莲君摆了摆手,“算了,没心情。” “也不是我操心。当年太慌张,落下了东西,后头又接连不断的事情,一耽搁就是这么多年,如今有这档子事儿,就是老天爷给我的警醒。事儿得做干净。” 第173章 赤血罗袖(五) 初五大清早,收粪水的罗达赶车经过浣纱巷,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因为刚刚他的余光似乎看了什么东西。 “啊!”一声惊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没一会儿白岭和江随洲就赶到了浣纱巷。 “这地方是不是不吉利,怎么接二连三的死人?”白岭拢着手站在一条巷子口。 江随洲一边勘察现场,一边说着案子让主簿记录。 “地点,浣纱巷东边陆家伞铺与方家宅子之间的小胡同。死者一共三人,从衣着来看,应该是一主二仆。” “死亡原因均是被箭射杀而死。箭长二尺左右,箭簇是铁质。”说到这里的江随洲停了下来,他惊疑地看着地上的死者,“白岭,他们中的箭似乎和赵双中的箭一模一样。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 白岭急忙走进来,“这木箭不都长这个样子么?尺寸也都差不多,你怎么觉得是同一个凶手?” 仵作老张头从腰间解下一壶酒啜了一口,“民间用的木箭都是自己做或者铺子里买的,用的木料,箭镞,各家的区别还是挺大。你看,这个凶手都是用了上好的柳木。” 江随洲说道:“京城军队都是用桦木,民间用水杨比较多。柳木也有人用,但是不多。” 老张头继续道:“更北的地界都喜欢用柳木,因为多。你再看,这箭簇煅烧的手艺也是北边儿的。看来射箭之人很有可能是北辽或者萨乌国的人。” 江随洲随即对白岭说道:“这事儿得赶紧报给陈大人,你快去。顺便把高个女子的调查情况也和陈大人说一说。这案子越来越棘手了。” 陈敬之吃着早餐,对一旁的陈夫人道:“这几日刑部在查大案子,澈儿怕是劳累得很,你记得给他准备点吃食。” “大案子?我看他这几日满脸笑容地走进走出,还以为刑部这几日很空闲呢。”陈夫人有些奇怪,“可能是案子查得顺利?” “我怎么听说案子查得不顺利,这会儿都还没找出凶手。”陈敬之放下手里的筷子,“等会儿我去问问他。” “他一早就出门了。”陈夫人端着碗,“行了,我知道这事儿了。下午给他炖个鸡,他爱吃鸡。” 这边陈澈和李木子接到了白岭送来的信息,急急往浣纱巷赶去。 白岭一边说着,“江郎中已经调查了边上两家铺子的情况。其中一家成衣店说当时二楼有一女子带着丫鬟在试衣裳。丫鬟手里一直捧着用布袋装好的琴,估摸着应该就是弓和箭了。那名女子的身高也有五尺左右。” “可惜,她们也没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 李木子问道:“不是熟客他们就带到二楼不派伙计伺候?” “那女子说是路上弄脏了衣裙,所以临时买套成衣顶一下。那女子出手阔绰,一下就给了掌柜十两银子,掌柜很放心地让她选了三套衣裳去二楼试。女子进来的时候穿着鹅黄的衣裙,离开的时候换了他们店里的衣裳,是一套烟绿的衣裙。” 李木子有些惋惜,这条线索怕是就在这里断了。 陈澈低头不语。 一会儿三人赶到了现场。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陈澈查看了三人的尸首,“尸首的位置都没有动过吧?” “没有。”江随洲道,“明显可以看出是两名仆人一前一后护着中间这位主子走过这条小巷。” 陈澈点头,“死者身份查明了吗?” “刚刚在这两名仆人身上找出了汪姓的木牌。我现在让人去京城府衙打听,哪个汪家有人不见了。” 没一会儿,刘青莲坐着轿子赶过来。 “我的好老弟。”他擦着额头的汗水,“死者是江南西路转运使汪至道的嫡子,汪梅枝。” 汪家大夫人和汪梅枝的妻子邵青,汪至道的胞弟汪至简坐在刑部的花厅里。 汪至简看着两个哭成一团的女人,按住了快要爆炸的脑袋,“嫂子,侄媳,你们先别哭了,听听刑部的人怎么说。放心,我已经给大哥写了信,也给京城的朋友亲眷都送了信,官府自会照顾。我们眼下就是要配合官府捉到凶手。” “你说得轻松。你心里头是巴不得梅枝死了,好接他的生意吧。”汪家太太狠狠地瞪向她的小叔子。 汪至简忙活了一早上,一口水没喝,猛地听到嫂子这话,觉得两眼一黑,快厥过去了。 “大嫂,这事什么地方,刑部!别说什么生意不生意的了。你要把大哥也拖下水才甘心么!” 汪大夫人这才闭上了嘴,邵青还在一旁哭哭啼啼。 陈澈带着李木子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见他们几个都安静了下来,才走进了屋子。 陈澈简单问候了一下,直接问道:“昨夜汪梅枝几时出去?为什么出去?” 汪至简对邵青道:“侄媳,侄媳,梅枝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亥时出去,说是有急事要处理。至于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他一概没说。”邵青的眼睛哭肿似核桃,“他平日哪和我说体己话,家里的事情都不让我知道,说来说去都是和他那好妹妹谋事,我这正头娘子......” “慎言!”汪至简大声呵斥,“你这是在官府,又不是在街坊邻居里头嚼舌根。” 邵青被骂地极为不服气,她转向陈澈说道:“这位大人,我家相公下午的时候见了我小姑子的丫鬟阿菊。” “我路过的时候,正好听见我相公说,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去瞧一瞧。”她余光看见脸色难看婆母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要不你把我小姑子叫来问问?说不定她知道。他们兄妹两俩感情好,常常一起做生意,有商有量的,有些事情我小姑子知道,我不知道呢。” 邵青最后几句的阴阳怪气,让汪大夫人终于沉不住气,“你给我闭嘴。” 她又对陈澈道:“陈大人,我听说前几日浣纱巷也有射箭杀人的案子,这两起案子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陈澈微笑道:“案子还在调查中,现在线索不多。我看你们汪家的商铺要么在戒台寺那一带,要么在东太平巷那里。他怎么走,都不会去浣纱巷。你们没什么头绪吗?” 第174章 赤血罗袖(六) 汪大夫人和汪至简都陷入了沉默,他们确实不知道汪梅枝为什么大半夜地去浣纱巷。 邵青冷笑了一声,“到这时候了,还不信我。昨日下午,汪莲君身边的阿菊来找过相公。不信,你们去找汪莲君。” “就算莲君下午找过梅枝,也不能说明梅枝夜里出去是因为莲君啊。”汪至简说道。 一旁的李木子开口,“先把汪莲君找来问问。” 汪莲君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哥哥居然被人用箭射死在了浣纱巷? 真的是她在复仇吗? 高个女子和她什么关系?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汪莲君脑子里反复想着各种细节,直到走进了刑部,看着汪家众人。 “莲君,你昨日下午是不是让阿菊过来找梅枝?到底什么事情?”邵青迫不及待地问道。 汪莲君沉住气,慢慢说道:“就是生意上的一点事情。” “我们的海船在石塘那里沉了一艘,我让阿菊同哥哥说一声,好歹也是几千两的数额,早些让阿弟知道。” 邵青站起来反驳道,“可我明明听到他说,让莲君别急,他会去处理。他一下午都没有出门,偏偏半夜出了门。不就是去处理你的事情吗?这时候了,你还不说真话?你想让梅枝白死吗?” 汪莲君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嫂嫂,我说的句句属实,信不信随你。” 邵青气得胸口痛,但又无可奈何。 汪大夫人转过脸对陈澈道,“陈大人,您看现在?” 李木子看着汪莲君的神色,“秦夫人,那你对浣纱巷这个地点有没有什么印象?为什么你哥哥会突然半夜去这里?” “我不知道。这一代我也不是很熟悉。”汪莲君顿了顿又道,“会不会是他要去其他什么地方,从这里路过?” “倒也是有这个可能。”李木子点点头。 汪至简又拿出一沓纸,“这些都是和梅枝有过矛盾的人,我都理好了。人名,住址,还有矛盾的事项,清清楚楚。” 李木子惊讶了一秒,这人还怪有条理的。 送走汪家诸人,江随洲看着汪至简提供的名单,“难道要一个一个去排查吗?这里起码二十多人,也有可能是买凶杀人,这不好查。” 陈澈道:“汪莲君有问题。” “怎么会?”白岭诧异道,“我觉得汪梅枝的夫人对她有意见。海船沉了一艘,确实是件大事儿,兄妹两互相通个气也正常。” 李木子也不明白,抬着头看着陈澈等他继续说。 “我提前让老戴查了汪莲君的动向。她昨日一早出门去了红梅寺,下午从寺庙出来的路上才让阿菊回汪家送信。” “也就是说,她根本不是一收到沉船的消息而找的汪梅枝?”李木子反应过来。 白岭着急道,“那我们不得把汪莲君扣起来好好审一审?现在我们手上什么突破口都没有。” “你觉得她会说吗?”陈澈反问道,“官宦人家的女子,有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家子人都在,这情况怎么问都不行。” 江随洲道,“那我派人跟着汪莲君,注意她的动向。” 陈澈点了点头,“去吧。耐心点。” 李木子道:“如果说她一早上都在红梅寺中没去过其他地方,下午从寺庙中出来才让阿菊通知了汪梅枝,会不会是在寺庙中听到了什么?” “嗯,有可能。去把当日在寺庙中与她有过交谈的人都查一查。” 案件到这里,完全停滞了。 陈澈坐在椅子里思考,李木子整理所有的线索,慢慢说道:“第一起案子,五尺女子提前安排了射杀赵双,但赵双是临时去的浣纱街。说明凶手杀赵双,应该不是寻仇。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人,不是为财,为色,为仇,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二起案子,汪梅枝同他手下三人又被人射杀在了无人的小巷中。这次没有目击证人。汪梅枝平日不在此地活动,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半夜到这里做什么。” 江随洲补充道:“两起案子用的箭是一样的材质和相近的做工。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 同一个凶手? 李木子瞬间想到了什么,她猛地站起来,“哎,等一下。如果是同一个凶手的话,我就有一个猜测。” 三人都看向了她。 “我一直搞不懂第一起案子的目的是什么。费这力气,杀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肯定有凶手非要这么做的原因。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凶手只是为了在这地方射杀一个人呢?地点才是第一起案子里是最要紧的地方。” “地点?” “对!地点。凶手一定是为了这个地点才杀了赵双。如果那天出现在那里的人不是赵双,是赵五,赵六都会被杀。” 白岭还是不明白,“那杀了以后呢?” “杀了以后就是第二件案子。”李木子看着外头,“所以我猜,汪莲君是在红梅寺知道了这件案子,她派人送信给汪梅枝,说的就是第一起案子!” 陈澈也看着外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草草吃了晚饭,捕快们终于送来了口供,白岭迫不及待地打开翻看,他激动地拍着桌子说道:“李道长,你真的神了,她们果真说的是浣纱巷的案子!” 李木子看着口供道,“这么看来,第一起案子就是个诱饵。这个凶手用杀人的方法引诱了汪莲君兄妹。这也说明凶手一开始不知道她要杀的人是谁。昨天夜里她等汪梅枝匆匆赶来,凶手应该是用什么方法确认了以后,才杀掉了汪梅枝。” 江随洲也凑上道:“李道长真是神机妙算。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李木子看向陈澈,“等,等汪莲君的动作。如今看来,凶手的目标应该就是汪家兄妹” “万一汪莲君吓坏了,躲起来,那我们这案子岂不是......” “不会的。”陈澈说道:“汪莲君能躲,但凶手不会让她躲太久的。现在凶手既然已经知道了汪梅枝,那么她应该也能查出汪莲君。” “我们的人不是守着汪莲君,而是守凶手!” 第175章 赤血罗袖(七) 陈澈又道:“浣纱巷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通过杀一个无辜之人来找出汪家兄妹,这事值得查一下。” “这样,白岭,你带人调查一下浣纱巷的事情,还有汪家兄妹的事情。”陈澈说道:“汪至道管着江南西路,这里向来是走私贩货猖獗之处。我前头偷听了会汪家一众人的谈话,他们大概也是做此类的生意。” “江随洲,你负责盯汪莲君,千万盯紧了。我担心的是,汪莲君私下有什么动作,瞒过了我们,瞒不过凶手,生生把自己命送走了。” 众人领命皆散。 李木子带着白岭做的口供回家继续翻看。看着在一旁睡得烂熟的道微,她上去轻轻踢了一脚。 “喂,交给你个事儿。一天天的,吃了睡,睡了吃。” 道微半眯缝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啥事儿啊?” “刚刚案子里的凶手,女子,高五尺三寸,会射箭。你去城里转一转,看看有什么符合条件的人。” “就这点信息?你拿我当监控使就算了,连信息都给这么点,我哪找得出来?!”道微不满地摇着大尾巴。 “哎呀,你找找看么。对了,这女子应该和北辽或者萨乌国有些关系。” 道微跃上了桌子,蹲坐在李木子面前,严肃道:“你这纯心要累死我呢。不去!” “怎么会?你看,北辽或者萨乌国这个方向就剔除了一大半人了。再说了,你闲着也是闲着.......” 道微挑衅地看着李木子,轻轻用爪子把书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拨了下去。 李木子眯起了眼睛,一把拎起道微,拿起尺子狠狠打了他两下,“让你手贱!” “你这家伙,太懒了!” 道微挣扎开李木子的手,轻轻落在了地上,“你别没事儿给我找事儿。我这几日在复习师父留下的道法心经。你别耽误我修道。” 说罢,翘着高高的尾巴踏着小碎步离开了屋子,剩李木子一人对着满地的狼藉叹气。 她一边收拾着口供,一边念叨着,“道微啊,你胖下去可不得了了。这里没有宠物医院,我看病还得带你穿回去。我这法术用了伤身,我医保也没什么钱了,你看问题要全面啊,不要就看着眼前.....” 李木子一眼扫到了口供一页最底下的一行小字。 初五早晨,宋御史次女曾与汪莲君在红梅寺偏房作画一个时辰,随后宋家女离开,汪莲君与众夫人闲聊未时左右离开红梅寺。 李木子顿了顿,宋苇怎么和汪莲君处在了一起,两人居然在一起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是不是要找她出来问问。 陈宅。 陈夫人进来看着陈澈还在灯下翻看刑部的文书。 “听说你最近有大案子要忙?” “嗯。”陈澈看着母亲身后的丫鬟端了一汤盅,“怎么?您给我炖汤了?” “你爹说的,给你补一补。你最近都瘦了。不过看你心情还挺好,怎么,案子查得顺利?” 陈澈抿了抿嘴,心情好吗?自己怎么不觉得? “呦,自己没觉得呢?”陈夫人拿着手绢按住了嘴角,“我怎么看你的嘴角每日都是翘的?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陈澈一下垂下了嘴角,“我忙着呢,汤放下,我一会喝。娘亲,你........” 不等陈澈说完,陈夫人一下坐在他边上,手一挥散退了下人。 “儿啊,和娘说实话,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女道?” 陈澈手一抖,落下了一颗大墨点,“娘,你瞎说什么。” “长庆楼的伙计说你时常带着那女道过去吃饭。你什么时候带姑娘去吃过饭?”陈夫人抓着他的手臂,“你上次怀疑人家是细作,查了半天把自己查进去了?” 陈澈不说话,这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可是他忽然觉得他娘的话没有道理,他可没把自己查进去了,只是从边境李木子救他开始,他就好奇,好奇到想她一直在身边。 “你别以为不说话就能糊弄过去。”陈夫人一眼就瞧出了他的伎俩,“天元巷小院儿的租金你付了一年,你想干嘛?把她养作外室?” “别瞎说。她没钱了,准备要回钱塘做道士。” “哦,所以你想办法把她留下来?”陈夫人捂嘴笑,“怎么,舍不得人家走?” “娘啊,你能不能别......” “不能。”陈夫人抓着陈澈的手,“这姑娘的家世我也打听了,低得不能再低了。若是你要娶,怕是你爹,你祖母都不会同意。” 陈澈沉默不语,他哪里不知道家中长辈对此事的反应。 陈夫人看着儿子的表情,心里一阵纠痛,明明那么出彩的儿郎,怎么婚事就这般坎坷。 “你看,能不能让她去你舅舅家住一段时间,你舅母名下刚好有个去世的女儿,要不.....” “李木子不会同意的。”陈澈立刻打住了母亲的念头,“娘,别折腾了,一切随缘。” 陈夫人叹了口气,“这事儿我帮你瞒着,可能瞒多久不知道。若是你再这么下去,怕是你爹,你祖母都要知道了。” 陈澈低着头不说话。 他翻着手里的文书,心里乱做一团。 原来感情比案情复杂,没有头绪,没有方向,只靠自己的心意到底能走多远。 夜深,烛火闪动,两个人儿都在灯下奋战,陪着陈澈的是鸡汤,陪着李木子的是道微的呼声。 第二日一早。 陈澈拿着娘亲准备的早餐绕去了天元巷。 “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李木子捧着肉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又道:“你知道宋苇和汪莲君交往密切吗?” “宋苇?”陈澈想起了这人,“怎么,她有嫌疑?” “嫌疑倒谈不上。红梅寺中她曾与汪莲君在偏房待了一个时辰,你说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汪莲君的事情?” 陈澈点头,“那我让白岭去问问她。” “你呢,你看你昨日一直看着现场,夜里又把尸检报告拿了回去。你是觉得现场有问题?” 陈澈表情严肃,“这事儿我待会回刑部,大伙儿一起讨论讨论,我觉着,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第176章 赤血罗袖(八) 汪家一干人出了刑部,汪莲君正要上轿回秦家,被汪大夫人叫住了。 “莲君,你跟我们一起回汪家坐一坐。” 汪莲君正要拒绝,但看着母亲凌厉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坐在轿中,思量着对策,若是只有母亲在,这事儿倒是也能说一说。可摊上了嫂嫂和叔叔,这事儿就不能掀开了。 如今哥哥走了,嫂嫂若是知道此事,将来离开了汪家再嫁,这可就成了现成的把柄。 叔叔一直觊觎哥哥手里的铺子,这会哥哥一走,他肯定是迫不及待要接手所有的铺子,如果他知道了这事儿,说是不会往外说,但自己的把柄不就是现成的了么,自己怕是要被挤出家里这些生意了。 汪莲君脑子里仔细想了一遍,等下轿的时候,她已然胸有成竹。 汪大夫人吃了口茶,温热的茶汤落肚,总算让她舒坦了下来。 “莲君,这里没有外人,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梅枝到底怎么回事?昨夜梅枝去浣纱巷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汪至简也道:“莲君,这时候了,和家里人交一句实话,免得我们担心。这可是杀人的大事!” 邵青侧身坐着低头吃茶不说话。 汪莲君坐直了身子,“母亲,叔叔,还有嫂子,刑部大堂有许多话没法讲,你们怀疑我也是正常。” “一家人,还是得把话说开。”汪莲君看了一圈,“昨日我送信给哥哥,除了海船的事情,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明州巡检司已经在查我们汪家的船只,怕是朝廷已经知晓我们的事情。” “什么!明州巡检司怎么敢?你爹告诉你的?”汪至简吃了一惊。 “我这消息还是沈夫人和我漏的,父亲应该还不知道。”她按了按发鬓,“这时候再通知父亲来处理就晚了。我着急找哥哥,是让他赶紧联系熟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对策。” 因为汪家的生意都控制在他们兄妹两手中,其他人只是隐约知道些情况,各中细节并不清楚。汪莲君的一番说辞轻易将汪家众人说服,只有嫂子邵青的脸上还是将信将疑。 她又道:“哥哥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南边水鬼所为。” “不会吧?怎么会这么远跑来京城杀你哥哥?他们有这本事?”汪至简身子探过去,“你怎么知道?” “去年我们的人在闽州一带做生意的时候,和当地的水鬼起了冲突,哥哥特地去了那里处理此事,你们还记得吗?” 说谎话就要半真半假,汪梅枝去闽州处理事务是真。 “上个月我们就接到信,闽州来了不少人到京城活动。嫂嫂也应该知道这事儿吧。” 邵青点头,“这事儿你哥哥确实说过,可他说那批闽州人没那么凶恶,只是要把银子讨回去。” “可他们没讨回去啊。”汪莲君慢悠悠地伸出了手指晃了晃,“哥哥可是半文钱都没给他们呢。还让府尹大人查抄了他们的老窝。” 邵青闭上嘴,她心里盘算着如何从汪莲君的手里弄出点钱财来。 汪莲君见着众人都不再说话,她才开口道:“哥哥的尸首可是运回来了?” “刚刚运回来了。”汪至简道,“官府都查过了。” “我看看看哥哥。我接到信匆匆赶到刑部,又回汪家,一步都没停歇。娘,叔叔,嫂嫂,你们先想想哥哥的后事怎么办,我见一见哥哥回秦家去。” 汪莲君扶着秦家婢女进了厢房。汪梅枝的尸首上盖着白布。 她慢慢掀开了白布,汪梅枝青白的脸孔惊得汪莲君往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婢女奇怪道:“咦,少爷的胳膊怎么这么奇怪?” 汪莲君上前看到,汪梅枝的胳膊呈奇异地状态折叠在脸边,仿佛在朝人行礼。 汪莲君终于忍不住呕吐了起来,可因为一直没有吃过东西,胃里空空如也,她不停地吐水或者干呕,汗水打湿了发鬓,口水,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让她回忆起来当年放纵又刺激的夜晚。 “走,快扶我回秦家,快!”汪莲君终于崩溃,她要逃离这里! —— 刑部。 陈澈拿着验尸文案对老张头道,“你说,汪梅枝尸体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一般死后的各种姿势都是挣扎留下的。”老张头说道:“现场两名仆人都是一箭射中喉咙,汪梅枝中了两箭。一支中在眼睛,一支中在喉咙。” “可能是中喉咙在后,他不自觉手伸向喉咙,才做出了这番姿态。” 白岭和江随洲都在现场见过汪梅枝的尸首,白岭说道:“那就是他死前给的信息?右手手摸脸什么意思呢?” 李木子道:“当时的情况下,凶手就在现场,不会给他机会留下什么信息的吧?再说了,有这功夫,不如直接写凶手的名字或者直接点的信息。” 江随洲想了想说道:“这确实有些奇怪,明明其余两人也中了喉咙,两人手都是伸向脖子的状态。汪梅枝的手很不自然,好似被人扭成了这样子。” 陈澈忽然回头看向江随洲,“被人扭成了这样子?” 他激动地拍着身边的桌子,“当时在现场我就觉得奇怪,还特意问了有没有人动过尸首,如今看来只有凶手才是那个刻意摆放汪梅枝身体的人。” 江随洲兴奋道:“对!只有凶手才有机会摆弄汪梅枝的尸体。所以这是凶手给我们传的讯息?” 陈澈摇摇头,“应该不是给我们的讯息。” “是给汪莲君的?” “对。”陈澈对江随洲说道:“看紧了汪莲君。她应该已经看过了尸首,就怕会有什么行动了。” —— 秦府。 汪莲君拖着疲惫的身体靠在自己卧室的矮榻上。 外头忽然传来了乱哄哄的声音,她撑开眼皮,“阿菊,外头怎么了?” 阿菊为难地说道:“小姐,是府里几个妾室吵架,想让您给她们评评理。” “老爷呢?他的人让他自己处理!” 阿菊为难地看向了端着热水进来的小叶和杨枝儿。 她知道这会儿小姐心情很不好,她可不想触小姐的霉头。 第177章 赤血罗袖(九) 杨枝儿最老实,见阿菊和小叶都不说话,她就硬着头皮说道:“老爷一早就去了春晓阁。” 汪莲君顿时气得脑袋疼,家里乱成这样子,男人还出去嫖。 只听见外头女人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没法子只得起身出去。 “都他妈给我闭嘴!”汪莲君一声吼。 屋里七八个女子这才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小张氏,你说。我在屋里尽听见你的声音了,你闹什么?” 小张氏委委屈屈地说道:“姐姐,我们府里的规矩不就是新人得一只镯子么?可老爷他不守规矩,你看,她除了镯子,还多打了一副金耳环呢。” 新来的妾室不过十五六岁,脸盘上挂着泪珠,大大的眼睛无措地看着汪莲君,小声啜泣地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老爷给我的。姐姐们要抢我的耳环。” 汪莲君心道多给了死鬼五两银子还闹出这事儿,她挥了挥手,“行了,多大点事,一副金耳环让你们闹成这样?行了,下个月每人都打新首饰。” 林氏又出来说道:“夫人,夫人,你要替我做主。” “你又怎么了?”汪莲君觉着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 “就是她,她偷偷给老爷吃药。这可是大事,您得管管啊。” “我没有,夫人,你听我解释。老爷的药就是府上的王大夫开的,可不是狼虎之药,就是治嗓子的药。” “我呸,你个贱蹄子,没安好心吧。除了给老爷吃,你自己不也喝了?你嗓子不是好好的么?”说着王氏同邹氏扭打在了一起,谁也不肯让谁。 好不容易将一屋子的妾室打发走,汪莲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 她闭着眼坐在梳妆台前,阿菊给她捏着肩膀,小叶替她拆卸钗环,杨枝儿用热毛巾给她擦脸。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正准备去床上,忽然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台面。 “这是什么!” 小叶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哎,这只金耳环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杨枝儿也道:“怎么只有一只?” 汪莲君忽然发疯一样地将梳妆台上东西都推倒了地上,“谁!是谁刚刚进来过我的房间?!” 杨枝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没有,刚刚您屋子没有人进来过。” 汪莲君脸色惨白看向阿菊,只见阿菊也缓缓点了点头。 她拿起桌上的茶碗,杨枝儿赶忙拦着她道:“夫人,茶凉了,我给您换一盏热的来。” 汪莲君根本没听她的话,囫囵灌了自己一盏冷茶汤,冰冷的汤水刺激地她胃轻微地疼着,可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下来,她喊道:“除了阿菊,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汪莲君抓着阿菊的手,“阿菊,你说是不是当年那几个丫头的冤魂回来了?” 阿菊抓着她的手,“怎么会?小姐别胡思乱想了,您先睡一觉,明日起来我们去红梅寺,我把宋二小姐给您叫来。您不是最喜欢她的身子么。” 年轻充满弹性的身体最是吸引汪莲君,可此时的她已然全无兴致。 但红梅寺三个字击中了她的神经。 “对,红梅寺。我现在就要去红梅寺,我要找法明禅师替我诵经辟邪,走,快走!” 阿菊拦不住她,只好转身离去安排,忽然汪莲君又想到了什么,“我们从后门悄悄走,别让其他人知道。” —— 白岭从刑部档案库里领出了一沓卷宗。 樊主簿笑着道:“白郎中,你这是查什么呢?” “哎,还不是浣纱巷的案子。我们怀疑这地方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大案,要不这凶手干嘛死乞白赖地非在那里杀人。” “呦,那刑部的卷宗可不是根据地名分类的。你这是大海捞针呢。” “可不是,我先看近三年的。” 樊主簿帮他装好了袋子,“下次我们入档的时候,得在封面上加个地点,这样下次就好查了。” “您先看着,我帮您把后头三年的也整理出来。” 白岭拱了拱手,“劳烦樊主簿了。” 深夜,白岭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还在翻看卷宗。 白绾抱着猫儿进了屋子。 “哥哥,你这几日也太忙了。说好和我们一去外祖家吃酒,都找不到你人影。” “哎,是哥哥的不对。下次,下次一定。” “你最近是在查浣纱巷的案子?这案子凶手到底是谁?我听街坊邻居都在说,凶手是个武林高手,能在人群中取人性命。” “瞎说,我们屁都没查出来呢。”白岭挥一挥手,“你早点睡,珍惜你想睡就睡的日子。哎呀,我就命苦了,不能睡。” 白绾摸着猫,“那你也注意身子,可别累出病来。” 白岭眼睛一转,“你是不是现在闲着?” “你想干嘛?”白绾警惕地往后一退。 “你帮我一把呗?”白岭可怜巴巴地看着白绾,“很简单的,就是把卷宗过一遍,只要里面提到了浣纱巷就把这案子的卷宗单拿出来就好。” 白绾犹豫了一瞬,“哪有什么好处?” “我这个月月钱全部都给你!” 白绾眼睛瞪得溜大,“真的?” “千真万确!” 白绾放下猫儿,提起裙子,一屁股坐下,“来吧,我这就开始。浣纱巷,浣纱巷。” “等下,你手上这是我在红梅寺采集口供的誊抄本。不是看这个,来来,我给你准备好。”白绾将手上的文书放在一边,同李木子一样,她也看到了那行小字。 “宋苇和汪夫人初五在红梅寺的偏房待了一个时辰?”白绾有些奇怪地说道。 “对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宋苇在和汪莲君学画画。汪莲君的白描确实不错。”白岭抱着一沓文书放在白绾面前,“来,看这堆。” “我奇怪的是宋苇压根不喜欢白描,她喜欢大青绿的山水。”白绾眨了眨眼睛。 “是么?喜好总会变的么。不过汪莲君最近应该没心情画画了,她亲哥就是浣纱巷被杀的第二人。” “什么?居然是汪莲君的哥哥。”白绾吃惊地捂了嘴。 白岭得意地和白绾说道:“我和你说,刑部还查到这个凶手估计认识汪家兄妹,这是特地复仇来了。头一个死的赵家姑娘就是饵!” “这事儿你可别出去说。”白岭忽然想起陈澈的脸,不由一哆嗦,“千万别说出去!” 白绾点头如捣蒜,“放心吧,哥,我知道事情轻重。” 第178章 赤血罗袖(十) “什么?汪莲君失踪了?”大清早刚到刑部的 江随洲听着属下的报告,觉得自己的仕途大概是到了尽头。 “不是说盯紧了秦府,怎么就会失踪了呢?” 捕快老蔡涨红了脸,“我们几个守在秦府的正门和侧门,之前确认过秦府只有这两个门。今儿一早,秦府的丫鬟跑出来说夫人不见了,哦,还有一个叫阿菊的丫鬟也不见了。” “属下和秦府的管家把秦家翻了个底朝天,发现秦家东南角有个小门似乎有被打开的痕迹。我们猜会不会是秦夫人自己出去了?我看了秦夫人的屋子,没有打斗的痕迹,而且昨天夜里秦府也没有响动。” 江随洲懊恼地抓抓头发,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他昨夜就该亲自去守秦家。 “行吧,我现在就去和陈大人汇报。”江随洲长叹一气,“看看还有什么补救的余地。” 江随洲战战兢兢说完了情况,偷偷去看陈澈的表情,果然,很少看到陈澈如此阴沉的表情。他心里一叹,自己真是不中用,这么大好的机会愣是让自己给搞砸了。 他垂着头,打算迎接狂风暴雨。 半天没响动,他小心抬头瞄一眼,好嘛,李木子在和他说话呢,这会儿陈大人的表情似乎比刚才好了许多。 “行了,我知道了。当务之急还是查汪莲君的行踪,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婢女,没有马车,能去哪里?” 李木子道,“我们还是先去秦府和汪府看一看情况。” 三人到了汪府。 汪大夫人听了消息,一下瘫软在椅子里,“怎么会?怎么会?昨夜她还好好的。” 汪至简赶紧说道:“你们快去查查闽南的水鬼。我侄女昨夜说,他哥哥的事情就可能是闽南的水鬼,他们的商船在南边有冲突。” 江随洲顿时来了精神,“闽南的水鬼?有没有姓名,长相之类的,我去找京城府衙的人......” 陈澈打住了他的话,“你去看看李木子好了没有,把她叫过来。” 李木子和汪家的丫鬟聊了一会,进来与陈澈说道,“昨夜汪莲君过来见了汪梅枝的尸首,似乎受了惊吓。” 两人对视了一眼,“所以我们可以完全确定是凶手特意将汪梅枝摆成那样子?”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江随洲想了想说道,“那闽州水鬼怎么办?还查不查?至少这是一条线索.....” 陈澈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汪家人,“第一起案子可以知道,凶手一开始不知道想杀的人是谁。” 江随洲马上明白过来,“汪家人在骗我们?那他们.....” “不是汪家人。是汪莲君。”陈澈道,“汪莲君和汪梅枝一定是两人偷偷做了什么事情。” 李木子点头,“刚刚我听汪家丫鬟的话,汪莲君见过汪梅枝的尸首受了惊吓,匆忙套车回了秦家,嘴里念叨着怎么可能,似乎要躲什么邪崇的样子。她们还以为小姐是见了大少爷的尸首受了刺激。” 李木子继续道:“如果汪莲君意识到有危险,当时的情况下,刑部派人守着秦家,她自己又有不少下人,她待在秦家是最安全的,这一点她应该明白。”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家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离开?”陈澈接道。 “对,一定是秦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现在就去。” 三人又匆匆赶往秦家,捕快老蔡已经守在门口,他简单说了秦家的状况,“秦大人昨天没有回来,我查过他一直在春晓阁耍乐。” “后院我们进不去,让女官稍微询问了一下。昨夜秦夫人没吃晚饭,戌时左右就歇下了。守夜的丫鬟说没听到什么声音,直到早晨她们等着夫人起来用早饭,一直等到了已时还没有动静,丫鬟进去一瞧才发现里头没人。” “这两位是秦夫人贴身伺候的丫鬟,杨枝儿和小叶。” “那就是那名叫阿菊的丫鬟和秦夫人一起失踪了?” “是的。” 陈澈道:“你在这里审问丫鬟,我与江随洲去看看那扇小门的情况。” 李木子对杨枝儿道:“你先说说当时的情况。” “酉时不到,夫人回到家里。看脸色,夫人似乎不舒服,一直在卧室休息,连晚饭也没用。后来府里的小娘闹了起来,老爷不在,她们都来找夫人评理。” “夫人没法子就在堂屋处理了小娘的事情,大概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吧,好不容易将她们都打发了。夫人回到卧室就歇下了。” “她有没有不同寻常的表现?或者有什么人送来过信件?” 杨枝儿摇头,“信件倒是没有,但夫人回屋的时候对着梳妆台发了好一通脾气。” “梳妆台?” “对,她从堂屋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就是人乏了些。可等卸钗环的时候,她忽然叫了起来,指着桌上的金耳环问哪里来的。” “金耳环?” “是呢。不过也挺奇怪的,那金耳环以前确实没见过,而且只有一只。然后夫人就不对劲了,她居然喝了口冷茶?然后就把我和小叶都赶了出去,就剩阿菊伺候。” 李木子走到梳妆台前,“是哪个耳环?” 杨枝儿带着李木子走到梳妆台前,“哎?那个耳环不见了。小叶,昨夜是不是就在这里。” 小叶伸出脑袋看,“对,就是一个素面的金耳环。看样式应该是几年前的物件了。夫人这几年都没有带过金耳环,要么是珍珠耳坠,要么是玉珥珰。” 两人翻找了一会,“确实不见了,昨夜还在的。” 李木子若有所思,她在汪莲君的内室翻看着,忽然床头一只木箱吸引了她的注意。 “有钥匙么?打开看看。” 杨枝儿和小叶都涨红了脸,“里头都是夫人的东西。” 陈澈和江随洲查验结束过来,“那道侧门的周围都有厚厚的灰尘,看得出来确实长久未用。侧门的锁是用钥匙打开的,听府里的管家说钥匙只有一把,一直在阿菊的身上。” 李木子指了指内室的箱子,“汪莲君有不少秘密啊。” 第179章 赤血罗袖(十一) 陈澈看了一眼,不由挑了挑眉毛。 江随洲拿起了箱子里的东西,好奇道:“这些什么东西?怎么长得,长得像......” 因为李木子在,他没好意思说下去。 “这是角先生。陶的、瓷的、铜的、银的、玉的,呦,这是犀牛角做的,这是象牙做的。”李木子毫不在意,反而一件一件拎出来,“你们夫人财大气粗啊。” 小叶脸红得要烧起来,连着江随洲也有些脸红。 “咦,这是缅铃吧,这东西不便宜呢。居然有这么多副!” “哎,还有双头的,你家夫人真会玩。” 陈澈按住了李木子的手,“行了,别说了。” 李木子扔下东西,对杨枝儿和小叶说道,“一般妇人也就一两样,你们家夫人怎么弄的跟杂货铺似的,这么一大堆?” 杨枝儿脑子简单些,没等小叶说话,她憨憨地说道:“夫人喜欢叫些丫头进来玩......” 李木子反应过来,“所以这个不是她自己用的?是给丫头用的?” 小叶再去捂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是的,夫人,夫人会和一些小丫头耍一耍。” 陈澈让两个丫鬟出去,他对李木子道:“你忘了前头宋葭的案子里,苏吟其他几个相好里就有这个汪莲君。” “是呢,我差点忘记这事了。”李木子摆弄着箱子里的东西,“可苏吟,宋葭也没有这么多玩意儿,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陈澈又一次抓过她的手,咬牙切齿道,“你别玩这些了。这不就是女子磨镜的玩意儿么,她收集的多了一些而已。你就这么好奇吗?” “不是啊。这东西不便宜!”李木子叫了起来,“你们知道缅铃多少钱一个吗?” “一百两呢!”李木子比了个数。 连着江随洲也惊讶道:“这么贵吗?我还以为也就十几二十两的价格。” “她可不是一般的喜欢啊。这应该是上瘾了吧?”李木子看着满满一箱子的道具,又拿出箱子里的书籍。 “那和案子有什么关系?”陈澈看着李木子津津有味地翻着春宫图,觉着自己脑袋疼。 “不知道。”李木子说道,“这种事情不就让人觉得好奇么。” 陈澈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好奇什么好奇!收收心,赶紧查案子。” 李木子放回了春宫图,说道:“刚刚那丫鬟提到了一枚金耳环。” 她简单讲了事情的经过,看向陈澈,一只手举起做出了汪梅枝死前的动作。 江随洲猛然看着李木子,指着她道:“耳朵!汪梅枝尸首的意思是耳朵!” 李木子道:“结合汪莲君看到那枚金耳环失态。凶手想要告诉汪莲君的信息应该就是耳环。” 陈澈又把小叶叫进来问道:“那枚金耳环,你们之前从没有见过吗?” 小叶摇头,“我们从没见过。夫人的梳妆匣里从没有这样的首饰,就是昨夜忽然出现的。” 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就是在夫人离开屋子去堂屋处理府里小娘事情的时候出现的。因为之前我伺候夫人的时候,往梳妆台瞥过一眼,台面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从堂屋回内室后,桌上就忽然出现了那只耳环。” “期间你看见谁偷偷进来吗?” 小叶飞快摇头,“夫人昨夜也问了这问题。我们几个很确定,当时我们一起离开内室,又是一起进的内室。中间处理小娘事情的时候,夫人坐在堂屋中间,我们三个守在两侧,内室的门帘都没掀起来,不可能有人能偷进来。” 李木子笑了笑,“谁最后一个离开内室?” 小叶摇摇头,“不记得了。当时外头乱哄哄的,阿菊看了一眼,回来说小娘们闹得厉害。夫人当时已经很累了,实在没有法子才起身去堂屋。” “谁第一个进内室?” 小叶仔细想了一下,“是夫人自己。我和杨枝儿撩开帘子,夫人进来,阿菊跟着夫人进来,然后就坐在了梳妆台前。对,就是这样。” “你和杨枝儿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秦夫人的?”李木子问道。 “三年前。” “阿菊呢?是从汪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吗?” 小叶歪着头想了想,“不是。听管家说,阿菊也是我们秦府的丫头,应该是夫人一进府里就伺候上了。阿菊姐姐的事情,您得问问刘管家,我们都不清楚。” 李木子与陈澈,江随洲道,“现在不知道金耳环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但是汪家兄妹的事情肯定与此有关。” “金耳环突然出现的事情,说明秦府有人和凶手有联系。” 江随洲立刻道:“谁?” “不知道。不过范围可以缩小到昨夜在汪莲君院子里的人。你们想,凶手目的就是汪家兄妹两人。现在汪莲君受了惊吓,又有刑部的保护,凶手很难下手。她就用了金耳环的暗示,让汪莲君觉得秦府不安全。为什么不安全?因为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她的卧室,所以她没法在秦府待下去。” 陈澈缓缓道,“汪莲君性格坚毅,掌握汪家生意多年,并不是软弱的妇人。你看,到这地步,她都没有把事实同她母亲叔叔道出半分,而是撒谎掩盖。” “而恐吓这种事情,一定要拿捏地十分准确。凶手先用汪梅枝的尸首给予暗示,又在她卧室放置金耳环,让汪莲君失去理智,偷偷离开了秦府,让凶手有机可乘。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一环扣着一环。” 江随洲说道:“如果是这样,说明凶手早就潜伏在了秦府,这就和我们推断第一件案子中凶手不知道她的目标矛盾了。” “怎么能又要用计谋骗出汪家兄妹,又能提前在秦府安插人手呢?” 李木子摇头,“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不是一个人,应该是几个人,他们有大概的目标,但不确定具体的人。所以,赵双一案是要在一群人中确定目标。” 陈澈垂下眼睛,“嗯。这么精准拿捏汪莲君心理的人,只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阿菊。也是这个阿菊,通知了汪梅枝前去浣纱巷。” 三人互相了一眼,汪莲君凶多吉少。 第180章 赤血罗袖(十二) 陈澈迅速整理了思路,“江郎中,你在秦府审一审那夜闹事的妾室,应该能找出与阿菊里应外合的人。” 又对李木子道,“我们还是得回到汪家兄妹身上。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让凶手费尽心思地报仇。” “汪家的人应该不知道吧?就算知道些零碎,也不会和我们多说。”江随洲道。 李木子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汪大夫人和汪至简不会说,但汪梅枝的夫人邵青可不一定了。” 三人分头行动。 邵青被带到了刑部,她迟疑地看着李木子,“这位女官,你叫我来到底何事?” “我实话告诉你,汪莲君应该是凶多吉少了。”李木子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邵青的表情。 邵青脸上闪过一丝痛快,转而又哀戚道:“那你们倒是赶紧去找她啊。将我叫来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这个凶手呢,目标就是汪莲君和汪梅枝兄妹两人。应该是北方人,还不止一人。现在的情况,凶手已然杀疯了,居然潜入秦府掳人。我们担心的是,凶手死去了理智,将怒火延伸至你们汪家。” 邵青显然不信这话,“汪家的事情都把在他们兄妹手上,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我这几日天天在街面奔走,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和汪梅枝可是有一儿一女。如果凶手杀了汪莲君后还觉得不够,你觉得她会杀谁呢?” 邵青迟疑地看着地上不说话。 陈澈敲了敲桌子说道:“汪家名下明面上有宝兰斋、聚宝斋以及福寿全三家商铺,主营香料,珠子,胭脂、水粉、药材等物,大都是上等的舶来货,物美价廉,生意很不错。” 邵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并不知道汪家名下还有一家福寿全。 “朝廷已经知道,汪梅枝的海船在明州双屿岛卸货,再用舢板来往岛间,以此躲避明州巡检司的搜查。又依靠汪至道的关系,从明州走水路一路畅通至钱塘,拿了府衙官碟和路引,轻轻松松从钱塘贩货至京城。这一来一去省下水费路引几千两,大理寺已经再查了。” “不过呢,几千两的走私银子,说实话惊动不了朝廷。只是有风声传出来,汪家在南边出了不少事情,惹了水鬼,民怨颇多。” 邵青双手攥得紧紧的,朝廷居然已经知道的如此清楚,她心里如波涛一般,后背都觉得冷津津的。 “你若是把知道的都说清楚,我和大理寺讨个方便,至少你还有时间带着孩子回娘家。”陈澈轻轻敲了敲桌子,“现在因为这案子,大理寺那边还没往上交文书。” 他又道,“我们看了大理寺写的东西,去年汪梅枝差不多赚了八千两银子,汪莲君多一些,一万两。” 陈澈看着邵,因为死了丈夫,没带簪环,可衣裳的料子还是能看出来一些,再加上之前也见过邵青的打扮,至少邵青这里是没拿到多少钱的。 果然,邵青愣住了,结巴地问道,“你说多少?” “去年,他至少挣了八千两。” 邵青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她不可置信,可又有些兴奋,又愤怒,“我,我是今天才知道他挣了多少银子!八千两?我小姑子居然有一万两!我,我。” 她似乎一时说不上话来,又道:“我不知道钱在哪里。” “钱财的事情不是我们查。我们想知道的是,他们兄妹的事情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会引来报复?就算他不说,平日总会听到一些对吧?你上次不就听见了阿菊找你夫君的事情了吗?有没有类似的事情。” 邵青既然上次能说出这事,就说明平日没少关注这两兄妹的事情,大概心里对汪莲君厌恶得很,对她的事情也格外留意。 邵青很快就调整了心态,这时候保自己和孩子才是正道,“十五年前,我刚嫁过来的头一个月。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五月十六的夜里,莲君那时候还没出嫁,忽然来我们院子,将夫君叫了出去。两人在隔壁厢房谈了一会,一然后夫君就和她出门去,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因为这事儿,我在外头说过一次,被梅枝扇了一耳光。” 这事儿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明明是小姑子的错,哪有半夜将哥哥叫出去的,可婆母说她心胸狭窄,丈夫说她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可是谁告诉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冷笑一声,“那天夜里的事情,我可是在脑子里反复想了十几年。十年里,他们兄妹两说的事情不外乎商铺的货,要么是海船的事情,要么是运河上的事情。不过十年前的事情,但我清楚记得我听到的是人名,而不是货物或者船名。” “人名?” 邵青阴沉着面孔,“对,白露。汪莲君说她将白露送去了南边,梅枝似乎很惊讶,说你是不是疯了。” “汪莲君说不送不行,白露闹起来,这事儿就包住不,汪家也没法承担后果。” 邵青抬起头来,“我偷偷让婢女去查白露到底是谁,因为我担心他们兄妹两说的是我相公的外室。” “但我什么也没有查到。”邵青疑惑地说道,“所以这些年我也很奇怪。” “后来我生了儿子,又生了女儿,这个外室的事情,我就再也没有过问。”邵青继续道,“这次的事情,我隐约觉得和这个白露有关。” “为什么?” “那天阿菊来的时候,我其实听到了白露的名字。” “这你怎么不说?”李木子问道。 “当年我说了这事儿,不光吃了梅枝的耳光,还被我婆母训斥,我就再也没说过。而且初五夜里,我只听见了白露两字,前后话语都没听清楚,没法说。” 主要也不想惹祸上身,汪梅枝都死了,她说个外室出来不是给自己找堵么。 李木子和陈澈正打算找白岭过来问问旧案的情况,江随洲匆匆赶回刑部。 “招了。是新来的妾室赵兰花。她收了阿菊的钱财,故意挑起事端。”江随洲道:“但她不知道阿菊的来历,只当是主母要通过她在妾室中立威。” 第181章 赤血罗袖(十三) 江随洲继续说道:“我又审了秦府的管家。阿菊是他十年前从牙人手上买来的孤女,手续俱全。” “我看了身契。阿菊原名沈菊花,籍贯写的洛阳,其余就没什么太多的信息了。” 陈澈道:“既然手续俱全,那就继续查人牙子。” 江随洲立即领命而去。 陈澈和李木子说道:“十五年前的白露?我对这个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得找十五年前的卷宗,这事儿是白岭在做,我把他叫来问问。” “十五年前的案子?”白岭哀叹一声,“我还在看三年前的案子呢。这么多卷宗,我哪看得过来。” 他垂头丧气地跑去樊主簿那里,“老樊,麻烦你帮我整理十五年前的案子,刚刚陈大人吩咐的。” “怎么案子牵扯到十五年前的旧案了?”老樊熟练地在架阁库里穿梭,细心地挑选卷宗。 “是呢。十五年前,浣纱巷,白露。就这几个字,这不是大海捞针么!”白岭觉得自己眼睛花了,看什么都是重影。 老樊停下了脚步,“白露?” “嗯,就是白露。但字儿怎么写不知道,就知道这么读的。怎么?你有印象?” 老樊从架格里抽出了一卷残破的卷宗,“应该是这个吧?白色的白,陆地的陆。十五年前,镇远镖局的大小姐白陆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这事儿和浣纱巷没什么关系。你们要么再看看,说不定案子里有提到。” 陈澈和李木子看完了卷宗,“十五年前五月初三白家到京城衙门报案,他家的大小姐不见了。” “一般家中姑娘丢失的案子很少会报到官府,都是私底下自己寻,寻不到就算了。”白岭说道,“但镇远镖局是走镖的,他们不在乎这些礼节,而且怕江湖上的人寻死报仇,所以他们掌柜不仅报案,还日日到京城府衙打听。府衙的人扛不住,将案子移到了刑部。当时刑部侍郎隋敬查了一段日子,也没有查出个下落,案子就这么搁下了。” “五月初三?卷宗写着,白陆是五月初二出去一夜未归,初三一早镖局就去报案。”李木子挑了挑眉毛,“看来五月初二射杀赵双,连日子都是挑过的。” “隋敬呢?” “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马上就到。” 陈澈看着窗外,“江随洲,你带人去查镇远镖局的情况,仔细点儿,不要打草惊蛇。” “白岭,你去大理寺找王谦和。汪家的船到底在闽州惹了什么事情?我觉得汪家犯得应该不是单独的一起白陆的案子。闽州的水鬼做的可是掠卖的生意。” 白岭心头一颤,掠卖是拐骗贩卖人口,与一般的人牙买卖不同,这些交易的人口都是骗、拐甚至抢,一直都是官府查管重要对象。 案件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 白绾提前拿到了哥哥给的月钱,喜滋滋地去了曹大娘金银铺,准备打一只金簪。 才进铺子里头,就看见宋苇坐在里头。曹大娘托着一只木盘子站着,里头放着不少首饰。 宋苇也看见了她,朝她招招手道:“白姐姐,你也来买首饰?” 白绾看见木盘子里的东西,不由咂舌,“我的乖乖,这些东西要多少钱啊?” 宋苇拿着团扇遮了嘴笑,“我这是准备出嫁的嫁妆,当然得买好些了。” 白绾看着她似乎没有不开心的样子,试探着问道:“还是魏将军么?” “是呢。”宋苇使了个眼色,曹大娘立刻退了出去,“两位姑娘先聊着,我过会进来。” 宋苇说道:“我娘去了趟将军府,魏家很有诚意,已经把妾室打发了。” “魏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人稳重,各方面都挺好的。” 白绾听了也开心起来,“你开心就好。” 宋苇拉着她的手,“来,一起帮我看看首饰。” 白绾兴致勃勃地看着盘子里的首饰,忽然想起汪家的事情,就一五一十和宋苇说了起来。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宋苇的脸色逐渐惨白。 宋苇抓着白绾的手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懂,什么叫汪夫人和她哥哥都没了。” “哎,我和你说,但你千万别传出去。” 白绾又把案子里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又道:“说起来,你那日不是在红梅寺和汪夫人一起学画么?我哥哥本来还想问问你,汪夫人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如今也不需要了。” 宋苇原本还在惋惜自己投出去的银子,听到这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我和汪夫人在红梅寺的事情,刑部都知道了?” “知道啊。我哥哥去调查的,当时在场所有的人都问了,因为一下就确认了想知道的事情,所以你这里我哥就没问,他实在是忙不过来。” “哎对了,你怎么突然对白描感兴趣了,你不是一直喜欢大青绿的么?” 宋苇勉强扯了一个笑容,“前些日子遇见汪夫人了,聊得挺开心,她邀我去作画,我想反正没什么事情,就去画了半日。也不是特地去学的。” 白绾羡慕道:“可能是你有天分。我那么努力地画,汪夫人也没见得多看我一眼。” 宋苇快稳不住心神了,她随意挑了一枚镯子,“我挑好了。我等下还得再去几家衣料铺子看一看。” “嗯,宋姐姐你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提就是了。”白绾很是体贴,开门唤了小溪,让她去叫曹掌柜过来给宋苇包镯子。 还说着:“宋姐姐,要我陪你去看衣料么?我今日空得很。” 宋苇已经烦躁到了极致,可这些日子的磨砺,让她能沉下气和白绾周旋道:“我这得走好几家铺子,还要看木器,可不是平常逛铺子那么悠闲。白妹妹,你还是慢慢看会首饰,等我差不多张罗好了,咱们再一起看我的嫁妆吧?” 白绾笑呵呵地应下了。 宋苇快速地飞奔回家,找出了那张契约。 汪莲君和汪梅枝都死了,她找谁去兑现这笔投船? 汪家走私的事情还惊动了朝廷,自己和汪莲君私交的事情也被刑部知道,查到她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宋苇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182章 赤血罗袖(十四) 隋敬赶到刑部觉得自己的老骨头都要散了,可一听是白陆的案子,心里满满都是期待。 十五年过去了,这案子居然有了转机。 没想到自己入土之前还能知道这案子的真相。 “隋郎中,这么着急把你叫过来是因为.......” 隋敬连连摆手,“白陆的案子吧。说吧,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澈指了指残破的卷宗,“之前的卷宗我们看了。”他仔细讲了如今的情况,又道:“但我们在卷宗里没看到关于浣纱巷的只言片语。但凶手这么执着这个地方,肯定有他的原因。我们要确认一下,否则贸然联系两案......” “浣纱巷?”隋敬立刻道:“白陆不就是在浣纱巷附近失踪的么?” 陈澈皱着眉头说道:“可是你卷宗上明明记录的是她在沙坝头一带失踪。镖局上下三十几号人还把沙坝头翻了个底朝天。” 隋敬连连连拍手道:“哎呀,浣纱巷以前就是漂洗衣裳的地方,现在的街面就是原来漂洗衣裳的小河,叫小沙河。沙坝头就是原来小沙河的边上的坝头。后来东西向的金水河改道,这条河就干了,府衙的人就把一截河道填了做路,起了个名叫浣纱巷。” “所以沙坝头的位置也动了一下” 陈澈沾了点茶汤在桌上画着,“所以,原来沙坝头的位置就在浣纱巷口这里?” “是呢。” 陈澈四人互看了一眼,终于确定案子的源头了。 隋敬继续道:“白家初三上午报案,怀疑他们家大小姐被对手谢家镖局掳走。京城府衙把谢家所有的屋子仓库都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两家镖局的矛盾一触即发。你也知道,镖局多少武林中人,做起事情只有道义没有王法,就怕他们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大了,京城府衙就把案子送到了刑部。当年白陆年十八,已经和药材铺的郑家大郎定了亲事。初二一早,她先去东西大街的刘家点心铺子买了些点心,然后去了街头的茶铺听说书。从茶铺出来以后,就没人见着她了。” “我让捕快拿着画像从茶铺出发,向四个方向一家铺子一户人家的询问,京城府衙、刑部还有京城兵马司将近一百个人的询问,才查出白陆最后的出现的地方是沙坝头,有三个洗衣女看到她一个人走过岸边。那一带有几处水较深,不少洗衣女和附近的人家的孩子曾在那里失足溺死,所以三个洗衣女喊住了她,让她小心一些。” “所以白家以为白陆会不会是意外跌入了小沙河里就派人潜入河里看看。可惜什么也没有找到。当时又是雨季,也有可能是被冲到了下游。下游连着大通河和城外的南湖,根本没法找尸体。案子到这里没有办法再查下去的线索,白家和郑家都歇了心思。” 李木子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凶手应该是知道当年白陆的死亡同汪家兄妹有关。但不是很确定,所以用第一场案子来试探。” “汪梅枝深夜匆匆前往浣纱巷,说明浣纱巷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去处理。会是尸首吗?” “还有,为什么凶手隔了十五年回来复仇?当年的汪家尚未起家,镇远镖局若是知道是汪家兄妹牵扯其中,白郑两家大可以和官府直说,为什么从未听他们说起。” “还有,汪家兄妹与白陆有什么牵扯?他们为什么要对白陆下手?” 陈澈思考了片刻,立刻对江随洲道:“你现在把汪家大夫人和汪至简都给我叫来。” 又对白岭道:“你去看看镇远镖局如今还有没有人?” 隋敬立刻道:“镇远镖局的东家白策五年前归隐老家滁州,现在的东家是他的长孙白云渡。镖局还在老位置钞库街。” “带人去把镇远镖局控制起来,将再白云渡请来刑部问话。” 汪家的人来的更快一些。 陈澈对汪大夫人说道:“案子查到这里,我们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冲着汪梅枝和汪莲君去的。” “十五年前,他们两个在沙坝头一带做过什么事情?” 见汪大夫人目光闪烁,陈澈对她道:“你丈夫大概十日后抵达京城。你们汪家的生意已经惊动了圣上,事情孰轻孰重,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汪大夫人瞬时想到自己的儿媳邵青,她早早拿来和离文书,说汪家要完了,若是想保住汪家的血脉,不如签了文书让她带着一子一女尽早离开。 孙女已经被邵青藏了起来,如今只有她自己和长孙被扣在汪家。 汪大夫人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下了决心说道:“十五年前,我夫君刚刚坐上明州巡检司的位置,我儿脑子灵光,很快就投了海船做起了海贸生意。” “我记得我们和沈家、马家还有赵家合买了沙坝头沿堤的一溜儿平房做货物进京后的仓库。” 陈澈心道,原来如此,所以凶手并不知道四家中到底是哪一家的人做了此案。 “你们认识镇远镖局的白家吗?” 汪大夫人道,“早些年我们和镇远镖局做过几次生意,让他们帮忙运过几次货物。但谈不上太熟悉,后来我们换了镖局就没有再来往。” “早些年?也就是十五年前,你们用的是镇远镖局?” 她点点头,“是。这有什么关系吗?” “那镇远镖局的大小姐白陆与你女儿和儿子认识吗?” 汪大夫人茫然地摇头,“应该不认识,我从没听他们说起过白家小姐。哎,白家小姐是不是十五年前走丢那个?” “你知道?” “这事儿挺大的,听说是在小沙河淹死了,当时镇远镖局还在沙坝头一带捞尸首。这事儿我有些印象。怎么,我儿的事情和白家小姐的事情有关系?” 陈澈敲了敲桌子,“叫汪至简进来,汪夫人你留在此处别动。白岭,刚刚事情的经过都和他说了吧?” 白岭应道:“说了。” 汪至简走进屋子和汪大夫人对视了一眼,汪大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第183章 赤血罗袖(十五) 陈澈说道:“案子如今什么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汪梅枝和汪莲君和白家大小姐到底有什么关系?” 汪至简道:“十五年前我还在书院读书,家里的生意都是梅枝在处理。镖局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一些关于沙坝头那批仓库的事情。小沙河干了以后,这里船只进不来,仓库就不值钱了。其他三家都出手卖了,只有梅枝攥在手里,他们兄妹非说这里的位置不错,舍不得出手。一直拖了三四年吧,梅枝才把仓库卖了出去。” 这边白云渡也到了刑部,先与隋敬聊了一会。 他道:“你们怀疑当年的案子是汪家兄妹所为,现在有人在替我姑姑报仇?” “难道不是?”李木子说道:“这案子如今已经很明朗,第一起凶案就是在暗示当年白陆的死亡地和死亡日期。” “汪梅枝深夜匆匆赶去浣纱巷应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白云渡年纪才二十八九,言谈却很沉稳,“可是这位女官大人,我们白家上下都没有人知道汪家兄妹和我姑姑的事情。要是知道些什么,当年就和官府说了。” “我们白家,向来是快意恩仇,不会等十五年再这么偷偷摸摸地报仇,还牵扯上无辜的人。” 白云渡的话没有半点毛病,如果不是案子到这份上没一点实际的线索,他们也不会直接就找上白家的人。 可现在有了方向,但没有具体的证据和具体的嫌疑人,汪家又给不出太明确的信息,确实很难让白家承认些什么。 隋敬轻轻说道:“那郑家呢?当年白陆的未婚夫对她痴心一片。谢家仓库如何愿意让白家查,还是郑家那个未婚夫使了法子,让谢家咬着牙开了仓库。这事儿让郑家和谢家也算是结下了仇。” 白云渡沉默了一会随即说道:“他叫郑义山。我姑姑出事以后,我爷爷和阿爹都放弃了,他还在找。后来他家的生意不行了,郑家就都回了老家。” “老家在哪里?” “洛阳。” “现在能找到人吗?” 白云渡摇头,“早就没了来往。官爷,我觉得就算郑义山发现了什么线索,应该也会第一个来和我们说,而不是像你们的案子那样,布下这么大一个局来复仇。郑家没这么大的本事。” “还有,我姑姑的案子说是把京城掀了一半也不为过。我想不通,凶手又是如何找到我姑姑的线索。” 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湿漉漉的,“官爷,比起此案的凶手,我们更想知道的是我姑姑究竟在哪里?真的还是沙坝头吗?为什么当年没有找到呢?” 一时陈澈和隋敬都无法回答。也是,凶手兜兜转转就是为了白陆报仇,那么白陆究竟在哪里呢? 李木子忽然开口问道,“你姑姑是不是有一副这样子的金耳环。”她拿笔画了一下。 白云渡瞪大了眼睛,“有。郑家大哥送我姑姑的,她失踪的那天就戴着这副金耳环。怎么了?你们找到耳环了?在哪里?我姑姑在哪里。” 李木子叹了口气,说了汪莲君的事情,陈澈道:“看来汪莲君确实和白陆的失踪有密切的关系。” 一直在旁边的沉默的汪大夫人开口道:“我儿与白家姑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做此事?没道理啊?我们汪家与白家不过是生意往来,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何要做杀人的事情。” 汪至简也附和道:“对啊。不过是用镖局的事情,用就用,不用就不用,还要杀人吗?这,这说不通啊。” 李木子刚刚在一旁翻看着那本破卷宗,她不理会汪家夫人和汪至简的质疑,而是自顾自说道:“小沙河当年溺死过不少人,都有找到过尸首吗?我看你卷宗上写着,白家派人去小沙河捞尸,不少苦主都在岸边候着。” 隋敬犹豫了一下,“一般的穷苦人家没钱请人打捞,就想着趁着白家找人的机会,看看能不能把自家人也捞上来。那段时间正是雨季,水流湍急,一个人也没有捞上来。” 李木子嗯了一声,对陈澈说道,“大人,这份旧案里我觉得好几个地方都有问题。” “首先,白陆那天是一大早去了点心铺买点心。点心铺掌柜说她是提前预定的枣糕和乳糕各两斤,还有一斤的狮子糖。” “这么大量的点心,应该不是她自己吃的吧?”李木子道,“白云渡,你姑姑很喜欢吃这几种点心吗?” 白云渡摇摇头,姑姑和他从小玩到大,口味什么的和他很像,不太爱吃点心。 “姑姑点心吃的少,她喜欢吃鲜果子。” 陈澈看向李木子道,“所以白陆那天是拿了点心去送人?” 隋敬急忙说道,“可是我问了白家的人,他们都说白陆那天没说去见人。她啥也没说就走了。如果见人送礼,她肯定会和家里人说一声。再说,她拿了点心去了茶铺吃茶听书,也不像要见人的样子。” 李木子看向白云渡,“你和你姑姑很熟悉?” 白云渡点点头,他有些好奇这个独特的女官,亮晶晶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丝毫不怯场的气度,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嗯,我从小与她一道玩耍。” “东西大街口的茶铺她常去?” 白云渡摇头,“不,她最喜欢的是四条巷的麻家茶铺,她喜欢那里的说书人,说的是前朝故事还有说合生。” “那你不觉得她忽然去东西大街口的茶铺有些奇怪吗?” 白云渡愣在那里,他结巴道:“可是,她随便走进一家茶铺不也挺正常的么?” “她提前预定了大量的点心,看样子是送礼用的。初二一大早拿了点心,去了一家自己平日不怎么去的茶铺。”李木子看着众人,“这一系列的动作,你们没看出来什么问题吗?” “她是去见人!她要送礼,约人在东西大街的茶铺。她在茶铺等人!”白云渡激动地叫了起来,十五年前他们怎么就没有想到。 姑姑从来没说过她要去见人,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去闲逛而已。 第184章 赤血罗袖(十六) 隋敬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结巴道:“那,那她是没见着那人,然后呢?” 李木子敲了敲桌子,“白陆要送礼,说明她对此人有所求。” “当时我们确实和汪家有生意的来往,我记得当时汪家找我们做了一笔生意,但后头用了谢家镖局。所以她是要谈汪家兄妹的生意吗?” “别急,一步一步慢慢来。”李木子继续翻着卷宗,“她去求人,所以带着点心去了茶铺。但是等到了中午,她都是一个人,说明对方没有来。” “于是她拿着点心出现在了沙坝头,说明她去这里找人。之后她就失踪了。”李木子说道,陈澈接过话头,“汪家在此地有仓库,所以她很有可能就是来找汪家兄妹谈事。” 李木子继续道:“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汪家兄妹杀了白陆,很有可能还是射杀,然后他们藏匿了尸首。” 白云渡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下通了,这下全通了!” 汪至简砰地砸了桌子,“简直是荒谬!我侄子侄女到底为什么要杀白陆?理由呢?” 确实,这里的转折太突兀了。汪家兄妹为何要忽然杀了白陆。 李木子挠了挠头发,对隋敬说道:“我现在有些在意的是,沙坝头附近到底溺死,或者失踪过多少人?” 陈澈看向了李木子,“你的意思是?” 李木子点头,“一个小小的坝头居然溺死了这么多人,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如果是溺死,雨季找不到尸体,但下游肯定会漂浮起来。而且口供里还提到,有人是冬季就失踪了,等着春季化冰等尸体浮起来,可也没找着。隋敬,你有调查过这事儿吗?” 隋敬白着脸,他心里有了极为恐怖的猜测,他颤抖地摇摇头,“没。因为从来没有人去衙门报案。” 汪大夫人瘫在椅子里,汪至简吼道:“你们不要胡说!这些都是推测,有什么证据吗?” 原本只是一个白陆,现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条人命,汪家人哪里坐得住。 陈澈并不理会他们,而是说道:“如果是这样,本案的凶手应该这几年才发觉出端倪,但在沙坝头仓库的几户人家中并不确定。可是,这人又知道金耳环的事情。似乎有些矛盾,我一时想不通。” “那就暂且先放着。”李木子继续道:“回到能想通的问题上来。你们有没有发现所有这些案子都有一个共同点。” 白岭立刻道:“没找到尸首。” “对对。”隋敬立刻道:“可处理尸首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要是藏在仓库里,时间久了就会发臭啊。再说了这么多人呢,到了六七月份,那该有多臭啊!前后左右都有人走动,怎么都能觉察出什么。” “你们还记得邵青听到汪家兄妹是怎么说的?”李木子道。 “送到南边去!”陈澈很快想到了这点,又想起邵青提及的她被婆母训斥,转头看向了瘫坐在椅子里的汪大夫人。 汪大夫人默默躲开了眼神,只剩汪至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隋敬震惊了半天才说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些失踪的人都被送到了南边?” 陈澈转向了汪大夫人,“你还不说吗?” 汪大夫人嘴唇上刀削似的褶皱微微颤抖,她想说不知道,可刚刚刑部说起了邵青的口供,她无法辩驳。 “我,我不知道。” 陈澈冷笑了一声,“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所以干脆不说是吧?” “刑部已经围了汪家,除了你的孙女已经送走,孙子和邵青都在家里呢?” 汪大夫人觉得浑身冷得不行,不由自主地抖起来,汪至简不顾礼节上前抓住了她抖得不行的手,“嫂子,你倒是死个明白,你让我怎么办?我还有妻子儿女,我沾着什么光了?你,你” 汪大夫人用力甩开汪至简的手,惊恐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李木子柔声问道,“你把你知道的说一说,你丈夫、你小叔子、你儿媳还有你的孙子孙女都会少怨恨一点你。” 汪大夫人神色松动,李木子又添了一把火,“你最在乎的一双儿女如今都不在了。你这么死瞒着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一子一女的死亡,汪大夫人终于哭了出来,“我真不知道其他人的事情。我只知道白家大小姐的事情。” “莲君说她约了白大小姐谈生意,可那天事情太多,她忙忘记了。白家大小姐找她找到了沙坝头的仓库。莲君,莲君有些小癖好......”汪大夫人难以启齿,陈澈和李木子倒是瞬间就明白了。 “玩弄女子?”李木子一下就想到了这个。 汪至简不敢相信地看着汪大夫人,“莲君?她,你.....”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有长叹一气。 汪大夫人满脸通红,咬着牙说着:“莲君说白大小姐见着她玩弄丫鬟,她情急之下就打晕了白小姐关在仓库里。”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白家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刚刚好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有南下的商船,他们兄妹就把白大小姐送到了船上运到闽州。” 白云渡双眼赤红,“你的意思,我姑姑是被活着送到了闽州?” “应该是吧。具体我也不清楚。”汪大夫人不敢看他,低着头说着。 陈澈一扔卷宗,“玩弄丫鬟而已,犯得着她打晕白家大小姐,冒险送人去南边吗?” 汪大夫人脸色惨白,“莲君和梅枝确实是这么和我说的。莲君一直有着癖好,家里丫头被她淫遍,因为只是女子,所以丫鬟们也就忍了。” “你看,因为是女子,家里的丫鬟都会忍着。这种事情,哪怕被外人撞破,也就是尴尬难堪,更何况白家大小姐还有求于你们,更不会随便乱说。汪莲君何必冒这么大风险?” 陈澈对白岭和隋敬道,“把刑部其他郎中和主簿都叫上,重新调查沙坝头附近失踪人口。” “扣押汪家所有船工,查抄所有船只!” 第185章 赤血罗袖(十七) 天下起雨来,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被一层薄雾轻轻缠绕,显得更加幽远而寂寥,就像是内心深处那些不愿触及的回忆。 一只孤鸟掠过灰蒙蒙的天空,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它的啼鸣在这空旷中显得格外凄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又无处可寻,正如陈澈此刻的心情,沉重而迷茫。 孟尚书翻阅着桌上的卷宗,屋子里静悄悄,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 “现在可以确认汪家兄妹在沙坝头一共掠了女子十二人,有些活口被他家商船送到了闽州,然后再卖去了石塘,还有真喇国?” 陈澈补充道:“是的。船老大黎江南跟了汪家十七年,这些人都是他负责运送。其中白家大小姐白陆是特别受了汪莲君的交代,直接在船上杀死扔在了运河中。其余女子有些经不起长途跋涉,在船上病逝。活下来的一共五个人,卖到了石塘两人,真喇国三人。” “黎江南做人口生意尝到了甜头,甚至在闽州一带直接掠夺贫苦人家的女子贩卖去真喇,所以和当地的水鬼起了冲突。这事儿大理寺已经再查了。” “那现在这几起案子是谁做的?”孟尚书问道,“是白家人吗?” 陈澈回道:“不是。白家人确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 “这案子有几个地方其实挺矛盾。首先这个凶手是知道金耳环的事情,也是通过金耳环来恐吓汪莲君,让她失去理智离开秦家。这么细节的事情,必然只有她亲近的人知道。” “会不会是其他被掳走的女子?” “如果是当时被掳走的女子,那么就能很明确知道是汪家所为,直接找汪家复仇就可以了。这个凶手似乎对当时哪家所为似乎并不确定。她是通过第一起案子来吸引汪家兄妹前来。我们现在也很奇怪,为什么汪家兄妹知晓这个事情以后会匆匆赶回沙坝头,也就是浣纱巷,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得不去?难道还有尸首留在此处?” “但是,仓库已经都推到填平,按理就算有尸首,也很难找出来。” 陈澈朝孟尚书行礼道,“兹事体大,牵扯众多,因此案子尚有诸多不明之处,可我想着有什么情况就先禀告,也让大人有个了解。” 孟尚书捋了捋胡子,满意地点点头。陈澈这小子,出身好,但没傲气,圆滑得很,这事儿做到这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陈澈看着孟尚书的脸色很是满意,又道:“现在我们调查的方向主要有两个。” “一是郑义山,他是白陆未婚夫,当年也是他强行搜查了谢家所有的宅子。十年前回了老家洛阳。汪莲君失踪的案子里,她的贴身丫鬟阿菊可以肯定是帮凶之一,她是十年前被秦家管家买回的孤女,巧了,她也是洛阳人。” 孟尚书道:“所以她很有可能就是郑义山派过来潜伏在汪莲君身边的人?” “对。我们是这么想的。”陈澈继续说道:“还有一个方向,我们打算在浣纱巷一带重新搜查。我觉得那里肯定还留着什么东西,使得汪梅枝深夜赶去。” 孟尚书想了想说道,“你这是打算把地皮都起开瞧一瞧?” 陈澈抿抿嘴,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找孟尚书的主要原因。 孟尚书道:“行吧,我写一份文书给京城兵马司和工部,让他们配合你。” 工部主簿陈其端身形消瘦,一个人站在浣纱巷口,拿着图纸仔细看着。 陈澈、李木子还有白岭三人远远走来。 白岭说道:“工部怎么派了个这么年轻的主簿过来?看着毛都没长齐呢。还瘦得跟纸片似的,行不行啊?别没干几天就病倒了。” 陈澈敲了一下他脑袋,“陆其端的父亲就是当年负责小沙河填河筑路的工部主事。工部是特意安排他过来的。” 陈澈上前问道:“怎么样,小陆大人,可看出什么问题吗?” 陆其端行礼后道:“陈大人,客气了。” 他指着图纸慢慢说道:“汪家仓库南北二十八尺,东西十七尺。现在在其地面上建了两栋屋子,如果要查底下的情况,要把这两栋屋子都起开,我觉得不大现实。” 白岭不耐烦地说道:“不现实也得干啊。你不行就告诉我怎么做,我来!” 陆其端很为难地看着陈澈,陈澈不怀好意地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天。 不为难别人,就要为难自己。 李木子看着一脸尴尬的陆其端,又看看两个抬头看天的人,忍不住笑了笑。 “连工部都觉得起开两栋屋子是很困难的事情,那汪梅枝带着两个手下能做什么?” 陈澈眨了眨眼睛,“所以应该是三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这么说,我倒是知道哪里可以下手。”陆其端刷地展开图纸,“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和我提过一嘴。当年填小沙河的时候,朝廷实在没什么钱了,就让沿街的住户和商户出钱出力一起填河。汪家就负责了自己仓库后面这段大概十五丈河道的距离。” “我父亲说,汪家做事积极,没两天就把十五丈都填好了。他还担心汪家偷工减料,特意翻看了填土的质量,用的是砂砾,还有南方的竹编做隔层,填土压得都很紧实。” 陈澈说道:“所以,现在我们只需要起开浣纱巷这里大概十五丈的距离?这量三个人一夜能做?” 陆其端摇头,“不是,起开十五丈的街面可不是三个人一夜能做的。他们肯定是知道在某一个具体的地方。” 李木子看向陆其端,“那我们就只能猜了?” “不,不用猜。如果是三个人就能办到,我知道是哪里。” 陆其端指向地图,“你们看这里,这是当年小沙河上一个小埠头,填河造路的时候保留了下来。毕竟建埠头用的石板都不便宜。” 陈澈看了一眼,“这位置就在汪梅枝被杀小巷的背面。他走出小巷就能到这里。” “那就对了。这种埠头的青石板都留着,当时只是往下面的河道里填了东西。这地方好找,目标明显,找两个好手就能把石板掀开。” 第186章 赤血罗袖(十八) 陆其端叫来了工部雇工,指挥着他们掀开石板。 周围已经围了好多人,大家都在看热闹。 白岭带着刑部的人驱赶这些看热闹的百姓,但显然没什么用处。 陆其端看着细雨中干活的雇工,为难对陈澈道:“陈大人,雇工的费用是你们刑部出吧?我们这没有这笔费用可以出的地方......” 陈澈点点头,“放心,所有费用都记在刑部。我自会去结。” 陆其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负担,开心地站在边上指挥工人。 李木子瞧着他觉得好笑,用胳膊肘戳了戳陈澈,“你这口气,有点霸总的样子。” “霸总的样子?什么意思?” “形容你财大气粗又有格局。”李木子正要继续形容,那边陆其端喊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陈澈白岭还有李木子探过身子看去,石板掀开,砂砾和泥土翻开,里头有一处用竹篾编制的笼子,里头赫然躺着人骨。 “老张头,老张头呢。”白岭喊道,“快,去看看尸骨。” 仵作老张头爬下掘开的河道,小心把散落的尸骨捡出来放在油纸上。 一旁的小徒弟清理着竹编笼子里的物品,忽然人群中有个老妇冲了过来,“这是我儿的银镯。这是我儿的尸骨。阿朱,娘找你找了十三年了啊。” 白岭赶紧问道:“你姓名籍贯报来?” 老妇看着油纸上的尸骨,哭着说到:“我是城北火瓦巷张家伞铺王张氏。” 她指着银镯道:“这是我女儿从小带着的银镯,上面挂了铃铛。家里穷,配了个铜铃铛,我远远瞅着就知道是她的镯子了。大人可以看一眼,里头还有我儿的乳名,阿福。” 白岭看去,果然里面刻了一个福字。 老妇趴在尸骨边上,“十三年前,阿福才十六岁。我记得清清楚楚,腊月十八,她去小沙河帮人洗衣挣钱,一天一夜,人没回来。街坊邻居都说她是落水了。可大冬天的,掉水里也得有洞呢。我沿着小沙河走了一圈又一圈,也没见着有冰窟窿。” “我去府衙报官,我说我家阿福肯定是被人掳走了。官府的差爷说不可能,京城早就没了人贩子,捉了人也出不了京城。非说是我家阿福跟人跑了!” 京城府衙几个捕快听得面露尴尬。 老张头过来说说道:“大人,竹编笼子里一共两具尸骨,肋骨这里都有划痕,应该就是胸口被利器刺伤。” 胸口中箭。李木子和陈澈对视了一眼。 白岭在一旁说道,“他们不是把人运往南方处理,怎么这里还有尸首?” 陆其端悠悠说到:“那也得有船啊。腊月京城的河道都冻了,没船出入的。要等春天化冻了才有船进出。” 他继续说道:“汪家兄妹杀她的时候,没有船只,只能将藏尸在埠头下面。因为这下面恰好有个洞。” “他们应该是想等到开春的时候,再把尸骨用船运走,直接扔在运河里,人不知鬼不觉。”陆其端拢着手站在雨中,“可惜,没等到开春河水化冻,等来的是金水河改道。货船彻底不能进来了,他们只能借着填河的事由,把这里填好。” “哎,还好他们偷懒填在了埠头这里,不然填在河道中央,那就这辈子都可能找不到尸首了。”白岭感慨了一句。 陆其端语调不变继续道:“他们不是偷懒,而是不能。当时工期紧张,工部请了九十二名工人日夜轮作,这河道上一直有人。他们应该是没有机会从埠头下面翻出尸体,在运到河道中间进行填埋。” “大概三个月后就完工了。路面整好,工部就在路上修了排水道,也有人家整修了地基,总之,他们要在这地面上重新挖人出来也是有些困难的。但也是这样,他们才放心这么多年也没有处心积虑把尸首运走。” 白岭感慨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有眼。” “汪家兄妹的手下审了吗?他们兄妹定然不会自己做这些粗事。”陈澈问道。 “再审。现在情况来看,应该都是汪梅枝处理,上次也是他带着人过来。两个跟他最久的手下都死了。剩下的人似乎也不是特别清楚。” 回到刑部。 陈澈给李木子拿了姜茶,“喝点吧。现在虽然夏初,可打湿了身子还是会有寒气。” 白岭吃了一惊,余光紧紧盯着陈澈手里的姜茶,又偷偷看向李木子。 李木子坦然地拿过茶碗一饮而尽,说道:“现在这个凶手知道此处有藏尸地,也知道死因是射箭,甚至知道白陆的事情。” “我现在觉得我们对第一起案子的推测可能是错的。凶手应该是知道汪家兄妹所为,不然这一切太矛盾了。” 陈澈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这个被杀的阿福,你会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吗?” “什么意思?” “掳人,淫虐,杀害。这一系列事情应该是很快发生,我觉得汪莲君做这些事情,不会自报姓名。除了认识她的白陆,她特地交代在运河上杀掉抛尸,其他的人她没有特别吩咐。黎江南为了钱,尽量让这些人活命,这一点汪家兄妹也知道,说明他们不怕这些人活着指证他们。” 白岭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从汪家兄妹手中逃脱的受害者。她知道白家大小姐的耳环,知道杀人地点,但不确定当年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是的。这个女子年纪应该在三十上下,结合第一起案子里的情况,身高五尺多,善于射箭。黎江南说有五个人活下来卖到了石塘和真喇,他确定这五人应该没本事回到京城。等下审一审他,看看当时有没有半路逃脱的。” 三人正说着,江随洲匆匆进来道,“洛阳那里还没消息,这一来一回起码一个月。不过,人牙子那里倒是找到了一些信息。” “这个阿菊说自己是孤女是自卖。自卖都是贱卖,要不是实在没亲人,一般都不会这样,好歹托个远房的亲戚什么,哪怕壮壮胆都好。要不自卖又无亲人,被主家打死了都没人闹几嗓子。” 第187章 赤血罗袖(十九) “人牙子以为阿菊是真没有亲戚了,替她办好了文书,卖到了秦家。”江随洲说道:“可他有一日在街上看见阿菊唤一个女子姐姐,两人一起进了茶铺吃茶。他看阿菊的姐姐穿绸缎带着金子,以为是哪户人家得宠的丫头,也就没当回事。” “可他后来又在茶铺见着了,他就调侃丫头做对了,也能搭上富贵的姐妹。可茶铺的伙计却说,人家那是亲姐妹。他以为是阿菊后头又认了亲。现在我们上门问了,他估摸着有些问题。” “然后我去茶铺一打听,这阿菊的姐姐身高也有五尺多,住在城外西边货栈那里,听说是个走镖的女镖师。我刚刚派了二十个人去城西那边的货栈捉拿这个女子。” 陈澈低头想了想,“再加十个吧。西北货栈走镖的人身手都不错,让兄弟们都小心一点。” 又对白岭道:“你去把黎江南提来,我们再问问。” 黎江南是个身形瘦小的男子,他恭顺地跪在堂下,“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说的够砍我十次八次头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再瞒其他事情呢?十二个良民,还有镇远镖局的大小姐,这些罪状让我出刑部我也不敢,现在只求大人给我个痛快。” 陈澈玩着手里的茶盏,“我问你其他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汪莲君怎么玩弄女子吧?” 黎江南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他道:“大人想知道这个?哎,你别说那娘们可会玩了。她......” 陈澈打住他道,“被害的女子是不是见不到汪莲君的脸,也不知道是谁捉了她们?” 黎江南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汪莲君经常在库房二楼看小沙河的风景,看中哪个女子就让手下将她骗来,或者掳来,一般都是用黑布蒙着眼睛。所以扔上船的时候,也是蒙着黑布。我只说是有人将她们卖给了我,不会告诉她们背后的主家是谁。” 这样就对得上了,陈澈心道。 “除了那五个人外,还有没有逃脱的女子?” 黎江南犹豫了一会,回道:“应该是没有。” 陈澈看出了他的犹豫,“怎么?这个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来的应该?” “我不确定那个女子死没死。”他道,“有一次,船上的兄弟喝酒玩得有些过火,把那女子折腾得够呛,有人喊着是不是没气了,大伙喝酒有些醉了,就把女子扔到了运河里,我记得当时我们的船在宋州附近。” “第二天等酒醒了,我估摸着那女子应该不至于死了。就让兄弟们再回去找一找,可惜什么也没找到。不过我想,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儿,一个女子就算当时没死,也活不了多久。” “那女子长什么样子?知不知道姓名?或者什么特征?” 黎江南思索了一会,“名字不知道。不过她是和白家大小姐一起上船的,我们杀白小姐的时候,她就在边上,应该是吓坏了,所以怎么折腾都不挣扎,兄弟们就喜欢玩她。” 他又想了想,“那女子腿挺长,人也白,脸还真不记得了。” 将黎江南送走后,陈澈说道:“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这个女子了。” “其他五个活口都是白陆后面几年陆续送过去的,她们应该不知道白陆耳环的事情。” 李木子说道:“那也不对。那她怎么知道埠头下的藏尸?阿福比白陆的死晚了两年多呢。” 陈澈也觉得奇怪,“可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先把城西那女子捉来再说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岭着急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不停念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那女的会弓箭,走西北镖的,会不会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再叫上兵马司的兄弟帮忙?我怕江随洲不行啊,他又不会功夫,一天到晚都是看书写字,比我还文弱呢......” 门吱嘎一声推开,白岭一下跳过去,“江郎中.....” 一看是老张头,他拿着验尸单进来说道:“陈侍郎,白郎中,浣纱巷石板下两具女尸勘验完毕。两具都是肋骨有擦痕,其余骨骼看不出伤痕,很有可能利器破胸而死。现在只有骨骼,只能这么推测。” “一具尸体已经确定是张阿福,根据她娘亲的描述,应该是死于十三年前。另一具尸体身体似乎很小,应该还是个孩童。” 李木子看着验尸单据,恨不得也咬上汪家兄妹两口。 白岭更是气道:“怎么会这样!京城府衙都不管么?丢了这么多人,他们怎么就没想过有问题呢?” “连孩子都下手,这汪莲君怕是个疯子吧!”白岭叫道,“我们干脆拖一拖,让凶手好好折磨折磨汪莲君。我现在都觉得汪梅枝被箭射死都是便宜他了!” “赵双是无辜的。”李木子轻轻说道。 白岭一叹,整起案子里,最无辜的人就是赵双。 他们三人静静等着,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木子看着白岭和陈澈,都紧张地盯着门口。 江随洲一脚才跨进大门,白岭就冲上去问到:“捉住了吗?是她吗?” 江随洲脱下湿漉漉的帽子,“可以确定就是她。身高,衣裳,擅长弓箭,这些都对上了。姚红燕,西北货栈的女镖师,三十一岁,洛阳人。货栈的马大掌柜说十五年前,他在运河押镖,在宋州附近捡到了她。姚红燕说她一家都被水匪所害,一船的人都死了,只有她潜入河底躲过追杀。他看着她可怜,而且资质不错,本来就有些身手,就留下她当丫鬟,还教她武功。” “姚红燕学得很快,功夫比一般男子都强,特别是弓箭,百步穿杨,很是厉害,西边线路上都知道她的名号。” 白岭道:“这就对了。黎江南也是在宋州附近将她扔下了船。你捉住她了吗?” “没。我去的时候,她早就离开货栈了。马掌柜说她接了一趟护送京城富户家小姐去曹县的活。一来一去大概要十来天,因为给的银子多,他们原本就要在此地修整一个月再回西北,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姚红燕去了。” 第188章 赤血罗袖(二十) 江随洲说道:“有一点很重要。姚红燕也是洛阳人。” “马大掌柜特地问过要不要送她回老家,姚红燕说她老家在洛阳,家里只有不熟悉的亲戚,回去也是被亲戚卖了,不如跟着马掌柜跑江湖,给自己挣口饭吃。” 他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阿菊,郑义山还有姚红燕之间应该有联系。我让人画了画像,贴在城墙各处,如果没出城的话,应该是能捉住。” “如果她几天前就离开京城,怕是......” 那就是雨滴入河,再无痕迹了。 白岭看着陈澈,“要不你就写个文书,说明情况,这女子也算是为民除害,她自己也是受害者......” 陈澈冷冷看他一眼,白岭讪讪闭了嘴。 李木子道:“樊主簿是不是还在查小沙河一带失踪的人口?” “呦,我忘记告诉他案子的进展了。”白岭一拍脑袋,“他还在屋子里埋头看旧案。我这就去告诉他,可以停了。” 李木子道:“不是停了,是继续。核对报案人的描述,让黎江南描述特点,将所有受害者姓名和家庭列出来。看看能对上几个。” 白岭一砸拳,“这样就可以知道姚洪燕的来历。” 江随洲道:“可知道了又怎么样?姚红燕如果想要回京城的家应该早回了吧,马掌柜说他们大约两三年就到京城一次,从没听说姚红燕去什么人家认亲,也没去人家里走动。” 陈澈轻敲桌子,“阿菊呢?马掌柜知道阿菊吗?” 江随洲摇摇头,“不知道。马掌柜说姚洪燕从没提起过。” “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将姚洪燕调查清楚,摸出她可能的藏身地。如今这案子这么大,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无论她是生是死,是逃亡天涯,还是蛰伏京城,我们必然要给百姓一个交代。”陈澈说道。 不仅是京城百姓,孟尚书那里也得说得过去,不然惊动了圣上,兵马司还有工部,最后不了了之,那岂不是个笑话。 “你先去换个衣裳歇一歇。”他对江随洲道,又转头对白岭道,“你带人让马掌柜和樊主簿捋一捋,找出姚红燕的底细。” “李木子,你跟着白岭他们听一听。我去孟尚书那里。” 一夜无眠。 第二日快到晌午,李木子吃了一大碗面片汤,给自己下了个清心咒,才缓过神来。 妈呀,自己穿越来过007的日子,是脑子出了什么大病吗? 李木子自嘲地笑了笑,在门口等着陈澈。 “怎么样?”眼睛熬得通红陈澈看着李木子,心里暗暗惊奇,这丫头精神怎么这么好?这几日和刑部的人一起来回奔波,夜里还要看卷宗审案子,居然连个血丝都没有。真不会有什么道家秘技吧。 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热茶汤,“查出什么了么?” 李木子兴致勃勃地拿出一沓文书,“全部弄清楚了。我让老樊重点找十五年前京城府衙报人口走失的人家,怎么核对都找不到符合姚红燕样貌的人。我们转念一想,也有人家不会报案。” “哦?那你们怎么找出她的底细来的?”陈澈来了兴致。 “马掌柜说她有功夫的底子。十六岁的姑娘有功夫,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陈澈看了一眼李木子,心道你不就是会功夫么,功夫还挺厉害呢。 李木子没看出陈澈的眼神,继续说道:“镖局武师家的姑娘,武将家的姑娘,还有曲艺杂耍之类。除此之外,很少有姑娘会功夫。” “然后马掌柜就想起来,当时他就怀疑过姚红燕是不是镖师家的姑娘,她似乎对走镖的事情很清楚。后来他就想着,姚红燕一家可能是受人家雇佣护送去南方,这下雇主和镖局的人都死了,她干脆换个身份重新活。” “不过这些是他的猜测,十几年过去他也早就把这些事情抛之脑后。如今看来,差不离。我就让樊主簿去京城府衙查一查十五年前的京城镖局。一般来说,镖师们都是地域帮派,所以重点看看有没有洛阳人聚集的镖局。” “还真有一家洛阳人开的镖局,铺子开在扇子路,镖局早就没了。白岭连夜将扇子路那里的里长从被窝里拉出来问话。” “里长清楚记得当时镖局里有个镖师叫姚天虎,他有个女儿叫姚燕,十五六岁那年在京城走丢了。当时姚天虎外出走镖,他婆娘到处找人,没找着人,自己一病不起就死了。等姚天虎回来的时候,妻女都没了,他办完了后事就回了洛阳老家。” “姚燕的特征和姚红燕基本符合,虽然当时身高还没有五尺多,但姚家夫妻个子都高,应该她后面又长个了。” “也就是说姚燕或者姚红燕其实在京城没有家?唯一有联系的亲人是她的父亲,现在人在洛阳?”陈澈思索道:“那个阿菊呢?也是姚家的女儿?” “不是。姚家就姚燕一个女儿。”李木子道:“关于这个阿菊,我觉得有些地方还是挺奇怪的。” “你看,我们现在推测阿菊是姚红燕的帮手。而姚红燕是当年的受害人,她要复仇,所以回到京城调查当年的案子。我们假设,是她安排了阿菊在秦家蛰伏十年,可那时候姚红燕才多大?满打满算二十一吧,她也没什么钱,哪有本事安排一个丫鬟去秦家蛰伏。这很不合理。” 陈澈点点头,“确实很矛盾。” “所以阿菊是凶手提前安排的人,这一点应该可以推翻了。”李木子沉声说道,“我倾向于阿菊是后面才和姚红燕认识,两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决定一起向汪家兄妹复仇。” 白岭和江随洲都已经赶来,江随洲道:“现在就是不知道这个姚红燕或者姚燕还有阿菊去哪里?你说她们两人如果杀了汪莲君,自己乔装打扮早就出了京城,这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木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我是姚红燕,我不会让汪莲君像汪梅枝那样一箭穿心而死。你们想想,姚燕吃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你的意思她会找个地方折磨汪莲君?” 第189章 赤血罗袖(二十一) “对。”李木子敲了敲脑袋,“就是不知道她会找什么地方?” 江随洲道:“现在到处贴了她的画像,城内怕是没她们可以躲藏的地方。城郊农庄?那也不好找......” “拿画像去城北码头问问。”陈澈开口道,“汪家商船的日子应该是她最痛苦的记忆吧。” 赤身裸体,浑身是伤的汪莲君感觉自己在噩梦中醒不过来,她尖叫,挣扎,却毫无用处。 她昏了过去,又在寒冷中醒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躺在岸边的草丛中,她看着自己的手脚都没了束缚。 巨大的惊喜让她猛地站了起来,跑,赶紧跑! 忽然胸口剧痛,她低头看去,一支长箭没入胸口。她抬头看去,姚燕站在船上远远看着她。 汪莲君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想着,这样也好,总算是结束了。 阿菊端来汤水,“要不要上去看一下,万一留了一口气岂不是便宜她了?” “嗯,放心,等下就靠过去。尸首沉入湖底喂鱼。” —— 五月中旬的日子,已经有些夏天的味道。 白岭从城北骑马赶回刑部,水也没喝一口,匆匆来和陈澈汇报道,“大人,三天前姚燕确实雇了一艘船南下。按着现在脚程,她们应该已经到淮水一带了。我们要追的话......” 陈澈叹了口气,“不用追了。三日了,应该是折磨够了。她们这会儿弃船上岸,我们也无从下手。行吧,我想一想怎么和孟尚书说。” 李木子回家洗漱了一番,还想和道微说说案子,见他对着一堆符咒认真研究着,也就没再打扰。 第二日一早,她自己去城里走了一圈,直到下午才溜溜达达去了刑部,还在门口遇着白岭和江随洲。 白岭拉着她叽里呱啦讲了一通,李木子听明白了,凶手跑了,陈澈这活儿干的不漂亮,估计要挨训了。 白岭又支吾了两句,“你要么和陈大人聊一聊,让他开心开心?” “嗯?我这录事还有这活计?”李木子指着自己道,“才多少月钱,我这又熬夜,又动脑子的,还要逗他开心?” 用现在的话讲,既要有业绩,又要给上司提供情绪价值。李木子嘀咕了两句进了刑部。 江随洲眼睛一转,“白郎中,什么情况?” 白岭呵呵了一声,“我又不是那种嚼舌根的妇人。你自己不会看么?” 李木子进了屋子,看陈澈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正打算轻轻退出去,陈澈开口道:“出去干嘛?” “看你休息呢。不想叨扰你。”李木子恭敬地说道。 “算了,你进来吧。”陈澈坐直了身子。 看着陈澈疲惫的面孔,李木子叹了口气,“这案子如今的样子是不是让你很为难?全京城都知道了,动用了这么多人手,花了不少银子,可是凶手却跑了。” 陈澈眨了眨眼睛,嗯?她的语气有些温柔? 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木子又道:“其实还有个线索。” 陈澈顾不得刚刚旖旎的心思,赶紧问道:“还有线索?” “算是吧。”李木子看陈澈有些期待的眼神,继续说道:“但不保证一定能捉到姚燕和阿菊。” “没事,你说。” “老樊前面不是在核对当年失踪的女子和黎江南经手的女子么。” “不是都查的清楚了吗?” “黎江南那里是对清楚了。可你别忘了,埠头下面是两具尸体,一具是阿福,另一具没人来认领。” “那具孩童的尸骨没人认领?” 李木子点点头,“嗯。” “所以呢?” 她斟酌了一下语句:“你有没有发现汪莲君喜欢的女子其实样子都很像?就是那种身子比较,嗯,圆润,或者说体格比较大的。” 李木子形容了一会,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就是性感,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转换语言,也不知道陈澈明白没有。 显然陈澈不是很明白,“体格很大?但是其他女子个子也不高,只有姚燕高挑了些。” 李木子忍不住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轻声道:“这儿大。懂了吗?” 陈澈噌的一下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道:“你哪里知道这些?” “我特意问的。”李木子不以为然,“这种变态迷恋的东西肯定有一致性。我特意问了秦府的丫鬟,又核对了几个受害者,差不多都是胸大屁股大。” “你问这个干吗?”陈澈觉得头痛,叶子川到底怎么教的徒弟,到底女孩还得母亲来带。 “所以你不觉得那具儿童的骸骨就有些问题吗?” 陈澈这才反应改过来,“你的意思是那可能不是汪莲君的目标?” “对。我们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被汪莲君瞧上的小女童。可是后来老张头和我说了,那具骸骨他没法确定男女,太小了,骨骼纤细,可能是女孩,也可能是八九岁的男童,他没法确定。” “我再细想,哪怕女童,也不该是汪莲君的目标。所以那具骸骨的出现就很奇怪。” “但他们放在一个竹笼里,应该也和汪家兄妹有关。”李木子继续道,“我让老樊查了十三年前丢失的男童。” “查到了?” “真有一个。”李木子坐在陈澈的书桌边上,得意地一笑,“也是十三年前的冬天,吉兆营口的蔡家去报案,家中幼子蔡果儿丢失。” “根据记录,蔡果儿和姐姐蔡叶儿一同出去玩耍,结果晚上回来的就只有蔡叶儿。家中父母怎么询问,蔡叶儿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蔡家父母赶去报官,但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条线索又能说明什么?” 李木子晃着腿,“我刚刚就去了蔡家一趟。蔡叶儿因为弄丢了弟弟,被爹娘毒打,一人离开了蔡家再无音讯。” “所以这个蔡叶儿?”陈澈想到了一种可能。 “对,阿菊。年纪对得上,外貌的话就很难说了。”李木子拍了拍手。 “那这个捉拿阿菊和姚燕又有什么关系?阿菊自卖为奴,就是和家人断了,也不会回家看父母,这些年她也没回去过。” 第190章 赤血罗袖(二十二) 李木子道:“蔡家夫妇对蔡叶儿的离家出走并不难过,所以也不曾报官。他们觉得蔡叶儿是故意弄丢了蔡果儿。 陈澈了然地一点头,“家里宠儿子?” “是的。蔡家除了蔡叶儿和蔡果儿,还有三个女孩儿。四个姐妹和一个独苗,蔡果儿是家里宝。” 李木子继续道:“我找了蔡家大姐蔡虫儿。她与蔡叶儿的关系最好。” 陈澈没忍住笑了一声,“蔡家取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居然虫儿和叶儿关系好。行了,你继续说吧。” 李木子白了他一眼,“蔡叶儿离家出走的时候和蔡虫儿说,她要把弟弟找回来,因为她娘说只要弟弟回来了,她就不用挨打,她也可以吃肉。” 陈澈明白了李木子的意思,“你是说,蔡叶儿,哦,阿菊,她其实想找她的弟弟?所以......” “所以,把消息传出去,我觉得阿菊也许会回来。”李木子道。 八月,南方的天气还是闷热难耐。 阿菊拎着竹篮子从街头走过,路边的摊贩招呼她,“呦,蔡娘子,出来买菜啊。我家这鱼刚刚打上来的,你要不来一条?” 坪石镇新搬来的蔡娘子,人长得好看,身姿也娇俏,附近的汉子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她那个姐姐倒是黝黑魁梧得很,怎么看都不像亲姐妹。两人开了一家茶铺子,生意倒也红火。 阿菊回到了茶铺,姚红已经烧好了热水,煮上了凉茶,她又在厨房忙活了一阵,蒸上了点心。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林德一打着赤膊进了铺子,叫了一壶凉茶一碟饼吃着,旁边聚了几个闲汉,边吃边闲聊。 “哎,你们听说京城出的大案子了么?” “是不是掳人的汪家?她们在闽州的商铺全部被封了。要我说,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好好良民家的姑娘,就这么被卖去了石塘和真喇,还有死在半路的。” “但是人跑了,没抓着呢。” 林德一打了个饱嗝,“你们这消息都不是最新的了。我姐夫是县丞,他说现在又找出一具男童的尸首,这汪家娘们不光喜欢女人,还喜欢男童。” “作孽啦。”其他几个汉子摇头,又说起了其他事情。 阿菊站在后面的灶台,听着男童几个字发愣,她拿着铫子上前给林德一添了一壶。 “呦,蔡娘子这么客气。” “哎,林公子是我们老客,照顾我们生意,送壶茶应该的。”阿菊手搭在林德一光溜溜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把,弄得林德一一壶凉茶都压不下心里的邪火。 “我在南溪的时候也听了京城的案子,太吓人了。可我听说那兄妹就对女子下手,怎么还有男童呢?这是炼丹么,男童女子的?你给我仔细讲讲呗。” 林德一用力想着昨夜姐夫拿着京城来的文书,一手轻轻捏了一下阿菊的屁股。 阿菊红着脸拍着他往边上躲开。 他才得意洋洋地开口道:“我姐夫说了,河道里的尸首混进了一个男童。官府查了好久,最近才查出来男童是京城一户蔡姓人家的幼子,十三年前走丢了。可到底为什么杀这个小娃儿,只有汪家两兄妹才知道了。” “汪家人是不是都被砍头了?”一旁的闲汉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 “应该是吧。凶手就是当年被掳走的女子,官府都不打算追了,就这样吧。” 随着茶铺里各人的闲聊,姚红担忧地看了阿菊一眼,又低了下了头。 夜深人静,姚红拉着她道:“你疯了!你要回京城?” 阿菊坐在床边,“姐,我就回去看一眼。这么多年了,我为了找果儿京城什么地方没去过?如今我知道他在哪里,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看一眼,和我爹娘说一声,当年不是我故意弄丢弟弟。” “你这是何苦?你爹娘这会早就知道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家?”姚红说道:“回去就被官府捉住,然后砍头。” “我,我就是想告诉我爹娘,我也不知道。”阿菊攥着裙角,“不去的话,我怕我下半辈子都睡不安心。” 姚红长叹一声,“你这要是去了,怕是回不来了。” 窗外虫鸣声阵阵,姚红扔出了一袋银子,“拿去吧。咱俩以后再也不见。” 傻子就是傻子,没必要去改变她。 姚红收拾好了东西,看着低头的阿菊,天涯海角各自安好吧。 才开没多久的茶铺关张了,林德一惋惜地看着铺子,“蔡娘子嫁人了?” “是呢,听说嫁到光口镇了。你就别想啦。” 京城。 李木子打着哈欠进了刑部,“真的捉住了?” 白岭搓着手兴奋道:“捉住了!可惜就阿菊一人,姚燕没来。” “她俩本就是半路搭上的。阿菊有心结,姚燕没有。走吧,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想明白。” “可她自从被抓以后就一句话不说。” “没事,我有办法。” 阿菊被关在天字号的女牢里,穿着囚衣背对着李木子。 “阿菊,你是不是想对你爹娘说,果儿不是你故意弄丢的。” 阿菊慢慢转过身子,“你是谁?” “我是宝石山下女道李木子。”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箓,用手一挥,符箓就燃烧起来。 “我给你弟弟做了法事,让他快入轮回。” 她为什么会觉得阿菊会回来,便是因为那具尸骨上盘桓不去的怨灵。 李木子算了一卦,怨灵未解。 丢失弟弟的阿菊不会安心离去,她还有未解的心事。 “你爹和你娘也知道他们错了,想和你说一声对不住。但刑部天牢,他们进不来。” 这句是假的,蔡家夫妻恨不得没有这个女儿。 唯一愿意来看她的,只有长姐蔡虫儿。 阿菊终于落下了眼泪,“阿爹阿娘真的这么说吗?” “真的。”李木子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怎么查出来汪莲君杀了你弟弟的?” “那日我带着弟弟去买饴糖,我们是在回来的路上两人走散。我从我们分开的地方开始一遍一遍往家走,走了几百次,沿途问了不少人。我确定他是在小沙河那片两层屋子附近就没的。” 第191章 赤血罗袖(二十三) 李木子点点头,“所以你自卖进了秦家?” 阿菊摇头,“那时我不知道那片屋子是汪莲君的,我打听了一圈,别人告诉我那是沈家的屋子,里头放的都是上好的木材。” “我没钱,只能哭着求人牙子把我卖去沈家。”阿菊搓着手,“可他却把我卖到了秦家。” 李木子心道,这可真是阴差阳错。 “这可真是阴差阳错。进了秦家没多久,我做了汪莲君身边的丫鬟。”阿菊低着头,“我后来知道汪家同沈家马家都是世交,在汪莲君身边可以知道很多他们的事情,所以我一直讨她欢心,她也很喜欢我。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看账做账。”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年前夏天。”阿菊说道:“我笨,在秦家这么多年我其实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我只知道汪家做海上生意,沈家马家都投了不少钱在里头,汪莲君喜欢玩丫头。” ”最后还是还是红姐找上的我。” “她见我常去那片地方转悠,就问我是不是在寻人?我就跟他讲了我弟弟的事情。” “红姐说,很有可能就是这一带的汪家,马家,还有沈家的人做的。她也在找当年害她的人。” “你们第一起案子杀了街上那个女孩是为了什么?确认汪莲君的反应吗?” 阿菊摇头又点头,“汪莲君同我讲了不少事情,她就说她在娘家的时候玩了不少丫鬟,不听话的都打死了扔到了浣纱巷汪家旧宅里。” “我把这些讲给红姐听,她就肯定当年在小沙河一带掳人的就是汪莲君。因为当初第一个玩弄她的人就是个女人。”阿菊说道:“可我弟弟只是个八岁的男童,我伺候汪莲君这么多年了,她对小孩子向来不感兴趣,所以我还不太相信。” “红姐就说她有办法从他们嘴里撬出话来。” “然后就有了浣纱巷杀人的事情。汪莲君知道以后吓得不行,让我去汪家给他们家大少爷传话去汪家浣纱巷旧宅看看,处理当年留在那里的东西。红姐嘱咐我,一定要在传话里加上白陆的名字。” “红姐说,这个白陆和她一起被绑在了船上,白陆送上船的时候已经被毒哑说不出话来,一只耳朵也被箭射掉了。她偷听到船上的人说起白陆的名字,知道那些人很早就准备杀了白陆,她就十分确定他们一定是认识白陆,不然会尽量将她们送到南边卖个好价钱。” 李木子不由佩服姚红的心智,这种情况下她还能这么冷静的分析。 “汪莲君只让我传话给汪梅枝,让他赶紧去埠头把东西处理一下。我就加了一句,怕是白陆回来报仇了。” “果然,汪梅枝吓得脸色惨白。那一刻我就确定,害红姐她们的就是汪家人。可我弟弟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 “红姐埋伏在巷子里,射杀了汪家的人。红姐问了汪梅枝我弟弟的事情,原来当年我弟弟不小心看到了汪家姐弟掳人的场景,被汪梅枝一箭射死。尸首就被埋在了浣纱巷某处,但是时间太久,连汪梅枝自己都不记得埋在哪里了。” 李木子挑了挑眉,姚红一个人根本没有法子起开埠头,但又怕告诉了阿菊,这傻丫头肯定要执着把弟弟找出来,所以就骗了她。 “你们把汪莲君怎么样了?” 阿菊垂下了头,“红姐没让我看。红姐说了,当年汪莲君怎么对她的,她怎会还回去。最后在太湖附近,红姐射死了她。然后我们一起把她扔在了湖里。” 李木子又问道“姚红她有说起过其他人吗?比如洛阳老家的人?” 现在他们还要确定郑义山在里面的作用。洛阳传来的消息里,郑义山曾离开洛阳半年,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没有。”阿菊摇头,“红姐,聪明,又有功夫,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原本我是不想走的,我还想留在秦家替她看着风声,也是红姐说,金耳环的事情出来,我的身份就瞒不住。”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这位道长,我什么时候会被砍头?”阿菊长吁了一口气。 李木子道:“大人们还在商议。” 陈澈看着出来的李木子,“都说清楚了?” “嗯”李木子看着地面,“杀赵双的事情是姚燕独自做的,她没参与。后头杀汪梅枝的时候,她只是用话语将汪梅枝引诱出来,动手的人还是姚燕。” “只有杀汪莲君的时候她参与了。”李木子叹了口气。 “郑义山呢?”陈澈敲了敲桌子。 李木子道:“阿菊说姚红一直是独来独往,有一点很蹊跷。” “金耳环?” “对。以当时姚红的状态,应该没有办法观察到白陆耳环这么细节的地方。当然不排除偷偷看到了一眼。反正有疑点,但没证据。” 陈澈道:“我知道了。” —— 宋苇一直惴惴不安地关注着汪家的案子,直到汪家被查抄,汪至道流放,汪至简下狱,她还在惊恐中不能自已。 母亲张氏推门进来,见她迟迟没有完成的嫁衣,不由埋怨道:“过完年你就要嫁过去,这算算没有也多少个月了。你还在神游什么?” 宋苇只得捡起绣花针继续缝制,可心里还在想着汪莲君的事情。 听白绾说起,朝廷也查抄了一小部分给汪莲君投钱的人家,这些都从汪家的账册里查得出来的,如今的马家和沈家就是如此,家里的男人丢官,流放,家里被查抄。 她现在担心的就是和汪莲君的契约,姐姐的和自己的。如果官府看到了,姐姐是出嫁女,人也已死,没什么太大干系。可自己的契约若是出来,父亲应该就会受到牵连,他一定会会问自己投船的钱从哪里来。 她从五月案发到现在十月,整整六个月,没有一日不在想这个事情! 现在连凶手阿菊都被捉住了,父亲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这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她搓了搓手,终于落下一针,宽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92章 起朽骸(一) 小燕进来轻声道:“小姐你中午约了白小姐去看衣料,这会儿时辰差不多了,我伺候您换衣服吧。” 一路上,白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宋苇淡淡应付着,她想要从白绾嘴里知道更多汪家案子的情况。 “汪家案子结束了,你哥哥也空闲了吧?” “哪里。虽然面上结了,可还有一大堆的卷宗要整理,最近刑部屋子漏水,他还把文书搬回家里写,日夜都在写,笔都写秃了。” “至少案子查到这里就好了,文书整理总是要持续挺久的。”宋苇心里松下来,难得展露了笑容。 “不一定呢。汪家走私的事情还没查完,她家的账簿老厚老厚,不同商铺的契约账簿都还没整理完。听我哥说,他们头儿,哦就是孟尚书,要把京城那些私下找汪家做走私生意的人家都清一遍,让他们警醒警醒!” 宋苇心头一颤,“真的假的?这得看多少账簿?” 白绾一昂头,“我哥哥最擅长查这类案子,他看账簿有自己的法子,他说再过半个月他就能全部理完,保证没有一条漏网之鱼。” 宋苇听得心肝儿一颤,白绾见她脸色不好,赶紧扶着她坐下:“宋姐姐,你怎么了?” “我最近日夜都在绣嫁衣,大概是累着了。”宋苇捂着胸口,脑子里乱极了,她才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 “别走了,前头是我家里,你去我家歇一歇。”白绾一把扶住她。 白府。 白夫人看着宋苇的样子心疼道:“宋二姑娘怎么清减成这样?” 白绾道:“她这会儿心口疼,累着了,我让她去我屋里歇一歇。娘,你等会给我煮个汤过来。” “去吧,我让人给你煮个汤,喝完就畅快了。”白夫人挥了挥手。 宋苇行礼谢过就跟着白绾去了她屋里。 大概是这几日确实累了,又受了惊吓,宋苇闻着白绾屋里的安神香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白家比自己家更让她安心和放松。 白绾看着她睡得如此沉,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对小燕道:“你回宋府通报一声,你家小姐在我这里歇一歇,她累坏了,让宋夫人别担心。” 小燕也觉得这样最好,小姐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难得在白小姐这里能睡得沉。 白绾靠在自己窗下的绣榻上也缓缓睡了过去。 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宋苇猛地惊醒过来,她抬眼看到的是胭脂红的幔帐,她这才想起来,这是白绾的屋子。 她轻轻走出去,看见白绾靠在绣榻上睡得正熟,也就没有打扰。 她要出去走一走,好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让她的脑子都清醒了很多。 这会儿好似是正午,白家原本仆妇就不多,院子里更是静悄悄的。 她走了几步就到了一侧的厢房,这里种了大片的细竹。上次来借住过几日,因而宋苇对白家熟悉得很,这里面就是白家大哥白岭的书房 她偷偷看了一眼,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她溜进了白岭的书房。 果然和白绾说的一样,桌上堆满了汪家案子的各种文书。 一时间,宋苇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鼓点一样,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又兴奋又害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去翻桌上的文书,可是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她完全不知道从哪里找起,忽然看见大概十几堆的文书上都贴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契约二字。 她屏住呼吸,仔细翻看着,很快她看出了门道。一些是白岭已经检查过的,他在开头做了提要,详列了契约对方姓氏,家世。 一些是他还没完成的,应该还是从汪家拿来的样子堆放。 她先快速过了一遍已经完成的契约档案,没有看到宋葭和自己的名字。随即心安,白岭还没有查到姐姐和自己。 然后他又去找那堆没有完成的文书,一阵翻找过后,她静下心想到,要这么找下去,等白岭回来她也找不出自己那份。 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自己那份呢? 她觉得脑子要冒烟了,忽然看到那堆账簿里不少空白契约,想起汪莲君找她签字时候说的话,她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没过多久,外面似乎有人声飘来,她立刻侧身出去,从竹林绕到了白家的小花园,假意装作是在看风景。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着:“宋小姐,你刚刚去哪里了?” 她抬头一看,是白绾的贴身丫鬟小溪。 她立刻笑着回道:“睡得有些头晕,就出来走走。记得以前常去你们家水榭边上的假山看风景,这次怎么找不到了?” 小溪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宋小姐,你后面就是。” 宋苇回头一看,自己没注意,假山就在身后,她尴尬地一笑,“我这是睡糊涂了。” 她慌慌张张地沿着假山的石阶往上走,站在假山顶端看着下面水榭。 小溪忽然发现了宋苇肩头的竹叶,她道:“宋小姐,你是不是去了大少爷的书房?不然你怎么会有竹叶在身上?” 宋苇慌张道:“我就是从那里经过,不小心粘上的吧。” “可是那里不在路边,你得特意进去才能......”小溪皱着眉,她低头看到宋苇的衣袖和手指都站着一点墨迹,她往后一退,“你进了大少爷的书房?你做了什么?” 宋苇想捂住她的嘴,手伸过去的一下,忽然变成了一推,小溪在满脸错愕中跌下了假山,闷得一声,血贱四地。 宋苇只呆了一瞬,她飞快地跑下假山,将小溪的银钗拔下扔在了假山下面,然后立刻回了白绾的屋子。 白绾还在熟睡,宋苇定定看着她,羡慕,嫉妒,愧疚,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 她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 没多久,外头有人跑动,门吱啦一声被打开,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小姐,小溪,小溪她出事了!” 白绾睡眼朦胧,“出事了?她又去厨下偷吃被捉住了?” “不是,她,她从假山上掉下来,人没了!” 白绾愣在那里,“你说什么?” 第193章 起朽骸(二) “夫人和少爷已经过去看了。怕吓着你,已经把小溪尸首放在后面空房。” 宋苇撩开幔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白绾道:“宋姐姐,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小溪。他们说小溪跌下假山......” 她声音带着哭腔,宋苇上前环住她说道,“别哭了,人生总有很多意外的,你再哭伤了身子,小溪也会不安心。” 白绾这才擦了眼泪,对那婆子说道:“你带我去看看小溪。宋姐姐,你就歇着,过会我叫人送你回去。” 白家管家刘二白正在张罗小溪的事情。 小溪父母都是城郊老实的农民。 “小溪向来得小姐喜欢,我们小姐哭得不行。哎,谁知道会遇着这样的事情。”刘二白笼着手。 小溪父母唯唯诺诺应着,“我们家就靠着小溪每月半贯的月钱,家里还有三个娃娃,这可怎么办呢。” 刘二白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按理说小溪是自己意外跌死,和我们没半点关系,但我家小姐心善,一定要再给你们补贴十两。” 小溪父母对视一眼,激动地拿过锦囊,“白小姐真是个大好人啊。” “去吧,小溪就在里面。” 没多久,小溪就被领走,白绾远远看着,抹了抹眼泪,“她最讨厌那假山了,怎么突然就去那里?” 白岭说道:“谁知道呢?可当时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应该就是她自己落下去的。” 白绾垂着头,“我去假山那里看看。” “我都看过了,小溪身上没什么伤口,没有和人争斗的痕迹。”白岭说道,“我也去假山下面看了,假山正底下有她的银钗。那位置应该不是她摔下来的时候掉落,感觉是她在假山上不小心掉落钗,然后伸头去看,然后脚滑跌落。” “至于她为什么要去假山,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那时候,我把府里所有下人的行踪都盘了一遍,没有人在假山附近。我想,应该只是个意外。” 白岭拍了拍白绾的肩膀,小溪跟着妹妹多年,主仆二人感情一直很好,他知道妹妹心里难过,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白绾点点头,她要上假山看看,白岭在后面跟着,“你就别上去了。出事以后,娘就把假山封了,过几日就叫人把上面的路封了,忒不安全。又陡,又没个抓手,下雨天更滑,确实不该留着。” 白绾道:“我就看一眼,你放心吧。” 假山顶上没什么东西,白绾伤感地看着底下,叹道:“她那根簪子掉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次居然要了她的命。” 白绾蹲在了地上呜呜哭了起来,白岭想着由她哭一哭也好,就站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她。 白绾在泪眼间,看见了地上的脚印。她呆了一瞬,轻声问道:“哥,你刚刚说你查了当时府里所有的下人,没有在假山附近的?” “嗯,我查的你还不放心。都互有人证,绝对没问题。” 白绾沉默了半天,“嗯,下去吧,这里不安全。” —— 李木子这几日连着做了几场法事,挣了不少银子,日子过得不错,这几场法事都是陈澈用自己面子给她拉来的生意, 她不由想到,想着自己的谋生的本事到底还是在大启更实用一些。 想着自己在现代的日子,又想想在大启的日子,一时间她回去的决心没那么强烈了。 她甩了甩头,不想了,今日先吃顿好的,烦恼的事情就让它暂且停止。 她晃了晃手里的羊肉准备让道微大吃一惊。 进屋就看见他圆滚滚的一团蹲在书桌上。 “道微,你最近怎么了?学道法魔怔了?要不要带你去城外玩一玩?”李木子晃了晃手里的肉,“你看,我买了羊肉,今天我们自己煮。” 道微表情严肃,白爪子按着一沓黄纸,“李木子,你不要影响我学习。” “啊呦,你这是要考研啊?” 道微爪子推了推,“李木子,当年师父教画符箓,你是不是一直在偷懒?” 李木子看了看天,“我怎么就偷懒了?再说了,画符箓又不是什么难事,我......” 道微推过一张符箓,“吾家法箓,上可以动天地,下可以撼山川,明可以役龙虎,幽可以摄鬼神,功可以起朽骸,修可以脱生死,大可以镇家邦,小可以却灾祸。” “画符箓都是师父口授,全靠脑记。所以你还记得碧霞元君咒用什么符纸,笔画顺序?” 李木子有些惊讶,她看着道微脚下的符箓,“这不就是碧霞元君咒吗?黄纸,朱砂,中间是碧霞元君像,左右各写咒语。也可以不用碧霞元君像,单独画咒语。这种就是简单版的碧霞元君咒,错不了!” “你这个猪脑子,碧霞元君咒用是金纸!金纸!”道微气得直跺脚。 “哦,对哦,金紫蓝红黄五等。碧霞元君咒是一等咒,应该用金纸。”李木子拿起符咒看了看,“可这画的就是碧霞元君咒啊,你到底要说什么?” 道微端端正正坐着,“我记得师父以前说过一种符咒,画出来与碧霞元君咒很像,但用的是黄纸。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李木子这才意识到道微要表达的意思,“你是在查师父在清田村留下的那沓符咒的用处?” “对。”道微说着,“师父对画符箓向来重视,哪像你寥寥草草挥几笔。” 李木子抓了抓脑袋,“我确实没什么印象了,主要这几年找我的都是驱魔,救苦,祈福。而且常用的几种符箓里,没有和碧霞元君咒相似但是用金纸画的。这可真是奇怪。” 道微低头看着自己乱画的符咒,叹了一气,“书到用时方恨少,说的可真对啊!” 李木子摸了摸他,“你说这不是碧霞元君咒的话,又会说明什么问题?” 道微说着,“你看,当时的情况下,师父肯定不是挣钱替人画符箓对吧?” “嗯,对。所以这份符箓要么是师父自己画了用,要么是受重要的人所托。可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一人一猫陷入了沉思。 第194章 起朽骸(三) 陈澈在撰写汪家案子最后的结案文书。 姚红早已离开了坪石镇,没有任何踪迹。关于郑义山,他们也没有证据。 汪家的案子,民意似乎更重要。姚红的追捕文书虽然已经下发各州县,但已经不再有人关注。姚红本人反倒是成了茶铺说书人口中行侠仗义的女侠。 陈澈默默将郑义山的名字从文书中划去,这案子就这样吧。 孟尚书拿着最后的文书扫了一眼,“现在只有那个阿菊在天牢?你说判个杖二十,流百里,倒也合适。姚红没抓住,赵家那里你怎么解释?” “好办。”陈澈轻轻推过一份文书。 孟尚书眼睛一跳,这是从汪家查抄出来的钱财,没想到有如此之多。 “我建议从收缴的钱财里划拨一部分给赵家做补贴。”陈澈道。 “咱们可没这规矩。”孟尚书捋了捋胡子。 “赵家是宗室。”陈澈弯腰说道:“可以按着人头从宗正寺领米和柴火钱。赵双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应该是领一个月十贯,十八岁出嫁还可以领额外的一两银子的酒钱。” 孟尚书慢慢醒悟了过来,如今这案子,最大的苦主就是赵家。 汪家那是咎由自取,死了倒是顺了民意,但赵家不是。 但凶手姚红早就逃之夭夭,哪怕捉回来,百姓都不觉得她是个凶手,反倒成了女侠。如果给了赵家钱财,赵家安抚好了,其实这案子就结了大半。 陈澈看着孟尚书的表情,直到他已经想清楚了大半,又继续道:“赵家虽然无没什么实权的人脉,你也知道的,宗室都是亲眷,他家死了女儿,谁都能帮忙问一嘴,可如果有心人挑事,那就是刑部办案不力。” 孟尚书一下就想清楚,他签了文书,“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去办吧。” 陈澈拿过文书,又递上了一份,“这是白郎中整理好的,大人您看看。” 陈澈递上的是关于汪家投船生意的投船名单,除了沈家、马家等明面上的几家以外,还有不少有头脸的京城人家在上面。” 孟尚书匆匆看了一眼,“这事儿得上圣上定夺。你让白岭警醒点儿,这事儿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他知道。这些文书都是他在家里做的,就怕刑部官员受家人朋友所托过来求情。我连帮手都没给他,就让他一个人在家看了四个月。刑部其他人都以为这活交给了大理寺,京城不少人都在大理寺打听呢。” 孟尚书满意地点点头,陈澈这小子脑子就是活络,办事滴水不漏。 回到自己屋内,宗端已经候在那里。这次他去龙虎山调查叶子川的事情花了整整五个月。 陈澈看着他道:“嗯,瘦了不少。辛苦了。” 宗端立刻弯腰行礼道:“属下的职责。” “查的如何?” 宗端起身回道:“龙虎山道门林立,要不是冯夷带着,属下怕是这辈子也查不出什么。” “龙虎山天师道一直都是张道陵后人掌握,教内等级森严,道人名册均有详细记录。奇怪的是,一来没有叶子川的名号,二来靖白天师的名字是景元十五年才出现。” “嗯?”陈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景元十五年出现怎么了?” 宗端诧异地看着陈澈,“靖白天师自称自幼习道,算着年龄,他应该是景元三年前就入了天师道,怎么十五年才有记录?您不知道这个吗?” 陈澈挠了挠鼻子,“我娘不许家里出现一切关于靖白天师的东西,我还真不知道他的事情。” 宗端想着靖白天师给陈澈的批命,了然地一点头。 “现在天师道的掌门张玄一说靖白天师是自小在龙虎山修道,但不是在天师道,而是不知名的小山头,早年修的也不是正统的天师道。后由张玄一的父亲发现他道法精深,特别擅长符箓,就把他带回了天师道。但他父亲没说具体是哪里的小道观。” “没办法,冯夷带着我爬了龙虎山整条山脉,我们一家一家的打听,走了一遍都没有找着靖白天师小时候待过的道观。” 陈澈点点头,“确实辛苦了,你坐着说。” 宗端也不推辞,坐在对面的椅子里继续说道:“我们又折返回天师道,问了张道长关于靖白天师小时候的事情。张天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属下倒是没有什么发现,还是冯夷抓着一条。 张天师说靖白进了天师道才头一次见着太上老君像,还被其他道人取笑了好久。” “冯夷就和我说,龙虎山里的小门派都是从天师道分离出来,基本上与天师道同宗,主要供奉太上老君和三官大帝。如果靖白小时候没有见过太上老君像,说明他小时候待地方很有可能就不是道观。” 陈澈听得津津有味,笑着说道:“不是道观?难道是佛院?” 宗端眉头展开,“大人明智,还真是佛院。” 陈澈哑然,“靖白天师小时候居然是在佛院待着?那叶子川岂不也是?” 宗端点点头,“我们之前走访了龙虎山脉间百余座道观,也路过几家小佛院,就折回去打听。” “您都不知道,偏远地界百姓哪里分得清佛道二家,小小庙里既有佛像又有三官大帝,外人看着不伦不类,可他们心中有佛有神,自有自己的法度。” 陈澈握着自己的手,“所以你们找到了?” “找到了,清水庙。”宗端说道:“现在的主持鹤鸣虽然是个和尚,但也会打醮祈福,也会念经颂福,看你需要什么了。” 竟还有这般奇人奇事,陈澈有点想亲自去趟龙虎山看一看了。 “他没见过叶子川和靖白,但知道。论辈分,他应该叫二人师叔。”宗端继续道,“鹤鸣说他们一派学的东西杂,主要还看天赋。他师父和他都是资质平平,只能学些诵经打醮。” “他听他师父在世的时候,说起这两位师弟就夸天才。小小年纪就有驱魔,杀鬼的本领。而且二人之中,又以叶子川更为出彩。” 第195章 起朽骸(四) “驱魔杀鬼?”陈澈愣了一会,“世间真有鬼吗?” 宗端笑了一笑,“这些事情,您信自然有,不信自然无。他们做这一行,肯定得给自己门派渲染些神鬼的模样。属下是觉得,二人肯定有过人之处,可鹤鸣那些话只能信个一半吧。他说叶子川最拿手的本事是起朽骸。” “起朽骸?”陈澈没有不以为然,因为他从李木子身上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对,我也不太明白,就把鹤鸣带回京城了。您可以直接问他。” “他愿意来京城?”陈澈惊讶,这类世外高人往往都隐居深山,轻易怎么会来京城? “我和冯夷帮他办了路引,又出钱给他雇了人照看他的小庙,他还挺乐意的。”宗端笑着说道,“一路都兴奋得很,进了城里就到处逛着。我没敢让他来刑部,刚开始把他安置在了城东您的庄子里,他不乐意,觉得那里太冷清。所以我又给他在牌楼附近赁了一座小院儿。” 陈澈点了点头,“办得妥当。待会我就过去找他。你这几个月辛苦了,回去歇十天再来上值。” 陈澈一人留在屋内,他在想,是带着李木子一起去问鹤鸣,还是他自己一人去。 他有感觉,李木子一直在对他隐瞒。 陈澈想不明白,看着窗外的香樟树,喝了一肚子茶汤。 —— 陈澈进屋的时候,就看见李木子和道微大眼瞪小眼。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法术吗?”陈澈好奇道。 李木子摆摆手,“道法交流。” “你今日来做什么?不会又有案子了吧?我说,这次得加钱.......” “我找着了你师父叶子川的师侄,你想见见吗?”陈澈微笑道。 道微和李木子都诧异地看着陈澈,“师侄?” 陈澈看着满脸惊讶的道微,心里一笑,果然这猫听得懂人话。 “我师父还有师侄?靖白天师的徒弟吗?” “不是。是靖白天师和你师父的师兄的徒弟,鹤鸣。” 道微大声喵喵,“去,快去见见,问问符箓的事情。现在估计就他,还有靖白天师知道怎么回事了。” 陈澈听着道微的叫声,又看看李木子的表情,心里更加确定一人一猫是在对话,至于说什么只有他们之间知道了。 “你们怎么找出他来的?我从没有听过师父说起过他还有师兄。连靖白天师的事情,也都是我自己猜测的。” “我派宗端去了龙虎山。”陈澈坦荡地看着李木子,“我觉得叶子川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没解开。而我还是想知道。” 李木子没料到陈澈如此坦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本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向我隐瞒了不少事。”陈澈靠在椅子里,看向李木子,“从刑部出来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好要不要叫你。” 李木子心扑通扑通跳着,陈澈说的没错,她确实隐瞒了,她不能说! “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想着或许你有你的苦衷,你瞒我但不会骗我。”陈澈微微低下头,语调里带着一丝委屈。 “所以我也不想骗你。”他又抬起头来,“我查叶子川的师父,是想知道你们这一派到底有什么法术?” 他轻轻点了点道微,“这猫看着只有三四岁,可实际不止吧?” 道微吓得缩成了一团,陈澈轻笑一声,将他抱在怀里,“别怕,要是我养的猫能长长久久地跟着我,那该多好。” 李木子心里纠结成了一团,陈澈若是遮遮掩掩的还好,自己骗他心安理得。可陈澈这番剖心的话,让她骗人的话语都说不出口来。 李木子咳嗽了两声,“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嗯,没事,等你想清楚了再和我说也不迟。”陈澈低头摸着猫,“走吧,一起去会会你的同门。” 李木子抱着道微跟着陈澈上了马车。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道微左右看看,这里喵一声,那里喵一声,仿佛一个和事佬。 可惜,听得懂的那个不想先开口。想先开口的那个,听不懂。 还好,牌楼离得不远,尴尬没多久就到了。 鹤鸣围着李木子转了一圈,兴奋道:“我居然见着同门师姐了,我们这一派也算是出了个人才!” 李木子指了指自己,“我?你弄错了吧,我现在糊口都困难呢。” “哪里,你都能在京城做法事了,怎么不是人才了!”鹤鸣热情地迎着陈澈和李木子往里走,“陈大人是吧,哎,我远远看着就知道是你。就你这模样,这气度,要搁我那,周围的姑娘小媳妇不都得过来看两眼?” “宗哥说这宅子还有我花费都是您出的,那怎么好意思。来来,坐下,我煮了凉茶,这可是我们师父的绝学,您试试,这清热解毒,口感不像其他凉茶是苦,它是香甜。” 陈澈架不住他的热情,只得拿起来喝上一口,果真是微甜的。 “宗哥说你打听我们这派的绝学?师姐不知道吗?不应该啊。师叔没教你还是你没好好学?”鹤鸣又给他们端了点心过来。 李木子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澈看了一眼李木子,问道:“她师父病了,走得早,还没来得及教她呢。” “对不住了,我不知道呢。”鹤鸣挠了挠头,“我们这派都康健长寿,我以为叶师叔还在呢。” “长寿?那你师父还在?” 鹤鸣不好意思道,“不在了。我师父活得好好的,忽然有天在山里吃猕猴酒吃多了,醉死猴子洞里。” “不过靖白师叔身体就很好啊,他那么强壮.....” “等一下,你最近刚见过靖白天师?”陈澈打断道。 “是啊,宗哥来找我的时候,靖白师叔刚走呢。他也来京城办事,走之前去那我里看一眼,祭拜一下师公和师父。” “他来京城了?做什么?” “那我哪里知道。”鹤鸣吃了口茶,“你们想知道我们教门绝学问我就好了,我虽然不会,可我都知道啊。” 陈澈偷偷瞄了李木子一眼,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咳嗽了两声,开口道:“起朽骸是什么意思?” 第196章 起朽骸(五) 鹤鸣一翘脚,得意地一靠,“我们这一派讲究的是博学。” “什么是博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们都学上那么一点,不然走出去多没文化。”李木子和陈澈没啥反应,道微听得连连点头,这不就是师父常说的么。 “走出去是干什么呢?”他眼咕噜一转,看着李木子问道。 李木子一脸茫然,一边的道微兴奋道:“做法事,卖符箓,挣大钱!” 鹤鸣诧异地看向道微,他又瞄了一眼陈澈,手背擦了擦鼻子,摸了一下道微,“呦,师姐,你这猫养得不错啊。” 李木子也听到了道微那么大声的喵喵,想着道微已经完全不顾忌陈澈的存在了。 “呵呵,对,养得好。”李木子不失礼貌地一笑,“走出去,当然是为了做法事,驱邪崇,保一方百姓平安。” 道微翻了个白眼,“你写新闻稿呢。” 鹤鸣表情严肃点点头,又看向陈澈,“陈大人,我们一派最擅长符箓。我师父说我师公的画的符箓,上可以动天地,下可以撼山川,可以役龙虎,可以摄鬼神,可以起朽骸,可以脱生死,可以镇家邦,可以却灾祸。” “这么说确实听上去有些夸张。但是摄鬼神和起朽骸,我师父是亲眼见叶师叔做过。” 陈澈眼睛不由一缩,他转向李木子,见她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你不知道?” 李木子有些迷惑,“我只知道摄鬼神。起朽骸是什么?” “哎?你不知道?可惜,叶师叔走得太早了,这项绝学算是失传了。”鹤鸣连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觉着痛了才停了下来。 “来来,我从头开始说。摄鬼神好懂,就是能控制鬼神,使其出现。我师父说,师公常常召唤山间精灵,让他们带着师公在龙虎山里自由行走。这个本事靖白师叔也会。” 鹤鸣又吃了一口茶,“但起朽骸就复杂了。简单的说,是让死去的人活过来。” “起死回生?”陈澈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种法术。 “不是。不是简单的让死人活过来。虽然名字是起朽骸,但起的是朽骸的魂魄。”鹤鸣趴下身子,轻声说道,“叶师叔可以将死去人的魂魄灌注到新的躯体中。让死去的人用崭新的身体重新开始,这才是起朽骸的真正意思。” 李木子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怎么完全没有听师父说起过。 陈澈垂下眼帘,这种法术太诡异了,如果真的能行的话,这世间岂不是乱套了?他看向李木子,李木子的表情显然很震惊,她也完全不知道? 又看向道微,这猫不会演,一眼能看穿,果然也是一样的呆滞表情。 鹤鸣见他们都不说话,着急道:“怎么?不信啊?” 陈澈简单说了一下叶子川的事情,说道:“你说,他若是有这么大的本事,直接让李家人复活不就可以了?也不用内心惶恐不安,早早离世。” 鹤鸣头一次知道叶子川的事情,不由感慨叶师叔命运坎坷,听到陈澈这么说,又是一拍大腿,“哎,感情陈大人您是这里觉得不对劲,不信我说的话呢。刚刚我还没说完呢!” 他继续道:“这起骸骨是个复合型法术。” 李木子原本呆滞的脑子忽然被刺激到,复合型?这鹤鸣不会也是会时空穿梭吧? “等一下,复合型是什么意思?”陈澈首先发问。 “这是我们师公传下来的说法,意思就是法术是多重技术的重叠。”他拿手互相叠了一下,“明白吗?就是一种法术叠加另一种法术,所以非常的复杂。” 李木子这会儿已经傻眼了,师公?师公才是那个大boss。 她已经不打算说话了,她要慢慢消化这些巨大的信息。 道微却很兴奋,尾巴翘得老高,胡子一抖一抖的,他觉着自己有个大发现了。 这边的鹤鸣继续说着,“所以起骸骨,需要有符箓,斋醮和炼丹,三项道法互相配合。” 陈澈恍然,“哦,所以一般人做不了?” “我还没说完呢。”鹤鸣拍上了陈澈的大腿,“光要三项配合,其实叶师叔如果往死里干,是不是也能让很多人复活?” 陈澈默默撤回了大腿,这孩子手劲儿不小,拍得他生疼,“听上去是这个道理,所以其实这三项还不够?” “陈大人真聪明。比我师姐强,她都不会抢答。”鹤鸣笑着看着发呆的李木子,继续道:“这项法术很重要的一处,也是关键的一处,死去的那人自己也会法术,将死之时,把魂魄封印,归于某处。施法之人要安排好合适的新躯体,引导魂魄进入躯体。” “所以,施法之人与将死之人要互相配合,才能顺利的把亡灵灌注。”鹤鸣一脸神往地看着远处,“我师父说,叶师兄曾和师公的朋友配合,将师公的朋友复活在了一只山里的猴子身上。” “有他在,所以山里的猴子都和我们要好,会送酒和果子到院里给我们吃。我们也会给猴儿治病,给他们馒头什么的。” 陈澈晃了晃自己的头,这些事情听上去太匪夷所思了,他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他看向李木子,试探着问道:“李道长,你怎么看?” 见李木子神游不回,道微上去就是一巴掌,“喂,醒醒,你怎么了?” 李木子这才回过神来,“那你知道将死之人需要如何做才能封印好魂魄?” 鹤鸣摸了摸下巴,“这法术具体如何操作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师父从没教过我。” “你猜猜为什么?” 李木子紧张地手上都是汗,用力捏着自己的衣袖,“怎么?这个法术会反噬?” “因为我师父不会啊!”鹤鸣双手一摊,“唯一会的人是你师父!” 李木子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小师弟这说话能把人气死! 道微忽然想到了符箓的事情,喵了起来。 不等李木子开口,鹤鸣一下就听懂了,“哎呀,金纸的碧霞元君咒啊,那我得查一查,这符箓太多了,我记不住。” 第197章 起朽骸(六) 李木子一愣,“不是说我们这派符箓就靠口述脑记,不允许纸笔记录,以防外人偷学。你从哪里查?” “是吗?还有这样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可我师父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让我多写多记。”鹤鸣一脸错愕,“我有三大本的笔记,都是各式符箓。等等,我给你拿来。” 李木子眨了眨眼睛,这到底是咋回事? 陈澈看看道微,又看看鹤鸣和李木子,原来他们三个人,哦,两人一猫之间是完全可以交流的,鹤鸣能听懂道微的话。 他得慢慢消化这些信息,还好自己足够年轻,换成是老爹或者祖父,八成就是一句妖孽。忽然又想到白岭心心念念想要一只道微这样的狸花,还真是有眼光,这不是猫这是披着猫皮的人,当然有灵性。 鹤鸣捧着他三大册笔记扔给李木子,“师姐,你自己拿去慢慢看。” 不等能李木子感谢,他又道:“如今京城是佛家兴盛还是道家势旺?” 哎?李木子一愣,这是啥问题? 鹤鸣见她呆呆的样子,一把扯掉自己的帽子,露出戒疤来,“我师父给我点的,将来哪里好就去哪里做事。” 他看着李木子半天没反应,“哎,师姐,女子还是道门合适,你就别想了。” 道微满意地看着鹤鸣,“别理她,她这会已经傻了。京城只要有本事,管你道门还是佛门都行。我觉着你还是走道教,有靖白天师的师侄名头,你还怕不好混?” “对哦。我都忘记这茬了。靖白师叔名头大啊。”鹤鸣摸了摸下巴,“那我把头发蓄起来。你们做场法事收多少钱来着?” 道微伸了伸猫爪。 “五两?这么多!”鹤鸣激动地捂住了嘴,心想这京城他来对了。 陈澈默默看着猫人互动,心里已是波澜不惊,甚至有些跟上他们的思路,上前轻轻按下道微的爪子,“不是五两,是五十两。” “五十两!”鹤鸣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双眼放光,“天啊,我家佛院,啊,不是,道观,道观,重修一下要一百两银子。这,这岂不是我做两次法事就能赚够了?” 道微得意地一捋胡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猛地反应过来。 他指着陈澈,“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意思。你,难道听得懂我说话?” 陈澈邪笑一下,“听不懂,看来我猜对了。” 哇啊啊啊。道微吓得蹿进了李木子的怀里,“你抬头,你抬头,陈澈他知道我会说话!” 李木子一下推开猫头,“知道就知道了。我还能咋办?” 道微气得上蹿下跳,眼见着陈澈一步一步靠近,他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你不要过来啊!我不是妖怪啊,不要捉我。” 陈澈一把拎起他抱在怀里,“行了,别装了。我不会捉你,你听话就行。” 道微一下垂下了头,靠在了陈澈肩上,“老子会听话的。” 陈澈当然听不懂,只是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拍了拍他脑袋。 这边李木子翻遍了三册笔记还是没找到道微说的那个符箓。 鹤鸣有些遗憾地收起了笔记,“那可能我师父没教过我,等靖白师叔到京城问问他吧。” “你知道靖白天师什么时候到京城?”陈澈反问道:“刚刚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陈大人,刚刚我说的是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但他什么时候到我知道,因为他要参加十一月十五玉清观开坛传度,所以十一月十五肯定到啦。” 陈澈张了张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他要参加玉清观的开坛传度!”陈澈摸了摸鹤鸣的脑袋,“你脑子没事吧?” “陈大人,你这就不懂了。我们师叔从来不参加玉清观这种活动,他来京城肯定是因为其他事情。我说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就是不知道他真的要做什么。”鹤鸣拿开陈澈的手,恭恭敬敬放回去,又道:“不信的话,过几日就到十一月十五,您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李木子难得看到陈澈吃瘪的样子,咧嘴笑起来,不过没等她奚落陈澈,鹤鸣就说道:“师姐,你注意形象。笑不露齿,师叔没教你么?礼仪呢,礼仪没学吗?” 李木子和道微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鹤鸣:“我们这一派还要学礼仪?” “那是当然了。我们师公是打算和张道陵一样,统领天下道派!”鹤鸣诧异地看着李木子,“师叔不会连这都没告诉你吧?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们教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要学一点,就是为了走出去。天下除了皇室谁值得我们学这么多啊。” 李木子摇头,忽然想到了靖白天师,“靖白天师也知道?” “知道啊,不然他费那心思做天师干嘛?”鹤鸣双手一摊,“侍奉皇室又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在侍奉皇室?”陈澈觉得和鹤鸣谈话需要极大的耐心,因为你不知道他知道多少重要的的事情,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有多重要。(有点绕口,就这样吧。能理解就行,不能理解就算,不重要。) “陈大人,你不会不知道他天师的名号可是太后亲封的吧?不侍奉皇室,谁给他封啊?天一教张家那派恨不得弄死他,要不是皇室撑腰,他们会承认靖白师叔的天师称号?” 好吧,陈澈被他的反问问得哑口无言,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这些年只有自己小时候太后让靖白天师去了趟赏花宴给自己算了个批命,其他还真没听说过靖白天师替皇室做过什么。 如果这么想的话,那次后宫的赏花宴靖白天师又怎会突然出现呢。 太后的赏花宴,太后亲封的天师名号,民间对靖白天师莫名其妙的推崇,这么多年靖白天师诡秘的行踪,难道他真的一直在替皇室做什么事情吗? 想到叶子川曾在宫中替先帝施法,再结合鹤鸣的说法。 陈澈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第198章 起朽骸(七) “李木子,你们这派一开始就打算货于帝王家?所以你师父才会突然出现在冀州玉清观。” “他与先帝也不是偶遇,而是他算好了的事情。” 李木子也道,“如果是这样,师父应该不会因为先帝迷恋招魂术的事情而觉得害怕。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萌生退意?”陈澈转念一想,“或许也不是退意,他计划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李木子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他在宫里替先帝招魂其实是个幌子,真正要做的是替他复活什么人?”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陈澈道:“既然能复活,干嘛用招魂?” 李木子哑口无言,好简单的道理。 一旁的鹤鸣搓着手道:“陈大人,不是这么想的。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起朽骸这件事不仅仅要施法人功力深厚,更要将死者的配合。有些人就是不能复活的,只能招魂。这不是哪个更好用的问题!” “将死之者配合?”陈澈垂下眼睛,重复了一遍鹤鸣的话。 李木子听到他这句反问,心头一跳,有些颤抖地说道:“所以,某个快要死的人先给自己施法封印灵魂,然后师父再和他配合,再,再让他复活。” 陈澈看着李木子,两人心里都有了一个结论。 李木子先开了口,她试探着说道,“你心里想着那个人就是先帝吧?” 陈澈点头,“原本你们说招魂术看一个女子我就很奇怪,从没听说先帝痴迷某个妃子。我父亲说他为君宽仁,修德勤政,即位十八年,外绝游览之乐,内却声色之娱,是难得的明君。后宫嫔妃在皇后的管辖下,谨言慎行,也没听过哪个宫妃特别受先帝喜爱。” “可是......”李木子支支吾吾。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师父施法成功了,先帝真的复活,他到底是用谁的躯体复活?”陈澈看着李木子的眼睛。 她害怕了,换谁知道这事情都会害怕。 宫闱秘事,轻则自己身死,重则全族覆灭。 陈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按着李木子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陈澈的声音让李木子冷静了下来,“嗯,我知道。” 鹤鸣见他俩这副吓瘫的表情,不以为然地说道:“又不是他想用谁的躯体就能用的。” “你知道啥都说出来行吗?!”李木子看着这位淡定的小师弟有些气急。 “你们一提我才能记起来啊。这种法术我又不会,都是听我师父念叨的。”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刚刚不是说我师公的朋友重生在了一只猕猴身上,要是他能选,他会选猴子?肯定选个人嘛。” 真他么有道理!陈澈心里劝慰自己,不和这半大孩子一般见识,耐心问道:“那躯体怎么选的呢?” “我哪知道?都说了,具体怎样我又不会,我师父也不会。”鹤鸣双手一摊。 妈的,真的想揍他。 陈澈心里飘过,又看了一眼李木子,显然她的表情也是一样的。 这次换李木子开口道:“那上次为什么用猕猴呢?你好好想想。你师父肯定说过。” “为什么用猕猴?”鹤鸣仔细回忆起来,“哦,我师父说将死之人要将魂魄封印在某处。施法之人用金丹喂养躯体。” “然后要符箓施法,让将死人魂魄引导入躯体中。大致就是这样了。哦对了,为什么要用猕猴,我师父特别强调了,躯体的魂魄最好不会反抗。但是大多数人怎么会不反抗呢?谁会愿意将自己的身体好端端的舍出去对吧?” “我师父说当时他们找了好久,没有合适的躯体,就在他们准备放弃的时候,在回山的路上遇到了一只昏迷的猕猴,情急之下就用了猕猴。说白了,就是没得挑!” 陈澈和李木子两人又合计了起来,“如此看来,躯体之人也要心甘情愿,这就比较难办了。说白了,就是要自己的死来成就另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李木子也说道:“更何况帝王复活,肯定是想继续做皇帝吧,总不至于做腻了皇帝想试试做猴子?” 哐啷一下,被陈澈敲了下脑袋,“说什么呢?注意一下。” 鹤鸣眺了一眼李木子,“师姐,你也真够奇怪的,一会儿胆小如鼠,一会儿又胆大包天。” 李木子讪讪闭了嘴。 鹤鸣道,“哎,等一下,我刚刚说了是不会反抗,而不是心甘情愿。这是两个意思。” “不会反抗?”陈澈忽然想通了,“孩童!” “对啊,最合适的其实是孩童。不反抗,活得还可以更久一些。但这个法子太缺德,除非是被人遗弃快要死掉的孩子。”鹤鸣撅起了嘴,“但也缺德。我师父说师公和叶师叔商量了好久,都没敢找孩童。” 陈澈一下抓起了桌上的茶盏,里头的茶汤已经凉透了。 他咕咚咕咚灌了一碗,让自己冷静冷静。 陈澈看着李木子,“我们再捋一捋,这里还有不少问题。” 李木子用力一点头,“对。你看帝王将相复活肯定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不可能随便找个身体活下去。” “尤其是帝王,复活应该是为了继续做皇帝。”陈澈慢慢说道,“最合适的是他自己的子孙中找一个躯体。” “等一下,这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了?”李木子凑过来。 “你师父如果参与了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活着从宫里出来?先帝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呢?!”陈澈想不通,“叶淮再大的本事也不能从先帝眼皮下将叶子川弄出去!” “时间也不对。叶子川先离开的皇宫,回到叶家。李家事发,先帝气急吐血,随后昏迷。他昏迷的时候,叶子川已经不在身边了,他怎么可能......” 鹤鸣又慢悠悠地说道,“那就是先帝让他离开皇宫的呗,让他先去躯体身边守着。反正先帝身边那么多道士,肯定能保他魂魄封印。” 李木子随即联想到了两次追杀,“所以要杀我师父的人也不是曹家父子,而是先帝。” 第199章 起朽骸(八) 她继续说道:“因为那时候曹家父子杀我师父意义不大,反而是先帝需要灭口。算一算时间,那时候应该已经完成了法术,所以他留了后手来灭口。” 陈澈也想到了这点,“等一下,你师父这里理顺了,回到先帝这里。他安排了躯体和你师父出宫去,然后他这里封印了魂魄,你师父施法,然后杀你师父灭口。” “躯体如果是皇嗣,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没听说哪个皇嗣有过人之处。”陈澈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是先帝在韬光养晦还是法术根本没有成功呢?” 他又一次看向李木子,“你不是你师父捡来的婴儿吗?难道是你?也不可能,先帝,你?” 连道微都翻了白眼,太扯了。 李木子抓了抓脑袋,“先不提我是师父在清田村的时候才拣到我的。你用脚指头想先帝要继续做皇帝,肯定要找个男婴吧?怎么着也不会找个女婴。除非他的愿望是下辈子做个女人。” 陈澈也觉得自己疯了,又去倒茶,发现水瓶已经空了,剩下的茶汤都被鹤鸣喝了个干净。 “先帝生前有几大憾事,北地三城未收回,石塘海匪未平定,赵氏皇陵不曾大修。”陈澈低头道:“如今圣上多次提及先帝未尽之事业,每每惭愧不已。我怎么看,都不觉得皇嗣之中有谁这般能力。” 陈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是乱了套路了。其实这倒是不难查,只要去查宫中档案,先帝去世前有哪些年幼的皇嗣离开皇宫就可以了。” 鹤鸣一点头,“哎,但是你们查这个干什么?” 陈澈和李木子又一次愣住,他们干嘛查这个?两人默默无语,陈澈又偷偷看了一眼李木子,他们这派道门身上有太多秘密了,他忍不住,他真的忍不住。 “我,我就是好奇。”陈澈轻声道,“李木子,若是你不想.....” “我想。查吧。查清楚了,大家心里都舒服。”李木子抬头朝陈澈笑了笑。 鹤鸣晃晃脑袋,“你们这么推来推去的,就没有想过问问当事人吗?” “当事人?!”陈澈和李木子都回过头看他,“叶子川已死,先帝不知道有没有复活,问哪个当事人?” “靖白师叔啊。”鹤鸣奇怪道:“他虽然不会复活法术,但他和叶师叔关系可好了。两人基本是同吃同住。靖白师叔不是后面和叶师叔一直有联系吗?这种大事,他肯定会和靖白师叔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所有的关键都在靖白天师身上,一定要找到他! 陈澈转头对鹤鸣说道:“今日说的这些话,你一个字儿都不能漏出去。” “哎,我懂。我们这派是做大事的,保密是头等要事,你放心,半个字儿都不会出去。”鹤鸣得意地一昂首,“就是我得都找个活计挣点银子。我知道衣食住行您都出钱包圆了。” “可我这次出来,主要是想拿银子回去修修我的小道观。多少年了,我师公到我师父想着统领天下道门,可连吃饭的钱都不够,屋子都快塌了。宗哥身上的钱财也只够雇人稍微修补一下,这屋子得重建,我.......” 陈澈听出他的意思了,“要多少,我给你就是了。” “哎,这可使不得!”鹤鸣连连按住陈澈的手,“陈大人,我有手有脚,不能全部靠你。师姐,我师姐也在京城混,我找她帮忙。我就是谢谢您管我住管我吃。” “别指望我!我的活计是陈大人介绍的,我自己可找不到。”李木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和你说了,我混的不好。” “这,这,师姐能认识陈大人就是混的好。”鹤鸣立马转了口风,“陈大人愿意支助我们教派,将来我就在观里给您竖个金身。” “行了,你就老实在这里待着,找着靖白天师,我就送你回去。没事别瞎跑。” “您就放心吧,我不是乱跑。我每日都是有计划的,东西大街上的点心铺子,镇国寺门口的小摊儿,一家一家的来。还有......” 陈澈连连摆手,“行了,行了,你慢慢玩,别太招摇。” 陈澈带着李木子离开了牌楼,他抱着道微,“行了,李木子,咱们这么熟了,没啥好担心的。” 李木子摸了摸道微的脑袋,“我信你。” 白岭正在街上逛着,远远见着两人,赶紧迎上来,见陈澈怀里抱着道微,不由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 “你们两人逛街玩呢?” 陈澈默默点头,白岭则暧昧地笑了起来。 李木子饶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可她怎么解释呢?又不能说两人是在查案子。 白岭又道:“要不道微交给我,你们俩继续逛逛?” 道微正要和陈澈示好,哪能让白岭抱,它死死抱住陈澈的胳膊,夹着嗓子喵喵叫。 李木子受不了道微这种叫法,敲了敲他的脑袋,“闭嘴!” 道微讪讪闭了嘴,把脸埋到了陈澈怀里。 这让白岭羡慕万分,道微和他可没这么亲近。 陈澈主动问道:“你这是去哪里耍?” 前段时间白岭忙活了好久,好不容易把差事做完了,陈澈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 “哎,刚从我三舅舅家吃酒回来,打算绕到东西大街买个点心再回家。我那妹妹这几日心情不大好。用点心哄哄她。” “白绾?她怎么了?”李木子对那个小姑娘有点印象。 “她贴身丫鬟前几日从家里的假山上失足跌死了。那丫头跟她快十年了,感情深,所以这几日她心里难受着。” “今日我三舅舅家办酒宴还请了戏班子,往日她最是喜欢这种热闹。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出门,自己留在家里闷着呢。我得快些回去。行了,下回聊。” 李木子有些羡慕地看着白岭离去的背影,“他还真是好哥哥。” “白岭性格好,为人忠厚,对妹妹对朋友都很好。”陈澈微微笑着,又对李木子道,“等我手上公务处理一下,我们就去冀州候着靖白天师。” 第200章 起朽骸(九) 白岭挑了一盒枣糕匆匆回到家中却被管家刘二白告知白绾出门去了。 “她这会儿去三舅舅家了?这会儿去的话,戏都散了,也没什么好玩的了。”白岭嘀咕道。 刘二白道:“我看着大小姐不像去赴宴的样子。她穿着旧衣裳,带着丫鬟大江朝着东面去了。” 三舅舅家在西面,那么她去逛街了?白岭有点儿奇怪,把点心放在她屋里就离开了。 这边白绾在茶铺等着宋苇。她想了许久决定和宋苇好好谈一下。 宋苇几次都派丫鬟回她,这几日她都在准备出嫁的事情,没有时间出来,直到白绾在信件里写了上了小溪的死有蹊跷,她打算让哥哥请刑部的陈大人过来调查,这才让宋苇答应与她见面。 “宋姐姐,现在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把小溪推下假山?” 面对白绾的质问,宋苇连连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要推小溪?再说,我那日一直在你屋里歇着,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白绾盯着宋苇的眼睛,“我睡着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直在屋里根本没有人能证明。” “那你也不能认为是我推的啊。”宋苇转过头看向窗外,“小溪不是自己失足跌死的吗?” “我去了假山上面,小溪的脚印还很清晰。足尖朝着里面。如果她是低头去看下面,足尖应该朝着外头。” “那说不定是你们府上其他人呢。”宋苇低下头,“你为什么要怀疑我?我与她无冤无仇,我干嘛跑到你家里推她?” “府上其他人都两两互证。”白绾看着宋苇,“宋姐姐,小溪只是个奴婢,如果你是失手推了她,你没必要和我撒谎,甚至没必要躲起来,你大可以叫人过来处理了她。” “对啊,你看你也知道。”宋苇勉强笑了起来,去拉白绾的手,却被她躲开,“要是我推了她,我直接叫你过来就是了,她是你家卖身的奴婢,说点难听的,我出钱就行了,干嘛要骗你。” “我也想了很久,你到底为什么要推小溪,你与她无冤无仇,如果是失手,那直说就是,你遮掩,必定是有原因。”白绾一字一句说道,“我问了厨娘,小溪确实在正午左右去了厨房吃东西,如果她是从厨房回我院子,她是不会去假山的,她向来不喜欢那里,何况还要多走几步台阶。” “也许是她突发奇想登假山玩呢?” “也许吧。”白绾拿出一片竹叶,“这是我在假山上面找到的。这竹叶是我哥院子里的湘妃竹,最近没有什么大风,等闲不可能飘到假山上面。唯一的可能是被人带上去的。” 宋苇盯着那片竹叶,“去假山的人多了,这和小溪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不,我问了管家,他不让家里的婆子小厮去假山闲逛。去上面的只有家里的主子和客人。”白绾说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说个猜测,有人去了我哥的院子,被小溪发现,她是跟着那人上了假山。” 宋苇心里一咯噔,原来那天小溪是跟着自己上假山的。 “那人为了掩盖自己去过我哥的院子才把小溪推下了假山。”白绾说道,“我哥的院子里放了他最近正在查的汪莲君的案子的证据。我听说你姐姐还有你都和她走得很近,你还单独和汪莲君在红梅寺待了一上午。” 啪啪啪,宋苇轻轻拍手,“白绾,你这是在学你哥哥推案子吗?像模像样呢!” 白绾看着宋苇,“你不用讥讽我。我只要告诉哥哥你去过他房间就可以了。” 宋苇猛地收了表情,“那你找我来说那么多干什么?” 看着白绾的表情,她突然醒悟过来:“你在试探我?!” 白绾起身朝门口走去,“要么你去自首,要么等我告发,你只有这两条路!” 宋苇去拉白绾却拉了空,不行,她一定要拦住白绾! —— 曹伯玉在廊下,眯着眼听着自家歌姬唱曲。 一旁有人轻声道:“老爷,国子监司业孔缄过来求见。” “孔缄?他过来做什么?”曹伯玉扔下手里的葡萄,“让他过来吧。” 孔缄进来行礼后说道:“曹公子,属下有事禀报。” “说吧。” “林知禹去世了。”他弯着腰,“半年前他在国子监晕过去被我们送回家就一直告病假。昨日,他夫人来了国子监,说他前日夜里咽气了。听说是得了气喘症,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曹伯玉半天没做声,孔缄也不敢起来,就这么一直弯着腰候着。 等了半晌,曹伯玉才问道:“你肯定仔细查过了吧?” “查了,查了。我亲自看了尸首,就是林知禹。我还问了他家常看病的大夫,确实这几个月一直在吃药。” 曹伯玉问道:“那个老马呢?” “老马?”孔缄这才想起林知禹身边伺候的老仆,“这,这倒是没注意。我去问问。” “你别去了。”曹伯玉对一旁的侍卫说道:“你去查一查。这个老马若是活着,就送他一程。” “如果死了,就查一查怎么死的。” 孔缄战战兢兢地说道:“听林夫人说,她明日就要离开京城,要查就得快点了。” “明日就离开?”曹伯玉警惕道,“怎么这么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孔缄赶紧回道:“没,属下早就知道林夫人半年前就定了船去钱塘,林知禹在的时候就提起过,他家儿子到了启蒙的年纪,林夫人的哥哥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儒,他们夫妻两商量好送儿子去钱塘读书。这事儿我们国子监的人都知道。” “还是林知禹突发疾病才耽搁了她的出行。所以林夫人打算直接带着灵柩回钱塘下葬。” 曹伯玉这才点点头,“那就好。” 一旁的随从问道:“老马还查吗?” 曹伯玉犹豫了一下,“查吧。” 孔缄从曹府出来,觉着自己后背都湿透了,他问刚刚那侍卫道:“老爷干嘛老盯着林知禹。那人没什么本事,也就是混口饭吃。”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 孔缄闭嘴不语。 第201章 起朽骸(十) 叶子臻看到家附近几个陌生的面孔都散了以后,才安下心来。 她心想着昨天孔缄就非要看林知禹的尸首,就是为了确认他到底死了没。今早还有人去码头打听老马的事情,还是陈澈心思缜密,安排了一系列的后手,才把事情做的天衣无缝。 她盯着下人装好最后的箱笼,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她靠在船舱里眯了一会,醒来已是傍晚,正打算喝一口热茶缓一缓,忽然发现窗外的景色有些不对劲。 “船家,船家,这是怎么了?”她撩开帘布说道,“你这船的方向不对啊。” 船家朝她弯了弯腰,“夫人,方向没错,只是不是你要去的方向。” 叶子臻心里一片平静,孩子已经送到了哥哥那里,她没什么好担心的,能直接和曹家人对上,她反倒有些兴奋。 叶子臻被带到了一处院子,她才坐下就看见一名中年男子走来。 “曹伯玉?” 曹伯玉看着叶子臻,“叶家大小姐,咱俩头一次见面吧?” 叶子臻笑了笑,“不是,景元初年,你父亲带着你到我们家做客,那才是第一次。” 曹伯玉拍拍脑袋,“我倒是忘记了。还是你好记性。” “你猜猜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 叶子臻朝着外头看了看,“不知道。你想说总会说的,不想说我问了你能告诉我。” 曹伯玉摸摸下巴,“你这脾气。也就林知禹那小子捧着你。我说,若是你嫁了李玄同,他能像林知禹这般对你?” 叶子臻冷笑不语。 曹伯玉拍了拍手,“说实话,你这些事情做得真不错,我差点就被你给骗了。” 叶子臻不说话,她不知道曹伯玉到底查到了什么,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她不想连累陈澈和李木子。 “林知禹没什么才干,要不是他贴身老奴老马的尽心伺候,他这辈子也就窝在钱塘县,哪有机会到京城,更别说和你叶大小姐攀上什么关系了。”曹伯玉边走边说道,“林知禹的尸首可以找人易容假扮,但老马这个活人假扮起来太难了。” “可你又没法杀老马,他最是忠心,少爷病死,他肯定得安排后事。你才想到提前安排他一个人离开。” “可你猜怎么着?”曹伯玉笑眯眯地坐下,“我派人截停了他的船,已经确认那不是老马,而是你花钱雇的。” 叶子臻闭上眼,曹伯玉居然能从运河上找出一艘小货船来确定上船的人! “说吧,林知禹去了哪里?”曹伯玉在她身边坐下来,“痛快点儿,大家都舒服。” 叶子臻脑中飞快地想着目前的状况,曹伯玉只知道林知禹死遁,但不知道是陈澈控制了他们,当时国子监里林知禹晕倒也是他自己演的。 “他确实病了,病的不轻。”叶子低着头,“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把当年你让他做的事情都和我说了。还把剩下的银子给了我。” 曹伯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知禹这脑子能做成大事就怪了,连自己要不要死都弄不清楚。” 叶子臻道:“可惜,过了一夜,他病好了。这下我们俩怎么过下去?” “你把他杀了?”曹伯玉摇摇头,“不对,那你就不找人来假扮尸首。”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然我干嘛还要费心做这些!我只是让他彻底从我的眼前离开,我不想再见到他,他也没有脸面见我!” 曹伯玉并不相信,“我会派人去找他。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我庄子里好好待着。” 叶子臻反问道:“既然我知道了当年你们做的事情,你也不会留我性命,留我几日浪费粮食,早点杀我算了。” “急什么,几顿饭而已,不用替我省钱。”曹伯玉笑着起身离开。 —— 陈澈、李木子还有鹤鸣三人坐马车去冀州。 “不好意思,我不会骑马,拖累你们了。”鹤鸣难为情地搓搓手,“哎,师姐,你居然会骑马?你和叶师叔过得挺好,还能买得起马。” 李木子道:“因为我师父家里有钱。” 鹤鸣心塞,为啥他的师父没钱还不会法术,又想着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抱紧靖白师叔的大腿,好好在京城挣些银子。 玉清观观主陈抟接了三人,“李道长上次不是来过么?这次又有何事呢?” 陈澈道:“这次李道长是陪我过来办事。我来找靖白天师。” 陈抟眼睛一转,陈澈和靖白天师的事情大家可都知道,不知道他特意在这里候着靖白天师是找他算账呢?还是找他麻烦呢? 两边他可都得罪不起,陈抟笑着问道:“不知道陈大人找靖白天师何事?算卦?打醮?还是?” 陈澈哪里不知道陈抟的心思,“放心,不是找他麻烦。这里是他师侄,进了京城要找师门。” 鹤鸣赶紧行礼道:“千真万确。我还有靖白师叔的名帖。” 陈抟看了鹤鸣的带来的名帖还是将信将疑,“那要不小道长留下。您放心,后头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陈大人公务繁忙,靖白天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不是十五么?”鹤鸣说道:“师叔说他十五前肯定到,今儿十三。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 陈抟恨得牙痒痒,靖白哪里来的傻师侄,“陈大人可是刑部侍郎,心系天下百姓。道门中事,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 李木子想起来鹤鸣不知道靖白天师给陈澈批命的事情,轻轻拉住了鹤鸣,对陈抟说道:“靖白天师知道陈大人找他,不信你就先问过他。若是他不愿意见,我们两个这就离开。” 陈抟这才答应他们住下来。 夜深,李木子站在上次来过的后山上,运气练功。 这里似乎有一种气场,与她的运气极为契合,她轻轻推去,上下书海如同卷浪一样,翻起层层波浪。 忽然一阵强风袭来,仿佛万把利剑直指她面门。 李木子往后退了半步,再次运气,一时间所有的树叶向着东南方向吹去。 月下,万籁寂静,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第202章 起朽骸(十一) 李木子顺着风的方向看去,靖白天师沿着石梯走来。 两人已经十几年没见了,李木子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靖白天师,就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李木子,别来无恙。”靖白天师看着树海的波涛渐渐停止,瞥了一眼李木子,“你现在控制力不错。可惜还是没有天赋,你师父当年要是有你这样的造化,怕是......” 李木子对靖白天师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从陈澈那里知道靖白天师对自己的态度后,心里隐隐觉得是师父给自己灌输功力的事情让靖白天师对自己有怨恨。 刚刚听靖白天师这么讲,更加确定了他的态度。 “师叔,我有事找你。”李木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靖白天师慢慢走到她面前,“李木子,你有了这番造化,去你的地界过你的好日子。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你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浑水?”李木子反问道:“我难道要像个傻子一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靖白天师笑了一声,“不然呢?你不就是个傻子么?” 李木子觉得自己没法谈下去了,这怎么聊?都人身攻击了。 她憋住火气,“我只想知道师父的事情。” 靖白天师背着手从她面前离开,“大傻子带着小傻子,一阵捣鼓把自己的命送走,现在小傻子又要来送命。” 这下李木子忍不了了,一掌劈过去,靖白侧身让开,左手一下架在李木子脖子前,“功夫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些年你到底在干嘛?” 李木子气急,蹲下身扫腿过去,靖白天师往后一轻轻一退,不等李木子再次跃起,就被他一掌按住。 “你说你法术没有天赋,功夫又不好好练。你待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吧。” 他们俩的动静早就吸引了陈澈和鹤鸣过来,两人一直站在暗处看着。 “我师姐的功夫这么厉害,怎么师叔一直说她不行?难道叶师叔还是武林高手?”鹤鸣一脸羡慕,他都不会功夫,他师父全!都!不!会! 陈澈眼神晦暗,他第一次看到李木子和人交手,她的能力每回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还有,回去是什么意思?回宝石山吗?为什么靖白这么执着让她回去? 靖白天师对着陈澈和鹤鸣的方向说道:“出来吧。” 鹤鸣欢快地跑了过去,“师叔,你也教教我功夫呗。” 靖白笑了笑,“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你走了以后山里下了大雨,连着下了三天,我们的屋子全破了。”鹤鸣哭丧着脸,“我要出来赚银子,修屋子。” 靖白道:“行了,等我讲完经,让玉清观给你点银子,你赶紧回去吧。” 鹤鸣听到给点银子喜笑颜开,可听到赶紧回去这句话又立刻收了笑容。他不要,他还没玩够。 靖白天师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陈澈身上。 上次见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如今已是个青年。 靖白天师想起自己的那道批命,叹了口气,“陈大人,你也要趟这趟浑水吗?” 陈澈上前一把拉起半跪半蹲在地上的李木子,“我作为刑部官员,查明事实真相本就是职责所在。” “这事实可会断了你的仕途,或许要了你的命呢?”靖白天师问道。 “我在刑部这么多年,多少案子差点要了我的命,又多少案子牵扯朝廷官员影响我的仕途。左怕狼右怕虎,只能待在原处。” 靖白天师沉默不语,李木子和陈澈紧紧盯着他。 他看着李木子,“你也这么想?” 李木子点点头,“我在我那里待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师父的事情,我待不下去。” 靖白终于道:“行吧,后日讲经结束,我和你们细说。” “别,这会就说了吧。千万别拖,一拖就容易拖出意外。”鹤鸣拉着靖白的衣袖,“师叔不看话本不知道,师姐应该知道啊,什么重要的事情当时不说,然后就有各种意外,节外生枝!妖精们吃唐僧还要各种准备,直接一口吞了就没那么多事。” 靖白调整了一下呼吸,“你什么时候看得话本子?龙虎山不可能有吧?” “瞧您说的,我这不来京城十来日了呢。”鹤鸣得意地一瞟眼,“两个铜子儿租一天,我看了不下二十册了。师叔,我和你说......” 靖白一个手刀将他劈晕过去,对一旁傻眼的李木子和陈澈道:“没事,他脖子硬,他师父也常常这么劈他。” “说吧,你们想知道啥,你们知道了啥?”靖白天师向屋内走去,“来吧,都说清楚了,免得像话本里一样节外生枝。” 李木子忍了忍笑意,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发生。 三人坐定了以后,陈澈慢慢讲了已经调查得知的事情。 靖白听到他们推测叶子川为先帝施法起朽骸的事情,终于忍不住道:“陈澈,你真是胆大妄为。” 陈澈并不惧怕,“我们一直被曹一然和曹伯玉父子的事情牵着鼻子走,现在看来,这是两件事情,只是刚好撞在了一起。” “叶子川为先帝做的事,应该是连家里人都瞒着。所以他顺水推舟和他父亲出宫等候,但没想到,中间出了李家的事情。” “先帝到底是被李家的事情气急攻心还是一早就吞了丹药大概也只有叶子川和圣上两人知道了。” 陈澈看向了靖白天师,“不过很奇怪的是,如果按照我们的推论,应该是有个皇子被送到了宫外,我应该很容易能查出来。” “可是我查了,先帝昏迷前后,宫内一共有皇子和皇孙十二人,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出宫。” 这些人在往后的二十年里,也没有特别之处,有些人病死,有些人按部就班地活着。 陈澈看着跳动的烛光,这一系列的事情,让他越来越迷惑,叶子川和先帝到底在做什么? 李木子则摸出了身上那份符箓,“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查到这里就没了线索。你若是知道......” 第203章 起朽骸(十二) 靖白天师按住了李木子的那份符箓,“你先和我说清楚,你和陈澈怎么回事?” 李木子惊讶地看看陈澈,“什么怎么回事?我们就是一起查案子,他靠得住。” 陈澈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靖白天师看着李木子的脸,“你的事情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说吗?你这么信任他?” 李木子忽然有些心虚,她确实隐瞒了师父将法术灌给她的事情,还有她所会的法术。 陈澈看着李木子的表情一下就猜到了,他笑着对李木子说,“你的事情不说,我也猜了七七八八。道微听得懂人话,不是普通的狸花猫,你应该不会不少奇门异术,至于什么异术,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靖白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看,“陈澈,我给你的批命你不会忘记了吧?” 陈澈坦然一笑,“不会,一辈子都记得。” “那你还看上我这位师侄?她可没法嫁你。” 李木子震惊,眼睛瞪得溜圆,“师叔,你别乱说,我和陈大人就是朋友,一起查案子,你怎么也乱想。” 靖白冷笑一声,“你要不要听听陈大人怎么说?” 李木子慌张地看向陈澈,“你快和师叔解释,咱俩那是革命友谊,我在北辽荒地救你一命,你对我又是感激又是怀疑......” “我喜欢你。”陈澈微笑着道:“师叔说的对。” 李木子愣在那里,半晌才说道:“你,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行了,我不想听你们打情骂俏。”靖白说道:“李木子,你和鹤鸣不一样,你心里知道的。” 李木子抿嘴不语,又偷偷看了陈澈一眼,以前她就觉陈澈长得好看,宽肩窄腰的,身材又好,没想到人家居然看上自己,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陈澈看到她表情就猜到李木子在鬼想什么,敲了她脑袋,“咱俩的事情后面再说。还请靖白天师先给我们解惑。” 靖白沉默了一会,看看他们两人,叹了口气,“行吧,那我从最开始的时候讲起。” “我们师父叫虚无子,原是正一派门下道子。正一派门下道人众多,他没什么背景和钱财,就是喜欢道家法术,后来因为走火入魔被赶了出去。他就在龙虎山上找了地方自己修行。” “他找的地方是个佛院,里头的大和尚指点了他,所以我们这一派既修佛理,也修道门。”靖白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大师兄阿蛮是师父捡来的弃婴,脑子受过伤,所以一直呆呆傻傻,但心善。” “二师兄叶子川一开始就在正一派门下修道,但他想学的是奇门异术,正一派的人哪会这些。他听了门下老人的话语,找到了师父,在他门下修行。” “那你呢?”陈澈问道。 陈澈派人查过靖白的身世,除了正一派以及玉清观,白云观这些经历外,他其他的事情仿佛从没被记录过。 靖白看了他一眼,“放心,我会说的。今日就是命中注定的日子,开台讲经先讲自己。” “我本名赵时稚。”他微微抬头看着陈澈。 李木子有些奇怪靖白此时的态度和语调,也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陈澈。 只见陈澈瞬间极为脸色难看,轻声道:“怎么了?” “要是我记得没错,你应该是彭城郡王赵元呙的三子还是四子?我只记得他家长子赵时明,次子赵时德。” 李木子惊呼,“师叔还是皇族呢?” 靖白天师摇摇头,“算不得,算不得。” “郡王的儿子怎么不是呢?” 陈澈冷冷说道:“因为彭城郡王谋反,他一家子嗣全部被诛杀,他这一支已经从玉牒中删除,当然算不得皇室了。” 额?李木子也变了脸色,靖白居然有这样的身世,如今还在侍奉皇室,这,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靖白看着陈澈,“你的记忆可真好。现在能清楚记得我几个哥哥名字的人怕是都不多了。” “你是为了替你父亲还有你一家报仇才......”陈澈此刻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 “你别害怕,听我说完。”靖白看出了陈澈的紧张,“我父亲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痴迷长生不老之术,虐杀封地的童男童女来炼所谓的金丹。” 听到骂他自己父亲不是好东西的时候,陈澈不自觉地长吁了一口气。 靖白继续说道:“他杀平民的孩子炼就的金丹功效不好,就打起了他亲子的主意。” 李木子继续震惊,“这,这不会是用你来炼丹吧?” 靖白点了点头,“我母妃没什么势力。” “这也太没有人性了吧?你怎么逃出来的?”李木子看着靖白心疼道。 靖白难得看李木子顺眼了一点,“我母妃替我跳进了炼丹炉里。我父亲大发雷霆,怨我母亲毁了他的一炉金丹,就把我扔进了龙虎山,算是对三官大帝的孝敬,顺便把我从玉牒上除名。” 陈澈明白过来,“所以,彭城郡王事发的时候,你已经不在王府,名字也从玉牒中划掉,自然没有人回来追查你的下落。” “那你被扔在龙虎山里时几岁?” “七岁。”他低头道,“叶师兄发现了我,把我带回院里。他是叶淮次子,经史子集无不精通,教我读书写字。师父教我道门经书。大师兄照顾我衣食。” 他微微笑着,“所以,我命好。” 都说道家有侠气,喜欢恩怨两清,可偏偏他们的师父还学了佛理,教出来的徒弟既有侠情,又有宽恕的胸怀。 靖白这般遭遇,他还自夸了一句命好。 “师父意外去世以后,叶师兄就想着要壮大我们的门派,一个人去了京城。”靖白继续说着,“临走之前,他告诉我,等我学会了招魂法就去冀州玉清观找他。” 靖白起身站在窗前,夜里起风了,有些寒意。 “我没有听他的话。因为我练了五年,都学不会招魂法。”他低头自嘲地一笑,“别说招魂,我连召唤妖兽的本事都没有。我只是个普通人。” 李木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鹤鸣说你会招魂术,只是不会起朽骸。这.....” “我演的。”靖白微微一笑,“不然,我们这派可不就完了么。” 第204章 起朽骸(十三) 李木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靖白,“你全是演的?你现在不是侍奉皇室吗?难道也是演的?” “等一下,难道我们整个教派只有师公和我师父会这些法术?” “再等一下,那你给陈澈的批命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胡诌的?你和他有旧怨?不对啊,他那时候才多大,你们又不认识?” “再等一下......” 李木子抛出一波又一波的问题,靖白静静听完,慢悠悠道:“急什么?你就不能先听我说完?” “不能,我着急。”李木子瞥他一眼,“呵,你法术还不如我。” 靖白一掌过来,震得李木子连连后退,他在桌上一拍,桌子瞬间化为齑粉。 “除招魂和起朽骨外,道门之下还有内外功夫,符箓,经书,打醮,卜卦,这些我可都擅长。”靖白瞪了李木子一眼,他向来不喜欢师兄这个徒弟,可惜他再不喜欢,她也是师兄唯一的徒弟。 陈澈拉着李木子坐下,“你别急,听靖白天师慢慢说。” “所以你没听叶子川的话,没练成招魂术就去冀州玉清观找他了?”陈澈看着靖白天师说道:“还有我记得你被记在了正一道门下?也是这个时候吧,听说是正一道张玄一父亲将你带回正一教内又待了一两年?” “你调查的真细致。一般说起我都说我出身正一道。”靖白自嘲地笑了笑,“师父,叶师兄和我都想着壮大教派,真正成名的只有我,可偏偏用的还是正一教的名头。我师父若是知道,怕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 陈澈哑然失笑,世间万事真可谓奇妙,他安慰道:“莫急, 大约时机未到。” 又道:“然后你就去了玉清观?我曾在玉清观的账册里看到当年观主曾记录你和叶子川曾在观里居住。我也是在那里知道你和叶子川居然是师兄弟。” “算算时间,你去玉清观的时候,叶子川应该已经去了宫中吧?” 靖白微微点头,“陈大人思路清晰,说的没错。叶师兄当时已经得了圣眷,在宫中服侍先帝。他知道我到了玉清观,特意安排了人在玉清观接应我。” “有一日他终于得空赶到了玉清观,将我训斥了一顿,让我赶紧回去。我不愿意,我没有天赋,就算再练十年二十年,我还是不会。” “叶师兄没法子,只能让我先在玉清观待几天。等他事情结束了,他带我回龙虎山修道。” 靖白天师无奈地看着外头,“直到有一日,他忽然给我传信,说让我马上去白云观,有急事要我处理。我匆匆赶去白云观,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是他替我在白云观安排了一个职位。”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在信中写到,他卜卦得知他有大难,需要我在白云观替他驱邪祈福七七四十九天。我不敢随意离开,就在白云观设坛做法七七四十九天。” “嗯?”李木子好奇道:“成功了?” “啊,下雨了。冀州干旱了三个月,我这一做法,倒是下雨了。”靖白天师无奈地叹气,“我弄错了卦象。” 陈澈不知道说什么好,靖白天师就是以一记天象卦名震朝野,没想到居然是他弄错了卦象! “没想到我这名声倒是传出去了,方圆百里都知晓了我靖白的名号。”他摸了摸脑袋,“白云观的观主要给我天师的名号,正一教是天下道门的统领,因为我挂在了他们名下,所以一切都很顺利。” “可我迟迟没有收到师兄的消息。”靖白看着李木子,“但我收到了先帝驾崩,宫中道人被关押的消息,我快马赶回京城。” “可那时候京城戒严,你应该进不了城。”陈澈说道。 “对。我和一大批百姓都被关在了城外,一直等到新帝从南边赶回京城登基,我才进了京城。”靖白苦笑了一声,“可那时的我没什么门路,打听了好几日后才知道宫中道人都冠上了妖道的名号被诛杀,其中就包括玉清观的叶子川。” “我浑浑噩噩去了玉清观,想着替师兄做个法事,没成想在居然遇到师兄带着你。”靖白看向李木子,“师兄和我说他已经改名,而你是他在路边捡来的弃婴。” “可我不信。我问他宫里的事情,他一个字也不透露,是说是为我好。还让我改口,不要再叫他师兄。”靖白天师正说着,一旁的鹤鸣有些呻吟,似乎要醒过来。 靖白又是一记手刀,李木子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师叔,这样不好吧?” “没事,他小时候打多了,大师兄都是这么打他的。” 李木子心里默默想着,他们这一派看来壮大不了,好好的徒弟都打傻了。 又想着靖白的话,不由低声道:“我真的只是他随手捡来的弃婴?之前都是我想多了吗?” 靖白接过她的话道:“肯定不是。他怎么可能在那时候发善心救个路边的婴儿?当时局势混乱,北边又有战事,多少人流离失所,也没见我师兄去救。” 李木子看向了靖白,“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世?” 靖白看了眼旁边的陈澈,“你肯定调查了我的行踪,知道我师兄去世的时候我也在宝石山。” 陈澈点了点头,“你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因为她是个妖!”靖白似乎有些赌气,又有些伤感。 李木子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她看看靖白又看看陈澈,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澈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怕,有我呢。” 又转头对靖白道:“你怎么知道?按你说的,叶子川什么也没告诉你,关于李木子也只说是路边捡来的弃婴。你有什么证据?”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身上带着浓浓的妖气。”靖白说道,“我问了师兄,这孩子是不是妖?” “师兄虽然没有直说,但他一直用法术维持你的性命。若不是你消耗了他大半的法术,他也不至于早早去世。”靖白盯着李木子的脸孔,“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妖在人的躯壳里舒不舒服?” 第205章 起朽骸(十四) 李木子脑子里乱哄哄的,自己是妖?她猜过自己是李家后人,也猜过会不会是某个小姐的私生女,可从没想过自己是个妖? 她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澈拦住了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里,“靖白天师,说了半天,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靖白冷笑一声,“不需要证据。” “可是你不是五年都没有学会招魂术,连妖兽都召唤不了吗?”陈澈反问道:“你的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可靠。” 靖白一时气得无话可说。 李木子从刚刚的震惊中慢慢缓过来,越想越不对劲。 “我是妖的话,我怎么自己不知道?”李木子轻轻一个反手握住了陈澈的手,“妖气?” “你只是从婴儿身上感觉到了妖气所以判断我是妖?” 靖白一愣,“如果你不是妖,为何身上有这么浓的妖气?若是人和妖相处沾染了妖气,不会如此浓烈。” 陈澈这会儿全然没有心思听他们师侄二人交锋,他看着李木子反握住他的手,心里怦怦跳着。 李木子看着靖白,“要是你再坚持练五年就好了,你就会明白,妖气浓会有多种情况。” 靖白听出李木子话里的阴阳,“你什么意思?除了你本身是妖以外,还有什么解释?” “比如妖给我灌输了妖力。”李木子马上说道,“我查过,我师父是在清田村捡到了我,当时我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大夫断言我活不下去。” “师父给我灌药施针将我救了回来。这些可都是有人证的。”李木子坚定地看着靖白,“如果我是妖,那些人世间的救治手段可没有一点用处。师父完全没必要折腾这么一出。” 靖白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有妖给你灌输了妖气救了你?” “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李木子站到靖白面前,“二十来年我是人是妖还要你来判断?我就是人,我很清楚。” 陈澈终于从两人紧握的手中反应过来,他看着李木子,这才是他喜欢的女子,坚定自信,她身上总有巨大的力量,以前的他怀疑动摇,后来的他发现他是被吸引,他是不能抗拒。 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心,“你就是因为这个,觉得李木子是妖,而叶子川又为了救她,耗尽了精力和心血,所以你厌恶她,将她一人抛弃在了宝石山下?” 靖白被说中了心思,面上露出一丝愧色,“我是因为这个讨厌她,但说不上抛弃,师兄走之前不曾让我带走李木子,而是让她在宝石山自生自灭。” 李木子一下就明白了师父的意图,让她自己在道观里摸索和尝试,去学会控制和运用师父灌输给她的法力,尤其是时空穿梭和召唤妖兽,宝石山无疑是最好的地方。 她轻轻拍了下陈澈的手,感激地看着他,微微一点头,告诉他,她明白他的心疼。 “师父确实没有让你照顾我,不然他临终也会和我说,可他没有提及你半分。我在宝石山生活的很好,你没什么好愧疚的。”李木子坦然道:“我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厌恶,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你的存在,要不是最近的事情,我们也不会相见。” “更何况,师叔,师父为我灌输法力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因为师父抹除了我的记忆。”她坦荡地看着靖白,“我用流霞石炼丹,恢复了一部分,但很多事情已经烟消云散。” “流霞石炼丹?”靖白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师侄,“他抹除了你的记忆?” 陈澈拉着李木子坐下,“我们还是坐下慢慢说。” 他看向靖白,“你在玉清观看到了叶子川带着李木子,然后玉清观着火,有人追杀叶子川。这些你都知道。那你知道追杀叶子川的人是谁吗?还有,叶子川没有告诉你他在宫内做什么。那么起朽骸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知道?” “另外,如果叶子川和皇室的事情你都清楚,那么皇室是害他的罪魁祸首,你这些年侍奉皇室又是何居心?” 李木子继续拍出她身上那份符箓,“还有这个!” 靖白缓缓吐了口气,“急什么!我一样一样来吧。” “师兄对于他在宫里的事情讳莫如深,让我不要参与其中。至于追杀他的人,师兄说是宫里派人灭口。” “我以为我和他一起共创伟业,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世间万物都有其道,说白了就是命,我违逆不得,你也违逆不得。”靖白说道:“师兄抱着李木子看着玉清观被烧毁的屋子,说了这段话。我说不如南下,当时局势混乱,离开可能是最好的出路。” “之后的十一年,我们偶尔会见面。我苦恼我还是不会那些高深的法术,师兄劝慰我,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直到元和十一年,我收到他的急信,才匆匆赶去宝石山,知道他决定将他身上所有的法术灌输给李木子。” 陈澈忍不住地看向李木子,他不知道叶子川竟然是这种死法,怪不得李木子之前说起师父的死总是一种奇怪的哀戚。 “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自己寿命已到,再活下去也只是徒劳感受世间的痛苦。李木子已经十一岁,自己已经能完全独立生活,他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靖白看向了李木子,“再加上你们的道观也遭了火事,我就悄悄卜了一卦。” “乾刚居上,坎险伏下,二爻变阴,陷入坎中。说明师兄深陷困境,难以自拔,且四爻与上卦之乾相应,却为阴爻,说明他与女子还有纠葛。三爻动而化离,离为火,火燃于水坎之上,更添灭顶之灾的预兆” “我拿着卦象去问师兄,他才说当年为先帝施法,先帝留下的暗卫一直在寻找他。”靖白看着沉沉夜色,“他觉得太累了,他在这世上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活着就是赎罪,如今罪孽还清,他不如轻轻松松地走了。对他对李木子对叶家都是好事。” “我追问他到底施了什么法术,可他到死也没有和我说。”靖白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我不死心,所以我入皇室侍奉就是想调查师兄到底在做什么。” 第206章 起朽骸(十五) 陈澈倒是吃了一惊,“所以你知道叶子川施起朽骸的法术,是你自己调查的,而不是叶子川本人告诉你的?” “对。”靖白望向陈澈。 陈澈:“你怎么查出来的?宫里留了什么东西?” 靖白道:“太后召我入宫,为她做法。” 陈澈忽然明白了过来,“所以太后也想知道先帝到底在干什么?” 李木子也接话道:“先帝连他的皇后也瞒住了?哦,对哦,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都是他想见游魂,还传闻是个女子。” 靖白表情严肃,“先帝在宫中建了一座凌霄殿,内铸丹炉,殿内前后有道士三十三人。先帝常常在殿中与道士独处。宫妃大臣都不得入内,所以关于殿内的一切都是外人的臆测。” “民间有说是炼丹求长生不老,朝廷里有人知道些内幕就说圣上痴迷清谈,还有说圣上是在为心上人招魂。” 李木子眨眨眼睛,“我之前听到的就是师父替先帝招魂,为的就是见一个女子。其实一开始我还挺信的。” 陈澈也道:“我一开始听到的版本是先帝喜欢与道家清谈。” “都是先帝的障眼法。他把太后也瞒得死死的,死后留下口谕诛杀凌霄殿所有道士,同时将凌霄殿拆毁。” 陈澈一愣,“原来诛杀道士是先帝的口谕。哎,可是凌霄殿还在。太后她没有.......” “对,太后没有按着先帝的吩咐去做。”靖白一笑,“她拷问了三十三名道士,可惜他们都不知道师兄和先帝到底在做什么,他们能做的只是按着师兄的吩咐炼丹,替先帝施法。太后见他们并不清楚内幕就将他们全部诛杀。” “随后,她找到我,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女子让先帝念念不忘。” 哦~~,李木子和陈澈互看了一眼,先帝这么小心掩盖凌霄殿的秘密却算错了女人的心思。 “所以凌霄殿原封不动保留了下来,我从里头留下的阵法、符箓和炼丹炉知道了当年师兄为先帝做的事情。” “你确定叶子川是在起骸骨?”陈澈向前一探,从靖白天师口中出来和他们自己推断的分量可不一样。 靖白轻轻点了点头,“我确定。凌霄殿里的炼丹记录,符箓,阵法都还在,错不了。” “可是,躯体呢?他重生不该有个躯体吗?”陈澈更加疑惑,“是法术失败了吗?” 靖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也不知道。我也查了那段时间皇室送出去的婴童,很奇怪,一个也没有。” 陈澈随即道,“我再捋一捋所有的事情。叶子川没有和你说过他做的事,包括李家的事情吗?” 靖白点头,“对,李家的事情,也是我为太后做事以后调查出来的。” “好。太后需要知道先帝的事,让你调查。你现在能确定的是叶子川确实施了起朽骸,但是你也没有找到那具躯体。” “对。” “你找的方向也是皇室宗族的婴孩?” “对。因为这个法术本就需要躯体的完全接纳。若是成年人,或者稍大的孩童,难免会下意识地反抗,一旦反抗,这个施法就不一定能成功,或者说大概就失败了。” 陈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太后呢?你这些都告诉太后了吗?” “当然没有。起朽骸这个法术原本就邪门,有心之人完全可以用此术来长生不老。师兄临死前告诉我我们教派以后不再传授此术。我不会,大师兄也不会,唯一可能会的只有李木子。”靖白看向她,“不过你的法术是师兄灌顶得来的,又被消除了记忆,怕是你也不会吧?” “嗯,我不会。”李木子一摊手,“师父是担心你还没死心想继续学。” “对,他就是这个意思。我学不会,早放弃了。”靖白继续道:“太后如果知道了这个法术,保不齐也想重生,哪个帝王不想长生不老。” “所以我告诉太后,先帝的确一直用招魂术找一名女子。”靖白一搓手,“太后就一直要我找出来那名女子的身份。” “这就难办了。”陈澈看向他,“随便说个宫妃的名字就是害了人家。” “可不是。”靖白长叹了一气,“我把宫里每个去世的妃子都查的清清楚楚,终于找着了一个没有家人的小可怜。” “啊?”陈澈一愣,“你还真给太后报了名字?” “我要是不查出来,太后就不放我走。”靖白继续道:“阿萨纳。” “嗯?”这会陈澈也不知道了,“宫中还有这样一个妃子?” “我好不容易找出来的。”靖白语气里带了一丝得意,“前罗国送来的小公主,无子无女,母国已灭。你看,我这谁也没害着吧?” 陈澈拱了拱手,“确实精妙!” “然后呢?太后就把你放出来了?”李木子问道:“她没想过杀你灭口?” 靖白挑了挑眉,“她大概还真有这想法,可她啊,又信我有道法,不敢对我下手。所以,我到处游历,不收徒弟,远离京城,让她也好安心。” “那你这次回来?”陈澈很快想到这点。 “太后叫我回来的,有事找我。”靖白摸了摸下巴,“哎,又得好好演一场。” 李木子用力敲了敲桌子,“这会有空可以替我看看这符箓了吧?” 靖白两只手指头夹起符箓看了一眼,“这不就是起骸骨用的其中一道。” 忽然靖白天师又拿着那张符箓抖了一抖,“等等,我有个事儿忘记和你们说了。” “李木子,你知不知道起骸骨整个的过程?” “不知道,我脑子里没有,鹤鸣说的不清楚。这过程很重要吗?”李木子好奇道。 靖白没理李木子,而是对陈澈说道:“当年我调查之后一直有个疑问,可我也无人可说。正好你们在,一起参详参详。” “起骸骨,先炼丹。”靖白说道:“两炉炼两枚。” “将死之人服下金丹,开坛做法七日,等他身死之后七日内,躯体服下金丹” “继续做法念经七日,再以引魂幡为介质,引导魂魄进入新的躯体” 李木子听得一头雾水,“师叔,你是打算教会我这个法术吗?” 第207章 起朽骸(十六) 靖白天师盯着李木子手里的这枚符箓,“我的意思是,师兄在在宫外引导魂魄进入新的躯体,这过程既要做法念经又要操纵引魂幡,他一个人肯定完成不了。” 李木子这才意识到靖白所表达的意思,“我师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个助手?” “对。”靖白指着那份符箓:“这份符箓应该是在躯体服下金丹后的引魂符,用来安稳原来的躯体的魂魄,让他处在沉睡的状态。” “一般来说,这枚符箓不应该多出来。”靖白说道,“因为金纸符箓比较耗心神,很少多画。不过,现在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了。” 陈澈又道:“我再理一下,靖白师叔你能确定当年叶子川给先帝用了起朽骸的法术,但是和我们一样,找不到对应的躯体。” “其次,你认为当年在宫外有人协助了他,所以应该还有第三人知道此事。” “关于李木子的身世,目前我们没什么思路。暂且还是认为她是叶子川在路边捡来的弃婴。” 靖白点点头,“对。陈大人理得很清楚。所以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靖白说出了自己心中多年的疑惑,觉得胸中郁积一散而空,仿佛又有了主心骨,期待着看着陈澈和李木子。 李木子看着靖白天师发自内心的轻松和快乐,真的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他们这派,靠谱的只有自己的师父。 她也眼巴巴地看向陈澈,有大腿抱的感觉确实不错。 陈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找叶子臻和林知禹,问一问你师父回到叶家以后和谁会有来往。” “你师父是假借生病之名逃脱出宫,必然是深居简出,他偷偷来往的人应该会知道或者就是当年协助他的人。” “如果找到此人就能问出那具躯体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前看来这是可行的方法。找不到就另说吧。” 靖白肃然起敬,“陈大人,就按你说的去做。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李木子指了指陈澈,笑嘻嘻地说道:“师叔,那你给他改个批命呗!” 靖白给了她一记脑崩,“你自己也修道,批命这个事情你说改就改?哎,你都接了我师兄的法力,你自己改啊。” 李木子哭丧着脸,“我自己的批命也不好呢。” 靖白同情地看着两人,“这就说明你们没有好结果,何必呢?” 陈澈心里一沉,“你们这么信这个?一定准吗?” 李木子尴尬地看着他,“那倒也不是。我师父说,十个里头准八个就是达标了。” “那不就得了。”陈澈轻松一笑,伸过手,“走吧,这么晚了,先休息。明日还得赶回京城。” 李木子想羞羞答答地应下,可惜陈澈看到是她欢天喜地伸手过来,惹得陈澈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 “还以为你会不愿意。” 李木子诧异地看着他,“大哥,你对自己没有清醒地认知啊。你以为当初我为什么费那么大劲救你?” “嗯?”陈澈微微挑起了眉毛,这问题他早就想知道了,那种境地下救他,很有可能会把自己搭进去,可李木子救了。所以他一开始才会不由自主地怀疑。 “你长得实在太好了。”李木子摇头啧啧,“我真的没法扔下你。” 陈澈哑然失笑,居然是这样的理由。 一旁的靖白听着他俩的对话,气得挥手赶俩人,“你们俩赶紧走,别在这里恶心我。还有,我批命可准了,你们要改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尤其是你李木子,你要想清楚了。”靖白一直没有挑破她可以穿梭异界的法术,就是想让她自己和陈澈说清楚。 她既然能有更好的去处,就不能在这里被感情牵绊。 不过,现在的李木子已经完全被荷尔蒙控制,她已经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李木子拉着陈澈的手往外走去,“行了,咱们这派的批命有多准你心里没数?你先担心过几日给太后施法的事情吧,先练练演技,别演崩了。” 靖白气得又想拍桌子,发现没有桌子了。他这会觉得自己更加讨厌这个师侄了,虽然她不是妖,可她拖累了师兄不说,说话还这么刻薄,一点儿也不可爱。 他回头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鹤鸣,惭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是你好,我下次不劈昏你了。等你醒了,就拿了钱就赶紧回龙虎山去。” 这边陈澈由着李木子牵着自己去了院子,他觉得还是要郑重地再说一次。 “李木子,我刚刚说的不清楚。我再说一次,我真的很喜欢你。” 李木子眼睛亮晶晶的,她笑眯眯地看着陈澈,有些骄傲地昂着头,“嗯,我知道了。” “你不说点其他的吗?”陈澈看着她,心道,傻丫头,快点说点好听的呢。 李木子狡黠地一笑,“嗯,我考虑考虑。” 陈澈无奈地看着她,“确定吗?万一我后悔了,你可就错过了。” “哎呀,我这不没有心理准备嘛。我之前也没谈过恋爱,心里没底。”李木子一下拉住了陈澈的手,这可不能让他跑了。 “谈恋爱?什么意思?”陈澈看着李木子的手。 “哎呀,道家用语,你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李木子晃着两人的手,“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然后在成亲前为了培养感情,做一些快乐的事情。” “嗯?快乐的事情?”陈澈歪着头看着她,“比如说呢?” 李木子双手努力按着陈澈的肩膀,踮起脚,飞快地在陈澈脸上亲了一下,“比如这样。” 轰的一下,陈澈的脸变得通红,李木子,李木子也太不矜持了,她怎么能这样! 心里又无限喜欢,矜持是什么?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李木子,胆大,聪明,又可爱。 他弯腰一下抱住了她,他的脸轻轻贴在她的脸边,“那还是快点成亲吧。” “你不要回宝石山,留在我身边。”陈澈在她耳边轻声道。 李木子稍稍犹豫了一刻,就点了点头,“嗯。” 第208章 起朽骸(十七) 十五,天气晴朗,空气微凉。李木子昨晚太激动,基本一宿没睡,顶着两只黑眼圈跟着陈澈去看靖白天师讲经。 钟声敲过,观内道士们身着道袍,手持法器,步伐整齐,缓缓步入主殿前的广场。 广场中央已经搭起了高台,铺设着黄缎。靖白天师身着八卦图道袍稳稳坐于高台之上。 李木子看得人都精神了,“天,他真是气派。” 随着靖白天师的诵经声,底下道人或低声吟唱,或闭目冥想,令人杂念尽消。 陈澈轻声道:“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也就你这师叔讲得最好了。” “行吧,我们现在就启程,先去林知禹那里问一问,再找叶子臻。” 李木子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鹤鸣,他正一脸憧憬地看着台上的靖白天师。 “他呢?他可是你带来的。” 陈澈道:“我早上已经和他谈了。为了他的安全,他不能跟着靖白,也不能说自己与靖白的关系。” “他考虑了一会,还是想在京城待一段时间。至于翻修的银子,我会给他。” 李木子点点头,靖白的处境微妙,太后想除掉他,又忌惮他,一种很复杂的心理。 这次召他来京城也不知道什么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快马赶到了陈澈的庄子。 “叶子川回到叶家的那段时间,叶子臻其实不在京城,她那时候已经去了永兴。叶子濬还在江西。整个叶家只有叶淮和叶子川,叶淮已经去世。如今真正知道他在叶家情况的人,反倒是这个林知禹了。” 李木子道:“林知禹当时在叶家读书,出入叶家自由,而且为了陷害李家,他或者曹一然肯定调查过叶子川,应该知道的会多一些。” 林知禹听闻这个问题的时候,奇怪地看着李木子和陈澈,“你们怎么还在调查叶子川的事情?” “问你就答,哪那么多废话。”李木子对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叶子川原本在京城就没什么朋友,他唯一去的地方就是李家。”林知禹看着李木子,“他和李家兄妹关系一直不错。不然也不会躲难的时候还想着给人家画个驱鬼的符,还亲自送过去吧?” 李玄一和李玄同? 还没等李木子想清楚,陈澈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说话东藏西藏的习惯了,这会儿说话还藏一半露一半。是觉得我现在脾气好?” 林知禹瑟缩了一下,“你们当时有本事陷害李玄同,还会打李玄一的主意?一个半大的姑娘驱邪的符箓里藏文书,谁听了都觉得奇怪。” 林知禹低头不语,李木子怒从心起,就这个人渣害了师父一辈子愧对李家,她上前一个反手,将林知禹打得脑袋都偏了过去。 瞬间他的半边脸肿了起来,。 不等他开口,李木子从腰间拔出匕首。 “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疯子,你,啊!” 林知禹痛得昏了过去,一旁的陈澈说道:“你下手太重了,审问的时候,犯人有意图开口,还是让他先把话说了.....” “我纯泄愤。”李木子面无表情,用林知禹的衣服擦了擦她的匕首。 刚刚她把林知禹的脚筋给挑了。 陈澈叹了口气,“这还得等他醒来才能问,耽误事。下次这种事情我来吧。” 陈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吓着你了。” 林知禹从剧痛中悠悠醒来,听着陈澈低声安慰李木子,他忍不住开口道:“谁吓着谁了?” 李木子一抬眼,“醒了,赶紧说吧。” 林知禹往陈澈身边靠了靠。陈澈下手狠毒,可他至少提前有个招呼,这女人完全没有章法,说动手就动手! “陈大人,我不是故意隐瞒。我对叶子川和李玄一的事情真的说不上多清楚。虽然我在叶家出入,但叶子川深居简出,我和他一起的机会并不多。” “机会不多你还这么恰好遇上了那日他送符箓给李玄一,运气可真好。”李木子阴恻恻地说着,手里甩着她那把小小的匕首。 林知禹抖了一下,“你等一下,我还没说完。” “他去李家的事情是曹伯玉调查的,我真的不清楚。” “曹伯玉查出什么?” 林知禹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听曹伯玉提了一嘴,他蹲在叶家的人什么也没查出来。倒是他在李家安插的人发现了叶子川的踪迹,也是李家的暗线告诉他叶子川会给李玄一送符箓。” “所以我日日候着,才等到那次去他李家。 陈澈问道:“你的意思,叶子川只在叶家和李家间走动,他有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林知禹道:“应该没有。” 从别院出来,陈澈对李木子道:“李家已经没有人留下来了。这要查就有些麻烦。” “我想进宫。” 陈澈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我们还是得找出当年的卷宗看一看。现在重点不在于核实那份通敌文书的笔迹了。”李木子看着远处的群山。 “那要看什么?” “我师父写给李玄一的符箓。” 陈澈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怀疑李玄一是那个协助他的人?” “嗯。他送符箓给李玄一是因为李玄一告诉他家里有妖邪,那么李玄一什么时候见他的?李玄一又怎么发现妖邪?”李木子说道:“加上曹伯玉的调查,我觉得师父应该和李玄一肯定见过多次。” “所以我要看一看那份符箓到底是不是驱邪的。” 李木子看向陈澈,“很难办吗?” “挺难的。”陈澈一叹气,“再问问叶子臻吧,她与李玄一是密友,也是李玄一临终见的人,说不定她那里还有遗漏的消息。” “哦,对了,我忘了,叶子臻已经去钱塘投靠叶子濬了。我得立刻送信件过去,这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半个月。你先耐心等等吧。” 李木子知道这事儿也心急不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骑着马往城里走去,陈澈看向她,“反正靖白天师过几日要进宫,到时候让他试试有没有什么办法。” 第209章 起朽骸(十八) 李木子回到自己院子,抱着道微叽里呱啦讲了一大通。 道微眯着眼睛,胡子一翘一翘,“哦,所以这张符也是用在起朽骸中,而不是保胎符,你看吧,李木子,我说对了吧!” 李木子摸着他的脑袋,“对,对,你说的都对。” “现在你们要查当年协助师父的人,想通过他来找出那具接受先帝魂魄的躯体?” “对对,就是这样。” 道微忽然在她身上闻了起来。 “你干嘛?我刚刚洗澡了,可干净了!” “不对,李木子,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道微一下跳到桌上,“嗯,等一下,好像是陈澈的味道。李木子!你和陈澈抱在一起了?” 道微一脸震惊地看着李木子,“你对他做了啥?” 李木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这鼻子怎么这么灵呢。” “你在和他谈恋爱!”道微感觉自己的毛都炸开了,“你居然和大启的人恋爱?你疯了吗?你应该回现代恋爱。你脑子不好吗?” “谈恋爱而已,你这么激动干嘛?”李木子不解地看着道微,“我现在二十二了,谈恋爱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再说了,陈澈哪里不好了?还是你一直让我信他,我才和他处了这么长时间。以前他长得是不错,但一看就不好惹啊,况且他还怀疑我。” “等一等,是不是有一首歌叫爱是怀疑。怎么唱来着。” 道微气得爪子一拍,“李木子,你别扯开话题。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得很。”李木子拎起他的后脖颈,两人对视着,“道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道微摇了摇尾巴,“你知道个屁!交心的事情你要慎重,你要为了他留在大启吗?” “谈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李木子把他放在桌上,又挠了挠他的脖子,“再说,我的身世怎么可能嫁到他家?” “那倒也是。”道微才想到这点,“所以你是玩弄他的感情?” “你这是非黑即白啊。我和他相处的很愉快,我愿意试一试。”李木子笑眯眯地看着窗外,“要多感受世间的美好。道微,你也该去找个小母猫了。” “母猫!我要说多少遍,我是神兽!” “行了,行了,我错了,你是神兽。” 道微翻个白眼,趴在了桌上,“随你,随你,反正我管不了你。你也别管我。” “哎,对了,有件事我得和你说。” “又怎么了?” 道微舔了舔爪子,“我出去遛弯,碰到了你送去白岭家的狸花。” “他们说,白家这几日出了大事。白岭的妹妹白绾被人绑走了。白家不敢声张,偷偷准备前去赎人。你要不要不看一看?白岭这人还不错。当初还挺照顾我来着的。” 李木子犹豫了一会,“行吧,你还知道什么?时间,地点?” “今夜子时,城北门外二十里六角亭内。” 李木子换好衣服,刚好遇到陈澈过来,见她一身黑衣装扮,“你这是要干嘛?翻墙入皇宫吗?” 李木子道:“放心,这事儿我不会做。” 她指了指道微,把他打听来的事情告诉了陈澈。 “还有这样的事?”陈澈低头一想,“你先别冲动。白岭自己就是刑部郎中,他都没有声张,就说明他家态度。白家有自己的门路,你这么过去也许会坏了白家的安排。” “你说的对。我是打算在一旁观察,万一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陈澈对道微说着:“时间地点确定没错吗?” “没错。” 陈澈低头在桌上画了画,“城北二十里外的六角亭?” “这六角亭视野开阔,适合看清来人,但时间选在了夜里,视野开阔似乎没什么用。” “再说了,绑匪找的地方首先得让他们脱身方便。六角亭附近是两条官道,四通八达,他们虽然好跑路,但也方便白家的人追,况且白家还有朝廷做官的父子,官道拦截最是容易。” 陈澈继续道,“要么绑匪脑子不大好,要么绑匪根本没打算放人。” “走吧,先去问问白岭。” 李木子迟疑了一下,“这怎么开口?他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是你家狸花告诉道微的?” “你不用管,我来问就是了。” “还有,把你这身黑衣服换掉。”陈澈边说边朝门外走去。 两人在白家门口“偶遇”了白岭。 “上门司袁忋说你和他打招呼夜里要出城。大晚上的出城你要干嘛?” 白岭脸色一变,“没,没,就是夜里想出去耍耍。” “城北出去都是荒地,有什么好耍的?今夜也无月色,你去城外吹冷风耍乐?” 果然,白岭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推开陈澈,“你别管我这事,我就是出去办事。” “办什么事?公事的话,我怎么不知道?” “私事。”白岭哀求地看着陈澈,“陈大人,你就别问了。我不能说。” “白岭,天大的事情我都能帮你顶半天,你确定不和我说吗?”陈澈看着白岭。 白岭回头看看白府的大门,又看看陈澈,一跺脚将他和李木子带进了家里。 “我妹妹白绾前日一早,带着丫鬟出门逛街就再也没有回家。家里派人找了各处都没有她的身影。”白岭面容哀戚,“她今年十七了,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她怎么见人啊。” “昨日中午,忽然城东麻家点心铺来了个送货的伙计,说白家大小姐在他们铺子定了一盒点心送回白家。” “我们打开了点心盒子,发现里面有一封信件。” 白岭拿出那封信交给了陈澈,“你看看吧。” 这时白岭的父亲白季和白夫人都走了过来。 白季看了看儿子,白岭道,“爹,陈大人知道我要出城,我实在瞒不过去。” 陈澈拱了拱手,“这事儿我会保密。我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白季点头,“行吧,你知道也好,有你在我也心安。” 信纸是最普通的竹纸,字迹是最端正的楷书,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十七日子时,城北二十里六角亭内,白银一千两换你女儿。 第210章 起朽骸(十九) 白岭说道:“盒子里的四种点心都是我妹妹平日最爱吃的,况且我妹失踪的事情没有外人知道。” “我娘只说带她去了三舅舅家耍,过几日回来。家里的下人知道内幕的也就四人,都是家里的老人了,知道分寸,不可能出去乱说。” “所以这张字条肯定就是绑匪送来的。” 陈澈道:“点心铺子查了吧?怎么说?” “我立刻就查了。麻家铺子的掌柜说昨日一早有个男子过来定点心,称自己是白家下人,挑了四种点心,当场就付了一两银子,让他们派个伙计中午准时送到白家,说是家里小姐请茶会,务必要那时候送到。” 白岭对陈澈道:“这事儿铺子很多人都看见了,掌柜没有撒谎。” “也是掌柜亲自把点心装盒,整个铺子的人都看着,确定盒子里没有字条。” 白岭继续道:“我问了送礼盒的伙计。他回忆他拎着礼盒从城东走过来,路过剪子巷的时候觉着有些渴,就在路边茶摊歇了半刻钟。当时点心盒子放在桌上,他和边上的闲汉随意扯话,所以那时候确实有机会偷偷放字条到盒子里。” “可惜那个茶摊上人来人往,没人记得昨日中午谁靠近过那个礼盒。” 李木子插了一嘴,“伙计本身没问题吗?” “应该没有。伙计叫刘三儿,京城本地人,已经在麻家铺子做了三年伙计,正打算娶媳妇,所以常揽下这类送货的跑腿活儿,想多拿几个赏钱。我让侍卫盯着他呢,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白夫人有些着急道,“你们问这些做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凑好银子,夜里多增加些人手,把绾儿稳稳当当地接回来。” 白季轻轻抚摸着白夫人的后背,“你别急,听听陈大人怎么说。他们刑部就是处理这些事务,比我们有经验。” 李木子轻声道:“掳人勒索,最重要的是把勒索信及时送到苦主家里,这样苦主才能赶紧凑钱及时赶到指定的地点交赎金。” “你们这封勒索信就很奇怪。刘三儿在茶摊坐下喝茶是个偶然的举动,如果他一口气拎着礼盒到白府,那贼人是不是就没有机会放勒索信了?时间就耽搁了半天。然后早上定的礼盒,非要中午送到,又是耽搁了两个时辰。” “一千两银子是一笔大数目,白家又不是豪门巨富之家,哪怕凑也得凑个半天吧?”李木子说着,又把陈澈之前分析的线索拿出来讲了,“要么着绑匪是新手,要么他们压根不急着拿钱。” 白岭倒吸了一口气,“怎么可能有绑匪不着急拿钱呢?” 陈澈又指了指那张纸条,“一千两银子,没写清楚是银票还是现银。” 白季立刻道:“怎么可能是现银?这得多重?我们打算去钱庄兑成银票.....”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如果是银票的话,歹徒去钱庄兑钱岂不是很容易被记住?” 白岭也明白过来,“无论是哪个钱庄,兑一千两白银的银票必然印象深刻,这岂不是自投罗网?难道他要的是现银?” “勒索巨款,连银票和现银都没说清楚,这绑匪还真是儿戏。”陈澈看着那张纸条,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可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按照绑匪的要求去做。”白岭看着陈澈,“毕竟我妹妹在他们手上。现在分析这些又有什么用处?这不是刑部查案子,捉着凶手是第一要事,如今这境况,把我妹妹救出来才是第一要事。能捉住绑匪自然好,但前提是我妹妹得安然无恙地回来。” 李木子抿了抿嘴,有句话想说而没说。 陈澈迎着白家三人的目光,道:“这样吧,今夜咱们一起去,我再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侍卫。” 回去的路上,李木子对陈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等她说完,陈澈就接道:“处处都很奇怪。但正如白岭所说,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保证今晚的交易顺利进行.......” “如果白绾不在这个写字条的人手上呢?再或者,白绾已经......” 不能李木子说完,陈澈打断她的话,“刚刚我也想了这种可能,但也不对。如果绑匪是为了勒索钱财绑架了白绾,那么他们必然要保证交易前白绾还活着,不然他们拿不到钱,还会招来白家的报复。” “不小心弄死了呢?”李木子轻声道,“看情况这群人像新手,要是没把握好......” “如果是新手不小心弄死了白绾,说明今晚他们就是想拿钱。那么今晚,我们的重点就在捉人。” 李木子想着那个活泼的姑娘,心里沉甸甸的,“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将来嫁人也很难了?” 陈澈看看她,“你应该也清楚,即使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也不可能留在京城嫁人。” 李木子默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陈澈看着她有些严肃的表情。 “没什么。就觉得白绾太可惜了。”李木子原本想说说时代对女性的不公,又觉得没有必要和陈澈聊这个,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用不着强行去改变。 “我们尽量把伤害缩到最小。”陈澈看了她一眼,觉着她没有把话说清楚。 李木子道:“我想查查白绾丢失前的行踪,说不定有些帮助。” “嗯,有必要。我这会没空,得去安排今晚的事情。你先自己查吧。” 陈澈摸了摸她的头,“注意身体,刚刚赶路了一天,又马不蹄停地查案子。” 道微扭着身子从墙上走过,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忍不住喵了一声,“干什么呢?男女授受不亲啊。手往哪里放呢?” 虽然具体不知道道微的讲什么,但陈澈大概还是能领悟到道微的意思。 他忍不住低头笑了笑,“你家猫管得还挺多。” 李木子无奈地一叹气,“别管他了,你快去安排人手。” 陈澈捏了捏道微的脸,“你呀,哎,我懂你意思了,别叫了。” 第211章 起朽骸(二十) 子时,六角亭。 六角亭距离官道将近一里的地方。周围全是空旷的平野,长着半人高的枯草。 陈澈和白岭带着十几个刑部捕快和侍卫紧赶慢赶终于在子时之前抵达了六角亭。 周围一片漆黑,时间已经不太多了。 六角亭孤零零地立在旷野上,里头又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白岭道:“我一个人过去吧。万一贼人看着我们人多直接跑了。” 陈澈点点头,他狐疑地看着六角亭,心里万分的奇怪。 如果说歹人早就候在六角亭,此时应该能看见这边的人头。 如果歹人晚些过来,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但眼下没有其他办法,陈澈凭着感觉,将十几个人手安排在了六角亭四个方向。自己则带着两人埋伏六角亭东北面的官道上,因为这里是策马逃跑最好的道路。 白岭一个人拿着银票向六角亭跑去。 冬夜寒风刺骨,云层很厚,只有偶尔的一丝月月光,埋伏在草丛中的陈澈只能隐约看见站在六角亭中白岭举着的火把。 他趴在地上仔细考虑了今晚的情形,内心也倾向李木子的说法,白绾要么压根不在送字条人的手上,要么已经遇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官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人过来的声音。 白岭心急地看着远处。 哒哒哒哒,寂静的旷野中传出疾驰的马蹄声。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 忽然,白岭举着火把冲上官道,而官道上的那匹马儿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跑得更快了。 白岭发疯似地跟着马匹跑着,陈澈紧紧皱着眉头,“他怎么从亭子里跑出来了?不是让他一定守在亭子里吗?” 听着声音,马已经完全在官道上疯跑,陈澈让侍卫立刻拉起了准备好的绊马索,随着一声闷响,一个人影从马上滚落。 侍卫们很快控制了那团黑影,白岭从后面跑上来大声喊着,“不要动她,她是白绾!” 陈澈随即明白了过来,他转头对侍卫道,“你现在马上去亭子里看一下。” 白岭举着火把跑过去,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躺在地上的正是白绾。 他跪在地上扶起白绾,轻声道:“妹妹,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吗?走,哥哥带你回家找大夫。” 又转身对这站着侍卫吼道:“你们为什么要用绊马索!为什么?!” 陈澈上前摸了摸白绾后颈的脉搏,发现人早就凉透了。 “身子完全僵硬,应该死了六个时辰以上了。” 白岭哪里不知道。火把下,白绾靠在白岭的怀里,安静地听着哥哥的哀嚎。 陈澈默默看着跪在地上长哭不起的白岭,此刻谁也无法安慰他。 没一会,前去六角亭查看的侍卫匆匆回来,“大人,亭子里用刀插着一张纸条。属下没动,等您过去查看。” 白岭抬起头来,“纸条上写着让我把银子放在亭子中间的地上,人会从官道送来。我照着做了,所以一直盯着官道上的动静。地上的银票还在吗?” “不在了。” 白岭猛地站起来道:“那人应该没有走远,我们赶紧找啊。” 侍卫为难地看着他又看看陈澈,“属下已经查看过了,没有人走动的痕迹。刚刚你也听见了,我喊了老程,老刘,张评,李焅,他们都没有发现有人走动的声音和光亮。” 白岭吼着,“从我离开到你过去才不到一刻钟,他必然走不远,你们有十几个人呢,点着火把去找啊!” 陈澈看着空旷的平野,漆黑一片,只有他们几个说话的声音,他大喊一声:“所有人安静!给我仔细听!”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旷野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就这样等了半个时辰,除了风声,依旧没有任何人走动的声音。 陈澈终于开口道,“张评和李焅带白岭回刑部。其他人和我留下。” “白岭回刑部把能叫的人都叫来,我就不信了!” 白岭骑上了马,侍卫将白绾的尸首绑在他的身上。 他回头看着陈澈,“送回刑部?是要验尸吗?” “要的。刑部没有女仵作,你去京城府衙问一问。” 白岭扶了扶倒下去的白绾,“不用了,还是让老张头验吧,他验的准。” 白岭神使鬼差地又回头去看六角亭,但是天色太黑了的,可惜一点也看不清楚,只有塔尖若隐若现。他一咬牙,背着白绾往城里的方向跑去。 第二日大清早,李木子赶到刑部的时候,陈澈、白岭、江随洲和老张头已经在屋里了。 陈澈眼下一片青黑,他在六角亭附近搜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亮透,他都没有发现任何贼人的行踪。 白岭见他如此,想起昨夜自己的吼叫,心下更是难受,“陈大人,你注意身体。我,我想不通.....” “我知道,你不用顾忌。”陈澈拍了拍他的手,“和你父亲母亲都说了吗?” “说了。我母亲一下子晕过去了,我就让父亲留在家里照顾她。查案子的事情,他们也不懂,来了也是添乱。我在就行了。” “你行吗?”陈澈看着白岭。 “行。”他擦了擦眼泪,“不行也得行。” 陈澈朝老张头道:“你先说验尸的结果。” “死者情况不用介绍。直接说死因,还有生前伤。” “哎。死因是头部被重物撞击。”老张头说道:“死亡时间应该在三日前。她胳膊上有一处抓痕,其他就没有什么伤口了。” “刚刚和白郎中也对了一下,她原本带着的金镯子,金耳环,玉簪等首饰都被拿走了。” 陈澈点点头,又说了昨晚之后他们做的事情,“我和老陈他们搜寻到寅时,宗端带着其他人赶到。天也渐渐亮了起来,我们一直没有搜寻到任何人。” “卯时官道上开始有人走动,我们也只能撤走。” 白岭喃喃道:“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拿了银票又消失的?” 陈澈捏了捏眉心,他确实有些累了。 “现在调查的方向有两个,一是调查当夜歹人如何在我们眼皮下逃走,二是白绾是何时何地被歹人掳走。” 第212章 起朽骸(二十一) “白绾失踪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丫鬟大江,我们现在还没有她的踪迹。”陈澈道:“白岭,这个大江什么情况,你说一说。” “大江是我们白家的家生子,她爹娘还有弟弟都在我家做事。”白岭说着话,眼泪不自觉地滚落下来,李木子递过去一块帕子,“擦擦吧。慢慢说就是了。” 白岭用力点了点头,“我特意问了大江一家的情况,一家子都好端端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所以我觉得大江同外人联手的可能性不大。她应该是一同被抓。现在估计也遭了难吧。” 陈澈看看李木子,“你怎么想?” “目的。”李木子说道:“凶手整那么一大出到底为了什么?” “他拿走了银票,还拿走了白绾身上值钱的首饰,一定是为财!”白岭说道。 “银票虽然拿走了,但这么大额的银票,凶手敢去兑吗?” 白岭还是有些不相信,“可以等几年,去其他地方兑。我特意拿的万利交引铺的银票,可以在沈家、隆泰两家通兑。” 陈澈摇头,“哪怕通兑,能兑换千两的银票的钱铺,只有京城和广南府。目标太大了,我们现在发出通告,只要有人去兑钱,我们一定能抓住。” “我们办过的勒索案,哪个绑匪是要银票的?”江随洲也说道,“一般都是要金子和银子。” 白岭呆呆地坐着,“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呢?仇杀?她一个小姑娘,哪会与人有这么大的冤仇?”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难道是冲我来的?” 李木子打断他的话道:“如果是泄愤报复,为什么要做成绑架勒索的样子,折腾出这么多事情。直接抛尸在你家门口不是更能泄愤吗?为什么要把所有人引到这么偏远的六角亭。” “快马来回都要将近一个半时辰,更何况还要穿越城门。北城门每日申时关闭,卯时开启。歹人如果住在城内,等闲还得算着出入城门的时间,非常的不方便。” 陈澈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整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显得很混乱。” 江随洲拿出了那张字条,“字条我看了,无论是纸张、字迹还有匕首都没有特别的线索。” 陈澈觉得很疲惫,揉了揉脑袋,对对李木子道:“你再去看一看白绾的尸首,老张你协助一下” “白岭,你和你妹妹熟悉,你去调查妹妹丢失前的行踪。” “江郎中,你同我再去一趟六角亭。” 几个人分头行动。李木子看着陈澈疲惫的样子,又想给他下一道清心咒,可想起上次的事情,她又默默把符箓塞回了锦囊,只是上前对陈澈道:“你别太累了。” 陈澈微微一笑,“我知道。” 李木子跟着老张头进了停尸房,“李道长,你去看看吧,白郎中在,有些话我没说。” “我查了,这姑娘还是处子,除了胳膊上的抓痕外,身上没有其他一点伤痕,我猜测她是被凶手从身后用瓷花瓶击打头部死亡。” “瓷花瓶?”李木子顿了顿,“你发现碎片了?” “对。我在伤口上,还有发丝里,找到了一些瓷器碎片。”老张拿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上面散落一些细小的碎片。 李木子若有所思。 她从停尸房出来立刻赶去了白家。 白岭道:“正好你来了,十三日中午,就是我遇见你和陈大人的时候,府里管家说她出门去。当时我以为她是去三舅舅家凑热闹。” “可管家说她穿着旧衣裳,带着丫鬟大江朝着东面去了。我三舅舅家在西面,她怎么朝东面走,当时我心里奇怪但是没有多想。” “所以我想着朝东面一直走,一路问过去,看看有没有人能记得她。你觉得这法子怎么样?会不会太笨了?” “不会,我也打算这么做。”李木子道:“我想找她身边的丫鬟问问最近她有没有反常的地方。” 白岭挥了挥手,“我都问过了没什么反常的。” “她在家也没什么事情,要不就是和其他姑娘吃茶聊天,要不就是去外头凑热闹。”白岭忽然想起小溪的事情,“最近她贴身丫鬟小溪从家里的假山上失足跌死,她确实心情不好了很久。但这和她被绑架的事情应该没什么关系。” 李木子缓声说道:“白郎中,像你妹妹这样的官家小姐,其实要拐走或者掳走挺难的。” 白岭警觉地看向李木子:“你什么意思?” “我看她平日出行都有车马随从,她出入的场所都是京城贵价的地方,况且她身边最少跟着一个丫鬟。” “她没有出城的记录,说明她是在城内被捉走。京城内三教九流的场所掳两个姑娘倒也方便,但你妹妹应该不会自己主动去这种地方。” 白岭道:“你的意思是我妹妹是被熟人骗走的?” “我是这么想的。”李木子又道:“我从老张头那里回来,他那里还有一些发现。” “你妹妹只有头部伤和胳膊的拉拽伤,没有其他伤害。你懂这意思吧?” 李木子小心翼翼说道,陈澈没让老张头在众人面前说那么详细,也是顾忌白岭的感受。现在只有他们两人,有些话就能摊开说。 白岭明白她的意思,“说明歹徒还有点人性。” 李木子摇头,“还有打击你妹妹的头部的重物应该是个青瓷的花瓶。” “青瓷花瓶?”白岭愣了一下,“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你想一下,如果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捉住了你妹妹,而且已经想好杀人拿钱。他们为什么要用一个青瓷花瓶去杀人?” “对啊,他们应该用刀之类的东西。”白岭瞪大了眼睛,“你快说,你快说,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我想不到的东西。” “用花瓶这种家里的摆设杀人更多像是紧急之下的举动,不太符合绑架杀人的习惯。当然现在还是推测,现实过程中会有很多意外情况。” “没事,你说,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就只能靠这些推论了。” 第213章 起朽骸(二十二) 李木子道:“我觉得掳走你妹妹的人和你妹妹应该是认识的。” “你妹妹的死很有可能是个意外,而这个凶手为了掩盖你妹妹死亡的原因,所以策划了这一系列事情。” 白岭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没有绑匪,勒索也只是骗人的吗?” “我目前是这么觉得的。”李木子继续道,“前面江郎中也说了,你们经办的勒索案都要的是金子或者银子,哪有要什么钱财都不说清楚的。” “我感觉他们要钱财的欲望并不强烈。”李木子说道,“所以,我们还是要侧重在白绾身上。她那天到底去干嘛?见了谁?” 白岭犹豫了一会,“我家里的下人都问了,没人知道她要去见谁。以前她的事情问问小溪就知道了,小溪不在了,也不知道能问谁。” “她伺候的丫鬟都叫来吧,我再仔细问问。” “我家下人少,伺候她的除了大江,只有绿蒲和跳珠。我这就把她们两叫来。” 两个都是半大的丫头,绿蒲稍微大一些,快速地回道:“这位大人,你说小姐有没有反常的地方,我们少爷刚刚才问过,小姐确实没有,她就是因为小溪姐姐的意外有些难受,其他都正常。” “她平日就和几个要好的小姐走动,嗯,有夫人娘家的几个表小姐,对,朱家三个小姐。” “还有小姐读书时候认识的朋友,像太常寺贾家的大小姐,府尹家的小姐,御史宋家的小姐。” 白岭静静听着,这些话语他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绾儿交往的朋友他都知道,左右是些官家小姐,不可能会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他不明白李木子反复问这些有什么用处。 “李道长,要不我们先去外头查一查。我觉得她是不是在路上偶遇了什么歹人......” “你家住在常府街,这一带的地价算是京城上等。往东走大部分都是金银铺,酒楼,茶铺,住的人家不是四品以上的官家,就是有名的富户。这一路上忽然冒出个歹人挟持她们两个姑娘的情况太少见了。” 李木子道:“所以我觉得还是要从白绾她自身查起。” 跳珠听了两人的对话,想了想说道:“大公子,我不知道这些事情算不算反常。” 李木子立刻道:“你说,什么事情都可以。” “小溪姐姐没了以后,大小姐似乎心事重重。她找过刘管家,问了小溪出事那日的事情。” “她自己又去了小溪姐姐出事的假山上走来走去。我担心她出事,就一直守在她身边。”跳珠歪了歪头,“我看到小姐拿了一片竹叶看了半天。” “竹叶?” “对,我看得真真切切。”跳珠又道,“后来大小姐嘀咕了很久,我也没听清楚。” “哦,对了,还有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大江后面连着几天都出门送信,我以为大小姐要出去,特意找了新衣裙出来。但大江每次回来都是摇头,似乎是人家不想见小姐。”跳珠思索道:“这就很奇怪了。怎么会连着几日都有人拒了小姐呢?她也没和其他姑娘起口角什么的。” 李木子轻轻敲着桌子,“所以十三日中午,也是先有信来,你们小姐才出门的?” “我们都没有看见有信送来。但我心里觉得,应该是前几日小姐想找那人愿意见她了。”跳珠沉吟道:“小姐出门穿得是旧衣裙,戴的都是惯用的首饰,不像是见平常耍的小姐。反正就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李木子起身道,“走,带我去你们的假山看看。” 白岭边走边说道:“那假山不安全,被我娘叫人封了。现在上不上去,只能在下面看看。” 李木子围着假山看了一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管家刘二白匆匆赶来,“大少爷,你们要上去的话,我叫人来把砖拆了。” 李木子点头,“嗯,对了,大小姐找你问小溪出事那日的事情,她到底怎么问的。” 刘二白仔细回忆了一遍,“大小姐仔细问了那日少爷排查的情况。” “排查的情况?” “对。”刘二白回道:“大小姐仔细问了那天大少爷问府里各人行踪的事情。” 白岭解释道:“小溪从假山失足跌落,虽然出事的状态是如此,但我还是想排除一下有没有其他人在场的可能。” “我家下人不多,让他们互相证明一下,可以确定那时候在假山上的只有小溪自己。” 李木子点点头,白岭调查方式是正确的,如此一来,白绾到底要查什么呢? 假山下新砌的矮墙被拆除,李木子沿着石阶往上走,跳珠跟在她身后说道:“那日小姐边走石阶边说,小溪又不喜欢这假山,往日都懒得爬石阶,怎么就偏偏自己一个人上来呢?” “我还劝小姐,小溪姐姐向来随性,那日说不定就突然来了兴致上来走一走。” 李木子没说话,登上了假山顶上,跳珠又道:“大人,当时小姐就是在这里捡了片竹叶看了半天。” 李木子回头看了看,其实顶上地方不大,也就能站两三人而已。 白岭看着跳珠指的方向,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等一下,你说绾儿在这里发现一片竹叶。” “嗯。” 白岭眉头紧蹙,“这里附近都没有种竹子,为什么突然有片竹叶?” “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的竹叶吗?” 跳珠努力想着,可最终摇了摇头,“我当时没看清楚。” 这一番调查下来,白岭终于摸出些不对劲了,他对李木子道:“难道是绾儿发现小溪的死不是意外?然后她调查小溪的死发现了什么事情?” “还有,我们府上种竹子的地方有两处,一是我的书房外,二是我娘的院子。可是这两处离这里不算近,除非是大风日能刮些上来。小溪出事那天也不是大风,应该不会有竹叶才对。” 白岭又自言自语道:“也不对啊。小溪的死如果是有人蓄意谋害,那也应该是我们府上的人。绾儿去外头见什么人?” 第214章 起朽骸(二十三) 李木子慢慢走下了假山,看见刘二白守着,问道:“小溪出事那日,府上所有的人都有证明?” “都有。”刘二白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岭,“大少爷亲自审的。我也核实过,确实没有人单独来假山这里。” 白岭也道:“这错不了,互相有人证。除非是有外人来府上。” 刘二白这时开口道:“小溪出事那天,府上确实有客人。” “有客人?我怎么不知道?”白岭觉着事情有了转机。 “是宋家二小姐。” “她?”白岭愣了一下。 “那天大小姐附近遇见她,似乎她身体不舒服,大小姐好心将她带回家里歇一歇。”绿蒲说道:“宋小姐一直在大小姐屋里躺着。小溪出事了以后,我去房里叫大小姐的时候,宋小姐还在屋里头睡着呢。” 刘二白也道:“宋家小姐的丫鬟出事的时候不在府里。当时大小姐让她回宋府报个信,出府的时候我见着了。” 听罢,白岭觉着有些失望,“这事儿和宋家小姐没关系。” 李木子说道:“行吧,你们府上的事情先调查到这里。咱们出去调查。” 白岭和李木子沿着街上的铺子打听了整整一天。 见天色暗了下来,白岭对李木子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也歇一歇,我明日再找些人手过来帮忙。” 李木子看他眼睛下面青黑一片,“白岭,你也注意点,别案子没破,你先倒下了。” 白岭回头看着街上渐渐点起的灯火,“若是案子不破,我才是真要倒下了。” 李木子知道没法劝解,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辞别。 她一路小跑回到自己院子,拿出打包回来的肉食。 道微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道微,你能去问问白家那几只狸花吗?白家大小姐到底要和谁见面啊?我和白岭把角角落落都查遍了,只知道她最后去的地方是郭四郎茶坊。” “掌柜说白绾坐着等了半个时辰,大概是没等到人就离开了。从这以后我们就再也查不到白绾的线索了。” 道微甩着尾巴,“我早就问了。那几只小崽每日只知道睡觉玩耍,根本不注意周遭的事情。要不是白绾被掳走,家里乱套没人给它们喂食,它们哪里会知道这事儿。” “哎。要是你能统领全城的活物帮我们提供线索就好了。”李木子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吃吧,从茶铺顺便打包回来的炙羊肉。” “嗯,味儿不错。”道微边吃边摇尾巴,“你这想法不就是让城里的活物都给你当监控吗?” “不是所有活物都有灵气,能与我沟通。有灵气能沟通的,还得看到他们愿不愿意帮我们。大部分妖和人的关系算不得多好。这捷径你别想了。” 李木子靠在床下躺椅上,手里拿了果子啃着,脑子里还想着案子。 陈澈这时推门进来,看她那样子就道:“怎么今天走累了?” “确实累。”李木子敲了敲自己的腰,“我算是有点进展。” 陈澈拖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一边听她叽叽咕咕说她调查的情况,一边给她揉腰。 道微看得直叹气,“你们这,这,这不合适!” 陈澈一把揽过道微把他放在腿上,一边继续给李木子揉腰。 “行了,道微,不知道你说什么。但我猜,你是想说这不合适吧?” 道微震惊脸,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啊。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她喜欢就好。”陈澈笑笑,“对吗,李木子。” “嗯嗯,”李木子舒服得很,“对了,你和江郎中去六角亭查得怎么样了?” “嗯,知道那人是怎么在众人眼下离开的了。” 李木子一骨碌起来道:“怎么说?” “这凶手也是花了大力气了,怪不得要选在六角亭。”他把她按下,又换了个手给她揉着,“亭子东南方向十步路的地方,他居然挖了一人高的坑,上面还有好好的植物。人往里一躲,盖好盖子,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可真是个天才。所以交易的时间一定要选在夜里,有夜色的掩护,他只要拿走银票,躲到坑里,自然没有人能发现。这计谋白天就不行了。” “说实话,我用了百来个人,一寸一寸地面的搜查才查出这个坑来。”陈澈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要是白家没叫上我们,就他家几个人真是要被耍得团团转。” “先用纸条告诉白岭,人会从官道上送来。他救人心切,自然注意力一直在官道上。等马匹的声音靠近,他怕白绾受伤,肯定会不顾一切跑过去。这就把亭子空了出来。” “我那日带着人一直搜索到卯时才离开,若是再等等,说不定.....” 李木子回头看着他,“你从子时搜到了卯时,三个多时辰,谁能预先想到凶手会提前挖个洞躲在底下?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陈澈笑了笑,正要继续给她揉,李木子拉住了他的手道,“别揉了,你应该比我累多了。我给你下个清心咒,休息一会怎么样?” “你这些咒语真的有用吗?那你能不能直接算出凶手?” “要是我有这本事,我早就发达了。还用得着这么落魄,要你卖面子给我拉生意?”李木子叹了口气,“清心咒算是我拿手的咒语,也只是让人感觉更舒适一些,其实本质上还需要你自己的休息和恢复。” “来吧,咱俩换换。”李木子从榻上起来,让陈澈躺下去,“你看这案子查到这里,基本上可以确定一下几个事实。” “凶手至少两人以上,而且应该有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子。” “白绾被杀起因大概是个意外,或者突发的状况,至少不是蓄谋的。” “杀害白绾的凶手应该是她的熟人。” 陈澈赞同,又道:“白绾她这个年纪,单独约人见面,肯定不会是个体格健壮的男子。” “我也这么想。”李木子给他松了松肩膀,“我推测白绾约见了某个女子,我称她为凶手甲。凶手甲和白绾应该一直有什么事情在联系。” 第215章 起朽骸(二十四) “甲和白绾起冲突,失手或者冲动之下用花瓶砸死了白绾。然后甲叫来乙帮忙。甲乙二人或者有更多的人策划这场绑架。目的就是转移白家和官府的注意力,让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场绑架杀人案” 陈澈打断道:“你这个推理还是有问题。” “如果甲失手打死了白绾,她和乙直接处理掉白绾的尸体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策划这么大一场绑架案?” “做的事情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陈澈说道:“他们能想出六角亭这样的手法,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 李木子点头,“嗯,按着现在这情况。当时这些人如果将白绾的尸体一埋,白家永远找不到白绾,案子也无从查起,这才是最完美的犯罪。” “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李木子喃喃道。 这边陈澈听着李木子的声音,渐渐觉着自己昏昏沉沉,慢慢地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澈感觉自己周围有走动的声音,他想醒来,发现自己动不了。 他越来越清晰,仔细听着声音,原来是李木子。 他松懈下来,静静听着李木子的话语。 “道微,你为什么要点烤鸭披萨?这个口味实在太奇葩了!” “你懂个屁,这才是绝顶的美味!” “我喜欢夏威夷口味的。”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你这是拉低了我的品味。” “......” 陈澈刚想问问什么是披萨,猛地就发觉自己醒了过来。 再回头向屋里看去,一人一猫早就睡熟。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大概是睡迷糊了。 听到陈澈的动静,道微睁开了眼睛,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到陈澈面前,“陈澈,虽然你人不错,但李木子不适合你。你们两个没有好结果。” “听哥一声劝,找个其他的姑娘。别让那女人耽误你青春。” 陈澈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道微,“你让我离开李木子?” 陈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待她的。” 道微急得只甩尾巴,又怕弄醒李木子,压低着声音说道:“李木子会抛弃你!你快点退啊,别掉她坑里了!” “我会抛弃她?这你放心,我这几日已经慢慢在给我爹娘说这事儿了,主要还差一个契机。你看,李木子家世虽然差了一些,但她好歹是靖白天师的师侄。” 道微愣了一秒,“你娘不是最恨靖白天师吗?” 这回陈澈听懂了,“我娘恨靖白天师不假,但这不正好打了靖白天师的脸面吗?冲这一点,我娘大概还是乐意的。” 道微跺跺脚,心想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啊,怎么和他说清楚呢。 一旁的李木子已经醒来,静静听着一人一猫半对不对的交流。 她冷笑了一下,道微还真是替陈澈考虑。 李木子走过来拍了拍道微的脑袋,“哎,你们俩聊的挺欢。” 道微心虚低往后一缩。 陈澈含笑看她,“被我们吵醒了?我正和道微解释呢,我想着等靖白入宫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道微着急叫道:“李木子,你玩大了!你看现在怎么收场?” 李木子摸了摸道微的屁股,轻轻拍了两下,“放心吧,我知道。” 陈澈低声笑着,“怎么,他还是不放心我?” “他就是爱操心,随他去。”李木子看了看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了,“什么时辰了?” “应该过戌时了。”陈澈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白岭拉着陈澈道:“陈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娘已经病倒了。” “朋友熟人之间也有关于我妹妹的流言蜚语。” “所有的钱庄都已经通知了,只要拿着千两的银票来通兑的,都会记下长相和特点报给官府。” “然后六角亭的事情,我们查清楚。但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 “我觉得李木子的想法是正确的,你妹妹才是最关键的线索。” 陈澈说了昨晚李木子的推论,又道:“你妹妹从郭四郎茶坊出来后就没了踪迹?郭四郎茶坊在全福街,京城热闹的地方,怎么没其他人看见吗?” “街上卖饮子的汪娘子见着我妹妹从茶坊出来拐进了四福巷。但四福巷里头的人家没人见过我妹妹。” “似乎人就在四福巷消失了。”白岭颓丧地靠在椅子上,“李木子走后,我又找了京城府衙的兄弟帮忙,一家一家地搜查和问话,没找出一家有问题的。” 江随洲倒吸了一口气,“我记得四福巷里有半片是庆寿公主的宅子。你居然动用了京城府衙帮你搜她的宅子,你疯了!你那兄弟居然听你的!” “别说了。我过几日去她家跪着谢罪。”白岭挠乱了头发,“我就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李木子不知道后头白岭还整出这些事情来,立刻说道:“这样吧,我觉得既然卡在这里,至少我们知道了节点。” “昨日汪娘子说了以后,我还想多问几句,你就着急去四福巷寻找。我记得她只说穿着粉色上衣,白底绣团花纹裙子的女孩子朝四福巷走去。” “那裙子上的团花是我画的,不会有其他人穿。那就是我妹妹!错不了!” “我没说这人不是白绾。”李木子看着白岭,“我的意思是,大江呢?这时候大江去哪里了?” “大江?” “对。白绾不会一个人跑出去吧?大江肯定得跟着她。”李木子道。 李木子又道:“白绾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我们不知道原因。” “比如她是不是发现了小溪死亡的原因?” “她频繁写信联系某人,是不是要问小溪的事情?” “还有,如果她联系的人和小溪之死有关系,她怎么放心只带着一个大江就去?说明对方在白绾眼中是没有什么威胁。” “可刚刚我们从整个案子的情况来看,凶手中至少有一个体格强壮的男子。” 陈澈想了想,对江随洲说道:“把汪娘子叫问话。她几时看见白绾,如何进的四福巷,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这是目前最直接的线索!” 第216章 起朽骸(二十五) 汪娘子没请来,先来的是庆寿公主。 江随洲还没走出大门就遇上了气势汹汹的庆寿公主,被她提溜着从刑部大门拎到了陈澈屋里。 “小包儿,你这刑部侍郎是不是做昏头了?让人查我的宅子?信不信我告到圣上那里?” 白岭咬着牙冲过去,“是我做的,不是陈大人的意思,公主要责罚就......” 陈澈拦住了他道,“公主,白家大姑娘没了。” 庆寿公主这才正眼看向了白岭,“那你为何不先进来请安,把事情和我说一说,而是动用了府衙兵力扣门强入?” 白岭难堪至极,他垂着头,“公主莫要罚张珂,他也是被我逼的,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是当时.....” 陈澈拦住了他,朝庆寿公主行了个大礼,“公主就饶了我们几个。白岭做事确实鲁莽了一些,但亲人受到如此残暴之事,难免心神大乱,还请您宽恕。” “哦,白家姑娘到底怎么了?” 陈澈轻声细语把案子说了一遍,又道:“等案子结了,我就去您府上赔礼,我娘库还藏着几瓶苏合香酒,我给您提去。” 庆寿公主捂住嘴笑了笑,“你娘要是知道不得狠狠打你几鞭子?” “那也是我应该的。”陈澈看公主的态度缓和了下来,迎她坐下,“小张,煎碗湖州茶来。” 庆寿公主眉头舒展,又看向了白岭,“白家小儿,你行事鲁莽,举措失当,以后多和你陈大人学着点。” 白岭只敢点头,不敢说话。 陈澈又道:“既然公主您都来了,我也想问一问,到底府下有没有人在十三日见过白家主仆二人。” 庆寿公主没回答,眼睛瞟向了躲在角落的李木子。 “呦,好久没见过刑部进女官了。听说以前还是个道士?” 李木子知道这回躲不过,干脆大大方方走到公主面前行了礼。 “呦,长得还行。”公主看着李木子道,“以前刑部也有女官,还有人做到了侍郎的位置。可惜,她以后就没有拿得出手的女官了。” “那些翰林院里当摆设的女官不提也罢。”她又道:“你读书写字都学过?” “嗯,四书读了,字也会写一些,说不上好看。”李木子微笑着道:“擅长念《太平经》和《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 陈澈有些心急,但面色不显,心里却不住嘀咕,亲娘到底和她的老姐妹说了多少。 庆寿公主瞥了陈澈一眼,给身边的邵女官使了眼色。 邵女官缓缓上前行礼回话道:“陈大人,公主府门口一直有侍卫和小厮守着,来之前我已经都问过他们,确实没有见着白郎中描述的女子。” 陈澈又道:“公主府的侍卫都是宫里出来的,记人这些都是训过,肯定错不了。” 邵女官微微一笑,拿出一沓纸张,“门口的侍卫和小厮把十三日十三日正午到夜里,公主府门口经过人都记了下来。” “他们四人仔细核对,你说一个不拉不能保准,但起码能对个九成。” 白岭喜出望外,就差没跪下来磕头了。 庆寿公主放下茶盏,“行了,我要进宫去了,太后这几日连着召我们进宫陪她娘家嫂子闲聊,不去也不行,去了还头疼。” 陈澈想了想,“张家大夫人进京了?” “到了有半个月了吧。”庆寿公主道:“每日翻来覆去还是当年她长子被杀的事情。这都二十多年了,她还过不去,还说什么她长子转世,我看她是老了糊涂了。” 陈澈低头道,“张大公子的案子我也看过,实在没有什么调查的方向,又过了这么久。” 送走了庆寿公主,陈澈几人翻阅起了那叠记录。 江随洲看着手上的纸张,啧啧赞道:“衣裳的样式纹路都能记下来,公主府的侍卫都有这般能耐。” “庆寿公主身边侍卫有一些是先帝特意赏赐的宫中玄甲兵。因而公主府的侍卫都是按着玄甲兵的训练,自然与其他府上的侍卫不同。” 白岭看完了所有的文书,“真的没有。我妹妹的穿着很好认,白底的团花纹的裙子,只要扫过一眼就能记住。连公主府门口的侍卫都说没有,那她肯定没有走四福巷了。” “等一等,这是不是说明汪娘子她肯定撒谎了!” “快,我去捉汪娘子!万一她跑了就完了。”白岭拔腿就朝着外面跑去,江随洲也立刻跟上。 陈澈看着沉思的李木子,“怎么?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李木子指了指其中的一页说道,“你看这个女子,身高四尺八寸,头上无饰品,身披红色缎面镶着白色皮毛边的斗篷,上身的衣裳看不清,下身却是胭脂红的裙子。” “这和白绾的装束完全不一样呢。” 李木子沉吟道:“白绾的装束最好辨认的是裙子和头饰。当时我和白岭沿街打听的时候就靠着这两样特点一路问到了茶铺。但我现在想一想,这两样其实都可以马上改变。” “首饰拿掉就是了,这我能理解。那裙子呢?总不至于当街换裙子吧?”陈澈说着。 “不是没有办法。你在白裙子外再套一个红裙子就行了。现在是冬天,穿得臃肿一些,也没人觉得奇怪。” 陈澈反应过来,“你怀疑这个女子是穿了白绾的衣服从门口出来,到了四福巷再套一个裙子?这路上套裙子也容易被注意吧?” “我去过现场。汪娘子站着的角度看人走向四福巷,其实中间有一小段的街角应该是瞧不见,那里有几家卖香料的铺子,我们当时进去询问,还是侧重在白绾的首饰和裙子,我觉得那时候如果凶手躲在角落用斗篷遮掩套个外裙,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你再看这个女子穿的红色缎面镶着白色皮毛边的斗篷,应该出自富贵人家,但头上一点首饰都没有,本身就有些奇怪。” 陈澈敲了敲桌子,“如果这样的话,有问题的不是汪娘子,而是郭四郎茶铺了?” “等汪娘子来了再说吧。再仔细问问。” 陈澈低头想了想,“我先让宗端去郭四郎茶铺探一探。青瓷花瓶也是个着手点。” 第217章 起朽骸(二十六) 白岭和江随洲很快带着汪娘子回了刑部。 “大人,你们捉我做什么?我好端端地卖饮子,我发什么法了啊?” 白岭道:“那日你说见那个穿白底团花纹的姑娘走进了四福巷。四福巷公主府说没见过这个人。你就是撒谎了!” 汪娘子吊梢眉一下又吊了起来,“她们说没见过就是真话,我说见过了就是假话?天杀的,你们这欺负我孤儿寡母!我两只眼睛瞧的真真切切,那姑娘就是进了四福巷!” 汪娘子干嚎了起来,“你们这些官爷是要我的命么!早知道我就不说了,装没看见,平平安安!我做什么撒这么谎话来!平白送自己进了衙门,我这什么命,十六岁嫁过来,十八岁就死了男人,我做甚丧心的事情了,老天爷这么对我!” 汪娘子常年叫卖,嗓门大得很,这几嗓子整个刑部都快听见了。 白岭和江随洲怎么呵斥,汪娘子只管躺在地上嚎。 江随洲正打算叫侍卫过来,陈澈和李木子循声出来。 “汪娘子,你先别嚎,我信你!”李木子道。 “还是你这女官讲道理。”汪娘子一下盘腿坐在了地上,“你说我一个卖饮子的撒这慌作甚?” “你见那姑娘出来的时候手上有没有拿包袱?” “哎,还真有。她手里拿着一只包袱。”汪娘子回道。 “汪娘子,你仔细想想,那姑娘从门口出来一直走到四福巷,每个细节你都回忆回忆。”李木子掏出指甲盖儿大小的银子,“等下你送些苏和汤过来。” 汪娘子见着银子愣了半秒,立刻接过揣到怀里。 “那姑娘出来的时候,郑掌柜在里头喊了一声白小姐慢走,我就抬头看了一眼。” “郑掌柜经常在门口送客么?” “经常。他对老主顾向来周到,有时候还会送到街上。”汪娘子说着,“白小姐下身穿着白底团花的裙子,这裙子怪好看的,我看一眼就记住了,嗯,她手里挎着个包袱。上次我忘记说了。” “瓜子脸,细眉,挺白的。” 白岭心里沉沉的,这些都是白绾的特征。 李木子打断道:“她身边没有跟着丫鬟?” “没有。”汪娘子斩钉截铁说道:“我当时就奇怪,这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身边没跟着个丫鬟。但我看她周围没有丫鬟一样的人儿,况且她还自己拿包袱。” “嗯,继续。她从铺子里出来以后呢?她什么表情?去过街边什么铺子吗?” “我上次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她从茶铺出来就笔直向西走,陈家香料铺那里拐弯进了四福巷。” “表情么,我想想。她似乎有些着急,对,她很着急,我记得走过果子摊的时候,肩膀还磕到了他们的木招牌,弄得招牌晃啊晃的。” “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就算打我一顿板子,我也说不出其他花儿来了。” 李木子伸手拉了一把将汪娘子从地上拽起来,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我这会可以走了吧?”她看看白岭和江随洲。 “行了,你先走吧。”陈澈开了口。 李木子笑着送汪娘子到门口又嘱咐道:“记得送苏和汤过来。” “这您放心,一会儿我煮好了就送来,保证热热乎乎,大家喝了都舒畅。” 白岭和江随洲跟着陈澈回了屋里,听了陈澈和李木子刚刚的分析,顿时坐立难安。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明从茶铺出来的不是我妹妹?而是凶手?” “那是不是我们现在就去把郭四郎茶铺的掌柜捉来!他肯定知道谁是凶手!只要他开口了,就知道谁杀了我妹妹!” 李木子从外头进来听到白岭的话,“首先从刚刚线索来说,没法确定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白绾,我们的推论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陈澈也道:“郭四郎茶铺后头的东家是谁来着?” 江随洲躬身道:“中山郡王。” “赵书彬?”白岭拉着陈澈的手道:“大人,你和他关系不是挺好么,你先去问问他呢?” 陈澈没吭声。 “哥,算我求你了!”白岭哀求道:“让他出面问掌柜肯定比我们审讯管用。再说,现在我们也不能将掌柜捉来......” 李木子拉了拉白岭,“你先等一等。” “还要等什么!你们这么推来推去的,什么直接证据都没有!” “你稍安勿躁!”陈澈难得提高了声音,“冒然把郭四郎茶铺的掌柜捉来,他一口咬定那人就是白绾,我们能怎么办?” “赵书彬可不是善茬,他家掌柜卷入了谋杀案,你觉得他会帮我来套铺子掌柜的话?” 李木子道:“白岭,你听我的。我们先去四福巷口的香料店问问。套裙子,披斗篷,这些动作肯定会有人看到那么一丝半丝的。” “这边有了扎实的口供,我们就能把郭四郎茶铺的掌柜捉来审问。” 这时,宗端回了刑部,对屋里各人行了礼,“大人,我把他们铺子的洒扫下人叫出来喝酒,套出话来。十三日那天,二楼雅间爱晚亭打破了一只青瓷花瓶。那只花瓶价格不菲,负责二楼洒扫的伙计吓得够呛,但他们郑掌柜说是客人打破的,没有追究这事儿。” 陈澈点头,“江随洲,你和李木子去四福巷口的香料铺子问话。” “确认那姑娘换过衣裳,你立刻就去郭四郎茶铺把人押回刑部。还有,白岭,你不许跟着去。你现在立刻回白家,你母亲病倒了,你妹妹后事一堆的杂事,就你父亲和家里的管家操持,你回去帮忙。” 白岭不愿意,“哥,你就让我留下。我保证不冲动。我现在就算回去了,我也没法安心做事,我满脑子都是绾儿,我想找出凶手......” 李木子轻声道:“你妹妹出事前显然在处理什么事情,极有可能是小溪的死因。” “假山上的竹叶,你妹妹不断写信约人被拒,这些都是疑点。” “我们处理茶铺的事情,你去处理这些,两边一起调查,不是更快一些吗?” 白岭听到这里才道,“我把这茬事儿给忘记了。行!我这就回去。” 第218章 起朽骸(二十七) 李木子和江随洲赶到了四福巷的转角,这里就是陈家香料铺。 “两位官爷还有什么事?” “上次我问的是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白底团花的姑娘。这次我想问,有没有穿红色缎面镶着白色皮毛边斗篷姑娘?” “红色缎面镶着白色皮毛边斗篷?”陈掌柜思索了一会,“有,确实有。” 李木子和白岭一阵惊喜,“你详细说说?那姑娘进来的时候穿什么样儿,出去穿什么样儿?” 陈掌柜抬起了眉毛,“我就说那丫头有问题。” “她头上倒是没有首饰,但手上戴着金镯儿,进屋的时候,她裹着斗篷,穿什么样儿的衣裳倒是看不清。” “她一进来,就在屋子的角落弄她的裙子,说是裙子脏了。” 陈掌柜道:“姑娘家裙子脏了,我也不能多看。我背着身子等她弄好了,才招呼她生意。等她坐下的时候,我看到她穿着粉色的上衣,胭脂红的裙子。” “我想着她肯定是要买些调香的料,给她推荐了一些金颜香和笃香,她左右嗅嗅,似乎也不是很懂的样子,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大家小姐这些香料必然是懂的,这姑娘明显不懂装懂呢。” “最后,她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一瓶金颜香。” 陈掌柜说到这里顿了顿,“官爷,这姑娘是不是犯事了?她的银子是不是贼赃?我可是做正经买卖,那瓶金颜香可是实打实就是卖二两银子的。” 李木子道:“放心,她不是贼。哎,掌柜你怎么觉得她的银子是贼赃?” “她那样子就不是富家小姐。打扮得挺富贵的,但举手投足就没那个调。我刚开始觉着她是烟花地儿的妓子,但后来瞧着也不对,那姑娘规规矩矩的,不轻浮。” “等她挑完了香料付钱的时候,她数银子的那架势,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就是个大户人家身边伺候的丫鬟!”陈掌柜眉毛一挑,“我迎来送往的客人多了,眼睛毒着呢。” 李木子和江随洲从香料铺出来。 江随洲停住了脚步,“李道长,刚刚陈掌柜的口供其实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李木子点点头,“我知道。” “陈掌柜进来的时候没有看清她穿的裙子,只看到她出去的时候是胭脂红的裙子,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至始至终都没有亲眼看到那姑娘换裙子。” 李木子长长了口气,“我去街上走走,再看看有什么线索。” “幸好白兄没来,以他的性格,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要将茶铺的人先捉了再说。茶铺的东家是宗室,又是不好惹的人物。”江随洲脱下帽子,苦恼地抓抓脑袋道:“这案子太难了。明明知道哪里有问题,但就是找不到实实在在的证据。这还不如没有证据呢!” 李木子拍了拍他肩膀,“别说这种丧气话。” “走,我来试一试白绾的路线。” 她从茶铺门口向西走,走了大概一炷香就到了四福巷口子,再走两步就是陈记香料铺。 她站在拐角处,这里很像十字路口,但没有固定的商铺和摊贩,只有来回赶路的人。 又是寒冷的冬天,若是有个人在这里披个斗篷,应该不会有人注意。 更不用提拔金簪这么小的动作了。 李木子又回到茶铺门口重复一遍刚刚的路线,毫无目的地重复着,忽然看到了果子铺的伙计出来挂招牌,想到了汪娘子说的话来。 “你们怎么这会儿才挂招牌。这都正午了,开张都半日了吧?”她笑着和伙计说道。 “哎,铺子就我一个伙计,早上天没亮我就要卸货,挑果子,还要送货,不得空呢。这招牌就得等我有空才能挂!” 她特意走近了瞧一瞧,却看到自己肩膀离着招牌还有一小段空隙。 李木子再试了一试,来回试了三次,江随洲觉着些奇怪,但看着李木子的表情从惊喜到了贼笑,他就知道李木子找到线索了。 “江郎中,捉人吧。我们有证据了!” “你把人先带回去,我再去公主府门口查个事儿,等会我就直接回刑部了!” ———— 郭四郎茶铺的掌柜郑弘波对前来捉他的江随洲道,“江郎中,你们可有证据?这可是天子脚下,没证据捉人,我们东家可是会告到朝廷!” 江随洲冷笑了一声,“自然是有证据,怎么也不会冤枉了你堂堂郭四郎茶铺的掌柜。来人,带走。” 不等郑弘波开口,江随洲就道:“放心,你东家那里我替你传信了,一会就可以在刑部见着你东家!” 陈澈刚收到钱塘过来的信件,他沉下了脸孔,还没来得及找李木子,就见她匆匆进来道:“江郎中马上要带郑弘波过来。” “你们找着证据了?陈记香料铺的人看见她换裙子了?” “没。”李木子道:“陈掌柜的口供没法作证,但汪娘子的口供可以。” “可......” “你听我说。”李木子比划着自己的身高道:“身高,白绾的身高!” 陈澈立刻想到了汪娘子那句话来,“所以?” “我和白绾的身高差不多,我是四尺五寸。但我的肩膀够不到那块招牌。说明走出茶铺人的身高肯定比白绾高!” “可是公主府门口侍卫的口供说走过的女子就是四尺五寸左右,这难道又不是同一个人了?前头我们弄错了?” “不,我去公主府门口看了。侍卫们都站在门口的高台上。他们从高处往低处看,会有视觉上的错觉。” 李木子轻笑了一声,“我从他们面前走过,让他们估计我的身高,他们说我的身高大约是四尺三寸,生生少了两寸。” “所以,一开始从茶铺出来的白绾就不是本人!”李木子道,“她刻意模仿了白绾,在四福巷换装成功消失。” “这一点确定了,那么茶铺掌柜郑弘波必然和凶手有直接的关系。” 李木子摩拳擦掌,这下算是抓到关键人物了。 陈澈点点头,又拿出刚刚送来的信件,“李木子,叶子臻失踪了。” 第219章 起朽骸(二十八) 李木子拿起信件扫了一遍,“叶子濬没有接到她?” “是的,她定的船出发了,但钱塘却没有接到人。”陈澈皱着眉头,“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你打算派人去查吗?” “我打算用叶子濬的名义在运河上打听叶子臻雇的船。”陈澈道,“这般最稳妥。” “嗯。以叶子臻的性格,她不会泄露我们的事情。”李木子心道,这会让道微出去找一找,他这几日闲出屁来,一下重了好几斤。 等陈澈安排妥当,白岭和江随洲匆匆进来,“陈大人,那郑掌柜说白小姐识破了他用下等江茶冒充顾渚茶,并扬言要揭发他的行径,情急之下,他失手打死了白小姐,因为担心害怕所以演了这出。” “这明显是假话么。”李木子道,“他一个茶铺掌柜怎么为这事敢杀官家小姐?” “可不是。但我们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说一句话,我给他上了点刑罚,他被打得晕过去了也不说一个字,这架势就是等死呢!” 江随洲道:“我就暂时先将人关押在牢房。” 李木子道:“那个打碎青瓷花瓶的雅间伺候的伙计呢?” “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打了二十棍子了,不敢再用刑了,怕一口气断了。” 陈澈垂下眼睛,手一下一下扣着桌子。 白岭哀戚地看着他,“哥,你去监刑吧。你们家用刑有绝学。” 李木子看着陈澈的样子,“白郎中,这不是用刑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掌柜和伙计都闭口不说?” “因为这案子定然是死罪。”白岭着急道:“所以他们宁可硬抗也不说。” “他们没有杀害白绾理由,但他们一定知道凶手,可他们宁可受刑,哪怕被定罪都不能说凶手,你觉得凶手会是谁呢?” 白岭退了两步,“他们得罪不起的人?难道是他们的东家赵书彬?” 江随洲也反应过来,又道:“也是,他们都是赵书彬的人,若是其他人做的,他们没必要搭上性命保下凶手,赵书彬也会派人过来知会一声。可这也有些奇怪,赵书彬为什么要杀白绾?” “对啊,没道理啊,我妹妹根本不认识他!” 陈澈看着他们道,“前面推案子的时候说过什么?白绾既然敢只带一个丫鬟出来见面,约她的人定然是一个她的熟人。所以赵书彬应该是个帮凶。” “宋苇!”李木子想到了白府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小溪出事那天,宋苇在你家。而宋苇和赵书彬可是认识的。” “宋苇,小溪,赵书彬。”白岭喃喃道:“可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李木子向陈澈和江随洲讲了一下白府调查的事情,陈澈道:“假山的竹叶既然不该出现,说明是人带上去的。” “应该还有其他线索让你妹妹怀疑小溪不是意外而是谋杀。但她应该没有证据。” “所有白府的人可以交叉证明。那宋苇的嫌疑确实越来越大了。” 白岭还是不可置信,“宋苇杀小溪做什么?她们两个又没有什么仇怨?” “再说了,小溪是我家奴仆,就算宋苇杀了她,赔些银子就可以了,她难道还因为这事杀我妹妹?你们推理的太离谱了!郑掌柜失手杀人都比这个可信!” 李木子道:“但你能想到其他合乎常理的推论吗?” 白岭又急又燥,脱下帽子,挠着头在屋里踱着步,“那你想怎么办?赵书彬是郡王,我们拿不得。宋苇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姐,怕是我们人都进不去她家。” 陈澈慢慢说着,“郑掌柜和伙计愿意担下这死罪,应是赵书彬已经交代清楚了。” 白岭面露绝望,“难道我妹妹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么?连个凶手都没有!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家?” 李木子轻声道:“白郎中,你先别急。我们把事情再捋捋。” “你看,赵书彬不会无缘无故去杀白绾。按着我们的推论,应该是白绾怀疑宋苇害了小溪,她几次约见宋苇,终于十三日那天两人见面。不知道为什么,宋苇用花瓶打死了白绾,赵书彬和宋苇认识,他帮助宋苇制造了绑匪杀人的假象。” “所以我们要查清楚,为什么宋苇要杀小溪。根据白府下人的口供,宋苇当天到白府是个意外。白绾在家附近遇到了身体不舒服的白绾,因而请她到家里休息。” 白岭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跟着李木子的思路往下说道:“所以是在我家中,两人爆发了什么事情,才使得宋苇将小溪推到假山下?” “可我们现在怎么能知道当时她们会有什么矛盾呢?女孩子间的口角那么多。” “小溪是下人,她不可能会和主人的客人起口角。”江随洲跟着李木子的话题说道,“我觉得应该是灭口。小溪发现了宋苇什么不能诉诸他人的事情,宋苇不得已才灭口。” 陈澈指着江随洲道,“对,这个思路应该没问题。” 李木子接着道:“既然两人见面不是预先定好的,说明是即时出现了事由,也就是小溪发现了宋苇的事情,宋苇立刻将人推下假山。” “对。应该不会是小溪发现了宋苇的事情,再约宋苇到假山。这个过程时间太长了,和白府下人的口供对不上。”江随洲渐入佳境,“所以说,小溪和宋苇是在假山顶上见面不是约好的,而小溪当即发现了什么事情,两人爆发矛盾,随即小溪被推下假山。” “事后,白绾发现了疑点。”李木子道:“竹叶。” “白绾从竹叶上发觉出了疑点,从而去找宋苇对质。宋苇为了掩盖小溪发现的事情,再一次杀人。所以,她不是因为小溪的死而杀白绾,而是因为小溪发现的事情。” 白岭听着听着脑子越来越清楚了。 他也开口道:“小溪在白家发现宋苇的事情?什么事情严重到要杀这么多人?宋苇在我家行窃?偷人?这些都不可能啊!行窃的话,家里没有丢失财物,要么是拿了我妹妹的东西,可为什么要跑到假山上去发现?偷人?这更加不可能呢了,家里男子除了我,只有打杂的仆役,哪里有机会认识宋家的小姐?” 一时间,大家也都沉默了。一个官家小姐到底要掩盖什么事情需要杀这么多人? 第220章 起朽骸(二十九) 陈澈想了想道:“我刚刚说了,既然竹叶本不该在假山顶上就是说明它是被人带上去的。” “带上去的人是谁,宋苇还是小溪?带竹叶上去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陈澈看向了白岭:“你仔细想想,这是你家中事,你应该更清楚才对。” “说明什么问题呢?”白岭喃喃道:“我有时候也会带着竹叶到假山上,这就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啊。” 李木子看着他道:“你带上去是因为你院子里有竹子。宋苇不可能带上去,小溪带上去说明她去了你的院子。” “等一等,不是这样。是反过来!”李木子想明白了:“对你来说是平常事,但对于宋苇来说就是一件不平常的事情了!” “宋苇带着你院子的竹叶上了假山,小溪跟着她上了假山。她一定是指出宋苇为什么要去你的院子,宋苇为了掩盖这一点推了小溪。” “但是,为什么她去你的院子这件事需要这般掩盖?你院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白岭脸色难看,“那时候我屋里放着汪家的账簿。她姐姐有不少投船的契约,大小挣了几万两银子。这事儿我写在总章程里了。” 连着陈澈的脸色也变了,道:“宋苇偷看了这个?” 随后想了想说道:“不过她姐姐早已身故,此事于中山郡王府的影响不大,只是赵书彬被太后和圣上训斥了一顿。” “确实有个这个可能。小溪是知道我的院子不能随意进出,她看见宋苇进了我的院子必然是要报告我。宋苇情急之下推了他,就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白岭呆呆地看着外头的枯树,“说来说去,我才是源头。” 李木子拍拍他的后背,“白岭,你的气不能泄。现在都是推论,没有证据。我们还得找到证据来给宋苇和赵书彬定罪。” “我听说宋苇马上就要出嫁了。”白岭还是呆呆的,“她将来的夫君是怀化将军魏函。” “魏昭仪的弟弟。”江随洲同情地看着白岭,“魏昭仪这会儿风头正盛。” 白岭不吭声,现在两个最大的嫌疑人他都动不得,他胸中有股熊熊的火焰,涌上来又被他压下去,反反复复,烧得他胸口生疼。 李木子看着白岭的表情不对,想了想说道:“既然此路不通,就暂且放下。换条其他路走就是了。”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杀害白绾的事情做的这么复杂?你看,现在大江的尸体还没发现,他们只要想处理大江的尸体那般处理白绾,到现在我们连嫌疑人都没有。” 陈澈忽然说道:“大江的尸体?你们审讯的时候问了他们怎么处理大江的吗?” “问了。说是当时就直接用刀捅死了,埋在了城外荒地。我已经让人去他们说的地方找了。估计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正说着老马进来禀告,大江的尸首已经送到了老张头那里。 李木子随即说道:“走,我们去瞧一瞧大江的尸首。看看有什么线索。” “还会有什么线索?”白岭整个人都是颓丧,“大江还能写下凶手的名字?现在郑宏波明显就是要拿命替他的东家抗下这罪名,我们还能做什么?命,这就是命。” 李木子拉着他的袖子往前走,“你这样子对得起你妹妹吗?尽人事才能提听天命,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呢,你这就丧气了?走,还有江郎中,我们现在去看尸首,按着流程,一样一样查一遍。” 江随洲朝李木子点点头,拉着白岭另一只胳膊,拽着他去了停尸房。 老张头已经在勘验了,见他们进来就说道:“人被捅了五刀,下手极残忍。” “手腕脚腕都有捆绑的痕迹。身上还没来得及查看。” 李木子看着躺在板子上的大江,她身上已经布满了污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江随洲看了看大江的衣裳和裙子都有大片的暗红色,忽然开口道:“陈大人,大江身上那么多血迹,可我在那间出事的雅间却没找到太多的血迹。” “我记得雅间铺着地毯,在花几附近还留着一点血迹,应该是白小姐被花瓶砸到以后留下的。”江随洲道:“可如果大江也是当时一起在屋内被捅死,应该不止这些血迹才对。” 陈澈看向大江,“这么说他们可能是把大江带去其他地方杀害。” “为什么?”李木子不解,当时既然已经杀死了白绾,一起杀掉大江才最稳妥。 “郭四郎茶铺是城里叫得上名号的上等茶铺,雅间用的是名家字画,细木家具,金银盏碟,地上铺的是西域毛毯,姓郑的已经在这家茶铺做了多年,向来谨慎小心,所以才得赵书彬的信赖。” “我以前在郭四郎茶铺吃茶,见过他呵斥毛手毛脚的伙计。所以我觉得以郑掌柜的仔细,怕是舍不得在雅间用刀捅死大江。”陈澈说道。 白岭说道,“但换一个地方杀人,对于整个案子来说似乎也没什么” 李木子用布巾捂好了口鼻,配合老张将继续检查。 “哎,嗓子眼儿里好像有东西?”老张打开大江的嘴,用夹子从里头拿出了一枚水晶珠子。 几人死死盯着水晶珠子,毫无疑问,这是大江留下的证据。 但这个珠子意味着什么呢? 白岭眼睛涨得通红,猛地喊了出来,“这是宋苇的水晶珠子!我听我妹妹说起过!” 他拉着江随洲就往外走,“走,我现在就去宋家捉她!” 陈澈说道:“你有证据吗?” “有!她参加过的宴会上,不少姑娘见过,我可以找她们出来作证!” 李木子看着静静躺着的大江,这姑娘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了凶手的线索。 “你去寻证人,我来请示尚书。宋苇是宋御史的嫡女,魏函的未婚妻,轻易动不了,所有证据都得做扎实了。” 陈澈低头又想了一想,“就算这证据做实了,也很难拿宋苇和赵书彬。” 白岭红着眼睛,“那我去找孟尚书,我跪下来求他。” “你先等一等,我来想一想这事儿该怎么做。”陈澈挥了挥手,这事儿难办就难办在郑宏波等人咬下了这桩罪名。而他们又是赵书彬的人。 第221章 起朽骸(三十) “赵书彬为什么要帮宋苇这么大一个忙?”陈澈低声道,“这可不是帮姑娘处理街头流氓之类的小事。杀官宦人家的嫡女,他自己说不定都要受严重的责罚,特别他最近刚刚还因为宋葭参与海船走私的事情被宫里斥责。” 江随洲咳嗽了两声,看了陈澈一眼,又看了白岭一眼。 见他们几个都没有反应,“听说中山郡王极为好色,会不会是......” 白岭愣住了,“这,可是她已经和魏函定亲了......” 陈澈想到了什么,吩咐道,“你们两个去确定珠子的事情。我去找孟尚书。” 几人分头行动,倒是李木子这会儿没什么事。 她回了自己院子,和道微说了叶子臻失踪的事情。 “你去码头打听一下,她定的是谁的船。再沿着这个线索查一查。我怀疑,她被曹伯玉发现了。” 道微胡子一翘,跳上围墙,踏着小步子去码头了。 查这种事情,他向来拿手。 —— 宋苇坐在花厅,刚刚有人通传,刑部侍郎陈澈过来拜访。父亲赶去与他在花厅见面。 她心里慌乱成一团,难道是白绾的事情被发现了? 又觉得不可能。赵书彬出手处理了这些事情,哪怕陈澈白岭查到了茶铺,那也是郑掌柜担下这条命案才对。 宋苇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慌,哪怕陈澈有什么证据,父亲也不会让她出事! 宋琦一开始还以为陈澈是来套近乎,毕竟他要和魏家结亲。 当初他和陈家的事情,说来说去也是陈家拂了他的面子,这会陈澈肯定是示好。 本来得意地拿过陈澈递过来的文书,以为他找什么借口呢。 结果扫了两眼,宋琦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水了。 “陈澈,你就凭这个来捉我女儿?你们刑部简直拿律法当儿戏!” 不等陈澈开口,宋琦拍着桌子又道:“水晶珠子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只有我女儿一人独有?” 江随洲立刻道:“宋御史,您别说还真是。这颗珠子是海外运来,京城除你家外还真没有成色这么好的第二串了。” 宋琦一时语噎,珠子的事情他很清楚,当时长女带着得意地说起这串珠子是南边带回来的,全京城就这么一串! 宋琦冷笑了一声,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小女儿就算死也不能和谋杀白家嫡女的事情扯上一丁点关系! 对了,就说珠子早就被偷了! 没等他开口,江随洲又道:“王家小姐作证,她昨日邀请你家二小姐吃酒。你家二小姐带着那串珠子呢。王小姐还发现珠子少了一颗,你家二小姐说穿绳断了,可能丢在哪里了。” “她自己不知道,珠子被大江死前吞下下去。” 宋琦脸色变了又变,原来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又把那案卷情况的文书看了一遍,略得意地笑道:“就算这样,也只能说明我女儿和这个奴婢的死有关联。那个大江是白家的奴婢吧?这样吧,你让白家开个价,我们赔就是了。” “至于白家嫡女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 “就这点事情,我们没什么好再讨论的。来啊,送客!” 江随洲气得咬牙切齿,心道还好陈大人早就料到宋家会用这个理由。 陈澈慢慢推过一沓纸,“宋大人,你先看看这个。” 宋琦满脸狐疑地打开,匆匆看了两眼,就觉喉头涌上腥味。 他把纸反扣在桌上,“陈大人,好手段!” —— 两日前。 江随洲和白岭领命而去,李木子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赵书彬是帮凶,宋苇才是第一凶手。” “现在的情况,宋苇杀白绾,赵书彬善后。两人的罪行本来也不是一样的。” 陈澈看向李木子,“你和我想的一样。” 中山郡王府。 赵书彬听见陈澈过来,心里不由慌张起来。 “老戴,你说小包儿不会是查到什么了吧?” 戴管家伺候着他换衣服,“郡王不必担心,属下都打点好了。郑弘波会担下所有的罪名,他家里人我都妥当安置。” “哎,这就好,这就好。”赵书彬拉了拉腰带,“老戴,你等下陪着我,我自己和他处着,我有点慌。” 老戴弯着腰,扶着他出去,宽慰道:“放心吧,属下会一直候着。” 一进花厅,就看见陈澈悠哉地喝着茶。 “呦,小包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来来,让人送一些果子来,小包儿喜欢新鲜的果子。” 陈澈微微笑着,“老戴,六角亭的案子是你安排的吧?” 老戴弯着腰不说话。 “精妙!”陈澈比了个手指,“要不是我用了刑部的大部分人手,光靠几个人调查,还真查不出什么。” 赵书彬摸摸鼻子,“小包儿,你说什么呐,我都听不懂。你今日到底找我什么事?” 陈澈倒也不拐弯抹角,“这事儿虽然郑弘波认下了,但你说我要是把案子往宫里一递,你觉得事情会怎么样?” 赵书彬脸色一变,又忽而转笑,“小包儿,你这是唬我呢。” 陈澈继续朝老戴努了努嘴,“你这会都让老戴在一旁伺候着,是怕自己会说漏嘴?” “哎呀,小包,你审人审的神神叨叨的,哪有那么多案子。我知道,我名下那茶铺子出了人命官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会拦着。” “大启律怎么说,那就怎么判!”赵书彬大义凛然地拍了拍桌子。 老戴轻咳了一下,郡王演的太过了。 陈澈无奈地挑了挑眉毛,“郡王陛下,你要不要听我分析分析案情?” “不不,我不要听,我还有事.....” 陈澈自然而然地讲了起来,“宋苇应该是失手打死了白绾,然后你替她收尾,不然以她姑娘家的人手和力气,做不了这么复杂的圈套。” “所以,这个案子里,宋苇才是凶手,你只是协从。至于丫鬟大江,她是奴婢,只需要向主人家赔偿钱财即可。” “宋苇和魏函定亲,听说下个月就要完婚了。”陈澈轻轻往后一靠,“你说我这时候漏消息给宫里,你私下协助宋苇,你说魏昭仪要是知道这个会怎么想?” 第222章 起朽骸(三十一) 老戴心里连连叫着不好。 郡王现在的处境,最需要就是太后娘娘和魏昭仪的协助,这案子若是由陈大人捅到了宫里,她们又不需要实打实的证据,稍稍一想就能猜到原委。 太后那里还能蒙混过关,顶多再斥责几句。但魏昭仪那里就不好说了。 宋苇可是她精挑出来的弟媳,和前姐夫拉扯不清,如今这境况简直是给魏函直接扣了一顶绿帽子! 老戴想明白了关键,轻轻跪在地上,“陈大人,这事儿和郡王没有关系,是我帮了白家二小姐。” “哦?”陈澈盯着老戴,他其实预料到了,他最多能逼出来的也只能是老戴。 赵书彬没那么傻,稍稍一想也明白了,他立即呵斥道:“老戴,你跟随我多年,一向行事谨慎,怎的竟如此糊涂,擅自做主,惹下这等大事!” 老戴忙跪行至前,磕头如捣蒜:“郡王息怒,实在是事出有因。” 他又看向陈澈道:“那日她在茶铺失手打死了白家小姐,吓得魂飞魄散。正好小的在店里,掌柜就来和我说这事儿。” “宋二小姐毕竟是宋王妃的亲妹,以前也常来我们府上耍乐。我与她也熟识,见她如此可怜,就替她想了个办法。未曾想闯下这大祸来!” “未曾想?你未曾想的事多了去了!”陈澈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赵书彬和老戴皆是一凛,“白家父子两官位不高,在朝廷之中算不得显赫,但白氏一族的分量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白绾是白家唯一的嫡女,白夫人已经病倒。这会儿白岭被我劝回白家处理后事,等白家父子空下来,以他们的性格,怕是宁可自己死也要溅你一脸血。” 赵书彬这会只恨自己当时色欲熏心,怎么就应下了宋苇的哀求。 “这,这,这该如何是好?”赵书彬看着陈澈,“老戴,老戴他就是糊涂。但人又不是他杀的.......” 陈澈没接话,反而问道:“你为什么做这么复杂的六角亭一案?如果你们找个地儿埋了,岂不是最干净?” 老戴低头道:“白小姐身边的丫头说,她们出来的时候就和家里说了,是来和宋小姐见面。如果她们回不去,白家一定不会放过宋家。白家的大少爷是刑部郎中,最会查案,一定能查到宋小姐。” 陈澈心里暗暗佩服大江,有勇有谋,没她做的铺垫,怕是白绾和她将永不见天日。 “所以我就策划了六角亭的案子。”老魏慢慢说道:“这事儿和我们郡王没有关系,他不知道。” 老戴承认是他看在宋王妃的面上帮助了宋苇,那么这就牵扯不到郡王和宋苇的纠葛。 再逼下去,老戴就算自尽也不会让赵书彬沾染到什么。 陈澈示意了一下,“拿纸笔来,写下认罪书,印上手印,跟我回刑部大牢。” 老戴默默照做,赵书彬小心翼翼地靠近陈澈,“小包儿,你能不能稍稍漏一漏。老戴从小照顾我,我离他不得。你看.....” 陈澈不理会赵书彬的求情,他看着在地上书写认罪书的老戴,“丫鬟是郑弘波动手,还是你动手的?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清楚,你都说一说吧。” 老戴垂着头,“那天我刚好去茶铺,宋二小姐进门的时候就见着了,她知道我也在雅间吃茶。后来她过来和我说,她失手打死了白家小姐,问我该怎么办?” “我便和她一起去了屋子里查看,当时白小姐已经断了气,那个丫鬟被宋小姐和她的婢女捆了起来扔在角落,她们两个都不敢动手。” “我就让郑掌柜处理了丫鬟。他这个人向来惜物,怕弄砸了上好的毛毯,愣是将人带出了城外杀了。” “当时是不是宋二小姐的水晶珠串散了?” 老戴一顿,“是的。陈大人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我们进屋的时候,地上都是珠子,我还替宋二小姐捡齐了珠子。” 陈澈并不解释,“你都写好了,跟我回去吧。” 又对赵书彬道:“老戴毁坏尸体的罪名跑不了,杖二十。你找个好些的大夫候着,行完刑就赶紧带回家治病。” “哎,那行刑的时候能不能......” “不能。”陈澈大步离开,行刑的时候,白岭会在一旁监刑,只看老戴的命硬不硬了。 —— 回到宋家。 宋琦看得正是老戴的认罪书。 他狠狠地将文书攥在手里,恨不得现在就撕了它。 陈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老戴已经在刑部大牢了,你撕了这份,他可以再写一份。不过宋御史应该知道毁坏刑部物证要受什么刑罚的吧” 宋琦脸色铁青,不等他开口,陈澈又道:“其实宋御史想必也知道老戴不容易。” “听说宋小姐下个月就要出嫁了?还是魏昭仪的弟弟?” “宋小姐失手杀人是一条罪名,但要是魏昭仪知道谁帮宋小姐善后,怕是心里会有结缔吧?” 陈澈说话的语调微微一抬,似乎是在反问,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宋琦的脸色不是铁青而是惨白。 魏昭仪这个女人可不好惹!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认罪书,宋琦的心里滚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陈大人一番好意倒是老夫想差了。”他瞬时变了一副面孔,变脸之迅速让一旁的江随洲都咂舌。 “想想也是惭愧,老夫膝下也就两女,偏偏都不省心。”他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这事儿我会给白家一个交代,也希望陈大人看在老夫的面上,不要过堂。” 官宦人家的女子要是过堂审理,那真的是面子和里子都没了。 陈澈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对方,点了点头,“最好今日就办了,不然我还得再来一趟,耽搁我时间。” 江随洲站在一旁,他头一次遭遇这种阵仗,原以为陈大人已经够强势了,没想到谈成了以后他还来了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来,他都担心宋琦会跳起来暴打他们两个。 宋琦反而没什么表情,“应该的。当日事当日毕。老夫懂道理。” 第223章 起朽骸(三十二) 宋苇在卧室坐立不安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小燕惊恐的声音。 “老爷,陈大人,小姐在屋里歇着,我,我现在进去通传。” “不用通传,你退下吧。” 不等小燕再开口,一旁的侍卫将她捂嘴拖走。 宋琦走进宋苇的卧室。陈澈则站在门口。 此时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斑驳地洒在屋内的地毯上。 宋苇转头看着他,一眼就瞧见了父亲握在手里的瓶子,眼泪瞬间流了下来,“爹,女儿不想死。” “不想死?”宋琦喘着粗气,“可我也不想死。” “你杀了白家小姐,还勾搭上了你姐夫。”宋琦把瓶子放在她面前的花几上。 “若是有一丝办法保你,我都愿意试一试。可现在的境况,白家要你的命,陈澈要你的命,我要保你,那么魏昭仪会要了我的命!” “自作孽不可活。你就喝了药,体体面面地走,对我好,对你娘好,对你自己也好。” “你总不想过堂吧?到时候你和你姐夫的事情掀开,咱们.....” 宋苇一下推开了那瓶子。 瓶子从花几上跌落,摔在了地毯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圈,却没有碎。 “我是被姐夫逼的!”她吼道:“再说了,姐夫也不想这事曝露出来,说不定他.....” 啪的一声,宋苇被宋琦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没脑子的东西!”宋琦咬牙道:“郡王的事情怎么会曝露出来。魏管家担下了罪责!” “那岂不是.....” 又是一巴掌,宋苇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魏管家已经签下了认罪书,你的罪行都记得清清楚楚。无非是把郡王的名字抹去了。” “你要是不认,那就开堂审!” 宋苇捂着脸呆呆地坐在地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宋琦见说不通,直接抄起瓶子,往宋苇这里走来。 宋苇奋力往外跑,一把又被宋琦捉了回来。“爹,爹,你让我走,我离得远远的,就当我死了行吗?” 宋琦拿着瓶子往宋苇的嘴里灌,“别怪爹狠心,你惹的祸实在太大了。” 宋苇被稀里糊涂灌了几口,觉得自己肚子里火辣辣地痛着。可为了活命的她忽然铆起了劲,趁着宋琦松开了手,她自己抠着嗓子眼,哇啦哇啦呕吐了起来。 外头候着的陈澈听到声音推门进来,宋琦赶紧道:“陈大人,我叫侍卫进来......” “我单独与宋小姐说几句话。” “这......”宋琦没开口,这事儿不合适。 可如今的境地,似乎也谈不上合适不合适了。 “我问问案子的事情,有几个地方没想明白。等我谈好了,宋小姐自然也会想明白的。” 宋琦已经累了,这烂摊子就让陈澈去处理吧。 等宋琦离开,宋苇趴在陈澈的脚下,“陈大人,你救救我,我真不想死。白绾的事情就是个意外,我也不想的。” “你让我假死,我躲起来,我这辈子都服侍你,好不好,我只要活命。” 陈澈蹲下看着她,宋苇如果只是偷看了白岭屋中的文书,以宋苇的身份,这事儿不会太严重。 失手?这理由陈澈是不信的,又不是李木子这样在江湖讨生活的女子,白绾宋苇这样的小姐,顶多推搡一番,拿起瓶子那刻,宋苇就是想要白绾的性命! “你在白岭的屋子里做了什么?” 宋苇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说话。这事儿说大是大,但现在连命都没了,又有什么掩藏的秘密? “我,我偷拿了一份契约。” “契约?什么契约?” 宋苇抬起脸看着陈澈,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好看,两颊都肿了起来。 “姐姐一直投了汪家的船。” “这事儿已经报给了朝廷。你姐姐已经身死,你姐夫被斥责了一番,你犯不着为这事杀人,甚至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潜入白岭的书房。” “不是我姐姐。是我自己。”宋苇落下泪来,“我父亲为人您也知道,靠不上。姐姐嫁到郡王府,拿着郡王府的银子投了海船,赚了大把的银子。她一直补贴家里,我们才活得光鲜。” “她在的时候,我的婚事还能挑挑拣拣。”说到这里的宋苇又看了一眼陈澈,他那时要是答应了婚事,自己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了。 陈澈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冷笑了一声,“你姐走了以后,你父亲将你许配给了魏函。你不满意?觉着要自己手里有钱才行?所以自己投了船?” 这会儿陈澈全部都明白了,“你姐姐的契约与你家其实没有关系,但你的契约会拖累你的父亲。” “你父亲现在还不知道这事?”陈澈灵光一闪,“你的本钱是你姐姐给你的?而你父亲根本不知道?” 宋苇犹豫了片刻,下嘴唇都咬破了,她似乎下了极大地决心,“我姐姐留下了一大笔钱财,如果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陈澈对她的天真觉着好笑,“宋二小姐,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可是,我真的不想死。陈大人,求求你,我求求你......” 她抱着陈澈的小腿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澈站着没动,“但白绾也不想死。” 一时宋苇停止了哭泣 陈澈从袖口拿出了一瓶药,“你说假死离开宋家,我送你去北境做军妓你可愿意?送你去石塘嫁给蛮人做妾你可愿意?” 宋苇拼命的摇头,不,那还不如让她死了。 “你看,你不愿意吧。你自己痛快把药喝了,体体面面地走,不要逼我动手。” 宋苇呆呆地看着陈澈手里的药,颤着手接过。 “喝吧。这比你父亲的药好,不会痛。” 宋苇看着陈澈冰冷的面孔,终于想通,今日她必然一死。 她猛地将整瓶的药往嘴里一倒,果然没什么感觉,但渐渐地眼睛模糊起来,她喃喃喊着,“姐姐,姐姐,我来找你了。” 她感觉陈澈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宋苇有些高兴,但她没了力气,“陈大人,我梳妆匣的隔层里,有不少好东西呢。你看看。” 没一会,陈澈走出了屋子,对宋琦微微欠身道:“宋二小姐服毒自尽了。宋大人节哀。” 宋琦拱了拱手,“给陈大人添麻烦了。” 白岭在白绾的屋子里设了祭坛。 “绾儿,你一路走好。下辈子,下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妹。那时候哥哥一定照顾好你。” 第224章 起朽骸(三十三) 道微在外头晃了两天才回到院子,对李木子道:“我查清楚了,叶子臻的船初五早晨卯时一刻出发,但当天夜里子时悄悄回了船坞。” “我潜入船老大王三珥的屋里偷听了一会。”道微表情严肃,“他收了一个名叫赵义刚人一百两银子,将叶子臻送到了京城城外二十里处的南亭码头。” “我自己去南亭码头太远了,得搭个车。”道微看着李木子,“你去找陈澈,咱们坐车或者骑马去看看。” “南亭码头?”李木子想了想,“那不是我们进京城时下船的地方吗?那里我熟,不用找陈澈,他这会儿处理白绾的事情,我们俩去看一眼就行。” 一人一猫在街口雇了一辆马车朝着南亭码头赶去。 李木子抱着猫在南亭码头走着,她要找那个一直码头介绍旅店生意的周娘子。 “初三下午王三珥的船?我记得,他的船靠在那棵樟树下面的埠头。里头的客人没瞧见,遮的严严实实的,听说是个得病的娘子。才下船,就被马车接走了。”周婶子收了李木子一小块银子,叽里呱啦一通说。 “去哪个方向知道吗?” 周娘子伸出一个手指,李木子心领神会,又给她一块碎银子。 周娘子咬了咬银块,很满意这成色,“到底是出门在外的道士,上道儿。我不仅知道她去的方向,我还知道她去哪里。” “你怎么会知道?” 周娘子得意地一挑眉,糙红的脸上一笑,“接她去的马车在金泉村的那座庄园门口,我见过。我猜,这个娘子肯定是京城哪个富户的外室。被人接过来安顿在庄子里呢。” 李木子问清楚了地址,租了一匹马带着道微在天黑前赶到了金泉村。 朝北跑了半个时辰,景色渐渐荒芜,大金山脚下的小道渐渐杂草丛生。 李木子停在了一株枣树下,远远看见一座庄园立在一片平原中。 “你从这里自己过去。我再靠近一点,估计庄园的守卫就能发觉。” 道微喵呜了一声,消失在了渐渐灰暗的夜色中。 等道微回来的时候,马儿被拴在了树上,悠哉地吃着草,附近却没有李木子的身影。 “喂,你见着骑你的人去哪里了吗?”他试图和马儿沟通。 但显然这是一匹未开灵智的马,它津津有味地嚼着草,听不懂道微的话语。 道微回头看向庄园,自言自语道:“难道她自己去了庄园?” 道微很快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李木子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她连靠近都不会靠近,怎么会自己去探呢? 他低头在地上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灌木有折断的痕迹,似乎有人打斗,难道庄园里的人发现了李木子的踪迹,将她绑走了? 也不可能啊,李木子的功夫不弱,等闲人捉她不容易。 难道是来了几个高手同时围攻李木子? 道微心里一慌,折返回庄园。 他刚刚在东面的厢房里发现了叶子臻的身影,那里守卫异常森严。 那么李木子会不会在西面厢房?之前他发现西面厢房几乎没有什么守卫,也就没有多看。 他心里越着急,脚下的步子就更快了,但可惜他只是一只狸花猫,再快也就那速度。 好不容易越过了墙头翻入了院子,几头恶犬狂吠了起来。 道微吓得差点一咕噜从墙上摔下去,刚刚明明没有恶犬的!怎么回事? 他脚下生风,从这个墙头越到那个墙头,嘴里一直念念有词,那是他召唤李木子的暗号。 西厢房一间屋子里。 李木子手脚被捆绑扔在地上。 她这么多年在外头晃荡,自诩江湖老油条,没想到居然被人用渔网罩住了拖回了庄园。 曹家侍卫段洪盯着这个蓬头垢面,穿着一身道袍的女人,“你什么人?为什么在我们庄园外面埋伏?” “军爷,我就是个小道,给主家寻墓穴,看风水呢。”李木子看见自己身上的小包袱已经被打开,“你看,我包袱里是不是有罗盘?我有什么好埋伏的?” “你们快将我放开,我还得回主家那里复命呢。我主家是京城白家,他家姑娘没了,让我寻一个合适的墓地,若是我不回去,他们一定回来找我!” 段洪稍稍犹豫了一下,主子吩咐过,庄园附近的陌生面孔一律捉回庄园,审讯后统统格杀。 但听道士这么说,万一京城的人真的寻过来,这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你且等等。”段洪说道,“我们这里刚刚丢了一大笔银子,正在查是不是什么江湖盗贼,你这样子我也不好判断。等我去问问我们主子的意思。” 段洪匆匆离去,此时道微的声音的传来。 段洪有些奇怪,大冬天怎么有猫叫春的声音,这猫是有多着急。 李木子听见了道微的呼叫,赶紧回应他。 “你怎么被他们捉了?有高手吗?” “什么高手。”李木子一脸晦气,“渔网。他们居然一直兜头兜脑地网了我!” “我查清楚了,你这是西厢房,叶子臻在东厢房。” “这是曹家的别苑,周围把守了三十多个侍卫,里头起码也有五十来个人。打起来,你不是对手。” “你先把我解开,我得马上离开。这侍卫想杀我!” 道微几下将她身上的绳子咬开,“但你要出去太困难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地方,“走,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一定不会搜!” “何道长,那个女道说她替白家找墓地,若是回不去的话,白家会来找她。我怕万一.....”段洪向何朝心汇报着,何朝心是姥爷的心腹,庄园内外的事务都由他统一管理。 因为对方也是个道士,他决定还是和何朝心汇报了以后再动手,免得何道长心里不痛快。 何朝心捋了捋胡子,“白家大小姐前不久确实过世了。但白家向来宠女儿,虽然是恶疾过世,但还是让她入了白家墓地,哪里还要寻什么新墓地?” “这,这属下就不知了。那我这就去把她杀了?” “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 第225章 起朽骸(三十四) 段洪和何朝心走进屋子的时候,只看见散落在地上的绳子。 “不好,居然让她给跑了!”段洪大惊失色,“我这叫人去各处搜拿这女道儿。哎,是我失策了,就应该审完了一刀砍了了事。” 何朝心拿起麻绳砍了一会,“这是啃咬的痕迹。她手脚都捆住了?” “捆了。” “那就奇怪了。”何朝心捏着绳子,“难道她有什么特别的功夫?段洪,人捉到了先别杀,我再问问。” “是。” 叶子臻听见外头纷杂的脚步声觉着暗暗奇怪,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有人闯进了别苑?是来救自己的吗? 叶子臻又摇摇头,应该不可能。陈澈能查到这里,但他不会冒险来救。 哥哥那里起码还得一段时间才能赶到京城来找,找不找得到还不一定。 忽然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叶子臻,叶子臻。” 她循声而去,发现声音来自净室。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木子! “你怎么来这里了!”叶子臻低声道,“这里到处都是守卫,你怎么进来的?” “被抓进来的。”李木子无奈地耸耸肩,“从你屋顶掀了瓦片跳下来,这会整个庄园的守卫应该都在找我。” 叶子臻出去看了一眼外头的侍卫,“他们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着,等夜里再想办法出去。” 李木子也是这么想的。叶子臻给她拿了一些水和糕点,看着李木子吃喝,“你怎么查到这里?” 李木子一五一十说了一通,“你的事情,陈大人也知道了,估计很快也能查到这里。” “现在的情况,就是如何从曹伯玉的手中将你带回去。目前的局面也没有正面硬刚的必要,反倒是会把林知禹的事情曝露出来,反而失了先手。”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一直没有吐露陈大人的事情,就是怕林知禹的下落被发现。” 李木子又讲了叶子川在宫中的事情,问道:“你知道我师父还有其他朋友懂道法,与他又常来往,特别是他从宫里出来躲在叶家那段时间?” 叶子臻犹豫了一会,“子川在京城没有什么朋友,硬要说有的话,应该就是玄同和玄一兄妹。” “他们俩会道法?” “他们兄妹都很喜欢,但会说不上。”叶子臻回忆道,“玄同从我大哥那里知道子川的事情,问了不少关于道法的问题。玄一也是,她还写过信,想让我大哥转交子川。但子川哪里能收到。” “李玄一曾写信给我师父?”李木子发觉了一个大问题,师父和李玄一的关系似乎比想象中的亲近许多。 他从宫中出来是替先帝施法,就这时候,他还替李玄一画驱邪的符箓,显然关系很是亲近。 叶子臻显然没想那么多,“玄一还是个小姑娘,她就是对法术好奇。” “小时候,她就说屋里有鬼,她整夜整夜地哭闹着。李夫人没法子,给她请了道士驱鬼。说来也奇怪,她就不闹了。可从此以后,她就很喜欢这些玩意儿。但哪有姑娘家学这个的,李夫人拘着她,不许她和那些道姑混在一起。”叶子臻想起了往事,“后来,她就时不时叫屋里有鬼,我记得有一次,她还让道士给她的瓷枕也施法,她说她的瓷枕里住了个白衣女子,夜里会出来唱歌。说得可渗人了。” “所以子川回京以后,进宫前曾偷偷去李家替玄一驱过一次鬼,我想也是因为这个,子川出宫以后才会去给玄一送符箓。” 说到这里,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怨他怨了十几年,这几日却常常梦到他小时候。我带着他爬山,带着他写字,带着他去李家看金鱼。” 李木子抓着叶子臻的手,“你再说一说,李玄一死前和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错。” 叶子臻此刻也意识到了李玄一和叶子川的牵连极深,两人的关系比自己所知道的要密切得多。 “她抓着我的手,说不怪子川哥哥,也不怪叶家。这是他们李家的命。” “她笑了笑,这就是命。”叶子臻说道:“我抱着她哭个不停,她说现在唯一能替她办的事情,就是等她咽气了,就把她尸首火化了,用陶罐装了埋在李家后院那棵桃树下。” “她抓紧了我的手,一定要我答应她。”叶子臻握着自己的手,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日李玄一的温度,“我保证一定能做到。她才让我离开。” “李家的桃树?”李木子觉着似乎这是个线索。 “李玄一的院子里有一株老桃树,她小时候最喜欢在桃树下玩耍。”叶子臻道:“我懂她的意思,那里是她最快乐的地方。” 李木子又问道:“你埋的时候有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叶子臻的表情一滞,“是不是真的有?没关系,什么样的情况都可以,你说出来,我才能判断。” “我觉得那株桃树下已经被人挖过了。”叶子臻开口道,“有一处地有些松,土的颜色也不一样。林知禹还说,是不是抄家的时候连地都要往下掘三尺。” “然后呢?” 叶子臻摇摇头,“我们挖了一会,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我就把陶罐放了进去。” 李木子决定出去以后先去李家旧宅看看,李玄一看来是个重要的人物。 夜色已黑,道微打探好路径,李木子轻轻跃上屋顶。 她的轻功极好,在屋顶飞驰,几乎没有声音。 从无人的墙头翻出了别苑,李木子长吁了一口气,但看着一片平原,还是有些痛苦。 “马还在原处......” “不行。刚刚我听说他们在大金山下的路口也安排了人手。这时候骑马过去,一下就被逮住了。”李木子说道:“我们得走路,而且不能从大金山那个方向走。” 李木子正打算离开,想到了那匹马,“道微,你去把马放开。趁着夜色,让它寻路自己回去。千万别让曹家的人捉着马,从租马的铺子找到我们。” “行,你先走。我们在南面的千山亭汇合。你得等我一会,我脚程慢。” 第226章 起朽骸(三十五) 李木子赶回自己的小院的时候,已经第二天的中午了。 陈澈在她的院子里来回踱着步,早上发现李木子不见的时候,他就没来由地心慌。 李木子功夫好又极聪明,要么是她自己走了,要么是被厉害的角色捉了。 无论是哪一种,陈澈都不愿意看到。 所以在看见匆匆赶回的李木子时,顾陈澈不得她身上的肮脏,一把抱住了她,“你到底去哪里了?” 语气里带着几丝不安。 李木子瞥见一旁满脸不爽的道微,不好意思地推开了陈澈,“我被曹伯玉的人捉住了,好不容易才回来。” “曹伯玉?”陈澈立刻道:“叶子臻确定在他那里?” “是的。”李木子道:“他从老马那里觉察出不对劲,将叶子臻绑回去审问。” “叶子臻没说你的事情,但曹伯玉一直在查。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应该能查到你。”她看向陈澈,“这时候和曹家对上,胜算多吗?” “五五开。”陈澈想了想,“靖白今日到京城,我看看能不能让他进宫找出当年的卷宗。” 陈澈低头看着李木子,又将她搂在怀中,李木子看着瘦,但抱在怀里却是肉肉的,“你没事就好,后面做事你先和我通个气,曹伯玉手段向来狠毒,你这次能逃脱是运气。” “嗯。”李木子点点头,“叶子臻让我们不用急着救她,她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你可以把人手都撤了,万一曹伯玉沿着这个查.....” “我知道。但人手不能撤。”陈澈替她整理了头发,“我用的叶子濬的名义,忽然撤了人手更加令人起疑。暂且还是放着。” “有道理。”李木子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靖白天师,算算时间他应该快进城了吧?” “你着什么急,先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陈澈揪了揪她耳朵,“你也太不照顾自己了。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靖白天师要先进宫给太后请安,然后去城中的玄妙观住下,再等太后的召唤。”陈澈说道:“我们有机会见他。” 道微现在就想咬陈澈的手,明明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怎么行为举止这么轻佻! 他不满地叫唤着,陈澈瞥他一眼,“呦,道微饿了?我给你买了肉馒头,你去厨房看看,大概是凉了吧。” 道微咽了咽口水,一日半没吃过什么东西了,冷的肉馒头也是顶顶好的东西了! 他顾不得陈澈,撒腿跑进了厨房,大口吃起了馒头。 等李木子梳洗妥当,道微已经吃掉了四个肉馒头,挺着肚子,瘫在房间的美人榻上。 陈澈打开食盒,“刚刚让侍卫给你买了一碗羊肉面,你慢慢吃。” 羊肉面还热气腾腾,道微一个咕噜支起身子,盯着冒着热气的羊肉面,又看了看拿着筷子在一旁等着的陈澈。 李木子慢慢吃着面,和陈澈讲了李家的事情,“等下,我们先去李家旧宅看一看,我们之前忽略了李玄一这个人。如今看来,在宫外配合我师父的人,只能是她了。” “问题是她比我师父死得更早,这场法事到底最后是怎么完成的呢?我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陈澈默默地听着,看她快吃完了,又递上了帕子和热茶,“你先歇一歇吧,一夜没睡,又没吃东西,你别是用法术透支了精力。” 李木子心虚地一缩,“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睡觉。” 陈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见李木子难得乖巧的模样,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想着道微在边上,肯定又要龇牙咧嘴,转过头去,却见道微认真地舔毛,丝毫不在乎这边的动静。 陈澈觉着有些奇怪,又伸手捏了捏李木子的脸,道微还是没反应。 他又把李木子圈在怀里,惹得李木子拍了他的手,可道微还没反应。 陈澈一把拎起了道微,“李木子,你这猫不会被人换魂了吧?他怎么都没有反应?” 道微掀了掀眼皮,“懒得管你。” 陈澈听到道微的声音又觉得没错,一脸疑惑地又把他放下,看不懂道微的意思。 “他累了,别管他。”李木子披着头发进了卧室,“我先睡了,我睡两个时辰就够,你待会来找我就好。” 陈澈抱着道微靠在晚间的榻上也闭着眼睛休息。 李木子和道微原本就又困又倦,很快就进入了熟睡的状态。 陈澈一早上焦急万分,这会儿松懈下来,又听着道微的呼声,也慢慢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道微睁开了眼睛。 他一脚踩到陈澈的脸上,“快醒醒,快醒醒。” 陈澈猛然醒来,听得道微朝着屋顶叫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去叫李木子。” 陈澈拿起佩剑走到院外,自己的侍卫不见了踪影。 白光一闪,一道剑光指向陈澈面门,他回身一闪,抽出自己的剑格挡。 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屋内多了四个黑衣人。 其中一人朝卧室走去,陈澈赶紧过去,但他身边缠绕着三人,身手都不错,又是室内近身打斗,陈澈占不了一点上风。 不过还好,他对李木子的武功有信心,一个人的话,李木子还是能对付。 他专注和他对打的三人。这三人显然配合有度,每次进攻都是同时三个方向,让陈澈必须极为快速的反应。 三四个回合下来,陈澈敏锐地发现一人较其他二人的反应略慢一拍,他立刻加大了对此人的攻击,很快对方应接不暇,趁着对方乱了章法的空隙刺中了他的大腿。但这也给他身后的黑衣人留出了时间,他毫不犹豫地朝陈澈刺去。 剧痛从左臂传来,陈澈回手劈去,堪堪打掉了那人手中的剑,第三人随即向他刺来,陈澈咬牙移动身体,以防被刺中要害。 这时一道灰影闪过,黑衣人惨叫了一声,手中的剑应声掉落,正是道微! 黑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一脚踢开了道微,力道之大,让道微完全昏死了过去。 李木子提剑出来,显然她已经处理掉了屋内那人。 第227章 起朽骸(三十六) “道微!”李木子一下红了眼眶,想冲过去看他,但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包夹了李木子和陈澈二人,让她无法过去。 李木子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道微,心里又痛又怒。 几人对峙之时,陈澈先开口道:“你们是谁?你们在京城刺杀我?想必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黑衣人并不言语,眼睛死死盯着两人,试图找出任何进攻的机会。 陈澈继续道:“怎么?曹家的死士?” “你们计划是进门一刻钟内就将我们全部杀死,可惜现在已经快半刻钟了。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我估计再过半刻钟,我的人就能发现不对劲。” 三名黑衣人的表情不变,依旧紧紧盯着陈澈等人。 “到时候,我就会向圣上禀告,我被曹家的死士攻击。” 果然那名领头的黑衣人眼神动了动,开口道:“你没有证据。” “我就是人证。”陈澈受伤的胳膊还在不住地出血,他这会已经有些眩晕,刚刚说自己的人半刻钟能发现不对劲,完全是他唬人的话术。 “我说你们自曝主家。”陈澈冷笑一声,“我说你们是你们就是!” 黑衣人眼神一暗,猛地向陈澈刺来,陈澈后退着吼道,“道微!就是现在!” 原本地上奄奄一息的道微翻身而起,一个后脚踢打乱了黑衣人的进攻,李木子趁机反手刺去,稳稳扎中对方的大腿。 而道微目露凶光,低声吼着,妈的,敢踢老子!老子踢死你! 陈澈趁着另一人惊讶的一瞬间,一剑向他胳膊刺去,力道之大,皮肉翻开直见白骨! 黑衣人三人都受了重伤,眼见大势已去 李木子正打算找绳索控制三人,陈澈低声道:“不用了,他们已经死了。” 李木子这才发现,三人瞳孔已经涣散,而且口边都流下了鲜血。 “曹家这么快就查到你了?”李木子找来药材给陈澈处理伤口,“他胆子也太大了,连你都直接杀啊。” 她看了看外头,“哎,你的人不是说半刻钟就能到吗?” “骗人的。”陈澈笑了笑,伤口的疼痛让他一下又苦了脸,“我的人手就留了三人守在院子里。” 李木子讶异地看着他,“你演技真行,我都信了。” 说到这个,李木子又看着道微,“你刚刚也装得挺像,我都以为你,以为你.....” “我怎么可能被一脚踢死?你对我的能力真的没有正确的认知,真的是,你还不如陈澈呢。”道微舔着毛,鄙视地看了李木子一眼。 李木子又看看陈澈,“你怎么知道他刚刚是装死躺在地上?” 陈澈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是关心则乱。道微的尾巴动了一下,给你的暗示你没发觉而已。” “行了,我们得回陈家。这里待不得了。”陈澈道,“你也回去,放心吧,我家大得很,你会喜欢的。” 李木子尴尬地一笑,心想我应该不会喜欢吧。 —— 陈夫人看着李木子扶着受伤的陈澈进门,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波涛骇浪。 自己的长子为了这个女道连苦肉计都演上了吗?这是要把姑娘骗来家里住下? 听说这丫头是混江湖,也许是要浪迹天涯? 陈夫人脑子里想了很多种情况,最后想到,儿子都做到这一步,做娘的怎么能拖后腿! 她立刻堆上了笑容,“李姑娘是吧?哎呀,你这是受伤了吗?我给你叫大夫来看看?” “喜欢吃点心吗?我让厨下现在给你做?你是南方人吧?柳婆婆,你看看厨下有没有南方厨子,照着南方口味做.......” 陈澈无奈地说道,“娘,受伤的是我。” “哎呀,你这点小伤不碍事的。”陈夫人甩了甩帕子,又想到做戏得做全,“啊呀,你这伤得不轻呢,来人啊,去请府里的王大夫过来看看。” 陈澈低声道:“娘,请梁大夫来吧,他看外伤最擅长。” 呦,小子还挺会装!梁景是外科圣手,他儿子梁循和白家小子玩得好,和陈澈也认识,做戏做到这份上了。 陈夫人翻了个白眼,“行,我让人去叫了。你们先回屋子歇一歇。李姑娘的院子我就安排在我隔壁的竹雪院。” 李木子一直不吱声,扶着陈澈回了他房间,见没了其他人才开口道:“你娘还挺热情的。” “啊,她就是这么好客。你不用管她。”陈澈动了动胳膊,她娘的心思他一眼就看破了,他懒得去纠正。 “我爹这会还没回来,等下你和我一起去他那里。”陈澈表情严肃,“对上了曹家,我不能一人单打独斗,我得和父亲,叔叔还有我弟弟都说一声。” 李木子懂得这道理,默默点头,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陈澈的屋子。 “你这被面是织金丝的么?” 陈澈眼皮都没抬,“给你也准备一样的。” “啊,我不是这意思。”李木子挠挠头,“我没盖过,就是想问问会不会扎皮肤?” “不会。” 李木子还没参观完,就有人过来通传,老爷回府了。 陈澈带着李木子去了父亲的书房。 陈敬之吃了口热茶,“你太心急了。这也不是你的错。今年一年,依附曹家的官员被革职了好几个,曹伯玉自然比往日更加警惕。” “圣上?”陈澈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是呢。”陈敬之指了指他前面的椅子,“坐吧。李道长是吧?别拘束。” 李木子行了礼,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远远的椅子,坐了个屁股边儿。 陈澈难得见她拘谨的样子,低头轻笑了一声,“既然他主动出手了,我也想给他一个回击。” 陈敬之静静听了陈澈的计划,陈澈又道:“这事儿还请父亲和二叔还有我弟那里知会一声。” 陈敬之稍稍一想就说道,“原本不想和曹家正面冲突,可他对你下杀手了,我们还躲着,也没这道理。我们陈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但你的计划里,还有靖白天师,这?” 陈澈指了指李木子,“她是靖白天师的师侄,说来也有些缘分。” 这倒是陈敬之没想到,“师侄?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第228章 起朽骸(三十七) 陈澈朝李木子点了点头,两人之前就商量好了,将叶子川的事情通盘说出。 陈敬之听得忘记了他的热茶。 曹家他是不怕的,只是沾惹上了有些麻烦,处理李明彰的事情会让自己得不偿失,但曹家敢对他长子下毒手,那他是绝对不会手软。 可叶子川的事情,让他觉得后背密密麻麻都是冷汗,他似乎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窗外,落叶纷飞,书房内,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 陈澈看着父亲的脸色,知道兹事体大,主动给父亲添了热茶汤,轻轻唤道:“父亲。” 陈敬之抬头望向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可能牵连全族。” 陈澈上前几步,立于父亲身旁,语气更加恳切:“儿子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正因如此,此事既是风险,亦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陈敬之沉默不语,李木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屋内的一侧的棋盘。 “权利的棋盘,你是甘心做被动的棋子还是愿做执棋的人呢?”李木子轻轻说了一句。 陈敬之深深看了李木子一眼,又看着陈澈。 “澈儿,你可知,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之路?” 陈澈点了点头。 陈敬之望向儿子,最终他缓缓点头,“好,说起来我们家原本就牵扯在其中,我也无法逃脱。” “你让阿财煎些茶来,煎得浓些。”陈敬之对陈澈道,“我们从头捋一捋事情。” 李木子见陈敬之这般样子,试探着说道,“陈伯父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们调查到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叶子川和先帝一起策划了起朽骸的法术,先帝的愿望是借年轻的躯壳重生。叶子川在宫中留下了与此法术相关的证据,但是你们现在找不到那具躯体,对吗?” 陈澈也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爹,难道你知道?可我查过,靖白天师也查过,先帝大行之前,宫里的子嗣都没有出宫的记录......” “有。”陈敬之捧着浓浓的煎茶,一口饮下,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刺激得他脑袋分外清明。 “景元十八年我任神武军中军统制。”陈敬之低头说道,“我受先帝秘密托付,送皇嗣赵时陟去京中的玄妙观为先帝祈福。” 陈澈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不对啊,我查了宗人府的记录。皇嗣赵时陟一直留在宫中,他的饮食起居都有记录,难道是伪造的?” “就算是这样,他十六岁受封去了渤海,一直安分守己,毫无作为。”陈澈看着父亲,“我真的想象不出,他怎么会有先帝的魂魄?” 陈敬之又一口气饮下了一盏浓浓的煎茶,他的脑袋被浓茶刺激地生疼,“因为我没有将他送出去。” “什么!”陈澈惊得猛地从椅子中站了起来,一下带倒了椅子。 李木子呆呆地看着陈敬之,先帝和师父策划了许久的事情,没想到最后因为陈澈的父亲没有把皇嗣送出来而功亏一篑?这事情也太玄幻了! “你听我说完。”陈敬之看着陈澈和李木子的表情,大概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是我不送,而是皇后,也就是太后娘娘在我出宫前拦住了我。” “太后?” “对。我拿着先帝的手令,将皇嗣赵时陟从江才人身边带走。”陈敬之说道:“太后娘娘拦住了我。她要留赵时陟在宫中,因为她需要一个可以掌控的皇子。” “太后,她?”陈澈倒吸了一口气,“这是她为太子不能及时赶回京城留的后手?” “对。”陈敬之摸着滚烫的茶碗,心里却冰冷一片。 “她说,宫中皇子六人,只有赵时陟的母族不显。她必须留赵时陟在身边以备太子不能赶回京城!” “父亲,你居然答应了?当时先帝还在昏迷中呢!万一他醒过来了,陈家,陈家岂不是......”陈澈以为自己胆大妄为,现在看来,比起父亲,自己算是中规蹈矩了! 陈敬之冷笑了一声,“先帝当时沉迷道法,日日在凌霄殿内习道,曹相弄权,陷害李明彰,南边洪灾,他有钱筑丹炉捐道院,无钱买米粮......” “可是......”陈澈还是心有余悸,二十岁的父亲比自己生猛多了,“祖父知道吗?” “知道。”陈敬之似乎有些小得意,“你祖父还夸赞我胆识过人。你先听我说完,这事儿与我当年想的完全不一样。” 陈敬之收敛了表情,“赵时陟没有送出去,但毕竟是先帝的口谕,玄妙观那里如果没有接到皇嗣会不会来宫中禀告?所以,太后让我带走了另一名皇嗣替代了赵时陟。” “赵时陟的妹妹,赵荑。” 陈澈深吸了一口气,“你用公主替换了皇子?玄妙观的道士收下了?” “收下了。”陈敬之道,“玄妙观的毛道人看到公主的时候吃了一惊,但也没说什么,就抱着孩子进了观里。” 陈澈眼神闪烁,“宫里没有赵荑的记录。” “对,当时江才人刚刚诞下公主,宗人府还没来得及造册。”陈敬之说道,“太后处死了接生的婆子和丫鬟,还有江才人,对外宣称公主出生便殁了。” 李木子静静听着,似乎脑的亭台楼阁的印象清晰了起来。 陈澈眼神就没有再离开过李木子,“父亲,后来呢?玄妙观的公主去哪里了?” “按计划,祈福一共是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沐浴诵经后回宫,所以她回宫的时间应该是九月初九。” “但那时候宫里局势紧张,我脱不开身,一直到十二月初八,圣上登基,一切尘埃落定。我才腾出空来向太后禀告,何时接公主回宫。” 陈敬之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又饮下一盏煎茶,才说:“我赶到玄妙观的时候,毛道人告诉我,公主殿下刚来的时候就染上了风寒,他们送了二十几道信件给宫里,但一直没人过来。他们请了大夫,也给公主灌了药,但公主实在太小了,没撑住。” “所以公主殁了?”陈澈小心问道。 “是的。”陈敬之说道,“天气太热,尸首放不了那么久,所以毛道人将公主葬在了玄妙观的梅树下。” 第229章 起朽骸(三十八) “玄妙观的梅树下?这?难道不用迁回皇室墓地吗?” 宫里的妃子,未出嫁的公主,早殇的婴童都统一葬在南郊墓地。 陈敬之说道:“我禀告太后,询问迁墓至南郊的事宜。太后对她原本也不上心,圣上新登基,后宫还有大堆的事务未曾处理,她无心处理这种小事,就说留公主在玄妙观继续替先帝祈福。所以.......” “所以她的尸骨现在还在玄妙观的梅树下?” “是的。”陈敬之说道。 陈澈和李木子对视一眼,在这么多相关人的叙述中,终于出现了女婴,可到底李木子是不是那个倒霉的公主呢? 不得而知。 陈敬之则继续说道:“现在想来,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先帝为了重生,布下了这么一局,可太后还有我,我们都是棋盘中的棋子,却都没有听执棋人的安排,走了自己想走的路。” 他又看向李木子,“世上真有这样的法术吗?” “我不知道。我们道派会此术的只有我师父,说实话,这也是我近日调查才知道。我从小跟着我师父,他也只教过我经书、打醮和符箓。”李木子不敢说妖兽之事,对外只道会打醮一类。 陈敬之点头道:“此等妖术还是不会的好。” “你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办?”陈敬之道,“曹家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但先帝一事,你们还要往下查吗?公主已殁,按着靖白天师的说法,先帝的法术应该也没有成,那这事算不算到此终结了呢?” 陈澈在刚刚的故事里,隐去了李木子的身世之谜。 如果只是查起朽骸一事的始末,那么到公主身殁,此事便已终了。 但线索到了这里,似乎李木子的身世就在前方,看着李木子眼睛,陈澈明白她的想法。 陈澈想了想说道:“李明彰的女儿李玄一应该是叶子川在宫外的帮手。但当时的境况,法术未成,她身陷牢狱,惨遭虐杀,身死之时应该也知道全家都是死路的结局,你说她会不会动什么手脚呢?” “李家含冤惨死,不能替她家平反就算了,你还要查证她有没有这种妖术中动手脚?”陈敬之满脸不可思议,就差问一句儿子,你脑子没病吧? 陈澈道,“不是我们想知道啊,靖白天师想知道。我们还得让他去宫里取卷宗,当然得替他办事了。” 这锅就让他背吧。 陈敬之这下没了话语,“行吧,咱俩分头行动。” 看看外面,天空已经露出一点白色,已经是早晨了。 听说儿子带着李木子在丈夫的书房待了一宿,陈夫人实在想不通他们有什么事情可以谈这么久。 她端了补汤去了陈敬之的屋子,“夫君,什么事值得你们熬个大夜?小包儿身上还有伤,那姑娘看着也瘦弱。” 陈敬之喝着陈夫人端来的汤,“夫人,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 说起这个,陈夫人有兴致了,“长得还行,出身低了一些。说话谈吐倒是不错。过了年,小包儿都二十五了,这再不成亲说不过去。他自己又喜欢这姑娘,你就别管出身了。” “她是靖白天师的师侄。”陈敬之看了老妻一眼,“怎么?澈儿没和你说?” “靖白天师!这老妖道还有师侄?”说到靖白天师,陈夫人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贼道子害惨了小包儿,他的师侄还来招惹他。这,这,不行,我要轰她出去!” 见着气上头的夫人,陈敬之连忙拉着她的手,“夫人先消消气。” “消个屁!要我说,安排几个侍卫天天盯着靖白老贼,找出他的龌龊事,让他身败名裂!你就是不听我的!” “他是太后的人,动不得。”陈敬之将夫人按在自己的太师椅里,一边给她揉肩,一边说道:“你看啊,她是靖白天师亲口承认的师侄,靖白天师自己又不收徒,说白了,她就是靖白天师正儿八经的后辈。” “他给澈儿做了这样的批命,最后他的后辈嫁给了后辈,是不是冥冥中的定数呢?他做的孽,他的后辈来还?” 陈夫人想了想,“听上去有些道理,但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嫁给我儿子还是还孽债吗?我儿子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人么?!” “瞧你说的,现在不是下等的人家你瞧不上,这种人家心里头的打算也多,若姑娘好还成,就那些怕心里向着娘家,自己又混沌不清的。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姑娘要么已经嫁了,要是年纪小些还没出嫁的,哪个家里不是偏疼些,谁愿意顶着这个风险?” 一番话说下来,陈夫人愈加觉得心里苦,捶胸顿足喊着:“贼道,贼道!” “你看,娶了他的师侄,不是打了他的脸面,正好出了你这口恶气?” 好嘛,听到这里的陈夫人这会儿恨不得立刻就张罗起来,陈敬之连连按住她道,“澈儿的伤你看了吗?” “哎?他真受伤 了?” “曹家的人做的。”陈敬之挑挑拣拣说了一些,“最近家里多事,你注意一些。婚事先不提,我把曹家料理了再说。” “没事吧?要不要我去找我爹爹和哥哥?” “用不上。”陈敬之俯下身按住她的肩道,“你知道就好。不过这事,澈儿还要和靖白天师联手。” “什么?!” 陈敬之佩服自己提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宫里的事情,还得让太后出面。靖白天师出面比我合适。” 陈夫人气得咬牙,“行吧,行吧,你们都向着那贼道!我去宫里找太后不行吗?” “你去讨要李明彰一案的卷宗,太后会怎么想?”陈敬之道:“你且忍耐,我的夫人。” 陈夫人这才气呼呼地应下。 “李木子是个好姑娘。出身只是表象,她完完全全可以胜任陈家长媳的身份。”陈敬之又道,“这段时间她都在陈家,你不用管束她,她会和陈澈查案。” “府里上下人你都提点清楚,别传出什么风声。” 陈夫人瞥他一眼,“放心吧,我知道呢!” 第230章 起朽骸(三十九) 陈澈的伤还没完全恢复,靖白天师就进城了。 道微上蹿下跳,“走吧,我们去看看靖白天师进城,我听陈府的下人说,那场面大得很!” 陈澈这几日与他相处多了,几乎能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灵光一闪,陈澈对上道微的眼睛,“李木子,上次你给我家算卦的事儿,是他从下人嘴里听来的吧?” 道微耳朵一动,眼神飘向了别处,“不是听来的,我是亲眼见着了。” 李木子眼神也飘了起来,“哎呀,其实这和算卦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这派,向来讲究知行合一,所谓知行合一.......” 陈澈冷笑了一声,“这些话留着,下次和你的主家们说吧。” 道微想了想,主动上前蹭了两下,“行了,别计较这事儿。咱们去看热闹。好歹也是我们教派长脸的事情。” 陈澈拗不过,带着李木子一起去了城中,找了一处酒楼坐下,“这是他进宫的必经之路。” 不远处钟楼和鼓楼都响起了钟鼓之声,李木子咋舌,“他进城还有配乐呢,这排场够大。” 没一会,城中的百姓纷纷自发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街道两旁,店铺门前,乃至屋檐之上,无不站满了人群,整个城池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热忱所笼罩。 过了一会,人群散开,李木子和道微趴在窗口,看见靖白天师穿着一身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拂尘,步行走向皇宫。天师的身后,还跟随着不少名弟子,不少百姓开始跪拜于地,虔诚地祈祷。 陈澈看着这幅场景,“这几年,靖白天师做了不少事,名号是越来越大。” “他是为了自保吧。”李木子盯着走过的靖白,“从太后手中找个活路。” “是的。”陈澈点头,“这次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走吧,我们去玄妙观等他。” 夜里,靖白才坐着软轿进了玄妙观。 玄妙观的毛道人早已去世,如今道观的主持是刘道明。 刘道明是靖白的后辈,恭恭敬敬地迎着他们进了内室。 陈澈将最近调查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 李木子趴在桌上,“你试试,能不能找机会把那株梅树掘开看看?” 靖白低头想着,“梅树?” “对,我也觉得奇怪。”李木子道:“你看,李玄一死前交代的事情里,核心就是将尸首火化和埋藏地点。” “而赵荑也是被葬在梅树下。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陈澈开口道:“还有赵荑是真的被葬在梅树下吗?当年,这事情是毛道人告诉我父亲,他没有亲眼见到。” 如果,梅树下没有尸首,那么是不是当年的赵荑没有死,李木子很有可能就是赵荑。 三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但开掘埋葬公主的梅树,这事儿还只能靖白天师出面去操作。 靖白道:“这事儿我有办法。不过这次太后叫我进宫,除了往常的祈福事外,还特意讲了一件奇事。” “奇事?” 靖白表情严肃,“太后娘家的嫂子张家大夫人最近收了一个养子。” “养子?”陈澈诧异道,“她好端端收养什么儿子?她膝下不是有是两个儿子么?” 大家族里,主母突然收养儿子,要么是自己无法生育,要么是丈夫在外的私生子归家。 “她的长子二十三年前在京城南下官道的驿站被人杀害对吧?” 这事儿陈澈知道,太后娘家的事情,刑部为了这案子投入了不少人力,但可惜没什么进展。 “最近有个二十三岁的男子,能精确说出张大公子死前的事情,说自己是张大公子的转世。”靖白天师说道:“这种事情不就是江湖骗子的勾当么?可张大夫人疯魔了一样,坚信不移。” “她要开祠堂,把这个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听说张家上下都闹翻了,但张大夫人执意要做。所以张家人才匆匆入京,想着让太后劝阻张大夫人。”靖白天师说道。 陈澈道:“这事儿都要太后插手?那这男子可是将张家一干人都唬住了?” “这事儿张家几位公子都派人去查了。这个男子名为杨竹明,固安县人,出生在景元十六年七月初七。他父亲是个贩药材的商人,景元十六年五月带着他怀孕的夫人从外地回固安。五月十五住进了永清驿站。” “永清驿站,这不是张大公子出事的驿站吗?” “正是。但是他们住进的那天,张大公子已经出事了。张大公子的案子是五月十三就发生了。也就是说,杨家夫妇并不知道张大公子的事情。而且当时杨竹明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呢。” “这不会是杨家夫妇提前到了,什么都知道,事后告诉了杨竹明吧?” “张家人也这么想的。但是,杨竹明找出了证人,他母亲在途中身体不适,曾在永清县城内找了大夫保胎。他们居住的旅店和大夫现在都能证明,五月十三那天,杨家夫妇在永清城内。” “那第三天到了驿站,也有可能听驿站里其他人说起案子,心里就默默记下了。” “张家人也觉得是这样,所以调查了驿站。对,这事儿你们刑部的江郎中应该知道,张家人托了江郎中查。” 陈澈一挑眉,江随洲自从成了亲,在官场愈显得八面玲珑,悄不出声地搭上了太后的娘家。 “江郎中一查发现,案发以后案子中所有的相关人员都被带回了京城调查,根本不会有相关人留在驿站。”靖白又神秘道,“听说,那杨竹明还说出了当年案子里的隐秘之处,这事儿连张家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张大夫人才知道。所以她才坚信杨竹明是张承彦的转世。” “什么隐秘之处?” “死因。”靖白天师说道。 陈澈眼神凌厉了起来,“张承彦胸口中刀而死,但卷宗记录,他已经服下了剧毒番木鳖。” “对。杨竹明曾告诉张大夫人,自己觉得头痛,头晕而且烦躁、呼吸困难,而且全身抽搐,这些都是番木鳖中毒的症状。”靖白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服毒的事情,连张家其他人都不知道,只有张家夫妇才知道。” 第231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一) 靖白看着陈澈,“事情到了这地步,杨竹明似乎无懈可击。” “还有就是,相比于杨竹明急于证明自己是张大公子的转世,杨家夫妇似乎并不想承认。” “哦?这怎么说?” 靖白天师说道:“这事儿还要从最开始说起。为什么杨竹明会突然发现自己的是张承彦转世。这事儿我刚刚忘记说了,挺重要的。” “他去年五月进京读书,路过永清的时候就住在了当年发生命案的驿站。” “他在驿站住了一夜,第二日起了高烧。好不容醒来以后,他就到处和人打听张大公子的案子。” “这案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驿站相关人都散的散,死的死,留下的人只知道有个贵公子死了,但具体的情况都不清楚。杨竹明嚷嚷着头痛,说自己是那个贵公子的转世。大家都当他烧坏了脑子。”说到这里,靖白语气微妙了起来,“张大夫人每年五月都会去驿站附近烧纸给儿子。随行的婆子就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讲给了张大夫人听。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没想到还有这番奇遇。”陈澈恍然大悟,“我还想问问是谁把杨竹明引荐给张大夫人。婆子查了?” “查了。张大夫人娘家陪嫁,一家子都在张家,没少没缺。” 陈澈一点头,“你继续。” “张大夫人把杨竹明带到了京城。头一个反对的就是张大将军。什么转世之说,张大将军是半点不信。他立刻让人去永固县查了杨家的底细。” “没想到,杨竹明的父亲杨仕清知道了儿子的事情后立刻赶到了京城,非说儿子脑子不正常,让张将军恕罪。” “哦?”陈澈也有些疑惑,“这么说杨家不想让儿子入了张家?张家是什么人家,世代簪缨,富可敌国,哪怕不过明面,只是做张家的养子,将来也是仕途坦荡。杨家夫妇只有这一个儿子?” 靖白说道:“还有一子一女,年纪还小,都在永固县。杨仕清的态度很坚决,杨竹明就是脑子坏了。可张大将军调查了一圈,杨竹明在永固县的口碑很不错,自小读书,文章做得不错,而且身体强壮,小小年纪就常替他父亲装卸买卖药材,孝顺懂事。” “反正,找不出他什么毛病就是了。”靖白天师一摊手,“查着查着连张大将军自己都点信了。” “所以太后让我查一查,是不是真有转世这一法术。”他眼神一转,“我想,所谓的转世,不就是我们教派的起朽骸吗?难道还有其他教派也会?偷偷把张承彦的魂魄转给了杨竹明?” “所以这事儿你们两个替我查一查。”靖白天师道,“这到底是道法的事情还是律法的事情。” 陈澈原本就打算进宫,这下更有了借口,也就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靖白天师就让玄妙观的一干小道将主殿的铜炉搬到了后院老梅树下。 他手中托着一枚赤红丹药,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光泽。 \"此丹名为''赤阳'',乃我天师教镇派之宝。\"他声音清朗,\"炼丹一道,讲究火候、时机、药材三者合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玄妙观的道士挤成一团,靖白天师亲自传授炼丹法那可是难得一遇的好事。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真人手中的丹药。 \"今日传授你们的,是''赤阳丹''的入门炼制之法。\"靖白真人将丹药收入袖中,转身走向丹炉,\"此丹需以朱砂为引,配以三味主药,七味辅药。火候需以文火慢熬,待炉中升起青烟,方可转为武火......\" “来,你来控制火候。”他指了指站在角落的一个小道儿。 小道儿战战兢兢上来,手忙脚乱地一阵忙活,忽然一阵巨响又伴随着大量的白烟,一众道人都吓得趴在地上。 等烟雾散去,刘道明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过去一看,哎呀,那株百年的梅树下被炸出了一个大坑! 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桃树下可是放了小公主的尸首,师父毛道人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让人知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他大吼一声,“所有人给我散开!” 又去找靖白天师,却发现他带着那个小道儿站在坑边说着,“玄明没伤着你吧?没事,不是你烧丹炉的问题。我觉得,是这属下有股怨气,影响了我们的丹炉。” 小道儿叫玄明,在玄妙观是辈分最小的道士,今日居然入了靖白天师的眼,刚刚替天师控制丹炉,炸了炉子不说,还把地上炸出了一个大坑,以为自己才走了狗屎运,又闯下天大的祸事,正吓得哆哆嗦嗦,但靖白天师不但护住了他,还说是下面的怨气影响了丹炉。 靖白天师人太好了! “你下去给我挖一挖,下面有什么东西这么大的怨气?” 刘道明白了面孔,一把拉住了玄明的手,对着靖白天师道:“天师,天师,使不得啊!” 他又上前拉着靖白天师的衣袖,“您听我说,这下面.....” “下面有冤魂。”靖白盯着那个大坑,“你师父毛道人让你别挖开是吧?” 刘道明一下停住了话头,赶紧让其他小道都先散了。 “靖白天师,我师父说下面葬了......” “小公主么?” “您都知道还?”刘道明回过神来,“您不会就要.....” 您该不会就是特意来炸小公主尸首的吧?刘道明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师父设了阵法,你知道吗?” 刘道明摇摇头,没听说师父设阵法呀。 靖白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符纸上的朱砂纹路泛着暗红,仿佛流动的血液。 梅树无风自动,枝头残雪簌簌而落。 刘道明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在四周游走,那是游魂的怨气。 “难道,难道公主真的有怨气?!”他吓得连连后退。 “丹炉炸开就是预警。再拖下去,怕是对观里众人都不利啊。”靖白天师道:“你不用担心宫里的责问,一切有我。” 第232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二) 刘道明听得靖白天师主动抗下宫里的问责,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那我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刘道明看着那个大坑道。 他一点儿也不想留下帮忙,但就这么走又显得很不合适。 靖白天师一挥手,“不用,我让我师侄过来。你们就别沾手了,一切由我。” 李木子握紧铁锹,掌心微微发汗。梅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一只张开的巨手。 铁锹破开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木子能感觉到泥土中渗出的寒意,那不是初春该有的温度。随着挖掘的深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散开来,像是梅花,却又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当啷”一声,李木子感觉挖到了什么东西。 三人对视一眼,就是了。 李木子和靖白加快了速度,很快发现,树下埋的是一具小小的铜棺。 实在太重,两人只能蹲在坑里打开了铜棺。 正午的日光恰好在此刻穿透云层,照进棺内。 三人都屏住呼吸,却看到棺内空空如也。 \"这......\"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没有遗骸!\" 靖白真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铜棺内侧。李木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棺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梅花落尽,魂归来处。” 突然,一阵冷风掠过,梅树剧烈摇晃,无数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李木子感觉后颈一阵发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掠过。 靖白天师让人回填了大坑,做了一场法事,又答应刘道明过几日在玄妙观开坛讲法,稳住了玄妙观众人。 三人好不容易才从玄妙观出来,一路上李木子沉默不语。 陈澈见她表情恹恹,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木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玄妙观,“我被师父抹去了记忆,所以之前再用流霞石恢复记忆。” “虽然恢复了一些,但记忆都是支离破碎,我只是知道,师父将法术灌给了我,还有就是我幼时见过的一些场景。” 说着,她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陈澈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我在呢。” 道微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安,紧张地看着李木子。 靖白则冷笑了一声,“你都有师兄的法术了,有什么好怕的。见妖杀妖,遇鬼斩鬼。” 李木子不管他的阴阳,继续说道:“刚刚我似乎有种感觉,我看到过那个铜棺。” “什么?”靖白和陈澈不约而同地轻呼了一声。 “你到底想起什么了?”靖白问道。 “具体想不起来。”李木子摸着胸口,“我觉得心里难受,闷闷的,又觉得那铜棺看着眼熟,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我刚刚一直在想,确定没有见过的地方。那么只能是记忆了。” 陈澈握着她的手,“难受就别想了,要不要歇一歇?” “歇什么歇?”靖白天师道:“赶紧去李家旧宅,我明日还得进宫对付太后。你也得和我进宫去处理张家大公子的事情。” 李木子也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反手握住陈澈,“我没事,我们赶紧去李家旧宅看看。” 李家旧宅如今是一片废墟,但那株老梅依然挺立,枝干虬结如龙。 “就这里了。”陈澈看着梅树低声说道,目光凝重。 泥土被一锹一锹挖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随着挖掘的深入,李木子感觉铁锹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蹲下身,用手拨开泥土,一个青灰色的陶罐渐渐显露出来。 “等等。”靖白天师突然按住她的手,\"先布阵。\" 他在周围布下符纸,口中念念有词。李木子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在下降,梅树的影子在晃动。 陶罐被小心翼翼地取出,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却依然完整。但更令人惊讶的是,陶罐旁边还埋着一枚青瓷枕和一枚玉璧。 \"这是......\"李木子拿起瓷枕,触手冰凉。瓷枕通体青白,上面绘着精致的梅花纹路,枕面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靖白天师接过玉壁,眉头紧锁。 “叶子臻只说她按着李玄一的要求埋葬了她的骨灰。没有提到还有玉璧和瓷枕。”李木子道,“这不是她放的,是谁事后又来埋的吧?” 陈澈开口,\"瓷枕上有使用过的痕迹。\" 难道是李玄一生前使用的东西?但叶子臻一句没提,似乎也很奇怪。 一阵冷风吹过,梅树沙沙作响。 靖白天师将玉壁拿在手上看着,“这是块投龙壁。” “投龙壁?”陈澈惊讶道:“先帝时候的吗?” “嗯。”靖白点头。 李木子好奇道:“什么是投龙壁?” 靖白又瞟她一眼,“不懂了吧?大启朝历代君王都要祭祀山川,祈福国运昌盛。” “这些都是由正一教的道长主持,大醮过后,就会将宫中制作的投龙简和投龙璧分送至各洞天福地的道观,由这些道观的主持扔入祭祀的山川河流中,让神灵可以知道人间的祈福。” 李木子皱眉:\"那怎么会在这里?\" 靖白天师摇头,“不知道。如果有投龙简就知道是哪年制作的了,只有一块投龙壁,啥字儿都没有。” 陈澈蹲下身,仔细查看挖出的土坑:\"这些物品的埋藏方式很奇怪。\"他指着土层,\"陶罐在最下层,瓷枕和投龙壁却是在不同的深度,像是......分几次埋下的。\" “那就是说,叶子臻先埋下李玄一的骨灰,再有人过来埋下了玉璧和瓷枕?” 李木子道:“那时候我师父不在京城,还会有谁帮她做这个呢?李家没有其他人了,叶子臻吗?她做了的话,为什么要向我们隐瞒这个?没必要。” 靖白天师看着那枚玉璧忽然说道,“你们说这个李玄一是我师兄在宫外的助手?” “是的。除了她,没有其他人了。” “也就是说她也懂我师兄的法术?” “应该是吧。”李木子不知道靖白为什么这么问,“不懂的话,大概没办法配合。毕竟这个法术还挺复杂的。” “那么,你还记得将自己的肉体烧毁在道法上意味着什么吗?” 李木子慢慢睁大了眼睛,她怎么没有想到。 第233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三) 靖白天师站在梅树下,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惊雷:“焚身问道,是所有道门最古老的秘术之一。以肉身作引,引魂魄出窍。” 之前没有考虑到李玄一会道法的事情,所以没有将她的遗愿和道法考虑在一起。 火化不常见,但考虑到李家当时的境况,这是最方便也是最经济的方法。 所以李木子他们一直以为她要求火化是为了方便叶子臻将她安葬回李家,因而从没想将这与叶子川一派的道法连在一起想。 李木子感觉指尖发冷,瓷枕,投龙壁,骨灰,还有她在师父关于起朽骸法术中的工作。 那么,李玄一到底在做什么? 陈澈看向了两人,“你们两个想的是道法的事情,这个我不懂。但我觉得蹊跷的是,既然玉璧和瓷枕是后面放入的,那是谁放的?这里面相关的人只有李玄一,叶子臻,林知禹,还有叶子川。” “叶子臻不会骗我们这个,没必要。林知禹?他关注的是李家通敌罪证,对于叶子川法术一事根本不上心。” “叶子川当时已经被送去了玉清观附近的清田村,有人证。” “那么就是李玄一自己提前放的?”陈澈低头道:“也不对。刚刚就说了,埋藏的情况是先入陶罐,再放瓷枕和玉璧,那么必然是叶子臻之后再放。她应该没这个机会了。” 陈澈看着靖白道:“整个故事里还少了一个人。” “一个将玉璧和瓷枕埋入李玄一墓中的人。” “一个将公主带走的人。” 陈澈看着梅树,继续道,“如果叶子川拣到的女婴是公主赵荑,那么是谁将公主从京城中带到了清田村?” “如果叶子川捡到的女婴不是公主,那么小公主的遗体又去了哪里?” 风吹过梅树,又是一阵树叶沙沙的声音。 三人一猫都静静地看着梅树,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答案。 陈澈的疑问都指向了一个人,当年接收公主和安葬公主的毛道人! 但靖白天师想了一想说道,“你这个推论有问题。带公主走的人是毛道人没错,但他不一定是卖玉璧和瓷枕的人,说不定是两个人呢?” 陈澈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你看投龙壁。你也知道,能拿到投龙壁的人,只有各大道观的住持。” 是了,投龙壁向来都是主持才有资格拿到。那么京城投龙的大醮向来就是玄妙观这座皇家道观来主持。 整个京城除了毛道人,还真没有其他人可以拿到这枚投龙璧。 “可是,他与李玄一到底什么关系?他怎么会替李玄一做这些事情?”靖白天师喃喃道,“这些事情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陈澈看向李木子,“上次你问了叶子臻关于下葬的事情,她说过梅树下面的土有松动的痕迹。有人在叶子臻之前就已经来掘开了梅树,是不是那人一直在等着叶子臻过来埋葬李玄一呢?” 陈澈等了一会,没等到李木子的声音,心里觉得奇怪,抬头看去,发现她脸色苍白。 这边的李木子从进入李家开始就觉得胸口越来越闷,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道微也发现了她的异常,焦躁地来回叫着,陈澈一下扶住了她道:“你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靖白天师难得没有嫌弃,“她的样子不像是生病,倒像是撞邪了。” “道士撞邪?”大概是觉得很讽刺,靖白天师又冷哼了一声,从胸口拿出一面小镜子,“来,放在你胸前。” 李木子戴上以后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靖白道:“李木子,你是不是刚刚在玄妙观梅树下就觉得不对劲了?” “是的。难受,头痛。”李木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到这里以后,越来越难受,脑袋似乎要炸开了。” 靖白看着她,看着梅树,又看看地上的大坑,若有所思。 见天色已晚,李木子人又不舒服,陈澈道:“我们先散了。明日进宫,在看看有什么线索。” 走出李家旧宅,看着互相搀扶的两人,靖白忽而一笑,“你们两人什么时候成亲?” 陈澈差点儿绊了自己一脚,“靖白天师,你问得好突然。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给我的批命。” 李木子盯着靖白:“师叔,你笑得好诡异,你心里在想什么邪恶的事情?” “嘿嘿。”靖白天师摇头晃脑,“明日进了宫再告诉你。哎,明天穿得像样点儿,你可是我唯一放在台面上的师侄,给我长长脸。” “你一共就两个师侄,还有一个鹤鸣。你不拿我长脸,还能拿他?”李木子离开了李家旧宅身体渐渐舒服起来,也有了力气斗嘴,“哦,我忘了,他可以表演硬脖术。” 道微也喵喵叫了起来,靖白一把拎起他,“放心,你可是我演出的重要一环,你的用处可大了呢!” —— 第二日一早,靖白天师换上了玄衣道袍,头戴玉冠,手持象牙柄的拂尘登车前往皇宫。 他在车里上下打量着李木子,“丫头,你这样貌长得确实还行,打扮打扮确实能撑场面。手爪伸出来我瞧瞧。” 李木子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按在他脸上,“我的手保养过了!你放心,我师父交代的我都记得。” 优雅的身段和保养得宜的手,非常重要! 靖白天师嫌弃地推开她,“道微都洗干净了吧?” 道微摇着尾巴一撅臀,“你看吧,腚都洗干净了!” 靖白天师这才满意地点头,“这才像样。记得咱们说好的,别漏了嘴。” 宫门巍峨,朱漆大门上镶嵌着九九八十一颗鎏金铜钉。守门的侍卫见到靖白天师,连忙躬身行礼:“天师大人,太后等候多时。” 他看着靖白天师身后的李木子有些犹豫道:“天师,这位是?” 靖白天师微微颔首,“我师侄李木子。我已经和太后说过了,你带路就是。” 前来迎接的蔡公公匆匆赶来,听到两人的对话连连说道:“行了,太后知道。快走吧。” 第234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四) 靖白天师不急不慢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中,穿堂风将他的衣袖吹得鼓鼓的,也将他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吹出清脆的声响。 沿着宫墙立着的宫人都垂着头,不敢抬眼看他。 李木子也低着头跟着靖白的脚步。 穿过重重宫阙,三人来到慈明殿。 殿内,地面铺着织金地毯,毯上用金线绣着祥云仙鹤的图案,殿顶正中的藻井居然是八卦图样,李木子一挑眉,这太后也是道门爱好者呢。 陈澈比他们先到,坐在下面的椅子上,看着眼睛滴溜儿转的李木子,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李木子这才回了神,屏声敛气跟在靖白身后。 太后坐在上头,一脸和气地看着靖白道:“呦,这就是你那小师侄?抬起脸来我瞧瞧?” 李木子乖巧地抬头行礼。 “哎,这是你养的狸花?” “正是。” 靖白开口道:“这狸花颇有灵气,我师侄一直就带在身边,平时驱邪做法也有个帮手。” 道微夹着嗓子叫了几声,果然很得太后的喜欢。 “上次你说想让刑部的陈大人一起查,今儿我把他叫来了。”太后用手指了指陈澈,却没有直说。 靖白天师知道太后这是还是在气他给陈澈批命的事情,靖白向来识时务,顺着太后的意思朝着陈澈行了个礼道:“陈大人,您看?” “能助天师一臂之力是在下的荣幸。”陈澈行礼,又朝太后道:“转世之事我是不懂,但查案子我懂。这事儿若按着我刑部的法子,我得从头查一遍。当年案子的卷宗,相关证人都叫来问一问。” 张太后微微点头,“刑部确实是这样的套路。这些我哥哥都做了一遍,证人也都带来了京城,你且去问问。” 张太后又道:“我娘家哥哥原本是不信的,可他一圈查下来,自己也信了。” “那孩子我也见了,忠厚老实,根本不是那种奸诈之徒。连他自己的都很奇怪怎么会彦哥死前的感觉和意识。他自己也想见见天师,问问关于转世的事情。” 靖白天师点头,“原本昨日就该见的,但我在玄妙观还有讲法的事情,所以耽搁了。” “说起玄妙观,听说观里的梅树着了妖气,被你的炼丹炉炸了?”太后眉目一转。 一旁伺候的蔡公公笑着道:“昨日的事情,今日满京城都知道了。宫里也传得神乎其神,老奴这心也挠得痒痒,就想知道怎么回事呢?” 靖白天师垂下眼帘,“不是梅树着了妖气。” “那是什么事?”太后看着靖白天师,她记得那株梅树下埋着她那个没福气的孙女,难道是没将她迁回皇家目的而有怨气? 要是事情曝露出来,岂不是她这个太后没有半点悲悯之心,任由皇室血脉潦草葬在道观梅树下才引起这般邪事? 靖白轻声道:“哪里是梅树的怨气,都是无知之人的讹传。” “哦?那是怎么回事呢?”太后微微一笑,靖白这人向来有分寸。 “我多年前也在玄妙观修行,那时的主持还是毛道人。” 太后终于想起了这号人物,“怎么?你与他交好?” “算是往年交吧。他年长我许多,慷慨授予我炼丹之法。这次回到玄妙观,我触景生情,想起毛道人当年之事,看他众多徒子徒孙用心读经,心里很是宽慰。但我稍了解,才发现毛道人最擅长的炼丹之法已然失传。” 靖白真诚地看着太后,“我就想着传道于玄妙观众人,就将丹炉移至梅树下,教道众人炼丹之法。我见一小道儿颇有灵性,就让他执炉,他年纪尚轻,第一次掌炉,控制不好火候,炸了炉子,其实就是一件平常事。” 蔡公公拉了脸,“哎,可玄妙观的人说,是你亲口说梅树下有怨气才将老梅树给炸开了?你这是欺骗太后?” “哪里。太后娘娘,你也知道,小道儿炸了炉子,怕是要被主持赶出去。这事儿本就不是他的错,是我判断错了,才让炼丹出了差池。梅树下的怨气,不过是让各人都圆了脸面。区区小事,没必要驱逐小道儿,也没必要启禀宫里。” 靖白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想到,就这事儿这快就传得满城皆知。” 太后似乎赞同这说法,但又有些担心,“那确定是没有怨气的吗?不会影响什么人吧?” “太后娘娘,您看要不等张家的事了了,我就在玄妙观做法七日,重新起丹炉炼丹。这株百年老梅定能长出新枝,也就化解这怨气的说法。”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迁坟是不可能的,那就会把公主的事情曝露出来,但也不能有真有什么怨气,万一影响到自己那还了得。 靖白天师办事真的是没有半点瑕疵的,不是梅树的怨气,是为了小道儿的生计,是他的宽容大度,这会儿又要做法祈福,替太后消除了后顾之忧。 蔡公公心里滚了两三遍,这靖白天师还真是个能人,做事儿一点儿不漏。 靖白天师看着蔡公公道:“到时还请蔡公公帮忙。” “这这,天师可折煞老奴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哪里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蔡公公弯腰笑道。 “其他都还好说,就是丹炉一时半会要重铸一架有些麻烦,我想着宫中原来的凌霄殿内还有丹炉等一具用品......” 靖白天师说了一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道,“若是不方便,我想想能不能从玉清观......” “无碍。”太后道:“原本过了年,我要把凌霄殿拆了建流花宫,里头原来的用具原本也打算融了。既然你这里有用,你尽管拿去用吧。” 靖白天师起身行了大礼,“多谢太后恩准。”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阵阵人声。 一干人给太后行礼后,蔡公公指挥着侍女给各人上茶。 “靖白,这就是我娘家嫂嫂,还有这位杨公子。”太后吃了口茶,指了指坐下的紫衣妇人和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 第235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五) 陈澈看向杨竹明,他身形修长,约莫七尺有余,体态清瘦,他的背微微佝偻,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利落。一袭绸缎直裰,腰间束着一条的墨绿丝绦,挂着个小小的玉佩,玉质温润。 看得出来杨竹明被张家照顾得很好。 张大夫人警惕地看着靖白,“靖白天师,我是做母亲的,心里有感应,这孩子就是我承彦回来了。” “我也读了不少道家书籍,有不少关于转世之说。我觉得,我想应该是我儿在永清驿站惨死,魂魄无处可去,就依附在了当时怀胎的杨夫人身上。” “待竹明长大以后,再一次途径永清驿站,我儿的魂魄被激发,刺激竹明,让他有了承彦死前的记忆。” 陈澈打断道:“张夫人,您的意思,这位杨公子只有张大公子死前的记忆,其他的记忆没有吗?” 张大夫人怒道:“陈侍郎,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儿惨死,魂魄法力微弱,只有死前的记忆!要不是你们刑部办事不力,我儿至于这么辛苦吗?!” 好嘛,还无端被骂了几句。陈澈摸摸鼻子。 靖白天师微微笑着,“张大夫人莫急,我们就是问问。魂魄转世的说法,这在我们道门确实有。” “你看吧,靖白天师也说有!”张大夫人刚刚还着急,这会儿听到靖白天师肯定的话语,陡然觉得自己有了人撑腰。 “张大夫人,我们道门有道门的法子,但世人也有世人的法度。您想让杨公子入了张家族谱,不如让陈大人问问,到时候无论是道门还是刑部,您都有拿得出手的说法,不是更好吗?也让杨公子更坦然一些。” 张大夫人面露犹豫,太后开口道:“陈澈的为人我是信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就放心吧。” 有了太后的发话,张大夫人勉强点了点头,“行吧,你就问吧。” 又轻轻拍了拍杨竹明的手,似乎在宽慰他。 “所以你只有张承彦死前的记忆?具体什么情况,你都说一说。”陈澈盯着杨竹明,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相较于张大夫人的紧张和警惕,杨竹明表情很轻松,似乎完全不在意陈澈和靖白天师的询问。 他朝着陈澈拱了拱手,“陈大人,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了,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有你们俩亲自调查,一定能查出原因来,也让我能解了这心中的谜团。” 杨竹明这番话让陈澈和靖白天师都很意外,但看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真挚,陈澈也搞不懂他的想法。 他坐直了身子慢慢说道:“去年五月初我,我进京读书。” 才说了一句,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小读书习武,幼时出类拔萃,无论是教导武功的师父还是私塾的夫子都说我是一等一的人才。我十岁以后,无论读书还是习武就有些力不从心。私塾的夫子推荐我去京城的书院读书,可能对我有些帮助。” 陈澈点头,这些事情都很好查,没什么撒谎的余地,“嗯,没事,你继续说。” “五月十日我从永固县出发,十一日住进了永清驿站。” “大概是在途中淋了雨的原因,抵达驿站后我起了热。驿站的伙计给我找了大夫,我的下人给我煎药,我就昏昏沉沉睡去。” 杨竹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昏睡中,我听见有人喊员外郎。” 张大夫人补充道:“我儿那时正是工部员外郎。” “我正奇怪着,就发现自己睡的屋子变了,我正奇怪怎么换屋子了。还没等我叫人,就有个陌生面孔的男子进来,喊我员外郎。我当时脑子浑浑噩噩的,还以为自己也做了黄粱一梦呢。” 杨竹明还自嘲地一笑,“然后那人给了我一盏汤水,我饮下之后就下楼去了马厩。” 陈澈打断道:“等一下,这里你去马厩有什么原因吗?要骑马出去呢?还是与人约在马厩?” 杨竹明闭上眼想了一想,“我要骑马出去找人。” “找人?找谁?” “田剑和孙阔” 张大夫人落下泪来,“这两人是承彦的侍卫,田剑已经去世了,孙阔还在。” “你为什么要找他们两个呢?”陈澈诱导着问道,他心里也越来越好奇,杨竹明的表情和语言一点也不像装的,那么他是不是知道当年的案子呢? 但他当年还没有出生,是他父母知道以后偷偷告诉他的?陈澈打算事后好好查一查杨家夫妻再说。 杨竹明还是闭着眼,似乎在无尽的回忆中,“他们去了好久没回来,我怕他们出意外,所以打算自己去找他们。” “他们不是你的侍卫吗?为什么留你一个人在驿站?” “我派他们去找人?” “找谁?” “迎娘。” 陈澈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卷宗里并没有这些记录,而这些话显然不是随意能编的,他看向张大夫人,“迎娘是谁?” 张大夫人已然满脸泪水,“我不知道。” 蔡公公得了太后的眼神,开口道:“这事儿张将军找了孙阔问话。孙阔确认,当时大少爷带着他们打算去永固县找一个叫迎娘的女子。” 张大夫人擦了擦眼泪,“这些事情外人都不知道。当初调查的时候,我特意不让人记到卷宗里。” 将军家的大公子为了寻一个女子跑到了京城外被人杀了,这说出去多难听。 家里的大儿媳要是知道,不得闹翻了天去! 陈澈点了点头,他知道张夫人的意思。 杨竹明继续道,“我走到马厩边上,忽然有个男人朝我喊,狗官,你这个狗官!” “我没理他,想取马厩的马出来。然后就觉得自己头痛,喘不过气,全身抽搐,我好难受。” “我就喊人,但是没有人过来。那个男人忽然拿出了一把匕首向我刺来,我看不清那人的脸。那人似乎很高,我要仰头才能看着他,阳光正在我脸上,刺得我眼睛睁不开。” “然后我就死了。”杨竹明看着陈澈,“我能记得就是这些。关于张大公子的其他事情,我一概不知。” 第236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六) 杨竹明又对靖白天师说道:“刚刚说的这些都是我真实的感受,我就是觉得太真了,一点也不像做梦,这完完全全就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驿站的伙计,驿丞的样子,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子。我如果没见过,哪里能想出他们年轻的模样?” “道长,我曾看过一些道门异术,里头有记载,人的魂魄会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我想我是不是也遇着这样的事情了。张大公子死前的魂魄进入了我的身体,让我有了他的记忆。他是不是想着让我来破案,替他找出杀他的凶手?” “我不是想用张大公子的身份享受荣华富贵,我只是想替他找到凶手,好让他早入轮回。”杨竹明似乎有些着急,又向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我都是真心话,只要靖白天师还有陈侍郎找到了真凶,我即刻就回永固县城,我绝不留在京城!” 张大夫人哭着拉着他,“好孩子,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你还要读书,你怎么能就不回京城呢?” 她看着太后哀戚道:“太后娘娘,你就帮帮我吧。承彦的事情若是不了结,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太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陈澈和靖白天师道:“你们怎么看?” 靖白瞄了陈澈一眼,意思你先讲,我还没编好。 陈澈心领神会,“杨公子的话我都信。” 陈澈这话立刻博得了张大夫人和杨竹明的好感,从张大夫人带杨竹明回京这几个月,几乎每个人都认为杨竹明世撒谎。 每个人都觉得杨竹明是个骗子,张大夫人是个傻子。 陈澈对太后道:“张大公子的卷宗我读过几遍,卷宗记得很是粗糙,有不少疑点,既然杨公子在,我就多问几个问题。” “您问。”杨竹明满脸的雀跃,终于有人愿意听自己细说了,他也想破案,张承彦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一切都困扰着他! “本来我还奇怪,张大公子无缘无故跑去永清驿站干什么,原来是找人。那你有没有印象,为什么你会觉得张阔他们好久没回来有危险,你要去找他们?” 张家是武将,他的侍从都是军队出身,张大公子身手也不错,只不过找一个女子,为什么会觉得两个侍从有危险? 太后眉眼一动,陈澈果然厉害,她听了几遍各人的转述和问话,没有人问到这点。 杨竹明一脸茫然,“为什么觉得有危险?”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当时就是很焦急,似乎觉得他们两个会遭什么毒手?” 陈澈轻轻敲了敲桌子,“没关系,这事儿我会找张阔问问,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杨竹明还以为他会借此质疑自己,没想到陈澈语气温和,完全是信任自己从而探讨案子的样子。 陈澈又道:“给你喝东西的那人,你面孔记不住,但这人和用刀刺你的是同一人吗?” 杨竹明还是茫然,“我记不得了。应该不是同一人吧。”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肯定不是同一人!身高不对。屋内拿药进来的人是矮个子,马厩用刀刺我的是高个子。” 陈澈点头,“嗯,如果一人打算毒杀对方,就没必要再拿刀刺人。那么凶手就有两个人,他们互相不知道对方打算杀张承彦。” “那人刺了你以后立刻就跑了吗?还是站在你身边?” 陈澈的问题越来越奇怪,太后听得兴致勃勃。 杨竹明回忆道:“那人立刻就跑了。我倒在地上,看着他跑出了后院,我想叫人,但叫不出来。身上处处都痛,然后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陈澈对太后道:“根据卷宗的验尸报告,张承彦其实是腹部中刀。死因已经分不清中毒还是腹部刀伤引起的失血过多。但是腹部中刀这个问题,您应该也清楚,如果施救及时,还是有活命的机会。” 蔡公公瞪大了眼睛,有些激动地说道:“哎呀,陈大人到底是查案子的,看问题就是不一样。” 太后也赞许地点头道:“所以第二个一开始没打算杀承彦,而是冲动之下刺伤了承彦。” “对。”陈澈说道:“如果是计划用刀或者匕首杀人,要么抹脖子,要么刺胸口,捅在肚子上的话,会补刀,或者等死者咽气。” “从杨公子的描述来看,第二个凶手口中喊着狗官,然后拿匕首刺伤了张公子后立刻逃跑,很像是冲动之下的举动。” 张大夫人也听得入了迷,“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觉得第二人应该是认错了人。” “认错人?”殿中的人都吃了一惊。 陈澈解释到,“我查了张大公子的情况,景元十年他在卫亲军马步军司做事。十一年,先帝亲赴北辽,当时的卫亲军马步军司全部编入定州军,张承彦也就随军北上。景元十四年,先帝抗辽大获全胜,张公子随着先帝回京,景元十五年初入工部任职员外郎。” 太后眯着眼睛,“你的意思是,承彦实打实才做了几个月的工部员外郎,门儿都没摸清楚,怎么会有人喊他狗官?” “对。张公子年纪小,前头在宫里做事,后面去打仗,在工部任职才几个月,就算做官差了些,也不至于有人跟着他到永清刺杀。” 陈澈继续道:“我之前看卷宗的时候就很疑惑杀人的原因。张公子为人低调,做事踏实。” “他在龙虎军中任军需官,一直不在前线,回京论功行赏也只是得了不大不小的官职。” 在场的人心里都知道,这肯定是张家的安排,不出挑,随大流,但好处不落下,工部员外郎听着官不大,但是实职,将来升职的机会多。 陈澈没点破,说道:“我查了他在工部四个月做事的情况,也就是整理旧档,跟着刘初开侍郎学水利方面的知识。” 张大夫人人听着又忍不住落泪,“承彦向来乖巧,不惹事,也不去外头玩乐。” “所以张公子没有仇人,他去永清寻一个女人,在永清驿站先被人下毒,再被人认错捅了一刀。”陈澈总结道,“结合杨公子和卷宗的,案子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 第237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七) 靖白天师已经想好了说辞,见陈澈说完,也开口道,“道门中像这种灵魂进入别人躯体的情况虽然有......” “也是有可能的,对吧?”没等靖白天师把他的话说完,张大夫人立刻就道,“您看,杨公子当年还在他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到过我儿丧命的地方,是不是冥冥中的定数,他再次回到此地,让我儿的魂魄有了依托之处......” 张大夫人絮絮叨叨还是那番老话,靖白天师听她说完,“夫人说的都有道理。” 他看向太后道:“我替杨公子卜了一卦吧。” 靖白天师很少替人卜卦,见他主动提出替杨竹明卜卦,众人也觉得好奇。 李木子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拿出一具龟壳和三枚铜钱。 铜钱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靖白低头细看卦象,“此卦为''乾为天'',六爻皆阳,乃大吉之象。” “什么意思?” 太后好奇道。 “杨公子身上并无阴魂缠身。” 靖白指尖轻点卦象:“你看,这六阳爻如日中天,阳气充盈,若有阴魂,必显阴爻。而你卦中无一丝阴气。” “杨公子面相,印堂红亮无黑气,双目明亮无邪光,绝非被阴魂所扰。” “那我儿死前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张大夫人紧紧攥着袖子,“这怎么可能?” 靖白微微笑道:“那就看陈大人的本事了。” 陈澈也不含糊,起身行礼,算是愿意接下这活儿,“这案子还有诸多疑点,还请太后多给我几天。” 张太后有些意外,陈澈似乎和靖白天师的关系挺融洽,她心下一笑,如今这些年轻人的心思她摸不清了呢。 “既然如此,你就慢慢查。”太后转过头对张大夫人道:“入族谱的事情等陈大人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那怎么行!”张大夫人着急起来,“要是他不出结果,岂不是我儿回不得张家族谱了?” 陈澈看着杨竹明,“杨公子,你着急吗?” 杨竹明慌乱地摇着头,“不,我不着急。我只想查明真相。” “您看,杨公子不急。”陈澈说道:“再说,我也不会永远不出结果,这不是砸自己的招牌么?您放心,最多两个月,我定能给你个说法。” 两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张大夫人得了这个保证,心就稳稳落了下来,比起无休止的拉扯,陈澈的保证更显得有力。 张太后也有些乏了,“既然说定了,你们就配合陈侍郎查案。” 从太后宫里出来,张大夫人对靖白天师的话还有些疑惑,特意等在路边想和他说几句。 靖白知道她的意思,不等她开口就说道:“张夫人,心莫急。我送你枚丹丸,养心养气。” 李木子很有眼力见地递上瓶子,轻声道:“这可是难得的药丸,我师叔很少送人的。夫人先回去,一切都有定数。” 张大夫人被两人这么一忽悠,啥也没问出口,浑浑噩噩地拿着丹丸出了宫。 跟在后头的蔡公公见着一幕,含着笑过来,搓着手道:“天师很少赠丹丸呢。” 靖白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怀里拿出一枚锦囊,“这是给公公的。” 蔡公公一脸欣喜,“这,这怎么好意思。使不得,使不得。” 靖白道:“这颗丹丸用了最好的药材,长生不老不敢说,延年益寿那是一定的了。” 蔡公公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锦囊塞进怀里,满脸笑着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对了,天师可是要去凌霄殿?洒家这就带你过去。” 靖白天师慢慢走着,随意问道:“蔡公公,你还记得毛道人吗?” “玄妙观的毛道人?这哪能忘记呢?”蔡公公道:“他可是个大好人呢。” “我这次在玄妙观小住,不由想起以前和毛道人相处的日子。他道法精妙,最擅长炼丹,如今看他弟子众多,居然没有一个会炼丹,连他们观里的丹炉都荒废了。” 蔡公公心思一转,靖白天师这话说的是不是伤感自己也没个徒弟? 靖白继续道:“我怎么记得他以前有个得意的弟子,叫什么来着?怀海?你还记得他去哪里了吗?” 蔡公公摸不清靖白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说过,具体倒是不记得了。天师您是.....” “我自己也没嫡亲的徒弟。这个师侄也是半路跟了我,可惜没什么天赋,只能学些普通的。”靖白天师看着远方,似乎有些伤感。 “要是有机会知道毛道人嫡传弟子如今在何处,我想把炼丹心法传与他,也算是还了当年毛道人收留我的情分。” 蔡公公听明白了,但也不是特明白,当然不能开口说,只道:“玄妙观以前是皇家道观,观内弟子都有名册。” “那就谢谢蔡公公了。”靖白天师顺杆爬的本事一流。 蔡公公心道,我也没说替你去查呢,不过摸了摸怀里的锦囊,到底拿人手短,还是开口道:“小事,小事。呦,前头就是凌霄殿了,天师进去就是。” 蔡公公与门口的侍卫说了几句便行礼离去。 靖白天师给了道微眼神,道微胡子微翘,跃下李木子的怀里,悄悄跟着蔡公公出去。 侍卫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木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跟在靖白身后踏入这座尘封已久的宫殿。 凌霄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陈设还是很完整,正中央是一座青铜炼丹炉,炉身上盘踞着九条栩栩如生的蛟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芒。 靖白天师看着屋内说道:“距离上次我来也有十来年了,里头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边走边说道:“所有的符箓,炼丹的记录都在内室放着。其他的也只有这只炼丹炉了。” 李木子慢慢走着,这是师父曾经待过的地方,她心里想着师父在殿中走来走去,炼丹施法,指挥道人烧炉。 第238章 别有天地非人间(八) 内室,案几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沓文书。 “太后不允许带走文书,只能在宫中翻阅。”靖白轻声道:“这次看过后大概就会随着凌霄殿一起被焚烧殆尽吧。” 李木子走到案几前,上面堆满了泛黄的文书。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卷文书:“这是师父的炼丹和用符的记录。” 靖白天师到处翻找着,“对,这些都是要留着查验。符箓都被先帝使用后焚烧了。” 李木子凑近细看,突然皱起眉头:“你看这里。” 她指着记录中的一处符箓图案,“这个符箓的笔势,和其他的不太一样。” 靖白天师接过文书,仔细端详。确实,这个符箓的最后一笔略显生硬,不像叶子川一贯的行云流水。他从案几上拿出另一卷文书展开对比:“这是师兄早期的符箓,你看这个''敕''字的写法.....” 李木子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师叔,这两个符箓的笔势都一样,收笔时有微微上挑的习惯。但我师父的笔势都带着弧度。” 靖白天师的脸色变得凝重,他上次过于专注符箓的内容,反倒把笔迹给忽略了, 他快速翻阅着案几上的文书,将所有的符箓图案都挑出来对比。随着对比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有五枚不是师兄的手笔。” “师叔,我记得你说起朽骸这个法术需要符箓,金丹,引魂幡配合。那这些符箓......” “是法术的关键。”靖白天师的声音有些发颤,“师兄不会让人替他做这么重要的事情。除非他做不了。” “做不了?”李木子看着符箓,“师父怎么会做不了呢?” 两人听到外头走动的声音,警觉地向外张望,原来是门口的侍卫张勇走了进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天师大人,时辰不早了,宫门要下钥了。您看?” 原来是赶人的,靖白天师说道:“行,我知道了。” 张勇行了礼,“天师得罪了,宫里的规矩,这里的文书都不能带走。”他眼睛盯着几案上的文书,这些东西蔡公公叮嘱了,所有的文书都不能出宫。 “其他您觉得有用的,我们查过以后会送去玄妙观。”张勇环视了一圈,“这殿中也只有这只铜炉还有些用处吧。其他的搁架还有几案,天师还有用吗?” 靖白摇摇头,“家具都用不上了,就这铜炉送到玄妙观中。” 靖白和李木子被检查了一番才走出了皇宫,李木子捶肩道:“这混宫里太累了,做筋骨不说,还提心吊胆的。” 靖白慢悠悠地走着,“后头看看能不能找出毛道人的线索。道微没问题吧?” “放心,有蔡公公带路,他知道东西在哪里就好办了。” —— 等二人赶到玄妙观的时候,陈澈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面前已经放了一沓厚厚的卷宗,“在没有和杨竹明问话之前,我一直是觉得他或者他父母亲定是从哪里得知了一些隐秘的信息,以此来欺骗张大夫人。” 李木子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靖白也道:“确实是。宫中的时候,我一直观察他的表情,不像是撒谎,他似乎也急迫地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你给他卜的卦象可以确定没有冤魂妖精之类的作祟?” “确定。”靖白天师捏着他的铜钱,“魂魄要是这么容易能进入人的躯体里,先帝还用费这么劲来起个阵法吗?” “妖精能干预人事的极为少见,多是黄大仙一类。他们要干预人事,也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等闲不会轻易尝试。”靖白说道:“还有我给他卜卦的另一层用意就是试试他的诚心。” 见陈澈不是很明白,李木子摊开三枚铜钱道,“心慌意乱之下,卦象会有显现。杨竹明的卦象很稳,说明他心静心诚,他是真的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就真的是件奇事了。”陈澈翻了翻卷宗,“我明日去张家谈话,再找杨家夫妇谈话。” “这案子查起来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李木子扯过卷宗,“那个迎娘的女子有线索吗?” “卷宗里一个字儿也没有提。”陈澈长叹一气,最烦这种大户人家的案子,线索都遮遮掩掩,连卷宗里都不曾记录这么重要的信息,就怕影响家族的声誉。 既然声誉这么重要,那就别干丢人现眼的事情! “这事儿还得去问张承彦的侍从张阔。”他在自己的簿子上写写画画,“对了,还得问问张承彦之前的上司刘初开,他现在致仕,还好没走远,住在京城西郊。” 李木子又道:“之前你的分析已经很透彻了,一个凶手投毒,一个凶手是认错人。” “那这个投毒的凶手是特意针对张承彦吗?驿站有其他人中毒吗?” “没有。”陈澈已经仔仔细细看了五遍卷宗,“永清驿站有司丞一人,杂役五人。案发当日在驿站内入住的,除了张大公子主仆三人以外,还有两名递夫,两个结伴去京城赶考的书生。” “人倒是不多,当时应该都排查了吧?没有一点儿可疑的地方吗?” “至少当时是没有查出疑点。现在我们都要重新查一遍。这询问量有些大,我得把白岭叫回来查案。” 李木子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着卷宗,靖白看着李木子的样子,“我看你查案比做法更来劲。” 李木子挠挠头,“我也觉得奇怪。从小我就对道法兴趣一般,师父也说我没有资质,所以我喜欢看一些话本故事。” 靖白笼着手看着李木子,“你脑子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李木子道:“我真觉得那两个地方克我。哎,我八成就是那个倒霉的小公主。” “命是真苦。”她看着跳动的烛火,“人家公主吃香喝辣,穿绫罗戴珠宝,我就这么被弄出去当别人的躯体。” 靖白没吭声,陈澈左右看了看拍板道:“现在我们还是分两路,靖白天师你和道微继续追查李玄一和叶子川的事情,我和李木子查杨竹明的案子。” “哎,你给我一只猫做搭档?” “道微是神兽,不是一只猫。他能做的事情可多了。”陈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