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遗之途》 第一章 放逐 “孤独的地下文明,闪着点点光明,那是......”懒懒的声音回荡在洞穴里。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少年,他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第17号闸口。此时17号闸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外界的光线伴随凌冽的寒气奔涌进来,透过缝隙一只巨大的爪子卡在了闸门上,少年瞬间打起精神,操起身边的操纵杆,熟练地拨弄几下,掩藏在黯淡光线和尘埃下的机械武器立即抬起,直接对准了闸口。 少年仍然不觉保险,又拔出了腰间的刀,心中不停地嘀咕着,闸口他每天都有在关节处上油的,鬼知道外面是什么东西不按规矩随便硬扒的。 也对,如果是巡猎误打误撞扒拉着闸门,倒也有可能...... 不对啊,能把闸门扒开的说什么也是3型的巡猎...... 少年暗骂了一声,抽签抽到最偏僻的17号闸口就算了,被人针对说什么地方偏,一个人驻守就绰绰有余也就算了,为什么在换防的最后关头突然冒出一头至少3型的巡猎啊...... 真是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呢...... 可问题来了,这么小一条缝隙,怎么动手呢? 话说是一愣神,缝隙已经被巡猎硬扯开了点,露出了外面怪物的半张脸。这不是有靶子了吗。 真是瞌睡了送枕头,虽然枕头有点硬......少年又摆弄了几下操纵杆,随着几声铿锵,和清脆的爆鸣声,几支手臂粗细的的铁箭精准地钉在了巡猎的脸上,又是一阵爆鸣声,射入的箭头又一次地爆炸了,透着门缝,都可以看到巡猎被炸成碎块的脑袋。少年张望了一阵,总算辨认出了这是3型巡猎中的寂静者。 原来是个哑炮啊,少年暗道,怪不得上了油的闸门都推的这么费劲。 寂静者对于在雪原上的探索者是致命的存在,身体虽然稍弱,但来去无影,擅长偷袭,可直接冲关的蠢货还是头一次见,莫非是受什么刺激了?少年本是在此等候雪原回归的探索队,谁知道碰上了这样一个行走的功劳? 想着,少年不由得得意摸了膜身边的机械,还得是自己改的好,不然就凭迷宫那群抠门鬼扔来的次品货色杀只1型的巡猎都费劲。少年想到这,赶紧拎起工具箱去拆违规安装的模块,开玩笑,要是被迷宫的人发现自己违规安装的模块,那结果可不妙了。忍着机械发烫的灼痛,少年利索的拆掉了自装模块。 提起刀,少年缓缓地靠近闸门,厚重的门被威力巨大的武器轰击留下的痕迹不小,大门之间的缝隙大约一人的空袭,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身,见寂静者已经化为了没有生机的肉块,惊喜地哼起了口哨,上前利索地割下了寂静者的胃袋,扔回门后,将剩下的部分熟练地挖坑埋好,用雪水清理了沾血的手。少年仍觉不妥,随手倾洒去味的药剂。 一切妥当,少年回到闸门后,费力地拧动一根把手,一阵声响后,辅助机械将门合上,除了微微喘气的少年,和淡淡的火药味,一切和先前并无差别。 少年又读起诗集,孤独的看守时光,无人陪伴,每个人都有自己排解心情的方法。清朗的嗓音再一次回响在洞穴中。 不知过了多久,朗读声中突然穿插进了呼唤。 “亚伯,亚伯。”来人清脆的声音让亚希伯恩精神清醒了不少,来回读书读得他脑子有点混。 “格温,我在这。”亚希伯恩回应了一声。那人循声而来,将手中的金属盒放在少年身边,寻着了先前的饭盒,转身正打算走。 “等等。”亚希伯恩忙叫住少女,递出一个布袋子,上面血迹隐隐渗出。 格温德林接过袋子,仅仅是打开看了一眼,漂亮的褐色眼睛不由得流出震惊之色。她连忙将袋子收进空的铁饭盒中,紧张地问道:“你哪里搞来的,你到外面去了?” 注意到少女的紧张的目光,亚希伯恩慢条斯理地拆开饭盒,拿起馅饼。“我又不是不要命的傻子,现在外面的雪原可是寒季,没有装备,正常人连1型的巡猎都打不过,这只是自己试图撬开闸门,被我杀掉的。” 少女一脸不信,不过一份大礼,她还是收下了。 “不用太紧张,记得和菲尔德老爹说说给我多分配一点材料就行了。” 少女看着解决午饭的亚希伯恩,嘴唇微动。“老师那里我会帮你说说的,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你上次搞得太大了,这次罚你看守闸门已经是开恩了。” “唔,唔。”少年含糊地应了两声,脑子想的却是上次搞大的事情到底是外接模块过载炸了房子,还是偷偷研究因素药剂,让老鼠暴走,撞翻了反应釜,烧了一片......应当是前一件事吧,不然自己早就被发配寒季雪原了....... 全然没放在心上.......格温德林心中暗想,他肯定是用了那些私人组装的模块,上次老师帮他处理了这么大的乱子。幸好这次没事。格温德林懒得追究他违背迷宫条例,私人研究,使用大威力的危险性模块的问题。有老师撑腰,迷宫八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喂,我还是得说一句,拿我的饭盒装胃袋是不是有点......”亚希伯恩对着转身离去的格温德林说道 远去的少女,顿了顿身,似是不满地哼了一声。终究没有回头。 又是这个梦。 在一处人们在暖季修建的营地。 亚希伯恩倚靠在残破的营地残骸,用力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梦的中的一切在脑海中疯狂的轮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手中的机械计时仪被攥的汗淋淋的,在一阵阵细微的凉风中渐渐变冷。 打开仪盘,通过复杂的设计,盘面上清晰着记录着数字17。 17?还有17天的寒季?还真是17号闸门? 仍有些梦境苏醒后的懵态,亚希伯恩站起身,前面是刚熄灭的余烬,已无一丝热气了。 收拾好物品,亚希伯恩从残破的营地走出,皑皑白雪。 长长呼出一口白气,亚希伯恩朝着东边继续前进,这是放逐之民唯一的选择,在雪原上接受放逐的命运,或是被巡猎撕碎,或是死于极寒,或是穿过横亘雪原四围的无尽灰雾,寻找外界的可能。 地下的民放逐悖逆冬神的忤逆者,任其在寒季的雪原自生自灭。 “真的可以找到去往外面的路吗,老师?”亚希伯恩喃喃道,作为被雪国祭祀审判的忤逆者,他曾试图解析巡猎的因素变化。在接受火刑和放逐的命运之间,幸好有菲尔德从中斡旋,不然他应该被扒光了,被再次出发的探险队直接丢到雪地了,不致现今身上还有完整的装备。 赞美冬神,他心中暗语,真是讽刺,被判处为忤逆的人竟然还对抛弃自身的神明献上如此的赞美。而更讽刺的是,完整装配的探险小队死在了寒季的冬神罪罚巡猎的手中,而忤逆者却死里逃生。 又不知多少地下民要在血泪中迎来雪国祭祀的判决。 巡猎作为来自“冬神的罪罚”,真是给祭祀们排除异己一个好借口 真是一群不知生死别离的渣滓。亚希伯恩平淡的想,似乎愤怒的情绪在被雪国裁判抓捕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了,而恐慌在目睹探险小队全军覆没就被夺走了,心中剩下的唯有恨,和虚无缥缈的希望。 希望,是老师随意给我的希望吗,是临行前的安抚吗,他是否来自外界,那座立于雪原的高塔是否存在。亚希伯恩疲惫地望向远方,食物只有地下的块茎,敌人是游荡在寒季雪原的无数巡猎,独行在雪原上更要命的是孤独,无言的警惕,足以压迫一个人的神经,这些又迫使那些平日里平淡的记忆在梦境里反复来回蹂躏着心,愈发冷漠。 这样还比不上土里的块茎呢。亚希伯恩不无自嘲地想。 何处才是前方呢。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失温的症状来临了,他从厚衣服中摸出药剂,某一种巡猎的胆汁,血液主材配置的御寒药剂,被称为“冬神的恩赐”。不用问,又是祭祀取的名。 矛盾,亚希伯恩将嘴凑到瓶口,倾斜着瓶身,带着稀薄体温的药液含在嘴里,极其苦涩的味道,是添加兴奋物质的结果。回味着药剂不同于现实的刺激性味道,体温渐渐回复。 临行前不清不楚的嘱托回响在他心中,老师说:“那座塔选中命定的人,那是冬神的神座,和我一同到来的许多人,只有我走进地下,其他人回归了主的怀抱,走吧,你可以到达那座塔的。” 他隐藏这个外来的秘密,从无人怀疑吗?这个老头是有什么魔力?守口如瓶十数年之久,最后在自己被放逐的前夕才向自己揭露。亚希伯恩苦笑着,老师似乎很笃定,自己就是命定之人。 远处似有什么庞然巨物,在袭来的风雪中隐现出身形。 他极目眺望,亚希伯恩眼中,那是一座高塔。 第二章 高塔 亚希伯恩愣在原地,那巨物灰色的外墙几乎与灰雾融为一体,却又自灰雾中横穿而出,兀然降临在雪原上,被无尽的风霜包裹。 他向高塔靠近,不多时已经可以一窥塔身,以及塔周围围绕着的趴伏在地上的生物。 “这是,巡猎?”亚希伯恩从未见过数量如此庞大的巡猎,它们状如虔诚的朝圣者,向着高塔俯身。 “万民俯伏在祂的脚下,祂用剑和矛击打仇敌。”亚希伯恩不禁念出了一句经文。 漫天的风雪中,少年驻足不前,神明何时向他施加一点恩赐呢?祂将希望都包装的如此狰狞,让渴求被拯救的人在接受救赎时,忍受着尖刺。机械计时仪上指针渐渐变换,寒季雪原中最为可怕的长夜即将到来,所有巡猎将活跃起来捕杀着同类,或是带着新鲜血肉的异族。他看到地上俯身的巡猎似乎已经在挣脱什么压制,朝圣者也会在黑夜里在神的垂怜外肆意屠戮,他们已经要亮出利爪,随时扑向无辜的羔羊。 亚希伯恩不再犹豫,向着高塔大门的方向冲去,既然已经选择走向他人口中命定之人的归宿,那为何要再停留在原地?也许那只是另一处死穴。但早已无法顾及后果,入夜之前,他绝无可能赶到离此处最近的营地。 大门近在咫尺,推开门时,仿佛是一张无足轻重的糙纸,而大门在他进入后轰然关闭又像是千斤重压。 亚希伯恩扶着墙,猛烈地咳嗽着,好像醉酒的人,混沌的感官让他的大脑昏昏沉沉的,但是塔内清冷纯净的空气又在润洗着神经,给他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感。从包裹中拿出食物,就着水袋中的雪水果腹后,昏昏的感觉终于好转许多,尽管前方未知,这也算是许多天来第一次不用提心吊胆的一顿饭,竟吃出了珍馐的味道。 亚希伯恩打量起四周的场景,头顶是巨大的穹顶,而进入来时的大门早已不见,原处只剩下行的楼梯,小小的窗洞透出一点光亮,扶住窗向外看去是无穷的惨白,衬以灰色的幕布,那是包围雪原灰雾的一角。 “塔顶?”亚希伯恩自言自语着,语气带着些紧张,甚至是激动。 咽了口唾沫,他沿着黑色的楼梯向下走着,只是走了十几级台阶,三扇大门已入眼帘。 雪原屹立着一座从未被探险队发现的通天巨塔,又是数不清巡猎向其膜拜,如果塔内还是以常理出现各种情况才是最大不合理。既然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亚希伯恩对眼前的三扇大门也没有什么慌乱,仔细端详下,三扇大门各有特点,左边的门点缀着金玉珠宝,陈旧但是透露着奢华,中间的门的形制花纹怪异,不同于前一扇门,这扇门无比崭新,最后一扇门却直接让他愣在原地,这就是他在地下的家门啊,熟悉又亲切,仿佛从中可以看到过往的种种,亚希伯恩情不自禁地用手抚摸着门上的划痕,凹痕,门后就是他可以归家的愿望,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的手,想推开过往的门。 可若回去也不过是处处受限,被祭祀宣判为忤逆的人逃不过放逐的命运,更何况门后也没有他一直想回归的家,亚希伯恩为自己霎那间的欲望呆立在原地,直到手离开那扇熟悉的门。放弃熟悉的门就好像彻底放弃亚希伯恩这个名字背后过往的一切,他精神上的疲态一扫而空,他曾一直幻想可以再次回到过去,但是过去一直不欢迎他,就像他一直坚持自己的研究,不惜得罪雪国祭祀和迷宫技师。 转向另外两扇门,他首先放弃了那扇华丽的门,华丽而又陈旧就像是地下坚守权威的领袖,压迫着他。亚希伯恩似乎有点理解这些门的含义了,恋恋不舍的过去,令人发狂的权威,还有...未来吗? 不善解密的他,在此刻如此确定三扇门的含义,对着门轻声笑出了声,暗道,自己接受的命运确实称得上未来二字。这一切无非是直觉,但在这种幼稚的感觉下,他打开了崭新的大门。 “菲尔德老师,亚伯不会出事吧”格温德林拿着一块布仔细擦拭着一块零件,一旁坐着一个中年人,正用一台仪器校准着一个精巧的模块,颇为悠闲。“放心,这小子滑得很,这次是那群神棍做得太过了。” 菲尔德并不担心亚希伯恩,一套完整的装备,一支随时应对的探险小队,仅仅是在雪原上避避风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希望没有意外发生吧。 “神棍都认为巡猎作为冬神的使者,人们应该对此保持敬畏,又对技师们研究巡猎假装不知,只要每个月定期把各类巡猎的器官部分上缴就足以堵住他们的嘴了。”菲尔德试图拆解手中的模块,他挽起袖子,露出了一整条机械臂,机械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甚至在他不动声色时,鲜有人能察觉眼前的技师竟有如此精巧的义臂。 格温德林停下擦拭,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还不放心吗?”菲德尔注意到她的纠结。 “亚伯这次...搞得是有点过分,可梅菲斯特先生没给他求情吗?” “格温,记得我告诉该怎样看待这片土地的吗?”菲尔德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取之雪原,还之雪原,藏于地下,尊于土地。” “这是我为数不多可以认可神棍们的话了,我们依靠雪原生存,猎杀巡猎武装自己,却永远不是雪原的主人。”他注视着手中的模块。“至于梅菲斯特,作为药剂学,仪轨学的专家,和巡猎样片接触最多的人,心中巴不得自己的学生对巡猎的兴趣再浓一点,这点小事他不会放在眼里的。亚希伯恩天赋很高,但他太大胆了,没有敬畏心的人注定被抛弃。” 可是他只是想让我们在雪原上更好的生活下去。 格温德林想开口解释,可话始终咽在喉咙。她用力地捏着手中上着油料的布。她还记得亚希伯恩被驱逐时的境况,无人肯出头为他说上一句好话,也许是私下的好话已经说尽了,但她永远忘不了那种绝望的眼神,失望透顶。 格温有种预感,亚希伯恩可能永远不会踏足这片土地了。 第三章 雕像和尸骨 依然是下行的台阶。在台阶上放了一张纸,似乎是某种生物的皮制成的?上面是一道复杂的纹饰,亚希伯恩用随身的小刀向纸张划去。 “很坚韧的材质。”亚希伯恩捧起了这张纸。 一般而言,这种纸张会用来记录珍贵的内容,只是这道纹饰意味着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了。 亚希伯恩将其小心收好,楼梯蜿蜒向下,已经看不清下面是什么情况了,亚希伯恩点亮了探路灯,灯上包裹着铁丝网,杜绝火光引燃可能存在的易燃气体的可能。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探路灯的微弱光芒可以分辨前方的路,亚希伯恩不至于从阶梯上滚下。 向下的台阶终于出现了第一个转角,插入在台阶中的小平台上,有一堆燃尽的余烬,在旁边零散的放着好几把刀剑,早已锈蚀的兵刃被一具具白骨握在手中,走近观察下,骨头上有着利刃的刮痕,以及参差的齿痕。这看得亚希伯恩心头一阵发毛,他处理过的巡猎尸体不计其数,甚至看到活人被巡猎生吞活剥的场景,但受伤的对象不是自己,始终不觉得可怕。而这些尸骨的存在却说明了一场和巡猎战斗的失败。亚希伯恩不安地向四周扫射着灯光,灯光的亮度有限,除了黑暗,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座塔里还有巡猎?外面的巡猎拜见的不是冬神,是巡猎的领主?还是说冬神就是巡猎的领主?一连串的问题的抛出,让亚希伯恩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清澈的蠢货,但事已至此,也只有继续向下探索才可以拿到一线生机和所有答案的解答。 亚希伯恩借着灯光,继续检查着尸骨。尸骨手上的武器并不是地下之民的样式,但握柄尾端却都烙印着模糊的迷宫的印记。这是失踪的探险队员,亚希伯恩思虑片刻得出了结论,武器早已锈蚀的不成样子,早已过去了很长的时间,根本没法将这些尸骨和亚希伯恩印象中失踪的探险队联系起来,想来已是十数年前的人吧。 怀着一丝怜悯,亚希伯恩将这些尸骨沿着塔壁摆好,简单地进行了祈祷,就当是他们也回到了同胞的身边。 亚希伯恩的心情因为这小插曲黯淡了不少,接下来在台阶上,他又发现了很多的尸骨,同样的干枯,甚至有些已经脆的一碰就碎,已经经历百年光阴。 其中也偶有收获,一本古怪的笔记,也使用着上乘的纸张,历经许久,字迹仍然清晰。只是上面笔迹歪曲,一部分暗红的,像是血。 上面记录着:这是坚韧号船长爱德华.库克的记录。船只抛锚在了冰封的海面上,我们的口粮已经吃完了,但好消息是我们穿越了被所有人认为是不可逾越的灰雾.......最坏的消息应该是几位调查官...... 这片雪原上寸草不生,还有各种怪物,还有......坏血症......大家商议着把伤病的人吃掉.......别无他法,神父斥责我们,说我们会受主的咒诅......主为什么不降临祂的光辉拯救我们...... 终于到达高塔了,这座塔自从一周前就出现了,可惜我已经瞎了,看不太清了,但是水手长说这座塔很高,绝对是主的奇迹,主啊,你终于赐下福祉了吗? 这是坚韧号中尉的记录。船长得了急病,凌晨的时候变成了大家的早餐,这个病鬼终于死了,感谢主。 这是坚韧号随船医官的记录。4个人,除了我,全是强壮的水手,大家全等着下一个人躺下......塔里很冷,那种怪物还时常出现......剥下死人的衣服还是不够暖和,没有火,没有火!主,不要抛弃我...... 这是坚韧号最后的记录,如果有王国仍然贯彻这个计划,希望后继者可以在遗失之地的这座神秘高塔中发现我们的遗体,愿主保佑他们...... 去除了一些实在晦涩的地方,这份笔记,不仅在部分用语,语法上还真是让人感到古怪,一些地方又被血液涂抹。 难道是书写的时候,他们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吗?亚希伯恩暗自忖度着。联想到尸骨上莫名的刮痕,亚希伯恩不禁脊背发凉,那是人吃人的证据。但又没来由的一阵忧愁,如果自己也死在这里,又有谁会悼念呢? 格温?菲尔德?梅菲斯特?自己说的出的亲友都在这里了,父母的影子早就在他们死在雪原上时就淡出亚希伯恩的脑海。 遗失之地,外面的灰雾,王国,一个个词让亚希伯恩更加疑惑,关于真相的拼图又凭空多了一大片的空白。 “笔记中没有提到塔外面的巡猎,怪物只出现在塔内,塔中并没有发现巡猎的踪迹。时间过去那么久,谁也不能说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亚希伯恩分析着,“这些尸骨都没有穿着衣服,看来这群船员把死者的衣物全剥下了。” “医官和剩下的水手将笔记留在这里,却没有留下穿着衣服的尸骨。他们基于某种目的继续向下走了,记录笔记的没有水手。按理说水手身体比医官更出色才对。” 亚希伯恩不知道的是。雪原外的世界,水手的硬性条件中并不包括有文化素养。 “这里重点应该是真的有外人来到这里,离开雪原并不是不可能!”亚希伯恩一阵兴奋,或许那些离开的水手,医官身上有更多的线索。只是不知道这座塔可以带来怎么样危险。 把笔记放进包里,亚希伯恩举起灯,向下继续探索,外面彻底不见光,长夜到来了,显得探灯的光更加幽暗。下行的台阶突然变缓,一座巨大的雕像在灯光照射下露出了铁色的轮廓,一尊高大的人像,像是画册上全副武装的战士,前胸上镂刻着火焰状的十字符号,雕像平摊着双手,手上平托着两个瓶子。 亚希伯恩取下瓶子,瓶子沉甸甸的,里面有液体晃动的声音。他端详着瓶子,金属的质感,偏偏毫无锈迹,瓶口连接着完好无损的印信,“这是什么密封性?”亚希伯恩好奇地研究了起来密封口,一段时间后,他不得不承认,在这座塔里承认脱离现实是必要的。 瓶身上字迹仍然清晰,一瓶上写着“可视的黑夜”,另一瓶上写着“气力的誓约”。 “可视的黑夜”应该是夜视的能力,“气力的誓约”难道是体力药剂? 如果就名字而言,这两瓶药剂还真是简单明了,又不失高级感,但就这份有点做作的姿态,让亚希伯恩不由得想起雪国祭祀的嘴脸。 亚希伯恩将两瓶药剂放回原处,灯火在雕像的右臂上反射出一道光芒,又是一行字。 “高塔中照进光来,生灵却以为它有罪。”亚希伯恩下意识念道。 他转到另一边,左臂不出意外也有一行字,“风雪中,你切记信靠。” 有多了两句没头没脑的话,亚希伯恩有些头疼。 至于两瓶药剂是不是需要带走,亚希伯恩有自己的考虑,前面几个人的尸骨没有出现,起码到雕像处,他们都还活着,没有取走药剂,是担心高塔出现一些状况,比如招引巡猎的追杀? 想通这一点,亚希伯恩倒没有对两瓶药剂有什么想法,只是不知道巡猎在塔里出没有什么规律。 他举起灯,光亮照向雕像,在雕像后边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甬道,远处的黑暗看得亚希伯恩心里一阵发毛。 而雕像上随着灯火照向头部位置,竟又出现了一行新的字,和另外的两行字不同,这行字在略显昏暗的环境中发出了莹莹的绿光。 “谦让口吐不义,征讨的行刑者,在无光处宣判。” 亚希伯恩愣在原地,当即揣测起这句的意思,行刑者作为1型巡猎,如果以树形图来论巡猎的危险性,能力水平,这位都是最低端的,但也足以媲美正常的成年男子,更何况巡猎都有标配的尖牙利爪。这里的行刑者莫非是是形容巡猎? “无光处?”亚希伯恩看向了前方的甬道,不知道塔身结构如何,起码自己所处的位置还有小窗,并非完全的黑暗无光之处,而前方的甬道完全作为完全的避光处,危险系数不低。 “谦让口吐不义,号召我们不要做谦让之事,当取则取吗。这雕像倒是不走寻常路。不像那群祭祀,大谈谦让共存是神明赐下的美德,结果个个吃的肥头大耳的。”亚希伯恩暗自发笑着。 既然高塔留言如此,那么我也不客气了。亚希伯恩暗道,伸手将两瓶药剂收进包裹中。 亚希伯恩并不放心,收走药剂的依据也只是他的推断,并不是高塔的绝对运作规律。他举着灯注视着雕像,心中默念数字,“1,2,3......”直到20,周围终于出现了异动,来源却不是甬道,而是眼前的雕像,金属的表皮纷纷剥落,胸前的镂刻图案突然放出红光,随即熄灭。光芒中,亚希伯恩骂了一声,丢下探灯,他立马抽出腰间的刀和锁网枪。向后后撤几步,毫不犹豫一发锁网飞射而出,细韧的锁网涂抹着对巡猎有麻痹迟缓的毒素,锁网收紧时,上面细碎的倒刺会划破巡猎的皮肤,让毒素影响巡猎的动作。 不指望锁网可以直接制胜,但限制加输出才可以让常人面对巡猎获得胜算。亚希伯恩持刀上前,凭着光辨认出这头巡猎。 “还真是行刑者。”亚希伯恩惊叹一声。 被网住的行刑者奋力挣扎,硬生生将撕开了网口,大半身子还陷在网中,利爪已经向着亚希伯恩面门直取而来,亚希伯恩向右闪去,右手持刀对准巡猎脖颈的要害一刀刺入,血液顺着刀口溢出,行刑者张牙舞爪一阵,彻底软了下来。亚希伯恩松下锁网枪,双手拿刀将巡猎的利爪全部斩断,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同时,他感到了左臂热辣的疼痛,方才精神紧绷下,并未有什么痛感,解决敌人,才松懈片刻,疼痛又让他绷紧了精神。 “还是被划伤了,幸好伤口不深,上了药包扎好不会影响行动。”亚希伯恩脱下外衣,翻开左臂的衣服,一道伤口已血肉淋漓,不舍得用水清洗伤口,亚希伯恩在伤口处撒上药粉,用干净的布绑紧,一股痒痒的感觉从伤口处蔓延,亚希伯恩穿上外衣,又取出御寒药剂喝了一口。 亚希伯恩出了一身冷汗,但脸上却因为药剂出现了红晕。 他上前收拾了锁网,才仔细检查起躺在地上的行刑者。这只巡猎早已死透,亚希伯恩麻利地解剖,没过一会功夫便将胆取了出来,上好的解毒药剂原料。 “到底是谁把巡猎封在雕像里的,多损的招数,幸亏我识破了。”亚希伯恩心有余悸,不过这种把活物封在雕像中的技术也让他心动不已。“可惜,只剩一地碎渣了,不然得好好研究一番。” “都要被困死了,还考虑这些。”亚希伯恩自嘲这笑着,丝毫未发觉周围的变化。 待他捡起探灯时才发现,长夜已经结束,外界的光通过小窗射进了塔内。而他却完全没有察觉。他警觉地掏出计时仪,显示的正是寒季的大致还有多少延续时间,和现在大致的时间。 “大概剩下15天,现在是白昼,我在塔里已经度过了整晚吗?我对时间和昼夜变化的概念怎么会这么迟钝?”亚希伯恩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他的感官中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如果没有选择药剂,黑暗的甬道遭遇行刑者才是真正的死局。当前雕像因为释放了巡猎才损毁,说明前人并没有选择取走药剂,那么他们一定有别的破局之法,尸体大概率也在前面的甬道。” 亚希伯恩已经迫不及待前往甬道了,一想到有更多的线索,他脸上也浮上了笑意。 可下一刻,他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前面的甬道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一段向下的台阶。 第四章 笔记 亚希伯恩深吸一口气,地形变换了,先前在黑夜的甬道变成白天的阶梯。 高塔的诡异从刚进入时就露出端倪,而地形变换和时间结合的规律,又最为复杂。但昼夜变化怎么会完全让人察觉不到?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线索不足无论怎么推都做不得数。”亚希伯恩如此劝慰自己,继续向下走。 为了搞清楚时间流逝的错觉究竟是如何产生的,这次他时刻关注着计时仪。台阶很长,长时间兼顾台阶计数,计时和警惕周围并不容易。亚希伯恩以正常的速度前进着,40级台阶只花了一分多钟。 “和我的感觉差不多,昼夜变化是有猫腻”亚希伯恩确定自己感觉并未出错。 正走着,眼前又出现了新的状况,一个站立的人影躲在了照不见光的角落,亚希伯恩毫不留情地射出了锁网,不远处,那道身影应声倒地。 “不是巡猎?”亚希伯恩有点惊讶。更走近些,才发现这又是一副骨头,衣服破旧,而且东拼西凑,但其中几件衣裳却颇为讲究。压在尸骨下面是一本笔记,一块怀表,显然,作为地下民的亚希伯恩并未见过怀表,他只是惊叹着:“好精致的小表!”随即就放下对怀表的注意。 推开不知道是4个幸存者中的哪个倒霉蛋,亚希伯恩坐在台阶上,翻开新到手的笔记。 熟悉的模糊字迹,但书写材料已经不是血液,似乎换成了一种黑色颜料。 这塔里哪里去搞黑色颜料的? 字是清晰多了,但这内容仍然是藏着掖着不肯说明白。 动刀兵的必死在刀下。 前进要获得,后退也必失去。 罪恶消弭在献祭的余烬中。 过客,神的祭司会给你指引 第一页三句话歪歪扭扭的,和内容一样,别扭不清。 后面几页内容是则是日记的形式,讲述了“我”作为幸存者如何通过雕像,继续下行的方法。 “我们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医官先生帮助了我们许多,主啊,我求你怜悯。” “我们看到了一座雕像,这座雕像就像是主的圣十字骑士,我们累极了,坐在雕像旁边睡着了,我为我杀人的罪认罪。” “我们一直睡到天亮,没有人死掉。我们从雕像后边的台阶继续前进。” “前进得很慢,现在我们迈一步都很累,台阶好像走不完。可能是我们太久没吃东西,说实话,肉很难吃。” “我感受不到一点饥饿,别人也是,我知道,一定是我们的献祭被主悦纳了。” “他是魔鬼!他根本不是主的祭司!” 一下就翻到最后一页 字迹又一次的改变了,变得整齐了许多。 “朋友,留下了这本笔记,因为或许也有我一样的高塔过客。这本日记来自我的朋友水手杰克,希望他在主的怀抱中安息。这是我们高塔路途中最后记录,请允许我幽默一下,因为没有纸张供我们记录了。当你看到这份记录时,不要回头了,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高塔不可尽信,抓紧首页的4条规则......好好利用怀表吧,没有拿到气力的我无法抵挡它的诱惑。切记,正转意味前进,倒转意味后退。愿主与你同在......你的朋友,医官梅菲斯特。” 最后一个署名实在吧亚希伯恩吓了一跳,他是在无法确定这个外乡医官和自己的老师梅菲斯特有什么关系。 亚希伯恩来回反复看了好几遍的笔记,并掏出前面获取的一号笔记对比,结果还算乐观,一个和“气力的誓约”似乎很搭的怀表,还有不用打怪就下楼的方法,虽然已经没什么用了。 最可气的还是他们对这些高塔规则的描述,如果高塔不想让我知道就算了,口口声声说为了外后来人好,结果还是当谜语人!最可气的还是“高塔不可尽信”。确实是善意的提示,但不知为何,亚希伯恩总有种要把两本笔记狠狠摔在地上的冲动。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亚希伯恩决定对这些规则的可信度进行力所能及范围的验证,毕竟是关乎性命的东西,容不得他马虎。 “现在可以验证的第一条只有:前进要获得,退后也必失去。”别的都有验证的难度,神的祭司和祭坛都没有见着,动刀兵也没有对象。按高塔的套路,获得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失去的一定是重要的东西。 一切的获得都是要代价的,收获药剂的代价就是惊动雕像中的巡猎。 亚希伯恩随即向后倒退着走上台阶,但他没有回头。严格来说向后走也算是一种走回头路。 前几步并无异常,直到退了大约30级台阶,只听见一声脆响,腰间的刀立刻化作碎片,掉落在台阶上。 突然的变化让亚希伯恩停顿了脚步,他蹲下来,观察地上的渣滓。刀连同刀鞘已经变成了一地废物,就像经历很长时间的腐蚀,被侵蚀成了碎渣残骸。亚希伯恩叹了一口气,打消了继续向后退验证的念头,那个死掉的水手,或许就是死在后退即失去的规则中。后退30级台阶失去一样物品,要是从一层平台退回另一层平台,大概要失去生命。 而前进将获得的规则就是沿着阶梯向下过程中遇见的一切,获得这个词背后可没有完美符合人们的需求,不正确的行为获得只会是恶果。 亚希伯恩回到找到水手尸骨的位置,失去了称手的武器,他急需一件防身的武器,秉持着悲天悯人和废物利用的观念,他看向了地上的骨架。 “抱歉了,老兄。”嘴上说着抱歉,亚希伯恩手上动作丝毫不犹豫。 挑挑拣拣,他摸了两根腿骨,又费了一番心思敲打,打磨出了尖峰。看着临时整出来的武器,试着挥舞了两圈,亚希伯恩满意的点头。 扭头看向无辜的受害者,亚希伯恩露出一个微笑,在墙边把这位水手的骨头整理好,又贴心地附赠一套冬神的祈祷。 第五章 动怒 菲尔德烦躁地将一块完好的防守模块摔在地上,圆形的模块滑到身前一群地下民领袖脚边。作为地下民中威望很高的一批人,他很少在人前如此失态。 “你们这群老神棍,是不是你们偷偷替换了次品进来,迷宫技师配给探索者的探索装甲里面的模块为什么是这种废品!”菲尔德怒斥出声,他气的面色发红,对边一群人脸色各异。 “菲尔德先生,作为迷宫技师的次席,你应该向那些调试,接触过装甲的技师问罪才是。凭着神的慈悲,我不向你追究侮辱神明使者的罪。”站在首位身着暗蓝袍子的老者不咸不淡地推的一干二净。 “菲尔德,这只是一个意外,大祭祀已经说了,神明受到了亵渎,才会降下神罚,当务之急应该是处理掉那个触怒冬神的人。”一个面带醉色的男人说道。 菲尔德怒骂时已经意识到不妥,但男人的这句话显然又勾起了他的怒火,随手抄起桌上一个有问题的模块砸了过去,“你父亲还没死,你还不是地下的领袖,没资格指示我。” 蓝袍的雪国祭祀们脸色不变,地下的那么多算得上领袖的人,仅仅是一个被冠上“继承人”的子嗣,还不足以让他们为他讨回面子。相反,男子还需要仰仗祭祀才可在父亲死后坐稳领袖的位置。 “菲尔德先生,我一向认为探险队追捕巡猎的行为,是对冬神权威的挑战。”为首的大祭祀微笑着,扔出了不容质疑的要求,“这探险还是取消了吧,主会赐下祂的祭品的。” “大祭司先生,冬神的话写在卷上,‘让地上起刀兵,诛杀不悔改的人’,如今逼死这些人,还真是好手段”菲尔德冷静下来,针锋相对,毫不客气地反驳。 笑话,对面已经撕破脸,为何还要捧着笑脸相迎? “希望阁下好好思考一下吧。” 雪国祭祀离开了菲尔德的工坊,剩下菲尔德身边的迷宫技师将菲尔德围着。他们脸上或是忿忿不平,或是担忧之色。“先生,这该怎么办才好,我们发誓那天放逐亚希伯恩时,我们仔细检查过探险队的装甲,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菲尔德脸色并不好,但他还是安慰着周围的手下,向他们承诺不会追究责任后,各人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工坊。 待所有人都离开,他颓然地坐下,探险队取走了半数的装甲,那些东西凝聚了大量心血,展现地下世界的最高记忆,同时造价也不菲,其中的很多模块甚至都需要带到雪原找巡猎试验,现在伴随着这一支探险队的全军覆没,留给迷宫技师的只剩下一张张图纸了。 更何况,亚希伯恩那小子可是让探险队护着躲在外面的营地里的。现场只有支离破碎的装甲,残肢,却总不见亚希伯恩,不排除他被巡猎杀死的可能。 “这小子除了偷偷制作一点不合规范的危险模块,还有一点冲动,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出事绝对是一个大损失!” 再联想到和亚希伯恩超凡的天赋一起消失的还有一批珍贵的操作员,装甲,菲尔德的脸就不由自主地扭曲。 在原地痛苦了半天,收拾好心情,菲尔德起身前往梅菲斯特的住处。 “大祭祀阁下,菲尔德向梅菲斯特的住处走了。”一位仆从轻声向准备日行祈祷的大祭祀报告。 “有什么问题呢,孩子。神使地上起刀兵,只会诛灭不肯悔改的人。”大祭祀露出慈祥的笑。 “我实在不敢忤逆神的意。” “孩子,和我一起向神祈祷吧。” 地上究竟什么算神兴起的刀兵呢,谁又是不可悔改的人? 梅菲斯特的工坊中,梅菲斯特正坐着打瞌睡,他的头发稀疏,身材枯瘦,活像一只老猴子。菲尔德进来后,出手摇醒了他。梅菲斯特睡眼朦胧,向菲尔德打了个招呼。他伸了个懒腰,睡意全消。 “梅菲斯特,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别告诉我,亚希伯恩被放逐,只是因为过度研究巡猎的罪名。你知道,巡猎才是迷宫技师从雪原获得的最完美的东西。”菲尔德开门见山,甚至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确实是过度研究的问题,但是这个东西触犯了祭祀的忌讳。”梅菲斯特平静地说道,似乎被放逐的不是他的徒弟。“大祭祀关心的又不是雪原的巡猎,只是一个表面的招牌。” 菲尔德对祭祀的手段也不过略有了解,远不如梅菲斯特。 “不过是骗亚伯那小子把自己的才能贡献在了研究冰封中的那些家伙。” 冰封?菲尔德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词,随即怒火和一股没法在外人面前抒发的郁闷完全爆发了。他毫不留情反手一耳光,将梅菲斯特打翻在地。机械的手臂震颤着,关节处接连作响。 梅菲斯特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依然摆出好人般的微笑,嘴角牵动脸上的伤口,咧着嘴,就像一只老猴子。 这是那群祭祀的底线,现在你不仅在他们的底线上来回横跳,还明目张胆的要求他们腾出位置,对面没有直接用与神明为敌者的名义处死你已经是客气了。亏得亚希伯恩替你背锅! “那是他的才能啊,对于隐匿于事物上的因素几乎有着洞察般的直觉。我让他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到时候,只要他熬过这一茬,完全接受冰封的遗产......”梅菲斯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你看这瓶药剂,我管它叫做‘冬之龙’,看看多么美丽的颜色,我甚至不用仪器就可以感知那些因素的流动。”他邀功地掏出一瓶药剂,透过瓶子,一股异样在空气中流动。 随即他又挨了一拳。梅菲斯特倒下时还奋力护着瓶子。 “你这个疯子。”菲尔德咬牙切齿地说,他还不明白吗?亚希伯恩这傻小子被老猴子忽悠着研究了祭祀们藏着的因素炼金。事情暴露后,梅菲斯特转身说了好话,买了面子,亲手把学生放逐到了雪原。最后亚希伯恩甚至不清楚自己为老师背了什么黑锅。 “是你亲手把他放逐到雪原的,探险队全军覆没,他凶多吉少。”菲尔德冷冷地抛下话,扭头就走,他实在不愿和这个“老疯子”共处一室。 “雪原上可是他命定的地方。”梅菲斯特像是被打怕了,亲眼看他离开,才小声嘀咕着。 他看向“冬之龙”药剂,再一次露出陶醉的表情。 第六章 黑祭司 亚希伯恩的脚步逐渐沉重,在不断下行的过程中,他已经深刻体会到前进即为获得的意思。首先是疲劳的获得,他现在的速度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慢了足足一倍,其次则是体力的获得,下行时,无论多么疲惫,他始终感到精力充沛,就好像精神已经濒于崩溃,但是身体仍然亢奋地完成既定的工作。就算是停下来,感觉到的也只有精力过剩无法酣眠的痛苦。 一天一夜的重复向下动作,目睹着窗外的昼夜变化和探灯中火焰的明灭。唯一幸运的是即使是长夜的时间段,也没有巡猎的偷袭。 终于,在台阶的尽头出现了新的事物。那是一座祭坛,和一个侍立在一旁的黑衣人。 “神的祭司会指引前路的方向。”亚希伯恩喃喃道。 “孩子,你有什么疑惑?”黑衣人对着亚希伯恩和蔼的笑着。 亚希伯恩并不作声,和他几分钟之前来到祭坛旁边所做的事情一样,只是静静观察着这名黑衣人。 在他的眼中,黑衣人的面容一会儿变成梅菲斯特,一会儿又变成菲尔德,他们脸上的和蔼,在亚希伯恩的印象中根本不应该出现。菲尔德是严厉的,梅菲斯特犯神经的时间比正常的时间要长。 “你是谁?”亚希伯恩问道。 “这也是你的困惑吗,孩子?”黑衣人的脸忽然模糊,但又诡异地透露出和蔼的神色。 “在向人主动搭话之前,不应该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字吗?”亚希伯恩反问道。 “我是神明的黑祭司,我为引导迷途的子民而生。”黑衣人如是说。 亚希伯恩皱眉,对于这套说法,他尚且质疑。因为那个死掉的水手发疯地写下“魔鬼”的呓语。 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这座高塔是什么地方。” “神明的王座,扭曲的梦境。” 神明的王座?这个词一出,亚希伯恩心中已经信了三分,脑海中老师的话瞬间被唤醒:冬神的神座,只有命定之人才可前往之所。 “此处是神明的梦境?”亚希伯恩迫不及待地问道。 “梦境有终点,此处的尽头当是神的归宿。” 亚希伯恩懵了,这也没有告诉我问题的答案啊,这不能说有关系,简直是除了关键词外,完全不相干。 像看透了亚希伯恩心中的顾虑,黑祭司将模糊的脸藏入帽兜,轻声说道:“对立并非是罪,唯有违反神的律令是罪,罪的结果乃是死。迷路的人啊,你要信靠神。”周围的黑暗瞬间蔓延,融化了黑衣,带着黑祭司消失的无影无踪。 神棍,亚希伯恩心中暗骂一句。 紧接着,他拿出巡猎的胆,作为献祭放在祭坛上,点燃,献上了祭品。 照着雪国部分祭祀的说法,献祭给神明的祭品不能有瑕疵,对着祭品的种类还有非常精细的要求。不过眼下亚希伯恩没有这么好条件,他也不过是践行着笔记上的规则,让罪消弭在献祭的余烬中。 随着巡猎的胆在祭坛上被燃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在烟里隐隐有人在吟唱:“不可饶恕的罪恶被奉献,刀兵之乱被平息。”恍惚间,吟唱的声音一闪而逝。 伴随着吟唱声的消失,在空气中弥漫的烟一股脑地向亚希伯恩扑来,他被呛得缓不过去,咳嗽了好一阵。忍不住骂了一声,亚希伯恩打开水囊,灌了一大口水。突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亚希伯恩脱下外衣,卷起衣袖,露出沾有血污的绑带,揭开来,先前的伤口已经消失,若非上面的污物,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祥子。 “这......”亚希伯恩多少有点感动,被烟呛了很难受,但和效果比起来,这条规则是完全有利的。亚希伯恩看向祭坛,有点眼热。往祭坛上献祭就可以痊愈伤口?或许只是赦罪的效果? 亚希伯恩干脆席地而坐,整理可以确定的规则。 “抛开高塔的本质是什么,规则的核心应该是罪行,直接提出的规则中,动刀兵,光照进塔内都是罪行,间接可以提出的有向退却,和一系列正常意义上的罪行,这些都会被遭到惩罚,我杀了一头巡猎,动了刀兵之乱,所以遭到了伤口难以痊愈的惩罚,可光照并非没有坏处,反倒是黑暗处会遭到巡猎的猎杀。”亚希伯恩摸着下巴,他都下巴都冒出了淡淡的胡茬。想到这,也不难理解,那些陷入绝境的船员会在高塔中寸步难行,吃人可比小偷小摸这类的要严重的多。 亚希伯恩又回想着雕像的铭文,“高塔照进光,生灵却以为它有罪。”“高塔不可尽信。” “这么联想下,有歧义的规则也是存在的,巡猎作为高塔原住民,影响吃饭的白天才是罪过。”作为巡猎难得的零嘴,亚希伯恩没心没肺的想。 “还有一对‘矛盾’的规则,‘风雪中,切记信靠’,‘高塔不可尽信’。看似矛盾,可场景可不一样,高塔和风雪中,对规则的相信程度也有不一致吗,这是不是说明接下来会回到雪原,仍然受到规则的限制。神明一梦,人该如何面对。”亚希伯恩发自心底的感叹,不自觉间,他已经认可了黑祭司所说的。 但是那块被医官眼红的怀表,不知为何让亚希伯恩格外地抵触,其中正转,逆转是不是触及前进,倒退的规则,在没试过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能让医官这种狠人在没有气力药剂的前提下,都不敢使用,以至于留给后人,可见这玩意不是一般的邪门。 亚希伯恩抚摸着计时仪的表盘,上面显示时间为13天。 自从进入高塔后,外面的昼夜和表盘上的倒计时是唯一的时间概念,时间和规则挂钩的深层关系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这种没有弄明白游戏规则的感觉就像是偷窥别人的财宝,还意图造假,占为己有的小丑。 即使到现在都没有遇到太大的危险,脑力劳动占大部分,谁也无法保证下一个转角是否有巡猎之类的危险,没有安全感的少年也只能凭借着一点点的规则,继续向下,走出高塔。 微弱的阳光照到塔壁上,在特殊的角度上,墙上出现了一些图像。 那是壁画?壁画会记录重要的内容,甚至是这座号称神明王座,扭曲梦境的高塔的历史!按照医官的行事,如果他曾在壁画下停留,那么他留下有用的信息也会对接下来的旅途大有帮助。 刚刚还为没有搞清楚规则而自认为是小丑的亚希伯恩,此时又眉开眼笑了,他不会解析壁画含义,但只要医官有线索,这不就成了! 第七章 怀表和药剂 壁画一幅连着一幅,顺着台阶渐入黑暗之中,变成一段长长的廊道。 亚希伯恩一幅幅壁画看去,壁画的精细程度和使用色彩之多,都不像是荒凉的雪原可以生产的,无疑这对应了黑祭司回答中,梦的含义。 “神明的梦境啊,自然可以什么诡异的情况都随便套用了。”亚希伯恩举着灯对准壁画,为诡异的高塔找准了一个理由。天色慢慢变暗,逐渐又进入了白昼和长夜的交界处,可见度肉眼可见的下降了不少,用灯光照射才可以看到壁画的细节。 “这里怎么缺了一块?”亚希伯恩被第一块壁画的残缺吸引住了,那是一片夜幕的场景,壁画被剥落了一大块,不像是颜料自然脱落,反而是硬抠下来的,也没有特意留出位置形成字符。 “黑色的夜幕,这里是那些笔记黑色颜料的来源。”亚希伯恩推断着,那些黑色的笔记也有可能来自于祭坛的黑灰,地下民大多会用炉灰配合着一点酒水制成简单的墨水。 无论怎么说,那些船员遇到祭坛,雕像,壁画抑或是别的机关的位置与我都不一样。这也暗合了扭曲的意思。亚希伯恩对照先前的经历,再下判断。 廊道很长,但壁画每一幅都很大,走了许久,亚希伯恩才勉强搞清楚第一幅壁画的内容是什么。 一个持剑的人,穿着厚重的铠甲,看不清容貌性别,他面前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祭坛。 “这是在献祭吗?”亚希伯恩不是很确定,火焰使用的是血红色的颜料,鬼知道画师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颜色,而沐浴在火焰中的还有一头头漆黑的妖邪,似乎要透出壁画。 这是地狱的硫黄烈火,却燃烧在献于神明的祭坛上,这个人是要渎神吗? 亚希伯恩现在更加怀疑创作者的精神状态了。 光线又黯淡了许多,探灯里的光显得愈发摇晃了。长夜完全来到,长廊内一片黑暗。 “无光之地的条件达成了。”亚希伯恩心头一颤,眼下的虽然没有巡猎,但和雕像一样,巡猎从不隐藏在暗处,他们只是躲在某样东西之中,等到黑暗之中伺机而出,眼下有动刀兵这条规则的限制,还不可以用武器直接杀伤巡猎,前提也得是出现的巡猎在可以对付的范围内,真要出现2型,3型,乃至后面3型以上的巡猎,还是束手就擒,乖乖送到对面最边上吧。所以不被巡猎袭击的条件有两个,一是离开巡猎可能的地方,比如回到上一层的祭坛处,楼梯处,但无疑这会和后退必要失去的条件相悖,且不说能不能在巡猎得手之前回到上层,就是后退付上失去的代价都足以致人于死地。 二则是改变无光之地的条件,改变黑夜进入白昼,阻断巡猎行动的先提条件。改变天象,这可并非人力可以决定的,亚希伯恩心说:我要是有这种能力,何苦被祭祀放逐,早就动手了。 没心情和自己内心吐槽,亚希伯恩只感觉眼前的壁画颜料有点松动的样子,那是墙壁结构不稳,附着的颜料掉落的先兆。 改变时间,改变时间,有什么可以改变时间?上次时间的改变是杀死巡猎的那一刻,时间瞬间跳过了长夜来到了白昼,这次显然不能这么做,刀兵的规则下,上次已经是幸运了,谁知道知道这次会怎么样。 “正转意味着前进,逆转则为后退”,亚希伯恩忽然记起医官的提示,和时间相关的怀表是时间和高塔规则的纽带,所以对医官有诱惑!他肯定使用过怀表,知道代价。就在这时壁画出现了裂痕,漆黑的爪子伸出墙壁,下一步壁画后面的怪物就要伸出别的部位了。 恍然大悟后,亚希伯恩狠下心,取出怀表,弹开翻盖,拧动旋钮,下意识顺时针旋转着,在怪物彻底苏醒之前,转动旋钮的亚希伯恩成功地昏倒了过去,那种不可抗拒的眩晕感直接让他倒在了地上,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被吓晕的成分在其中。 睁开眼时,外面一片光亮,没有任何怪物的痕迹,长夜到白昼的转变就在一瞬间。 明明脱离危险,但亚希伯恩却怪叫了一声,伴随着一阵恐惧,他缩进了避光的地方,紧闭着眼,不敢看外界。蜷缩在黑暗中,心情平稳下来后,他将眼睛眯成缝,观察着外界,弱光的环境下,他勉强可以控制自己不受光的影响。清醒下的亚希伯恩已经知道了前进时间获得的代价即为:畏惧光。 这前进的代价也太惨重了,现在是白天走不行,晚上走也不合适。亚希伯恩以复杂的心情把怀表塞回去,转手把计时仪拿出来,寒季倒计时12天。 亚希伯恩松了口气,“果然是这样,时间被跳过了一个夜晚,而我因为昏迷完全错过了时间。使用怀表触犯规则的代价太大,所以医官放弃了怀表,不过他肯定也有别的方法抵消规则的代价,否则他也无法正常给我留言。医官后悔没有拿这瓶‘气力的誓约’,因为这瓶药剂同样是解开代价的物品。”亚希伯恩压着心中的恐惧,对着光把包裹里的气力药剂取出来,用小刀割开药剂瓶的封口,试探性闻了一下。闻不出味道,他闭上眼把药剂喝下一口,淡淡的香味,出乎意料亚希伯恩的意料,这瓶药剂并不难喝,他还以为密封这么久,味道会难喝的让人一言难尽。 药液抚慰着亚希伯恩的神经,感觉自己已经回复后,亚希伯恩再次睁开眼,光线重新变得让人心安。他从未觉得光线是多么亲切,他伸手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感到身上一扫而空的疲惫,亚希伯恩低头看向手中的药剂瓶。明明只喝了一口,药剂瓶却已经见底。 “一次性的药剂,这也是规则?”亚希伯恩哭笑不得,这么好的药剂,就这么生效一次? 而清除了畏光的认知的同时,“前进要获得”的精神疲惫和身体过度亢奋的效果也难以幸免。现在,亚希伯恩难得想吃东西,他从包裹的角落拿出僵硬的干粮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一边吃干粮,亚希伯恩快步向前继续观察壁画。 第八章 塔的暂离 剩下的三幅壁画依然是宏大的风格。 分别是雪中祈祷的白发黑袍少女,走向高塔的黑衣人和七只衔枝的飞鸟。 亚希伯恩猜测第三幅画中的黑衣人是先前回答问题的黑祭司,而冬神往往以白衣白发少女的形象出现,壁画中的少女确实截然相反的黑衣。另外的飞鸟则没有一点头绪,其中的物象代表的意义触及到了亚希伯恩的知识盲区。 刚看完壁画,亚希伯恩就四处寻找着旁边是否有医官的线索,“后退必将失去”规则只在30步距离生效,像这样在一个小范围区域来回走动并不会受到规则的影响。 寻找了一会儿,并不见医官的记录,既然找不到有利的记录,亚希伯恩只是剥下一点颜料,混着水在笔记的角落上记下了几个关键词,便沿着长廊继续往前走。 长廊很快走到头,那是一扇大门,陈旧华丽。“那是刚进来遇见的三扇大门之一?”亚希伯恩稍微辨认一下就认出了几天前见到的大门。 亚希伯恩上前推动大门,伴随着大门移动,身后的长廊连同壁画一起崩碎,渐渐变成了齑粉。 透过门缝,亚希伯恩看见了白茫茫的雪原,“出来了?”他有点惊讶,进入高塔这么久,被其中的规则整治后,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呼吸外面的空气,毕竟解开高塔秘密这种事情他实在是“无福消受”了。 完全推开门,亚希伯恩完全暴露在了雪原的寒风中,现在正是白昼最亮的时候,整片雪原积雪反射着亮光。亚希伯恩想哈哈大笑,又怕吸引来巡猎,雪原里的巡猎生活得比高塔里的滋润的多,还有兔子之类的玩意打打牙祭,同时它们白天同样行动,不过是晚上行动更加频繁。 亚希伯恩回过头看向高塔,塔依然高耸入云,但塔的周围却不见膜拜状的巡猎,他们全都销声匿迹了,亚希伯恩趁着白昼时间还长决定向着最靠近灰雾的前哨营地赶路。 在长夜到来前,亚希伯恩终于到达了前哨营地,这里离灰雾很近,巡猎的密度也多了几倍,迷宫技师怀疑灰雾是巡猎的老巢,因此寒季末期会再派出探险队,在暖季对灰雾进行研究,只是从未有人想过通过灰雾到达外面的世界。 因为巡猎的密度大大增加,前哨营地安设在了地下,站在前哨营地的附近,此处可以望见幽深的灰雾,那是由一片树林中飘散出来的,和雪原中暖季绿色,寒季掉叶子的林子不同,灰雾所笼罩的林子常年散发着墨绿色。 “不知道那些船员穿过灰雾的那片海在哪里。”雪原不冻结的水源只有地下的暗河,地上的河不管多大流量,一到寒季,都乖乖地冻得结实,导致寒季的在雪原上活动的生灵全都是直线式赶路。 亚希伯恩对着营地的闸门进行着操作,不一会儿,闸门咯吱咯吱地打开了一道仅供两三人通过的缝隙,这么也是为了防御巡猎而设计的。 等到完全进入,闸门完全闭合时,亚希伯恩是真的舒缓下来,雪原上担心巡猎,高塔里费心又费力,现在来到安全系数最高的前哨营地,还不能放松放松! 这里的物资不仅齐备,还有一整套巡猎研究的器具,甚至一部分不方便运输的高级素材都可以找到,甚至可能还有冰封在地底的那些东西的样本! 不过亚希伯恩并没有第一时间检查物资,相比这些而言美美地睡上一觉更为重要。他走近休息室,脱下外衣,躺在简易床上,几秒后,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正当亚希伯恩美美地补觉时,高塔渐渐隐入了灰雾的暗影中,不复存在。而就在高塔消失的前一刻,高塔的大门扭曲了一阵,紧接着,一个身着青色宽袖长袍的女子推开门,待她站稳,高塔才完全消失。 她带着一块青金色的面具,头上随意地挽着一个发髻,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对青绿色眸子,柔情似水。 “她的禁制还真是麻烦的很,三百年了,是应该开始了。‘时序’的碎片似乎要回收了。”她从腰间取下一个绿色的小囊。敞开袋口,手指一勾,瞬间雪原上狂风大作,卷起大量雪花,化作恐怖的气象之灾,其中的冰雪就像是利刃,所过之处,来不及逃走的巡猎皆被撕碎。 “就让这场‘意象’催发的‘朔风’把计划推进得再快一点吧。”女子站在原地,狂风吹得她长袍猎猎作响,但她全然不受影响,一双布鞋脚踏着白雪一路向着亚希伯恩离开的方向走去。 亚希伯恩刚从睡梦中醒来,口有些干。结合墙边上的提示,亚希伯恩摸到滤水的水池,虽然也是来源于雪水,但是有着过滤装置的作用,这里的水比亚希伯恩水囊中的陈年老水清澈,新鲜不少。 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亚希伯恩移步到样本和物资,武器存储室,轻车熟路地打开尘封大半个寒季的房间,这里的空气因为不流通而带着异味。扫视一圈,这里没有探索装甲的重量级武器,可却有着好几门足以轰杀3型巡猎的枪炮。替换的零件,外挂的增幅模块更是摆满好几个架子,来自不同技师之手,形制却相差无几,足以完成加装。 亚希伯恩对着架子呵呵傻笑,喃喃道:“发财了,发财了。” 里面还有一个房间,冒着丝丝寒气,不用说,里面存放着巡猎和一些别的东西的样本。不过让亚希伯恩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这间屋子打开方式,和武器室的锁不一样,样本室的锁受过雪国祭祀的加护,不精通此道的人对此没有办法。对此,亚希伯恩承认那些神棍从冰封的样本中是搞到了一点技术,有两把刷子。 不过,亚希伯恩使用眼下有着工具和现成的大量零件,武器,改装一把易于携带,威力尚可的武器还是轻而易举的。 亚希伯恩走到架子前,挑选了几个零件,样本武器,就来到外面的机床前,开始了第一次武器的制作。 第九章 朔风之误 亚希伯恩灰头土脸地蹲在机床旁边,身边乱七八糟地摆了几堆报废的零件。大多是拆卸到一半触发了机械自毁的装置,剩下的则是过载后直接在机床上爆开的。总之这一次武器改装突出一个风格粗放,亚希伯恩不知为何有些急躁和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之间把迷宫技师规定安全手册上禁止的条例全犯了个遍。 显然技师们共同遵行的规定有其存在的必要,亚希伯恩尴尬地挠挠头,本来只要用一点零件就可以改出的武器,现在已经报废了大半的材料。“这样是瞒不住了,原本用掉几个模块完全可以瞒过暖季前来的研究者的。”亚希伯恩懊恼地踱步。 制式的零件和模块虽然方便流水线产出补充,但在特异性改造方面失去了各个技师风格,加之律令般的机械保密挂件,让改动的余地变得极小。 “看来只能对那几个大家伙动手了,没有称手的工具,随便走近灰雾就是无畏的送死。”亚希伯恩将热烈的目光投向躺在角落的那几个大杀器上。“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强行打开内室,里面肯定有祭祀们的好东西。”他自言自语着,眼睛不由自主地飘到内室的门上,打不开门,着实让他郁闷了许久。 “菲尔德先生,树立在地上的信标记录出现了极大的波动。”一名观测员送来一份观察表格,在表格的最上端几个描述现象的空缺里,观测员都做上记录,而在最高危机备案上,赫然写着“南方气流紊乱,有暴风雪形成的迹象,可能为寒季延续的标志。”观测员在一旁拼命地咽口水,他接任观测员这个位置开始就没有见过这么离谱的观测结果。 “这份观测记录观测员送到雪国祭祀手上了吗?”菲尔德脸色一凝,强压心中震惊。 “没,没有,祭祀大人们看不懂观测记录,都是我们送上结论的。”观测员战战兢兢地说,寒季延后的结论对他的震撼太大,完全脱离他的老师前任观测员教授给他的知识,甚至与祭祀所传的道也有所相悖。 “那日,神降下祂的刀,杀那义人的仇敌,直到满了九十日。”观测员颤颤巍巍地默诵。 寒季九十天的事实就像机械转轮一般严谨,有记录的资料上都书写着这一条铁律,还有地位崇高的雪国祭祀为其背书做解释,这就像是一加一等于二流传至今无人质疑,而突然有人站出来摆出事实,证明答案是三,一样荒谬。 这份报告要是传到雪国祭祀手上,相当于证明经文中神的话是错误的,到时候,谁要被拉出来当替罪羊,已经不言而喻了。想到这里,菲尔德悄悄撇了一眼神色恍惚的观测员,这个可怜虫怎么就是他观察到了这一现象呢,这件事处理不好,寒季的放逐对象已经可以提前预定一份了,这家伙也还算有点聪明,知道不先拿给神棍,给自己留点后路。 “还有别人拿到这份观测报告吗?”菲尔德问道。 “偏南和偏东的观测信标应该都可以观察到骤然加强的风雪迹象。” 菲尔德心头一紧,表面却不动声色,他并不知道其他观测员中有没有祭祀的人。观察署名义上属于迷宫下属机关,观测员更是和二级技师平级,可人类机关诞生之时开始就不乏别的心向着其他机构的二五仔。 “菲尔德先生,你放心,这份观测报告是不可能流到祭祀们手上的。”这一名观测员仿佛看透了菲尔德所想,给出了让菲尔德放心的答案。“毕竟我们也不想死。” 观测员的话让菲尔德心中大定,关乎生死的问题上,这群观测员还是相当团结的。或许有人想告密,但少数人的利益在多数人的幸免上很快决出了胜负。 “其实我是大家推选出来和菲尔德先生谈一些事情的。”观测员鼓起勇气对菲尔德说道。 “谈什么?”菲尔德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们希望先生保住我们的命。”观测员的话直白得让菲尔德反应不过来。 这些整天和数据打交道的呆子还真是......作为迷宫技师次席,菲尔德成天和雪国祭祀还有其他地下的领袖打交道,肚子里弯弯绕绕不少。 “你应该和那些掌管赏罚的领袖说去,保命什么的,我实在说不好。不过送到祭祀手上的报告还是要多下一点心思。我会找几个专研这方面的技师协助你们的工作。”听到前面半句话,观测员差点急得跳起来,好在他开了一回聪明窍,听懂了菲尔德的隐含意思,伪造着报告,等待菲尔德的消息。 观测员神色放松地离开了,留下了那一份报告,菲尔德反复看着报告,这虽然算一张底牌,但是雪国祭祀盘根错节,对付起来也不容易,先前雪国祭祀刚提交了取消探险的备案,如果这里的东西应该可以对等着交换,但这样也相当于把手上掌握度极高的观测署双手呈上,孰轻孰重,菲尔德心中还是有度量的。失去观测外界的眼睛,和还能争取不一定会失去的寒季探险许可。 伪造的观测报告暴露虽然会让观测署在事后被祭祀认为是伪造观测,但寒季延迟的事实到来时,地下民的心情焦灼时,祭祀对观测署的这笔帐可不好算。就算观测员受到影响,只要有观测原稿在,吩咐手下技师准备充足些,应对延长的寒季并不是难事。这变相是给己方充足时间准备一手可以让对方伤筋动骨的奇招。 青袍女子站立在雪原上,她并不知道释放的“朔风”造成了什么影响,她只清楚这一阵风雪足以破坏雪原铁律一般的秩序,从而加快计划的进行。不过摆在她眼下最大的眼下的最大问题则是景象近乎千篇一律的雪原上没有固定的路标,只有大致方向的前提下,她不出意外的迷路了。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水晶,里面封着一绺白发,毫不心疼地弄碎水晶,挑出白发。再一次打开小囊,其中无形的气流逸散而出,托起女子手中的白发,向前吹去。 “意象”御使着思念之“秋风”向着预定方向流动。女子一言不发,只是小心跟着白发的踪迹,逐渐消失在雪原的白雪中。 第十章 青袍和黑衣 地下的前哨营地中,忽然传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随即又是砰砰的爆鸣声。全副武装的亚希伯恩灰头土脸地从机床旁边钻出来,机床中轴已经被炸断了,整个空气中飘散着机油和一股烧焦的味道。所幸加工的物件并没有损坏,他从灰扑扑的加工平面上把模块挑拣出来,放到一边,又到储存室里把一根机床中轴扛出来,给机床换上。 既然已经整坏了那么多东西,亚希伯恩早就练就脸不红,心不慌,要是放在平时在自己的工坊里弄坏这么多零件,模块,梅菲斯特那个抠门的小老头已经把他扫地出门了。 和他初次来到前哨营地时间悄然过去一周多,寒季结束只剩4天左右,在暖季的研究者到来前,他必须要离开营地,回到地下是不可能的,即使菲尔德有暗示的他回归的意思,但为了他顶着雪国祭祀的压力并不是明智之举。眼下要么在暖季时流浪,要么趁着暖季灰雾变淡时,进入其中,赌一赌通向外界的机会。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轻松的事,雪国祭祀对侥幸在寒季存活的人并不宽容,而灰雾更是被称为巡猎的子宫,九死一生。 看着满屋狼藉,亚希伯恩叹了口气,开始着手收拾打扫,虽然研究者一翻储藏室就会发现端倪,但亚希伯恩还是希望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起码那群迷宫技师会大骂畜生的同时,会感谢有人帮忙打扫卫生。或许大概率是不会感谢,只有骂声。 只是现在按计时仪,寒季很快就结束了,但外面丝毫没有一点暖季的迹象,风雪反而更加喧嚣了。亚希伯恩从外面布置信标里的信息发现,风雪的规模一度回复到寒季最严重的时候,天气回暖遥遥无期。蜗居在前哨营地内,亚希伯恩却时常想到高塔内的那几张壁画,以及那句话:风雪中,你切记信靠。 信靠什么呢?是冬神,还是高塔的规则。还是外界的可能存在的神明,还是自己?亚希伯恩说不上来,打扫完卫生,他就又围着机床忙活。 青袍女子顺着“秋风”的指引在雪原上已不停歇地走了好几天了,她像是最虔诚的信徒,但又比一般的信徒更加肆意,眼中全然没有对天象,大地的敬重。不在雪原上讨生活的人,眼中没有对土地的惊惧。 雪原的边界正在她的脚下,灰雾弥散在她的眼前。她青碧色的眼瞳中终于流露出疲惫,她开口道:“你还不愿意见我一面吗?”象征着思念的“秋风”消散,那一缕白发飘散在地上,和残雪混在一起,再看不见了。 她背后,风雪更加呼啸,“朔风”之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呼啸,女子转头看去,一道黑衣白发的身影站立在雪中,后面是一大群暴躁的巡猎,正在疯狂地嘶吼。如果亚希伯恩再这里,他会发现,那一群巡猎中没有一只比3型巡猎弱小。 “这么不欢迎我?还是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你的侵蚀已经让你迷失?”青衣女子默念道。“我当初怎么会同意和你一起策划这么荒谬的计划?”青袍女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东方人的俏脸,一对青色的眸子中闪出寒光。 “逍遥”的扭曲下,她向空中生生拽出一把暗红色的刀,腰间的小囊敞开一道小口,又是一缕风钻出,“意象”驾驭着“东风”,人皆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缕东风承载着成事的契机。 青袍女子手握着刀,在搅动风雪的“朔风”的掩护下,她从侧面冲向巡猎群,猛然向上跳跃,一阵狂风托举着她的身体,宽大的袍子随风飘动,她一脚踢在一头巡猎的脖颈,原本张牙舞爪的巡猎不可控制的向后倒下,扬起一片雪,女子身形后移,手中的刀挥出,一道红影闪过,身旁巡猎铁黑色的身躯像是被一柄无影的利刃裁开,自肩膀到腿部分为好几块,内脏淌了一地。青袍女子轻描淡写地又挥出一刀,这一刀下,原本疯狂的巡猎竟然四散开来,纷纷逃命,留下了原本拱卫在中央的黑袍白发少女。 然而无名的气机引导着这一道无锋的刀光,准确地命中了每一只巡猎。噗噗噗,利刃切入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断头,腰斩,对半剖开,雪地上残肢碎片撒了一地,溅出的血液将白雪都染成了猩红色,升腾着令人作呕血腥的味道。青袍女子仿佛没有看到一地狼藉,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黑发,平静地带上了面具。 她径直走向少女,少女小脸苍白,光着脚站在雪中,却没有被冻伤的痕迹。她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前方,对正面走向她的青袍女子毫无反应,青袍女子对着少女的状态没有丝毫的吃惊,她轻轻捧起少女的脸,少女的脸蛋冰凉,青袍女子的眼神复杂,心疼,温柔,还有......嫉妒。 面具下,她轻咬嘴唇。而眼神渐渐平静,直到波澜不惊。青袍女子松开手,黑衣少女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盯着前方的雪原。 “还没到唤醒的时间吗,一梦百年,破解百年的侵蚀下循环往复无解的梦境必须的一个契机吗?”青袍女子脸色一凝,灰雾遮蔽天机,即使是“因果”的卜算之法也没法突破这层障碍,只能勉强寻得契机的方向。 人没有办法强加因果,只可在因果范围下探寻着方向。 “这三百年的梦是该醒了。” 青袍女子牵起少女的手,向前走去,睡梦中无意识的少女听话地跟着女子走着,甚至嘴角都浮现出一丝笑意,但她依旧困留在怪异梦境中,无法唤醒。 两人走在雪原上,青袍女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双布鞋,套在少女的脚上。“过了这么久了,一点都没长,脚还是这么小。”低头替少女换鞋的女子轻声道。似乎是在配合,少女的嘴稍微撅起,但又很快恢复原样。穿上鞋子,青袍女子又给少女戴上一顶圆顶帽,戴上白色蕾丝边手套,宽大的袖子就像衣橱,女子一直从中拿出各式的衣服,直到把少女裹得严严实实的才作罢。青袍女子在原地笑了一阵,再一次牵起少女的手,走向唤醒梦境的契机。 第十一章 契机 青袍女子的脚步戛然而止,因为牵引她来到的气机消失了,这也就意味着唤醒少女的契机就藏在此处。 但这里仍然是一片荒凉,靠近灰雾,皑皑白雪中连根草都找不着。 青袍女子转头看向打扮得像洋娃娃的少女,自言自语着:“搞得我像拐人的牙婆似的。”少女乖乖地牵着女子的手,琥珀色的眼睛中好像有一丝神采,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变得无神了。 “还是没有意识的样子乖一点,早知道请‘阎官’出来看看是走失了什么魂魄了。这代的阎官是一个年轻的小子,怕是看不透你。”青袍女子对着少女笑了笑,松开手。 少女手指微动,像是还有留恋一般,而女子的手温润,不像是习武之人的。青袍女子没有多留,“因果”窥视下,地下的生灵逃不过她的感知,“很弱小的生命,还有几个残存刻印的载体。和我身上有些关系,是那时的遗种?”青袍女子了然,一股“朔风”刮过,漫天飞雪,声声金铁交错,很快一道闸门显露出来。青袍女子蹲下来,抚摸着冰冷的铁门,然后轻轻地叩门。 一边站着的少女眼中划过疑惑之色,但仍然没有动作。青袍女子站起身,走到少女旁边,理顺她的长发,将帽子放正,轻声道:“泠,我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向灰雾中,隐没于雾中。 前哨营地中,亚希伯恩正忙活着,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他挑起眉,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几天来捣乱的巡猎多了去了,动静比这大的也有不少。亚希伯恩慢条斯理地整理完剩下的零件,把所有东西组合在一起,很快一套类似甲胄的玩意被摆放在了机床上,严格来说,这套损毁了无数东西才搞出来的“甲胄”相当的粗糙,大部分都是现货改动拼装,机械部分也只有手臂,腿部,拼接的关节和身体部分都是巡猎的皮。总的来说就是一套青春版探索装甲,甚至因为载重,缓冲问题放弃了重火力,保留的部分只有近战的链锯,和四处可以兼容锁链网和一般制式弹药的发射孔。 看着自己的辛苦之作,亚希伯恩心中只有对当初探险队的肉疼,他参与过探索装甲的制作,手头也藏着一份图纸,清楚这玩意的效果是建立在大量物资上的,大量物资堆出的可以和3型巡猎抗衡的装甲战士却死在了一场小小的巡猎遭遇战中。 要说没有什么猫腻,谁信?作为迷宫技师的招牌,那么多探索装甲就在自己放逐后就全军覆没在雪原,这里面多少有雪国祭祀的手脚在。亚希伯恩还记得原本在巡猎中杀进杀出的装甲突然停下,在巡猎的包围下被撕碎的场景。 “欸,那些人是雪国祭祀借着放逐我的机会除掉的”亚希伯恩神色黯然。自己多少只是个导火线,迷宫和雪国不对付在明里暗里都有体现的,爆炸是迟早的,但当事人又怎么逃脱作为引线的罪责呢? 亚希伯恩穿戴起轻甲,尝试性的来回走动,舞动手臂。无论是什么动作,通过机械结构的放大,传动,都充盈着力量感。随手拿起一块报废零件,只是稍微用力,零件便凹凸变形。亚希伯恩对这样的结果还是颇为吃惊的,从仓库中找出现成的链锯,他来到闸门处,既然解锁了新装备,那就和外面撒野的巡猎过两手! 不过亚希伯恩还是理智的,现在的武力值和2型巡猎还有3型巡猎中的吊车尾一对一对决还行,面对一群,那还是乖乖溜回来得了。 闸门运转,前哨营地的大门缓缓打开,亚希伯恩浑身肌肉紧绷,启动着手中的链锯,机械转动的细碎声音和低沉的运动声伴随外界风雪的呼啸中,亚希伯恩满以为会有一只巡猎冲上前,和自己展开激烈的对战,最后被自己成功斩杀。但眼前却只有一个穿着精致的白发少女,身上罩着黑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看的亚希伯恩心头一阵阵发毛。手中的链锯依旧在轰鸣着,但是实在是不知道向哪里砍了。 眼前的少女和高塔壁画上的人在特征上是相同的,壁画上在雪中祈祷的少女同样是白发黑衣。 “她会是巡猎吗?”亚希伯恩注意到闸门边上的积雪全部都消失了,露出了土地的颜色。就像是刮起了狂风,把雪统统卷走了。“巡猎可没有改变天象的力量,如果这种巡猎出现了,那雪原就没人类什么事情了。”亚希伯恩四处寻找着观测信标,但显然在青袍女子的“朔风”的摧残下,连巡猎都被撕碎了,更别说这么一个小小的信标了。 亚希伯恩寻不到,只得作罢,他径直走向少女,这么一大活人突然出现,又不知道是什么动静,竟然完全无恙,连衣服都那么精致,不带一点污物,不像是追求实用为目标的地下民可以想象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亚希伯恩确实是放松警惕了,毕竟看到一个精致可爱的少女,这都是人之常情。 “喂,你是谁?”亚希伯恩开口询问道。两人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模糊。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从外面来的吗?”亚希伯恩提高声调。 少女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白色长发随风起伏着。亚希伯恩长叹一口气,走到少女面前,又重复了一边刚刚的问题。少女嘴角弯起,像是笑了一下。 “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吧。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把她一个人放这里的啊!”亚希伯恩吐槽了一句,“看来是又有外界的人进来了,算他们倒霉,遇到的史无前例的寒季加长。”亚希伯恩为这位少女的来历做出了初步判断,至于真相还是看少女自己回答吧。 百般无奈下,亚希伯恩只能将少女带回前哨营地,虽然问什么都不回答,但是少女很温顺地跟着亚希伯恩,给亚希伯恩省了很多麻烦。 第十二章 少女 亚希伯恩把少女带进一间空房中,叮嘱对方好好呆着,不要随便走动。他简单收拾后便离开了房间,少女就这么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 “这是吓得精神失常了?”亚希伯恩才发现起身上的轻甲还没有脱下来,连忙将一个个部件拆卸后,整齐地摆好。“如果是从外界来的人,多半是因为高塔才会出现这种症状的。距离船员踏入雪原那么久过去了,终于有人再次进入了么?她醒来或许就会有出去的情报了。”一想到有可能从雪原到外界,亚希伯恩就一阵亢奋,并不是因为地下的生活真的有那么不堪,外界也不一定那么好,一切都是一种念想,一种期望。 亚希伯恩没什么胃口,前哨营地里面的食物要么是高温蒸煮密封的糊状物,就是比石头还硬的块茎饼,不知道是不是放久了的原因,亚希伯恩总觉得尝起来怪怪的。烦恼食物还是其次的,主要问题还是少女怎么处理。亚希伯恩苦恼地趴在操作台上,回望过去的时间,能算得上亲密的女性角色也只有格温德林,至于亦师亦友的梅菲斯特和菲尔德,不好意思,两个光棍对于大部分女性的评价是影响技艺发展的绊脚石。 不亲密的女性还有统销署的女销售,天天板着脸,像全雪原都欠她一个冬神的女祭祀,还有......想破脑子的亚希伯恩不得不承认他这狭窄的社交圈子只在审批零件,材料时才管用,放在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妥善处理一个少女。 “没法处理就算了吧,反正我已经大发善心,没有让她留在雪原上喂巡猎了。”亚希伯恩如此安慰自己,一边啃着“石头饼”,一边就着水,勉强送下去。 “看来只能接着工作了。”亚希伯恩没有办法,只好根据初次体验调试起轻甲的一只手臂,工作无疑是打消烦恼的有效途径。但进入状态的亚希伯恩根本没注意到,少女已经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还悄悄地走出房间,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忙碌。 亚希伯恩一忙就是好几个小时,不知是少女太安静,还是亚希伯恩的感官太迟钝,直到调试结束,亚希伯恩伸懒腰时,一转头,才注意到身边的少女。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少女琥珀色的眼睛里透出淡淡的神采。亚希伯恩轻叫了一声,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耳朵却不出意料的红了。 老光棍手下出来的小光棍哪里离同龄的少女这么近过,尤其是对方还那么的精致可爱,所以亚希伯恩理所当然又很不争气的害羞了。少女还是不说话,亚希伯恩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怎么了?” 少女指了指亚希伯恩操作台上吃剩的“石头饼”,又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想吃东西。 “你饿了?”亚希伯恩反问道。 少女很配合的点点头,她这么配合,倒让亚希伯恩犯了难。少女的装束说明这很有可能是她一直处于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中。但前哨营地的食物除了保存时间久,没有任何优点,甚至有些研究者需要加水煮化,佐以那些糊状物调味才可以下咽。亚希伯恩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站起身,说道:“和我过来吧,我稍微处理一下再给你吃。” 少女点点头,听话地跟上亚希伯恩。亚希伯恩找到先前研究者留下的一口小锅,加水,生火,把“石头饼”扔进锅中,随着火焰升腾着,锅里的饼和水变成了小半锅的灰黄色的糊糊。 将火熄灭,待糊糊凉下来,亚希伯恩把糊糊盛出来,装在碗里,连带着勺子一起递给少女。少女在一旁一直静静地看着亚希伯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接过碗,舀一口就往嘴里塞。 少女皱起眉,显然这碗糊糊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皱眉归皱眉,少女还是很识相地吃着剩下的东西。 看着少女吃东西,亚希伯恩又问道:“我叫亚希伯恩,你叫什么?” 少女呆愣住了,亚希伯恩心下一惊,不会是从高塔出来,精神错乱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半晌,少女咽下一口食物,才回答道:“泠。” “你怎么会出现在雪地里?” 这次,少女没有回答,她摇摇头,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不想说。 亚希伯恩没有继续问下去,就是看着泠吃东西。他们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开口,简单问两句已经是极限了。 泠三两口就把剩下的糊糊吃完了,她侧过头,长发挡住表情,评价了一句:“真难吃。” 听到她说话,亚希伯恩也不生气,反而是顺着她的话,“你说的对,确实难吃。” “你不生气?”少女说话有点磕巴。 “你就不担心我下毒,还吃得这么欢。”亚希伯恩看着少女,想逗逗她。 “你,下毒!”泠脸色一怔。 “没有,我既然好心把你从风雪中带回来,起码说明我是个好人吧。” “那可不一定。”泠哼哼道。 无奈之下,亚希伯恩对着泠讲述了他的遭遇,只是省略了高塔的部分。泠的装束和壁画上的少女那么类似,还是得在心中留三分事,可不能全抖出去了。 “喂,那你现在该怎么办,回到地下聚落吗?”泠问道。 亚希伯恩摇头否认,“不好说,寒季突然延长,我打算在这里多留一会。” 亚希伯恩告诉了泠很多关于雪原的常识,而从中亚希伯恩也确定泠来自外界,每一个出生雪原的人,都需要为了自己的性命去了解这片土地,泠的症状是失忆而不是失智,一些常识是永远刻在生活在地下的雪原人体内,无法忘记的。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很久,泠问的多,而亚希伯恩则是一直在回答。 谈话终了,泠打算回到亚希伯恩安置她的房间里,她说:“晚安,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放在手臂上的计时仪,回道:“晚安,泠。” 第十三章 投奔 亚希伯恩站在原地,目送着泠的背影回到房间,现在正是长夜。 刚收拾完泠留下的锅碗,亚希伯恩忽然记起还没有招呼泠去洗漱。正想去她的房间提醒一声,但一想两人不过是刚认识,这么做不太妥当。这么想着,亚希伯恩走到洗浴间简单洗脸,漱口,便回去休息了。 正当两人在前哨营地里过着平淡的生活时,地下民的大本营却不那么太平。 寒季的延后打乱了整个地下的秩序,首当其冲的就是雪国祭祀。作为冬神的代言人,他们不仅没有对外界的变化做出任何响应,甚至在寒季延后好几天才表示这是冬神新的预示。 观测署作为地下观测雪原的眼睛,其中必定有雪国祭祀安插的人,但在菲尔德的威逼利诱,以及原先就有大部分人对祭祀的不满作用下,观测报告就这么顺利地隐瞒下来了。菲尔德又提前发难,在地下领袖的会议上,支持迷宫的领袖直接质疑起祭祀是否有资格代言冬神。到这份上,雪国祭祀也反应过来是菲尔德在背后运作。但也只能咬碎牙齿咽肚里。 “大祭祀阁下,眼下该怎么处理呢,民众......”来自某位领袖的信使问道。 “有何值得担心的,只要民众依然信奉冬神,坚信我们仍然代行冬神,那么一切都在神明的注视下,不曾偏离。”大祭祀微笑着对着眼前的秃顶男人。 来人紧张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心中却骂道,你们祭祀的势力是不怕,但是我们这边已经被迷宫拉拢了很多东西,领袖甚至都要在会议上被弹劾了。他低着脑袋,不敢看向大祭祀,生怕眼中的不敬被看到。 “请转告艾伦先生,寒季的到来是所有地下民的罪责惹怒了冬神,这场寒灾就是冬神的惩罚。祭祀们会向冬神祈祷以求赦免的。”大祭祀的语气依然慈祥,信使低着头,看不见他眼中的阴翳。 信使连忙答应着,离开大祭祀的住所,返回向艾伦先生复命。 艾伦正在铸炼署审批铸造项目,不过他显然没有心思看下去,心想手下怎么还没得到大祭祀的回复。艾伦作为铸炼署最高长官,迷宫的心腹部门的首脑,他虽然在业务能力过硬,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亲祭祀派。平日里背靠雪国祭祀的大腿,行事风格以高调着称。如今随着雪国祭祀被菲尔德突袭一招,元气损伤,署内一些忠心于迷宫的技师早就磨拳擦掌准备把艾伦从署长的位置上拉下来,业务能力相差无几的前提下,迷宫才不想一个二五仔领着一堆人在背后搞小动作。面对这种困境,艾伦不得不派遣手下直接找上大祭祀,请求庇护。 艾伦烦躁地把手上的东西看完,谁知看完时,他更加烦躁了。 “关于铸造核心金属用于探索装甲的申请。” 艾伦又拿起第二份。 “关于稀有合金用于探索装甲的申请” 艾伦脸色僵住了,他连忙去翻剩下的那几份。清一色的“关于......用于探索装甲的申请” 艾伦气得满脸通红,他愤然地将几份申请丢在地上,到底是谁初审这几份申请的?他刚要大骂出口,但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弯下腰,将那几份申请又亲手捡起来。 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手下带回大祭祀的回话。 这铸炼署已经脱离我的掌握了,他想着。没过多久,信使回到铸炼署,向艾伦如实转述了大祭祀的原话。 艾伦听完,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思考之中。 “署长,我们该怎么办。菲尔德已经准备在领袖会议上弹劾了。”手下看艾伦默不出声许久,忍不住问道。 “怎么办呢。”艾伦自言自语着,雪国祭祀已经把他当作弃子了,菲尔德那群人又想着对付自己,两边都不讨好。 “收拾点东西,我要去见菲尔德。”艾伦拿起笔,在那几份申请上全部签下了名字和同意的批复。这几张申请的同意批复就是他对菲尔德和大祭祀的态度。这就相当于他要带着铸炼署内所有的亲祭祀派投奔另一边了。 手下没有发出异议,可他眼神却藏不住震惊。 “观测署已经被菲尔德拿下了,统销署里他的人应该也要行动起来了,这场寒灾给了他不少机会。”艾伦好歹是有资格参加领袖会议的,并非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雪国祭祀已经管不了我们了,民众是信奉冬神,他们也确实是冬神的代行者,但我们不是啊。到底是牺牲那些有罪之人才能换回赦免呢?” 手下当下会意,菲尔德不可能完全扳倒祭祀,祭祀也没办法从其中全身而退,此时必须留下一点代价,代价是那些,自然不言而喻。 两人当即前往菲尔德的工坊,那里才是迷宫技师的大本营。 工坊内,菲尔德正和梅菲斯特讨论着手上的“冬之龙”药剂,仿佛让雪国祭祀焦头烂额的事情和他无关。无论之前多么愤怒,但是梅菲斯特和他交情还有手上的东西还是足以挽回一点东西,加之梅菲斯特向他保证亚希伯恩的安全,菲尔德这才勉强原谅了老友。以这个老头的狡猾程度,亚希伯恩或许真的可以保证安全,只是亚希伯恩摊上这样一个老师还真是...... 菲尔德一边和梅菲斯特讨论着,一边腹诽,幸好格温德林一直按部就班地学习,把自身的天赋正经地使用,要是和亚希伯恩一样这么爱乱来,自己说不定比眼前的老头还要疯。 两人正讨论着,外面有人来了。菲尔德转眼看去,来人正是艾伦。 梅菲斯特瘪了瘪嘴,有点不满学术交流被打断,“又是招安来的?这第几个了?”他低声问道 菲尔德扫了他一眼,起身与艾伦握手。 “菲尔德阁下。您是想扩大探索装甲的产量吗?”艾伦试探性地问道。虽然他有投奔的念头,但对面的口风不能不探探,这也是为等一下谋求更好的待遇做铺垫。 第十四章 兔子 菲尔德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肌肉和一截嗡嗡响的机械臂,回应道:“那还得看铸炼署的支持,你说是吧,艾伦署长。” 艾伦呵呵笑着,心中却不停地摇摆,任何投诚的行为多少都得付出一点代价。艾伦斟酌着开口道:“铸炼署半年内的产量都倾斜到探索装甲这块。” 菲尔德微笑道:“恐怕不妥吧。铸炼署可是负责全地下的铸造提炼事务的。”他活动着机械的手掌,神色平淡。 艾伦一听还不懂什么意思吗,他连忙回答道:“只要是阁下的意思,我代表铸炼署全力支持!” 他连忙表示着忠心,毕竟雪国祭祀这轮交锋中处于了下风,而且寒灾结束之前,祭祀们都没办法重新回到主导支配地位。这时候重新找好靠山,要么被雪国祭祀抛弃,要么被迷宫技师当作叛徒直接清扫。艾伦并不认为自己的才能可以让菲德尔足以放下这种阵营性质的问题。 只要是用忠心和实质支持换来的东西都比不上命重要,艾伦可不像被迷宫技师当作探险队随行技师外派出去,正式的精锐队员都有装甲护身,况且不是说有装甲的一只探险队都全军覆没了吗。雪国祭祀就更恐怖了,重新确立威望的办法可不是一边给个枣子,一边大棒伺候吗?至于谁吃枣子,谁吃大棒,早就算的清清楚楚了。 “那我们就好好商讨一下这个支持事项是怎么一回事吧,艾伦署长。”菲尔德熟练地从一旁拿出一堆的文书,契约,把对面两人和己方一人看得目瞪口呆。 两人又就“支持事项”进行了深入的讨论,说是“支持事项”菲尔德却主打“全部拿下”的理念。最后艾伦虽然肉疼,痛骂菲尔德臭不要脸,但表面上仍是笑着签完了所有契约,把自己的大部分家底打包送给了菲尔德。 艾伦和手下告辞后,梅菲斯特一脸兴奋地凑上前去问道:“这回搞到手不少东西啊。” 菲尔德瞟了一眼这老货,把一大堆契约收好。“没什么,我也只是告诉他,我的筹码是在下一次会议上保举他成为迷宫宗师罢了。” 梅菲斯特笑嘻嘻地说道:“还是你小子狡猾,一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头衔就骗了人家的家底。” “各取所需而已,他当署长这么久家底这么厚,换他一条命并不亏。” 迷宫宗师这个头衔没有实际福利,仅在特殊情况下有用,比如雪国祭祀也无法放逐一位宗师。 “你说艾伦回去会不会记恨你,转手向老神棍投诚?” “他八成要回去催进度,我的另一个要求可是让他在本月的会议之前把十套装甲的材料拿出来。”菲尔德丝毫不慌,“雪国祭祀搭理他也无所谓,下次找个理由把他外派就行了,这群神棍暂时限制不了探索队。” “只要把‘因素’搞清楚,老神棍的老底也不保了。”梅菲斯特捧着手中的“冬之龙”药剂,嘿嘿地笑。 “都怪你把亚希伯恩整到雪原上去了,不然进度至于这么慢!”菲尔德瞪一眼梅菲斯特,没好气地说。 前哨营地内,亚希伯恩整装待发,并不是为了前去探索灰雾地区,而是去打猎抚慰一下贫瘠的肠胃,谁能天天忍受着石头饼糊糊和其他的一些带味道的糊状物啊。雪原上还是有一点兔子,地鼠之类的,虽然大部分都跑进灰雾辟寒了,但周围仍有好几个小洞穴,可以抓点来打打牙祭。 在雪原上兜兜转转好久,趁着风雪消停一会后,亚希伯恩精准地撬开一个洞穴,擒住两只雪兔,将兔子的脖子熟练地拧断,亚希伯恩顺着沿途的记号回到营地中。他还记得那句“风雪中,你切记信靠。”所以他宁可错过一些机会,也不肯在风雪呼啸时动手,遵守规则小心行事才是生存谨慎之道。 回到营地后,亚希伯恩一打眼就看到了等着吃肉的泠。十多天的相处,两人逐渐熟络了起来。 “两只兔子欸。”泠高兴地过来,接过兔子,揉了揉兔头,兔兔的可爱并不影响泠和亚希伯恩愉快地享用他们。 “你去把两只兔子处理一下,我去烧水。”亚希伯恩吩咐一句,转头向取锅盛水。 亚希伯恩看着泠风卷残云一般地拿刀切割兔子,剥皮,切块,扔掉一些部位,把各个部分都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碗里。 “亚希伯恩,这里的兔皮可以给你的装甲头盔做内衬欸。”泠自然地说。 亚希伯恩应了一声,走到泠旁边,毫不客气地把泠切好的肉拿上,向锅中倒上一半,他又撒上盐。 见他如此的草率,泠有点不满地嘟囔:“好不容易吃上一次肉,你就煮这么一锅杂烩?”泠看见自己精心分类的兔肉,被亚希伯恩随意挑了一半扔进锅中,顿时有点不满。 亚希伯恩一挑眉,说道:“我就只会煮汤,要不你来?”他作势就要丢掉饭勺。 泠显然没想到他撂脸子这么快,哼了一声,取着兔皮就要找工具处理一番。亚希伯恩见她的样子,不禁想笑,搅拌着汤水。汤渐渐沸腾,兔肉变色后,亚希伯恩向其中丢了一勺糊糊权当调味之用。 闻到香味的泠兴冲冲地跑出来,等在锅边,等着兔肉汤出锅。亚希伯恩看着她的馋样,也感到了饿,吃上一口肉可太不容易了。亚希伯恩帮着把所有肉都盛出来,用剩下的汤做了一小锅兔肉味道的糊糊。 今晚的伙食对二人说算得上极好,泠虽嚷嚷着不好吃,但嘴上不客气,把自己那份吃得一干二净,眼巴巴地看着亚希伯恩把他的那份慢条斯理地吃完。 亚希伯恩对泠的印象不坏,明明是个雪原上的陌生人,却和自己相当处得来,嘴上说着,行动根本不差。什么帮忙解剖巡猎,打扫卫生都不在话下。但亚希伯恩问她的来历,却又摇头,看她茫然的样子,亚希伯恩想,她或许真的忘记了吧。 第十五章 门锁初解 吃完饭,亚希伯恩就又到存储室研究内室的门锁装置,里面可是放着一些巡猎的样品还有雪国祭祀存放至此的因素物品。对于亚希伯恩来说这算上一份绝佳的研究素材和探索利器。就是这门锁涉及一点独特的因素排列,应该是雪国祭祀设定的密码之类,这种制作门锁禁制的材料竟然还可以编码因素作为门锁,想必也是一个好东西,顺走雪国祭祀的玩意,亚希伯恩没有丝毫不安,完全没有之前使用那些机械部件时的愧疚。 他还在拼命捣鼓着门锁禁制,比起一般插钥匙,转数字的锁来说,这种因素的禁制,亚希伯恩只能说天赋再高也是业余兴趣,比不上专业对口的机械和巡猎研究。 “你怎么还在搞这个东西啊。”泠站在一边,双手抱胸,撇着嘴说道。 沉浸在解锁中的亚希伯恩根本没有注意到泠站到他旁边,此时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上蹿下跳的时候。”泠说道。 亚希伯恩有点不好意思,他争辩道:“我是办正事,上面的因素流动太快我看不清。”亚希伯恩身前放了一堆废纸,上面画满了奇怪的符号。他一动身上还有纸片簌簌地往下掉。 泠随手拈起一张纸,上面的符号实在费解,她问道:“这是什么?还有因素是什么?” “这是门锁禁制上因素规律,变化太多了,我记录下来,方便查看。”亚希伯恩将身前的纸片拢在一块,招呼泠坐下,在泠坐下后,他继续解释道:“雪国祭祀认为任何事物都存在灵性,‘因素’就是评判灵性的量度,也是灵性的代表,雪国祭祀就是掌握了因素的技术。” “所以这道锁就是雪国祭祀用因素的技术制作的?”泠好奇地盯着这个毫不起眼的禁制。 “因素的组合就可以完成物质性质的变化,乃至瞬间将水变成冰而温度不变等等。这道锁里的因素被圈禁在特定位置,只有把因素引导向不同位置改变门锁的性质,门自动就会打开。”亚希伯恩大概讲述了因素的原理,泠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那你怎么引导因素呢?既然因素的技术是雪国祭祀的不传之秘,那你怎么会操控因素,你是雪国祭祀的人?”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毕竟在亚希伯恩的口中,雪国祭祀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这种言论中带着一点私人恩怨。 “别这样嘛,我要是雪国祭祀的人,何必在背后说自己人的坏话呢?”亚希伯恩没好气地说。“这只是一点天赋而已,雪国祭祀借助一种磁石来观察因素,引动因素流动。而我的眼中,因素呈现为一种光点,甚至在我触及时改变因素的流向。” “那雪国祭祀就更应该招揽你这种天才才对嘛。”泠满脸不信地说道。 “实际上,我或许就是因为因素的研究才被放逐的。”亚希伯恩轻松地说。 看着亚希伯恩轻松的模样,泠心中有点心酸。 “没事,你还有我嘛。”泠安慰道。 亚希伯恩一脸狐疑地看向泠,泠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和我呆在前哨营地也算自在。” “你如果可以帮我打理一切,好吃好喝地伺候我,那才算自在呢。”亚希伯恩转过头,开着玩笑。 泠小声说道:“做饭这么难吃,还说......” “对,对,对”亚希伯恩专心地眼前的问题,随口敷衍道。心中念叨着,倒不知是谁吃得最欢...... 泠无事可做,就看着亚希伯恩解锁,时间慢慢流逝,注意力集中的亚希伯恩毫无倦意,发呆的泠已是哈欠连连,“我先回去休息了,晚安,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没有理她,泠撇着嘴,也没和他计较,回到了房间。待亚希伯恩结束今天的解锁工作时,翻开计时仪, 才发现已经逼近白昼,下意识提醒泠好好休息时,才发现泠早就不在了。“什么时候回去的?”亚希伯恩晃晃脑袋, 一阵倦意来袭,快步返回房间,亚希伯恩倒头就睡。 过了一会儿,泠悄悄地溜进来,听到了亚希伯恩的鼾声后,放心走出房间后,直接走到储藏室内室大门前。她深 吸一口气,手贴上门,琥珀色的眼睛变成了冰蓝色,轻声道:“‘哀恸’,你的罪是‘怠惰’。”一抹深蓝从门前闪过, 没入门中消失不见。“这样帮你一把,也算是不欠你的饭费。”那赫然是另一种嗓音。 泠的瞳色恢复琥珀色,她一阵头晕目眩,强撑着回到房间,同样也是到头就睡。而临睡着之前,她想着却是完蛋了,今天早上没有人做早饭了......他要是发现了,我也是说是天赋吧...... 两人一直睡到白昼将近的时候,亚希伯恩醒来时只觉得周围安静得过分,“泠,干嘛去了。”亚希伯恩感到有些不对。以泠的性子,要是没有饭吃,八成会直接叫他起床,只是到这个点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也确实太诡异。亚希伯恩忙赶到泠的房间,房门都没有关拢,泠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亚希伯恩安下心来,他还以为泠出了什么意外,没想到只是睡着了。他肚子饿得直叫,喂饱自己才是重点。随便煮了点肉汤,配着石头饼吃了一顿便餐,亚希伯恩又准备去攻克那道门锁禁制。这时,泠也睡眼朦胧地走出了房间,她是闻到香味被饿醒的,看着亚希伯恩吃完饭,正准备离开。她喊了一声,“亚希伯恩,我饿了。” “我给你留了东西。”亚希伯恩说道,扭头就朝着储藏室的走去,按照他的估计,再过那么几天的辛苦,这个禁制就足以被解开了。亚希伯恩刚坐下,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门上代表因素的光点不仅光芒黯淡,而且在他操控他们流动时,速度也慢了许多。无疑这让解密简单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亚希伯恩放下手上解密的工作,“这难道真是冬神眷顾我?还是内室里面出了什么状况,影响了门锁禁制的灵性?”亚希伯恩想着,决定先去问问泠,毕竟,除了自己,她是营地里唯一的人。 第十六章 进入内室 泠全然不觉地坐在锅边,就着肉汤,小口地啃着石头饼,她费力地咬着饼,这饼实在是咯牙。她见亚希伯恩向自己走来,举着拿饼的手打了个招呼。亚希伯恩打量着正在吃饭的泠,心中道:“莫非是她在我睡着以后,对门锁禁制动了手脚?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又抱着什么目的?” 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泠连因素都不了解,对门锁禁制又怎么可能做出手脚?在没有雪国祭祀的磁石做引导的情况下,亚希伯恩只能凭借天赋慢慢地分析,找出解开的哪一种情况。而泠来历不清,亚希伯恩一方面不能完全相信,另一方面也不应该无端猜忌目前唯一的同伴。于是对于当下的情况,亚希伯恩只能在一些细节尚且存疑时,认为和泠有关系。 泠盯着一言不发的亚希伯恩,发现他的脸色先从疑惑,再到思索,又是释然,最后又回归疑问,一波三折的表情让泠在原地傻眼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这难道是我是因为我脸没洗干净吗? 亚希伯恩一言不发,便又回到了门锁禁制前,留下百思不得其解,一脸懵的泠。 “真是一个怪人。”泠耸耸肩,继续啃她的饼,“怪男人哪有饼香。”她完全没意识到,她昨晚脑子一热的行为虽然效果立竿见影,却也给亚希伯恩带来了巨大的困惑。 另一边在储藏室内室前,亚希伯恩蹲在门锁禁制前,迟迟不敢下手,倘若真的是门后面的变故造成的,那门后的情况可能并不顺遂人意。亚希伯恩正苦苦纠结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顿时吓了他一个激灵。 “又怎么啦。”吃饱喝足的泠很有兴趣帮助亚希伯恩解决问题。 亚希伯恩咽下“怎么又是你的抱怨。”心头小声嘀咕了两句,他指着门说:“上面的因素改变了。” 泠脸色微僵,她不留痕迹地遮掩过去,把手从亚希伯恩的肩膀上撤回来,她有点心虚地说:“啥意思,是变好还是变坏了?”泠强撑着表情,她一直不敢告诉亚希伯恩自己的秘密,除了超常的寒冷耐性,超强的感官,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泠知道自己体内还躲着一个人,一个和自己一摸一样的人。 平时她并不会出现,甚至没法主动出现。但是泠知道,那个她拥有着奇怪的能力,而昨天她传递给泠一个念头:我可以解开那扇门。“这应该算我的一种天赋吧,”泠暗自想到,“那种灰蓝色的光芒是什么东西呢?似乎让上面的因素变得稀薄了许多。” “他不会怀疑我吧。”泠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亚希伯恩先前为什么奇怪地看着自己。她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亚希伯恩,然而亚希伯恩仍然盯着大门。 亚希伯恩应道:“上面的因素的结构变简单了,不仅总量减少了,流转运行还变缓慢了许多。情况算是变好了。”可他又喃喃道:“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到底是发生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呢?” 泠不禁放下心上的一口气,“这难道不是好事吗?那还犹豫什么,打开内室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呗。” “你怎么这么兴奋。”亚希伯恩瞧了一眼一脸兴奋的泠,说道。 泠略有些心虚地笑笑,她随意编了个理由,“你尽关心这扇门了,不好好做饭,饭起码难吃了十倍。” 亚希伯恩嘴角抽搐了两下,什么鬼的理由。还有什么叫不好好做饭,我就算全力发挥,也没可能好吃吧。亚希伯恩侧脸看向泠,他有时候也看不懂泠,从宰兔子到切巡猎从没手软过,又吃得多,睡得久,这算什么体质? 所幸是雪原上没有猪,不然此言一出,亚希伯恩的安危又是两说了,哪有女孩子愿意被人形容成猪的? 不过经过泠一打岔,亚希伯恩的心情也没那么凝重了,他把手按在门锁禁制上,上面附着的因素缓缓照着既定的轨迹流转运行着。泠就听见一声脆响,门轴转动,内室的门便打开了。 亚希伯恩的手门锁禁制松开,他的呼吸稍显急促,因素流动受到了一股力量阻碍,虽然观测解密更简单了,但想操控它们也更加吃力了。 而泠在一边,见亚希伯恩没费什么力气解开禁制,好奇地想把头探进屋子内看看里面的样子。“你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探探情况如何。”亚希伯恩没有带泠一起进入,反而吩咐她暂且在外等待一会儿。 泠撇着嘴,但还是退开了半步,让亚希伯恩先进入了内室。亚希伯恩走进内室,其中的陈设相较外界的前哨营地称得上是简陋,甚至大部分都是未开发的冰穴。走过一段弯弯绕绕的内道,一个房间终于出现在亚希伯恩眼前,映入眼帘的是几面巨大的坚冰墙,上面覆盖着一层白霜,透过白霜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只是房间外洞穴石壁的阻挡,一个房间无法全窥见样貌。 亚希伯恩戴上手套,内室的坚冰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一套保暖结实的外套,手套是一个合格的地下名的必备装备。他走近离自己最近的冰墙,从坚冰外,他透过白霜已经看见一些棱角,待他用手擦去外层的白霜,他终于见到了冰墙中的东西。亚希伯恩只是擦掉了一小片的白霜,露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头颅,包裹着深蓝色的鳞甲,一颗巨型的紫黑色的眼珠呈竖瞳。而它的爪子,角,身躯,尾,更是向后延伸进了冰墙后无尽的黑暗当中。 “后面的空间到底有多大,还有是谁将这么大的生灵关进坚冰中的?”连亚希伯恩都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关”这个词。“这还是一只,其他几面冰墙又封存着怎样的生灵?”亚希伯恩下意识吞咽着唾沫。 这是一条龙啊!他还记得冬神诛灭冬之龙“利维坦”的传说:“盘旋在逆浪里的大蛇,吞吐着海,它的鼻息似毒疮的白雪,神的矛,神的刃当来到,贯穿海底,直抵极心。” 第十七章 收容和文件 除却四壁坚冰,还有几个黑色的大柜子摆放在房间靠里的位置。亚希伯恩打开柜子,只见满柜子的文件,统一在侧边涂着蓝色,“探险类记录类文件会用蓝色的注脚来标记。”亚希伯恩一下子就识别出了这些文件。 但他仍然一阵疑惑,满柜子文件?随即他意识到了先前误区,他并没有在前哨营地找到任何纸质的记录,没想到并非没有保留,而是被存放到了内室里面。亚希伯恩随手抽出一本,封皮和纸张触感干燥,字迹清晰,没有异味。保存得出乎意料得好,亚希伯恩心头略略吃惊,就算没长出霉斑,纸张发潮应该是不可避免的才对,这里可是冰窟,湿度很高,并不利于纸张的保存。但亚希伯恩转念想着,既然将文字资料冒着损毁的代价也要放在内室,那么文件中记录的重要性已是不言而喻。 “亚希伯恩,亚希伯恩?”外面泠的喊声顺着那一段甬道传来,亚希伯恩一阵恍惚,将手上的文件按原位放了回去。 他走到甬道里,以便声音可以传递到外界。“可以了,你进来吧。” 泠探进头,张望了一下,见亚希伯恩安然无恙,放心地走进通道,和亚希伯恩并肩走进了房间中。 “这里好大啊。”泠抬头看向头顶的冰穹,冰穹很高。前哨营地本就借着地形而建,内室也不例外。但是先前的通道还可以看出人工的痕迹,而这里明显更加原始。 “戴好手套,这里很冷,小心冻伤。”亚希伯恩向泠递来一副手套。泠虽依仗身体不怕寒冷,但还是乖乖地戴上了手套。 “这是什么?”泠指着柜子问道。 “一些前哨营地的记录而已。”亚希伯恩又抽出一本文件,扉页的标题写着:收管记录三百零一。标题很唬人,又让人不知何意,而内容则非常敷衍。 收管三十号:正常收管状态。如此格式一直到收管三十九号。一页纸上就这么工工整整地排列着几行字。最下面则是时间记录。 “很特殊的时间记录方式,但是确实符合探索记录的格式。”亚希伯恩点点头。地下民包括一部分探索人员也并非都识字,很多时候,记录都要带回地下找人补录保存,亚希伯恩也常常帮忙处理这种事,对于记录的格式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暖,收管343,7”意味着代码为343年的暖季的第7天记录的。亚希伯恩耐着性子向下翻,记录周期是5到10天不等,但不出意料的是,全部都是清一色的“正常收管状态”,无一例外。 亚希伯恩眼皮狂跳,这字迹龙飞凤舞带着几分随性,看来这位记录员应当是心情相当不错,毕竟工作没出岔子,清闲的差事安然无恙确实是一件好事,但这对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后来者可并不是一件好事。“难道这也是一种保密的措施?”亚希伯恩苦笑着,如果根据保密的惯例,那此处是不可能存在详细的收管名录的。 泠见亚希伯恩检查着文件,便自顾着在冰窟闲逛着,正当亚希伯恩苦恼时,泠这边已经有了新的发现。 “亚希伯恩,这里有铭牌!”泠蹲在一边,兴冲冲地喊道,她用手套擦掉覆盖在一块铭牌上的白霜,露出了一个深色的数字:31。 亚希伯恩闻声而来,同样蹲下,铭牌上刻着三十一,而铭牌本身嵌入冰层中,与铭牌共存的则又是一个庞然巨物,它被封存的身体有淡淡的阴影。亚希伯恩站起身,这里虽是天然的洞窟,未经建造,但布局和外面的储藏室极为相似。他微俯下身,每隔着一段距离,冰壁下都有一块铭牌的痕迹。那些是冰层中封存收管之物的编号,而坚冰是它们的展柜,它们的囚笼。巨大的生灵都在这些冰雪的橱窗中静默着,等待有游客一年一度前来,欣赏他们,圈禁它们。 亚希伯恩不可能也没能力破开坚冰,这些收管之物可是绝佳的材料,样本。但地下民也只是把他们收管起来,倘若真可以利用,放在地下民手上早就肢解干净了。 “这些封存之物可不是他可以驾驭的。”亚希伯恩有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也只有把柜子里的文件搬到外面好好研究一番了。招呼上泠,他们分了好几次,才将所有的文件搬到外面的储藏室,在这个过程中,亚希伯恩有对泠又有了新的认识:力大如牛。可惜他忽然没有胆子说出来了。 “前二十号的文件多数已经丢失了。”亚希伯恩把同一年份的文件挑了出来,足足分出了几十堆。唯一可惜的是前面二十号的文件丢失的很多,按照惯例,最早记录的几份探索文件会对整个记录有所透露,但很不巧的是,价值最高的那一类文件数量最少。整个文件的记录时间可以到达六十年前,而每五份文件则是一个暖季的收管记录。 “六十年。”亚希伯恩反复思考着这个数字,这个时间节点,和大部分前哨营地六十多年的设立时间基本是吻合的。一旁泠也在无聊地翻动着文件,上面的内容实在是没什么重点,除了记录员的字迹美丑不同,一切并无太大区别。而泠对于前哨营地并没有什么认知,对目前的状况完全琢磨不清。 “丢失的文件都是前二十号的,到底是存放不当,抑或是故意处理掉了,担心泄露的保密之举?”亚希伯恩此刻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只有采取最笨的方法,把所有文件都翻阅一遍了。 “你还有什么发现吗?”亚希伯恩看着一脸无聊的泠,问道。 “那就帮忙一起翻翻这些文件吧。”亚希伯恩“真诚”地请求道。 看着要拉上自己干活的亚希伯恩,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最终在亚希伯恩的“真挚的眼神”中,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拿起文件一本本筛选了起来,投入到新一轮的文件折磨当中。 第十八章 闲谈和药剂 “雪国祭祀的请求,他们的预言中预示着寒季即将结束,地下各个区域的中央计时仪需要迷宫技师派专员调试。” “观测署的预警,信标中出现了一段从未出现的信息,疑似新出现的新型巡猎。” “统销署的专供,地下民中出现了囤积的现象。” ...... 菲尔德一份份地翻看着一大堆报告和文件,从容处理着,又从中挑出好几份简报,扔给旁边的一个文员,“维持地下正常秩序的是政署和护卫署,这些简报应该不由我处理吧。”菲尔德笑笑,打发这个文员回去政署。 政署虽然名义上是地下的中枢,署长更是名义上地下会议的第一领袖,但无论是迷宫技师还是雪国祭祀都是给面子罢了,真要论事,轮不到政署的文员的插手。 可这样一个似乎是外壳的机构却是最干净的,迷宫和雪国不愿撕破脸时,这无疑也是双方的一个缓冲地带。而文员和署长当然也是懂得这个道理,平时悄咪咪递上一点别的简报,对双方都讨好,管理好地下的秩序。 把文员打发回去,菲尔德才给剩下的简报和信函上给出了明确的答复,让技师所属的署贯彻下去。短短时间,菲尔德握住了地下大部分部署的权力,其中有威逼利诱,畏惧祭祀而依附,新构成的利益联盟远不及迷宫原本势力稳固,这一股庞大的力量隐隐将菲尔德推向地下的最高决策者,这个位置从前大部分时间内都是雪国大祭祀的无冕。 “寒季的延后带来了很多变故啊。”菲尔德感慨道,从外围剥落这种信任很简单,但雪国祭祀内部牢不可分,并不是一个寒季延后可以摧毁的。“稳固手上的东西,但是也要想很多后手,甚至某种情况下还需要和雪国妥协。” “还躲在机床干嘛。”菲尔德说道,他隐隐闻到了一股酒味。 “他们都走啦。”一个猥琐的老头缓缓从一台机床后面晃晃悠悠地出来,凑到菲尔德身边。“这次压倒雪国老神棍不少东西吧。来,要喝一点吗?”梅菲斯特用肮脏的袖子擦掉胡子上的劣酒,另一只手把酒壶递给菲尔德。 一阵越发强烈的酒味传来,菲尔德不悦地皱眉,作为技师,他认为酒精会降低处理事务和正常研究的效率和精确度,平时滴酒不沾。“统销署的‘机油’?这种就里面掺杂了太多废水,喝了会影响肌肉的敏感度的。” “放心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的。”梅菲斯特见他不要,所幸又灌了一口,刺鼻的味道让梅菲斯特爽得呻吟了一声。 “格温德林那小姑娘呢?听说她设计了一种新的传动结构。”梅菲斯特特意问道。 “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菲尔德面无表情地说。 “哦,那不就是在亚希伯恩离开的前几天嘛。我记得的哦。”梅菲斯特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只想向我输出垃圾,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菲尔德语气不善,格温德林和亚希伯恩关系很好,但是他最近给她安排了一堆事情,一是不想让亚希伯恩的消息透露到她那里,二则是迷宫技师和雪国祭祀的斗争不应该让一个还在学习上升期的学徒接触。一想到这,菲尔德看向梅菲斯特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之色,不知你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学生转手就送到了雪原上送死。 完全不在意菲尔德的态度,但梅菲斯特还是中断了这个话题,“肌肉敏感度对我有什么用,适当的酒精有利于精神的发散,可以帮助我感受因素的流动。” “醉酒导致的头痛目眩罢了。”菲尔德毫不留情地拆穿。 “你就是太严肃了,才一直感受不到因素。那种美丽的光点,啧啧啧。” “起码我在机械上,严肃就是严谨。关于药剂的研究怎么样了。”菲尔德从一旁的暗柜中拿出一瓶药剂,摆弄着,里面的液体呈现暗蓝色,质地黏稠,这是“冬之龙”药剂的一份样品。 “我私下找了一个雪国祭祀,他们的设备还是很神奇的......”梅菲斯特就要开启洋洋洒洒的叙述。 “说重点。”菲尔德直接打断,他并不担心梅菲斯特和雪国祭祀勾搭在一起,雪国祭祀的研究记录,设备都是独一份的,而雪国祭祀中出了一个二五仔也并不奇怪,迷宫技师里也不是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大多人也只是混口饭吃。 “稀释十倍下,试验的雪兔,地鼠大部分会因为过高的应急而猝死,剩下的无一例外产生身体异化,脊柱加粗变长,毛发脱落,长出肉质鳞甲。总之设备检验下,其中的有益部分似乎和异化的猛毒捆绑着,但看不到雪国祭祀的因素反应的过往记录,要我们一点摸索,估计很难啦。”梅菲斯特简要讲了一下。 菲尔德沉默了,药剂的事,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强劲的效果和不易被生物之躯消磨的猛毒相伴而生吗? “那有什么可以应用的地方吗?”菲尔德问道,一个看着好,实际上却用不上的药剂并不是他所需要的。 谈到这个,梅菲斯特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抽取一毫瓶的两百倍稀释液勾兑两标准量的酒,服用时没有伤害,可以充当止痛剂和兴奋剂使用。”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里面大概有见底的一点药液,尽数倒入手中酒壶中,梅菲斯特随意地晃匀,抬头猛灌了一口。 顿时一股劣质的味道混合这地下难以驱散的陈腐味道扑面而来,并意外地出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味道。 “为什么溶于酒精?还有你的计量真的没有超标吗?”菲尔德稍微屏住气,心中有点不解。 “因为这样刚好可以品味出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梅菲斯特猥琐地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 菲尔德脸一黑,鼻子翕动间,仿佛真的有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他强忍着没有把眼前的老头一脚踢到外面。 第十九章 文件的初读 似乎是在药剂的刺激下,梅菲斯特的表情渐渐抽动着直至有些狰狞。仿佛这才是他藏在猥琐皮囊下的真正样子。 “菲尔德,这就是冬之龙的本性,即使放在因素化的视角下也无法剔除它内心的劣性。邪恶又高贵的龙种,也是这样子把勇武作为狰狞的保护色,最终都会变成吞噬自我的怪物。”梅菲斯特有点压抑地说。 药剂的原料来自那些可开采的坚冰收容物,冬之龙不过是它们的统一代号。但无论如何,这药剂的邪性无愧于冬之龙的名号,自从梅菲斯特拿给他看这瓶药剂时,菲尔德就已明白这东西是已出弓弦的利箭,有去无回,强行抵挡只会是伤到己身。 贼船已经上了,可这场冒险却是那种利润高到可以把追杀贼船的人全部收买的大买卖。 突然空气中席卷来一股浓重的臭脚丫子的味道,原来是梅菲斯特这厮已经脱摔掉两只靴子,把浸满酸臭脚汗的脚丫子翘着了工坊里的一台精密仪器上,菲尔德嫌弃地瞪着他,终究还是没有阻止他。 梅菲斯特像是磕多了兴奋剂,把剩下所有酒淋入嘴巴,浑浊的酒液溢出,沾湿他刚用脏袖子擦干的脸,湿透胸脯。梅菲斯特借着药剂和劣酒发起了酒疯,他大吼着:“制服猛毒的方法只有用更强的恶意去对待,直至成为猛毒!” 他无所顾忌的站到一旁的机床上,摇摇晃晃地俯下身,对着菲尔德吐出一口臭脚味的酒气,说道:“想要降伏它,那就一点点变成它。” 低剂量的毒性积累直到可以接受高剂量的异化。 不知为何,菲尔德似乎觉得他的眼中流露出了嘲讽,或是自嘲之色。 菲尔德突然不明白它到底只是药剂,还是传说中的......利维坦。 “亚希伯恩,我帮你干了这么久苦力,你必须给我多做一个菜”泠伸了个懒腰,顺手把一本翻过的文件,塞进了旁边的文件堆里。“全部都是收容状况正常太折磨了!”泠不满地抱怨着。 “别乱扔,会折到纸页的。”亚希伯恩心疼地把泠刚刚乱塞的文件拿出来,弄平折角。像这些文件都是地下民的记录,地下民都很珍惜自己笔下的生活。 整理完所有文件,亚希伯恩按顺序把文件放在一边。剩下几份颇为特殊的文件,因为这些文件的记录并不是单调的正常记录,而是以叙述的手法记下了一些异常的状况。 文件的年份分别是十九年前,六十年前。其中六十年前的文件只有一份,而十九年前的文件却足足有四份之多,已经是那一个暖季将近所有的记录了。 “该吃饭了吧。”泠在一旁不满地嘟囔着,她看着亚希伯恩一脸不情愿地放下文件,说道:“搞懂这些东西对你有什么帮助嘛,这么上心。” “嗯......我想如果真的要离开雪原,那是不是应该把所有谜团都搞清楚,就是这片土地为什么拘束着我们。” “什么谜团?”泠问道。 亚希伯恩突然想到自己向泠隐瞒了高塔的存在,那么“失落之地”,“外来人”,“坚韧号”,“医官”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记忆,思索片刻,亚希伯恩还是决定隐瞒下去。 “没什么,就是一路上的一些疑问。”亚希伯恩搪塞着,又问道:“每天吃得差不多,你让我怎么给你整出新花样?” 泠翻了个白眼,在她放大的味觉中每天的饭菜实在是难以言喻。“每天尽是什么兔肉汤,烤兔肉。雪原上真的只有兔子吗?” 亚希伯恩停下脚步,认真地说:“其实还有秃鹫,地鼠,只是这两种比较聪明,不太好抓。” “有口肉吃已经不错了,难道你想吃先煮后烤再煮的兔子?”他不确定地说。 “行啊,你要是做的出来,我就吃!”泠咬牙切齿地说。 不知道是没听明白泠的语气,还是真的有尝试的欲望,亚希伯恩真的按照“要求”端上了一碗泛着黑光的兔肉。泠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亚希伯恩,狐疑地尝了一口,随即她惊恐地看着面不改色的亚希伯恩。 但最后两人还是将食物吃完了,但看着泠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亚希伯恩眼角闪过一丝的笑意。 饭后,两人开始阅读起六十年前的文件。这份文件虽然稍显陈旧,但是保存极好。 “刚建成的前哨营地中发现了极为巨大的冰窟,在坚冰中发现的生灵和物品经过雪国祭祀的提议,迷宫技师首席主持了各个前哨营地包括地下本部的坚冰收容室的修建。”存留下的一号文件简略地介绍了收容室的来历,地下本部存在着坚冰生灵的事,亚希伯恩心中早有猜测,雪国祭祀研究因素的素材就来自它们。 “一号文件的保存应该是作为各个收容室必要流程,上面的内容也是毫不意外的简单。”亚希伯恩沉吟道。 大致了解收容室的情况,亚希伯恩拿起了十九年前暖季的第一份记录,放到泠和自己身前。 “收容对象三十四号。收容情况:异常。异常详情:长夜和白昼的交替之时,三十四号黑剑所在的坚冰出涌出了黑液,经过雪国祭祀的处理,恢复正常收容状态。” “收容对象三十一号。收容情况:异常。异常详情:长夜来临时,三十一号龙种三十一睁开了眼,到达白昼时,恢复正常收容状况。” “收容对象三十二号。收容状况:异常。异常详情:白昼来临时,三十二号类巡猎三十二由蜷缩状变成伸展状,到达长夜时,恢复正常收容状况。” 其他的对象都是正常收容状况。十九年前的文件并不寻常,亚希伯恩问道:“你觉得为什么十八年前的文件的内容没有涉及一点上一年的异常?”只是一份文件,就让亚希伯恩感受到无所不在的不寻常。这并不符合地下的惯例,即使是真的无事发生,也要作为警示性记录添加到后面的记录中。 第二十章 印信谜问 泠并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反而说道:“这些字迹好工整啊,和之前那些潦草的完全不一样。”泠翻了很多文件,对于文件大部分的字迹已经非常了解了。 “可能是特殊情况下,记录员也不得不认真记录吧。”亚希伯恩解释了一下。这么工整的字迹多半是出自雪国祭祀之手,大部分地下民都不识字,而被选为祭祀,或者培养为祭祀的人却精通文法,数理等,在某些专门的领域甚至不输于专业的迷宫技师。 亚希伯恩把剩下几份文件同时打开对比着,收容物三十一号和收容物三十二号再也没有异样,而收容物三十四号则还是定期出现异样。“时间在白昼和长夜之间,黑剑存在的冰层会持续性出现黑色液体。”亚希伯恩说道,“无论是在白昼过渡到长夜,还是长夜过渡到白昼,都会有异样。结果,最后黑剑消失了?”亚希伯恩从十九年前的最后一份文件的收容状态中看到了“已丢失”。 泠遗憾地说:“三十四号已经丢失了吗?不然肯定会有线索的。” 亚希伯恩长长地沉默了,他随手从身边的文件堆最上面拿出一个文件,翻开几页。寻到了收容物三十四号的情况,他的脸上表情微变。泠见亚希伯恩没有回答,问道:“怎么了?” 亚希伯恩把文件递给她,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三十四号在这里似乎还是一切正常啊。” 泠接过文件,仔细看去,时间是十年前的文件,一切正常?黑剑不是丢失了吗?难道是被找回来了? 亚希伯恩把这份文件收回来,重新放好。泠拿起平摊在自己眼前的文件,来回翻动着,寻找着不妥之处。突然,她感到了一丝不对,沿着纸张撕下了一张纸条。 “嗯?”亚希伯恩发出了一阵疑惑的哼声。“你怎么发现这张纸条的?” “纸张的触感不对,这里稍微厚了一点。”泠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她一直觉得这份文件似乎厚了一点,没想到有人会在边沿上做手脚。 天赋异禀,还是她本来就知道内情?似乎不像,如果她想隐瞒,所有东西都不会拿给我看。可是至今所有的异常都和泠有关啊!亚希伯恩悄悄怀疑了一下,却并没有作声。 纸条的字很小,甚至很多都没有完整写下来,乍一看就像是一段乱码。亚希伯恩辨认了半天,说出了纸条的内容。 “黑剑每次都会消失,但又在黑液清理完后又会回归。别的收容物在黑剑消失时才会出现异常,它们好像在害怕它。我们提前离开了,寒季它们绝对不会动的,它们还活着!”亚希伯恩在纸条的缝隙里念完了所有内容。 “十九年前,研究人员提前离开了,但是后来他们发现黑剑仍然在坚冰中,所以他们在后面的记录中还是一切正常。”泠分析道。 亚希伯恩点头赞同着,可他觉得有点不妥,他将这几份文件发到底页,想要寻找一些记录员的记号。不出意外的,他发现了一个符号,但他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这不是雪国祭祀的印信,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亚希伯恩不顾顺序地抽出好几份文件,摊开到底页。清一色的雪国祭祀的印信,而且不是特定的,诸如象征大祭祀身份的私人印信,而是象征雪国祭祀的公印。而十九年前的文件上却印着迷宫技师首席的印信,一个被废止的尊号后代表的身份。 注意到亚希伯恩失态的样子,泠忙扶住亚希伯恩。亚希伯恩解释道:“这份文件的审批人是迷宫技师的首席或者是他的话事人。”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他稳住声音后,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同为迷宫技师,首席比雪国祭祀更亲切一点。实际上这个身份已经被技师和祭祀共同驱逐了,连带着尊号也被一起废除。至少从我记事以来,迷宫技师的首领只剩下次席了。”亚希伯恩苦笑着,所有地下民对这个印信再熟悉不过,起码那是地下曾经的最高权威之一,但现在出现在这里,只会是给人无限的恐慌。 “这个印信来自于一个不存在的人?”泠的眉头皱起。 “起码在前哨营地修建之前,首席的位置已经被地下民否认了。”亚希伯恩说道,面对这种出自认知上问题,他反而有点转不过脑子了。 泠没有说话,仔细分辨着两个印信,她丝毫看不出两个印信让亚希伯恩惊慌的理由。“有没有一种可能,首席的位置虚置可首席并没有废止,或者是说象征首席的人隐入暗处,只在关键时候才出现?”不知为何,泠看着首席的印信,有种奇异的熟悉感。“黑剑消失这种大事,让代表首席的人出手,似乎也是合理的吧。” 亚希伯恩思索了一阵,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开口了。“下面的话或许在你看来有点不切实际,但和这枚印信有点关系。” “在地下的时候,每当这枚印信出现时,就会死人。护卫署的人查了好久,都不了了之。黑暗中的机床自己转动起来,绞死了好几个技师,还有一个技师被吊死在自己的工坊里......他们都见到了这枚印信,接着意外就发生了。几乎所有看到这枚印信的人都死了。” “不是巧合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种印信反而更像是一种诅咒,见过的人都死掉的规则。”泠说道。 规则?亚希伯恩一下子就想到了高塔。 泠接着说道:“这些东西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借着印信制造出一系列的事件,使人们的目光从中偏移。我觉得借此发泄自己的私欲和报复吧,毕竟在地下的人多半会有事情蒙在心中,感到压抑的。” 亚希伯恩没问什么,毕竟在地下的日子,泠似乎就有点压抑的。要是外面一片祥和,谁不想在地上呢,没有人愿意蜗居在一处,人啊都是向往外面的。 不止是地下向地上,还有里面到外面。 第二十一章 黑影 “几乎?你是说还有人见到这枚印信还活着?”泠有点惊奇,他们现在也见到了印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意外来临,所以她对于破解之法颇为好奇的。 亚希伯恩幽幽地说:“那个人就出现在你面前。我的手背上出现了这枚印信,但我为了隐瞒我用锉刀把印信挫掉了,骗人说是操作不当的原因。” 泠惊讶地张开了嘴,她连忙问道:“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实际上,我什么事也没有,甚至我的天赋似乎也是因此而来。我知道我只是模糊了血肉上的印信,但本质上的血印仍然存在。”亚希伯恩停顿了片刻,“说实话,我很害怕。” 泠没说话,这种惊惧她理解的了,因为她也有着秘密不想让人知道,但她很难感同身受。对于别人来说的灾难,对亚希伯恩来说竟然是祝福,怪胎的本质同样是一种悲剧。 “说出来这个秘密,我心中舒服多了。”亚希伯恩没有对泠有着百分百的信任,但泠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所以你倾向于印信有着诡异的能力?”泠说道。 “先前确实如此。但现在我似乎有了新的想法了。或许我是一个特例吧。”亚希伯恩摇了摇头。“这枚印信的原件早就在地下绝迹了,只有一部分拓本里仍然记录着。总之,以常理论这枚印信以不合理的方式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但也不排除其中有我不知道的秘密藏在其中。”亚希伯恩把文件叠好,和泠把文件又放回了内室的柜子中。 泠看着亚希伯恩带着最后一批文件进入了内室,皱着眉想着什么。“带来不幸的印信吗?”泠觉得似曾相识,可偏偏脑中没有一点印象,“真是棘手啊。” 内室的冰窟寒气森森,顺着冰壁逐渐接近柜子,冰壁上标刻着几个铭牌。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亚希伯恩低着眼一个个数过来,恰好到柜子旁边时,铭牌停留在了最诡异的三十四号。 封存黑剑的冰层?溢出黑色液体的位置边上为什么要摆放着文件柜?前哨营地最重要的纸质资料,放在内室里可以推说是机密文件,可放在屡屡出现意外的地方,又是为什么?还是说文件柜被移动过位置? 亚希伯恩低下头检查着柜子周围的地面,结冰的地面完全看不出有无拖拽的痕迹。亚希伯恩将文件放进柜子,用力推拉着文件柜。柜底端与地面被冻在了一起,纹丝不动。紧接他又一阵敲敲打打,四处摸索。 “没有机关,暗格,夹层,实心的结构。”亚希伯恩无奈地打量着四周。“难道真是我有点危险过敏了?” 泠安静地坐在储藏室中,等待亚希伯恩从内室中出来。明明是和平日一样的环境,气氛却逐渐阴冷诡异了起来,灯火飘忽地闪了一下,泠眼角的视野窜出了一道黑影。一道警兆出现在心头,泠下意识地低下头,反身向前扑去。右手敏捷地操起储藏室架子上的刀。泠转身警戒,却见那道黑影已经把泠原本坐的木凳拍了个稀碎。黑影直面冲来,泠左手拔出刀鞘,奋力向前抽去,一击正中黑影面门。 泠左手虎口一阵酸麻,勉强控制着刀鞘不脱手,刀鞘命中黑影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那是刀鞘上的金属尖角与黑影交锋发出的声音。旋即,那黑影将刀鞘反卷而去,在泠惊奇的眼光中,刀鞘仿佛深陷深沼泥潭中,不断下陷着,泠松开刀鞘,持刀后撤三步。 拉开一段距离,泠才看清楚黑影全貌,它就像一层黑纱,一件黑袍,一团黑泥,一块黑钢。可偏偏长出了类人的结构,它的面部急剧地蠕动着,突出一排淡淡的痕迹。而插入黑影的刀鞘却好像被一寸寸“吃入”如果那算口器的话,刀鞘就像被它咀嚼着,一点点在舌尖翻滚,泯灭在厚重的体液中。 泠突然有种反胃的错觉,面前的黑影吃得极快,仿佛根本不满足。这是它脸上的印记也清晰起来了,是那枚印信。泠屏住气,毫不犹豫攥紧手上的刀,挥刀进攻,黑影的身体仍然畸变着,在泠挥刀而来的一刻,化作浑身尖刺的怪物,那些尖刺像是刀刃,鳞甲,骨节。黑影身体上扬着,尖刺正面撞上了泠的刀锋。 砰砰砰,泠瞬间斩出数刀,尖刺很硬,却仍被劈砍出小小的缺口,那些缺口立马又修复,毫无痕迹。 “这是什么东西?印信果然诡异啊。”泠暗叹着,脑中另一个意识似乎在运动着,泠的眼瞳中逐渐有着冰蓝色在跳动。“来龙去脉搞不清楚了,既然你来招惹我,那就去死吧。” “哀恸啊,你的原罪是怠惰。”泠轻声念到,仿佛是一句咒语,那个隐藏在背面的泠就此苏醒,冰蓝色的光泽从琥珀色的眼瞳中溢出,化作冷酷无情,极寒自身后的冰窟和地底透出,缠绕在她的身上,狰狞的冰晶自刀刃中生长而出,变成锋利的齿刃,冰壳下的精钢不断解构着,重组着,变成冰刃上的灰色纹路。手中的刀锋摒弃犹豫,像是神明征讨罪恶降下的神罚,一道刀刃的影子撕扯着黑影,无论是何形态,坚硬,柔软,在“哀恸”中难以自持,在“怠惰”中寸步难行,陷入沉寂。黑影的躯壳在刀锋的斩击中崩碎,支离破碎,刀光所至,皆斩断。 泠收刀回身,双手握刀,趁着黑影还未恢复,上前将黑影的半截身躯尽数斩碎,直至黑色的碎块四散,无法动弹。泠手中刀刃也不堪重负,精铁与冰晶一同崩散,再无痕迹。泠的身体一软,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亚希伯恩突然感到内室冰窟中的寒意一扫而空,外面传来了惊人的动静,他暗道一声不好,不顾找机关,转身就要跑出内室。 “可恶,怎么回事,那枚印信正的带着不可抗拒的诅咒吗?”他暗骂着,心中希望泠不要出事。 第二十二章 灾 脚下的薄冰浮出一层水色,仿佛是什么东西瞬间掠夺了属于寒冰的冷意。稍显弯曲的甬道,在亚希伯恩的眼中也拉长了不少,“怎么还没有到外面。”亚希伯恩焦急地想,脚下的地变得很滑,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前行。 储藏室内一片狼藉,一地的破碎,一些架子受到了波及,上面的模块和兵刃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亚希伯恩扫了一眼,上面凭空多了稀薄的灰色光点,那正是原本不存在于这些物品上的灵性,但是这种灰色光点代表的因素正在逐渐分化着物品原本的结构。 泠侧身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一柄断刃,她周身是破碎的冰晶和铁屑,还有融化的水渍。 亚希伯恩抱起泠,手上的刀柄握的很紧,但当泠完全进入亚希伯恩怀抱时,泠却很自然松开了刀柄,亚希伯恩的怀抱就像是暖炉一般,泠甚至不自觉地靠近了他。 “好轻啊。”亚希伯恩不禁感到泠身躯的柔软,顾不上男女之别,转身就朝外走去,泠的情况并不乐观。那柄断刃上同样流转着灰色的光点,其中还掺杂着深蓝色的光点,毫无疑问,正是泠释放了恐怖的异变,波及到了身边的事物,到底是什么需要这么强力的因素变化才可以消灭?还有泠到底怎么使用的,她到底是谁? 亚希伯恩突然感到不对,敌人到底在哪里?还是已经尸骨无存?但随即,亚希伯恩瞪大了眼睛,因为房间内,在他刻意的观察下,已然是一片光点的世界。 黑色的碎块随意地充斥着前面的空间,上面闪耀着三色的光点,灰色,深蓝色,银色三色并存着。 “所以敌人是被斩碎了?怪不得看不见了。”亚希伯恩忍不住地吞了一口唾沫,太暴力了,但他同时庆幸泠和自己是朋友,伙伴而非敌人。“灰色和深蓝色是泠刀上的因素,银色就是黑块的因素。”若非银色突出,那些占主体的深蓝色和灰色已经掩盖了黑块原本的灵性。 亚希伯恩现在没空理会几十块被切得支离破碎的黑块,上面灵性所代表的因素并不稳定,而亚希伯恩同样缺乏处理经验。但黑色的碎块之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逐渐蠕动着拼合成一个整体,它们运动得几块,几个呼吸间,便出现了一团黑影。 亚希伯恩顿时感到不妙,让碎块汇聚起来,出现的东西就算没有原本的特质,击杀我们两个也实在是绰绰有余。他单手搂住泠,另一只手操起架子上的一根长棍,试图扫开靠近的黑块,棍子击打在黑块上就像是触碰硬物,难以动摇其分毫,亚希伯恩无奈地放下棍子,再次抱起泠,小跑着走出储藏室。 将泠安置好,亚希伯恩又冲回储藏室,此时大部分的黑块已经拼合在了一块,那样子似乎是一把黑剑? 黑剑?亚希伯恩寒毛倒立,他虽然没见过收容三十四号,但黑剑的印象早已经深入。 之前的初步判断似乎失灵了,他还以为与泠对决的会是一个黑色的怪物,难道是这把黑剑?亚希伯恩一边怀疑着, 一边又深信不疑,泠的断刀和黑剑上面存在近乎相同的不稳定因素,除非泠和黑剑都是怪物,否则就是他们曾交锋, 一方的因素强行作用于另一方。黑剑到底有没有被真正收容回去,还是再从失踪之后,它就一直藏在前哨营地的某 处?那些文件是另有隐情? 黑剑不断变化着形态,接纳着黑块融入,坚硬或是粘稠。有时就像是文件上记录的在冰面上喷涌流动的黑液。它 与黑剑的形状对应,突发情况的黑液也对应上了,两个巧合同时发生,亚希伯恩的认知里,这件事情的真伪便已有 定论。但可悲的是,亚希伯恩对此毫无办法,他甚至懒得进入内室去验证三十四号是否逃离。 亚希伯恩眼中,伴随着黑剑的剑身逐渐完整,上面涌现的银光便越发明亮,其中深蓝色和灰色光点交织,在和银 色光点侵蚀,对抗。它是活物吗?如此渴望着自由,甚至还会“进食”?亚希伯恩强行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心中默 念着“唯有死物才有论及灵性的价值,死物才可以被观察到因素。”的铁律。这也是亚希伯恩认为内室像是囚笼的 原因,他在冰层外看不到里面一点点因素的变化,那些冰层中的生灵们还没有死。 而黑剑上却正上演这一场因素的对抗,一方压制,解构一方,一方吞噬一方。亚希伯恩愣在原地,这么激烈的因 素对抗他只在“冬之龙”药剂的主材中见过。那一点点的血液里也充斥着因素的对立,黑色光点和暗蓝色光点在纠 缠中相互侵轧,如此激烈的争斗于眼前的情况如出一辙,在亚希伯恩的印象中,没有一种生物可以接受体内存在着 这样的对抗。 疑似三十四号的黑剑中狂暴的因素流淌着,一声声呓语回荡在亚希伯恩的心间,“抓住他,抓住他!”嗡嗡的呓语让亚希伯恩头痛欲裂,同时他那把黑剑似乎也在向他发出邀请,“抓住我,抓住我!”那声声呓语含糊不清,亚希伯恩却可以清楚明白其中含义,他的手颤抖着。亚希伯恩难以自制地用头撞击地面,他的头满是血,可残存的理智抑制着他的冲动,“不能,不能。”亚希伯恩的嘴唇里只能冒出几个词汇,便已经竭尽全力。亚希伯恩手背上一块黯淡的伤疤逐渐出现了一枚清晰的印信,那枚令人恐惧的印信...... 印信的颜色忽深忽浅,似乎想要突破某种桎梏完全展现,黑剑此时却像是受到了征召,软化成了黑色的黏液,主动放弃了剑形。银色光点防守的架势完全崩溃,深蓝光点,灰色光点席卷而来。黑色黏液迟缓地爬向亚希伯恩的手腕,覆盖在他的手背上,那枚印信向无底洞汲取着因素光点,直到印信变为深色,而黑泥缠绕在亚希伯恩的手腕上,变成了黑色的手环。 第二十三章 旧日梦 “唔,好饿。”泠猛然坐稳身形,“亚希伯恩!”她喊道,顺势又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腰。 靠着墙睡了这么久,腰酸背痛理所当然,就是亚希伯恩怎么也不带我回房间,把我孤零零地丢在这里。奇怪,我不是直接躺倒在储藏室的地上吗?泠心中有些不满,两人起码算是朋友吧。泠转念一想,亚希伯恩做事缜密,没可能把自己随便丢在一边啊。加上亚希伯恩许久没有回应,泠的心提了起来,她环顾四周,不是储藏室...... “不好,出事了。”泠顿感不妙,她连忙向储藏室跑去。刚进入储藏室,泠就发现了蜷缩在墙角的亚希伯恩,他衣衫凌乱,不省人事。泠摇晃着亚希伯恩,亚希伯恩头上的血让她慌了神。 难道“她”没有彻底消灭黑影吗?虽然不愿承认,但泠很清楚“她”并不是一个意识的寄客,而正是她本身。泠自己有没有消灭黑影,她比谁都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泠摸不着头脑,只能先检查一下亚希伯恩脸上的伤口的情况。“破了点皮,还有肿胀了一点,感觉不像是黑影干的,反而是像是自己磕到的,到底是得多用力,才会这样啊。”泠不解地找来布,打算把亚希伯恩身上的污迹擦掉。忽然,她发现了不对劲。 亚希伯恩手腕上带着一个黑色泠从未见过的黑色手环,还有那枚印信,在亚希伯恩的手背上被深深地勾画出来,遮盖了原本的伤痕。泠瞪大了眼睛,“这下可难对付了,我的脑子可转不动啊。”她面色凝重,嘴里喃喃道。 亚希伯恩本人并没感到自己陷入了昏迷,此时他只是感到烦人的声音消失,浑身一阵畅快。而他却从储藏室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我是触犯了什么雪原的规则么?”亚希伯恩推断着,在经历高塔后,一切不正常的事亚希伯恩都下意识推给雪原的规则。 整个房间光线有点昏暗,只有一扇闭合的窗子透着一点点光亮。暗红色的地毯,淡黄色的床榻,一切像书桌,靠椅之类的家具,全是一种乌黑发亮的木料,自上到下都透露着精致奢华的气息,桌上是墨水瓶,羽毛笔,还有一只白鸟的模型。 “羽毛笔是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笔?”亚希伯恩自言自语着,地下惯用的笔以炭笔为主要形制,亚希伯恩对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概念困惑不已。房间空间很大,满满当当塞着各种东西,床,桌椅,墙上的画像,画像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眉眼很模糊,但好像在笑,还有各种动物的标本,长角的鹿,短吻的猪等等。书架和收纳柜里摆放着书籍,刀剑兵器。这里看还挺像一个不一样的储藏室。 “为什么我会知道猪?”亚希伯恩咀嚼着这个奇怪的单词,长角的鹿是地下的上等珍馐,鹿群只会在暖季出现。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成群地游荡在暖季的原野上,然后迁徙进入灰雾树林中,消失不见。地下民为了掌握鹿群的习性,甚至做了极其详细的研究,跟随鹿群冒险进入灰雾树林中,却再没有回来,只留下尘封的手稿,无人问津。而像这样的手稿,地下积攒了许多。 房间的格局又很小,没有门,只有一扇小窗提供着光,就像一个小型的囚室,软禁着他。 门,门在何处?亚希伯恩推开包围自己的东西,看上去再沉重的物品推起来都轻飘飘,一下子房间内的东西都自由运动着,兵器,书籍,标本掉了一地,那只白鸟的模型忽然振翅向上飞去,吸引着亚希伯恩目光。 亚希伯恩抬起头,赫然发现门竟然正在天花板上,这扇门陈旧奢华。亚希伯恩下意识向高处伸手,那扇门置于高处,却又像平常一样,轻松触及。亚希伯恩微微一用力,门便被推开。瞬间像是逆转一般,他已经出现在了门前,身后轰然,那一大堆物品全都消散了。 门后面,那是一圈又一圈向下的台阶,突破到深沉的黑暗中。一道黑影跪伏在某一级台阶上,低头俯伏迎接着来人。他托举着一枚流光溢彩的印戒,承载着迷宫首席技师的印信。 亚希伯恩对黑衣人恍若未见,他只是恍然道:“高塔,这是高塔!原来,那扇门后边是如此吗?”他的声线变得低沉又富有磁性。象征着某种权柄的印戒向来者献上,亚希伯恩的意识渐渐沉落,场景却并未结束。 亚希伯恩站在门口,背后的房间终于湮灭,只剩下空荡荡的空间里,门内之人,身披黑袍,仍然全心全意托举着印戒。 “抱歉,我终究不是他。”亚希伯恩轻声道,伸手谢绝黑衣人的馈赠。面前之人将手缓缓放下,紧紧攥着印戒。他抬起头,被面具覆盖着的脸,看不见表情,但泪水不断地从边缘溢出,滴落在台阶上。 “主,我主,你还是抛弃了我们。”他无声呜咽着。 亚希伯恩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亚希伯恩睁开眼,灰白色天花板突然带给他强烈的安全感,幸好上面没有一扇门? 没有门?最近是不是神经太紧张了,怎么把梦里的场景当真了,亚希伯恩觉得脑子晕晕的,我怎么躺在床上,泠没有事吧,头好痛,怎么回事?好像是我自己主动用头撞地的,那没事了。 亚希伯恩下意识摸了摸脑袋。没有血,甚至还被简单包扎了。亚希伯恩被无端的呓语和莫名的梦境折磨有点大脑断片,一大堆问题根本想不清楚,索性闭上眼,在床上继续躺着。 一阵动静传来,来者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亚希伯恩休息。亚希伯恩眯起眼,是泠,他无所谓地闭上眼。谁知泠上前来拍拍他的脸,又捏捏他的鼻子,亚希伯恩忍住瘙痒,没露出表情。 泠说道:“还没醒吗?已经好久了。”她的语气失望,但亚希伯恩心中却触动着。 第二十四章 推断 亚希伯恩心中的感动还没有到期,谁知泠下一句嘀咕道:“雪原上的秃鹫挺肥的,要不把亚希伯恩骗秃鹫?烤秃鹫味道应该不错。” 亚希伯恩差点没被唾沫呛死,这姑娘是怎么回事,拉我出去抓秃鹫,她怎么知道外面有秃鹫的?她悄悄溜出去了?亚希伯恩无奈地睁开眼睛,眼角明显地抽动了两下。 “你没睡着?你在装睡?”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泠惊叫道。 “太丢人了。”亚希伯恩心中悄悄地想,脸上保持着微笑,但同时他不禁疑惑着自己的想法,“想把我送去喂秃鹫,我为什么觉得丢人?” “没有,刚刚正好才醒。” 泠直勾勾地看着亚希伯恩,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点忐忑的意思。泠哼哼了两声,双手抱胸,站在床边。“睡醒啦,睡醒就帮我做一下饭。”她的语气古怪,但表情正常得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亚希伯恩没有拒绝,他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的印信和手环,他叹了口气。“你不怕我吗,我手背上出现了印信,还有这个奇怪的手环。”他问道。 泠无所谓地怂着肩膀,“没什么可怕的。我看了你这么久,都没出什么意外。”泠停顿了一下,说道:“就算出了意外,也没什么,我不是还好好的嘛。” 亚希伯恩听着泠轻松的语气,笑了一下,泠的安慰让他安心了不少。出了意外,好好应对便行了,担心又有什么用处呢?更何况,泠那一套因素的手段,也算一张底牌。 这么想着,亚希伯恩走进了准备食物的地方,他的脸不禁拉了下来,和储藏室相比,这里成为垃圾堆的潜质显然更高。一地狼藉,亚希伯恩指着一堆疑似兔肉的黑色物质,问道:“你搞的?” 泠委屈地点点头,亚希伯恩终于知道先前泠古怪的神色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除了倍感无语,还有一丝庆幸,泠还没有用火烧掉整个营地,说明泠确实是尽力了。 “所以没肉吃了,你就打算让我在长夜的时候,出去喂秃鹫,还是喂巡猎?”亚希伯恩拿出计时仪确定时间后,没好气地说。但他一时嘴快说完后,随即感到了一点尴尬,两人很默契地闭口不提这件事,而炸厨房这件事情,也算是就此结束。 简单准备了食物。亚希伯恩边吃边询问着泠先前遭遇了什么。 泠放下勺子,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一道黑影,脸上是那个印信的形状,身体会变形,从固态到液态之间转换,还能吞食物品。”泠回忆着黑影的行为,但她刻意避开了自己如何击败黑影的内容。 印信?亚希伯恩听到这个信息也有点吃惊,但很多信息在他的脑子里逐渐沟通,形成了完整的顺序网络。亚希伯恩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讲述他理解的真相。 “我最早接触这枚印信是在地下的档案室查询资料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在那以后很快我的手背就出现了这枚印信,紧接着我就拥有了观测,引导因素的能力。事后,我又去档案室了一趟,但我再也没有发现那枚印信。”亚希伯恩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次的经历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可他却忽然记起梅菲斯特的那句话:唯有命定之人方可抵达的高塔。 “你的天赋因此而来,这里的文件又有这枚印信,黑影身上也有印信,你和印信确实是关系不浅。” 亚希伯恩没有反驳,“抱歉,那个黑影八成是冲我来的,让你挡刀了。” 泠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她连忙摆手。 “黑手环,黑影,黑剑,冰层上的黑液应该都是一个东西。”亚希伯恩抚摸着手环说道。 泠一下没反应过来,发出了“啊”的惊呼。亚希伯恩跳脱的思维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手环上的因素是银色的,而之前被你斩碎的黑色碎块上同时出现了三种因素,其中就有这种银色光点。”亚希伯恩看着满脸不解的泠,继续说道:“那些黑色碎块后来分别变成了黑剑和黑色的手环,如果我没猜错,三十四号收容的冰层里面已经没有黑剑的存在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是我把黑影斩碎的?”泠后知后觉。 “这很好推断。”亚希伯恩想了想,“整个营地只有我和你可以自由移动的活物,和黑影抗衡的只有你一个人,况且那两种不属于黑剑的因素的能力似乎是迟钝和解构,和先前破坏门锁禁制的力量很像。所有异常,我都不在现场。至于为什么是斩碎,你昏倒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破损严的刀,形制还是探索者标配轻型。” 泠对于亚希伯恩的解释哑口无言,“我还以为我的动作很小呢,原来破绽这么多啊。”她小声说道。 亚希伯恩也松了一口气,他也是一个猜测,没想到直接诈出了泠,但显然他并不会告诉泠。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关于这种‘天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它或许和我为什么出现在雪原上有关。” “走吧,去看看黑剑还在不在。”亚希伯恩打断了她,伸手把泠拉了起来。按着气氛发展下去,到时候两个人都不好过。 泠看着亚希伯恩,没再说什么。 几分钟后,亚希伯恩和泠如愿看到了空空荡荡的冰层。“所以说,那个黑剑真的就在你的手腕上?”泠好奇地盯着黑色的手环。“之前那些黑色的液体其实是黑剑转换形态,想要逃走?那它是生物吗?” “不是,如果是生物,那么不会有灵性的体现,也就是说我看不见因素。我的理解是在我们进入内室的时候,黑剑已经逃逸了,所以我看不见黑剑的因素流动。” “不是生物,那它又怎么会运动,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攻击性?”泠问道,她现在真正逐步接受着亚希伯恩的推断。她和黑影交手过,黑影的破坏力很强,只是感觉好像没什么意识,甚至是缺乏生物的本能。 第二十五章 目的 “所以我觉得这是一种运行规则。”亚希伯恩清了清嗓子,将手举起,露出手背上清晰的印信。“这就像是一个开关,控制着黑剑的运行,决定着黑剑行动与否。十九年前就像是一个契机,让印信背后之人来处理黑剑的异常,实则是故意为之,让文件后面的印信变成了一个媒介。” 泠将亚希伯恩的话串起来思索了一番,一切逻辑都自洽,但她很快皱起了眉,“可是......目的是什么?” “我现在也只能说是猜测,真要说到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亚希伯恩苦笑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亚希伯恩脑子里满是高塔里面的陈旧奢华的大门,那扇梦里的门,门后的印戒,那是象征过往的门。或许那只是因为印信的联系点?亚希伯恩不确定着自己在未来的门后是不是后悔了。 “没事的,我会帮你的。”好像记忆里也有人这么和他说过,但这一次坐在他面前的是泠。 “祭祀将在冬神的面前,以神的名义与技师立约。”大祭祀身穿着庄重的蓝线紫袍,神色肃穆地说,他背后的祭祀们则是统一的蓝线黑袍。他们注视着大祭祀手持着杖,将印盖在契约上。 菲尔德难得身着礼仪的长袍,他正常的那只手上佩戴着次席的印戒,他同样庄严地宣誓,并加印在契约上,确保着契约的约束力。他们的表情严肃,但显然凝重更能形容那种氛围。 大祭祀仍然沉声说着: “你们当皈依冬神,祂必以恩典恩待祂的民。” “愿冬神赐福与你们,将这原野的美物尽都赐予你们。” 大祭祀虔诚的声音回荡在地下的空腔的房间中。 菲尔德将契约高举着,喻表着契约不可降低的权威,他们眼前的祭台上,摆着一只五型巡猎“缄默者”,它被劈开,流出的鲜血,象征着双方的血契直到一方消亡之前,不可废除,违者当如祭品一般被破开。 立约的仪式很快就结束了,祭祀和技师双方各怀心思地离开了。 “老师,我们是对的吗?”格温德林靠近问道,菲尔德板着脸,没有说话。 “回去再说吧。”菲尔德像是安慰地说,但他表情依然严肃。 一群人来到菲尔德的工坊,继续商讨。 “菲尔德阁下,和祭祀立约真的,可以解决问题吗?”一名技师问道,他的脸上忧心忡忡,技师内部并非完全铁板一块,即使暂时因为菲尔德的威信达成了共识。但现在内部有一些别的声音冒了出来。 “祭台上的那只‘缄默者’是大祭祀一个人擒获的。”不知是谁嘀咕着,闹哄哄的环境没有改变,所有人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对抗拥有那种力量的祭祀。” “诸位不用担心技师与祭祀的联合会导致我们的利益受损。相反,实际上他们已经提供了因素的档案,这份被祭祀藏在手中不知多久的技术足以替代掉很多机械根源上缺陷式的弊病。”菲尔德示意下,窃窃私语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份档案,就是一百年来祭祀的实验结果,其中各种基础材料的因素反应原理,这是真正的核心。”菲尔德从身边心腹的手中接过了几套厚厚的文件,“现在与其讨论祭祀们的目的,不如好好消化这些新的知识。” “艾伦阁下,这些实验结果的正伪,还需要铸炼署提供材料。”艾伦听到自己被点名,不仅正了正腰板。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艾伦身上,这位新晋的宗师在所有人质疑时,拿出了足以服众的新冶炼技术。 “可一切可能都是在祭祀的掌握中呢?”一个声音冷不丁地说。所有人被这个声音惊住了,眼睛四处瞄着,想抓住这个发话的人。大祭祀在捕猎“缄默者”时表现出了预知,冻结,迟缓,分解的能力,当场让一些技师信心动摇。 菲尔德并未恼怒己方技师,他示意手下人稍安勿躁,不紧不慢地说道:“敬畏强大,是这片雪原的惯例。我们信奉着‘取之土地,奉还雪原’,一切都是为了迷宫建立的初衷,用我们的知识,用我们的手亲手创建地下。这是几百年前的话,但眼下的情况告诉我们,生活并不幸福,寒季时蜗居在地下,暖季的时间总是不够我们在地上活动,而地下的祭祀明明有因素的技术,有强大的能力,却几乎从来没有为地下做过贡献,当地下都在使用机械技术时,他们却敝帚自珍,他们或许可以预测未来,徒手擒住巡猎,即使是装甲也没法和他们相媲美。我没有那么多振兴地下的能力,但为了地下,为了未来,甚至可以摆脱雪原,到外界去,我们又有什么不可以妥协。你们中间有子嗣的谁愿意将后代关在这样一个精密的囚笼中?我虽然没有子嗣,但是我有学生,有些学徒的天分不应该被浪费在维持在这样一个精密囚笼的运行,生活在探索中会消磨,也会不尽人意。我已年长,后人手上才是技师和地下的命运。这份契约正是一个尝试。”菲尔德最后的目光停在了格温德林身上。 ...... 所有技师都离开了。只有格温德林留在工坊中,菲尔德对于她的停留并不意外。 “亚伯,会没事的吧。”格温德林说道,她躲闪着看着菲尔德。 “你已经知道亚希伯恩的事了吧。”菲尔德这次并无躲闪。“说实话,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全。但是梅菲斯特认为他现在并无大碍。” 格温德林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工坊里机油的味道让她有点接不上气了。先前的传闻远不如现在菲尔德承认的力度大。“老师,他被放逐的原因是什么?”格温德林鼓起勇气说道。 菲尔德摇头不语,机械手臂的运作声此刻是多么的刺耳。 “那晚上的讲话是真的吗?” 菲尔德不自然地扭着机械臂,说道:“是真的。”他还记得契约最后写着:为探索地下的人,无论如何,都该得到礼赞。这是他在心中对天赋异禀之人和心甘情愿者最后的付出了。 格温德林由衷地笑着,她说道:“是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第二十六章 出走 菲尔德神情复杂地看着格温德林,嘴微张,欲言又止。 格温德林抿紧了嘴唇,她用力抽了抽鼻子,说道:“老师,那我先去忙了,还有好几张图纸没有完成呢!”她最后几个字音调上扬,语气加重。她说着,便急忙转身,快步离开,生怕被看见她脸上的神情。 菲尔德注视着格温德林匆忙离去的身影,凭空生出了后悔与梅菲斯特合作研究魔药的想法。 可他看不见学生告别时流下了泪水。 菲尔德烦躁地把机械手掌的关节捏得咔吧咔吧响,最后还是披上外衣,带上因素资料的副本,出门到梅菲斯特的住处。 轻车熟路找到梅菲斯特,菲尔德却愣了一下。梅菲斯特正坐在桌前,房间的装饰极为简单,没有菲尔德印象中的脏乱,甚至于空气中没有一丝酒气,略带陈旧的气味来自于几大排书架上的陈年资料。他凌乱的发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衣袍依然陈旧但没有沾染酒渍,出人意料的整洁。 他对故人来访并不惊讶,自顾自地写着什么。 “菲尔德,为何这么狼狈呢?”梅菲斯特平淡地说,立马从猥琐的形象中脱离,展现出智者的风范。 “技师和祭祀都让我狼狈不堪。”菲尔德有些疲倦地说,“寒季的征兆已经消失,暖季已经回归了,一切过渡都准备完毕了,祭祀们的祭奠很快就要开始了。” 不仅整合内部的技师,应对着外界寒灾不良反应,还有因素实验,冬之龙药剂的后续耐受性实验,政署和技师都要把他的工坊踏破了。 “恐怕不是吧,是格温德林那个小姑娘让你心情不好吧,没有子女,却比地下所有父母都宠爱你那个学生,连那些技师机密资料都让她随意翻阅。”梅菲斯特出言讽刺道。 菲尔德这才感到一丝梅菲斯特身上的熟悉感,真欠揍啊,却没意识到,为什么梅菲斯特会知道格温德林的事情。 “一切都是建立在格温上的,我对你这种老头就没有优待了。”菲尔德很罕见地幽默了一回。 坐着的梅菲斯特没有理会他,继续记录着什么,“‘冬之龙’药剂的完善还需要祭祀的资料,这也是你和祭祀们立约的原因吧。” “是我们,不是我,整个技师和祭祀的合作,才换来了这一份资料。”菲尔德冷下脸。 “你不用在我这里还装腔作势,你那套说辞骗骗别人还行,‘取之土地,还以雪原’的话还是不要说了,我们只有索取,现在是要甩下困窘的地下生活走了么?”梅菲斯特毫无情感的说道,他下笔重了一些,整枝炭笔的笔尖咔擦一声断裂,他不在意地丢在一边。 “我已经和一部分技师点出了离开雪原的意思。整件事情我承认是太着急了,若是药剂强化上可以完成,所有人都有可能可以穿过灰雾的树林,到外面去。但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没有祭祀的手段,我们光从高型巡猎的遗体上研究出来的东西不足以实践。” 这时,两人之间出现了长长的沉默,菲尔德假装无事地调试着机械臂,而梅菲斯特却拿着断头的炭笔迟迟下不去笔。良久后,梅菲斯特苦笑着开口:“我如果只是试探祭祀关于因素的底线,那么你就是挑战所有无法离开的地下民的底线。” “你对着这里还有情感吗?你应该知道我们在这里终将面对坚冰里的怪物,我们不是囚笼里的囚犯,或许我们只是随时准备和真正囚徒拼命的弱小狱卒。”坚冰的收容物的存在在地下的高层中并不是秘密,甚至对于一部分专职研究因素的祭祀来说,这些就是因素的素材而已。 听着菲尔德有些忿忿的话,梅菲斯特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僵硬的,又喜又悲的表情。“菲尔德,你还是不信雪原上神明的存在。那些祭祀的能力从来都只是冬神的附属,如果我们是狱卒,那么冬神就是典狱长,唯有得到恩遇的人才可以走出去。借助坚冰中囚犯的力量的人只会是自取其辱。” “药剂和因素的事情我会一直准备下去的,出走雪原也不是我这一代可以完成的,就暂且搁置吧。”菲尔德摆了摆手,药剂和因素的研究才是他目前要关心的东西,出走之事不过是在技师心中扎下根基罢了。 自从和梅菲斯特交往以来,菲尔德从未见到过他这般神情,但他一时间没法反驳,对方的理解超过他的认知。两人目光对视,恍惚间,菲尔德仿佛看见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而他差点忘记了很久之前,梅菲斯特也是地下显赫的高层,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微弱的烛光中,大祭祀如是祈祷:“何须担心‘命运’指向何方呢?你们当定睛未来,谨防不义之人的迫害。” 前哨营地外,亚希伯恩蹲下身,捻起一把土,软软的一把,湿冷的感觉在手掌上停留了片刻。他将信标埋好,转头对着站在一边的泠说道:“寒季已经结束了,土地上的冰已经化了,我们该走了。”亚希伯恩站起身,身上有些笨重的轻型装甲部件发出了铿锵声。 原野上到处是寒季结束的迹象,亚希伯恩甚至看到了传说中游荡的长角鹿群,但眨眼间他们又回到了灰雾的树林中,留下跟在亚希伯恩身后的泠在不停地淌口水。 听到亚希伯恩的话,泠轻声答应了。她都有些习惯于跟在亚希伯恩的身边了,当亚希伯恩问起是否要和他离开时,她竟然同意了。难得的果断,结果只是“无处可归”的无奈。 “那我们就出发吧。”泠背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大包说道,比起亚希伯恩要担心灰雾里的危险,泠反而单纯地想着食物的问题。泠抚摸着腰间佩刀,满脑子都是到灰雾的林中抓野味。 本来满怀告别之意的亚希伯恩见到兴奋的泠,心头的忐忑也打消了不少,“满脑子都是吃,欸,那就这么出发吧。”亚希伯恩扛起装备,走向阻碍着地下民的灰雾。 第二十六章 灰雾林 亚希伯恩和泠踩在残存积雪的土地上,脚步略有迟滞感,厚重的靴子把湿软的泥土踩得一阵响声,泠的脑袋上还戴着那顶精致的小帽,若不是背上夸张的背包,她反倒像是前来旅游玩耍的游客。前方的灰雾越发浓重,以至于视野最远处已经是一片黑暗。而此时树林的景象也初见端倪。高大的树木,缠绕的藤蔓,伴生枝条,宽大的树叶尖端不断积累着水,树叶纹丝不动,没有一滴水下淌在地上,仿佛这是一张画片。亚希伯恩面露异色,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了,除了他们的脚步声,没有一点生灵的声音,没有风声,水声,甚至于以往在亚希伯恩眼中若隐若现的因素光点都不在动作,完全停滞了。 不远处是一块石碑,它伫立在灰黑色的地上,用血液标识的警告在漫长的岁月里面变成一块暗红的污渍,糊在石碑上。 “泠,等一下。”直到看到界碑,亚希伯恩才真正确定灰雾正在眼前,或者说他们已经进入了灰雾的外围。 泠停下脚步,扭头不解地看向亚希伯恩。刷的一下,腰间的刀露出了锋刃,泠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赶紧出刀警戒。 “你没有感觉不对劲吗?”亚希伯恩问道,“周围的东西好像都静止了,外界的声音好像消失了。” 泠一下便皱起了眉,她的感知中,只是迟缓,却没有静止的感觉。她说道:“他们的运动只是变慢了,但是声音确实是消失了。”看亚希伯恩沉思的表情,她紧接说道:“地下想探索灰雾的人可不止你一个,要是灰雾太正常了,反而才是最大的不对劲。” 亚希伯恩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泠说的有道理。两人一路下去,穿过了界碑,正式进入灰雾树林当中。除了灰雾渐浓,能见度变差以外,一切仍然没有变化,近乎静止的画面,像一部无声的默剧,一帧一帧的展露在两人眼前。林中的光线条件并不好,亚希伯恩思索再三还是点起了灯,他的脚步已经有些沉重了,这种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高塔当中“前进将要获得,后退必要失去”的规则,与此对应的,他决定遵守光亮驱散巡猎的规则。 而身边的泠却神采奕奕,没有一点累的感觉。亚希伯恩在心头苦笑着:“什么体质,一点都不喊累的吗?”他突然回想起寒季结束的最后几天,他们结伴出去猎获地鼠和雪兔,泠的身体素质着实让他羡慕,一身便装在各方面不输于穿戴完毕的自己。 “亚希伯恩,快看,那是什么?”被泠落下几步的亚希伯恩正翻过一块石头,便听见泠激动的声音。顺着目光过去。泠正蹲在一棵树旁边,地上长着几朵红彤彤的蘑菇在整体暗绿色背景的树林间显得格外扎眼。 亚希伯恩被吓一跳,这么鲜艳的蘑菇在地下也长过,不少人误食后都腹泻脱水,死亡率颇高。一般来说,甚至被这种蘑菇的汁液碰到皮肤都有可能会产生不良反应。“等等,你先别动。”亚希伯恩忙喊了一声,急忙跑到泠身边,蹲下来仔细观察起来。 “这是什么?”泠在一旁好奇地问。 “蘑菇,大概率有毒,吃了会让你眼前冒小人的那种。对了,你没有碰吧。”亚希伯恩认真地说道,这话吓得泠连退了三步。“没有,我带手套了。” 亚希伯恩小心从背包侧面掏出一个布袋,装上了几朵蘑菇,确保已经密封,不会漏出后,他把布袋收拾好。正招呼着泠,却见泠手持着刀,刀锋直逼而来。亚希伯恩下意识抬手用臂甲格挡,那道刀光却是擦着甲胄而过,刺中亚希伯恩身后一物,传来了利器入肉的声响。 “小心!”泠的提醒在她的行动之后,而亚希伯恩也已经反应过来,他侧身一闪,看到了背后的怪物。泠的刀正扎着它的巨大脑袋上,亚希伯恩右手一握,触发了臂甲的机关,稍显臃肿的部件弹出,一道钢索箭头飞射而出,怪物被逼退两步,。却没有叫喊。亚希伯恩拔出腰间的枪头武器,拉长枪杆,机械卡扣组合下,一杆长枪完成。伴随着身上轻型装甲响动,亚希伯恩一枪刺穿它的身躯,再度拧动长枪,枪头爆裂,轰开了怪物的胸脯。泠丢下背包,再度拔刀冲刺,一刀飞跃而出,寒光闪闪,利落地斩下来怪物的头颅。 怪物轰然倒地,死透了。怪物的整体上就像一个蘑菇,头大,身子小。胸口虽只是被炸了个口子,但也几乎断裂,脖颈很细,很难相信这种结构的脖子可以支撑起这么大的脑袋。 “你采那些蘑菇,不怕中毒吗?”泠一边从蘑菇怪物的脑袋上拔下了自己的刀,把双刀收回鞘,一边问道。一点也没把蘑菇怪物的来袭放在眼里。 亚希伯恩也早习惯泠的大条,他不慌不忙地收回钢索,说道:“浓缩处理一下,涂抹在兵刃上致幻效果应该还不错。还有这么个怪物出来,你还觉得蘑菇好吃吗?” 泠顺手拍了拍背包的灰尘,背在了身上,说道:“那你在地下的时候吃过吗?” “没有,地下的蘑菇大多是功能性的,食用的蘑菇很珍贵,我吃不上。”亚希伯恩想了想,又蹲下来,准备把剩下的几朵蘑菇全部拔光了。“这个怪物不是我已知的巡猎中任何一种,但他比任何巡猎都拟人,脑袋,四肢,直立行走,一般来说,强大的巡猎,要么是极端的非人型,要么是拟人化很高,只是这个怪物弱的惊人。” 泠听完赞同地点了点头,和那道黑影相比,这个蘑菇怪物可以说是毫无威胁。 忽然泠好像有什么发现,她叫着采蘑菇的亚希伯恩:“亚希伯恩,等等,这个怪物没有嘴。失去五官还能算是拟人化高吗?” 亚希伯恩停下活,凑到脑袋旁边,鲜明的眼睛,鼻子,耳朵,但嘴巴的位置只有一道肉褶皱。 第二十八章 蘑菇怪 亚希伯恩陷入了沉默,没有嘴的生物,即使外貌与人再相似也不能算作高度拟人。 “你和‘缄默者’长得很像,但是缄默者是有口不言,你是无口难言。”亚希伯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如其来的怜悯之情从何而来。 泠不知道亚希伯恩为何这般感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岔开这个话题,只得干巴巴地说道:“我们快走吧。” 就在他们身后视野触及不到的灰雾黑暗中,一道触手正等待着什么,当两人的视野再也无法触及时,它悄悄地伸长,将蘑菇怪卷入黑暗中,紧接的一连串粗暴的撕扯声和咀嚼声,它正大快朵颐。 两人顺着稍微平坦的林间平地继续探索,没有人曾经来到此处,自然没有地图,地标的指引。亚希伯恩想找出路寄希望于河流,顺河流走下去说不定可以找到外界。暖季的原野上有好条河流,探索队曾经顺流而下找到了被灰雾笼罩的冻海,逆流上去则是灰雾弥漫的树林。在灰雾树林中,河流就是最好的地图。 “找到水源?”泠一下便听懂了亚希伯恩的计划。但很快她就面露难色,诸如林间的飞虫在空中缓慢滞留,只有他们走到其身边才扑棱着翅膀飞开。这林中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种迟钝的状态,仿佛只有人走到其身边才会激活画片里的事物,使水滴下落,飞虫行动。 泠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亚希伯恩,亚希伯恩了然,“这倒是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声音的问题。”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没有水声,没法循声找到河流。”泠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这片林子无论寒暖季节都是一片苍翠,迟缓的状态确实是可以保持树木的原样。”亚希伯恩凑近看向身边一道垂下的枝条,这是雪原上的常见的树种,寒季时叶子不多,只有在暖季时才会和现在一样满树绿叶。“所以那个蘑菇怪物也是被我们激活的?”亚希伯恩突然想到了什么。 “准确地来说,是被你采蘑菇的时候惊醒的。”泠冷不丁地说道。“我还想着这么大的一个蘑菇到底能不能吃呢。” 亚希伯恩哭笑不得,他也意识到灰雾树林危险性在此刻也出现了,要抱着最大的谨慎才行。 “你身上的食物大概可以支撑十天左右,我们尽量不要随意采集林间的东西。”他严肃地说道。 尽管林间自助的希望破灭,但泠知晓其中利害关系,忙不迭地点头。 但亚希伯恩心中仍有顾虑,迟缓的状态下,那些鹿群是怎么自由出入灰雾的?还是和我们一般,根本不是灰雾树林的原生种?他们又是如何在灰雾树林中自由行动没有危险的?亚希伯恩看着身边挂着轻松表情的泠,这些问题终究没有开口。 “河流旁边是不是有什么标志性的植物?”泠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准备找一片开阔的地方,可周围的灰色的雾气却疯狂的聚拢了起来,将两人完全包裹了起来。瞬间视野便收缩到只供人身边几步的范围。 “第一,我对河流旁边的植物没有研究,其次,雾气的迟缓看来是被解除了。”亚希伯恩脸色凝重,“视野受限,林中的危险系数会大幅度上升。”说着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计时仪,想确定现在的时间,迷雾中,昼夜很难直接辨认。仪器表盘上,指针被无形的力量牵制着,被牢牢得吸住了。 “计时仪也受影响了,我们在这里会失去时间观念。”亚希伯恩将计时仪塞进背包的角落。他身边还有一块来自高塔的怀表,或许来自高塔的怀表可以幸免迟缓。但是怀表诡异的效果还是让人后怕的,亚希伯恩暂时不想用到它。 泠不解地看着亚希伯恩,“现在不是白昼时间吗?具体的时间我不知道,但大致的时间我完全可以感知。不知道时间观念有什么后果吗?” “你知道为什么地下一定要设立各个区域的中央钟吗?在地下,长时间没有明确的时间观念,人会疯掉的。在灰雾里面没有时间感,没有方向感,还有是不是被触发的怪物,这难度确实太高了,怪不得曾经进入灰雾的人没有再出来过。”亚希伯恩感叹着。他差点忘记了身边这个人形时钟了。 “我会把白昼,黑夜的时段定时报告的。”泠很自然地接过任务。关于亚希伯恩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天的,她倒是一点没奇怪。 亚希伯恩又取出一个探灯,点燃后递给泠,“举着吧,两根火把的光多少可以扩大一点视野范围。” 泠接过探灯,增加的火光不足以穿透浓雾,只是稍微把雾气从灰暗色变成了浅灰色。但两人感官上舒适了许多,人都是喜欢明亮的世界的。 两人只能一直尽量保持单一的方向前进,避免在灰雾树林中绕一圈回到原野上。但亚希伯恩没有提出用绳子把两人连接在一起,毕竟以泠的身手,遇到意外,绳子还是影响动作的。无奈,两人靠的很近,以致于亚希伯恩都可以清晰看到泠长长的睫毛,心头一震,他在心头怒斥自己不应该分心。 如果说雪国祭祀的贡献吧,那大概是把地下男女关系搞得很正经吧。 泠倒是很坦荡,她唯一最大的失望大概在于不能开灰雾树林自助了。 “白昼和长夜交接点。”泠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提醒亚希伯恩。 就在泠话音刚落下,周围的灰雾竟然出人意料地变得稀薄了起来,周围的环境一下子清晰了。或许是因为晨昏交替下,光线条件太大的变化。依旧是一尘不变的树林,场景熟悉得让亚希伯恩觉得他们原地踏步了半天,唯一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靠近。大大的脑袋,细瘦的脖颈和身躯,正是之前的蘑菇怪物。泠见是蘑菇怪,毫不犹豫地拔刀,一刀劈下它的脑袋,脑袋还没落地,泠就后退了两步。 “跑!”亚希伯恩大喊了一声,拉起泠,举起灯向前没命地冲。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后面不是一只,而是一群蘑菇怪。 第二十九章 奇境 怪物群注意到了猎物,不约而同地向前蠕动着,密密麻麻的蘑菇头此起彼伏就像是撕扯的灰色浪花,搅得灰雾四散,林间树叶凌乱,蘑菇怪脚下似乎还积攒着浓重的黏液,伴随着怪物群的拖行,在地上留下墨绿色的痕迹,腐蚀着泥土,石块,灌木,然而一切却毫无声响。 两人不顾性命地向前地跑,也不管为触发什么正处于迟缓状态的怪物。而周围的雾气在逐渐稳定在一个勉强挡住视线的浓度后,便不再变淡。 所幸蘑菇怪走得并不快,两人一路奔跑,总算是甩开了距离,至于路途上触发了多少别的东西,已经不是在两人的考虑范围。 “你确定你背着这么多东西还能活动得动吗?”亚希伯恩用手撑在一块巨石上,打开装甲头盔,大口喘气,勉强提起气,问道。 “还行,就是有点大,背着跑对速度影响有点大。”泠脸不红,气不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要不是看亚希伯恩要累倒了,她才不会停下脚步呢。“要不我帮你背一点”泠关切地问道。 面对男人的尊严还是生命,亚希伯恩重新戴好头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把装着一些药剂的袋子挂在泠的背包上,铁罐的药剂分量不轻,亚希伯恩感到身上一阵轻松。 他环视四周,场景已经完全不同,就如同从丛林当中一下子进入了山岭当中,怪石嶙峋。植被少得可怜,只有几棵草插在地上,而面前云雾缭绕的山崖上赫然立着好几棵古树,长根深深扎入岩石当中,傲立在山崖上。 “这是怎么回事?”亚希伯恩顿时目瞪口呆,即使对灰雾的诡异程度高于高塔早有预料,但是从丛林一下子变成山岭当中,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身边的泠则是面露茫然,上一刻她还觉得空气是静止的,潮湿的,明显的树林环境,但现在流动的山风,干爽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对自己的感官产生了怀疑。 到底是我的感官也变得迟钝了,还是......泠下意识感知着,现在仍然是晨昏交界之时。 亚希伯恩拿着灯,照亮了无形的雾气。“灰雾的机制到底是什么?还是和时间有关吗?”亚希伯恩自言自语着,他还清晰地记得,泠在说完时间节点的那一刻,雾气消散了大半,他不认为泠单单报了一个时间就可以改变灰雾的内隐含的规则。 隐秘的丛林中,一群蘑菇怪扭动着,沿着两人留下的脚步,一点点挪动。忽然一阵突兀的响声传来,那是踢踏土地的声音,透过林间的缝隙,那是一群鹿奔腾蹦跳而来,健美的腿带动着蹄子,践踏着林中的植物,震起水汽,冲向了行军的蘑菇怪。 为首的是一只白鹿,它领着鹿群掀翻了蘑菇怪的阵形,倒下的蘑菇怪混在绿色的黏液中,散发着恶臭。白鹿蹦跳着,踩碎了蘑菇怪的身躯,直到变成了满地的碎渣,冲锋的鹿群碾碎了所有蘑菇怪。 白鹿呦呦地叫着,鹿群仿佛接收到了信号,低头吞咽起蘑菇怪的残躯。而白鹿并未低头,而是将头扭向一旁深深的灰雾黑暗当中,露出一个人性化的挑衅眼神。雾中蠢蠢欲动的触手很快便偃旗息鼓,悻悻地退了回去。 这时雾中传来一阵非人的惨叫,几道凌厉的剑光闪过,从雾气中掉出了一个畸形的头颅。很快一个道人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身朴素道袍穿的极为整齐,仿佛那是一件隆重的礼服,背着一个乌黑的木头兵器匣子,手中一柄铁锋短剑即使在雾中仍然闪着寒芒,乌黑的血竟然被剑身一点点吸收,没留一点,待到剑身恢复,道人将剑收入到背上的兵匣中。那道人戴着白金色的面具,走到白鹿面前,轻轻摸着白鹿的脑袋。 “不知道青染师傅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了。”道人语气冷淡,掏出一把蔬菜,喂到白鹿口中。“委屈你和我一起呆在这里这么多年了。”白鹿咀嚼着新鲜的蔬菜,用舌头舔着道人的手。 白鹿又鸣叫了一声,“你说他们离开了树林了?还没有到外面?”道人的语气有点古怪,到梦境的更深处了?虽然他修炼着“金”的杀伐一道,性子冷,但是听说在慌不择路之下,那两人竟然跑到了灰雾更深的地方,道人也不知道有何说法,若是灰雾树林里面还有规律可循,那么深层的地方才是那位梦境真正无常的地方。 “所以他们没有‘刻印’到底是怎么闯进深层的呢?”道人沉吟着,若非是师傅说着要小小关照一下两人,他不会出手清理那些生长着触手的怪物,可他一不留心,人怎么就闯进深层里了呢? “罢了,我已如此了,进入深层,已经不是人力可以解决了,还是完成本职工作吧。”道人摇摇头,放下了取兵器前往灰雾深层的打算。 山岭中,亚希伯恩和泠踩着坚实的山石,一步步爬到了高处。此处的雾气隐隐泛白,气氛不再诡异,反而一片祥和。亚希伯恩从为数不多的树上折下几根枝杈,熟练地升起一堆火,树枝中树脂很丰厚,但水分也不少,一团烟呛得亚希伯恩和泠咳嗽了个不停。此时已是夜晚,亚希伯恩支起一口小锅,往其中倒了半水囊的水和一瓶药剂,山间的夜晚不比雪原,但凉意依然渗入衣服,有一锅驱寒的汤水也是困难旅途中难得的惬意。 “亚希伯恩,我感觉这里好像和树林不一样,这里有细碎的声音,而且雾气变色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泠啃着石头饼,喝了一大口驱寒汤,咽下饼。她虽不惧寒冷,但暖洋洋的感觉让她同样很享受。 “嗯,我决定明天回到树林的区域,这里安全得不像话,我反而觉得这里不太舒服。”亚希伯恩说道,“太安全的感觉让我觉得不对劲,我们向上攀爬了那么久,竟然一点危险都没发生,进林子一会就遇到了蘑菇怪,两者差距太大。”安逸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第三十章 返林 夜色透过浓雾进入了山岭的高处。火堆旁边,泠靠着背包身上披着外衣睡得正香。亚希伯恩守着火堆,防备着夜晚的意外。他从背包里拿出那块怀表,精致的样式,和地下实用风格格格不入,弹开外壳,时针,分针,秒针在机械的操控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外表和地下计时仪不一样,设计却更加简洁。 “果然,这块计时仪没有受到迟缓的影响。”亚希伯恩抚摸着表盘,机械卡擦卡擦的声音在万籁无声时更为清脆,黑暗的山中,山风缓缓拂来。他隐隐感到了上面的表中的因素流动,很微弱,只有握在手中才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因素光点,白金色的光点。 高塔的物品都有微弱的因素存在,只是在印信再次出现之前我没有感知到,亚希伯恩想着。他现在完全能观测到标明为“可视的黑夜”上面流淌的因素光点。安静的环境下,亚希伯恩感到一丝困倦,他打起精神,专心守夜。 一夜无事。 “泠,醒醒。”亚希伯恩明显感到光线亮了一些,便推醒了泠。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怀表,“最长的针转了约三分之二圈,长夜大概是如此长度。” 泠睁开眼,感知到早已是白昼了。她不好意思地收拾着东西,说道:“你一夜没睡吗?下次我来守夜吧。” 亚希伯恩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提神醒脑的药剂,说道:“好。”靠着药剂的效果,他现在还算清醒,就是分析能力会下降一些,这也是无奈之举了,没有人守夜,他不放心。 两人收拾完行囊,沿着原路向下离开。很快就来到最初进入的巨石边上。 “往回走就是树林的地段了。”亚希伯恩望着与先前无二的浓雾,心中暗叹。率先点起了探灯,走进了林中。泠紧跟着他,一同进入了林中。 在他们再次回到林中时,林间悠然吃着新鲜蔬果的白鹿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蹦跳着进了一间树屋,里面一名俊朗的道士正专心打坐。白鹿呦呦地叫着,惊动了男子。 “何事,如此慌张。”俊朗道士冷着脸,睁开一双金红色的眼睛,说话时,眉心处一枚金色的印记闪耀着,口中吐纳着的气息不受控制的变成凌厉的剑气将屋内的一件摆件戳成筛子。他吸纳着空中无形的气,缓缓平息了金色印记的暴动,随后他悄悄地戴上白金色的面具。 “果然‘兵灾’的位阶不是那么好承受着。昨晚的杀戮确实有点过头了。” 一边的白鹿吓得腿软,缩在地上。 “呦呦呦”它叫着。 “你说他们又进入了树林,从深层的山岭出来了?”道士话语间带着不确定,怎么会这样?随意出入梦境,一般的刻印者都做不到,更何况,深层梦境可是有着不得了的东西,由祂亲手封印在深层梦境的“后稷”残余,甚至可以影响梦境的规则。莫非他们已经成就了位阶?再弱的位阶遇到蘑菇怪也是随手斩杀,怎么会因为量多就仓皇逃窜。 原本料想这两人不过是青染师傅计划中的一小节,无足轻重。自己昨晚完成了位阶“兵灾”的代价,清剿了大量林中的妖物,打算清修一阵,眼下是不太可能了。 白鹿还在呦呦地叫着,道士脸色微变。“切莫再多言,否则我定然让师兄将你烹了。”道士此刻心境不稳,对白鹿全然没有昨日的亲切。“罢了,青染师傅的计划一向在她的掌控中,我何必掺和进来呢?”说完,他便这么带着面具,坐在蒲团上,继续打坐清修。 白鹿见主人如此行为,悻悻离开,继续去啃着新鲜蔬果,至于那两人,主人们有自己的想法,它这个畜生有什么发言权? 亚希伯恩小心翼翼地举着探灯,走在浓雾的林中。和先前相比,此时的林中就像是被怪手犁了好几遍,残破不堪,满地的残肢,小到蘑菇怪的残躯,大到长着触手的猛兽,各种各样的,琳琅满目的,从林子这边到林子那边。林间虽然无声,但气味却完全没有隐秘。除了一股子霉味外,怪物血液,内脏四散的味道冲的亚希伯恩还是忍不住捏起鼻子。至于泠的敏感感官,让她早就堵住了鼻子 “这人杀得倒是起劲。”泠笑着,闷声道,眼前的怪物的伤口出奇的一致,利器斩断,干劲利落到让觉得是巨人举着巨剑将所有东西拦腰而截断。“帮我们省下了不少功夫。” 道人留下的战绩让两人在一路上倍感吃惊,亚希伯恩检查完怪物的断口,“确实是有人在此游动。这种技艺和这么锋利的武器当时闻所未闻,来者很有可能是外界的人。” 外界人,这个消息让亚希伯恩的心情变得很好,在高塔之后,终于又有外界之人的蛛丝马迹了。“我们顺着这条杀戮的路线,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可是我们如果真的这么过去,那人万一对我们不利......”泠及时泼来一盆冷水。 上头的亚希伯恩闻言一下子冷静了几分。尽管心中不断的说着,“那人熟悉树林,我们的行踪是瞒不住的,没有出手,便是没有恶意。”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若那人真的站在随意处置他人生杀大权的位置,便不会在意常人的行为,就像人不在意飞虫一般。亚希伯恩面色沉下,思索着该如何选择。 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句话,直接让亚希伯恩破防,她难道不是正常提出一个建议吗? “要不我们还是沿着这条路走吧。”泠对亚希伯恩说道,“实在不行,我会保护你的。” 亚希伯恩没有回答,一方面他感到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再次要被挫伤了,另一方面,他赶紧拉着泠借着探灯光亮,找到一处隐蔽的灌木,顺手把两人的探灯熄灭了。 “嘘,有人来了。”泠和他完全隐藏在灌木的阴影和浓雾下。在亚希伯恩的眼中,一个满是因素光点东西正在接近。 第三十一章 优雅 “怎么了?来了什么人?”泠凑到亚希伯恩脸边上,问道。 白色的长发从帽檐下垂下来,遮住了亚希伯恩的眼睛,痒得他眨了眨眼。 亚希伯恩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一个人形的东西,那个东西浑身上下分布着大量的因素光点。那些因素光点代表应该是类似黑剑的收容物,暂时不知道效果是什么。” 泠明显听出了他的话语中的紧张,如果人形东西浑身挂满收容物,那和展览逗人的小丑有什么区别。 亚希伯恩自然不知道泠满脑子的怪想法,他此刻正通过光点判断对方和自己的距离。 “要我拿刀偷袭他吗?”泠也压低声音说道,她已经把手放在刀柄上,亚希伯恩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和出鞘的寒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强忍着无奈,他说道:“这里的环境限制了你的感官,先试探一下。”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套机械部件,飞快地组装起来。很快,一把铁黑色的机械弩出现在他的手上,随手从身边一个皮囊中取出几支箭矢。拉弦放箭,一个流程干净利索,一支箭正对着人形飞了过去。 旁边的泠扫兴地把刀往回一插,眼睛提溜地看着亚希伯恩的背包。真像卖杂货的,包里的东西真多,不像我,包里只有吃的。 亚希伯恩还不放心,又连射了好几箭,人形的身影不动了,“不会吧,射死了?”亚希伯恩皱着眉,不应该啊,这几箭,明明只能射死一型巡猎“行刑者”才对。 对面怎么不动了? 泠看着亚希伯恩面色呆滞,忙问道:“又怎么了?”她看不到因素的光点,一切的情况只有亚希伯恩知道,没头没脑像是瞎子的情况,让她很不自在。她谨慎地拔出了刀,随时应对不同情况。 “那个人形的东西,不动了,好像被我那几箭给射死了。”亚希伯恩不确定地说道,如果那人浑身带着足以媲美黑剑的收容物品,怎么可能会死?忽然,一根手杖从雾中直插出来,顶着亚希伯恩的脑袋撞来,上面的因素的光点刺得亚希伯恩的眼睛一阵晃。亚希伯恩下意识用手去抓手杖,但比他更快的是一柄刀,上面浮现着灰色和暗蓝色的因素光点,刀刃上扬,和手杖碰撞,不落下风,但也没有占到便宜。 泠的虎口一震,对面攻势很沉,仿佛小小的棍棒上承载着千斤巨石。 亚希伯恩眼中光点尽在咫尺,他下意识一发铁索箭打了出去,身上轻型装甲肩膀处甲片弹起,一个小小的炮口伸出,早就装配好的铅汞弹丸轰的一声喷射而出,火药的呛人味道从中散发而出,亚希伯恩的肩部受到了一股向后推的冲击,装甲减震效果颇为不错,但是轰鸣声音透过头盔还是闷得他晕眩。 下次改造的时候,一定把这个玩意写下来,再加装两个模块,亚希伯恩忍着难受劲,向后低头鼠窜,这么猛的人不像是他可以对付的。 亚希伯恩发射的铅汞弹丸,在接触雾中人形的同时直接爆裂,汞蒸气混合着雾气笼罩着人形,亚希伯恩看到人形疯狂颤抖着,摇晃着。“泠,别过去,那里有毒。”亚希伯恩及时制止了想要乘胜追击的泠,泠听罢,挥刀向前斩出一道蓝色刀光,低温冻结了雾气,视野瞬间清晰了。 打完一招,泠当即跑路,亚希伯恩也没恋战,顺手点上探灯,掉头跑路。心中赞叹泠这一刀下去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就是这种大招怎么不早点放出来? “泠,这刀还能不能多砍几刀。”亚希伯恩边跑边喊着。 “恐怕不太行,地下的刀质量堪忧,承载不了这种能力。”泠无奈地说道,她手上的刀正如同解冻的冰块,一点点化成水,滴下的水滴中掺杂着铁渣。 亚希伯恩微微转头,就看见泠手中的刀粉碎着,好好一把刀,差不多化得只剩下一半了。 “这招也不是我之前不想用,我感觉我像是重新学会运用这种能力。”泠再次说道。 亚希伯恩沉默了,突然感觉肩膀疼痛难忍,自己一身装备还比不上对面天赋选手自学呢!“只要是一个可以承载你能力的物品的东西就可以了?”亚希伯恩突然想到,“不用担心能不能承受,只要可以附带上因素,把他们甩出去就可以了。”他停下脚步,引得后面的泠一下子刹住脚步,撞在了他的身上。 泠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干嘛突然停下来。”亚希伯恩一脸热忱地看得她浑身发毛。 “没必要担心刀不刀的,你赶紧在地上挑一块石头,看看能不能附上因素。” “这个......”泠想不到亚希伯恩的脑洞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但她还是尝试着挑了一块石块,眼中冰蓝色闪过,手中的石块瞬间冻成了冰坨子,周围的雾气稀薄了一丝。 然后就纹丝不动了,冰块中石块的本体正在消散,随即冰块也融化成水,在泠的手上留下污渍的水痕。 “没了?”亚希伯恩问道。 “没了。”泠肯定地点点头。 “前面的那一下的刀光呢?”亚希伯恩比划着。 “你指望着这个石头搞什么效果呢。”泠冷笑一下,得意地拍拍手,蹭掉手上的污迹。 灰雾的一边,雾中的人形映现出来,浑身黑色的长款礼服,黑色的长皮靴,黑色的兜帽,黑色的乌鸦面具上两粒红色的眼珠若有所思。他拄着乌木手杖,黑色皮手套攥着几支箭矢,在礼服的一边有淡淡的灼痕,另一边则是破损。他将谨慎地把箭矢插在腰带外挂的囊中,里面叮叮当当似乎装着很多小玩意。在原地思索了好一会,他才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拿着手杖,换了一个方向,迈步就走。 他走路的步伐很奇怪,在林间走得一板一眼,毫无瑕疵,连雾气都无法遮挡他的优雅贵族气息。 对此,只能说,优雅,实在是太优雅了! 第三十二章 交涉 亚希伯恩的“因素炸弹”计划还没产出就已经胎死腹中,难道只有刀剑才能释放出泠的能力,这和是什么物品并无关系?这也太败家了,用一次,报废一把刀,把整个地下挖穿了,也不经起这么霍霍。 泠看着亚希伯恩日渐狰狞的表情,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只是很友善的嘲笑,没什么别的意思。 “那个人形的东西不见了,他是不想追我们了。”亚希伯恩在短暂地失态后,赶紧分析现在的处境,开完那一炮,那个人形的玩意晃都没晃两下,这种防御力下面,泠的一刀八成是挠痒痒,锦上添花,没什么实质性作用。 “好事是他不追了,坏事是我们离那些残躯更远了,目前唯一可以定位追踪的东西。”泠补充道。 亚希伯恩一阵无语,以前对抗巡猎都没有这般无力。“还没等我们决定要不要顺着查下去,别人就帮我们做好选择了。” “离残躯更远是真的,但是残躯或许不是唯一可以追踪定位的东西。”亚希伯恩自信地说道。 “你是说因素的光点?”泠一下便领会过意思,随即她又疑问道:“因素的光点只有在那个人形身上才出现,在灰雾树林里面找这个,无异于大海捞针。还有就算真的遇到那种人形的东西,你敢跟上去吗?” “你觉得这座树林里面真的只有那个人形的东西携带着高因素浓度物品?”亚希伯恩反问道。 “你是说,这座林子里还躲着别人?”泠一脸震惊,她潜意思里面还认为那个人形的玩意是亚希伯恩口中拟人化极高的某一种巡猎,没想到亚希伯恩却大胆推测。 “那些人或许还是林子的管理者,把雪原看作囚笼,这些人应该算是狱卒。”亚希伯恩沉吟片刻,用了一个自认为稍微妥当的比喻。 “狱卒?那他们的长官是谁?”泠想不出着还能分出狱卒和典狱长的区别。 “长官?可能是地下一直侍奉的冬神大人吧。都是猜测,谁知道呢?” 泠心中咯噔了一下,她仿佛相通了什么。 “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候竟然这么疯。”泠隐约知道亚希伯恩的疯狂想法,但是她却毫无顾忌地笑了,脸上毫无惧怕之意。 尽量触及灰雾中的迟缓的东西,逼迫那些隐藏暗处的人出手,这么一个稳定的树林系统,在迟缓下,亚希伯恩不相信假若没有管理者,这里会变成怎样,妖邪遍地?那些定期往返雪原的鹿群多么像是巡逻员,巡视一遍,再回去,往复循环。这个时候,怎么不会触发林中的怪物? “疯?我要是不疯,怎么会像是自寻死路地走进灰雾当中?”亚希伯恩也笑了,他的笑容人畜无害。 既然这片林子有规则,那就打破规则,强行让管理者出面吧。 “如果赌错了,你可要死无全尸了。”泠照例是泼冷水。 “要是不赌,可就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太按部就班,什么东西会出来耍你两下。”泠的冷水没让亚希伯恩动摇分毫。 白鹿趴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啃着蔬果,作为高质量鹿种,每天都要吃上最新鲜的蔬果才能保证皮毛油亮,白鹿兴高采烈,把一棵白菜咬得嗤嗤得响,菜沫子从鹿嘴四溢。 吃饱喝足,白鹿倒下就要睡觉,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东西挡住了白鹿。白鹿呦呦地喊了两声,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挡住了你鹿爷爷休息。但白鹿看清来人后,叫声渐渐降低,随后是一声惨烈的叫声。 叫声惊动了里屋打坐的道人,道人一时没有收敛心神,气息散开,化作了锋利的金气,剐蹭着树屋内部簌簌得掉了满地的木屑,道人转手从兵匣中拔出三尺青锋,从树屋中出来。 门悄悄打开,白鹿看到主人,撒开四蹄,便要躲到主人身后,但很快它就感到了主人身上抑制不住的杀气,犹豫不前。 前有狼,后有虎,我白鹿实在是做不到啊!白鹿犹豫再三,还是躲到了主人身后。虽然,主人总是说要把自己烹了,但我还是信任你! 道人对于白鹿的内心戏份,毫不在意,他端着宝剑,一言不发,看着来人。 来人正是先前林中浑身漆黑装束之人,他扶正了脸上的黑乌鸦面具,说着一口怪异口音的夏语:“我希望和阁下完成一个交易。” “在交易之前,先生要是能用正常的夏语说话就更好了。”道人操着与黑衣人完全不同的西语说道。 “我很抱歉自己说不好夏语,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易。”黑衣人流利地说着西语。 “也是,你们西人说不好夏语也是正常的。”道人用夏语不留情地讥讽着。表明着他不合作的态度,同时,他也盘算着要是分毫间能否斩下对面的脑袋。 恍若未闻,黑衣人只是从怀间拿出一份卷轴,递给道人。“阁下,先看了再说吧。”他的话语中有一种奇怪的自信。 道人接过卷轴,只是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副简单的水墨画。他马上就合上了,恭敬地将卷轴递了回去。 但他的语气仍然不善,“有什么提议,可以在秘学会上直接提出了,无需这样。” “看样子,阁下是不会反对了?”黑衣人闷闷地笑了两声,低沉的声音此刻出现了嘈杂。“我的要求是让我带走留在林子里的那两个人还有阁下出手的三剑。代价则是我会把这幅画交还给秘首,和一块‘时序’的碎片。” 道人瞬间出剑,锋利的宝剑架在了乌鸦脑袋上,“想清楚在说话,青染师傅的人情可不是这么用的,倘若你想破坏青染师傅的计划,那一副画还不足以让我收手。”锋锐的剑气从剑刃边缘溢出,撕扯黑衣人的乌鸦面具。 “阁下‘兵灾’的位阶可以伤到我,但想真正杀死我,还不够。”黑衣人好不惧怕,任由剑放在自己的脖子边上。“倘若我说这副画是秘首三百年前交给我的,今日的交易也是秘首的计划呢?” 第三十三章 争斗 道人沉默着,握着剑柄的手没有丝毫地颤抖,他收回剑锋,反手一挡,削铁如泥的宝剑便把乌鸦面具的尖嘴剁了下来,露出了黑漆漆的孔洞,道人持剑转身就走,宽袖飘飘。 “你好自为之吧,下次剁下来的就不是乌鸦嘴了。”道人冷声道,“至于你和青染师傅的约定,我已知晓。” “感谢阁下的理解。”黑衣人平淡地说道,道人的话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弯腰捡起被剁掉的鸟嘴,放在面具的缺口处,片刻之间,面具完好无损。 “‘兵灾’的力量,真是强大。”末了,黑衣人还是赞叹了一声,他掀开兜帽,摘掉面具。 那是一张白皙的脸,甚至于有点不见天日的苍白,一头金发,典型的西人的外貌。只是他的鼻尖印出了一点红色,黑衣人从怀中掏出手帕,仔细擦去了鼻尖的血迹,对着趴在地上的白鹿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阳光儒雅,却让白鹿慌得赶紧起身,像是有什么晦气的东西。 “真是和主人一个臭脾气。”黑衣人热脸贴了冷屁股,不由得自言自语着。“我已经收敛了‘报厄’的力量了,为何它还会害怕?” 忽然一阵巨响传来,一把长枪从里屋投射而出,插进了黑衣人的皮靴旁边,黑衣人透过皮靴都能感到枪刃的力度。 即便如此,黑衣人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绅士礼,毕竟任谁接到这种有点过分的要求,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眼前这位先生不过是明面上表达出来,就怕某些暗地里阴人的了。 “收下这把枪,这就是我三次出手的机会。还请先生,将画留在外面”道人的声音从里屋传来,这一次他用的是西语。 黑衣人戴好兜帽和面具,拄起手杖,另一只手把长枪从木头地板中拔出来。 走到外面,雾气弥漫,但是乌鸦血红色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透过灰蒙蒙的世界,在搜寻着什么。 林间某一处,亚希伯恩正点燃着火把,丢进一边的树丛。不过幸好这些火把似乎只是烟大,没法点起林间的大火,只能熏出几只蘑菇怪。 “到底怎么回事?”亚希伯恩只觉得自己运气确实差的可以,明明有了当疯子,大搅一把的觉悟,但是事实上,走了许久,连一只重量级的怪物都没有,只有两三只蘑菇怪,小打小闹,泠一刀就劈死了。 正在尽量作妖,触发怪物的亚希伯恩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感到浑身一阵不自在,就好像被什么玩意盯上了,他谨慎地端起手中的弩机,上面几支箭蓄势待发。另一只手操控着装甲手部的机械装置,很快一圈箭矢从手腕处升了上来。 泠则一手拎着刀,一手拿着蘑菇啃,这是由亚希伯恩认证的无毒可食用的蘑菇,地下民甚至研究过怎么提高这玩意在培养棒上的产量。不过它的味道确实一绝,目前已经被泠列为灰雾树林暂定的第一美食。 “亚希伯恩,你的计划到底行不行?”泠嘴里嚼着蘑菇,含糊不清地发问。 “这林子邪门的很,连火都点不着。按计划行事,得看你的实力了。”亚希伯恩没好气地说道。连纵火烧林子的阴招都使出来了,还是无济于事。说话间,他又点了一个火把,丢进了周围的草丛。 然后他好像泄愤似的顺手发射了所有蓄势的箭矢,嗖嗖嗖的破空声一触而发,泠在弩箭的铿锵声中把剩下的蘑菇塞进嘴里,持刀做着迎敌的姿态。 “更了这么久,该出来了。”亚希伯恩望着草丛深处喊道。他的眼中灰雾中那团人形的光影就像是一个探灯,晃眼得不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道人形的光影就一直跟随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亚希伯恩也默默地逐步靠近,丢的火把也是有讲究,只求慢慢接近。 “如果你是这片林子的管理者,那就不必藏着掖着了。”亚希伯恩正鼓足胆子放狠话,向泠比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泠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管理者”,心头也明白了大半,向亚希伯恩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沉下心思,快速进入状态。后退着进入灰雾中。 雾中的黑衣人依然没有动静,乌鸦面具上红眼睛缭绕着妖异红光,黑衣人的目光穿透着浓雾,捕捉着亚希伯恩的一举一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不断捏着手杖的顶端,飞来的箭矢偏移了轨迹,扎到了周围的大树上,草丛里将要燃烧的火把逐渐萎靡,产生了一股股浓烟。 “管理者?看来他多少猜到点东西。”黑衣人对于亚希伯恩可以观测到自己并不吃惊,只是对于他能猜到林子存在管理者的事情颇有些吃惊,“他到底是聪明的缘故还是兵灾展露的东西太多了?” 协助秘首回收“时序”的碎片是次等,摆在首位的是,他到底想看看这两人是不是计划中真正的命定之人。正当黑衣人犹豫是否要向两人露面时,一道身影袭至他的身后,举刀横扫而来。 黑衣人不及反应,黑色礼服骤然被斩出了破口,露出了里面黑色的衬衣。黑衣人转身用手杖抵住再度斩来的刀刃,看清来者的样貌,白发,冰蓝的瞳色,黑衣人明显停顿了。 “哀恸,你的原罪是怠惰。”泠默念着,手中的刀刃愈发狰狞了,分叉的兵刃,裹挟着解构和迟缓疯狂席卷。 黑衣人不敢大意,黑色的气流鼓动,“报厄”的位阶对危机有着超高的预知,如今他猝不及防间被偷袭,瞬间让他不敢丝毫大意,“衰枯”的气流包裹着泠,泠的脸瞬间产生了皱纹,拿着刀的手同样失去了力量。 黑衣人猛的从手杖中拔出剑,向着空中挥砍,仿佛在扯断无形的丝线,与此同时,泠像是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了树上,强烈的震动,让她嘴角溢出了血液。 黑衣人同样不好受,泠那一刀上蕴含的力量席卷上来,撕扯他的身体。 但是他心中却浮出惊喜之色,这次找对了! 第三十四章 交易 黑衣人将剑插回手杖中,他方才窥测厄运之线,用剑搅乱了泠的命运。“衰枯”的力量蔓延上身体,瓦解着侵入的因素。两人交手之外,亚希伯恩只能看见因素的光点在跳跃,象征泠的光点被逼退,紧接着是巨大的撞击声。 不好,亚希伯恩心中暗道不妙,原本偷袭成功是有很大把握一击格杀才对。如今。雾气迷乱,他难以进入,沿着火把残骸摸上前去的计划肯定不成,再说泠的偷袭不成,他上去反倒是拖了后腿。该怎么办? “如果你是管理者,那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你这么关注我们,你到底想要什么?”亚希伯恩大喊着,想要交涉,实力不够,嘴皮子利索点,说不定可以有一点转机。 黑衣人隐约听见了亚希伯恩的声音,并没有回答,他的手掌仍然摩挲着手杖的把手,血红的眼中闪着妖异,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见对方没有回答,亚希伯恩咬咬牙还是顺着火把残骸加入的交战中。 泠冰蓝色的眼睛里面毫无感情,捡起脱手的刀,大步冲来,又是一刀刺来,那黑衣人也不闪躲,抬手攥住刀锋,黑衣人的乌鸦面具的眼睛则变成了惨白色。 几声乌鸦的叫声凭空而来,明明是略有些凄厉的叫声,却莫名给人带来安详的感觉,“安息吧。”黑衣人轻轻地说着,下一刻,泠眼中的冰蓝色的光芒一滞,手中的刀不受控制地掉落,碎裂了一地的残渣。 泠的眼睛中恢复了神采,琥珀色的眼睛中出现了震惊的神色,抽身后撤,寒声说道:“你到底是谁?” 一片乌鸦的羽毛自空中飘落,黑衣人用手捻起,有些虚弱地说道:“‘安魂’的力量作用不了多久,祂的力量在阻止你们出去。你的力量在回归,如果你要想摆脱,不要随意使用。” 黑衣人说完,将手中的乌鸦羽毛激活,一阵暗红色的旋风翻滚着,不断把周围实质的灰雾驱散,剧烈的风响中,雾气飞快散开,很快树林的全貌就露了出来,高大的树木,宽大的叶片,遮天蔽日,光线依然不清,但与先前相比,已经好上了许多。 这时,急忙赶来的亚希伯恩只能看到黑衣人的手中的羽毛化作碎末,上面乳白色的因素光点消散。这人的装束好像......黑祭司?亚希伯恩将震惊的表情藏在了头盔下面,他强忍下质问的心情。走到一边,戒备地护住泠。 “你到底是谁?”亚希伯恩问道。他见对方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发问道。周围的暗红色的风仍然呼啸着,呼呼的风声中,亚希伯恩捏着拳头,心中忐忑。 “我是一个商人,我的身份是需要相应的报酬的。”猝不及防下,黑衣人的话让亚希伯恩和泠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告诉我,这位小姐如何在大雾中确定我的位置作为交换,如何?”黑衣人彬彬有礼地说。那有礼貌的架势,把亚希伯恩再一次震惊了。 没有逼问,似乎这人这人真的听讲道理的。“亚希伯恩,这个鸟人到底怎么回事?”泠在一边小声嘀咕着。 亚希伯恩没在意称呼,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你告诉他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感觉这个鸟人似乎不是故意挑事的。” 这句话,泠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完整地落入了黑衣人的耳中,鸟人?饶是他这般良好的素质,都差点破防。 “还是你来讲吧。讲的模糊一点。”亚希伯恩满头黑线,他突然觉得鸟人的称呼确实是欠妥当,虽然这还挺合适。 “周围的火把都是定位点,按着走就找到你了。”泠很随意地说道。 对着亚希伯恩得意地看了一眼,亚希伯恩点点头,这话说得和没说一样,但确实没有撒谎,都是大实话。 黑衣人扭过头,四周确实是布满了火把的残骸,其中每一个都是他用“衰枯”亲手熄灭的。顺着火把怎么找到我的?莫非这是一种奇门阵术?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奇门阵术的传承? “他好像没懂我的意思,这个鸟人有点傻欸。” 想了好半天,黑衣人才明白过来,估算相对位置,不断绕圈子,只求自己恰好走到火把残骸的特定位置,就可以根据火把残骸循迹而来。竟然不是可以无视灰雾,直接偷袭吗?黑衣人心中疑惑,少女的力量和气息都太像祂了,甚至是那对冰蓝色的眼睛。秘首搞错了?秘首算无遗落,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出岔子?秘首甚至交给了我蕴含“意象”的“妖风”信物,就是为了驱散雾气,这该如何是好? 亚希伯恩不知道黑衣人正在头脑风暴当中,此时他和泠正交流情报,大概弄懂黑衣人展露的能力。经历一系列的事件后,亚希伯恩对这种超自然的力量见怪不怪,别说黑衣人,就是他和泠多少都不正常。 “你是如何在雾气确定我的位置的。” 亚希伯恩嘴角抿着,对方一下子就问道了关键点,虽然思索了许久,但还是被抓到了破绽。“这傻鸟好像有点聪明啊。”泠喃喃道,当初亚希伯恩想出这个方法的时候,她还单纯地以为这个疯子是要单纯地烧林子,逼管理者现身。“怎么办,他好像知道了,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其实我一开始是想烧林子的,但这火不是点不起来嘛,在往周围仔细观察了一番,就抓到了。你没看到有几个根本不在位置上嘛,都是为了迷惑对面的。”亚希伯恩小声解释着。 黑衣人看着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也没有多话,安静地等着,展现了高超的绅士风度和敬业的商人工作精神,有人往他这里买消息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顾客就是神明! “你想知道我怎么确定你的位置的方法?”亚希伯恩义正言辞地说道。“不好意思,这是另外的价格。” 黑衣人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但还是说道:“你们称我为黑山伯爵,或者是黑商人” 亚希伯恩似乎可以透过面具看到对方狡黠的笑容。 第三十五章 黑商人 “这个回答可以表达我的诚意吗?年轻的先生。”黑衣人言行举止依然优雅。 亚希伯恩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挑明身份,“黑山伯爵,黑商人?那是什么?你知道吗”亚希伯恩悄悄地看向泠,泠茫然地摇头,附在亚希伯恩头盔边上,小声回答:“似乎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试探一下。” 黑衣人静静地等待着,这么几个问题下来,双方基本没有探出什么东西,甚至黑衣人也只是在先前的交锋中,大致判断出泠确实是自己所寻找之人。 “先生既然这么有诚意,那我也坦白了。这些都是因为我所带的头盔,有侦破雾气的能力。”亚希伯恩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那煞有介事的模样,让泠都信了两分。 “侦破雾气?”黑衣人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如此,乌鸦面具上血红的眼睛仔细端详着亚希伯恩身上的轻型装甲,“和王国不一样的技术,机械设计感很强,失落之地那批人真是发展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如果真的是这位先生制作的,无论他的话是否真实,这份技术都很重要。”秘首和他的交易内容很简单,将继承了冬神力量的人带出失落之地。他的回报,则会在这一过程途中兑现。 “小子,我确实可以算作林子的管理者,你将身上铠甲的设计图交给我,我带你们离开,怎么样。”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吗?”亚希伯恩问道,他没有想到对方直接对地下的技术打起了主意,“我刚刚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对等的东西之前,我拒绝这份好意。” “你想问什么?”对于黑衣人这样的商人来说,既然能谈,就有买卖的希望。 泠在亚希伯恩身后敲了敲他的装甲,急忙问道:“现在你怎么问,你该知道那是那枚印信带来的天赋,和你的头盔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的脸上担忧之色一闪而过。这头盔里的内衬还是她处理的,这头盔压根没有什么玄机。 “没事,他未必会说什么实话,但他竟然有离开的方法,就值得我认真对待。” 亚希伯恩深吸一口气,不知是雾气被妖风驱散的缘故,他闷在头盔里面都感觉空气纯净不少。 问什么?黑祭司?坚韧号?失落之地?高塔?因素? 亚希伯恩把肺里的气吐了个干净,问道:“这片土地是不是你们的囚笼?”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黑商人站在原地,没有立即回答,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耳旁不复林子的寂静,呜呜的风声刺痛着耳朵。寂静的林子从未像这样吵闹过,暗红色的风沿着林间缝隙,将不开眼的蘑菇怪撕碎。 黑商人仍然沉默,良久后,他语气抱歉地说道:“让客人们久等了,想到了一个曾让我很敬佩的人。” 他回答道:“这里是囚笼,但外面也不见得是囚笼之外,这个答复,客人还满意吗?”他的语气依然客气,但亚希伯恩和泠分明感到他情绪有些波动。 “装甲的技术涉及到很多东西,你的一个承诺没办法交易。而且我需要你来证明,我可以用一部分的技术作为我的诚意。”亚希伯恩没有直接说什么满意不满意,他直接从包裹里面拿出用金属管包裹的资料,拧开盖子,倒出了一卷纸,展开后,纸上布满了图形和注释。然后,他将资料收回,抛给了黑商人。 黑商人难得见到这样的客人,无论资料的真假,在对方表达出善意时,他绝对恪守着商人的品格。他展开纸卷,坚韧纸张上面的图形,注释让黑商人眼前一亮。思索一番,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物件,丢给了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接过物品,一个小方块,上面浓缩着极高浓度的因素。上面的光点在暗色的林间就像一个巨大的探灯,亚希伯恩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这么高浓度的因素,这玩意会不会炸掉啊。 黑商人见亚希伯恩不说话了,暗自得意,他丢出去的精炼方块,虽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但绝对是宝贝,见亚希伯恩很识货,他很满意。 “所以,这玩意是什么?”亚希伯恩疑惑地发问,小方块上的因素决定了它的不菲价值。 黑商人面具后面的脸色一僵,差点忘了他们是失落之地的原住民,不会知道精炼方块。这就好像自己给一条狗吃菜,人家不认识,也根本用不到。 “如果你可以把上面因素固定和浓缩的方法告诉我,那我可以直接把所有的资料都交给你。”泠连忙拽住亚希伯恩,防止对方激动地扑向黑商人。 “商业机密不便透露。”黑商人没想到对方直接打起了精炼方块的主意,无奈得说道。 “你知道精炼方块存储着高浓度的因素?”黑商人就像是被狗鄙视了,你当狗不吃菜,狗反手榨成蔬菜汁,反手秀你一脸。没有“因素”这枚刻印,他怎么知道上面的分布着因素? “另外的价钱。”亚希伯恩反应过来。 “那算了。”黑商人没有那么执着,之前的好奇就像是他的一时兴起。 黑商人理解地笑了一下,秘首计划中的人能普通吗?这种吝啬的样子比自己还适合当商人,只不过自己是良心商人,这家伙八成会变成奸商。 “这块精炼方块就当是商家赠品了,说来是和你们的一场交易,其实也是受人之托,你们也不用问我太多东西。很多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好。好了,先生和小姐,交易时间已经结束了”黑商人语气平和,把亚希伯恩想问的话全都堵塞了回去,同时这句话也堵住了黑商人自己好奇的洞口,说来奇怪,和这两人打交道还蛮愉快的。 毕竟他是商人,就算是良心商家,也不能做亏本买卖,交易买卖不是做慈善。就是不知道“时序”的碎片到底哪里?一想到这桩交易,黑商人就有点后悔,为了虚无缥缈的回报,直接来到这里,是值,还是不值呢? 第三十六章 休整 黑商人心中思绪万千,“走吧,我先带你们去休整一下,你们看起来状态并不好。”在黑商人眼中,亚希伯恩浑身的装甲布满了污渍,泠身上的衣裳同样是污迹斑斑。 “嗯,我去取一下行囊。”亚希伯恩和泠身上没有什么包裹,先前为了轻便行动对付黑商人,他们将大包小包都放在了远处的草堆当中。除了几份重要物品随身携带,大部分的物资都在草丛中的包裹中。 黑商人没有阻止他们,节俭和尊重同样是一个商人和绅士的美好品德。 “我们真的要跟着他?”泠不放心地瞄了一眼黑商人,“他很强,对付我们两个完全不成问题。” “所以这才是我们不得不跟去的理由,正因为实力强,一来是我们没法反抗他,二来说明他的地位不凡,我们如果想要在外界生活下去,光靠我这一套雪原的常识完全不够。”亚希伯恩解释道,他扛起草丛的大包,泠也把自己的包裹背上。 “他很古怪,满嘴交易。”泠戴上自己宝贝的帽子,恢复了悠闲的日常状态,若非脏兮兮的脸,还有比例夸张的背包,她和一般的观光游客并无两样。 “这样反而实在,要是他满嘴谜语才叫人头疼。”亚希伯恩调试着装甲手臂。脑子都是地下的雪国祭祀和迷宫技师之间的破事,还有熟识的梅菲斯特,菲尔德,格温德林。不知道“冬之龙”药剂研究得怎么样了,这东西既是心血结晶,也是罪魁祸首,亚希伯恩还带了一些样品作为纪念。 黑商人对于两人堪称磨蹭的行为丝毫不着急,但是他对着泠头上新出现的帽子,他疑惑地哼了一声,王都最新款的帽子,销量很高的一款,怎么会出现在失落之地当中?莫非还是秘首?可以随意出入失落之地,也只有秘首的“逍遥”了,对于这枚刻印,黑商人眼馋不已,但也仅限于眼馋而已。 见两人收拾得差不多了,黑商人拄着手杖,只管向一个方向走去,亚希伯恩和泠没有一丝犹豫,随即跟上他的步伐。黑商人走得不快,但是走得极稳,每一步的距离即使在这种崎岖不平的林间,仍然出奇的一致。 遇到不平的路,他的手杖末端都会出现一阵黑色光晕,一路腐蚀下,石块崩解,路也好走了许多。亚希伯恩默不作声,直到他终于再一次看到黑色光晕中流动的暗色因素光点。 他问道:“黑山先生,你这到底是什么能力?”亚希伯恩显然指的是那一圈黑色的光晕。 黑商人说道:“你准备好了让我回答问题的报酬了吗?” “我觉得我现在问的是黑山伯爵,只有商人才会向人索要交易。” “哦?是吗?”黑商人语气有些玩味,但还是没有隐瞒:“这是‘衰枯’刻印力量的一部分。关于刻印的内容,到地方我再和你们细说,这一点路程还不足以讲清楚事情。” “刻印,没听说过的名词。但是意思却像是和印信相差不多。”亚希伯恩思考着。黑商人和亚希伯恩都没有注意到当听到“刻印”时,原本面带笑意的泠,眼中闪过淡淡的冰蓝色,映照着冷漠。 很快,一座树屋出现他们的面前。此处采光不错,失去大部分浓雾的树林里面这里难得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天空。树屋由一株巨树挖空中间部分建造而成,而整棵树依然绿意盎然,没有丝毫枯萎的样子。屋子前,一只白鹿正在打着盹,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他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很人性化地用蹄子揉了揉脸,就看到两个衣着怪异的人和一个脏兮兮的姑娘站在树屋门口。 “好漂亮的屋子。”泠不禁赞叹道,随即她看到了屋前的鹿,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唇。“这头鹿也不错。” 其中一个似乎是......白鹿睡意全无,先前一个怪人就好受了。现在又来两个,还要不要活了?他起身就往屋子里面跑,黑商人乌鸦面具上红光一闪,白鹿竟然扭头跑向了三人的方向。 “这是‘混乱’。”黑商人好心地解释着,亚希伯恩点头,感官混乱,名字倒是很贴切。 “还是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吧,不请自来,很是抱歉呢。”黑商人语气可谓和蔼可亲,他俯下身去,摸着白鹿的脑袋,白鹿很不情愿地挣脱他的手,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亚希伯恩,这头鹿你觉得可以吃吗。”泠还是嘴馋,树林的蘑菇吃腻了,马上打起了鹿的主意。 “小姐,还是不要吃吧。”黑商人适当插进话,“毕竟成精的东西,吃了八成也要作妖。”他停顿了两秒说道。 白鹿还真当有人良心发现了,替他说了两句话,谁知对面实在太伤鹿的自尊心了。白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泠扫兴地摇头,这树林还真是贫瘠,什么东西都没有。 在白鹿进入木屋通报不久后,屋中的道人打开了门,将几人请进了屋内。他戴着白金色的面具,身着白色道袍,穿着布鞋,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你们在此休整两日,时间一到,就离开吧。”面具下冷漠的男声传出,不是很客气。交代完这些,他又继续回到房间,打坐修行。 “我还以为是女子,留着这么长的的头发。”亚希伯恩说道。他没有见过道袍,也不知道夏域人留长发。 “没事,既然带你们出去,这几天我会尽量告诉你们外面的情况的。”黑商人信誓旦旦地说,“你们可是大买卖的客户,服务一定到位。” “我来安排房间。”黑商人刚想说话,突然想到他还不知道面前两位客户的名字。“两位怎么称呼?” “亚希伯恩。” “泠。” 黑商人点点头,完全把这点小疏忽和到位的服务撇开关系,“亚希伯恩先生住在楼上进门左手的房间,泠小姐住在进门右手的房间。祝两位居住愉快!”黑商人仿佛带入进了某种奇怪的角色当中,优雅的招待动作和乌鸦脑袋配合在一起。说不清的奇怪。 第三十七章 交谈 亚希伯恩没多在意,和泠一起来到各自的房间。两人的房间格局如出一辙,一张床,家徒四壁,干干净净。不过和野外的艰苦相比,这已经算是安稳了。 亚希伯恩叮嘱着泠:“休息时,记得把武器留在手边,别掉以轻心。” 听着他严肃的语气,泠用手敲了两下装甲,笑道:“知道了。” 楼下的黑商人这时摘下了伪装的兜帽和面具,用手帕细细地擦去了汗珠,感觉一直以来的压迫感终于有所消散“你也有所感觉吧,在这里刻印的力量被削弱了,即使步入‘位阶’也没法发挥出应有的力量。”他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对着里屋的道人说着。 “无意义的试探还是免了吧,控制‘兵灾’的杀心也是一种修行,青染师傅给每个弟子的修行都不一样,她让你带这两个人出去也有其意义所在。”道士冷漠的声音传来。 “这不过是一场交易,我一向遵守诺言。”黑商人如此说道。 “先生,先前多有得罪。” “无妨,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黑商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流利的夏语。 他环视着大厅,空荡荡的房间如何休整?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旁边的门突然打开,露出了一个戴着青金色面具的女子,她身后是桌椅和食物。 “秘首?”黑商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女子没有多说,丢来一个布袋子。 亚希伯恩回到房间,卸下行囊,本打算脱下装甲,装甲负荷超出了亚希伯恩的想象,但他想了想只是把头盔摘下来。即使是和黑商人来到了林中树屋,但他的疑心却不减。只不过黑商人手上有着很多外界算作常识的情报是他所必需的。没有人可以立马相信一个认识不过半天左右的人,即使那个人有着超乎常理的力量,并且抱着目的而来。在前哨营地和泠相处的最早几天,亚希伯恩也没有放下警惕,日常在腰间藏着短刀。 在树屋当中,没有地下陈腐的味道,也没有灰雾中林子潮湿腐烂的气味,亚希伯恩畅快地呼吸,下楼。却见屋子进入的大厅中不知何时多了木桌木凳,还有一些食物,冒着腾腾热气。 光是看着这些食物,亚希伯恩都吞咽不少口水。泠擦干净了脸,早已在桌边入座,毫不掩饰对美食的渴望,却迟迟没有下手,像是在顾忌着什么。亚希伯恩不禁失笑,坐到泠的身边。 不一会,摘掉面具的黑商人从一边房间走出来,端着一个深色的木桶。他的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看着给人不少好感。“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吃饭吧。外面的事吃完再说吧。” “那位先生呢?”亚希伯恩问道。 “他修行时,要辟谷。就是不吃不喝。”黑商人解释了一句,对于“辟谷”这个词他念来也是费劲。 黑商人熟练地戴好餐巾,拿起刀叉,切割着盘中的食物。没有侍者倒酒,他就自己打开木桶,往杯子里面倒了半杯的酒液,抿了一口。 亚希伯恩见他咽下食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刀叉,勺子,他有点怕捏断手中的餐具。 亚希伯恩和泠没有这么讲究,按着平时的习惯,开始吃了起来,黑商人见两人对着餐桌礼仪一窍不通,也没有多说什么,礼仪是做给自己看的,私底下一顿简餐何必这么讲究?就是真到了外面,还是得教他们一些规矩,这算是给别人面子。只能算是莫名的亲切感吧,黑商人喝着美酒,心中想到。 “亚希伯恩,这鸟人摘了面具还是挺讲究的嘛。”泠插上一口肉塞到嘴里,对着亚希伯恩含糊地说道。食物的味道很好,泠就差把舌头咽下去了。 亚希伯恩淡定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控制着力量,害怕一用力就把餐具折断,装甲的力量增幅还是很显着的。 饭过一半,黑商人放下餐具,而泠则对桌子中央摆的果盘产生了兴趣,拎来一串葡萄,问道:“这是什么?” “葡萄,泠小姐。” “葡萄。”泠念着这个词,感到有点生疏,她闻到了其中香甜的滋味,和黑商人木桶当中味道十分相似。她扯下几个给亚希伯恩,剩下的一个个进了自己的肚子。 “外面的世界比失落之地大很多,大部分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还有小部分则是陆地,失落之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黑商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单刀直入地说道。 “陆地经过很久的探索,分为西域,夏域,西域次大陆,还有失落之地。外面来看,失落之地就是大陆延伸向海洋的一个犄角,被常年不消的灰雾遮挡住,无人出入,一片无人的诡异之地。当然也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其中有人在发展,生存。” “大陆上分布着很多的国家,其中的详情,出去后我会给你们看相关的书籍。而灰雾树林向外的接壤的则是另一片树林,位于秋王国的北区。”亚希伯恩听明白的东西不多,但他默默记住,到时候对着书,资料对照即可。 “和失落之地不同,外界之人可以获得名为‘刻印’的天赋。外界的刻印研究很多,出的资料更多,但关于刻印的来历和出现却难以说明白,有人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明,‘刻印’是这个世界的语言,不同的刻印是观察世界的不一样的词句。这种说法有它的道理,它根基于常规获取刻印的方法,自身知识的扩展,探索未知。过往之物的遗传。简而言之,就是来自自身,被称为天授和外物夺取。” 黑商人停顿了一下,这些东西都是基础性的,但对于一个失落之地的原住民来说则是惊天动地的,就好比一只狼告诉一只自认为是羊的狼,你应该吃肉,而不是吃草。认知上的问题,三言两语是没法一下子讲明白的。所以黑商人留了一点时间让亚希伯恩来思考,至于泠,吃吃喝喝不亦乐乎,倒也没有太在意这些话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 刻印 “无法获得刻印,这就是失落之地得名的原因?”亚希伯恩低声说道,表情上看不出情绪。 “不完全是如此,失落之地某种意义上并不是囚禁其中像你们这样原住民的监狱,而是另有它用。”黑商人话中尚留下三分余地。 桌子下,泠不动声色地踢了亚希伯恩一脚,亚希伯恩斜眼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明白两个人已经想到了一起,不是囚禁地下民,那只能是封印坚冰中的东西。外面的人也没有那么强大到完全无视那些坚冰里的怪物。两人的动作不大,黑商人并没有注意到。 “失落之地当中不能获得刻印,外界的人从来没有深入到灰雾中,你们怎么知道这一条件?”亚希伯恩问道。 “失落之地存在时间不长,在外界看来这里就和一处远古的遗址没有区别,早些时候所有人都渴望在此获得一些灵性充盈的物品用来诠释刻印,或是获得刻印。”黑商人不屑地冷笑着。“但是,这片土地上,包括灰雾树林,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可以供他们掠夺。” “在这里,所有刻印都会被压制,刻印在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汲取的养分,强壮的树木都没有办法扎根的地方,更不用说产生刻印的种子。”黑商人心情似乎因为这个话题并不轻松,随即他喝了一口美酒润润嗓子,说道:“他们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交了不少门票钱。” 泠忍不住笑出声了,“鸟...你可太会做生意了,把别人骗进来坑。”她差点说漏嘴,这鸟人的人品可真不怎么样。 黑商人笑笑,把果盘推向泠,八成是想拿水果堵住泠的嘴。 “那些外来之人都是为了刻印而来的吗?”亚希伯恩旁敲侧击着,心中想到了坚韧号的事情。 “嗯,让我想想,一群想纯属地理探索的人,一群研究新航线的人,还有逃亡的人。”黑商人面露思索之色,对于这些光临生意的大客户,他多少有一些印象,但时间相差久远,很多事情,他也不过是带着点印象。 亚希伯恩皱起了眉,“坚韧号的事情和高塔挂钩,还有梅菲斯特的神神叨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关乎高塔的事情太复杂,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失落之地没有产生刻印,那泠身上的天赋到底是怎么回事?”亚希伯恩直接把泠拉出来。 “刻印带来的是一种掌控的本能,但是泠小姐身上的能力,并不是她本身的东西。刻印者身上会出现独特的烙印,泠小姐身上有没有独特的烙印?”黑商人露出不愿多说的表情。在刻印常例之外的东西,他也没办法完全得知,凡事皆有例外,尤其是干涉到神明身上的时候,变数就格外得多,泠身上的能力,和冬神极其相似。 泠摇头表示没有这种东西。 亚希伯恩露出了然的表情,但心中却惊涛骇浪,泠身上没有烙印,可他手上有啊。象征着地下迷宫技师首席的印信,其实是一枚刻印的独特烙印? “每一个刻印都有一个烙印,岂不是刻印越多,身上烙印就越多,这样......”泠疑惑地开口,欲言又止,满身的烙印,怪不得要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黑商人没有想到泠的问题屡屡让自己头大,“这也就涉及到一门学问,刻印分类辨别学。” 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两人都是一脸黑线,真的会有学这门学科吗? 注意到亚希伯恩和泠古怪的神色,黑商人说道:“这门学科是所有学院派刻印者的必修课,野路子的刻印者也会想办法去了解。每个刻印者都有获得刻印的上限,每获得一枚刻印,产生的烙印都会相互整合在一起,想分辨其他刻印者强弱有个朴实无华的方法,就是看对方的烙印是否繁杂。” “不过随着这门学科在刻印者群体的普及,大家都习惯把自己的烙印隐藏,免得能力暴露?”说着,黑商人就脱掉了他的手套,丝毫不避讳地露出自己的烙印,掌心那一个繁复的烙印象征着他强大的实力。 还没等着亚希伯恩说话,泠又说道:“那不是知道别人的刻印,相当于把别人的底裤都掀翻,直接扒光?” 听着她口中的虎狼之词,黑商人微不可察咳嗽了一下,再用喝酒来掩饰着。 虽是不雅之语,但话糙理不糙,黑商人说道:“一个烙印还没有这么多信息,刻印固然重要,但是不经过诠释的刻印,完全是只是空架子。一个烙印而已,我都光明正大给你们看,自然只是基础的信息,有用但没那么有用。” “诠释?”亚希伯恩喃喃着,这个词黑商人之前似乎一带而过,并没有深究。 “所谓诠释,就是拓展刻印的职权,一个刻印只是带你进入新世界,却从来不是直接送你整个世界的万物,诠释就是掌握着刻印中东西。诠释可以来自于外物,同样也是自身刻印的不断发掘,其中的问题又可以让外面很多人争吵一辈子,写下好几本书。” “这么说,外界有很多研究刻印的人?那岂不是对其他的东西都疏忽了许多?” 黑商人面露兴趣之色,“这么说也不妥,假如你的刻印缺乏一个关键的诠释,便可以离开失落之地,你愿不愿意研究?” “泠小姐,你有什么理想?” 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拉上了自己,她沉思片刻。“吃美食算吗?” 有点严肃的气氛瞬间崩坏,“当然算,刻印对我们来说不是全部,但我们对刻印研究,却延伸出所需的东西,向外是探索世界运行的规律,向里则是更新思维,提出不一样的想法,理念。刻印,相关诠释的获得只是手段,至于研究什么只是过程,一切都是为了目标服务的工具。” 泠有点不理解,不就是吃点东西,怎么气氛突然又变得这么严肃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黑商人说完,将杯底的酒一饮而尽。 “受教了。”亚希伯恩起身,对着黑商人恭敬地说道,这是地下民对知识的尊重。 第三十九章 新能力 目送着亚希伯恩和泠离开洗漱休息,黑商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 “刻印和诠释的本质就是向空瓶中填充物品,什么时候,瓶子本身变成一件艺术品的时候,你就可以向前迈出一步了。”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教导仿佛就在昨天,黑商人提起木桶,又倒了一杯酒。酒味醇香,但酒本身其实并不好喝啊。 黑商人独自喝着闷酒,身后里屋的门打开,一道青衣倩影负手而立,“感觉如何?”她问道。 “还行,就是这一笔买卖对我来说有些亏本了。”黑商人说道,金发下苍白的脸上有些醉酒的红。“不过好为人师的感觉还不错。” 他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他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失落之地原住民,所以刻印不算惊人,只是你想不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刻印?” “‘因素’刻印和‘揭秘’的诠释,经验不足,演得倒是很像。”黑商人直接说出了自己看法。“那位小姐,身上没有刻印,那是步入位阶的体现了。” “位阶?错了,我带出来的人,要是只是位阶,怎么能承受整个失落之地的梦境?”女子语气略带着讥讽。 黑商人没有说话,只是继续一杯一杯地喝酒。“他不可能活下来的,位阶对抗神明,没有胜算。”酒精影响下,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他们会猜到所谓失落之地原住民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批追随冬神的疯子,失落之地里外的世界的分离只有几百年罢了。” “猜到就猜到吧,作为暂时的老师,会拥有一切知识的解释权的。” 青衣女子没有表态,反手推开门,身后已经是另一处场景。 “那么,交易愉快。”她青色眸子勾勒出笑意。 亚希伯恩卸下装甲,换上平日穿的衣服,原本被装甲包裹挺拔的身影显得瘦削了许多,他躺在硬木板床上,手弩和可拆卸的长枪就手边放着。脑子却消化着黑商人所说的东西。 宽广的雪原只是巨大陆地的一角,陆地外还有更为广阔的海洋,这对于一个视线只到达雪原的人来说算是无比震撼的事情了。失落之地,或许成为无人应答之处更合理吧,神明不灵,人力不及。 刻印和诠释。亚希伯恩抬起右手,手背上烙印刺进他的眼中,渐渐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纯粹的因素世界,大部分的空间都是空空荡荡的,唯有几个角落中散发着灼目的光彩,而他的背包里面则是几处幽幽的光芒。 高塔的神座梦境和黑祭司,疑似为探索未知而来的坚韧号,甚至是早已习惯的巡猎身上似乎都有一些神秘的色彩,他们到底和进入的外界人有什么关系?很多东西看来没办法直接询问,只能看看黑商人提供的资料和书籍,能否可以和高塔里的笔记参考对应了。 明日再听听黑商人的话吧,亚希伯恩渐渐进入了睡眠。 久违的梦境中,亚希伯恩再一次回到了几扇大门前,有所不同的是,记忆中熟悉的门外挂了一个巨大的锁,显然是无法进入。而另外两扇门却不约而同地敞开了一条缝,陈旧华丽和崭新陌生。 亚希伯恩仅仅是驻足,周围一片寂静。 通过缝隙,陈旧华丽之门后似乎有着什么东西窥视着外界,亚希伯恩只是扫视一眼,却和那双冷漠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陡然一惊,亚希伯恩从睡梦中醒来,他下意识握住武器,却摸到了高塔当中那枚怀表。正当他疑惑时,便感到手上烙印滚烫,眼中的世界也是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因素视角,一缕金色的光顺着怀表对着手上的烙印盘旋。亚希伯恩闷哼一声,手中的怀表延伸出裂痕,最后崩成了还几块,零件四散。 伴随着金光进入烙印之中,亚希伯恩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面色突然变得古怪了许多。先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已经确定了,自己手上的烙印确实是刻印的烙印。 刚刚那一下,看来就是刻印的诠释。如果之前有人和他说,外界世界人们追求的刻印就是自家地下的倒霉首席印信,他八成会觉得对面是活腻了,这么邪门的东西都想要,现在活腻的人变成了自己,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唯一可以完全确定的一点是,失落之地可不是完全的与世隔绝,起码首席迷宫技师和外界的关系可不简单,说不定地下那些有头有脸用的印信都是源自刻印,那就有意思了。 是那些进入的人没有死光,带入了刻印?亚希伯恩很快就排除了这种情况,地下的历史就以是百年以上,外界之人能接连不断地送死百年?没有利益的事情,很难让人拿命尝试那么久,真要有大量外人进入,早就被地下民察觉了,真想神不知鬼不觉把刻印潜移默化地放入地下的系统当中,太难了。 另一种则是地下民本就是外界之人的一系,只是因为一些问题而呆在了这里。亚希伯恩回忆着昨晚和黑商人交谈的男人,衣着迥然不同,而自己的服装和黑商人的装束相似,不同的地域穿着不同? 亚希伯恩的问题完全打消了睡意,他刚躺下,就又被满脑子的疑问逼醒,既然没法睡着,就先试试刚刚诠释的刻印带来了什么新能力。 心思一动,亚希伯恩从包裹夹层中拿出拿出取自高塔的药剂,上面的因素流转,颜色有些驳杂,紫色,蓝色,绿色,这种药剂喝下去真的不会有问题吗?亚希伯恩不由得佩服自己在高塔里的勇气。 但按着药剂学的信息,主料配料的合理搭配下,这瓶药剂应该没有毒。亚希伯恩沉下气,手握住药剂,上面因素的光点竟然慢慢转化,不过才只有十分之一的异色光点变成紫色光点,亚希伯恩就感到一阵眩晕。 不行,消耗有点大,但是效果惊人。这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改变因素类型,而是回溯,提纯,从而洗涤了杂质。 不过换掉一块诡异的怀表,得到了一种惊人的能力,赚麻了! 第四十章 早餐 次日早晨。 泠轻敲着亚希伯恩的房门,见其中没有反应。她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门,就见亚希伯恩盘腿坐在床上,紧紧地握着一瓶药剂,脸色苍白。 泠一个箭步上前,把手放在亚希伯恩面前晃晃,亚希伯恩的眼睛无神,眼珠子动都不动一下。 泠急忙摇晃着他的肩膀,“亚希伯恩,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晚上没见面,亚希伯恩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亚希伯恩显然迟钝了半拍,半晌才反应过来,还来不及分享自己获得新能力的喜悦。泠就一下子抱住了他。 “我还以为你被暗算了。”泠差点哭出来,但她及时止住,低低地说着。 亚希伯恩突然被她抱住,还没反应过来,泠就又一下把他推开,一脸嫌弃地说道:“臭烘烘的,一看就没有好好洗漱。” 亚希伯恩面露尴尬之色,果然之前泠类似哭腔的声音是自己听错了,心这么大的人,连到危险灰雾树林都只想着树林特产,多愁善感,情感流露纯属扯淡。 “没什么就是折腾了一个晚上,精力有点不足。”亚希伯恩敷衍了一句,看着泠不满意的样子,还是补充了一番:“试验了一下新能力,回溯因素以达到提纯的效果。” “黑商人没有骗我们,起码在刻印这方面,他说对了。”亚希伯恩举起了右手,向泠展示着手背的印信。 说话间,他起身走向门外。 听到这,泠已经完全明白了亚希伯恩的意思,地下迷宫技师首席的印信竟然真的是一枚刻印!没有过多询问,泠大概也猜得出来,亚希伯恩忙活半夜多半和这件事引出来的东西有关系。 “诠释就是往刻印的框架里填东西吗?你怎么成功诠释的?”泠跟上亚希伯恩,靠近问道。 “似乎就是让刻印吸收一些物品里面的东西,我总感觉刻印好像没办法填满,我也只是塑形,再尽量装满。”亚希伯恩也没有这方面经验,只能挑着靠谱的感觉分享给泠。 “走吧,黑商人在下面做早餐呢。”泠说道,几个踏步下楼,从她的语气看来,泠对所谓的早餐非常满意。闻言,亚希伯恩嗅着空气,一股肉香蔓延,让他的唾液都不由自主地丰富了起来。 “早餐?还是这么贪吃。”亚希伯恩暗暗腹诽,地下民没有早餐的习惯,一来节约食物,二来区域计时仪划分时间,也让三餐的时间模糊化,最终形成了两餐的生活方式。 不过偶尔做出新的尝试也并非不可,就当作是体验习惯外界的生活。 亚希伯恩走入大厅当中,就被吓了一跳,昨天的大厅和今天相比,用简陋来形容都算轻的。 亚希伯恩收拾好表情,桌上摆着几个盘子,乘着极其具有王国特色的煎蛋培根,和切好的面包。 “来尝尝我刚做的早餐”黑商人热情地招呼着亚希伯恩坐下,他换下了一身黑的衣装,换上家居服装,坐在椅子上,说是椅子,其实上面已经铺满毛皮,连木地板上都铺满了名贵的地毯。 泠同样坐在铺满毛皮的椅子上,正往嘴里塞着香喷喷的煎蛋。“亚希伯恩,这个椅子坐着很舒服欸。” 亚希伯恩依然挨着泠坐下,餐具整齐地摆在他面前的桌上。精致的瓷盘,银制的刀叉,亚希伯恩即使不认识这些外界的玩意,也感觉到其中流露出的有钱人气质。 在座的有钱人,此时正慢条斯理地用餐,亚希伯恩扫了他一眼,没有因素光点,他身上的衣物并不是装备,亚希伯恩突然想到黑商人的另一个称呼:黑山伯爵。 亚希伯恩不客气地吃起来,见两人吃着早餐,黑商人用手帕擦擦嘴,心情不错地说道:“走出失落之地后,我们会进入安魂树林,安魂树林已经是王国境内,到时候我会回到王都。” “你要我们和你一起去?”亚希伯恩咽下食物,问道。 黑商人言外之意如此,他点点头,“亚希伯恩先生,无需担心生活的费用,你的那张设计图完全值得这个价格。”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亚希伯恩皱眉,如果带出灰雾树林只是顺手而为,那么担负一路上的费用,和在王都的生活就不那么等价了,他不相信黑商人会做出亏本买卖。一张设计图,不值这个价格,为了保险起见,亚希伯恩只给了黑商人一张中间流程的简约设计图。 “比起一张设计图,我更好奇设计图后面的东西。更何况,上面的一些东西和外界还是有不同之处的。”黑商人和善地笑着。 亚希伯恩看着老狐狸的笑容,心中反而相信了几分,起码没有马上许诺交易有什么好处。 “亚希伯恩先生,到了外面,有想过要去做什么吗?”黑商人见亚希伯恩面露着思索神色,乘势说道。 “还没有想过。”亚希伯恩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回答道。就冲着对方的财力和能力来看,自己提出离谱的答案,大概率没有结果。提出简单的,对方有门路去做,对方会获得更多的主动权。 “王都聚集着很多方面的专家,其中,包括有关因素,机械的很多学派都有学者常年生活在王都,我可以向他们引荐你。”黑商人直接放出了好处。 说实话,亚希伯恩要是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在地下那样一个追求知识的环境中,亚希伯恩自然也有很多想法等待去实现,这样的一个机会,很难得。但不等价的交易,让他还是不放心。 他扭头看向泠,泠压根没理他,两人的交谈在她眼中甚至还没有盘子里的煎蛋重要,现在想指望上泠给什么建议,八成是不可能了。 亚希伯恩心中暗叹,并非他想坚持,实在是对方给予的东西:生活的支持,知识交流的许诺。用这些来交换他产出的技术,正中他的心窝。但凡他拒绝,对方就会把他直接扔在灰雾树林当中。 这可谓上了贼船,不从也得从。 第四十一章 讨价还价 “这样做生意,无疑是一件亏本生意吧。花这么大价钱,换两个陌生人。”亚希伯恩忍不住开口。 “做生意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有种交易叫做长远投资,投入本钱,利滚利,不断生长,我看好你的潜力。”黑商人把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轻松地说。 看好潜力?连梅菲斯特那老头都不这么说。亚希伯恩暗中吐槽,鬼知道你是不是蔫坏。 “除了引荐相关学者,我还要机械,因素的研究室。”见没办法推脱,亚希伯恩趁机狮子大开口,地下都没几个研究室,轮流使用颇为不便。 黑商人则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但是你还得拿出一份不输于先前图纸的技术,完整的。” 黑商人嘴角不由得勾出一点笑意,不怕你提要求,就怕你不提。 “不行,除非你再免费提供研究的材料,素材,还有刻印的资料。”亚希伯恩果断拒绝,不输先前装甲的技术,他身上也只有配置“冬之龙”的几份手稿,都是宝贵的经验,想要真正称得上能用,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尝试。如今空手套白狼,就看对面上不上套。 “成交。”黑商人答道,终于上钩了。他的猜测果然没错,这小子手上绝对掌握着一枚刻印,不然这种在常人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凭什么这么感兴趣?结合亚希伯恩在林中表现和今天他看到自己衣着的反应,他已经确定了亚希伯恩掌握了“因素”刻印,诠释则应该是“窥秘”,可以观测因素存在和流动。 亚希伯恩则是一阵后悔,他怎么知道这老狐狸财力怎样,看来是自己低估对方了,不过空手多套到这么多东西,也足够了。 两人各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还想进一步试探时,泠发话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两人拉扯了半天,猛吃的泠终于解决完所有食物,问道。 亚希伯恩和黑商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泠,两人还没就细节再掰扯一会儿,你就这么轻易下决定了?不过黑商人看向泠的眼神多半是赞许意味的,好助攻!他提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厚了,这小子总应该按照常理,进入秘首的计划中了,怎么就是油盐不进,真是棘手。 “这位小姐这么着急走的话,那等一下就上路吧。”黑商人就怕出现变故,当机立断。“快去收拾吧,早点出发,应该很快就可以到了。”说完,他起身,就怕亚希伯恩继续讨价还价。 开玩笑,什么钱这么好赚?直接开溜。 亚希伯恩三两下把盘子里剩下的面包片和肉蛋吃完,看着一身考究的黑商人,心中的一个猜想慢慢地初步得到了验证,接下来得找那位道人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餐后,两人各回房间。 “你觉得黑商人可信几分?”泠在房门口问道。 “目前他讲的内容,内容大半可信。”亚希伯恩看着泠。 “这样吗?”泠眼睛避开亚希伯恩的目光,她还记得黑商人帮她强制驱散了另一个自己。 至少在我这里,他说错了。泠完全了没有吃完美食的快乐,兴致低了许多,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房间。 亚希伯恩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着泠的房门合上,这才回到房间。屋内的布置依然朴素,作为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这里的条件算得上不错。坐在床边,他不知该怎么样去敲那位道人的门,有点麻烦。 楼下的某一间房间中,黑商人坐在一张软椅上,整个房间比外面的房间还要富丽堂皇,摆满各色瓷器,金玉摆件,还有工艺刀剑工工整整地悬挂在墙上。他仿佛在等待着谁,面前炉子里咕噜噜地煮着什么,飘散出香甜的气味,缭绕在房间。 黑商人瞄了一眼桌上一尊金闪闪的钟,还有十秒才到,秘首也真是的,准时的过头了。 黑商人心中默数十秒倒计时,顺便提起前面的炉子上的壶,给自己倒一杯奶茶,然后夹了好几块方糖加入其中,突出一个优雅和豪横。 正当他加糖时,门突然打开,一个女子进入房间,没有穿平日的青袍和黑布鞋。反而是西域经典的西服长裤皮鞋,长发一束,戴着一顶新潮的女帽。她突然愣了一下,方才记起眼前的黑商人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的特点。她迈步走来,一路扫视着属于黑商人的一房间宝贝,脸上却无动于衷。 然后她随手掂量了一个青铜摆件,随即仍在地上,即使铺了厚厚的地毯,摆件和地面接触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收了这么久的古董,眼力还是这么差,淘到假货都不知道了。”她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秘首,请坐。”黑商人起身,邀请客人入座。 “别叫我秘首,我今天是以私人身份来的,和秘学会没有关系。”青染打断道,但她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说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把树屋布置成这样。”青染也没想到黑商人动手能力这么强。 “花了点小钱罢了。对待客户可是要拿出十成十的热情。”黑商人没嫌刚煮完的奶茶烫嘴,喝了一口。 “那你好不如给长生观捐点钱,木德最近在我耳边吵闹得很。”青染提议道,“最近那群道士在研究怎么......” “打住,要多少钱,我给。”黑商人实在不想听长生观的变态道士最近在研究什么东西,此时入喉的奶茶显得分外的滚烫,也过分的甜腻。早知道不放这么多糖了。 “夏域银两,一万两。”青染随口说道,“那两个人怎么样,‘时序’的碎片有下落了吗?”她的心思丝毫不在长生观需不需要银两,毕竟她自己收藏的古董随便哪一件都不止这个价钱。 “不清楚,看不出来有关刻印‘时序’的因素存在的迹象。”黑商人说道,他本身也有“因素.窥秘”,所以先前在林子里演戏给亚希伯恩看的时候,实际也是一个观察的过程。 “奇怪了,那先前在核心的时候确实没有察觉到‘时序’的气息。”青染也不清楚眼前的状况,“计划不变,完成后,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给你解决你身上隐患的方法。” 第四十二章 到访 黑商人没有怀疑什么,青染以私人的身份给出的许诺远比秘首这个责任更有价值。 “我会尽力培养他们。”黑商人给出承诺。 “这场梦很快就要醒了,到时候这片林子就会烟消云散。”青染脸上露出一丝不舍,守望了几百年的地方,终究还是毁于一旦。 “那些怪物怎么办?”黑商人心有余悸地问道,被囚禁于坚冰里的怪物,实力都不逊色于任何“位阶”一口气全放出去,外面的世界早就毁灭了。黑商人现在觉得几百年前封印那些怪物的冬神分外可敬。 只可惜留下了许多遗憾。 知晓内情的青染并不担心,活得久的好处之一就是知道得多,见识得广。她不客气提起炉子上的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雪原里的梦境针对大部分的刻印者都存在着压制,当然对那些生物也同样生效。他们的力量在这么多年的消磨当中消退了许多,到时候真的打起来,你这种位阶末流一只手也可打十七八个。” 被埋汰的黑商人也不恼,对于自己的实力几何,他本身就有清晰的认知。“这么看来,倒是不足为虑。” “不过,我推荐你雇人去清除一下,这算是计划当中不可忽略的变量,真发生了坚冰全部融化,怪物全部破封的情况,王国北区肯定保不住。”青染说道。 黑商人心头一惊,他的预想中确实没有失落之地事变这种可能。王国北区的矿产极为丰富,算是黑商人手上财富的重要来源,这要是毁了,可比区区白银万两要严重得多。 这算是友情提示?还是说......这是送亚希伯恩和泠离开的好处?避免失落之地梦境压制下使用削弱刻印的条件只有达到位阶,很明显两人都没有抵达位阶,但他们似乎都可以自如地使用能力。 头疼,明明是秘首过来给会员送福利,怎么总感觉被套路了? “他们两人的离开与失落之地梦醒有关。”青染突然说道,黑商人捏着茶杯柄的手微微用力,这件事情解开心中疑虑的同时,对他的冲击同样不小。 “这算是我计划之外的变故。”青染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滚烫的奶茶,黑商人拿着杯子半天没说话。 良久,他问道:“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按照商人的思维,他没法想通在计划外节外生枝是为了做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解决当初的遗憾,无论是秘学会镇守着裂缝,打破失落之地的神之梦。”青染神情很认真。 “人活着不就是不断地给自己和别人处理麻烦吗?想要真正潇洒逍遥还是不行啊。”青染留下一点奶茶的残液在杯底,她起身推门离开,“感谢款待,伯爵先生。” “毕竟是以朋友身份来的,怎么还是这么心事重重?”黑商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加了过量方糖的奶茶,甜腻腻的口感真是早晨补充能量的不二选择。 收拾完东西的亚希伯恩,悄悄走到大厅边上的一扇门前,他叩门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其实他心中没有那没多的把握可以见到戴面具的道人。正当亚希伯恩犹豫时,门突然打开了,一张白金色面具冷冷地出现在亚希伯恩的视野中。 “有什么事吗。”道人温和地说,丝毫没有冷漠。 “先生常年住在林中,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先生。”亚希伯恩恭恭敬敬地说道,不怪他以外貌辨认太肤浅,实在是黑商人看上去不太靠谱,并不像是真正的管理者,而眼前的道人太像高人。 “长话短说。”道人平淡地说。 “林中是否一些除了蘑菇怪,是否还有别的怪物,林间的怪物和失落之地内部有关系吗。”亚希伯恩直截了当地问道。 道人第一时间没有回答他,转身进入了房间,“进来吧,你的问题两三句话解释不清。” 亚希伯恩闻言也是一呆,忙进了房间,将门带上。 房间里面只有几个蒲团,角落里摆着一个木头匣子。道人盘腿坐好,伸手示意亚希伯恩也坐下。 待亚希伯恩坐下后,他开口道:“雪原上飘荡的怪物来自于坚冰中力量的逸散,林中的怪物是外界之人血肉的滋养产生的。除了这些,雾中还有一种梦魇。那是神之梦中的恶念。”道人一板一眼地讲述着,没有一点藏私。 亚希伯恩思考了一遍道人的话,一切的东西都和他的认知吻合,神之梦对应着高塔,雪原上的怪物则是巡猎,蘑菇怪和那些来雪原的外界探险者有关系。 当亚希伯恩略微思考的间隙,道人也透过面具观察着亚希伯恩,回想着青染师傅说过“倘若他来找你,要毫无隐瞒地回答他的所有问题”。可以凭借着微不足道的能力,穿透树林来到深层的梦境,其必有出人之处。既然他如师傅所说的一般过来请教,那就随他问什么,问到多少都是机缘。 “那片山岭就是外界吗?”亚希伯恩问道,这一路上,都有危险,只有那片山岭安详得可怕。 “那里已经摆脱现实了,是神明凭借刻印‘梦’营造的核心,那里更加危险,倘若没有必要,还是不要前去为好。”道人意有所指地说道,意思是知道你小子已经进去了,要不是运气好,早就死在那里了。但他却没有说出没有“位阶”没法出入深层梦境的条件。 “多谢前辈提醒了。”亚希伯恩感谢道,同时完全确定了道人管理者的身份,这使他的话可信度大幅度提高。 “外界存在很多不同的语言吧。”亚希伯恩说道,他直直地看向道人。这句话是他最想说的,从黑商人提出有人以不同的语言比喻刻印的时候,他就有所猜测。更何况倘若失落之地一开始就与外界相隔,那么他怎么可能和黑商人顺利沟通。 “除了灰雾树林外的西域通行的西语外,夏域,西域次大陆都有不一样的通行,至于小众的地方方言和变种的语言就更多了。”道人没有想到亚希伯恩会问这样的问题,虽是不解,但还是如是回答了。 第四十三章 出发 获得了关键信息的亚希伯恩又问了几个小问题,便起身告辞了。黑商人决定提早启程,迫于时间,他也没法继续问下去。就在亚希伯恩推开门将要离开时,端坐在蒲团上的道人开口提醒道:“黑商人值得信任,但是万事还是得依靠己身。” 亚希伯恩再次行礼致谢,退出了房间。 房间内,道人若有所思,最后的提醒虽然多嘴,吃力不讨好,但也算是弥补隐瞒的内容。“产生在失落之地的刻印,真是匪夷所思。你连这一步都算到了么,师傅。” 亚希伯恩上楼穿戴好装甲,背好行囊,刚好与泠会合。两人一起走到树屋的正门前,先前的白鹿正趴在地上晒太阳,林间的雾气此刻消散了七七八八,温暖的阳光洒下,让泠和亚希伯恩也是感到一阵舒畅。白鹿看到两个“恶人”走来,不情愿地从阳光中离开,挪到阳光稍差的一边远离两人。 泠把一缕发丝勾到耳后,下意识就想从腰间拔刀出来,威胁一下这头不知好歹的白鹿,作为已经品尝过美食的人,谁会眼馋你的那点肉!但她的手却摸了个空。呃,忘记带出来的刀好像在林间打怪的时候霍霍完了。 泠很幼稚地瞪了一眼成精的白鹿,白鹿很不屑地闭眼养神,一人一兽就这么杠上了。 一旁的亚希伯恩还在消化最近知道的消息,没有理会泠。过了一会儿,恢复一身黑色的黑商人拄着他优雅象征的手杖,也走到树屋门口。跟在他身后的青染衣着古怪,她的脸上戴着青金色的面具,全身虽然是西域装束,腰间却挂了一个风格迥异的布袋和酒葫芦。 黑商人的脸色正常,但亚希伯恩却明显看出了他的无奈。 黑商人心中的确不平静,谁能想到青染会临时以私人身份和他们一起出发离开? 青染径直走到白鹿跟前,挡住了阳光。趴着的白鹿只感到光线一暗,睁开眼想看看是不是那个白发魔女搞得鬼。见来人竟然是青染,白鹿一个激灵,随即摆出谄媚的样子,直起身子。 “黑山,启程吧。”她坐在鹿背上,对着黑商人说道。 泠见有外人来了,对黑商人说道:“鸟......”鸟人还没有脱口,泠见黑商人没有戴乌鸦面具,她旋即改口:“黑商人,这是谁,是和我们同路的吗?” 黑商人差点又破防,他笑着解释道:“这位青染小姐也是树林的管理者之一,将要和我们一起离开灰雾树林。” 青金色面具,这是亚希伯恩继黑商人的黑乌鸦面具和道人的白金色面具之外见到的第三块的面具了。前两块面具的主人都是超越常规的位阶,相比这位也差不多。 想到这,亚希伯恩不禁一阵后悔,位阶这个名词他还是听黑商人提到过,之前竟然忘记向道人询问了,但目前看来,道人既然诚恳地提醒黑商人可行,那询问“位阶”的含义也并不是风险之举。 他悄悄地将视野沉入因素的世界,仅是一眼,他便惊骇地收回了目光,青染的衣着皆为普通,唯有腰间的布袋和酒壶里面闪耀着灿烂的光芒。亚希伯恩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唾沫,仅是这两件物品的因素光点的亮度和浓度就狂甩黑商人身上的物品。 这下亚希伯恩对于青染管理者的身份完全没有想法了,这妥妥的猛人啊。 青染在亚希伯恩看向她时,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但她毫不在意,青碧色的眼眸淡漠地看着座下的白鹿,白鹿似乎感知到青染的注视,浑身不自在地抖了两下。 完蛋了,主人好像心情不好。白鹿心中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尽的悲哀。 泠只觉得青染莫名有些熟悉,尤其那双青碧深邃的眼睛,她下意识开口道:“青染姐姐。”她的声音很轻,以致于没有人听得清,只当作她嘟囔了一声。 她有点失落地扶着头上的帽子,一言不发地跟着亚希伯恩身后,正式出发离开。 暗处,道人却把一切看得真切,从泠的嘴型上,他依稀分辨出了泠说的话,没有多说一句话,道人顺手摘下面具,回到房间打坐。修行是个长期的活,这几日干扰太多,拉下了不少,过些日子又要动武,当下还是要安心修行才行。 黑商人带头领路,他走路的姿势虽然一板一眼,却步履飞快,一路上挡路的草丛和石块都在“衰枯.蚀形”的作用下化作极小的尘埃。遇到雾气稍大的地方,便是坐在鹿背上的青染手持一柄黑色羽扇,召唤一阵阵妖风将周围的灰雾全部吹灭。在“意象.拟意”的加持下,羽扇上的每一片妖兽羽毛都提供着足量的尖利妖风。 在亚希伯恩和泠震惊的眼神当中,走在前方的两人就这么一路横扫,一路走来完全没有绕路,行程自然是极快。在灰雾树林的压制下还有这么惊人的效果,亚希伯恩很难想象,在外面这些人到底有多么可怕。同时,他对刻印也生出了几份向往,外界之人追捧的刻印确实是一门有趣的学问。 妖风肆虐难免席卷过几只运气不好的蘑菇怪,飞旋的血肉洒得到处都是。自从启程后,亚希伯恩明显感到泠的情绪变得很不对劲。整个队伍氛围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的沉重,亚希伯恩转头关切地看向泠,泠的脸藏在帽檐下,脸色并不好。他放慢脚步,等待泠跟上,泠的体力和速度只会在他之上,怎么会一直落后于他? 泠慢吞吞地跟上亚希伯恩,他们虽然速度慢了点,但还是和前面两人差距并不是很远。 “亚希伯恩,我感觉很累。”泠费力地靠近亚希伯恩,疲惫地说道。“好像越往外面,我的体力就越差,我是不是不能离开这里了?”泠的声音充满着虚弱。 亚希伯恩见泠脚步不稳,好像要倒下了,他连忙扶住泠。向前喊道:“黑山先生,青染小姐,等一下。” 第四十四章 异变 “怎么回事?”黑商人暂且收回刻印的力量,转身快步来到泠身边,“因素.窥秘”暗中展开,身处位阶“报厄”的他,没有感知到任何的危机感,仿佛能力在少女身上已然无效。而泠身上的异变也只是意外而已,意外代表的厄运怎么可能瞒得过自己? 因素的世界中,没有任何变化,泠周身的环境显然进入了真空的结界。在靠近泠的一侧,黑商人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套上有一丝因素在流动,一切因素都不在此处生效了。就像是精神陷入了深眠,对外界已经没有了感知。 亚希伯恩同样将目光投向因素的世界,他同样看到了黑商人身上诡异的因素分布,左手手臂和周身格格不入,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分裂出去了,刚想开口询问。他便见黑商人神情紧张,拎起自己飞快向后撤。看上去颇为瘦弱的黑商人此刻却以巨力拉着亚希伯恩后退到青染和白鹿身边,亚希伯恩精神恍惚,眼睛一阵酸痛,显然是在刚才观测之时伤到了眼睛。 “你的刻印还不稳定,不要随便窥探没法抗衡的东西。”鹿背上的青染收起羽扇,从小囊中摸出一块带着血迹的甲片,不慌不忙地说道。 甲胄下,亚希伯恩的脸上浮现震惊,自己一直隐瞒的刻印竟然被一下子挑明,他扭头看向黑商人。 后者耸耸肩,“很多野生刻印者在行动中有很多破绽。”话语中的意思是他也早就明白了,只是不说,和你演着玩。 泠眼睛忽然变成了冰蓝色,一股凛冽的气息铺面而来,泠站起身,一步步向三人走来,那一顶被她分外珍视的帽子掉落,却被她不留情地一脚踩扁。一阵阵灰白色的气流向四周散开,一部分向上升起,铺成浓浓的雾气,另一部分则是向下沉,融于地面幻化为一朵朵冰花,冰封了潮湿的土地。“梦境.永眠”存于冬神的力量,也是构成失落之地压制刻印规则的核心,此刻瞬间从泠的身上爆发了出来,瞬间喷发,欲剥夺距她最近的黑商人和亚希伯恩的刻印。 黑商人戴上乌鸦面具,眼睛闪着惨白的微光,他心中警兆浮现,“安魂.扭曲”隐秘的黑光自手杖顶端扩展,“梦境”的力量不知被导向了何处,将亚希伯恩和自己同时保护了起来。随即他拔出手杖中的剑,“安魂.避厄”细长的剑身舞动,砰砰几声,像是劈中硬物,剑身碎裂,黑商人浑身一颤,亚希伯恩一边扶住黑商人,一边望向泠。前方的泠却停下脚步,眼底出现呆滞之色。 于此同时,雾气积聚得越来越厚。 “面对神明的力量还是有所不足啊,我已经劈断了最不幸的结果。秘首,这次真的要加钱了。”黑商人摘下面具,嘴角溢血,受伤不轻。 “知道了。”白鹿背上的青染头也没动一下,悍然捏碎了手上带着血迹的甲片,她就攥着一手甲片和鲜血,“意象.拟意”卷起甲片上带着的情感,冰天雪地中戍边者的破碎甲片,沾染已经凉透的热血,却好像仍呼啸着无尽的狂风,朔风起,甲兵生,狼烟散,刀光乱。极其猛烈的怒风像是裹挟战士的怒火和悲凉,一股脑地向前冲杀而至,亚希伯恩仿佛听见耳边战马嘶鸣,兵甲对战的声音,全部在四面八方不停奔涌的朔风中齐齐出现,进攻向雾中的泠。 “这就是刻印的力量吗?”亚希伯恩看着眼前天象变幻,不由得喃喃道。 “这可是最强大的位阶,夏域的圣人。”黑商人把破碎的剑插进手杖中,机括转动,勉强凑成一把完整的手杖。“一尊不完整的神明还是奈何不了秘首的。”黑商人用手杖充当拐杖稳住身形。 “所以位阶到底是什么?还有泠到底怎么回事?”亚希伯恩看着黑商人一脸胸有成竹,已经拿捏的样子,不禁疑惑地问道。 “我没有讲过什么是位阶吗?”黑商人苍白的脸上露出欠揍的神情。“这些到外面都会知道的,别急。” 关于吊人胃口,这人还是有点东西的。亚希伯恩没有再管黑商人。 摧枯拉朽的力量,折断了树木,压碎了石头,这些全组成了朔风中将士手中的刀,身上的甲。碰撞声音响彻了整片树林,连树屋处打坐静修的道人都不由得为此睁开眼。 清修不易,他摇摇头,继续打坐。而屋内角落处的木头匣子一道红色的流光飞速闪到树林中,径直飞向青染的位置。迷雾搅乱,但是泠却举起手,右手拽住一根飞来的树枝,变为灰色,触发“裁罚.怠惰”漫天木石和狂风迟钝下来,声势逐渐减弱,左手捏住一块石头,其上蔓延出深蓝色“衰枯.哀恸”发动,解构的指令充斥在狂风中,肉眼可见地将风中的木片,石块化作齑粉。 黑商人看着战局变化,心头也凝重了几分,他抬起手杖,惨白色的光束飞射而出。“安魂.清心”平息着狂风的余波,在光束击中泠的那一刻,一股安详的氛围传递而来,安抚着无情却残缺的神明。 这是一道流光急促而来,一只红雀飞临在青染面前,幻化为一柄长刀,散发凶厉的气息和血腥味,这股力量激活了将要平息的朔风,使凌冽的朔风再次吹起,塞外寒冬战场不止有甲兵交锋,悲凉离愁,更多的是血腥厮杀!腥风刮去,承载无数因素的石块和木枝,再也承受不住冬神的力量,如同先前的刀一样,在雪中化成了渣滓。 青染接过长刀,长刀又变回红雀,站在青染指间鸣叫,引得青染身下的白鹿一阵不满的哼哼。 泠受到“安魂.清心”的安抚,加之力量失控,最后昏迷,不受控制地倒下了,她身上的衣裳和背包也在狂风中支离破碎。而伴随泠倒下,周身的朔风也平息了下来,只留下林间大片空地,难掩狼藉。 第四十五章 解决 亚希伯恩连忙上前,将泠抱起。泠的身子软绵绵的,衣衫不整,亚希伯恩不好意思地移开视野。从身后的背包中取出一件长外袍,把泠裹好。 青染骑着白鹿悠悠而来,她跳下鹿背,示意亚希伯恩将泠放到白鹿背上。白鹿一开始还略有反抗,但在青染威胁的眼神中,只是挣扎了一下便同意了。 “青染小姐,谢谢。”亚希伯恩道谢着,对方不仅给昏迷的泠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更何况她先前还救了自己一命。青染没有多言,点头回应,将指间栖息的红雀放到了肩膀的位置,便走到了一边上的黑商人身旁。 “黑山,带路吧。” 黑商人继续沿着原定计划的路线继续前进,依旧是先前的形式,去除一切挡路的障碍物。但青染却没有再拿出羽扇,周围雾气早就被那一场声势巨大的狂风摧毁,也无需妖风驱散。 亚希伯恩和白鹿并列地走在末尾,亚希伯恩满脑子空白,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泠竟然真是冬神的后继者?他先前听黑商人讲起这点时,还以为这不过是牵强之语,怎料这不是敷衍。联想到泠那句“我是不是不能离开这里了”和旁人口中失落之地被冬神之梦裹挟的说法,他长叹一口气,谁说冬神算是典狱长呢?拥有冬神力量之人,连从囚禁之梦中清醒的资格都没有。亚希伯恩不信泠没有这种预感,否则她也不会和自己说无法离开的话了。他看向泠的眼神不由得柔和了许多,假装没心没肺,其实心中很压抑?什么苦情人设?亚希伯恩无奈地摇头。 所幸接下来的路途泠都没有什么异常,安安静静地躺在白鹿的背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赶路,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块标识石碑。黑商人和青染适时地停下,此时已经到了一天最热的时候,但由于树林的阴冷潮湿的缘故,却给人刚刚好的感觉。亚希伯恩见前面两人停下,也停下脚步。长时间赶路,他又是浑身是汗,此时留步,他也正好歇歇脚。 来到黑商人旁边,亚希伯恩问道:“这块石碑是外界和失落之地的界碑吗?” 黑商人摇头道:“不算是,灰雾树林作为失落之地的屏障,边界很模糊,但是这块石碑对面却已经是安全的灰雾树林,神明的力量已经无法干涉此处了。我们把这块石碑后面的树林叫做安魂树林。” “既然石碑对面已经外界,为什么不趁早过去?”亚希伯恩问道,没有搞懂为什么不继续向前。 另一边的青染开口道:“本来是如此,但是如今却不一般了。” 在场之人都不傻,一下子便明白了关键在泠身上,而青染不出意外有破解困局之法,毕竟按照黑商人的说法,青染已经是站在刻印者那一帮人当中最顶尖的人了。 亚希伯恩瞬间明白了青染的意思,“青染小姐,既然没有直接独自离开,是否是有变通的方法?” 黑商人一听便知道亚希伯恩已经上钩了,秘首和自己演的这一出,应该有戏。这一边黑商人已经开口解释了:“失落之地本质来源冬神,现在泠身上有冬神的力量,这份力量的泄露,会改变失落之地的状态,比如坚冰融化。”黑商人表情严肃,看起来并不像说谎。实际上,他也确实实话实说,坚冰融化只是最坏的情况,大概只有冬神离开失落之地才有可能达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青染静静地看着亚希伯恩,他们三人离开失落之地小事一桩,但是捎带上泠就不一样了。 “青染小姐,此事需要我出什么力。”亚希伯恩问道。 黑商人听罢,松了一口气,和聪明人交谈省力不少,亚希伯恩一下子便明白了需要付出代价这一点。现在只需要看秘首怎么提出不让亚希伯恩发觉不对劲的要求了。 “这般代价不轻,人间情感凉薄,或许这一遭,你担不起。”青染平淡地说道,仿佛这件事和自己无关。但亚希伯恩却从她青碧色的眸子中看到了悲切。 “泠帮了我许多,就当是报恩吧。”亚希伯恩解释着,“有很多东西我都以为无法承担,但是我还是活下来了,倒也没有那么不痛快。” “好,我帮你,但是你欠我和黑山一人一个人情,你不能拒绝。”青染点头道,便向着泠走去。 “力所能及范围,我一定竭尽全力。”亚希伯恩认真地说道。 一旁的黑商人面色若有所思,这人情怎么还到了自己身上了呢?罢了,人情不压身,作为商人,他自然明白人脉的重要性,也当作一次投资了。 不过,秘首的目的不一直都是那一块刻印“时序”的碎片吗?莫非是时机未到,还需以人情为引,徐徐图之?黑商人猜不透青染的心思。当然也只有青染隐隐猜出“时序”的碎片已经作为亚希伯恩刻印诠释的材料,已经难以拿到手,不如趁此买个人情,未来计划也可顺利进行。 青染走到白鹿跟前,从布袋中取出一捆红线,系在泠的手腕上,在冥冥气机的牵引下,红线凭空飘起,牵住亚希伯恩的手腕,无视手腕处的护甲,直接融入其中。 这是什么?亚希伯恩眼睁睁看着红线融入了自己的血肉当中,却完全没有感觉,青染手掐出种种手印,“因果.缘”通过红线将两人连接在一起,亚希伯恩只觉得手腕处异常的阴冷,浑身的气力不断向着红绳另一边涌去。但是,随着气力的削减,手背上的烙印却滚烫,似曾相识的感觉中,亚希伯恩明白这又是对刻印的诠释过程。 倘若每一种诠释都是一种能力,这一种新能力到底是什么?亚希伯恩想着,旋即将此抛到脑后,集中精神,泠的事情总归是更重要些。 又过了几次呼吸后,亚希伯恩手腕一松,抬眼看去,之间青染手指一弹,将红绳收回布袋。她的眼中露出疲惫之色,显然这种法子并不轻松。 第四十六章 路中谈话 “暂且让她休息一会吧。”青染将鹿背上的泠扶正了些。她的语气因为疲惫,略微柔和了一些。 亚希伯恩走近到泠身边,泠的脸红润了一些,平稳地呼吸着,没有什么大碍了。一边的黑商人说道:“既然青染小姐出手了,就不会有问题了,快走吧。” 说完,他便带着白鹿和青染一齐跨过界碑的范围,见泠没有什么问题,亚希伯恩也连忙穿过界碑范围。 他回头看去,背后树林又像是笼罩在千万年的雾气朦胧当中,插在泥土的石碑上刻着血色的零字符号,刺得亚希伯恩连忙收回了目光。 只是刚跨出界碑范围,亚希伯恩就感觉周身的世界从压抑变得通透了许多,手背上的烙印更是滚烫。轻飘飘的感觉让亚希伯恩一时间有点站不稳。 “感觉怎么样。”黑商人不知何时从前面回过身问道,他苍白脸上的笑容有些滑稽,似乎很想知道亚希伯恩的状态。“难受而没关系,正常人和位阶下的刻印者离开失落之地,就会感到刻印有种爆发难以忍受的痛感。” 亚希伯恩轻描淡写地调整了装甲的几个位置,借助装甲恢复了平时身体承受的状态,随后就稳稳地走到黑商人身边,“还好,就是感觉浑身轻松,一时间有点难以控制。” 黑商人脸色有变,但是他笑道:“毕竟秘首看重的人,和常人不同也是正常的,你越强,许诺给我的人情就越值钱。” 不愧是商人,什么事情都离不开是否取得利益。亚希伯恩四周张望着,虽然黑商人说这片树林是灰雾树林的延伸,但是安魂树林里的植物和灰雾里的差别还是肉眼可见的,窄叶,树干分离,不像是灰雾里的空气那么潮湿,这里的林间风干爽自然。还有干枯的叶子飘零在地上,萧索却让人惊喜。 “还久没回到这里了。”黑商人一阵感叹,“这里四季都是这么惬意,真想一年四季都呆在这里。” 听着黑商人,青染依然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面,白鹿跟着青染,落在后面的反而是黑商人和亚希伯恩。两人就在林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四季?”亚希伯恩问道,“外面的世界一年分成哪四季?雪原上只有寒季和暖季,寒季我们蜗居在地下,暖季在外面活动。” 这种简单的问题黑商人还是乐意解答的,那些刻印专业的问题,他的解释未必有专门书上写得好。 “这里的四季,春夏秋冬各不相同。不同的地方也是不一样的风光,春夏耕秋收,像是一些地方甚至是一年两收甚至三收。现在正是秋季,也只有秋天可以看到这么多落叶的样子,再到冬天的时候,树叶少了,挂在树上不落下来了,不会像这样。”黑商人脸上露出陶醉之色,亚希伯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路上落叶纷纷确实有种古怪的美感。 “确实很美,”亚希伯恩附和道,“雪原的暖季就要来到了,到时候原野上的积雪融化,巡猎出没减少,也会很美。” 亚希伯恩看了一眼身边的黑商人,他很确定对方听到了“巡猎”这个词,但对方却无动于衷。 “看来失落之地和外界的季节相反啊,所幸都是遇到了美好的季节。”黑商人感叹着。 伴随他们走着,逐渐出现了一条稍显平整的小路。小路在林间穿梭着,路边隔一段距离插着标识石碑,标注着此处到最近的安全区的距离。另一面则直接用红字写着距离,是和最近界碑的距离。 “这里的小路是通向我们要去的地方吗?”亚希伯恩路过了一块标识石碑,上面的数字显示,安全区距离已经很近了。 黑商人走在平整的小路上,又拄着他那根将近破损的手杖,摆出一副优雅的绅士样子。“对,我们就是要去安全区。” “安全区这个名字倒是很古怪。不会是你当初忽悠那些刻印者留下来的吧。”亚希伯恩摘下头盔,一脸狐疑地问道。 “和失落之地相比,我这可不就是安全区吗,不过当初那些人都习惯叫它为黑公馆。”黑商人无奈地耸耸肩,“我可是在安魂树林内最安全的地方给那些冒险者,投机者,探险者提供最便捷最一流的的服务。这一条路也是我的服务项目之一,我可是尽最大的力量去帮助优质客户。” 黑公馆这个名字倒是很契合你的气质,亚希伯恩不动声色地想着,不过想在林中见这么一条路,无论是建造还是维护的费用都是不菲的。至于那些进入到失落之地变成蘑菇怪肥料的那些人觉得你这是不是优质服务,就不得而知了。那些蘑菇怪早就被道人切碎,被狂风撕碎,结局都是支离破碎。 “现在很少人愿意照顾失落之地的生意,他们都是来这里修养的达官贵人。这条路存在的意义就是供他们散步休息了。”黑商人的语气明显的遗憾。 遗憾什么?遗憾那些送死的冤大头少了吗? “他们来这里修养什么,距离失落之地这么近,不怕吗?”亚希伯恩不解地问,他怀疑这些又被无良商家欺骗了。 “有些是被人用刻印伤到了,过来养伤。有些是觉得空气好,受不了别处,想多活两年。”黑商人直接暴露了他的客户信息。 “这里还有失落之地对刻印的压制作用?”亚希伯恩听出了明显的矛盾。“外面的空气不好是什么意思?”他潜意识中还以为外界的空气都像是安魂树林中一样宜人。 “没有啊,只是我说了,也挡不住他们把钱递到我的口袋里。”黑商人冷笑道,“外面的世界现在可是靠烧火煤,引起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啊,燃烧的烟积攒多了,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亚希伯恩理解地点点头,雪原也有类似的东西,搞清楚和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后,亚希伯恩也不意外地下民搞出的火药和火煤,同源的文明,有相似并不奇怪。 第四十七章 庄园 走在林间小路,亚希伯恩感觉无比惬意。路过一道岔道时,不远处,一条小河缓缓而过,弯曲着流向了失落之地,一座精致的木桥架在小河上,从桥上向下望,可以看到清澈的水中,光滑的石块,落叶漂在水面上,顺着水流同样向着失落之地的树林而去。 “这条河就是失落之地的水源之一。”黑商人的皮鞋踩过桥面发出了低微的笃笃声,“当初有很多人想顺流而下,直接到达失落之地。”黑商人蹲下,手杖穿过护栏的空隙,拍打着水面的落叶,沾湿的叶子漂漂浮浮,最终泡湿沉入河底。 亚希伯恩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那些人一定都没有回来过。 黑商人站起身,望向河流逆流的方向,“那边有一个大湖,有很多人喜欢在那里钓鱼,听说有人在那里钓了一只好几磅重的鳟鱼。” 亚希伯恩问道:“好几磅的鳟鱼?”他对着外界的事物印象不深,不过看黑商人的脸色,是很大的鱼。 “是啊,这么大。”黑商人比着手势,“可惜不是我钓上来的。” 青染见两人停下来,并未阻止,在一边等着,用手抚摸着白鹿。 “失落之地的另一边是怎么样的?”走过小桥,周边的环境又精致了几分,甚至路边的树都像是精心修裁的。 “无尽的海洋,难到了好多想新建立航道的人。”黑商人像是谈到本行的内容,话又多了许多,“沟通几域的方法无非是走陆上,海上。有些路被占据了,想要买到货品,就要开辟一条新路,不巧的是,灰雾挡住了很多可能性。却依然有很多人前仆后继地前往。灰雾弥漫的海上,人们分辨不出方向,航行自然就没法完成。现在想来,那一片海域应该都是残骸。失落之地的事情被编成了很多的戏剧,小说,其中多半是是瞎编。”也不管亚希伯恩有没有听懂,黑商人一个劲地说着,像是很久没有讲过话,想一口气说个痛快。 说话间,在几人的位置已经可以看到一大片建筑。 “这是安全区?”亚希伯恩惊诧地问道? 黑商人点头,“暂且等着吧,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亚希伯恩就远远地透过林子看去,高大气派,但从外面还看出内设的奢华,不过按着黑商人的性格,内部装潢肯定是怎么奢侈怎么来。 几人就站在路边歇息着,不久,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个黝黑的身影熟练地牵着绳,将车稳稳地停在几人面前。他从车上跳下,快步走到黑商人面前,跪下行礼。 “伯爵大人。”他低声称呼着。 “与我约定的时间已经超了半刻钟,阿里。”黑商人一改刚刚的神色,严肃地说道。 阿里黝黑的面庞闪过一丝惊恐,他没有解释什么,连忙站起身,拉开车厢的门,侍立在一边。 黑商人没有再追究什么,踩着阶梯上了车厢,顺手将手上几乎报废的手杖递给阿里手上。忙接过手杖,阿里又是行礼。只等着剩下三人加一鹿都进入了车厢,他才毕恭毕敬地关上门,回到马夫的位置,驾车往回赶。 马车在平整的路面上开得又快又稳,车厢中,泠软软地靠在亚希伯恩身上,黑商人和青染一人一边窗户,剩下亚希伯恩和蜷缩在脚边的白鹿大眼瞪小眼。 马车一路驶入庄园,可以看到有几个妇人围在小桌前端着茶杯,甜点,不知道在说什么,忽然看到了阿里赶着马车驶来,都一个个维持着微笑。 “环境怎么样。”黑商人把头从窗户扭回来。马车行驶的路边,一片绿油油的草坪,精心打理的花坛,一个亭子,妇人小姐们的下午茶就在其中。 “挺好。”如果现在是外界寒季和暖季的过度季节,这些花草不是品种特殊,就是反季节生长,不知道是什么技术,可以达成这种效果。 看着亚希伯恩眼中淡淡的兴趣。黑商人笑道:“看出什么了,不要告诉我看到那几个夫人,小姐,就感觉心动了。”他开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只是没有逗笑任何人。 亚希伯恩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那些花草确实是反季节生长。”黑商人没有想到亚希伯恩的关注点这么奇怪,但既然对方提到,他便没有隐瞒。“这种技术还是夏域长生观搞出来的,一群致力于研究生物的道士。”黑商人谨慎地没有提及那些疯子的手笔,怕吓到亚希伯恩。 所幸亚希伯恩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记住了除了秘学会之外的已经知晓的第二个势力的名字。 马车很快又停下,阿里憨厚的面庞再次出现,他扶着几位贵客下车后,便赶着马车离开了。门口一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站着笔直的老头早就等候在公馆大门口了。 “伯爵大人。”老头行礼,他对黑商人同样是尊重,不过和阿里那种敬畏不同,这种更像是仰慕。他看到白鹿和泠,却一个字没有多说,一副任凭差使的模样。 “老伍德,帮客人安排一下吧。”黑商人没有再理会老头,径直领着几人走向公馆二楼的一间会客室。公馆的摆设价值不菲,亚希伯恩道:“从前接待那些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装饰吗?” “我难道不像是热情好客的人吗?服务客户时自然是最好的。”没有手杖的黑商人,走起路来凭空几分豪迈。 “阿里是这里的车夫,老伍德是管家,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向他们随意提出。”黑商人说道。拧开一间会客室的门把手,把三人一兽安顿下来。他指着墙边的铃铛说道,“桌上的东西自取,有事拉铃即可,我暂且失陪。”说完,他竟然有点仓促地离开了。 青染倒了一杯茶水,找了张软椅坐下。见泠还在鹿背上,亚希伯恩忙将她抱下,放到沙发上,白鹿放松地走到青染脚边,躺卧下。亚希伯恩自然是坐到了泠的身边,只是现在会说话的人都走了,气氛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第四十八章 餐前 青染摘下面具和帽子,抿了一口茶,漂亮的脸蛋皱了皱,她无奈地放下茶杯,西域人煮的茶水还是差太多了,怪不得他们喜欢茶里加调料。 亚希伯恩心头一紧,对面的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只是那一双青碧色的眼睛太冷,太淡漠。不好意思盯着看,亚希伯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偏开头,端起矮茶几上的一盘蛋糕。 青染闭眼养神,显然黑商人吩咐人提前准备的吃食不是很合她的口味。 泠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像是闻到什么,终于醒了。青染察觉到什么,眯起眼看了一眼一脸不解的泠,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后继续闭眼养神休息。 “亚希伯恩,我们在哪里?”泠用手敲敲亚希伯恩的装甲,迷迷糊糊地说道。 背对着泠,用勺子挖着蛋糕吃的亚希伯恩,陡然又是一惊。嘴里的蛋糕虽然滋味不凡,但心思不在上面,倒是显得味同嚼蜡。 “你醒了?”亚希伯恩放下蛋糕,回头笑道,比起和长得好看,但是性格寒冷的青染待着一块,他更喜欢和泠一起。“我们在黑商人的庄园里,你先前晕倒了,我们就一路来到这里。” “我是不是出手伤人了。”泠满脸懊恼地说道,“我不知道体内的那个她反应会这么大,我还以为出不来了。” “你可以感受到体内的另一个自己?”在软椅上休息的青染突然开口。语气中有着一点惊讶,她青碧色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波澜。 “你是谁来着?”泠歪着脑袋,转头看向亚希伯恩问道。 亚希伯恩满头黑线,这位可是真正的大佬,随手可以改变天象,和这种人说话的时候,亚希伯恩都喘着大气。 “这位青染小姐,之前帮忙阻止过失控的你。”亚希伯恩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泠对着青染感谢地笑着。“看来你比那个黑鸟人厉害多了。” “黑鸟人?”青染想了片刻,便知道对方指的是黑商人,难掩眼中的笑意,她和煦地笑笑,“你们无须这么紧张,我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亚希伯恩没有明白高人的意思,倒是泠一点不怕,饶有兴趣地问道:“青染姐姐是怎么制服我的。” 青染温和地讲述了当时的场景,她的口才不错,一点细节都没有落下。而泠则是端起蛋糕塞进嘴里,吃得嘴角奶油都是。 看着两人相谈甚欢,亚希伯恩算是缓下一口气。待青染讲完,他问道:“青染小姐,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出失落之地?位阶是什么?” “其实你想问的是为什么我会知道泠会失控吧。”青染说道,“我不过是受人所托,一份故人的嘱托,值得我这么做。”她的语气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谈话的气氛一下子从热烈降温到了严肃。 受人所托?亚希伯恩不断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黑商人说过,青染已经是世间最强大的位阶了,她的故人......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和黑商人进行交易,带我和泠离开的人就是青染,到底是怎么样的嘱托,才值得这么大的代价呢? 仿佛一眼看穿亚希伯恩的想法,青染说道:“是不是很好奇到底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似乎是吃力不讨好?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的要求?很多事情,都是有目的存在的,没办法轻易用值不值来说。” 亚希伯恩微微一愣,随即他听到青染说道:“我只是想要你在高塔当中拿到的一件物品。”亚希伯恩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此刻笑吟吟的青染比之前一脸冰冷的样子还让他恐惧。 “你知道我进入过高塔?”犹豫片刻,亚希伯恩还是如实问道。他从高塔中取出的东西,只有怀表和那瓶“可视的黑夜”。怀表变成了诠释刻印的道具,药剂也变成了能力的实验品,现在他身上一件高塔原产的宝贝都没有了。 “那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既然拿到你的许诺,那些东西也不是那么必要了。”青染摆摆手,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是亚希伯恩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种底裤都被扒得不剩的感觉着实一言难尽。 泠老实地在旁边席卷矮茶几上的食物,从某一种小蛋糕到另一种小蛋糕,通通下肚。两个谜语人的对话倒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倒了一杯茶水,辅着咽下甜腻腻的甜点,却被涩嘴地吐了吐舌头。 “好难喝,还不如喝白开水。”泠不满地点评着,她摸了摸脑袋,却没有摸到头上的那顶帽子。“亚希伯恩,我的帽子呢?”她脸上的表情带着失落。 正在听青染讲话的亚希伯恩,侧着头,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说被失控的你一脚踩碎了吧。“应该是不小心掉在灰雾树林里了,反正是黑商人提供一切费用,到时候再买一顶就是了。”他安慰着,总感觉自己的角色要变成老父亲了,事事都要操心,幸好有黑商人提供物质上的支持。 泠点点头,青染看着两人的互动,忽然想到自己亲手给黑袍白发的少女戴上的帽子,此刻已经在灰雾树林某个角落开始发酵了,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但是经过这么弯弯绕绕,几人也是忘记了亚希伯恩还问到了有关“位阶”的问题。 “笃笃笃”闷闷的叩门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几位客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几位下来用膳。” “吃饭了!”泠的眼睛忽然亮起,先前弄丢帽子的烦恼也随之抛下脑后。青染站起,戴上帽子,将面具收好。脚边的白鹿感受到主人的动作,连忙起身。 青染摸了摸白鹿的脑袋,“走吧,我带你们去餐厅。”亚希伯恩和泠默默跟上,毕竟他们是第一次来黑商人的庄园,青染却像是其中的熟客。她走到门前,拧开把手,门外赫然是餐厅,而会客室外的走廊已是不见踪影。 亚希伯恩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场景瞬间转变,到底是哪里动了手脚? “这个房间原来修在餐厅旁边吗?”泠好奇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她没有一丝顾虑地跟着青染走进了餐厅。 第四十九章 图书室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青染的出现相当意外,就像是为了带他和泠一起离开失落之地而出现的。这一手空间腾挪的力量才是她的重要依凭。 餐厅里面只有黑商人在等待,而桌边的侍者正准备上菜。长桌已经摆了几份前菜,见几人来到,黑商人起身引座,众人落座后,侍者以此将菜肴摆上。王国传统的土豆烩牛肉,烧鹅,还有异域风味的烤猪蹄等等。食物分量不大,胜在精致。几人吃喝尽兴,亚希伯恩吃得还算矜持,而泠则是狂野派吃法,最后索性上手抱着猪蹄啃。黑商人拿着刀叉细嚼慢咽,心中暗暗下决定要请礼仪老师好生教导泠餐桌礼仪。 但毕竟是私下的小聚会,礼仪这种东西倒是无需太介意。 “黑山先生,怎么不和你的客户们联络感情。”亚希伯恩半开玩笑地说道。他用勺子挖着焦糖布丁,糖分的刺激让他一阵愉悦,地下的食物和调料都匮乏,这种精致的吃食也戳中了他的心。 “怎么不想让我陪同用餐?”黑商人笑道,但他随即换了脸色,“他们虽然看重我的财富,只是并不方便所有事情都有我陪着,有些秘密不能让我知道。他们倒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今天突然回到黑公馆。” 白鹿在吃完自己那一份新鲜蔬果后,又是在青染脚边趴下。青染放下餐具,用餐巾擦干净嘴,领着白鹿便离开了餐厅,她随手打开一扇门,走进了一间客房。 黑商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他说道:“稍后,我带你们去图书室,那里有很多密卷,很多问题我也可以回答你们。”亚希伯恩一听这事情,连忙三两口咽下甜品,神色严肃地站起说道:“不用了,现在就走吧。” 黑商人基本没见到亚希伯恩这么急切的时候,就是在灰雾树林中,他也是带着头盔一言不发,一副镇静的模样。 一边吃得很欢的泠,像是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依旧埋头苦吃。慢吞吞地用勺子搅动着布丁,一脸不情愿。 黑商人和亚希伯恩同时感到了被两人被一人孤立的错觉,黑商人吩咐着侍立在暗处的老管家:“老伍德,让厨房再做些点心,煮点咖啡吧,送到图书室。” 听到这,泠三下挖空布丁,含糊地说道:“走吧。”她的神色中明显多了几分积极。 亚希伯恩不由得失笑,黑商人这是拿捏住了他们两个,知识和食物是每个地下民都想要的东西。但明显他更向往知识。 “不用急,先去洗个澡吧,等会再去图书室也不迟。”黑商人解释道。老管家已经走上前,说道:“大人,这两位先生,小姐的衣物还只有几件合尺码的成衣,裁缝要到明天才能到。” 黑商人点头,不是每个人都和青染一样都可以腾挪时空,这样的效率已经很高了。 得到主人的点头,老管家像是备受鼓舞,他走到亚希伯恩和泠面前,说道:“先生,小姐,我带两位去两位的房间吧。”对于黑商人亲自招待的客人,他自然是尽心尽力。 两人跟着老管家离开餐厅,外面长长的走廊铺着厚地毯,几人走过没有一丝声音,墙边挂着照明灯,但似乎不是灯火。“这是什么灯。”亚希伯恩下意识问道。 老管家神情和蔼地说道:“这是荧光灯,据说是夏域东海的夜明珠为材料做的,可以防止失火。”亚希伯恩听后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这里都是地毯,易燃的情况下,防止失火很重要。 老管家见亚希伯恩和泠一脸镇定的模样,毫不吃惊于夜明珠做灯的豪气,下意识对两人产生了敬佩,心道,不愧是大人的贵客,即使吃相不佳,但看来是见识不凡之人。他却不知道,两人完全对什么东海夜明珠没有什么概念,不然以两人的性格,多少要抠下一盏灯来研究研究。 老管家将两人带到两间客房面前,恭敬地说道:“这是两位的房间,衣物已经准备好放到衣柜中了。两位准备好去图书室就摇铃呼叫即可。”他说着取出两把钥匙交到两人手中。随后,他补充道:“请两位不要随意在公馆中闲逛,此处是大人的私馆,和外界客人住的地方还是有不同的。” 亚希伯恩和泠闻言点头,分别进入房间洗漱。 图书室中,黑商人在几排书架间穿梭,心里虽然焦虑,但是步伐依旧优雅,不慌不忙。他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他来回走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那本想找到的书。 到最后他只得放弃了,回身坐到准备好的桌椅前。桌上面放着老管家刚刚准备好的点心,些都是为泠做的。而另一壶的黑咖啡则是为了亚希伯恩和他自己的准备通宵提神的。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 老管家打开门,待亚希伯恩和泠进入后,贴心地把门搭上。两人落座后,黑商人拿起几册书递给了亚希伯恩,“先把这几本书看完,我在给你讲一些别的东西。” 亚希伯恩接过书,几本书分别是《那些最有趣的刻印表达,给孩子启蒙的一百件趣事》,《世界的分区》,《刻印的起源》。这都是些什么名字,尤其是第一个,真的有人会看这种书吗? “那我看什么?”泠一脸好奇地问黑商人,一只手已经端起一盘点心,准备开吃了。 黑商人看着眼前的泠,不由得嘴角一歪,他无奈地摇摇头,从一边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来自夏域通俗小说系列非常适合你。” 非常适合我的小说系列,泠很兴奋放下点心,接过书。书名长的惊人,《三个女人和一百零五个男人在水边乱斗的故事》。 “这是什么?”泠对着这么不正经的名字,是在也是惊了一跳。 “书籍在这里很昂贵,为了吸引读者购买,名字要尽量讲述书籍的名字。而且这是翻译夏域的小说。”黑商人照例解释了一句,随后他对着泠提醒道:“看书的时候不要吃东西,要爱护书籍。”他少见的在两人面前摆出严肃的模样。 泠看准脸色,悻悻地收回手。 第五十章 阅读 亚希伯恩没有多计较书名的问题,翻开《世界的分区》,另外两本书都是关于刻印的,相比而言,外界世界的样貌更为基本。作者是作为来往世界各地的旅行者,探寻世界各处的名胜和风俗。其内容的丰富程度根本不是黑商人口中三瓜两枣的西域,夏域,次大陆之类可以比较的。 西域西部存在着秋王国,占据着西域大部分土地的东部马里帝国。夏域和西域的接壤处存在着异族四部,夏域的东部则是大秦。隔海而望的大陆是最近数十年来才被王国探险家发现的新世界,数十个部落林立。相比外界的世界来说,失落之地真的是一片很小的地方。而在书中同样介绍了被黑商人提起的新航线,这条象征财富的海路包揽了大量夏域,西域,次大陆的贸易,被黑商人看重毫不奇怪。 可是亚希伯恩读着读着就发现不对劲了,书中以旅者的第一视角来展开,一切旅途不像是道听途说,反而是亲身经历一般,但是这位旅者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各个区域都有他的踪迹。别说游览完整个大陆,就是搞清楚失落之地的规律,地下民都花了好几年的时间。 像书中旅者一样四处旅行,且不论花费,就是时间路途,那也是一个人几辈子精力都完成不了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几人都沉浸在阅读之中,直到图书室的时钟敲响了十二点,亚希伯恩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外界的时钟和地下民的计时仪相似,加之亚希伯恩早就就见过怀表,看懂时钟并不麻烦。开始大概是七点,五个小时竟然过得这么快。 不过见泠一副意犹未竟的样子,亚希伯恩也有点惊讶,看来这小说的吸引力竟然超过了食物。 “吃点东西,喝点咖啡提提神。”黑商人放下书,将书本妥善放好,腾出桌上的空间,吃着点心。咖啡还有一点余温,此时入口恰好。 泠也将书本放下,虽然晚餐吃了不少,但这并不妨碍她吃夜宵。亚希伯恩学着黑商人,倒了一杯咖啡,有模有样地品了一口。他在《世界的分界》中看到咖啡这一节,这是他从前没有见过的词语,幸好这本书上面注释颇为详尽,想必是外界和失落之地之间合理范围内的差异。 咖啡来自于咖啡豆,是来自于次大陆的饮品,据说是在山火中,散发迷人香味的烧烤物中发现的,书上说道咖啡的历史很长,被次大陆人民用作药物,饮品多个方面,一杯精心调制的咖啡滋味美妙,令人回味无穷。亚希伯恩在喝下一口后,不可避免地怀疑起书上的话,滋味美妙?一股强烈的苦涩从舌尖传递到喉咙,再流到胃中。 亚希伯恩面色不佳的咽下一口,反观黑商人一脸享受的样子。 “老伍德精心调制的三倍浓缩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味道如何。”黑商人一脸笑意。 明知故问,亚希伯恩心中吐槽道。地下民也有提神的药剂,但从来没有拿那种玩意当日常饮品。 “看了这么多是不是有点想法了?”黑商人端着杯子享受着独一份的浓缩咖啡。 “这本书是青染小姐写的?”亚希伯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有青染小姐刻印空间腾挪的能力,我实在想不到人的一生如何走完这么多的地方。” “恭喜你,猜错了!”黑商人心情很不错看着亚希伯恩朝着错误的方向思考。“秘首虽然喜爱四处旅游,但是你想让她安分下来写书,怕是一件难事。更何况现在的火煤机车速度并不慢,在王国里面还是很方便的。” “书上都是青染小姐的经历?”亚希伯恩又猜测道。 “不全是,这本书可是旅者的经历,天下旅游之人可不止秘首一人,作者也只是收集编撰,连缀成书。”黑商人说道,“里面有一篇深入次大陆部落游历,写下咖啡见闻就是我的。”黑商人说话间,眉间浮现一点得意之色。 亚希伯恩终于理解上面关于咖啡口味的描述为什么如此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泠已经解决完桌上的几份蛋糕,饼干。她说道:“黑山,青染姐姐什么时候有空去夏域?” 黑商人挑眉问道:“怎么突然提这一出?” “捎带几斤酱牛肉。”泠一本正经地说道。随即她学了一段,“来,将这细细地切作臊子,不要一分肥的......来给洒家和兄弟上十斤牛肉!” 亚希伯恩还以为她看小说能将看出什么故事来,果然三句两句不离吃。 不过黑商人看着眼前少女的表演,却是难得高兴地笑了一下,他到底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快乐了?可是要是泠的精神状态总是这样,那一套《石头转世成富家子最后出家的冒险》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继续看吧,我们能在黑公馆的时间不多,要赶在秋愿节之前赶回去。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黑商人看向两人,他们对于外界的了解都太少了,起码得学习一段时间才行。 “先去洗手再来看吧。”黑商人虽然强调时间的紧迫性,但是毫不大意于卫生问题。 深夜,灰雾树林中,青染站在树屋门前。 青染对着身后跟着的白鹿说道:“出去见识一回,还是回到这里吧。”白鹿委屈地呦呦叫了两声,显然不愿回到树屋中。青染推门进入,点起灯,屋中的环境亮堂了许多,黑商人布置的大厅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之前的素净,空空荡荡。青染没有戴着面具,神情冷漠,澄澈的青碧色的眼睛寒光阵阵。 “不留下,我就让颜焕烹了你。” 白鹿退缩地找了一个角落卧倒,乖乖地照做。 青染随即推门离开。在青染离开不久,道人从房间走出,看着白鹿,长叹道:“青染师傅。” 白鹿窝在角落,一脸生无可恋,在草地自由奔跑的美好时光,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第五十一章 位阶初解 黑公馆图书室中,亚希伯恩还在看书,泠趴在桌上已然睡去。 《世界的分区》已经读了大半,只剩最后几十页,亚希伯恩打算乘胜追击在天亮之前全部读完。但即使是灌下一大壶浓缩咖啡,他此时也是哈欠连连,毕竟书上的内容很多,内容涉及地理,历史,风俗多个领域,而这些东西,亚希伯恩从未接触过,阅读的负担可想而知。 图书室中不能见明火,没有取暖的设施,在将近天亮时还是颇冷的。亚希伯恩身上的外衣盖在泠身上,自己自然时是感到有些冷的。 “休息一下吧。”黑商人坐在他对面,就这么捧着书陪了亚希伯恩一个晚上,他没有喝多少咖啡,但看上去精神依然充沛,只是脸色苍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 亚希伯恩闻言,抬起头,刚脱离书上的内容,一阵眩晕就传来。 “你不是想知道‘位阶’是什么吗?我现在解释给你听。”黑商人的话在亚希伯恩耳边飘来飘去,总没办法让他听的真切。他强撑着睁大眼睛向黑商人看去,黑商人同样也看了一晚上的书,只是他看得书似乎没有书名,或许只是一本他人撰写的笔记? 想到这,亚希伯恩实在坚持不住,咣的一下倒在桌上,睡着了。 黑商人有点尴尬地看着昏睡的两人,无奈地摇头,拉着身边的挂铃,召唤着老管家。 很快,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现在是五点半,七点半喊亚希伯恩先生起床。泠小姐随她几点起床”黑商人吩咐道。 老管家在征得主人同意后,将亚希伯恩和泠扛起带回了各自的房间。 黑商人独自一人待在图书室中,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书,书名从封面的角落一点点出现了,《十年之期,归来复仇的伯爵大人》,这到底是什么故事呢? 七点半,等候在亚希伯恩房门前的老伍德拿着备用钥匙开门准备喊人起床。悄悄进了房间,才发现亚希伯恩已经坐在书桌前,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亚希伯恩察觉到有什么人开了房门,心一沉,飞快组装了桌上的零件,赫然是一柄短矛。他握着矛,转身欲刺。见到是老管家,他连忙收回武器,不着痕迹地藏在身后,拆卸了干净。 “管家先生,有什么事情吗?”亚希伯恩问道,丝毫没有刚刚杀气腾腾要把对方捅个对穿的样子。 老伍德只是微笑道:“依照大人的意思,来叫先生起床。”像是没有看到亚希伯恩刚才刀枪相对的模样。 亚希伯恩没有感到意外,而是起身将桌上的零件收好,和老管家离开了房间。 老管家看着亚希伯恩收拾,一句话没多说,亚希伯恩略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从不多说一句话,看来黑商人有一个好手下,沉默是金。 “泠还没起吗?”亚希伯恩见泠的房门紧锁,问道。 “大人意思让泠小姐随时起床都可以。”老管家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记得给她留一份早餐,不然她可要生气了。”亚希伯恩说道。 一日三餐可是外界文化的重要一部分,先前亚希伯恩并不在意这一块,只是在看完书后,方才知道饮食方面讲究的地方很多。就是那天在灰雾树林树屋里吃的那一顿的培根煎蛋也算是王国的经典早餐样式了。而王国吃得花样还算少的,到了大秦那才是真正吃出花了。 老管家带着亚希伯恩来餐厅,此处的采光很好,初秋早晨阳光洒满了整个餐厅。 黑商人已经在吃早餐了,今天的早餐同样是经典款式的培根煎蛋加面包片,不过比起这些,黑商人还是喜欢他的黑咖啡。此时他手中拿着报纸,惬意地喝着咖啡。 “老伍德,去和阿里说一声,把东区的港口费用结算了,今后和莫雷尔公司合作。”黑商人合上报纸,随手放在手边。老管家听吩咐找人办事,只留下亚希伯恩和黑商人两人在餐厅中。 “多吃点,你今天跟在我身边有一件体力活。”黑商人一边劝说亚希伯恩多吃,一边则是继续喝他的咖啡。 亚希伯恩懒得问今天有什么体力活,坐下来,埋头苦吃。刚吃了两口,他问道:“今天早上你还没告诉我‘位阶’是什么。” 黑商人放下杯子,说道:“‘位阶’就是刻印者的一种升华,通过对刻印的诠释从而抵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他信誓旦旦地说着。 “这么说,达到位阶的层次,刻印者就会得到强化?”亚希伯恩皱着眉,这样子定义位阶,似乎太草率了,到达位阶的标准就是像青染那样呼风唤雨未免太牵强了。 “无论诠释,还是位阶都不可以简单地归类到刻印强化。你回去好好看看剩下的两本书,上面形容刻印是语言,诠释就是语法的碎片,到底语法强化了语言,还是语法规范,解释了语言?位阶更像是利用刻印来写书。每个人掌握的刻印不同,所构建的框架的不同。位阶的意义就是拼合框架,位阶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位置,对应着一种责任。坐上这个位置也不代表会比位置下的人更强大,只是会比他们看得更远。” 黑商人严肃地解释完,一边的亚希伯恩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虽然没有搞得太明白,但是有了一点头绪,位阶上的刻印者不一定比普通刻印者强大,这个位置似乎又代表一种职责,就像是当上管家,就要完成管家的职责,当上马车夫就要天天替人赶车喂马。 黑商人有点心虚地端着黑咖啡喝了一口,对于位阶很多东西,他算是理解了,却表达不出来,原本想从图书室找一本笔记扔给这小子,怎想竟然找不到了。黑商人本着不误人子弟的心态只透露了粗浅的一点,至于关于刻印的知识另外两本书写得八九不离十,看书比问他更跟管用。 “别想了,赶紧吃完,今天的事情同样紧迫。”黑商人催促着。 亚希伯恩心想关于刻印的基本内容还是不了解,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就想着晚点再去看书。 第五十二章 林中猎 亚希伯恩吃完早餐,问道:“出去干什么?我还想留在图书室里看书。”他脸上其实并不情愿,相比于在外面和黑商人跑东跑西,还是书籍的知识更吸引他。 黑商人一脸痛心疾首,他说道:“出去逛逛,长长见识,书上的知识再好,有我讲给你的好吗?” 黑商人很不满意自己的教导水平受到亚希伯恩的质疑。 亚希伯恩毫不犹豫地点头,虽然黑商人并不当谜语人,但是他讲得也不算是详细,但就算是自己追问下去,黑商人也不太情愿讲得太明白。 “今天的活动绝对包客户满意。”黑商人话中称呼着客户,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比大爷还大爷。 “什么事?”亚希伯恩问道。 “配外面的那些人到外面的林猎场打猎,到湖中捕鱼。和达官贵人打好关系,对未来还是很有好处的。” 社交?亚希伯恩犹豫了一下,这种获得高层赏识的社交。在任何地方和有地位的人打好关系总是有好处的,无论在外界还是地下都不例外,就拿在地下来说,要是没有梅菲斯特和菲尔德的关系,雪国祭祀八成会直接对他施以火刑。 “那边可是有一个研究因素的专家哦。”黑商人继续诱惑到。” “行。”亚希伯恩当机立断说道。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抓住时机认识更多了解因素的专家。 “只是我想问问,为什么研究因素的专家会去林猎,捕鱼这种无聊的活动?”亚希伯恩一脸不信地说道。 黑商人有点不悦地说道:“你这个认识就太淡薄了,你想一个非常有名的因素专家是不是有着很高的地位?那是不是会在我的公馆名单上?而且这是一种锻炼全身心的运动,多运动可以让大脑活动更加活跃,有利于你看书学习,西域的有句古话:只学习不运动,聪明孩子变傻蛋。”黑商人的话一套又一套,亚希伯恩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错处。 看着亚希伯恩无话可说的样子,黑商人优雅一笑,至于那句谚语是不是这样,一点也不重要。 黑商人再次拉响了铃,不一会儿,老管家小跑着前来,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个路程算是远的,但是老管家还是游刃有余,恭敬向着黑商人行礼。 “老伍德,给亚希伯恩换一件骑猎的装备。”黑商人吩咐着。 老管家立马行动起来,没有片刻停留。 “老人家身体真好。”亚希伯恩不由得赞叹道,“他也是刻印者?” 黑商人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回答道:“他曾经是圣典教会的戒律修士。” 圣典教会是西域当中相当特殊的一个组织,它拥有可武装的军队和固定的土地,以及一定的征税权力,独立的话事人。虽然名义上处于帝国的自治领当中,实际上圣典教会和国中之国并无区别。 戒律修士可不是简单的宗教徒,他们可是所有信徒中最虔诚的那一部分的人,坚信苦难来磨练意志,是一群相当固执的人。这黑公馆可真是怪胎窝,前戒律修士,来自失落之地的遗民,还有一个在西域不太受待见的黑种马夫? 片刻之后,老管家带着一套骑猎的装备来到,并且贴心地替亚希伯恩穿好,穿戴好骑猎服的亚希伯恩气质瞬间太高,看得黑商人在一边啧啧赞叹。 “你穿着这身骑猎服比那一身铁疙瘩好看不少。” “那是轻型探险装甲!我不相信你会给自己的商品起名叫铁疙瘩。”亚希伯恩强调着。 在亚希伯恩许诺给自己的利益面前,黑商人讪讪地笑。 两人登上马车,阿里牵着马缰绳,马车冲出了公馆庄园,朝着林中猎场行驶而去。 “林子里面有什么可以捕猎的东西的吗?”亚希伯恩毕竟是少年心性,这一场社交游戏,他还是想出点风头的。 “鹿群,兔子,野猪之类的,我不是很了解。”黑商人作为优雅的王国绅士代表对于这种打打杀杀的游戏不是很感兴趣。 亚希伯恩了然,打打这种动物有什么难,那不成这些东西还能比雪原的巡猎还危险?不过唯一可惜的是他的一身装甲没有穿戴。 黑商人透过车窗想外看,外面树林叶子还算密集,这个时候正是那些动物肥美的季节。在进入树林后,黑商人心情明显地低落了许多。 “这片树林的鹿群是失落之地活动的那群吗?”亚希伯恩问道。 “失落之地还有鹿群?”黑商人反问道。这件事情他还真不知道。青染的那只白鹿领着鹿群不知道在灰雾树林里面晃悠了多少年,鹿群随着季节变迁在外界和灰雾树林交替迁徙。秋季时,鹿群会迁徙到外界的安魂树林,冬季中回到灰雾树林中,现在倒是便宜了这些打猎的权贵们。 “失落之地的鹿群只在暖季出现,当寒季来临时会离开。”亚希伯恩刚开口,就搞清楚了其中关窍,利用时间差一直享受温和的气候。 “这八成是青染的手段了,那群鹿相当于失落之地的巡逻者,如果没有必要还是不要捕杀它们。”黑商人说道。 亚希伯恩点头。 看到亚希伯恩掉头,黑商人脸色好看了一点。 很快,马车停在了猎场前,此处的猎场充斥着浓浓的黑商人的风格,围绕林子建立的猎场中另外建有马场,其中畜养马匹的费用已是不菲,加上那些精致房舍,明显就突出一个豪迈! 一群同样穿着骑猎服的人正在房舍中等待,看样子是等待了一段时间了。 亚希伯恩跟在黑商人身后进了屋舍中,这里已经摆好了全套的捕猎装备。 “黑山伯爵,这次可是迟到了。”穿着讲究的红糟鼻子发难,他笑眯眯看着黑商人。虽然泠爱叫黑商人鸟人,但是真比起来,这人的相貌气质和黑商人完全没得比,不是亚希伯恩有什么歧视,只是阿里都比这红糟鼻子更像是贵族。 他悄悄附在黑商人耳边说道:“这红糟鼻子也是贵族?” 黑商人没有理会亚希伯恩不成熟的举动。反而是高声说道:“等各位的马匹到了,自然会知道我给诸位的礼物是什么了。” 第五十三章 野猪 等待的几人微微笑着。唯有那红糟鼻子说道:“那赶紧走吧,黑山伯爵。” 亚希伯恩皱着眉,这人看上去并不像是聪明样子。只是黑商人也只是客气笑着,不见任何生气的样子。 黑商人招手唤着仆人牵出马来,房舍前一下子出现了好几匹高头大马。 “这几匹异人好马就送予各位了。”黑商人毫不在意地就送出了好几匹价值高昂的好马。 几人聚在马匹之间,个个是赞叹不已,由仆人马夫牵着的马匹,不安分地磨着蹄子,吐着粗气,身上的肌肉鼓动着,凝聚着力量。 但这些都不足以吸引这几位权贵客人,油亮发黑发红的马,还不如装饰在马身上的那些钻石耀眼。几位客人也是人精,彼此看了两眼,朝着黑商人“真诚”地说道:“伯爵先生可太客气了。”说着,已经用手抚摸起这几匹马。 “不愧是好马。”其中一人又是赞叹着,不管是好马还是劣马,就冲着这几颗钻石,就是一份不菲的礼物。 在商业互吹一阵后,几人骑上马就打算向林中猎场走。 自然也有仆人将马牵到亚希伯恩,亚希伯恩犯了难,他可不会骑马,雪原上哪有马匹的存在? 黑商人在一边登上马,见亚希伯恩在一边犯难。便骑着马走到他旁边,说道:“你不会骑马?” 亚希伯恩黑着脸点头,黑商人不意外地点点头,嘴里却说着:“是我考虑的不周到。” 亚希伯恩刚想开口,但是只见黑商人手中拿着一把小刀,朝空中划拉了两下,就对亚希伯恩说道:“切断了你骑马的危险。你上马的时候,拉着马绳,身子尽量跟着马运动起伏就行了。” 亚希伯恩半信半疑地翻身上马,原本有点狂躁的烈马,此时安顺得不行,不像初学者一样,亚希伯恩随手拉着缰绳,马就安分地向前走着。和黑商人并排而行。 一边的仆人适时地递上弓箭和武器。亚希伯恩接过东西穿戴好,问着黑商人道:“这些当中到底是谁是因素专家?”一起出来林猎的几个权贵此时正骑着马走在前面,正谈笑风生,而马身上的钻石早就让侍从收好了。就这个距离而言,显然也是听见后面两人的交谈声音的。 这几人似乎并不满足亚希伯恩对于因素专家的外貌印象,身材肥胖,连上马都要侍从费好大劲帮着,要说要林猎更是不可能了,尤其是那个红糟鼻子更是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 “我难道不算是因素专家吗?”黑商人嘴角挂着阴谋得逞的微笑,早晨林间的阳光打在他有点苍白的脸上正一片明媚。 亚希伯恩提住绳子,止住马前行。一脸鄙视地看着黑商人,听黑商人这么一说,一回想先前他的解释,亚希伯恩还能不明白吗。但此时既然出来,也就不能撂下直接走。 黑商人见亚希伯恩的脸色,像是猜到什么,说道:“你还真当他们是出来正经林猎,捕鱼体验生活的呀。” 亚希伯恩仔细看去,那些权贵虽然穿着骑猎服,但是身上一件装备都不带,反而是在地上跟随的侍从们个个全副武装。亚希伯恩看看自己和黑商人身边,倒是只有一两个仆人打扮的人紧紧地跟着,手上大概拿着水囊什么的。 “他们出来不是打猎的?”亚希伯恩有点后觉地说道。 “贵族和有钱人不太喜欢自己动手拉,但他们还是享受这个过程的。不像我小门小户的,都靠优质客户们接济。”黑商人无奈地耸肩,但眼中莫名闪过一丝寒光。但很快他就收了回来,没再露出半点。 亚希伯恩想着,其中似乎有点不对劲,林猎社交游戏而已,为什么那些侍从们的装备似乎有点精良过头了。最终,思虑无果,亚希伯恩也只是当作有钱人的把戏而已。 “我这次就靠你了,我看你弓弩用得不错,好好干,我好看你!”黑商人眯起眼看着前面的那几个人。 亚希伯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明摆着他是当了侍从是吧。 那几人骑着马在外面慢悠悠地在前面逛着,黑商人和亚希伯恩也就这么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很快林间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不做声了,唯有那个红糟鼻子叫道:“野猪,野猪,快抓,快抓!” 他身边的侍从忙想搭弓射箭,却见一道利箭更快,射入了草丛当中,一头野猪痛得狂叫,奔跑出来差点拱倒好几人,还是好几个侍从用长矛配合着才捅死的。 几人制服野猪,才见那一枝箭直直插在野猪的眼角,直接将野猪重创。 “箭术挺不错的嘛。”黑商人对着亚希伯恩夸奖了一声,亚希伯恩此时早就将弓收好。射只野猪而已,和在失落之地的巡猎狩猎相比不值一提。 前面的红糟鼻子倒是不乐意了,嚷嚷着黑山伯爵的仆人抢了他的猎物。 黑商人向拿水囊的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领会,小跑到红糟鼻子马前,立刻表明道,这头野猪既然是被汤恩先生拿下的,那自然就是汤恩先生所有。 旁边的权贵也忙应和,这第一头野猪算是归红糟鼻子了。一头野猪而已,何必闹这么大矛盾。 见大家这么买面子,红糟鼻子心情很不错地吩咐两个侍从带着野猪回到庄园。 亚希伯恩对野猪兴趣不大,但是这红糟鼻子倒是引起他的注意,“这红糟鼻子是谁啊?”之前他便问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黑商人似乎没有回答。 “红糟鼻子?”黑商人表情突然丰富了许多,“这位可是大客户呢,我大概在他家银行里开了六百万的期票,随时兑换的那种。” 亚希伯恩对这些名词相当陌生,黑商人稍微解释一下,亚希伯恩大概知道黑商人才是汤恩银行的大客户,这家银行现在就靠着黑商人放在银行的信用来运营。 “这么说,这红糟鼻子还算是你的人?”亚希伯恩说道。 “差不多吧。”黑商人含糊应着。 第五十四章 私生子 出发时时间尚早,一阵折腾下来,已经接近了正午。午间的太阳即使是林子中的树荫都难以全部遮挡,一群权贵们坐在马背上都又渴又累,何况是步行着的全副武装的侍从们和仆从。 众人的收获一般,一大批人热热闹闹地出游,林间的动物都被惊动了,到最后也只剩下几只傻兔子被射死了。 亚希伯恩和黑商人也射到了两只,仆人默默地提着兔子跟随在马后。 不过权贵们已经过足了瘾,也不在意捉住了多少猎物。 红糟鼻子的侍从抓了很多兔子,加上先前那一头独一份的野猪,当即表示邀请所有人去分享野猪肉。 “他真的是汤恩银行的人?”亚希伯恩问道,“这种性格的人真的可以斗得你们这种人吗?” “那你觉得另外那些人怎么样,不怎么说话,就显得聪明很多吗?亚希伯恩,圣典教会同样很张扬,却没有人说自己可以斗得过他们。汤恩可是一大群人的代言人,对于一个放在明面上的人来说,这种性格利大于弊。像你这种聪明人,死得没有八成,也有一半了。” 黑商人露出嘲讽的神色,亚希伯恩脸上一红,心中虽有羞赧,但还是点头称是。黑商人这种老狐狸说的话,丢掉那些玩笑话,剩下的都是经验。 见亚希伯恩虚心求教的表情,黑商人倒没继续挖苦下去。 日光浓烈,一群人便借道返回到了马场的房舍。侍从们和随行的公馆厨师已经在处理野猪了,肉块被分割成整齐的块状,难得的野味将是权贵们的口福。 酒足饭饱后,一群人在室内闲谈,不过对于亚希伯恩来说有营养的内容少,大多都是相互的恭维和试探,明明是出来度假,心中还装着八百个心眼。黑商人在其中斡旋,话题就不由自主地跳到黑商人的产业,财富,女人。 什么黑商人生性奔放,在外多年情妇数不胜数,私生子更是数不胜数,传说他在王都最昂贵的香舍大道有一座宅邸曾经给情妇居住。黑商人就坐着静静地听着他们宣传着自己的“艳史”,没半点动怒,就是喝着他杯中掺杂着一点香槟的凉水。 亚希伯恩见黑商人一口接一口喝着银杯中的凉水,似乎他是极喜欢这种酒味稀薄的饮品,胜过美酒。 亚希伯恩悄悄在黑商人耳边问道:“他们传的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看不来啊,你竟然这么风流。”亚希伯恩倒是没有不敬之意。 黑商人却只是歪着头,露出他那张苍白的俊脸,说道:“你知道圣典教会对于养情妇这种行为是什么看法吗?这个消息可是我让老伍德传出去的。” 亚希伯恩一下子没有领会黑商人的意思,圣典教会的十大律,七大罪,他还是颇有印象,自然明白这是圣典教会绝不允许的淫乱,只是圣典教会在教区范围外对于隐藏下来的这种事情,倒是没办法尽数掌管。若非是摆在明面上没法姑息一点的事情,大多都会变成街头巷尾的桃色新闻,就像现在出现在权贵口中的风流成性的黑商人。 其中一人像是毫无预兆地说道:“黑山伯爵的赫赫大名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但是他已经用自己的财富证明了自己,让我们一齐举杯!” 红糟鼻子立即举起酒杯,水晶杯中猩红的酒液晃晃悠悠的,被众人一饮而尽,亚希伯恩完全搞不清楚为何如此激动,整个房间内只有他和黑商人没有替什么黑商人的赫赫威名举杯。 红糟鼻子在痛饮后美酒后,整张脸涨的通红,原本因为酗酒的红糟鼻子现在是红得发胀发亮。 他转头“小声”对着周围的人说道:“你知道黑商人身边的少年是谁吗?” 他故作小声的动作,嗓门大得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围人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一人说道:“欸,我夫人昨天可是看到,黑商人那个黑仆马车夫可是载着他们进了黑公馆的庄园。” “这八成还是私生子和私生女吧。”另一人瞟了一眼黑商人,有点暧昧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们还不忌讳在黑商人面前大肆谈论他的八卦,可是黑商人像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默默地喝着他那杯掺杂着香槟的凉水,乍一眼看,他好像已经喝这杯饮料很久了。 只是亚希伯恩没有想到这八卦怎么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但是略微一想,他就想清楚原委,黑商人的目的。这红糟鼻子是整个谈话的发起者,一群人畅饮着,一股脑被红糟鼻子牵着鼻子慢慢聊到这份上。黑商人是要给我和泠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这私生子和私生女的名头倒是有点怪,当这个鸟人的私生女,就不知道泠乐不乐意了。不过黑商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个身份还是方便之处也不少。 想清楚这一层,亚希伯恩倒是没有作声,一个私生子的身份无论如何还是不光彩的。他向着那些权贵,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已经开始带入黑商人私生子的身份中。 黑商人见亚希伯恩的表现,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目的,心中满意地笑笑,仍是小口喝着杯中的饮品,默不作声,像是对众人的猜测已经是默认了。 “黑山伯爵,这算是谁的孩子,之前的那个歌剧演员奥戴尔,还是那个香舍玫瑰?”一人猥琐地笑着,一点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过分的失礼。 “与其纠结这些问题,诸位还是品尝一下来自次大陆亚历山大港的大麻吧。来自次大陆最优选的大麻和最杰出的制作大麻的高手。”黑商人拉着手边的铃铛,很快侍者从外界进入,黑商人吩咐了一声,很快侍者送来了绿色的大麻,盛在一把把精致的银勺上,“来吧,诸位,这世界最美好的事情,来自杰出大麻大师的佳作,他的那一双巧手,真是我们的福音!”黑商人的情绪起伏,侍者托着盘子,将大麻送到个人面前。 第五十五章 逃逸的巡猎 几人皆是接过银勺,走到黑商人和亚希伯恩面前的时候,托盘中已是空空如也。 “‘因素’刻印还是不要接触这种带有致幻性质的东西,对你没有好处。”黑商人挥手让仆从退下。那些躺倒在软椅上的权贵们此时正闭着眼睛,享受着大麻带来的迷幻。 药效很快上头,那冰冷的石雕仿佛都具有着无穷的温暖,带着暖意地温柔地吻着他们的唇。 “亚希伯恩,还是先离开吧,看到别人的丑态并不是绅士所为。”黑商人讥讽地瞄着躺倒着,嘴里哼哼唧唧不断的权贵们。 “现在去哪里?”亚希伯恩问道。 两人走出了房间,老管家已经侍立在了门口,手上拿着一根通体漆黑手杖,和先前并无两样,低调奢华。 “主人,新定制的手杖到了。”老管家恭敬递上手杖,杖头上鸟头血红的眼睛扑闪着妖异的光芒。 黑商人拿过手杖,掂量了两下,乌木手杖很有分量,随后黑商人撬动机关,剑锋隐现。黑商人满意地点头,问道:“替亚希伯恩和泠定制服装的裁缝到了吗?” “已经有裁缝替小姐量好了。现在正在往猎场赶来。”老管家早已经将一切安排好。 只是听老管家的称呼,看来对方也已经是听从黑商人安排,将亚希伯恩和泠当作了黑山伯爵的子嗣了。 黑商人笑眯眯地用手杖拄着地,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亚希伯恩先去量一量尺寸吧,生活常服,礼服都要好好定制才行。” “少爷,请跟我过来。”老管家客气地向着亚希伯恩微微俯身,一边请示着方向。亚希伯恩没有拒绝,跟上老管家,他回望了一眼黑商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顶高帽,注意到他的目光,摘下了帽子致意。 支走了所有人,黑商人回到一间暗室,换上了他的一身乌鸦套装。换好后,阿里已经门外等候。 “分毫不差,阿里。这次干得不错。”黑商人整理了一下衣领,黑仆跪下,亲吻他的手以示尊敬。 黑商人骑上阿里牵来的骏马,直接向着树林飞驰而去。 半天的林猎中竟然连一只鹿都没有见到。灰雾树林中八成是要出现问题了,想到这里,黑商人手猛然攥紧,胯下的马径直冲入了划定为危险区的林区冲刺。像是感应到什么东西,黑商人操控着马一路狂奔,身处“报厄”位阶上的黑商人此时心中警兆大作,身下的马疯狂地嘶鸣着,黑商人翻身一跃下马,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几下,失控的骏马冲刺向前,最后撞到了一个巨大的东西上,被上面突出的尖刺扎穿,挣扎几下后,便断气了。 那片巨物和周边的树木一般高,倒映出一大块阴影,狰狞的头颅向下望去,金黄的竖瞳俯瞰着地下渺小的生灵。粗重的鼻息席卷着安魂树林的树叶。它的身边是一匹匹鹿的尸体,灰雾树林的巡查者们倒在了巨兽的身边。巨兽笨拙着抠下身上尖刺上的马,塞进嘴里,在血肉飞溅的时候,一阵血肉骨头碾压的声音刺激着黑商人的感官。 “明明把泠都安置在离灰雾树林这么远的黑公馆了,还是会影响到失落之地的神之梦吗?这件事情要让秘学会吵很久了。”黑商人有点心疼地看着自己手上刚出炉的手杖,虽然先制成半成品再加工而成,但依然造价高昂。 要是亚希伯恩在这里,他八成会认出这也是雪原上难以见到的六型巡猎暴虐者,传说中继承冬神座下冬之龙力量的血裔。当然黑商人不会知道什么巡猎的型号,他只担心新手杖能不能在斗争当中存活下来。 黑商人乌鸦面具红光大作,手杖向地面一拄,暗红的光芒顺着手杖上暗色的纹路蔓延向地面,“报厄”的位阶并不只是规避厄运那么简单,还有汇聚加强对方的厄运的作用。来自巨兽的厄运汇聚在一点,随之加持在“衰枯”的刻印中,“衰枯”中诠释的“蚀形”,“衰败”化作巨兽命运中必然遭遇的劫难,降临在了巨兽身上,它的身上鳞甲弱化,血肉一点点被剥离下来,化成灰尘。 同时“安魂.清心”软化着巨兽的心神,金黄色的竖瞳慢慢的涣散,虽然身上是形销骨立的剧痛,但巨兽却毫不反抗地闭上眼,直到全身化作残渣为止。 “真是一件难事啊。”黑商人摇摇头,此处已经是密林深处,无论想到黑公馆还是灰雾树林的树屋都不近。忽然,黑商人的手杖上乌鸦头的眼睛忽然爆开,一颗灵性饱满的红宝石碎裂,在黑商人眼中,其中蕴含的因素点点消散。这根手杖的价值大打折扣。 黑商人看向巨兽残躯,“因素.观测”中的视野中,一些光点吸引了他的目光,顾不得心痛手杖,黑商人走到那一堆巨兽残躯前面,手杖扒拉着残渣。 亚希伯恩跟着老管家左弯右绕地离开猎场的房舍,一架马车等候在这里,马车夫阿里正等在这里,刚替黑商人牵上马,他就驾车到了这里,一切在时间上竟然是分毫不差。 “少爷,请上车吧。”老管家先将亚希伯恩请上了车,再坐上车。 看着越来越远的房舍,亚希伯恩问道:“那些人怎么办,下午不是要去旁边的大湖里面捕鱼吗?黑商人说,有人曾经在那里捕过一条很大的鳟鱼。”说着他比划着手势。 “大麻的药效还有很久。他们大概要到晚上才会清醒过来。”老管家没有隐瞒。“而且,少爷那片湖里并没有鳟鱼。如果少爷想吃,晚上的菜谱可以临时加上这么一道奶油鳟鱼。” 亚希伯恩愣住了,他还清晰地记得黑商人在那座桥上说的话,那种情感还深深印在亚希伯恩的脑中。 “或许是我在看书的时候记错了吧。”亚希伯恩笑着敷衍了过去。“先生到底是怎么和黑商人认识的呢?” “少爷应该称呼大人为伯爵。”老管家没有理会后面的问题,反而如此说道。 第五十六章 密室 黑商人用手杖扒拉了两下被“衰枯”刻印化成灰烬的渣滓,在一团还未完全腐蚀的血肉中看到了莹莹因素光点的来源。黑商人脸色一变,生长在这件物品旁边的血肉,竟然抵抗住了厄运加持下的“衰枯.蚀形”,“衰枯.衰败”。剥开血肉,露出了一颗心脏形状的东西,晶莹剔透,即使是不以因素的视角观察,也呈现出淡淡的蓝光。 黑商人谨慎地将手套紧了紧,直接拽起了那颗心脏物品。入手柔软富有弹性就像是真正的心脏,上面具体来看和普通生物的心脏除了在颜色上其它并无区别。跟别的大型生物来说,这个尺寸的心脏作为核心并不算是大,反而还小了许多。只是这枚心脏分为了很多的心室,心房,或许可以据此提供更多的血液? 黑商人不是这方面解剖的行家,顺手将心脏收好,打算给青染看看。他转念一想,亚希伯恩作为失落之地的原住民,这东西说不定他会更了解,失落之地跑出来的怪物,拥有着因素的核心,冬神的梦境确实薄弱了几分,先前的灰雾不可能放出这种东西出。 黑公馆某一间房间中,一位裁缝替亚希伯恩量好身材尺寸后,表示三天以后会将成衣送到公馆府上。 老管家静静在一边看着,苍老的脸上,一双完全没有老人浑浊的眼睛审视着亚希伯恩,虽然有着黑商人的打包票,但是作为黑商人最忠心的手下之一,老伍德有着自己的打算,相处时间不长,他一直用着自己的方法来评判着亚希伯恩。 目前来说,很聪明,只是处事来不是很成熟。若这是伯爵大人挑选的人,起码还算是合格。老管家摸着自己有点稀疏的头发,在一边看着裁缝测量着亚希伯恩的尺寸。 裁缝在记录好数据后,恭敬地退出了。 等待出门后,他小口喘息着,眼中出现着一抹震惊之色,虽然这位黑山伯爵艳名在外,情妇数不胜数,但是你要说他有什么私生子,私生女,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而门外的公馆侍从早已等待着,裁缝偷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侍从,立马收好表情,满肚子八卦地跟着侍从走出了公馆。 就在裁缝离开公馆庄园大门,准备坐上马车时。黑商人骑着马狂奔而过,马蹄咚咚地敲打着庄园大道上精铺的石板上,他一拉马的缰绳,烈马嘶鸣着,黑商人轻巧地下马,从容不迫地向着公馆走去。 失去驾驭的烈马就要不受控制,撒着蹄子就向着裁缝的马车冲来,就见一边的阴影中冒出了一道黑影熟练地压制住即将失控的马。裁缝踩着地面的腿微微颤抖着,愣是把尖叫堵在了嗓子里面,一张脸涨的通红。他看着黑商人拄着手杖的优雅背影,就差破口大骂了。 阿里早有准备地掏出了一个绒布盒子递给裁缝,裁缝愣神地打开盒子后,瞬间换了一副表情,点头哈腰地坐上了马车。阿里平静地牵着马走到庄园的另一边,显然这种情况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绒布盒子里面也不过是一块镶着宝石的金袖扣,用来打点正合适。 黑商人走进公馆,在一间静室外停下,用手有规律地敲击着门把手,随后推开门,沿着地道走进了地下。 亚希伯恩站在窗边上,静静地看着阿里控制住失控的马匹,“伯爵先生一直都这么不着调吗?还是说为了堵住裁缝的嘴?”亚希伯恩眼力极好,大概看清了阿里塞给了裁缝一些好处,和裁缝点头哈腰的样子。 老管家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说道:“大人的只是补偿一下被马吓到的一个有点名声的裁缝而已。” 亚希伯恩听着老管家有点牵强的回答,也不多问什么,就听见老管家又说道:“大人曾经说过,现在的世界信息是最重要的,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如此,以后到王都,这种事情还会更多,有些消息只能由某些人说出去。” 亚希伯恩没想到老管家会对自己提醒这些话,虽是略有惊讶,但还是点头道:“受教了,管家先生。” 老管家对亚希伯恩的印象又好上了几分,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忽然房间内的铃铛响了几下,老管家听着铃铛有规律地响着,心一动,便明白了其中含义。 他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严肃,“大人要请少爷去密室一趟。请跟我来吧。” 老管家在前面领着路,在公馆廊道启动了机关,带着亚希伯恩通过斜长甬道的升降梯慢慢降入地下深处。 升降梯内一如既往的奢侈,亚希伯恩感觉身体有着下降的感觉,耳边是轮盘转动的声音,空气也无法避免的浑浊。不知道过了多久,升降梯外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响动。升降梯的门似乎因为撞击和缓冲问题卡住了。 老管家站在升降梯的门边上,两臂上肌肉紧绷,身体一沉,竟是直接将门撕扯开来。亚希伯恩在后面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明明穿着不利于运动的正装,但是肌肉遒劲却更显出力量感。 门外是一段石壁的隧道,尽头是一扇很厚重的铁门,像是封印着什么怪物。 “少爷,前面就是密室了,大人在那里等着。”老管家说道,站在升降梯里,显然并没有跟着进去的打算。 亚希伯恩心中有些不安,他一脚走进石洞隧道,一转头想看看老管家怎么回去,刚一转头就见老管家将外衣脱下,挽起了衬衣的袖子,露出一对肌肉线条极为鲜明的手臂,手里拉着一根粗绳索,身体再是一沉,奋力一拉,竟然是靠着全身的核心力量硬生生把升降梯拉了上去。 这是什么怪力?亚希伯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他靠近铁门,仔细观察了一下,突然想起老管家并没有告诉他铁门怎么开。 亚希伯恩环视四周,坚硬的石壁,这里不知道和上面差了多少的距离,另外就算升降梯还在,他也没有老管家这么惊人的臂力。想到这亚希伯恩不禁黑了脸。 第五十七章 巡猎核心 亚希伯恩耳朵紧靠门,用手轻轻敲着,声音浑浊,但铁门很厚,但门后空间似乎不小。亚希伯恩用着袖子上的金属袖扣刮蹭着铁门,门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门的材质硬度很高,硬脆的感觉。亚希伯恩对这种钢铁的质感并不陌生,雪原地下世界和外界分离的闸门大多采用这种材质。 “老管家既然把我带到地下,肯定是黑商人的意思。”亚希伯恩借着石洞隧道的荧光端详着铁门,有些阴影中的纹路,亚希伯恩用手一点点摸了过去,冰冷的铁门上凸起下陷的纹路似乎构成了一道奇怪的图案。“为什么他会觉得我可以破解这扇铁门?”就在刚刚他摸了一遍铁门,不算高的铁门上好像和石壁浇筑在了一起,就算有着像老管家一样的怪力,在这里没有借力点同样不好使。 “我有什么能力,可以帮助我解开大门?”亚希伯恩摸着下巴,眼眸变幻,心神投入到了因素的世界,昏暗的世界里面,一扇门形的光影尤为扎眼。无数灰暗因素通过一些纹路吸附在一起,因素组成的纹路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却锁住门后逸散的气息。亚希伯恩眼睛刺痛,自从离开了雪原后,“因素.观测”可以看到的因素世界细节便更具体了,但是他好像也失去了一层保护,变得更脆弱了。 失落之地像是限制,也算是一种保护吧。亚希伯恩赶紧闭上眼睛,回归现实。他还记得在林中看到失控的泠时,青染说过不让他随便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亚希伯恩秉持着从善如流的态度,一直谨记这点。 亚希伯恩在脑子中回想着铁门上的图案,明明方正的线条竟然汇合成了扭曲的图案,像是一只张开巨口的野兽。深奥的手法将所有的因素光点吸附在了一起,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不泄露一丝一毫。 亚希伯恩闭着眼,伸手向前,想要牵引因素流动,事与愿违,铁门上的因素被禁锢着没有流动分毫,不同于泠将因素解构,迟缓的削弱的效果,这种静止聚合的技艺反而起到了极好的屏障护持效果。亚希伯恩对因素天赋颇高,一下子就就明白了其中关窍所在,就像是前哨营地的那种门锁一样,这也算是一种门禁结构。 亚希伯恩睁开眼,眼神回归现实,他摇摇头,眉心传来思考过度的发胀感。眼下的情况,他束手无策。没有泠那种类似解构的能力,他目前掌握的刻印“因素”只有“观测”,“溯源”两种诠释,还有泠失控时强行烙印在刻印上的诠释,亚希伯恩还没有试验过,也没有人替他讲解过,这些还是一知半解。不过亚希伯恩有预感他目前还驾驭不了。 他现在算是有点明白诠释的意思了,诠释作为对于刻印的扩展和补充,前提应该是他对其有了解,现在起码前两种诠释他已经是认可了。最后一种倒是完全的空白,别人硬塞的东西果然不是那么好使。 亚希伯恩苦笑地靠着石壁上,开始胡思乱想,有时候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享受了向往的日子,回到过往已经习惯的生活就会难以接受。不透光的地下,暂时不会憋死,但长期没有水和食物,最后也难逃一死。 忽然,铁门处传来一阵机械扭动的声音,吸引了亚希伯恩的注意力,还没趁他从失落的情绪中摆脱出来,铁门竟然就这么打开了,一身黑衣的黑商人探出了脑袋,那一头金色的头发衬着荧光下的脸更加苍白。 “来的还算及时,快进来吧。”黑商人轻描淡写地说道。“门旁边有门铃,下次拜访别人的时候,记得敲门摁门铃。” 亚希伯恩凑近去看,在铁门边上的石壁果真有一个小按钮,只是颜色和石壁极为相近。在荧光下不仔细看,完全注意不到。更关键的是,到底是谁会在地下不知多深的地方布置的密室大门外放一个不那么明显的门铃啊?亚希伯恩脸色不太好看。 “别看了,快进来吧,进来记得把门带上。”黑商人打了个哈欠,最近他睡眠一般,全靠着浓缩黑咖啡硬撑着。 亚希伯恩顾不得和他计较,连忙走进密室,把门关上。伴随门关上,机械运转后,石洞隧道墙壁上的门铃按钮缩回到墙面中,在外界看来就是完整的石壁。 密室空间不小,放着很多大小透明瓶罐,有些浸泡着一些生物的肢体,有些只是单纯存放着一些物品,当作储藏柜的作用。井然有序摆放的瓶罐占据了密室的很多位置。剩下了几张操作桌子,其他的桌子各色仪器摆放着,唯有一张桌子没有摆放什么仪器,反而放着一个盒子。黑商人坐到这张桌子前,用手敲了敲盒子,笃笃的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亚希伯恩忍不住问道。密室当中的藏品逸散出来的因素浓度非常高,亚希伯恩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微微发烫,他很理智地没有将精神沉入因素的世界,就怕巨量的因素光点瞬间将他刺瞎。 在这种情况下,黑商人掏出了一个木盒,可见木盒当中物品的珍贵或是诡异的程度值得黑商人重视。 黑商人一言不发,打开了木盒,露出其中的一枚晶莹的心脏,正是来自于巡猎的那一件物品。 “这是巡猎的核心?你进入失落之地了?”亚希伯恩连续地问道。 黑商人抬手示意他不要着急,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巡猎,但是安魂树林当中已经出现了怪物,这是唯一能‘衰枯’下存留的东西。” 黑商人话语当中的意思很明显,失落之地的怪物逃逸到外界了,而且掉落了一个很诡异的东西,故此来询问失落之地的原住民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在脑中稍微组合了一下语言,说道:“雪原上一直有一种怪物,地下民称呼其为巡猎。信奉冬神的雪国祭祀则认为它们是冬神愤怒的具现,借此来惩处地下民,来惩罚我们的过错。” 第五十八章 瓶中手 黑商人静静地听着亚希伯恩的讲述,木盒中的心脏物品似乎仍在跳动,鼓动着空气,释放着微弱的气息。 “但是地下民的很多技术都来自它们,甚至探索装甲上关键部位都有借助了高型巡猎结构。”亚希伯恩指着木盒说道,“地下民对于已知的巡猎都进行了分门别类,低型巡猎数量多,高型巡猎具有唯一性,他们是所有地下民的狩猎目标。而评判最高型号巡猎的标准就在于有没有巡猎核心。”亚希伯恩的话中故意掩饰和修改了地下的一些情况,只是大致情况就是如此。 “目前地下民也不过猎杀了十头左右的六型巡猎,出产的巡猎核心也很有限,在我离开的时候,地下的技师正在研究怎么样用完整的巡猎核心作为探索装甲的能源。” 黑商人听的很认真,亚希伯恩的话中虽有不少值得怀疑的地方,比如为什么巡猎是冬神的愤怒,信奉冬神的地下民却会将高型巡猎作为狩猎目标。但大体上可信度极高。 亚希伯恩眯起眼,眼光暗暗沉入因素世界,眼前的巡猎核心上出现了璀璨的光芒。远比他在地下之地见过的更闪亮,不知是因为这枚巡猎核心的级别更高,还是离开失落之地,解开了刻印的压制,“因素.观测”使他的感官更敏锐了。 “所以你一个人狩猎一头六型的巡猎?除了核心,剩下的身躯呢?”亚希伯恩终于出现急切和狐疑的表情,即使对抗失控的泠时,黑商人的表现都显得非常平庸。据他的目测这枚巡猎核心多半是六型巡猎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缄默者”,还是“暴怒者”。核心是没戏了,但只要拿下剩下的身躯,就算是把所有的装甲图纸都送出去也值得。 黑商人对于亚希伯恩的反应只是耸耸肩,扣上了盒子。“被‘衰枯’碾成灰烬了。”黑商人收回盒子,放在一个透明的大罐子中。 “那种高型巡猎的躯体可是高级素材,价值连城。上面的隐藏着很多东西。”情急之下,亚希伯恩痛心疾首地喊道。虽然战局时机瞬息万变,想要将巡猎身躯保存下来实属难事,可这是他距离这么高级,这么完整的高型巡猎素材最近的一次。 黑商人倒是没觉得可惜,“保留巡猎的身躯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带你离开失落之地过了那么久,也不没有送你什么礼物确实有失礼节。”他说着,便将眼光投入因素当中,瞬息间周围一切物品的因素构成隐射在他的脑海中。他从几个高大的罐子中间走过,找到一罐充满着淡绿色液体的瓶子,里面隐隐可以见到半截手掌。 亚希伯恩还在吃惊亚希伯恩这种性格怎么会送自己礼物,当即就要开口拒绝。而黑商人已经端着一整个瓶子送到了他的怀中,密封完整的瓶子中,浸泡着的半截手掌还晃晃悠悠地随着液体摇动。 亚希伯恩脸又是一黑,差点没把瓶子扔回去,这算是哪门子礼物?瓶子里面的手掌不知为何,看上去依然十分新鲜,但是瓶子上的铜标又是极为古旧,显示着漫长时间的痕迹。仔细看去,手掌断面甚至产生了一段段血丝凌乱地融入进液体中,逐渐生长在了瓶壁上,生成了一道道水渍形态的物质。 “这玩意还活着?”亚希伯恩难以置信地开口,但是他很快就摇头,一截手掌怎么会有生存的概念? 黑商人点头道:“它算是活着,并且保持这种状态已经很久了,淡绿的液体一部分是内嵌铜标产生的,另一部分就是这截手掌分泌的。” 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亚希伯恩在心中吐槽了一句,但起码黑商人敢把这东西直接放在他手上,就说明这个东西是暂时是安全的。亚希伯恩调整了一下怀中瓶子的位置,却发现瓶子的密封方式有点眼熟。 这似乎和高塔药剂的密封是一样的,瓶子的材质虽然不一样,但是密封方式却惊人的一致。像是想到什么,亚希伯恩试探地问道:“放置了那么久的时间,瓶子的密封没有泄露吗?” 黑商人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这种密封手法是一种因素技艺,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现在已经濒临失传了。怎么又想学了?图书室里面的那几本书还没看完,还是不要好高骛远了。”黑商人摆出一副专家的姿态,指点着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眼皮抽搐了两下,高塔的药剂来自于好几百年以前?活着真好,亚希伯恩下意识想到,这不经意的一点,也算是补充了谜团的一块拼图。 亚希伯恩答应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将眼光投入到因素世界中,注意力集中下,暂时屏蔽其他物品的光芒,只是专心地看着手中的瓶子,他将瓶子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整截手掌充斥着绿色的光芒,柔和的光芒中有着淡淡的血红色。亚希伯恩正注意力高度集中,就听见黑商人悠悠地说道:“小心一点,要是摔在地上摔碎了,我不会有事,但你八成要完蛋。” 亚希伯恩手上的动作一停顿,差点没有端住瓶子。不过既然可以看到因素光点,说明这玩意起码是个死物,况且因素浓度很高,是个宝贝。 亚希伯恩收敛“因素.观测”,抱住瓶子。“怎么样,鉴定完了?”黑商人挑着眉看着他,“这份礼物还算满意吧。去那边架子上挑个盒子自己装上吧,摔碎了心疼的是你自己。” 亚希伯恩依言找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盒子,只不过铁盒盒壁很厚,足足有两个指节。上面同样出现着和铁门一样的纹路,亚希伯恩收拾好盒子,当盖上盖子的那一刻,盒中的因素气息消失的一干二净,和铁门一样,这有着屏蔽因素的作用。 “小心一点,盒子要封闭好,否则形成不了因素真空,拿出去出现怪异的事情,心疼的还是你。”黑商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桌前,指挥着亚希伯恩。 第五十九章 责任和问题 因素真空?亚希伯恩还没有反应过来,黑商人就很贴心地给出了答案。 “这也是一种因素技艺,可以和那种密封的技艺配合使用,保证那些封存的东西既不会流逝,也不会气息泄露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亚希伯恩一下子就想到那扇铁门,结合之前的体验,便想通了那些纹路的作用。封禁危险系数这些超标的东西就像是雪原底下坚冰中封印的收容物一般,要是这些东西泄露到外面,问题就大了。 这或许就是这间密室要建在地底的原因。 “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那就走吧。”黑商人的语气明显有点古怪,和平时的淡然不同,他的脸显得格外惨白,只有一对眼睛隐现着血红色的光芒,像是压抑着痛苦。 亚希伯恩被黑商人样子吓到了,黑商人明显感到自身的不适,他强忍着露出一个微笑,示意亚希伯恩动作快点。 亚希伯恩将瓶子收起,将分量不轻的铁盒抱在怀里。 两人离开密室,伴随着迷失铁门关闭的机械声响起,黑商人的脸色稍有好转,而他眼中的猩红则是瞬间消失。 黑商人用手杖强撑着身体,和亚希伯恩一起走进了密室外的甬道当中,甬道环绕向上,地下的空气并没有怪味,隐隐的气流流过两人的身体。 “你没事吧。”亚希伯恩看着虚弱的黑商人,有点担心地说道。 “没事,就是一点任性的代价而已。”黑商人走在前面,沿着阶梯向上的身形依然优雅,只是语调中残存着一丝虚弱的意味。 “是把这截手掌带出来的原因吗?”亚希伯恩联想黑商人先后的变化,精准地猜到了变故的原因。 黑商人没想到问题多多直接猜到了答案,他继续向上走着,感到身体的不适慢慢正在慢慢消失。他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他说道:“你还记得‘位阶’吧。” 亚希伯恩下意识点头,所谓“位阶”像是刻印者的升华,实际上却是一个位置,一种责任。 黑商人背对着亚希伯恩,并看不见亚希伯恩的表情,或者说他压根没打算知道亚希伯恩的回复。他自顾自着说道:“坐在‘位阶’上的刻印者既是受其保护的尊贵加冕者,也是被宝座封锁一生的囚徒。我的‘位阶’是‘报厄’,那么我的生活便被数不清的厄运包围着,我利用着这份权限,指引厄运的去留,但是我却无法违背其中的责任。你手上的危险,就是在我的默许中被主动创造的隐藏厄运的可能。” “身为刻印者,在迎接刻印带来的奇迹时,别忘记了这份奇迹是否是现实世界所需要的。每一个刻印者在了解世界的同时,获得着刻印,诠释着刻印,也变成了世界的一部分。秘学会将其称为‘时间侵蚀’。当成为刻印者的那一刻开始,侵蚀就已经存在,伴随着对世界的加深了解,侵蚀只会更加深入,大部分高阶刻印者都要谋求着铸造一份‘位阶’或继承‘位阶’苟延残喘。登上位阶也意味着余生都有了一份无法逃离的责任。” 亚希伯恩听得心惊胆战,却无法说出质疑的话,黑商人并没有欺骗他的理由,甚至为了他付出了代价。 “被时间侵蚀折磨就是所有刻印者的结局吗?”亚希伯恩的话中微颤。他没有办法想象足以称为外界世界基石的刻印,竟然建立在一颗不稳定的天平上,不得偏移一点。况且人的意志和世界交融,怎样听来都显得过于离谱了。 “很绝望是不是?但是人总有活着的理由,刻印客观存在,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更何况,弱诠释的低阶刻印者基本处于一个安全的状态。”黑商人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他的脚步快了几分,引得亚希伯恩也加速跟上。 “泠的状态就是‘时间侵蚀’后果吗?”亚希伯恩想到泠在林中的状态,无力晕倒后,瞬间失控,和青染和黑商人大打出手。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黑商人岔开话题说道。 没等亚希伯恩答应与否,他就问道:“你会加入秘学会吗?”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已经接近跑的程度了。向上的甬道墙壁上照明的光映在亚希伯恩的脸上,一道道随着他上行的身体扫过,就像是要逼迫他审视他已经过去的生活。 他沉默了,他并不知道秘学会是什么,也不清楚秘学会到底代表什么,可以定义对于所有刻印者来说都是悬空之剑的“时间侵蚀”,最重要的一点,他只想生活在外面的世界中。有点自私的想法,但也是支持他一路走过高塔,雪原,灰雾的动力。 在亚希伯恩思考的时候,他和黑商人已经在上行的楼梯上快速奔跑了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是否选择,无论是否遵循本心,只要给出答案,就会从黑商人口中获悉所有他所知道的秘密。他很想开口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亚希伯恩没有办法开口,好像加入秘学会的决定是一座大山,压弯了他的精神,让他一句话都说不来。 突然前面的黑商人将手杖向地面一定,停下了脚步。亚希伯恩没有注意,摔了个正着,狼狈不堪,坚硬的石台阶硌着他生疼。 “到了,可惜你没有做出回答,不论是否。”黑商人惋惜的话语充斥在亚希伯恩的耳边,他浑身黑衣,一头金发和苍白的俊脸格外的扎眼,他握着手杖杖头的手用着力气。亚希伯恩却注意到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鸟头失去一颗血红色的眼睛,空洞洞地盯着他。 亚希伯恩站起身,“抱歉,我不知道到底如何选择才不会后悔。”亚希伯恩深思熟虑后,难论是否。 “我知道,这是你的自由。走吧,忘掉这个选择吧。就当我今天没有问过你。”黑商人侧过脸,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 第六十章 违约 说完,黑商人就把密道大门打开,外面是黑公馆的一处走廊的走道,铺着厚厚的地毯。 亚希伯恩深深地看了黑商人一眼,便低着头,避让着黑商人走到了外面,顺着走廊飞也似落荒而逃。他重重的脚步只留下一连串闷闷的声音。 黑商人的眼睛沉入因素的世界,但他观测的不是因素,而是站在“报厄”的位阶上,审视着周围。在亚希伯恩身上,他看到了一连串的凭空出现又消失的黑线,那是厄运的表征。黑商人突然干呕起来,在地毯上吐出了满地的粘稠黑液,其中似乎还有一些内脏的碎片。在吐完之后,黑商人用内兜的手绢擦干净嘴角的污物,随手将手绢扔在了地毯上。黑商人无奈地摇头,他说出这些话时,心中也有考量,刻印者也很少知道这些概念,对于一个刚踏上刻印之路的人来说这实在残忍。一条悬于虚空的路,无论起初的路多么宽,也无法阻止这条路终结于虚空,让所有人停留在难以忍受的尖角之上。 “早已确定的命运,怎么会在乎人的答复呢?”他意义不明地评价了一句。随后心疼地看着被自己吐脏的地毯,“又要换地毯了,这可是今年帝国精编地毯最好的一批。一整套换完又不知道要多少钱。” 亚希伯恩一路在走廊当中七扭八拐,竟然走回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他摸出钥匙,打开门,将怀中的铁盒放在书桌上,连身上的外衣都没有脱下,旋即躺在了床上,注视着天花板。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无论是被放逐在雪原上,还是在高塔上猜测各种规则,却从没有像思考这个问题一样让他感到这种惊恐,仿佛这个问题来源于绝对不可思考回答的范畴。 他不知道黑商人对他到底抱着怎么样的想法,黑公馆庄园附近的湖泊中没有鳟鱼,但黑商人的感情却不像作假。为什么要冒着被“时光侵蚀”的风险,把这半截手掌送给我? 亚希伯恩想着想着,一下子就睡着了。梦中一直有一个场景在闪回,身披黑袍的人托举着一枚权戒,要将其奉上。黑衣人低着头,让亚希伯恩觉得他有点像高塔的黑祭司,又像是黑商人。他摆脱开那枚戒指,伸手拨起黑衣人的脸,掀开他的面具,想一睹他的长相。 面具下的脸,依然是一块一模一样的面具,亚希伯恩发疯似的一张一张地掀开对方的面具,但皆是徒劳。 “臣服吧,吾主。”面具下的虚空激荡着发声,震开了亚希伯恩的手。跪伏在地的黑衣人猛然起身,将亚希伯恩推向他身后的大门当中。 亚希伯恩从强烈的失重感中惊醒,“这都做了多少次怪梦了。”他自言自语道,梦中那个黑衣人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不过这场怪梦的八成要归结到黑商人的那个问题。 虽然睡得不太安稳,但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开始思考桌子上的铁盒到底怎么处理,里面的半截手掌是个宝贝,但封在铁盒中,也没有用武之地。甚至在携带上还是个大麻烦。 门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亚希伯恩走到门边,询问来者是谁。 “是我。”门外传来泠清脆的声音。亚希伯恩拧开门,泠顺势进入了亚希伯恩的房间。 她的手上拿着一本小说,字数繁多的书名占满了整页书封面,正是那一本有关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书。 她毫不客气地坐在亚希伯恩的床上,从口袋中拿出一双手套,戴上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本。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亚希伯恩走到桌边,正坐在桌前,仔细端详着铁盒上的纹路,没法利用那半截手掌,从铁盒上的纹路上学到因素真空技艺的一鳞半爪也不错。 “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啊。”泠有点不满意地嘟囔着,注意力全放在书上的内容中。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亚希伯恩笑道,心中稍觉安慰。“黑商人这么宝贝他的藏书,怎么还让你带出来呢?”亚希伯恩半打趣地说道。 泠一边看着内容一边说道:“老管家说我想干什么都可以,我就说要把书带到房间看,老管家给我了一对手套,让我看书的时候戴着不要弄脏书就行。” 亚希伯恩不禁失笑,听着泠的话,不知为何,他混乱的思绪平静了下来,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一间摆满各色仪器的房间中,青染神色不善地看着靠在长椅上有气无力的黑商人。旁边一个穿着玄袍的中年人操作着仪器,配置着乱七八糟的黑褐色药液,他的嘴角勾起,心情非常不错的样子。他的长发收拾得尚且称得上整齐,用了一根新鲜的枝条固定住。他顺手把刚刚配置好的药液,倒进一个烧杯中,很随意地递给了黑商人,黑商人接过烧杯说道:“老阴货,你们长生观的操作标准就这么随便,什么东西装进烧杯就直接喝?”他嘴角含笑,说的是一口非常地道的夏域官话。 西域国家关于实验室的安全操作标准很高,对于靠烧杯喝东西的行为,是完全禁止的。 “爱喝不喝,这一回我救你的命,还不乐意了。下次秘学会会议的时候,再加纹银万两!”中年人翻了一个白眼,“你站在位阶上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要恪守职责,要不是青染道首有空,你这条命算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还有老子叫阴崇生,不许叫我老阴货!” 黑商人端着烧杯,吹着凉,说道:“老阴货,我这条命在你这里只值纹银万两?太少了,再加万两。” 阴崇生正想斥责他叫自己“老阴货”的不敬。可听到这话,顿时愣在原地,见过主动送钱的,没见过手笔这么阔绰的,只好把话收回了肚子。他冷哼一声,继续操作着仪器。 “你到底怎么触犯了‘报厄’位阶的职责?”青染面色依然不善,冷冰冰地问道。之前忙着救黑商人的命,事情的原委还尚不可知。 第六十一章 职责 黑商人神色轻松地喝下余温尚在的药液,暖流进入肺腑,缓解了疼痛,就是这药苦的让他脸上的淡定瞬间破功。 “老阴货,你的药怎么这么苦?你们长生观研究的东西都太邪门了。”黑商人皱着脸打趣着。 阴崇生根本不想理他,专心制作着下一份药剂。 “黑山,不要转移话题。”青染清冷的声音传来,让黑商人费力想暖场的希望落了空。“不窥探神途的位阶,永远只是天道的管理者。秘学会的核心要义就是遵守各人位阶的职责。” 青染没有戴着她的那一副青金色面具,此刻,她青碧色的眼眸审视着黑商人,深不见底,淡淡的威势压迫下来。 “秘首,我只是将公馆地下的半截手掌物归原主。”黑商人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刻印运转着,对抗着从青染身上“逍遥.势”的威势。“位阶”代表着世界的职责分化,本身最不缺的就是对他人的威势压迫的抵抗。 刻印“逍遥”的诠释“势”本就依存事物发展而生,经历过漫长岁月的青染插手了太多的大事,这般加持下,单单是这蕴藏着天下大势的威严就让首当其冲的黑商人苦不堪言。 一边配药的阴崇生拔下用于固定发髻的枝条,一头黑发像是有生命一般地舞动起来,他摇手一晃,枝条上竟然生长出嫩芽,接着又是花朵,最后花朵凋零,一枚鲜翠欲滴的果实膨大,掉落到阴崇生的手上。一股碧波荡漾下,身边的木制家具,不可遏制地疯狂长出花草,又默默地滋养了一下处于劣势的黑商人。 而阴崇生的头发却肉眼可见地变灰发白,在他玄袍上一朵朵鲜艳的蘑菇蔓延出菌丝。他浑然不觉地放下果子,慢条斯理地将发髻重新弄好。就在他收拾完自己后,以他身边开始,菌丝枯萎,花草凋谢,最后屋子里面剩下了一片残渣。 “道首,他现在还是我的病人,对待病人还是不要随便动手。”阴崇生把果子扔进一边的煮的正沸腾的炉子里面。 “老阴货,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关照我。”黑商人笑了一声,“你也要注意身体,‘不灭枝’和‘大衍花’还是找个机会传给后人吧。” 阴崇生冷哼一声,冷冷道:“你要是真的违反了秘学会的守则,我不介意把你治好以后,再变成‘长生果’的养分。” “今天的事情,我只知道你违约了。”青染依然不松口。但除了威势,她就只是审视着黑商人。 “我的职责是‘警示厄运,铲除还未成长的厄运’,亚希伯恩在接触那截手掌以后,无数的厄运笼罩在他身上,已经成为了不得不铲除的对象。”黑商人手中的烧杯不知怎的,蹦的一下碎成了好几块,残存的药液有的喷溅到黑商人的手上,有的和碎片一起,全掉在了地上,和花草碎末同眠。 “青染,我不会欺骗自己。作为一个最注重契约精神的老古董,原则对我很重要。泠和他一并离开失落之地不是意外,一切背后,你也是推手。”黑商人直呼青染大名,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计划之中的事情,我自有安排。”青染没有过多解释,但此言一出,却也是变相地承认了这件事情多少超出了她的预想。 关于失落之地,你向秘学会隐瞒了多少?黑商人把问题咽在喉咙里面。青染的那只白鹿拥有对灰雾树林的绝对权威,加上“兵灾”的存在,即使有着匹敌高阶刻印者的巡猎,也绝对会被斩杀。那些鹿群就是整个失落之地的哨兵。现在想来,整个秘学会掌握的失落之地的信息相当匮乏,就连失落之地孕育了堪比遗失种的巡猎都难以察觉。 “带着他们回到王都吧,离这里远远的。我会解决这里的问题。”青染说道。这表示秘学会不再追究黑商人。 黑商人沉默半晌,直到阴崇生用烧杯又盛着一杯药剂端到他面前为止。 黑商人将滚烫的药剂一饮而尽,药液灼伤他的咽喉,食道,又立马被治愈复原。“现在还不行,但我会立马安排。” 亚希伯恩正细细临摹着铁盒上的纹路,纹路并不复杂,整体勾画下来,一笔不错,却颇有难度。亚希伯恩钢笔笔尖一颤,纹路出现了一点纰漏,整个图案的样式立马变了样子。亚希伯恩将画歪的部分比较好久,暗叹了一口气,将纸放到一边,码放在厚厚的一沓废纸上面。 苦恼着该如何临摹出完美的图案,亚希伯恩靠着椅背,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对着房间的另一栋楼房中,灯火通明,那些达官贵人似乎在举行着什么社交晚会?亚希伯恩走到窗边,拉上窗帘。泠抱着书,蜷缩在他的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少爷,舞会要开始了。”老管家的声音在稳定的三声敲门声后传来。亚希伯恩不情愿地开门,见到了穿着一丝不苟的老管家,单单从外表来说,很难和那个徒手扒铁门,徒手拉升降梯的肌肉猛男挂上联系,想必在注重身体锻炼,清规戒律的戒律修士中,他也是佼佼者。 “泠还在休息,晚点再来叫她吧。”亚希伯恩说道,泠的房间在他隔壁,老管家显然是想将两人一起请到舞会上。 “伯爵大人的意思是,小姐去不去舞会,全凭她自己的意愿。”老管家毫无保留的展现了黑商人对泠的态度。 亚希伯恩无奈一笑,对于这种活动,他的兴趣不大。 “礼服已经制作好了,剩下的服饰还需要两天。”老管家领着亚希伯恩到了衣帽间,早有仆从等候。亚希伯恩原以为加急制作的礼服,最多就是一两套的样子。 挂满半个大衣柜的礼服,相应的配饰一应俱全。亚希伯恩又一次被黑商人的财力和效率震惊了。 作为大名鼎鼎的黑山伯爵的“私生子”的初登场,亚希伯恩面对镜子里面装扮以后的自己,他表示根本理解不了王国舞会的风尚。 第六十二章 舞会 “这是什么鬼的紧身连体裤和小皮鞋”亚希伯恩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伯爵先生在舞会的时候也会这么穿着?”他实在想象不出体态优雅的黑商人会穿上这种略显尴尬又不太实用的服饰。黑商人平时虽然穿的像是礼服,但是和这一身舞会礼服相比,就明显可以看出那是重新设计过的改款,正式又不缺乏运动性。 “少爷,大人毕竟是王国的时尚代表,而这只是舞会礼仪而已。”仆从们在旁边拿着其他样式的礼服,老管家平静地说道。亚希伯恩听完就明白了,这种传统的社交舞会,就算是黑商人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想到这里,亚希伯恩也只能叹气表示默认。 “管家先生,我并不会跳舞,我甚至连舞蹈的种类都不清楚。更何况我连女伴也没有”亚希伯恩穿着有点拘谨的礼服,落后老管家半步说道,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拒绝舞会。 老管家微微笑道:“既然是大人的要求,那对少爷来说并不会是坏事。一切少爷担心的,大人都会准备妥当。”亚希伯恩嘴角一抽,老管家对黑商人忠心耿耿,言听计从,自己临阵脱逃怕是没有机会了。 舞厅位于对面的楼中,此刻舞会刚开始,从很远的地方就传来了悠扬的音乐。 老管家将亚希伯恩带到舞厅边上的偏厅。“少爷,准备好了就尽快进去吧。”老管家没有推开偏厅的门,他对着亚希伯恩行了一礼,便兀自退下了。 亚希伯恩又一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门,打算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想着该怎么样独身一人进入大厅当中。当他推开门进入到偏厅时,却脚步一滞,他脸色平静地把门拉了回来。他在门口揉了揉眼睛,平息了心中波涛汹涌,满脸不苟言笑地走进偏厅。 偏厅里,穿着王国宫廷长裙的青染简单将长发整理完,端坐在椅子上,这种正式的服饰同样也不方便行动,但对于舞池中漫舞却是正好。 青染没有询问亚希伯恩的异样,她这一身装扮,也是方才才换好的。“青染小姐。”亚希伯恩自认为大方地打了一个招呼,但实际上他略带拘谨的模样却让青染心中泛起笑意。 此时的青染虽也是不施粉黛,但长裙的庄重和正式反而衬托出与平日飒爽,洒脱完全不同的风格,一双清眸更是风情万种,染几分柔情。 “准备好了吗?”青染问道,她淡定地走来,挽起亚希伯恩的手臂。亚希伯恩还没反应过来,就顺着青染走进了舞厅中。待到亚希伯恩反应过来,自己的女伴正是青染时,青染已经和许多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亚希伯恩脸上微微发烫,他强装淡定,问道:“青染小姐,我不会跳舞,也不知道这些舞会的规定。这真的没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也不太会跳这种西域舞蹈。”青染面色如常,红唇嗡动,一道声音传入亚希伯恩耳中。 你也不会啊,那没事了。不对,你和我是一伙的,这怎么行?亚希伯恩心中一紧,欲哭无泪。 “为什么不让泠作我的女伴?”亚希伯恩转身向着一个早上刚见过的达官贵人打了个招呼,低声问道。泠也不会跳舞,按照熟悉程度来说,无论怎样,都是泠作他的女伴更为合适。 “其中自有缘分。”青染凑到亚希伯恩耳边用大秦官话说了一句亚希伯恩听不懂的话。一只手却微不可察地翻动了一下,虚空中像是有红线翻腾。 周围的男女纷纷将暧昧的目光投到两人的身上。 “我想说的是,你今天的服装还不错。”青染的语气带笑,但脸上仍然波澜不惊。 亚希伯恩耳根又红了几分,他没多说,就这么让青染带着走到了大厅的角落中,他并没有参加类似这种舞会的经验此刻还是跟着青染吧。要是今天真的有什么异常,这位秘学会的秘首应该没有黑商人那么不靠谱。 欸,为什么我会觉得黑商人不靠谱?亚希伯恩一边想着,一边观察着参加舞会的各路人物。除了早上的那些林猎的达官贵人和他们的女伴之外,还有一些生面孔。不知道是早就在这里的宾客,还是临时来到这里的外来者。 在亚希伯恩观察着周围环境的时候,青染则是继续翻动着手上的隐藏在虚空的红线,一根属于亚希伯恩的发丝被她捻在指间,“因果.缘”展开,缠绕在整个大厅中,一端从青染手中蔓延通过亚希伯恩,另一端则穿过弯弯绕绕的房间,围绕住泠。 “因果.生灭”在红线的链接下,在青染的脑海中回溯着亚希伯恩和泠在前哨营地的过往,密室坚冰里面的黑剑变幻成了黑色的手环。串联的时间再向前。青染看到自己出现在了过往的画面中,高塔,壁画,黑祭司,黑袍白发的泠,被青染瞬杀的那几只巡猎,还有亚希伯恩在高塔中的塑像中拿到了两瓶药剂。 “黑剑,可视的黑夜,气力的誓约,还真是物归原主。”青染评价了一句。随后,她就在阶梯上看到了被医官放弃的怀表,“时序”碎片。青染了然,她搜索了整个高塔,没有找到怀表。原来这种宝物竟被人丢弃在了高塔的台阶上,被亚希伯恩这么简单地捡走了。 随即,青染掐断红线,后面的内容大概就是亚希伯恩用“时序”碎片诠释“因素”刻印了。 大厅中的音乐热烈起来,中央的舞池里面一对对男女热舞着,脚步配合着音乐的乐点,精湛的舞蹈让亚希伯恩看得略有些出神,同时他不由得担心要是让自己上去该如何。 “这位小姐,可否赏脸共跳一支舞。”一首舞曲将近,有人主动来邀请青染共舞。青染标准的东方夏域面孔在这个满是西域人的大厅中相当扎眼。亚希伯恩抬眼看着对方,对方大红糟鼻子尤其显眼。 红糟鼻子虽然礼仪到位,动作也尽量优雅,但是放在亚希伯恩眼中还不如黑商人最狼狈的样子。 他刚想开口拒绝,身边又有一个男声响起。 第六十三章 共舞 “青染小姐是否愿意和鄙人共舞一曲。”黑商人躬身伸出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说着大秦官话。 亚希伯恩下意识松了一口气,青染和黑商人都算是自己人。 红糟鼻子显然有点拉不下面子,但碍于黑商人,他讪讪地笑着,说道:“黑山伯爵,是我先邀请这位小姐的。况且,你来邀请这位小姐,是不是不太礼貌。” 青染斜斜地睨了几人一眼,将手放在黑商人的手上。此时,稍显热烈的音乐正好结束,乐队适时弹奏出柔和的乐曲,青染和黑商人滑进舞池,跟着音乐慢慢起舞。 红糟鼻子气得满脸通红,他端起酒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不过黑商人作为汤恩银行的大客户,整个银行基本靠着黑商人运营,红糟鼻子倒不可能真的为了一场舞会上的舞伴,真正和他闹掰。 他理了理衣领,微笑地上前要与亚希伯恩攀谈。 舞池中,伴随着音乐的轻重缓急,众人有韵律地舞动着。 黑商人嘴唇微动,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把他带出失落之地也是计划的一环吗?” “他是变数,也是定数。”青染模糊地回答道,“‘因果.生灭’算不出太多东西,在他身上有屏蔽天机的物品,若真是他,那么他的‘位阶’不会轻易地让人窥探。” 黑商人脸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喜色,他的手礼貌地隔着一层,没有直接触碰青染。跳过好几个节拍后。突然黑商人说道:“如果我把‘命运.灾厄’交付给你,就可以看见更多详细的东西了吧。” “你不想活了,把‘报厄’位阶的核心要义去除的话,当场就会被积攒的时光侵蚀变成一地碎肉。”青染警告道,“你现在的命可不是他的,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的余生必须留在秘学会当中。”青染冷冷地说道。 “我这一条贱命无所谓。”黑商人洒脱地说。 “所有位阶都是秘学会的财产,包括我,我们只能死在对抗的路上。”青染严肃地说。 黑商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作为秘学会的资深会员,他比大部分人更认可这条看似不合理的规则。 “这条贱命肯定还是会放在有用的地方的。” “你和你的主子一样,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我没那么高贵无私。他是贵族,有自己的准则。而我是商人,更看重最终成交的结果。”两人的默默交谈中,一曲终了。两人并肩回到原处,就见亚希伯恩和红糟鼻子“相谈甚欢”。不过其中是红糟鼻子占主导,只见他讲得唾沫横飞,满脸通红,加上肥胖的脸,已经让人分不清鼻子和脸的界限。 亚希伯恩就礼貌着听着对面大谈什么银行业务,期票投资,还有各地贸易的情况。无疑红糟鼻子的态度并非绅士之举,无疑有以言语压迫他人之嫌。不过亚希伯恩也不懂这些东西,倒是频频点头,和红糟鼻子碰个杯,极大程度满足了红糟鼻子在黑商人面前处处被打压的虚荣心。 “汤恩先生,今天真是受益良多,下次去王都的时候,一定亲自上门拜访。”亚希伯恩客气地打断了红糟鼻子的侃侃而谈。他手上正捏着红糟鼻子的名片。这种舞会毕竟在娱乐之外也是社会活动,能和黑山伯爵的“私生子”拉上关系何乐不为呢? 红糟鼻子也是有眼力见的,他摆出礼貌的样子,退回了自己的小圈子中。 黑商人走到亚希伯恩面前,说道:“衣服不错,还算习惯吧。”亚希伯恩看着黑商人,完全没有先前冷汗直流的狼狈样子,又是一副彬彬有礼,一表人才的样子,就他的皮囊而言,亚希伯恩一时间还真有点相信了外界传得满天飞的各色绯闻。 黑商人从酒桌上拿过一杯王国最近极为流行的气泡酒,轻抿一口,发酵时藏在酒液里的气泡便直冲他的口腔。青染走向了另一边的角落,眼看是不想再深入参加舞会当中。 亚希伯恩不知道黑商人说的要习惯的是合身却不太舒服的衣服,还是舞会上稳定却又喧闹的环境。“汤恩是个聪明人,就是有些时候太得意忘形了。”黑商人将酒杯和亚希伯恩手上的杯子碰了一下,在亚希伯恩不解和惊讶的神色中,他又抽走那一张汤恩递来的名片。 “干杯。”黑商人走形式一般,仰头喝了一口,随即把喝了两口的酒液连同昂贵的酒杯一并那张名片扔进了垃圾箱中,“这种得意忘形的小人有什么好结交的,耍耍就够了。” 什么意思,亚希伯恩没明白黑商人的转变为什么这么突然,早上对红糟鼻子的评价还是颇有能力,不能小觑的合作伙伴,晚上怎么就变成了小丑了? 他正思考黑商人行为逻辑,就听黑商人又说道:“最近安魂树林不安全,秘首要解决失落之地威胁,再过这几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答应你的那些条件只有到王都再兑现了。” “这么紧急吗?”亚希伯恩在心中一盘算,“是因为失落之地吗?” “秘首会处理好的。与其担心失落之地,图书室里面的那么多书,任重道远啊。”黑商人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 亚希伯恩还想问什么,突然舞厅的偏门露出一条缝,老管家将一袭盛装的泠带入舞厅。泠提着裙子,慢慢走近到亚希伯恩面前。 “亚希伯恩,我饿了。”泠一脸没睡醒的表情,但心中还是惦记着舞会上的美食。 众人沉浸在舞会氛围当中,没人注意到,亚希伯恩带着泠穿梭在桌子和人群间,拿着各色点心。黑商人静静地跟在他们身边,应付着一些达官贵人。 亚希伯恩看着正小口小口吃着点心的泠,他的心头突然一阵触动,他俯下身,鼓起勇气说道:“泠小姐,我可以邀你共舞一曲吗?”泠的脸上一阵错愕,随后她脸一红,她迟疑地说道:“可是我不会跳舞啊。” “没事,我也不会。” “哦,那没事了。” 第六十四章 起源 结束舞会的第二天。 亚希伯恩早早起来,在餐厅中简单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后,他便立马赶到了图书室。黑商人安排的三本书,他目前只看了一本,讲究文化习俗的书籍虽然简单易懂,但是记忆的工作量同样不小。 亚希伯恩从桌上拿起《刻印的起源》,翻开昨天晚上看到的部分,继续往下看。只是眼在心不在,脑海还在回味昨晚的舞会。他牵起了泠的手,揽住了泠的腰,音乐很舒缓,他们就在舞池里面有模有样地跳了半天。 原来跳舞也不是很难,仿佛是他天生就学过一般。 亚希伯恩心猿意马地翻着书页,仍是一点都看不下去。他站起身,打算喝杯水清醒清醒。他拉着墙边的铃铛,传递着消息,不多时,便有仆从送来茶水。 “谢谢。”亚希伯恩拿过托盘,感谢道。 仆从诚惶诚恐地点头,忙退下。在他先前的生活中,并没有人那么尊敬过他。 一杯凉水下肚,亚希伯恩集中精力,干脆从头开始看起。书封的角落写着“秘密”这个词。这本书同样是秘学会出版。也只有秘学会才会知道这种有关刻印秘密的极点吧,亚希伯恩不由得感叹道。 和《世界的分区》一样,全书开头并没有什么废话,直接就是一句“大部分刻印源于神明。”即使是再一次看到,其中的震撼也绝对不输初次看到的时候。 “所谓刻印,大部分源自于早已消亡的神明。刻印是神明力量的分化和衍生。刻印同样存在来源于人类的世界。故此是否可猜测神明和人类为平行物种。”大胆的猜测,亚希伯恩拿起笔,在一边的白纸上记录着,他可没有泠的特权可以随便带书离开图书室,想要在平时看到资料,手写也算是一种可靠的方式。 “已知可确认为是神明的生物有九个,圣典教会信奉的‘灵’,以追求秘密为终极目的的智慧派信奉的‘博论者’,异人信奉的‘腐金母’,分封夏域的‘云兮’,‘东’,‘扶桑’,‘后稷’,‘昊天’,次大陆唯一可以称作神明的‘大衮’和祂的反面‘亚斯塔路’。来自这些神明的刻印出现统一的特征:超自然和出于神明力量的分化。在很久之前,人们都以为刻印都出自于神明,直到有人靠着个人的经验和能力获得了超出神明体系的刻印。” 亚希伯恩拿着笔抄录着内容,虽是讲述刻印的起源,但接下来的内容则是根据不同神明来介绍着各个刻印和相应的诠释,夹杂着大量的地方人文和技术介绍。黑商人让他先看《世界的分区》还是有道理的。 一个早上很快过去,亚希伯恩已经抄写下了厚厚一沓的稿纸,而这却还只是这本大作的十分之一左右。 亚希伯恩放下笔,偏头看向窗外,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双层窗的外面点满了雨珠。按照黑商人对书籍的爱护程度,图书室对这种潮湿的环境早已有了对策,否则有些上了年头的早已腐朽不堪了。图书室的门打开,黑商人简单穿着一身白丝绸衫,神色倦怠。他走过坐下,看向亚希伯恩一个早上的成果,工整的笔迹,外界自小培养的贵族都不逞多让。 “你今天倒是看上去很不一样。”亚希伯恩将眼神从室外挪回。穿着白衣服的黑商人还是颇为少见的。 “有什么疑惑吗,这本书比上面那本要晦涩些。”黑商人没有理会,直入主题。 “秘学会和博论者的信徒智慧派有什么关系?”亚希伯恩问道,探索过往的秘密这和智慧派的宗旨还是有重合之处的。而第一个介绍的神明就是“博论者”,一位以传播知识,构建知识,创造知识为乐的神明。 “和智慧派的分支遥乡旅者团有些联系而已,这本书上关于各个组织的信息还很浅薄,不如亲眼去看看,世界永远都是建立在现实上的,当然书籍必不可少。”黑商人温和地解释道。 亚希伯恩点头,“博论者”的信徒无非是坐在实验室中的学者,外出探险的冒险家,还有分享知识的老师。 “刻印‘因素’源于博论者,是否我们就是祂的信徒?”亚希伯恩拿着笔勾画出稿纸上的一段文字。 “虽然说理论猜测神明和人类是平行物种,但人对刻印掌握的极限也不过是神明权柄的分化而已,所以这一点也是颇具争议。但关于神明如何消失,所有位阶的答案却出奇的一致,他们消失于时光侵蚀,以至于权柄分化,变成了刻印的体系。亚希伯恩,神明已失,刻印属于人类。”黑商人从笔架上挑出一支笔,在第一页上写下“刻印”和“人”两个词。 “你这种说法,圣典教会会不会直接追杀你?”亚希伯恩说道,把对方信仰中的神明说成死物,确实不讨人喜爱。 “所以这仅仅是秘学会的看法。”黑商人无所谓地耸肩。 亚希伯恩收回稿纸,黑商人写的两个词,潦草的字迹斜斜地出现在稿纸的扉页,让他实在接受不了,起笔就要重新誊抄一遍。 亚希伯恩边抄边问:“冬神到底是什么?”他下笔用力,半低着头,没有看向黑商人。这个问题,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 “冬神啊。”黑商人故意拉长音调,“以失落之地为梦的神明,三百年不曾让世人知晓,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有时间就去问问秘首吧。” 冬神的问题需要去问青染?亚希伯恩从黑商人回答中品出了问题 在与世隔绝的失落之地中的神明,不为世人所知,这似乎很合理的样子。只是久远岁月的各种神明尚且能被记住九位......亚希伯恩想不出具体奇怪在什么地方,下意识感觉不对劲。 他精神不集中,笔下连连出错,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写。终于抄完时,亚希伯恩一抬头,却发现黑商人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好像他的出现只为解答那点积攒的疑惑。 第六十五章 湖中之物 外面的雨水压根没有停止的意思,公馆中的达官贵人们对突如其来的秋雨相当扫兴,除了某些特殊之人外,很少有人会冒着泥水弄脏名贵衣装的风险,去到野外。大部分人都在温暖的房间内开着所谓的诗歌沙龙,品着来自世界各地的稀奇物件,女人之间的话题总是说不尽的时尚和名流,男人则是围成了经济政治的小群体,然而这些都和文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公馆外的湖泊边上,黑商人一反常态地穿着白衫,皮靴上沾染着泥痕,老伍德在一边撑着伞,替主人挡雨。 就在解答亚希伯恩几个简单问题后,他就坐着马车来到湖边。 黑商人拿着鱼竿,专心致志地看着湖面的涟漪,可惜没有鱼儿上钩,他沉默的样子莫名有点落寞和寂寞。 “下雨出来钓鱼,老夫真没见过你这种人才。”一间植物构成的小屋中,阴崇生躺在一张植物编制躺椅上,举着酒葫芦,小口啜饮着从黑商人酒窖里面装来的美酒。他毫不留情地嘲讽着黑商人。 “老阴货,你们夏域不是有雨中垂钓的雅士吗?”黑商人小声说道,防止声音把鱼吓跑。“你有功夫喝酒,不如给我也造个遮风挡雨的屋子。” 阴崇生吃人的嘴短,这位无论怎样都是长生观的投资人,无奈地拔下充当发簪的枝条,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细小的种子,撒在黑商人身边。他操纵着枝条生长出象征着“衍生”的花朵,花朵枯萎,没有果实长出,凋零的花瓣落入土中,在雨水的滋养中,一株株植物飞速长出,扭曲缠绕在一起,形成了挡雨的小屋。 “说吧,非要选雨天拉老夫出来钓鱼是什么意思?”阴崇生将枝条插回头发中,又大喝了一口酒。他没觉得黑商人这么无聊,要乘着雨天来钓鱼。 忽然,黑商人的杆晃了晃,他握着杆,向上一提,就要将咬钩的东西拉出水。 “雨天真的能钓到鱼?”阴崇生差点被酒呛到,不过“报厄”可以尽可能避免厄运缠身,反方面就是放大原本就不高的可能性,这样钓到鱼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水中的东西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反而将黑商人向前拽了两步,老伍德见状,伸手握住鱼竿,肌肉鼓起,强大的力量几乎要将骨骼夹碎,“坚韧.适配”,“坚韧.抵抗”作用下,他不仅迅速适应着这种状态,体力更是再上一层楼。“内修.戒苦”加持的强大意志力和内敛于身体核心上的力量此时全部汇聚,要将水中的东西提出来。 特制鱼竿的品质不凡,即使这么巨量的力度,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破坏,老伍德双手一举,鱼竿立马弯曲成弧度,水中的东西对抗不了,被拉出了水面。 阴崇生在黑商人一人连条鱼都拉不上来时,便意识到不对,作为“位阶”即使再孱弱也不会连只湖中的鱼都角力不过。 他飞身过来,宽袖下右手成爪形,左手掐出一段法诀,“功德.归正”配合下,就在老伍德将水中的东西拉出水面的那一刻,阴崇生的一招爪手已至,掐住那东西的颈部。猛地将那东西一捞,他的手上绿光大放,镇得手上的东西弥漫出缕缕黑气。 他拎着那东西回到棚屋中,左手拔下发中枝条,右手上登时长出粗如手臂的藤曼,树杈。那东西瞬间被钉在地上,随后又是被困得严严实实。 “精彩!精彩!”黑商人连连叫好,阴崇生却是一点都不想理这货,心想“报厄”真是个倒霉位阶,自己怎么会答应这个倒霉货陪他一起出来的?难道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阴崇生细细想来,觉得自己还是败在了邪恶又美好的金钱手上。 黑商人拄着他心爱的手杖走到了被阴崇生打包完整的东西面前,那手杖顶着怪物的头左右翻着。被阴崇生重创的怪物此刻受到了藤曼上麻醉物质的侵染,早就昏迷了。阴崇生也凑近来看被自己制服的怪物,黑商人很识相地让出位置,毕竟研究生物,长生观算是术业有专攻,专业人士肯定比自己这个半吊子强。 谁知阴崇生脸色阴晴不定,嘴里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他手上长出尖利的木刺,打算对准怪物的脑子刺了下去。 “等等。”黑商人及时说道,他拔出藏在手杖中的利刃递给阴崇生,“用这个,你的木刺对这个东西不好使。” 阴崇生接过刀,开始切割起怪物,怪物整体是鱼类,其余部分又是人类,四足兽类的整合,身上披着鳞片,人形脸的两颊长着鳃,裂开着口子,兽类的四肢,却有蹼。 “如果不是在西域发现这玩意,我还以为这是我们长生观所为。”阴崇生黑着脸,这东西已经算是邪崇的范围了,而且这玩意拥有这么鲜明的人类特点,长生观自建成以来就不允许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类身上做实验。若真有胆大包天者最后不过是死的下场。 “还有好几种情况,信仰‘腐金母’的异人祭司,‘大衮’的眷属也爱把自己搞成这种鬼样子。”黑商人摇摇头解释道。 “可这些都离这里很远,没道理影响到这里。”阴崇生想把头发理好,但想着黑商人不知道会引来什么倒霉东西,又把拿着枝条的手放下了。 “还有一种可能,这片湖泊可是和失落之地连通的,而‘冬之龙’利维坦曾经是‘大衮’眷属。”黑商人说道。 阴崇生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连忙起身,不顾雨水地退到外面,和黑商人离得远远的。 “黑山你这倒霉货,我就知道和你出来没好事,失落之地泄露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没直接克死你啊!”阴崇生有点崩溃,联想到先前为黑商人疗伤的时候,青染对着黑商人说得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大概已经懂了大概。 “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里会有被影响的怪物?”阴崇生忽然想到。 “我说不是,你信吗?”黑商人摊着手。 “放屁!”一声粗口刺破雨水。 第六十六章 不朽 “再帮我一个忙,再加万两白银。”黑商人利诱着。 “什么忙?”阴崇生冷漠地说,但看在万两白银的份上,他还是缓和了脸色,但眼神中多了好几分谨慎。 “把这头怪物处理一下,带回去做成标本。” “这么简单?”阴崇生满脸不信地看着堆笑的黑商人,还是觉得其中有诈。区区小事,黑商人的私人医生也能轻松解决,非要我出手,还许出白银万两?他再次狐疑地观察黑商人。他也不是担心黑商人欠钱不给,人家的商船从西域新唐港到夏域望厦港来回一趟就不止这个数字了。 被黑商人拿钱坑了这么多次,以往阴崇生大多因为钱的缘故“勉强”答应了,但这次事关失落之地的秘密,事情拉得太大,最后反而没法收场。阴崇生想到这里,果断拒绝了黑商人。替组织出来争取经费不容易,这次也捞到好几万两白银,够挥霍好一阵了。 对于阴崇生的拒绝,黑商人没有强求,他松口道:“那你就帮我这玩意包裹好带回去吧。万两白银的售后服务总要到位吧。”黑商人指着钉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怪物。 阴崇生冷哼一声,算是应允了,左手在枝条上一拂,“木.长生”光晕一闪,捆绑着怪物的藤曼再次生长,和木钉逐渐交融,直到把怪物完全遮住,木质化的外壳生成,长成了一整块盘曲的木头疙瘩。 “赶紧把银子准备好,老夫即日就联系道首回长生观。”阴崇生一点都不想和黑商人这个倒霉货扯上关系。 “何必这么着急,回庄园好好休整一下,这秋雨淋着,容易感冒。”黑商人诚恳地说道。 阴崇生不屑的反驳:“老夫乃‘木德’位阶,这点小雨,怎会生病?”然而话音刚落,他就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喷嚏。 黑商人无奈摇头道:“一把老骨头就别逞能了,你看这不就要生病了?” “老夫身子骨硬朗着。”阴崇生用湿漉漉的袖子撸了一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跟在你这个倒霉货身边。”黑商人笑笑没再说话,这种厄运如果真的追根溯源,那和他确实有点关系。 由老伍德驾车,两人当即从湖边回到了公馆庄园。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公馆里面又开了一场小宴会,黑商人的奢华总是体现在一些小地方,但是达官贵人们总爱搞些热闹的社交,总之下午的诗歌沙龙什么也没有弄明白,时间就又到了宴会上。 黑商人和阴崇生也没有理会载歌载舞,吃喝享乐的人群,黑商人本人不反对宴会,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达官贵人花了钱,自己赚到钱,总得让客户们不能觉的吃亏。两人径直走向了黑公馆的私宅。经过下午的辛苦,最适合他们的首先不是一顿大餐,而是热水澡。 一场热水澡清除了两人的疲惫,这两位老不死的位阶刻印者此时坐在一张小桌前,享受着一顿由私人厨师精心烹制的餐食。至于从湖边带回来的小怪胎则让老管家带下去封起来了。 轻松惬意的氛围中,阴崇生的心思活络了许多。他不习惯地用刀叉切下一块牛肉,塞到嘴里。三下两下地吃完后。他一脸八卦地问着还在优雅进食的黑商人道:“听说公馆里面多了少爷和小姐,怎么回事,不会真的是什么私生子和私生女吧。” “你这老阴货也爱听这些传言?”黑商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阴崇生,拦手示意阴影中的侍者再上一份主食给阴崇生。 “你就说是不是吧。不过我相信这八成是你这倒霉货故意放出去的。”阴崇生痛饮了一口酒葫芦中的烈酒。 黑商人慢条斯理地用餐,“我可没有私生子和私生女。” 一边的阴崇生可激动了,“我就知道你这么倒霉怎么会有女人喜欢。哈哈哈!”他狂笑了一阵。 黑商人停止咀嚼食物,他不理解地看着阴崇生,自己长得帅又多金,怎么会被一个不修边幅的中老年人士嘲讽的?“他们是我和秘首从失落之地中领出来的。”黑商人淡淡地说道。旁边的阴崇生一下子就从椅子上摔下来,一脸震惊,“你们解放了失落之地?”他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先前知道失落之地泄露他还是警觉,此刻知道这个泄露似乎是自己人弄的,阴崇生莫名地沉默了,他的脑子疯狂运转着。半晌后,直到侍者端来了一盘肉酱面和咸菜炖猪蹄。闻到香味,他才反应过来,他起身到黑商人身边, 悄悄问道:“老兄,当初那位公爵身上可是有着大半的‘不朽’,没有那玩意我的‘不朽枝’一直不完整。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帮忙,就是这个东西你得多帮我向道首关注关注。”阴崇生那张脸皱的都快开出花了。 “先吃饭吧。这两样菜可是为你精心准备的,凉了可不好吃啊。”黑商人也起身扶住阴崇生。“秘首不是说会处理好失落之地的事情吗?稍安勿躁。” 阴崇生皱着眉不说话,回到座位上吃着饭菜,只觉味同嚼蜡。不过好消息在于刻印“木”的位阶诠释“不朽”终于有再次完整的机会了。 这一餐最后可以是主宾尽欢,黑商人成功把“木德”阴崇生拉上船,而阴崇生也看到希望。 饭后,阴崇生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免费帮黑商人给湖中的小怪物做了一个精细的检查,写了好几页的报告,可谓诚意满满。 第二天,对着黑商人“依依不舍”的阴崇生还是揣着价值四万两白银的支票上路,凭借黑商人的存款和信誉,他可以在西域所有大银行中换到价值和四万两白银等价的财物。 待阴崇生离开后,黑商人带着小怪物的残体和阴崇生的手稿找到正在图书室苦读经典的亚希伯恩。在后者不解的眼神中,黑商人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扔给亚希伯恩。 然后,他在亚希伯恩更不解的眼神中,突然意识到,亚希伯恩完全看不懂阴崇生写的夏域“书法”。 第六十七章 长生观 眼见亚希伯恩没法看懂夏域文字,黑商人无奈之下也只得当了一回翻译。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一个疑似被失落之地影响的怪物出现在了公馆庄园外的湖泊里面?”亚希伯恩看完了阴崇生详细写就的报告,问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只能说,就冲着这份手稿上面的草图和描述这种怪物并不存在雪原的水域中。”亚希伯恩仔细比较了手稿上的线稿,肯定地说道。 黑商人拿着阴崇生的原稿,想着是否因为自己的翻译问题导致某些细节没有到位。思索半天,他说道:“你和我来,亲眼看看湖中怪物的样子。”黑商人推门离开图书室,亚希伯恩忙不迭地跟上去,对于这种怪物,他还是颇感兴趣的。 “这次还去地下的密室吗?”亚希伯恩问道。 黑商人摇摇头,这次的小怪胎身怀巨力,湖中的鱼都被其吃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他这种不擅长角力的人难以对付,身上并没有厉害的厄运,不足以封入地下密室当中。 “上次巡猎的核心是怎么回事?”巡猎核心虽然来自极度危险的高型巡猎,但根据手稿上的描述,湖中的怪胎在身体搏斗方面也是极为出色的。 “来源不同。”黑商人早已习惯亚希伯恩的问题,不过他不也不讲什么交易报酬问题,毕竟人家在“谣言”中还顶着自己儿子的名义。“你也见过了坚冰里面的东西了吧。那些都是被冬神封存的遗种和一部分刻印者。” 亚希伯恩先是点头,后又是满脸疑惑。“你还没看到遗种的那一章?进度这么慢的吗?”黑商人不禁皱眉。他没多纠结,接着说道:“遗种就是神明荫蔽的生物,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奇迹流淌在血统中,只需要生长到成熟,就可以达到高阶刻印者的程度。” 亚希伯恩悚然一惊,坚冰中那些巨大生物的模样在他的脑中闪回,他心中一阵发毛,不知道多少冰层中埋藏着足以让世界疯狂的奇迹。“‘冬之龙’利维坦真的存在,那不是传说?”他意识到了什么,发问道。 黑商人点头,“那头巡猎就是利维坦的血裔,那枚核心就是血脉的根源。而湖中的小怪胎只是沾染血脉而异变而已。虽然两者在危险性上差距不大,但是携带的厄运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冬之龙’不是冬神的从属吗?冬神若称不上神明,那利维坦怎么能叫做遗种?”亚希伯恩发现黑商人的漏洞。 黑商人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利维坦是‘大衮’的眷属,只是被冬神降伏罢了。神明对人类从来不是朋友,祂们任意而行,但是其中的‘大衮和亚斯塔路’尤其需要注意他们的贪食和寄生。虽然人类不应该用自己的善恶评定神明,但是除了‘大衮’的信徒,没人会认可这种邪神。” 亚希伯恩还没看到关于‘大衮’的资料,不过他大概确定了梅菲斯特在地下给他的样本是什么东西了。这老头真是乱来,利维坦的样本是这么好搞定的吗?这不是相当在邪神头上来回横跳,这不比在雪国祭祀的底线上来回腾挪危险多了。 亚希伯恩头上沁出细汗,他突然有点感谢失落之地老家了,隐藏压制刻印的规则和常年不散的灰雾才是地下民可以长年来胡来的最大保障,不然不用说那些遗种,就是各路神明信徒都得寻觅着味道过来,把人都包圆了。 亚希伯恩想着自己身边有没有从失落之地带出来的危险物品,似乎除了图纸还有一份“冬之龙”药剂的样品。他的脸色一僵,不会有邪神信徒闻着味道过来搞他吧。 两人很快到了陈列怪胎的地方,浸泡在大罐子中的怪胎,紧闭着眼睛,张开着四肢,腹部空荡荡的。其中的内脏被分离出来,分别储存在不同大小的瓶罐。整个房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熏得亚希伯恩直皱眉。 “昨天半夜才处理好的,防腐剂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光。”黑商人解释道,打开了排风装置,顺手拿来头套,分别给自己和亚希伯恩戴好。 味道一清,亚希伯恩围绕着那几个大罐子来回转来转去,频频点头。一点都不觉得瘆人,反而恨不得把头泡到防腐剂中看个清楚。刚处理完的怪胎,看上去还很新鲜,粉红色的血肉在淡绿色的液体飘荡着。 “这确实和一般的巡猎没有相似处,巡猎中还没有出现过水生的物种。而无论是手稿上的描述还是现场的标本说明这点了。”亚希伯恩仔细观察了各个瓶罐,关于更具体的东西,手稿上无疑比他更专业。 获得了失落之地原住民的认可,黑商人也是点了点头。 “这手法太专业了。”亚希伯恩离开之前,还是依依不舍地看向屋内的大罐子。这么简洁,整齐的手法肯定是专家的手笔,没想到黑商人还认识这种高人,下次一定要好好认识认识。 “这是长生观观主做的,他确实是行内翘楚。”黑商人认可地说道。 “长生观!”亚希伯恩刚好看到描述长生观的片段,道门中信奉神明‘扶桑’的一支,研究着生物在衍化,繁衍,生长的奥秘。这可以算是亚希伯恩目前最向往的地方之一了。“莫非那位阴崇生先生就是长生观的掌舵者?那一定是一位高人大师。” 黑商人细细一想,那老阴货每天穿着一袭玄袍,有点夏域高人的样子,可实际上怎么说就不好说了,作为长生观的最大金主,他还不明白那里每天在搞什么奇怪的实验,疯狂烧着银子。不然,阴崇生贵为观主也不会天天出来打零工补贴家用。 “我推荐你不要去长生观,那里的疯子比正常人多。”黑商人幽幽地说道,“而且你没有刻印‘木’,不如和我好好学怎么掌握刻印‘因素’。” 亚希伯恩迟疑地转身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他一句话没说,但是黑商人分明感觉一阵莫名的冒犯。 第六十八章 入侵 “赶紧滚去看书,今天要是看不完《刻印的起源》,就等着我收拾你吧。”黑商人笑骂了一句,拄着手杖拐到了另一边的走廊,留下亚希伯恩一脸苦样。一天之内补完剩下的内容完全不可能,就是像昨天马不停蹄地看下去,也不过刚过了五分之一的进度,更何况还有一大堆不理解的东西。 “气量真小。”亚希伯恩小声嘀咕了一声,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图书室。 黑商人站在一边的阴影中,不知何时,他又戴上了熟悉的乌鸦面具,黑色的斗篷笼罩在他的身上。猩红的眼睛注视着亚希伯恩身上粘稠如污泥的厄运,失落之地泄露的“大衮”气息怎么可能吸引不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邪魔信徒? 象征“瘟疫”“饥渴”“极乐”“幻觉”的“大衮”信徒怎么会放弃湖中怪胎的标本?对他们而言,追求“大衮”的足迹就是今生最大的福乐,这份标本最大的作用就是试探那些躲藏在暗处的邪魔信徒。 就是亚希伯恩身上这么浓重的厄运肯定会被波及,在公馆里面又不好施展手脚,把老阴货放回去,还真是错误的选择。黑商人就这么观察着,忽然他感到雨中出现了异样,迷乱的波动扩散,公馆中的男女们像是同时陷入了大麻的幻觉中,情爱,财富,权势的极乐弥漫,大部分人莫名地陷入幻梦中。 “终于来了,一群贪荤腥的疯子。” 亚希伯恩透过公馆的窗子,望向外界,水汽朦胧,连续两天的雨水让公馆内的气氛都阴沉了下去。亚希伯恩沿着走廊向着图书室走去,上楼,下楼,一股不详的预感出现在亚希伯恩心头。 不断向上的楼梯,不断向下的楼梯,就像当初高塔带给亚希伯恩的恐惧和不安。周围的环境突然潮湿了起来,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痛,四肢渐渐无力,浮肿。大量的病菌通过潮湿的空气传递而来,亚希伯恩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呼吸渐渐无力,熟悉的楼道间此时窗户打开,风雨灌入其中,冷风刺激着他潮红的脸。 敌人!亚希伯恩心中难掩心中的绝望。但他此时连敌人都没有见到,“大衮”!他的脑海只剩下这个词语。 “是巧合吗,还是我太倒霉了。”亚希伯恩没时间考虑现状,无论怎样,他起码要消息传递出去。 他忍着剧痛,将心神沉入因素的世界,“因素.观察”展开,黑压压的环境,出现了一个暗淡的身形,亚希伯恩从未见过如此晦暗的因素光点,如此不堪,污秽。 “竟然没有立马死掉?”那个身影走到亚希伯恩面前,扯着他的头发,拉到自己的面前。他喑哑的声音刺痛着亚希伯恩的耳膜,“你的梦境是什么?无尽循环的楼梯和恐惧?你的极乐竟然来自恐惧?”那个身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亚希伯恩睁大眼睛,从一片模糊中看到对方的长相,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浑身却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真是一双漂亮的观测之眼,让我想想,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一对眼睛了?”那人轻抚亚希伯恩的脸,粗粝的手掌刮着亚希伯恩的脸。亚希伯恩喉咙里面喀喀喀地响着,却没法发出一点声音,肿胀的喉咙挤压着声带,只能发出非人的声音。 “告诉我,你身上吾主的气息出自哪里?”那人又将头埋在亚希伯恩的脖间,深深地嗅着,“无序又暴乱,这种饥渴的味道就像是‘餍之龙’利维坦的血脉,告诉我,这从何而来。”他冰冷的脸紧贴着亚希伯恩滚烫的侧脸。 就在亚希伯恩陷入瘟疫侵扰的时候,公馆庄园内情况同样糟糕。 达官贵人们和公馆中普通侍从们在迷乱的梦境中渐渐迷失,瘟疫慢慢侵蚀着他们的身体,但他们却在极乐中渴望梦境不要结束。对于梦境抵抗力更强的刻印者们,摆脱梦境,却难以抵挡瘟疫的侵袭。他们身上铭刻着各类因素以模拟刻印“坚韧”的物品生出厚厚的霉菌,腐朽成碎片。 老管家快步从各个房间外走过,把昏迷的人们拖出来,“丰收.赐福”的光圈散开,缓解着瘟疫的蔓延,但没有解决他们根本的问题,他举起黑商人的手杖,“衰枯”刻印腐蚀着极乐梦境,撕碎着迷幻,解放出其中沉沦之人。老管家的面色同样不佳,只是“坚韧.适配”,“坚韧.抵抗”配合下,使得他仍能以全盛的状态行动着。 他扶起几个尚能行动的刻印者,问道:“还可以行动吗?”那几人面有菜色,但还点头。 “你们的刻印是什么,敌人是‘大衮’的信徒。”老管家沉声说道。几人中除了一个掌握着“水.流动”,“水.幻形”之外,其他几人都是只有一枚“火”刻印,在这种雨天,恐怕连颗火球都搓不出来。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在雨幕中,一个黝黑的身影骑着马,手持着铁枪,重剑,将敌人劈倒,刺穿。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不过是达官贵人的手下,平时对付正常人绰绰有余,就是和传说中的邪魔信徒对抗,十个人都不够一个邪魔杀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平日里面斯文的管家先生竟然也是一位高阶刻印者,从他衬衫下紧绷的肌肉足以见得恐怖的力量。“你和我来。”老管家拎着那个“水”刻印拥有者,冲入雨幕。“剩下的人看好伤员!” 从标本室外埋伏到鱼头人,到一路追击到公馆外。此刻,黑商人正和一个顶着鱼头的怪人对峙。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黑山伯爵竟然是就是‘报厄’,啧啧啧,要是把你作为血食丢入吾主的怀抱中,想必会有更多的赏赐吧。”鱼头人的嘴巴开合,竟有粘腻的触手从中冒出。 黑商人不说话,冷眼看着鱼头人,“衰枯.蚀形”,“衰枯.衰败”和无穷的厄运结合,直指鱼头人,鱼头人惨笑着,硬生生承受了一记攻击,他喊道:“‘报厄’,我们的目标永远都不是你,我已经看到了吾主的降生!”说完,他的身体变成了一条怪鱼,在厄运中化作飞灰。 第六十九章 变化 黑商人见对方只是纠缠了一会儿,就利索地化成了灰烬,心中警兆一起,他一下就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好像一直在牵制着自己,虽是看上去旗鼓相当,但是两人都没有全力出手。刻印作为一种非自然的权限,却无法脱离现实的束缚,黑商人不想破坏现实,而行事疯癫的邪魔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无休止地改造,又怎么会在乎现实? 牵制自己是为了替别人打掩护,他们另有所图,那个湖中怪胎只是顺道的事情。 “梦境.极乐”的领域仍然运转,“瘟疫.巫毒”仍然肆虐着。一方面,作为“大衮”的邪魔信徒,鱼头人作为可以牵制位阶的刻印者,本身没这么好杀。另一方面,没有改变的局势只能说明黑商人确实棋差一着。 黑商人眼中出现寒意,这次关于口碑,财物的损失尚且算是小事,一群行事无所顾忌的邪魔信徒的图谋反而更加值得关注。面具下,黑商人露出凝重之色,他从腰间取出一杆短枪,上面凝聚着“兵灾”位阶三次全力出手的力量,血色的枪尖上金属特有的光泽流淌,散发着凶戾。 黑商人展开“因素.观测”,空气中流动的因素象征着“梦境.极乐”的存在,和难以言说的厄运,包围着整个公馆。他引动着短枪,霎时间,一道锋芒闪过,将雨滴切成沫,劈开了厄运,刨开了整个极乐的梦境,昏迷中的人们仿佛被巨锤击中,在强烈的坠空感中,意识清醒。 而“梦境.极乐”的源头,那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却突然脸色大变,眼前的尸山血海让他被压迫得喘不过气,一柄短枪穿越现实和梦境,钉住了他的精神。 他惨叫一声,痛苦地向后退去,以精神为依靠的刻印迅速消退。 黑商人看了一眼短枪虚影投射的方向,感受到梦境的崩溃。“原来你在这里。”他冷哼一声,飞身赶去,却丝毫不敢大意,掌握“梦境.极乐”和“瘟疫.巫毒”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搞不好已经踏入位阶,只会更难对付。 亚希伯恩在梦境崩溃的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周围依然是公馆的楼梯,除了湿透的地毯,没有任何变化。但瘟疫的袭击却是实打实的,亚希伯恩剧烈地咳嗽着,呕出了大口鲜血,才可以勉强发声。 “‘大衮’的信徒。”他模糊的视野中那个年轻男子痛苦的捂着头,喃喃说道。手却伸向后腰,那里放着“可视的黑夜”和“冬之龙”药剂的样品。 正当他想有所动作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却一脸狰狞地折断了手掌,随着血肉的畸变,他脸上的痛苦之色迅速平息。“饥渴.祭礼”,以永远失去手掌为代价,恢复被“兵灾”位阶刺穿的精神。 男子被折断的手掌上弥漫着阴影,很快蔓延出新的血肉,与原本无二,但是在亚希伯恩眼中,这块血肉却格格不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因素气息,已是非人的死物了。 极乐的梦境以更加疯狂,更加张扬的姿态展开,将清醒的人们重新拖入梦境的狂欢。亚希伯恩集中精神,竭力抵抗着,奈何眼皮越来越重,仿佛又要回到那个无限循环的楼道中。他一咬牙,拿出“冬之龙”的样品,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此孤注一掷。 抢在年轻男子和梦境之前,他竭尽全力地拔开瓶塞,把整个瓶子塞进嘴里,溃烂的口腔里面浓浓的血腥味,松动的牙齿被瓶子顶翻,瓶口边缘的摩擦着伤口,让亚希伯恩无疑更清醒了几分,热辣苦涩的味道顺喉而下,灼烧着食道,亚希伯恩却难得勾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以绝望作为极乐吗?他现在算是在现实中感受到了比梦境还要疯狂的极乐! 亚希伯恩的表现自然引起了年轻男子的注意,他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药剂残余的怪味,表情却逐渐张扬着,变成了难以描述的扭曲。 “你竟然饮下了利维坦的血,哈哈哈。”他狂笑着,“一起成为吾主的追随者吧。”他扑到亚希伯恩身上,拽出亚希伯恩嘴里的药剂瓶,顺带出亚希伯恩的牙齿。他毫不介意地舔着瓶子的表面,露出一脸陶醉的样子,“对,就是这个味道,来源于吾主的力量和血。”他清俊的脸庞在扭曲的表情下似乎要裂开,显露出不为人知的样子。 当外界都乱成一团时,泠却不慌不忙地坐在公馆的厨房里面,好几个侍者伺候着她。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瞳色在梦境降临的那一刻,就变成了冰蓝色。她手上依然端着书,不过看书的神态和姿势却完全变了。 忽然,厨房紧闭的大门被撞开,一群邪魔信徒冲入其中。作为不受待见的邪魔信徒,这些人的生活除了疯癫般地感动自己,也需要正常的吃饭睡觉,抢劫是他们常选择的生计,当然在抢劫之余发展一下杀人放火,献祭神明的主业也是在所难免的。 一群浑身是血的邪魔信徒一路上已经杀了好几个人,算是完成了信仰的神明交代的“极乐”业务的目标后,自然也要满足自己的口腹,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盯上了这间替公馆准备食物的厨房。 只是他们没想到,会有人可以在“梦境.极乐”中依然保持绝对的清醒。一时间,这群满脑子都是“极乐”,“饥渴”的邪魔信徒竟然和厨房里面的仆役们大眼瞪小眼。 “‘大衮’的猎犬?”泠收起小说,转手递给一个侍者,那侍者小心翼翼地接过书本,虽然这些人浑身是血,不是好人,但是泠毕竟是黑山伯爵府的小姐,权势迫人,其次,这可是黑山伯爵的藏书,把十个她卖了都买不起。 “抢了‘大衮’那么多东西,今天就让你们拿点东西走吧。”泠起身就要从他们身边路过,心惊肉跳的侍者和仆役们,连忙簇拥着泠。这些人来路不明,还是得跟紧小姐的步伐。 第七十章 遗种 一群神志不清的邪魔信徒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放他们一大群猎物离开,立马有一个人提着刀就要向泠劈来,泠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两根白葱般的手指夹住袭来的锋刃,“衰枯.哀恸”悄然蔓延,刀刃一片片地被解构。 她从身边厨房的刀架上抽出一把菜刀,径直刺入袭击者的脖颈,刀口处溢出血液,伴随泠的出刀,伤口喷溅出了巨量的鲜血,剧烈的疼痛让袭击者的脸上闪过更加疯狂的想法,然而这种想法注定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了。 面对泠的强势,但邪魔信徒们没有慌张,反而更加兴奋了,血腥的味道再次激发了他们的凶性,“饥渴.嗜血”刻印的烙印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他们的脸上,狰狞,逐渐夺走他们的神智,每一个人都在吞咽着唾沫,要不是忌惮暴起出手的泠,他们只会扑到同伴身上,吮吸着汩汩血液。 泠拔出菜刀,嗖得一下插在实木桌子上,冰蓝色的眼眸无情地扫视着这一群邪魔信徒,反观躺倒在地上的袭击者,那一张扭曲的脸维持着狰狞的表情,伤口不再流血,沾着冰渣,身体铁青。 “水.冻结”在泠用刀刺入袭击者脖颈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影响了,直到某一刻,血液中的寒意周转一圈,最后把敌人冻结在原处,直到被寒意触发,彻底杀死敌人。 冻结在地面的血液和倒下的同伴暂时镇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邪魔信徒,他们舔着嘴唇,慢慢远离着泠,眼中除了对血肉的渴望,还有恐惧和忌惮,最后还是乖乖地接受泠的条件,开始抢夺着厨房里面的食物。 什么高档火腿,奶酪,刚出炉的精致蛋奶酥,栗子饼。邪魔信徒根本不管生熟,只管向嘴里面塞,毫不满足的样子把厨房的仆役和侍从们都吓坏了,一个个腿软得迈不动步子。 “你们在这里不走,难道是要喂给‘大衮’的猎犬当作餐后甜点。”泠淡淡地说道,说着她就抬腿向厨房外面走去。周围的仆役和侍从听了,脸都要吓绿了,紧紧簇拥着泠,生怕自己成为邪魔信徒的盘中餐。 “小姐,那是什么?”一个厨子颤颤巍巍地问道,他是黑商人高价聘请的大厨,接待过无数达官贵人,从未想过自己烹饪的佳肴要以这样的一种形式进入一群不懂美食的邪魔信徒腹中。 “那可是当季最新鲜的食材,还有进口的奶酪,王国西部树林的黑猪火腿,还有新鲜冰冻运来的马鲛鱼,一条条都那么肥......”厨子说得越来越上头,语气越来越激动。竟然想要往回走,找那些邪魔信徒算账。 旁边连忙有人拉住他,这位厨子的人缘还不错,实在不想让他回到厨房送死。 被人拉回来的厨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像是想到什么,低头不说话。 “你叫什么?”泠看着激动的厨子,突然想到了某一个同样有点跳脱的人,嘴角不禁挂出了一点笑容。 “柯德雷.万托安,我已经替伯爵先生掌勺三年了。”厨子骤然被点名,有点激动,回答得相当积极。 泠点头着,突然她感知到了一股锋利气息,周围的环境像是被清扫了一般,模糊迷乱的雨幕明显清晰了许多。“梦境.极乐”被驱散了,“兵灾”出手了?泠并不感觉奇怪,黑商人和青染是交情不浅,“兵灾”肯拿出手段并不奇怪。 “你们去逃命吧,顺着走廊到大厅,避开那些人。”泠眯着眼,催促着身边的人快走。 那些仆役和侍从闻言虽是害怕得紧,还是依照泠的话,陆续跑开。女侍从离开时,犹豫再三,把小说递回给泠,“小姐,这书放在我这,弄坏了我赔不起。”说完,她急忙逃命去了。 泠思忖着,黑商人待手下的人不薄,薪资很高,但是规矩也严。但除了对性命的最低恐惧外,他们似乎更在乎自我价值和金钱? 她正想着,窗外的雨幕却像是被一支画笔强行涂抹一般,如同淋漓的水彩全都泼在了画布上。“梦境.极乐”再次降临,巨大的感染力波及下,先前逃跑的普通人一个个倒入了极乐的梦境中。 先前因为泠的庇护,他们才不会迷失在梦境。再次落入梦境的泠感到一丝不对劲,新构建的梦境更加疯狂了,身边的楼房都出现了颤动,一阵阵嘶吼在厨房的方向传来,一个个邪魔信徒挺着巨大的肚子连滚带爬地冲出来,已经全然不剩人形了,显化出老鼠的样子。强行催化出内心最大的欲望,化作极乐,将人向外推生成类似遗种的状态。 鼠群嘴角还残留着碎肉,木屑,鬼知道他们在厨房里面吃掉了什么东西。泠不悦地注视着来犯的鼠群。“梦境.永眠”失落之地在引动之中强行向外伸出了爪牙,封锁刻印的领域凌驾在了极乐之上。 被“饥渴.嗜血”完全支配的鼠群,却完全顾不上这种变化,浓重的灰雾从楼道的深处蔓延开来,站在灰雾外延若隐若现的泠,比这些嗜血的鼠群更像是邪魔。 她身穿精致的衣装,像是童话走出的洋娃娃,眼中却闪现着无比的威严,“梦境.拟真”建立在诠释“永眠”上进一步的诠释,竟然是要将虚幻的梦境拟合现实,再造现实,在雪原地下死在坚冰中的“冬之龙”利维坦游荡在祂的梦里面,拱卫着神明的高塔从未远离。 只是一个呼吸中,鼠群就要扑到泠身上,最后关头,他们却退缩了,尽管精神上亢奋无比,四肢却瘫软着,鼠群惊叫着,灰雾中探出了一个巨大的头颅,棱角分明的鳞甲,晶黄色的竖瞳,呼吸之间,灰雾激荡,周围的建筑不堪重负,倒塌成废墟。 高昂的龙吼下,鼠群肝胆寸裂。将自身转化成类似遗种的技艺,留下的最大不足就是在获得了遗种血脉力量的同时,也留下了被更高位遗种压制的技艺后门。 泠站在废墟中,利维坦巨大的身躯替那些昏迷的仆役和侍从们挡住了砖石,它不安地嘶吼着,像是昭示着什么。 第七十一章 击溃 泠视野转向庄园破碎的楼房处,自从将此处化作失落之地的延伸后,极乐之梦就已经完全被永眠之梦取代。这一片的区域的动向完全在泠的掌控之中,而谁是始作俑者已是一目了然。 “鸟人正朝那个方向前进。”泠默默说道,用手拍了拍利维坦的脑袋,巨龙温顺地低着头,将身体盘成一团,沉沉睡去,最后烟消于灰雾中无影无踪。 远处破损的楼房又是一阵颤动,窗户齐齐破碎,紧接着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男子从高处跌落,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并不能称得上体面,清俊的脸肿胀了一半,衣衫破碎,他迅速起身,却呕出了一大滩内脏碎片。高楼的窗口,一道身影站立着,表情麻木。 黑商人就站在亚希伯恩身后,此时的亚希伯恩神似疯魔,源源不断的暴戾气息在他身上吞吐着,又反哺着,他手上的手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戴在左手食指的一枚权戒,环绕着像是一团流动的雾气。 因素的世界中,那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吸收着所有因素的波动。黑商人可是见识过他刚刚赤手空拳将年轻男子打下楼去的,应该是强制以权戒干扰了对方的刻印,并用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狂暴力量把始作俑者暴揍了一顿。 不过此时,下面的那位仁兄有着泠招呼,现在的亚希伯恩似乎不太稳定,黑商人在身体素质方面并不是强项,面对这个状态下的亚希伯恩,差不多也得挨打。还不能用杀伤性强的能力,亚希伯恩不比失控的泠,下手重一点,人差不多就没了...... 黑商人在一地狼藉中头疼着,亚希伯恩感受到有人在附近,毫不留情地转身飞踢,巨大力量甚至穿透空气发出了轰鸣声,黑商人灵活地闪避,然后放出“安魂.清心”试图抚平亚希伯恩失控的情绪。 亚希伯恩赤红着眼睛,不受控制地向挥拳,“安魂.扭曲”混乱了亚希伯恩的感知,使他朝着反方向冲去。也只有这种偏向辅助手段的刻印可以避免伤害亚希伯恩的同时,起到不错的对抗效果了。 一段时间的交手加上先前的观察,黑商人只觉得眼前的亚希伯恩完全失去了在灰雾树林中的谨慎和灵活,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支配了一般。 被人支配?想清楚事情原委,那对付起来就有头绪多了。黑商人一边扭曲着亚希伯恩的进攻延缓着进攻,另一边黑商人口中吟唱起晦涩的歌谣,黑商人安详又清冷的嗓音环绕在破得四处漏风的房屋内。 他从礼服下拿出铃铛,按着固定的频率摇晃着,“安魂.礼葬”的仪轨伴随着厄运的命线将亚希伯恩捆绑起来,和他身上携带的厄运交融起来。凭空而来的哀歌响彻整个梦境,安抚着经历过无上极乐的人们。 亚希伯恩痛苦地嘶吼着,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剥离,暴怒的原罪在消退,“梦境.永眠”席卷而来,刻印“因素”被封锁,权戒上暴食般的吞噬力戛然而止,亚希伯恩眼一翻,软倒了在地上。 黑商人停止了歌唱,他清了清嗓子,他很少使用“安魂.礼葬”,这个倒霉“诠释”来自于死亡,而对黑商人最不友好的就是为了兼顾刻印使用的效果,他必须用古西域语言唱着狗屁不通的歌谣。 不过好在起到了作用,黑商人左手上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里面装着丝丝缕缕的灰蓝色气流,冲撞着瓶壁。黑商人张开“因素.观测”,一股熟悉的因素气息扑面而来,完全精纯的利维坦气息和血脉。 黑商人大概知道为什么邪魔教徒的头子会找到亚希伯恩,身上携带着利维坦的精纯血脉,对于这些研究遗种转化和行事无束的邪魔信徒来说,这和苍蝇遇上烂肉有什么区别?这场袭击看来从他们刚离开失落之地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为什么以自己的因素造诣,会察觉不到这种气息呢?还是说“大衮”的信徒有什么别的能力可以判断出利维坦的味道? 抵抗利维坦的一线处在王国西海岸,由“灯塔”负责,显然这个年轻男子并不是黑商人所知的“大衮”信徒中的位阶任意一个,但是赫赫有名的“梦境”的“极乐”诠释并不是只有“大衮”信徒中的位阶才拥有。高阶刻印者在付出一些代价,也可以掌握。 黑商人从上衣口袋里面里面掏出一块手帕,帮亚希伯恩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亚希伯恩的脸也肿胀得厉害,不过那是牙齿脱落造成的。 黑商人一脸嫌弃地背上亚希伯恩,偌大的公馆庄园此刻落下了一大块废墟,修复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还有给那些达官贵人的补偿又是一笔钱。趴伏在黑商人身上的亚希伯恩身子软软的,身上的骨头不知道碎裂了多少。想要没有副作用的治好,又是头痛的一件事。 楼下的泠早就把疯批年轻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躺在一只鳞甲遍体的四蹄兽上面,生死不知。这只四蹄兽显然是梦境拟真出来的利维坦血裔,但和真实的遗种不同,这些梦境造物更像是记忆精神的延伸而不是实体,真正的“冬之龙”利维坦已经变成了地下民的样品。 “鸟人。”泠高兴地向黑商人摇摇手,她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雨天格外的亮。 “你还是醒了?”黑商人无奈地抽手拉开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头金发和苍白色的脸。他望向对面四蹄兽背上的邪魔信徒,他的头肿的像猪头,四肢歪歪扭扭地垂着,看样子是全被折断了。“下手挺狠,裁判庭的手艺还没落下。”黑商人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泠腰间拿出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来的菜刀,熟练地挑断了年轻男子的手筋,然后插在了他的大腿上,男子闷哼一下,就没什么反应了。“我对‘大衮’的猎犬没什么兴趣,”泠随手用年轻人的袖子擦擦血迹。 “灯塔隶属秘学会,我会让他们来处理的。”黑商人说道。“只是你这样行动,失落之地必然不稳定。镇守灰雾树林的‘兵灾’很快就要处理了。” 第七十二章 术业专攻 “失落之地的梦境结构没有这么脆弱,抽取‘大衮’半数力量构建的梦境已经和现实无异了”泠没有正面回答黑商人的问题,失落之地限制着她的行动这点不假,但是短暂出手并不是问题。 “他怎么样?”她询问起亚希伯恩的情况,亚希伯恩软趴趴地瘫在黑商人的背上,脸上带着失血过多的惨白。 “死不了。”冬之龙药剂在提供常人没法承受的力量和失控暴怒的情绪的同时,也适当加持了一点恢复力。 泠不信似的,走到亚希伯恩面前,用手捏了捏他被擦干净的脸,留下几个血印子。 “应该没什么问题,好好养个个把月就差不多了。还是快点带到王都吧,这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的医生都没有。”泠用袖子蹭着自己摸在亚希伯恩脸上的血印子,可她的袖子也不干净,反而因为上面残留着厨房锅炉的烟灰,把亚希伯恩尚且算干净的脸越涂越脏。 黑商人默默地看着泠搞怪,专心当着架子。 “这是什么出的书,我之前怎么没见过。”泠从怀中掏出小说,封面上“转生石头人和姐妹们的荒唐往事”的标题越发醒目。 “几十年前在夏域流行的。”黑商人说道,“不过大秦人都叫它‘红楼梦’。”这句话是用大秦官话说的。 “到底是谁翻译的狗血题目,要是真的有前世今生就好了。”泠感叹了一句。把书小心塞到了黑商人的腰间。 “我先走了,再见。黑山。”泠甩了甩袖子说道。 泠轻笑一声,眼中的蓝色迅速消退,琥珀色的瞳孔显现,“梦境.永眠”,“梦境.拟真”领域收束,雾气席卷着公馆庄园,梦中的一切和现实交融,土石归位,大战之后的破碎世界和泠记忆中的黑公馆重合,渐渐复原。 “临走前帮你一次吧。”泠微笑着,四蹄兽和残存的梦境化作雾气消散无影,那个年轻男子又一次摔在地上,菜刀没柄而入,疼得昏迷中的他不自主地抽搐了两下。 黑商人看着恢复如初的建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建筑复原并不代表里面的宾客和侍从仆役可以摆脱“瘟疫.巫毒”,“梦境.极乐”的后遗症,至少接下来一个星期内,这里会很热闹,但绝对不是舞会宴会的热闹。 “鸟人,这个人怎么办。”当黑商人还在感叹时,泠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 黑商人的脸难以控制地抽搐了两下,阴崇生叫自己倒霉货的时候,他的心情都没有现在的这一个鸟人这么微妙。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泠毫不客气地瞪了黑商人一眼,手上动作不停,直接把年轻男子的外衣直接扒掉了,“这是好东西,似乎和‘瘟疫.巫毒’有关系。” “我还以为你起码会力竭昏迷的。”黑商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是打架时候的我,只是日常状态的我,两者并不冲突。”泠还在搜罗着年轻男子身上的宝贝,掰开嘴,没看到大金牙,“下手真狠,牙齿都打没了。”她啧啧称赞,拍了拍手,站起身。 “我先去洗个澡,大白天打个架,一身臭汗。” “泠,亚希伯恩身上的厄运很重。”黑商人站在细雨中,雨滴一点点滑落下来,一场大雨结束,夕阳姗姗来迟。 “你可是‘报厄’,术业有专攻,面对厄运,你可是专业人士。况且不是还有青染姐姐吗?”泠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夕阳,仿佛映射出无数命运的丝线。 灰雾树林中,鹿群奔跑着,为首的白鹿眼中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担忧。鹿群的蹄子下面,蘑菇怪的残躯糊在地上。白鹿呦呦地叫唤着,得到指令的鹿群纷纷停下脚步进食。 白鹿脱离鹿群,一路蹦跳着回到木屋前,就见到道人背着武器匣准备出门,它绕着道人左摇右晃。道人摘下白金色面具,露出一张冷漠的脸,“外面出了点事情,接下来应该是颜师兄来镇守这里,在他手下要好好做事,知道没。” 他的语气较平时温和了许多。 说完他整理好衣衫,慢慢向着林子外走去。 白鹿见事态不可逆转,只好找到平时的小窝,有气无力地吃起新鲜蔬果。虽然道人说话不好听,但是接下来的那位可是既不讲道理,下手又狠的主。 白鹿张望着道人离开的方向。 “小白,别看了,师弟已经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木屋处传来,一个矮小的身影慢慢靠近白鹿,一把抱住它的脖子,“他们都说惹他们不高兴就让我烹了你,我可不是这样的人哦。” “我的行囊里面没有带完整的厨具,就带了三种菜刀,三种锅,十几种香料,调料,这些东西可不能把你做得美味,我会愧疚的。”小小的身影摸着白鹿的头,白鹿慌得不敢动一下,“每天都吃新鲜蔬果,还积极运动,肉质一定非常鲜美。”白鹿忍不住地颤抖,它发誓以后就是吃蘑菇怪的残渣,也不会吃一口新鲜蔬果。 “青染师傅说这里有很多食材,快带我去找找。”颜焕松开白鹿的脖子,蹦蹦跳跳地回到木屋前,打开门,屋子里面已经堆满了各色物品,小到各种厨具,调料瓶,大到一个个纸人,新鲜食材。 白鹿吓得瑟瑟发抖,这鬼树林里面除了毒蘑菇外,最多就是蘑菇怪,还有那些触手怪,哪有什么食材。 却见颜焕掐了一个手型,那些纸人,纸动物全都动起来了,他从一堆杂物中搜出一只毛笔,笔尖上已经沾了朱砂墨,他随意地给纸人一一点上眼睛,“意象.赋物”的神韵出现在纸人的脸上,花脸的纸人童子们,彩色的动物们脸上出现着狰狞的笑容,红彤彤的眼睛格外的瘆人。 “走吧,小白,我给你找了那么多帮手,你一定可以找到树林里面的好食材的!”颜焕指挥着纸动物靠近白鹿,纸人则麻利地拿起颜焕的行囊,收拾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收尾 白鹿被一群纸狗,纸猫,纸猴子簇拥着,向着林子深处前进。灰雾的迟缓作用下,静止的生物在没有被惊扰时,一动不动。 白鹿对着长在阴暗处的蘑菇呦呦地叫着,那些纸动物却像是听懂了它的话,一股脑上去,把蘑菇清扫干净,采集来的蘑菇就放在纸动物空荡荡的腹腔内,主打一个高使用效率。 就在白鹿满脸不情愿地在林子里面替颜焕找着食材时,木屋里面,纸人们已经帮颜焕整理完了东西。忽然,木屋门打开,一道青衣走进屋内,打眼就看到满屋摆放的东西,青染无奈地走向木屋后面,颜焕正抱着一堆黄泥,和着稀泥,配合他的身形,就像一个小屁孩在玩泥巴。 “青染师傅,你来啦。”颜焕扭过头,脸上泥斑点点,就要抱住青染的腿,青染爱干净,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半步,颜焕一个不注意摔了个狗啃泥。他连忙起身,抹了抹脸,说道:“我在搭灶台呢。”他笑得很灿烂。 刚施展完“逍遥.无束”送大弟子过来换班的青染实在对颜焕不放心,不是对他的生存能力不放心,而是担心他搞得太过火,反而成了坏事。再次回到木屋,不出她所料,白鹿被差使着找食材,纸人开始了房屋改造,颜焕本人更是开始自己捏灶台了。 要不是手下可以应对这个环境的人手严重不足,她宁可把大弟子丢过去祸害大秦皇帝和皇室祠堂的宗正。 “在你师弟回来前,收拾好。”青染无奈地说,算是她对大弟子的格外开恩。 “青染师傅,晚饭想吃什么?等我把灶台搭好,我做荷叶鸡怎么样?还是松鼠鲑鱼?还是别的。”颜焕很殷勤地说道,不过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师傅都没罚他,师弟回来凭什么凶他!大不了把师弟收拾一顿,反正他揍不听话的师弟一揍一个准! “随你吧。”青染飘然离去,失落之地的爆发扩散理应由他这个镇守者亲自去调查一番。这件事情她不应该出面,三百年的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炼成了一颗超然之心,实际却只是情未至深处,情不自禁时仍然会感到孤独,相识的人,深爱的人都不见了,剩下的人也只会恭敬地称自己为“秘首”或是“道首”。 青染的眼里沉着浓浓的思绪,轻咬唇。她并不是不信任颜焕的手艺,只是活太久,体验太多,有点厌了。 公馆庄园中,亚希伯恩浑身缠着绷带躺倒在床上,阴崇生和黑商人围在他床边,窃窃私语。周围传来一阵阵敲打的声音,虽然泠用“梦境.拟真”靠着记忆里的庄园和现实重合,修复了大半公馆庄园,但是其中一些细节还是没法百分百拟合的,比如窗子左右相反,门上下颠倒之类的。 “黑山,我现在相信这小子不是你的私生子。”阴崇生拍拍黑商人的肩膀。黑商人挑眉表示不理解。 “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救得回来嘛,这么耐揍的体质肯定不是你的种。”阴崇生以微妙的眼神看着黑商人,黑商人在短短一天内再次感到了冒犯。 “要不是你说,我还以他身上有教会的铁乌龟的刻印呢。”阴崇生对于亚希伯恩的生存能力颇为“颇为赞赏”。他说的铁乌龟刻印是教会的“庇护”一系的刻印。 黑商人没再说话,那枚黑色的权戒分明是西域上个帝国时代的风格,可惜因为那种特殊的效果,“因素.观测”对它的观测始终没法全面。按理说这枚有着“因素”刻印烙印的权戒是一件名声很大的物品才对,除了抵达圣物的层次,不然基本没有资格承载一枚刻印的力量,况且现实也不会允许这种东西存在。 不过,到底来说这也是亚希伯恩的一种优势。作为亚希伯恩的投资人,他还是希望对方手上的有利筹码越多越好,毕竟这样才符合一个商人的做派,尽管自从和亚希伯恩扯上关系后,他就一直在亏本,这次好说歹说把阴崇生请回来,又是一大笔钱。 “他算是这次‘大衮’袭击受伤最严重的人了,不会是因为和你走得太近了,倒霉过头了。”阴崇生又给亚希伯恩把了一次脉,脉象平稳,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亚希伯恩这次骨头断掉了好几根,内脏受损,气血不足,肌肉严重撕裂,没有特殊方法,躺在床上好几个月是免不了的。 “有没有可能他才是最倒霉的那个。”黑商人幽幽地说道,亚希伯恩身上的厄运依然浓度依然高的吓人,从他身上分离的暴戾精神现在还得用“安魂.礼葬”的秘仪关着。 不知道他干了什么,身上竟然还有着“冬之龙”利维坦的暴怒血脉,就冲着他的厄运,这次有惊无险,按照阴崇生粗鄙又精辟的话来说就是:简直是祖上的德行都烧干净,都没办法修来的几辈子福分。 阴崇生开了几服药,专作大病之后的温养所用,用来给公馆里面大病初愈的达官贵人和仆役侍从们使用刚刚好。黑商人就坐在椅子上,端着书,却看着亚希伯恩被绷带重重包裹的脸,这张脸惨白得和墙灰似的。 亚希伯恩此时又做了那个梦,或者说他早在大战结束前,就不断徘徊在这个熟悉的梦中,依然如旧的房间,依然陈旧而华丽的大门,不过此时敞开着,那个托着盘子的黑衣人此刻侍立在一边,脸上的面具闪着诡异的光,呢喃着“主,你终于垂怜你的仆人了。” 他的声音诡秘中透露着淡淡的愉悦,吊诡的声线让亚希伯恩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想逃离,但是从前那扇让他曾挪不开眼的大门,却拒绝了他,将他放逐在外。 他的手上带着那枚权戒,象征“因素”刻印的戒指仿佛在告诉他什么,但是那个黑衣人却走来,抓起他的手,将他亲自送到那扇从未踏足的崭新大门面前。 “走吧,主,再也别回来。” 第七十四章 土豆 亚希伯恩踉跄地跌入门后,那个黑衣人躬身行礼,将门合上,一切归于黑暗。 “鸟人,亚希伯恩什么时候可以醒啊”泠托着脸,无聊地问着黑商人,黑商人脸一黑,生硬地回答道:“不知道,阴崇生的医术和他在刻印‘木’的造诣上,他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了,至于为什么没有醒来,应该是精神问题,精神问题可比身体上断了骨头要难搞的多。” “这代的‘木德’的医术靠不靠谱啊,我看那个仅存的‘大衮’的信徒好像没有被治好,对待犯人你们就没有一点点人文关怀吗?是不是行业标准不达标啊。”泠捧着小说,和黑商人搭着话。 黑商人脸色越发深沉,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和专业吗,四肢全部粉碎性骨折,手筋脚筋全部挑断,牙齿都只剩两颗,说话都露着风。 身体多处部位大出血,阴崇生能救回来都是妙手回春,在世神医,至于筋骨乱成一团,长的乱七八糟难道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 但看着泠人畜无害的天真样子,加上自己打不过人的现实条件,黑商人实在没敢表露真实的想法。 他咳嗽两声,“那个年轻男子全都招了,他们是受大君的指示来寻找‘大衮’的遗存的,似乎某处神明遗迹中需要‘大衮’麾下的遗种血脉才能开启。”虽说泠的手段残忍,但是他手下也是能人辈出,马车夫阿里在折磨审讯人方面就颇有手段,这些东西都是他从年轻男子嘴里撬出来的。 “这条猎犬叫什么名字?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不然不会有‘极乐’的诠释和大衮神庙中供奉的宝贝‘瘟疫袍’。还有那个大君是什么东西。”泠问道。在她的印象中,她可不记得‘大衮’的信徒里面有这一号人物,似乎还颇具分量。 “不知道,无论什么方法,这条猎犬将其他情报都说出来,也不肯说出自己叫什么名字。他还说就算把他送到帝国北原种土豆,他也不会说的。”说到这,黑商人脸上流露出一抹疑惑,但泠却让他快说重点。 “至于大君,我在秘学会的情报中从来没有见过相似称谓的刻印者。”黑商人想到这不禁有点窝火,家都被人偷了,现在却连背后黑手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在前帝国时代,‘大衮’的猎犬这可是裁判员们梦寐以求的功劳啊,怎么现在就这么几个小小的狗崽子就把你搞得这么狼狈了。我记得你的管家应该是戒律修士吧,没想到也这么窝囊,杀点猎犬,还需要别人帮忙。”泠毫不留情地讽刺着黑商人和他的手下。 黑商人懒得和她解释,教会裁判所里的疯子喜欢追杀邪魔信徒,不代表他庄园里面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和他们那些可有可无的低阶刻印者护卫有能力对付这些把自己改造成半遗种的邪魔信徒。 泠见黑商人不说话,又想就大君的身份再点评两句,此时阴崇生推门进来,端着一碗墨绿色的药水,冒着热气的汤药散发药香。泠不说话,虽然历代“木德”都是秘学会的会员,但是在泠不熟识的情况,她谨慎地不会和对方说话。 阴崇生拿着药汤,狠狠地瞪了黑商人一眼,今天可是大秦官方的休沐日,他今天可是带假上班。“咱们可说好了,我帮你加班一天,多一千银子。”阴崇生没有狮子大开口,看在对方会提供“不朽”诠释的线索的份上,勉强叫了一个友情低价。 只是昏迷的人怎么喝的下滚烫的药汤呢?阴崇生从不惯着,拿着漏斗,塞到亚希伯恩嘴里,一碗药汤就这么顺着漏斗往下倒。 按照惯例,阴崇生都要在给昏迷病人喂完药之后,在病人尚在昏迷时常规治疗一下漏斗和滚烫汤药对病人的伤害,不过今天明显出了点问题。 刚喂完汤药,拔出漏斗。阴崇生正打算施展医术的时候,亚希伯恩的手却动了一下,眼看就是要醒了。这可是阴崇生从医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他开的药可是温养宁神,安护精神的,这不是一下子就把人叫醒的神药。 泠一阵欣喜,“先生不愧是神医,这一手操作,真是让我打开眼界。”泠的话虽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但是这多少算是给阴崇生的一节窄阶梯,阴崇生清了清嗓子,“那是必然,老夫的医术向来是独冠大秦,小女娃眼光不错,下次来长生观,我给你买药打折。” 说完他又不屑地看了一眼黑商人,心说:“要不是你这个倒霉货,这次能出意外。” 黑商人靠着椅背,他想到却是亚希伯恩身上的厄运果然名不虚传,下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让他去一趟,或许可以坑一把对面的人? 亚希伯恩咪着眼,意识逐渐恢复清醒,身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倒是喉咙和嘴里感到一阵阵灼痛。他张口发声,先前喑哑的喉咙现在舒服多了,“黑商人,那个‘大衮’信徒抓到没。”他多少猜到袭击者是“大衮”的信徒。 “抓到了哦,你打掉了他三颗牙齿,我和那个人说,自觉点把剩下的牙齿自己拔掉,不要留一点肉在上面,不然就举报你偷面包,把你关到土伦挖石头。他打死不干,我就说赶紧束手就擒,不然把你送到帝国北原种土豆。那条猎犬很生气,就被我收拾了一顿。”泠挑了重点解释了一下。 “我纠正一下,现在帝国皇帝在号召北原人民种玉米,所以到北原种土豆八成是不行了。”亚希伯恩弱弱地说道,这还是他前几天看到的趣闻。 “离经叛道,种什么次大陆玉米。”泠很不服气地摇摇头。 一旁的黑商人突然感到身为保姆的一股无奈和悲哀,他对着泠说道,“你还是小心一点吧,在失落之地外随意动用力量,导致失落之地暂时扩散的问题,‘兵灾’还没来找你麻烦。” “他敢来我就敢让他去北原种土豆!”泠硬气地说道,不过现在的她其实还打不过‘兵灾’。 第七十五章 兵灾 “你还是想着怎么样应对‘兵灾’吧。”黑商人没好气地说道。“还有你到底看了多少小说,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泠撇了撇嘴,回顶道:“谁让你往图书室里面塞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把亚希伯恩教坏了怎么办!” 虚弱的亚希伯恩躺在床上,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通俗小说在他看完那一堆工具书之前,是不可能接触到的。 黑商人不想和泠过多纠缠,他转身向亚希伯恩问道:“不说她了,你身上怎么会有利维坦的血脉。” 亚希伯恩脸色微变,在他喝下猛毒的样品时,他就想过侥幸活下来后,该怎样和周围之人解释。他看向黑商人,那张苍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愠怒反而平淡许多,亚希伯恩不确定这到底是不在意,还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泠同样看向亚希伯恩,两个人没有表现出一点情感,这让亚希伯恩莫名地慌张,半晌之后,他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冬之龙”药剂的事情和盘托出,其中自然也有一些修饰。 听完亚希伯恩的讲述,黑商人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微妙的表情,说不上吃惊,也不算是平静。倒是泠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了。 “原来只是拿利维坦血脉和血裔制作的药剂吗?”黑商人托着下巴,这几天的繁忙下,他的下巴上出现了一层淡淡的胡子青茬。“没有被‘大衮’信徒制成血脉容器就行。”不过是喝了一瓶纯度稍微有点超标的含有高浓度的利维坦血脉的药剂,在去除那部分暴怒的疯狂精神后,这根本没有大碍。 “抱歉,没有明说这件事情,这次袭击应该是由我身上的这瓶药剂而起。”亚希伯恩仍然不放心,他声势不足地向黑商人道歉。黑商人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失落之地的变化,其中属于利维坦的气息泄露或许才是邪魔信徒行动的根源,亚希伯恩的药剂最多算一个比湖中怪胎更好的引子。 就这件袭击事件而言,并非完全是他的过错。并且亚希伯恩算是初识自己,有些秘密没有完全告知的必要。就比如那枚权戒,黑商人并没有过多询问的意思。 只可惜那条幸存的“大衮”的猎犬无论接受怎样的酷刑都没有再吐露一点信息,不然挖掘到信息的就绝不止如此了,也不知道那些邪魔信徒到底在谋划什么东西...... “我也就一个做小本买卖的,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完全不守规矩的邪魔呢?”黑商人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相对于重修缮庄园,他现在花费心力最多的还是在怎么安抚那些自认为吃亏的达官贵人身上。 整个房间里面,又是剩下亚希伯恩和泠了。“我昏迷了多久?”亚希伯恩四肢无力,显然在床上还是躺了点日子。 “五天。”泠收回放在亚希伯恩身上的眼神,专心看着书。反而是亚希伯恩扭着头看着泠的侧脸。 “睡了这么久?那我这几天吃什么?”亚希伯恩有点吃惊,那场重复的梦境中,他终究是接受黑衣人呈献的黑色权戒,他看着黑衣人大哭一场,随即把他从那扇崭新的大门推到的外界。 最后的场景中,黑衣人和那间略显阴暗的房间一起变成了碎片,无论是那些摄人心魄的宝物还是隐藏在幕后的虚空都消失无踪。 他说,再也别回来了。亚希伯恩听着莫名想哭,不知何处的悲伤,又一下子像是无根之木和梦境一样消失无踪。 “有人专门拿漏斗给你喂流食。”泠像是看到什么高兴的内容,笑出了声音。 漏斗?亚希伯恩脑子当即想到了地下民用于处理某些材料的巨大漏斗,他晃晃脑袋,大概想到喉咙灼痛的由来了,恐怕不只是“大衮”信徒疾病的影响,这五天餐食也得背锅。 亚希伯恩看着泠认真看书并时不时往一边稿纸写点东西的样子,不禁好奇了起来。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泠立在桌面上的书,终于勉强看到书名,《道德经集注》。 亚希伯恩眼皮挑了挑,这么正经的名字,似乎像是夏域的和泠平时的风格完全不同。 “看什么书,这么认真?这可不像你。”亚希伯恩明知故问地说道。 泠放下笔,扭头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的。”泠的语气莫名古怪,听得亚希伯恩脊背发凉。 “身上经常带着的应该是厨房的炉灰味道,还有袖子上会有蛋糕的污渍,还有......”亚希伯恩止住了话头,泠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脸不善,“看书很刻苦,是我学习的榜样。”亚希伯恩硬生生地转变了意思。 “哼,这次要是说服不了‘兵灾’,就都怪你影响我!”泠“恶狠狠”地说道。 亚希伯恩“识相”地闭嘴,躺在一边,迷迷糊糊间又睡着了。 泠看了一会书,见亚希伯恩熟睡后,仔细检查一番,便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房间外,老管家早已等待已久,现在对于这位小姐,他心中充满了敬畏,他恭敬地说道:“小姐,请随我来。”泠挽起头发,整理了一下袖口,没有污渍,泠心中舒了一口气。跟着老管家来到了接待室。 接待室中,三个位阶坐得齐齐整整,其中阴崇生打着瞌睡,黑商人轻轻地拍醒他,“来正事了,老阴货。” “兵灾”早在一天就来到了公馆,对一些人展开了询问,目前来说,情况对他并不友好,当事人大多语焉不详。 阴崇生打了个哈欠,理了理皱巴巴的玄袍袖子,“长话短说,小姑娘,虽然我很欣赏你,但是失落之地的事情,还是需要和小余好好交流。”阴崇生表现出一副老好人和主持者的样子。 “兵灾”余期白放下茶杯,眼中精光一闪,“金.通明”窥探人心,“金.破煞”震慑人心。泠坦荡地坐在他面前,任由道人审视着自己。 “怎么样,我有什么问题吗?‘兵灾’阁下。”泠笑盈盈地看着余期白,余期白略一皱眉,“兵灾”的气息混合着一股金属杀伐的凛冽席卷整个房间,刮花了两人面前乌木矮几的漆面。 第七十六章 询问 见到被刮花的矮几,黑商人心中短暂地心疼了一下,正要开口打破僵局时。就见余期白吞吐气息,几道更加锋利的气息盘旋而出,与此同时,发散的气息收敛为小范围,“人法.五脏”以金肺养兵气,秀口吐出刀光剑影,瞬间把矮几撕裂出好几道口子。 泠随手一招,“水.幻形”,空气中的潮湿空气被强行剥离而出,周围的空气顿时干燥了几分,丝丝缕缕的水汽化作一层层水幕,抵挡着暴乱着的锋锐气息,水幕上波纹阵阵,削弱着锋芒。 “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说,何必先下手?青染就是这么教你的?”泠用勺子搅拌着杯子里的奶茶,方便溶化其中的方糖,层层水幕却时刻流动,化解着攻势。 然而一道锋芒仍然穿透水幕,在剪去了泠的一缕秀发之后,化为清风而去。 坐在旁边的两人面色凝重,余期白和泠针锋相对之中,显然是泠略处下风。但调查并不是处决,余期白的态度无论如何都不是正常的。 黑商人面色阴沉,伸手就要激发“安魂.扭曲”扭转攻势,阴崇生却按住他,摇了摇头。但他的手却已经放在了束发的木枝上。 “真是熟悉的剑气。”泠伸手拾起掉落的发丝,心意流转间,“水.极寒”附着而上,流动的水幕中出现了细密的冰渣,慢慢蔓延,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一阵阵批爆声从冰面上传来,冰片飞溅,随后又幻化会水滴补充回来。此消彼长下来,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锋锐击破冰层。 过了片刻,余期白便停下了刻印的使用,他开口道:“你认识我师傅?”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表情漠然。“抱歉,最近疏于修行,有些难以控制。”他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余期白生硬地解释的时候,黑商人则警惕地拿起了手杖,青染的徒弟一个比一个奇葩,原本以为只有一个大徒弟是个怪物,现在看来二徒弟也正常不到哪里去,想到上一次被他拿宝剑顶着喉咙,他就满脑子黑线,一用刻印就会失控的高危人物,也只有青染才能培养和驾驭吧。 泠也散去刻印加持的冰层,整个房间凭空多了阴冷的感觉,泠一边喝着冒着热气的奶茶,一边说着好冷。却压根没有理会在场的三人。剩下几人突然感到被泠一个人孤立,打算拿起杯子喝口茶水,却发现茶壶和茶杯里的茶水都被冻成了冰坨子,别说喝了,光是摸着就冻手。 余期白没有过多纠结,正常来说,只要是寻常位阶,在他先前的那一次审视中就应该露出马脚。而泠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和失落之地的扩展没有瓜葛,第二种则是她有着抵抗着“兵灾”位阶审视的能力。 失去震慑加调查的手段,接下来只能是询问当事人,在公馆庄园调查线索。就算这位小姐和青染师傅有故交,他也会尽力调查出失落之地扩散的原因,这是他的镇守的责任。 余期白勉强露出和善的表情,“失落之地的事情事关重大,青染师傅也不敢大意,若你是师傅的旧交,请告诉我这次失落之地扩散的内幕。”他的表情依然僵硬,使得整张脸有种撕扯的错觉。 黑商人在一边听得直冒汗,这小子说话也太直接,修习他这条路的人多半性格刚直,这也造成了性情孤傲,或是从不懂得隐藏分毫。而作为“兵灾”,他的职责也绝对不是靠诡计取胜,多半是依靠杀戮和执行公正。 想到这,黑商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阴崇生,这老阴货正眯着眼打盹,依靠“长生”而来的位阶“木德”同样没那么轻松,除了赚钱的目的,阴崇生天天给人打工,也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德行,来对应着位阶的职责。 听到余期白这么问,泠倒也轻松了不少,她心中一顿,说道:“这件事情都是‘大衮’的邪魔信徒袭击搞得,他们察觉到了什么东西,试图释放失落之地里面的‘大衮’遗种,所以失落之地被引动了,产生了小范围的扩散。我还抓了一个试图逃跑的,这可是上好的物证啊。” “物证?”余期白疑惑地问道。 “‘大衮’手下的邪魔信徒从来不算人。只能算作物品。”泠很随意地解释道。“放心,我已经把手脚打断了,基本搞不了什么事情了,就是嘴很硬,套不出什么话。”她专门强调最后一句话。 余期白点点头,如果是这样,一切倒是说得过去,他在这两天也看到整个公馆庄园都在检修,刻印者的争斗难免会破坏周围的环境,这件事情并不在秘学会的监控范围内,信息的不完全也是难免,如果再加上有心人的掩饰,调查最后只会无疾而终。 青染师傅已经打算处理失落之地的问题,又有“大衮”的邪魔信徒斜插一脚,下次秘学会的例会前,还是得询问青染师傅的意见。 余期白照例询问了几个问题,无足轻重。“感谢你的配合,我再次为先前的失控道歉。”他起身微微躬身道歉道。 走到房间外,他对着老管家说道:“请老先生带我四处逛逛,有劳。” 待到余期白离开,泠小声对黑商人说道:“青染教的不错啊,除了打架有点凶,还是很懂礼貌的。”黑商人则一脸麻烦的样子,这死脑筋的小子,还想着从庄园内部找到线索,幸好自己提早处理掉了破绽。 “赶紧让他和那条猎犬见面吧,我现在很想知道青染培养出来的‘兵灾’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泠继续说道。 “不怕在他那里露出破绽?”黑商人凑过头低声说道。 “能撬出点信息还不是好事?他在我这里暂时看不出破绽,青染默许他调查,谁知道不是为了她的计划?她要是想阻止调查,在秘学会的例会上发话就行了。眼下唯一有效的手段就是不要和他动手,抓住机会赶紧跑路,剩下的就交给青染处理吧。” 第七十七章 误会 泠理所当然地把事情踢皮球到青染那边,“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为什么要自找苦吃?给自己找不自在?” “你不想惹麻烦?你现在不已经被‘大衮’的猎犬闻到味道了?日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秘首把你们带出来,就不是让你们出来享受生活的。”黑商人面色冷峻地说道,但他隐隐有着肉疼之色,虽说你们遇到麻烦,但花钱摆平,了结祸事的还不是他?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斤斤计较这点小钱?”泠不满地说道,“出多少钱,当然是干多少事情,大秦的玄甲和虎豹,教会,帝国的精锐哪个不是拿钱砸出来的?那些正规的猎手完全可以猎杀高阶的刻印者。” “习惯数一数自己的钱而已,钱这个工具我翻来覆去使了三百年了。”黑商人只是习惯性地这么做,踏足位阶的高阶刻印者,对现实没有一点挂念,早就抛弃自己的职责,被时光侵蚀殆尽了。 泠轻轻地点头,封闭的时间太久,外面的世界变化了太多。她伸手拍拍一边的阴崇生,“大师?醒醒啦。” 阴崇生猛然睁开眼,“老夫怎么睡着了?”他疑惑地说道,身为“木德”,他最不缺的就是充沛的精力,但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他却连续打了两回盹。 “大概是失落之地变化,刻印‘梦境’失控导致的,多休息两天就没事了。”黑商人解释着,阴崇生把手拢到宽袖里面,暗暗给自己摸了把脉象,脉象稍弱,神智涣散,力有余,形不足。 “这‘大衮’的邪魔信徒到底是什么路数,竟能召唤如此强大的梦境幻术?”阴崇生说道,“我这算是工伤,按照王国的法律,在工作期间受到不良侵害,根据侵害的程度需要对当事人员进行补偿。”他一口气背完一段条文。 黑商人压根不吃他这套,“老阴货,你恐怕不知道,这条法律条文,其一只针对王国合法居民,其二则是有合同约束的正常雇佣关系。老阴货,你现在既没有合法居民文书,也没有正式的雇佣合同,就是一个打黑工的,还想要从我这里讹钱?” 黑商人作为专业的商人,对于这些商用法律条文的熟悉程度,阴崇生这个门外汉,还是不能和他相比的。 “万恶的资本家!”泠对着他比了个手势,资本家这个概念也还是她最近才看到的,其中的含义大概就和从前大骂有钱的贵族,无良的商人,土豪的地主差不多。虽然某种意义上,她也是万恶资本家的一员,但这并不妨碍她调侃黑商人,“你不会手下的工厂都是请的黑工吧。” “我挣得可都是良心钱。手下人的待遇也很好,商品更是远销这几大域。” 公馆围墙附近的马厩,阿里精心照料着黑商人和各色达官贵人的骏马,尽心尽力的样子就像是任何一个次大陆来到西域讨生活的深色人种。 他自顾自地为马匹加满马槽中的饲料,清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慢慢靠近自己的余期白,直到他靠近到马厩时,他才开口对余期白说道:“别进到马厩里面,你身上的气息会吓到马的。” 余期白驻足在马厩外,果真没有再踏进一步。精心训练的马往往对陌生人的敌意很强,而对饲养员和主人更加亲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阿里冷静地说道。 “我听有些人说,是你最早发现,并且阻止了入侵的‘大衮’的邪魔信徒。他们认为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余期白说道,“并且那些客人都说你是御马高手,无论多烈的马在你手上都可以被调教完美。”无形间,余期白再次展开了“金.通明”,冷静又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阿里的身体。 “我只是替主人养马驾车的马车夫而已,你说的什么我并不清楚,那是一群躲在庄园外趁着雨天想要偷窃的贼,我有义务赶走他们。”像是感受到什么,阿里身边的一匹黑马不安地摆动着马头,吐着粗气。 马的感知比人要敏锐很多,这匹距离阿里最近,完全在“金.通明”的审视范围内,在威胁的注视下,它立马有了反应。 阿里用手拍抚着它,直到他继续低下头吃起干草,麦麸。阿里转过身,黝黑的脸上,一对碧蓝的眼睛流转着紫光, “权御.兽驭”控制着被刺激的马群安静下来。随着马群的平静,他眼中紫光渐渐暗淡,重新恢复深蓝色。 “我代表秘学会而来,希望你可以如实告诉我五天前庄园入侵的情况,阿里.帕夏。”余期白生怕失控,便只使了几分力量。如今用来调查则是刚刚好。 谁知讲到这个名字,阿里的淡定瞬间崩塌,眼中将要熄灭的紫光瞬间燃起,“权御.兽驭”膨胀开来,马厩里的骏马同时高昂着嘶鸣,蹄子重重地踏在地上,巨大的声势震动马棚都颤抖了起来,哐哐哐,马槽倒下,里面的清水和饲料撒了一地。 “你是秘学会的哪个调查员,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阿里杀气腾腾地说道,握住长矛的手微微用力。 余期白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反应会这么大。阿里手中空气突然扭曲了起来,“气.空压”制造出一片片气压差异的区域,掌心之中,赫然已经有烈风鼓动。“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从马厩一根柱子边上抽出一杆长矛,“气.空压”盘旋其上,风声滚滚。 余期白不明白为什么阿里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他不过是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询问而已,只是对于普通人,他会掏出一大堆证件,而面对刻印者,只需要自报秘学会,仅此而已。 “秘学会档案显示的,‘报厄’黑山伯爵批准的档案,有什么问题吗?”余期白谨慎地把手放在背后的武器匣上。“或许我的这个样子,你会更熟悉一点?”看着阿里怀疑的目光,余期白摸出白金面具戴上,恢复了冷酷道人的形象,原本一个夏域人的样子,隐藏在面具下,那块白金面具毫无疑问地表露他的位阶,“兵灾”。 第七十八章 阿里 阿里将手上的长矛向下插入地面,变化的气压和锋利的矛尖撕开了地面。他指着马厩旁边的小棚子,说道:“想问什么就过来吧,以后不要再叫我帕夏了。”他眼中紫光消弭,马群耷拉下脑袋,在地上啃食着草料。说着,他将马槽一个个扶起,重新开始添加草料。 余期白收敛气息,走进马厩,给阿里搭了把手。 一边帮忙,他一边打量着男人的侧脸,“黑商人手下有好几个高阶刻印者,圣典教会背景的前戒律主教伍德.伦索斯和前教令骑士团副团长阿里.帕夏。”档案上如是写道,“帕夏家族来自西域次大陆,在皈依圣典教会之前,曾是‘亚斯塔路’的信徒。” 都是曾经的教团高层阿。余期白感叹一声,这件事情里面,阿里的嫌疑颇大,“亚斯塔路”作为‘大衮’的反面,虽然两者的权能可谓两个极端,但是根据博论者遗迹的发掘和对这两者的研究来看,‘大衮’和‘亚斯塔路’纠缠着,任何一方的行动中无不看出另一方的踪迹,就像是极端的现实何尝不是一种幻觉和梦境? 两人很快收拾好,来到阿里平日休息的小棚中。 余期白坐定后,就见阿里划亮火柴点起了烟斗,烟草的味道蔓延开来,像是注意到眼前的夏域人不太喜欢烟草的味道,阿里操纵着“气.空压”,影响气压,引导着气流,有点发潮的烟丝滚出了烟气,顺着四处的开阔处散去。 阿里叼着烟斗,从一边的煤炉中提出一个锡炉子,给余期白慢慢倒上一杯粗茶,“喝杯暖茶吧,和大人从夏域精选的没法比,还是委屈一下‘兵灾’大人了。” 余期白大概知道这是他的善意,这是来自于他在马厩中主动帮忙,但其中似乎也有着对他的一些调侃或是不满,没有嫌弃杯子中上下悬浮的茶碴子,乘着阿里还在忙活的时候,茶水可以放凉,他问道:“是你最早发现‘大衮’的邪魔信徒的吗?” 阿里背对着他,抽着烟,“是。他们身上的味道很奇怪,那天的雨下得很大,他们趁着雨,直接从庄园的围墙翻了进来,数量大概数百。大部分都是依靠刻印技艺强行注入‘饥渴.嗜血’的遗种改造体。” 余期白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些对于阿里这种高阶刻印者骑士来说,这种量产的低劣刻印者根本构成不了威胁。 “不过这些遗种改造体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有一个高阶刻印者展开了‘梦境.极乐’和‘瘟疫.巫毒’借着雨水入侵。那些鼠群会合下,还是有难度的,连我都受伤了。”阿里话中有几分遗憾,他挽起袖子,手臂上有着抓痕,咬痕和一大堆残存的红疹子。 “梦境.极乐”确实是“大衮”的邪魔信徒们的招牌手段,但是单单一个“梦境.极乐”无法撬动失落之地的灰雾,当时的情况时可是整个失落之地向外降临了一块领域。 “你们是怎么破解的?”余期白的目光灼灼,冷厉的目光要把刺穿阿里的背影。 阿里转过身,磕掉烟斗里面的灰,黝黑脸庞直面余期白,“大人用了一些手段,破解了梦境,难道你没有出手吗?我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兵灾’的气息。” 余期白直觉中,阿里并没有撒谎,他不由得想起在灰雾树林中,黑商人向他讨要的三次全力出手,用“兵灾”的力量强行刺穿梦境不失为一个简单管用的好方法,黑商人手上不乏好东西,收拾残局的手段不会比青染师傅少。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余期白皱着眉,虽然这些都是事实,但是他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像是什么东西被刻意裁剪掉了。 “我听那些清醒的人说,他们好像看到了一个巨物把整个公馆震成了一片废墟。”余期白试探道。 阿里倒是没什么犹豫,他摇摇头道:“确实有邪魔信徒挟持着少爷负隅顽抗,最后被小姐和大人联手击杀,剩下一个被我和老伍德来回审问,可惜只问出了一点点内容。” 余期白反应了片刻,知道阿里话中的少爷小姐指的是亚希伯恩和泠,这也同样符合他的预期,泠的实力不可小觑,甚至敢直呼青染师傅的大名,两人的交情看来不浅。如果只因为他们来自失落之地就怀疑他们有失偏颇。 见茶水上热气渐渐淡了,他端起茶杯饮下,味道不好,仅仅润喉而已。 房间中,亚希伯恩再一次醒来,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但是房间内的灯火通明。修养期的人倦意总是很足,他从床上费力爬起来,药剂样品的副作用很大,导致现在的他还是没法自如地走动,扶着墙,拉响铃铛。他披上外套坐在书桌前,等待着仆役把餐食送到。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餐食,倒是一阵钥匙和锁碰撞间,泠推着餐车进入房间。泠穿着毛呢的衣裙,连头上都戴上了一顶和她原本那顶很像的帽子。 熟悉的精致感伴随着一阵阵食物的香味刺激着亚希伯恩的感官,在亚希伯恩的印象中,泠大部分都是灰头土脸的,除了舞会时的盛装,这种日常的装束实在少见。想着想着,亚希伯恩的脸就红了起来。 “晚餐到啦!”泠兴高采烈地收拾干净桌子,每本书整整齐齐地放到一边后,她煞有介事地替亚希伯恩戴好餐巾,摆好餐具,把从菜肴端上了桌子。亚希伯恩看着被她收拾得干净清爽的桌子,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收拾的?不像之前在地下营地的时候什么都乱丢。” “今天的晚餐可是我做的哦。”泠很骄傲地端上餐盘,里面盛着一块三明治,“这个可是王国咖啡馆很流行的吃食,据说是桑威奇爵士所创。快尝尝怎么样。” 亚希伯恩自然知道什么是三明治,以便捷的制作和携带着称,非常符合泠一窍不通的厨艺,面前这块的面相还算不错,但联想到泠惨不忍睹的厨艺,他又怀疑吃下会不会出问题。 第七十九章 茶话 亚希伯恩尝试性地啃了一口三明治,黄油煎的面包香甜,肉汁丰盈,蔬菜调味也很好,一股香料的味道恰到好处。 “这是你做的?”亚希伯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难道她这几天泡在厨房里面不是为了偷吃蛋糕,甜品而是钻研厨艺?他又试探性尝了一口,味道不错,不是幻觉。 “当然!”泠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着,她当然不会告诉亚希伯恩,肉和面包是万托安大厨煎的,调味的香料是提早准备好的,只有蔬菜是她洗的,三明治是她堆起来的。泠想着,自己也干了三分之一的活,勉强也算是她做的。 “黑商人不让我带那些汤汤水水上来给你,只能给你送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餐食。下次我一定给你露一手。”泠信心满满地说道,同时她不着痕迹挡住了手上的烫伤和割伤。 随后她又邀功似的拿出一袋栗子烤饼干递给亚希伯恩,并且眼尖地挑出一个烤得有点焦的塞到嘴巴里,“看吧,我烤的,一个都没有焦!”亚希伯恩拿起一个个像缩小版石头饼的栗子饼干,塞到嘴里,栗子的香甜配合着麦香,虽然外表埋汰了点,但味道绝对没有出错。 他又拿了一个,送到泠嘴边,“焦的不好吃,吃这个吧。”亚希伯恩怎么会注意不到泠的小动作呢? 泠的脸涨得通红,这还算是她这么多炉里面烤的最好的一回,怎么就给她漏了一个焦的?她刚要开口辩解,亚希伯恩就趁着她张嘴的时候,把小小一个栗子饼干塞了进去。 “比起你在地下营地的时候,已经进步了很多了。”亚希伯恩“很不识相”地安慰道。 泠嚼着饼干,带着恼怒的神色,她含糊地说道:“你要闭上嘴,我的饼干一定更美味。” 深夜的公馆很安静,比起亚希伯恩和泠之间的温馨,三个位阶却陷入了僵持。 阴崇生坐在中间,黑商人和余期白各坐在两边。气氛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反而非常平和,颇有一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没有激烈的争吵,全都在暗戳戳地交锋。 “老阴货,没想到你竟然对茶艺这么有研究,这一套行云流水,茶香四溢。”黑商人不吝夸奖之词,阴崇生却完全不敢掉以轻心。他话中意思无非又是想要阴崇生过来打黑工。 阴崇生摸着胡子,“老夫的茶艺还只是末流,没有黑山伯爵大人的价值万金的雨过天青茶具,这茶是怎么都不好喝。若是大人有一些剩下的茶叶,不妨给老夫带一点回去。”他斜瞥了黑商人一眼,机锋一转。 打工?这辈子是不可能的!阴崇生难得硬气一回,“余道友,觉得这茶如何?”他一句话将余期白拉入战局。 余期白一副专心品茶的样子,两眼放空,“我不会品茶,不过这茶喝来如新雨初降,茶香澄澈,隐含天然清香。”阴崇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这么养生,自然的人竟然会是那个搞不好就会失控的“兵灾”。 余期白放下茶杯,吐纳着空气,平息着心境,饮茶确实是一种修行的好方法,就是修行的时候身边多了两个聒噪的家伙终究不是什么美事,想到这里,余期白心中莫名躁动,恨不得从兵器匣子里面掏出武器,把眼前的两人揍一顿,反正两个老东西,一个皮厚打不死,一个狡猾得像是泥鳅。 下次要让师兄好好研究一下茶艺,反正他对这些感兴趣,有了新东西研究,他就不会到处祸害别人了,余期白觉得就凭这一点,他积攒的功德就足以登上“金德”的位阶了,只可惜他已经踏足位阶了,除了青染师傅就没有人能身兼多个位阶了。 “余道友喜欢老夫的茶艺,那是老夫的荣幸。”阴崇生虽然没看出余期白的路数。但话里却挤兑了黑商人。 黑商人面色如常,心中却暗暗鄙视着阴崇生,明明是自己高价收来的茶,怎么就成了他的功劳了?就他那四不像的茶艺,老伍德来都比他好,先前和他客气两句,他怎么顺着杆子往上爬? “审讯那条‘大衮’猎犬情况怎么样。”黑商人索性不和他扯淡了,直接向余期白问正事。 余期白端着茶杯,半晌没说话,他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不知道。”他神色如常地说道。阴崇生满脸不信,“兵灾”算是最适配审问的位阶了,余期白都审不出来,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黑商人倒是没有意外,泠和前戒律主教轮番审问下来,要不是阴崇生的刻印吊着俘虏的一条命,这货早就变成一滩肉泥了,哪轮得到余期白审问。至于“兵灾”的审问,也不过是刻印能力上有着些许优势罢了。 “和‘报厄’所说一样,他只透露出自己是受大君和‘大衮’的差遣,连最基本的名字都不会透露一分。”余期白皱着眉,他同样头疼,第一次遇到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犯人,关键是这货还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是掌握着“梦境.极乐”,“瘟疫.巫毒”的危险人物。 “大君?”阴崇生咂摸着这个词,这个词似乎源头指向神明和遗种,但是博论者的遗迹中却从来没有提及这位“大君”,像是凭空而来,寻不到根底。 “感谢两位这几天的款待,这次调查也多谢配合。”余期白起身认真地说道。“我会联系青染师傅,这件事情事关失落之地,疑点颇多。” 见余期白突然起身,黑商人差点没坐住,青染的弟子多半不正常,就算是平日里看上去像是彬彬君子的余期白,失控起来也很危险,就不要说天天捣乱成性的大弟子和在王国当情报头子的小弟子,那个心理阴暗的,自己和他一比,心境纯良都白得像是墙灰。 “秘首处理事情那自然是妥当,这条‘大衮’的猎犬也劳烦余先生送去给秘首看看吧。”黑商人心中大定,丢掉一个大麻烦,虽然出了事情踢皮球给青染多少不光彩,但丢脸总比实际损失好。 几人聊着,炉火摇曳。 第八十章 纸人过道 天蒙蒙亮时,余期白和阴崇生就离开了庄园,赶往灰雾树林深处的木屋。 阿里驾着满载礼物的马车,沿着路一直送他们到界碑,即使是精心训练的马匹到这里也无法继续前进。停留在界碑地方,马腿疯狂地颤抖着,阿里眼中紫光弥漫,“权御.兽驭”激励着马,勉强让马车没有在此处翻倒。 阿里下车,敲了敲车门,说道:“两位先生,已经到界碑了。”庄园离界碑还是有些距离,阿里的驾车又极稳,阴崇生忍不住打起了盹。 秋天是大部分生物最为倦怠的时候,作为“木德”的阴崇生会嗜睡除了受到梦境的影响,自然也受到了位阶的影响。 余期白盘腿坐在位置上没有动,这么多东西,不是两个人可以拿的,不出所料,应该会是师兄来接他们。 阿里看一个睡的正香,一个盘着腿调息打坐,回到车夫的位置,看着马车一侧伫立的界碑,血红的文字相当瘆人,圣典教会对失落之地的态度极为暧昧,甚至没有明确的答复,所以即使是他对失落之地的内部也不甚了解。 但无疑它表现出来的特征和一般的神明遗迹有些不同,一般的遗迹边境现实扭曲,刻印膨胀,但只是在失落之地的界碑周围他就觉得一阵不适,烙印在精神中的刻印都有一种要被剥离出来的感觉。 灰雾凝聚在树林没有丝毫的运动,死寂般的静止,一滩死水。 就在这个时候,林中传来一连串声响,敲锣打鼓,唢呐吹笛,哭丧的声音响彻林间,阿里黝黑朴实的脸上闪过疑惑和凝重,这种动静似乎更像是夏域的丧葬习俗? 他从马车侧面抽出一把长矛,“气.空压”鼓动,挤开浓雾,他终于看到了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幅场景,一群长相可怖的纸人扑闪着血红眼睛,拿着纸唢呐,纸笛子,纸锣,纸鼓吹吹打打,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些乐器都用极其古怪的颜色填涂,大红色的笛子,贴着“喜”字的锣鼓,深绿色的唢呐,阴间气息铺面而来。 “前方何人,谁胆敢进入禁地,不见我‘灶爷’开路,宵小之辈速速远离。”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一大堆黄巾力士中传来,却明显故作老态,显得格外荒谬。 阿里对夏域了解不深,对大秦官话也只是略懂,哪听得懂这些。他手攥紧长矛,隔着界碑,“气.空流”凝聚着风刃对准纸人就要刺去。 车厢内余期白听到自家师兄的荒唐话,打开门锁,背上武器匣子,飞身而出,抢在阿里刺出之前,挡在纸人前面。 尽管如此,突然狂暴的风压还是卷起了一个纸人,诡异笑着的纸人和他的绿色唢呐顿时碎成了纸屑。余期白从武器匣子中摸出一柄龙渊剑,隔着剑鞘,拨开一个个纸人,余期白没有直接破开纸人。 但凡他要是弄坏一个纸人,颜焕这个破小孩就会骚扰他好几日,那时就是浪费好几日的清修,他可没必要逞一时之快,慢慢走到四个黄巾力士抬着的纸轿子面前。他右手放在了剑柄上,做拔剑式。 刚刚还在吹吹打打的纸人们都不动了,一个个转过脑袋,直勾勾盯着他。血红的眼睛和裂开的怪笑让人直发毛。 “自己出来吧,不然我拔剑把你新糊的纸轿子劈了,别来找我麻烦。”他拔剑露出三寸锋芒,对着轿子里面的颜焕说道。 过了好几秒,伴随一阵纸张摩梭的声音,一个小身影从轿子上蹦到地上,身高大概直到余期白的腰腹。但他的脸上却半戴着一张面具,那张面具的形象是一个面色红润的白脸老头,面带福相。 阿里隔着老远看到那个矮小身形脸上看似质量拙劣的面具,他默默地放下武器,秘学会发放给“位阶”,象征身份的面具。真是奇了怪了,平时难以见到的位阶,怎么和野草一样,随处可见? 余期白拎起颜焕的衣领把他提起来,问道:“青染师傅就让你这么巡逻的?”颜焕挣扎着,在空中挥舞着四肢,叫嚷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你怎么可以顶撞师兄?” “顶撞师兄?”余期白把他脸上戴得歪歪扭扭的面具扶正,端详了一下,又摘下塞到颜焕的手里。“我一没有揍你,二没有劈坏你的纸人,三好好和你商量,你怎么会觉得我在顶撞你?” 颜焕耷拉着脑袋,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让你的纸人帮我搬点礼物,有人给青染师傅送东西了。”余期白把剑往背后一放,收入武器匣子。把颜焕放到轿子里面,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纸人们把乐器收起来,走过界碑来到马车车厢前,开始一个个搬起各种箱子。 阴崇生朦胧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个纸人排着队,井井有条地搬运着箱子。 在界碑外的纸人神采更加灵动,阴崇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来回忙碌的纸人,伸了一个懒腰,走下马车,走到阿里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一道绿光散开,阿里感到舒服不少。 他一脸感激地向阴崇生答谢,而阴崇生懒洋洋地点头,穿过界碑,和余期白肩并肩一起上了轿子。很快,在阿里的眼中,纸人们抱起箱子,退回灰雾树林中。 “离开一线的太久,胆量都变小了。”阿里无奈地笑笑,没入灰雾的林中,空手的纸人又拿出乐器,吹吹打打了起来,熟悉又诡异的哭丧声再次响彻在林中。 轿子里面的阴崇生对着余期白说道:“余道友,能不能换首曲子,这首太瘆人了。” 余期白给颜焕使了一个眼色,颜焕心领神会,外面的敲打哭丧声换成了喜庆的歌曲曲调,但纸人的声音天生漏风,那是把喜庆的歌曲更是凄婉,让阴崇生听得睡意全无。 “师弟,怎么样。师兄这次办的不错吧。”颜焕得意洋洋地说道。 余期白按住武器匣子,强忍着拔剑把所有纸人都砍碎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说道:“做的不错,下次不要再做了。” 第八十一章 机关 “你们给青染师傅带了什么礼物。”纸轿子中,颜焕好奇地问道,大大小小的箱子这么多,搬上轿子的就这么一个和他一般高的箱子。沉甸甸的,八成是宝贝。 阴崇生敲了敲箱子,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什么。余期白神色不变地反问道:“你真的想看?” 颜焕满心的期待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他仔细思索了一下利弊,偷偷开青染师傅的东西的念头和好奇心激烈碰撞了,他连连摆手。 阴崇生啧了一声,一脸遗憾,这个箱子里面装着什么,他最是清楚,毕竟就是他把人完整塞到箱子里面,还可以留一口气的。打的麻醉针药效还没有过,箱子里面安安静静的,阴崇生估计大概一刻钟以后,里面的“猎犬”就应该开始嚎叫了。 黄巾力士抬着轿子,晃晃悠悠地在林间走着,即使喜庆的阴间曲调多么恼人,灰雾里的触手和隐藏在枯草里的蘑菇怪都没有被惊扰,仿佛行走在林间的都是一群死物。 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中,被强行从床上起来的亚希伯恩和黑商人大眼瞪小眼。 房间的采光好,窗外庄园的大半尽收眼底。不过此时,前庭的草坪和亭子里面游玩者二三成群,享受着难得的好天气。“结束了?”亚希伯恩问道。 “差不多。”黑商人含糊地应答,这件事情但凡推到青染那边,再通过秘学会的通道交给“灯塔”处理,那才是真正画上句号。 “‘兵灾’没有为难你们吧。”亚希伯恩还是有些愧疚,那瓶药剂样品和自己就是这次袭击的间接和直接原因。更何况“兵灾”这个位阶听上去就和“报厄”一样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 “你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泠?”黑商人直接戳穿了亚希伯恩的小心思。亚希伯恩尴尬地挠挠头,没接上话头。 “与其担心我们,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秘首利用你和泠搭桥,作为泠可以离开失落之地的条件,但是刻印‘梦境’的对你影响也被放大了,‘大衮’的邪魔信徒已经盯上你了,你也不想变成他们的实验品吧。”黑商人半劝导,半威胁地说道。 亚希伯恩听话地连忙点头,虽然他对湖中怪胎很感兴趣,但要是自己变成那种湖中怪胎那种鬼样子那还是算了。 对于亚希伯恩的配合,黑商人颇为满意,“我会在这个房间里面布置一个因素谜题,你就靠着‘因素’刻印在天黑之前解开就行了。刻印成长也是需要熟练度的,诠释和刻印都是需要打磨的。高阶刻印者的年纪普遍偏大,一般而言,只有心智的成熟才能给刻印更好发育的土壤。” 亚希伯恩还以为是什么考验呢,这因素解密还不是轻车熟路? “准备开始吧。”黑商人拍拍亚希伯恩的肩膀,像是鼓励他,随即便优雅地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他温馨提醒道:“门边的暗匣中有纸笔和一点小提示。”他推开门,按随着一阵锁门咔咔声,亚希伯恩只觉得整个房间突然发生了一阵变化。 好像是沉寂的因素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亚希伯恩将心神沉入因素的世界,“因素.观测”展开,亚希伯恩的眼中流转着纷繁的,眼花缭乱的光点冲击着他的眼睛,他难以承受闭上了眼。脑中却分析着一瞬间看到的因素种类,十种还是十一种? 亚希伯恩不确定地想,他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黑商人说出暗匣子里面纸笔和小提示,不计算梳理,这种密度的信息,就不是常人能处理的。 他停止“因素.观测”,走向门口暗匣的方向,突然他感到周围气息又是异变,墙壁上出现了伸出机关,一道残影飞射而出,直撞上亚希伯恩。亚希伯恩来不及避让,被打了个正着,一股剧痛顶着亚希伯恩的肋部,让他忍不住地痛呼,那是他还没完全恢复的地方。亚希伯恩低下头,一支没戴上箭头的箭,正中他的肋部。 “因素陷阱?有创意,可是打到我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亚希伯恩再次展开“因素.观测”,原本相对平稳的因素环境,现在像是沸腾了一样,亚希伯恩忍着难受,环视一周,终于在自己的肩膀上看到一阵色彩。正好是黑商人拍打他的位置。 亚希伯恩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吗,黑商人不知道用什么给自己身上放置了一个触发器。这算什么?人为提高难度?他在心里把黑商人骂了一顿,心中对他的一点愧疚,短暂地消失了。 门外的黑商人终于听到了亚希伯恩的痛呼声,心情非常愉快地微笑了一下,“因素.源”可以短暂储存因素,当然也可以将储存的因素进行反哺,让一件物品短暂成为因素的载体,其中衍生了因素技艺还有很多,这里的制作一个因素陷阱的触发器是最粗浅的用法。 “小子,刻印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坏东西也不一定全要抛弃,有用的东西还是值得研究的。”他对自己布置的解密还是很有自信的,就算亚希伯恩是刻印“因素”的天授者,也别想在天亮前解开。趁着机会消失之前,好好收拾一下这小子,机不可失啊! 房间里面的亚希伯恩,想脱下外衣,摆脱上面因素的痕迹。他小心翼翼地脱下外套,时刻注意周围的因素变化,避免因素波动,触发周围的存在的机关。但黑商人精心设计的结构怎会简单? 只是极微小的动作,周围的因素就在因素触发器的引动下,越来越激荡,接连好几处机关触发下,数枝飞箭交错而来,不约而同地撞在亚希伯恩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患处。疼得亚希伯恩呲牙咧嘴,但是他愣是没敢动一下,不然继续触发的机关只会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在心中又暗骂了一阵,房间空空荡荡的,没有掩护,也不知道机关的具体运作,一切都要看设计者自己的想法,就目前而看,黑商人铁了心要“考验”他,想必是和解密环环相扣,相当复杂。 第八十二章 灯塔 “试图靠着谨慎行动,无论怎么样的小心,都没有办法避免被击中。”亚希伯恩停止住自己的动作,思考起别的破局方法,改变周围的因素都会使机关触发,这一点在解锁的过程无法避免。不过就是外衣上的这点因素变化还是可以改变,改变其性质,自然不会触发机关。 “因素.溯源”干扰到外衣上的那一段因素的片段,上面的被黑商人编译的性质一步步回归最原始的状态,直到和外界不再有联系,锋芒在背的感觉完全消退后,亚希伯恩蹲坐在地上。他的衬衣已经完全湿透。 “因素”刻印的本质在于编译各色因素,从零开始或是逐层叠加,每一枚“因素”都有着对因素最低的影响能力,这也是亚希伯恩在失落之地也可以和因素共鸣,引导的原因。“溯源”的诠释无疑是最强力的清除器,将所有编译完成的因素都回归初始的第一类型,混合在一起的因素完全滤除,达到提纯的目的。 但是就这么一小块片段的因素却已经让亚希伯恩汗如雨下,倘若他想提纯这么一整个房间的因素,且不说机关失控下,飞出来的箭就算没有箭头,也是相当致命。更何况,就算把他榨干了,也休想提纯这么巨量的因素,这已经是另一个领域的奇迹了。 亚希伯恩展开“因素.观测”,在原地踱步一会,刺目的因素此刻安安静静在房间浮动。严谨的结构发挥出了优势,没有因素触发器,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那么机关就不会触发。 亚希伯恩脑袋发昏,几步走到墙边,寻找暗格机关,在研究一番后,他无奈地得出一个结论,想要打开暗格获得纸,笔和提示,黑商人留下的因素触发器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王国西海岸,一座座铁黑色的高塔群中,一座巨大灯塔耸立其间,探灯发射出一道道光柱,扫射着海面,为航船提供着方位,似乎也在警示着藏在海中的怪物。 无边的大海怒吼着,波澜之间,潮水拍打着巨石垒起的岸堤,退回的白沫像是麻风病人撕裂的皮肤,细看之下,近岸的礁石上密密麻麻挂着长着鱼鳃的老鼠,生出四肢的游鱼,他们的血液被海水浸泡得一滴不剩,咸腥的海风中,腐败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难以掩藏。 若站在堤坝上望向海面,满眼间一片阴沉。阴暗和光芒交替间,海底似乎有着倒影隐现,那是一座海底的城市。 青染穿着一袭暗色的衣装,提着半人高的手提箱,走下通勤的蒸汽列车。轰鸣声中,列车缓缓离开,人群的喧闹却像是自动避让了青染,在吵闹的人群中,她毫不费力地穿了出来。原因无他,只是黑商人公费出游,配给的都是最顶尖的待遇。 她夏域人的脸一下子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但也不过几秒,便无人再注意了。这年头,来西域和次大陆的夏域人很多,在王国东区甚至还能在大街上体验最正宗的大秦塔罗占卜,各色的半仙数不胜数。 空气里面是焦煤燃烧的酸味,还有一些骚臭味。青染缩了缩脖子,拉高大衣的衣领。撑起伞,走出车站,外面的天色阴沉,不知是要下雨还是浓烟挡住了天色。和黑公馆庄园相比,这里污浊的空气简直要人命。 “青染女士。”黑商人安排的接待者熟练地迎上来,接过青染的箱子,请青染上车。 车绕过街道,青染拉上车窗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的机械铿锵,吵闹的人声。顺道隔断了游行的工人,督察的鸣笛。接待者兼司机说道:“最近的西区不太平,到处都是游行的,伯爵大人的工厂还好,只是最近有些工厂闹了鼠灾,好几个人都被咬死了,督察也查不出什么。” 青染一言不发,西区有很多“大衮”的邪魔信徒,但是明面上放出鼠群,一点都不像隐秘中的疯子。就像是箱子里面的那条猎犬一样,宛若自杀一般袭击黑商人的庄园。工人的游行也好,起义也罢,其中的势就让其自我疏浚,干预这些吃力不讨好,青染认为不值当。 “总会有人来处理的。”青染说道,她掀起帘子的一角,黑烟浓浓。司机透过后视镜,向后瞟了好几眼,欲言又止。青染注意到他的表情,将帽檐拉低了一截,挡住脸。 一路驶过闹市,工厂,很快到达了目的地,这里已经是西区首府相当不错的街道。环境相对不错,除了还需要生活在一片污浊的空气中。司机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仍然热情地替青染提着箱子,青染拿过箱子,走向一间路边的公寓。 司机靠着车,神色阴沉地看着公寓上的招牌,“明灯事务所”。 青染推开门,透过缝隙,司机清晰地见到事务所里面的环境,柜台,职员再正常不过。他的脸上闪过狠色,驱车离开。 “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我们精通各种各种法律条文,保证......”职员打着瞌睡,事务所的生意很淡,不懂法的工人会直接上街游行,不懂法的有钱人有自己的专属律师,这类事务所紧巴巴地接些不痛不痒的委托。 青染没等她说完,提着半人高的大箱子,推门而出,下一刻她就出现在了一座高塔的顶端,她身边是一个巨大的探灯和盘绕它而产生的无数复杂装置,极度炽烈的光芒,从它的核心迸发,照亮了西海岸的海面,和身下的无数黑塔。 她从大衣的内兜掏出青金色的面具,戴上,挡住烈光的侵蚀。 暗处,一个工装老头戴着遮挡严实的头盔走到青染,刺目的光芒照在他的头盔上,反射出彩色。 “秘首大人,什么样的风,把你吹到灯塔做客?”他走到一边,拎起酒瓶子,直接从高空丢了下去,飞落的酒瓶在空中旋转,在探灯的照耀下,反射着棕色的光晕,然后消散不见。 青染打开随身的皮箱,露出了其中的东西。 第八十三章 箱中人 半人高的箱子中,男人的身体不规则地蜷缩在一起。手脚弯曲,将箱子塞得满满的,戴着电焊面具的老者,用扳手拧紧几个机械部件,转身蹲下。端详着箱子里面的男人,他的眼中迸发出刺目的金光,扫视了几下箱中的男人,他啧啧称奇,用扳手敲了敲男人的关节。 “全身骨头没有一处好的,筋却连着,内脏也勉强保存着。吊着半口气。”电焊老者说道,“这就是‘报厄’的手笔?他会喜欢这么不优雅的手法?像是戒律修士和裁判员的手法。可惜现在教团的手段已经不够强硬了。话说秘首大人是怎么把他带上蒸汽列车的。”他嘎嘎地笑着。 青染静静听着他琐碎的话,说道:“能看到‘大衮’对他的影响吗?” 老者眼中的金光消散,他拔下电焊面具,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的脸,下半张脸几乎完全是机械的,但细节处又有血肉蠕动,机械和血肉交融,配合着老者做出各种夸张的表情。 “慢慢讲吧,连失落之地都出来了,‘大衮’的猎犬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老者嗤笑了一声,找到两张满是灰尘的板凳,扔给青染一张,就这么在箱子面前坐了下来,像是很欣赏这一副杰作。 青染没嫌弃肮脏的板凳,直接坐了下来,老者找到两瓶尚未开封的酒,挫开瓶盖,递给青染,“秘首大人远道而来,来尝尝西区的特产,一个利弗尔就可以买到一打的‘煤油’。”他猛灌一通,刺鼻的机油味道,青染面无表情地捏碎酒瓶,爆裂的碎片和酒液掉落到钢板地板上。 灯塔坐落在王国西海岸,处于“大衮”的遗迹深海之城和现实的交界,“逍遥.无束”建立的点迹在这里非常不稳定,只有到一定范围才可以生效,带着这个箱子在身边,就算黑商人的权势开了不少便利,这也给青染添了不少麻烦。 落入老者身体的酒液在他的体内化作滚滚的火光,从维修工装的缝隙溢出来。他半边的机械脑壳中嘶嘶作响。“秘首就算不喝酒,也不要浪费吧。”老者捡起地上的大块碎片,丢到外面。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衮’的邪魔信徒有这么纯净的肉体,他的肉体甚至可以受到‘饥渴.祭礼’的响应,这群邪魔不应该在幻觉和梦境中彻底受到遗种改造吗?”老者从箱子中提起男子,把他从阴暗处直接扔到了探灯的光芒之下,炽烈的光照只是烤得他身上的皮肤微微发红。 “如果是正统的‘大衮’的信徒,在这么高强度的‘光.神圣’,‘光.诅咒’的轰击下,早就和外面礁石上挂的变种鱼和变种鼠一样变成鱼干和鼠干。”老者用长杆子扒拉着男人,把他从探灯的直射范围中拉了回来。“这么看来,这个小白脸,他放在邪魔当中也是异端。” “那个大君派出这个玩意和一群邪魔遗种一起行动,八成试探大于直接活动,实话实说,他产出的意义,远大于什么袭击。”老者身上的光芒烈烈,像是什么在喷张。 他的手按在男人的身上,“护佑.无瑕”的光芒逸散之后,阴崇生给男人注射的麻醉针剂,精神药物全部消退。 老者手掌裂开,一股白光溅射到男人的身上,“光.灼”灼烧着瘫软在地上的男人。他吃痛地扭动着,猛然张开眼,一声惨叫顿时响彻在灯塔的顶层。 但他干嚎了两句,就强忍着痛苦没有晕倒。他仰着唯一没有被打断的脖颈,抬头看向两人,他惨笑着说道:“夏域的圣人,还有灯塔的掌灯,作为大君的使者没有给大君带去祝福,反而是这般的落寞和狼狈不堪。” 老者丝毫不惯着他,一脚揣在他的脸上,他踹到那一滩酒液中,劣质的“煤油”糊了他满脸,他一皮靴连带着煤灰和鞋底陈年污垢碾压在他脸上,“什么大君,老子把‘大衮’直系遗种当鱼干晒的时候,你和大君到底在哪里。就算‘大衮’不是什么好东西,坐在高柱上的神明,也是你这种自恃着梦境和瘟疫嚣张的垃圾可以比拟的?” 他的脸上喷涌着猛烈的光芒,他维修工装下的身躯显露出来,机械和线管交织下,一颗金红色的心脏震颤着,位阶“阳灯”的压迫感凌虐着趴在地上的“大衮”猎犬。 “大君会砍倒灯塔,推倒高柱,拉下位阶和神明”男人眼中的痛苦和耻辱被无限的极乐取代,他眼底泛起灰色。即使“护佑.无瑕”的光辉下也无法阻止他的身体陷入最后的崩溃。 盛怒之下的老者,眼中的光芒溅落在钢板上,都要将其融化。他打开塔顶的通讯器,吩咐道:“找个技术员,需要一副机械容器。”他语气冷肃,这种机械和血肉共生的技艺同样来自“大衮”,处在现实和神明遗迹夹缝的灯塔比灰雾树林危险很多,灯塔的镇守者利用着“大衮”的生命延续着防线。 很快就有就有一队人打开了灯塔顶层的铁门,青染在阴影处观察着他们。小队的领队首先给地上的抽搐男人打了一针药剂,一通处理后,小队顺便替老者整理了房间。 领队用布袋装满了酒瓶后,机械般冷峻的脸上嘴巴开合,发出声音:“长官,希望你下次不要高空抛物,这会引动高空警报。”他和老者说话的时候,平静后的男人已经被封入钢制的容器中,粗犷地挂在房间外悬空的轮锁上从顶层滑落到底部,简单高效。 待铁门闭合,小队离开后,隐秘身形的青染走到老者面前,“灯塔屹立在深海之城外的防线,不要失守了。” “有‘报厄’的资助,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事,只是药物方面还是短缺。”他说道。 “我们真的可以完成杀死神明的目标吗?”他戴上严实包裹脑袋的铁面具,“已经一百多年了。” “我说会的。你信吗?”青染推开沉重的铁门,外面是西区的阴沉,但和西海岸的压抑相比,这太轻松了。 第八十四章 如意 “再活久一点,你就会看到的。”青染一脚踏出门外,留给老者一个潇洒的背影。老者苦笑着,他的身体早已经老化,靠着来自血肉机械交融的技艺和“位阶”苟延残喘着,谁能和眼前的女人一样不仅活得久,还有这么多精力到处闹腾。 “计划已经开始了,所有人都会如意的,我保证。” 老者还想再说什么,铁门已经合上了,他很想再喝一瓶酒,却不想小队清理房间的时候,把他的藏品都一扫而空,他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无名火起,指向让他被迫加班的“大衮”的邪魔信徒。 青染推开门站在了灰雾树林内的树屋前,她还想着之前的司机该怎么样埋伏在明灯事务所前面。只是他和同伙们注定要落空了,“逍遥.无束”的点迹正向受到干扰,反向却没有问题,回到灰雾树林只在一念之间。 树屋的风格从花里胡哨再次恢复到了简约,但院子里面颜焕搭起来的灶台却依然好好的放着,颜焕正踩在一个纸人背上做菜。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兴高采烈地转头。 “青染师傅,饭很快就做好了。”颜焕抄起锅铲,随手一指,一个个在旁边的纸人赶紧搬来桌椅。青染挑了一张坐下,立马有纸人识相地给她捶背捏脚。青染从后半夜赶上的蒸汽列车想不到一趟小小的远门竟是花了大半天。 木屋中,阴崇生闻到香味,赶紧推门而出,坐在桌前准备开饭。“颜小友,论及厨灶之事上,老夫还是最佩服你。”颜焕对他的奉承没有什么表态,炒菜翻勺一气呵成,一道精致的炒蘑菇火热出锅。 他手中的锅铲又是一指,立即有纸人屁颠颠地上来端盘子,盛饭。不用人动手,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除了这些纸人脸上的表情阴森森的,音乐敲打太丧气了,并没有什么缺点。 “余道友辟谷,这餐就不吃了。”阴崇生解释了一句,几人便同时动了筷子。可阴崇生夹了两筷子就愣在了原地,这满桌子怎么都是蘑菇菜,炒蘑菇,烤蘑菇,蘑菇汤,蘑菇丸子......他这大半辈子可以吃到的蘑菇菜一样样的摆在他面前。 “师弟既然不吃,那只能让我多吃一份了。”颜焕话中没有半点勉强,“这食材就讲究时令,我看这林子内这特产丰富,正适合做一桌蘑菇宴。” “颜小友在吃食上不愧是讲究人,世间人都讲究吃个新奇,却不知当季时鲜方是至味。” 青染的随意地扒拉完了碗里的饭,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桌上的菜愣是一空没动。吃完饭,她飘然而去,留下桌边大快朵颐的两人面面相觑,但两人很默契地投去识相的目光,继续埋头苦吃。 充满因素的房间内,亚希伯恩针对房间内的因素结构计算着,没有纸和笔,只能算一段,操作一段,不仅效率低,而且这机关不管在房间哪里触发总是对准他的旧伤未愈合的地方打,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眼看就到中午了,动了一早上脑子的亚希伯恩饿的满眼金星,可早上解密带来的收获,还是让亚希伯恩对因素的理解上升了一大截,这种上瘾一般的感受完全盖过了解密不出的苦恼,饥饿和被机关偷袭的不良体验。 黑商人和泠正享受着惬意的午餐,突然餐厅门打开,青染一脸疲惫之色地走来,在泠身边找到位置坐下。 “什么风把青染姐姐吹到这里来了?”泠咽下一口食物,笑眯眯地开口。 青染听着熟悉的开场白,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她无奈地说道:“师门不幸,教出了一个不肖徒弟。”青染想到在木屋前吃得正欢的两人。 “前来黑山伯爵府上讨要两口饭吃不过分吧。”青染半开玩笑地说道。黑商人一听她的话,猜出了七八分,他挥挥手,暗处的老管家就麻溜地去吩咐厨房准备食物了。 见泠还没听懂,黑商人解释道:“秘首的大弟子也到了灰雾树林镇守,这是一个喜爱研究烹饪之道的人,他八成用灰雾树林之中的蘑菇做了一桌的菜。” 泠忍俊不禁,听亚希伯恩说,这灰雾树林中的有一款蘑菇似乎是剧毒加致幻? 想到阴崇生和余期白还在灰雾树林中,黑商人幸灾乐祸地说道:“老阴货这次可要遭罪了,‘兵灾’这回肯定用辟谷来躲避了。”他现在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青染选出三弟子的原因在于前两个徒弟养废了。 “我师门不幸,你手下也不安定。”青染当即说出了接待者兼司机的问题。这个司机接待她多回,青染沾染了他的因果,对这种普通人,只需一根头发,“因果.缘”就能把他祖上三代,近期行踪算得清清楚楚。 “一个普通人而已。”黑商人不在意地说,他的工厂福利不错,算是所有工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地方。“他没有看到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吧。”对于普通人,还是得收敛一点的,不是所有人都和在座的人一样变态。 青染皱眉道:“重点不在有没有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深海之城对现实的影响还在加深,西区的点迹被侵蚀的程度还在上升,从现实跨越神明遗迹只会越来越困难。” 泠保持着观众的身份,一点也不想加入到这场辩论中。 “那就开战吧,‘大衮’的余孽早该从消失了。”黑商人说道,眼中闪着好战的光芒。 “让他去西区吧,那是比王都更符合命运的安排。” 青染的话让黑商人愣住了。 泠拿着餐叉的手猛一用力,银制的尖锋崩碎瓷盘,插进了木桌,“抱歉,手滑了,你们两个刚刚说了什么?”她一下子炸了毛,“水.极寒”的波动下,坚冰顺着餐桌蔓延。她意识到青染的到来和便餐从来没有关系,她不过是来宣告一个既定的命运。 “凭什么他的命运就应该是赴死。”泠面若寒冰,不客气地反击,“让他陷落在失落之地的是你们,让他重新被命运摆布的也是你们。这命运编织出了什么东西!” 第八十五章 锻造 扩散的寒冰被青染身上发散而出的青色火焰阻挡着,“火.纯青炉”和泠分庭抗礼着。不堪重负的餐桌在两人的争锋中轰然倒塌。 “他付出的东西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给别人安排命运!”泠瞳色悄然转化成了冰蓝色。手上向前要抓取什么,但隐藏的命运却失控般地脱离她的掌握。 “我给予了他渴望的自由,这便是他与我缔结的因果。”青染托举着无形之物,尽数收下,“无论在过往还是现在,你都是那个让人担心的角色,泠,为什么不能让人省心一点呢?”她的眼神和语气是如此的柔软,仿佛在安慰失意的后辈。 黑商人静静地看着眼下的情况,一来泠无法借着“命运.编织”对抗青染,二来青染布置那么久,布下的重重保障确保计划可以成立,只是单方面的反抗早已无用。 “他会死的,他身上的厄运爆发,你这是把他往死里逼。”泠死死地盯着青染,想从这张娇媚的脸上看出什么,可惜无论如何,青染脸上都是那么的恬然淡定,那双青碧色的眼睛不会告诉她答案。 “命运从来就来就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青染,让他自己去选择吧。”泠颓然地丢下捏变形的餐叉。这一次,她输得彻彻底底,命运的路径上那么多的选择,但一条缔结的因果却早已注定了方向。 亚希伯恩为了把她带出失落之地,答应了青染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这就是镌刻在命运中难以泯灭的因果。 看到泠的让步,青染翘起腿,有些得意地笑道:“泠,不知道多久没看到你吃瘪的样子了。但什么时候你们产生了我会屈从命运的错觉?顺从路线不代表要顺从安排。” 在泠错愕的眼神中,青染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火.纯青炉”引燃的青色火焰席卷而上,源于锻造器物的火焰,焚烧尽地上的残破的餐桌,却没有飘散出一丝一毫的烟气,在“意象.拟意”干涉下火焰一遍遍地淬炼,浓缩着这张古董餐桌上多年以来积攒的人气。 青染从袖中拿出一个古银酒壶,陈酿的香味从小小的壶口中飘散而来,暗合五行的酒自成天地,火焰围绕着酒壶,“道.无用之器”附加在容器上,容纳着力量。 黑商人看着空中飘扬的青色火花,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古董桌子,心中完全叹服于青染高超的锻物技巧,对刻印和诠释的掌控完美无缺。 伴随着火焰的熄灭,青染接下古银酒壶,古朴的造型,来自数百年前上一个统一西域的帝国的时代。岁月在酒壶表面细纹中留下的痕迹,在青色火焰的烧灼下焕然一新。 她轻巧地接住酒壶递给黑商人,“就经由你的手送给他吧,他承你的恩情,会增长你的福缘。消减‘报厄’位阶的损伤。怎么样这个报酬还算满意吗?”青染发问道。 黑商人拿着古银酒壶爱不释手,有点舍不得拿给亚希伯恩。“完美的因素组合,简洁的锻造,精妙的设计。”黑商人喃喃道。 泠不太高兴地偷看了一下青染,一想到刚才略略失控的情绪,她就莫名脸红,都多少年了,她怎么还是捉摸不透青染的心思。 青染走到泠面前,伸手想摸她的头,泠不耐烦地躲过去。黑商人识趣地退出餐厅,顺便把推着餐车朝餐厅走来的老管家带走。这一下,餐厅就只剩下泠和青染两人。 泠心中暗骂黑商人这鸟人忘恩负义,畏惧强权。她扑闪着琥珀色的眼睛,故作迷糊地说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起身要走,青染抬手就拉住她。“多聊两句,这么久没见了,我很想你。” 泠撇嘴,堂堂秘学会首脑最是心狠手辣,连她这种前刽子手都自愧不如,她实在想不出青染怀揣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种煽情又肉麻的话。但要是真和青染动手,她一没这胆子,二则是没这实力。 餐厅中的两人正“愉快”地叙旧时,亚希伯恩还在烧脑着,不过随着结构一步步分析下来,越到最后,他越是轻松,进展飞快。随着因素在浮浮沉沉中全部交汇在一起,房间里面机括声音不断响起,门锁一下子打开了,亚希伯恩兴奋地起身,长期蹲坐造成的缺血,让他两眼一黑,他下意识地扶住墙。 等着眼前恢复清明后,他将视野沉入因素的世界,“因素.观测”展开,因素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是最坚固稳定的结构。 他的眼中的因素变得更加的清晰和细致,对于因素的理解更加深入,连带着“因素.观测”也得到了提升。想着填饱肚子,亚希伯恩溜出房间,离傍晚还有许久,干等着吃晚餐显然不妥。 亚希伯恩凭着记忆,朝着厨房方向走去。很快逛到了厨房,他自顾自地走进厨房,顺手拿上几块面包嚼着,突然体会到泠到处偷摸着吃面包,蛋糕的快乐,这样吃东西,似乎真的分外有滋味一点。 厨房里面很热闹,庄园的每天最忙碌的地方,厨房绝对算一个,每天给那么多客人,佣人准备食物,加上时不时举办的宴会,下午茶。这里就没有停止过。 一个红脸的中年人大喊道:“快给去把栗子磨成粉,小姐说晚上要做栗子饼干,动作麻利一点,小姐救了我们的命,就这么点事情拜托我们,都给我拿出全部的心力。” 亚希伯恩看着这个行事雷厉风行的大厨,想到了泠提到过的万托安大厨。他走到大厨身边,大厨留意到人的靠近,立刻吆喝道:“不要在厨房里面闲逛,有空的赶紧去锅炉烧点火煤,把烤箱烧热,耽误小姐的事情,别怪我不客气!” 亚希伯恩把嘴里的面包就着桌上的凉水咽下,也没反驳什么,走到火炉面前,守着火,暖暖的炉火烘他浑身暖洋洋的,一想到泠也曾坐在这样的炉火面前看着书,他又是一阵暖意流淌心间。 第八十六章 面包 万托安忙了一阵以后,总算把手上的活计忙完了,转眼想看看被自己勒令去看炉子的小子怎么样了。“可恶的小子,要是耽误了小姐的事,我非得让他刷够一个月的盘子。” 他也对着炉子坐下,看着亚希伯恩认认真真地看着火炉,不敢大意的样子,他心中对亚希伯恩的印象好上了几分。但伴随迟钝的欣慰之后则是惶恐,这好像是府上的少爷啊。 万托安作为黑商人超高待遇聘请的大厨,面对主人家的少爷小姐没有佣人们的诚惶诚恐,但要是主动去要求少爷去看炉子自然不得礼数。 “万托安大厨,我干得怎么样。”亚希伯恩倒没觉得丢掉面子,很自然打理着炉子。万托安尴尬地挠挠头,说道:“少爷来厨房干什么。” “中午忙忘记了,过来讨点东西吃。”亚希伯恩吃了好几块面包垫肚子,烤着火,惬意得很,“对了。泠,今天没有来吗?”他拿着火钳,熟练地操作着。 哦,原来是找小姐的,万托安了然,看来小姐学做饭就是为了他啊,万托安想到泠初来乍到时,切个菜都能剁碎菜板,煎块肉都能把炉子炸掉。他道:“还没有,一般这个时候,她已经在这里和我学做菜了,不知道今天怎么没有来。” 亚希伯恩看着叹气的万托安大厨,总觉得他的遗憾中带着几分庆幸。他说道:“我还以为她来这里只是想偷吃蛋糕,甜品。” “小姐虽然在做菜上没有什么天赋,却一直没有放弃,手上都被切到和烫到好几回了。”万托安将手贴近火炉,炉子上的大锅中正炖着热气腾腾的炖菜,亚希伯恩却听得有点心疼。 厨房门突然打开,佣人此时都在休息,只有几个人还待在厨房里面,几人同时转头,便看到神色匆匆的泠跑进厨房。为了学做菜,她特意换了方便行动的衣装,那些看着优雅漂亮的裙子,中看不中用。 亚希伯恩和泠目光一下子就交汇在了一起。 “你怎么在这里?”泠手上戴着很厚的手套,在保护双手的同时,挡住那些还没有消失的伤疤。她走过去拉起亚希伯恩,想把他推出去,要是让亚希伯恩看到自己的厨艺,自己好不容易营造的大厨形象不得立马崩塌? “你又不会做饭,到厨房添什么乱。” 亚希伯恩还想反抗两下,可泠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不穿轻型探索装甲的情况,他和被泠暴揍的“大衮”猎犬没有区别。 无奈之下,亚希伯恩只得向万托安大厨求救,“万托安大厨,多少说句好话吧,无偿帮你烧了这么久的炉子。”万托安拉不下脸,犹豫了一下,终于在亚希伯恩要被推出门外的时候,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小姐,少爷在烧炉子方面还是有一些天赋,还是给他留个机会吧。” 虽然不知道烧炉子还需要什么天赋,但既然有人开口,泠哼了一声,还是放了亚希伯恩一马。有些赌气地走到桌案前,用力的地捶了一下还在发酵中的蓬松面团,腾起的面粉噗的一下喷在了她白净的脸上,蒙上一层粉末,而被捶扁的面团则裂开了大口子,露出了膨松内里的一圈圈气孔。 亚希伯恩识相地坐到炉火面前认真烧火,他憋着笑,没敢再看泠一眼。万托安马上迎上去,开始今天的教学。 半个下午时光在整个厨房都在叮叮当当的声响中度过,泠今天的失误似乎比平日还多,亚希伯恩经不住好奇曾偷瞄向泠,便立即会看到泠手上的菜刀的寒光,坐在火炉上只觉得脸烫的很,脖颈却凉的紧。 很快新鲜一炉的糖浆面包出炉,看着面包上完美的焦褐色,亚希伯恩觉得这炉面包起码有自己一半的功劳,要不是自己对火候精准把控,这炉面包还得坏。 自从解开黑商人设下的因素迷局,他似乎对很多尺度都敏感了许多了,比如火势的把握,也许和这枚戒指也有关系,他看着手上的漆黑的权戒,若有所思。 “趁热吃。”亚希伯恩主动站起,拿着托盘递到泠面前。“这一炉的成品这么好,多吃点。”他挑了一个品相最好,送到泠的嘴边。一边的万托安偏过头,打了个哈哈,斥责着把不知不觉把目光投来的仆役。 泠对于亚希伯恩的主动投喂显得有些羞怯,但她还是任由对方把面包送进自己的嘴里。焦糖的香甜混合着小麦的扎实口感让泠一阵满足,她有些难以向亚希伯恩启齿前往西区的事情,他们即将前往的西区首府奥威尔,是西区最繁华也是最混乱的地方。 旧贵族,资本家,工人都是纠缠盘根错节,更何况还有一个潜在的神明遗迹还在一步步蚕食于现实的边界,此行凶险程度和前往王都简直天差地别。即使是有青染为他布置的后手,谁又能防得住命运中错乱的可能性呢。 仿佛看出她的顾虑,亚希伯恩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每次泠心中有事的时候,吃东西的表情都会有短暂的僵持,“还是面包不好吃?”他连忙尝了一个,刚出炉新鲜的味道,比他吃到的任何面包都要香。 泠摇摇头,问道:“如果我们改变行程去西区,你会同意吗?”她压低声音,“西区西海域有一片‘大衮’的神明遗迹,是‘大衮’邪魔信徒的聚集地......王都里面聚集着很多的位阶,学者,还有教会的大教堂驻守.......”她将利弊娓娓道来。 亚希伯恩明白了她的想法,笑道:“所以这是黑商人提出的,还是青染小姐的意思?那是我欠他们的,答应为他们无条件的做一次事。” “王都很好,西区也不错,奥威尔和南区相差比较近,西区的通识教育办的也很好,机械学会在西区也很发达,还有沿海的港口,虽然可能看不到海,只有‘大衮’的邪魔信徒。” “你要是去西区,那我就自己一个王都享福!”见亚希伯恩油盐不进,泠有点恼怒。 “你怎么可能走得了。”亚希伯恩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白色头发,拿着面包堵住了她的嘴,“青染小姐的刻印已经把我们连在一起了。”泠呜呜地说不出话,就看见亚希伯恩嘴角微微的笑意。 第一章 列车之旅的伊始 蒸汽猛烈地冲撞着机械,驱动着列车在铁轨上奔驰。远离机车头的头等贵宾舱里面,泠半躺在软椅上,脸上盖着一张报纸。一边的桌边,黑商人和亚希伯恩面对面坐着,即使已经坐在这列通往西区的列车上好几天了,但亚希伯恩对机车的兴趣依然不减半分。 “感觉怎么样。”黑商人喝着咖啡,望着窗外的景色,火车沿线的田园风光在矿场,冶炼厂遍地的王国北区相当难得。秋天的农庄正处于丰收的景象,丰沛的雨水带来北区南部畜牧和农庄的高产景象,伴随着铁轨上“巨兽”轰鸣中,被抛在眼后。 亚希伯恩将埋在书本中的头抬了起来,白净的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还没完全消退,一只眼圈还泛着青色。他有点口齿不清地说道:“设计出这种结构的人,真的是天才,不过似乎不是很适合加装在探索装甲上。” 黑商人看向他面前摊开的书本,一份精密的设计图。好像是放在贵宾头等舱吃灰已久的列车宣传手册上的内容。“我没问你书上讲了什么。”他很识趣地没提亚希伯恩脸上的伤。 亚希伯恩合上书,望向窗外,“风景挺好的,失落之地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作物。大家的食物总是做成压缩的石头饼,每个寒季的末尾都是紧巴巴的。蒸汽列车也很方便,速度很快,外面的世界和失落之地真的是两个世界。” “有人说总有一天,当那些不稳定的神明占据了世界的大部分的时候,这一节节列车可能会变成移动的城市,国家。”黑商人感受着车厢和铁轨之间微微的震颤,有感而发。 “人们征服大地先后创造了马车,列车,机车;探索海洋也推动了筏子,帆船,汽轮船的出现,未来会变成怎样尚未可知啊。” “所以这也是秘学会诞生的意义吗?”亚希伯恩问道,“是为了对抗神明?还是为了保存世界?”亚希伯恩已经看完了《刻印的起源》,还有别的一些秘学会撰写的书籍,心中对这个组织熟悉了不少。 “放心,按照正常估计来说,大部分神明遗迹要突破镇守在边界上的位阶还要很久,这么一来,失落之地反而是最稳定,也是最接近的现实的。放轻松,这次西区之旅不会很危险的。”黑商人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话虽如此,但是对亚希伯恩身上浓得发亮的厄运来说,一切的不确定都非常大,比如说这一列平稳的火车或许原本没有什么问题,指不定就侧翻了呢? 他正想着,舱门被敲响,一个甜美的声音说道:“各位贵宾,你们的午餐到了。”这节满载中产阶级的列车上,配备了餐车,但作为身份高贵的贵宾,还是有专人配送了午餐。 亚希伯恩谨慎地看向黑商人,黑商人优雅地向他翻了一个白眼,走到舱门口,打开门。面对漂亮的服务人员,黑商人表现出了多金贵族的一面,几句话把送餐的小姐逗得满脸通红。把送餐小车停在门口,一下子就跑开了。 黑商人带着送餐车微笑着回到贵宾车厢,亚希伯恩一脸鄙夷地看着他,黑商人作为“位阶”老东西,而那个送餐的服务小姐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实在不合适。 “怎么刚才不会是因为脸上肿了,才不敢面对漂亮的小姐吧。一位绅士在仪容仪表上可决不给让女士们留下不好的印象。”黑商人将送餐车推到桌边,展开餐布,讲究地布置完餐桌。 要不是服务的小姐害羞地跑开了,这活也轮不到黑商人来干。“放心,我不会让这位小姐当你的母亲的。”黑商人对着自己“谣言”的中的私生子说道。 亚希伯恩将手册和自己的笔记本放到随身的皮箱子中,不想理会黑商人,要不是自己和泠在王国生活需要相关证明和护照,他怎么可能会让黑商人占这个便宜? 他起身掀开盖在泠脸上的报纸,泠歪着脑袋半躺在软椅上,砸吧着嘴,亚希伯恩凑近想捉弄她一下,但想到先前拿面包堵住她的嘴,再摸了摸她的脑袋,就被揍得落花流水,脸上的巴掌印过了一个多星期还没消退,他便放弃了这个危险的举动。 他轻轻拍醒泠,泠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看到了亚希伯恩那张被自己殴打的脸,她扑哧笑了出来,她伸手捏了捏亚希伯恩的脸,问道:“疼吗?还需要我再另一边打个对称的吗?” 亚希伯恩忙不迭地退开三步,泠慢腾腾地伸了一个懒腰,看到送餐小车。她说道:“早餐终于送到了啊。” 黑商人离不开他的黑咖啡,他慢慢地给杯子加满,飘散的雾气在窗面形成了模糊的图层。“实际上,现在已经是午餐了。” “什么?”泠朦胧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滴溜圆,“你们竟然不叫我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起床以后,坐在椅子上说看报纸,结果一刻钟不到就睡着的。”亚希伯恩把饭菜一样样摆好。 泠不管这些,起身到餐桌前,没过多纠结早餐的事情,列车上的饭菜比不上万托安大厨做的,少一顿就少一顿吧,把握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黑商人看着没什么斗志,吃了睡,睡醒了就看看小说的泠,还有只喜欢宅着看书的亚希伯恩,他吹了吹咖啡,在一阵苦涩的香气中,只觉得自己的任重道远。但他实在舍不得再苛责他们,即使他们背负着很多东西。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他拿着刀叉,开始切割肉排,突然整列列车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在泠和亚希伯恩的惊愕表情中,黑商人说道:“坐着别动。”他的表情凝重了起来,空气中弥散着厄运的味道。 和亚希伯恩身上的浓缩成实态的不同,这块厄运从车厢外飘来,他操起手杖,瞬间将细剑出鞘,一剑钉在包镶着合金的实木舱门上,紧绷的厄运命线一刺而断。 餐桌边上的泠盯着车门,在黑商人刺出一剑后,她的神色放松下来,紧握着叉子的手心沁出一层汗。 第二章 鱼头人的挑衅 黑商人到舱门处拔下细剑,从实木的门上流下了汩汩黑血。他将细剑插回手杖中,周围厄运的气息一扫而空,黑商人有点挂不住脸,刚说西区之旅不会很危险,这到底是亚希伯恩的厄运导致的,还是自己真的是一个倒霉货? 泠和亚希伯恩坐在原处,黑商人拧开舱门,外面的车厢一片狼藉,几名乘客倒在地上,血肉模糊,没有了生机,车厢里面的物品东倒西歪。 车厢的顶层被什么东西撕扯开,露出了明朗的太阳,刚才剧烈的晃动应该就是这一节车厢被撕扯开导致的。 黑商人穿过这一节损毁的车厢,走到对面的车厢,推开门,这里的状况更加严峻,车厢破裂,只有靠近两边车厢的一边才算完整,他透过四下破陋的车厢壁望去,前面的几节列车像是被一只大手蹂躏过,被捏成了一团废铁,但远方铁道的上的列车头丝毫没有减速地向前奔驰着。 之前那个和他说过话的漂亮小姐的上半身挂在列车残骸上,随着列车上下飘动,左右撞击着各个车舱连接的机械部件,那一张漂亮脸蛋撞得变形,只能辨认出一些特征。 要是遇到这样的颠簸,列车就算没有侧翻,列车头附近的列车长也会下令让列车迫停检查检修。只有检修没有问题后,才能继续上路。 黑商人暗骂一声,回身看向车后的货物列车车厢,和行李车厢,一切完好,但黑商人没有丝毫的大意,他将心神沉入因素的世界,展开“因素.观测”。 列车头上散发着淡淡的因素光芒,熟悉的污秽气息刺激着黑商人的眼睛,“大衮”!黑商人的脸上一黑,虽然因素的浓度不算高,按照行程这不过刚到西区的范围,“大衮”的力量就足以影响到列车了吗?影响范围到达西区边界,怕不是“大衮”现世了? 周围的场景一阵扭曲,列车左边的原野似乎响起了滚滚的波涛,还有非人般的嘶吼,西海岸神明遗迹和现实的边界,降临在了列车上。 列车宛若在刀锋上行驶,列车头早已异化成了似鱼似鼠怪物,它长长的身体组成了列车,干瘪和丰满的躯体夹杂出现。 在铁轨上? 不对,铁轨也变成了重重叠叠的腐朽骨头,怪物爬行着残骸上,驶向不知名的黑暗,强烈的厄运气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只巨大的触手从怒海中深处卷向黑商人。 隐约之间,黑商人从触手的来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鱼头人?”黑商人想到之前被自己打得支离破碎的鱼头人,和这个一模一样,“为了逃避宿命,而无底线接受‘大衮’,改造自己的邪魔,不过尔尔。” 黑商人丝毫不怵将车厢抽碎的巨大触手,手杖一拄地面,周围巨量的厄运招引而来,在强烈的心悸感觉中,黑商人感到无限的刺激,巨大的触手直刺向他。 “安魂.扭曲”的干涉中,触手上的神经四处乱窜,扭曲着触手的行动,一下子扎到怪物丰满的躯干上,腥臭的液体四溅,飞射的液体又被扭曲,一滴不沾身。 “衰枯.衰败”,“衰枯.蚀形”裹挟着厄运,蔓延到触手上,柔韧十足的触手变得灰白,变质加上结构上的破损,逐渐在破碎,变成飞灰,飞灰飘散漫天,化作最强烈的猛毒,侵吞着整个世界。 西海岸的场景像是损坏的照片经过时光的侵蚀,变黄,变脆,大部分的画面终于回归到了原野的景色,熟悉的阳光清除西海岸的阴沉阴郁,怪物风驰电掣一段时间后,变回成了列车,又是一阵震荡减速,列车最终迫停了下来。 此时边界只剩下了最后一小块的画面,被废掉一条触手的鱼头人从怀中掏出一份报纸,远远向着黑商人摇晃着。 一片飞灰沾染到他,从鱼头开始,他再次被“衰枯”变成了飞灰,不过他依然狂笑着,压根不惧怕被化成灰烬。 这种痛苦对于他来说似乎还是一种极乐,一种幻觉,他喊道:“‘报厄’,大君会向这个世界报复的,你.......”话音戛然而止,不知是人先死还是虚幻和现实的连接先被腐蚀干净。 黑商人看着破破烂烂的列车,突然意识到这节列车似乎是自己名下公司的资产,“该死的‘大衮’的猎犬。”强行链接上稳定的现实,需要的刻印和诠释都不简单,或许是“饥渴.祭礼”强行献祭血肉产生的,到底为了什么,这群疯子要费尽代价过来挑衅自己? 不过夺人钱财,等于杀人父母,和这些邪魔信徒对抗这么久,花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加之某些原因,黑商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姑息。 黑商人解决完外面的事情,悠哉游哉地回到贵宾车厢,一顿优雅的午餐缺乏了一个优雅的用餐者,无疑也是一种遗憾。 “外面怎么样了?”亚希伯恩见黑商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黑商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有泠的存在,这种基于刻印“幻觉”和“梦境”的连接基本就没有发力的地方,幸亏如此,他的午餐才不至于放置于那个怪物湿漉漉的身躯中。 他坐到餐桌前,饭菜没有那么热乎了,对于黑商人这么讲究的人来说,勉强果腹而已。 “一群肇事人员,已经处理掉了,我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行了。”他叉起肉排放到嘴里。 亚希伯恩会意,没有再问下去。 泠已经又躺在一边补觉,远离失落之地,让她调用力量格外吃力,损失的精力只有从进食和睡眠中来补充。她的脸上盖着报纸,挡着光。 “报纸?”在亚希伯恩错愕的眼神中,黑商人放下刀叉,走到泠的身前,拿起报纸翻阅了起来,这节往返于西区和北区的列车上供应着畅销西区和北区的《劳工报》,《观察者报》。 而泠用来挡光的正是发行在西区西部的观察者报。 黑商人拿起报纸,主版上是有人高价拍下了百年前某位大音乐家的一份珍稀乐谱,而他目光偏移,一路浏览下来,终于在最底下填补内容的底版看到了他需要看到,但绝对不想看到的内容。 第三章 假冒的明灯 报纸底版写着明灯事务所的招聘信息,附加一系列的薪资,地址信息等等。几行短短的字夹在一大段别的内容,非常不起眼。 黑商人翻到报纸首版,报纸发行时间是一天前。他放下报纸,把报纸重新盖到泠的脸上。他挪步回到餐桌前,继续吃着饭,亚希伯恩刚要开口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黑商人发话道:“先吃饭吧,等会再说。” 亚希伯恩收拾好自己的盘子,等着黑商人吃完。 “明灯事务所就是秘首建立在灯塔和现实之间的点迹之一,秘首通过点迹可以进行跨越。而明灯事务所的主事人也是我们和灯塔沟通的联络人。”黑商人不急不徐地吃完自己的这一份餐食,从一边拿来一份前一天的观察者报,找到犄角旮旯里面的明灯事务所招聘信息,“现在这家事务所向外招聘信息,在传递一种信息,灯塔需要支援。” 亚希伯恩看着夹杂在一大堆广告当中的招聘信息,面露疑惑,对于报纸这种东西,还有上面鱼龙混杂的各色消息,对于他来说无疑是陌生的。“为什么你突然会想到查看报纸?”他问道。 对于灯塔,黑商人从来只是负责资源支持,灯塔则进行技术回馈,关于报纸上的这点猫腻,也是这次西区之旅开始时才获悉的。 “刚才震颤是‘大衮’的猎犬干的,这辆列车并不安全。好好呆着吧,列车检修完就可以继续了。”黑商人没有过多解释,但想了想,他还是把鱼头人临死前的行为告诉了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托着下巴,对“大衮”的邪魔信徒,他还是相当熟悉的,除了和一个高阶刻印者交锋,他在事后还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即使秘学会提出神明并无善恶的观点,他对于“大衮”的印象,仍停留在邪神的地步,相较其他神明,海中的“大衮”掠食世界,上岸的“亚斯塔路”祭祀血肉。就算在信仰发源地的次大陆,祂依旧受到排斥。 “这群‘猎犬’真是阴魂不散啊,这种神明怎么还没有消失殆尽呢?”亚希伯恩低声喃喃道。 “你确定这条信息的核心足够隐秘,‘大衮’的猎犬主动挑衅,是不是想打乱我们的节奏?如果这条消息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其中隐藏的阴谋不会简单。”亚希伯恩认真地说道。 黑商人自然也是想到了这几点,但敌人已经将自己谋略摆出来了,请君入瓮,有时不得不进。若是灯塔真需要支援,黑商人作为“报厄”,无疑是强援。但这是假消息,他们又将被引向何方呢? “‘大衮’的猎犬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眼下却出面主动挑衅引战。”黑商人把报纸放回原处,“消息验证的途径还有很多道,如果每一道验证都被渗透了,那灯塔也不用守了。这个大君,不简单啊。” 中午的阳光越发灿烂,照耀着列车上的血迹越发通红。停留轨道上的列车,中段残破不堪,列车长摇摇晃晃地从列车头一边走出来,他拄着一根铁制的操纵杆,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节节车厢旁边,旁边的列车组人员,拿着纸笔,记录着列车的损失,一些进入车厢,寻找还活着的人,中后段的车厢近乎全毁,其中无人生还,好的留了全尸,坏的像送餐小姐剩下半截身子,另外只剩一堆肉酱。完好的车厢中,间断的传来哭声和大声抗议怒吼的声音。总归是有工作人员维持着,劫后余生的人群中没有闹出太大乱子。 “我的神啊,到底是什么东西干的。”一个助手不由得惊恐的说道,周围有很多人员已经开始呕吐了,变成怪物的列车,黏糊的肉壁,惨死的同僚和乘客,一点点压迫着他们的心神。列车长看着他们一点点地把午餐吐得干干净净,直到他们嘴里再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黑商人做事一向以扎实着称,他名下公司的列车防护也更为出众,到底是什么东西有能力把整个车厢的击碎,把人拍成肉酱?列车长也想不明白,不幸中唯一的万幸之事就是贵宾车厢还有货车厢没有受到损伤。 贵宾车厢中,亚希伯恩透着窗子看到了一大堆列车人员走下了车厢检查,一部分停留在原地呕吐着,另一部分朝着自己这节车厢走来。 “外面有人来了,怎么应对?”他问道。“还有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在车厢里面只感觉到了震动?”亚希伯恩感到黑商人有事情隐瞒着自己。 “你还是庆幸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吧。”黑商人理了理衣裳,扔给亚希伯恩一个嗅瓶,“赶紧装一装受惊虚弱的样子吧,到时候可别漏馅了。”他说完,他便静静地等待着列车长的到来。 亚希伯恩弹开瓶盖,酸酸的味道是用来压制恶心,清醒大脑的。“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你该怎么处理呢?”亚希伯恩软在椅子上,好奇的问道,“扮演好受惊过度的样子就行了。”黑商人说道,顺手把窗帘拉上,周围一下子昏暗了许多,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天生有一种虚弱感,但他自带的威严和优雅,有给人一种领袖的气息。 列车长从破损车厢的一边过来,敲响了黑商人的车厢门。黑商人煞有介事地拉开窗帘,看到是列车长,这才小心翼翼地开门,和先前自信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哆嗦地打开门,还没见到列车长就入戏了。列车长看着贵宾车厢内“虚弱”的黑商人,说道:“黑山伯爵先生,没想到您会在这列车上。今天是我没有保住列车,给您添麻烦了。”他激动着不能控制表情,然后竟然流下了眼泪。 车厢里面的亚希伯恩攥着嗅瓶,下意识地多吸了两口,好歹是列车长,怎么一下就哭了呢?躺在一边的泠悄悄掀开报纸的一角,眯着眼,心中同样疑惑,黑公馆的佣人一个个对黑商人敬爱有加,再加上一个列车长,这算是齐活了。 第四章 日常化的刻印 黑商人叹了一口气,一脸遗憾地说道:“这也不是你的错,我来处理吧。” 他走下车厢,亚希伯恩透过窗帘缝,看着黑商人很认真地检查,作秀一般地干呕,拿着嗅瓶猛闻。亚希伯恩撇撇嘴,论及演技,他还是没法和黑商人那样丝滑转变,单单是看他现在的表现,谁能想到他能面不改色地摧毁敌人? 亚希伯恩继续躺在椅子上哼哼唧唧,歪着脑袋,就看见泠对着他眨眨眼,说道:“‘大衮’的猎犬算是盯上你了,现在撤退还来得及。” 亚希伯恩无奈耸耸肩说道:“上了贼船想下已经晚了,毕竟答应了青染小姐。”泠不满地哼了一声,把脸往另一边偏去。真是蠢货,跟着他总没好事,泠愤愤地想着。 亚希伯恩转头继续沿着缝向外看,黑商人还在和乘客和列车组交涉着,他的口碑和声望似乎很高,情绪激动的乘客和濒临崩溃的列车人员一下子就安抚了下来,隔着车厢,听不清黑商人说了什么,但声情并茂,情感丰沛。 没过一会儿,交涉结束,黑商人在一阵掌声中回到贵宾车厢。 “解决了?”亚希伯恩看黑商人合上贵宾车厢门,问道。 刚才脸上还维持着和蔼善意微笑的黑商人立马变回了平日里的模样,“显而易见。”黑商人优雅地倒上一杯咖啡,温度稍低,口感相当一般,黑商人一脸嫌弃地喝了两口润润嗓。 “对普通人用‘安魂.扭曲’,‘安魂.清心’,有什么好得意的。”泠闷闷的声音从报纸下传来。亚希伯恩恍然,“安魂.扭曲”潜移默化地影响对方的情绪,“安魂.清心”安抚情绪。 “刻印的作用不是总放在打打杀杀上,工具放在合适的位置就会发挥最大的用途。”黑商人反手从身边的皮箱里面拿出素材,“因素.源”自如地输入输出,三个简易的装置就制作完成,带磁力的物件被很轻易地吸在铁制的桌面上,呈三角形摆放,他将瓷杯子放在中间。 “用‘因素.观测’看看吧。” 亚希伯恩心神沉入因素世界中,展开“因素.观测”,微弱的光亮从三个物件的上传来,汇聚成圈状的光晕,凝聚在中央,但因素却没有办法驻留,逐渐消失。一下子光晕消失,因素归于虚无。 “现在来看看这杯咖啡吧”黑商人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亚希伯恩的视野回到现实,眼前的咖啡表面漂浮着小泡,热气腾腾。“真当自己破了我的几个谜题就入门了,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起码你现在还没法把‘源’诠释给‘因素’。” 亚希伯恩皱着眉,他用手推开几个吸附在桌子上的几个小物件,触碰到了瓷杯子表面的温热。“我只想喝一杯温热的咖啡而不是滚烫的咖啡,通过‘因素.源’输入的因素要合适,适配的素材要合适,一切都是讲究。 无论是打打杀杀还是日常生活都是为使用者服务的,这就是刻印作为工具的意义。当初有人教会我这个道理的时候,他在野外做了一锅热汤,救活了我。”黑商人将素材摆回原处,郑重地说。 泠起身,走到桌边,用手捏住杯子,释放“水.极寒”,一股寒意喷涌,将咖啡连同杯子一块冻成了冰坨子。“我觉得你会更喜欢吃咖啡冰坨子。” 黑商人知道她还在生着青染和自己的气。毕竟刻印是一个需要长久积累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是资深高阶刻印者往往也难以和位阶对抗。 而亚希伯恩,目前而言在面对西海岸面对“大衮”的邪魔信徒培育出来的那些类似遗种的怪物,只有需要尽力拼杀才能勉强生存。再加上重压一般的厄运加持,可以算是十死无生。黑商人无力地用手捏了捏眉心。 泠回头看着专心研究着桌上素材的亚希伯恩,气不打一处来,旋即回到软椅处,躺下,把报纸盖在脸上,继续睡觉。 亚希伯恩这才抬头,他没法直视泠。他明白泠的担心,一队“大衮”的邪魔信徒就把他弄得半死,更不用说直接跑到对方的老巢附近蹦跶,加上莫名其妙的挑衅行为,无疑为西区之旅拉开了一个糟糕的序幕。即使没有完全置身危机之中,可山雨欲来风满楼,没人能幸免。 黑商人从怀中摸出一个古银酒壶,递给亚希伯恩,“拿着吧,秘首不会让你去送死的,这是她为你准备的。”他还是没有把这份因果归类到自己身上,他欠那个人的太多,不是这些恩惠就能偿还的。至于“报厄”位阶的职责反噬,这么多年都扛下来了,不差这么一些时间。 “这里面的因素结构很微妙,时机未到之前,不要用观测,也不要打开瓶盖。”黑商人郑重地说道。亚希伯恩接过酒壶,只比巴掌大一些的酒壶,上面却铭刻着繁复的花纹,工艺精良。 亚希伯恩点点头,他还牢记着青染对他说过,不要随便用“因素.观测”去观察那些不确定的危险东西。但他苦笑着说道:“又多了一个烫手又没法用的东西。” 上一个不能随便拿出来的半截断手还泡在瓶子中封存在铁盒子里。 亚希伯恩把玩着酒壶,即使没法用,当作一个把玩的器件也不错,他拉开一小截窗帘,外面的维修人员还在整修列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完毕。 他起身从到后面的车厢中拖出一个大箱子,他轻手轻脚的,生怕吵到泠休息。大箱子里面放着的是亚希伯恩精心养护的探索轻型装甲。“这件事情该怎么解决?”亚希伯恩问道。 “王国有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特调司,‘大衮’的信徒是教会重点打击对象。还有让当事人满意的足量补偿。”黑商人没把这件事情放身上。他瞟了亚希伯恩一眼,疑惑地问道:“你把这套铁疙瘩拿出来干吗?” 亚希伯恩一边在心中吐槽黑商人暴发户,一边仔细扣着甲胄内衬关节,说道:“本事太差了,穿点装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到未来危险的生活,亚希伯恩就恨不得每时每刻穿着装甲。 第五章 因素的时序溯源 “放心,上了西海岸的灯塔防线有的是时间穿着你的宝贝装甲。”黑商人重新倒了一杯咖啡,将之前的冰坨子丢进垃圾桶,毫不在乎那只名贵的杯子。 他重新用“因素.源”给素材灌输因素,把素材摆好,开始给咖啡加热。随后他打开最新一天的观察者报和劳工报,看着当天的新闻,他百无聊赖地乱翻。 不知从何开始,这些以揭露真相为目的报纸也开始追求那些博人眼珠的东西了,头版是什么震惊某位公爵竟然为爱一掷千金?还有什么工人厂房里面出现冤魂,疑似资本家的阴谋?那些记者脑子是被“大衮”啃食了吗? 听着黑商人的嘲讽,亚希伯恩没表态,理了理甲胄的内衬,走上前,突然一个古怪的念头出现在他心中,“因素.观测”展开,橘红色的因素光点摇曳着。手指一动,“因素.溯源”指引着因素回归原始的状态。 在黑公馆最后几天破解谜题的过程中,亚希伯恩对于“因素.溯源”的理解不断提升着,加之眼前的结构较之先前的谜题而言,难度大大降低,只是稍微一思考,亚希伯恩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随手将黑商人灌输其中的因素回复到最原始的状态,暴乱的因素冲击着脆弱结构,形成了一大片紊乱的区域,承载因素的素材方块缓缓出现裂缝,逸散的因素朝着中心涌去,在咖啡杯中沸腾着。袅袅烟雾从液体表面升腾,液面急速下降,杯子表面出现裂痕,咔的一声,破片飞溅直冲着黑商人飞去,穿刺报纸。 黑商人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突然心中警兆突生,向左一偏头,一枚碎瓷片穿透纸面而来,弹射到身后的车厢柜子上。 黑商人放下报纸,看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碎裂的杯子,干涸的咖啡印痕,还有裂开的素材,一脸困惑。 “你搞了什么东西?”来不及心疼这杯稍显廉价的咖啡,黑商人沉声问道,除了那一瞬的厄运警告,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对的地方。亚希伯恩见事不对,早就蹲到地上,把头盔戴上,将飞来的碎瓷片磕开。 “提纯因素,把因素扭转到最原始的状态。”亚希伯恩的声音从全包围的头盔中传来。黑商人听着他的话,皱起眉,展开“因素.观测”,他扫视着桌上的残局,残余的淡色因素刺激着黑商人。 他半晌没说出话,心中情绪难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块“时序”的碎片。天授的刻印“因素”,还有那一枚铭刻着“因素”烙印图案的权戒,还有近乎没有道理一般的篡改因素原理的诠释。 亚希伯恩真的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惊喜,这可比他在限定时间内破解因素谜题还要惊艳得多,似乎西海岸真的会是一个让他发挥余热,不,是大放异彩的地方? 毕竟在西海岸这种神明遗迹渗透很深入的地方,正常的火器在火药性质被“大衮”气息扭曲完全无法使用时,因素和机械冷兵器的作用正在被无限放大,灯塔上惯用的因素炸弹又都是金钱的堆砌,不是黑商人平时抠搜,供应秘学会中的某些项目,实在是烧钱。 黑商人堆起笑来,让亚希伯恩脊背发凉,“亚希伯恩啊,你看你在黑公馆的时日里,我待你不薄吧,你看看断手,看看这个酒壶......” “别说这么多废话,你就说想要干嘛吧。况且我已经把装甲的大部分图纸都给你了。”亚希伯恩打断了黑商人的话。 黑商人搓搓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为了抵抗‘大衮’的眷属,灯塔的补给一直都是一个问题。现在有一个艰巨的任务摆在你面前,那就是到灯塔防线后勤提纯那些核心材料的因素。”黑商人走到亚希伯恩面前,往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不用上前线?还有每天核心材料的量是多少?”亚希伯恩一脸警觉的问道。 软椅上,泠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一下子把两人都镇住了。要真要说打架,黑商人还真打不过泠,他低声戏谑地说道:“灯塔的后勤才是真正的精英聚集地,个个都是抡起袖子往前干的好汉,况且一天提纯的量也不多,只要三个标准量就够了。” 他一脸真诚的样子,让亚希伯恩都想给他一耳光。但苦于实力不足,他暂且隐忍了下来。 关于因素的体量,早由久远之前的因素炼金术士规定,一立方米提炼精金中所含有的可利用因素为一个标准量,所延申的单位还涉及到了一毫标准量,一微标准量。像亚希伯恩刚刚回复的那一点因素,大概只有十分之一微的标准量,但对他已经是不小的负担了。 一天三个标准量?把他来回压榨一百遍都没有!后勤随主力前往就算了,一个个撸起袖子干是什么东西?竞选年度劳工模范吗? “一天最多一毫标准量,多了没有。”亚希伯恩果断拒绝,他目前的上限大概是在三毫标准量左右,再多就会对身体造成严重负担。 “成交。”黑商人立马改口承认,三标准量的因素,也只有专精“因素”的高阶刻印者可以精准掌控,而扭转因素的形态,回复到原始的状态,其中耗费的精力同样不小。要知道纯净的因素凝聚为现实的形态可是古今所有因素研究者都梦寐以求的。 传说中的“贤者之石”也不过是这种纯粹因素极度浓缩加固后而形成的晶体。假如当初提出这个想象的人没有活在梦里面的话。 亚希伯恩没有想到黑商人答应得这么利索,他隐隐觉得自己被坑了,但出尔反尔不是他的作风,现在唯一的弥补也只有从他身上套到更多好处了。 看着亚希伯恩思索的样子,黑商人从皮箱中拿出一个封死的金属管,“西区的机械学会对你的设计可是非常高看,我花一点小钱,让他们进行了一点进一步研究,怎么样,想要吗。”黑商人嘴角勾出狡猾的笑容,一个尽职尽责的商人,可是时刻关心着客户的需要。 亚希伯恩咽了一口口水,半晌之后,他说道:“先给我验验货。”他颤抖着出声,黑商人将东西扔给他,亚希伯恩摘下头盔,小心地旋开塞子,抽出图纸,快速的看了几眼,他的心怦怦乱跳。 一边窝在软椅上泠偷看着亚希伯恩丢人的样子,无奈地闭上眼。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第六章 末端列车 车厢外的维修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将入夜时,列车终于再次启程。列车长又来找了黑商人好几次,询问着黑商人的意见,摆足了诚意。 黑商人借着列车上的设备发送了好几份电报,将事情甩到了专业人士手中。秋天的夜晚,行驶在野外,凉意很足。 窗外的事物在列车探灯和房间微弱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朦胧的轮廓,雨丝散落在窗玻璃上,凝聚着水滴下落。 泠吃过饭便进入车厢隔间休息了,不知为何,亚希伯恩总觉得泠有些过度虚弱和嗜睡,只是泠和黑商人像是心照不宣般的没有一个人说起,他思索了半天终究没问出口那个在他心中一直猜测的问题。黑商人戴上琉璃镜,检查着一份资料,那是西区特调司还有值守王国的戒律主教回应的电文。 黑商人拿着电文的密文表对应着看,由于保密的需要,密文表时时变更,加上复杂的加密手法,导致就算是对应着密文,读来仍然费劲。而且有这样的习惯的机关不只是特调司,流经戒律主教手下的密文只会更加复杂。 读完两封信,黑商人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戒律主教的态度依然是对“大衮”的强烈谴责和厌恶,但是真的轮到派谁来处理这件事情,却说人力难以从王都辐射到西区,主打一个口头上鼓励支持,但实际上半点力量不出。 “好一个主与你们同在。”黑商人随手把这封电文折叠好,扔进垃圾桶,教团什么时候连“大衮”的容忍了,他摘下琉璃镜,最后那句应付式的祝福简直让黑商人想直接杀到王都,把值守王都的戒律主教揍一顿。 安逸时间过久了,以清除异端,邪魔为宗旨的戒律所也松弛下来吗。莫名其妙地,黑商人想念起了很久以前那个杀人不眨眼,效率超高的裁判所。和手段强硬的裁判所相比,戒律修士就像是小孩玩闹,不痛不痒。 和戒律所的消极怠工不同,特调司的态度明显更耐人寻味了,同样是推卸责任,他们竟然把事情推到了王国情报机关“执事”头上了,甚至还承诺“执事”会全力调查此事。 特调司把这件事情推脱给了高半级的机关来处理,黑商人放下电文想了想,忽然有了头绪,如果是他出手干涉那就合理了,秘首不会这也在你的掌握中吧,还是只是名正言顺让“执事”也跟着入局? 黑商人摸着下巴,看着对面桌子边昏昏沉沉的亚希伯恩,将外套披在他身上。雨夜中,这一节有些残破的列车驶向了西区,劲风刮着中间几节车厢,呜呜的声音,有些漏风。 奥威亚的下城区一间狭小但整洁的独立公寓里,一个男人缩在干瘪的大衣中,他谨慎摘下天线,将电报机收回铁箱推到床边的暗格中,而记录的电文稿纸被他塞进碎纸机里面。 伴随摇杆转动,纸屑从下仓中慢慢堆叠起来,他的心脏怦怦乱跳,哆哆嗦嗦地划起火柴。 发潮的火柴头连续几下都没有被划亮,小小的火苗一簇簇燃烧着碎纸,直到记录秘密的电文稿化成灰烬。他长舒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脱下外衣,上床躺下,用毯子裹紧身体,忐忑起伏的心缓缓平息,他松下神经,睡意渐浓。 正要睡去的时候,仿佛有人耳语着,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来不及带上外衣,直接破门而出,跑到公共卫生间的水槽前,他大口呕吐起来,模糊的镜子上他枯槁的脸庞分外骇人,呕出的鲜血混杂着碎渣,浸透了水槽的砖石。 他掐着自己的喉咙,咳咳地呼救,但最后软软地倒下,无人知道他最后听到了什么。 汽笛鸣叫着,很快一节破损的列车进站,伴随列车完全停下,破损的车厢吸引了周围行人的注意,他们见过爆满的人挂在车厢两边,却从没有见过敞篷的列车,还有被白布盖着的,似乎是尸体? 车上的乘客托着行李鱼贯而出,像是逃离一般远离这节列车。和他们形成鲜明反例的,则是从贵宾车厢上优雅出场的黑商人三人。 早有仆役上前,帮忙搬运着行李,仆役们低着头,不敢看列车和放置在敞篷车厢里一具具尸体。 黑商人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慌张,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件,西区的督察署不出手都显得他们业余。不知道是谁泄密,观察者报上的头条已经占了两天了。 “幽灵列车。穿越地狱的末端列车。真是什么噱头大,放什么消息。”泠每天都用报纸挡光,自然关注到了一些内容,不知道是谁瞎传的,明明进入西区之后,沿途停过车的站点都有督察巡逻,到底是谁放出消息的。 亚希伯恩在心中想着,他们得以一路通畅直接来到奥威亚,自然少不了黑商人的打点,要求西区当局最高督察署调查此事。他的名头也很响亮,打着不能让意外打扰各位乘客的日程的名号。 列车被维修人员推来指挥中开向修车厂,一大队督察坐上车,开始检查略微有些腐烂的尸体,黑商人三人没有受到盘问,一方面是钱的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列车长比较上道,让黑商人省心不少。 他提着自己贴身的皮箱,望向那一队督察,皱着眉,列车的死者都是一般的来西区经商的商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死了好几个身份还算显赫的人为什么来的督察竟然会这么少,只有一队。 这时,仆役及时递上今天奥威亚热销的报纸,头条已经不再是列车事件了,而是一系列的震惊,暗巷间谍诡异死亡。 清一色的标题,让人怀疑报纸编辑是不是都找了一个写手,还有他们的脑子是不是也长到了一起,加起来的充其量是不是也只有拳头大小。“真是糟糕的头条。”亚希伯恩习惯性和黑商人一样吐槽着,他又说道:“西区的记者真是可怕。间谍什么的都能挖出来。” “慎言啊,亚希伯恩。”黑商人挑着嘴角说道,“放出消息的是记者,也不一定是记者” 第七章 暗巷中的奇怪案件 亚希伯恩思索了半天没有想出答案,一边的泠捂着口鼻,把箱子丢给仆役,说道:“不是这些记者放出来的,就是有心人特意透露的。” 黑商人靠近接他们的专车,早有另外的仆役替他们拉开车门,他停在车门前说道:“有心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像我一向以诚待人。”蒸汽驱动的发动机逸散着淡淡的气流。 几人上车,发动机运转,在奥威亚阴暗的天空下驶向富人区。亚希伯恩在两人的一唱一和中,大概明白了点什么。在城市中腾挪了半天,远离黑烟密布的工厂,亚希伯恩隔着窗看着外面的世界,难以想象工人们在这种刺鼻的气体环境中工作生活是怎么样的。 “这里的工厂开设在城市里面,不会担心人的身体问题吗?”亚希伯恩问道。 黑商人对这个话题明显感兴趣很多,他说道:“奥威亚是一个很奇怪的城市,王国现在的城市大多都是工厂分布在郊外,生活区安排在内城。不对,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看书,我记得给你看的第一本书里面记录的是各地的风俗和地理。”黑商人反问道。 亚希伯恩没好气地说道:“充满铜臭味和机械血汗的城市,非常无趣,这就是书上的原话。” 黑商人眯起眼,他心中一揣摩,奥威亚这部分好像是青染编写的。虽说奥威亚的成分确实如此,但作为王国的工业重镇,能讲的东西还是不少的,至于青染这么写,多少也来自她的私心吧。 “想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上图书馆去,我在机械学会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一想到会涉及青染的秘密,黑商人一下就不想聊这个话题了。 泠歪着头,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总想从中看出几分熟悉的样子来,只可惜,物是人非。当初借助各种工坊发展的奥威亚成了如今畸形的模样,传统的因素工坊身价水涨船高,机械工坊转型成为工厂流出污染。 如今能生活在下城区的人都算是生活过得去的,更多的普通人住在城郊的棚屋区,每天通勤是靠挂在爆满的列车表面,无论风雨,这样的城市,即使出现残忍恶劣的杀人案件,诡异的列车事件也难以掀起波澜。 生活都那么艰难了,谁还有功夫关心列车装着的到底是人是尸体,若非是早上起来洗漱不便,甚至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死人。在这里饿死的,病死的人很多,但活着的人更多,每天的治安还在,收尸的人也还在工作,工厂的链条还在转,锅炉还在喷涌蒸汽,这座城市变态地活着。 “这样的土地,是‘大衮’的温床啊。幻觉,极乐,饥渴都很容易占领这里。”黑商人忍不住想着,他在他能力范围尽力去营造福利,厚待工人。可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撼动一座扎根三百年的城市。 随着朝着远离列车站的方向,植被逐渐增多,天气逐渐明朗。一棵棵梧桐勾勒在大道的两边,和工厂群那种恨不得将所有空间都利用起来的压抑和挤压不同,上城区疏离而空旷,松松散散的房屋围绕着几座巨大的建筑排列。分别是教堂,机械学会,还有政府机关所在。 车停在一间府邸面前,精致的庭院非常符合黑商人的审美。“下车吧,两位。”黑商人说道,递给亚希伯恩一串钥匙,“府邸里面还没有佣人,需要你们把行李自己搬进去了。” 亚希伯恩闻言点头,他们的行李不算多,最大的一间还是装着装甲的大箱子。随即他问道:“那你去哪?” “很久没来奥威亚了,拜访一下老朋友,很快会回来的,想去图书馆,就拿着我放在壁炉上的名片走到机械学会吧,会有人接待你们的。” 两人下车,整理完行李,站在府邸大门前看着车向上城区中心离开。 “拜访老朋友,理由倒是给的不错。”泠嘀咕着。 “泠,走吧。”亚希伯恩用钥匙打开院门,抬起两人的行李。泠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搭了一把手。 逐渐远离宅邸的车在一个府邸大门眺望看不见的位置转弯,向另一条路开去,又要回到下城区。 黑商人用手帕擦去一下车门内侧把手缝隙中的一丝血污。“怎么样,扮演司机感觉如何。让王国执事的首领帮我开车,鄙人不甚荣幸。” 司机专心开着车,依然没有反应,只是伸手从脸上揭下了一层面具,平平无奇的脸皮下的脸庞竟然极为年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得专门请你这位‘位阶’协助调查。”他未开口,但凭空有声音传递而出,这是腹语。 “这件凶案和又‘大衮’有关了?看来秘首和你说了‘大衮’的猎犬不安分的情况了。”黑商人握着手杖,早有预料地说道。“不过你拿我名下的车运送一些奇怪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没有处理好,看来是业务水平不达标。”他语气一转。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三起相同的案子了,督察署处理不了,自然就归到‘执事’头上了。”司机说道。 黑商人敏锐注意到两个机关中间跳过了特调司,联想到特调司推卸责任到‘执事’的行为,黑商人一下便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架空了特调司,而奥威亚的隐形权势最大的人正在给他当临时司机,对黑商人来说,这滋味有点奇妙。 “第三起事件。”黑商人思忖着,问道:“进度是多少了,有线索了嘛。” “督察署已经收集到了很多线索了,三人的身份不同,居住场地也不同。前两个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轻微腐烂的情况。昨天的死者被这么快发现,只是因为有人盯着这只老鼠。” 司机的语气也充满着无奈,情报机关遇到这种情况,即使把对方这几天的行为还有祖上三代都统计完毕,能挖掘的内容也相当有限。毕竟出手的可是一群以“幻觉”和“极乐”为最高的目标的疯子,他们行事无所拘束的,内含的行为逻辑也不是常人能参透的。 第八章 地下机械城 “你在西区耕耘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过‘大衮’残余中有人的名讳叫大君的。”黑商人问道,自从三百年前,教会对“大衮”的邪魔信徒进行大清洗之后,剩下的余孽大多汇聚在神明遗迹“深海之城”中,被灯塔堵在现实的边界处,难以逾越。 这也导致现实中除非在西海岸附近,或是在公海上的某些点位,现实生活中几乎看不到“大衮”的身影。 毕竟和别的神明相比,“大衮”对人来说是邪恶的存在。 “我整顿西区的这几年,翻看了西区执事和特调司的所有档案。只是自从前帝国时代崩溃后,从来没有人敢使用这个专属于皇帝的尊号了。”司机沿着另一条路,经过一段极为脏乱和陈旧的街道。 街上却有很多小贩摆着摊位,新鲜蔬菜肉食,各色生活用品,甚至还可以买到一些简单的机械制品。 而往来选购的人竟然络绎不绝,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黑商人看着眼前的场景,想到了什么,不知从哪里掏出纸笔,不断地记录着什么,像是忘记了目前棘手的凶杀案件。 “在记什么东西,奥威亚里面你的资产也不少,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勾起你的兴趣。”作为行走四方的情报探子,他对这些街头小贩无疑是相当熟悉的。 “发现一种新的商机,记录一下,算是补充商店之外的客流量。”黑商人简单写了两笔,将笔和纸条收进上衣口袋中。 “这些小贩的生活也不好过,督察署的治安任务要保证,自然要拿这些小贩下手了。”司机有些惆怅地说,“我其实挺喜欢这些小贩的,新唐也有很多这种走街串巷的小贩。” “我还挺想插手这些生意的。”黑商人看着司机脸部明显的夏域人特征,差点忘记了这家伙是以夏裔的身份插足王国政治生活的。秘首收他为徒是不是还有一点同乡情谊?新唐作为王国东区的首府和王国夏裔的大本营,还是有几个难缠的家伙。 “督察署还不是你手下的。”黑商人说道,“以后我要是有幸参与这桩生意,还是要靠你高抬贵手的。” “慎言啊,‘报厄’大人。我不过是‘执事’这个见不得光的机关中的打工人,除了和同样隐秘的特调司有点合作,督察署这种的机关和我半毛钱干系都没有。” 司机无奈地说道。“越是身处高位就越是要谨慎。高处不胜寒,身边耳目众多啊。”司机展现出了作为新唐夏裔的高超文化素养,瞬间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黑商人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和青染前两个弟子相比,她的小弟子像是装了八百个心眼,能爬到这个位置,那些弯弯绕绕还能不明白吗。就是论到小心耳目,整个奥威亚巨大的耳目头头就在自己前面给自己开车...... 他说道:“机械的零件到处流通,是个有趣的现象啊。”黑商人莫名想到,亚希伯恩应该会对这些小贩还有另外那些阴暗处的很多集市很感兴趣。“或许你可以从这些小东西来下手的。” “情报很多,但是能匹配处理信息的人还不是很齐全,想查下去难度还是有的。” “先不讲这个,你手下的专业人士都解决不了,我这个门外汉更是够呛。”黑商人没多纠缠,他问道:“你还没有晋升‘位阶’的想法吗。秘首手上掌握着至少三个适合你的位阶级诠释物品,高阶刻印者受到的时间侵蚀很强烈,不成为位阶,你支持不了几年。” 黑商人审视着司机,青染的二弟子“兵灾”从普通人到位阶,不过二十余年的光景。而眼前的年轻人走到高阶刻印者的临界值更是花费了十年不到的时间。 在拼底蕴,拼岁数的刻印者团体中,这种天赋带来的好处很多,但唯一致命的坏处在于时间侵蚀来不及消化,再高的阈值也没法抵得过如此强烈的侵蚀。 “别人开创的位置,不太适合我,如果实在迈不出这一步,那只能身死道消了。” 黑商人沉默着,卡在临界值的高阶刻印者无时无刻不在压制自己的状态,寻找空缺的位置来成就位阶,竟有人不屑外人准备的位置。 两人不再交谈,没有说话声,车厢内只剩下蒸汽喷吐的轻微噗噗声。终于车在下城区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鲜有人关注的小角落,和下城区没有什么区别。 司机随手向脸上一抚,又变回了老实不起眼的司机,他的神情的冷静,也在变脸的刹那成了讨好低眉顺眼的样子,他殷勤地替黑商人打开车门,紧跟着他走进小巷子中,走到某一处转角的时候,他贴心地撑起伞。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一盆秽物从空而落,却被伞挡在头上,溅射在墙体上,使原本就不好闻的味道更加令人作呕。 两人像是习惯了一样,走到隔壁的建筑,推门进入,黑暗中,司机摁动几处机关,两人立刻感觉所在的空间出现了滞空的感觉,黑商人用手杖稳住身形,而司机的脚像是扎根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 在黑暗中度过几十秒后,亮光出现,一大片机械建筑遍布地下,其中的机械线管像是搏动的血管,盘曲交错。“整个奥威亚的大部分机械的装置都在这里了,走吧,去看看那几具尸体吧。顾问伯爵先生。” 司机变回原样,从入口的一个招待处,拿到了通行证,还有自己的身份凭证。他将身份凭证在胸前挂好,顺便把通行证拴在黑商人的大衣口袋处。向着某一个方向走去。 黑商人和他并肩走着,一路上遇到很多人,他们刻意避开了两人,像是很害怕的样子。“你的人缘差到这种程度了,连一个向你打招呼的手下都没有?” “‘执事’小门小户的,请不起这么多的人整修这座地下世界。只能请一些机械学会的学徒和会员来帮忙了。” 帮忙?看来手段不算很客气,要不骗亚希伯恩来试试?又是地下,又是机械,一定可以带给他一点家乡的美好回忆。黑商人的嘴角不由得露出恶趣味的弧度。 第九章 诡尸 他们顺着机械零件的缝隙,虽是轻车熟路,但黑商人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们执事的总部还真是躲在了最角落的犄角旮旯里面。” 走在前面的青年说道:“我能理解为这是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吗?” “狡猾的兔子。”黑商人艰难地从一堆线管中绕出来,前方出现了一连串夏域风格的房屋,雕梁画栋的外观装饰,一看就是眼前的青年趁着职务之便搞出来的。 他们走进一间房间中,房间却已经是西式的装潢,几个巨大的铁柜靠墙摆着。穿着大衣的黑商人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地下的空间本就阴冷,此处更是阴寒了无数倍。地上画着无数的仪轨还有用朱砂画着鬼画符的辅助符咒贴在墙面,主打一个东西合璧。黑商人自动无视了这些奇怪的东西,只要有效,外观都是其次。 青年拉开铁柜,其中三具尸体齐齐整整地摆在里头,盖着白布。“张长官,收掉屏蔽的东西吧,厄运的指向会更准确。”张亭北从一边拿来全套衣装,递给黑商人。两人穿好衣服,戴好手套。 张亭北将三具尸体移到平台上,扯开白布,三具都是男性尸体,其中两具尸体惨不忍睹,四肢上有着牙齿啃食的印痕,裸露的皮肤拖拽痕迹严重,尸斑明显。“你不是我的手下,无需叫我长官,伯爵先生。”张亭北将一具尸体脚底插着的木钉拔出。 这种枉死在“大衮”余孽手下的尸体,极容易出问题,同时也是“无生”刻印最常用的诠释材料。像是那些流传在民间传说中的无头僵尸,狼人,吸血鬼大多属于这一流刻印的拥有者,因为其中的一些特性,这类刻印者也经常被误解为遗种。 伴随着这具尸体身上木钉被解除,黑商人眼中一缕缕黑色的丝线盘绕而出,很短很细,但很密,像是周身长出了一连串的黑毛。更诡异的是尸体早已僵硬的脸却变了,露出诡异的陶醉神情。完全不见死亡时的痛苦,他们干瘪的肚子慢慢胀起。 黑商人拔出手杖中的细剑,银色的剑刃上浮着灰色的光彩,“安魂.礼葬”切割着隐含在的厄运,他向张亭北招招手,后者会意,递上一个窄口瓶,里面装着蒸馏水,在因素炼金术士眼中是净水。 黑商人将剑刃探入瓶中,而张亭北则从腰间拔出一柄唐刀,斩开尸体的腹部,“生主.祓邪”,一道寒芒闪过,尸体的肚子上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痕,一阵清明后,眼前的尸体恢复了正常。 依然干瘪的肚子,痛苦的表情,僵硬的关节,和一般惨死的尸体无异,他将木钉插回脚底板,尸体便完全安稳下来。 此时黑商人手中窄口瓶却像是要沸腾了一般,澄澈的净水却像是墨水一般。黑商人用磨砂的玻璃塞塞紧,拿起边上的一团棉花擦干净剑刃。那一大团棉花突然长出了霉斑,黑商人随手一点,“衰枯.蚀形”将棉花化成灰烬。 “张先生,‘执事’的业务很杂啊,不仅要管各色情报,怎么连特调司的事情都管上了。”黑商人将瓶子放在桌上,说道:“你看着点,让特调司的专业人士把尸体解剖了吧。” 窄口瓶里面水翻滚着,仔细看去水并不是完全的漆黑,而是有着很细的颗粒在飞舞,使液体像是漆黑一片。 “去查查下城区面向上城区的方向吧,会有收获。”黑商人观察了一下瓶子以后说道。 张亭北点头,收刀入鞘,带上瓶子,走到房间外。黑商人搓着手也走出去,房间里面的环境长时间呆下去,人可受不住。 张亭北去找专业人士,黑商人在雕梁画栋的建筑下靠着,这种东西杂交的建筑很像是新唐的风格,“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那件事,即使带来这么多的好处,你还是会后悔吗,亭北。”他叹了一口气。 上城区,黑商人的宅邸中。整体的装潢简约,光洁的地板上不沾一丝灰尘,显然是时常有人打扫卫生。 入门的壁炉上挂着一大串的东西,亚希伯恩和泠将行李放下,走近一看,长长的纸条上是各种注意事项。从房屋护养,房间布局到日常生活,各种各样安排得妥妥当当。压在纸条上的是一枚戒指还有一封信,信封上标注着亚希伯恩的名字。 亚希伯恩拆开信封,露出其中两张纸页,黑商人华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亲爱的亚希伯恩,本来这封信会是王都因素工坊的推荐信,很可惜,命运的轮迹扭向了西区,所以我写了一封机械学会的推荐信。可惜的是,我在机械学会的身份只是一个赞助者,而非核心人员,所以这封信的含金量还不足以让他们直接接纳你成为会员。 不过好消息是,借助我的信物,你可以随意翻阅奥威亚的机械学会图书馆里的书籍。但进一步的发展,还要看你能否通过他们的考核了,或者说我哪一天再花点钱帮你一把。祝你一切顺利吧,你最真挚的黑山伯爵。 亚希伯恩的脸色古怪起来,他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是正儿八经的推荐信,有正式的印章,签字还有担保。 泠和他一起将两封信都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再正常不过,但她总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像是又落到了命运的陷阱中。她背在身后的手像是捻着一根细线,冥冥中的命线像是被什么东西隐匿了。 泠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她的状态处于低谷期,对能力的掌控完全没有到达顶峰。离开失落之地越远,她的力量越稀薄,但目前而言,能在她面前隐匿命线,并不多见。 她转眼看向房间外,天气阴沉,连成片的植被虽然让空气清新了不少,但灰暗的主背景下,色彩仿佛失去了价值。亚希伯恩将壁炉上的东西收好,点亮了房屋的灯,黄黄的暖色灯让他们的心安稳了一些。 亚希伯恩抱起地上的行李说道:“先上楼把东西收拾好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他看着怏怏不乐的泠,很想抽出手,摸摸她的脑袋。 第十章 被迫加班 “别总是苦着脸,笑一笑。”亚希伯恩托着大小箱子,顺着楼梯向上走。“别担心,我能活到现在,看到不一样的世界,本来就是赚的。这次把青染小姐还有黑商人的人情还了,我们就花黑商人的钱周游世界,怎么样。” 泠在后面拿着一些小件的东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前面的亚希伯恩仍然絮絮叨叨地说着:“地下的生活一点都不好过,你吃过的石头饼都是配额的,这里的人还在为怎样更好生活做准备,大部分地下民却在生存线上沉浮着。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总苦着脸不如想想奥威亚有什么特色菜。” 泠一只手提着东西,另一手掐着亚希伯恩腰间的肉,反问道:“难道我是一个很贪吃的人吗,再给你一次机会。” 亚希伯恩只得频频摇头道:“是我贪吃,想吃灰雾树林的蘑菇,还喜欢到厨房偷吃甜品,吃完睡,睡完吃......嘶......” 亚希伯恩停住脚,泠拧着肉让他吃痛不已。 哼,泠松开手,绕过亚希伯恩快速上楼而去。亚希伯恩怀中抱着箱子,背着包裹,问道:“我看纸条上写着上城区有一家奥威亚特色菜的餐馆,去不去啊。” 楼上,半天没有动静,突然飘来泠的回复:“去!” 上城区一间单门独户的府邸中,好几名执事的成员蹲守在房屋面前的院子内。书房中,一个女子坐在桌边审批着文件,上面写着的内容赫然是有关于政府高层的信息,还有一些工厂的机密,甚至是一些重要人物出入奥威亚的信息,为首的赫然是黑商人一行人。 女子将棕色长发扎到脑后,身上穿着女仆裙,在一份份文件上签字,写下意见,她的意志将在签完字以后半个小时内被贯彻下去。 她将写完的文件放在桌上右上角,拿着张亭北的印章一份份盖上。很快有人进来,一个奥威亚执事高层将文件带走,他们将半小时内横跨上城区和下城区来到地下机械城,有些甚至会跟着下一班最快的列车来到周边的西区重镇。 谁也想不到,在张亭北的身后真正掌握执事行动和指挥的是一个喜欢穿女仆裙的年轻女人。 “张长官,还没有回来吗?”女人说道,她的声线清冷,语气却非常柔和。但站在门外站岗的却一下子摆出立正的模样,显然对女人有些害怕。“报告艾斯黛尔长官,张长官下午有独立的安排,没有和我交代行程!报告完毕,请指示。” 对于站岗执事的过激反应,艾斯黛尔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她说道:“你让楼下的执事先行离开吧。快要到下午四点了,他会按时回来的。” “是!”门外的执事没有废话一句,转身离开。 她起身,将桌上的多出来的文件推进碎纸机,握把旋转,文件上的秘密化作纸屑,情报人员的谨慎尽显无疑。她隐秘地从桌下的夹层中掏出一把手枪,解锁。 听到外面的声音汽车启动的声音后,她举起枪对着身后的窗帘,冷声说道:“阁下,这样是不是算私闯民宅呢?还是说,你们对那些废纸有点兴趣?”她稳稳地端着枪,冷峻的枪口指着窗户,像是呼应她的质问,一阵风吹过窗帘,露出窗户处空无一物的窗台。 而这时,艾斯黛尔的眼神一凝,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连射三枪,三枚铭刻着特殊花纹的子弹内含着腐蚀性的水银,崩在在窗户前,激散出雾气,在精致的帘子上喷溅出斑点。她从裙摆下掏出一节铁棍,拧动机关。 作为机械之都奥威亚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身上不可能没有防身的武器。展开的机械弹出一柄细长的刀刃,伴随着艾斯黛尔身上刻印的共鸣,“光.诅咒”在黝黑的刀刃上反射着迷幻的色彩。 她的眼中闪着光,“光.破障”的扫射下,被削弱的幻觉,瞬间无所遁形,她一刀劈去,对方自知躲不过,竟然硬生生吃了一记劈斩。 对方的身形从破烂的窗帘下显现出来,鱼头人瞪着他的死鱼眼,缓缓站出来,和先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衣服焦黑一片,除了弹痕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对他造成了伤害。 艾斯黛尔抽刀后撤,诅咒从对方的伤口蔓延开,却局限于表面,对方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吞吃进入他体内的子弹,水银,还有诅咒的力量。“饥渴.飨食”同化着非己的东西,这种力量的刻印“坚韧”的容忍不同,显得格外暴戾。 鱼头人像是感受到极限的快乐一般,身后的触手疯狂摇晃着。他呵呵笑道:“美味,我好饿啊,能把你,分给我吃吗。”他脸上溅射的水银侵蚀着他脸上的鱼皮,坑坑洼洼的,分外丑陋。 艾斯黛尔皱眉,她还以为对方是想要从她这里偷取一些机密,没想到对方竟然像是疯了一样。 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她脑中,“‘大衮’”她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鱼头人张开嘴,一阵腥臭的味道传来,一根两三人腰粗细的触手射向艾斯黛尔,在房间内横扫,压碎书桌,书房内摆的整整齐齐的资料,顿时四散。 艾斯黛尔横腰闪过,即使穿着行动有所不便的女仆群,依然不影响她在狭小的房间内腾挪,并出刀砍伤触手。 躲在窗边的鱼头人并不着急赶尽杀绝,他像是戏弄猎物的猎人,漠不关心,甚至露出了一丝满意和诡异的微笑。艾斯黛尔,面色凝重,长时间的躲闪让她的体力大幅度消耗,但总体而言,依然游刃有余。 艾斯黛尔的目光闪过嵌入墙上的时钟,此时的秒针转过五十秒的位置,离四点整只剩十秒钟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十秒转瞬即逝,当指针指向四点的时候,四声报时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伴随着报时的声音,一道身影逐渐出现在房间中间触手攻击最密集的地方。 他抽出刀来,周围的触手仿佛受到一阵气机影响,寸寸断裂,张亭北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位先生,今天比较特殊,下午四点可是正常下班时间。在这座纪律严谨的城市里面强迫人加班,实在不礼貌啊。” 第十一章 斩鱼头 他还穿着司机的制服,但冷峻的脸庞上却流露出不同于司机卑微的神色,高傲又冰冷。手中的刀舞动着,犹如灵蛇飞窜。 鱼头人吃痛,嘶吼着,但他却识趣地收回攻势,转身就要从窗口跳到书房外。 “生主.非鱼”附着上整座房屋,他身形瞬移到窗边,一刀横劈,又是一刀斜着斩来,完全封死了鱼头人躲闪的空间,非鱼的诠释带来了在固定空间近乎全知的视野和特权,鱼头人向外逃窜的身影,在空中被分为好几片。 张亭北的刀上附着上“生主.祓邪”的光晕,一刀掷出,在残肢中间精准刺中了核心。 看着落入院子的鱼头人的残肢,张亭北站在窗边,皱起了眉,他喃喃道:“‘大衮’,又是你们。”此时一阵波纹震荡,落入院中的尸块变成了几大片鱼鳞,那是“大衮”余孽最擅长的幻觉,显然出现在书房中的鱼头人并不是本体,而是根据着幻觉捏造出来的分身。 艾斯黛尔走到窗边,看向楼下的鳞片,说道:“‘梦境.幻’,只是一个分身而已,但抓回来能套出不少秘密。动手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粗暴啊,我们执事又不像特调司那伙暴徒一样。最近那几件和大衮相关的案子线索还有头绪吗?张长官。”她无奈地说道。 张亭北不反驳,听着她的抱怨,待她说完,张亭北指着墙上的钟,说道:“现在是四点过五分,是下班时间。”他故意强调着时间。“根据我和陛下签订的合同规定,我的工作时间在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 艾斯黛尔愣了片刻,她偏过头,有些羞赧地说道:“知道了,少爷。” 张亭北点点头,“可惜,现在明显到了特殊工作时间了,要加班了,走吧,副官小姐。”他将刀鞘往腰间一插,走出房间,径直走到楼下。 艾斯黛尔反应过来,收好武器,紧跟着到楼下院中。 相隔好几个街道之外,正在安放着行李的泠,看向外界,一股梦境的气息沿着命线弥漫开来,像是一块污浊的布匹盖在了现实之上。 “鼻子这么灵敏,不愧是‘大衮’的猎犬。”她随手把裙子扔到床上,梦境的气息波动,一杆金属长矛从虚空被她扯了出来。泠的面色苍白,对于她来说,通过“梦境.拟真”再现命运之矛还是过于勉强。 锋利的矛尖闪着寒光,她举起比自己还要高不少的长矛,向窗口投掷而去,实物的矛逐渐化为虚无,冥冥之中,鱼头人的命运被锁定,被矛头指向者,在命线规划中,必将逝去。 外界一阵车鸣笛声,泠带上礼帽,转身下楼,亚希伯恩穿着整齐在门口等着她。而黑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汽车驾驶的位置,显然是要当一回司机了。 并不是没有司机的备选,而是自从青染和他提起司机的问题后,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手下人了,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心腹。在鱼龙混杂的奥威亚,他相信一个长久不见的人,还不如相信执事的情报头子。 见泠和亚希伯恩到位,他下车,行礼道:“请小姐,少爷上车吧。”他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泠毫不客气地上车,亚希伯恩落后半步上车,显然他对黑商人莫名其妙出现的表演欲望不是很理解,不过这样“卑微”的黑商人看上去还算顺眼。 “晚上上哪个餐厅吃?”泠把帽子盖在脸上,有点困乏地说道。 “奥威亚饭店。”亚希伯恩说道,原本他想预定的也是这家餐厅,不过黑商人半路回来说在奥威亚饭店另有请客,几人便顺道一起了。 “好土的名字。”泠吐槽了一句。“算了,只要味道好就行了。不知道有没有万托安大厨做得好吃。” 车顺道穿过好几个街道,来到一座房屋,简单的造型,但是能在这座城市的上城区有一座宅邸非富即贵。 院子里面,张亭北检查着地上的鱼鳞,腥臭的味道弥漫在这一小块地方,即使上面的灵性失去大半,这些鳞片仍然是高级的因素素材。其中最大的一块甚至不能算作鳞片而是板甲,上面插着张亭北的佩刀。他没有拔下刀,端着茶杯蹲下进一步地检查。 “这个鱼头人大概就是这几次凶案的罪魁祸首了,”他捻起一块鳞片的碎块,用手帕包好,“找机会送到地下给特调司,让他们再去查查吧。剩下的收好送给黑山伯爵吧,他对这种素材应该比较感兴趣。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排斥产自大海的东西了。” 张亭北站起身,撸起袖子,四点半了,他已经感到了黑商人的到来。 艾斯黛尔记录着信息,她大致捋清楚了前后关系,死者都是类似内部完全被吸食干净的干尸,相似点则是夜晚死亡,人在做梦的时候,无疑是梦境最好下手的时刻。 “鱼头人受很重的伤,他在用‘饥渴.飨食’恢复状态,那么他应该逃不开太远,或许他就在奥威亚里面。”艾斯黛尔记录着,转身回去就要开始工作,但她还没回头,就被张亭北拉住了,“加班时间结束了。下班时间时间到,去收拾一下,晚上黑山伯爵邀请我们去奥威亚饭店,在这么贵的餐厅享受一顿可不多见。” “是,少爷。”艾斯黛尔低头看着自己的女仆裙,一时不知道该穿什么礼服,毕竟对于工作狂来说,女仆裙无疑满足了日常和工作两方面的需求。 张亭北松开艾斯黛尔的手,看着她上楼换衣服,他也走到隔间换上正装,表面上作为奥威亚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常备着好几件礼服。 他退到隔间,忽然面露痛苦之色,时间侵蚀降临在他身上,“生主.非鱼”作为刻印的强大诠释,足以支撑位阶的雏形,对于高阶刻印者受到的侵蚀还是超标了。 他在原地缓了几分钟,眼中神色僵硬了几秒,才慢慢回过神来,情感短暂地流逝了几分。 第十二章 奥威亚饭店 张亭北捂住自己脸,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他不习惯地运动着肢体。 自年少一直勤练刀术的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握程度无疑是很高的,甚至凭此建立了刻印“人技.刀”,而现在的他却像是醉汉一般晃晃悠悠地穿好衣服,靠着残存的肌肉记忆打好领带。 衣帽间内,镜子中的年轻人在正式礼服的映衬下,身形挺拔,神色淡漠,唯一不协调的歪在一边的领带。 “生主.非鱼”让人以自我领悟外界的同时,也让人的精神渗透在外界之中,导致自我情感的流逝。这在某个方面同样是一种时间侵蚀,尤其对张亭北这种高阶的刻印者而言尤为致命。 张亭北呆立在镜子前面,一动不动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在久远到神明尚存的时代,映照自我影像的东西就被信徒们认为是沟通另一个世界的工具,这种看法同样被现在的刻印学研究者认可。镜中的张亭北微微偏开了视野,伸手将自己的领带打理好。而现实世界中的领带竟然也慢慢地摆正了。 片刻之后,他彻底回过神,“只是一点时间,反应就这么大。”他自言自语道,随手戴上帽子,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提着一根橡木手杖便走出了衣帽间,在绅士圈子里,没有一根趁手的手杖是一件没有掉面子的事情。 艾斯黛尔身着一件黑色礼裙正等着他,一头栗色的长发盘起,露出光洁的脖颈。见张亭北出来,艾斯黛尔很自然地上前将他的衣领还有领带再整理了一下。 “天气凉,这套礼服不太合适。黑山伯爵已经在等着了,现在换还是匆忙了。”张亭北说道,看着艾斯黛尔裸露在外面的小腿,手臂,用外套裹住对方。 “这下可以了。”打量着披着男士外套的艾斯黛尔,张亭北满意地点头。 “走吧,别让贵客久等了。”艾斯黛尔挽住他的手臂。 黑商人将车停在张亭北的宅邸前面,摇下窗户,上城区尚算干净的空气透窗而入,车上挂着一件吊坠,上面镶嵌的晶石来自圣典教会探索的神明遗迹,可作为“气.空流”的诠释物品,此时却发挥着促进空气流动,净化空气的作用。 很快他就看见张亭北挽着女伴走来,心中吐槽着张亭北人模狗样,一边连忙下车,快步向两人走去。 “伯爵先生,百闻不如一见。”张亭北“热情”地迎上来,握住了黑商人的手。 黑商人也是毫不吝啬,什么一表人才,郎才女貌,各种好话在这短短几秒之间如同暴雨连珠席卷而来,两人的手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就松开了。 “两位,请吧,请原谅我的唐突。”黑商人回到了司机的位置,车上剩下的位置刚好只能坐下张亭北两人。 “不不不,伯爵先生为我们驾车已经是巨大的光荣了。”他难以抑制地翘起嘴角,风水轮流转,还没过多久呢,两人的位置就换了一轮。但是自己有高贵的黑山伯爵当司机,而高贵的黑山伯爵的司机却是一个小人物。 仿佛看懂了张亭北一闪而逝的表情,黑商人摇上窗户,只觉得青染这一系的弟子算是全都报废了。 亚希伯恩看着两人的动作,眼前的男人莫名给他熟悉感,相貌堂堂无疑在人群中非常突出,但是却给人毫不起眼,像是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趁着张亭北和艾斯黛尔上车前,他问道:“这两位是谁?”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我只能说,青染的徒弟,是自己人可以信任,但你要是觉得他是一个好人,那大可不必。”黑商人拿起水壶,灌了一口水,仍然是掺着香槟的凉水。 窝在一边的泠,冷哼一声,显然对他这种卖关子的行为不是很满意。 张亭北牵着艾斯黛尔的手上车后,便见到正襟危坐的亚希伯恩和靠着角落闭目养神的泠。他露出和善的微笑,问道:“伯爵先生,这是府上的少爷,小姐吧。” “张先生,还是尽快坐好吧,车马上就要启动了。”黑商人转手开火,引擎轰然运转,将张亭北的后半句话憋了回去。“张亭北,幸会。”张亭北伸出手。亚希伯恩短短地伸出手,浅浅和他握了一下。 越是靠近上城区的中心,越是热闹。在上城区中,除了机械学会,政府机关,教会辖区附近仍然实行宵禁之外,不过傍晚,尚未入夜,在上城区甚至在下城区某些地方此时已是灯红酒绿。只是这些东西和谁有关,又是奠基在什么东西上面便不得而知了。 “那是骑士酒吧,在王都还有新唐都有分店,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到的,连锁的店铺名气和利润都不一般呐。”张亭北用称赞的语气赞美道,沿街的有浅浅的轨道,有巡回往复的车辆沿着轨道环绕在上城区的几个重要的地点,算是上城区的福利之一,这在黑商人的纸条上有着记录。 车窗外一家装潢古典大气的酒吧,透过老式的格窗,亚希伯恩看到酒馆墙上挂着旧式刀剑,盔甲工艺品。这种特意的精致让他想到了一个人,车窗隐隐反射着黑商人的脸,面无表情,象征着他并不美妙的心情。原来这也是黑商人的产业啊,下次有机会一定来消费一番。 联想到张亭北语气,此刻似乎有些揶揄的意味了。 顶着“奥威亚”招牌的饭店已近在眼前,这里是奥威亚真正的黄金地区。但平日里宾客满座的奥威亚饭店里面,此刻却被人包场了。 “大气啊,伯爵先生,在夜晚包场要花不少钱吧。”张亭北恭维道,虽然平日在社交场上,马屁听得不少,但张亭北这一声声马屁怎么听怎么刺耳。秘首的几个徒弟算是彻底没救了,黑商人捏紧方向盘,将车停在饭店正门口。 老伍德从饭店中迎了出来,“大人。”他恭敬地打开车门,将车上的众人请了下来。 饭店的侍者殷勤地将车停到饭店后面,这么大排场的老板,出手的小费定然阔绰。这可是一件肥差啊,侍者美滋滋地想着。 第十三章 极乐之幻影 他启动着车,这种丝滑的手感绝对是有钱人才用得起的好车,似乎还是最新厂牌的,看来这位先生不是什么向银行贷款打脸硬充胖子的人,而是真正的有钱人啊。他将车顺利地停下,急匆匆打开车门,或许还能来得及伺候着几位先生小姐。 可脚刚触碰到地面时,他就感受到不对劲了,这哪里还是饭店后面停车的位置?周围漆黑一片,上城区繁华的街景无影无踪。 唯一让他知道自己存在的只有车子引擎还在减速的声音,可突然,声音戛然而止,无声又黑暗的环境瞬间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他腿软地扶住车门,却手滑跌倒。 一脚踩滑的侍者,仰面摔进了一堆黏糊糊的烂泥中。恶臭笼罩在他左右,他胡乱地擦掉脖子和头上的烂泥,强烈荤腥的味道差点熏得他呕吐,作为饭店侍者,他对这种味道谈不上陌生,这就是内脏被挤破后烂掉的味道。 他甩掉手上黏附的烂泥,惊愕地嘶喊着,“哦,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紧接着是一阵摩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彷佛有无数的爬虫从暗处爬来。 他完全没有因为声音的恢复而感到任何一丝庆幸,一股更为深刻的恐惧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坐在烂泥中不断后退,直到碰撞到一个硬物上面,他才勉强感到一丝安全感。 “上车,开车逃。对,就是这样,逃,快逃!”他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连续滑倒几次,吃到好几嘴烂泥,那腥膻的味道让他的肠道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吐意,侍者终于摸到了印象中车门的位置。 他掏出钥匙沿着轮廓一点点寻找着空洞,“怎么打不开,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他想着,想用力地将钥匙捅入眼前的东西中,“开啊,为什么开不了,为什么。”他满脸污泥,却缩在一团巨物边。 周围的声响越来越大,可手上的钥匙却在大力之下断成了两截,坠入污泥之中不见踪影。 侍者一拳砸在眼前的物体上,触手一阵柔韧,全然不是钢铁的车体,反而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肤,身边爬行声音已经近在咫尺,而周围依然是一片黑暗。 他完全失去希望地蹲在地上,一道光却直直地打在他的身上,他抬起头,眼前的物体在不知何处照来的光线中露出了真容。一双炽烈,却迷乱的眼睛,生长在一团乱肉残肢上,周身的烂泥是从他肌肤中渗出的泥垢,周围潜行而来的是触手,是他奔涌血液的容器。 侍者跪倒在地,不知觉地爬到巨物面前,面带着微笑,像是无比的幸福,他轻轻地向着巨物献上最虔敬的跪拜,直到周围血管将他完全包裹,将他完全同化。 “老伍德,去给停车的小伙递点小费吧,就按平时的惯例来吧。”几人身边的老管家,听见主人的吩咐,转身便往后走去。 “走吧,几位,祝你们今晚愉快。”黑商人走进一间最靠近的豪华宴厅中,里面布置得妥妥当当。 扑通一声,停车的侍者将脚迈出车门,却像是喝醉了一般,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他疑惑地摸了一下头,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浑身懒洋洋的感觉,像在难得不用上班的日子,窝在狭小的公寓房间中熟睡了一整天,是如此的愉悦。这种快乐不是小费翻倍的感觉,也不是提早下班,换上一身贵气衣裳,有钱到骑士酒吧装成有钱人喝一杯,而是心灵的满足,仿佛全身心都得到了进化蜕变。 “我一定是病了,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钱呢,钱也是上主赐给每一个勤恳工作之人的宝藏。坏了,我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要是耽误了一点工作,又要被扣薪水了。” 他下车,跑向饭店的侧门,一道身影站在那里,正是拿着停车小费的老伍德,他拿着一小叠钞票递给侍者。 “这是伯爵大人的小费,请把车钥匙给我吧。”他温和地开口,但是在侍者眼中老伍德却显得倨傲无礼。 为什么他会以这种姿态看我,难道我是一个虫子,完全不讨人喜欢吗 。他心中从未掀起过一阵这样的波动,差点要将顶撞老伍德的话脱口而出,将近临界时,他又硬生生地咽下了话,表现的比平日更加的卑微,他挂起一张笑脸,接过伍德手上的钞票,没有细数,直接塞进了侍者服的前兜中。 他只是一摸着钞票厚度,便知道这份量已经是他好几天正常工作的薪水,又可以去骑士酒吧消费了,不知道又会遇到哪位小姐呢? 他强忍着心中快意,连连向老伍德道谢,并双手呈上车钥匙,老伍德接过钥匙,转身从饭店正门的方向离开了。留下一脸窃喜的侍者,这钱到底要怎么花呢? 是去骑士酒吧消费一杯“亚历山大幻想”,还是怎么样,他一脸兴奋地从侧门走进饭店。从前兜中掏出小费,贪婪地嗅着钱上面油墨的味道,整整五百利弗尔!这到底哪里的富翁!莫非是西区和北区的黑山伯爵? 他心满意足地将钱小心收回到衬衣的内兜中,手指触到了两截硬物,他好奇地将其拿了出来,那是一枚断成两截的车钥匙,似乎和黑山伯爵的一样的款式,或许这就是同一把? 他的冷汗一下子就从鬓角滑落,失去的不美好记忆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中,“啊!”他难以控制地喊了出来,周围饭店内部的装潢,再度回归了一滩烂泥中的巨物面前,只是眼前的环境不再黑暗,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他。 侍者眼中的恐慌再次慢慢地平息下来,眼前由烂肉残肢组成的眼球似乎不再可怖,他跪在地上,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敬虔态度祈祷着,即使在庄严肃穆的弥撒中,他也从未如此静心。他闭上眼,可再次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饭店的廊道中。 他疑惑地抬头,不解地看着周围,把珍藏的小费丢进垃圾桶。这才满意地站起身。 可不久后,这位可怜的侍者又骂骂咧咧地回来,不嫌恶心地重新将钱从垃圾桶里面取了回来。“我这是怎么了?”他不解的摇头。但地上残留着两截断裂的车钥匙,幽幽地闪着光。 第十四章 晚餐的异变 饭店的主厨对黑山伯爵的到访显然下了心思,拿出了最正宗的西区菜肴,这一餐吃得主宾尽欢。 不知不觉间,晚餐已经走向了尾声,泠小口小口喝着鸡蛋肉蔻酒,传统西区点心,没有什么特色却有着酒精的微醺和香料的浓烈,充足的糖分取悦着食用者,算是秋冬季节相当不错的正餐点心。 坐在泠身边的黑商人一边和张亭北应酬着,桌下却小心地踢了泠一脚,泠将空杯子放下,和黑商人不着痕迹对上眼神。“再来一份奶油牡蛎汤。”她招呼来一名侍者。 倒酒添菜的侍者远离了饭桌,黑商人说道:“今年的收获不错,奥威亚酒店选用的牡蛎是最新鲜,个头最大的,这道奶油牡蛎汤算是这个季节相当热门的一道菜了。” 对面的张亭北和艾斯黛尔像是听懂了什么,张亭北随即摇头道:“伯爵先生所言差异啊,要是说海鲜,西海岸捕获的海鲜质量越来越差了,远远不如东区新唐旧港远洋捕捞船队出产的。” 亚希伯恩一时间没有听懂几人聊的东西,从饭局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谈的东西就上天入地,无所不谈,就这么一份牡蛎汤展开一段话题并不算奇怪,不过这位张先生和他的女伴确实称得上学识过人,能和黑商人这种老怪物拉上话题,有来有回,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不愧是青染小姐的徒弟。 “伯爵先生,府上的少爷,小姐有时间也可以到新唐看看,不过新唐的糕点都是一些夏域的口味,不知道合不合几位的口味。”艾斯黛尔微笑地说道。 “夏域的口味?”泠自言自语道,看上去有点心动。黑商人没有纠结这么多,“恭敬不如从命,这段时间在西区的事情忙完,你们可一定要带我们好好逛逛新唐。” “小姐,您的牡蛎奶油汤。”一个侍者端着浅碗,将泠的加餐呈了上来。奶白微黄的汤汁中,几只肥美的牡蛎躺在里面。泠拿起汤勺,没有立马开始品尝,而是用勺子往汤中很不礼貌的搅动了起来。 “我记得你帮我停车的服务生吧。”黑商人嘴角含笑,但是眼睛却冷冷地盯着眼前突然换人的侍者。“换做现在的习惯,这小费是不是得压在盘子下面呢?” “是这样的,先生。”那个侍者哪见过客人这副凶狠的样子,但一听到小费,他眼中又不自主地溢出贪婪的光芒。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况,在奥威亚饭店的侍者,就是洗碗的小工,都是对待客人态度极好的,在公共场合完全不可能露出这种垂涎的表情,更何况是面对黑商人这种顶级客人。 “刚刚服务我们的服务生在哪里,我对他的服务很满意,想着给他多一些的小费,你能帮我给他带上一些吗?”黑商人装模做样地从怀中取出皮夹子,打开,里面是黑绿色的钞票,整整齐齐的,撑的皮夹子鼓鼓囊囊,简单这么一叠像是有上万利弗尔。 他从其中抽出大概三分之一的数量放在盘子边上,随后将其中一张递给一脸渴望,恨不得将脸都埋入皮夹子中的侍者。“只能劳烦你来帮我带给他了。”黑商人收回审视的目光,暗中维持着的“安魂.清心”也慢慢收敛回来。 “这位先生,我们饭店的规矩,你可能不知道,像这种中途停止服务的服务生是不能获得小费的。”他心中的贪欲像是断了闸,不经过大脑就说出了这段话。“但是,我们奥威亚饭店一向是把客人的体验放在首位的,如果您信任我,我完全可以代为转交的。” 一桌的人不敢相信会有人在怎么样的心境中,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此时,连亚希伯恩都看出不对劲了,先前,他也看过这个停车的侍者,不过一顿饭的功夫竟然变成这样的状态。他眼尖地看到侍者的袖口像是有血渍,殷红都一块。 他刚想说话,就感到泠的手放在他的腿上,示意他不要动作。就听见黑商人开口道:“这样啊,那就这样吧。”他戏谑地说道,拿起桌上的钱,侍者猛猛地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地一把拿过钞票。 索性他的丑态没有维持太久,他点头哈腰地说道:“几位用餐愉快,愿上主护佑诸位。”他疾步离开,是个人都知道,这钱算是打水漂了。 “伯爵大人果然大气,这三千利弗尔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张亭北酒杯中晃着美酒,开口道。“就是他这种人,圣典教会的神明也会护佑他吗?” “怎么不会呢?”黑商人说道:“但我是一个商人,凡事都喜欢在心中衡量一番。”一旁的泠像是终于用勺子在汤中拨拉出了什么,紧接着一勺子捞出了一颗深色的眼珠子。 她面无表情地用勺子将其碾碎,不知是煮得不透,还是怎样,飞溅的汁水在浅碗沿边晕开来。亚希伯恩看得真切,胃中已然是有点翻江倒海了,地下的生活再艰苦,肉食再稀少,也没有存在过人吃人的事件。先前的侍者拥有的正是这样一枚深色的眼球。 “晦气啊,黑山。”泠眼中散落的命线早就预料到现在的状况,她低低地说道,甚至连坐的很近的亚希伯恩都只听得见一点点声响。 离得远的张亭北眼中闪过“生主.祓邪”的光彩,答案早就在他心中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黑商人,显然把账算到黑商人身上了,毕竟他也想不到这里坐着一个身上厄运深厚到连青染,黑商人联手都不能掩蔽天机的人。 陪侍者演戏的黑商人看着张亭北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替某人背锅了。 “咳咳,张亭北,我说这事是‘大衮’的邪魔信徒主动找茬,你信不信?”黑商人无奈地摊手。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又要被迫加班了。”张亭北也是摇头,他是完全不相信黑商人是被找茬的一方,他不主动出击才是不正常的。至于刚才那人什么底细,他大概摸清楚了,只是一条小鱼抓到了也没什么用,后面的大鱼才是真正的大菜。 第十五章 初次行动 “亚希伯恩,你跟上看看,这个被初步感染的服务生很适合给你练手。”黑商人说道。亚希伯恩没想到突然有自己的活,他问道:“直接杀了,还是控制起来?” “要是你觉得控制起来有困难,那就直接杀掉吧,普通人没有经过刻印的强化,这种程度已经足以致命了。”黑商人转向张亭北,说道:“劳烦张先生给一把趁手的武器吧。今天这件事情的纯属意外。” 张亭北没有多和黑商人废话,亚希伯恩无疑是黑商人和青染投资的对象,如果和青染有关,他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全力支持了。 “伯爵先生真是说笑了。”张亭北随手从身后一捞,一把黝黑的唐刀出鞘,钉在亚希伯恩面前,连带着一本小册子,那是一本特调司的临时行动执照。“这怎么会劳烦呢,我当然乐意至极啊。” 亚希伯恩叹了一口气,这虽然是赶鸭子上架,但他也是别无选择,“大衮”的邪魔信徒都黏了一路了,其中是不是有他的原因,亚希伯恩还清楚的。 他拔出刀,刀身轻盈,刀刃在灯光下闪着锋利的寒光。 “小心一点,被‘大衮’强行感染的人某种意义上,他的危险性远高于一般的刻印者,多看看饭店墙上的楼层地形图。对你会有帮助的。遇到正常人的时候,这本执照可能比督察还管用。”黑商人友情提示道。 亚希伯恩点头,持刀走出房间,他这么爽快地前往,还有一个原因在于,泠没有阻止,似乎这件事情并没有超出她的预期?还是命运线的必然? 空出位置的桌子空了一段,泠还在搅拌着那碗牡蛎汤,但碗中骇人的眼珠却不知去向,仿佛那是一阵幻觉,但即使汤中没有异物,泠也没有品尝的欲望了,不仅因为眼珠膈应人,更重要在于这碗汤没有趁热喝,沾染了“大衮”腥味,风味已失。 “鸟人,这次虽然没有危险,但是似乎并不顺利。” 听到鸟人这个称呼,黑商人的老脸实在有点挂不住,反观张亭北和艾斯黛尔对这个称呼更是吃惊,看着泠的眼神微妙的出现了一点变化。“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他处理正好,你也不希望,他在西海岸变成炮灰吧,重新熟悉熟悉敌人还是需要的。” “更何况,我已经把大部分的厄运屏蔽了。这可花费了我不少心力。”黑商人突然一脸的憔悴,仿佛真的消耗了不少的元气。“张亭北的刀可是专门为了斩杀这种邪祟而生的,就算对我不放心,你对秘首总该放心吧。” “敢问小姐是?”张亭北等着两人不说话,插话道。 泠伸手往桌子中间的果盘里面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无名之人,不过和你师傅有点交情罢了。”尽管面上看着年轻,身材娇小,张亭北却不敢小觑对方,无名之辈敢这么称呼黑商人,黑商人没让对方化成飞灰,还恭恭敬敬地回话,傻子都知道其中的关窍。 青染师傅,你还真是往西区塞了几个祖宗。他曾经深入过西海岸的战场,其战事的惨烈程度不是局外人可以揣测的,若非王国和秘学会的助力,这种拉锯的僵持局面根本没法维持。 “不知道伯爵大人到西海岸是何意啊,到时候若是需要,我们执事定然全力相助,就是执事里面实力差的人缺少装备实在没法提供助力啊。”张亭北像是想到什么,连忙说道。 “张先生不用如此紧张,我是商人,不会做亏本生意的,这次西海岸一趟,虽然又危险又麻烦,但还是有的赚的。”黑商人笑眯眯地说道,变脸飞快。 “至于装备,我记得执事不久前刚查出一连串有通敌叛国嫌疑的产业吧,一点装备小钱肯定是没问题的,况且机械学会手上的东西可不是我一开口就能选定下来的。” 黑商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无疑只有一个,要钱没有,想要东西?自然也没有。 “查处的东西自然还是要层层上报给陛下和议会的。”张亭北丝毫不恼,“就是那把刀可是青染师傅为我造的,借予他人使用,还有一本特调司的临时行动执照这都得算我的人情吧。” “那就让亚希伯恩欠你一个承诺吧。”黑商人油盐不进,不知不觉间,亚希伯恩再一次喜提债务。 “那也只能如此了。”张亭北遗憾地说道,放在桌下的手却攥紧了。艾斯黛尔安静地吃着果盘里的水果,心道,少爷这弯弯绕绕还真是远,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在正经工作上花点心思。不过青染小姐投资对象的一个人情,似乎也不错。 她微微抬头,正好和泠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莫名地让她想起了青染那一双澄澈又深邃的眸子。 “我打赌他能在一刻钟之内结束。不然可赶不上晚场的歌剧。”黑商人煞有介事地说道。 “无聊。”泠把帽子盖在脸上,随即说道:“我赌他五分钟就能解决。” 亚希伯恩提刀在走廊中间一张平面图驻足,几眼扫过,他脑海中已经大致记下了整层平面的地形。 顺着侧边的楼梯下去通往厨房,一股血腥味让亚希伯恩警觉了起来,他侧身贴着墙壁走下,一个侍者浑身是血,耷拉着脑袋,亚希伯恩用刀背挑着他的头,在墙上壁灯的照耀下,脖子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还有黑洞洞的眼眶让亚希伯恩不由得一惊。 他抽刀回身,尸体不受控制地歪着倒向地上的血泊。有些发暗的血液中,一连串血脚印逐渐朝向厨房的方向。 一级级的台阶向下,亚希伯恩有种在高塔之中行动的感觉,但没有规则限制,也没有暗处的巡猎偷袭,只有一个被感染的侍者。他一脚踹开厨房的门,不成形状的血迹正消失在门后。 嘴角沾血的侍者,正拿着巨大的剁刀切割着一块血肉,不规则的外观,是惨死者脖颈处的肉。而别的厨师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第十六章 杀生之灵 亚希伯恩浑身肌肉紧绷,摆出进攻的架势,手中的刀一念之间便可挥出直斩对方首级。 但不知为何,他不想直接杀死先前之人,即使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杀人偿命,再正常不过,他手中的刀微微颤抖,似乎在兴奋着,一柄为除去邪祟而生的兵刃如此兴奋,到底该说是铸造者技艺高明,还是说明眼前的侍者已经是完全无药可救。 “这位先生,有兴趣一起品尝这份美味吗,最精华的鱼脖颈肉,我可是向厨师长求了好久,他才卖给我的。”侍者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但是粘在嘴角,牙缝的肉沫却说不出的诡异。“上主教导我们,要乐意分享他赐予的东西。” 上主?到底是圣典教会的“灵”还是“大衮”? 亚希伯恩压下心中的恶心,“我出钱向你买一部分,可好?”他很难相信侍者口中的话,一个为了金钱杀死同伴的人,愿意和一个陌生人分享?亚希伯恩从口袋里面掏出几张钞票和几块银币,亮晃晃的金属让眼前的侍者明显呼吸急促了。 “这样也好,嘿嘿嘿嘿。”他扔下剁骨刀,傻笑着,伸手要接过亚希伯恩手中的钱。在袖口露出的肌肤处一个烙印吸引了亚希伯恩的注意,“饥渴.嗜血”狰狞的花纹像是有生命一般,显然宿主的行为正是对刻印某一方面的完美的诠释。 伴随着他的行动,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变异,本身偏瘦的侍者,此刻却像是忽然膨胀的气球,将原本得体的侍者工服撑裂,溢出白花花的皮肉,变成了半人半猪的怪物。 已经异化成刻印者了?还是异化成遗种了?贪婪的猪类,竟然不是无脑的鼠类,真邪门啊。亚希伯恩不再犹豫,随手扔下钱,双手持刀,向前纵深劈砍,将他伸来的手劈成两截,刀口光滑,血肉和骨头的断面血光迸溅。 刀光回旋,刀刃从下到上再度回砍,怪物见状不是护住要害,而是捂住了刀刃劈砍范围内的口袋,不及躲闪之下,刀锋在怪物的胸口划开一道骇人的巨大伤口。 这一身巨大的身躯像是空壳,白花花的肥肉下不是肥腻的脂肪,而是错落扭在一起的血管脏器,只是这一刀便伤到了怪物的心肺。疼得不断嚎叫的怪物红了眼睛,提上剁骨刀便冲了上来。 即使是受伤也要护住自己的钱吗?放大无数倍的贪婪?他不由得想起了在黑公馆的极乐之梦,放大的极乐幻觉和无限的恐惧。还有高塔之中怀表拨动向前的代价,“前进必将获得”的规则,对光明的恐惧,似乎都有意无意地指向“大衮”。 “‘兵灾’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啊,或许他也不清楚其中的纠葛的复杂。失落之地到底囚禁着什么?”亚希伯恩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接住剁骨刀的刀刃,手套被血迹斑斑的剁骨刀撕扯开,露出下边灰铁色的铁手套。 刺耳的金属交接声之中,亚希伯恩向后一扯,反手夺过剁骨刀,然后右手对准心脏,狠狠地刺了下去。 亚希伯恩拧动刀柄,鲜血从刀身的血槽中斜射而出,他抬脚将还在挣扎的怪物踹开。惊叫声中,怪物的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那张猪脸上浮现出人的神情,“先生,你的眼睛真美啊,就像那片大海一样。”亚希伯恩不敢靠近,生怕对方临死反扑,怪物哼哼唧唧的,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隐约的语调却不像这个侍者的声线。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想过得更好一点”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亚希伯恩愣在了原地,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对方还没有完全死透,亚希伯恩提着刀,走到他面前,面色温柔。 “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但总有人需要要付出代价。”亚希伯恩没有再等待,在怪物哀求,怨毒,茫然的眼神中,一刀将其枭首。 用刀将怪物的大脑和几处要害全部搅碎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亚希伯恩没有注意到的是,被他藏在内衬的权戒寒光一闪,不易察觉地抽取了一丝怪物的血气。 亚希伯恩一脸复杂地看着地上的支离破碎的尸体,对于一个普通的“大衮”的感染者,一个让人难以断定其到底算是受害者还是凶手的人。或许杀人偿命才是对他最大解脱。 没有过多犹豫,亚希伯恩顺手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擦掉溅到脸上的血液,将刀身的血污擦拭掉,想了想,他把布盖在了侍者的遗体上,很幸运,督察没有这么快赶到,不然难免交涉,是件麻烦事。做完这一切,他便转身离开厨房。 他突然想起有人似乎和他说过一句话,“低级刻印者,尤其是这种被神明力量严重压迫的刻印者没有任何价值。” 一分钟后,亚希伯恩回到用餐的房间,墙上的时钟刚好过去了十分钟。 “可惜啊。”黑商人拿着酒杯,对着泠说道。“我们两个都猜错了” “他身上的厄运屏蔽了大部分可预知的命运,这点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没有人能通过命运的轨迹来左右他了。”泠轻声说道,“他总是这么心软,明明很快就能杀死的敌人,总还是关怀地给予最后的送别。” “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仁慈的人。”黑商人喃喃道。 亚希伯恩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他径直走到张亭北面前,将刀奉上,“多谢了。” “私下对我不用这样,太客气了。”张亭北接过刀,藏到身后。“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是叫我张先生。” “那就多谢张先生借刀相助了。没有这口好刀,怕是要费上点力气。” 至于张亭北客气的话,他最多信三分,搞不好这么客气,还是因为黑商人三两句话又把他给卖了。他不由得转向黑商人,一脸狐疑。黑商人当然不会说,借刀和证件的事情,让亚希伯恩又多了一笔糊涂账。 “事情既然解决了,歌剧要开始了,我们应该出发了。”黑商人起身,拿起手杖。丝毫没有任何尴尬,出卖亚希伯恩的人情?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情。 第十七章 袭击督察 黑商人走到窗边,微微掀开窗帘,临街的房间却听不见任何嘈杂,这间贵宾套房在隔音和防护上下了大功夫。隔着几条街的剧院早已亮起了灯,城外的电站为夜间的上城区注入了能量,相比漆黑的下城区,璀璨的上城区夜生活正式开始。 黑商人放下窗帘,弹开怀表,七点整。“几位可愿意赏脸去场戏,我在剧院订了包间。”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走吧。”张亭北牵起艾斯黛尔,当即便答应了下来。虽然“大衮”的邪魔信徒最近似乎闹得很凶,但是下班时间才是第一位,欲速不达,有些时候顺其自然就好,一时的焦头烂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更何况,这里不是西海岸。在奥威亚,不出三个位阶,张亭北就无惧“大衮”的邪魔信徒反扑。 “大人。”老伍德的声音伴随着三下敲门声从门外响起,等待几秒,房间的大门打开,老伍德领着几个督察走了进来。 他们见黑商人一行已站起要离开的模样,为首的督察说道:“几位晚上好,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吧。饭店里出了一场恶劣的凶案,几位需要留下来接受调查。” 督察语气客客气气的,但是话中的意思却不太客气了,接受调查,这是怀疑他们参与凶案,嫌疑人的态度。老伍德走到黑商人身边,耳语了几句,将一个密封的容器隐秘地塞进他大衣的口袋。 “这位督察,不好意思,我在剧院订了位置,那场戏很快要开幕了,你们恐怕要长话短说了。况且这里已经被我包场了,我们只是在此简单用餐,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杀死任何一个人。你这么做,似乎有些过分了。”黑商人捏着手杖,淡淡地说道,活得久了,自然见的多,一个稍有资历的督察威胁不了他。 “那可由不得你了。据目击者所说,两个死者一个是给你们上菜的服务生,一个则是替你们停车的服务生的。”督察冷哼一声,他身后的手下向后摸去像是要掏武器的样子。“你们的嫌疑重大,不要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逍遥法外。奥威亚的奢靡就是你们这些有钱人引起的。” 黑商人脸冷了下来,他转头对张亭北问道:“内务部督察系统里面,什么时候混进来了几个仇富的穷鬼?下次记得开掉那些脑子还没有进化的猴子。我相信这样奥威亚的治安一定会好上不少。” 张亭北同意地点头,却露出一副有些头疼的样子,挽着他的艾斯黛尔微微一笑,她一看自家少爷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出歪点子了。“我是真的很讨厌有人擅自无理取闹插手我的私人生活啊。” 那几个督察显然听到了黑商人的话,登时气的满脸通红,他们这些办案的督察,就是在督察署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个心高气傲,加上近年来内务部投入到督察系统的预算不断上涨,督察们的地位水涨船高,个个眼高于顶,怎么听得下去这些“侮辱”的话语。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人齐刷刷地从腰间掏出了枪,单看这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是颇具美感的,只是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就不是很美妙了。 “你们现在就是嫌疑人,乖乖坐下,把手放到桌上,和我们回督察署接受调查,就不会有事。”为首的督察威胁道。 除了掉起身又坐回位置的亚希伯恩还有原本就闭目养神的泠,几个站着的人对于督察的话无动于衷。黑商人关于厄运的警兆甚至都没出现。 “只要告诉你凶手就可以吧。”张亭北粗暴地打断他们的话。他就任西区执事首领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督察,他平日事情多,督察署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工具上的一颗螺丝硌到了手。 “亚希伯恩,你告诉他们,你是怎么用凶器把那个停车的服务生砍死的。”他把手伸向背后,一柄刀直奔亚希伯恩而去,斜插在了餐桌上,刀锋劈碎了好几个碟子。 督察们见状,连忙开枪,巨大的枪响回荡在房间内,震的几人耳朵生疼。 “不知道你们是进入督察署的,有进行过严格的枪支训练吗?” 一阵波纹传递开来,“安魂.扭曲”,混乱了弹道,四散的弹丸击裂了窗子,打碎了灯罩,房间的灯光昏暗了几分。 还在和泠一起吃瓜的亚希伯恩没想到张亭北会整这一出,趁着弹丸飞射的混乱,他拔出刀,一个箭步到几个督察面前,几个尚算训练有素的普通人,和巡猎没法比。 巡猎当中会扔甩投掷物的类型也不少,所以亚希伯恩压根没把几人放在眼里,手起刀落,刀锋精准地将为首督察手中的枪切成两段,反握刀柄,一记重拳带着刀把,砸向为首督察的腹部。 后面两人还没有反应到事情的走向,亚希伯恩已经起身,抬腿两脚将两人踹飞,当当两刀,又是切碎两把枪。 后面两个被亚希伯恩踹得七荤八素,亚希伯恩一脚踩到为首督察的脖子上,一刀钉在他挣扎的右手上。 窒息的感觉让督察脸从通红到青,只是亚希伯恩这一刀让他疼得满脸扭曲,一声声憋屈的嘶吼从他的喉咙挤出来。 “你是不是想体验一下那个怪物是怎么死的啊。我记得,那个半人半猪的怪物,被我砍断了手,刺破了心脏,开膛破肚,捣烂要害死的,你是不是也想体验一下?” 他威胁的声音让倒在地上的督察瑟瑟发抖。督察也只有在顺风的时候,耀武扬威一下,他们不过是听说有大案子,想捞点功劳,谁知道竟然碰到这些狠茬子啊。 “你袭击督察,督察署和司法署不会罢休的。”倒在后面的督察说道,他脸色狰狞。亚希伯恩一阵头疼,怎么总有人看不清形势,你还当自己是处于优势呢?一点都不识时务,他向前两步,一脚踹晕了没有说话的督察。 “少说两句,不然下一个就轮到你。”他从上衣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开,送到他面前,“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认识吗?” 第十八章 大戏 那名督察盯着摊开的小册子,这本临时执照上盖着督察署,执事,特调司三方的印章,其权限级别肯定不是一个督察可以僭越的。督察的脸上逐渐出现了慌张的情绪,他颤抖地说道:“假冒官方机构证件可是大罪。” 假的?亚希伯恩冷笑着,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上道,现在这本证件不是真的也得是真的。 “你说你们是督察,那你们的证件呢?出示一下吧,这位督察先生。”亚希伯恩收敛了声势,拔出钉住另一名督察的刀,转手把地上躺着的督察头子给打晕。 一整套行云流水,只听见闷哼,就没有动静了。“怎么说,可以正常配合一下了吗?”亚希伯恩扯出一抹笑容,威胁之意早就表露出来了,而他的一系列操作早就把仅剩的唯一一个督察都看傻了。 这是哪里来的悍匪?督察抖着手,从外套内兜拿证件,形势逼迫下,还是得低头。 亚希伯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一脚飞踢把磨磨蹭蹭的督察踹晕,弯腰捻起他怀中掉落的证件和一个小巧的机关,“这人的心眼怎么这么多呢?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他感叹一句,研究一下机关,随手把小东西拆解开,一支细箭向上飞射,刺入天花板中。“咋这么歹毒呢?”亚希伯恩吐槽一句,又赏了地上晕倒的督察好几脚。 “亚希伯恩,这样就够了。”黑商人“善意”地提醒着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顺手把剩下两人的证件还有小玩意也给摸了出来,走到黑商人面前,把三本证件送到黑商人手上。 黑商人反手把证件塞到老伍德手上,“老伍德,准备一下把隐藏在这里的杂碎清理一下吧。用尽一切手段,把混进上城区的老鼠,统统杀死。”黑商人抬腿跨过几个昏迷的督察,走到门口,“几位,再不走,真要错过开幕了。” 特意未从正门离开,几人从侧门离开饭店,那一本临时证件留给了老伍德,作为他和楼下督察交涉的凭据,毕竟文明人还是要拿证据说话的。 “没想到楼下的督察竟然没有听见楼上的枪声,这隔音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亚希伯恩想着,枪声的巨响让他在近距离震得耳朵生疼。 从饭店侧门走出的泠,回首看了一眼饭店,悄然收回了“梦境.拟真”,她的实力大幅受限,但短暂控制一个小房间还是没问题的,“这样就算督察上来,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她松了一口气,刚刚的短暂睡眠的作用就在于此。 剧院并不远,但张亭北似乎有什么事情,半道便带着艾斯黛尔离开了,对此他深表歉意,表示下次一定好好招待黑商人几人。几人走到剧院时,已经是七点过半了,音乐剧刚要开始。 二楼的中间的贵宾包厢中,这里的视野极佳,整个舞台一览无遗。亚希伯恩拿着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晚上音乐剧的一些基本信息。 “大公之死。” 亚希伯恩拿着小册子,由真实人物改编而来的故事简单俗套:一个年轻人继承了大公的称号,但是这片土地却在外敌的侵略下逐渐疮痍。 年轻的大公想要拯救国家,却奈何没有足够的统率力,他不断获取他人的拥护,终于力挽狂澜,拯救了整个国家,帮助主君重新统一国家。 而功成名就的大公最后安享晚年,平稳地将守卫国家的职责交给了下一代。 趁着音乐剧还有一点时间才正式开演,亚希伯恩对黑商人说道:“虽然名为‘大公之死’,却完全没有一点悲壮的气氛,成功者的故事为什么要用这种名字呢?” 黑商人难得流露出思索的神色,而一边的泠吃着点心,插话道:“可能,他一开始就不想在这个位置上,直到最后才卸下了自己的职责。” 亚希伯恩闻言,却还是疑惑。 “先看着吧,这部剧在奥威亚可是很受欢迎的,梗概的故事怎么能比得上演员们的完美演绎呢?” 亚希伯恩坐正,整座剧院不止有有钱人,同样有愿意来此消费的中层,底层人士,据说这是剧院额外的福利。生活的苦已经受尽了,为什么还要看些悲情的剧集呢?无疑这种传奇人物改编故事才是最好的娱乐助剂。 台上的音乐剧一幕幕演绎着,年轻人从年少到年长,从青涩到成熟,最后支撑起整个国家的重任。 几幕的内容把一个传说人物的生命再现。 明明俗套的剧情却让剧院里面的所有观众聚精会神。亚希伯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地下民没有像样的娱乐,在一个生存都已经竭尽全力的地方,最大的乐趣在于雪国祭祀教唱的歌曲和那些不知道传承了多少年的书籍。 但那些简陋的曲调又怎么能和精心编排的音乐相比呢?很快,帷幕落下,第三幕结束,大公骑着马,君王亲自迎接他,为他戴上冠冕,披上紫袍。 “伯爵先生,谢谢你。”亚希伯恩对黑商人说道,他接受那么多恩惠和最极致的物质条件,却在这场音乐剧中发出了最真挚的谢意。 黑商人明显僵硬了一下,他微微侧身,亚希伯恩只能看见他苍白脸庞的一角和半截领结。 “从你嘴里得到一句感谢,还真是不容易啊。”黑商人维持他常常保持在嘴角的笑意,“祝你看得愉快,亲爱的亚希伯恩。” 高潮落幕。不出意外的,下一幕应该就是迟暮的英雄讲述往事,将使命托付到后人手中。亚希伯恩皱眉,所有东西都让他颇为满意,唯独这个结局像是狗尾续貂,一个英雄的暮年,实在是平淡,愧对他半生的传奇。 但或许这就是人生,轰轰烈烈之后,终会归于平静。他静静等着最后一幕的演绎,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萌发了,眼中的一切渐渐迷蒙,他摇了摇头,眼中的雾霭消散。 帷幕打开,台上一片黑暗,唯有一道光束打在一人身上。 盛装打扮,坐在高位,手持权杖,像是帝国的大君。 第十九章 大公之死 亚希伯恩感到一丝不对劲,却见高座上的男人走了下来,走到舞台中间。扮演大君的演员露出一抹笑容,拔出腰间的佩剑,锋利的剑在只有一道光束的舞台上,闪着刺目的白光。他骤然向前一刺,一阵刀剑入肉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亚希伯恩耳边。 “那是开锋的真剑?”亚希伯恩下意识想叫,但他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包厢内空无一人,但是泠留下的果核却仍然放在空盘中。 他急忙起身,下方的光线逐渐迷离,陷入黑暗,只剩舞台上的一束白光。但是他能清晰地看到下方的观众。“大衮?”亚希伯恩冷静的意识到幻境,或者是梦境又袭来了。 他展开“因素.观测”,心思沉入因素的世界,在睁开眼睛时,周围的黑暗中,由因素光点组成丝丝缕缕的光带环绕在舞台上,随后他目光一清,接连好几条光条凭空崩碎,因素的浓度瞬间下降。 他的眼眶发酸,意识退出因素的世界。亚希伯恩警惕着从后腰处掏出机械武器,弹开装置,一根长矛出现在他手中。 舞台上的场景已然天翻地覆,红色的光柱照耀着整个舞台,大公的扮演者此刻倒在舞台上,流淌而出的血液比红光更加瘆人,更加残忍。 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冒牌货已经死了,你还不愿意回来吗?”,“你还没有醒来吗?”,“别再做梦了,他已经不在了?”,“哈哈哈哈哈哈!?” 亚希伯恩感受到生物的呼吸声,他反手一长矛刺出,扎穿了一顶礼帽,却空无一物。亚希伯恩横扫长矛,一件外袍被他隔空推开。 不知什么生物的呼吸声环绕着他,舞台上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倒在地,但歌声却高亢,直刺亚希伯恩的耳膜。 “大公,你为何不闭上眼?不要哀哭,为何流泪?秋啊,愿你雨露不息,免得英雄无人铭记。冬啊,莫要欢乐,因为英雄的剑受污。你们当为他哀哭,他的勇力仿佛未曾通达,他的心力为此枯竭。” 他拉长音调,使整段曲调悲婉异常,亚希伯恩脑中像是有一根尖利的锥子不断搅动,他攥紧矛杆,指甲嵌入掌心。 “闭嘴。”亚希伯恩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伴随演员的歌唱,因素不断变迁,形成特殊的场,影响着亚希伯恩的神经。 “无人警醒,是你们穿朱红的美衣,披着紫色的袍子,阴暗之人早已拜倒,英雄何竟灭没。”他长长地呼出最后一段短词,抬头看向正对面的看台,露出一抹危险的微笑。 亚希伯恩眼前一花,他竟然来到了舞台中央,面前的男人俊美异常,手持一柄十字剑,这种形式是前帝国时代最为流行的剑形。 他隔空取来一顶礼帽,回身披上长袍。手中长剑落在地上,化成一地碎花,碎花之中一颗种子慢慢生长,最终连成一片蔷薇花丛,妖异的蔷薇泛着血色的光,让亚希伯恩分不清是花朵本身如此还是满眼红光的映射。 “有人曾说过,无刺的蔷薇是没有的,但是没有蔷薇的刺却很多。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他摘下最美丽的一朵的花,刹时间,满丛的蔷薇枯萎,只剩下荆棘丛丛。 “‘大衮’的邪魔信徒。”亚希伯恩耳边的呢喃一扫而空,他冷眼看着那俊美的男人。两人正处于舞台中央,在台下无数双目光注视着。 “那你觉得这是什么梦境呢?是诡异的,无序的,还是快乐的?你在这里,可以让掌握一切,坚硬的钢铁可以变成柔软的花朵。”男人没有多说什么,他温和的语气让人生不起任何的怒意。 “掌握一切,你所依靠的只是一场梦吗,还是你认为的世界是无需付出代价的?你不过是无处可逃罢了。”亚希伯恩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嘲讽着眼前“大衮”的使徒。 “是啊,我的生活就像是这些布满尖刺的花丛,好不容易生出花来,被人采撷,剩下的却都枯萎死掉了。”他举着花朵,尖刺插入他的掌心,鲜血从缝隙中一滴滴落在舞台上,汩汩细流却像是一条大河汹涌而至。 “无论我多么想重现那一丛美丽的花,却一只花也养不活。‘梦境.潜渊’包含了‘大衮’的大部分无意识的状态,可以演化很多东西,可我一点也不快乐,所以你还能再拯救我一次吗?” 俊美的男人露出悲戚的表情,他手中的花朵一片片凋零,只剩最后的枝茎,变回十字剑。巨大的剧院在花瓣的凋零中坍塌,把观众统统掩埋,却没有一丝哀嚎和痛哭声。 外面一片明亮,一阵风吹过,撩开男人的外袍,在亚希伯恩的目光中,他反手用利剑将腹部撕开,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其中难以掩盖的黑暗,一颗残肢烂肉组成的眼珠睁开,冷漠地注视着亚希伯恩。 随后其中窜出无数触手将插入腹部的剑刃顶出,那道创口被填补,缝合,除却破损的衣物,看不出任何异常。 整个过程中,亚希伯恩动弹不得,单是那一道目光近乎要刺破他的眼睛。周围的因素不用“因素.观测”都能感到粘稠的质感,即使想反抗,他也没有办法动用刻印的分毫力量,过量的因素积压着刻印“因素”。 “大公啊,不要忘记我。这一片土地永远称颂你,永远响彻你的尊号,***大公!愿你安息。”眼前之人突然高亢开口,亚希伯恩还没有听清大公名讳,但周围的因素像是响应他的话语,刹那间变化的因素不仅压制了刻印“因素”,同时将亚希伯恩压碎,变成一团烂泥。 哐当,亚希伯恩身上的衣物,装备掉落在地上,长矛,贴身的铁甲,、一些小机关,却唯独没有那枚权戒。世界恢复平静,俊美的男子满脸忧郁。 “极乐的碎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归。这种没有意义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他走向废墟之外,慢慢在整个梦境的边界消失,无影无踪。 第二十章 深梦 伴随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亚希伯恩从座椅上跌落,此时的音乐剧正好到达尾声,台上的演员用雄厚的声音唱着最后一句:“大公,愿你安息!” 配合着隐于一边乐队的演奏,分外震撼。观众在短暂的安静后,竟然是全体起立,热烈的掌声回响在整个剧院,久久不息。 我还活着?亚希伯恩庆幸地想着,被“梦境.极乐”支配的记忆他还记忆犹新,“梦境.潜渊”怎么会随意地终结? 虽然“大衮”作为神明不能拿人类的善恶衡量,但是“大衮”的邪魔信徒从来都是混乱邪恶的代名词,指望他们安然放过你,这就好比让他们归顺圣典教会。 “怎么了,这么激动。”黑商人笑着打趣着跌落在地上的亚希伯恩。亚希伯恩摇摇头,没有解释,回到了位置上。 满脑子都是男人肚子裂开后,藏在黑暗深处的那一只残肢烂肉拼凑而成的眼睛。他活动了一下身子,一下子坐了这么久,身上有些乏力。但是一动,亚希伯恩就感到了不对劲,他身上的一层很薄的装备尽数消失。 只剩下胸前挂着的那枚权戒依然无恙。 “泠,我一直都在认真地看音乐剧吗?”亚希伯恩紧张又严肃地向泠问道。 泠伸展了一下手臂,笑着说道:“没有啊,你一直在看音乐剧,没有任何动作,原来你这么喜欢看这种东西啊。”亚希伯恩狐疑地看着她,包厢外的掌声还在沸腾,嘈杂地声音中,黑商人和泠齐齐转向亚希伯恩,露出和煦的笑容,就像是那俊美男人,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瞬间从位置上弹起,连撤几步,桌上的果盘上一点点心碎屑,果皮果核都没有,黑商人的手边没有手杖。 亚希伯恩展开“因素.观测”,心神沉入因素世界,前面空无一物,死气沉沉。黑商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一样装备,他从来不是大意的人,即使在黑公馆的时候,他也是手杖不离身。 “这么好的音乐剧,为什么不留下来看一辈子呢?”几声阴恻恻的声音透过激烈的掌声包围而来,亚希伯恩收了刻印,转身拉门就跑。 笑话,现在的形势太明显了,除了跑他还能干什么,除了一个不知道任何作用的权戒,他刻印的诠释甚至都是偏向于辅助的能力,正面破坏的诠释和刻印一个没有。 唯一一个可能有攻击性还是来自泠的诠释,到现在都还没有体现出来。 此时,亚希伯恩很确定他还在“梦境.潜渊”构造的世界中。不像“梦境.极乐”那么好理解,即使是在秘学会的资料中,也只是提及到“大衮”梦境的权柄被主要被分化为“永眠”和“潜渊”两大块。 “梦境.永眠”体现在失落之地中,任何源自刻印的力量在失落之地全都被压制。一般而言,神明遗迹中距离神明更近,刻印的使用不会得到限制,所以神明遗迹才是各类探险家和刻印者的世界。 “梦境.潜渊”作为刻印“梦境”最重要的诠释,而那个俊美男子的身份,不言而喻。亚希伯恩一边向剧院外面跑去,一边吐槽自己的运气。 “大君怎么会盯上我?他的称号只是为了对应前帝国时期的皇帝吗?”亚希伯恩大脑飞速运转,这部音乐剧叫做《大公之死》,里面涉及历史上真正的帝国末代大君,黑商人带他来看这场音乐剧,到底是单纯是因为刚好遇到这部音乐剧放映? 剧院紧闭的大门正在眼前,但是出路就在眼前,亚希伯恩却不敢推开门了,他从包厢到大门,一段不近的距离,却没有一个人阻拦,如果甚至那两个想要把他永远留在这里看戏的假人对他的逃跑无动于衷,那么他逃这么快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想到这,前面的大门有可能并不是什么生路,而是最大的骗局?更何况一家开门迎客的剧院,怎么可能把大门紧闭?除非,想把什么东西封锁在里面? 亚希伯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细想起来,如果他还在梦境当中,出现什么情况似乎都可以被强行合理化。他扭头走回大厅,顺手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他直咧嘴。曾有人谣传,在梦里面不会感到疼痛。 在刻印者刻意建立的梦境里面,感官和正常相差甚远,有像“梦境.极乐”这种感官无限放大的,也有像“梦境.拟真”这种近乎完美模拟的情况。 根据疼痛来判断梦境还是太浅薄了,实践里面出真知!亚希伯恩胡思乱想来缓解身处未知环境的紧张和恐惧。他沿途随手推开各个房间的大门,大部分的房间是空荡荡的,只有小部分的房间有一些桌椅,还有箱子。 亚希伯恩利用“因素.观测”观测着周围的因素的变化,可惜周围的因素稳定得不起一丝波澜。他不厌其烦地把箱子都打开,里面除了演戏的道具和服装以外,没有任何可以用的东西。 在某一间演员的准备室里面,亚希伯恩一脚踹开一个箱子,里面滚落出一把沾着鲜血的十字剑,和一整套染血的大君礼服。 血液很新鲜,亚希伯恩拿起剑,手指拭过剑锋,开刃的武器,不是道具。这大概就是那个俊美男人手上的十字剑了,尽管这些武器的形制大抵相仿,但是十字剑这种东西给亚希伯恩的印象绝不仅限于此。 而现在这柄剑最大的作用就是给困境当中的亚希伯恩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掂量一下,重心适中,亚希伯恩试着对着箱子的包铁劈砍了一剑,一道印痕,剑刃毫发无损。 亚希伯恩用散落的在地上的戏服简单包住武器,一支早已枯萎的蔷薇从戏服中掉落而出,干枯的花瓣没有丝毫褪色,他的生命终结在了枯萎的那一刻。他举起花朵,却发现这是一朵假花。 那位大公不也是像是这朵蔷薇一样吗,如果像是梦境中一般,传奇的大公却最为盛开的时候死在大君的剑下。 亚希伯恩心中涌现出惋惜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握住挂在胸前的权戒,衬衣下平滑的权戒,给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觉。 但是他再一次孤身一人了啊。 第二十一章 梦境之外 离开演员准备室,亚希伯恩抱着十字剑,参考着墙上的平面图,摸索着向之前的剧场位置走去。亚希伯恩上楼,拧动包厢的大门,纹丝不动。 亚希伯恩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外部,大门的特征完全相同,没有一点区别。其他的房间都可以打开,只有自己坐的包厢大门打不开?还是说,这场梦境不想让人窥探这间房间内部的信息? 亚希伯恩屏息凝神,周围一片宁静,没有一丝动静。有秘密的地方,距离真相无疑也更接近。他抽出剑,对着两扇大门中间缝隙撬动着劈砍了下去。咔咔几声,亚希伯恩费了些心神,把门锁劈开了。 伴随门锁被破坏,亚希伯恩面露狠色,又是一脚踹开门,他端着剑,警惕地走进去。和剧场相通的包厢,此时昏暗无比,整个剧场都被帘子围住,密不透光。亚希伯恩只能借助外界的灯光,他的视野只有浅浅的一层。 没有东西?亚希伯恩略微探头向包厢内看去,桌椅整齐,两个假人不见踪影。亚希伯恩没有再往房间中探索,没有任何照明工具,在黑暗中,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窥视着他。亚希伯恩有些不甘心地从门口退到走廊,将门合上,向着其他包厢走去。 走廊幽深,尽管周围的墙上有灯,但是在光线交错下,剧场尽头却是朦胧一片。 梦境中的亚希伯恩还在剧院里面探索,而现实中的他早就让黑商人和泠带回了住处。现实中的亚希伯恩面色红润,嘴里含着长生观炼制的丹药,供应着身体正常运转的机能。 “他沉睡多久了?”青染向泠问道。她的神色平淡,没有因为亚希伯恩的沉睡而惊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已经三天了。但如果算上被潜意识被催眠,陷入‘梦境.潜渊’的影响范围,说不定在列车上就已经中招了。”泠看上去蔫蔫的。 “还是小孩子的模样,老是给人添麻烦。”青染不客气地揉着泠的头发,泠的秀发一下便成了鸡窝。泠也不阻止她,心中满是不甘,亚希伯恩在她和黑商人眼皮子底下被人暗算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这么闲,怕不是早就做好被处理的准备了吧。”泠有点不服气地说道。由于亚希伯恩身上浓郁到极致的厄运,她的“命运.命线”的走向可谓是一团乱麻,只能勉强看出走向有惊无险。 “是吗?”青染歪着头想了一下,颜焕被师弟收拾了一顿,这段时间倒是安分了不少,让青染也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也许是吧,大半辈子都是劳碌命。” “不过‘梦境.潜渊’的出现,也让我对这个大君的身份有点想法了。”泠自虚空捏着命线,维系着对未来的观测。 “可我依然难以相信,匹配条件的人早已经被我斩杀了,而大衮神明遗迹中象征‘潜渊’的诠释物品也被我用高塔之锚隐秘了,这种结果真是难以置信啊。”泠叹气道。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因生则果结,果灭则因寂。因果的联系可从来没有中断过啊。青染在心中感叹道。 “连历史都能被篡改,还有什么东西不能被修改呢?”泠喃喃道。《大公之死》的剧情还在她的脑海中打转,传说中的大公,或许现实中的故事更加惨烈,更加悲情? 只是无论在戏剧还是有效的历史记录中,这些都不会再出现,人们的记忆中,都只会存在一个幻想的英雄。 只有当事人才会懂得这种失去,篡改的心痛吧。 “不会的。这也是秘学会的初衷吧,那些隐藏在秘密中的历史,不会消失的。”青染挽过泠的手,“走吧,先去吃饭吧,有些事情急不得。有些东西还是得讲机缘的,这也是他因祸得福的一场机遇。” 泠勉强和青染走下楼,机缘?但愿吧。泠心中不太情愿地想着。 餐厅里人坐的倒是满。打瞌睡的阴崇生,余期白和张亭北两师兄弟低头交谈着,艾斯黛尔一脸温柔地看着张亭北,毫不掩饰眼中的情感。 “小艾,好久不见啊。”青染向艾斯黛尔打着招呼,后者反应过来,有点羞赧地回应道:“好久不见,青染姐姐。” 这个称呼多少让张,余师兄弟俩有些不自在,这乱七八糟的辈分算是搞不清楚了。只是两人没有直接表现出来,毕竟像青染这种辈分的人,生性洒脱,世俗的礼教又怎么能限制住她呢? “老阴货,该吃饭了。”黑商人无奈地拍了拍阴崇生的肩膀,秋意渐浓,阴崇生每天休眠的时间也在不断增加。 “哦。”阴崇生睁开眼,直起身子,拱手向着面前几人一礼,“各位道友,好久不见。” 几人很快解决完这一顿简餐。这几天“大衮”的邪魔信徒又在奥威亚搞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很快被特调司的调查员和执事的情报人员处理掉,督察署再用明面上的报纸宣传,算是没有闹出乱子,但是这一波动静把黑商人和张亭北恶心得不行。 张亭北这么讨厌加班的人,即使今天是公休日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梦境.潜渊’影响力在这几天的事件中都有体现。每次事件当中都会有一种可以通往潜渊之梦的物品出现,我都已经收集过来。”黑商人说道,老伍德提着一个铁皮箱子,出自神明遗迹的特殊材质阻挡着里面的东西散发气息。 老伍德将箱子放到餐桌上,打开箱子,众人看见一把断掉的车钥匙,一支掉漆的钢笔,一柄扭曲的勺子陷在不知名的流质中。 “这些东西是进入潜渊之梦的信物,是猎犬们牵引猎物的凭证。上面附带着‘大衮’的气息,你们也可以这些信物来潜入梦境。”黑商人解释道。 他看向几人,说道:“我和泠会亲自进入潜渊之梦中调查大君的身份和‘梦境.潜渊’的问题。外面的事情还希望几位能够帮忙处理了。”他神情依然是平时的淡然,只是眉目间有一丝急促。 第二十二章 乐谱 黑商人话音刚落,青染便抬手示意几人不要说话。“这件事情,你和泠都不适合做,因果羁绊太多,在梦境中反而没法行动自如。” “小白,小北你们两个进去一趟吧。”青染说道,语气温和但是言辞却不容拒绝。她长袖拂过,白皙的手掌已经穿过透明的流质摸出了三件物品。将汤勺和钢笔从桌面上推到了余期白和张亭北两人面前。 张亭北拿过钢笔,顿时手中竟然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生主.祓邪”自行出现,想要化解其中属于“大衮”的气息。 他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将钢笔放到上衣的口袋中,说道:“如果是青染师傅的嘱托,那弟子自然是竭尽全力。” 余期白把扭曲的汤勺攥在手里,点点头,他本是不爱说话的人。 “这把钥匙,就留给小焕吧。他进到梦境里面,调查摸排也方便些。”青染提醒道。张亭北和余期白算是明白了一些,他们的能力虽然对“大衮”有抑制,但多半是因为他们两个已经适应颜焕的性格了。 就冲着颜焕复杂多变的恶劣性格,和不熟悉的人配合,怕是会出岔子。 黑商人听着青染的部署,心中安心大半,虽然“兵灾”和“灶爷”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这场行动的核心绝对是张亭北。但他也心中出现一丝奇怪的感觉,师兄弟三人勇闯梦境? “放心,这次行动算是秘学会会员常规的行动,不会影响你们的日常生活。”青染补充道。 她又从宽袖中拿出了两卷画,递给两人,“梦境不比其他神明遗迹交汇的边境地区,要动手的时候记得打开画轴,用画中镜界承载力量。我不想我辛苦救起来的人质,变成一个一点情报都捞不出来的傻子。” 余期白提来地上的武器匣,将其背起。张亭北转头向艾斯黛尔交代了几句事情,大概是一些日常事务,虽然艾斯黛尔对此早就轻车熟路,但她还是细细听完。 等两人准备好,青染当即勾画秘仪,泠配合着她稍稍破裂开亚希伯恩的梦境,两人身影一淡,带着手中的出入梦境的信物消失在房间中。 艾斯黛尔看着张亭北身影消失,向青染行礼告辞,这段时间,颇不太平,张亭北撂下的活还需要她亲力亲为。 “劳烦长生道友替亚希伯恩维持生机了。”青染对着阴崇生作揖一礼。梦境是人潜意识的集合,潜渊之梦更是最深层的梦境,换做常人,一个位阶挤入其中,怕不是要把人的意识碾散,更不用说两个位阶和一个一脚踏上位阶的高阶刻印者了。 阴崇生连忙回礼,无论是身份还是辈分,他在青染面前都是真正的后辈,这礼他是万万接不下来的。 “道首的请求,我自然是不敢马虎,只是斗胆一问,这少年身份如何,为何要这般关照?”阴崇生心中颇为不解,青染和黑商人这般上心的角色,怕是连大秦的皇帝陛下不及。而这床上少年,以他的眼力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倒是眼前的白发的小姑娘有些特别,和青染的关系匪浅,身体也有些特殊,要是能搞到一些血液样本倒是不错。他想着,思路一下子就越发偏移了。 青染抿嘴,笑而不语。黑商人知道她不想回答阴崇生的问题,便主动打岔着,“老阴货,秘首的意思哪是你我也能弄清楚的?你不是想打听‘不朽’碎片的消息吗,我今天就给你好好讲讲。” 说着,他就拉过阴崇生,将其带到另一边的一间房间中,房间内摆满了美酒食物,像是早有准备了一般。 “老阴货,我知道你们搞技术的,就喜欢小酌一杯,我们一边喝酒,一边慢慢聊。”黑商人的声音伴随着房门的关闭彻底而消失,府邸的隔音很好。 阴崇生在半推半就地进入到房间中,他凭借完整的“长生果”,残缺的“不朽枝”和“大衍花”,踏入“木德”位阶,收集完残缺的“不朽”碎片,有助于他探索“木德”位阶的职责:长生。 这样一比,一个少年和青染之间的秘密倒是无足轻重。想到这,阴崇生不健康的脸色都泛起一层激动的红晕。 眼看着黑商人支走阴崇生,青染转眼看向许久没有说话的泠。“怎么,一点都不欢迎我?”她眼中波光流转,调笑着,就把手伸向泠的脑袋。泠却手指一捻,像是早有预料,就在青染刚伸手的时候就把头一偏,让青染的手落了空。 青染丝毫不嫌尴尬地将手收了回来,又从宽袖里面摸出一册东西。 “有必要吗?要用‘命运.命线’对付我,我可是给你准备了礼物了欸。”青染将手中的册子,放到泠面前。 泠好奇地摊开册子,精心包装的外壳下面是泛黄微脆的乐谱,“献给为命运不断抗争的格陵兰小姐”模糊不清的署名像是被人摩挲了很多遍,在有些脆弱的纸张上,显得微不足道,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分外清晰的放在扉页。 泠像是愣住了一般,忍不住多摸了两下有些发涩的纸张。她有些颤抖地翻开第一页,一连串音符,在线谱中上下翻飞,泠沉浸其中,不由得跟着哼了起来。 有些熟悉的曲调混杂在完全不同的曲子,仍然让她得以窥见过往的时光。 随着她视野向下,出现了大量的涂抹,很快又是一段连续节奏,从其中铿锵变换的音符和节奏型就可以看出短促的跳音和渐强的指令让整篇乐段积蓄着力量。 泠适时地合上乐谱,这部名唤《命运》的乐谱有着巨大的魔力,想让泠不断深入地探索。“原来拍下这一部传说中带有厄运的《命运》乐谱原稿的匿名有钱人就是你啊。”她轻轻说道。 “我早该猜到的,有关他的遗物,你怎么可能会撒手。” “虽然这份乐谱勉强算是和他有关,不过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哦,亲爱的格陵兰小姐,生日快乐。”青染笑道,她伸手再次摸了摸泠的头,泠没有躲闪。 现在正是十月初,王国的秋元节近在咫尺。 第二十三章 变数 “生日?”泠低下头想了一圈才想起来,“那是教会的新生礼的时间,不算生日。所以,明年九月的时候记得再给我补一份。”她解释了一句,狡黠地笑了一下。 格陵兰是她的教名,不过她也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并不算罕见,但是手上这本乐谱上所指的格陵兰小姐确实指的是她。 “这本《命运》的乐谱曾经的收藏者大多都死于意外,其中不乏有点实力的刻印者。上面的力量得到规则的认可,寻常的刻印承受不了,目前也只有直接来自于神明权柄的刻印可以和乐谱相匹配。” “这么说,还算是便宜我了?”泠转手把乐谱抓到手上。“这也和计划有关吧,怎么样,有多少成把握了?” “不多,筹划了这么久,算上一些变数,大概有三成到五成的概率。”青染用手指敲敲桌子的漆面。 青染话锋一转,收回放在泠头上的手,“计划中这份乐谱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我不担心你能不能成功诠释,但是想好好用这份乐谱来诠释刻印,你还需要用乐器来演奏它。” “仅凭一个人难以驾驭这篇乐谱。”泠摇摇头,但是她明白青染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刻印的诠释载体各种各样,除了用秘仪仪轨强行夺取进行诠释,大部分刻印者诠释的过程都和诠释物的种类有关系。 就像演奏乐谱,刀剑认主。 夏域话本中,神兵滴血认主的段子大致源于此处。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花了大力气,多才多艺的裁判长大人应该会赏脸吧。”青染起身随手打开一扇门,“我要回去了,西海岸特殊,我下次过来看你们说不定就已经在灯塔防线了。”说完,她的身形消失在“逍遥.无束”构建的通道中。 潜渊之梦中,剧院走廊的尽头,亚希伯恩看到了一扇门,像是有什么东西搅乱一滩死水,让水面惊起阵阵波澜。这一阵搅动的结果就是漫长的走廊尽头一扇普通的木门出现了,和周围的装潢完全格格不入,像是凭空复制黏贴上去的。 亚希伯恩转身看向身后,无奈之下走近了那扇门。 “亚希伯恩,好了没有啊,上个厕所这么磨蹭,赶不上大哥的成人礼,看父亲怎么收拾你!我可是和你说,错过今天进教堂的机会,你下次进去又要等好久了!”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哐哐地敲门,震得木门后面的亚希伯恩一阵心惊。 别说,梦境之中突然出现一个直呼自己姓名的人还是怪瘆人的。 怀着错愕的心情,亚希伯恩利索地拉开木门的门栓,门外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红发青年,看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一脸不耐,在厕所前面踱步,一副很不安的样子。 亚希伯恩愣神,他是黑发黑眸的样子,眼前的人红发蓝眼,梦境安排的兄弟都这么草率的吗?唯一可以扯上一点关系的,那就是两人都是西域人的外貌。 见亚希伯恩愣在原地,红发男走来推搡了他一下,说道:“喂,愣着干嘛,被屎尿熏得脑子出问题了吗?连你二哥都不认识了?”他说完蹙眉,“不知道你吃什么把肚子吃坏了,这么臭。”他完全没有避讳的心思,大嗓门把所有话都袒露在了亚希伯恩面前。 亚希伯恩面露两道黑线,这梦境也太可笑了。他明明身处剧院,只是拉开了一道木门怎么可能突然变到茅厕当中? 他刚想说什么,却赫然发现周围场景变换,他正身处一个石块累成的厕所中,他身后是泛出恶臭的茅坑。他一身正式的服饰也变成了有些汗味的粗布衫。 亚希伯恩瞬间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在梦境里面的二哥。潜渊之梦当真是恐怖,他不禁咋舌,连忙走出厕所。 关上厕所的门,他连忙走到红发男面前,“二哥,走吧。别让大哥和父亲久等了。我可是等今天好久了!”他一脸正色,带着一点讨好和急切的意味。 红发男满意地拍拍亚希伯恩的肩膀,大嗓门震得亚希伯恩的耳膜嗡嗡响,“亚伯啊,咱弟兄几个,我还是最看重你,大哥是个闷葫芦,三弟心思太重,五弟又是个小屁孩啥事情都不懂,还是你最合我心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山上教堂有什么东西吗。下个月我成年礼以后,我就告诉你,怎么样,你二哥我做事地道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用力揽着亚希伯恩肩膀。一股长时间不洗澡的腥臊味道直冲亚希伯恩鼻腔,让他一阵不舒服,幸好在梦境中他还是空腹状态,不然犯恶心。只是“亚伯”的称呼还是让他分外在意,只有梅菲斯特和格温德林这么叫过他。 另外让他熟悉的还有这和大部分地下民简直是如出一辙的腥臊味。 不过二哥的话中有用的内容自然不在少数,亚希伯恩被二哥揽着走向不远处的一间屋舍,心中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目前来看,他在梦中有一个父亲,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在他们的记忆中,自己还是一个对山上教堂非常感兴趣,但是却没有机会得知其中秘密的人。 不知道这场梦境的核心在哪里,一般而言刻印“梦境”营造的梦境无非是围绕着一样东西搭建的,找到这样东西,离开梦境也并非难事,这个教堂是一个重点。 两人路过他们的家,几间石头和木头拼凑的简陋屋舍,屋子边上是牛棚,还有羊圈,院子里面养着几只鸡,一只黑狗蹲在房门口摇尾巴,一脸无聊的样子,这一副拟人的神情,简直和灰雾树林里面的白鹿一摸一样。 没有进入屋舍中,二哥直接朝着房子后面的树林中走,亚希伯恩收回目光,连忙跟上。今天是大哥的成人礼,会在林中的教堂举行,如果梦境和教堂真的有关系,这不啻为一个探查的好机会。 亚希伯恩打定主意,走到二哥旁边,打算从他那里再套点有效信息。 第二十四章 教堂的秘密 “二哥,为什么父亲不让我们进教堂啊。”亚希伯恩凑到二哥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哥一脚踩碎林间土路上的一只虫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三弟,不是二哥说你,好奇心不要这么重。有些东西父亲没说就不要瞎打听,就像是先前你在外面镇上的时候,惹了这么大的祸,还不是因为你没有听父亲的话吗?” 他一副指点江山的口吻,亚希伯恩却清晰抓到一个重点,“二哥”也不知道教堂里面有什么东西。 “那今天还真是沾了大哥的光了,可以到教堂里面看看了。”亚希伯恩摆出了一副受教和兴奋的表情,他逐渐将自己向二哥口中三弟的形象靠拢。 很快,两人在树林中便看到了一间古旧的教堂,青黑色的外墙被藤蔓还有青苔占据,仍然显示着结构分明的棱角,环绕在教堂周围的崭新木栅栏似乎还散发出一股防腐树漆的味道,看得出有人对此有定期的修缮,但却没有花太多心思。 圆形,弧形的玻璃彩窗上布满灰尘和裂隙。窗子边上可以看见的木制结构早就疏松,溃烂。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大门上面却挂着崭新的金属大锁,和周围的苍老格格不入。门没有锁上,门缝中透出几道身影,应该就是亚希伯恩所谓的父亲和兄弟们了。 不知是否是亚希伯恩的错觉,细碎的阳光打在教堂,显示出一股圣洁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没有二哥并肩。 二哥还在自顾说着,但是嗓门却小了很多,“三弟,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偷偷要到教堂里面冒险,还被父亲收拾了一顿,没想到很快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了。不知道这么一个破教堂有什么值得宝贝的,还不如镇上的呢,不知道玛丽亚修女怎么样了。”他有点色迷迷地咧嘴笑了起来。 二哥嗓门虽然小了许多,但是亚希伯恩靠得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亚希伯恩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他再迟钝也明白了二哥话中的意思。 “镇上的修女玛丽亚?”亚希伯恩记住了这个名字,二哥注意到亚希伯恩古怪的脸色,忽然停住脚步,后退几步到亚希伯恩身边,又揽过他的肩膀。 “三弟,二哥不是故意去找女人的,你可不要和父亲说啊。”二哥的语气明显出现了恐惧,他为自己的失言向亚希伯恩恳求着,不复先前大大咧咧的模样。 亚希伯恩没有搞懂状况,就被二哥浓烈的体味包围了,他咳嗽了两声,忙不迭地回答道:“二哥,你放心,我肯定会保密的。”他递给二哥一个放心的眼神,收到信号的二哥高兴地重重地拍了两下亚希伯恩的后背,瞬间变脸。 亚希伯恩暗暗记下,父亲不让兄弟几人与镇上的女人接触。二哥对父亲的态度是隐藏很深的恐惧,不知道隐藏的内情是什么。 两人勾肩搭背地推开教堂的大门,里面依然陈旧,碎裂的砖石,长条木椅摇摇晃晃,布满污垢,但地面和墙面却一尘不染。在布道的台子下方,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留了两个位置。 亚希伯恩还忐忑着遇见梦境当中奇奇怪怪的角色充当自己的兄弟,没想到眼前竟然出现了好几个熟人。一脸冷漠的余期白坐在一个棕色头发的瘦削中年人右手边,他背上还有一个武器匣,像是没有看到亚希伯恩两人的到来。 张亭北抬起头,对着两人的方向,点点头,说了一声:“来了?”他像是是对着两人说着,实则眼神全落在亚希伯恩的身上。除了这几个人,剩下就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孩童。 亚希伯恩强行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脸垮掉,除了瘦削的中年人是象征的是父亲的身份,其他三人都是标准的夏域面孔。棕头发能生出红发和黑发就算了,这好歹也是西域面孔,在潜渊之梦出现三个夏域人恐怕也太魔幻了一点吧。 “亚伯,约翰。你们迟到了。”中间的中年人开口道,他偏头看向教堂中泛着绿锈的挂钟,残缺的表面上断掉一截的指针慢腾腾地转悠着,鬼知道他是怎么从上面看出时间的。 红发男约翰连忙承认“错误”,“父亲,三弟吃坏肚子,我不是等着他嘛。”他拉着亚希伯恩连忙走到几人中间,找到位置坐下。 脏兮兮的木凳坐起来滑腻腻的,亚希伯恩没管这么多,眼神飘忽,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被眼前的父亲辛苦隐藏的教堂内部除了破败之外没有任何特点。 约翰悄悄地用手指顶了一下亚希伯恩,亚希伯恩连忙收回乱瞄的眼睛,却不巧与父亲严厉的目光对视了,亚希伯恩假装心虚低下头。 父亲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说道:“孩子们,日子过得是多么快啊,眨眼之间我们的家族壮大了这么多,而今天,你们的大哥彼得也要成年了,他将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真正承担起家族的使命!”他情绪渐渐高昂,就像是一台齿轮生锈的发动机加入了过量的燃料,嘎吱得运转个不停。 说着他用手拍了拍余期白的肩膀,从腰间掏出一个皮囊,打开瓶盖,倒出淡黄色的液体,淅淅沥沥的液体从余期白的头顶下滑,从粗布衫的领口灌进去。 液体没什么味道,但是看着余期白难看的脸色和隐隐攥紧的拳头,想必体验相当糟糕。 约翰悄悄地捏住了亚希伯恩的袖子,小声喃喃道:“三弟,这也太恶心了吧。以后我们成人礼不会也要这样子把这种东西淋在身上吧。”亚希伯恩默不作声,除了二哥约翰以外,身边两个兄弟没有任何反应,他也只是按兵不动。 直到所有的液体都倒完,他走到布道台,挽起袖子推开放在台上的木箱组成的讲台。木箱下面赫然露出一道暗门,但是亚希伯恩的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暗门上,在“父亲”赤露枯瘦手臂上,一道类似疤痕的印记在彩窗投下的光影中分外明显。 印刻的烙印?亚希伯恩的心咯噔一下,面色微微一凝。 第二十五章 短暂清醒 “刻印‘人法’”亚希伯恩在心中默念着,从父亲的特征来看,应该是‘戒律’的诠释。无疑干瘦的身躯,坚定的眼神,还有戒律修士标志性特征的巨力,都显示眼前中年男人身份的不一般。 父亲刚想起身,将大儿子叫上台,却见被淡黄液体淋了一身的余期白忽然弹身而起,在他错愕的眼神中,余期白攥起拳头,一拳将台上屈身刚站起的父亲砸倒在地,一股锋利的气息,从他的身上迸发而出,威慑着地上的男人。 余期白深吸一口气,刚想喷吐一口剑气彻底控制住敌人。台下的张亭北连忙开口道:“师兄,够了,他已经晕倒了。”他左手拎着约翰,被打晕的约翰软绵绵地垂着脑袋,不省人事。 就在余期白飞身向上袭击父亲的时候,张亭北反手把约翰打晕了。两人配合行云流水,剩下的那个孩童起身,用两个看上去脆弱的纸锁拴在昏迷的两人身上。 “意象.拟形”发挥作用,脆弱的纸张闪过铁灰色,变成金属的锁具,牢牢地把昏迷的两人困在原地。 “搞定,收工!”孩童挠挠自己的脑袋,转身对余期白和张亭北说道:“两位好师弟们,接下来怎么搞啊。”颜焕的声音带着童稚,但他说的内容却让亚希伯恩心一抖。 这小屁孩是青染小姐的弟子,是兵灾的师兄? “清除了闲杂人等,看来可以正常交流了,亚希伯恩。”张亭北说道,说着他走到亚希伯恩面前。 几分钟以后,几人坐在了林子外的屋子中。晕倒的两人被随便丢到了一间屋子中,一时半会不可能醒来。 亚希伯恩坐下以后,立马有人给他递来了一杯水,他下意识接过,刚喝了一口,他就猛然吐了出来,因为把水递给他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纸扎的修女,正冲着亚希伯恩摇晃着脑袋。 除了惟妙惟肖的服饰,表情僵硬,脸色苍白还和人类沾边之外,其他地方和常人没有一丝相像,透露出创造者恶俗的情调。 “师兄,别闹了。”张亭北拿着木碗自己倒了一碗水,对着蹲在一边逗弄黑狗的颜焕说道。颜焕手一指,说道:“玛丽亚,去烧水做饭吧。”收到指示的修女纸人,带上桌上的木碗,离开屋子,到厨房准备做饭。 听到这,亚希伯恩更绷不住了,这玩意就是玛丽亚修女?他不得不同情二哥一秒,找女人找到这种玩意还真是倒霉。面前的张亭北收敛表情,正色地问道:“为了防止你仍然迷失在梦境当中,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一,我们第一次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亚希伯恩思索半天,明明很简单的东西,他却难以从记忆中将其挖掘出,他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是在黑商人的车上,那个时候,我们要一起去奥威亚饭店吃饭。” 张亭北转头看向余期白,后者正就地坐下调息,张亭北紧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和兵灾第一次见面在什么地方。” “灰雾树林的木屋里面。”亚希伯恩没怎么犹豫地回答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清醒了不少。“你怎么也在潜渊之梦,张先生。难道你们也被‘大衮’的余孽拖进来了?” “具体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简而言之,我们是有备而来的。”张亭北露出一口白牙,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支掉色的钢笔,“这就是钥匙。” 泠提着小提琴,坐在亚希伯恩床前,面前是摊开的乐谱,并不是那本《命运》,不过是一首轻松活泼的曲子,名家之作,显然不是一个半吊子可以立马学会的,在正式学习演奏诠释之前,泠选择拉一些简单的曲子练练手。至于为什么选择并不是最优选的小提琴,原因只是在于钢琴携带不便而已。 将琴枕在脖子处,她起手一个低音,打着瞌睡的阴崇生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过来,明明是欢快的音乐,在泠的手上却宛若送殡,如丧考妣的错觉让阴崇生浑身打颤,这可比锯木头的声音更可怕。 “停停停!”阴崇生连忙叫停,他受青染嘱托好生照顾着亚希伯恩,可不希望泠一曲把病人送走。“你这么拉,对病人的病情恢复不利。” 阴崇生原以为泠会就此罢手,谁知对方丝毫不按套路出手,抽出手翻到后面几页,这是夏域的一首悲情歌,背景故事是讲述相爱两人没法成全,最后殉情的悲剧。 泠反手就是拉的大开大合,搞得好像死去的一对有情人诈尸从坟墓中爬出来载歌载舞,庆祝忌日周年。听得阴崇生一阵心塞,但他也只能安慰自己,泠年纪大了,到了叛逆期。 “所以,你们通过了我的梦境进入了潜渊之梦?这是我第一次在梦境当中以清醒者的方式和你们对话?”亚希伯恩仔细将张亭北所说的前因后果消化完。 张亭北摇摇头,说道:“不是通过你的梦境进入了潜渊之梦,而是你的梦境就是潜渊之梦,有人以你为核心创建了这个梦境,这是一个你无法掌控的梦境,但他不属于‘大衮’的邪魔信徒,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而我们也只是你潜意识的一员,在这里我们没有办法全力施为,过于强烈的冲突会直接撑爆你的意识。” “属于我?”亚希伯恩皱起眉,张亭北没有打扰他。“这里所有景象都是我潜意识的产物?可是我从没有来到过这片林子。同样我对这里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印象。我先前还在剧院的走廊当中,只是打开了木门,就来到这里。浑身上下的服装都变了。” 亚希伯恩突然说不出话了,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对,我记得我在剧院,看到了一朵枯萎的蔷薇,还有一柄十字剑!” 亚希伯恩没头没尾的话让张亭北困惑不已,他刚想去问,亚希伯恩却低下了脑袋,半晌之后,他抬起头,一脸疑惑地问道:“三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第二十六章 剧场 “没什么,四弟。大哥的成人礼不是快到了吗?有些激动而已。”张亭北不动声色地回应着,亚希伯恩又陷入不清醒的境地,调查计划又要推迟了,只是不知道,亚希伯恩下一次清醒是在什么时候。 “走吧,父亲和二弟应该已经把午饭准备好了。”张亭北给门口的颜焕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点头,连忙掐出手印,牛棚里面立马响起了牛蹄冲撞木桩的声音,院子里面几只鸡也不安地咕咕叫着。 “欸,瞧我这记性。”亚希伯恩拍拍脑袋,“忘记了给这些牲口喂东西吃了。你们先去吃饭吧,等我喂完牛吃完东西,马上就过来。”他很自然地站起来,走到牛棚的位置,完全代入了老四的身份中。 确认非清醒状态的亚希伯恩已经走到完全听不到他们说话声音的地方。师兄弟三人靠到了一起,开始交换信息和猜测。余期白头上还残留着淡黄液体的残液,但他毫不在意。“这好像是蜂蜜。”他指着自己脸上的黄色痕迹,只有靠的很近的两人才能闻到一股子甜腻的味道。 颜焕用手从余期白脸上捻下一点,在指尖摩挲了两下,轻轻地嗅着,最后放到嘴里细细品尝了一遍。“人法.食民”带来很强的嗅觉,味觉分辨力,超高的毒素耐受。颜焕面色难受地砸吧砸吧嘴,一副呕吐的模样,“蜂蜜,蛾子,淫羊藿,硫磺。” “是某种标记的信息素的味道,在某些生物的感知中应该非常的清晰,不出所料教堂暗门下面有东西。”张亭北听到这几样物质,当即有了猜测。 “现在动手,还是晚上动手?教堂的场地今天早上才解锁,先前那一片地区完全就是一片灰雾,我们可以活动的区域只有镇子和家两处地方,需不需要探路?”余期白把手放在武器匣子上,金属锋利的气息已经将铺地的石板削去一层粉尘了。“兵灾”的 “时间还早,等到找到父亲的弱点再做打算,他的能力有点奇怪,白天是戒律修士,晚上则是‘大衮’的邪魔信徒,两者都是一等一的皮糙肉厚,青染师傅给的画卷只够我们三次全力出手,不要浪费。我下午和晚上抽时间到镇子和教堂看看有什么线索。”张亭北解释着。 经过那么多天的观察,他们发现沉入梦境之人会对某一些事件产生不可抗拒的响应。比如在父亲不在的前提下,老二遇到玛丽亚修女就会不受控制地和修女一起到镇上。 而亚希伯恩则是在听到牲畜的呼唤之后,会下意识地去照料动物。 至于父亲的弱点在那里,目前还没有明确的表现出来。 “大师兄,记得给几个人的饭菜里面加点料,起码保证他们明天没有行动力。平时也不要放松警惕,这场梦境里面蕴含着‘潜渊’的特性,很多东西可以自动修正,如果真的有人进行试探,我们大概率发现不了。”张亭北叮嘱道。 颜焕手印再变,从角落跳出了好几只纸老鼠,从窗台跳出去,往厨房的方向爬去。 短暂交流之后,几人快速分开,余期白到房子后面的水井把黄色液体清洗干净,顺路和颜焕把晕倒的老二和父亲带出来,约翰被灌下泻药后,扒下裤子扔到厕所里面,余期白考虑到父亲刻印者的身份,又补了几拳,灌下麻醉药剂之后,将其安置在床上,装成还未睡醒的样子。 “十字剑和蔷薇?”张亭北脑中思考着两者的关联,对于亚希伯恩最后的话,他颇为在意,只是终究不解其中含义。“青染师傅,你这活计可不太好处理啊。” 他弯腰把钢笔塞到了一块地砖下面,梦境里的东西皆为虚幻,无法作为“生主.非鱼”赋能的载体,唯有这支钢笔勉强能派上作用。 他身影一闪而逝,下一秒他出现在了教堂当中。临近正午,一道彩色光影倒映在教堂中央的地面,以张亭北错略的建筑学知识,这一座教堂像是帝国后期的风格,高穹顶的风格,棱角分明的外观,唯一矛盾的是,这种形式的教堂一般都出现在城市的中心,是一座城市的地标式建筑。 而这座教堂除了外形和哥特式沾点边以外,顶多就是一座普通的乡村教堂,只有聚会的场所,连一些常规的配置,诸如一些专门用作祈祷,存放图书的房间,这里也通通没有。其整体就像是一个掩人眼目的框架,遮挡的东西应该就是暗门下面的东西。 张亭北将手放在贴在教堂的内墙上,“生主.非鱼”将他的意识融合进入整座建筑中。他很清楚,在梦境中这么做相当于直接沟通造成梦境的根源,是选择在“大衮”邪魔的脸上蹦跶。意识持续下潜,穿梭暗门,下面漆黑的甬道像是一块沉默的石块,没有一丝反应。 张亭北意识回归,身形出现在了紧密的暗门上。按照常理,他应该出现在意识最后存在的地方,暗门下面的甬道里。 短暂丧失情感的张亭北大脑无比冷静,心下已经做出了决断,这场梦境还是一个剧本呢,他们这一群外来者强行打断了剧情下一幕的展开,结果就是下一场的场景还在沉在亚希伯恩的潜意识当中,或许只有配这一家人演完这一场戏,核心才能浮出水面。 棘手的梦境,应该让精通大脑和梦境的学者把亚希伯恩的大脑切开研究研究,最后那群唯知识至上的疯子大概会商量着要不要把这小子给献祭给“博论者”。张亭北脑子不由得出现了奇怪的想法,他深呼吸两口气,恢复了正常。 张亭北心意一转,转瞬间从教堂回到了屋子,他从地上把钢笔掏出来。走到窗前,望向教堂的方向,忽然颜焕脑袋从墙下弹出来,他个子矮,跳起来也只是能让张亭北看到他的脖子以上的部分。 “师弟,快来吃饭。师兄给你准备一桌好菜。吃完饭我们再想做打算。”颜焕纯净的笑意稍微使张亭北放松了一些。 第二十七章 猎杀 “好。”张亭北点头回应道。“记得给亚希伯恩留饭。别把目标人物饿到了。” “要给他加点料吗?”颜焕把手扒拉在窗台上,抬头看向张亭北。 张亭北摇摇头,“不用太狠的,昨天加的料让他在茅厕待了这么久,这样不太方便。这次就让他睡上大半天,有利我们调查。” 颜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松开手,稳稳地站到地上,向厨房的方向走去。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几个手势。几个纸人从厨房的方向钻了出来,躲到房屋后面的树林之中。 “师兄。”张亭北突然喊了一声,闻言,颜焕转头,迈着小短腿跑回了窗口处。“你对戏剧有研究,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你说,一部戏剧里面,到底是主角重要,还是配角更重要?” “师弟,你这个问题大有来头。一场戏,无论主角还是配角谁不是观众评出来的?独角戏没意思,但在自己的戏份里面,每一个戏子对自己而言反而是最重要的,这个时候吃瓜的观众反而无足轻重。” “我就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皆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主角是那千里路,草蛇灰线反而要落在配角身上了。欸不对,这好像说的是话本?不对,不对串戏了,你等等,我给你再找个例子。” 颜焕说话激动起来,翻上了窗台,刚好让张亭北仰头才能看着他的脸。 “足够了,师兄肯为我解惑,我收获颇丰了。”张亭北伸手把自家大师兄从窗台上抱下来,“师兄,你可别磕碰到了。”张亭北生长在夏裔的环境下,对颜焕的话当即理解七八分。 “不愧是我师弟,悟性就是高。”颜焕毫不怀疑张亭北是在不懂装懂,他这个师弟别的不说,就是最为实诚,最是合他的心意。 现实中黑商人的府邸。 洗浴室中,泠把头发盘好,一身整齐的制服,掬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清凉的水滴从脸颊淌下,她用毛巾把脸擦干,湿掉的碎发统统撩到耳朵后面。 镜子中的她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睛格外亮。目前她的身份是特调司的特别调查员,全权受理有关“大衮”邪魔信徒作乱的案件,对于这个空降的领导,奥威亚的特调司机关非但没有任何抵触,反而非常欢迎,连声表示以后就听从泠这个特别调查员的差遣。 原因无他,一方面是艾斯黛尔给了压力,另一方面则是泠单方面碾压好几个以个人武力着称的调查员。涉及刻印者和这些邪神余孽的事件中,每一个调查员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没有一点能力傍身,那就是试试就逝世的结局。 搞不好被“大衮”的邪魔信徒稍加利用,就会变成更加棘手的邪种,以后“博论者”信徒和秘学会共同整理的类遗种的名单上还能看到名字,属于反方向的人生赢家。 所以对于这种有实力的角色,还不会威胁特调司内部派系斗争的空降人物,伺候舒服了,人家把焦头烂额的麻烦解决了,还不会影响原本的滋润生活,对于奥威亚的特调司机关来说,泠简直是主派来的天使。 泠从洗浴室的墙边拿上自己的佩刀,比起用火器杀死敌人,她更倾向于用刀斩首,用链锤敲碎敌人,用火焰将邪祟焚烧殆尽。 她用手抵住镜子,手中波纹激荡,“梦境.拟真”想撕裂现实,在梦境中创建一个通道,她手一震,无权进入笼罩在宅邸当中的梦境。按理来说刻印“梦境”天然有进入梦境的权限,“拟真”的诠释又是其中权限最高的之一,只有少数的限制能阻止她的入侵。 而现在,她被拒之门外。 有一种刻印理论认为,梦境也是现实与神明遗迹之间的边境。沟通边境的“水.镜界”在这里或许可以起到一些作用。只是向水云道的老道可不好开口。泠放下手,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发呆。 她走出洗浴室,摇晃挂铃,楼下随时待命的老伍德走上楼。 “小姐,这是秘首托人送过来的。”老伍德放下东西,转身离开。泠身上濒临失控的气息,连这位前戒律主教都一阵心悸。 泠抬眼看向老伍德近乎落荒而逃的表现,并不意外。戒律修士一脉本就是从裁判所肢解而来,远在帝国时代,裁判所就是教会手上一柄对外的铁锤,打碎一切异端和邪祟,对内的利刃,剪除堕落者。 同时,这群无情的裁判官为了追求更高的武力,选择了一种稍显温和的改造方法,让身体去容纳各类遗种,甚至是神明的残渣,以至刻印“坚韧”的快速增长。这种做法的后遗症在于容纳遗种血脉代系更高的裁判官对血脉代系低者,会拥有强制性的压迫服从。在某种程度上,这促进了裁判所内部更强的秩序和忠诚性。 若说灯塔,“大衮”的邪魔信徒,还有现在的戒律修士这三家技术的差异性上是谁抄袭谁,也说不上,只能说各有千秋,深度不一。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敢用高纯度遗种刺激刻印。黑山手下还是有很多能人的,不知道怎么给他挖到教会的墙角的。”老伍德的恐惧反而说明了他容纳的遗种血脉代系相当接近初代。 泠拆开青染给自己的包裹,名贵的丝绸这包装精致的礼盒也只能当作填充物,包围着一块铁灰色的面具,一卷帛布上飘逸的笔触写着:欢迎回来,裁判官小姐。 泠把面具翻出来,点评道:“好丑,果然我的品位在升级。以前订做的东西放到现在落伍了不少。”铁疙瘩面具上有轻微的暗纹,细看隐隐一种高级感。 “什么裁判官小姐,不就是秘学会高级打工人嘛。”面具下面是一系列的身份铭牌,在秘学会下属的学会,工坊中可以享受高待遇的装备补充,以及包括吃喝玩乐在内的大量服务,一切凭铭牌受理。 泠手上的佩刀还是黑商人在机械学会和因素工坊的现货中挑出来的尖货,并另有一把链锤还在订做当中。 泠收好东西,戴好面具。天色渐黑,她在外面套好一件黑袍,从二楼的窗口翻出去,今晚目标:被命运捆缚的鱼头人。 第二十八章 交易会 泠走上街道,顺利搭上一辆公车,随意缴纳了一块硬币,便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公车沿地上的轨道绕着上城区行驶。 此时车上的人不少,但对泠的装束却恍若未闻,懂行的秘学会下属会员自然不会打扰,不懂的群众也只当是上城区哪个达官贵人的闲情逸致,喜欢奇装异服。但好奇的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泠身上。 有钱人的情趣难以参透,不要理会这些奇装异服的人,车上没有奇装异服的人。乘客的脑子不约而同蹦出好几个念头,紧接着目光齐齐呆滞,投向躲避泠的一边。 售票员的位置,一个女人冲泠看了一眼,“安魂.催眠”的维持着对乘客的心理暗示,确保了泠行动的隐蔽性。 正是有这些秘学会的隐形支持,泠才没有特意准备行动计划,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死鱼头人,善后的工作自然会有人会替她完成。 下城区的标识牌刚出现的时候,泠没有等着车停下,翻身从窗口翻下,拐入两栋建筑之间的巷子中。据可靠消息称,晚上在这里会有一场刻印者的交易会,交易品包括一些刻印诠释物品,遗种幼崽,以及王国严令禁止的禁药。 虽然交易会的渠道窄,但是能得到消息想来此无论捡漏淘宝的人占多数的时候,另有企图的人肯定不少。 泠裹紧黑色大衣,只露铁灰色的面具,她这副面具数百年没有使用,一个阴暗角落的交易会,大家都是隐藏身份,这样反而是最谨慎的。 这条巷子七扭八歪,藏污纳垢,一直通往下城区。其中偷吸禁药的瘾君子不在少数,泠一路数着建筑的数量,没有理会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意图拽住泠脚踝的上瘾者。泠毫不留情踩碎他们的手脚,终于在进入下城区的第十一座建筑停下了脚步。 一间公寓的侧门。 和旁边的建筑没有不同,反而显得更简陋了几分。 她抬手敲门,长长短短的敲门声,告诉看门人,客人来了。在泠敲完门后,等待了一会儿,一阵门栓拉动的声音,门打开,里面漆黑一片,一个佝偻老头,流着口涎,颤颤巍巍地点起蜡烛,微弱的烛光中,泠首先看见的是老头眼中白翳。这是一个瞎子,哑巴,还被用药物控制起来的奴隶。 惨惨的烛光摇曳,泠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淡定地走进里面的一间房间。裁判所的铁牢里面比这里阴森诡异得多,只能说主办人的道行还有待提升。 泠找到真正的入口,顺利进入。后面的老头吹灭蜡烛,随后空气中传来猛烈的呼吸声,和含糊不清的咳嗽声。 一股甜腻的味道弥漫而来,泠眼前视野一亮,整个大套间内点亮了数不清的蜡烛,本来熏香的蜡烛被用于大量照明后,其中的淡香汇聚成了腻人的恶臭。房间中围坐着许多披着黑斗篷的人,低着头,没有理会新来的人。 泠厌恶地皱眉,浑身水汽弥漫,同时一阵寒意环绕,“水.幻形”,“水.极寒”双管齐下,周围的味道一扫而空。 泠找到唯一的空位,坐下。虽然她的目的是杀人,但她不介意参与一下这种有趣的活动,如果能打包几个和“大衮”有点纠缠的败类,那自然再好不过,买一送多的买卖谁不喜欢呢? 黑商人宅邸的阁楼中,黑商人和阴崇生搬来两张躺椅,打开天窗,躺在那里悠哉游哉地闲聊。 阴崇生旁边的小桌上摆满了各色酒水,风靡西区的气泡酒,名贵的葡萄酒,浓烈的威士忌,苦涩风味的琴酒,每一瓶酒上面都插着一根简易的吸管,阴崇生挨个品尝,美滋滋地点头。 黑商人拿着一瓶香槟气泡酒,旋出木塞,和玻璃杯中的凉水混在一起,直到颜色从淡黄色到几乎透明,和正常凉水一般。 他细细抿了一口,一丝酒味,喝多少都不会醉。他头顶的屋顶开了一扇玻璃窗子,一块青绿色的石块贴在框边那边,气压变换,室内外的气体交换流畅,夜晚的奥威亚空气冷冽,两个人躺在倒算惬意。 “我还是想知道,嗝...”阴崇生喝得有点多,打了好几个酒嗝。“你说道首和泠还有亚希伯恩到底有什么关系,我想破脑袋还是想不出来,你说道首年纪这么大,和这两个小年轻怎么扯出关系的?这算忘年交?差了百岁的忘年交?” “老阴货,就没人说你酒品不太好吗?秘首看上去像百岁老人吗?我说你要追求‘长生’的职责,还是要少喝点酒,多和秘首学学。”黑商人不喜欢醉酒失控的感觉。 阴崇生从头上拔出树枝,枝条长出新叶,芽段生花,花下长果。他摆弄着枝条,一缕缕绿光蔓延进入他的手臂,体内的酒精被快速代谢,他舒服地打完一连串酒嗝,眼中恢复清明。阴崇生点点头,“你说得对,正经事情就要在清醒的时候回话。” “要不是‘不朽枝’遗失在失落之地,我跑遍几大域也要拿到手。”阴崇生捶胸顿足地说道,几个已知的大面积神明遗迹中大部分规则和据点营地都被几个大组织把握在手上。 而知名度最高,甚至引起大范围内探险活动的失落之地却鲜有人能进入,“裁判官小姐的那一步,要是长生观能有人能够迈出,那现今定然是大不同。秘学会封存的那张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继承。” “说不定,已经有人重新把东西拿回手上呢?”黑商人将玻璃杯中的凉水一饮而尽,“奥威亚的空气污染这么严重,连星星都看不见一颗。你们长生观能不能研究一种植物,吸收一下空气污染,恢复到黑公馆那种空气质量就差不多了。” 阴崇生翻了好几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把‘不朽枝’给我搞到手,我就派观里的弟子给你巡回整治西区环境。不然你就去求王都气象天文台,看他们能不能给你处理。” 长生观继承的“不朽枝”,“长生果”,“大衍花”三件诠释物品,分别对应着“存续”,“长生”,“演替”的职责。整治环境污染,也是其中的一项的分支。 第二十九章 设局 黑商人打量着阴崇生,“我已经告诉你线索了,搞不到东西那可是你自己的事情。‘长生’还算是具体的目标,你说划归厄运这种东西该怎么样臻于完美呢?” 阴崇生摇头,隔行如隔山,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你倒是说,彭祖年八百载,大椿千载一岁,现在都无影无踪,不算长生,乌龟王八蛋都是短寿的小鬼,人的长生到底几何呢?是身体不朽坏,还是化身某一整体的一部分,随整体衍化,还是最常规的一直活着,永远不死?我们的路太多太杂了,从太太师祖到我那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孙这么多代,才是个皮毛。” “留给位阶的疑问都不简单啊,失落之地是裁判官的答案之一,不过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也是失败之作。”黑商人继续给自己的玻璃杯添上凉水和酒。 “你把我叫到阁楼上来,应该不止要请我喝酒吧。”阴崇生用树枝把乱发扎回发髻。 “秘首有一个计划,想让你参与其中。”黑商人摊牌道。 阴崇生想也没想,摆手说道:“你具体说说,我考虑考虑。”帮亚希伯恩维持生机是小事,是情面,但是道首主动伸出橄榄枝想让他入伙,这种大事,不由得他想清楚,他身后还有一个长生观,观里上下多少人,研究,吃饭,游学不能因为这个计划有所变迁。 “你就不听听我们的计划吗?”黑商人捏着玻璃杯,微微摇晃着杯子。 阴崇生看着他微妙的表情,摇头说道:“不用,我怕自己会心动。”阴崇生略纠结,他补充道:“你要是忍不住,简单和我说说也不是不行。” 黑商人嘴唇嗡动,吐出几个词语。回应他的只有阴崇生震惊的表情。 破旧公寓的交易会现场。泠双手抱胸,全身笼罩在黑斗篷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审视着周围。主持者顶着一张哭笑不得的小丑面具,一身滑稽服。 他伸出手,攥着一把糖纸,分发到与会各位的客人手中。 泠抽到一张绿色的糖纸,她一摸便知,这是梦境触媒,可以进入特意搭建的梦境之中,和之前钥匙,钢笔,汤勺是相同性质的东西,只不过糖纸脆弱,用一次就会损坏。 而且能在糖纸上布置些手脚,这背后之人多少和“博论者”的学者有点关联。 “还是老规矩,进入梦境谈好,出来再自行交换。”主持者的胸腔中发出咔咔的声音,机械运转的声音,这是一个人偶。 周围的蜡烛突然光芒大亮,喷吐着蜡油未燃尽的烟雾,环绕着几人。混杂着低浓度禁药的安魂香沉眠着人的意识,配合着手上的梦境触媒,进入到早已搭建完毕的梦境世界。 泠将寒意控制在体表一圈,抵挡着安魂香的臭味。“梦境.拟真”接通现实,手中的触媒为引,她和几人同时进入梦境当中。她这种方法进入梦境好处在于可以携带武器进入,她不愿自己处于被动环境当中。 梦境中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但是没有蜡烛,天色也是正午,窗帘拉开,场景布置的非常敞亮。 “我希望得到一份‘坚韧’的诠释物。或者一份‘梦境’的诠释物。”一个人迫不及待地说道。他背后的椅子上写着数字一号。 泠不由得瞟了他两眼,不说话。梦境中,这个人身上属于‘大衮’的腥味都快溢出来了。是进入梦境中自以为安全了,还是在同源的力量面前,已经压制不住了?想要拿到“坚韧”和“梦境”的诠释物品保护自己? “‘坚韧’的诠释物品大多掌握在圣典教会手上,只能等到下个月,边境主教漏出几件了。要说‘梦境’的诠释物品,我手上还真有那么一件。不过我需要三毫标准量的因素,任何性质的都可以,还有半公斤一级浓度的禁药,亚历山大港出货。”六号说道,他正坐在泠的右边。 人偶主持者递上纸笔,六号写下几个字,折好后传给一号。一号打开纸,看到上面写着“梦境.幻”几个字,还有一连串编号,那是奥威亚的邮箱邮政码,对应着不同住宅区。他不动声色地收下纸条,向六号点头,表示可以。 六号回以点头,他继续说道:“我需要最近出现的特别调查员的情报。一切相关的东西都可以。”六号就坐在泠身边,听到他的话,泠不知道为什么祸水突然引到自己身上了。 她默不作声,想想听听其他人怎么说。如果剩下几人说错了话,或者是嘴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就先一刀劈死一号完成任务,再一刀劈死这个想打听自己的六号,最后再几刀搞死剩下几个东西。 三号咯咯地怪笑,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六号,你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飘逸的白发,那双漂亮的眼睛,要是能泡在我的罐子中就好了。” 他刚说完,仍然在笑,而人偶主持者走过来,扬手一耳光把他的笑声打断。扇脸的响亮声音就是在梦境中也是分外明显。泠微微一动,能在梦境里面对他人造成实质性伤害,这一耳光相当有水准啊。 接着她就听见人偶僵硬地说:“三号先生,这里不是你发挥变态兴趣的地方,有情报就说,没有情报就滚出去。”人偶的声音咔咔作响,冷酷无情。 梦境里面它身上的机械结构也像是坏掉的风箱。 被打倒在地的三号没有任何不服气,默默坐回位置,不敢多说一句。 泠心中暗暗给这个人偶主持者背后之人点赞。心思一转,她开口道:“关于那位特别调查员,我有情报。我需要‘因素.场’诠释物。” “因素.场”是相当普遍的刻印诠释。有助于“因素”刻印者布置因素物品,调动因素。专业的因素工匠们都对此有需求,渠道也不算窄。 人偶适时地递来纸笔,泠捏着纸,在纸上换了一种字体,以和平时完全不同的笔触写下“刻印,诠释。仅限一种刻印”几个词。表示这是自己要给出的筹码。 六号接过泠手上的纸张。只是扫了一眼,他就点头,成交。随即他从人偶手上拿过纸,写下一串号码,递给泠。 其他号码的人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耐心地等待着,毕竟三号就是前车之鉴。 第三十章 古怪 泠拿过纸,放到手心,低头默默记下号码,冲着六号点头。 三号怪笑着开口,他口齿不清,“我需要一个能穿梭梦境的触媒,或者谁能给我找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丰富我的收藏也可以。”他尖细的嗓音透过几人的大斗蓬,刺得人难受。 二号抬手向人偶主持者示意,人偶主持者递来一张纸,二号写了几个字丢到三号手中,柔软的纸张在空中回旋,像是凌厉的飞镖,最后却轻飘飘的掉到三号的手上。 泠抬眼看了两人一眼,两个拥有刻印“气.空流”的刻印者,但人偶主持者却无动于衷,两人暗暗交锋,没有激怒人偶主持者。 “成交!”三号手中空气涌动,捏碎纸条。交易会的节奏很慢,在人偶支持者的公证下,两两交易的过程很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人偶主持者见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宣布交易会结束,将几人送出梦境。却见泠微微抬手,然后又放下,其他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人偶主持者便撒出一把糖纸,凭空烧成灰烬。 触媒失联,按理来说,几人的身形应该一瞬而逝,从梦境中清醒。 但几人依然停留在椅子上,没有动静。人偶主持者疑惑地歪着脑袋,这情况并不在他的设计范围内。泠把手拢在斗篷中,这片梦境的掌握权已然被青染篡夺了。 以现实为根基,“梦境.拟真”为延伸,梦境再宏大,也不过是漂浮在现实水面上的浮萍,不同的在于一片浮萍大,一片浮萍小罢了。 身怀“梦境.拟真”的泠就像是水面下的鱼儿,吞吃浮萍,消化容纳到自己的身体中。此时这条混迹在这片浮萍边上的鱼儿,将整块浮萍据为己有。感受着周围梦境的掌控权,泠拔出斗篷里的刀,露出脸上的面具,以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寒气直逼几人。 “几位朋友,你们被我包围了。”她说道,手中的刀直接扎到了三号的腿上,这个三号兴趣变态,首先得收拾一顿。要是放到以前,这些和目标稍微有点关系的人物,她肯定是格杀勿论,但现在她倒是想换换口味,好好招待一下这几位朋友。 潜渊之梦,山下的镇子中,老二约翰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衣裳,满脸桃花,玛丽亚修女主动找她,他可没有多想,一溜烟就从山上跑下来,趁着明天大哥成人礼,父亲有事要忙。他便急不可待地来找心上人了。 和他们身处野外的小屋子相比,镇子里面的花花世界迷得他眼都花了。 “二师兄,你说为什么大师兄的纸人可以骗到约翰?明明从各个方面来看,这都没有一个人形?”坐在街边酒馆的张亭北拿着空酒杯摆着谱,坐在他对面的余期白一脸冷淡,但手中杯子里面却灌满了麦酒。 “不知道,师兄的手艺有瞒天过海之能,但更可能是梦境的限制之一,我们长得和旁边的人完全不同,语言不通,却无人起疑,况且这个镇子不欢迎山上的一家人,却没人赶我们两个走,你认为这是几何?” 张亭北盯着老二的踪迹,直到他和玛丽亚修女走进了一间房子里面。 他开口道:“只能姑且认为是梦境的特殊。这个酒馆卖的,有葡萄酒,也有麦酒。前帝国时代末期的特征,西域北方的异族部落联合西域和夏域接壤的异族部落破坏了帝国的根基,同时带来了谷物酒,这种混杂的饮酒环境。” 他啧了一声,和一边靠近的一个酒鬼碰了杯子,假装抬头喝酒,惹得酒鬼哈哈大笑,一把想揽过他,张亭北像是要被他搂住,实则巧妙躲开。对着余期白无奈地说道:“同时让男好之风愈加盛行。” 余期白起身,往酒桌上扔下几个从山上家中搜罗而来的硬币,拉上师弟就走。酒馆中鱼龙混杂,本是了解情况的好地方,但遇上意外,两人不想横生事端,当即便离开。 “潜渊之梦是深层次意识的代表,梦境中的时间线索,反而更能代表一个人的身心状态和他的过往。”张亭北回想着山上的小教堂,对余期白说道:“师兄,去镇子上的教堂看看。” 教堂在镇子东边,简简单单的石头房子,敞开着门,两人走进去,里面走出来的信徒善意地向他们微笑。两人走进教堂,墙上存留着宗教壁画,画上的人物板着脸,褪去的色彩和掉落的墙皮突出财力的拮据。可无论多么简陋,这里依然是五脏俱全。 “为什么会这么拮据?这处教堂,不像是前帝国时代的产物,反而更像是后来的改革派主导的地方。”张亭北本以为教堂内部应该颇为豪华,在他的印象中,前帝国末期的圣典教会倒卖教职,敛收财产的状况并不少见,教堂修的是富丽堂皇。 虽然因此引发了非常多的变数和改革,但因此教会能借助这一笔丰厚的资产迅速组建出十字军对抗南下和西侵的异族,固守原有的领地。 “别人记载的东西分分合合,大势所趋不可逆,不可尽信,切记本心为真。”余期白没有张亭北书读得多,却因为自身位阶而养出好气性。他抬手向一位路过的修女问道:“我们找牧师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霍恩牧师还在后面的学堂里面监督那些孩童练习文法和抄写经文。两位先生可以先等等,唱诗班很快就要开始诗歌崇拜。主爱你们。”修女善意地说完,走到前面,显然是要准备随后的圣歌。 余期白看向着张亭北,后者回以肯定的眼神。两人不再有交流,坐在木椅上,静静地等待,直到教堂旁边的钟楼敲响钟声,唱诗班站上台,在乐手的演奏下,清澈的声音配合着庄严舒缓的音乐,涤荡着信徒的心神,营造着神圣的氛围。 但不合理地,周围的信徒们却一个个地低下头,像是被催眠了一般。 余期白和张亭北同时感到不对劲,两人摆脱催眠。而乐声渐渐扭曲,像是某种生物振动着翅膀的嗡嗡声。 第三十一章 飞蛾 “‘安魂.催眠’,糊弄人的小道罢了。”余期白眼中寒芒大盛,掏出一根画轴,微微展开,空白的纸面上教堂内部的场景尽收眼底。 原本的教堂中央竟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飞蛾,趴在地上,尾部鼓动着,一颗颗白卵正在向外排出,她挣扎着振翅,却无法拖动自己庞大的身躯。 余期白聚着气,说道:“师弟,你先走,我需要杀生。”“兵灾”的位阶职责在于刀兵之灾,杀生只是维持正常运转的替代措施而余期白的修身养性,打坐吐息也正是为了抑制杀心。 张亭北了然,他对正在解封实力的师兄说道:“师兄,一切小心,我在外面等你。有问题不要硬撑,青染师傅的画轴不是万能的。”余期白不看他,只是点头。 张亭北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直接将钢笔塞到余期白的裤兜中,掏出余期白的汤勺,做完保险后,他撒腿就往教堂外面跑,在“兵灾”的领域里面,他可不敢托大。 能溜走,难道还留下来分担伤害不成?至于余期白解决不了这里的问题这一情况,并不在张亭北的计算之中。 余期白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浊气,调整呼吸之后,他鼻息之中隐有白气升腾。他没有携带武器匣,但心意之下,百般皆是兵器。“人法.五脏”,夏域的刻印者修人法,论五行,滋五脏。 金行养肺,而剑修皆愿引金锋之气,孕养一口肺中剑气,成无形剑胎。 余期白猛然将画卷展开,画卷悠悠地飘动在空中,他手中握持住一柄凝实的剑气。他的全力一击寄存在兵刃上可劈开极乐之梦,若是他真放手施为,事后梦境必然濒临破碎,他也难收道心。 他身形如电,向前刺去,锋利的气息掀开地砖,切碎周围的椅子,但却没有伤及一人。只是地上的飞蛾产出的白卵一颗不留,全化作碎片,而地上的瘫软的飞蛾,抬头看向他,那是一张女人的脸,粘在了飞蛾的身躯上,长着漆黑的口器,竟然是流露出悲戚之色。 心硬如铁的余期白毫不留手,刺中飞蛾的腹部,剑锋转换,斩下振动的翅膀。周围的嗡鸣声消散大半,神圣的歌声再次回归,时间不多了。 余期白乘胜将斩杀这只怪物,肺中气流循环,无形的剑气就要肢解飞蛾,却见地上的飞蛾张大口器,嘶嘶地叫着。 身后的画轴纸面上,出现了裂纹,原本远远没有到达极限的画轴像是要支离破碎一般。 “衰枯.蚀形”侵蚀着余期白能力的载体,眼前的飞蛾智力不低,一下子就看出了余期白发挥力量的根本。余期白加大刻印的输出,想速战速决。 余期白浑身剑气被调动起来,“金.破煞”凶煞的气息爆发,挤压着空间,镇住了眼前的飞蛾。飞蛾不再尖叫,缝合在飞蛾头部位置的女人脸庞越发苦涩哀怨,她朝着余期白的方向瞧了一眼。 余期白的头莫名疼痛了起来,眼前的飞蛾慢慢变成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身无寸缕,在向他招手。 余期白浑身一热,就要扑过去,他明白这不是自己本身的冲动,而是他扮演的这个大儿子的冲动,但难以抑制的诱惑萦绕在他心头,瓦解他的战斗本能。 余期白眉头皱紧,失去掌控的他怕是会被彻底代入到大儿子的身份中,从而在潜渊之梦中迷失,陷入沉眠。 他放下对刻印的控制,任由心神跃升到“兵灾”的位阶上,铁灰色的寒芒笼罩他的身体,手中的无形剑消散,同时笼罩在周身的剑气汹涌,波荡着扩散开来,划伤了周围处于催眠状态的信徒,把瘫倒在地上的曼妙女人划花脸。 更加疯狂的力量还在凝聚,后背的空画上渐渐出现画面,却又从四个角落开始慢慢破碎。 尖利的锋刃从余期白的身躯弹射出来,穿刺墙壁,将飞蛾肥硕的身体斩碎,却又有意识地避开了那些普通信徒。在画轴崩碎的前一刻,余期白终于收回了“兵灾”,他踉跄了两步,反手取回空中的画卷,卷回画轴之中。 只是初步解开限制,他的心神竟然要完全失控,不过总算在最后环节中把握住了中间的平衡。 庄严肃穆的圣歌再次回响在余期白的耳边,刚被他毁掉大半的教堂中,唱诗班再次唱响了圣歌,一个个虔诚的信徒仍然坐在长椅上,聆听圣歌。 但下一瞬,他们的脸色一变,齐齐转头看向余期白,虔诚的表情,却说出相当恶毒的话语,“怪胎,被圣母抛弃的败类!不被主赐福的异类,被放逐的遗种!将你们逐回旷野,魔鬼的信众!” 余期白还身处位阶副作用的反噬中,此刻气息不稳。周围的信徒的怒吼,他完全没有心神去抵挡了,张亭北瞬身到他的身边,背上人,又是闪身,一下子来到了镇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怎么突然进来了?”余期白有些虚弱地说,他只是感到眼前一晃,两人便已经出现在了镇子外,此时镇子里面早已空无一人,连人声鼎沸的酒馆也空空荡荡的,吧台和酒桌上歪七扭八倒着酒具,洒着酒液。 “说着一些奇怪的话,全都聚集到教堂那边了,我见不对劲,就进去把你带走了。”张亭北冷冰冰地说,他机械的声音象征着他还处于情绪封锁的状态。 “我以为你是看到教堂被我摧毁大半,才意识到不对的。师弟,你猜到了什么就直接说吧。”余期白回望了一下教堂的方向,钟楼高高耸立在镇东边,听到了信徒的话语,他心中有些想法。敲钟人了望远方,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向着底下的人吆喝着。 “先走,我的猜测还需要明天,老大的成人礼复现了,暗门下面真正的东西出现在剧目当中才能下判断。”张亭北扶起余期白,两人往山上的家跑去。 至于老二约翰,和他共度春宵的是颜焕的纸人,时间一到,真正的玛丽亚修女出来活动,冒牌货纸人就会乘人不注意把老二打晕以后,带回山上,伪装成劳累以后疲倦沉睡的样子。 第三十二章 毁尸灭迹 梦境交易会中,泠从三号的大腿上拔出自己的刀,伤口已经流不出多少血液,不知是因为在梦境的缘故,还是刀刃上的血槽已经让三号失去了大量血液。 泠挽出刀花,刀刃上冰寒,不流一丝血迹。“你不是四号,你到底是什么谁?”五号惊恐地说道,他们的交易会保密措施很好,为什么会有别的人蒙混过关? “特殊调查官小姐,大驾光临,我们实在惶恐。”人偶主持者走到泠面前,恭敬地说道,一张滑稽脸蛋从斗篷的阴影下露出一点缝隙,对着她挤眉弄眼。 它可看得出来,泠手上的刀不是梦境中的虚拟玩意,而是现实投影进来的大杀器。几个受限制的交易者,因为糖纸这种脆弱的梦境媒介,没有办法在梦境当中携带特殊物品,目前只是一些空有刻印,却束手束脚的小绵羊。 对于人偶点出她的身份,她还颇为惊异,她先前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智能有限的傀儡,可现在人偶的斗篷下恶趣味一样的表情倒是耐人寻味。“好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不然小心在梦中死掉了,外面变成不能自理的傻瓜。” 她将刀收回斗篷中,但刀的消失并不意味着威胁消失,明亮的公寓中,浮出淡淡的灰雾,一只巨大的眼睛从映在窗前,灰暗的肉质紧贴在墙壁上,让座位上的众人丝毫不敢妄动。 即使被刺穿大腿的三号也是强忍着疼,好好闭上嘴,虽然坐在这里的都不是善茬,但形式压人一头,不得不服。 泠慢慢掀开人偶的兜帽,一颗木头雕成的脑袋上,贴着一张人皮材质的外壳。 “‘无生.梦魇’不死人的载体,“博论者”的信徒,你们又在研究什么东西?你们这一系从来不和秘学会合作,到底背后在捣鼓什么东西,还是说,你们还想染指冻在冰块的不死人将军?” 她声音很低,确保俘虏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人偶脸上的人皮颤抖,摆出笑容。“审判官小姐,梦魇不死人,序号十七。我在向‘博论者’奉献交易和梦境有关的知识。” “就不要拿这些废话糊弄人了,通知你们在奥威亚所有的附属,滚吧。如果再和‘大衮’暧昧不清,不要怪我清洗你们。”泠不客气地说道,“我只卖你们将军一个面子,‘博论者’不过一个旧世界的幻影,不值得我给面子。” 人偶忙不迭的点头,从斗篷里面摸出糖纸,挑了一张绿色的,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泠。泠捏紧糖纸,梦境运转,把人偶的权限剔除了出来。 人偶的脸皮枯萎,头一歪,意识消失。泠眉头紧蹙,奥威亚这摊臭水里面,除了“大衮”的死鱼,连“博论者”的信徒还有不死人遗存也要插手啊。 就是不知道,这些交易者的面具下面到底还有哪些势力,野生刻印者,成规模的小团体,好一出大戏。 她首先转向三号,“看得出来我的情报是什么了吗?”她向三号伸出手,三号低头从怀中拿出一个一枚徽章,上面铭刻着七只衔枝的飞鸟。 随后,三号竟然像是坍塌了一般,原地化成了碎块。泠拿过徽章,只觉得眼熟,刚刚崩溃的身形不是人,而是分身的玩意,类似“梦境.幻”的应用。 似乎这个弃子一般的三号,只是为了见她一面而来。她把徽章拢到手中,把眼神转向一号。 斗篷破开,一刀斩去,刀光气旋精湛地打碎了一号的面具,撕烂了斗篷。失去遮掩后,“大衮”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在公寓中。 一个枯瘦的身影在碎裂的衣物中颤抖着,一张苍白的脸惊恐万分。 泠不管面前之人如何的可怜样,“水.幻形”,“水.极寒”并行,周围水流环绕,凝结成冰牢,封住其他人行动。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眼睛审视着坐在椅子上坐如针毡的几人,给足了压迫感。 泠扶刀上前,躺在地上的男人还没挣扎一下,就被斩首,刺破心脏,正中要害。泠随手扇扇鼻尖的味道,手一挥,一只巨大的爪子捏碎公寓上半段,露出弥漫着浓浓雾气的天空,碎砖碎石细细簌簌地抖落了大半。 没有调动“梦境.永眠”,是她完全可以负担的程度。透过小小天花板的空缺,被拘束在座位中的几个小小交易者们,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一个狰狞地头颅只露出一小半,空空的鼻洞涌出旋风,直扑得几个人的斗篷和面具歪七扭八。 喷出鼻息的怪物很人性化地咧嘴笑,参差不齐的利齿还挂着血丝。 泠正了正面具,只觉得自己的得力手下在睡了一大觉以后,是把脑子睡瘸了?看上去怎么傻乎乎的,一点也不可爱。 泠右手把刀提起,左手在斗篷里面捻掐命运之线,梦境更靠近神明的方向,“命运.命线”编排着未来走向的能力更加精准。 确定被锁定的鱼头人已经被击杀后,她扫视了一遍坐在位置上唯唯诺诺的几个人,心中莫名好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些人害怕的样子,这么有趣呢?以前真是辜负了许多的乐子啊。 泠收回刀,像是收到某种指示,一只巨大爪子摁了下来,公寓完全拍碎,而泠则是在最后一瞬,身影淡化,退出梦境。 现实公寓中,安魂香的味道散了不少,泠睁开眼睛,人偶主持者散成了满地的零件,三号位置上只剩下斗篷和面具摆的整整齐齐的。泠拉开厚厚的窗帘,月光沉默了房间,临街空荡荡的。 她卷着窗帘,屋内的椅子上垂着脑袋的交易者们一动不动,在梦境中就死透了,身体自然没法响应。一号的身躯突然异化,滑腻的触手撑破外衣,鱼头人的丑陋的大脑袋不受控制的抽搐着,没了意识,生物本能却依然强劲。 虽然“大衮”的遗种改造技术膈应人,但其中某些器官也是优质的材料,先前被张亭北打碎的鱼鳞,就可以用作诠释“梦境.幻”。 泠想到了什么,走到几人身边,收走材料。她自己不一定用的上,但是刻印“因素”的诠释和锻炼还是烧钱的,不能总让黑商人掏腰包吧。 收拾完残局,泠拂倒桌台上的蜡烛,点燃易燃的厚窗帘,一点点地将房间点燃,化作火海,汹涌的火舌撩着地上的尸体,毁尸灭迹这是一绝。 窝在门口开门的老头早就不见了,泠提着布袋,沉默地看着墙角的破烂铺盖,“让你们滚,竟然这么利索。”她没多说什么,房间里面的烟已经要滚出来了,不死者的遗存混得不好,他们这一支脉,并不被“博论者”信徒正统派系所认可。 第三十三章 剧情推进 山上的屋子中,亚希伯恩欢快地在牛棚饲养槽中倒着食物,他似是无意识,将干料灌满了整个饲养槽,还没有停止,饲料堆成小山,倾斜而下,洒了一地。 纸做的瘦牛为难地看着满得溢出来的食物,认命地把头伸向饲料。 他本是纸做的死物,灵智全来自颜焕,为了满足一直控制住亚希伯恩的要求,这头惟妙惟肖的纸牛肚子里面早就装满了各类饲料。“意象.拟形”配合令符使死物有灵,却要分享本体的灵智。 忽然,亚希伯恩手一哆嗦,手上刚准备的新鲜饲料全掉在了地上,他眼里神采慢慢回归,一股刺痛环绕在太阳穴的位置,像是有人拿铁签刺入他的身体,狠狠地搅动了一阵。 亚希伯恩回过神,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张亭北给他讲解梦境成因的时间点。 “张亭北?那是谁?我叫亚希伯恩,是霍恩家族的老四。”亚希伯恩的意识纠正着他的想法,他刚弯腰想捞起地上散落的饲料,却感到头脑错乱,一阵一阵的声音说着他不认识的人名。 “最近,我是睡眠太少了,还是大哥的成人礼快到了,我太兴奋了?”亚希伯恩拇指摁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摁着,缓解着疼痛。 他整理了一下地面和饲料槽,转身离开牛棚,便见到大哥和三哥匆匆忙忙地从镇子的方向跑回来。 见到形色有些狼狈的两人,亚希伯恩没有多想,虽然父亲不让他们下到镇子上,但是他的三个哥哥却总是偷偷地溜到镇上。 其中以二哥约翰最为过分,隔三岔五就趁着天黑,父亲熟睡的时候下山找玛丽亚修女,彻夜不回,总是玛丽亚修女送他回山上。 不过镇上的人都很讨厌他们,玛丽亚修女是为数不多愿意接近二哥的,所以即使她身上总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亚希伯恩还是对她颇具好感。 “大哥,三哥!”他抬手向着他们挥手,大哥是个闷葫芦,对他点点头,三哥还是很和蔼的,对他也不错,到镇子上的时候还会给他带点新奇玩意,虽然二哥总觉得他心思太重。 张亭北老远就看到亚希伯恩傻乎乎地向着他们挥手打招呼,心中便知他还没有恢复正常状态。他悄悄对余期白说道:“师兄,不要忘记了在路上我和你说的东西。” 余期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接近山上的小屋,两人放缓脚步,亚希伯恩就这么看着他们,直到两人走到他面前。“大哥,三哥,你们放心,父亲还没醒,他昨天晚上还在给大哥你准备成人礼的内容呢!”他心头有些埋怨,明明就要成人礼了,却还要到镇子上,这被父亲发现了,可免不了一顿责罚。 余期白疑惑地拍了拍亚希伯恩的肩膀,“四弟,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你的成人礼啊,你昨天晚上不是还很兴奋地和我说,你等已经迫不及待知道教堂下面的秘密是什么了吗?” “啊?”亚希伯恩挠挠头,是吗?随即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怪不得早上我觉得头有点痛,原来是昨天太兴奋了,没睡好啊。我们快去把父亲叫起来吧。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还没有起床。”说罢,他准备急匆匆地小跑到父亲的小屋前,父亲一直都是独自睡在一间屋子里面的。 余期白本做好了被亚希伯恩质问的准备,谁知亚希伯恩不带任何怀疑地就相信了他的说辞,甚至自动组合出了合理的解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背向他的亚希伯恩喊道:“四弟,你还记得大哥叫什么吗?” 听到这话的亚希伯恩有些古怪扭头盯着余期白,说道:“大哥,你在镇子上玩得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你不是叫余期白吗?”他自然而然地说道,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余期白摆摆手,让他去找父亲,亚希伯恩不疑有他。两人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确保亚希伯恩听不到他们谈话为止,余期白幽幽地开口道:“操之过急了。” 他在教堂里面的爆发,力量峰值超出了画轴的阈值,尽管总量没有到达画轴的上限,但是仍然对梦境的稳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张亭北说道:“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最为危险。但另一方面也验证了我的猜想,这一场潜渊之梦就是一场大戏,镇子,家,教堂都是不同的舞台。我们都是配角,唯一的主角就是梦境的主人。 戏剧不可偏移地走向最后结局,但通向最后一幕的关键就是主角,因为主角才是千里,配角只是伏卧的灰线。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一场大戏的精彩程度和走向就一定是由主角而定的。” “长生观和‘博论者’生命学院认为人的生命来自三个维度,来自心脏,大脑,和他人的视野。拥有‘无生’的不死者在他人视野中获得生命,但常规意义上的生命来自于心脏的延伸,乃至于肉体的概念。 但是大脑却被认为是禁忌和不可探索的地方,其本质就算是‘梦境’也难以窥见真相。”余期白目光灼灼,张亭北偏开他的眼神,“兵灾”的眼中蕴藏着直戳内心的力量,不是常人可以抵抗。 “时不我待,我们不可能在梦境中等到亚希伯恩正常遇到成人礼的环节,他在梦境里面代入角色的时间越长,越不利于我们。虽然这样的结局稍显突兀,但美好生活可是靠我们自己争取的。”张亭北掉转视线,和余期白对视在了一起,丝毫不让。 余期白深深地看着他,长长舒出气,“美好生活吗?还真是你会说出的话啊。只是青染师傅的计划不能受影响,这是我的底线。” 他完全明白张亭北的过往,张亭北所有的心机,深沉,暴戾,热血都是为了无所畏惧的方向,“生主”无疑会选择这样的人,疯狂又无畏。 看到余期白选择让步,张亭北也放下心,他这个师兄说一不二,在某一方面严肃又固执,但又其有可爱之处。 第三十四章 正反面 “能交由位阶解决的问题都不会简单,正常人的精神抵挡不了我全力释放的峰值。亚希伯恩的精神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这样或许我们不用那般谨慎,青染师傅从失落之地中选择的人果然都不简单。”余期白难得地多说话,修心养性场地多幽静,林间的寂寞对他而言才是常态。 “师兄,你在教堂里面到底遇到了什么?镇民为什么会突然聚集而来?”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张亭北刚问起教堂里面的线索,他们不过对梦境稍有框架认识,内容的装填还远没有完整,亚希伯恩的潜意识和大君引发的梦境沉于冰山底下的内容仍存在大半。 “那一只飞蛾对我们没有杀意,却对周围沉睡的信徒更有敌意。”余期白思考了半晌,回答道。“但无论那一只飞蛾对我们是否有敌意,却无法改变在世俗眼光中,她象征着灾难和不祥。最后那些信徒的完全醒来的时候,说了一段奇怪的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某一项典籍当中的内容。外面的镇民难道没有念一些奇怪的话吗?” “奇怪的话?”从张亭北在教堂外布置下“生主.非鱼”的物品,到他意识到不对前去转移余期白的时间颇为充足,镇民的暴走聚集却在一瞬之间,所有人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念叨着处死了他们。 但他们两个却像是被分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内部被“兵灾”摧毁大半的教堂,在外面看来没有任何的变化。突然念诵奇怪经文的信徒和暴走的镇民高呼着不同的口号,圣歌和飞蛾振翅,像是极端,又是藕断丝连。 “怪胎,被圣母抛弃的败类!不被主赐福的异类,被放逐的遗种!将你们逐回旷野,魔鬼的信众。”余期白不太愿意说出这句话,他的心中很抗拒说出这句话,伴随时间推进,他陷入老大角色扮演越来越深,封闭,沉默是他的情绪底色。 “被母亲放弃的,被放逐到旷野的,这个家族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镇子上的人视为灾难一般?还是那一只飞蛾,为什么这种被教会厌恶的形象会出现在教堂中?”张亭北皱眉,生于夏裔占多数的新唐,他对西域,夏域文化都较为了解,但他从没有以任何角度在教会的典籍中听说到这一句如此恶毒,咒诅的话。 “难道是梦境的正反面吗?”余期白不确定地猜测道。“父亲的昼夜形态变化也是如此。” “猜测总归是猜测,最后一幕将要上演了。师兄,拿上入场券,我们这些配角很快就要入场了。”张亭北把扭曲的汤勺送到余期白的手中。 泠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中,她身后不远处,火光逐渐蔓延,吵吵闹闹的声响从地上躺着的瘾君子团体中爆发出来。叫骂声出现在了夜晚的下城区,“哪个杀千刀的,禁药磕多了吗?”某一瘾君子意识不清醒地喊着,下城区禁药暗线长,禁药的纯度和禁药渠道一样五花八门,驳杂不堪。 泠懒得理会这些脑子不清醒的,转手把黑袍剥下,塞到犄角旮旯中,秘学会订制的装备被她毫不犹豫地丢进火海中,黑袍下不知何时变成了简化的蓬裙,兼顾运动性和裙子的繁复美感。 长刀无拘束地收在腰间,她可不是青染那一脉,可以方便地把刀剑随取随用。把一顶红色的女士檐帽挂在头上,提着一只精品布袋子,像是刚刚从某订制店出来的有钱小姐,和周围的暗淡破败搭不上关系。 直到搭上回环在上城区的公车,她懒懒地斜靠在窗口的位置,琥珀色的眼睛扫着路人。忽然的爆燃声吓住了周围的行人,冲天的焰火照亮了奥威亚的半边夜空,惊得周围的人连连呼叫。下城区扭曲的房屋搭建助长了火势蔓延,没过多久,大片大片的火吞噬了大量房舍,交易会公寓周围躺着一大片的瘾君子们被烧了个精光。 救火的呼声一下子高过了惨叫,督察署一下子收到消息,连忙派人调查,灭火,疏散人。 慌乱的督察们穿好灭火的制服,一队队地出发,下城区乱七八糟的街道和小巷子弄得他们苦不堪言,平日巡逻都不会注意的犄角旮旯里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人,但人体点燃,潮湿黏糊的建材烧着的苦味,逼出了一大堆蟑螂,老鼠。 踩着烧焦的材料上,灭火的工程一步步进行着,火势一下子得到了控制,一切来得快,去得更快,只剩下浓烟席卷着下城区一片棚屋。 张亭北的私宅中,艾斯黛尔身着制服,一道道指令发放而出,相较于底下的执行单位,中枢位置反而安静得不像话,像是所有指令早就准备好了,只需要盖章,下发而出就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早在泠点火的之前,她便已经得到了消息,晚上会有一些意外产生。她的角色就是替秘学会的任务执行者处理残局。 “泠小姐还真是给我布置了不小的麻烦啊。这一场大火不知道会烧出奥威亚多少藏污纳垢的东西。”她把玩着一支钢笔,相比无奈之下举起的枪械,她还是更喜欢这种墨迹淋漓间就致人于困境的武器。 自家少爷也是如此,青染姐姐为他铸炼的刀,他随手便借予他人,区区梦境媒介却还是选择了斑驳的钢笔,美好生活到底该从哪里开始呢?还是我已经很幸福了? 艾斯黛尔合上门,她熄灭房间里的灯,在黑暗中默默思考着。半躺在椅子上,右手调整椅子下方的机械按钮,椅子到达合适的位置,她闭上眼睛,攥着那只钢笔,胸口平稳地起伏,她逐渐进入梦境。 一间旧式的宅邸矗立在灰雾的深处,朦朦胧胧像是都市传说中百谈不厌的鬼宅。 “你觉得这里也像是鬼宅?”泠穿着蓬裙,铁灰色的面具挂在肩头,冷不丁地出现在艾斯黛尔身后,让她下意识地肌肉紧绷,想要出手。但她随即控制住冲动。“所有人第一次来这里都这么说。无妨,鬼屋就鬼屋吧。”泠自顾自地走向宅邸,诡谲的树木裂开雾气,展现扭曲的外表。 第三十五章 竖井地道 艾斯黛尔紧跟上泠,她情绪颇为紧张,她问道:“裁判官小姐,你今天这一出火灾给督察署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啊。” “麻烦吗?”泠一只手摸着小路两边的嶙峋怪树,一边反问道。最近变故多,他们可还没空找督察署的麻烦呢。“给你们一个清理隐藏老鼠的机会,是不是该帮我一个忙呢?”她转头看向艾斯黛尔,在嶙峋诡异的树林中鬼屋边上,白发琥珀瞳的泠却笑得格外灿烂。 “能听听是什么忙吗?”艾斯黛尔微笑回应,意外没有觉得瘆人。 “那你就进来看看吧。”泠手指上转着一柄古朴的钥匙,走上屋子前的石阶,旋开了门锁。和外面的阴冷诡谲不同,小屋内部温馨温暖,壁炉上挂着一个咖啡壶,里面咕嘟咕嘟冒着香味。桌子上摆着蛋糕,还有一碟子栗子饼干。 艾斯黛尔走入房间,暖气驱散身边的寒意,她靠着桌子坐下。“需要吃点东西,喝点咖啡吗?”泠热情地将盘子推向艾斯黛尔的位置。 “梦境里面也会有味道吗?我以往进入某些梦境,甚至神明遗迹的时候,味觉都会大幅度下降,甚至尝不出东西的味道。”艾斯黛尔捡起一块栗子饼干,蛋糕吃起来麻烦,不如这一块特色的栗子饼干方便又美味。 “尝尝吧,梦境里面反而能复刻最熟悉,最喜爱的味道。”泠端来一碟方糖,提上一小壶牛奶,倒上两大杯咖啡。泠这才坐定,毫不吝啬地用牛奶把咖啡杯剩下的位置装到九分满,紧接地便是好几大块方糖。她嗜甜,又偏爱咖啡的香味。 艾斯黛尔只觉嘴里咀嚼的饼干香甜可口,即使放了许久,口感味道依然是一绝。她抬了咖啡杯,轻啜一口,这杯咖啡不见来处,却无可挑剔。 “你的心理素质还行吧?”泠忽然问道,“我希望你审问一下一个嘴硬的人。就是我之前下手比较狠,现在不太成人形了。你吃了点东西,在梦境中呕吐,醒来大概率会长时间失眠。” 艾斯黛尔放下杯子,用手绢擦干净手。审讯人,她还算是本行工作。“裁判官小姐,话不用多说,我们尽快吧。” “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泠,就可以了。你和青染有点关系,不用和我太客气。同样,我也不会对你客气的。”泠抬手推开背后的一扇小门,阴冷的风携带着丝丝的怪味,从深处窜进温暖中,泠打了一个响指,门内甬道中,墙上的煤油灯,一盏盏按顺序点亮,火花急剧闪烁着,点亮一片古旧的石壁。 潜渊之梦中,山中破旧教堂。曾出现在张亭北身上的操作出现在了亚希伯恩身上,父亲一脸和蔼地举起碗,碗中淡黄色倾倒在亚希伯恩头上,微黏的液体耷拉在他的头上。亚希伯恩虔诚地跪倒在地上,接受着这场错误的成人礼。旁边的几人坐的稳稳当当,却神色各异。 张亭北一脸若有所思,紧挨着他的老二约翰困意十足,他可是在兴头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今天是自家四弟的成人礼,着急忙慌地回到家中,堪堪赶上,幸好父亲没有问他,也没有责骂他。约翰想着,这可能是因为父亲比较在意四弟,放松了对他的要求吧。 “三弟,我咋想不起来成人礼以后,那个密道下面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约翰的声音嗡嗡地从他半开的嘴中冒出来。 张亭北显然不知道密道下面有什么东西,但他面露嘲讽之色,回怼道:“下面有什么东西,哪有玛丽亚修女重要啊。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大哥?我看就是五弟也比你上心。” 约翰的脸上不由得闪过尴尬之色,他连忙说道:“三弟,你这么说,让二哥太寒心了。镇子生活那么美好,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性格,闷葫芦的性子,不知道问几句话才能回一个字。五弟小屁孩一个,懂什么玩意,我看这个家,也只有四弟性子最好,最合我胃口。” 张亭北不理他有点喋喋不休的辩解。只是看向台子上的父亲和亚希伯恩两人。 “亚希伯恩,我最骄傲的孩子,从你呱呱坠地到成长为我们这个家族又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为你自豪,来吧,我的孩子,从地道下去,你将见识到我们家族所有秘密。” 他向亚希伯恩伸出手,另一只手扒拉开地道的闸门,闷响声中,足足三指宽的生铁闸门被男人提起,黑洞洞的地下空间,看不见一丝光亮。 “父亲,请允许我和四弟一起前往,地下空间有些危险,请让我为四弟驱散危险。”余期白站起身,粗布衣服毫不起眼,他背上的武器匣中金铁刀兵嗡鸣,像是在激越的震颤。 父亲枯瘦的脸上绽放出微笑,“彼得,我的孩子,你的勇敢和友爱让你再一次拥有了领略我们家族秘密的机会。”他眼中掩饰不住的赞赏之意。 余期白跳上台,在亚希伯恩的面前站定,父亲从腰间点亮火折子,对他们说道:“我先点火下去,你们紧跟上我。遇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我会和你们一起的。”说完,他沿着竖井地道下行的木梯子往下爬去。 余期白看着火光渐渐有些模糊后,便说道:“亚希伯恩,你先下去,我殿后。”亚希伯恩不疑有他,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沿着木梯向下。 余期白见两人都下地道之后,朝张亭北点头,约翰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像是一直在玩闹,打瞌睡的颜焕便一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手劲虽大,但是还不足以直接打晕约翰。 约翰平白无故挨了一耳光,正懵着呢,张亭北无奈下,往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掐,登时人倒地就昏死过去。 “让你说我是小屁孩。”颜焕又是打了地上昏迷之人两大耳光。随后从腰间掏出两个瓶子丢给两个师弟,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和成人礼上浇在亚希伯恩头上的如出一辙。 “拿着吧,我配出来的,下面大概是有一些奇怪的东西,需要这种信息素来通过,我在上面等你们哦,我的好师弟们。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颜焕向着两人挥挥手。然后从教堂外冒出各色纸人,把教堂装的满满当当的。 看着被纸人簇拥的师兄,张亭北也跳上台子,对着师兄的耳边耳语了一阵。余期白对着他又是点点头,率先从地道向下爬去。 张亭北的耳语是:师兄,霍恩家族没有女眷。 第三十六章 不速之客 泠向着艾斯黛尔一摊手,艾斯黛尔会意,丝毫不怵,径直走入通道之中。见艾斯黛尔如此配合,泠也没有多说废话,也走进通道中。 越往里面走去,血腥味越浓,直到一间牢房出现在通道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各类残忍的刑具,明晃晃地放在房间中,上面干涸的血迹呈现暗褐色,拘束床上,一团肉色的东西被用铁锁,铁架牢牢捆绑住,上面留了一张嘴,还在嘟嘟囔囔着。 “这就是你要审讯的对象了。”泠从一边的火盆中夹上一块烧得通红的火炭块,塞到怪物不断扭动的嘴里。“不让你说话的时候,话不要太多。”泠将火钳子扔回火盆子,炸出了四溅的火星子。随后她对着肉团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肉团嘴巴里头嘶嘶作响,却吃痛地闭上了嘴。 艾斯黛尔有些为难,她审问过很多凶神恶煞的刻印者,邪教徒也不在少数,可这种只剩一张嘴的肉团,尚且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正常交流,要论到审讯,套出话,那可太为难了。 “这是什么?”艾斯黛尔问道。“我需要他的详细资料。” 泠托着下巴,说道:“这就是那天袭击你的鱼头人,不过本体已经被我杀了,这是我用‘梦境.拟真’制作的精神切片,承载着他的记忆,感觉,但我只留了一张嘴和一只耳朵,方便他在梦境里面交代信息。可惜他不太愿意配合,是块硬骨头。我相信你对鱼头人也调查了很多,能不能从他嘴巴里面捞出有用的东西,就看你的专业水平了。” 耳朵?艾斯黛尔一愣,拿起泠用过的火钳子,扒拉了一下肉团,在姑且可以称之为下巴的地方留下了一只小耳朵。 “泠小姐想知道关于大君的情报?” “当然,解决下一个目标前,不应该充分掌握敌人的情报吗?动作快点吧,这块切片的保质期还剩三个小时,时间一到,他在‘命运’的维度上就彻底湮灭了,祝你好运吧。”泠调转方向,走到通道的位置。 艾斯黛尔凝眸看向拘束床上的肉团,自家少爷还因为调查大君的原因在出任务呢,能替他排忧解难自然是可以的,另外“大衮”的邪魔信徒,这种臭名昭着的东西,下手可不能太轻啊,说不定面对酷刑,他们也是乐在其中呢。 泠走出通道,回到温馨的小屋。正门门把手忽然旋转,倘若放在现实,这也不过是友人来访,但梦境作为泠的私人领地,这就未免有些恐怖了。泠窝在毛皮椅子上,歪着脑袋思考了一阵,仿佛想通了什么。她无奈起身走到门口,解开锁。门外之人推开门,凛冽风雪刮进屋内,把壁炉里面的火吹得摇摇晃晃,她身穿大氅,内衬着厚棉袍子,却难掩玲珑身形。 “泠,好久不见啊。这把火可以直接把你烧上劳工报头条了。”青染扑闪着清澈通透的青碧眸子,主动打着招呼,大氅甩到一边。 泠没好气地说:“不速之客,你的‘逍遥.无束’什么时候在我梦境上面搭建锚点的。” 青染指了指搭在泠肩头的面具,泠黑了脸,这是什么追踪器,简直不把她的私人信息当回事!“没办法,无论什么梦境都有神明遗迹的性质,即使加上锚点,没有你给予主动进入的权限,我也进不来,不是吗?”青染言外在于,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泠主动邀请她进来的。 “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泠从外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块勋章,上面镂刻着七只衔枝的飞鸟,勋章虽然还没有一个巴掌大,但是上面的图案格外精致。 “某一位勋贵家族的徽标而已,现在那些冠以贵族名号的暴发户才不在乎这些表面功夫呢。”青染端详着勋章。“不过你问我这枚徽标的含义,是不是有点奇怪?就这么点小事,你也要来找我吗?”青染玩味地看着泠。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问题是,这枚勋章太新了。当年我已经把所有东西都销毁,这种东西怎么会流传下来?” “漏网之鱼总还是存在的,广撒网的代价总是在边边角角难以顾及。”青染像是知道什么,但却就是闭口不言。 “鱼头人在那场交易会的消息是挂到秘学会上的,你肯定知道什么。”泠看着青染一副任你怎么说,我就是装傻的样子,恨得咬牙。 “这样吧,你给我重新准备一点点心,我们坐下来慢慢聊,记得搞点好酒,我以前请你喝过竹叶青,你从记忆里面找找,榨出半杯也好。”青染逗弄地看着泠。 泠满肚子委屈,但无奈之下还是屈从于青染,漂亮的女人没有好东西!“梦境.拟真”来源于记忆,按理来说,只要在现实中吃喝过的东西,都能近乎完美地复刻出来,但假如记忆错乱就不好说了,泠手中凭空多了一个淡青色的瓷瓶子,连带着几个精致的小瓷杯,放到了青染面前的矮几上。 青染拿起淡青瓷瓶,怀念地看看,“这个瓷瓶,也只有在你的梦境里面还能重窥七七八八了。” “老女人,赶紧喝完酒,和我交代正事。”泠见不得她浪费拖延时间,凶巴巴地说道。 青染没有生气,只是向描绘着青竹的小瓷杯中斟满清冽的酒液,“不着急,我喝点酒,有点醉意的时候,想起来以后再慢慢和你讲。” 梦境里面如何能醉?即使泠的梦境再拟真,也无非是意识的投放,想要在其中醉酒,无疑痴人说梦。青染长长地饮了一口,假的东西还真是做不得数,但她还是有点醉了。 “这么年来,我花了很多工夫去研究‘时序’,这东西可以算是刻印,但却从来没有人可以捕获他,或者说,人的内在还不足以搭建起‘时序’框架。但是其中拆分的权柄却是极佳的诠释物,甚至单独使用,也有巨大的作用。刨除微不足道的碎片,其中最大的几片分别代表着‘起源’,‘轮回’,‘终末’,‘复现’,‘无量’。” “为什么?”泠仿佛回忆到了什么,拧着脸问道。 “因为啊,我曾登临极东,见到了神明‘东’。”青染放下酒杯,只剩下面前的泠观念崩碎。 第三十七章 荒谬 “青染,别太荒谬。神明这种东西早在前帝国时代就被证明灰飞烟灭,现在存世的那些经过确定都不过是神明的残渣,你在这三百年怎么可能寻找得到‘东’?”泠的脸色骤变,声调不由得提高。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话,同样的,我也不相信神明还活着,不然当初我们几个也不会失败。但执掌‘时序’的‘东’尤为特殊,祂为抵挡时间侵蚀,选择了把自己分成好几个拥有完整意识的个体,由祂的祭司‘羲和’供奉,祂们会不定期降临在可以被称为极东的地方。祂看了许多,知道我们的失败。”青染看向泠,轻轻捏着手上雅致小杯。 泠低着头,她知道失落之地的梦被打破,代表着她的尝试也宣告失败,只是她为最先行者,不知道后来者的方案如何,不过从青染的表情来看和自寻出路的‘东’的观测中,无论是谁,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无论是你对神明权柄的夺取试图整合再进一步,还是圣约翰那小子妄图从‘灵’的残渣中重新拼凑出新的神明,现在都证明是彻头彻尾的失败。”青染脸色极为平淡,看不出喜怒哀乐。 “但圣约翰的路比你稳妥,他即便因此而陨落,也给圣典教会留下了好几把位阶的交椅,可能是在最后关头见方案无望,自退一步的选择。”青染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她似乎对圣约翰的举措极为不屑。 “约翰确实太骄傲了,他原本可以执掌教宗之位,不至于教宗的位置落到一个愚蠢的家伙手中。”泠大嚼嘴里的栗子饼干泄愤,“你的方案是什么?” “我是个懦夫,见位列仙班无望,我就自锁仙途,连踏多级位阶,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进一步了。”青染面色酡红,像是真的喝醉了一般。泠不知道自己的苏醒是好是坏,醒来则神明这一条路径意味着彻底失败,永久的沉眠则说明她作为人,是一种完全的沉沦。 沉默良久,泠终于问道:“所以这些和这枚勋章到底有什么关系?” “别急。”青染温柔地笑笑,随即拿起瓷瓶,对着泠说道:“泠儿,把酒满上!” 泠没好气地接过瓷瓶,瓶中咕咚咕咚地闷闷发响,里面的酒液慢慢上升。青染乖乖地等着酒,仿佛是嫌热,她将棉袍腰间衣结解开,一伸展,衣袍竟然轻飘飘地遮住了泠的脸,惹得对面一阵抓毛。 青染此时身上还剩一件布衫,她说道:“其实啊,当年尝试踏出那一步的疯子并不只有我们三个,他才是这枚勋章和一块‘时序’碎片的主人。但抱歉,我答应了他,不能告诉你。” “至于这枚勋章徽记的归属来历,你不用去调查。我把所有信息交给‘东’,祂们会远离现实,消除了它在这几片大陆的所有信息,所以不仅我不知道其中信息,你即使去请教最专业的纹章学家也不可能了解到其中蕴含的真相。” 青染面有悲戚,但泠还在挣扎着甩开棉袍,看不见她的表情。直到泠推开衣裳,将盛酒的瓷瓶子重重摆在桌上,青染只剩下通红的醉相了。泠泄气似的,握紧了掌心中镂刻着七只衔枝飞鸟的勋章,又是无言。 “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那你觉得你还记得那个把勋章交到你手上的人吗?”青染静静地看着她。 她知道青染没有撒谎,勋章材料是早就失传的因素技艺提纯的,现在的人不会制作。平平无奇的勋章到底意味着什么。只希望交易会上的人没有骗她,她可是拿着情报和他交换了......等等,梦境中把勋章交给我的人到底是几号?还有他到底最后给了我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泠面色不禁沉了下来,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她的记忆。房间内的门窗打开,此起彼伏的非人嘶吼从外界传来,浓雾中棱角分明的怪物肆意走动,鬼知道泠用记忆和梦境容纳了多少遗种的意志,他们就像是被圈禁在壁橱里面的危险玩物,等待主人苏醒,便倾巢而出。 房屋剧烈摇晃着,交易会上的黑袍人影像是走马灯一般从壁炉里面爬出来,又被窗外疾驰的旋风卷走。但使泠记忆偏差的罪魁祸首却没有出现,泠拉开通向审讯鱼头人肉团的大门,眼下当事人除了她,也只有那块即将坏死的切片了,她必须抓紧时间。 青染慵懒地斜躺在椅子上,冷眼看着,早就料到了事态会如此发展。 漆黑的竖井地道中,伴随着父亲用火折子点亮竖井壁上放置的半截火把,一点点光亮了起来,虽然无法事无巨细地观察里面的东西,却足以认出路,不至于在这里摔下去,七荤八素。 亚希伯恩又害怕又激动,竖井地道昏暗,底下还没被点亮的地方深不可见,他不敢低下头看,又怕抬头看影响了大哥的进度,就这么面壁式地爬了一路,不知为何,架在井壁上的木梯干爽异常,几人动作很快,一下子就到了井底,前面又是长长的黑暗。 父亲把快要燃尽的火折子丢进一个铁笼子中,批爆声响起,火势一下子窜上去,烧得异常快活。照亮周围的环境。周围的石壁竟然不是灰黑的,反而是像是披上了一层细沙,一片片的白色,像是麻风病人毫无痛觉的白疮,挤满了石壁的皮,平平的,溢满的,不见半点空隙。 亚希伯恩只看了一眼,就惊恐地避回眼睛,他是眼花了吗,这白色的岩石怎么好像在动呢?前面摸黑走的父亲没有再点灯,像是怕吓到某些东西,他的手箍着亚希伯恩的手腕,半拉半托地扯着他向前。 以余期白的眼力自然看到了蠕动的墙壁,他却毫无惧色,他杀过的妖邪多了去了,把这深井填满都是绰绰有余,要是这里不出现一点诡异的东西,他反而会不习惯。 后面的余期白和张亭北自然不会因为这点黑暗就辨别不出前面的路,两人交换了眼神,都发现了石壁的异样。余期白当即走得靠亚希伯恩近些,张亭北则靠得稍远,视情况而定,随时准备动手。 越往里面,光线就透不过来了,几人开始完全在黑暗中潜行了,但父亲却吩咐亚希伯恩和余期白一定要跟紧,不要迷路,看样子,他不仅熟悉这里,却仍然不愿意点灯。 第三十八章 虫卵穴 在黑暗中走了许久,亚希伯恩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在漆黑环境中失去感官能力让他本能上感到不舒服,但心中却像是解放了一样,有种说不出的轻快感觉。忍住向父亲询问什么时候到,父亲箍着在亚希伯恩手腕的手钳得越发得紧了,幸好身后的大哥却一直握着他的手给予他鼓励,不然亚希伯恩非要惊叫出声来。 只可惜身后牵住他的手的余期白可没有这么想,他耗费心神控制着一道无形剑气环绕周身,以免在黑暗中碰壁,并且由此引导着还在更远后方的张亭北。由此墙上蠕动的白色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心中在犯恶心的同时,也握紧了亚希伯恩的手。 这小子老是要往墙上白色堆积厚实的地方闯,拉都拉不住,要是撞进墙上这些黏黏糊糊的东西里面。后果自然不言而喻。 墙上的东西压根就是虫卵!一捧捧的扎根在石壁上,一触即爆,其中不知道蕴藏了什么东西。通道弯弯曲曲,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在黑暗中走得这么清楚的,越往深处,虫卵越多,颤颤巍巍地已经要从洞顶垂挂下来了。 怪不得不点火,不点灯,要是点起灯来,这里该是多热闹呢?余期白探寻身边环境的剑气可腾挪的空间被挤压而来的虫卵一步步蚕食。为了避免误生事端,余期白将剑气向后一松,只能借此尽量给张亭北带路了,不过他相信以小师弟的聪慧程度,这应该难不倒他。 最大的麻烦就是夹在他和这个父亲中间的亚希伯恩,梦境的主角,金贵无比,打一下怕打坏了,骂一下怕把人直接骂的永久性沉眠。 要是突然开战,这家伙完全就是拖油瓶,况且他代入老四的位置以后,脑子也不是很好使,奈何余期白的修心功夫再好,此时难免心生一丝烦躁,他当即就是开始调息,默诵道经,既是为了压下躁意,冷静应对,也是为了等一下打架的时候多发挥出一点实力。 再往后的一个转角处,张亭北指尖微酸,感到一股锋利的旋风凝聚在他的掌中,那是余期白替他指路的剑气,不过这黑暗对于张亭北来说并不是困难,“生主.非鱼”转化,他的心神游荡,似游鱼穿梭,通道内的景象逃不出他的意识。 自从进入黑暗中,他就全程闭上眼,一路全靠着这一缕剑气,和“生主.非鱼”的浅层运用,他跟得毫无破绽,仿若鬼魅。 这样子的坏处在于,余期白只是身处拥挤的虫卵中便恶心得不行,而张亭北是全身心泡在了虫卵海洋中,一个又一个,薄脆的包衣里面,成型的飞蛾蜷缩着,粘腻得紧。此刻失去情绪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保护了。 “虫卵越发密集了?这虫卵里面盛着的是飞蛾?”张亭北的念头在心中一转,便知道大概明白继续前行大概会遇到一只超级飞蛾精怪,搞不好还是血脉代系相当靠前的遗种。这绝不可能是镇子教堂上的飞蛾怪可以媲美的。 这洞窟通道里面的虫卵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产物,以他在镇子教堂上见到飞蛾怪那低下的产卵效益,产出一小面墙壁的虫卵都够呛。这也侧面证明,他们此行的重点大概率是梦境核心了。 又是一小段距离后,在前面的三人见到了一抹粉红色的光芒,暧昧又勾人。一股子廉价小旅店的气质在封闭,泛着些许臭味的洞窟中显得分外诡异。 “到了,孩子们。”父亲匆匆停下脚步,他别过脸,干瘦的脸融入黑暗中,但一双眼睛在像是接引着那一抹粉红光芒,“那就是我们这个家族,最伟大的秘密,也是我们家族最伟大的骄傲!”他的声音嗡嗡作响,像是有翅翼在振动,无比狂热,虔诚。 他在黑暗中指着那片粉红色,再次走近,步伐却很慢,很轻柔,像是怕打扰他最爱的情人。 竖井之上,废弃的教堂中,颜焕被各色的纸人,纸动物包围着。这些纸人大多是他用梦境中的糙纸照着镇子上的人捏成的。 他们此时坐在教堂腐朽的木椅上,就像是虔诚问道的信徒,只是本该站着授道之人的台子上却裂开了一个大洞。天色逐渐黯淡,不知不觉间,整个白天已是宣告终结,夜幕到来。 颜焕盯着竖井口,所有纸人也齐刷刷地望过去,约翰还是没有醒转的样子,被几只纸狗团团包围着。最后一点日光伴随夕阳沉沦,彻底消失,颜焕眼中焦急之色出现,下去的时间太长了。他没有点火灯,这里都是纸人。黑暗中,林间的月光浮现了。 忽然,畸变突生,一只比正常成年男子还要大一圈的飞蛾怪从教堂的某一个角落冲刺而来,强健的翅膀卷起尘埃,疾驰冲向颜焕,周围来不及躲闪的纸人被顶开,紧接则是被翅膀的锋利边缘切断。 “遗种?还是‘大衮’的改造物?”颜焕来不及多想,梦境是由“大衮”那群令人作呕的邪魔信徒布置的,其中有这些奇怪的东西并不让人奇怪。 他手中法诀掐动,“意象.拟形”,摹画在纸人,纸动物骨架,纸面暗处的轨迹被瞬间激活,原本呆呆的造物,脸上的呆笨变成了吊诡的苦笑,像是扑食的恶犬扎堆地和飞蛾怪冲撞在一起,纸屑飞扬,脆弱的纸人禁不住飞蛾怪的进攻,大量的破碎,上面布置的轨迹损坏,失灵的造物低下头,不复灵动。 颜焕满脸心疼,心中怒火上涌。虽然这些纸人材料很差,看上去粗制滥造,但每一个都是他精心之作,无论骨架,纸张,还是上色都是亲力亲为。不再执着纸人,对付遗种,或许“火”,“金”这些刻印更占优势,但他身上的画卷已经交给了下密道的两位师弟了,不能放手施为。 除去阻挡飞蛾怪的造物,剩下的造物迅速向他汇聚而来,重叠到他的周围,搭建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舞狮,颜焕摆好架势,以他为核心,仪轨建成,“意象.赋物”为核心,纸胎褪去,一只鲜活的狮子脱胎而出,呼啸着,向飞蛾怪发起进攻。 第三十九章 真相? 雄狮抖擞着红艳艳的鬃毛,扑上前,掌中巨力传来,硬生生将飞蛾的翅翼拔下,淡黄色的汁液从断口炸出。 相似的味道让颜焕心中一紧,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那是那种淡黄色信息素里面的主材的味道。为了调试出相似的味道,他去山林中抓了很多飞蛾,但是在细微处也不过模仿得八九成相似。 如果这相似的味道来自于这只飞蛾,那是不是说明竖井地道下面通向的就是一座巨型飞蛾的巢穴? 颜焕顾不得轻重缓急,狮口大张,一口烈焰便喷射而出,于此同时,纸质的狮子却是快速凋零,火舌在撩过飞蛾肥大的身体,发出吱吱响声的同时,艰难地将本体点燃,这飞蛾的身躯竟然有着不俗的阻燃效果。 颜焕小小的身躯一下子从纸狮子的残躯中飞跃而出,化身狮子不过是为了在体型上不输敌手,抢占先机,此时他右手凝拳,其上火光大放,拖拽出长长的焰影,轰击在飞蛾怪的头部,打得飞蛾巨大的头部向左一歪。 火势蔓延,紧接又是一连串拳打脚踢,看上去毫无章法,却每一拳脚精准点在飞蛾怪的弱点上,而每一次攻击便有一丝火星火花附着,助长火势,很难相信这小小身躯中短时间迸发出了如此强烈的战斗欲望,和非凡的肉搏能力。 无论飞蛾在地上如何挣扎,却无法熄灭一丝火焰,颜焕手中又是掐出法诀,“火.薪灰”的领域中,飞蛾如同灶台中不灭的柴薪,终是化作的飞灰。 废弃教堂经此一战,原本勉强还算整齐的环境,此时却是乌烟瘴气,腐朽木椅中的水汽被蒸出,干燥的木片在战斗的声势中纷纷碎裂。纸质的造物更是全都付之一炬,颜焕满脸土灰,粗布衣服撑不住他高强度的输出,破成了布条。 他四周转转,却不见原本关在角落的约翰,他小脸一撇,顾不得上脏,急忙抹抹眼睛,整个废弃教堂里只有他一个。 “完了,师弟们要我看好的人不见了,不会被我烧没了吧?”颜焕满脸慌张,眼中泪光闪烁,他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想招来一只纸狗,却半天没有反应,他像是察觉到了,嘴一歪,哭得更伤心了。 粉红的暧昧环境中,亚希伯恩脸色潮红,像是有一团火在他全身烧着了。他松开手,向着粉红色的光芒走去。 那是一张巨大的床,就算是躺下十几个成年男人也绰绰有余,在床头的位置,白色的被褥上,飘着一个女人的脑袋,一头浓密的长发从床上直直地垂在地上,挡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只碧波眼,一张樱桃嘴,霎时间却勾走了亚希伯恩大半心神。 他疯狂地吞咽唾沫,艰难地向父亲扭过头,问道:“父亲,这是谁?” 父亲不顾威严,跪在那张床前,轻柔地抚摸着女人的长发,含情脉脉的说道:“他是我的妻子,你们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你们的祖母,更是霍恩家的母亲。”他将头埋在女人胸口的位置,不愿抬头。 “我们的家族从来没有女人,这就是家族的秘密,也是我们传承的意义。”父亲抬头对着亚希伯恩说道,同样他也望向仍在阴影中的余期白,“现在轮到你们来践行我们的家族的意义了,我的孩子们,这就是我对你们成人礼的最高认可。” 床上的女人脑袋迫不及待地摇动,眼中难掩饥渴,那是对猎物的无限渴求。她突然闻到了什么味道,嘴巴张开,嗡嗡作响,父亲听到后,疯狂的大吼道:“你们把外人带到这里?”, 听着父亲近乎歇斯底里的话回响在这个布满虫卵的洞窟中,余期白浑身恶寒,他忽然记起,在进入竖井地道之前,张亭北对他说过的话,此时竟完全照应起来,那些镇民的残酷话语似乎也合理了起来。 他杀过为了在刻印中再进一步,而大肆杀戮的邪修,也征伐过不义者的军队,但这种遗种和人类配种的事情还是让他的大脑一阵激荡,阈值再破新高度。 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迅速摆脱了老大的思维,从背后的武器匣中豁然提出一杆朴刀,猛然上前拦住大脑宕机的亚希伯恩。挥刀前指,对准前方两人。 “彼得,你在干什么!我给你机会,让你有机会重新站在母亲面前,不是让你伺机行凶的,我就知道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家族的败类,你和老三逃走了,老二那个废物,竟然选择和镇上那个叫玛丽亚的妓女黏在一起,我告诉你们,他会死的很惨,你们也是,你们这些无视家族责任的子孙!” “闭嘴,和遗种交媾者,死!”余期白怒斥一声,内含“金.破煞”,隐隐间,他浑身气息射出,威慑住父亲。转手将还呆立在那里的亚希伯恩转手丢到通道另一边,等候在此的张亭北接住人,“生主.非鱼”突破黑暗和空间的限制,带着两人回到废弃教堂当中,张亭北早就再次布置下钢笔。 底下的余期白从腰间拿出火折子,划亮,随手丢在饱满的白色虫卵上,爆裂的汁液溢出,却助长了火势,连绵不断的火焰包围了洞窟,在强光之中,余期白才看清楚,处于洞窟正中心的并不是一张床铺,而是一大块肥腻的身躯,长发掩藏着翅翼,波浪般的白色被褥是飞蛾腹部。 感受到火焰的气息,女人猛然闭上眼睛,长长地嘶吼着,长发披乱,满脸黑黄的绒毛。 “亲爱的,别急,我马上满足你。”父亲急切地回应着,紧接着竟然跳上“床”,逐渐陷入白色波浪中。 余期白见视野恢复,屏息避免周围虫卵爆裂的刺鼻味道的可能存在的毒性,纵身向前,背后一张画轴已经展开。 “金.兵权”加持下,他背后的武器匣像扇子一样展开,刀枪剑戟斧钺十八般武器,飞转而出,余期白手持朴刀一马当先,向着面前的大飞蛾狠狠一搠,巨大的创口破开,嵌入身躯。 周围的武器也是气势汹汹而来,要将敌人碎尸万段。 第四十章 试斩蛾 余期白将朴刀插入飞蛾怪的胸膛,直到刀刃没入后,长杆也探入一部分,却仍未触底,一脚踏在长杆,韧性十足的刀杆回弹,将他的身形带起。 余期白转手轻巧地从空中拉来一柄斩马刀,夸张的刀身规模非两手握持不可,夏域的战士常用的砍马军械,曾杀得异族大军人马俱碎。 底下受制的巨型飞蛾不肯束手就擒,形似床柱的触须猛然向上顶起,数根触手绞杀而来,女人的脸庞泛着红晕,她的身躯此时痉挛着,发出娇哼,不用想也知道,陷入到她身体中的男人正在干着什么。 余期白脸色冷峻,心中对着正在交媾的两人虽是厌烦无比,却丝毫不影响手中的动作,举重若轻抬起刀,靠着腰身力量,竟是在空中旋转,避开了所有的触手绞杀。 “‘大衮’的邪魔信徒果然都是一群只会摆弄触须的小辈。难怪龟缩在底下,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狐媚祸人,浪荡无垠,竟以与鸡零狗剩之辈交媾为荣?”余期白朗声说道,杀人救人皆讲究攻心,这激将法有时也是祸患,祸从口出,其暗合“兵灾”灾难的真意。 余期白口中喷出的气浪中混杂层层的剑气,“人法.五脏”,金行附着在刀刃上,原本已经是锋锐无比的刀,更是声势摄人。 飞蛾怪见一次攻击不得手,便又是触手裹挟着“衰枯.衰败”席卷而来,但余期白意念之中,从武器匣飞散出来的三尺剑截过攻势,长枪飞掠,斧钺劈砍,更不提细碎飞刀,各式怪样的圆盘,弯刀武器。 触手被碎的稀烂,有些遗种的再生能力,超乎想象,但此时也再无办法。飞蛾怪那张魅惑的半人半虫的脸上终于闪过吃痛的神情,她怒号道:“我要吃掉你,你不是我的孩子!”压在身上的翅翼忽然立起,想要借此攻击。 余期白不理她,在触手被尽数斩碎的情况下,她已被激怒,目的达到,他不愿意多说这些污言秽语,毕竟在短时间再编出一段出来,还是颇费心神。 身形下冲,那些灵活性不足的翅翼威胁不到他,用力挥出大刀,使出浑身的力量的斩击,挥发散逸的锋芒将试图抵挡的翅翼统统震碎,将毫无疑问地将这只巨大的飞蛾怪劈成两段。 飞蛾怪那颗女人的头颅终于露出恐惧,这一刀,她接不住,必死无疑。“我的孩子,救我!”她费力挪动着身躯,想要避开刀锋,但肥大的体型除了在地形上有微不足道的优势之外,却只会在躲闪腾挪的关键时刻落了下乘。 锋利的刀刃落在飞蛾怪肥硕的肚腹,如热刀入肉,在巨力支配下的斩马刀不像是切,而是锯开,使肉浪向外翻滚。 但事实上,余期白并没有顺利地将敌人刨开,陷在肉浪中的一双手硬生生地接住了余期白的全力斩击,但在巨大的力量和足够的锋利度下,这双手连带着周围飞蛾的肉体强烈形变,在洞窟坚硬的地面上留下向下凹陷的石坑。 余期白轻松地扬起斩马刀,父亲乘着这个机会,将上半身探出来,他的手臂软绵绵地垂着,骨骼碎裂,筋肉麻木,也只有戒律修士一脉刻印加成和“大衮”的邪魔状态双重改造才能保证那一双枯瘦的手没有直接被刀刃切开。 余期白双脚在飞蛾的肚子上借力,手中斩马刀随手抛飞,迎手接过一把红色的长刀,将卡在飞蛾肚腹的父亲双臂利落的斩下,那足以抵挡斩马巨力的臂膀,在这柄长刀手下,瞬间被裁断。 飘悬在空中的画轴上映出洞窟清晰的画面,燃烧着虫卵的洞窟,高温使藏身在虫卵中的飞蛾们提早出世,乱窜的飞蛾挥舞着沾满液体的翅膀,在火焰中,液体蒸干,来不及起飞的,坠入火舌,化作柴薪,就算张开翅膀,最后也成群没有没脑地遁入火影的幻想中,所谓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自从红色刀光闪过,状态良好的画卷却突然裂开了几条裂缝。余期白唤回所有兵器,纷纷归位回武器匣中。他像是逃脱什么东西似的,和父亲和飞蛾怪拉开距离。 “你就是污秽圣母,我想镇子上的教堂供奉的应该就是你吧。还是说,什么事情都要帮忙隐瞒的霍恩牧师,你才是应该被放逐的圣母子嗣?”余期白看着面前的一人一蛾,冷淡地说,他的闭气功夫好,此时才吐出浊气。即使刚刚口吐芬芳时,他也仍是提着一口气,此时送出气,整个人的气质全都松弛下来了。 “果然,松弛得当,刚柔并济才是正道。剑走偏锋,一味固守完全行不通啊。”余期白先前的对峙看似力大势沉,一连串动作连贯下,杀得敌人毫无招架之力,但难逃力大砖飞嫌疑。 “那只是世俗之人对我们的偏见,我的儿子应该都被你们这些无耻之人杀掉了吧。不然他们流着霍恩的血怎么会叛逃家族的命运。”父亲枯瘦的脸拧在一块,大吼着反驳。 “霍恩牧师,不要自欺欺人,跨越人和遗种本是禁忌。速战速决吧,你们这些腌臜货色让我的向道之心不再通透了。”他语气蓦然冷下来,但其中轻蔑的意味却更胜以往。洞穴当中蛾子虽小,但数量倒是不少,积攒的杀孽应当够了。 火焰愈燃,空气越稀薄,人为构建的大型灾害,配合着飞蛾的残尸,足以启动“兵灾”位阶上最禁忌的棱角。余期白再次甩出一张画轴,青染在他们进入梦境时分别给予三根画轴,但实际若是余期白一直处于“兵灾”状态下,就是三篓子的画轴都不够挥霍的。 不似在镇中教堂还需控制力度,以免误伤,此处占尽地利,人和,余期白浑身像是涂上了一层金属薄层,在火光中又像是逸散着金光。“精炼.腐金漆”,源自于腐金母这位声名狼藉杀人如麻的异族信奉神明,此时化作了“兵灾”得以运行的关键核心。 巨大的威胁霎时间充斥在一人一蛾心头。“我亲爱的孩子,我好害怕。该怎么办。”女人吓得浑身发抖,即使那一头乌黑垂落的秀发被火点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要害怕,我们两个会永远在一起的,我发誓,这一群打扰我们的外人,妄图偷窥,篡夺我们家族的人会得到惩罚的,我发誓,我发誓!只要等我一下就可以了。” 站在余期白的角度,他看见霍恩牧师突然吻住女人,但女人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惨叫,细看来,霍恩牧师咬住了女人头颅和飞蛾身躯连接的地方,撕扯肉体,用力吮吸着汁液。 他枯瘦的脸上狰狞的暗纹凸显,象征“大衮”将人类向着遗种不可逆转变化的前置刻印“饥渴.嗜血”,正急速地改造着霍恩牧师的身体和精神。 第四十一章 兼容解释 霍恩牧师身上异化出现,枯瘦的脸上长出绒毛,软绵绵的双臂撕裂,浑浊的翅翼从中伸出。女人的惨叫戛然而止,原本丰满的身体竟然完全的干瘪下去,原本像是一张大床的身躯只剩下躯壳,唯有原本魅惑的脸依然红润饱满。 而霍恩牧师的身形不见增长,反而往内皱缩了一圈,头上长出了两个长长的触须,面部褶皱中一粒粒眼珠暴突来,闪烁着粉红色的光芒。一只上半身形似飞蛾,而下半身拱起来,腹部高高的隆起。 霍恩的类遗种转化不一定会比原来的飞蛾强大,但他不仅仅是“大衮”的邪魔信徒,还是存在戒律修士一脉,两者对遗种的都有不同程度的兼容改造。此时同时出现在一个身上,爆发出了完全不同的气势。 “亲爱的,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为了真正得到你,我杀了父亲,那个觊觎你的男人,没关系,那些觉得我们恶心,亵渎的人也会受到惩罚!” 翅翼划过,飞蛾怪的女人头颅被剁下,霍恩腹部裂开,一根触手缠上这颗头颅,将其完全塞到腹中,那一头秀发,插入裂口蠕动的血肉,完全融合。 霍恩小心翼翼地把触手探入头颅中,忽然女人的脸抽搐了一下,娇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亲爱的,我一直都爱你,当我第一次融入到身体的时候,我就发疯地爱你了。” 半人半蛾的怪物上镶嵌着两个互诉情爱的人头,“是我的错,是家族就是错的,这个家族霸占了你,你明明是我的!”霍恩的脸面露疯狂之色,连带着女人的人头表情也渐渐狰狞。“我不应该出卖你的,都是我的错。”霍恩又哭又喊,平日里那些平静,沉默荡然无存。 余期白出人意料地没有立刻动手,反而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怪物。秘学会档案中关于类遗种的融合的信息记录着,转化的遗种代系越高,保留理智的概率就越高,但保留下的理智却大概率偏向遗种。 直系源自神明的高代系遗种,并不是人类可以对抗的,即使刻印者精神已经比普通人强韧许多了。此时,贸然中断,爆发的遗种怕不是会把整个洞窟震塌。 废弃教堂中,亚希伯恩痴痴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张亭北和颜焕打扫着教堂,一大堆飞蛾从竖井中飞了出来,被颜焕用火了烧了精光。 “师弟,他到底怎么回事?”颜焕左手掐出一团火花,在右手旋转,然后变成绽放开来,变成一捧灿烂的烟花,一次又一次,颜焕玩得不亦乐乎,之前纸人毁坏的痛哭流涕全然不见。 “可能在重塑认知吧,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很快就能清醒了。毕竟作为霍恩家的老四已经死掉了。”张亭北有点可怜地看着呆坐在地上的亚希伯恩。 转眼他看向颜焕,说道:“师兄,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有,有,有吗?”颜焕打着哈哈,掐灭手中的火焰,下意识挠头。 “师兄,你还是和之前一样,连谎都不会撒。”张亭北无奈,此时的颜焕满脸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颜焕见隐瞒不住,连忙说道:“其实,那你上来之前,我干掉了一只大飞蛾,我怀疑那个是红发小子变的。真不是没看住那个小子,真的是他突然变成了一只大飞蛾袭击我。我有好好在做事,已经控制住自己了。”颜焕脸拉下来,小嘴一撇,又是要哭出来了。 张亭北熟悉他,连忙蹲下来,把师兄抱起,哄道:“师兄,你这次可是帮大忙了。” 颜焕抬眼看他,用眼神问他,“真的?” 张亭北点头,便给他将整件事情好好捋一捋。 “首先,我们来到梦境中,但我们只知道,我们扮演的是兄弟几人。而且父亲严令禁止不到必要时机,不许去这座教堂,和山下的镇子。 所以这是序幕的内容。而第一幕的启程,大概是亚希伯恩第一次醒来,我们获得了成人礼的初步信息,我曾经想偷偷进入到教堂下面的洞窟,但是我失败了,有一层幕布挡住了我,就像伶人上场便不能横穿到下一幕的后场。” 颜焕听着张亭北的话,面露回忆之色,“所以那一天,你过来问我关于主角配角的问题?”他不由得恍然大悟,连忙对张亭北说道:“师弟,你好聪明,我一点都没想到。” “紧接着我和二师兄到镇子上调查线索,顺便盯了一下这个爱到镇子上找女人的老二。我们在镇子里的教堂中,想找镇上的牧师霍恩来了解情况,但我们却在等待听圣歌的时候见到了一只相似的飞蛾怪,它在圣歌的尾调上突然出现,具体的调子我记不清楚了,但我怀疑这种声音,和黄色的信息素一样,对于飞蛾来说,是特定的点位。你还记得这只飞蛾雄雌是什么吗?或者他有什么特征?” 颜焕歪着头,“那个飞蛾,好像是雌性。嘶,性别转化?长生观‘木德’一脉肯定喜欢研究这些。” “对,这就是我和二师兄说的,正反性,这场梦境有着截然不同的对比,父亲也是如此,戒律修士和‘大衮’信徒的组合。老二会变成飞蛾,我想和诅咒有关系吧,黑夜降临,我们中背叛者唯有他一个。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很多矛盾点。” “霍恩牧师?我记得这个家族就是霍恩吧。”颜焕小脸一怔,“山下的牧师就是这个家族的父亲?他实际上是大蛾子的信奉者?” “不仅仅如此,下面的镇民极度排斥这一家,我觉得他们不是来痛恨邪教徒,而是认为霍恩家族是亵渎他们心目中神明的恶魔。 这个家族不是没有女眷,秘密就是家族延续一直都靠着这唯一的女眷,也就是他们的神明。当然他们的神明也不过是一只大蛾子而已,就在下面,很快就要被二师兄宰了。” 张亭北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番话他在心中推演整理了好几遍,此时说出来,反而过了震惊的阶段。 颜焕就不一样了,他坐在张亭北怀中,掰着手指,越琢磨越奇怪。终于他仿佛想明白了,他郑重地对师弟说道:“不知道这小子的脑子怎么长的,梦境都这么奇葩。出去以后话要严实一点,不要让‘博论者’学派和长生观把他抓走了。青染师傅的人谁都不能抢。” 第四十二章 终幕落 “师兄,在背后莫要胡乱说师傅的风言。”张亭北学起余期白的口气,严肃地说道。“不过偶尔说说,师傅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颜焕先是表情僵硬,随之便眉开眼笑,“师弟,我告诉你,青染师傅平时从来没有情感,但为了亚希伯恩,青染师傅可是凶了我一回。不然我也不至于被丢到灰雾树林里面受苦,秋天到了,宗正院子里的菜蔬早就收获了。” “他到底有什么不同呢?连潜意识下被‘梦境.潜渊’支配的梦境时代背景都牵涉到了前帝国时代,和师傅似乎是一个时代啊!可谁还能和青染师傅一样寿命悠长?‘木德’也不过二百寿数。” 张亭北瞧着亚希伯恩的眼光不禁多了好几分好奇之色,一个值得让黑商人这种利益之辈都大力投资的人物,其必有出色之处啊。 张亭北面露思索之色,但很快他察觉到一阵岩石崩裂,切割的刺耳闯入他的耳中。他放下颜焕,几步冲到亚希伯恩面前,扛起人。 颜焕没有闲着,迈动短腿,比张亭北更早来到了教堂大门前面,推开大门,三人急忙跑出来,下一刻,轰声大作,整座废弃教堂垮塌,脆弱的结构裂成好几块,激起扬尘,一大堆老鼠蟑螂从废墟中钻出来。 扬尘散去,废墟中,月光下,一个银光闪闪的身影手中抓着一杆长枪,一个怪异的身形被砸进教堂地板中。 “这是直接从地下强行突破出来,然后把对面砸进了这一个大坑中?好暴力,好喜欢。”颜焕一脸羡慕地看着余期白,“要是我和师弟一般高就好了。”他伸展开自己的短短的胳膊,又是长叹一口气。 余期白满脸煞气,从腰间拔出两根画轴在空中再次展开,上面早已经布满裂痕,摇摇欲坠。但总算是勉强顶住了‘兵灾’的彻底解放,余期白放下长枪,综合“精炼.万兵”,“精炼.腐金漆”,“金.兵权”三者炼就的银枪化作月色的一部分,消失不见。 余期白从背上的武器匣中摄来武器,将怪物钉在坑底,彻底封锁了他的行动。他也没想到霍恩借助飞蛾进行的类遗种改造能使个人的能力达到逼近初代系的遗种。 初代系的遗种已经不是寻常位阶可以对付了,但血统的差距,可不是这般死亡式的尝试可以跨越的。 就在三人把注意力放在教堂当中,背后的亚希伯恩却抬起了头,黑发却是碧眼,他小声嘀咕着:“看来蔷薇还是凋落了,只能把滴着血的十字剑归还了。 还真是舍得下血本。两个位阶,一个半只脚踏入位阶,但是也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他重新低下头,很坦然接受了类遗种改造之后的霍恩失败的事实。 再次抬起头,他恢复了黑眸。但这次记忆却如水涌出,他接收了扮演霍恩家老四时期的记忆。“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霍恩家族的秘密竟然这么古怪。”挂在脖子上的权戒此时灼热得厉害,亚希伯恩手腕处的烙印清晰了几分,“因素.源”诠释。仿佛突如其来的刻印提升,他没有任何意外,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像是感受到什么,被禁锢在坑底的霍恩猛然睁开眼睛,不顾钉在浑身上下的兵器,强行要起身,全身原本便不剩下几块好肉,此时更是身躯大块大块的撕裂,他嘴里含糊着,痛苦地呜咽。 余期白见状,又是从唤来一把长枪,向下搠去,贯穿穴位,霍恩顿时僵硬在原处。余期白没有手下留情,兵刃下落的地方对正常人都是死穴,介于类遗种转化的缘故,霍恩想死还需要些时日。 “怎么,死到临头了,想反扑?”余期白冷笑着,全身银光褪去,打斗中,他全身的衣物此时也不过是勉强覆体。 “师弟,该你出手了,趁着梦境还算稳定,用画轴暂时收容他。梦境还没探索完的东西,还有大君的真相都要他的嘴里搞清楚。”余期白向张亭北说道,此时尘埃已定,他也不再隐瞒梦境的真相。张亭北从腰间拔出先前的已经使用过的画轴,走到大坑边上,余期白将剩下两个画轴扔到他手中。 张亭北将三张画卷展开,漂浮在空中的画卷慢慢地接续在一起,“物论.心迹”,坑中的霍恩被收摄入画卷当中。 无论霍恩还是这头遗种说到底都是“梦境.潜渊”借助亚希伯恩的大脑构造出来的梦境,其中一切都是亚希伯恩的念头波动,但是“物论.心迹”却可化虚为实,虽然有着时间限制,被收摄到画卷中的不过是一块可怜的切片,其意义超出一般了。 整个过程还需要一段时间,倒是颜焕率先发现已经清醒的亚希伯恩。 “你啥时候醒来的?”颜焕坐到亚希伯恩身边,问道。“还有,我是谁?” 亚希伯恩看着眼前的稚童,却不敢有任何小瞧他,张亭北和余期白的师兄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好像是余先生从地下突破出来的时候。你应该是青染小姐的大弟子。”他如实说道。 “看来是真的醒来了。”颜焕松开攥紧的拳头,要是亚希伯恩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他可是要挑准地方,把他打晕了。“你怎么知道我是青染师傅的弟子,难道我的气质这么出众吗?” 亚希伯恩注意到了他松开拳头,没有在意,要真的要追究起来,颜焕差使他给纸牛喂了一整天的干草饲料,他可还没有计较呢。 “我一看小先生,就觉得先生气质非凡,也只有青染小姐那样的人才能教导小先生这样的天才。”亚希伯恩脸不红,心不跳地恭维着。 “没想到你这个西域人还挺会说话的。”颜焕听了好话,顿时眉开眼笑。 “这场梦境是那个大君引起来的吗?你怎么突然醒来了?还有你沉眠以后到底是什么状态?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从这里离开?那个大君还会回来闹事吗?没关系,你不要害怕,有我们在,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 颜焕信心十足地说道,只不过他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却亚希伯恩一时停滞,他突然理解了黑商人。有一个问题成堆的同伴有时倒真是一种头疼的体验。 “幕后之人已经离开了,只要两位先生处理完。我在现实中醒来,一切便都结束了。到时候,你们用梦境媒介离开便可。”亚希伯恩的脸上闪过疲惫之色。 第四十三章 剑与蔷薇 他们说话间,余期白和张亭北那边也已经完成了收尾工作,他们将一根粗画轴带上,走到了亚希伯恩面前。他和颜焕的交流,两人也注意到了,已经明白亚希伯恩已经从沉眠中清醒了过来。 “亚希伯恩,你睡得倒是轻松,你的梦境给我们可是苦差事。”张亭北小小开了个玩笑。亚希伯恩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随即说道:“这件事情,我欠各位人情。” 张亭北笑着摇摇手,说道:“人情便不用了,我们也是接受青染师傅的吩咐行事,就趁这次和你正式交个朋友吧。” “能和几位结交,我荣幸至极。关于幕后之人的事情,待离开再谈,这场梦境也该结束了,你们拿好梦境触媒,该回去了。”几人没有怀疑,拿出自己的那一块梦境触媒。亚希伯恩不知从何处采撷了一只鲜艳的蔷薇。 此时的蔷薇的花期未到,但这一支花却红得妖艳,凉风袭来,从镇子的方向开始,一切开始碎裂,融入一团灰雾中,蔷薇急剧衰败,凋零。 当灰雾聚拢到废弃教堂的时候,蔷薇只剩下干瘪的花枝,花瓣全都落下,在湿乎乎的泥土中腐烂。 几人的身影隐于灰雾中,消失无形,掉落的花枝扎根在地上,再次生长。同时落下的还有扭曲的汤勺,刮花的钢笔,断成两截的钥匙。 整个世界被雾气充斥着,不一会儿,从雾气中漫步而来一位吟游诗人装扮的青年人,他拾起地上的三样物品,背后完好无损的废弃教堂重新显现,铁黑色的大门上一把重锁栓着门。 他不顾蔷薇花茎上的刺,折下一支花戴在胸口,看着面前的锁头,思考了一番后,他掏出汤勺和断钥匙对着锁孔比划了两圈,最后下定决心后,借着汤勺捣鼓了两下。锁头落下,透过门缝,荒芜的教堂内景露出一角。 但其中的场景却略有变化,似乎镇中和山上的教堂两者的特征结合在了一起。 吱呀一声,大门摩擦着地面拖拉开,和先前两座教堂不同的是,教堂中心出现了一座圣母雕像,袒着饱满的肚腹,青年人脸上略带着伤感,却走上前很不敬畏地摸索着雕像,直到在某一个私密处找到一个钥匙孔。 青年人不奇怪,很多仪式和解密过程都是参照现实而来。他捏着半截钥匙,插入其中,艰难地转了两圈。机关解开,裂开的肚腹中放着一个襁褓,青年人轻轻抱过襁褓,里面是一个熟睡的女婴,煞是可爱。 圣母像中间的空腔中还放着好几卷羊皮书,青年人拿出来,舒展开来,上面用前帝国时代备受追捧的贵族古文字花里胡哨地写着一首诗,被原主人来回翻动次数太多,边角都毛毛糙糙地裂开。 少年看到一朵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那样的娇嫩可爱而鲜艳, 急急忙忙走向前, 看得非常欢喜。 蔷薇,蔷薇,红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少年说:“我要来采你,荒野的小蔷薇!” 蔷薇说:“我要刺你,让你永不会忘记。我不愿被你采折。” 蔷薇,蔷薇,红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野蛮少年去采她, 荒野的小蔷薇; 蔷薇自卫去刺他, 她徒然含悲忍泪, 还是遭到采折。 蔷薇,蔷薇,红蔷薇, 荒野的小蔷薇。 (歌德《野蔷薇》) 青年人攥着手上的钢笔,里面剩下的羊皮书,他没有翻开,将熟睡的女婴轻柔地放在地上,旋开钢笔笔帽,划开自己细皮嫩肉的手掌,此时钢笔上燃烧起白色焰火,“生主.祓邪”残留的气息灼伤了握笔的右手,他不顾疼痛,执着地握着钢笔蘸着血,在羊皮书下面留下了一句话。 “高山拥吻高天,月光拥吻海洋,阳光拥吻大地,若花朵鄙弃自己的同类,剑将斩去棘刺,采撷那最纯洁最艳丽的花朵。” 他手掌淌着止不住的血,钢笔的笔迹断断续续,反复勾画以后,这一行字终于真正印刻在羊皮纸上。没有署名,他盖上笔帽,放下钢笔,摘下胸口的蔷薇连同手中的羊皮卷丢回圣母像的空腔中,用脖子上的领巾把手包裹住,浅淡颜色的领巾立刻被血液浸透,青年人面无表情地把手包裹严实,直到血不再渗出。 他低头抱起地上的女婴,走出教堂,直到把脚迈出教堂的那一刻,他才回过头,被开膛破肚的圣母依然是满脸的和蔼慈爱温柔。 手中钻心的疼,一不小心撕裂了勉强凑在一起的伤口,害怕把洁白的襁褓污染,他脱下外袍,把女婴用袍子包住。此时的他和剧院当中的演员没有区别,要说最大的差别,就是他没有随手带着的乐器,或者是宝剑,或者是权杖。 泠坐在餐桌边上享受着早餐,但明明是她一个人,桌子上却摆着好几份餐具和食物。忽然,她边上的椅子依次浮现出余期白,张亭北和颜焕。 几人嗅着食物的香气,不禁吞咽唾沫,梦境里面的东西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某种意义上算是最大的苦待。 泠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命线的走向相当明显,亚希伯恩此时也从梦境回归了,只是和原本相比,命线却产生了小小的偏移,追根溯源,似乎是她去交易会杀人的时候,若不出泠所料,亚希伯恩身上“因素.源”的诠释是没跑了,只是这却越发加重了她的好奇心。 即使她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忘记了关于交易会上和自己交易之人的一切信息,但她们围绕“因素.源”诠释物品的交易信息仍然清晰。 受到影响的,同时也包括提供相关情报的人员,甚至被泠做成梦境切片方便审问的鱼头人口中也没撬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泠可不相信亚希伯恩的下一个诠释是“因素.源”会是巧合,如果更可能她分流在亚希伯恩身上的力量才更有可能成为新的诠释。 亚希伯恩再一次昏迷中醒来,这种昏迷的状况,他在这两月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此刻竟然莫名有些慵懒和熟悉。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他的房间里面什么时候变成了原始森林? 不太熟悉的房间内,树木郁郁葱葱,湿润的空气让你出现了一种身处大森林的错觉,仿佛此处不再是工业大都市奥威亚,而是灰雾树林。亚希伯恩的手背上扎着好几根木刺,手脚都被粗大的藤蔓缠绕着,他尝试着运动,却动弹不得。 第四十四章 回归的平淡 “这又是整哪一出?”亚希伯恩只得乖乖地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房间天花板的吊灯,忽然,他心思一动,展开“因素.观测”,心神沉入因素视角,周围的植物全都布满着一片片的因素光点,其中一部分丝丝缕缕沿着扎在他手背上的木刺融入身体,维持着他的生机。 亚希伯恩左手抬起,“因素.溯源”小心翼翼地分解着树木,藤蔓盘根错节的因素被撬开一个小缺口,被回溯为纯净的因素光点不稳定地要被同化。 亚希伯恩的右手抬起,“因素.源”吸附而来,精准地捕捉到这一微小的纯净因素光点,存储在刻印中,这一过程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极为考验操作者的熟练度。 亚希伯恩仔细辨认着手腕上烙印的变化,这一份因素充其量连一微标准量都达不到,肉眼也看不出变化。只是这种现实中水滴石穿的积累感,比梦境中沉眠时,这一过程多了很多的实感。余期白几人在梦境里面解密,他在沉眠的时候也不轻松,和自称是幕后之人的无面人进行的游戏中,其中练习最多的便是“因素.源”。 亚希伯恩乐此不疲,他纂改的这一点因素,对于整一结构来说微不足道,每当他凿出一个小缝隙,便另有别的因素光点自然而然地挤进来,保持着整体的完整性。 这一过程一直延续到楼下几人的早餐结束,泠把每样吃食都挑拣了一样,端到亚希伯恩的房间。平日里头,阴崇生设下的植物足以满足亚希伯恩的正常生理需求和安全问题,但今天可是他正式脱离梦境,还是吃一口热乎的好。 泠托着餐盘,正想着腾出一只手来推开门,房间里传来一连串古怪的呻吟。她挑了挑眉毛,没有过多惊讶,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她一手撑着托盘,另一只手很有礼貌地叩门,然后才满脸笑意地走进去,看着亚希伯恩被藤蔓肆意揉捏着,失去表情管理的样子,她脸上的笑更是收不住了。 “别挣扎,阴崇生专门为你设计培育的东西,定时苏醒,给你输送营养,帮你按摩肌肉。”泠抬脚迈过一根藤蔓,将书桌前,把托盘放下。 亚希伯恩停止颤抖,默默地承受着藤蔓对肌肉的蹂躏。一刻钟,疯狂运动的藤蔓消停下来,甚至贴心地把他的被子盖好,严严实实。 亚希伯恩在床上气喘吁吁,但他仔细感受着,在躺了这么久,他的身体机能好像下降的不多。“我日常的排泄,洗漱,不会也是他来代劳吧。”他歪头仔细闻着自己的身上的衣服,没有异味,异常干爽。 “那倒不全是,一部分是我帮忙,另一部分则是阴崇生和黑商人干的。”泠有些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亚希伯恩悻悻地收回话,侧开脸,不敢多问了。但他却收不住眼睛,时不时望向泠,泠不含糊地端来托盘,一脚踩在地上的藤蔓,藤蔓像是温驯的宠物,听话地在床上搭了一个简易桌架。 泠把托盘放下,看向他,说道:“吃吧。”她搬来一张椅子,就这么坐在床边。 亚希伯恩无辜地看着她,忽然想到在地下营地的时候。事情好像变化了很多,但是又好像一直都是如此,没有一丝变动。 “我手都被控制住了,怎么吃。要不你喂我吃?”亚希伯恩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变得如此无耻,但他回过神,心中又理直气壮,这都是正常诉求,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泠拿来的早餐色香味齐全,他早就馋了。 “真的要我喂你?”泠演算了一下,几条命线当中没有什么合理的手段让这一株植物放开亚希伯恩的手脚。她手中水波流转,“水.幻形”,“水.极寒”操作下,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刀出现,泠利索地把藤蔓缠在亚希伯恩手脚上的部分切断,只是刷刷几刀,寒意凛冽中,亚希伯恩还不及反应,手脚上的束缚骤然一松。 “这么不想喂我吃东西?”亚希伯恩费力地撑起身体坐起,一边调侃着。 “别动。”泠下意识地把刀架在亚希伯恩脖子上,最近杀的人有点多,拔刀已经成下意识的习惯。“要吃什么和我说,你别动,听清楚了吗?” 亚希伯恩木木地点点头,手指弱弱地指了一下托盘当中培根煎蛋。 泠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放下刀,说道:“不行,你昏迷了将近两周,肠胃孱弱,吃点白面包垫垫吧。”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拿起两大片面包放到亚希伯恩嘴边。 这哪有选择的余地啊,亚希伯恩只能就着泠的意思,费力地咀嚼面包,没想到醒来第一个主动复健的项目竟然是咬肌...... 楼下,师兄弟三人用完早餐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正正经经地排排坐好。不一会儿,青染宅邸的侧门走进来,见正襟危坐的三人,不禁失笑,问道:“你们几个什么意思啊。等着为师过来训诫你们吗?” “还是说你们对亚希伯恩的梦境内涵有什么疑问?”青染拉开先前泠坐的位置,翘起腿,一双青碧色的眼睛审视着几人。 “亚希伯恩的梦境为什么会存在着一座前帝国时代的小镇。我感觉我们并没有铲除真正的梦境核心”张亭北说道,他曾经多次进入梦境执行任务,每当他收容或者铲除梦境核心,梦境便不可避免地崩溃了。他虽然在之前没有直接说出,但此刻反复思虑后,还是向青染说出了。 “小北,不是我说你,你不和为师好好讲讲你们梦境里面遇到了什么东西,为师怎么提点你们?”青染还是嘴角含着笑,“我又不是算命的神棍,并非知晓万物。” 张亭北语气滞住,青染师傅什么时候给了他一种万事万物尽在掌控的感觉,事实上,大部分事情上也确实如此。 “怎么,不信为师?”青染无奈地说道,“别的事情我尚能推算一二,但关于亚希伯恩的有些事情,我也不一定知道,但你们只需要记得,他同计划共荣共损。怎样,为师已经坦白了自己的底细,可以和我好好讲讲了吧。” 第四十五章 蛾母往事 张亭北沉声将梦境里面的遭遇告诉了青染,青染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问起一些细节,过了好一阵,青染才事无巨细地搞清楚了所有事情。 “整件事情当中,那个自称大君的幕后之人都没有出现,只有你们在梦境里面解决了一个和遗种交媾的家族?”青染托着下巴,问道。 张亭北无奈地点头,这一场梦境像是一个大事件的片段,但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这一场戏的剧目全都乱了套,真相为何,他们也不得而知了。 “梦境正反面?你们的出发点没错,但从强光中,实际上看不清楚阴暗,只有亚希伯恩才是经历着真正幕后之人想布置的东西。不过你们谈及这飞蛾怪,我倒是有一个和这个有关的故事。年头有点久远了,你们也权当个故事听听,不用太较真。” 青染放下手,从面前吃剩下的早餐中拿上一块面包,尚留几分余温,她用餐刀往上抹了些湿乳酪,算是入乡随俗。 “那时一场战乱刚刚平息,百废俱兴。瘟疫爆发,黑山还只是一个有些生意头脑的瘟医,行走在乡野中,救治那些感染疫病的病人。而我寻访天下,歇息在西域的某一镇中。一日,黑山找上我,让我去救治一个姑娘,我本身也只是略通一些医术,并未答应他,只是说要找‘木德’来诊治一番。结果,黑山与我说,那并不是正常的疫病,甚至不能说是伤病,而是一种变异。”青染娓娓道来,此时尝了一口手中食物,被乳酪酸的直皱眉。 “然后呢。”颜焕急不可耐地说道,这故事他可太好奇了,青染还没讲两句就停下来,孩子心性自然猴急。 青染咽下食物,睨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当时有些好奇,便同他一起前去探视。当时‘大衮’的势力大多在深海的那些小岛上还有次大陆某些地域,还未扩散到奥威亚的西海岸,彼时海岸边上还是有不少人在讨生活。黑山领我到了一间渔夫家中,一个年轻渔夫恳求黑山一定要救救他的女儿。家中四面透风,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裹着薄被,缩在墙角的破床上。我本以为那小姑娘是得了麻风,要用布裹身,便给黑山与我做了些简单的防护,告诉那个年轻的渔夫,他的女儿是得了传染病,请他务必和她保持距离,否则对两者都是伤害。只不过那个渔夫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些畏惧地躲在了黑山背后。我们靠近了那个女孩,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张床上掉满了鳞片。” “鳞片?”张亭北皱眉,这海边有鱼鳞,贝壳碎片,倒不是怪事,但掉满满床也过于牵强了。 “那种飞蛾翅膀上扑闪易碎的小鳞片,不是皮肤皲裂搓下来的碎屑,皮肉。不是瘟疫,不是麻风,黑山用手杖挑开女孩身上的布,那个女孩木然地靠在墙边,也是任由我们处置。这时我们才发现,那可不是床,而是一只飞蛾的身躯,那块白布下面是一双翅翼,扑簌簌地往下掉着碎鳞片。” “哇,那个女孩不会就是梦境里面师弟们遇到那个母飞蛾,这个渔夫不会就是那个变态牧师吧。”颜焕捏着拳头,站在椅子上,肘子撑在桌面上,激动地说道。 余期白却摇摇头,他虽然心中尚存疑惑,但直觉上却通透,知道这故事八成是梦境真相的后续。只是若梦境为真事,那这最终离开的到底是谁,还有这女孩就是遗种飞蛾的女儿? “渔夫没有跑,他痛哭流涕,抱着黑山的腿恳求我们把他的女儿变回原样。我们问他事情来龙去脉,但渔夫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看着女儿的眼光是恐惧又是不舍的,那种情绪,即使在现在也是让人记忆犹新。我意识到不对劲,便威吓他,要将此事告知圣典教会。 有教会恐吓他,他终于说了几分实话,我事后想着,大概是九分真一分假。他叫约翰.霍恩,来自帝国南方的某一个镇子,那里的人表面上是圣典教会的信徒,但背地里面却是一伙信奉蛾母的邪教徒。奇怪的是那个镇子中,却没有什么正经的女眷,镇上唯一的女人是一伙妓女。 霍恩家族世代掌握着祭祀蛾母和传道的任务。不过有些不可说的话语中,这家族能成为傍在神明身边,原因是他们皆是神明的子嗣。嗯,生理意义上的,不过那些子嗣都是男性,没有女性。”青染语气玩味地看着弟子三人,这和他们所讲的大差不差。 “好了,为师讲累了。”青染环抱着胸,对着三人说。颜焕此时急得不行,忙去倒茶送水,捶腿捏肩的,满脸堆笑。青染被他伺候得满意地点头,喝了一口温水,润润嗓子。 “师傅,你看这样力道可以不。”颜焕讨好地说,小脸上掬满笑容,余期白和张亭北两个师弟微妙互相看看,心说青染师傅看似随意,但大抵是刻意说道的,也只有师兄的性子认为这是有趣的故事吧。 “你继续按着,我再想想其中精彩部分。”青染眯上眼,狭长的眼眸扫过几人,说道:“那渔夫年轻时,有些风流,虽然生于霍恩家,但家中年轻人唯有十六岁成年时才能与蛾母交媾,繁育下一代。故平日无趣时,就染上了些寻花问柳的习惯,不过寻问的,只是些残花败柳,便落下病根。传说啊,那蛾母只有与童男配合时方能产下男婴,若是像渔夫那样,却只能留下女婴,作为那蛾母的食物。平日里,蛾母就勾引些男人,产下食物。 唯一可称道的是,渔夫不忍女儿被吃掉,便偷抢着女儿在他几个兄弟的帮忙中,逃离了镇子。我和黑山对这个故事有几分怀疑,心中知道这蛾母应该是某一只遗种。当即便留下黑山尝试诊治女孩,我就亲身前往了那个镇子,因为早先路过那边,我顺手留下了‘逍遥.无束’的锚点,因此便过去探了是非。” 青染停顿了一下,不再说了,也不顾颜焕可怜巴巴的模样,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涉及到一些故人,为师有些乏了,就不与你们说了。若想知道,可以找泠小姐问问,她定然更清楚。” 第四十六章 遗忘 亚希伯恩半胁迫,半顺从地把泠喂给他吃的东西咽下肚子,腹部空荡荡的感觉得以缓解。他一直节约粮食,即使在地下营地中胡闹似的搞出幺蛾子,他最后还是吃干净。 亚希伯恩把餐盘里头的东西一扫而空,泠满意地点头,收回餐盘,从身后小心的抽出一本书来,说道:“好好休息,怕你闷,给你带了本书消遣。” 她对书籍的小心让亚希伯恩不禁想笑,他微倾身向前,好好接过书,放在腿间。随即张开双臂,对泠说道:“好久不见,有点想你了。” 泠语气有些软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有些慌不择路地快步走出了房间,哐地一声把门扣上,脸上充血有点红,她转手发动“水.极寒”紧急降温,觉得自己表情正常以后,她才离开。 亚希伯恩身上厄运缠身,但目前命线走势良好,未来这小半个月,这秋元节应该不会出现问题吧。泠如此安慰自己,却存了后悔的心意。 泠恢复表面的冷淡模样,走下楼。餐桌前面,在青染对面排排坐着她的三个徒弟,面色乖巧,完全没有高阶刻印者和掌权者的威风。 看到泠走下楼,颜焕表情一喜,随即收敛。青染瞟了他一眼,这个徒弟什么德行,她还能不懂吗。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对泠说道:“这一次亚希伯恩的梦境和蛾母有关,他们也是想问问蛾母,这件事情劳烦泠小姐了。” “蛾母?”泠刚下完楼,听到了这话,还没有反应过来。青染亲切地拉开一张椅子招呼着泠坐下,泠托着脑袋,讨价还价道:“你也是当事人,为何不给他们说道说道。” “蛾母的起因是裁判所之人,你知道的内幕可是连秘学会都没有记录在案的,这种秘事价值无穷。”青染将手拢在宽袖中,天气带着凉意,也不知为何青染还穿着轻薄衣裳。 “看在你之前好意的份上,我便与你们讲一讲过去的事情吧。”泠皱眉思索了一番,沉默了半晌,回忆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该从何处讲起。 “裁判所的修士借助遗种磨练,诠释‘坚韧’刻印,故此裁判所对遗种的态度大部分为捕捉圈禁,而非斩杀。那时,时局并不是很稳定,裁判所又是敏感处,‘大衮’猎犬又是蹦跳得厉害,为加紧力量扩张,除了必要之处,裁判所倾巢出动,一方面诛杀‘大衮’猎犬,另一方面捕获着遗种。” “我们在帝国南方的一个镇子中铲除了蛾母和蛾母信徒,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蛾母。在镇子中,有一个专门祭祀蛾母的家族,以蛾母为依仗,繁衍后裔。蛾母靠着吃女人维持生机,因为当时的时局紧张,这样一只遗种留着只能败坏人心,裁判所便一把火将所有东西烧了个干净。”泠对这件事情印象浅薄,讲出来的事情细节不足,透露着一股子残缺感。 张亭北先不管泠的具体身份为何,他将两版故事对比一番,两人完全是各讲各的,除了对象一致外,其他怕是没有任何关联。 “不对啊,不对。我青染师傅在你的故事里面怎么就不见了?”颜焕原本期待的神色褪去,有些惊讶地问道。 “怎么不对了,我又没有讲完,你们的青染师傅在这件事情里面扮演的可不是什么好人。”泠冷着脸怼了回去。 “那阵大火烧了整整一天,连地窟中的虫卵都烧尽了。但这一场火竟然没办法扑灭一只初代系的遗种,实际上就当时在场的裁判所的力量而言,捕获一只初代系,也是一件难事。当时我们有两个方案,一个是让‘火.圣洁’和‘火.洗礼’配合起来继续消耗,另一个则是派出几人下去直面重伤的遗种。在两种方案僵持不下的时候,当时的还名不经传的青染突然出现,说明她的身份和原因之后,表示可以下到地窟当中,斩杀这头遗种,倘若一日之后,她没有出来,我们便继续放火。老实说,第一种方案稳妥,但是哪有这么多人烧得了这么大一场火,如果真的烧起来,非要磨炼掉土石为岩浆方可,第二种方案若操作得好,一只遗种的身躯收益极大,但缺点也显而易见,个人武力要求颇高。” “青染师傅怎么会是坏人,主动帮你们解决问题,看来是顶顶的好人啊。”讲故事的,务必需要一个接话头的,显然颜焕完美地承担了这一使命。 “她当然是好人啊?”泠一想到当初的事情,便满肚子的火,“不过是用‘火.纯青炉’把一只遗种炼成了一件器具,顺便把地窟入口封的严实,还设下了陷阱。事先明明讲好了,遗种的身躯平分,蛾母和人类产出的子嗣交给裁判所,虽然青染事后解释,但还是把裁判所气得不轻。”泠一回想起当初自己还在裁判所的时候,被青染坑害的一次次血泪教训。 “嘶。”颜焕向后猛猛地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的师傅年轻的时候竟然如此缺德。 “没办法,那个小姑娘的情况应该是‘大衮’邪魔信徒追求的完全的遗种转化,拿蛾母炼制器具是我千方百计才想出的办法,最后不是把器具和人家小姑娘全都送到你们手上了吗?”青染抬手摸了摸泠的头,安抚着。 颜焕连忙遮住眼睛,透过指缝偷偷看着。不是,这是我能免费能看的东西吗?他跳下椅子,说道:“我去做饭。”他晕头转向地跑进厨房。 “你这个徒弟倒是有意思,你要是把他让给我,我就原谅你怎么样。”泠把青染挠乱自己头发的爪子扒拉下去,余期白和张亭北看着两人亲密的互动,都不知道该不该提问题了。 只是坐在这位置上,怎么也感到坐如针毡? “你现在可打不过寻常位阶,颜焕可是出了名的顽劣,收他为徒,我怕你受不了。”青染温声劝导着。 “所以蛾母到底和亚希伯恩的梦境有什么关系。”张亭北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嗯,我想我原本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你们师傅把一些东西卖掉了,所以太细节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泠无奈地耸肩,“东”的力量确实难以言说,梦境里面的限时切片都被影响了,上百年前的记忆遗忘了也是正常的。 第四十七章 意义 “不多说了。很快王国的秋元节就要到了,你们不妨在此好好歇息游玩一番。秋元节期间,无论是教会还是一些别的机关都是严阵以待,‘大衮’的邪魔信徒也不好动手。”青染朝着泠弯眉一笑。 张亭北听完,嘴角不由得一抽,青染师傅不提醒一嘴,他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是有正经工作的。此时差不多是平日文职人员上班的时间。他起身打算先乘公车回去洗漱一番,利索地起身告别。 “小白,小北有公务在身,你可要在此过个节?”青染诚恳地邀请着二徒弟。余期白刚想以镇守失落之地为由脱离这烦人事情。便见青染威胁似的望过来,“成日清修打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人世尘俗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不喜吵闹的余期白无奈地点点头,转头对泠说道:“要再次麻烦泠小姐给我安排一间屋子。” 青染敲敲桌面,更正道:“应该是要安排三间屋子,这秋元节算是王国的国诞,我和小颜过来凑凑热闹,如何啊。” 泠无所谓地点头,黑商人的宅邸大得很,就他们这几个人还有几个贴心仆役住着,怪冷清的。如今多来几个人,热闹热闹也是好事。再说颜焕会做饭,余期白武力高强,青染老不死的,算白添一张嘴,几大位阶寄人篱下,伺候着人,岂不是美事? 当即,泠站起身,把几个空房间指给几个人。房间布置奢华,在泠这个大小姐的指挥下,精致的丝质被褥被安排妥当。 余期白和青染心安理得地看着泠忙里忙外,他们居住在此,说不定以后还要被泠使唤着卖力干活,此时还不得抓紧时间休息一番。青染不客气地唤来一个仆役,却客气地说道:“能否给我上一壶茶水。” “茶水?”仆役有些窘迫,茶叶在西域可不是便宜货,尤其是黑商人这种讲究人,高价收来的茶叶放在夏域也是上品,这些仆役怎么敢随便拿来使用,只能慌张地把目光投向泠。 “拿给她吧,包括在厨房里面做饭的小先生在内,都是贵客,伯爵的收藏全被他们用了,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泠摆摆手,没甚在意。 “那就来些红茶和热水吧,便不劳烦你们泡茶了”青染交待好,和余期白闲谈起来。 “青染师傅,我一直想不明白,这节日,节气的意义何在,不过是一个时间点,今日可以有秋元节,王国破败后,以后便可以有夏元节,春元节。大秦的寒食,上汜也不是最后都无人度过。为何人们还要在意这些节日?” 青染拢着袖,摇摇头,“欸,小白,是不是在灰雾树林当中清修半年将脑子修傻了。人都需要休息,奥威亚这么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在秋元节和一年伊始也会给工厂里面那些可怜人放松一些,你这么说,好多人都会叫你是没有人情味的畜生,其中叫得最狠说不定就是你的小师弟,小北那个疲懒的家伙,指不定刚上班就想着节日休假了。话说,我看你应当是太闲了,应该要给你找点事情做做。” 余期白谁知自己这么一句话,给自己招来了差事,面色凝重,有点后悔了。 “你知道还有谁有这种想法吗?”青染将桌面上的吃剩下的盘子推到桌面的角落。“只有那些唤作神明和遗种的生物了,他们生活的年岁长,可不在乎这些特殊的节期,但我活了这么久,却是越活越爱过节。最早的节日来自于神明信徒对神明的礼赞,也许有的神明在意,有的不在意,但对于祭祀者来说,永远意义非凡。” 她说着话,仆役给他们拿来了一壶热水,一套茶具,一罐红茶。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扩充的话题,她把茶具倒腾开,扯开茶罐,红茶的暗香扑面而来。 “简单泡一点茶吧。西域人不懂夏域人的传统,拿来的茶具也只能做简单的冲泡,那你同样也不甚了解次大陆的传统,西域的传统。我们人类总是讲求意义的,倘若任何事情都谈上了效率,不要这些节日,那四方的语言也可废弃,换做同一种,彼时,你再问问大秦皇帝,还有异族诸部的王公答不答应。” 余期白心中没了脾气。青染利落地将茶水备好两杯,送及余期白面前,“小白,为师有些啰嗦,你多忍耐了。只是平日里头,你和小颜与小北不同,不可执拗在清修当中,红尘最是难修。” 楼上的亚希伯恩抵在床上,翻开书。《转生石头人和姐妹们的荒唐往事》厚厚的一大册,他只不过看了两章便乏了,小说有趣,可他却很想下床走走,只是房间中的藤蔓不知什么时候又制住了他的手脚,虽不妨碍翻书,但没法下床自由走动。他闭上眼,眼中就回放起在梦境更深处,他和幕后之人的博弈。 他从厕所中醒来,到山间废弃教堂昏迷,重新回到剧院,重遇那个扮演大公的演员,或者说幕后之人。 他披着暗红的袍子,身上穿着细织制服,很悠闲地坐在剧院的演员休息室,对着镜子往脸上铺着白粉,桌子上摆着一瓶子鲜艳的蔷薇花,墙上挂着一把十字剑。撑在四面的灯火不知道是四盏还是五盏,记不清楚了,但这都不那么重要。 “他们都称我为大君,但你直接叫我演员先生也未尝不可。”模糊的记忆中,那个男人如此说道。 亚希伯恩还记得自己的心猛然一抽,但此时回望过去,梦境的演员先生好像并没有那么令人恐惧,反而有种老派贵族,类似黑商人那样的气质。不令人害怕,反而舒适怡然。 “玩个游戏吧,你在潜意识里面的梦境只有十天,假如你赢了,我送一份大礼,我要是赢了,这番梦境就归附于我好了。”演员先生像是商量,实则强迫。 “好,那就玩吧。”梦境里,演员先生镜子映射出的亚希伯恩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游戏?”亚希伯恩暗自咀嚼着这个词。他轻声念出这个词,难以想象他当初哪来的勇气,答应得这么果敢。 第四十八章 七日(1) 回忆印象。 似是没想到亚希伯恩答应得如此爽快,演员先生用桌上的梳子将头发向后梳齐,戴上一副琉璃镜。说道:“过来坐吧,亚希伯恩先生。” “你认识我?”亚希伯恩有些警惕地后退一步,后背却撞在了坚实的墙壁上。 演员先生一件件地把所有东西摆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能将你拉入梦境当中,想对你不利也是易事。外面的人玩他们的,我们两个便好好玩上一把,如何?” 亚希伯恩默不出声地坐在桌前。桌子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的小物件,有精致的小屋,破旧的教堂,热闹的集镇模型,俨然就是梦境表面的缩影。演员先生又发了许多木牌,在桌面的角落堆叠了好几摞。 “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个游戏吧,这个游戏唤作‘七日’,我们要做的是模拟七天中,外面的梦境世界会发生什么,你若是能破解发生在这里的秘密,我便把梦境通道的权限给你,放你离开。大场景分为三种,镇子,废弃教堂,霍恩本家。角色木牌则是分开阵营的,你的同伴算作你的手牌,我的手牌则是梦境当中的其他所有人物。堆叠在旁边木牌则是行动牌,事件牌,能力牌,里面的内容还需要玩家自行探索。玩家操控着角色在各个场景当中行动,带来不同结果,你来揭秘,我阻挠你。一天分为早中晚三个回合,每个角色拥有一个行动力,一个回合最多调动角色行动一次,行动力即时刷新,不可积累。早晚回合玩家都可以摸取两张旁边堆叠的功能木牌。你对规则还有什么疑问吗?”他说完,直接将四张木牌推到亚希伯恩面前。 亚希伯恩点点头,大致规则简单,但如果深究个中细节,却有很多疑点存在,他很快在心中整理出三个问题。“我有几个问题。” 演员先生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仿佛面前的年轻男人是他演绎事业的大金主。 亚希伯恩沉下气,问道:“一,我可以操控的角色牌只有四张,但你手上的角色牌却比我多上许多。二,这是你邀请我进行游戏,你在方方面面都比我更明白规则,我怎么确定你会利用规则为自己带来优势?三,我们的游戏是否能影响到梦境的表层。最后,怎么样才算我揭秘成功?” “原来是这样?游戏的公平性本来是毋庸置疑的,但我也接受参与玩家的建议和疑问。游戏只是一场模拟,虚拟的东西不能影响现实。假若你觉得不公平,你可以额外在牌堆在摸一张牌。并且我可以给你一项额外的特权,看清牌面的机会。”说罢,演员先生打了一个响指,亚希伯恩脖子上的权戒上逸散出因素。那枚权戒化作因素的泉源,亚希伯恩手腕上烙印位置一热,“因素.源”诠释完成。 演员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关于揭秘的问题,这并不难,这瓶蔷薇就是你的机会。一枝花,一个机会。花在你赢,花折我赢。若你猜出答案了,就取花接受剑的审判吧。” 亚希伯恩转眼瞥一眼墙上的剑,还有瓶中的三枝蔷薇。心中仍存着疑问。脖子上的权戒异动,刻印的诠释,还有额外的特权,是为了游戏的公平,还是为了游戏的失衡? “好,我明白了。”亚希伯恩反手抓取自己面前的三张木牌。 演员先生也眯起眼,摸起自己的角色牌,扫了一眼,便把角色按顺序地安排在了三个场景当中。“那就开始吧。”演员先生熟练地拨着牌,木牌清脆地响着,仿佛他是一个嗜赌的玩浪子,此时不过是大肆撒钱前的小试身手。 亚希伯恩在离开失落之地之后可没玩过牌,地下民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构想什么棋牌玩法供人消遣。此时他就是一个初入赌局的新人,连规则都没有完全理清楚。亚希伯恩低目看手中的三张牌,不出所料上面的牌面正是余期白,颜焕,张亭北,还有亚希伯恩。只不过这些人物的名字边上编号则是一,五,三,四。 亚希伯恩联想到霍恩家老二对他说的话,老大沉闷,老三心思深沉,老五就是小孩子心性。这么算来,霍恩家的父亲和老二都在对方的阵营当中。他还没反应过来,牌面下面竟然出现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介绍。 张亭北:意外闯入者,暂时扮演霍恩家族的老三。能力:洞察沉思,消耗一行动力,获取其他阵营玩家的任意一名角色的牌面信息。(九回合间隔) 余期白:意外闯入者,暂时扮演霍恩家族的老大。能力:默然不语,消耗一行动力,无视任何其他阵营玩家能力或任何一张特殊功能牌。(九回合间隔) 颜焕:意外闯入者,暂时扮演霍恩家族的老五。能力:料理家务,消耗一行动力,在接下来的三回合中,每一回合多一任意使用的行动力。(九回合间隔) 亚希伯恩:梦境主角沉睡者,暂时扮演霍恩家族的老四。能力:昏昏欲睡,消耗一行动力,度过一回合的时间。 亚希伯恩挪开自己这个看上去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能力,标在角色牌牌面左上角的一颗黑心,代表着一行动力,一个回合一行动力。 “请随意选择你的功能牌。”演员先生不仅充当玩家,还兼任着主持者的身份,亚希伯恩随意地从上到下摸取了三张木牌。演员先生也是摸来了两张牌,冲着亚希伯恩微微一笑。 成人礼(红边):事件牌,使霍恩家族的子嗣可以与父亲一起出现在场景废弃教堂。同时开启新场景,教堂地下地窟,(在游戏事件到达三天以后可使用)。 调查(绿边):行动牌,消耗一行动力,对角色所在场景仔细调查一番,可能会发现线索。 延时(蓝边):能力牌,将下一回合的时间特征替换为当前时间特征。 第四十九章 七日(2) 亚希伯恩看着木牌不同颜色的边缘,有些明白演员先生给予他的特权到底是什么,他展开“因素.观测”,心神投入因素世界,眼中摞在桌上的木牌闪着各色光彩。 但此时过了摸牌时段,上面的因素结构稳固,几片木片连成一个整体,他也不避讳地调动着“因素.源”,逐渐他眼中的牌面清晰,红色,绿色,蓝色的光彩逐渐清晰。牌面种类一目了然。 演员先生把代表角色的棋子放在各个标志场景的地块上,首先行动父亲棋子,到废弃教堂。接着行动老二棋子,到镇子民居。紧接着,一阵乱动,各种镇民棋子被演员先生操纵着分散在镇子的各种小场景中,酒馆,医院,民居,钟楼。 亚希伯恩一开始还在观察演员先生手中棋子的变化,想借此获取一些信息,只是他在眼花缭乱中,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老二和父亲两枚棋子的走向。 轮到亚希伯恩了,他捏着棋子,一时犹豫不决。根据他短暂苏醒的记忆片段中,霍恩家的父亲不允许儿子们随意前往镇子中,也不允许到废弃教堂。 由此而来的隐形规则中,只要父亲同在霍恩本家中,那亚希伯恩手中的角色没有一个可以离开当前场景。 这样看来,现在亚希伯恩的角色选择要么是使用角色牌的能力,要么是让棋子调转到其他场景中。演员先生见亚希伯恩的犹豫,也只是静静等待。 过了许久之后,亚希伯恩抬起棋子,颜焕棋子使用“料理家务”,亚希伯恩棋子使用“昏昏欲睡”,余期白棋子和张亭北棋子同时排布到镇子酒馆处。 第一天第一回合结束,桌上的时间计时器上仍然是序号一,但时间特征却从一个圆满太阳变成了半圆。 演员先生随即发动老二的能力“贪恋世间”,无视父亲的特性,强制在镇子上滞留五个回合。同时与一颗同阵营角色绑定。“我选择不行动其他棋子。”他出示完老二的角色牌,使用技能以后便放下手。 亚希伯恩心中不解,行动力过回合便作废。但亚希伯恩不敢大意,演员先生操控的角色是他的数倍,对各种能力的理解和行动难度也翻了几番,不行动,理清思路,似乎也可以理解。 “张亭北调查。”亚希伯恩拿出行动牌,出示。演员先生接过木牌,白色手套上燃起火,点燃了木牌,从抽屉中掏出一小叠木牌。 “请选择你要的酒馆调查线索。” 亚希伯恩没有立马选择一张,而是下意识用刻印查看,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几张线索中,平平无奇,看不出任何的迹象。演员先生拿着牌对准亚希伯恩,丝毫不介意他使用特权。 亚希伯恩察觉不出区别,便抽了一张线索木牌,翻面查看。 酒馆线索其一:一家前帝国末期的特色酒馆。供应麦酒,葡萄酒,无论是镇民还是教堂里的人都很喜欢来此畅饮一番,往来人数很多,但其中也不乏皮肉生意出现。 回合结束,亚希伯恩也学着对方,按下棋子不再行动。 演员先生轻笑一声,似乎对亚希伯恩的这种做法并不认可。计时器数字变动,夜晚降临。 两人各自摸牌,亚希伯恩操纵刻印“因素”,逐渐看清楚了牌堆上的牌面颜色。考虑到游戏胜利的条件是探索真相,而推动探索的,应该是一件件事件,目前有效探索的途径只有行动牌“调查”。 亚希伯恩果断选择了两张事件牌,一张行动牌。 圣歌弥撒(红边):事件牌,只有在教堂当中才能遇到的事件,可以向教堂内的信徒询问情况。 民居走访(红边):事件牌,只有在民居当中才能遇到的事件,可以向镇民询问情况。 严刑拷打(绿边):行动牌,消耗一行动力,对所在场景进行搜查,必然获得两条线索以上,但之后在这个场景不再获得线索。 演员先生先行一手,出示能力牌,“延时”,“交媾” 交媾(红边):事件牌,事件特征为夜晚,在任意场景中使用,延续两个回合,事件结束后的每三个回合,所在场景为你方阵营增加一个新角色“新生儿”。 他调动着其他棋子,将酒馆和教堂中的棋子全都调到钟楼处。至于父亲棋子则一直放在了废弃教堂,完全没有变化。 亚希伯恩端详着对方的布局,他一直想不通时间特征到底有什么用处,看来某些牌面也需要就此来排布,就是知不知道时间特征会不会影响调查的概率。在他还在思考的时候,演员先生向他递来一颗黑色的小石子,“你的额外行动力。”他提醒道。 亚希伯恩捏着这颗小石子,看着手中的牌组,“圣歌弥撒”在教堂生效,但是带着教堂名字的场景有两个,对方胜利的条件在于他的揭秘失败,所以必然会千方百计阻止他前来调查。 这“交媾”和“延时”虽然看不出什么效果,但民居的场景已经被对方控制,获取线索的难度会非常高。亚希伯恩在心中思索了一番,便有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法。 亚希伯恩将镇上的两枚棋子转移到民居的场景,出示“民居走访”。 “恭喜你遭遇了事件,你可以向我询问任何一个在民居当中镇民的情况。”演员先生一脸惊喜地说道。 亚希伯恩指着和老二棋子绑定在一处的那个角色说道:“我询问这个角色,霍恩家老二在镇子上的情况如何。”他有一种直觉,和老二绑定的对象就是“交媾”事件的对象。 演员先生会意地点点头,再次从抽屉中拿出几张木牌,全都放到了亚希伯恩面前。 亚希伯恩没有接过木牌,掏出代表行动力的黑色石子和“严刑拷打”。 “我推荐你不要这么做,亚希伯恩先生,你这样可是会招致镇民的怨恨的哦。况且,要是这里有关键线索,岂不是吃亏?”演员先生脸上突然出现了诡异的笑容,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收下了木牌和黑色石子,用力将两者捏碎,随即演员先生拉开抽屉拿出几张木牌。 第五十章 七日(3) 亚希伯恩不发一言,抽出两张牌,连带着先前的那些木牌一起收好。 玛丽亚修女:镇民\/非信徒,从事皮肉生意。能力:兼容体质,在事件“交媾”中自动生效,将事件中三回合的时间间隔缩短为两回合。 玛丽亚修女的视野其一:约翰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嫁给他。但是可惜他来自于那个家族,我和他没有办法生下孩子。 玛丽亚修女的视野其二:约翰说,他其实很想离开这个镇子,只是家族的秘密必须由他来继承,我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玛丽亚修女的视野其三:约翰向我坦白,他其实和祂有了一个女儿,但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不应该只有男性吗?那我到底来自何处? 玛丽亚修女的视野其四:约翰你这个疯子!啊啊啊啊啊啊! 民居的环境:地处南方的旧城镇,气候宜人,略有些潮湿。 镇民家中的怪异神像:一个抱着婴儿的女神形象,但周身环绕在裂纹状的花纹。远离战乱,生活在此的镇民近乎世世代代信奉母神。 亚希伯恩反复将情报看了几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对着演员先生说道:“能否给我纸,笔,我需要稍加整理记录。” “当然,亲爱的亚希伯恩。拉开你的抽屉,纸和笔都在里面。”演员先生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亚希伯恩拉开抽屉,里面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物品,任意供人取用。亚希伯恩伸手拿出纸笔,奋笔疾书。 玛丽亚修女是一个妓女,而约翰正在交往,但约翰作为霍恩家老二,家族似乎有秘密需要他来坚守。约翰和母神有染,生下女儿?镇上女人只能生出男孩?女人可能来自外界?亚希伯恩停下笔,宣告回合结束。 计时器序号转动,亚希伯恩心中不禁出现警惕之意,只是一天,他就收获了不少线索,但演员先生的本质是什么,他可从来忘记,那个癫狂的大君扮演者,梦境的制造者,幕后之人。 计时器转动,序号变成二,时间特征却依然是黑色的弯月。两人各自摸牌,亚希伯恩照例摸了两张事件牌,一张行动牌,演员先生照例递来一颗黑色石子。 意外(红边):事件牌,根据当前局势衍生出特殊事件。外来的调查者,万事万物由你来编纂,请好好应对,愿你好运每一天。 暴乱(红边):事件牌,己方角色所在某一场景的镇民角色暴乱,使处于该场景的所有非镇民角色强行滞留在本场景三个回合,且受到影响的角色在此场景无法再使用能力。 看着剩下的一张调查。亚希伯恩挑眉不语,他的下一步的目标是前往教堂,根据修女的角色牌来看,具体的角色还有信徒,非信徒之分,倘若对方想阻止己方事件牌的发展,大概率会把教堂里面的信徒棋子全部撤除。对于游戏发起者,亚希伯恩有理由怀疑演员先生知道牌组中具体有什么牌。 演员先生收下自己的两张牌后,从抽屉中又拿出了一张新角色牌,一枚新棋子。演员先生抬起木牌,看了一眼牌面,便将角色牌公示出来。 新生儿:非镇民\/非信徒。出生于逆反中的孩子,不被认可,获得后需要公示给双方玩家。能力:劳烦,额外消耗处于相同场景所有角色的一行动力。(六回合间隔) 演员先生转手将新生儿棋子放入了教堂场景中。同时又是两张延时牌,将夜晚的状态再度延续了一回合。亚希伯恩的脸色凝重,新生儿数量只会越来越多,最坏的情况是分散在各个场景中,那他的角色既无法使用能力,调查,甚至连最简单的移动都无法保证。 他看向教堂场景,此时教堂场景当中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新生儿棋子,演员先生还在行动着,民居中的棋子包括老二,也被全都转移到了钟楼场景,很快,钟楼场景的范围内,摆满了大片的棋子,民居场境中,只剩下亚希伯恩这边孤零零的两个棋子。 亚希伯恩捏着牌,能不能推理出真相都是其次,这场游戏的关键在于摸取到合适的功能牌,结合角色牌的能力获取更多的线索。但对方明显对游戏更了解,知道让我没法获得情报的方法。 亚希伯恩当机立断,把自己手上将张亭北棋子放回霍恩本家场景中,将余期白棋子放到了教堂场景中,余期白的能力在于豁免,即使被牵制,影响,也有手段,并且手上还有一枚多余行动力以避免紧急情况。 眼下老二有能力可以无视父亲棋子的强制能力,滞留在镇子中,而亚希伯恩没有办法忽视自己的棋子受到限制。 这般情况下,他选择缓一缓前进的脚步,毕竟现在方才第二回合。他倒是没有发动自己那颗棋子“昏睡”的能力,在这局游戏当中,“他”无论是里外梦境都派不上任何用处。 “结束回合了?”演员先生摩梭着自己手上的几张牌,仿佛那是赌徒手中昂贵的筹码,只待合适的时间,一并抛出,便可奠定胜局。 在亚希伯恩点头,就在他点头的一瞬,桌上的计时器上时间特征并未变化,但是天数序号却兀然地变化,第三天到来。 亚希伯恩皱起眉,正欲开口。然而演员先生却抢先开口,“游戏规则如此,这场游戏模拟的是现实生活,在现实生活中夜晚过后便是下一天,同理夜之后便是下一回合,很合理吧。‘延时’只是不改变时间特征,没有强调天数序号。” 他的神色如常,但亚希伯恩只觉得眼前之人莫名得意,心下一阵烦躁,对方刚才可是连出了两张“延时”,时间只会不受控制地跳过至第四天。 合理个屁。亚希伯恩想开口骂道,他本不是什么君子,该口吐芬芳时自然不会客气,转而想到“延时”的牌面种类。能力,拥有改变现实生活起到奇效的能力。 无形的压力侵袭,亚希伯恩拿着笔毫不犹豫地扎向自己大腿,痛觉传来,他脑子清醒,心中烦躁被瞬间压下。只是如此狠手连对面的演员先生都有些愕然了。 第五十一章 七日(4) 亚希伯恩先生,游戏胜负不要在意,即使你输了,也不过拖累外面几个人一起被困在你的梦境当中,他们永远在镇子上轮回,你可以一直陪我在这里玩游戏,不是一件美事吗?所以自残还是不必了,你在梦境中受的伤,在外面多少有反馈。” 演员先生翻手,亚希伯恩手中的笔消失,腿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亚希伯恩暗骂一声,我才刚离开失落之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要陪你这个小白脸,在这里一辈子? “想骂我,尽量还是骂出来吧,堆在心里影响心情,这场游戏的快乐不就大大减少了吗?”演员先生故作担忧和贴心,及时开口道。 “不要再挑拨我的心情了,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你这个没开化的老猴子,闭上嘴吧。”亚希伯恩从善如流,满足了对方的小要求。 把话说出来后,亚希伯恩心中舒服了一点,他在考虑及时改变策略,不能再让演员先生再拿到延时,否则自己的探索时间只会被压缩在短短几个回合当中。只是要命的是,牌堆当中那么多能力牌,不知道哪一张是“延时”,还是说“延时”已经被拿光了?当初调整规则的时候,自己的特权讨要的还是太少。 还是说要依仗自己那糟糕的运气?一路而来,围绕在他身上的倒霉事情如果可以说事,那他还真是梅菲斯特口中的命运选中之人,不过是霉运拣选之人。 亚希伯恩按下气来,继续拿下两张事件牌,一张行动牌。能力牌并不是他的首选,手中有一张“延时”,假若时间特征被调试到早上这个时段,那按照游戏规则,自己大概率能多得到一个回合,并且多摸一轮的特殊能力牌。 两张红边的木牌翻开,一张“意外”,另一张“地窟爱巢”。剩下的则又是“调查”。 地窟爱巢(红边):事件牌,在地窟场景中使用,或许能有什么奇怪的发现,或许也是秘密的体现? 亚希伯恩脸色微妙,爱巢这个词汇太露骨了一些,又和上面玛丽亚修女的视野暗中相吻合,难道这个家族的秘密真的是和这个所谓的神明交媾吗? 他回忆一番,被秘学会确定为神明尊号中带着母亲意味的只有“腐金母”,以“腐化”,“炼化”权柄着称,和这种神明交媾? 只怕是转瞬间便会炼成人棍,然后堕化为一团污泥,更别说产下什么子嗣之类。 看这种手笔,反而大概率是“大衮”会干出来的事情。这么说,这尊所谓的神明大概率是遗种?他还记得《世界的分区》中提到,某些信仰的本质是对那些初代系遗种的崇拜,人总是趋利向强大的生物。 亚希伯恩大感微妙,却是不敢再在心里呼喊“大衮”的尊号,对面的演员先生假如他猜的不错,正是“大衮”邪魔信徒中的最大头目,大君。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忘记这件事情的?亚希伯恩暗骂自己,在镇子上寻找线索怎么比得上进废弃教堂里面调查。他还在回想思路,演员先生却自顾自的行动起来。 演员先生摸出两张牌,只看了一眼,便将牌打出,牌面上“延时”和“意外”快把亚希伯恩的眼睛闪瞎了。到底谁是命运选定之人啊。 此时亚希伯恩见演员先生打出这张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意外”被打出,亚希伯恩仔细看着对面的操作,想搞清楚使用方法。 只见演员先生拉开抽屉,拉出一大卷卷轴,对应着上面的某些条款,说道:“连续三天将要变成黑夜,封地上的领主前来巡查。开启事件‘大公巡游’。” 大公巡游:意外事件,前来访问的领主骑士会在夜间巡查,镇子场景无法进出。获得骑士的帮助,行动牌的效果翻倍。 亚希伯恩皱眉,转手拉开自己这边的抽屉,也取出一份卷轴,翻看着上面的内容。一切规则都是别人说了算,他只能一点点探索,就像是先前的“延时”和此时的“意外”皆是如此。 “约翰调查”演员先生默默出示一张牌,从钟楼场景的众多线索中随意拿出两张,看也不看,随意压在手边。 伴随演员先生的操作结束,亚希伯恩脸色不变地出示“成人礼”,“地窟爱巢”。连续打开两个场景,亚希伯恩心中庆幸,幸好在镇子中埋下一步棋子,趁着手中还有一枚还未用出的黑色石子,手中的“调查”这回合务必要全都用出去。 亚希伯恩尽数调动在霍恩本家的棋子进入废弃教堂,早就被安排在此的父亲棋子却像是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终于走到了这里啊。”演员先生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的运气到底算好,还是不好。不过我作为你的对手,我想提醒你一下,你不应该这么着急,你慌了。”他盯着亚希伯恩说道。 “对啊,你的优势很大,我确实慌了。但是一场游戏而已,你不用太紧张。”亚希伯恩反唇相讥,展开“因素.观测”,“因素.源”,光明正大地窥视着演员先生的手牌,仅剩的一张牌上绿边莹莹。 亚希伯恩把攥在手中的“暴乱”“圣歌礼赞”齐齐打出,演员先生没有说话,接过了两张牌,没有说什么,手中火焰燃起,两张事件牌同时生效。 看到两张牌同时生效,亚希伯恩心中也有了一定的把握,即使不探查父亲的牌面,他也知道了上面的部分信息,父亲属于镇民,也属于信徒,并且废弃教堂的场景性质和镇子场景中的教堂相同。 镇子上的教堂不是圣典教会的领属,这片镇子属于那头疑似遗种的生物的信仰范围,而废弃教堂是它的大本营?亚希伯恩莫名觉得胜利就在眼前了,手中还有一多余行动力,能干的事情不少。 演员先生正准备拿出线索,供亚希伯恩选择,却不想对方抬手拒绝,亚希伯恩抬手打出一张“意外”,卷轴上的内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暴乱之后,巡行的大公必将来临。” 平乱:意外事件,暴乱的镇民会受到大公的扈从骑士诛杀,该场景的镇民角色清除出本局游戏。 第五十二章 七日(5) 亚希伯恩不顾演员先生逐渐难看的脸色,拿起代表父亲的棋子,弹到场景之外的桌面上。只听见在清脆的一声中,他自顾自拿过演员先生准备好的线索。他不知道演员先生起先要谋划什么,要把父亲布置在此处,但此时谋划全然落空。 同时他也猜到了,普通的镇民角色大概率掌握着类似“昏睡”之类的无用技能。 霍恩先生的告白其一:作为神明的子嗣,丈夫,祭祀者,我问心无愧,镇子中的贱民怎么敢指责我的。背叛者定然受到神明的审判。 霍恩先生的告白其二:逃跑的约翰会受到神明的制裁,他虽然带走了孽种,但他迟早要回到此处。 霍恩先生的告白其三:大公(模糊) 亚希伯恩手中的线索一阵模糊,他只看清了一个词,线索木牌上自己隐藏,随即几行文字更新了出来。 霍恩先生的告白其三:那个女人用火焰烧穿了地窟,将我的挚爱烧成了卑贱的器物,可我早已在火中消亡。 亚希伯恩仔细看完线索,演员先生脸上仍然保持着疏离又礼貌的微笑,亚希伯恩突然有种想把这张笑脸撕开的冲动,他不动声色地再次打出一张“调查”。 “余期白调查。”演员先生面无表情地拿起木牌,木牌被他手中升起的火焰烧毁。亚希伯恩自觉地取来两枚木牌,但牌面却让人大失所望。 镇子教堂的烛火:即使有大公的扈从骑士帮助,调查者也无法驱散教堂中的黑暗,烛火的昏黄光线中,你无计可施。 镇子教堂的吊灯:很有年代感的东西,一同前来的骑士说,这有些像大公(模糊),这造型和南方中心大教堂的吊灯造型莫名相似。 亚希伯恩一阵疑惑,酒馆,教堂的木牌似乎都是故事背景的补充,或许熟知历史的人,可以从中获取蛛丝马迹,甚至从相似的历史中得到启发,但对于刚从失落之地前来的土着来说,除却一块没有实际意义的木牌,另外两块的内容实际上也没什么特殊意义。 还有那片模糊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都牵涉的关键词好像是......坏了,亚希伯恩暗叫不好,就这么短的时间,他只记得线索被篡改的事实,却没法想起来篡改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 “亚希伯恩先生,一下子就抢占了先机,让我真是好生羡慕,你还要进行什么操作吗?”演员先生见亚希伯恩没动笔,没看牌,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我想提问一下,这个游戏的真相是早就确定,还是会因为你我的选择而改变?”亚希伯恩放下自己手中的仅剩的三张牌。 演员先生脸突然涨红,像是极其愤怒于亚希伯恩的言行。“亚希伯恩先生,这场游戏,绝对公平,请不要挑起不必要的争端。” “收起你的伪装吧,‘安魂.扭曲’的气息都要把你的礼服撑破了,我说过,不要再挑拨我的情绪了。”亚希伯恩不再进行游戏,他嚣张地翘起腿,把手环在胸前。“公平的游戏不一定就一碗水端平,也可能是两端不停加码,靠着畸形的模样,维持着脆弱的均衡,这也算公平?” 面对亚希伯恩的质疑,演员先生沉默不言。两人僵持着,亚希伯恩猛然出手,翻开面前象征特殊能力的木牌堆,他虽然看不到具体的牌面,但凭借“因素”撬动,木牌的边角颜色一清二楚,但此时在他手中的木牌,空白的牌面上,回闪着各色的描述,不停地变化。 他把手中的木牌随手撒向已经脸色铁青的演员先生,“都是假的,你在更改牌面,却同时引导着我,走向你需要我知道的真相,对吗?否则,我不相信,你一连出了四张‘延时’,或许你手中那张能力牌会是‘延时’,我或许可以用余期白棋子的能力抵消一层,但你下一步是不是就会把手中这张可以变化的牌打出来呢?” 亚希伯恩起身,在出示余期白角色牌,使用“默然不语”的时候,他夺过演员先生手中的那张牌,上面更换的牌面正好调换至“延时”。他的回合还没有结束,即使掀桌子,也不算在规则当中,这难道不是漏洞吗?而对方在动用着特权的同时,却把更大的特权藏得好好的,这份隐形的公平让亚希伯恩一阵脊背发凉。 演员先生脸色突然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恼火才是他的真实情绪,他本该一直保持微笑,和善待人。“你的回合结束了吗?亚希伯恩先生,如果结束了,那我们等待下一天的到来了。” “结束?”亚希伯恩摇摇头,他不顾手被蔷薇花枝刺破,拿起花,说道:“刚才我说的,就是这里的真相,桌面上的七天世界并不重要,那是外面梦境的事情,和这里的揭秘不干涉。”他着重强调着“这里”,心中些许不安,那把十字剑可是货真价实的利器。 演员先生的表情激变,整张脸像是故障的机械,不断变化着表情,砰的一声,他的脑袋砸在桌面上,裂开,流出浊黄的油料。计时器上天数疯狂改变,日夜颠倒,而后也是不堪重负地爆开,露出其中一把亮晶晶的钥匙。 这下真的结束了?亚希伯恩在一顿输出后,有些亢奋后的疲累,他掏出钥匙,身后的大门重新出现,上面一挂沉重的锁把锁孔对准亚希伯恩的方向。 雾气弥漫,将狼藉的牌桌阻挡,木偶一般的演员先生最终也消失不见,房间不知道哪里来的灯,却汇聚在大门前面,锁具上金属光泽粼粼。 亚希伯恩开锁离开,只剩下在雾气中的演员先生抬起头,拿着手帕,擦掉头上的油料,随即坐回化妆镜前,换衣服,重新化妆,很快一个吟游诗人出现。 “精心制作的游戏,竟然没有让他尽兴。”他惋惜地长叹。 符合人们在民俗故事中对吟游者的所有遐想,如此的英俊多才,风流不羁。他一甩衣,迈入雾中的深层黑暗中。 第五十三章 快乐 亚希伯恩的手腕一阵瘙痒,缠在手腕上的藤蔓缓缓褪去。房间内的巨大绿植迅速枯萎,在地上剩下几枚瘪瘪的种子。阴崇生蹲在他床前,把种子收回宽袖中。 “你既然醒了,那道首委托的事情就结束了。”阴崇生话虽说着,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反而反手掏出一个针筒,“道首意思是费用管在黑商人账上,但我希望能抽你一点血。”说话间,他摇了摇手中的针管。 亚希伯恩警觉了一下,但还是坦荡地挽起了手,把皮肤裸露了出来。 “一点都不怀疑我?血液在某些人手中可是可怕的媒介,尤其这么大量的无污染血液。”阴崇生没想到亚希伯恩如此直接,原本屯在肚子里面的长篇大论,直接烂尾。 “阴先生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不敢不报。”亚希伯恩起身,披起一件外套,坐在桌前,把手放在桌面上,露出胳膊。 “救人之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况且‘木德’位阶的立足点也是德行,或者说原则。”阴崇生对亚希伯恩的印象不由得大好,“失落之地与外界隔绝三百载,里面竟然存在着稳定的,没有退化的人类群落,真让人惊讶。” “失落之地是冬神的梦,梦境古怪一些才正常吧。”亚希伯恩面不改色地说道。 阴崇生像是赞同地点头,他的手中长出两根柔韧的枝蔓,勒住亚希伯恩的手臂,血管凸显,一针刺下,在一阵吸力中,亚希伯恩的血液迅速地流出,几秒后,阴崇生拔下针头,在亚希伯恩的臂弯处屈指一弹,血液立时止住。 收集来的血液被保存在一个类似木制的小瓶子中,亚希伯恩有意无意地看过那只注射器,上面刻印“气”的味道隐隐约约从逸散的因素中暂露端倪。 “给你点小玩意吧,帮助止血的药膏,还可以去疤,止痒,提神醒脑。”阴崇生离开房间之前,抛来一小盒药膏。亚希伯恩接过东西,心道阴先生的西域话说得还真是蹩脚。 亚希伯恩起身,从房间的衣柜中找出一套衣裳,他还没有这么矫情,一定要求仆役来帮忙更衣,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会儿,确定没有问题后,他走出了房间。 对这栋宅子亚希伯恩不算熟悉,凭着脑子中的印象,走到楼下的会客厅,即使隔音再出色,他也能听到泠大呼小叫的声音,“耍赖,你手上怎么还有牌!” 亚希伯恩一愣,推开门,便见到青染几人围坐在桌前,泠的脸上被东一块西一块地被涂的花花绿绿,反观剩下的三人,颜焕和青染脸上也有墨痕,只有余期白脸上干干净净。 “泠小姐,你又输了。”余期白平淡地放下手中的规则书,把放在泠面前的几张牌翻面,宣告她的失败。 泠不甘地悲鸣,无奈地瘫倒在椅子上,等待作为胜者的两人给她的脸上再浓墨重彩地来上一笔。忽然,她顶着一张花脸,蹦跳着起身,躲开青染和颜焕的画笔,来到亚希伯恩身前,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桌边,说道:“亚希伯恩替我来一把,要是输了,就在他脸上涂两倍的量。” “去好好洗洗吧。”亚希伯恩在位置上坐定。 泠猛点头,向亚希伯恩比出一个加油的手势,“我先去洗把脸,回来看你大杀四方。” 余期白见换了玩家,便又开始重新讲解了一遍规则,“这是王国最近流行的调查牌,根据不同地形,搭配不同角色,调查真相。胜利条件有两个,调查真相,或者将某一玩家的角色牌清除出局。” “这个游戏我玩过,尽快开始吧。”亚希伯恩点头,没想到“大衮”的邪魔信徒头子也追潮流,这调查牌玩的花样倒是多,大差不差的东西。 余期白看着手中规则书上还有好几页的复杂规则,沉默了片刻。随即他洒脱地放下,重新拿出了一副新的牌,“由于换了玩家,公平起见,我们也重新拿一副新牌。” 原本还胸有成竹的颜焕此时一下子垮了脸,原本以为能好好欺负一下对方,他的牌技放在三人中间属于一般水准。脸上也是横七竖八的墨痕。 颜焕麻利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随即将新牌分发下去。“这副牌的调查背景讲述的是奥威亚的最着名杀人犯,尖刺蔷薇,在上城区连犯七次大案。玩家将分为平民,督察,共犯,调查时间十四天,一天三回合。” 亚希伯恩挑眉,哪里都逃不过“蔷薇”,经历这一场潜渊之梦,他对这种花都产生心理阴影了。 游戏很顺利的开始了,泠把脸上的颜料彻底洗干净回来,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亚希伯恩出牌,不消几十分钟,在泠一脸激动当中,亚希伯恩已经把两人逼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信手打出最后几张手牌。余期白严肃地确定效果之后,宣布青染和颜焕出局。 泠欢呼一声,不怀好意地抓起笔,要往颜焕脸上涂,“小颜,快过来,愿赌服输。” “别把笔堵到鼻孔里。”颜焕被挠地发痒,打了一个喷嚏,墨汁糊了满脸。 亚希伯恩有点愕然地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看出了他的情绪,青染问道:“怎么了。” “只是没有想到位阶也会露出这样的日常,我一直以为,你们都是谜语人,永远猜不出你们的情绪和思维。”亚希伯恩低下头,若有所思。 “位阶也是人,人就应该有信念,有娱乐,和正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青染话还没有说完,嘴角便被一支画笔塞上了,“你也逃不掉!”泠白净的手上抓脏兮兮的笔,在青染的脸上熟练地画上了一只乌龟。 青染抹了脸上的墨水,一巴掌印在泠的脸上,向亚希伯恩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节日快乐。” 她的声音很轻,但亚希伯恩却听得真切,节日快乐? 未等亚希伯恩反应,青染却高声对着弟子喊道:“还不过来帮忙。” 是了,王国的秋元节到了,真是好节日啊。亚希伯恩在心中回上了一句:“节日快乐。” 第五十四章 日氛围 秋元节节期内的奥威亚节日氛围感十足,即使平日里怨怼再多的工人权益维系团体在这几天也偃旗息鼓,没有破坏这一份难得的节日快乐。毕竟这难得的停工也是工厂主不知道哪根筋错乱才放出来的小福利。 平日里做牛做马的人休息了,督察和特调司反而忙得不可开交,过剩的精力除了放在过节上,同时还体现在暴涨的犯罪案例和治安混乱上。可以说,秋元节是整个奥威亚督察和特调司系统的噩梦,加班加班,无穷尽的加班。 张亭北躺在一张由铁架搭起的简易床上,从黑商人的宅邸回来之后,他便处于工作状态,好不容易合眼休息一会,也要被疯狂工作的噩梦吓醒,这让张亭北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上任以来把“大衮”的邪魔信徒逼得太狠了,导致他们在他的梦境当中下了猛料。 艾斯黛尔拿着笔,在公文上标注关键点,自家少爷在打架斗殴上颇具天赋,虽生得一副斯文少爷的模样,也爱看书,但却更热衷于实操性的工作,而不是上位者式的发号施令,处理事务。旷工一周多,即使有艾斯黛尔兜着底,办公桌上堆积的公文还是让张亭北倒吸一口凉气。 “艾斯黛尔,几点了。” 艾斯黛尔抬起头,看了一眼挂钟,“长官,你才睡了两刻钟不到。” 张亭北身体弹起,晃晃脑袋清醒几分,“上班带薪休息两刻钟,赚到了。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了,熬上两天就不行了。真羡慕你,谁想得到‘通识’刻印还有熬夜时长加成的效果,不愧是公职人员最想要的刻印排行榜首位。”他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艾斯黛尔的杯子,把里面的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张亭北身上疲惫一扫而空,艾斯黛尔顿住笔,好奇地回问道:“那排行榜的次位是什么呢?” “可能是‘火’或者‘气’,大威力又易得的刻印,不是上司死,就是自己死。真是太糟糕了。” 艾斯黛尔抿嘴轻笑了一下,只见张亭北搬来椅子,抽出一本艾斯黛尔标注过的文件,上面具体意见艾斯黛尔已经写得满满当当了。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审批一栏,用夏域官文签下大名,字体流畅潇洒,又防止有心之人盗用签名,可谓一石二鸟。 “欸,我们这可是情报部门,又不是政府意见箱,手下人怎么想的,怎么什么东西都不带脑子地收上来,再这么搞,年底冲业绩的时候,把他们统统处理掉。” 张亭北看到一份标题为“关于下城区居民扮演着名杀人犯“尖刺蔷薇”来向政府游行抗议是否有关于邪神”的报告,这才满意地点头,这才是有效情报整理,既有不加主观推断的客观证据,又有自己的看法,现在这么为领导考虑的好员工已经不多了。 “今年秋元节,教会释放的人选决定了吗?我记得他们会提前和执政官说。”张亭北忽然想到什么。不知哪年的秋元节出现了释放一个罪犯的传统,便世世代代传承下来,当然虽说不至于放出穷凶极恶之徒,但确实有很多人因此摆脱一些难以判决的罪名,或是得到庇佑的人士借此重新开始生活。 或许早先确实秉持着慈悲为怀的观念,只不过近些年来,出重金来争夺这个名额也屡见不鲜,甚至民间私自开盘来猜测赦免对象。 “消息是在上个星期放出来的。应该是执政官的私生子,去年因为参与到了一起禁药案件,其他参与者全都处理掉了,只有这个因为托了奥威亚执政官汤恩先生的福分才关押到秋元节赦免。” “汤恩?是依靠煤矿发迹,然后办银行的那家?我记得汤恩银行和黑商人关系不浅。”张亭北摸了摸下巴,黑商人的人脉和手段很广,要是有一天南区的庄园黑帮突然宣称黑山伯爵是他们的教父大人,恐怕张亭北都不会奇怪。 只是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老绅士,几百年前还是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瘟医。 “可以说汤恩银行一切信用都来自黑商人存放在那里的巨额利弗尔。”艾斯黛尔也难得放下工作,和自家少爷讨论起这些“传言”。 “有多少?”张亭北把文件堆回去,不禁好奇。他身处要职高位,私底下却是一个不收黑钱,不沾灰色的打工人,唯一的外快还是秘学会发放的任务悬赏和补贴。 “每年的利息都可以发放几乎所有秘学会的金钱补贴。某种意义上,他是整个秘学会的金主。” “真有钱啊,早知道就在他的宅子里面多享受享受了。”张亭北先是吸气,随即再遗憾摇头,“这么看来汤恩家收益良多,一个明面上的执政官和背地里的商人把奥威亚的钱卷得干干净净。” 张亭北对黑商人的得势没有感觉,一来他对权力并不并不过度追捧,二来这是青染师傅的盟友,自己人倒是越强大对他也是裨益无限。 黑商人的宅子中,结束游戏的几人用过午饭后,准备出去走走。 许久没有站在坚实地面的亚希伯恩伸手挡了挡午后尚算浓烈的阳光,躺在床上这么久,秋日难得的太阳真是给了他重生的滋味。 “秋元节当天,全城会有大游行,有大花车什么的。不过还有几天筹备,上城区倒是热闹非凡了。”泠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她身穿着一件毛昵外套,下摆刚到大腿,下身是类似男士的长裤,略宽松。 泠挽着亚希伯恩的手臂,各处乱逛,比起她的大惊小怪的样子,自从来到就奥威亚就被迫躺上十几天的亚希伯恩,反而淡定许多,却也是频频转头,这一场节日庆典,各处都是挂饰,但其中最热闹的无疑就是据说也是黑商人产业的骑士酒馆了。 “没想到奥威亚的有钱人也喜欢喝酒打诨。”泠看向酒馆当中人声鼎沸,不由得感叹。 “下城区也有很多酒馆吗?” 泠忙点头,“何止是多啊,各类小窝点里面‘煤油’的销量都要突破天际了。”泠夸张地比了个手势,她去下城区执行任务好几次,难免遇见这种畅销的酒类饮料,“煤油”这种味道浓,酒精度低,喝完还贼亢奋解乏的玩意可太上头了,里面要是没有一点料,想必谁也不信。 第五十五章 招揽 亚希伯恩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煤油”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廉价的兴奋剂,这东西地下民当中也颇为流行,高能量,强兴奋。 “要进去逛逛吗?”亚希伯恩用手指指骑士酒馆。 “白天的酒馆有什么意思,晚上再来吧。”泠拉住亚希伯恩,“况且,比起在城里参加节日庆典,你肯定想去机械学会或者找一个因素工坊偷师学艺吧。”她紧了紧挽住亚希伯恩的手。 泠转眼看向亚希伯恩,却见眼中之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连忙摇头否认:“没有的事情,只是这两个星期,怕是再陪我逛一遍你去过的地方,只怕你无聊。” “你紧张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泠抬手把他领口整理一下,这过度亲昵的动作,让亚希伯恩一时欣喜,一时又不太自然。“不过去机械学会要会员证,还要缴纳会员费,你都准备了吗?” 亚希伯恩沉默,他还真没考虑这点,去机械学会还真不是他的蓄意谋划,大半是临时起意。 “拿着吧,不好扫你的兴,黑商人早就给你准备好的。”泠拿起亚希伯恩的手,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个皮革表面的小厚本,里面刻录着亚希伯恩的信息,顺带着又递给他一沓钱,“一万利弗尔,记得缴纳这个季度的会费。” “真不要我陪你吗?”亚希伯恩为难,他主观上想要陪泠,客观上机械学会也很有吸引力。 泠主动松开亚希伯恩,摆摆手道:“秋元节节期之后,西海岸就要爆发了,秋元节当天的庆典更有意思些,到时候,你再陪我吧。” 亚希伯恩见她这么说,便一个人上了不远处的公车,环绕上城区的这一班车,可以直达到机械学会在奥威亚的分部。 泠在原地看着载着亚希伯恩的公车行驶入下一个街道,收起脸上的表情,恢复执行任务时的冷淡,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什么时候教会竟是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这几年在西域上是过得不舒坦吗?” “主教大人让我向您问好,同时他想知道,您现在是秘学会的裁判官小姐,还是有意向成为边境大主教。”沿街的一个顶着宽檐帽的男人靠在墙上,向泠问道。 裁判所被拆解为戒律修士和边境探索者两部分,戒律修士由好几位戒律主教共同把持,边境探索者作为教会驻扎在神明遗迹的机关却掌握在几位边境主教手中。 “边境大主教这个‘大’作何解啊。我可只听说过边境主教这一职务啊。”泠不回避,就在街道上和这个有意隐藏身形的教会派对峙起来。 “边境大主教自然是掌管戒律主教和边境主教,不知格陵兰小姐是否满意。”男人的声音充满自信,这个位置可以和掌管王国教务的王国大主教平起平坐,他不信还有人能经受住这样子的招揽。 “我可是你们眼中的异端,就不怕我带着你们心腹的戒律修士全体堕落吗?”泠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信心漫漫的男人,眼中一片冰冷。 “主的光辉会带您回归教会的怀抱。” “你在和一个旧时代的遗民谈论什么叫做主的光辉吗。你知道为什么我曾支持你们从来不认可的那一脉吗?同为罪民,你们却如此的傲慢,自高者必将沦落入尘埃。招揽我,你还不够格,三句两句许诺一个子虚乌有的空架子,教宗怎么会选用你这么幼稚的话事人,还是说,现在整个教会高层只剩下你这种人了。”泠轻蔑地看向背靠墙上的男人,断然拒绝了招揽,她从男人身侧离开,不留一点情面。 “格陵兰小姐,我是教宗陛下的特使,我手上有教宗的任免谕令。”男人急促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泠眼中的轻蔑越发深重,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以为这件事情尚有转机的男人,“抱歉,请称呼我为泠小姐,或者裁判官小姐。此外,你的宽檐帽真的很丑。” 她身后浓雾弥漫,“梦境.拟真”强行突破现实的界限,把两人拉入泠的梦境,周围东之龙的血裔从街道中钻出来,冷眼注视着男人。泠眼中冰蓝色涌现,“衰枯.哀恸”凝聚在她指尖,她只是对着男人一点,解构的指令便倾泻而出。 男人哪见过这场面,此时大惊失色。平日里,不论谁听闻教宗的谕令,无不信服。殴打教宗的特使,岂不相当于公然打教宗的脸吗? 泠眼中闪过失望,倘若教宗特使就这点水平,那她对圣典教会,恐怕就只能剩下一点点旧情了。泠还是懂分寸的,解构指令的目标最终也只是男人身边的挂着秋元节旗帜的旗杆。 在“衰枯”的侵蚀下,旗杆倒下,正好砸倒男人,这要说不是泠故意为之,显然也是命运使然。 “别自恃教宗庇护了,我信祂,不信教宗,不信教会。”泠蹲在男人面前,强大的威势让男人惊恐不已。 泠收回力量,站起身,逼人的气势随即散去,恢复成人畜无害的少女,而在常人眼中,不过是质量差劲的旗杆倒下,砸到了一个路过的倒霉男人,而一个打扮可人的白发少女则被这根倒霉旗杆吓了一跳。 男人狼狈地起身,忿忿不平地看了一眼泠离开的方向,转身离开。他匆匆忙忙地往一个方向走去,泠悄悄地回望他离开的方向,那好像是奥威亚大饭店的方向,“这么说,教会的特使也来奥威亚凑热闹了,看来命线的变量又要添上几分了。” 不过泠想到几人入住的是奥威亚大饭店,她不由得露出古怪的神色,她不还清楚吗,这奥威亚大饭店某种意义上就是黑商人的产业,不仅为其带来不少的收入,同时也观察着上城区最核心的区域,在这一点上,骑士酒馆也是如此作用。 一滩浑水越搅越浑,青染真是不安好心。泠暗叹着,她只希望这个秋元节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如果有人敢趁此捣乱,她不介意重操旧业,用铁锤把对方的脑袋捶开花。 第五十六章 礼物 慌乱的男人一路回到奥威亚大酒店,匆匆忙忙跑进顶楼的一间豪华套间。房间内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正坐在房间中央看书。男人上前,刚放下宽檐帽,还未开口,就听见中年人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沉静地说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已经失败了。” 男人顿住脚步,从怀中拿出一根羊皮卷轴,为保证防伪性,教宗谕令采用着制作工艺繁琐的羊皮卷。“庇护阁下,我才是教宗的特使,拥有和大主教平起平坐的权力和地位。” 男人在外界受了欺压,转头便把怒气撒在自己人身上。男人气急败坏地说道:“公然违抗教宗的谕令可是和教会为敌。” 听到这句话,庇护幽幽地抬起头。板寸的白发下一张脸冷得吓人,他把书反扣在桌子上,严肃地说道:“我保护主的信徒,教宗陛下只是主的代行者,教会是信徒的集合,不是教宗的后院。”庇护扬手送客,和一个自恃甚高的白痴多讲一句话,他都觉得脑子容量在缩小,不然没法和对方在同一频道对话。 男人气极,还想说什么,却感受到一阵气压迫近,封住了他的嘴,连带着那一顶宽檐帽一起送出了房间,破坏力巨大的“气.空压”在庇护的手中轻巧灵便,仿佛一只抗拒的手掌,把周围的东西推出去,产生一片干净的区域。 见烦人的家伙被赶出了房间,面容冷峻的庇护恢复了轻松的神色,藏在教袍下的雄壮身躯舒展,传来劈里啪啦的声响,他皱眉看向手中的书,这本书对他来说,晦涩难当,上面并不是西域的文字,只是在庇护眼中,即使是神明遗迹中前人勾画的古文字在复杂程度上也不及眼前文字一分一毫。 《大秦历代草书考》,工整的雕版文字显示着不一般的气势。 庇护揉眉,但宽大的手掌抚不去,眉心“川”形的皱纹,教宗陛下和主教团给他出了一个大麻烦啊。再等等吧,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带来的礼物,他喜不喜欢。 门外被赶走的男人也不顾优雅地拍门,但门内庇护的“气.空压”仍然发挥着作用,加上奥威亚饭店出色的隔音,即使男人在外面吵得再大声,也透不进一点。 机械学会错落的房屋前,亚希伯恩发觉自己实在欣赏不来这种抽象的风格。他捏紧会员证还有一沓钞票,走进大厅当中。柜台前,几位女士保持着微笑迎接着往来的会员或者有意来访的客户。 奥威亚作为西区的心脏中枢,在这里的机械学会名气很大,不过一家名义上以俱乐部注册的机构能在奥威亚的核心区占据这么大一片区域,就可见背后力量深不可测。 亚希伯恩将会员证和会员费递给其中一位接待女士,那一位女士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一位年轻先生竟然已经通过了机械学会严格的考察,成为了一位正式会员。原本想对向往机械学的年轻人准备的话术一时间无处施展,她马上收敛狼狈,帮亚希伯恩麻利地处理着业务。 “请问资料室在哪里,我是第一次来学会。”亚希伯恩礼貌地问道。 礼貌谦逊的人向来可以给人带来好印象,尤其是亚希伯恩长得非常顺眼的时候。“从那扇门进去,从四楼向上都是资料室,向外借阅资料的时候记得找管理员办理手续。”接待人员殷勤地回答道,同时心中明了,原来这位先生是一次来奥威亚的机械学会,怪不得看上去那么眼生。 来机械学会的人很少有这么干净优雅的先生,大多都不修边幅,当然不久前来这里的黑山伯爵例外,那一头灿烂的金发,白皙的皮肤,优雅的做派,就算是告诉世人黑山伯爵是女人,大概也会有大批女人想挤到他面前,这不仅仅是为了黑山伯爵的财富。 “没想到我们学会还能有这样有派头的绅士呢。”女士迫不及待地和身边的同事讨论起来,看得出,这一份前台接待工作清闲得很。 亚希伯恩推门进入,沿着楼梯向上,不知为何,凡是走上这种楼层数超过三层楼的房子,他就一阵阵发悸,在楼梯上,他可遇到太多的意外,不论是他主动地碰上去,还是被迫掉到他头上的。 奥威亚作为王国工业最发达的都市,机械学会的藏书和资料极为丰富,从各类实验记录到图纸图样,只要和机械学科沾点关系的图书,机械学会都尽力去搜罗。随意借阅加以及大师不定期的交流学习等福利奠定了机械学会的地位,但同时高额的会员申办费用和季度会员费用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每间资料室外都用钉着铜板,上面刻着规章制度。亚希伯恩停下脚步,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自己目前还没有违反上述的任意一条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入其中。 一排排木架上,各类手稿整整齐齐摆放着,似乎使用了某种刻印技艺,资料室中环境格外舒适,木架上不染一丝尘埃,这就不可能是刻印技艺可以搞定的了,是有人一个个木架,一列列的木格来打扫的。 亚希伯恩心中不由得产生出敬佩之情,他放轻脚步,穿梭其中,扫过分类牌,终于找到了一份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东西,《蒸汽机的产能优化》。 与失落之地当中,高级机械运转依靠高等级的巡猎核心不同,这里利用火煤和油料运行的机械更让亚希伯恩感觉到一种精密的美感。 不知道能否将这个用到探索装甲上面,考虑到西海岸的危险程度,亚希伯恩决定抓紧时间,改良重置一下自己那套青春版装甲,假如可以改变一部分功能,说不定能减少自己那一套装甲巡猎上核心的输出,从而加强威力。 至于黑商人从灰雾树林当中拦截一只高型巡猎,获得的那一枚巡猎核心。亚希伯恩则没有想法,一来那块核心已经被收藏到黑公馆的地下去了,二来,黑商人说那块核心上厄运重重,这方面人家是专家,况且亚希伯恩没觉得自己命有多硬,倒霉事情能避则避。 第五十七章 见鬼 亚希伯恩捧着书,回忆着铜板规章上写的,借阅资料请到资料室进门右手处。在周围又是挑选了几册资料后,走到入门右手边的柜台处。 台面上放着一本旧书,亚希伯恩在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但他没有太在意,只当是还书的人放在这里的。亚希伯恩把身子向前探,柜台内空无一人。 他轻轻唤道:“请问有人吗?”无人应答,却听见他身下的旧书中传来一阵恼羞成怒的声音,“小子,快从我身上下来,你快把老头子我压死了。” 亚希伯恩向后退了两步,狐疑地打量着台面,莫非是这一本旧书在说话?我真是疯了,一本书怎么会说话,又不是在梦境当中,亚希伯恩摇摇头,既然管理员不在,自己再等一会儿,也不碍事。 “我说你小子到底要干什么,要借书动作就快点。”旧书上封面嗡动,仿佛是有人说话的气流吹动导致的。 坏了,我不会还在梦境当中吧。亚希伯恩下意识开启“因素.观测”,意识也调动着“因素.溯源”,意图把潜在的攻击弱化。 “警惕什么,没见识的小子。”旧书舒的一下,摊开在桌上,一个朦胧身影飘散出来,“没见过不死者吗?” 不死者?亚希伯恩精神一松,原来不是在梦境里面啊,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紧接着警惕地看向那道朦胧的身影。不死者?被诬陷为与遗种有一腿,曾经被大肆追杀的刻印者。 那不是狼人,血魔,狗头人之流吗?怎么幽灵也带上来了。“没见识的小子,‘无生.灵媒’可以把自己自身转化成灵体,所有不死者都渴望真正的不死不老,但是我更先进,我把自己留存在书籍当中,所以除非你把世界上所有书都烧干净,否则我就是不死的,懂?” 亚希伯恩听了他的解释,神色回归淡定,他还以为是什么呢。就是一只藏在书页缝中的小鬼,哦不,老鬼。他把自己要借阅的书放在台面上,说道:“劳烦这位先生帮我登记一下这些书。” 书中的老鬼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出场遭到了质疑,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道:“这好说,你拿钢笔在这本册子上登记一下就可以了。”他很贴心地用手指点着钢笔的位置。 亚希伯恩拿着笔,在老鬼的注视下,把书名,书架号,借阅人,借阅日期等信息一一填写完整。 “你是今天刚来的会员吧。”一个男声从亚希伯恩耳边响起,他把最后的一点信息填完才抬起头,却不见那书中老鬼的形象,只见一个干瘦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歉意地说道:“我是今天值班的管理员,刚出去吃了点东西,听到楼下柜员说有人来,我就赶上来了,没有影响你吧。” 亚希伯恩忍住惊讶,愣是没有说出书中老鬼的事情,他放下笔,对着管理员说道:“没有,借阅是把信息填在这本册子上就可以了吗?”亚希伯恩指着书中老鬼冒出来的旧书说道。 “啊,对对对。”管理员拿出手帕连连擦去头上的汗,仿佛格外紧张。 亚希伯恩看着他的窘态,没有点破,他只是以为对方是上班摸鱼被会员发现,心中担心而已,“放心,好好干吧。”他伸手在管理员皱巴巴的肩头拍了两下,便端着书走了下来。 确保亚希伯恩离开这一楼层,他才彻底松懈下来,喃喃道:“我不是把这里的门锁上了吗,他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不知道这里闹鬼吗。他应该没有看到鬼,不然怎么会这么好说话?”他又是掏出手帕擦擦头顶的冷汗,随即揣起桌上的登记册,快步走到这间资料室外面,确认把门锁好后,他才放心离开了。 会员满意他的工作是多么让人安心的事情啊。 离开机械学会的亚希伯恩心情很好地向柜台前的女招待们告别,惹的她们笑意盈盈。外面的太阳已经有了落下的状态,秋元节这段时间后,昼短夜长无法避免。亚希伯恩抱着书走出来,回望机械学会的方向,其中还是有机械操作的实验室和大师交流学习的机会,这次他的运气差,没遇到,只不过他预约了下一次的。 坐着上城区环线的公车,绕过几个街道,在晚饭之前,他回到了宅子当中。正午出去的还颇显素净的宅子此时竟然被完全的装饰了起来,彩旗飘扬,彩带环绕。 亚希伯恩抱着书,从大门的位置退到门牌的位置,端详了三遍,确定到家了,才拿出钥匙打开院门。 泠兴冲冲抱着几盆花出来,把它们放在院子当中。“好看吗?”泠一脸期待地看着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看着地上大红大紫,热热闹闹,精神抖擞的几盆花,很难想象,泠正常看来,那么生人勿近的性子,喜好竟然如此喜庆。 “嗯,很有节日气氛,和秋元节很搭。”亚希伯恩思来想去,这是唯一一个既不得罪泠,又没违背良心的回答了。“下午回来你就在忙着装饰了?”他不禁有点内疚,这么麻烦的活,肯定把泠累坏了。 “我和颜焕还有余期白一起去的。没想到你对颜焕的审美竟然有如此独特的见解,他肯定得给你的晚饭多加几个鸡腿。”泠给亚希伯恩一个佩服的眼神,自然地挽起亚希伯恩的手,把他拉回宅子里头。 只不过进了屋子花花绿绿的一片更是晃瞎了亚希伯恩的眼睛,“正宗秋元节狂欢装扮,我嘱托让老伍德亲自采办的,错不了。” 亚希伯恩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他把书放下,把泠抱住。 泠不禁惊呼道:“你干嘛突然要抱我。”她攥起拳头下意识要暴捶对方要害,但还是放下手,任由对方抱着。 “感谢你陪我度过了我在现实中第一个节日。”亚希伯恩的脸贴在泠的白发上,说不准自己这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亦或是两者兼有。 此时桌上亚希伯恩借回来的资料书页轻轻掀动了一下,便不再动了,就像是一阵无形之风刮过。 第五十八章 书翁 阁楼上,黑商人推开天窗,和整个宅子花花绿绿的装饰不同,整个阁楼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奢华和简约。但今后的一段时间里面,这里都将是黑商人办公的地方,楼下的那些装饰实在让他有点不习惯。 拿起这几天的报纸,劳工报和观察者报以高质量博得了黑商人的青睐,只是这两天这两家报纸的头条不约而同地聚焦上了秋元节,甚至连遣词造句都相差无几,这两家报纸都是如此,挖不出大新闻的小报纸写的东西就更像是复制黏贴,加上一点花边桃色新闻打底的段子。总体,奥威亚一片“欣欣向荣”。 黑商人端着报纸,一份份地看,虽然质量差,但是西区的报纸在金融财经方面从来不含糊,商人们不争权势,就看重财色两样,仗着吃饭的消息可是含糊不得。 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黑商人心中略有波澜,“报厄”似乎被什么勾起来了,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形从字里行间浮现出来,黑商人默不作声地挑眉,“衰枯.蚀形”,报纸被腐蚀成了碎渣。 “黑山,你个缺德鬼,就这么不想让老头子我出来转转?”一个恼怒的声音从黑商人左手的一叠报纸当中传出来,黑商人抬眼看过去,报纸油墨文字排列,隐隐组成为一张人脸,嘴巴张合。 黑商人手中也不闲的,手端来一杯香槟混凉水,浇在报纸上,报纸上的人脸扭曲,说话声音也随之变化。一个模糊人影从纸面上窜出来,很生动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指着黑商人的脸破口大骂:“我好心过来拜访你,你不是自诩优雅绅士吗,怎么在我面前这么流氓。”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啧啧称奇道:“真是财大气粗。即使阁楼也修的这么豪华。” 实际上黑商人落脚的旅店房间,短暂的歇息处所,也是按最高标准修的,更别说一个长期的落脚点。 “你不是爱在书籍里面晃悠吗。就这么贸然进入到不稳定的载体中对你没好处。”黑商人神情淡漠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从博论者学派叛逃出来,从此就躲在书里面不出来了呢。” 黑商人把杯子里面剩下一点液体喝完,和他打交道久了就知道,这样的黑商人八成要开始算计了。 “放屁,别胡说。我可不是叛逃,我是追求更高级的生命和更精妙的知识,不然为什么我要和不死者合作,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人影怒斥道。 “我承认你确实学识过人。”黑商人轻飘飘地捧了他一句,听到好话,人影的嘴角一下就翘了起来,“但是,现在的发展很快,我可没有把握说你的知识还管得上用。”黑商人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遗憾。 人影剧烈摇晃,有点恼怒地说道:“我这几年可是随着书本流动,流转到了全王国的大小图书馆,什么书没有看过,另外我兼修十几门语言,连最难的古教廷语言和象形文,我都破译了一大堆,现在的前沿技术,我什么不懂!” 黑商人感到对方上钩了,话锋一转,明知故问道:“话说,你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的,你对现实的热情可没有书中世界高。” “这你还真别说,今天机械学会资料室里面来了一个小伙子,身上厄运的气息连资料室里面的苍蝇都不敢靠近。我当时就想,这种倒霉货,岂不是和你有的一拼。我没忍住,就和他说了两句话,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妙人,就附在他书上过来,还没到你这儿,我就感觉到‘报厄’阴森森的感觉了” 黑商人对于他的话三句只信两句,刻印的养成上,时间的积累非常重要,像“无生.灵媒”这样子的刻印,时间越久,对各类气息,残余的感觉越灵敏,能发现亚希伯恩身上沉甸甸的厄运并不难,但是但凡一个正常人,不抱特殊目的的情况下,谁会主动接近,嫌自己的命长吗? 可见这老小子大概觊觎着亚希伯恩身上某一个东西,莫非“时序”碎片即使诠释在刻印中,还能有气息逸散出来? “书翁,不瞒你说,带你回来的那个小子是被秘首看重的人,但我学识太浅薄,秘学会里面大多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之辈,需要我养家糊口,实在没有办法对他好好教导。” “黑商人,你和我老头子也是老交情了,这都是小事情。不过,记得给我弄点优质藏书,在这种报纸里面我可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人影朝着自己胸脯拍了两下,表示包在他身上。随即便钻回湿漉漉的报纸当中了。 黑商人把这些废纸收拾了一下,转手丢进了废纸篓当中。这是激将法,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书翁是很聪明,但是在现实,总有书里面学不到的东西。 另有目的的书翁,也不管黑商人有没有看出来自己的意图,瞬间穿梭回了亚希伯恩带回来的资料当中,引着书页都颤动了一阵。感觉到外面亚希伯恩和泠抱在一起腻歪着,他很识趣地没有跳出来。 感到被人窥探,泠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勉强脱离亚希伯恩的怀抱,刻印流转,一柄冰刀凭空出现,就要往亚希伯恩带回来的书上招呼。 这凶悍的一刀,把藏在书中世界的书翁吓了个半死,“无生.灵媒”虽好,却也造就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这一刀下去,内蕴其中的力量怕是会在这几册资料被劈碎之前,先让书翁回归主的怀抱。 “刀下留情。”亚希伯恩没敢直接空手接白刃,搂住了泠的腰,书翁还没有感动几秒,就听见亚希伯恩说道:“把里面的老头劈死事小,要是把资料室借来的书弄坏了,我的会员证可是泡汤了。” “你这个臭小子,亏我还替你感动了几秒。” “老爷子,你的躲藏也太拙劣了,因素波动早就把你出卖了,我早就知道你跟着回来了。躲在书里,不舒服出来一起过节。”亚希伯恩对于这个鬼魂倒是淡定得很,只是一边的书翁可不淡定了,他怎么出来,出来让那个女娃子一刀剁了吗? 第五十九章 底细 书翁不愧是能屈能伸之人,马上求饶,模糊的身影做出拱手的动作,嘴却仍硬的很,“我可是黑山请来教你的,小子,怎能任由女伴行凶。” 他侧着脸,总觉得眼前的白发女人说不出的眼熟,或许是他看过的某一本小说的女主角? 不对不对,我现在可是在现实中,怎么会有书中世界的人物出现呢? 泠手中冰刃登时化作冰粉散去,她眯着眼,琥珀色的瞳中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书翁,嘴真甜,这次不和你计较了。” 她走上前一步,书翁向后一步,她再往前走一步,书翁很对付地退后一步,直到书翁退到墙边。 “退后什么,你不是可以躲进书本里面吗?”泠忽而转笑,伸手向着书翁胸口探了一把,灵体的虚幻感对泠那只脆生生的手没有任何抵挡,就这么印在了书翁僵硬的胸膛上。 “你是......”书翁倏而记起眼前的人,这么一手对灵体无视的能力可是曾把大批不死者吓懵了,只希望这姑奶奶不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泠威胁地看了他一眼,书翁眼睛一转,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姑奶奶啊,我向您求饶还不行吗?我眼老昏花,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来,上周让您教训了,今天小的给您请安,磕头,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说着,他就弯下腰,要给泠当场磕一个。 他这虽说夸张了些,但情感真挚,字里行间也没泄露泠的一点秘密。 亚希伯恩在两人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在别的方面可谓天赋异禀,但遇到这场景大脑也得烧掉大半。 “所以你真的是过来教我的?”亚希伯恩大脑响应了半天,终于反应出来,看着这个模糊的人影,心中疑惑,一个在机械学会的幽灵莫非也是一个学术爱好者? “那是必然,我在书中世界浸淫多年,早就通读世界上大多典籍,无论是语言文法,各类技术,还是历史秘闻等等,凡是记录在书上的,就没有我不了解的。”书翁骄傲地抬起头,“以我的学识,若非黑商人诚心恳求,我是不会过来教你的,不过我看你天资聪颖,根骨清奇,定是深受上主恩赐之人。” 泠脸上青红一片,某人不知道是不是书看多了,脑子是不是出了点问题。虽然她有时也犯病,但像书翁这样顺溜地说出来还是比之不及。 “那你和‘博论者’的区别在哪里?还是说‘博论者’的学者都以成为‘博论者’为目标。” 这句话把书翁吓得不轻,他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瞬间耷拉脑袋,变脸速度是连黑商人都比不上。 “慎言啊,慎言,你这小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和秘学会的疯子一样,口无遮拦的,‘博论者’可是无所不知的神明,你想想这份权柄多么可怕。‘扶桑’的生灵权柄,‘灵’的神迹,仪轨权柄和这个相比完全不够看啊。”书翁一边说着让亚希伯恩慎言,一边疯狂对着别的神明不敬。 同时,这也暴露出了书翁不是秘学会成员,而是资深的“博论者”信徒。 “书翁,你的话太多了。”黑商人一身黑,连衬衫也选了深色,衬得他那一头金发格外显眼。“奥威亚的通识学校还有附近的大学不适合亚希伯恩,我才请你过来的。关于刻印还有神明的认知,这间宅子里面好几个位阶,还有高阶刻印者,比你更合适。” 书翁摸着自己虚幻的下巴,讥笑道:“还好几个位阶嘞,你当位阶是韭菜嘞,种哪里,活哪里,割完一茬又一茬,源源不断呢。”他这一口大秦官话说得利索,连黑商人听着都笑了。 他刚说完,就见旁边的一间房间里面走出来一个“兵灾”余期白,厨房里面走出来一个指挥着纸人端菜的“灶爷”颜焕。 最后青染从先前打牌的房间伸着懒腰走了出来,“这么多人都聚在这里,看样子是要吃饭了吗?”她勾人的眼睛全落在泠身上,过去毫不客气地揉了揉泠的脑袋,泠则是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搬开。 书翁怯怯地想把头缩回面前的机械学资料里面,就算被泠一刀劈碎也无所谓了,以前他还不懂那位不死者将军所说的社会性死亡到底是什么,此刻他只希望这个过程速速结束。 谁能知道黑商人的宅子里面能召集这么几位位阶,难道奥威亚真的要乱了吗?幸好书翁的脸上是模糊的光影,否则那将会是相当精彩的一道风景,好似打碎的杂货铺,各色货物都流了出来,只剩下主人家满脸愁色。 “这不是书呆子吗?怎么舍得从你的书中世界跑到现实世界透透气呢?”青染有意无意地提到什么,顿时吓得书翁抖成筛糠,这可是秘学会的首领,这个已知神明全部陨落的世界上,最有权势也是手腕最硬的刻印者。 怎么,难道他这是闯入了秘学会的大本营,包围了这些位阶? 不过被青染盯上了,他也不敢往资料里面钻了,老老实实地飘在几人中间,大眼瞪小眼,很难想象,有一天一个“鬼魂”竟然被一群人包围了。 “亚希伯恩,书翁的学识还是很高的,来教导你绰绰有余,这一点上黑商人也不上。”青染转头对亚希伯恩说道。 书翁听到青染的话,模糊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显然得到青染肯定,让他觉得很有面子。他扫视着在场的位阶们,太暴力,太幼稚,太木头,怎么比得上学识渊博的自己呢? 想到这,他再次自信地哈哈大笑起来。 “闭嘴。”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书翁像是做错的孩子,立马认怂,在墙角站好,好好反思起来。 可恶的女人,仗着美貌和实力竟然对学识比自己高的人如此不敬。书翁在心中狠狠地数落了泠两句,当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当着泠面前说出来,这书中世界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他探索,把命丢在这里,太不值得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书翁的憋屈逸散而空,他这是为了知识而献身的伟大品质啊。 第六十章 暗情 听到青染都对书翁的学识都表示认可,亚希伯恩也放下心来,对书翁施了一礼。 书翁傲气地把头一扬,转身钻回资料。 “吃饭吧,都站着干嘛。”青染把几人都招呼下来,颜焕不断招呼着纸人把饭菜都端进来。和王国的菜系不同,颜焕这回做了好几样大秦蜀中的菜肴,红艳艳的颜色冲击着几人的视野,热辣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这儿秋天忒阴冷,湿气重,吃点烫的,舒服的嘞。”颜焕坐正,等待着青染一声令下,他就动筷子。 亚希伯恩听不太懂颜焕的话,但这一桌子的精美菜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一时间有点好奇。 虽然是黑商人自家的饭桌,但青染无论从各个方面都是长辈,颜焕,余期白不必说,其他人也随青染为首。大秦长者先开席的规矩还是颇为讲究的。 青染看了一桌子的菜,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辣子鸡,放进嘴里。颜焕见青染动筷,手也不闲着,四处动筷,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桌上的菜肴已经少了不少。 亚希伯恩也用叉子叉起一块肉,香脆之后就是猛烈的香辣味震得他神经巨震,转头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泠笑咪咪地给他端来一杯冷水,亚希伯恩说不出话,觉得过瘾,又后怕,把冷水一饮而尽。涨着红脸,继续吃。 饭桌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泠和颜焕争得不亦乐乎,虽过程不太优雅,但这一餐主宾皆欢。唯一不太高兴的,或许只有书翁,接受刻印“无生”,成为不死者,便意味着放弃正常人的饮食。 其他种类的不死者还能吃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但书翁这种灵体,连味道都闻不到,更不用说吃东西了。 “可恶!”书翁把脑袋从资料的纸面中探出来,他极为少见地想再吃一口热乎的饭。在接受“无生.灵媒”之前,他对饮食就不讲究,秉持着不饿死就行的朴素观点。只是现在他才有点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嫌弃吃饭麻烦,而是缺乏饮食的快乐吗? 书翁神经一抽,转身回到书中世界,他为知识献身的决心怎么能动摇?与其羡慕别人,不如搞清楚,为什么接受“无生.灵媒”之后,成为灵体的自己还会产生食欲。 青染吃得不多,她不是很能吃辣,虽然开胃,但她却适可而止地放下筷子,视线一直关注着躲在资料当中,鬼鬼祟祟的书翁。 同样如此如此的,还有余期白,泠,黑商人,别看几人拿着叉子,筷子,下手极快,但真正认真干饭的只有颜焕,吃得那叫一个高兴,满桌子的菜起码一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饭后,几人散去,亚希伯恩也回到房间,研究起自己的那几册资料,泠端着小说黏在他身边,也不寂寞。 书翁早就换到黑商人的一本珍藏上安了新家,满意的很,短时间不会出来整幺蛾子。 亚希伯恩还在看资料,忽然发现眼皮摇摇欲坠的泠靠在他身上,困得不行。他放下手中的册子,换了一个角度,让泠靠的更舒服一点。“实在困了,就不用陪我,到床上睡,晚上天色凉。” 泠不管他,索性把书往桌上一扣,浑身缩着,压在亚希伯恩身上。“不用,这里比较舒服。”眼一闭,她的呼吸均匀,美美地睡上了。 亚希伯恩看着她白色的长发垂到自己的腿上,不禁失笑,自己身上舒服,还能比得上软绵绵的大床吗? 不过此时泠的心意正中亚希伯恩下怀,他动作尽量小一点,怕把泠吵醒,先前在失落之地,两人虽关系密切,但环境影响下,亚希伯恩神经紧绷,体会不到什么,现在一梦过后,才愈发想念起泠,偶尔也会想想地下的生活,但总是比不上泠在心中的位置。 两人对彼此都是有点意思,先前不表,现在则是心照不宣。泠睡觉的时候和平日里闹腾的样子完全不同,安静得不像话,柔软的脸庞蹭亚希伯恩身上,惹得他一阵心猿意马。 有些清冷的阁楼中,黑商人身穿丝绸睡袍,房间内没有火炉,但却温暖如春。他把所有书籍收进一个柜子当中,在上面设下因素锁,确保书翁没法进入。做完这一切,他难得地提早上床,在酒精和安魂的熏香作用下,提前进入梦乡。 泠的梦境自然而然地扩张开,其实借助“梦境.拟真”可以强行展开梦境,但考虑到书翁这个灵体对异常气息的灵敏反应,泠还是选择了用最简单的方法,睡觉。 梦境当中恐怖的树林,和失落之地如出一辙的阴冷,无人踏足。树叶早就掉了个边,失落之地的雪原游荡着数不清的巡猎,这里也有遗种的子嗣成群而出。黑商人穿着睡袍,脚下却踏着一双长筒皮靴,曾经的瘟医踩着这双皮靴,踩踏过无数的尸骨和污泥。 不过在这里,黑商人脚下却是厚厚的泥土,浆糊状腐殖质,和未烂的树叶。 “你们怎么都这样,到了我的梦境里面就只会在外面发呆,看不见前面的屋子吗?还是说你们喜欢露天挨冻?”泠裹着外套,快步走向小屋的方向,发出了很响的簌簌声。 你们?大概指的是艾斯黛尔,还有很久之前的人吧。 只不过听到泠说出来,黑商人才发觉现在他穿着质感良好的丝绸睡袍,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这么熟悉的真实感,他还真没办法拒绝啊。比某些“博论者”学者当中掌握“梦境”的巫师不知道强上多少。 两人进入房间坐好,这里和黑商人上次做客一样,如此温馨。 “你们怎么这么慢呢?”青染慢悠悠地说道,从袖中捞出一根粗大的画轴,上面布满裂纹,她一摊开,里面一个扭曲的半飞蛾半人的怪物竟然还在微微震颤,恍若活物。 “这么大方,连‘物论’都交给徒弟。”青染就曾用过“物论”的能力,不过那是借助器物和“意象.拟意”营造的效果。但现在这切片上的状态稳定,显然是出自刻印。 第六十一章 重铸 青染一脸无奈,她伸手摸着泠的头,说道:“你这是嫉妒了吗?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辈争宠。我不是也送了你一套乐谱了嘛。” 泠的脸腾的一下红了,黑商人对她们的亲密只是绷着脸,不发一言,只是眼睛一直往别处飘,显然没眼看。 “问不出来的,你自己把所有的信息都交给了‘东’,让祂远离了这段时间,现在这个搞来的切片有什么用?”泠故作淡定地说道,无论她和艾斯黛尔怎样努力,鱼头人的切片也只是哼哼唧唧,不发一言。 他的表现和先前携带着“梦境.极乐”的男人如出一辙,只不过后者会在灯塔的调教下,替换掉身上大部分的器官,肌肉,骨骼结构,成为抵抗“大衮”邪魔的战线。而他接受“大衮”力量改造的身躯,还会降低感染的风险,成为相当出色的改造体。 “谁说我想了解这么久远的破事了。无论梦境的正反面,深浅处,都应该只有一个核心。只不过,大君把最后的一点悬念留给亚希伯恩,而不是我的三个宝贝徒弟。”青染手中燃起青色的焰火,“火.纯青炉”的炼制特性让梦境动荡了几分。 “你早就知道大君的身份了?如果真的是他,我当初已经把他处决了,他是怎么复生的?”泠思索着,心中担心起亚希伯恩来,“梦境.潜渊”是“大衮”梦境权柄关于人潜意识的集合,比“梦境.永眠”还要诡异莫测。 被这样的人盯上,亚希伯恩这运气简直差到了极点。 “不一定是复生了,是‘亚斯塔路’的权柄把那位末代大君的残余揉搓成了完整的样子。对付这样的双子双生一体的神明,即使是残存的也需要花上一点特殊手段。”青染手中的火焰直接灼烧在了画轴上,伴随着布帛燃烧的羊毛烧焦味道下,一股腥味蔓延而出。 画卷上的怪物融化,青染向黑商人招手,黑商人抬手从自己睡袍中掏出一袋因素技艺封存的东西,沉甸甸的样子里面还是个大家伙,也不知道这轻薄的睡袍中怎么藏得下这么大一家伙的。 青染手中的火焰灵动地蔓延过去,在梦境中进行这一操作目的在有效地隔绝气息,奥威亚不是黑公馆,背靠灰雾树林的气息隔绝。 幸好这梦境属于泠,倘若换一个人构建的梦境,非得在现实中七窍生烟,自燃而亡。 金属的流质混合着画卷中的切片在空中重组着,恐怖的高温,驱散了凉意,连梦中的小木屋都要被引燃似的。青染从袖口中拿出一柄锋刃残缺的匕首。 空中的流质在不断压缩中,变得很小,同源的气息吸引着流质贴合在匕首的断刃上,逐渐铸造完整。泠此时也明白青染的目的了,这一柄来自于蛾母的断匕,在很久之前剔除了一个可怜女孩身上的遗种血脉,此时被重铸,补全锋刃,必将成为足以威胁到初代系遗种,位阶的利器。 泠手中“水.极寒”运转,从灰雾当中不断凝聚而来的寒流围绕在匕首上,金红的匕首表面渐渐冷却,露出原本镜面的寒光,平常来说想要达到这个效果,需要资深刀匠打磨许久。 “你这样搞,刀剑可是容易产生裂纹,从而断裂。”青染停下手中的火焰的炼化。经过冰火两重天,梦中的小木屋早已不堪重负,破损不堪了。 “别废话。”泠既要维持梦境的稳定,又要控制寒流,还要抽出空闲来和青染拌嘴,“把这个棘手的东西赶紧带出梦境。” 浓缩了初代系遗种的物品,只要使用者不计物品使用的代价和后果,把匕首刺入位阶刻印者身上,任谁也挡不住这一下。 凝聚的寒流旋转在匕首上,森森的冷意凝聚在此处,消解着熔炼万物的热量。青染抬手从空中接引下匕首,遗种在某些学者眼中是残次的神明,因为相较于神明的庄严,遗种给人的印象大多为狰狞,扭曲。 其中的代表为利维坦,即使在泠的压制下,乖的像是看门狗,也无法改变他吞噬的真相,世上皆传神明渡世,祸世恶兽多遗种。 黑商人早就躲得远远的,和“木德”,“兵灾”这种身体强健的位阶不同,“报厄”的身体素质可以称得上孱弱。倚靠在木屋的残骸中,借助外物抵挡着寒流,此时这身丝绸睡袍显得格外脸色惨白的黑商人格外弱不禁风。 泠停下手中的动作,青染手中红线缠绕,接下了这件完整状态下的遗种物品,翻手,便将其收进了宽袖之中。 “你来一趟准没好事。”泠看着梦境当中的狼藉景象没好气地瞪了青染一眼,在“梦境.拟真”的保护下,泠构建的梦境稳定程度和现实程度都很高,恢复梦境的场景也在一念之间。 但不知道为何,泠看着青染姣好的脸,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她面对青染都是弱势的一方,对方往那一站,她在气势上就弱了一线。 更不提每次青染的魔爪总要把她的头发挠乱,可惜自己现在实力有限,不然肯定得把她捉起来,狠狠地教训一顿,泠瞟了一眼青染藏在衣服下面的好身材,不服气地扭头走到废墟外面。 “完事了就赶紧走吧,鸟人你回去还是换上正装吧,有人找上门了,和你有关,我猜那是教会的人。这件丝绸睡袍,太奇怪了。”泠难得委婉一次。 听到泠的话,黑商人也愣了一下,“报厄”并未提出警示,看来泠身上“命运.命线”的预知中,找上来的人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敌人。教会的人,多么值得玩味啊。 “对我这么冷淡,你昨天还不是这样的。莫非你真和亚希伯恩有了情谊,要对我始乱终弃吗?”青染此刻却是入戏了,悬泪欲泣,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 黑商人没好意思看堂堂秘学会首领发癫,转身,身形消失,给了自己惹不起的两个女人足够的面子。 “我和他有情感很奇怪吗。看在你说了半句实话的份上。今天就不教训你了。”泠挥舞着拳头,看不出威胁,只剩下娇憨的神色。 教训我?青染瞬间变脸,拉开废墟中扭曲变形的门,“回头见。” 梦境寂静下来,泠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她深吸一口气,梦境消散。 第六十二章 坦白 黑商人从床上爬起来,拉开衣柜,满柜子黑色。挑出一件带排扣的黑色风衣,看上颇为正式。将睡袍解下,挂好熟练地穿搭好,他走下楼,来到会客室,静静等待着来客。 约摸半分钟的时间,管家老伍德叩门,“大人,教会庇护阁下来访。” 黑商人对于教会派人前来毫不惊奇,反而是教会指派的这个人选让人不由得深思几分。 教会的位阶不少,其中教派也不少,他们虽聚拢在一位神明的羽翼下,但却因为对圣典的不同理解,相互论战许久,曾经昙花一现的东方教会就是这一现象的放大。 这位庇护阁下就是其中某一教派的中流砥柱和领头人,只不过这一教派的最大靠山裁判所倒台之后,其中所宣扬的理念难以扩散到基层的信众,便越发落寞了。 这样的位阶即使有大主教的地位,在教廷主教团有着一席之地,对于商人来说,拉拢也是值得考虑的。 若是几十年前的黑商人自然不会约见这位庇护阁下,要找点理由推脱出去。只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值得交易的物品当中,人情这种无形的东西价值才是最为高昂的。 自从他选择庇护老伍德和阿里开始,他和教会的某一主要派系就不太对付。 “你和阿里都是这位庇护阁下的熟人。”黑商人没有直接拒绝或是同意,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会客室。亏他换了衣服,说白了,人家根本不是过来拜访自己的,而是趁着访问自己的机会,来看望老下属兼老朋友。 老伍德站着半晌没有动作,他这位主子,有时分毫利益不让,将算计发挥到犄角旮旯而不放过,不过有时却又人情味十足。他长时间板着的冷脸此时也不禁流露出一些喜色,他很快恢复表情,随即到门外把庇护阁下请入宅子中。 只能说两人不愧是老朋友,站在一起,刚毅的脸,不拘言笑的表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的。庇护看着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宅子,陷入了沉默,此时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址了,还是老伍德开始另侍他主了。 早已习惯的老伍德解释道:“小姐喜欢,伯爵大人也没有拒绝。” 庇护也听说了黑山家多了少爷,小姐的事情,谣言传得广了,便变成了私生子女,甚至是男女不避的情人情妇等等。 庇护了然,不多说什么,跟着老伍德进了会客室。 上楼的黑商人一时心血来潮,溜达到亚希伯恩的房间,敲门。房间内的亚希伯恩把书放下,把窝在身上的泠轻柔地抱起,放到自己床上。这才开门,放黑商人进来。 黑商人越过亚希伯恩,目光向后就看到了床上睡得极为安稳的泠。他嘴角不易察觉地露出一点笑意,他对亚希伯恩说道:“能和我讲讲那场大公之死之后的事情吗?” 亚希伯恩有些意外,“换个地方说吧,不要打扰别人休息。”两人在这里谈话私密性不错,但动静不小,亚希伯恩不愿打扰到泠。 黑商人努了努嘴,耸肩道:“你们两个倒是休息上了,我最近可是辛苦啊。” 亚希伯恩不理会他的诉苦,走出房间,把房门轻轻地掩上。黑商人的宅子空房间多,黑商人也不差钱,每一间屋子都修的奢华无比,一间用于谈话的房间再好找不过。 “去阁楼上吧,下面的房间花花绿绿的,你不习惯。” 黑商人不说话,抬手作出请的手势。 阁楼中,黑商人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凉水,亚希伯恩抿了一口水,“我可能在最后一幕到来之前就被拖入梦境了,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大君用剑刺死了大公。你和泠变成了怪物,我在剧院里面逃,最后从一扇木门进入了一个小镇中,和青染小姐的三个徒弟一起揭秘。” 亚希伯恩认真地说着,“但我很快就昏迷了,回到了剧院,在一个密封的房间里面,我和那个大君进行了一局奇怪的调查牌。” “调查牌。”黑商人重复着这个词,反复思考了半天,“真新奇啊,没想到这位大君还能这般闲情逸致,最近风靡的调查牌竟然变成了你们两个之间的博弈。” “我在梦境里面获得了‘因素.源’的诠释,同样生效在了现实中。是那个似乎是大君的男人替我诠释的,我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想置我于死地的方法很多,没必要把我拉入梦境当中,如果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这种方法反而是最愚蠢的。‘大衮’的信徒只是疯子,不是傻子。”亚希伯恩将自己的疑惑一股脑地抖搂出来。 “我没办法理解疯子,疯子也不屑于我们的看法。我只能说,‘报厄’从未给我关于厄运的警示。”黑商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有些迷茫的亚希伯恩,虽然亚希伯恩身上厄运凝聚,但是若是遇到不测,他必然有所感应。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男人不是大君,或者这个所谓的大君没有敌意。 “所以你对那个男人的看法是什么?或者说,你对失落之地外的世界有什么看法?” 亚希伯恩回忆着,记忆中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他握着银杯,直到杯壁都被他的体温同化。 “如果硬要说一个形容词,那可能就是熟悉感吧。虽然来到外界时间很短,这里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仿佛我曾经踏足过这片大地,聆听过这里的语言,经历过这里的一切。但这明显不可能,我生长于失落之地,对于这里,我不过是新客。”黑商人从未从亚希伯恩身上体会到这样迷雾般的惆怅。 “泠作为冬神的继任者,应该本就是外界的人吧。”亚希伯恩灼灼地看着黑商人,黑商人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不想骗他。 仿佛从来没有期冀黑商人可以告诉自己真相,亚希伯恩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一直很幸运,我不知道你们的那些计划,不知道秘学会的秘密,也不想知道那么多,你可以认为我是一个懦夫。这也是我不想进入秘学会的原因,欠你们的人情,我会全力还清的。” “把欠我们的人情都还清了,然后呢?像某些小说里面的轻薄浪子一样,把我们都撇清楚吗?”黑商人反问着,语气有些不客气。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的谋算,我参与不了多少,投资我这样一个累赘,不值当。梦境当中,真正破解难题的是位阶,我只是去和一个疯子打了一圈牌。”亚希伯恩的神情极为冷静。即使是在调查牌中,他的能力也是没有意义的昏睡,除了虚度,还是虚度。 第六十三章 残灵的疯话 “大君在梦境里面和你说了什么?”黑商人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大君在和亚希伯恩独处的时候,对他进行了蛊惑。 亚希伯恩摇头,但他的脑海却不可控制地出现了被破开的肚腹中无数缠绕着的眼珠子和浊流。 男人哀求一样呢喃,“救救我”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亚希伯恩的耳,延伸进大脑。 亚希伯恩皱眉,似乎有些痛苦,“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他让我救救他。” 黑商人扶住他,还没有询问,就听见亚希伯恩又说道:“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我,说他就是一个依靠虚幻梦境的小人,只会在背后阴恻恻地看着现实世界。” 黑商人猛地皱起眉,身怀“因素”刻印的他,感觉到了因素的变迁,伴随着亚希伯恩的情绪,亚希伯恩的“因素.源”在无意识地溢出高纯度的纯净因素。 不祥的预感在蔓延,他一脚把坐在对面的亚希伯恩狠狠踹开。 黑商人的嘴中传来艰涩的语调,“安魂.礼葬”加持下的古怪腔调强制平息了因素,亚希伯恩脸色突然变得狰狞,但很快他就转了转脖子,仿佛在适应着身体:“我才刚露出一个头,就被你发现了。不愧是资深位阶‘报厄’阁下,不过我并没有露出敌意,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黑商人手中白光波荡,“安魂.扭曲”将“亚希伯恩”身上的气息完全抵挡在外面。黑商人怎会告诉敌人,“报厄”看待的是结果,而不是看似虚幻的敌意。况且亚希伯恩这么反常,凡是人都能看出端倪。 “难道是我个人意志影响程度太深了,我明明只是把他的内心展露而出来而已。”“亚希伯恩”不太理解地歪头。 “放心,我在这里只不过是把这小子的心里话说出来。小子这个称呼似乎不太严谨,希望你不要介意。”“亚希伯恩”不再纠结,他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帮他提前预支了‘因素.源’的诠释,获得了一点加入私货的便利,和你这样的人杰谈话,真是荣幸不已啊。”亚希伯恩用力地鼓起掌,在阁楼不大的空间中,他的行为分外地神经质。 “再藏着掖着,就不怕我们顺着你留下的痕迹,把你的本体一起干掉吗?”黑商人很自信,这座宅子当中的位阶数量众多,一个“大衮”使徒的后手在深渊当中翻不起浪花。 “假如阁下想动手,早就让裁判官小姐把我丢进梦境当中了吧。”“亚希伯恩”客气地笑笑,和他平日里面并无两样。“我只希望你们可以帮我解决一点小麻烦,帮我杀掉‘大衮’,彻底摧毁祂,我可以把祂的所有权柄交给你们。” 黑商人挑眉,似乎对这项决议有些兴趣,可惜这桩充满诱惑力的小麻烦和秘学会的宗旨相悖。 黑商人不再多说,他急促地打出一拳,藏着宽大风衣下面是根据亚希伯恩轻量探索装甲制作的骨架,贴合在人的身上,增强力量和速度。教会来人,他虽不惧,但仍然作了二手准备,却不想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拳,“亚希伯恩”被一拳打倒。简单利索到黑商人都没有想到。 亚希伯恩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黑商人的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大衮’的使徒脑子都有病吗,一块残片也敢在我的地盘和我谈条件。”黑商人又哼起了艰涩的曲调,“安魂.礼葬”通过声音扩散,精准识别亚希伯恩身上不属于他的意识,精准捕杀。 半晌,亚希伯恩的身体软下来,被黑商人扶到了椅子上。 而黑商人则坐在他对面,“报厄”一直没有响应,直到那一句“帮我杀掉‘大衮’,彻底摧毁祂”,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即使泠在灰雾树林中失控时,给他的危机感没有这么强。 “狐假虎威,采花献佛的把戏倒是不少,正主都没有掌控的力量,一个冒牌货怎么可能控制住。泠,你还站在那里,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出来帮衬一下。”黑商人疲倦地坐在原处,没好气地说道。 他这么大岁数了,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家产,还不能享受享受,“可见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以前给大公当助手,现在帮秘学会赚钱,现在又要回归本行了,又是替人当保姆。” 他的抱怨真实到躲在屋顶上的泠都忍不住笑出来了,只见泠灵巧地从天窗的位置翻下来,脱离梦境的泠可精神着呢。 “亚希伯恩的厄运固然重,但把你们全都拉入变局当中,成为变量的一部分,整个命线自然平稳了。你们都已经入局了,几大位阶入局,大家一起上船。”晚上的天有点冷,泠穿着亚希伯恩衣柜里面的风衣,风吹拂起她的长发,更显飒爽。 黑商人摇头,亚希伯恩的身上事情实在让人糟心,麻烦不断,总归是有惊无险。他挥手,让泠带上人离开。他一身薄汗,打算再去打理一番。 泠背上昏迷的亚希伯恩就往自己房间走去,亚希伯恩身形偏瘦,背起来也不吃力,况且泠本身力量,感知方面就远超一般刻印者。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肩头上的人动弹了一下。 “泠,你放下我。”被扛在肩膀上的亚希伯恩醒来,脸色难堪地说道。“我可以自己回房间。”他说话紧迫了起来,他从未见过这阵仗,稍微挣扎了一下,却被泠那根细细的胳膊紧紧地圈住了。 “不要,今天我就要绑了你做压寨夫人。”泠很流氓地伸手在亚希伯恩的脸上摸了一把。只是这句大秦悍匪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此时用王国语言说出来,总让人浮想联翩,。 亚希伯恩顿了半刻,没再说话,只希望泠赶紧把自己送回房间便作罢。 哪知道泠却停住脚步了,“你怎么不说了,你不反抗,我这很难办啊。”她有点不怀好意地侧头看向亚希伯恩。 第六十四章 坦诚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一直是你们的拖累,‘大衮’邪魔信徒的目标一直是我,对吗?”亚希伯恩的语气低落下来。 “那些人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被牵连的。”曾经深藏在亚希伯恩心中的痛苦爆发了出来,极乐之梦中倒塌的黑公馆,被捏碎车厢上挂着的残肢断臂,奥威亚饭店惨死的侍者。自己还动手切碎了一个被“大衮”邪魔信徒污染的侍者。一切的血肉和刺激伴随着梦境真正清醒,大君残灵的离去爆发而出。 “我尽量努力,却没有一点用。我连自己都救不了,谁能来救救我?”亚希伯恩仿佛回到那个即将被雪国祭祀放逐的夜晚,因素,巡猎,迷宫技师,漫无边际的寒季,高塔当中坚毅号船员的尸骨。 无形的大手推着他朝着自由的方向前进,外界的自由却又不尽然。外面的世界没有可见的危机,没有定期的寒季,不缺食物,再穷困的人也能靠苦力活下去。粮食匮乏的寒季,地下民却要限制口粮,无论一天工作多久,没有食物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一起饿肚子。 亚希伯恩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泪珠不停地滚落下来。但即使是哭,他也是极为克制的呜咽。 再是命定之人,也逃不开人的范畴。、 泠从未见过这般憋屈的亚希伯恩,心中顿生同感之意。假若换做以往的她,肯定是瞧不起这样的男人的,懦弱不堪,只是面对亚希伯恩,她全然没有这种想法。 她没有开口,就停在走廊上,手抚摸着他的头,柔软的黑发触感就像是某只动物的脖颈,手感出色。 等着亚希伯恩哭得痛快了,她才开口道:“谁说你救不了别人,起码你救了我。”她把亚希伯恩从肩膀上放下来,直接横抱起来,看着有些错愕的亚希伯恩,泠脸微红,不知道是抱起一个成年人有点吃力,还是有些害羞。 “安心啦,刚刚我就当是那条赖皮狗还缠在你身上,不是你说的,听明白就点点头。”泠腾不出手,不然肯定要狠狠地把还没缓过来的亚希伯恩蹂躏一番。 亚希伯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着泠肆无忌惮的眼光,和明媚的笑容,打了个寒颤,“我觉得你说的对。”他呆呆地回答道。 “算了,不逗你了。书翁以后就跟着你了,你打算怎么处理?”泠见亚希伯恩红着眼圈的样子,嘴里说着不逗人了,却又笑了起来。 亚希伯恩半晌没说出话,好似没从之前泠的话响应回来。“我今天晚上研究了一下从机械学会借回来的资料,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在于,这里的机械学和很多知识串联起来,不是我这种非相关知识体系的人能短时间掌握运用的。” “所以你想让书翁来全方面辅导你?” “不用这么麻烦,他这么有有文化的人,‘博论者’最忠实的门徒,不会拒绝另一个体系的知识。”亚希伯恩艰难地挪动了身子,泠揽在他腰间和脖子的手紧了紧,把脸凑过来,两个人距离又近了许多。 “让人打白工?” “他本来就是抱着特殊目的来的,我也不过是给了他想要的东西,替我重新更新一下探索装甲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算是他的住宿费。”亚希伯恩偏过头,不敢看向泠的方向。 “心肠这么黑,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亚希伯恩被她的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他本是发泄式的,这下早已冷静,恢复以往的状态。只是泠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面红耳赤,呆愣在了泠的怀中。 “没事,我会一直陪你的,你哭的时候,我怀抱也一直都在这里。” “想去骑士酒吧吗?”亚希伯恩突然提出来。“你不是说晚上的骑士酒吧更有意思吗?” 泠眨巴着眼睛,问道:“你真的要去吗?我说的有趣可能和你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没关系,和你一起就很有趣了。”亚希伯恩安安分分地躺在泠的臂弯中,“所以可以把我先放下来了吗?” 泠哼了一声,作势要把亚希伯恩往地上扔,只是到了最后也没舍得下手。 两人不知道的是,青染正在角落里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嘴角的微笑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她手中隐现的红线翻滚,和青染一样激动。 “青染师傅,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吗?”颜焕微微探出脑袋,刻意压低着声音。一脸吃瓜的模样。 “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瞎打听。”青染把颜焕的头掰回去,顺手把他嘴捂得严严实实。 颜焕低眉顺眼地点头,表示自己就算天打雷劈也不会暴露两人。青染很满意地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这年头还是自己这个大弟子最让她省心。 暗处观察两人也不止青染师徒,阁楼上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庇护,他和老伍德也在看着泠和亚希伯恩腻歪着。 “这就是府上的少爷和小姐?很般配。”庇护不由得感叹道。 老伍德转眼看他,“这可不像你,你不是对这种浅薄的感情最看不上眼的吗,少爷和小姐这么突然的事情,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况且,小姐的身份特殊,少爷的未来也不会顺遂。这两个人......” 庇护见亚希伯恩和泠各自回去之后,说道:“伍德,你知道为什么我虽然受排挤,依然可以在主教团里面占有一席之地,在教廷当中屹立不倒吗?” “这就是原因啊。我很看好他们,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走吧,我们再聊一会儿,我就该回到住处了。就不要在这里扰人清闲了。”庇护拉上伍德,向会客室的方向走去。 另一个角落的青染见庇护带着伍德离开,笑了一下,牵起颜焕的衣领,把恋恋不舍,满脑子古怪想法的弟子拉回了现实。 几分钟以后,泠和亚希伯恩穿着风衣离开。并排在奥威亚上城区的大街上走着,秋元节的彩旗在彩灯的映衬下分外喜庆,骑士酒馆距离黑商人的宅邸有点距离,但像这样静静地散步对两人来说无疑都是一种格外特殊的体验。 第六十五章 一杯威士忌 骑士酒馆中,乐手们演奏着舒缓的音乐,脱胎于旧时酒馆,如今成为了奥威亚上流人休闲时最爱的去处。这里独特的调酒师总是会用他们的高明的手法,调制各色各样的酒水来满足贵客们所有要求。 亚希伯恩和泠走进酒馆中,不菲的穿着确保没有侍者会把他们当作前来骗喝酒的穷光蛋,这家酒馆的老板是黑商人,即使人家再有良心,也逃不出根本目的是赚钱,在这里每一杯酒的售价相较于成本起码翻了数十倍。 主打一个喝的就是身份地位,从来不坑穷人。 穿过喝酒的人,泠的白发引得人侧目,只是大多都是礼貌的瞥了一眼,便调转视野了。亚希伯恩顿感不妙,悄悄地将泠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随便找了靠近吧台,还算幽静的地方。周围不乏结伴而来的男女,加之酒馆微暗的黄光,整体气氛莫名的暧昧。这里离乐手演奏音乐的台子不太远,还能看见提琴手拉动琴弦时肌肉用力的细节。 “要喝点什么吗?”泠附在亚希伯恩耳边说道。 亚希伯恩的表情明显不自然了一下,他老实回答道:“我没喝过酒。在失落之地的时候,我只有在麻醉的时候才会用到酒。” “谁告诉你酒馆只卖酒了,当然还有饮料了。这里的果汁也还不错。要不来杯橘汁?” 亚希伯恩点头,他不喜欢喝完酒以后的晕乎乎的感觉,没有安全感。 泠用手往着吧台上叩了叩,吸引住酒保的目光。“来一杯橘汁,我的还是老样子,不要加料。” 酒保闻言,开始调酒,很快两杯饮料被端过来了。“泠小姐,这几天怎么都不过来光临小店?”酒吧兼老板笑眯眯地过来搭话,“今天还上去拉琴吗?” “不了,今天陪人过来。”泠同样和善地回答着,只不过透露着一丝疏离,这才是泠在外人的表现,冷淡疏远。至于在行动当中,更是心狠手辣,从不手软。 酒保看了一眼,端着橘汁的亚希伯恩,自然明白了过来,心中却为亚希伯恩感到一点感慨,希望对方不要知道自己的女友在背地里面杀人不眨眼的形象才好。 “这样啊,哦,刚好有王都来的客人要点一杯奥威亚的特色酒呢。泠小姐,回头再聊啊。”酒保说完,却递给亚希伯恩一个加油的眼神。 酒保自然不会不识趣地打扰两人,正好有别的客人前来点酒,他转头离去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泠听着舒缓的音乐,小口小口喝着水晶杯中的酒,坚果香甜的口感伴随着酒味带给味蕾的刺激,对爱喝酒和甜食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你喝的是什么?”亚希伯恩好奇地盯着泠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黄光的映照下,酒水的颜色和泠的瞳色掩映,让人难以分清。 “特调的威士忌,大麦木桶酿造,一百多年前留下来的好货色,到现在也不剩多少了。” “一百年前?”亚希伯恩不由得发出惊叹,他哪里见过百年的酒水,放到现在都要变质了吧?地下可从来没有能放这么久的酒,粮食紧张,酒这种东西自然是无比奢侈的,消费速度极快,哪能等到你陈酿出香?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看那些酒客喝的也是陈酿几十年的佳酿,或者是最好产区的尖货。”泠指了指酒馆墙上的那些酒瓶,上面随便一瓶酒都能让任何一个下城区居民在一年之内,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亚希伯恩看着自己的橘汁,加上先前酒保的眼神,亚希伯恩陷入了沉思,自先前的自我怀疑之后,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疑惑之中。 “几大域的酒消费量这么大,到底是怎么做到几十年前的酒现在还留着的?难道这也是某种技艺吗,加大产量?” 泠扑哧一笑,“欸,你怎么这么笨呢。那当然是因为大部分都是假的啊。你看酒保手上那杯酒里面大概就加了两三滴真东西意思意思,剩下的大概都是这几年新酿的酒,大部分人都是喝个地位,喝个热闹,喝个讲究,真正的味道上没那么玄乎。” 亚希伯恩了然的同时,也笑了起来,真相原来就这么简单,“那你就不怕你喝的是假货吗?” “这家酒馆可是黑商人的,再坑也不能坑自己人是吧。这种珍品就算是黑商人手上也没有多少了,给我喝了也是物尽其用。换做别人,别说这杯酒了,就算是你的那杯橘汁里面都要勾兑半杯水,哪有这么纯天然呢。” 亚希伯恩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靠的极近。“你这么好奇,要不要喝点我的酒,尝尝味道?” 泠把自己已经喝掉半杯的酒推到亚希伯恩的橘汁面前,不等他反应,就把橘汁喝掉大半。冰凉的橘汁中加了很多冰块,冰爽的滋味洗刷着口腔中的酒味,一阵清新。 “我们换一下。”泠朝着亚希伯恩眨了眨眼,又是把酒杯推向亚希伯恩的方向。 亚希伯恩无奈地拿起酒杯,里面琥珀色的酒液特别像泠的眼睛,他闭上眼,一饮而尽,大有视死如归的样子。亚希伯恩觉得冰凉的酒入喉以后,化作一团烈火窜入了自己腹中,辣味直贯天灵,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要说什么榛子,橡木香味是一点没有品出来,只有很重的酒精味翻上来,呛得亚希伯恩喘不上气。 紧接就是剧烈的咳嗽,但就是把这小半杯酒完全喝进肚子了。 不小的声响引得周围的酒客侧目,纷纷考虑着这个愣头青到底是谁。但总算是没有人出声公然嘲讽,并不是出于多有素质的表现,而是因为亚希伯恩身上的衣服可是黑商人专门定制的,上面某些暗纹可是黑山伯爵府上的标志。 起码没有人敢仿制这一图案的前提下,没有人会出言嘲讽,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样才是明智之举。黑商人这种有钱有势的人,结交还来不及,嘲讽其家族的人,岂不是断了这一份交情? 第六十六章 演奏的乐趣 泠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憋着笑说道:“不会喝酒,就不要喝。” 亚希伯恩苦着脸,这杯酒并没有因为泠喝过的缘故而变得美味一些,该喝不惯还是喝不惯。 “好喝吗?”泠托着脸,看着亚希伯恩的窘态,觉得有趣的紧。 亚希伯恩摇摇头,脸一下就烧了起来,烫手。 “你说的有趣的事情,不会就是看我出丑吧。”亚希伯恩精神兴奋了起来,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的亮。 “当然不是。”泠冲他狡猾地笑着,举起两个杯子,转脸对着酒保变了表情,说道:“再来一份不要那么烈的。” 酒保听到招唤,拿起几个酒瓶,加上冰块,迅速地按照泠的口味调出一杯好酒。 直到酒保把酒送上时,又给亚希伯恩递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光,泠小姐或者说秘学会的裁判官小姐酒量出奇地好,寻常的几杯烈酒下肚根本不会有任何醉意。 可惜她的男伴似乎是个酒量很差的人,看样子已经醉了,就不知道酒品好不好了。酒保欲言又止,自己只是黑山伯爵手下的打工仔兼秘学会的联络人,何德何能去过问这些事情? 不过泠小姐应该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再不济,黑山伯爵先生也会出面。他想着,勾手把两只杯子收回来。 亚希伯恩经过酒精洗礼的大脑,既兴奋又迟钝,完全没领会酒保丰富的内心戏,只是他突然理解黑商人只喝冷掺杂气泡酒的习惯为何而来了。 既不愿舍弃口感和味道,又不太愿意醉醺醺的感觉。 亚希伯恩反应过来,看着酒保再送上来的酒,他握住泠的手腕说道:“我喝醉了,这很有趣吗?” 泠强忍着笑,没有挣脱他的手,顺着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你喝醉了,你喝醉的样子当然有趣。简直是计划之中的有趣。”她抬手喝了一口酒,调配之后的酒,冲劲消失了一些,口感更顺滑,同样也更容易醉人。 “那我没喝醉,你也不许喝,会喝醉的。”亚希伯恩红着脸,缓慢地点头,他掰开泠握住酒杯的手,抢过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亚希伯恩有点难受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就在泠以为他完全醉倒的时候,亚希伯恩突然睁开眼,眼神略有些迷离,神色却很正经,“这个甜一点,好喝。”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醉像,泠真的快憋不住笑了,她故意逗他:“是不是因为我喝过,才好喝的?” 亚希伯恩迟钝的大脑反应慢半拍,用了好久才搞清楚,他老实地摇头,“不对,这一杯好喝一点。你什么时候来酒馆这么多次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亚希伯恩的表情委屈巴巴的,泠心中一动。 “你想不想知道骑士酒馆有趣在哪里?” 亚希伯恩呆呆地点头,表示自己非常想知道。泠再次往吧台上叩了两声,立即吸引了酒保的注意。 酒保有些好笑地走过来,俯下身对着泠说道:“我亲爱的裁判官小姐,我们这里可是正经酒馆,不提供住宿服务和其他除了喝酒以外的服务。就算您是秘学会的老板,小店也实在难以满足您的所有要求。”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上去拉琴。”泠朝着乐手所在的舞台努嘴。 酒保闻言松了一口气,这个条件虽然不是很妥当,但是跟他脑中预想的还是差了一大截,这样一比,反而很好接受了。 “这倒是没问题,就是这里可没有你需要的琴和琴谱啊。”酒保还是不想答应。 泠是最近一个星期店里来的最勤的顾客,平日里面泠从来只是在角落一坐,点一杯酒,默默喝完。找酒保接上任务,再去杀人。每天如此,没有例外。 “没关系,你去和那位拉提琴的小姐说,只要她把琴借给我一刻钟,她去王国南方音乐学院的学费就有了。”泠轻松地说道,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她,或者说对黑商人来说,从来不算什么。 酒保没说话,他作为聘请乐手的酒馆老板,自然清楚各个乐手的资料。那个提琴手确实是颇具天赋,但是家境不好,王国最合适她的音乐学府无疑就是王国南方音乐学院。泠这么一说,拉提琴的小姐绝对不可能拒绝,借一刻钟的乐器,换来美好的未来,这谁不会答应呢? 虽然对此深感无力,但酒保一个打工仔也没法说什么,只能一边痛恨金钱,一边加入。 亚希伯恩喝醉了,此时困意上来,但却摇头晃脑坚持不睡。很快台上的乐队就要结束了一曲演奏,酒保对着台上比了一个手势,提琴手悄悄下来,其余人继续演奏着。 很快酒保交涉成功,他回来对着泠说道:“泠小姐,这一回你可要小心一点,那边王都来的客人身份不一般啊。他们应该是这个。”酒保做了一个手势。 “王室?不好好待在王都,也要在奥威亚添一把乱?”泠头疼,但随即太多想法,不招惹这些人就行了,命线的发展刚刚平稳下来,她才不会贸然增加变量。 “没事,我就是在台上拉一段曲子,不给你添麻烦。”泠还是很有信心,教会的通识包括天文,地理,文法,数学,音乐。所以她对各类乐器不是非常精通,但弹起来绝对不难听。 ..... 亚希伯恩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充其量就是喝了一杯烈酒,就要趴下来了。 忽然,一连串急促的音乐打断了亚希伯恩昏昏沉沉的状态,酒馆里面舒缓的状态被打破,截然不同的音乐让酒保一惊,夜间的骑士酒馆几乎不放这么激烈的曲子。 吧台另一边,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说道:“《命运.献给格陵兰》提琴的改编版,这位小姐有意思。”她的眼中不吝赞赏,先前那些舒缓的音乐是残碎的,演奏者的技艺虽然纯熟,但是缺乏情感。 强迫出来讨饭吃的乐手们还要满怀情感不现实,况且有些曲子本就不适合情感演奏。只不过眼前的泠在技艺上有不足之处,整体上听来,却完全不输台上的那些专业乐手。 “这位小姐似乎是那位先生的女伴。”金发少女向吧台另外的角落看去,亚希伯恩脸上通红,明显的醉像,听得却格外认真,目不转睛,满眼都是台上的泠。 第六十七章 粉墨 “维多利亚小姐,这位黑山伯爵家的小少爷倒是一个痴情种啊。”金发碧眼的小姐身边一个夏裔男人说道。他以一种过来人,情感大师的语调评价着眼前的情景。 维多利亚撩过自己的一头明媚的金发,“怎么你又看上台上那位黑山家的小姐了吗,还是忘不了王都里面的几位贵族少妇啊。”她戏谑地看着男人。 后者顿时一副吃了苍蝇的吃瘪样子,连忙灌了一口酒保调配的一杯足以以假乱真的假酒。“你可别乱说,平白污人清白,我一向是倾慕你的。”男人反将一军,又把维多利亚恶心的不行。 “我出身卑微,怕是配不上王国大主教的教子,教会敕令骑士团团长的继任者,伟大的李济澜先生。”维多利亚故意把声音压低,却用着极为浮夸的语调。 她本以为这一套足以让对方尴尬一些,只是对方只是淡淡一笑,神色如常地说道:“高贵的维多利亚小姐对我有如此之高的赞誉,在下真是惶恐不堪。只是维多利亚小姐声音这么轻,我的耳朵不怎么好,还没有听的太清楚,恳请维多利亚小姐不吝再给在下说一遍。” 维多利亚带着恼怒地瞥了一眼厚脸皮的李济澜,咬牙不言,扭过头,继续听着泠的演奏,闷闷地干下一杯闷酒。 李济澜的脸上出现一副计谋得逞的幼稚表情,继续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他是喜欢漂亮女人,但感情讲究你情我愿,泠生得美,却是名花有主,他可不愿作什么话本里面横刀夺爱的角色,多讨人厌。 当然如果假若两人分手了,他不介意去追求女方。 泠凭着记忆拉着琴,大约拉了大半个乐章,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看向亚希伯恩,对方灼灼地看着她,一脸专注,脸红得发烫。 果真是醉了,脸都这般红了,泠一个尾音结束演奏,一个乐章本就到了尾声,也不突兀,她在台子上不卑不亢地一礼,稳稳地把琴物归原主。 亚希伯恩第一个站起来,拍拍地鼓掌,看得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露出惊愕的表情。骑士酒馆在某种意义上可是奥威亚上流圈子的影子,能坐在这里的人不会在乎酒的好坏。只要酒保没丧心病狂到用下城区的“煤油”招待这群自诩上流的群体,没人会在乎。 但这种主动鼓掌的行为,无疑让某些人感到了一丝冒犯,在酒保有所动作之前,已经有人不满地想开口了。 而比他们还快的是李济澜,只是他不是去指责亚希伯恩,反而站起来,一起鼓起来掌。维多利亚没拉住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周围扫了一圈,马上有人会意,也鼓起了掌。 开始稀稀拉拉的掌声一时间居然热烈了起来,至于亚希伯恩他早已坐了下来,端着一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酒大喝了起来。 你别说,就这么醉醺醺的时候,酒反而是味道最醇的。 泠走到亚希伯恩旁边坐下,看着猛灌酒的亚希伯恩牛嚼牡丹一般地把各类真好酒喝下肚,一时间不知道要心疼酒量低下的亚希伯恩,还是可惜这些未逢明主的好酒。 “好听吗?”泠抢过酒杯,“下次我在家里也给你拉琴听好不好?” 亚希伯恩不清醒地挠挠头,想要把酒杯拿回去,“好好好,你能不能把酒杯还给我,我没有喝醉。”亚希伯恩一副嘴馋的样子,把泠乐得不行。 她摇着酒杯里面的残酒,说道:“你不是觉得不好喝吗,怎么又想喝了?” 亚希伯恩的酒品当真不错,喝醉了除了刚才那一下突然的鼓掌,其他时候就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坐在这,眼巴巴地看着杯子里面的酒咽口水。 “你刚才怎么想着给我鼓掌了。”泠自然清楚这些个场合的潜规则,亚希伯恩的举动着实不太妥当,当然这仅限于骑士酒馆当中,但凡下城区的一家酒馆,那必然是全体热烈鼓掌,然后开始热舞。 “做的好为什么不能鼓掌呢?”亚希伯恩皱起眉,好像没有搞懂泠是什么意思,给别人喝彩不是很正常的吗?连戏剧一场闭幕的时候都能礼貌地鼓掌,一个小酒馆怎么还不让喝彩叫好了呢? 泠莞尔,不过还是没让亚希伯恩继续喝了,喝酒伤身,虽然有阴崇生在,这种东西能调养回来,但身体是自己的,是药三分毒,任何事情还是讲究适度,今天略有些过度了。 泠又喝两杯,便离开了。 另一边的维多利亚和李济澜看着两人亲昵地离开,也开始向酒保打听了起来。 “这两位啊,可是黑山伯爵府上的少爷,小姐呢。”酒保才不会随意暴露金主的信息,抛出了众所周知的消息,他知道这些可糊弄住王室的人精,可没办法,黑商人这奸商给的太多,让他不得不把职业操守挂在首页。 维多利亚一看酒保漫不经心的态度,就知道这嘴没法撬开。她转头对某一个两耳不听窗外事的男人说道:“张亭北也是新唐人吧,西区的执事首领手上会有完整情报,你们交情如何。” “没啥交情。”这回李济澜回答得干干脆脆,干脆到生硬的地步。李家和张家都是新唐夏裔的显贵,两家的同辈人熟识,才是正常的。 “反倒是你们,指挥调度执事才是正事吧,老板不会是没有给你调度凭证吧。” 维多利亚拉下脸,她那个国王哥哥出了名的不羁性格,否则也不会和李济澜这种不拘小节的人处得极好了。同样,这种事情上两人是一样,出了名的严谨,该给的恨不得统统翻倍,不该要的谁也不准伸手要。 “黑山伯爵的事情,我也想知道。但我没有道理去求张亭北,他的情况很特殊,我也没有办法厚着脸皮。这几年是张家,还有整个新唐欠他的。他能坐上现在的位置既是贵人相助,也离不开他多年的经营。” 李济澜神色中隐隐带着尊敬之色,不像是说瞎话的样子。当然他不会告诉维多利亚,他不去找张亭北的原因还在于,他小时曾被张亭北用沾水的柳条狠狠地打了屁股,真是怪尴尬的。 第六十八章 张亭北的过往 “能让你这么敬佩的人可是屈指可数。”维多利亚看着李济澜的模样,看破不说破。这脸色除了尊敬,还有一点害怕的成分,不像是对手之间的情绪,反而像是兄弟之间,弟弟被哥哥天然的克制关系。 她心中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烧,好奇地问道:“所以你和张亭北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想说,这是秘密。”李济澜向酒保又要一杯酒,故作一副高冷的样子,“除非你加钱。” 新唐李家的刻印者修剑术,但是他们的剑术诠释特别烧钱,所以李家虽然家大业大,对家族子弟的补助却也是相当有限。李济澜在王都和新唐都是各类社交场的常客,此消彼长之下就更缺钱了。 “你的高冷和剑士骨气呢?”维多利亚没好气地放下酒杯。“一千利弗尔,多了没有。” 就算是王国公主,她的现金也没有多少,手上多为房产产业,珠宝首饰之类。这次奥威亚秋元节游行也要花钱,能挤出来的现金少得可怜。 李济澜听到一千利弗尔这个数字,在心中盘算了一阵,缓缓说道:“再加上这次的酒钱。走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没有我告诉你,你大概是不知道张亭北的往事了。多传奇的人物啊,这故事就要被雪藏了,我这个心痛的啊。” 维多利亚狠狠地咬了咬牙,看着李济澜装模作样的样子,这个人可真是掉到钱眼里了,算的倒是挺准的。骑士酒馆的消费不低,这样一顿酒请下来,再加上一千利弗尔,她手中真的剩不下几块钱了。 但维多利亚的好奇心被提起来,就放不下去了。心中仿佛有猫在挠,此时也只能被李济澜宰一顿了,她没有选择和李济澜讨价还价,因为对方的性子大概率会直接拒绝。 不知道是谁的手笔这么大,竟然把整个奥威亚的信奉“博论者”的情报贩子全都一网打尽。要是实在缺钱花,大不了回头把耳环先卖了顶着吧。 “成交,我手上没有现金,回奥威亚饭店我再取钱给你。” 李济澜得意一笑,一千利弗尔小赚一笔,还有人管酒喝,果真是一桩美事啊。 “北哥的事情在张家不是秘密,但为了顾及李家和张家的面子,家里的老头子不让我说出去。你可要把嘴管严实了,不然我家老爷子和我老爹可要捅死我。” “李家和张家是新唐中显赫的大家族,作为家族年轻的一代的俊才,我小时候一直都备受期待,希望可以在刻印一道或是在官场商界能闯出一番成就。不过北哥的待遇就不怎么样了,虽然是张家少爷,但他是庶子,身份低微,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北哥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到张家府邸之外的枫落别院。陪他的只有几个照顾他的老嬷嬷,还有一个拖油瓶似的小女仆跟着。” “女仆?”维多利亚觉得这个女仆被李济澜特意提出来,颇为奇怪。她突然想到一个喜欢穿女仆套裙的情报人员。 “靠着张家小少爷的身份,北哥好歹可以接受张家教习的教育,不知道是不是张家老头良心发现,张家教习每次都是给北哥单独授课的。我一开始很奇怪,张家老头怎么会好意到给北哥开特殊待遇,后来我才知道,北哥在学习和刀剑上天赋斐然,别的张家子弟都跟不上他的进度,不得不有老师给他开小灶。不过这却换来了张家那些公子哥的欺侮。人家好好的院子被他们糟蹋了好几回。” 李济澜讲到这突然话语哽住了,大喝了一口酒,仿佛吞咽下一大口胸中郁结。 “张家老头真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老东西,他心爱的几个儿子都是草包,但北哥却要当作联姻的工具。” 维多利亚脸皮一抽,她虽然没有见过张亭北,但是她已故的大哥和现在的国王二哥和对方却是好友,可以说张亭北是坚定的王党支持者。 她没想到这位狠人的童年如此凄惨,向来联姻的只有女子,这位张家老爷算是开了先河了。 “后来,张家老头想要和我们家联合,便想让长姐嫁给他愚蠢的嫡长子。”李济澜啐了一口,显然对那个张家嫡长子非常不屑,“就在张家老头和我家老头相谈甚欢的时候,北哥拿着竹刀把张家的来人全都痛殴了一顿,那是他第一次展现出反抗的状态,然后所有人都发现,他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刻印者。” 维多利亚点头,这才符合她心中类似小说主角的模板,年少被侮,几年机遇下,必将一飞冲天。 “我猜猜,他后来和你长姐在一起了?”维多利亚一脸好奇,但她心中也隐隐疑惑,她从未听到过李济澜长姐的事情。 “放心,北哥没有这样,只是我长姐喜欢上了他。虽然我们家比张家松弛许多,但女子也逃不过嫁与好郎君,生的好儿孙的命运,与其嫁给那个没用的废物,北哥配得上我姐。所有人都没想到,他拿着竹刀指着张家老头,让他交出院中小女仆的卖身契和仆役契约。” 维多利亚脸色一变,她连忙喝下一口酒压压惊,她算是想起来了,“不会那个小女仆就是艾斯黛尔小姐吧。” “你别说,还真是。”李济澜递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噗,维多利亚嘴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北区执事情报机构的二把手当年出身只是真的一个女仆?果然文学来源现实,现实只会更加魔幻。 “张家老头哪肯啊,结果北哥的师傅来了,给我家老头一顿吓的,最后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李济澜长话短说,把一千利弗尔的报酬该讲的东西全讲了。“原本北哥日后的遭遇会像话本主角一样,如有神助,但谁也没想到七年前新唐的那次祸事啊。” 李济澜和维多利亚都沉默了,李济澜的长姐和维多利亚的大哥,前王国王储殿下都死在那场祸事中。这是两人都不愿回忆的往事。即使那时两人年纪都不大,伤感却一直蔓延至今。 酒保远远地望了一眼,心中想着该怎么和黑山伯爵汇报今晚的情况。 第六十九章 串联 “对了,你和张亭北到底是怎么认识的?”维多利亚把酒账结了,回头对着李济澜说道。 李济澜再次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只可意会不可言说。” 维多利亚点头,心说八成是他的难堪事,不想与自己讲。李济澜当然不会和她说,自己是为了给长姐打抱不平,找了李家的几个孩子,堵了张亭北,结果被对方暴打一顿,成为对方忠诚的小弟和挚友。 回家的路上,泠牵着喝得烂醉的亚希伯恩,后者此时就像一条迷路的小狗,老实得不行。泠好奇地过来,挼了他的头一下,手感不错。 “其实,我去骑士酒馆是接取秘学会的任务,你在梦境里面的时候,我杀了不少‘大衮’的猎犬,还把‘博论者’中的不死者学者和情报贩子赶出了奥威亚。”泠没有邀功的意思。 亚希伯恩一副迟钝的样子,“那些任务,一定很有趣。只是书翁这个不死者,怎么还在这里?”他说话断断续续的,思维上勉强保持能沟通的状态。 泠娇哼了一声,“我看是那个老小子人缘太差了,没有不死者愿意过去通知他,这群不要命的的想拿我当刀使。” “别生气,我下次帮你一起教训他们。”亚希伯恩也摸了摸她的脑袋。 泠用头蹭蹭他的手,“太迟了,回家了。” 他们继续朝着宅邸的方向悠闲地逛着,大半夜里,他们看到了屋顶一个漆黑的影子几乎与背景板的夜色融为一体。 “你知道那是谁吗?”亚希伯恩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清理烟囱的烟孩儿,满面尘灰,好多都会早夭。和他们相比,我简直无比幸运。我实在没有理由为自己伤感。” “你这算酒后吐真言,还是胡言乱语呢?个人都有各自的际遇,有些时候,人哪有选择的权力,只有被选择的命运啊。”泠也莫名惆怅起来,“刻印者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却也背负着很多东西。没关系,我总还陪着你呢。”她握紧了牵住亚希伯恩的手。 站在屋顶烟囱上的烟孩儿看到了半夜的奥威亚大街游荡的两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工具,沿着挂梯爬下来,陪同他一起的穿着工装的老头此时递给他几个硬币,吃力不讨好且要命的活儿总该有人做。 “你说我要是没有遇到黑商人,会不会也会有一个老头给我介绍堵住的烟囱,让我靠着铲烟灰过活吗?”亚希伯恩问道。 泠站住脚,“恐怕不行,你长的这么大个,会卡在烟囱里面。”他们的视线中,老头递给脏兮兮的小孩一个旧布包,里面是第二天早上要售卖的报纸,现在还热乎着。 “你只能去下城区沿街叫卖报纸,然后拿每天剩下的旧报纸包一块油饼吃,就着街边水龙头喝点冷水。”泠调侃的语气中,不带半分喜悦。 “走吧。”亚希伯恩捏紧口袋中的几个零钱,保持着晕乎乎的状态。几个零钱对他来说是小钱,甚至黑商人每次消费的小费都是某些人永远赚不到的一辈子。只是他能给一时接济一个烟孩儿,未来还有这样的事情摆放在眼前,他该如何抉择? 比如,梦中恳求他施展拯救的大君? 我一个平凡人何德何能呢?他摇摇头,仿佛想把酒精带来的混沌去除。 两人远远地看见老伍德陪同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那头精神的板寸和一身长袍都遮掩不住的肌肉初见就能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管家先生。”泠拉着亚希伯恩朝着老伍德行礼,老伍德是黑商人的老下属,主管着府邸上大大小小的事务,即使泠表面上的身份是黑山伯爵府上的小姐,对伍德有必要的尊敬也是必要的。 “小姐,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吧”伍德恭敬地微笑,“我让厨房烧了些醒酒的汤剂,回去让少爷喝些,不然明天可要头疼好一阵了。” 伍德显然注意到了泠看向亚希伯恩的心疼之色,怎么会不识趣在此多作停留,拉上庇护就往另一边走。 每一代的“庇护”怎么都是一副硬汉的形象?泠没有多想什么,现在的教会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她只是秘学会的裁判官小姐。 “伯爵先生的少爷和小姐都不是一般人啊。感觉和教廷都有些渊源。”庇护意有所指地说道。 老伍德不吭声,他和庇护相谈甚欢,却都刻意不去谈这些敏感内容,以防对方因为立场而难堪。“大人不允我说这些个事情。但大人亦说过如果对方可信,告知对方也无妨。” “伍德,假如我说我也想加入秘学会,可否为我引荐一番?到那个时候,那我到底算不算自己人呢?”庇护不动声色地放出一个相当劲爆的消息。 伍德停下脚步,“我们的前方和你不一样,你可以继续好好当你的主教,秘学会是一个更混乱的泥潭。除了秘首之外,‘博论者’的学者和‘腐金母’的巫役都是教会眼中的外教徒,还有很多自恃实力的野生刻印者打着秘学会的名头。和我们这种叛逆待在一起,是你最大的把柄。身处高位者,更是要加倍谨慎才对,你今天的到访已是逾矩。” 伍德复杂地看向自己这位老上司兼兄弟,心中希望他能和自己身处一个战线,理智上,他只能告诉自己,他们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就是身处两处,不要再有瓜葛。 “没想到当初被教会强制驱逐的戒律主教会在这里劝我不要和教会起矛盾。”庇护哈哈大笑,他拍拍伍德的肩膀,撇下这个话题不再说,他也没想到,以前那个听从命令的好兄弟还有这样一面,只能说在黑商人身边的这几年,颇有锻炼啊。 “走吧,不要再送了。让有心人注意到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情。”庇护朝着伍德挥挥手,仿佛在挥别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装饰得格外亮堂的街道中,庇护高大的身躯拉出细长的影子。 “主信仰怎会局限在教会的穹顶之下呢,我又怎会怀疑你呢?”伍德心中暗暗感叹,无论结果怎样,他和伍德注定没法有着以往的亲密了。 秘学会,裁判官,秘首,王室来使,教廷来使,奥威亚地头蛇,“大衮”的疯狗们。 真是乱的好,乱的妙! 第七十章 同道同眠 伍德搓搓手,平日刚硬优雅的男人此时和街井巷尾的饿肚子的失业青年一样落寞。庇护愿意加入秘学会未必不是好事,但他毕竟不是秘学会高层,他要为未来做打算。 他失魂落魄地向府邸的方向走,直到走到大门口,他才收拾好表情。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管家先生怎么这般落魄的样子,和你平时的样子可不一样。”泠搬来一张椅子在大厅里等着伍德,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剂,自顾自地喝着。 “我没有事,小姐,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教会的特使没有那么容易罢休,小姐你和少爷还是要多加小心。”老伍德贴心地提醒一句,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含蓄不露声色。 “行。记得帮亚希伯恩再打理打理,他今晚喝醉了。”泠点头,干脆利落地撂下碗,上楼歇息去了。 老伍德走到桌前,收拾掉泠喝过的碗,却发现碗下面垫着一张便条。“歧途者同床难眠,同道人终会重逢。” 老伍德捏着碗,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良久之后,他才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到上衣的小口袋中,仔细保存好。他露出难过的表情,这句话既是送给他的,也是泠送给她自己的。 同道者终会重逢,他收敛脸上的情绪,眼中出现期冀之色,何须管那些同床异梦之人,他虽想象不出秘学会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但同道之人相伴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泠简单洗漱后,熄了灯,躺在床上。忽然她的身边又躺下一个人,泠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就要擒拿住对方。但精神上的松弛,让她的手慢了一拍。 下一秒,她的手被一只更纤细修长的玉手握住,“别动。”那人的声音从泠的耳边传来。 泠一脚踢去,但还是收了力,舍不得踢伤对方。 “青染,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这里干嘛。”泠恶狠狠地说道。“还有你从哪里跑到我房间里的。” “这点小锁怎么能防的住我?”青染不客气地把泠娇小的身体搂住。“夜长无趣,找你消遣消遣。” 泠借着月光,勉强瞧见青染的样子,轻薄的睡袍勾勒出身材。 “不要,我要睡觉。”泠把身子扭转,侧过头,不理青染。 青染缠上来,附在泠耳边。“那我就抱着你睡。” 哼,泠怒哼一声,闭上眼不理对方,在她眼中青染就是那种你越是要对着她干,让她有题目发挥,就越放肆的女疯子。这个时候,对她的行为不做理会才是重点。 “还在怪我吗?怪我创建秘学会,让你当初无路可退......怪我把你带出失落之地,怪我让你们和‘大衮’的邪魔信徒纠缠不休,还要去西海岸......”青染话长,讲到了泠都快忘记的地方。 “这么多细节,没想到你还记得。”泠回应了一声,她听的已经有点困了。 “我花了百年才学会忘记,又花了百年重新学会记得。” “那么久的时间,你应该交到了很多朋友的。说不定,也遇到了一份爱情。” “是啊,时间过了那么久,几大域都发生了好多事情,国王,皇帝,汗王,酋长都换了一茬又一茬。不过,同路人少,歧途者太多,和地上的掌权者一样,和边境的余孽一样,连绵不断。”青染的话语情绪隐含,不易察觉。和平时行为的洒脱不同,她本质上是个相当含蓄的人。 太超能的人让世界围绕着他转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被甩出去,让中心孤独一人。 “可你是秘学会的首领,要让人所有人都如意的。”泠怂怂身子,抽出手,也摸摸青染的头,柔顺的手感和亚希伯恩的不相上下。 这可能是泠有生之中难得摸到青染的头。她顺着青染的如瀑长发,像是哄孩子一般。很快青染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她沉沉睡去。 不过这下泠反而精神了。她双手捂脸,突然心生一计。 青染能夜袭她,她怎么不能夜袭别人呢?她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直到她蹑手蹑脚离开房间,整个房间都彻底安静下来,她才从泠的床上爬起来,“给你占了不少便宜。”青染一捋长发。泠的出现让她长期工于计算的心放松了一点,只是下意识之间,还是习惯算计。 “给你机会,不要不中用啊。”青染像是早就料到泠会这么干手中代表“因果.缘”的红线如潮水一般从四处回归,带回来了一些东西,从窗口处翩然离开。 倘若“命运”看待的是整体条件中个人的走向,那么“因果”就更倾向于所有人构成的网络,网住所有人的大网。个人各有各的命运,但一个人成不了因果。 在酒精的作用下,亚希伯恩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只是胸口上闷得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睁开眼,满脸的白发糊住他的脸,泠整个人抱着他,头埋在他胸前,压得他心慌。 亚希伯恩自觉闭上眼,仔细想想是不是又有大君这样的狠角色穿过几个位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拉进了和泠同床而眠的梦境中。 希望这样的梦境多了几次。他下意识用手搂住怀中的人,只是这个梦境的触觉莫名真实,像他这种梦境专业户都分辨不出什么差别。 “抱够了吗?”泠把埋在他怀中的头扬起,语气幽幽。 亚希伯恩闭上眼装死,心中默念,都是梦境,都是梦境。直到泠掐着他的脸,逼他睁眼。 “你怎么在我床上。”亚希伯恩一脸赧红。 泠思考了一下,这句话,昨天晚上,她似乎也问过青染这个问题,只不过看在青染昨晚那些话的份上,她脚下留情。 “你的床我就不能睡吗?”泠一套反客为主,把亚希伯恩整的哑口无言,他醒酒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想要在不同的回答中,找到一个合理且合适的答案。 “别说话,有情况。”泠就带着他翻到了床下,以极快的动作从亚希伯恩的衣柜中拿出衣服,丢给亚希伯恩一套,把手中的一套衣裳套在身上。 亚希伯恩对泠自然是百分百信任,冷静地把衣服穿好。 他还来不及问出一个说法,就听见楼下一阵骚乱。黑商人的府邸隔音极好,这到底怎么回事会让动静闹得这么大? 第七十一章 嫌疑人 亚希伯恩坐在审讯桌后,在暗处观察的督察长神色严峻。也亏得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作为官场老油条,奥威亚督察们的头子,他们深知黑商人在奥威亚的地位,这座城市的背后牵线人。 手下的那几个愣头青怎么根据目击者的一面之词把这位黑山伯爵府上的少爷和小姐抓进局子里的?他不信任地看向手边上几个副手和各个职司的要员,到底是谁指示的行动? 督察长气得满脸铁青,他的位置背后也有黑商人的助力,自然知道黑商人的势力可怕之处。他要是想要搞死一个烟孩儿会用这么挑衅的方法,无论怎么样,他们府上的少爷小姐都不至于如此。 想踩着自己上位?督察长冷笑一声,黑商人能让自己上位,也能让替代自己上位还有其背后的靠山下台。即使这次自己会被放弃被拉下水,他也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安分的,想在一年中工作量最重的几天搞出点动静。 “姓名。” “亚希伯恩.黑山”亚希伯恩记得黑商人给自己办的身份凭证好像是这个名字。 “年龄。” “大概是19。”亚希伯恩照着失落之地的年历和外界的换算了一下,大概得出了结论。 坐在他面前的督察脸一横,说道:“我需要一个准确的数字,这里是审讯室,你的身份是嫌疑人,不是黑山伯爵的小少爷。” 亚希伯恩满脸疑惑地看着对面炸毛猫一般的督察,他不知道为何对方到底为什么突然发怒,难道自己行为有什么问题吗?不过黑商人带着老伍德今天很早就出去了,不然那些督察怎么会进到府邸中呢? 青染师徒并不方便动手,不过颜焕似乎跃跃欲试,可见他在夏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但亚希伯恩还是接受了调查,现在像他这样遵纪守法的富家少爷可不多见了。 不过,眼下他似乎被卷入了一场凶杀案当中。 “你可以看资料,黑山伯爵会把我的详细资料给你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直接问我那些有用的东西了。我还着急去参加秋元节的庆典。”亚希伯恩认真地说道,但他在审讯者眼中的形象从却越发糟糕了。 亚希伯恩眼中的督察就像是一个上蹿下跳的猴子,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公职执法人员的该有的样子。况且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想去参加秋元节庆典?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残忍,一个无辜烟孩儿的生命就此消逝,秋元节的庆典也险些办不成了。”负责记录的书记员一脸气愤填膺地说道。 亚希伯恩挑眉,把对方的指责一句不落的接了下来,刚从潜渊之梦中彻底脱离出来,他杀了一个烟孩儿,难道他也会梦中杀人? “说吧,赶紧坦白,昨晚11点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审讯员差点就把严刑逼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写在脸上了,看得默默关注的督察长差点冲出去把这小子的脑子拧下来。 上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的督察差点被亚希伯恩吓死。 “喝完酒,正准备回家。”亚希伯恩坦坦荡荡,他可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草菅人命。 时间回溯到两个小时之前,他和泠被突然闯入的督察们当作嫌疑人带走。据说是有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残忍地杀害了一个烟孩儿,将其内脏掏空后抛尸,被凌晨巡夜归来的督察在上城区的一条大街上发现。 经过几个小时紧锣密鼓的调查,督察锁定了一个被吓傻的中年人,他是死者的养父,说是养父不过是操控好几个烟孩儿去工作来赚取微薄的工钱。据他所说,他目击到杀害烟孩儿的一男一女穿着不凡,男的黑发黑瞳,女的则是琥珀瞳。 如此具体的说法瞬间让督察署的某些副手心动起来了,死一个无足轻重的烟孩儿不所谓,只不过这桩案子的嫌疑人值得深思啊。 黑山伯爵家的少爷,小姐涉嫌一桩恶劣的凶杀案,绝对是大新闻,大事件,要是早一点把案子给破掉,那可是功劳薄上狠狠的一笔,下一任督察长的任命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 由此可见,人在某些场合下,确实会智力缺失,这位副手先生能坐上督察署二把手位置,心术方面还是及格的。只不过这次的机会难得,加之这次合作之人背景不一般,不然他怎会如同以卵击石一般,挑战黑商人呢? 这位副手先生偷偷地看了一眼满脸忿忿之色的督察长,心中暗乐,那可是教廷特使,任你黑山伯爵再有钱有势,和刻印者再有交情,在圣典教会这种庞然大物面前都不够看。 只不过眼前的进度并不喜人,有黑山伯爵的名字挡着,他们只能对着亚希伯恩无能狂怒,不知道那位特使大人能不能带来压倒性的证据,不然他这次抓捕行为岂不是白费了吗? “去另一边看看情况怎么样。”他附在亲信耳边示意。亲信会意,避开一群督察署高层的目光,悄悄地走到另一间审讯室,决定给泠加点狠料。 “昨天晚上11点,你到底在哪里?”一模一样的审讯过程发生在另一间审讯室当中。 “喝完酒,回家睡觉。”泠一边懒洋洋地回答,一边朝着四周张望,完全没有一点嫌疑人的自觉,那种神态自若,胸有成竹,反而让面前审讯的督察觉得自己才是嫌疑人。 还没有问出什么东西,审讯室的大门就被打开,一个人拿着一份资料走了进来。 他扬扬手,对里面两个督察说道:“先出去吧,我亲自来审。” “长官,这个女人油烟不进,嘴硬得很。” “嘴巴严实点,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进来的那个督察正是副督察长的亲信。 这位督察先生把那几页纸轻飘飘地放在泠面前,说道:“泠小姐,亚希伯恩先生已经交代了昨晚的事情,你早点交代也不至于让黑山伯爵先生的脸面丢尽,我们督察署也能好好工作。” 泠没理他,亚希伯恩什么性子她能不清楚?她伸出手随便翻了几下那份以亚希伯恩名义写的认罪书。 通篇废话背后就一句有用的话,亚希伯恩承认自己杀死那个烟孩儿,作案手段,作案时间编的都像是真的似的。 泠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现在的掌权者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羽翼了吗?” 第七十二章 绊人的宴会 黑商人面无表情地坐在一群奥威亚名流中间,本该是中心的他,周围坐的人却屈指可数。 今天是教廷特使借着秋元节公开宴请奥威亚名流的日子。整个奥威亚都得卖圣典教会的面子。只不过黑商人坐立难安,他的位阶动荡得厉害,“报厄”预警事项似乎是府邸的方向。 他一早就接到邀请,带上老伍德应邀出发了。不久后,“报厄”激荡,开始预警。一开始黑商人还没放在心上,只要青染师徒还在府上住着,他就完全不用担心有歹人偷家。 除非神明重新现世,整个奥威亚还没有人能威胁到青染。 黑商人坐在角落,巨大的财力,权势让人趋之若鹜,凡是靠近的,大部分被老伍德拒绝了,加上黑商人身上生人勿近的气质,把很多想过来结交的名流全都挡在外面。 “黑山伯爵先生,来一杯吧。为了我们的友谊。”教会特使端着一杯酒自顾自走到黑商人面前,显然对于自己的身份非常自信。最为教廷特使,不仅拥有尊贵的身份,甚至还有超出想象的力量,主动结交你这种俗世的贵族,有钱人,那是给你面子。主动来给你敬酒,是给你的恩赐。 随着教廷特使的走近,黑商人心中的不安越发严重。他抬眼看了一眼对方,高鼻梁,蓝眼睛,一头金发和黑商人对应起来。黑商人看对方的金发,一阵心烦,当下决定要把自己的金发染成黑的。 “我从来不和无名之辈结交。”黑商人淡淡地说道,想把这只烦人的苍蝇打发走。 这位特使先生不知脑容量不够,会错了意,还是脸皮和矿脉一样厚,不在意。他抱着一种高傲的语气说道:“伯爵先生,我叫凯西.图铎,是图铎家族的次子。” 黑商人眼一凝,他现在确定这位图铎家次子脑子没有发育完全。图铎家在教廷驻地还有主教团里面多少有点份量,赶紧把他打发走吧,黑商人一向不乐意和不长脑子的猴子交往,往杯子里倒入浅浅的冷水,和凯西特使的酒杯碰了一下。 “干杯,祝你健康,图铎先生。” “也祝你健康。”特使先生终于情商爆发了一回,假装没有看到黑商人的敷衍,也是碰杯说道。 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巴结这位特使先生的人也多,黑商人可不愿断别人的“人脉”。 看着凯西在名流中吹嘘着自己,再联想到这位令人作呕的特使先生一大早就办起来的宴会,黑商人突然意识到什么,唤来老伍德,说道:“你回府上看一眼,我有点不放心。假如不让你离开,你就帮我带一份最新的报纸。” 老伍德闻言,立刻明白了黑商人的意思,连忙离开宴会厅,只是在半路便被一个身材高大,表情猥琐的男人拦下来。“特使先生的宴会还没结束,阁下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都先放放吧。” 老伍德攥紧拳头,只是想到黑商人的嘱托,他说道:“那请给我拿一份最新的《劳工报》和《观察者报》吧。黑山伯爵先生有看晨报的习惯。”他递过去几张钞票。 那人先是眼一亮,下意识眉开眼笑,这剩下的小费不少,他再是思考一番,他的任务只是不要让人先行离开,不包括阻止别人卖报纸,更何况对面可是黑山伯爵,一根汗毛比他几辈子的腰还粗,要是不是雇主给的太多,这差事他才不做呢。 “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报纸马上到。” 老伍德等了几分钟,却见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两手空空,说道:“《劳工报》和《观察者报》延迟出刊,大概要到正午才能出报纸。先生,真不是我不出力,实在最新的报纸还没有。不过,我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把东西塞到老伍德手上,老伍德打开廉价的包装,露出一册劣质的本子,上面画着不可描述的东西。他抬头看向猥琐男人,对方对他挤眉弄眼,不怀好意。 老伍德嫌弃地把册子包好,正打算撇在一边,就见黑商人直接拿过册子。 “大人,这可是......”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走吧,我只需要一个载体。” 就冲着这猥琐男子的表现,用脚丫子想都知道出事了,每天的报纸除非大新闻,否则都是在前一天晚上就把内容定好的。昨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人可以借题发挥,想把谁绊在这里,不言而喻。 黑山伯爵扫了一眼守门的猥琐男人,这位特使先生的手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看在庇护和教会的面子上,不好撕破脸。 看到这一幕的男人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猥琐的笑容,这黑山伯爵也是同道中人啊。 黑商人敲了敲小册子的表面,“安魂.扭曲”蔓延到封皮上,“书翁,我知道你在里面,跟了我一路,帮我办点事情。”他没有求助于青染,秘学会的秘首不适合在这般复杂的形式中明面登场,徒增变数。 想必秘首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不会主动出手。黑商人等待着书中世界的书翁响应,“报厄”的波动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应该是有惊无险,要是真有危险,按照泠的性子早就爆炸了。” 只希望自己的动作不要太迟,还有这位特使先生行式不要太蠢,否则真把泠这个隐藏的炸药桶引爆了,黑商人可不想让自己的大本营奥威亚弥漫永眠之梦,成为失落之地的延伸。 “黑山伯爵,你真不是个东西啊。”书翁恼羞成怒的声音在书皮上扩张。“这么淫邪的东西,你还往里面加料,你是想让我死吗?” 放在以往,黑商人还得嘲讽他两句,但现在时间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帮我一个忙,想办法去明灯事务所一趟。直接报秘学会‘报厄’的名号。” “我凭什么帮你?”书翁不愧是学识渊博之人,深知不畏强权精神的重要性,一身反骨。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报酬,况且,我想杀你,你跑的掉吗。”黑商人面露凶光,软硬兼用。 “哼。”书翁算是应承下来了,不情愿地钻回册子中。不愧是读书人,完美贯彻了大丈夫能伸能缩的品质。 第七十三章 罪恶之城 黑商人转手把小册子揉成一团,寻思着怎么报复这个所谓的教廷特使,他本来就是比较有原则的坏人,把主意都打到他头上了,什么时候教会行事如此跋扈了? 莫非我真是老了,看不清现在的时局走向了?黑商人忧郁地把小册子扔进垃圾桶,顺手把杯子中薄薄一层水一并倒掉,让侍者添上新的。 书翁在书中世界中穿梭着,虽然答应了黑商人要教导亚希伯恩,但黑商人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他今天也乐得到处逛逛,想不到就被强拉壮丁。 “明灯事务所,明灯事务所。”书翁一路穿梭,一会儿从报童手中的报纸窜出来,一会儿又从另一张报纸中窜出来,“等等,怎么所有人都看报纸?” 书翁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报纸上头条的信息,这一看,他心凉了半截,“大名鼎鼎的黑山伯爵府涉嫌凶杀一名烟孩儿。” 这,书翁的大脑差点宕机,黑山伯爵杀人? 他再仔细一看,哦,不是黑山伯爵动的手啊。是府上的少爷,小姐干的啊,作案手法上似乎还是模仿某一个陈年旧案的杀人魔。 啊!书翁忍不住了,半截脑袋都从纸面上穿了出来,把看报的路人吓了一跳,“有鬼啊,”看到书翁虚幻脑袋的路人当场晕倒,引得书翁直呼对方没有见识。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黑商人让他去找人了,“这么大的事情,黑山伯爵这个人,怎么还有心思去参加宴会的。或者,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察觉到了不对?” 顾不上那么多了,要是自己的事情没有办好,黑山伯爵算账算到他头上,指不定要自己好果子吃。书翁加快速度,跳入了明灯事务所中的一本书里面。 他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想要报告情况,就感到一股锋锐的剑锋顶着他的脊柱,假如他有这种结构的话。他一抬头,面容俊朗的余期白穿着文员制服,扎着头发,坐在一行标语下面,在很认真地练字。 墙上的标语写着,明灯事务所,兼管法律咨询,日常搜寻,安保护卫,文件代写等业务。你的放心,我的动力,你的安心,我的使命。 这几天的遭遇太过魔幻,让书翁都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过往的岁月是不是虚度了。 很快剑锋的威胁消失,书翁的灵体瘫倒在书面上,颤抖地看着面前的余期白,后者手上还拿着一支毛笔,泼洒着墨汁。威吓之意透过宣纸和笔锋窜出来,让书翁瑟瑟发抖。 “‘兵灾’大人,出大事啦。”书翁急得脸都变形了。作为当代王国读书人代表,他有着相当严格的表情管理,即使在背地里面不断讽刺某些位阶刻印者是文盲,某些则是臭不要脸的,某些更是脸白心黑坏得很,但表面上,他可不敢造次。 被临时安排在秘学会据点,明灯事务所的余期白抬眼看着面前慌慌张张的书翁,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了。” “报纸上啊,黑山伯爵府上的少爷小姐因为涉嫌凶杀案被捕了。” 余期白了然,却并没有什么动作,一来是因为他的西域语言学得一般,报纸看得吃力,二来青染把他安排在明灯事务所前台文员这个位置,让他好好工作。所以这一段时间,他都很认真完成了帮附近好几个街道有钱的老太太,老大爷找宠物,抓小偷的任务。 他把桌上的一干东西收拾好,规整地放在架子上。然后才拿起不久前某一位文员带回来的今日最新报纸,不知为何,在整个奥威亚掀起巨大震荡的一则消息,在上城区的一间小小事务所当中却惊动不起半分波澜。 原本,一桩凶杀案的出现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明灯事务所的员工基本都隶属于秘学会,泠在秘学会什么地位,高阶以上的刻印者,什么时候要以这样这一种张扬的方式杀掉一个烟孩儿了? 真要杀个人,像明灯事务所这种专业扫尾人士怎么可能没有接收到消息?由此可见,这则报道,八成是有心人放出来,故意丑化,陷害泠和亚希伯恩。 泠在这两周内可是接了不少委托,堪称整个奥威亚的业务冠军,托她的福,明灯事务所全体员工的收入都涨了不少。 原本书翁还装的挺着急,但随着余期白许久都没有反应,他索性也懒得装了,他没什么道理要给自己这个还没有开始授课的便宜学生着急。 “报纸上的内容是假的。他们两个昨晚没有杀人,身上没有沾染杀生气,也没有沾灾厄衰气。”余期白肯定道。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书翁看着气定神闲的余期白,不确定地发问。 “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青染师傅说,福人自有福报。”余期白放下报纸,开始对着一面镜子练习微笑,目前的投诉信中有一条就是,待人不够热情,没有笑容。 他往镜子里面耍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满脸都是冷淡,唯有嘴角扯出皮笑肉不笑。 张亭北在自家宅子中来回踱步,报纸上的消息在整个奥威亚风行甚广,他连发三条命令,出动了全城可执行任务的执事成员,寻找案件目击者,《观察者报》总部,唯一万幸的是,今天报纸的内容没有泄露到整个西区,但奥威亚的城区,加上周边地区却被这惊人的头版彻底点燃了。 最让张亭北无奈的是,这可是《观察者报》,在奥威亚最有权威的报纸。其影响之恶劣,不言而喻。被有心之人利用,又不免一场席卷奥威亚的游行。 “艾斯黛尔,你觉得到底是王室,还是教会的手笔,抑或是被裁判官小姐打残的‘大衮’余孽?”他询问起艾斯黛尔,拥有“通识”刻印的人,脑子都会比一般人更好使一点,这是“博论者”恩赐的最明显体现。 “王室的维多利亚公主是我学妹,在我印象中,这位公主殿下擅于听取他人意见,而这次陪她来的是李济澜。所以,我倾向这次是教廷那位不成熟的特使干的。而凶杀案的凶手,我则更倾向于‘尖刺蔷薇’的追随者。” 张亭北摇头,他突然想起青染和他说过什么是蠢,那是犹如虫豸一般的欲望催生的。和新唐那种自由开放,骨子里却极为保守的特性不同,奥威亚是一座压抑又疯狂的城市,所有人都幻想着在这里一夜扬名。 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并不少,只不过多为恶名,而非善闻。 第七十四章 发泄 “‘尖刺蔷薇’都是好几十年前的案件,现在还有那么多追随者?”张亭北对这陈年旧案的裁判没有任何兴趣,但这场案件在当年的疯狂程度远超人们的想象,在凶案破案之后,仍有不乏追随者以相同的手法犯案。 “能调动那么多人的情绪变动,引发一桩桩血案,我可不信里面没有刻印者的参与。这盆脏水泼在谁的头上,谁都不好受。” “去看一下那具被视为蔷薇艺术品的尸体吧,这么小的孩子。”张亭北拿起挂在一边的外套,披上,外面游行的队伍已经初具雏形,不过他们手上没有拿着象征节日的彩旗,而是写着血字的横幅。 “尖刺蔷薇!尖刺蔷薇!”整齐的呼喊贯彻在装饰着喜气洋洋的大街上,愤懑的人们冲入上城区。磨砂玻璃窗外,红色的字迹刺激着张亭北的眼睛,他叹了一口,对着正在收拾自己外套褶皱的艾斯黛尔说道:“这次结束,我去请个假,回一趟新唐,去看看轻柔吧。” 艾斯黛尔手一颤,她轻声回道:“好的,少爷。” 李轻柔,李家大小姐,死于八年前的新唐动乱中。 歌舞升平的宴会中,教廷特使凯西先生拿着酒杯高谈阔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代表教会出使夏域大秦帝国的辉煌往事。 黑商人手上捏着一份最新的报纸,上面的内容尽收眼底,表面没有什么表现,但却把寄存报纸上的书翁吓得发抖,连忙转移被黑商人丢到垃圾桶中泡烂的小册子中。 “庇护先生,这小子说的都是真的?护犊的图铎家舍得把次子放到使团里面?”黑商人和健硕的庇护坐在一块,除了身边没什么人之外,气氛颇为和谐。 “这哪能啊,上次就这小子,使团被大秦西北的武威关守军扣下来,我也不清楚教宗陛下怎么会任命这样一个草包担任特使。你看就算到了奥威亚,也知道吃喝玩乐,开宴会。”庇护只管喝酒,甘美的葡萄酒和水一样被他灌入肚中。 黑商人感知着越来越强烈的心悸,脸上却摆出笑容,他说道:“草包?他可比你想象中要有出息的多啊。”他把报纸撂到庇护面前,“如果我想教训教训他,你觉得妥不妥?” “护犊的人,可不只是图铎家的主教,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他脱掉考究的大衣,扯掉领带,撸起袖子,露出惨白的皮肤。肌肉鼓起,和戒律修士那种极具观赏性的爆炸肌肉不同,这副体格已经归属到强壮的范畴了。 庇护拿起报纸,看了两行就变了脸色,凯西这次做事谨慎又隐秘,而当事人有所反应的时候,事态早已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庇护只觉得刚刚咽下的美酒都索然无味,结合黑商人的表现,他早已明白这头条和这位惹事精特使是分不开关系了。“伍德,把庇护先生照顾好,这奥威亚饭店里我勉强说的上话,不要人觉得我们招待不周了。” 庇护放下报纸,一阵尿急,一边的老伍德站得笔直,他说道:“酒喝多了......” 老伍德很配合地点头,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好,我带你去。” 拿起靠在墙边的手杖,黑商人面无表情地朝着表情得意的凯西走去,后者喝得满脸通红,还在吹牛皮。“我和你们讲,几年前我到大秦的时候,大秦皇帝非要把公主许配给我,可惜我发誓要一生守在我主身边,只能拒绝大秦皇帝的一片好意了。” 他打着酒嗝,仿佛这不是开设在奥威亚饭店当中的宴会,而是一家下城区的酒馆。 黑商人一步步走来,围绕在凯西身边的人见他走来,纷纷往两边散开。“一生守在主的身边?那我现在把你送到主的身边,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抡起手上的硬木手杖,砸飞了凯西嘴边的酒杯,水晶杯猛击凯西的牙关,竟是击落了几颗牙,再在空中打了一个旋,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又是一手杖直击侧腰,凯西吃痛倒下,下意识要动用刻印,“气.空流”,一道气流刀刃喷向黑商人,却在“安魂.扭曲”的干扰下,变换方向,打碎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殷红的酒液在气流的残余中四处喷溅,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氤氲开,就像是血。 身后有尖叫声了,破裂的瓶身让周围的宾客急忙退开,不敢参与两人的斗争。 黑商人惨白的脸阴沉下来,虽然在场的一些宾客眼中,刻印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无论是野生刻印者,还是已知的正规刻印者团体,不在紧急情况下,都默认不在公众眼中明显地使用刻印。 既是为了维护秩序,也是为了保证刻印者在社群中的正常生活。 黑商人捏起凯西的脖子,把他带到自己面前,说道:“昨晚你干了什么,或者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要激怒我,图铎家保不住你,教会不会保你,那个险些成为你老丈人的大秦皇帝,在前几年刚死,陵墓都还热乎着。” “还是说你改换门面,准备投到‘大衮’门下了?”凯西的嘴角淌下血液,作为媒介的血液中不稳定的因素灼烫着黑商人的眼睛,污秽的气息让“报厄”放出嗡鸣。 凯西的喉咙咽动,眼中冒出嘲讽之色,这种神情,让黑商人觉得分外眼熟,他不顾周围宾客的眼神,开口唱出古老的歌谣,艰涩的语调配合着“安魂.清心”,安抚情绪,单手抽出手杖的细剑,没有携带专门的仪轨物品,“安魂.礼葬”的应用被局限在很小的地方。 细剑划开凯西的衣裳,留下血痕组成的仪轨图案,一股细小的气流从凯西的口鼻中渗出来,灰色的气流化成一只长着四肢五尾的拟鱼类生物,向黑商人冲来。 黑商人手中细剑转动,削开一瓶酒,酒液洒出来,留下血污似的瘢痕,反手把凯西甩飞出去,拎起酒瓶,罩住灰色的拟鱼类,“衰枯.衰败”在深红的液体中沸腾,瞬间将“大衮”邪魔信徒留下的东西腐蚀殆尽。 第七十五章 擒获 “李济澜,去督察署吧。这是王室和黑山伯爵搭上线的好机会。”维多利亚饶有兴味地看着凯西的狼狈模样,按理来说,凯西的请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奥威亚权贵,但王室的到访本就是意外,再说,以他张扬的性格,更不可能在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 巧合的是,闲来无事的两人,正伪装成小厮旁观着一切。 装造猥琐的李济澜玩味地看着黑商人娴熟的操作,“维多利亚小姐,这是不是有点马后炮的嫌疑?” “当然不会,这里从来没有出现王国公主,只有一个假冒伪劣的小厮而已。”维多利亚狡黠地眨眼,“况且,一个额外的变量加入,黑山伯爵才有发挥的余地啊。” 督察署中,审讯中断。即使各位审讯员发挥出浑身解数,在限制颇多,无法全力施展的情况下,他们也是无功而返,只能把两人留下,企图通过饥饿撬动两人的意志。 “烟孩儿的事件,恐怕和某些特殊事项有关系,先移交给我们部门吧。”张亭北穿着特调司的制服,身后跟着两排穿着漆黑制服的执事成员,他们腰间统一配给着便携火枪,特质机械兵器,要不是张亭北出示出特调司的高级调令,他们会是一支骇人的暴徒。 而在他们的震慑下,隐隐成势的游行势力,在督察力不从心,或者说无心收拾的情况下,瞬间被冲散,其中的鼓动不良分子更是被当场抓获。 进入执事的审讯室,可不只是嫌疑人的待遇了。 “张调查官,你想要看看烟孩儿的尸体?”听到张亭北的话,副督察长抢在督察长之前回答了出来,他一脸为难,“这恐怕不妥吧,我们督察署有专业人士,对尸体进行检查,保证在第一时间可以拿出足够的证据,帮助破除凶案。” 督察长听到他的话,脸更黑了,眼前的张亭北可是在他心中的地位仅次于黑山伯爵。能把持住“执事”的狠人,他们哪惹得起啊。 不过他也完全反应过来了,督察署里面的反骨仔不正是副督察长为首的那一派吗?他想不到被安排到督察署系统当中牵制自己的一块石头,竟然妄图来压死自己。 张亭北冷笑着,他手中的调查令拍向副督察长的脸,他手劲大,一耳光把副督察长扇得晕头转向。“我当然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和你商量。” 只不过这家伙的耳光扇起来的手感有点不对,什么时候沾染上稀薄的“大衮”的气息?“生主.祓邪”把这点微薄的气息烧得干干净净。 好好好,这次你小子是活罪难逃,罪加一等啊。他鄙夷地看着被自己一耳光扇得七荤八素的副督察长,自己下手还是太松了,怎么没有一下子把他脖子扭断呢? 他抬起手,对着后面的手下说道:“抓起来吧,这人涉嫌恶性案件,犯的事情太多,我事后再补一个报告。哦,对了,还有那几个,也抓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随手指出几个人头,话音刚落,身后的人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把副督察长和亲信全部抓起来。 可惜这些督察,在身体素质上完全没法和张亭北的手下相比,连哼都没哼一下,就被轻松拿下,为了防止他们乱吠,张亭北的手下还贴心地提供了闭嘴服务。 看着一下子被制的服服帖帖的对手,督察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可以让我把尸体带走了吗?” “当然可以。”督察长一秒调换表情,笑容灿烂若菊。 亚希伯恩坐在审讯椅上,昨夜宿醉,即便是喝了醒酒汤剂,又有美人在怀,可一大早就被拉起来坐冷板凳,谁受得了?亚希伯恩昏昏欲睡,连连打着瞌睡。 在他眼中,这些审讯员无聊透顶,现在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离开,正好给他机会休息休息,打打瞌睡。 两间审讯室大门同时打开,两名督察迈着一模一样的步伐走入其中,端着一盘简餐。上面放着干瘪的面包,还有油腻腻的肉饼,还有一杯凉水。 “嫌疑人还有东西吃吗?”亚希伯恩被惊醒,一脸好奇地说道。 “你只是嫌疑人,况且杀人犯也有断头饭可以吃。”督察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你这是暗示我会被处死吗?”亚希伯恩轻松笑笑,他都是在死亡边缘走好几回的人了。 亚希伯恩把受控制的手伸直,但看了眼前的督察一眼,他也不没说什么,把手缩回自己身前,手指摸出一根铁丝,轻松把手铐给解开了。 亚希伯恩拿起勺子,轻快地用餐。 “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解开手铐?还有你不怕有毒吗?”督察坐在审讯桌前,托着脑袋,随便翻着册子。当看到模仿亚希伯恩的语气编造认罪书的时候,他忍不住笑出来。 “大君先生,别来无恙,这么明显的伪装,就这么舍不得我吗?可惜,你来迟了,你要是现在对我有什么动作,泠就会当场过来把你宰了。” “不过,我知道这具身体大概是你的傀儡之类的东西,杀了也没用,混入督察署也不容易。”亚希伯恩神情自若,惬意地吃着这一份贫民大餐。 “这杯水,你不会是从街边公厕的水龙头里面接来的吧。” 大君那臭屁的表情从督察那张灰白的脸上露出来,“被你猜对了,我一直在等你问出这句话。” 亚希伯恩面露异样,但还是把水咽下了肚,在公厕旁边的水龙头里面接来的水又不意味着有毒,现在就算不干净的东西,他也不带怕的,地下民的饮用水味道也很怪,要说干净也不一定多么干净。 “你要是给泠也吃这个,她可要生气了。”亚希伯恩三两口解决掉食物,重新把自己铐起来,彰显了一个富家少爷的知法守法。 “我也是绅士啊,怎么会对女士这般严苛呢?尤其是对泠小姐这样美丽的女士。”大君的话语放在这张灰白的脸上,带上了很重的猥琐气息。 “失落之地是绝缘刻印之地,‘梦境.永眠’安葬所有刻印,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唯独你获得了‘因素’的垂青,还有蕴含‘时序’权柄的怀表到底是诠释到你身上的吗?” 灰白的脸上冒着残忍的笑,释然的笑,一大堆的笑,亚希伯恩冷眼看他。 第七十六章 保释 “你怎么就知道你现在的生活,不是一个时间的骗局呢?”脸色灰白的督察忽然正常许多。“我的话你怎么都不信呢,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亚希伯恩对自己的过往留有疑问,但自从他完全接受泠的那一刻,过往的一切都像是雪原矗立的高塔一样,颠倒,倒塌,消失在迷雾之中。 “不重要了。你们这种沉溺‘幻觉’和‘极乐’的人对我谈骗局?”亚希伯恩淡定像是对面的人不是传说中的大君。 “黑山把你教的很好,但他有没有教过你,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 亚希伯恩一下子就想起来,被自己厌恶的红糟鼻子,那个汤恩先生,还是奥威亚一所大银行的重要干部,汤恩家族更是奥威亚的执政家族。 “他确实有,但是按照王国法律来说,你们不算在人的范畴内。”亚希伯恩话语试图激怒着大君。 “几大域的视野都太窄了。” “怪不得,你们眼宽到不杀点人都睁不开眼。” 大君傀儡皱着眉,苦笑着,表情滑稽极了“那只能祝你不要后悔了。” 亚希伯恩也笑起来,他摇晃着自己的手铐,对着大君傀儡比出一个“友好”的手势,“下次见面,希望可以把你的脑袋锤烂。” “如你所愿。不过把人的脑袋锤烂是裁判所的粗人才干的,去学一手斩首剑吧,争取给我一个体面的后事。”大君似乎很高兴,看向亚希伯恩的眼神充满了父亲看到儿子成长的欣慰。 “你和泠一样,只想杀我,真让人感到愉悦啊!行了,我该走了。”大君握住一把短剑,杵着就要往脑门上刺下去。 “那个烟孩儿,是你杀的吗?”亚希伯恩打断着他。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不成熟小傻子的一次不成熟尝试,我推了他一把而已。我可希望你能救我啊,怎么可能害你呢?”他想了想,走上前,仔细端详着亚希伯恩。 “像啊,真像啊。”他喃喃道,亚希伯恩看着督察满嘴熏黄的大牙,突然,对方的脑袋一偏,整个滚到地上,耳边静悄悄。只剩下,匕首和脑袋掉到地上咕咚声,亚希伯恩被四溅的鲜血糊住,血红的视野中,无头的尸体倒下,汩汩血液流出。 亚希伯恩咬紧牙,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他刚刚正见证了一场,血红的斩首。 血迷乱了他的眼睛,眼前一片血红。他像是第一天意识到血原来是温热的,是红的。 审讯室的墙壁突然开裂,一股冻人的雾气渗出,让地上的热血冷却,亚希伯恩脸上的血冻成薄薄一层冻壳。他把手中的手铐松开,手铐的内部结构早就被他用因素渗透,材料性质改变,脆弱不堪。 墙壁垮塌,里面一只甲片嶙峋的爪子退回去,泠猫着身子从墙壁的裂缝中跳出来。她一箭步走到亚希伯恩面前,伸手就把他脸上的血污揭下来。 “大君,没把你怎么样。”亚希伯恩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泠不嫌弃满脸血,想找一块手帕去给他好好擦擦脸。找了半天,突然发现,她今天的衣裳还是从亚希伯恩衣柜中拿的。“一个受控制的傀儡而已,被我打晕睡着了。” “那就好。那就好。”亚希伯恩连连点头,他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这些督察如何如何,一条人命总不该这样子草率的消失。 “这个督察之前给我一份文件,上面是你的罪状。你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有错吗?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死有余辜。”泠话虽这样说,却把人头和身体摆在一块,用“水.极寒”释放的寒气,把死者的脑袋连接在一块。 “能给他保持一个全尸,已经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亚希伯恩把视线放在督察肮脏的灰白脸上,脑袋接歪了,生前不如意,死时草率,死后也不甚体面。“明天,一起去秋元节游行吧。黑商人大概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外面已经不吵了。” 他刚说完,就看见张亭北和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进审讯室,看到地上的血污狼藉,还有古怪的督察尸体,他们也惊得在原地一愣。张亭北转向身边之人说道:“济澜,这样王室还能保释得了他们吗?” “这是大君杀的。”亚希伯恩冷静地说道,“他不知道用什么刻印的能力控制两个督察,偷偷进来和我见了一面,然后自杀了。” 亚希伯恩满脸血,比杀人犯更像杀人犯。 李济澜走到那把匕首前面,用手帕把匕首包好:“能保释,只是最后这个督察的死在明面上只能被定性为自杀。”他用布袋把带血的凶器带上,等下就送出去,检查一番,在张亭北的威压下,外面的督察不会不开眼地找事。 “两位,委屈你们受这无妄之灾了。”李济澜第一次和他们说话,语气上却熟的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透着亲近。能被北哥认可的人,不是常人。 “能带我去看一眼那个被杀的烟孩儿吗?”亚希伯恩挣开座位。 “可以,前提是你把脸和衣服收拾一下,不然是真说不清了。”张亭北拉着李济澜走出审讯室。把亚希伯恩留在审讯室中,审讯室里面就有一个洗手间。 李济澜背靠在墙上,督察署中审讯室的位置又偏,又阴冷。这自然也是一点小心思,阴森的地方对嫌疑人也是一种心理压力。 “这个时候按照侦探小说里面是不是你不是要给我点支烟。北哥,真是好久不见。”李济澜寒暄道。 张亭北看着对方,“这么说,你是觉得自己是侦探,我才是助手了?别忘了,我的本行是什么,只会比侦探更有看头。济澜,羽翼硬了,要是老李先生知道你现在在给王室卖命,他可要气死了。” “气死他得了。”叛逆青年李济澜拉下脸,当场表演了什么是真正的“孝心”。 “少看点侦探小说吧。督察署里面最多能喝点咖啡,烟酒一律不准用的。”张亭北铺垫了一下,半天才说道:“过段时间,我会回新唐看一眼。” 李济澜也是一阵沉默,直到张亭北的手下把烟孩儿散发着冷气的尸体用推车载过来,车轮的轱辘声才打断他的沉默。“谢谢你,北哥。” 第七十七章 安眠 “把这烟孩儿的尸体好生运输,别出岔子了。”张亭北像是没听到李济澜的话,提醒着手下,“生主.祓邪”灼烧着这里的空气,血腥气中大衮的味道浓的让他不舒服的吸了一下鼻子。 手下推着推车从他身边穿过,身上没有令人作呕的味道,安全。 张亭北揉了揉眉,这“大衮”的邪魔信徒怎么像年关冲业绩一样,尽捣乱呢?之前死在下城区的那几个人放在执事地下总部里面都快捂成丧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一把火烧掉。 “北哥,北哥?”李济澜在他眼前挥挥手,“教廷那小子这次真的扯大祸了,勾结异教徒陷害他人,放在三百年前怕不是要被烧死,挂在城头上。不过放在现在,图铎家族家大业大,捐个千百八十万个利弗尔换个小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亭北摸了摸自己微微冒出来的胡茬子,“我猜是黑山伯爵揭发的?” “可不止如此,伯爵先生直接在宴会上把我们这位特使先生收拾了一顿。庇护阁下甚至没有出手一下。” “庇护阁下在‘庇护’的位阶上只庇护某种意义上的善人,要是是恶人,当场就要被挫骨扬灰了。”张亭北话说一半,庇护阁下的选择在当前情况下无疑是最优解。 李济澜背着手,摇头,“老油条啊,主教团里面都是聪明人。” “聪不聪明不晓得,或许这是个老实人。”张亭北莫名奇妙地撂下话,搞得李济澜摸不着头脑。 他还想问两句,就见亚希伯恩从审讯室中走出来,清理掉脸上的脏污后,他的脸白净得发灰。 张亭北冲着李济澜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说道:“这次事情影响很大,报纸上都是负面消息,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都要遮掩着出门了。” 说完,他伸出手,“李济澜,幸会。”亚希伯恩同他短暂地握了一下手,“亚希伯恩。”他觉得这人眼熟,后知后觉到,这竟是昨晚坐在酒馆里面的一个,难道是酒保口中王室的人? 只不过这报纸难道不是有执事把关吗?和传说的凶人扯上关系,这屎盆子对他和泠来说真是扣得好啊。 李济澜见对方没有多说的意思,也不见尴尬,说道:“实在想出门也没什么关系,找张假皮,顶上假发。都是小事。” 几人从阴森的审讯室走廊一直到外界,大中午的太阳灿烂得很,办公的督察看着走出去的两人,没人敢和他们对视一下。就连亚希伯恩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都好像是再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这人自杀的事情,我得和督察长交代一下,否则你们不太好处理。”李济澜拿上带血的匕首,走进督察长的办公室。合上门,又是等待的时间。 三人坐在外面临时搬来的三张的椅子上,很快有督察给他们送来一点简餐。白面包,拌上肉粒的豆泥,还有一小碗豆蔻鸡蛋酒。 泠几下就把东西吃完了,但看她的样子,她还没吃饱。她有点可怜巴巴地看向亚希伯恩,但就是没开口。 “我吃过了。”亚希伯恩下意识说道,“大君给我送了肉饼,面包还有凉水。”他把自己这份餐,送到泠面前。 张亭北不太吃得惯豆蔻的味道,皱着眉,把鸡蛋酒往嘴里送,勉强凑活着填饱肚子,“没吃饱,让他们再买便是,他们不按规矩抓了你们一趟,巴不得你们提点要求,堵住你们的嘴嘞。” “不过亚希伯恩,你胆子不小,大君送的饭也敢吃,也不怕是断头饭。”张亭北压低嗓子,事实上也没有督察敢过来偷听什么,之前那些督察的遭遇可还没忘记,想必在一段时间内,奥威亚督察署的办事效率都不会低了。 人果然是畜生命,打一鞭,走一步。 泠又是风卷残云掉一顿饭,“这算什么,人饿极了,吃土吃草不都是常事?真饿坏了,可要抱着你脑袋啃呢。”听了她的话,亚希伯恩自然而然又以为她去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了。 “少看点不着调的书了,吃了就吃了吧,浪费总归是不好的。”亚希伯恩把泠吃干净的餐盘收拾好,伸手拿张亭北的餐盘叠好,和泠一样,吃得干干净净,吃不惯的鸡蛋酒也一滴不剩。 “欸,话是这样没错啊。”张亭北像是想到了什么,就不再说了。 没睡好的两人吃完饭,就相互靠着睡着了,这心大的程度,张亭北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在心中暗道青染师傅眼光独到。向督察们要了一条毯子给两人盖好后,按理说,秋天的午后,最为舒服,不用盖毯子,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不知道什么的习惯。 张亭北看着依偎在一起熟睡的两人发了一会呆,便拿起这桩案子的卷宗,暗自看了起来。 来回看了两遍,他用笔圈出了几个疑点,眼皮也忍不住打架,他也是熬了大夜的人,什么时候奥威亚的督察连卷宗都做不好了,这薪水真是发到狗身上了。 罢了,打个盹吧,这事情一两天绝对搞不定,秘学会也要掺和进来,这么看来,今天绝对还要加班。 他眯着眼,保持着警惕,养精蓄锐。谁知这一闭上眼,便睡得不省人事。 李济澜从督察长那搞完时,见睡倒的三人,差点被气笑了,他无奈地摇头,使唤起张亭北的手下去通知艾斯黛尔和黑商人府上的人,赶紧把人接回去。在督察署睡成一片算什么事。 当张亭北再睁开眼,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了。借旁边的灯往墙上看,已经将近下午六点了。 他身上的被子盖的是服服帖帖的,一看就是艾斯黛尔做的,她一向如此。休息足了,精力足了,又该加班了。罢了,先吃口饭吧。张亭北一边谴责自己的懈怠,一边走出卧室外,伸了一个懒腰,尽管事态不稳,可他莫名的困倦。 听到动静,楼下的艾斯黛尔迎上来,“累吗?”张亭北问了一句废话,艾斯黛尔不仅有自己的工作要做,还要时常关照自己这个名义上上司的工作,能不辛苦吗? “当然累了,少爷。”艾斯黛尔摆出苦脸,张亭北又看了一眼挂钟,刚好六点整,下班了。 张亭北一脸喜色,刚上班就下班,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他装模做样地问了一下,“事情解决完了吗?” 艾斯黛尔对自家少爷性子自然门清,她说道:“我晓得,一切都妥当了,只是尸检的事情不能马虎,这和先前的案子有点联系,督察署已经在翻案了。泠小姐和亚希伯恩先生那边也一切顺利,庇护阁下也已经把图铎幽禁起来了。” 第七十八章 书中世界 “那敢情好啊,这样不就没有我们头疼事情了吗?走吧,去找黑山伯爵蹭饭,这次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不得好好款待,补偿我一番?”张亭北牵起艾斯黛尔的手,有点心疼地捏了两下她手心的薄茧和指尖的硬茧。 “少爷,我差人去给你买了吃食了?”艾斯黛尔感到张亭北不老实地玩着自己的手,说不上多羞,只是感觉异样。 张亭北铁了心,拉着艾斯黛尔就往外面走,“奥威亚的东西我可吃不惯,再说,就买了我的吃食,你吃喝什么?听话,黑山伯爵府上的大厨手艺不错,而且我大师兄厨艺好,让他出些气力做些饭食,招待你一下,有什么关系?” 艾斯黛尔听着张亭北的话,终究还是没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自家少爷某些时候,脑袋可转不过弯,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都想不明白。 张亭北见她无奈的样子,也乐得当一回情人眼中的傻子,艾斯黛尔嘴角上还留着一点豆泥的渣子,极不明显,若不是张亭北看得仔细,也难免漏过这点细节。 吃得这么不讲究,可别落下病根了。张亭北捏着艾斯黛尔的鹅蛋脸,手指不经意地掠过嘴角,擦掉碎渣。“别闹,执事少了我们两个又不是运转不下去,晚上歇息一会儿,就当陪我,成不?” 她见拗不过张亭北,只得顺着对方的意思,稍微拾掇了一番,顺便帮张亭北把刚睡醒凌乱的头发也打理了一遍。 艾斯黛尔轻柔地帮张亭北梳头发,把他及肩的头发束好,里面几根白发扎眼得很,她不留痕迹地把白发往里面藏了藏。 少爷对新唐还是有感情的,不然又怎么还蓄着这样的长发呢?她想着,即使那座城市留下了千疮百孔,人却总是这样,当断难断,当受其害。 “小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万托安大厨见到全须全尾回来的泠,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一个顶着西域北方特征络腮胡大汉,此时哭得稀里哗啦,围着泠来回转了三圈,总算放下心。“小姐你是好人,主会保佑你的。” 对他来说,泠不仅是雇主家的小姐,更是救命恩人那。 万托安恶狠狠地扯来亚希伯恩,把他的头按在一边说道:“少爷,你要是个男人,早上就应该把那群狗娘养的直接从宅子里面轰出去。今天晚上,我准备了很多酒,是男人就给我喝,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他厚实的巴掌拍在亚希伯恩瘦削的肩膀上,他皱眉,“少爷,你可真是瘦皮猴,给我多吃点,你这么瘦,让人一拳就撂倒了,怎么护的住小姐?” 亚希伯恩尴尬地摸摸鼻子,他把眼睛转向笑盈盈的泠,她轻手捏着桌子上冷盘里的熏香肠偷吃,隔年的陈香肠稍微蒸制后放凉后,一股油脂的香气沉底,就在亚希伯恩被万托安大厨训话的时候,她掐着小片的香肠,偷尝了不少。 见亚希伯恩看过来,泠挑了片大的,塞到亚希伯恩嘴里,顿时整的亚希伯恩红了脸,万托安兴奋地猛拍大腿,拍得亚希伯恩疼得直龇牙。 “小姐,先洗手再吃,这样不卫生。”万托安大厨对着泠立马换了脸,和眉善目地说道,然后又回到厨房当中端出焖在炉子里面的菜肴。 “管家先生,请问青染小姐和余先生在哪里?”亚希伯恩看着万托安大厨猫着身子进厨房,向老伍德问道。 “余先生今天要在事务所值晚班,青染小姐在楼上,需要我去和她说一声吗?”老伍德恭敬地回答道。 黑商人从二楼的书房中走出来,手拿着一册书,书皮封面上书翁扭曲的灵体四处晃动,“亚希伯恩,上来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和你商量。”他低头瞟向,趴在桌上,还在偷吃的泠,犹豫了片刻,“泠,别用手拿着吃,上来一趟,这件事情和你也有关系。” “小子,以后我就是你老师了,还不过来和我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书翁把手背在身后,一道虚幻的身影尽显高人风范。 楼上书房中,书桌上的大部头书上,书翁得意洋洋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亚希伯恩。可亚希伯恩还没说一句话,泠一下子窜起来,一巴掌拍在了书翁模样稀疏的头顶上,“还三拜九叩呢,书看得不少,夏域的糟粕倒是也学了不少,这么膨胀?” 书翁吃痛大怒,刚想斥责对方,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可以打到我的身体?”书翁抖着把大半身躯缩回书中。 表面已经露出怯色,语气仍然硬气,“黑山伯爵,实在不是我不愿帮忙,你府上小姐太暴力了,这活我觉得很为难。”他看向黑商人,黑商人却泰然地喝着咖啡,按理来说,饭前喝咖啡并不健康,但老伍德不在的时候,黑商人不介意放纵自己一把。 亚希伯恩把泠衣角一拉,向对方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对着书翁说道:“书翁先生,能向你学习是我的荣幸,只是我才疏学浅,很多东西都不懂,还需要你来指导指导。” 亚希伯恩这段话应对得滴水不漏,书翁本就不可能能力拒绝黑商人,这一回别人给了台阶下,他自然顺着下来,要是他再嘴硬一下,说不好黑商人当场就翻脸了,现在双方都心平气和的状态下,岂不是好机会? “好了好了。看你这般诚恳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书翁咳嗽了一声,再次从书封面飘出来,继续维持自己高人的形象。 亚希伯恩不可能戳穿他,一边安抚着生闷气的泠,一边对着书翁回以笑容,把两边都伺候的舒舒服服。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吧。体验一下以后的授课方式吧。”黑商人见书翁和亚希伯恩谈妥了,把咖啡放下。 书翁钻回书中,顿时整本书摊开,无形的领域笼罩着书房当中,实木的书架,书桌化作蠕动的文字,在亚希伯恩惊愕的眼神中,他的身体变薄,变细,和一张纸一样附着在逐渐浑浊的世界中。 亚希伯恩扭动着自己的纸片脑袋,环视周围,文字字符的边界和现实精装的天花板格格不入,这时突然一阵力量介入其中,如同水油边界渗入乳化剂,两者交融,稳定,仿佛破洞被填上了一个怪异又合理的补丁。 第七十九章 现实与边境 当亚希伯恩变成纸片人的同时,书翁的形象反而丰满了起来,一个秃顶老人的形象不断变化着,有时是肤色阴柔惨白的诗人,有时又是肥头大耳的富家爷,甚至有时候变成身材妖娆,面容姣好的女郎。 他的身躯像是一团烂泥巴,随时变化着形态,亚希伯恩莫名想起了曾经封印在雪原地下坚冰中的黑剑,也以这样一种泥巴的形态袭击过他。而现在变成了他脖子悬挂着的权戒。 最后仍然固定为一张薄薄的纸片。书翁才从灵体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亚希伯恩早就恢复正常,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们现在的状态不像是人,也不像是不死者,两个人看向对方的滑稽模样,不由得都笑出了声。五官和衣裳全都由黑漆漆的字符组成,既有西域的文字,也有夏域的文字,随着他们表情的变化,字符旋转扭曲着。 “欢迎来到书中世界。”书翁扭着自己薄薄的腰,一层层字符翻滚着,层次分明,勾勒出一副英俊的模样。 书中世界。亚希伯恩伸出没有厚度的双手,抚摸着文字堆砌的书架,木质的气味,油润的手感都与平常一般无二,只是这一大堆文字字块的堆砌,竟然可以拥有除了外表之外,书架的所有特征。 亚希伯恩定睛一看,书架上密密麻麻写着这一大排书架的信息,木头材料,制作工艺,价格,历史,香型分析......仿佛这排书架已经化作一本百科全书,记录着所有信息。 “很神奇吧。”书翁迈着软软的纸腿,别扭地走到亚希伯恩旁边,灵体当多了,一下子变成实体,踏上实地,摸上实物,多新奇的感觉。 “如果严格而论,这只是神明遗迹和现实之间边境区域的微缩显现,但和西海岸那样凶戾的大裂口相比,这就像是针扎手指而产生的小孔洞。” 这覆盖书房的小小空间甚至不算正常的边境区域,‘博论者’真正的神明遗迹则像是那渺远的星空,是关于虚幻的知识的具现,从人的精神和现实世界现象中向外界伸出触须。 “就像是失落之地和外界间隔的灰雾树林一样?” 书翁思考着,“我不知道,关于失落之地的书籍和资料被秘学会保护得很好。不过看你的反应,大抵是这样的。” 大抵是这样?亚希伯恩沿着这片世界的边界走着,在交界之处,皮肤的文字淡化,凝实的肌体包围上来,界面处血液,肌肉寸寸毫毫展露在外。 “只不过血液的流速格外地慢。”纸片人状态的亚希伯恩感受不到心跳,只是近乎静止的血液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参观够了,就过来办正事吧。”书翁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愉悦,其实单从抽象文字组成的表情中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亚希伯恩能辨认出他的表情,只是因为书翁的脸上满页都写着“愉快”的字眼。 “正事?” “你以为黑山伯爵为什么要费心费力整这么一出?以一本前帝国时代的古律法书为基石,以‘梦境.拟真’为框架,沾染‘时序’权柄的物品为控杆,才能保证在安全稳定的前提下,能有大量时间供你学习。” 减缓时间?还不是“时序”碎片的力量,只是沾染其中一点力量的物品就能有这般效果,亚希伯恩突然有点心疼那块怀表了,自己真是山猪吃细糠。 “对了,以后每天下午都过来,你带什么进来都可以,千万不要带镜子进来。”书翁严肃郑重地吩咐了一句。 “镜子?”亚希伯恩的脸上飘满了疑惑。 书翁的纸脑袋猛晃着,“对,任何明显反光的东西都不要带进来,只要你不怕被‘水.镜界’拉入一片酸水当中,那就随意。” “好。”亚希伯恩也摇晃着自己的纸片脑袋,对于这种实质上的提醒,他一向从善如流。 “明天下午还是宽限一天吧,我要陪泠参加秋元节的庆典。”亚希伯恩提醒道。 书翁抖得浑身纸片翻滚,虽然脸上流着不情愿,但他还是同意了,当然这是看在泠的面子上的。 “既然话都讲清楚了,那今天的内容就开始吧。”亚希伯恩看着书翁脸上飘过的幸灾乐祸,心中飘过不详的预感。 泠替书中世界的延申套上一层“梦境.拟真”以后,不由得有些疲倦,短时间的爆发怎么可能比得上稳定输出难度高,“离吃饭就这么点时间了,还要拉进去搞一阵。”她抱怨一句,但也只有一句抱怨了。 亚希伯恩现在没有拿出得手的接敌手段,也只有让他多学点东西,不至于遇到危险连怎么逃跑都不知道。 “你们打着什么小算盘呢,算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青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把抓乱泠服服帖帖的长发,书房当中这个奇特的边境区域,造价惊人,连青染都惊叹不已。 “不请自来,非奸即盗。”泠警惕地看着青染。 “我一个接徒弟下班模范师傅,顺便来看望一下我的好朋友们也算非奸即盗了?”青染勾出笑意,又要下手,就被泠把手打到一边去了。 青染把目光转投向一边有点模糊的空间,开口道:“沾染‘时序’权柄的物品固然珍贵,但最为诠释物品还差点意思,只不过这本律法书倒是不错,‘督律’可以用。” 她迈步走入书房里面的区域,身体却没有隐没,她抬手抓在律法书上,颠来倒去地看了两遍,却完全没有惊动边境区域中的书翁和亚希伯恩。 “眼光总算没走眼,这次这本是真品。”青染的话让黑商人脸一黑,他依稀记得青染某一次到访的时候,顺手打碎了一盏高仿的大秦青花。 “这本律法书是书翁的报酬,我巴不得这回走了眼,送一本有点用处的假书出去。”黑商人叹气,对于大秦的瓷器,他不是行家,大量收买难免掺着假,只是这书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但关乎亚希伯恩,他出手怎会小气? 第八十章 怪奇的禁书 泠听他们讲话无聊,她现在每天想着就是吃喝玩乐,玩累了就去拉拉琴,上秘学会接个把委托,清理留在奥威亚的目标练练手,不至于让家伙事生疏了。要是真让她谋划一些事情,她并非不在行,只是单纯的懒,听不得一点要动脑子的事情。 青染无奈地瞟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泠,一眼便知她是饿肚子想吃东西了。 “等他们出来,替我和书翁做笔买卖吧。让他替我去王国中央图书馆里面找到那本《新世界》的原稿,找到里面苏翁的精神。”青染从袖子中拿出一根闪着玉石光泽的竹简,“这是报酬,让他好好考虑一下吧。” 青染放下那根竹简,推门离开,来去如风。 而她留下的这根竹简,这份来自上古的书籍,竟然出现了一种玉石的质地,在寻常的收藏家乃至刻印者眼前都是好宝贝,在书翁眼中这更是无价之宝。 黑商人拿起竹简,上面的墨字很密很小,一根竹简面积小,却清晰可见,写上了不少的内容,温润的气息中复杂的篆字传达着竹简上的内容。 “《礼》?”黑商人没敢看下去,生怕自己起了贪念。“中央图书馆也不是什么好闯的地方,半截子都掉到镜界里面了,也只有那里才有《新世界》这种禁书吧。” “禁书?”讲到这,泠终于来了劲头,“这《新世界》到底是什么?” 黑商人从一边的书架暗处掏出了一本质地粗劣的小书,与先前那相貌猥琐的男人递来的东西一模一样的封面。 “这到底寒酸到什么程度,竟然照着这个模样印刷?”泠不禁有些吃惊,她接过来刚翻了一页,就被上面的内容震惊了。“这世界就是一大号的妓院,每个人都要接客,所以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把它做大做强。” 泠一下子把书合上,她都不好意思看下去了。 “苏诃德写了不少类似的玩意,《日谈》,《罪曲》之类的,不过《新世界》才是真正的精髓,只不过我也不是很能理解便是了。这《新世界》翻印的本数有限,很有收藏价值。”黑商人解释两句,把书册从泠手中拿过。 这苏翁作为罕见地把“博论者”学派以及教会都狠狠得罪的主,还能在西域被人知晓,实属奇迹。 泠左右张望了一下,又掐着命线观望了一阵,确认青染不在之后,她才说道:“这三百年来乐子挺多啊,教会变了,世道也变了,不知道青染咋会对这书感兴趣呢?” 原来事情在这里啊。黑商人摇头,“你要探听秘首的八卦找我可是要付一大笔报酬的。再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秘首的计划。” 泠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虚掩的门飘进来食物的香气,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可惜时间满打满算连一刻钟都没到。 书房当中扭曲的结界变动了一下,一脸虚弱的亚希伯恩从里面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恢复正常人形态的亚希伯恩脸色说不出的惨白,纸片人从来没觉得饿,亚希伯恩都差点忘记了自己好像很没有吃东西了。 泠一下子扶住他,就听见他虚弱地说道:“过去多久了,我像是三天没吃东西了。” 见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泠一时间不知道是心疼多一点还是觉得好笑多一点。揽住亚希伯恩,轻轻地一提,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整个微型边境的框架是她建立的,里面的时间流速大概还是能到一比一百左右的。即使就只有一刻钟时间,延长之后,在这种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中可不是折磨那么简单了 黑商人被齁到了,他露出勉强的笑容,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两个要勾搭在一起可不要在我眼前,我受不住。快走吧,秘首托我和书翁谈些事情。” “泠,你不用这样抱住我的,我还没虚弱到这种地步。”亚希伯恩嗡动地嘴,费力地说着。 人果然是由奢入俭难,以往在雪原地下吃不饱的时候,他可从来没这样弱到要让人扶的地步,今非昔比了,他也有可以完全依靠的人了吗?这种感觉可是连梅菲斯特老师都没有给他这种体验,毕竟那老爷子比起关爱他,更喜欢使唤他。 “别不好意思嘛。我都不介意,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泠嘴上调戏着他,身体却紧绷着,和亚希伯恩不同的是,她在羞怯的同时,更多了紧张。 “下面人那么多,你可悠着点。”亚希伯恩大半个身子都倒在泠身上,脚都悬在了空中,他有点后怕,但又舍不得从泠香香软软的怀抱里面脱离。 “口是心非。”泠掐了亚希伯恩一把,下手收着劲,亚希伯恩没觉得疼,就是有些痒。 ...... 当两人下楼到餐桌时,连黑商人都坐好了,一大群人看着两个人相伴而来,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黑商人,愿赌服输吧,我就说他们胆子不可能这么大吧。”青染拿着筷子,得意地抿嘴笑。 听着青染的话,坐在她不远处的颜焕悄悄地拉了一下张亭北的袖子,小声问道:“师弟,青染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张亭北若有所思地用指头弹了弹瓷盘子,随即拉了一下艾斯黛尔的袖子,示意对方替自己解答一下。 艾斯黛尔捏着手,白了张亭北一眼。张亭北点头,对着师兄说道:“师兄,有句话叫做达者为师,有些事情考验悟性,不是两三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这回轮到颜焕若有所思了,心中有了东西,恼得他食欲都减了几分,盯着桌上菜肴直发呆。 等着两人在紧邻的位置坐下,黑商人淡淡地说道:“人到齐就开餐吧。”压根就没敢理青染,这一赌注的事情落实了,他这奸商可要被狠狠地宰一顿了。 这丰盛的大餐还没开始呢,老伍德就进来向黑商人耳边说了两句话,黑商人在自己人面前可不端着架子,他说道:“远来是客,请进来吧,要是他们愿意,就再添点位置吧。” 老伍德急匆匆地离开,不一会他就带着维多利亚和李济澜走了进来,“没有通知就来拜访,真是唐突各位了。”维多利亚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势。 第八十一章 血肉枝茎 几个人坐下后,黑商人闭眼做完餐前祷告后,以颜焕为首的一干人迫不及待地动筷子,他们虽不是教会信徒,但必要的时候,他们也尊重对方的选择。 颜焕动作极快,却完全不显得粗鲁,反而给人一种流畅的感觉。相较而言,其他人反而有种慢腾腾地造作的意思了。 “颜小先生,怎么吃得这么急啊?”李济澜挨着颜焕坐着,决意要逗逗他。 张亭北夹起来面前一块鱼肉,黑商人的餐桌上从来没有侍者上菜的环节,所以也没有特别固定的前菜,主菜之类的环节,桌上的佳肴任吃任取。 亚希伯恩取过菜肴,给泠的盘子里面分了一大部分,泠舀一勺汤送到亚希伯恩嘴边,亚希伯恩也没管她的勺子里面盛着什么,张嘴就咽了下去。 黑商人用刀叉划来开一块肉饼,配上小菜和酸黄瓜塞到嘴里。莫名觉得万托安精心腌制的酸黄瓜口味重了些,酸了些。“幸好坐在这里的都是些性格开明的,要是一些教会背景的老东西在场,早把你们数落好几遍了。” 老东西?青染夹上一筷子鱼肉,放在嘴中抿开,顿时有点不爽,以往不曾在乎自己年龄问题的青染,此刻心中竟恼怒了一阵,似乎伴随着泠和亚希伯恩的出现,情绪对她的影响变得更多了。 听着他酸溜溜的话,泠瞪了他一眼。维多利亚突然有点看不懂这一伙人的相处关系了,专注吃饭的,卿卿我我的,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一脸严肃的,形形色色,却异常融洽。 晚餐尾声时,老伍德又是急匆匆地走来,又是在黑商人耳边一阵耳语。 黑商人抚了抚自己还没来得及染成黑色的金发,又是一阵头大,“好了,真正固执的家伙来了。” 维多利亚和李济澜相视一眼,李济澜说道:“公主殿下,看来我们得短暂回避一下了。” 张亭北按住他,说道:“不用,留下来好好听听,我猜这位固执的先生应该是庇护阁下吧,这位主教团成员和大部分人都不同,这是一位真正的苦修士。” “北哥,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离开。”李济澜反手把张亭北的手推开,他们假若都是黑商人的好友,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自然无可厚非,但他们各有各的立场,王室,教会某一教派,秘学会,甚至黑商人自身都被视为一股强劲的势力。这样的几批人放在一块,难免不引起人的怀疑。 毕竟就算是掌权者,也要防止在某些境况下不被意外牵动,就像这次的风波。 “北哥,我只是离开餐桌,不是离开谈话的中心。”李济澜冲着张亭北眨了眨眼。 逃开别人的怀疑,把第一手情报弄到手?张亭北看着李济澜和维多利亚退出餐厅,外面的马车骨碌碌地离开,但两人最后却和庇护一块走了进来。 黑商人招来老伍德,把桌上的残羹收拾干净。晚上的聚餐涉及颇多,他先行遣散了仆役,只留下了管家老伍德,至于马车夫阿里则被留在了黑公馆照料着黑商人的马匹。 庇护此时脸色却很差,他穿着宽大的红袍,似乎在遮掩什么。 他一言不发,浑身似乎笼罩在一根巨大火柱当中,处于失控边缘的高热打破了秋夜的清冷,在地砖上留下黑印。 泠抬手凝聚起“水.极寒”,冰寒的烟气改善着环境,但冰火两重天却加重了庇护的痛苦,冷热交替中,庇护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青染眯起眼,庇护受了重伤,大部分伤势不是被人从正面突破而受伤的,而是违反了“位阶”所代表的职责,从而遭受到时间的侵蚀。 庇护压抑着痛苦,他扯开红袍,赤裸着身子,精壮的身体上面盘曲着带刺的枝条,植物的茎扭曲着,却像是血肉一样向着庇护的肉体里面钻。 失去红袍束缚的枝茎躁动了起来,不断颤动着,庇护艰难地开口,语气虽然弱了点,但却很稳,把疼痛完全压住了。 “还请青染小姐帮忙祛除一番。”庇护拱手行了一个大秦见面礼。 青染摇头道:“这是那个大君的手笔吧,看来他从潜行到别人的梦境里面偷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啊。不过这忙请我帮忙没用,我解决不了。”对着徒弟们使眼色,“不过你的毛病,让我的几个徒弟解决却正好。” 庇护对青染的话,没有反驳,默认了她的说法,他转向另一边,“既然如此,那在下恳请几位帮忙了。” 庇护感受着身上蠕动之物带来的剧痛,身上的火柱光焰更甚,泠连忙加大了寒气输出,防止庇护把整个天花板烧穿。 颜焕,余期白,张亭北师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颜色甚至还不明所以地啃着鸡腿。 余期白第一个转开头,“兵灾”想要破灭掉全部枝茎并不困难,但这府邸是不能要了,况且,这些枝茎被斩了,谁能保证庇护会不会被他斩成重伤? 张亭北无奈地点头,他对着颜焕说道:“师兄,这件事情有些复杂,只有像你这样的位阶才能解决,师弟我实力不及师兄一分,恳请师兄出手。” 叼着一大根鸡腿的颜焕三下两下地把鸡腿啃干净,借着桌上的布抹抹手,对于师弟的话,他一知半解,但他大概清楚,自己被师弟还有青染师傅委以重任,他嘿嘿笑了两声,舔舔嘴角残留的酱汁。窝着手,走到庇护身前,环绕着看了两圈。 在众人聚精会神中,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手说道:“大叔,我是不是在哪里遇见过你。哦,对了,你就是那个举着火棍子和云棍子的大叔,大叔你可是好人啊,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颜焕嘟嘟囔囔着,掐出一法诀,从隔壁房间传来乒乓咣啷,细细簌簌的声音,“意象.赋物”驭使着一堆纸质动物从储物室里面窜出来,那是一大群泛黄纸张叠起来的虫豸,在颜焕的操控下,它们爬上庇护的身体,啃咬起枝茎。 血红的汁水从断口溢出来,濡湿了特质的油纸,融化的纸虫子如同抖落的谷壳子,洒了一地,剧烈颤抖的枝茎却扭动,不是往庇护的血肉中深入,而是不断向外。 第八十二章 除灾扼梦 颜焕手上法诀再换,“火.柴薪”瞬间将攀附在庇护身上的纸虫豸点燃,蔓延的火线连带着将枝茎笼罩,向根部刺去,枝茎的血肉向外翻去,黑色的灼痕下面红色的肉质向上顶开,增生。 颜焕捻起地上的纸灰,平地无风起,批批爆爆的声音从其上传来,定睛看去,膨胀的枝茎冒出肉芽,向外突出新的枝茎。 庇护身上的火柱光芒越发灿烂,和柴薪之火汇聚,只听嘭的一声,一大根肉质的根须从庇护后背的肌肉处穿刺而出,血液井喷,在空气中燃成蒸汽。而肉质的根须蔓延,朝着其他人的方向扭曲,想要获取新的宿主。 余期白张口一吐,一道剑光飞闪,将蠕动的根须和地砖一齐切碎,而攀附在庇护身上无根的枝茎最终化成灰烬。 庇护长松了一口气,他身上的衣裳几乎全变成了碎布条,收敛起了“火.火柱”,煊赫的光芒消失后,他脸上的虚弱和疲惫更甚。 “坚韧.抵抗”的抵抗外来侵扰效果逐渐被“坚韧.适配”取代,庇护的身体快速适应了失血,灼烧,晕眩的效果。他脸色恢复正常后,他取来红袍笼罩全身后,再次拱手一礼表示感谢。 黑商人看着餐厅破损的装潢,心一抽,脸上却保持着淡定,他问道:“庇护阁下,大半夜不找奥威亚主教求助,怎么反而叩上了我家府邸?” “我解决不了的事情,奥威亚大教堂里面也没有人能解决。况且,没有人会相信凯西是袭击了我后,自杀了,因此我违反了‘庇护’的职责,受了重伤,被一个女人偷袭了。”庇护黑着脸说道。 周围的气氛就如同粪坑里头掉了闷雷,本该爆炸的消息却全无波澜,周围的几人便愈加沉默了。 黑商人能留这位前特使先生一条命,还是看在庇护的脸上,教宗指派的人还是要按照程序押送回教廷的。但凡这勾结“大衮”的人是个没背景的,早就被黑商人捏死了。 可这半路杀出来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颜焕从地上捡起些纸灰,接了杯热水化开,送到庇护面前,捏虫的特质的黄纸是颜焕通过特殊手法制作的,“功德.俗礼”充盈其中。 “大叔,你受伤很严重,把灰水喝了,我替你用这怪物的灰敷上伤口,回头找阴老头诊治一下就成。”颜焕的话打破了沉默,但他的西域话口音重,庇护没反应过来,愣了一刻。 颜焕端着水杯,举起来送到庇护面前,“我知道你们修行这种法门的人,身板硬得很,但受伤要治伤,不能拖着啊。你看你袍子上血的渗出来了。” 庇护仔细辨了辨他说的话,脸上露出感激之色,拿过灰水,一饮而尽,一股暖流瞬间包裹着庇护的五脏六腑,由于“坚韧.适配”而被削弱的痛觉被激发,又得到了缓解,一阵酥麻。 “感觉怎么样。”颜焕攒着笑脸。 庇护再一拱手致谢,“小先生为何这样帮我?我们之间并无交情吧。” 颜焕扬手,表情得意,“你先前帮了我小师弟,我帮你一回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一门派不就是讲究相互帮助,爱人如己吗。我肯定是做不到的,但青染师傅说过,善恶有报,好人有好报。” 靠近张亭北的李济澜凑身过来,问道:“余小先生说的是七年前在新唐,庇护阁下帮了你一把的事情吗?没想到他竟然能记得这么久。” 张亭北往艾斯黛尔的位置紧靠了一点,远离了李济澜,“我颜师兄已经到达行事无拘的境界,我和余师兄这样的正人君子都差他一截,你这样的凡夫俗子自然不懂。” 李济澜恼了一恼,便放下好奇,只觉得颜焕的境界越发高深莫测,和表面小孩的模样有些不同。 庇护听完的颜焕的话,心里也是一叹,所谓心如孩童,正是如此。 “先别让消息传出去,把凯西的尸体停到执事的基地里面吧,先把秋元节的关口度过去再说。”黑商人心中做好盘算,该怎么把整个奥威亚的权贵名流全拉下水,一同应对教宗和图铎家。 他略微一想,心中便打好了几封信的底稿。 泠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那个袭击庇护的女人痛快地打一场。她早就想狠狠收拾一顿这个古怪的大君,面对接连找事,挑衅的“大衮”的邪魔信徒,她更是片甲不留,斩草除根。 亚希伯恩没注意到兴奋的泠,反复琢磨着那杯可以疗伤的灰水,高塔的灰烬,似乎和这个也有相似之处。 他的眼睛下意识转向地上没有烧干净的枝茎,上面的损毁的倒刺,枯瘦的表皮似乎褪去,重新生长,开花,一朵血色蔷薇缓缓盛放,大君那张笑脸拧巴着对着他,露出狂笑,花瓣颤抖,旋转着变成一只飞鸟,衔起地上那节半截灰烬状的枝茎,朝着他飞来。 飞鸟猩红的眼睛中似乎仍有蔷薇绽放,倒映出一个巨大的宴会厅,木偶一般的人物僵硬地跳着舞,微笑的鱼头男人摘下头颅,把头放进堆叠高高的蛋糕中,那是黄白的奶油,漆黑的浆果,红丝绒点缀着的蛋糕,里面冒出一层层串联在一起的人头,疯狂地啃噬着。 亚希伯恩下意识抬手抓住飞鸟的头,想把它攥住,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自己的眼睛,想要把眼珠子抠出来,来逃避眼前的场景。但他的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泠白嫩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挡住他的眼睛。 “别看了,那都是假的。”泠抬手,久违的“梦境.永眠”掀开一个小角,灰雾弥漫,巨兽撕裂大君预存在枝茎上“梦境.幻”制造的环境,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无一例外产生了困倦。 而亚希伯恩眼中的幻像破灭碎裂,鱼头人脑袋掉落在一堆肉山上,而肉山上逐渐长出麦穗,葡萄藤,高高垂挂下的是脐带,子宫和浸泡在液体中的胎儿。 泠立即收拢“梦境.永眠”,失落之地的降临被中断,强烈的昏睡感才缓缓消退,她可是答应青染了,所以才有“兵灾”的默许,可以随意行走在各界域,但前提是她不使用“梦境.永眠”,让失落之地扩散。 第八十三章 种果 泠紧张地看向四周,她的自由是有限的,秘学会可以容忍她自由接收猎杀委托。 但为了维护现实的稳定,神明遗迹不能扩张。 众人的困意逐渐消失,青染拍了拍颜焕的头,脸有点冷,她说道:“饭都吃完了,还留在饭桌前干嘛呀,收拾收拾都各忙各的吧,明天不是还有庆典,好好玩玩。” 颜焕很有眼力见地点头,连忙应和道:“师傅英明啊,我马上收拾桌子。”他随手一指,不知从哪里飘出一大堆纸人,用着特质的防水油纸,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剩饭。 “亚希伯恩,来吧,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你聊聊。”青染翩然起身,把长发搭到身后,翩然走到就近一扇门前,拉开门,见亚希伯恩要睁开眼,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不要尝试睁眼,作为刻印者就更要谨慎,不该看的,不要生出好奇之心。” 她抬脚迈入门内,瞬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青染的举动表示这事情就这样翻篇了。但她的行为却让几个弟子颇为不解,青染表面上洒脱不羁,很好说话的样子,但能让她违背原则的事情几乎不可能,但为了泠和亚希伯恩,她已经破例好几回。灰雾树林算一次,黑公馆算一次,而这次更是亲自要和亚希伯恩说清楚一些事情。 亚希伯恩皱着眉,他的眼睛处一阵刺痛,往眼窝处伸手一摸,手上一片湿润,淡淡的血腥味。 “麻烦事儿。”亚希伯恩攀住泠的手臂,站起来,“去查查尖刺蔷薇吧,那双眼睛里面有蔷薇的影子。”在泠的搀扶下,他晃悠悠地上楼。 李济澜摇着张亭北,“北哥,这对小情人什么来头啊,秘首小姐都这么重视?” 庇护做出嘘声,按住李济澜好奇的脑袋,“这来头可大着呢。‘梦境.永眠’失落之地的底层架构,你说她是谁?” 李济澜张大嘴,不可置信地说道:“不会是......” 张亭北斜瞥了他一眼,“冬神都不一定真的存在,你这样的猜测无依无据。少说话,多动脑。”张亭北说这话时,气势十足。 但他作为秘学会除了位阶以外最高一档的会员,很清楚“裁判官”的面具重新被启用。秘学会位阶的象征。而在奥威亚的刻印者世界,还有秘学会委托中,泠小姐可是异军突起,专门狩猎异端,还有邪教徒,比奥威亚教会本部的修士还要积极。 到底是继承面具还是拿回面具,张亭北可不敢说。 他咳嗽一声,脸色忧郁,今晚又要加班了,奥威亚的执事们倾巢出动,督察署的督察们派不上用场,不是一个体系的,不穿一条裤子,即便被压制了,也是小心思不断。 “庇护阁下,你是多坐一会,还是和我一起去帮这位前特使先生擦屁股,处理一下身后事。”张亭北满脑子尖刺蔷薇,无心久坐。而维多利亚和李济澜知道了不少秘密,和张亭北一起离开方为上策。 “那就麻烦你了,我还有事情和黑山伯爵说道,晚些替我留个入口便可。” 青染坐在窗台上,窗外的月光很亮,秋元节期前后工厂的工期减少,整个奥威亚的天气都改良了不少。“你们来了?”她头一直看向房间外,但轻微的开门声还是不可避免。 “青染小姐,请问有什么事情吗?”亚希伯恩摸着一个位置坐下,淡淡的血迹从他的眼睛中溢出,滑下两行血泪。 泠拿着手帕,帮亚希伯恩擦了擦脸。青染扭过脸看向他们,神色恍然。“泠,这次袒护你了一回,下次可不许了。” 她脸上此时笑意盈盈,和方才楼下的样子判若两人。 泠瞪了她一眼,嘴型变动,无声地说道:“算我欠你的,下次帮你个小忙。” 青染失笑,连帮忙都不愿直说,泠这性子啊。“直呼我名字就可以了,你不是秘学会的会员,朋友之间我比较习惯别人直呼我名字。况且,青染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代号而已,我的原名是什么,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不过与其纠结我的名字,你肯定更好奇黑商人还有我为什么要处处帮扶你吧。或是说,你觉得自己毫无价值,不过一个外来者,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么多的东西?” 青染缓缓说道,亚希伯恩却意外找不到任何插话的地方,她虽然在问话,却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你无需自责,种因得果,万物皆有联系。你能得到黑商人的支持,和你被大君烦扰都是一样的,都是早已牵线拉好的。” 青染看向无动于衷的两人,叹了一口气,末了添上一句话,“刻印者看似潇洒,却各有各的难处,大君不是好对付的,你被他戏弄不是怪事。‘大衮’的那一面享受的是幻觉和极端的乐趣,这帮人远比你想象的要疯。” 亚希伯恩想不到青染竟然会特意安慰他一句,虽然心中有种被轻视的感觉,可一切都是事实,在大君手中,他就是牵线木偶,按照青染的说法,大君似乎借着他,展开了潜渊之梦,拿到一些东西。 “那段根茎上有真相,我看到了好多鱼头人,还有长出血肉果实的植物。那些怪物摘掉脑袋,把头埋进血食中啃食......”亚希伯恩还想进一步说下去,泠却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他闭着眼,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幸好泠出手及时,不然你这眼睛就真瞎了,现在还管不住口舌,你这舌头和脑袋也不想要了是吧。”青染没好气地说道。 说话间,她习惯性从腰间布袋掏东西,但随即她像是想起什么,手滞住,把刚掏出来的一段雷击木长钉收了回去,手指捻了捻袖间,她还是把这枚形似匕首的色泽乌亮长钉拿在了手上。 “算了,你还是尽管说吧,这么浓的因果劫数都杀不死你,对着‘大衮’残骸盛宴说两声也没什么大碍。”她一指头弹在长钉尾部,“意象.拟意”触发长钉中的雷霆,一道细长的弧光刺入到亚希伯恩胸口的权戒中。 第八十四章 提点 “大部分神明遗迹的生物和他们的衍生物在现实的眼光下都是邪恶的,这雷击木钉借予你防身吧,用的时候引动一些纯净的因素就行,好歹有些自保的能力。”青染把手中的木钉子放在桌子上。 亚希伯恩全身轻微抽搐着,还没有从那一道轻微的雷击中反应过来,头顶上黑气被一点点逼出,“青染小姐,到底如何才能发挥‘因素’刻印的作用?” 亚希伯恩颇为郁闷,别人的刻印可以消融,老化物质,创建梦境世界,再不济的,冰冻,灼烧也不错。“因素”放在他手上除了当显微镜,浓缩机,怕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心想钻到机械装甲这条路子上了。 想到这,他心中对大君也怨怼了几分,倘若不是大君在后面追得紧,谁愿意整天打打杀杀的?再退一步说,要是自己在梦境有实力可以和大君直接掀桌子,谁会耐着性子和那个非人的玩意冒着生命危险打牌? “刻印修行犹如爬塔,越往上,越靠近天空,但越近塔尖,路窄,人少,走错一步,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位阶就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走法,所以短时间超过黑商人并不现实,想要让他肉疼,你得引诱他跌下高塔。” 亚希伯恩听着她讲解,紧闭双眼,视野愈加黑暗,思维却活络了起来。 逼迫大君违背位阶的职责,用时间侵蚀对付他,确实是个好主意,“庇护”这种一听起来就皮糙肉厚的位阶尚且在失职状况下被整得七荤八素。 秘学会的书上都写着了,位阶惧怕这时间侵蚀,这大君也绝不能幸免。 泠看着亚希伯恩沉思的样子,对着青染无声地用口型说道:“你知道大君到底登上了哪一个位阶了吗?” 青染理直气壮地摇头,位阶是建立在不同的刻印和诠释组合上的,有些组合能登上一个位阶,有些则是登阶失败,直接被时间侵蚀消融。所以在刻印学中这也是相当严谨的研究项目。 泠凝重地攥着一块手帕,位阶这玩意,创造一种晋升方式难,所以大部分都是继承前人的,大概的位阶职责都已经摸得差不多了。要是有一个新出现的位阶,那某种意义上,武力斗争不一定有脑力对抗重要。 “不过要说发挥‘因素’的作用,你比其他人有优势。‘因素’和‘意象’一般都仰仗着外力,可想要使这些外力为你所用,修行不可少。相比‘因素’来说,‘意象’更随性一点。如果短时间想见成效,‘意象’是不二之选。” 亚希伯恩心中一喜,急忙开口道:“还请青染小姐指点一二吧。”他现在也是债多不压身,既然欠多了,那就约摸着算是没有欠东西。 泠不发一言,青染性子忒恶劣了些,果不其然,青染的下一句又是一盆冷水浇下来。 “‘意象’你断然修行不了,你不是夏域人,连夏域话都不会说,而‘意象’根植于夏域语言。比如像这样,我就演示一遍,不要睁眼哦。”青染从腰间布袋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甲片,“意象.拟意”附着其上,袖中朔风激荡。 一股凶戾寒冷的气息让亚希伯恩汗毛倒竖,下意识抬手,“因素.观测”沉入因素世界中,清晰的因素节点变化,出现在他脑海中。 不是通过眼睛,而是一种现象自然而然的体现,随即是“因素.溯源”指令发动,几个节点被提纯,转化,化作最原始的状态。 也不知是因为亚希伯恩的无心之举,还是青染临时收手,这一股恶风,最后变成了清风拂面。 “虽然修行不了‘意象’,但你在‘因素’方面很有天赋嘛,‘观测’,‘源’,‘溯源’都掌握了,已经超越了很多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黑商人以前还想以‘因素’为主干,登临位阶的,但很可惜啊,‘因素’的桂冠已经被人摘走了,所以黑商人用谪仙水洗掉了大部分‘因素’的诠释。” 青染的话又是一百八十度扭转。 感受泠警觉的目光,青染打住了话,“罢了,不聊这些陈年旧事了,再往下说,坏了规矩,有些人该生气了。”她话语轻巧地避开当前的话题,冲泠眨了眨眼睛。 某些人该生气了?听了这话,亚希伯恩下意识以为指的是黑商人,想着这位秘学会大金主在青染小姐心中还是很有份量的。 “好了,我的话就这么多了,‘因素’是另一种看待世界的角度。” “因果有限,我不能无限制地帮你,只能提点你一下。切记保持你的好奇心,黑商人给你的东西好好研究一番,说不定研究透彻的时候,‘因素’再进一步时,你就不会这么被动了。书翁是个肚子有墨的,跟着他好好学学。另外最后的事情就是珍惜眼前人,别错过了。” 青染眉眼含笑,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让亚希伯恩莫名亲切。 两人都没想到青染最后一句话会这样说,不禁都愣住了,亚希伯恩看不见的是,泠难得的脸红了一次,她朝着青染挥了挥拳头,抽了抽鼻子,“我们走吧,青染都大把年纪了,讲得话还这般没见地。” “大把年纪。”亚希伯恩摇头,“那你岂不是也是老太婆了?”他只敢在心里悄悄说说,真要是当着泠的面说出来,他今天可不是眼睛暂时看不见那么简单了。 见亚希伯恩的一副不解的表情,泠解释道:“‘意象’想要发挥出来,宝贝少不了,就看她腰间的那小布袋子,里面的有些东西掏出来,黑商人都眼馋。” 青染很配合地提起腰间布袋,摇晃着,叮当作响。 泠扶着亚希伯恩离开,她转头看了青染一眼,只不过此时青染坐在窗台上,靠着墙,端着一册书,静静地翻,身影孤独又寂寥。大飘窗外的奥威亚张灯结彩,披挂着庆典的气氛,只是夜晚,晦暗不见。 第八十五章 劳碌命 青染陡然捏碎手上甲片,肃杀的气息击碎巨大的窗玻璃,她一挥袖,狂风呼啸,把街道上一个邮筒掀翻,巨大的邮筒被风中无形的刃光撕裂,连地上大块的条石也被凿出深刻的痕迹。 压积在此的信件变成纷纷扬扬的纸屑,彩灯蒙尘。 一大片闪光的鳞片在风中乒乓作响。躲在邮筒中的人早就借着“梦境.幻”逃走了,青染松开捏紧甲片的手,甲片锋利的边缘刺破了她的手,纤细葱玉的手上鲜血滴答落下。 青染甩落手上沾血的甲片,撒上些金疮药,拿布一裹住。没有管外面的狼藉还有破碎的窗户,她依然坐在窗台。 说来奇怪,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引来任何巡逻督察以及周围住户的注意。莫非如今的人都是只扫门前雪,不顾并瓦霜的性子? 不多时,泠推门而入。看着青染坐在破碎的窗子边上,她没好气地说道:“真仗着自己是位阶,从楼边摔下去摔不坏是吧。” “梦境.拟真”铺开,周围的环境,连带着街道上的大部分破损都修复了个七七八八,变成了泠记忆当中的模样。“邮筒里面的信我修复不了,下次找个机会,就着委托再把这个邮筒打碎一次吧。” 青染摸着稍微有点不同的窗玻璃,无奈地开口道:“我是不是真老了,这么近都对不准了。” 青染很清楚在“意象.拟意”的催化下,那块来自于夏域硕北的甲片当中蕴含的意义已经被完全挤压了出来,否则也不至于变成了满手的铁渣。 “既然知道自己老了,手上还没轻没重的。手伸过来。”泠斥道。 青染乖乖地把手伸过去,泠拆开青染自己随便缠绕起来的布。 布下面,被甲片切割的伤口仍在淋漓渗血。上面敷着黄白的金疮药。 “你平日受伤都这般随便的吗?”泠端着青染的手反复看上两回。从房间角落搜出一个药箱。 黑商人府上,各个房间都配了药箱,装着常规药物,寻常外伤都不在话下。 “你怎么对黑商人的屋子这么了解?”青染看着替自己处理伤口的泠,不由得些许好奇。 “不研究清楚结构,这宅子早就垮了。你们这帮疯子前一秒还在说教,下一秒就暴起出手的,防不胜防。还说我不让人省心,你也差不多。” 青染很久没听见有人教训自己了,下意识想抽回手,可手腕被泠箍住,愣是没松开。 泠垫着棉,擦上药酒,把青染的手掌细细涂抹了一遍。擦着擦着,她从青染的伤口摸出一块甲片。 那硌硬的感觉就算隔着药棉也分外明显,“你这也太不讲究了。平时都说受伤多的人,自己都快成半个医生了,到你这里怎么不凑效了。” 青染感觉手掌处的松快,莫名心虚地不敢看泠。她分明记得自己在手掌处用“意象”拟了一阵风,把残渣都吹尽了。 她讪笑一声,“可能上次用玄甲拟合朔风的时候没处理干净吧。” 泠抬头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处理起来。 “你担心我作甚,西海岸上可要比这不知凶险多少。什么伤我没受过,要说命大,长生观三代‘木德’都没我活的久。” “你骄傲个什么劲。”泠话一重,手上劲道一沉,药粉堆了起来。 “嘶......”她倒吸一口气,但随即止住。泠三下两下用绷带把她的手绑的结结实实。 尤其是在打结的时候又多上的两分力。那才是青染吃痛的地方。 “我和你不一样。”青染说道,而泠把青染先前包扎手的布放回桌上。“我处这层位阶上,就是劳碌的命,一辈子的算计。” 想到西海岸的事情,泠心里的气就止不住的上涌。但此时心又软了下来,“你还自号逍遥呢!可笑。” “笑吧,笑吧,被自己的妹妹笑两句又掉不了两块肉。”青染把缠着绷带的手拢在袖子里面,笑得比泠还高兴。 泠身上灰雾弥散,一只猎犬样式的生物,叼着那一大片巨大的深蓝色鳞片走到她身边。 “我的医疗费很贵的,这就当作报酬了。”泠接过鳞片,转手贴在身后畏首畏尾的巨大生物身上,巨兽的身体显得凝实了许多。 “什么出息,怂包。”泠身后雾气弥散,显然对梦境里面的手下怂包的行为有些不爽。 “‘东’改变了‘时序’,蛾母的因果产生了两份,大君拿到了藏在亚希伯恩意识当中的那一部分。”青染翻出一柄曲线流畅,雪亮的匕首。 “庇护身上的蔷薇枝茎是借助‘亚斯塔路’的权柄配合蛾母揉捏出来的。所以在他身上不是枝茎寄生了他,起码在‘因果’视野中,每一丝的枝茎和他都是苟且的关系。” 泠脸上露出险恶的表情,虽说神明之间权柄有交错之处,但像‘大衮’和‘亚斯塔路’这样表面不同,内核一样的却只此一例。而且引起她这般不适的,“大衮”和祂的邪魔信徒绝对是独一档。 或许在极久远之前,所有被称之为神明的存在也勾心斗角着,抢夺着这些不可道明的概念。 “我记得很早之前还有些邪教宣称‘亚斯塔路’是圣母,被裁判所处死了一大批。”泠回忆似地说道。“现在的教会太懦弱了,既没有拓新神明遗迹的决心,也没有扫除这些邪教徒的毅力。” “空闲的时候,带亚希伯恩去接个秘学会的委托吧。能斩掉纠缠的因果也是好事,大君也不至于追得他这么狠。”、 ...... 泠这一回真是陪亚希伯恩回房间了,青染想摸出酒,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意外掏了个空,太久没交上朋友,连话都不会讲了。还是高人装多了,想变回普通人已经不成了? 劳碌,劳碌,谁还不是个劳碌命呢?以往‘云兮’手下最逍遥的遗种大鹏,飞空时也是一息一息的劳碌。她的劳碌自从选择成为“人之器皿”开始就注定看不到头了。但自无为入有为,身无一物,方可轻盈登临重重位阶,这就是代价。 第八十六章 盲眼观测 清晨不过刚刚露出端倪,整个城市就已经热闹了起来。人们将花车推上街道,天空意外地没有飘上黑烟,虽然天气依然阴沉,节日的氛围足以扫除一切。 当然这一切仅仅属于上城区的居民,毫不意外地穿上定制的服装或早就准备好的成衣,兴致勃勃地参加游行。生活在郊区,下城区的人们则大多选择参与一些活动,赚取外快,一天不发薪水,整个家庭都要过得苦哈哈。 假若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又有谁希望在某一个节期找点期望呢? 亚希伯恩眼前绑着一条黑布条,自从眼睛受伤后,他才更深刻了解到青染的劝告。 “少爷,不要哭丧着脸了,大人为你挑选了一根乌木手杖,每一个年轻绅士的起点都是一根趁手的手杖。”老伍德帮着亚希伯恩穿着衣裳,要是套上衣服就能算穿上的话,亚希伯恩也勉强能做到。 但在外人眼中优雅时髦的黑山伯爵府上少爷,连领巾都带歪了,那实在有损招牌。“与其说是手杖,不如说是盲杖。”亚希伯恩依然苦笑着,他眼前被黑布遮挡,只有一点淡淡的光线在抖动,那是老伍德在替他系着领结。 伸手向前摸索着,老伍德适时地把手杖递上,亚希伯恩握住那一手杖的上端,拄在地上。手感就像是一根细长的棒杵。 亚希伯恩跟着老伍德的后面,走得磕磕绊绊的,盲人的初体验并不美好,要不是手杖还有眼窝处黑布缝隙露出的一点光感,他怕不是要在楼梯上跌好几个跟头。 耳边逐渐出现嘈杂的声音,来到府邸的大厅。往来的佣人殷勤地问好,佣人们对于这位看似体弱多病,整日卧床的小少爷和身材魁梧的老管家不敢有一丝的不敬。 所有人都知道黑山伯爵府邸上所有的佣人生活清闲,待遇远超同行。每天拿着日结的高额薪水,却只上半天班。虽 不住在主人家的府邸,府上却在上城区边缘处为他们安排了公寓,每天前来打扫打扫卫生,在厨房打打下手,甚至吃饭的时候都不必贴身伺候。 这也是为什么在上流圈子中,黑商人被称之为怪人的原因之一。冠以商人的名号,赚的钱多,花销却也不相上下。只是秋元节游行休息日,他手下的工人也都在前一天领到了三分之一日薪。 突然亚希伯恩眼前微弱的光也消失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能把他的全部视野都挡住的人大概率要比老伍德高上不少,他还没有开口,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少爷,大人请你在吃完早饭后,一起去参与教会的弥撒。” “阿里?”亚希伯恩不确定地说道,对这位来自西域次大陆的马车夫,他的印象还只停留在黝黑的皮肤,还有高常人两个头的雄壮身材上。 “接下来的日子,大人让我为少爷驾车。”阿里继续用低沉的声音回应着,一边让出了位置。 老伍德解释道:“少爷,阿里就是这个性子,沉默少言,只喜欢和马匹在一起。大人这次临时把他从黑公馆征调而来,让他为你驾车,也是为了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亚希伯恩点头,如今对他威胁最大就是“大衮”的邪魔信徒,一个西域次大陆的人对“大衮”的手段才更加熟悉。毕竟“亚斯塔路”在西域次大陆未被西域探险家征服的广大土地中才是主流。 用过早餐后,一行人上了马车。除了黑商人,泠之外,亚希伯恩惊人的发现,庇护也和他们坐在同一辆马车中。 “庇护先生,怎么和我们一道前往奥威亚大教堂?”亚希伯恩好奇地问道,他的一只手泠紧紧地握住,眼中却沉进因素的世界,时刻启用着“因素.观测”。 视力没有恢复之前,“因素.观测”的使用也是一种锻炼了,而他的眼中,庇护身上萦绕着明亮的橙红色,时不时又有淡灰色遮盖其上。 对于亚希伯恩的观测,庇护只是由着他,毕竟对方这双眼睛的问题和他脱不了干系。“顺道一起而已,教宗陛下的使团在秋元节早上的弥撒后便会启程回到教廷,一个特使的死和我脱不了关系,只是拉你们下水实在不值。” 黑商人用手帕醒醒鼻子,换季时候的老毛病了。他带着点哽住的声音说道:“‘大衮’的邪魔信徒都顶到脸上来了,还能忍,奥威亚大教堂的修士和刻印者队伍都是缩头乌龟不成?” “黑山伯爵,言过其实了。此事我会在主教团上力争。使团内部也是一致决定先向教廷发了紧急电报。相信事情很快就会解决。”庇护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他情绪渐深时,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一声,咳出一星半点的血沫子,他后背连着脖颈上还贴着一层香灰和药膏,伤势依然严重。 不过他顾忌伤势的样子,想必青染也他讲明了这伤势的来历。大概只有“大衮”的邪魔信徒才能想出这么膈应恶心人的手段了。 几人的谈话被上城区被连绵不断的马蹄声和鼎沸的人声充斥着,直到某一个转角的时候,一切的吵闹都消失了。只剩下车轮的轱辘声慢慢消减,连马匹都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中压低了呼吸声。 一切仿佛朝圣者见到了心中的神迹,便由心发而出地赞美。 “下车吧。”黑商人说道,“我们到了。”阿里驾车技艺极佳,车停下来的时候,稳稳当当的,只听见一声机械展开的声音,阿里已经放下箱式马车的梯子,打开车门,一脸恭敬地侧身站好。 泠把手杖递给亚希伯恩,顺便揽住他的手往马车外走。 黑商人还未开口,庇护就先拍了拍亚希伯恩的肩膀,“弥撒是很庄重的场合,莫要显得太亲密。奥威亚的主教在任何观点上都相当保守,这里的教会信仰很深厚,在整个教会教派中也是最严肃的几支之一。” 泠向着庇护点头,换了手势只是虚挽住亚希伯恩的手臂,得体又不显得过分亲密。 “多谢庇护先生提醒。”亚希伯恩笑道,不知道这座大教堂到底布置了怎么样的秘仪仪轨,整个氛围像是刻印的集合,“安魂”涤荡心灵,“坚韧”固守心神。而这种气息和庇护身上的时刻燃烧的橙红光焰和淡灰的云气一样温暖,很容易给人好感。 第八十七章 圣礼 亚希伯恩意识上浮回到现实世界,他的眼中所谓的因素光点消失,彻底进入了盲人的状态。他忐忑地拄着手杖,走进教堂当中。 几人寻着位置坐下,很快便有一个神父走来,他先对着庇护在胸前画着十字,行过礼后,他才说道:“庇护主教先生,好久不见,您能来到奥威亚,我和老师都很高兴。” 庇护对着神父同样在胸前画十字回礼,“愿主赐予你们平安,代我向福德神父问好。” “这两位就是黑山先生府上的少爷和小姐吧。”年轻的神父转而对着两人说道。“愿主也赐予你们平安,常常与你们同在。” 亚希伯恩遮着眼睛,看不见对方的长相,但对方温和有礼的话语让他印象大好。待旁人走后,他悄悄向黑商人问道:“为什么这位神父待人这么温和?” 他不由得想起的是雪国祭祀,同样侍奉某一神明的信徒,但雪国祭祀更多的是严厉和不苟言笑,远不似这般平易近人。 黑商人将自己的手杖放在一边,从庇护手中拿来一本圣典,带上琉璃镜。 “图铎家虽然背靠教廷,但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最虔诚的信徒。教廷的运作需要世俗家族作为架构。但神父,主教的团体不同,神父需要要在教会学校里面经过严格的教育,进入主教团的条件更加严格,最核心的主教们无一不是位阶。” “所以教宗的特使某种意义上代表着的是教宗的权威,而不是教会。在教会里面大部分都是热心人,当然大多也只是普通人,刻印者无疑是稀少的。” 亚希伯恩点头,他想到庇护说的话,“我只是有点奇怪,奥威亚这样的城市里面,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严格的教派存在。” 黑商人摇头,“一切皆有说法,失落之地这种地方都能延续文明,奥威亚中有这样一支保守的教派也不奇怪,毕竟奥威亚在表面其实是不愿前进,尽管它骨子里面充斥着狂暴和傲慢。” 亚希伯恩耳中黑商人的话竟带上了些忧郁的意味。 弥撒的圣乐响起,整个教堂装满了人,奥威亚的信徒把会堂挤得水泄不通,但教堂高大的穹顶依然保证了声音和空气流通的顺畅.圣歌的旋律中,一个枯瘦的神父走上台,手捧着圣典。 老人的声音不大,在极度安静的状态下,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老神父清亮的嗓音,听来绝不像老人,反而比最杰出的歌者还要悦耳。亚希伯恩身处黑暗中,心中的忐忑烟消云散,且不论老神父对圣典的讲解如何,这洗涤人心的声音就足以留住一大批教众了。 “安魂.清心”的力量伴随着老神父的声音呈波纹状蔓延在空间当中,和教堂中的氛围共鸣,构建出神圣。 不知觉间,亚希伯恩睡着了,当他醒来时,弥撒已经结束大半,圣体礼和奉献礼的礼乐飘扬中,所有信徒同时唱起了歌曲。明明看不见眼前的事物,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出现眼前的景象。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裹着黑衣的人,亚希伯恩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他在梦中不断见到这个人,他恳求自己留下,继承未知的财产,他又要求自己永远不要推开那扇华丽的门,永远不要回来。 他笼罩在宽大黑袍下,依然看不清脸,他手中托举着一个红丝绒的托盘,上面空荡荡。亚希伯恩下意识凝神望去,全然忘记了自己眼睛的问题。只见黑衣人背后出现了一大排管风琴,层层线管,如同生长在墙上礁石的蚌壳,黏附着,伴随着浪潮的拍打,空腔中回荡着幽幽的音乐。 空荡的地下回荡着丝丝灯火,那火焰从管风琴的管状外观中点燃,沿着墙面路径向上点燃,把穹顶烧穿,仍是一大片空壳,黑祭司的身躯在火焰的光辉中拉长,拉长,不断地被拉扯,直到投射在那管风琴上面。 那怎么会是管风琴呢?那明明是悬挂在半空的人,垂着脸吊死在木架上,那片映照在上面的巨型人影撇下托盘,手中举起长剑,只是一挥剑刃,那悬挂在满墙的人影掉下。 亚希伯恩谨记着青染的话,当下闭上眼,不再看去。但他随即发现,注视这一切的,不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那是他的心,他的记忆,在不受控制地挥霍,难以遏制地窥探周围的一切。 不,你不是在看,你只是忘不掉罢了,不然为什么你会不受控制地看到呢? 你不是好奇,真相对你无用,你击打“博论者”的脚跟,使祂和祂的民跌倒,祂便向你关闭了知识和智慧的大门,将你拒绝在外。 错,大错特错,你知道放逐不过是人的算计,你只是马前卒,牺牲品,他们明明可以征伐所有巡猎,驱散所有风寒,炼铸包铁的锤头,却为何寄希望于你的那座高塔,幻想那疯狂可以战胜命运的轮? 神明的王座,只怕是神明也只是蜷缩在椅子边上的小鬼吧,你要坐上那尊位,那就去坐吧,放肆妄为,能者配位,你已经戴上了桂冠,为何不抢夺那油膏的杖,攀附那精金包裹的座,打碎那异国的器? 当向自然颔首,那无垠的海不是归宿,总有恶毒的蛇种与畸化的鱼种希冀探险者前往他们的巢穴,只为吞食耀武扬威战士,被人尊称为大能的勇士,坚韧的冒险家! 亚希伯恩耳边被各色的话语充斥,主观上,他莫名觉得那是大君的声调,实际上,又不过是他自己的呢喃。他的“眼睛”被巨力掰开,他的心被尖锥刺穿,分裂,视野直追到墙根,直到那墙面显出真容。 冰墙,厚重的冰墙,即使是在火焰的灼烤下依然不化,坚实的纹路中填着血,那血却引燃起蓬蓬的火。宏伟的龙种在冰层中龇牙,凿动冰面,却无声无息。 黑祭司手中的黑剑烈焰盛放,古银的剑锋,收敛着黑色的纹路,高举起圣典,他劈开面前的祭物,血液从槽中滴落,油脂焚烧,斩出十一,裂开血肉,分别为圣。 上下一齐颂扬,所有躁动归于宁静。自此,圣礼已成,天人再无隔绝。 第八十八章 老神父 分块的祭品在巨大的祭台上被烧尽,诡异,又在亚希伯恩脑海中留下再正常不过的印象,仿佛事实就该如此。 我,我在此又是处于什么位置?亚希伯恩心窝一疼,像是有一柄利剑扎在心头。 他像一只羊羔,躺在一大块石头上,仰面看去,眼前一片黑暗,原来我还是看不见吗? 亚希伯恩恍然大悟,是了,他看不见才是正常的啊。先前的场景权且当作一场梦境吧,他心窝处依然疼得他咋舌,猛得呼吸过来,感受空气充满胸膛,亚希伯恩痉挛地醒来。 “亚希伯恩先生,弥撒结束了。福德神父想要见见你。”庇护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亚希伯恩心口处的疼痛瞬间消弭,无影无踪。 亚希伯恩扶额,圣体礼结束了,周围难免有些嘈杂,有哭声,也有笑声,他听得出来。众人领受了神父的祝福后,一点点地离开。 “我好像进入到梦境当中了。”亚希伯恩冷静地说道,不知觉间,他的两颊上冷汗涔涔,手颤抖着握紧手杖。他吞了一口唾沫,向几人描述着梦境中的场景。 泠紧紧地抓住亚希伯恩的胳膊,克制地使用着刻印。但强势的气息横扫了整个教堂后,却一无所获。 “这种规模的地区教堂中梦境的权限通过刻印‘督律’把控着得很严格,一般的梦境会被‘安魂’和‘庇护’驱散。除了‘梦境.永眠’,没有人能在此把人主动拖入梦境。” 庇护迟疑了一下,在黑商人和泠肯定的目光中,他缓缓说道:“除非是你主动进入梦境,而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记忆,或是潜意识的体现。” 亚希伯恩还想问什么,泠却轻轻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臂,让他噤声。“亚希伯恩先生,老师想和你聊聊,可以前往一叙吗?” 亚希伯恩听着他彬彬有礼的话,意识到这是那位年轻神父,他点点头,“请你带我去吧,我现在并不方便。”他指了指蒙在自己脸上的布条,无奈地说道。 “当然可以,感谢你能前来。”他恭敬地态度让亚希伯恩突然想到被自己揍了一顿的几个督察。 他拄着手杖,在年轻神父的搀扶下,向一个方向走去。 “喂,请小心,前面有向上的台阶。”年轻神父小心提醒道,用手托着亚希伯恩向上去。 亚希伯恩稍微挣了一下,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请问神父先生怎么称呼?” 年轻神父像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约瑟.图铎。叫我图铎神父或者小约瑟神父都可以。”通过搀扶亚希伯恩,他知道亚希伯恩确实看不见,而非假装。即使如此,他依然露出和善的微笑,坦白自己的名字。 和他的淡定不同,亚希伯恩的浑身一瞬间绷紧,两人靠的极近,即使看不见对方的脸,他也能根据对方手的位置,一口气扭断对方的脖子。“因素.观测”张开,但眼前依然模糊黑暗,没有因素光点的逸散。 亚希伯恩一愣,他有点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不是刻印者?”一位地区主教的学生,图铎家族的子弟,竟然不是刻印者? “对于凯西.图铎犯下的罪,我深表歉意。但我希望先生能搞清楚,我并不是我那个愚顽的弟弟,他的罪过与我无关。主对愚顽人施以惩戒,但我是他的兄长,代表家族的一份子,所以我对他不成熟乃至顽劣的行为向您致以真挚的歉意。”约瑟低下头,坦然地承认。 “假若我不提及你的名字,你会坦白吗?”亚希伯恩话中携着逼问,但他的脑子却是弥撒之前,他向黑商人问的问题。 奥威亚可以有最严厉固执的教派驻守,出现一个神父身份的图铎家长子也似乎并不奇怪。、 “我的打算是在你与老师聊完之后,亲自登门向黑山伯爵府上表达歉意,但不是代表图铎家,而是代表我本人而来。” 亚希伯恩放下警惕,对方掏心掏肺的话,即使是装的,他也挑不出一根刺来,“走吧,别让老神父等久了。” 约瑟洒脱地不再多说,领着亚希伯恩走到教堂里面的一间祈祷室外,他敲了两下门,屋内响起老神父温柔悦耳的声音,“进来吧。” 约瑟拧开门把手,将亚希伯恩安置在一张椅子上,这是一张坚硬的木椅,仅仅在椅子背上贴了些布片,软垫,靠着不会难受。但坐上去绝对称不上舒服。 在听到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后,他浑身紧张起来,却没有动用刻印,但即便在这种绝对安全的前提下,他也不敢放松,大君能在黑商人和泠的眼皮子底下把他拉入潜渊之梦中,更何况和一个陌生人坐在一处静室? “你好。感谢你给我一个能和你聊聊的机会。”老神父的开场白让亚希伯恩吃了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老神父已经把一杯热茶推到他的手中,“我这里的东西和黑山先生府上的没法比较,你不要介意。” 亚希伯恩感受手中的温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会,我其实并不是黑山伯爵府上正儿八经的少爷,过往能有一口吃的已经不易,有一杯热茶喝再好不过。” 但杯中的水对他来说烫手的很,他下不去嘴。 “孩子,愿主护佑你,愿他怜惜你。”老神父低声说道。“我认为双方交流之前,需要让别人了解一下自己,如果可以,你能听一下我的故事吗?” 老神父枯瘦的手放在宽大教袍中,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叫福德,如今亲人都已经去世了,所以我也不谈姓氏了。我很小的时候,便成了阉伶,所以声音上并不像一般人一样粗重,身材也很矮小。现在已经没有这种行当了,所以我也算勉强行业的宗师了。” 老神父自嘲地介绍着,他的一生显得漫长又无趣,自从皈依教会之后,便乐行好施,遵守一切教规教律,他的余生似乎没有任何波澜,但世界上少了一个剧院当红的歌剧歌手福德,多了一个地区主教。 “很多人认为我是守正派的先行者,是当之无愧可以进入天国的人。但这一切并不因为我的行为,我救治,教导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一个是我的凭证,唯有我的信才是我的凭证,而我的一切皆由此出。” 他伸手拉开亚希伯恩脸上的黑布,刺目的光芒充斥亚希伯恩的眼睛,他还沉浸在老神父的故事中,就感到一团烈阳滚入他的眼中,周围的一切尽收眼中。 第八十九章 相熟之人 亚希伯恩下意识遮住自己的眼睛,长时间的黑暗让这抹意料之外的光明格外刺眼。过了许久,他才尝试着拿开手,让光线充斥着眼睛,这是一间相当朴素的房间,但光线格外好,黄色的玻璃窗下,一个非常枯瘦的老人瑟缩在一件大教袍中。 与其说他穿着这件袍子,不如说老神父浑身陷在其中,填充在布料底下。他看向老神父的脸,刚想说出的感谢,却哽在喉咙里面,怎么都说不出口。 老神父看着他掩饰不住的吃惊,反而笑了起来,嘴中牙掉了不少,难怪嘴巴上缩得厉害。“怎么了,看到一个老头子失望了?” 亚希伯恩摇头,他不懂,只是这一张脸和雪国大祭祀太像了,倘若把衰老的元素除掉一些,连亚希伯恩都很难认出两人的区别。 “神父先生的品德自然不是靠皮囊可以改变的,我对您非常敬重。只是你和我过往的一位长辈有些相像。”亚希伯恩压下心中的吃惊。 “你怎么对我的品德感到敬重,就因为我的故事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骗你,或许这些都是我的伪装,我只是依靠我的行为博得你的信任,其实我本质是一个假冒伪善之人。你怎么能笃定呢?” 说话温柔客气的老神父表情依然和蔼,但语气却无端地重了许多。一字一句像是能把亚希伯恩的心窝穿透。 “论迹不论心,一个人的心肠若是善,那行出的事情,便是绕着善的。一颗恶心,我不信能让所有人都认可你。假若你的话都是假话,我依然感激你能让我重见光明。此事与你的过往无关。”亚希伯恩从椅子上站起,俯身行礼。 老神父舒坦地笑了,整张脸都向外散去,显得年轻了许多。“时间不早了,秋元节的庆典要开始了。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年轻人,愿主时常注视你,与你同在。” “神父先生,你不去吗?”亚希伯恩直言快语,话刚说出口,他就想抽自己嘴巴子了。 老神父笼笼袖,摇头,“不了,教会的一位先贤说过,‘爱你的主,再爱人和世界’,好了,我该祈祷了。” 亚希伯恩不会听不出这么明显的逐客之意,他点头,走出祈祷室,不知不觉间在老神父的故事中,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连亚希伯恩都有点吃惊的是,在这么长的故事中,他竟然没有提一个问题,多不正常。但他转而一想,这又正常了,一个老人讲述自己的往事,出于礼貌,他不会冒昧提问。 祈祷室中的老神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衰老的身体像是连身上的衣裳都支持不住,他往着地上的垫子跪下,嘴里还喃喃道:“果真是长得很像吗?真是像啊。” 亚希伯恩往前走了两步,就见着了年轻的约瑟神父站在某处等着他,见着他脸上的黑布消失,他颇为惊异,但又收敛了下来。“我领你回去,伯爵先生他们还候着。” 两人走着无话,原先亚希伯恩还带着黑布时,两人还亲近些,这下却是完全说不上话了。亚希伯恩不由得想起老神父最后引用的话,他问道:“图铎家家大业大,约瑟神父你就不心动吗?” 约瑟脚步不停,“心动过,但现在不会了。”看着他的神色,亚希伯恩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其实,也没什么,我的母亲去世得很早,她是某一任奥威亚执政官的女儿。所以我选择来这里从最基础的神父做起。” 黑商人等人在一间图书室坐着,见两人进来,他问道:“约瑟神父,秋元节的特赦人选确定下来吗?” “时间将至时,老师会把文书交付给执政官的。” 黑商人满意地点头,随即看向亚希伯恩,察觉到对方的眼睛已经没有问题了以后,“那下午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 他起身,把手上看了大半的书合上,原模原样地放回了某处书架上。 “庇护先生呢?”亚希伯恩小声对泠问道。图书馆中只有泠和黑商人两人,庇护却不见踪影。 “八成去处理使团的事情了,这些烂事对他来说也是头疼的事情。对了,守正派的神父是不是固执得很?” 亚希伯恩见黑商人打算离开了,下意识挽住泠的手腕,“先走吧,在马车上,我再详细和你说说。” 约瑟神父没有送他们到教堂大门处,亚希伯恩走到教堂外很远的地方,才能一窥这座大教堂的全貌。圆弧顶,尖塔,大得不像话。虽然在地下民在雪原地下的某些建筑并不逊色于此,但地上平地起高楼和地底凿空城差距还是不可摆在一块讨论。 马蹄的踢踏声传来,阿里驾车而来,把三人请上车,即使亚希伯恩恢复视力,黑商人也没有改变让他保护亚希伯恩的打算。 毕竟亚希伯恩现在是一块被盯上的肉,先不管他肥不肥。“博论者”的学者信徒,“大衮”的邪魔信徒,都在明里暗里搞些动作。 马车上,泠和黑商人听了亚希伯恩三言两语把他和老神父谈话讲完,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什么时候守正派的神父说话这么含蓄了。”黑商人若有所思,“他们明明把一切戒律当作头等事情,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亚希伯恩摊手,不确定地说道:“也许是下午一点左右?”泠即使从上衣的小口袋中掏出一块怀表,上面赫然时间赫然已经两点过一刻了。 “守正派神父每天雷打不动在下午两点差一刻的时候祈祷,大过规矩的少之又少。”黑商人拿过怀表,捏着链子放在亚希伯恩面前说道。“今天他可破了例了。” “福德年纪也确实大了,对奥威亚的事情无能为力也是正常,心有余,力不足。” 泠悄悄地瞥了一个白眼,年纪大总喜欢装嫩,她在心里暗暗说道。 “把他心中的话放在心里吧。他没有骗你,教廷对奥威亚教区确实不上心,这次教团来访敲打的意味应该会多于正常巡行。” 黑商人明知道不应该为这些事情破坏节日氛围,但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他怎么也得解决问题,以除后患。 第九十章 庆典 阿里驾着车,小心谨慎地把黑商人送到上城区和下城区中间区域。黑商人扶正帽子,拿上自己那根手杖,往下城区执事地下驻地的方向走去。 上城区街道上此刻人山人海,弥撒时的庄严完全转化成此时的人声鼎沸,马车被人群裹挟着,向前缓慢移动着。阿里拉着绳子,在“权御.兽驭”的辅助下,马匹乖顺得像是像是被骟割一般,事实上在阿里手中调教的牲口,全都顺从地像羊羔。 在路边巡逻的督察的帮助下,他们好不容易地把马车带到可以停留的地方。“亚希伯恩先生你和泠小姐也是来参加秋元节庆典的吗?”督察讨好地说道,尽管满脸堆笑,但他手都抖得快握不住东西了。 不全是因为黑商人的权势和财富,而是因为亚希伯恩,现在这家伙被传得神乎其神。 他坐过的蒸汽列车发生重大故障,死伤无数,看管他,试图严刑逼供他的督察死于非命,他去过的奥威亚大饭店,当晚就爆出凶案,据说他还去过骑士酒馆,大剧院,知道的以为他是厄运缠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上主对他另眼相看呢。 这种人那些平头百姓要是知道底细,不得说他是扫把星,晦气玩意? 这站街巡逻的督察本就是小角色,见到这位少爷可是要狠狠地讨好,他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生怕他把无形的厄运带到自己头上。 泠满不在乎地从兜里面掏出一叠期票,送到督察手中,“拿着吧,把马车看好了。” 督察下意识伸出手,但又缩回来,“小姐,这不符合规则,我可不想丢掉饭碗。”他挠挠头,眼睛却盯着期票,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怎么会丢掉饭碗呢?你的巡逻范围就是这一块,你也不过是在这里多逗留了一会儿。对吧。”亚希伯恩循循善诱着,泠玩心重,这马车总不能让阿里站在这看着吧。 督察小伙听着亚希伯恩开口了,还能有不答应的道理吗?他浑身抖了三抖,实话说,他宁可收钱,也不敢不听亚希伯恩的话。 “怎么你开口他就这么爽快地答应。”泠有些不忿地说道,这钱是她出的,人家还对亚希伯恩点头哈腰的。“要是我亮出特调司特殊调查员的证件,还不把对面吓死?”她得意地说道。 “那我们被带走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把证件拿出来?”亚希伯恩想敲打敲打她的脑袋瓜子。 泠尴尬又心虚地说道:“那天睡迷糊了,忘记了......”这是实话,这张证件还不如青染给她的面具好使。况且,她还要主动给特调司打工,她寻思着自己当初怎么想着去整了这玩意呢? 亚希伯恩捂脸,他还记得那天早上泠听到动静从床上翻下来的时候,那动静利索得,差点没把他的老腰摔散架。 “你说要不我把这件事情和特调司反映反映,把这潭水搅得浑一点?”泠手中捏着无形的命线。 虽然变数多了,未来不好推断,但“命运.命线”在变数少的时候,折射出的命运也说不准到底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阿里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寸步不离,听着两人的谈话,他竟然感到有点兴奋,来自次大陆的好胜争强的血液似乎再一次鼓动了起来。但他目前的定位更多的是保姆兼眼线,有泠在,怕是轮不到他出手,但他能察觉到,有趣的事情正在发生,到时候自然有他出手的地方。 前方的巨大花车向外四处抛散着鲜花,这些花朵都是为了庆典专门准备的,天知道秋天为何会有这样鲜艳的花朵。亚希伯恩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接下了不少花朵,他拢成一捧,大小不一,颜色杂乱的花朵除了作为鲜花的本质之外,找不到任何的优点,甚至有点丑。 泠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花,“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她俏皮地从中挑出几朵黄色的花,向身后的人群抛去,“可是记住喽,我不喜欢黄色的花。” 亚希伯恩有点呆愣地看着她,琢磨着自己好像还真没有送她什么东西,果真是大大的不妥。他来不及驻足欣赏心上人,便被身后的花车和人群推搡着走向奥威亚的庞大的中心广场。 这里是上城区毋庸置疑的中心,此时这里竟然竖起了巨大的刑架,身穿黑衣的刽子手在上面抚着刀。两个顶着黑色布袋的犯人被手脚反捆着,押在刑场上。 相较于上城区的热闹,下城区此刻显得安静得多,秋元节庆典,上城区才是真正的舞台.想看人多做点买卖的,想图个新鲜旁观的,想趁着混乱扒点好货的,都跑上城区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今天所有的工厂都熄火不开工,没有黑烟和机器轰鸣的下城区好像也像这么一回事。黑商人走过那条小巷子,顺利进入执事驻地中。 拨拉开密密麻麻的线管中,他看到张亭北躺在一张躺椅上,身上盖着白布,就露着脑袋,神色安详,比尸体还像尸体。还没等他走到张亭北面前,张亭北自己就弹身而起。 他啐了一口,骂道:“晦气,怎么把盖尸体的布盖我身上了。”他才不相信这是艾斯黛尔干的,她向来只会给自己盖毯子。 “进去看看吧,特调司还有使团,还有教会的人都在里面研究着呢?”张亭北伸了一个懒腰。 “你不是情报头子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盯着点。”黑商人皱着眉。他和张亭北并肩走进准备房间,换上一身特制服饰。 “我大师兄在里面,我得避嫌,特调司那群人不放心,非要围观。” 黑商人换好衣裳,久违地戴上自己的乌鸦头面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着,和瘟医更像了。他叹了一口气,“让你大师兄过来招魂,教会的人能答应?这种事情,你不得私底下试试?” 张亭北调整着衣服手臂位置上的皮带扣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忘记说了,青染师傅说,这件事情已经和她因果相关了,所以她也在里面,两边人解剖和招魂。” 第九十一章 刑场 “秘首不是说不会掺和到这件事情当中吗?”黑商人的脑袋都胀了一圈。女人的心思向来难猜,要是这个女人换成青染,那更是让人完全摸不清楚头脑。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青染师傅。”张亭北耸肩,没有半点高位者的威严,整个人气质垮下来,和王国的普通青年也别无特别之处。 “这尸检没门路了,那目击者,死者的老板总有机会见着吧,我可不信你们会把这样的证人安心留在督察署当中。” 张亭北摇头,“见不着了,那小子在梦中咬舌自尽了,现在也躺在里面。”他抬手指了指那排平房。 “他们进去有些时间了,很快就能出来了。你暂且候着吧,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青染师傅能插手未必不是好事。”张亭北拉着黑商人走到一处灰烬处,用佩刀刀鞘往灰里面扒了两下。 两个黑漆漆的番薯躺卧在尚有余温的灰中。灰烬烧焦的味道中,一股诱人的香甜勾起了黑商人的馋虫。“我看你应该没有吃东西,先来两个番薯垫垫吧。” 黑商人放下手杖,把手背在身后,对这个黑糊糊的玩意实在下不去口。张亭北看着他的样子,决意要耍他一回。 “呼呼。好烫,好烫。”他夸张地大声说道,掰开焖熟的番薯,大咬一口,“哎呀,真香啊。你真不要来上一个吗?”他最后的话含糊不清着。 正对着中心广场的奥威亚饭店里面,泠双手撑在窗口上,把头往外面伸,张望着下面的人山人海,以及中间空出来的那一片刑场。 这几个视野极好的窗口价格可不便宜,可以完整看到发生在中心广场的庆典。即使是黑商人也花了一大笔钱才订下来这几个窗口。 “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秋元节这种喜庆的节日会有处刑这样一个环节?”亚希伯恩的眼睛看向那名专业刽子手,隔着这么远,他的神情,和手中的大锤和砍刀一样冷漠,寒光闪闪。 “有时候正因为放松的目的才会如此的。当场处决一个臭名昭着的罪犯,满足公众虚荣心,也显示出教会和政府的公正性。刺激的画面,暴力往往是宣泄情绪的一个闸口。”阿里难得开口道,“就像是旱季的时候,跳出来的鱼,一条接一条。” 他的手比划着,“有那么大,那么长。” 亚希伯恩不觉得对方的话尴尬,他也比着手说道:“是这么大,这么长吗?黑商人以前和我说黑公馆那边湖泊里面有好大的鱼,但有人和我讲,那里几乎没有鱼。还挺可惜的。” “也许大人是说很久之前吧,也有可能是大人记错了。” 亚希伯恩刚想回答他,听见下面的人群一阵哗然,泠一下子抓住亚希伯恩的胳膊,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不过考虑到自己有些生疼的胳膊,亚希伯恩姑且认为她是激动的吧。 刑场上,刽子手直接拉开两个犯人头上的黑布袋,两个犯人神色各异,嘴里却都塞着一块肮脏的破布。 右边那个是尖刺蔷薇的众多模仿者之一,犯下了几件不大不小的案子,真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替这次的风波顶上罪名的用处。 此时,他毫不惊慌,一脸自豪,仿佛那彰显上主恩慈的特赦令就要在一瞬间降临在他身上。 监斩的督察拿着文书,大声宣布着两人的罪名和刑法,锤刑,斩刑放血,吊在木架上直到日暮。 臭名昭着的罪犯一露面就遭到了民众们的攻击,即使刑场周围有一圈警戒的督察,也有不少臭鸡蛋和烂菜叶,还有不知道什么烂泥巴丢到刑场上,往罪犯身上招呼。 对此阿里的评价是,无论哪里的人都爱扔东西,对不喜欢的人扔,对喜欢的人也扔。 “少爷,要不要我们也扔点东西?那个满不在乎的杀人犯大概率是要死了。”阿里的玩心上来,也跃跃欲试起来,和他外表的憨厚样子差了不少。 另一个犯人抖得浑身筛糠,跪在刑场,身体软得要瘫倒过去了。 忽然他抬起头,满眼惊恐,直到他和亚希伯恩对视之后,他的眼光陡变,那一种熟悉的调侃意思,就像是一种延迟爆发的错觉,让亚希伯恩失神地向后退了两步,“大君,泠,左边的那个,身上附着大君,那个眼神我不会认错,就是他,绝对是他。” 亚希伯恩眼中的犯人从上到下仿佛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无数肉制的眼珠子,还有器官生长了出来,填满整个刑场,刑架。 他急切地说道,伸出手指着右边的那个犯人,那个因为抢劫,欺诈巨额钱财而入狱的强盗。 泠双手钳住亚希伯恩,把他抱住,“没事,那里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个行为恶劣的强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特赦令就算赦免了他,他要是真有问题,我们一起把他干掉,没事了,没事了。” 她的手摩挲着亚希伯恩的背,阿里一脸尴尬,他指了指自己,仿佛在说,“这事情都怪自己。” 泠摇头,这件事情和阿里无关,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守卫。 “亚希伯恩,再用你的眼睛看看,用‘因素.观测’看看,那是不是大君?”泠安抚好亚希伯恩,把他推到窗前,特赦的文书刚好送到,送东西还是熟人,正是约瑟神父。 刽子手和监斩的督察见到无误的特赦文书,点头。刽子手用黑布蒙脸,戴上兜帽,踩着特质的铁底靴子,走到右边,高举起铁锤,嘭得一下把还在洋洋自得的杀人犯锤得头骨塌陷,眼底出血。 咣当一声倒下,在生命最后时刻,在剧烈的疼痛和生命流逝的错觉中,杀人犯终于流露出些许的感动和愧怍,但一切终归是无用。因为刽子手拿出了锃亮的刀,一下子割开了他的喉管,用沉重的铁靴踩踏他的肚腹,把内脏跺成糨糊,宛若喷泉一般的血液从喉管呕出,滴答滴答的。 这极度暴力血腥的一幕让人群中一直传来既害怕又激动的呼喊。当然也把旁边的强盗彻底吓傻了,身下一片湿润。 第九十二章 信念 约瑟神父手持着特赦令,亲手为地上的强盗松绑,举起他颤抖着的手向周围所有人宣布,“从今往后,没有人再会审判你了,你已被主拯救,全奥威亚的群众都做你的见证。” 喧闹的群众在此刻寂静无声,杀人犯的血液中,一个强盗被谅解。即使他们曾经再怎么痛恨这个犯人,如今却一笔勾销。 呼的一下,强盗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那种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感觉,他这辈子再难忘记。 亚希伯恩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强盗,心中五味杂陈,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再正常不过。到底是不是大君假扮的,他顿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这个强盗会改邪归正吗?”亚希伯恩不再看下面的刑场,刽子手用一块脏兮兮的布块擦拭着斩首的大刀,沾血的铁靴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印子。他把刀放下,拿着麻绳拴住杀人犯沾着半边脑袋的脖子,挂在刑架上。 “不好说,但他应该会成为一个虔诚的教徒。”阿里双手抱胸,“次大陆的很多部落酋长每年都会释放很多犯人,但里面很多人都会再次被抓捕。恩威并施,有时候比不上一个信念。” 泠饶有兴味地评价着那个浑身被黑布蒙着的刽子手,“下手果决,手法专业,大概是戒律修士的旁支一系。” 亚希伯恩把头扭过去,正好和挂在架子上的仰面的杀人犯对视,杀人犯的脸上突然弯起一个诡异又揶揄的笑容,他心惊肉跳,咽下一口唾沫,控制着自己没有失态。 很多时候,一样把戏怎么能起两次作用?亚希伯恩轻捏眉心,缓缓神,最近心神太绷紧,这尸体怎么会笑呢?他再次注意时,那尸体无力地低下头,面朝地面,忏悔着自己的错误。 地下的执事驻地中,黑商人摘下手套,捧着香甜的红薯,优雅地品尝着,心中寻思着该怎样把烤红薯这一美食列入奥威亚饭店的菜单,借此来多赚些钱。 “这里没你的事情,怎么不去参加秋元节庆典?”黑商人拿着手帕,擦掉嘴边的残渣,顺便把手擦干净。 张亭北随便把红薯皮塞进炭火灰烬底下,没好气地说道:“别挑唆我翘班,我也是领薪水,作为领导,肯定得给属下做好榜样,机关文化,工作作风是要好好建设的。我哪能像黑山伯爵一样,天天闲逛。” “你在执事机关里面,和混吃混喝的有什么区别,什么事情不是交给你的小情人做的?”黑商人鄙夷地说道。 张亭北丝毫没觉得不妥,从灰烬中又用刀鞘扒拉出一个红薯,细细剥好,用手帕包好,“每个成功女人背后都有一个同样成功的男人。” 黑商人可不在意他这个红薯到底为谁剥的,他在意的是为什么还有一个红薯剩着,“你不是说只剩下最后两个了吗?” “师兄就留了两个给别人,剩下的自然都是他的。”张亭北理所当然地说道。 黑商人蒙在面具下面的脸难看了起来,商界纵横多年,怎么今天因为一口红薯,被人摆了一道,颜焕的小孩性子让人头疼不已。 张亭北特别想看黑商人面具下面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黑商人被逗弄一番,心中有恼,却发作不出,最后在摇头中化作一声叹息。秘首一门,果真没一个正常的。 此时,黑商人突然感到一阵阴风刮来,“报厄”微动,他清楚平房里面大概是有结果了。不一会儿,从平房中陆续走出了一群人,教会和使团不发一言在特调司人员的指引下,先行离开。 他们的脸色不佳,大概是结果确实如同表面展示的一样,他们也只能死心了。“黑山,你看上去很吃惊的样子啊。” 青染端着半碗剩饭走来,颜焕狗腿十足地从一边拿过来一张椅子,毕恭毕敬地给青染放好。 青染难得穿一身素色的衣裳,坐姿豪放,扒拉了几口白饭垫垫肚子。 黑商人对青染的开场白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毕竟他很早就意识到,青染师徒几人中,最不正常的就是青染自己了。她把碗下,弯腰撸起袖子,也不怕烫,徒手从灰烬中抓出一个红薯,在颜焕眼巴巴的注视下,她掰开红薯,三两口啃完一个,白皙的脸上沾点灰。 拍拍手,她从宽袖中捞出一本旧书,摊开,吆喝道:“书翁,出来干活了。” 见没人应答,她抬手向书中探去,“逍遥.无束”穿梭书中世界,攥住书翁,把灵体直接拉进了现实世界。“你小子收了东西,不干正事啊。” 书翁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耷拉着脑袋不敢和三个位阶对视。 “东西拿到没有,以灵体前往陷入镜界的中央图书馆并不困难吧,还是说你想留着东西,和我谈条件?”青染笑眯眯地说道,手上的力道加深,隐隐有青色的烈焰燃烧,“火.纯青炉”放在青染手中连遗种都能炼化,更别说一个小小灵体了。 书翁灵体震荡,痛苦地哀嚎起来,他的腹部裂开,一卷羊皮卷掉落在地上。青染把书翁丢回书中世界,拾起羊皮卷,“奥威亚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秘学会再发布多一倍的委托,加增一倍的报酬,我们的这么多年的计划,第一个目标就拿‘大衮’练练手吧。” 张亭北闻言,下意识回避,却听见青染说道:“小北,奥威亚是你管辖之所,与你有因果,修心非逃避,不入红尘,不知清净处。灯塔锚定没法锚定住整个西海岸。这个大君不管他的目的为何,继承了‘大衮’的意志,侵吞现实就是不争的事实。” 黑商人原本是为了奥威亚而来,却再次等到了以往无比渴求的消息,他此时的沉默是如此的震耳欲聋。青染摊开手中羊皮卷,原本记录着旧世代律法书的羊皮卷上,书写着新世纪的文字。 上头写道,信念有时候确实比无数的恩典和威胁要管用。恩典承之过重,威逼终有尽时。新世纪终将来到,秘首小姐,谨祝成功。 第九十三章 狩猎前调 天色低沉,浩荡的人群重回到城区中。秋元节的结束,宣布着难得的休息日终于结束,同时意味着给各方的冷静期终结,等待各方势力的,将是残酷的肃清。 但这一切和亚希伯恩和泠都无关,他们在整件事情当中,更像是导火索,而非炸药本身。至于引火的药石,自然就是到处惹出事端的大君了。 回来的花车上,花枝招展的乡村姑娘们,依然招摇着,他们多是来自奥威亚市郊以及周围乡村。规矩自然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小姐那么多事。 当然此中并不包括泠,泠行事一向不受外人拘束,有时连亚希伯恩都不懂,泠到底是怎么生出这样无拘无束的性格。 打扮得美艳的姑娘们把手上最后的花朵向自己心仪的对象,而路过两人的花车,大部分的花朵都扔向亚希伯恩和泠。两人的衣着考究,长得又不差,自然受到青睐。 对于这些抛来的花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丝带之类的东西,泠从来不接,直到一朵花不偏不倚地丢进她怀里。她罕见地没有撇开花朵。亚希伯恩大概也知晓了秋元节庆典游行中某些隐藏规则,艳遇和心意的对象。 泠附在亚希伯恩耳边说道:“晚上想不想去长长见识?” 亚希伯恩顺势把她拉得更近了一点,“是秘学会的委托吗?又是找哪一个邪教徒的麻烦?”不知为何,他心中掺杂着一丝丝的期待. 泠神秘一笑,“青染姐姐拿到一件可以暂时封锁西海岸侵蚀现实的东西,晚上可以收网了。”她耍了耍手中的鲜花,把它别在了亚希伯恩上衣胸口的小口袋边上。 “别弄丢了,你拒绝了秘学会,这既是信物,也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哦。”泠对着俏皮一笑,随着人流继续向前,亚希伯恩轻轻捏着花瓣,没想到采花献佛的把戏这么快就作用在自己身上。 随即他便紧紧地跟在泠的身后,这可苦了后面护卫的阿里,在人群中左支右绌,紧赶慢赶才算追上在人流中到处乱逛的两人。 两人一路上吃了不少玩意,直到夜晚到来,拥挤的街道上人群终于消散大半。遗落下满地的垃圾,上城区尚算整洁的街道此刻撒落了不少花朵,食物包装,沾着灰和某一些秽物。 督察们脸上裹着黑布,埋怨着清理整个城市留下的垃圾,就算有雇佣劳工,这件事情也要忙上许久。此时的阿里驾着马车,行驶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莫名有些萧索。 “怎么会找不到了呢?一下子就不见踪影,这下怎么和大人交代?”阿里一时想不到两人会跑到哪里,也只能驾车在街道上驰骋,索性是黑商人在奥威亚的面子够大,一路上愣是没有督察敢阻挡他。 中心广场上,刽子手跟在约瑟神父后面,来给被处决的杀人犯收尸,这种犯人连奥威亚郊外的公墓都进不了,更不用说进入所谓神圣的教会墓地。 连督察们都不愿意接触这样的尸体,也只有刽子手和神父才有意愿来解决这样棘手的问题。 不知不觉间,泠和亚希伯恩竟然走到这里,夕阳斜落下,奥威亚饭店的阴影倾倒在中心广场上,斜插着穿过刑架上的尸体。 “亚希伯恩先生,又见面了。”约瑟神父温和地说道,“你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样,别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你都要碰上。”他的话中隐隐指着发生在亚希伯恩上的倒霉事情,也指着这具惨不忍住的尸体。 “约瑟神父,你不也是吗?”亚希伯恩双手插在上衣口袋中,看着刽子手用刀把挂在尸体脖子上的绳子割掉,把整个尸体塞进麻布袋中,扛在肩头。 “这是我的职责,刚开始觉得不舒服,现在倒是不会了。”约瑟神父说完,便向着刽子手点点头,刽子手咳嗽了一声,迈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尸体中的血液早已流尽,软绵绵的身体挂在刽子手的肩头。直到他拉着尸体离开,躲在角落的雇佣劳工们才敢上来拆卸,搬掉高大的刑架。 “亚希伯恩先生,你胸前的花不错。”他走到亚希伯恩面前,整理了一下他的领子,这种过分亲昵的方式并没有让亚希伯恩反感。 亚希伯恩礼貌地回以微笑,“愿主护佑你晚上所行之事皆顺利。老师让我转告你,宁可和‘大衮’的人打交道,也不要信任‘博论者’的学者。如果真和他们有牵连,也不要完全信任他们。”约瑟神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一位和蔼的兄长。 亚希伯恩还愣着神,约瑟神父就已经收回手,转头向教堂的方向走去。他无奈地摇头,对着泠把刚刚约瑟神父的话复述了一遍。 泠托着脸,思虑了一会儿,对她来说,这两拨人无论是谁都不那么讨喜,尤其是在奥威亚,这两拨人都不是善茬,什么秘密结社,禁物交易,灰色,黑色交易都有他们的影子。 “福德神父不会无端开口,要是遇到这两种人能活捉最好,不能活捉,杀了便是,反正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泠的回答简单粗暴,亚希伯恩啼笑皆非,但无疑这也是相当简单高效的方法。 两人还来不及多说两句,就见从街道交接处,阿里驾驶着马车风驰电掣地赶来。 他一张黝黑的脸上竟然能看出一丝丝的红色。“少爷,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们了。上车吧,时间不早了,也该回府了。”他停下车,打开车厢门,躬身出手。 “阿里,想不想干一票大的。比如清剿一些邪教徒,走私犯之类的人。”泠拢着上衣,走到阿里面前。 阿里比她高了不少,即使低着头也能看到泠的发顶。闻言,阿里的手抖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咧开嘴,又收敛地闭上。 “小姐的命令我自然是竭尽全力。”他抬起头,眼中的兴奋之色难以掩饰,次大陆部落传承的好战血脉苏醒着,好久没有动过手了,手早就痒了。 感觉到阿里狂热的情绪,泠微微一笑,招呼着亚希伯恩上车,“先回府上准备准备,夜晚才是狩猎的前调啊。” 第九十四章 扭曲之礼 夜黑风高杀人夜,一阵急雨让地面生出一股潮气,闷得清理地面的督察和雇工们一阵头晕目眩。一车车的垃圾被运出城市,就地掩埋在郊区曾经的废弃矿洞中。 车轱辘轱辘地在地上留下水痕,蹲在一间住宅屋顶上,披着防水斗篷的三人像是三只饥饿的猫头鹰,扫视着这一片街道上动向。 秋元节是酒精的狂欢,酒精同样催人疯,所以上城区也采取了宵禁,一队队督察来回巡逻。 亚希伯恩蹲得发麻,他调整了一下身体,用手抵住眉心,他一直开启着“因素.观测”,下面的宅子里面各种斑驳的光点汇聚在一块,有不少的刻印者。 “秋元节庆典的晚上全奥威亚宵禁,猎物们被困在屋子里面,正好一网打尽。”阿里手上捏着一杆金属杆,机械架构的矛头藏在里面。 “等秘学会和特调司调查员的消息,我想,这时间差不多了。”泠周围散发着寒气,正好屏蔽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蹲在房檐上。“下面这宅子里面有一群‘大衮’的邪魔信徒还有一些糊涂的野生刻印者。进入宅子的时候,记得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泠叮嘱着,突然她斜眼看到什么东西,低喝一声:“动手!” 亚希伯恩还在想怎么进入宅子中,就见泠背后灰雾弥散,“梦境.拟真”链接现实,一只巨爪拍向宅子顶部,砖石破碎。伴随木石结构的屋顶坍塌,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房间。 泠身体自由落体而下,稳当地停在地面。而阿里一把揽住亚希伯恩,在“气.空流”控制下,他们也顺利降落。 泠身后的灰雾已经消散,他们头顶上还有扑簌簌的灰和碎渣掉下来。亚希伯恩咳嗽了两下,不由得看向泠,心说这就是你说的低调行事?这要是低调,那这破坏的房顶到时候怎么解释? 房间灰蓬蓬的,有一股极为腥臭的味道,亚希伯恩用手扇动,阿里点头,抬手用“气.空流”营造起了风场,强行驱散了味道,他们也不确定这股有些古怪的腥臭味道到底有没有毒。 泠察觉到亚希伯恩的不自然,说道:“青染让我们低调是说不要动手太狠,把半个上城区都扬了,区区一间小宅子,到时候就说是天外陨星不巧把这里砸到了。”她语气轻松,从腰间拿出一盏灯,把周围点亮。 亚希伯恩避开灯光,顺着因素的视野看去,抬腿朝一个方向走去,在一面“这里有密室,上面是因素禁制,给我十秒,我来解决。”这和黑商人给他的考验相比简单不知道多少。 亚希伯恩还没来得及用“因素.溯源”开始破解,泠已经释放出“衰枯.哀恸”,“裁罚.怠惰”的指令,被大幅度削弱的因素禁制瞬间被亚希伯恩破开大半。 “我曾经当过某位酋长的近卫,你们这一手本事,怕是那些酋长的宝库都保不住了。”阿里感叹一声,手中的长矛嗖的一声弹出,尖利的长矛对准密室大门。 “他们自以为是的安全,只能变成困死自己的囚笼。”亚希伯恩瞬间打开密室大门,手中原本属于泠的长刀瞬间出鞘,比他更快的是泠,一根锁链连接着巨大的锤头,把密室入口的一些机械机关,逐一打碎。 三人快步进入,却互相警戒,泠一只手举着灯,在密闭的密室中,周围的腥臭味道越来越冲,不少混进了风场中,让人闻之欲呕吐。 稍显昏暗的光线中,他们找到了腥臭味道的来源,此时几人突然明白,与其称之这是腥臭,不如说这是浑浊空气和腐烂味道的汇合。 一整个房间的死尸,黑压压的一片,顶着他们的脸,悬挂在密室的房梁上,他们身上绑着一些东西,在亚希伯恩眼中散发着幽幽的光,在某种机械的操作下,死尸无规则地运转着,营造出因素光点无规则移动的假象。 “这些人死了得有好几天了吧,这么臭。”阿里身上的气流不断堆叠,把恶臭挤出周身,排到密室外面。在气流鼓荡中,一张纸从天花板处飘落到亚希伯恩身边,被他隔着斗篷接住。 确认没问题后,亚希伯恩才把纸拿到三人中间的位置,一起开始看这张纸上的内容。伴随着他们逐渐看下去,亚希伯恩脸上的表情阴郁了起来,捏着纸张一角的手逐渐用力,把纸揉的皱巴巴的。 “亲爱的亚希伯恩,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吗?我想你完全能感受到这份礼物中蕴含的诚意。也请带我向格林兰小姐问好,恕我多说一句,我认为以你的品味,身边可不应该跟着一个次大陆的奴才。去房间中间看看吧,我替你准备了一份你一定会喜欢的礼物,那是一件艺术品,我想世界上难得有一件物品能像这件礼物一样可以如此匹配你的公正。而你认知中的大君,诚恳地需求着你的帮助。” “格林兰是我的教名。”泠解释道,同时她厌恶地看着这张纸,被一个恶劣的人称呼教名,对她来说更是一种侮辱。 亚希伯恩皱起眉,透过这张纸,他仿佛看到了一张优雅的脸,充满着戏谑和嘲讽。他把纸愤然团成一团,抬手拔刀,割断悬挂尸体的绳子,他倒要看看,大君到底要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尸体噗通噗通地掉在地板上,露出密室中心的东西。一颗人头,以一种非常庄重的形式放在一个精致的银盘,那个人头上排列着一种微妙的笑容,空空的眼洞却给人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一行烫金的大字写在他的右脸上。 “不应被赦免之人”嚣张的烫金大字深深刻入他脸上的肉中。 亚希伯恩深吸一口气,这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这人他却在熟悉不过,庆典上被特赦的那个强盗,此时被大卸八块,被放置在一个古董银盘上。 几人都沉默地看着眼前残忍的场景,他们都是特赦的见证者,同样他们也是代表了教会在世俗的公理。大君口中的公正到底代表着什么?是对教会的挑衅,还是专指着亚希伯恩。 泠紧张地拉住亚希伯恩在斗篷下的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九十五章 大礼与醒悟 亚希伯恩脸上突然出现了笑容,看得泠和阿里在旁边看的是心惊肉跳,生怕亚希伯恩精神失常了。只见他慢慢走向那块盛着人头的银盘。 他惨笑着,眼中的因素纷繁乱动,前面的因素浓度无比浓烈,亚希伯恩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份大礼,足以让他的“因素”得到蜕变的大礼,足以让他省去大量磨练刻印的时间。 但他脸上的表情越发苦涩,这就是一个因他而被牵连的人,仅仅是因为他见证了一个强盗的特赦,而大君认为这不符合公正,他的骄傲,傲慢让妄下了判决。特赦之人受到被处以判决,大君的行为藐视着“灵”的遗留权威,当强盗的血滴落在无瑕的银盘之上时,一件诠释物悄然产生。 亚希伯恩明白这和他并没有关系,但一个被特赦的强盗,迎来他的新生,却立马死在了全新的黎明之前。只因为他人的一念之间,任谁见着,心中都不免唏嘘。 “少爷,这和你没有关系。而且在某些刻印者的眼中,这种事情很正常。”阿里见亚希伯恩和泠都陷入沉默中,主动打开话题。 亚希伯恩深吸了一口气,对于刻印,他还是太陌生了。正常?把一个正常人做成刻印诠释物,这是正常的事情吗? “这就是刻印者,眼中的世界吗?”亚希伯恩已经见过许多,外面的世界和那一个需要抱团的地下完全不同,即使是再多的勾心斗角,他们所做的不过是活下来。 阿里刚想继续说,却被泠拦住了,她走到亚希伯恩身边,脱下斗篷,包住银盘和人头,将整件诠释物端起。“这就是我不想让你前往西海岸的理由,这个刻印者的世界远比你想得要残忍,针对‘大衮’的战争更是如此。” “我不想多管闲事。”亚希伯恩没有转身,紧紧地握着刀。 “可是你早已经深陷其中,从迈出灰雾树林的那一步开始,就已经来不及了。”泠的面具泛着金属的冷光,她别在腰间的链锤也是寒光凛凛。 “我会把这件诠释物毁去的,如果你想好了,那就戴上这块面具,我和阿里会在下一个地点等你。”她把一块面具狠狠地摁入墙面中。 亚希伯恩松开刀,收刀入鞘,再回首时。周身一片黑暗,臭味席卷,不知何时,连阿里都离开了。他从口袋中拿出火折,点燃,依次把栓在死尸上的因素素材捡起,才走到那块嵌入墙面的面具面前。 宛若波纹和流云的纹饰错杂地分布在整块面具上,向外蔓延,又在面具边缘重新回归,像是再次生长了一般。意外地突出一种混沌初开,万物荣发的状态。 上面没有一丝因素的光点分布,一块普通,但做工格外细致的面具。亚希伯恩拢起斗篷,把脸挡住大半,取下面具,盖上脸。一种奇异的感官传遍全身。 一切都变得通透了起来,他的心一下沉静下来。周围的因素都沉静了,这或许是他的心理作用,但亚希伯恩确信戴上面具的那一刻,他的心放松,在充分放松后,随即而来的是难以掩饰的怒火和愤恨。 那个自称大君的男人到底凭借着什么,纵使一个人的罪孽如何,他又何来权力任意处置一个人的生死。 亚希伯恩跳出房间,向着既定位置的下一处而去。一路上没有督察敢拦他,今夜的奥威亚注定不平静,到处都是这些刻印者清道夫在行动,狙杀着不按规则行事的刻印者。 今晚奥威亚的公车没有运营,所幸下一个目标的距离非常,他绕了两个街道就达到了。远远地,他就看见泠和阿里就站在一栋公寓面前。 这里离下城区已经很近了,环境脏乱了不少,大部分接触了遗种的刻印者有点小钱,都爱住在上城区,既有些排场,办事交际都方便,同时背靠着下城区,要是犯上点事情,混乱的下城区也好躲藏。 房子面前的泠用斗篷包着东西,她和阿里都看到缓步走来的亚希伯恩,戴上面具的亚希伯恩带着别样的气质。阿里脸上一阵惊愕,但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从背后拉出长矛,折成两柄,在狭窄的空间,短兵的更方便。 “想问就问吧,我是俗人,和青染那种话只说半边的人不一样。”泠背后的灰雾弥漫,她将手上的包裹向后一扬,一张大嘴隐秘的张开,衔起包裹消失不见。 “那块面具,是秘学会中位阶‘造物模’的象征?秘首大人和伯爵大人想扶持少爷成为新的位阶?”他问出了一个自以为标准且合理的回答。 泠把手背在身后,捻着命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摇摇头,心说,你这猜想不错,但还是差了点意思。“你这么猜,也是不错。但这件事情还是要放在肚子里面藏好了。” “小姐,你似乎早就想到少爷会这么选择,实话实说,少爷是个好人,但我不觉得他是一个战士。怎么说呢?”阿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词穷了。 泠竟然失笑,“不算战士?他会成为一个战士的,只是现在,他还没找到自己的敌人而已。总想着救人,就算真正的烂人也想着向他求助。这到底算什么事情啊。” 亚希伯恩很快就接近两人,阿里闭上嘴,维持着自己守卫的职责。 泠又抖开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她走到亚希伯恩面前,歪着头说道:“想清楚了?” “就算没想清楚,也不能扫你的今晚兴致。走吧,该动手了,不要因为我耽误今晚的事情了。”他主动挽起泠的臂弯,两人的面具和斗篷意外的相配,刨除今晚的主题,和这猎杀者的服装,他们就像是一对应邀上门的男女,前来应付一场应酬。 但迎接这扇门的,不是礼貌的门铃和敲门声,而是泠手中的链锤,连带着巨大威势,把大门连带着墙面的一部分轰然击倒。阿里跟在身后,鼓起风场,“气.空压”沿着气流前进,把所遇之处碾成渣滓。 “那伙人在地下,大厅正下方。这公寓的租客都被及时送走了,放手施为吧。”泠说道,没有任何掩藏地走进房中,灰雾中又是一只巨大爪子,向下摁碎了地板。 第九十六章 首杀 这回的攻击坐实了,几个人还不及躲闪当场被踩踏致死。一瞬间,泠跳下地下,手中链锤在空中旋舞,转眼间就是把三四个人锤翻。被锤中的人只觉一阵寒冷袭来,寒意逼迫下,他们的身体变得极为脆弱,竟是被砸断成两截,没有冻结实的地方涌出大滩的血液。 没有人选择对抗,在场的人都非亲非故,而且要是被对方知晓了身份,出卖被捕了,反而不明不白。此时大难临头自然各自飞,更有甚者,趁其他人惊呆的时候,夺过别人的物品,用着刻印的能力就要溜走。 “少爷,我来清理那些逃跑的,你陪小姐处理下面的大头。”阿里转手一根飞矛在“气.空流”的加速和托动下,直刺入一个刚从墙壁中窜出的落网之鱼。 那人正操控着“地.化形”,刻印“地”的特殊性质使拥有者拥有融于相应的物体中吗,但此时却成了最大的失误。被击中的人刻印瞬间失控,接触着他手中的诠释物,特殊的反应波及着他,作用在整堵墙壁和陷落在墙壁的人身上。 嘭的一声,一具琉璃质地的人像从崩塌的墙壁中掉落。亚希伯恩眼中精光一闪,这可是绝好的诠释物啊,秘学会指定的目标,绝对不会是什么好鸟,这东西拿起来可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想到这,他愣了一下,这和先前的事情何其相似呢?亚希伯恩压下心中想法,跳入地下,左手“因素.溯源”,化解对方用刻印发起的攻击,顺手再用“因素.源”吸附一些转化而来的纯净因素,右手出刀,精确地破开对方的头颅。绽开的脑浆,洒了满地。 奥威亚最富盛名的因素工坊出品的刀剑品质不凡,削铁如泥,吹发而断。这样的刀似乎更适合类似张亭北和余期白的刀客,剑客,但在亚希伯恩的暴力挥动下,平添一种力破千钧的感觉。 被亚希伯恩削去半拉脑袋的男人没有立即倒下,剩下的半拉脑子里面晃晃悠悠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不断生长,他用手把一瓶药剂塞到肚里,钢牙嚼动,玻璃碎渣和高纯度禁药沿着刺破的喉咙,流入腹中,强烈的癫狂从他残破的大脑中传递到全身。 “摇动,全都摇起来了啊。妙啊,妙啊,我见到你了,是你!你是‘大衮’!”他嘶吼着。可不管他说什么,亚希伯恩丝毫不为所动,他已经受够了这些人的鬼话。 原本还在抵抗的人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丢下东西,就要逃窜。他们虽是十恶不赦之辈,但完全知道“大衮”的邪魔信徒是个什么德性,被整个王国重点照顾的对象。 在场的交易者急得都要破口大骂,要活剥了这混在一群恶人的臭狗屎,他们这刻印者的小日子还没过够了,就来了这几尊煞星,把他们杀得是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泠见和自己交手的人逃了,不再放水,随手杀了几个手脚慢的,那几个跑得快的,阿里还在外面等着他们,要是他连这种低阶的刻印者都对付不了,黑商人也没有庇护他的必要了。 泠将目光转向和亚希伯恩对峙的“大衮”信徒,她也不知道亚希伯恩的运气该怎么说了,第一个遇到就是这里最大的那条鱼,不过眼下的情况是,这条大鱼似乎并不服从管教啊。 “大衮”信徒用手指着亚希伯恩,大叫着飞扑过来,他的脑子此时变成了一团浆糊,“饥渴.嗜血”的作用下,他的脑子里面翻滚着某种不知名的东西。那东西扎根在“大衮”信徒的脑中,在此刻苏醒过来,配合着禁药给被寄生者无与伦比的快感,使他更加悍不畏死。 “极乐,我看到极乐了。那位大人果然没有骗我,‘大衮’你才是骗子,你给我的只有痛苦!”他嘟囔着,在寄生之物的控制下朝着亚希伯恩的刀锋袭来,亚希伯恩退后小半步步,稳住下身,长刀掠出,先断一臂,再斩下盘,身子向前靠,擒住对方,狠狠地向地上砸去,一股劲风吹开亚希伯恩的斗篷,里面赫然是他保存完好的轻型探索装甲。 出任务,虽然在泠嘴上说的是见见世面,可也是针对泠来说,亚希伯恩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在装甲的加持下,他的气力得到极大的增幅,但是这沉身一擒,向身下暴砸的力道已经能和一只二型的巡猎媲美了。那“大衮”信徒被砸得浑身抽搐,嘴里呕出大量的酸水,混合着黄黄绿绿的东西,像是某种鱼类的卵。 他扭头就要咬上亚希伯恩的手臂,另一只手不闲着,反手拧断了他脖子。挣扎了片刻的“大衮”信徒,这才不动了。只是他脑壳里面的东西像是无源之水,瞬间干涸,干瘪下来。 泠上前一锤将尸体的脑子敲的稀碎,又掏出一瓶子的纯水,倒在脑子的残渣上,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臭味布满了整个空间。 她将剩下的纯水封好,递到亚希伯恩手上,“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记得这样处理,‘大衮’的邪魔信徒为了接受所谓的‘大衮’恩赐,大多数改造身体,或是向体内植入‘大衮’造物。” “秘学会的沧浪之水,和教会供应的圣水都是对付他们的利器。不过这沧浪之水是‘水.沧浪’凝聚的,要比教会‘丰收’刻印者用纯水制作的圣水要高效不少。”泠叮嘱道。 亚希伯恩点头,他的腰间拴着三瓶圣水,和泠这样的专业人士,他的处理显得入门了许多。 不过泠也是敲了敲他身上的轻型探索装甲,她刚才可是看着亚希伯恩亲手收拾了这个发狂的‘大衮’信徒,凭借着亚希伯恩原本的身体素质这可是难以做到,这也足见这探索装甲的优秀之处。 说到这里,亚希伯恩也勾上了兴趣,“我这套还只是消减很多版本的,真要是完整版的探索装甲,多个小队联动,收拾五型的巡猎也不在话下。我猜这五型的巡猎,在某些方面甚至不输高阶刻印者,甚至位阶。” “那在灰雾树林里面,怎么没见你有什么实质性的战绩啊。”泠笑着调侃着他。 亚希伯恩摊手无奈地说道:“你不也看看灰雾树林我们遇到的谁,就算是一百个我也招惹不上啊。”显然,他指的是杀生如割草的“兵灾”,可不是那个装模做样的“报厄”。 第九十七章 边境 泠噗嗤笑出声,那个时候的亚希伯恩放在“兵灾”面前,来上一百个都不够人家一只手砍的。她从地上的残渣中捡出一片鱼鳞,用斗篷擦干净,“梦境.幻”的诠释物,在这群“大衮”的邪魔信徒身上几乎是居家旅行必备好物。 每每出手都能有不小的收获,这种通过梦境为跳板的保命物品,泠的手中攒了一大堆,全都是她以往任务的战利品。“这玩意被洁净了,应该能当不错的因素素材,以后遇到这群祸害,费上一些手脚,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泠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亚希伯恩的手中,“因素”和“意象”能玩出的花样都很多,两者都是极为烧钱和依靠积累的刻印。在亚希伯恩所见的位阶当中,也只有青染能非常自如地调控着“意象”。 “既然是保命的东西,为什么刚才他们没逃走呢?”亚希伯恩摩挲着手中的鱼鳞状物品,类似晶体的表面在微光下折射着彩色,要不是从地上的“大衮”信徒的残骸还散发出阵阵恶臭,他下意识会喜欢上这一件艺术品。 “青染能正式展开围剿,自然是不可能让他们溜走,整个奥威亚已经被一件诠释物包裹起来了,此处梦境无存。”泠说完,莫名的郁闷了一会儿。 虽然她开了后门,但《新世纪》的威力还是波及到她了,“梦境.拟真”的范围和限度都被压缩到很小的程度,否则就梦境里面暂存巨兽的一巴掌就能把整个房子震塌。 同时这也是为了防止泠下手没轻重,真要是全面释放了,秘学会也不好收拾残局。 亚希伯恩点头,教会的“督律”是少数能否定其他刻印的刻印,只不过能覆盖这么大领域的诠释物,倒是罕见。 两人的频道没对接上,结论倒是统一了起来。上面的阿里清理完了逃跑的,拿出小本本,一一对应着杀掉的猎物,心中盘算着赏金该有多少。对于下面的两人,他是没管上一点,泠之前和亚希伯恩的那点事情,在阿里眼中都是小矛盾,有什么谈不拢的。 喜滋滋地搜罗完战利品,只可惜这群人今天没准备什么硬货,除了那个刻印失控,被崩成琉璃状诠释物的倒霉蛋以外,其他人身上的东西都是寻常货色,不过上交一部分作为秘学会的会费之外应该还能剩下不少。 他拿着一支炭笔还在地上涂涂画画时,下面的两人才上来。他拿上武器,跟着泠往外走去,他们刚走,马上有秘学会和特调司的人前来处理残局。 接下来的行程就到了下城区,一个夜晚在不断的狩猎中悄然度过。当阿里送亚希伯恩和泠回伯爵府邸时,泠连声喊累,趴在亚希伯恩背上怎么就不肯下来。 阿里礼貌又憨厚地离开,人家情侣间的把戏,他再厚着脸皮待在边上闪闪发光实在是不知好歹了。 “你一个晚上也累了,我让万托安师傅给你准备点吃食,吃完你去睡上一觉。”亚希伯恩悄声说道。泠就像是一只八爪鱼,缠在他身上,他就算是精神上疲惫,此时也亢奋上了。 “那你去干吗?”泠的语气软下来,摘掉面具后,此时她的脸上有一种疲倦带来的迷糊感觉。白色的长发挂在亚希伯恩脸颊上,像是又把他们之间的空间锁近了一些。 “我还要和书翁先生学习呢,他说我要在书房边境里面把第一古西域语和通用的大秦官话,还有已知的所有因素组合反应学清楚才结业。”亚希伯恩亦然哄着她,泠瘪瘪嘴,从亚希伯恩身跳下来,不见任何劳累的样子。 “那我去休息了,你让他们按着我平时吃的送我屋里吧。我就不耽误你投身书籍世界了。”泠对着亚希伯恩吐吐舌头,摆出鬼脸。 虽然这有些扫兴,但是书翁既然成了亚希伯恩的老师,他肯教,亚希伯恩自然也要拿出更大的诚意才可以。“对了,那个东西,我替你处理了,不用有什么想法。那个人再怎么无辜,也是一个强盗。” 泠舒展了一下身子,慢悠悠地朝着一边走去。亚希伯恩沉默地看着泠离开的方向,这一个晚上和泠所说的一样,他真是长见识去了。他长叹一口气,刻印者的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和残酷的多。 人肠子拉成的纺锤,布满锈痕的烛台盛着腐臭的膏油诸如此类的东西,亚希伯恩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怎样制作而成的,他莫名想起那个被自己失控刻印和几件诠释物一起崩成琉璃人像的那个倒霉蛋。 就冲着这倒霉劲,连他都自觉甘拜下风。 想通了什么,亚希伯恩不再纠结这些东西,他既然能下定决心从地下一直到离开失落之地,本身性格也是豁达。在自我开导后,他心情敞亮了不少,去洗漱一番,吃了一顿干巴简餐,就来到书房当中。 此时的书房,几排巨大的实木书架中间扭曲的空间折射出一片片具象化的文字,异象比亚希伯恩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明显了许多。 “亚希伯恩小子,看到没,这就是所谓的边境呼吸,他们像是生物一样,向内吸收,又向外释放,听黑山伯爵说你要去西海岸,在那边这种现象会很明显,你多留意。” 亚希伯恩下意识把心神投入因素世界当中,“因素.观测”开启,眼前的边境像是一个巨大生物,浑身的因素收缩又扩张。 “看够没,看够了就进来学东西。”书翁没好气地说道,亚希伯恩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声音中难以掩饰的虚弱。“这么神奇的现象,‘博论者’的学者就不好奇吗?” 亚希伯恩走入边境中,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转化为文字的载体。然后他就听见书翁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受那群愚蠢的不死者和学者待见吗,因为我试图把整个书中世界搭建成依附‘博论者’神明遗迹的边境。这也是为什么黑山伯爵找上我的原因,我真该死,怎么就跟着你这个倒霉货来了呢。” 书翁摸着自己身上一大堆象征着伤痕,苦痛,后悔的字样,眼睛中流出一大堆“眼泪”文字。 第九十八章 投入镜界 亚希伯恩尽量不产生想笑的感觉,以免从自己的文字身体上显现出来。他关切地问道:“书翁先生,你这话说的,我就有些奇怪了。” 书翁冷哼一声,从周围的书架上挑了十几本书,放在一张桌子上。“过来,今天你学不完这些东西,就别想出去。”他的声音有些恼羞成怒,交代的工作量比之前要多上了一倍。 亚希伯恩脸上闪过错愕之色,他走到书翁面前说道:“书翁先生,我有一套图纸,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书翁的脸色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这个世界已经很难有东西能吸引他的注意,除了知识和书籍。只是他很好奇,亚希伯恩能拿出什么图纸能和他有商量的余地。 “拿来吧,我研究研究。你先把这些书都背下来。不把上面的理论和结论搞懂,我讲解的时候,你也听不懂。”书翁朝着亚希伯恩伸出手,亚希伯恩从背后拿出一个灰扑扑的盒子,里面装着探索装甲的全套图纸,他之前送给黑商人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书翁先生,这对我来说事关重大,我希望您能慎重。”亚希伯恩把盒子放在书翁手上。 “我以‘博论者’的知识起誓,我会慎重对待这份资料,不会将其泄露半分。”书翁手上勾画,整个书房的奇异空间都震颤了起来,书房天花板像是裂开来,一道星光坠落,融入书翁手上的灰盒中。 书翁见亚希伯恩的态度,一时对他的感官好上了几分,能对知识敬重的人,也值得他敬重,否则他也不会向着‘博论者’起誓。况且亚希伯恩的神情显然也勾起来了他的好奇心,他对盒子里面的图纸更感兴趣了。 “博论者”的边界无穷尽,知识的也是如此,他没见过书籍或是图纸并非异事。 亚希伯恩放心下来,安心地看起桌上的大部头书籍,这都是因素学的理论,有些能追溯到前帝国时代的典籍,放在现在的某些因素工匠眼中那是无价之宝。 书翁也兴致冲冲地打开灰盒,里面排列着整整齐齐很多的卷轴,按着序号从上到下,堆叠了三四层的样子。 吃饱喝足的泠躺在床上,白日入梦。步入浓密的灰雾中,一只巨兽趴卧在地上,面前守着那块银盘和扭曲的人头。那巨兽懒洋洋地舔着自己的爪子,狰狞的脸上一副没有志向的样子。 泠不满意地摇头,自己的手下总是这样傻乎乎的样子,到底能对付地了谁。巨兽昏昏沉沉地用爪子拢着前方的东西。泠走到他面前,一脚踹到巨兽的爪子上,从它的爪缝中把东西扒拉出来。 巨兽意识到主人的到来,猛然起身,双足站在地上,爪子放在身前,俯下身,一脸讨好地看着她,把身前的一堆东西推到泠面前。 泠就见一大堆金银混合着许多价值不菲的诠释物被划来到自己身前,在梦境中松软的土地中犁出深深的痕迹。 “真是的,怎么和大街上的狗似的,把自己的骨头看得这么重。能不能有点遗种的威风啊。”泠拿起沉重的银盘,上面的人头像是黏合在盘子上,没有任何移动。 “过来闻闻,上面的味道到底和‘大衮’遗迹上有什么区别。”泠把盘子放在巨兽巨大的鼻孔面前。 巨兽极为通人性地吸气,然后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骤然掀起的强风携带着寒风和烈焰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把周围干瘦的林子点燃又冻结。泠的身前猛然拔高一堵厚厚的土墙挡住袭击,透过墙面裂缝,泠看到巨兽的脸上露出惊恐又慌乱的表情。 她散去面前的土墙,掌心涌出水柱,热量逸散,“水.极寒”笼罩中,“裁罚.怠惰”,“衰枯.哀恸”附着其上,银盘和人头化作一大块坚冰,内部不断消融。在泠的眼神示意下,巨兽一爪子拍下,显然他对这玩意也不太感冒。作为生性最爱宝物的龙种,能让他都厌恶的宝物实在少见。 “如此宝物,也只有你这样的性子才会如此果决地毁掉了。”青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再泠身边,她手上戴着手套,在地上沾上一点残骸,放在手上搓了搓。 “内核肮脏的东西,无论表面再怎么样华美,也是一滩烂肉。” 青染把手套连带着上面的东西全丢到泠刻印辐射的范围,在“衰枯.哀恸”的强力分解下,特质的手套化得渣都不剩,但那一点点的血肉仍消散不了。 “在那些神明当中都数一数二的‘大衮’,身体竟然被这样利用。你说祂会不会气得直接降临世界。” 泠瞥了她一眼,没意外她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自己身边,在《新世纪》的压制下,以及“逍遥.无束”的特性下,她现在根本防不住青染。 “但事实并不会,当年的十字军早就把‘大衮’分成了不知道多少的碎块,封入封魔瓦罐,丢进西海海底,就算是这个所谓的大君也不可能全部收集齐。”泠冷静地说道。眼底一片蓝色,刻印还在全力消磨着封存在诠释物中那一丝丝的血肉。 “大君是个手段狠的,连神明的悬浮在现实的血肉都敢动手,这种性格不像被你杀掉的那个懦弱的男人。” “再懦弱的人被神明的力量入侵过,都有可能和原本截然不同,‘后稷’这种平和的神明都有狂信徒,更何况是‘大衮’这种偏激的神明。” 无论怎么样,这大君算是把各方都得罪死了。 泠收敛力量,把附着在‘大衮’血块上面的东西尽数消磨干净后,把半个指甲大小的血块用水包裹起来,冻成冰疙瘩。随后她拿出一个玻璃瓶子,封装好。虽然看上去微不足道,但附着在上面的东西足以让某些高阶刻印者都疯狂。 她把玻璃瓶子拿稳,才凝结出一面冰镜,就在冰镜足以清晰地映照出人脸时,上面竟水波荡漾,像是有鱼群要从中跃出。 镜界和泠的梦境世界在此时通过一块小小冰镜的镜面短暂接通,泠轻巧一抛,毫不留恋地把直属于神明的物品丢进了镜界无极的深水中。 第九十九章 去真 落入镜界中的瓶子被冰冷的液体浸没,澄净液体干净得过分,却怎么样都看不清楚深处。 瓶子表面结晶,又一点点腐蚀殆尽,冰镜表面液体横流,如同沸腾一般,将要撬动整个梦境。在剧烈的动荡中,梦境中的景物缩成平面,又像是沙砾一般溃散,又在某种规则的束缚中变化为正常的木石。 玻璃瓶早就不见踪影,只剩下血肉在挣扎中逐渐消弭,镜界中掀起风暴,极力排斥着融入其中的血块。无尽的汹涌液柱从中冰镜表面喷射。巨兽咆哮着,但又在水流中瑟缩着,丝毫不见遗种的威严。 泠仍然把持着冰镜,但那液柱似乎承载着无穷无尽的重量,泠身体不稳,就要跪倒。 青染抬手,巨兽面前无数象征“梦境.幻”的诠释物被提摄而来,在青色烈焰熔铸的“火.纯青炉”中混为一炉,化作流光溢彩的液滴,渗入大地中,弥合着镜界与梦境碰撞所带来的裂缝,只是每缝合一处,梦境中的环境便诡谲一分,约束其间之物倾向现实的规则一点点被颠覆,一切向着虚幻迫近着。 但青染的行动使梦境恢复了基本的稳态,两片领域犹如磨盘的上下两端,碾压着中央的那一丝血肉。梦境作为底盘,经受着镜界的倾轧,但不多时,夹在中间的“大衮”血肉彻底磨损,化作镜界深层的沉积物。 消除异物的镜界顿时消停了下来,青染又是挥袖,“意象.拟意”驭使着青染腰间布袋中的一缕快哉风,卷起周身还未消散的水汽,裹挟着进了一口青皮葫芦中。 青染拍了拍葫芦,颇有些费力地背在身后。 “这回倒是又给你占了便宜。”泠神色苍白,眼中有点羡慕地看着青染背后的青皮葫芦,镜界的重水以寻常手法根本取不出来,里面的液体就像是一个整体,也只有脱离镜界的,才有收集的可能。但像是今天这种情况才是千载难逢。 能引起神明遗迹的反扑东西何其稀少。 青染垂袖,“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里头的重水要分王国天文台的看守者一羹,大秦钦天监的仪轨舍及龙脉和‘后稷’的遗存,我插不上手。” 泠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要调用天文台上精密仪轨,青染要做的事不小,这代价也不小,她记得天文台传下的位阶似乎是“气象”?一种颇为神奇的位阶。 她握住冰镜的手一用力,冰镜霎时碎裂,切断镜界和梦境的联系。她有些力竭地靠着巨兽的爪子坐下,维持着与一片神明遗迹的联系,并利用其中力量为己得益,其间难度不言而喻。 而见着空敞了大半的财宝,巨兽用翅膀遮着脸,蜷在一边不肯面对这残忍的事实。泠啼笑皆非地握着它的爪子,一片财宝山被削掉山头,也依然是座宝山。 泠掐着手中命线,命线中蓦然而出的众多分岔伴随着“大衮”血肉坠入命运的深处,再打捞不出。 “也就只有你们两个爱多管闲事,老弄得自己这么狼狈”青染在泠身边盘腿坐下,一下子处理了如此之多的诠释物,精力稍显衰颓。 “斩断一份因果哪有这么简单,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罢了。” 泠抱着膝,脸埋在长发中,“没办法,人就是这样,我尤其如此。” 青染看着她,摇头,“梦境.拟真”的规则在梦境和镜界对冲之下脱落大半,泠这下能力削弱大半。脱落的结构虽然用“梦境.幻”临时替代,但原本严丝合缝的机器失去了许多关键零部件,用备用件顶替自然没有原本那般顺畅。 泠看着梦境世界中大片大片的事物从真实可感变得单薄枯瘦,心中五味杂陈,梦境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地,脱离了“拟真”的规则后,这一片梦境只会向着寻常的混乱迈进。 唯一值得泠庆幸的是,她周身的领域仍然安然无恙。 “这不是遂了你的意,‘拟真’的诠释物不好找,西海岸是不得不走一趟了。”泠握紧胸口挂着的花朵,即使一夜乱战,亚希伯恩赠予的花朵芳香依旧。 只是泠还来不及反应,娇嫩的花朵就如同沙砾幻影一般化开,散成一地沙沫。 “花朵的结局无非枯萎,成全其美的幻影也不至于是一件坏事。” 泠扭过头,没好气地瞪了青染一眼,怪道:“哪有像你这样安慰人的!”她俯下身,用手捧起花朵的细沙,花朵自沙中重新绽放。只不过香味不见,泠捏着这一支假花愣神,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事情都当得了真,这小小花朵却狠狠挫败了。 奥威亚大教堂,静室中,福德神父结束祈祷,颤颤巍巍地站起,亲历亲为地打扫,不过他的动作在迟缓中带着些许滞涩,但这奇怪的滞涩感并不影响他的行动。清洁一番后,他走向烛台,扶着柜子,正想把蜡烛吹灭。 耳边突然传来男声,“福德先生,当瞎子的感觉如何。” 男人低沉的嗓音中透着轻佻。 “请问这位先生这么晚前来,有何贵干。” 福德神父感到脸上一片凉意,没有一丝烛火的热量。烛台上显然没有点燃一盏烛花。明知空无一物,他仍然是按着平日的规矩朝着烛台的位置吹气扑灭烛火。 “假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向神父诉说,大堂侧面的房间整夜都有神父值守。他们都能倾听你的话,并做出符合主心意的解答。你若是体恤我这一身老骨头,还请离开吧,时间不早了,我也需要休息了。”福德平淡地说道,拄着杖,一步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男人不说话,也不去搀扶一下,他衣着考究,就连黑商人都不逞多让。 “你不赶我走?”男人对着福德的话颇为吃惊,对方只是让他去找另外的神父,却没有把他直接驱逐。 “教堂从不是赶人离开的地方,但前提是你还能被称之为人。”福德回头,无神失焦的眼中一丝神采转瞬而逝。 第一百章 潜入 男人在黑暗中不作声,从怀中取出火柴划开,一一将烛台点亮。他默默地看着橘黄色的烛光将静室点亮,环视四周,虽然奥威亚大教堂称得上雄伟,可除却日常维护外,用于精贵的装饰的却几乎没有。 男人停留许久,他不甚年轻,但却显得极具威严。只是这副模样实在不像是会说出先前那种挑衅话语的样子。 他吹灭蜡烛,窗外的光线明显了许多,他在凌晨的昏暗中站了一会儿,竟依着福德神父的话来到大堂侧面的一间屋子前。在门口驻足,男人扶额,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疯了,竟然真要找这些所谓的神父倾诉。” 他止住敲门的冲动,慢慢地向后退去,一朵蔷薇从他的衣摆间脱落,在微光中化成沙砾,男人地上粉红的沙砾,眼神一阵躲闪,他眼中疑惑逐渐升起,迷茫地朝着张望了一下。 “我怎么会在教堂里面,我不是在府邸里面看着黑山伯爵的商业清单吗?”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蔫蔫地朝外走,全然没有一点好奇心。 “汤恩执政官,你怎么会在这里?”约瑟神父迎面走来,神色惊诧又严肃。今晚事态紧急,他在教堂外驻守,巡逻,却丝毫没有发现这位奥威亚执政官是在什么时候进入教堂的。 “我似乎是来找福德老神父的,但我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今晚奥威亚可是宵禁,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执政官摸着头,想不通半点。 约瑟神父脸色凝重,他不是刻印者,但身处图铎家这种环境,他的见识比普通的刻印者还要广上许多。联想到最近奥威亚发生的事情,他谨慎地靠到墙边,从神父的袍子下面拿出一支手枪,对准一脸诧异的汤恩执政官。 与此同时,他对着身边房间的门有规律地敲了两下,刹时间从房间中整整齐齐地站出好几好大汉,戒律修士标志性的高大健硕身材此时压迫着汤恩执政官下意识地连退下三步。 戒律修士们举着武器站好,盯着眼前的敌人。约瑟对着一对戒律修士说道,“你们俩去看看福德神父怎么样了。老神父彻夜祈祷,如今才躺下休息,你们莫要嘈杂了。”随即他朗声道:“剩下的人在这把人看住了,他极有可能是人假扮的执政官。” 听他这么一说,恢复清醒的汤恩脸色一沉,他刚想怒斥对方一顿,却最终是悻悻地说道:“希望真相大白后,约瑟神父能给我一个解释。” 他确实不占这理,在宵禁的时间突然到大教堂,还被当值的神父看了个正着,这件事情往小了说根本不算事情,但这要被有心人运作起来,对他来说,仕途是要受损大半了。 “真相到底是什么,不是我说了算,一切还是看教会的审验。” “约瑟神父,我愿意接受教会的审验,但我有个要求,希望由福德神父来主持整个审验的过程。” 汤恩执政官见对方不在文字游戏上多作停留,便沿顺下来,要求由德高望重的福德神父来进行判断。同时他也想知道,自己潜意识要来见福德神父一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约瑟点头,这件事情倘若真和福德神父有关,以老师的性格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教堂中,却再也没人注意到那地上粉红的沙砾正如同轻烟,逸散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虽然约瑟话语中对着汤恩执政官要严加防备,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他还是请对方坐下,倒了一杯热茶。保持着安全距离,一群戒律修士警惕地盯着被他们团团围住的执政官。 不久,受约瑟差遣的两个修士带着福德神父的话回来,他们靠近约瑟简单简单交代了几句话,听到这,约瑟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他上前向汤恩执政官行礼道歉。 “汤恩先生,这件事情,经由福德神父确认,阁下深夜来访是福德神父的特殊安排,不能与我们说道。这件事是我唐突了,阁下不要怪罪才是。”约瑟放下身段,诚恳地道歉。 对待敌人赶尽杀绝,而巴掌不打笑脸人,汤恩执政官深知这个道理,尤其是教会这种需要积极拉拢的。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有这样的说辞,但事情能处理干净那是再好不过。 两人热情又客气地周旋了一套,汤恩执政官才在两个戒律修士的护送下,返回府邸。 约瑟用笔简短地写了什么,快步上了教堂的高处,见汤恩和两个戒律修士变成三个小点之后,他才真正舒了一口气。从一边的鸽笼中取来信鸽,把纸条放好。 扑棱一下,重回自由的信鸽,自觉地朝着某一个方向飞去。他对着身边两个前去寻找老神父的戒律修士说道:“按福德神父所说的,去请庇护阁下替教堂结合圣戒律力场布置结界吧,这个关头可是要紧,绝对不能出半点岔子。” 黑商人坐在阁楼中,本来稍显寒酸的房间在他加紧布置下,又是扑面而来的奢靡气息,他靠在宽敞大椅上,脚陷入厚厚的毛皮地毯中。一切为了保暖舒适准备的装潢,在一扇大开的窗子面前形如虚设。 凌晨的凉风灌进来,吹得桌上被压住的一些稿纸,扑呼作响。 可他的眼睛却朝着教会的方向望去,“因素.观测”在“报厄”位阶的延展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浓重的黑气在汹涌火柱中被焚烧殆尽,厚厚的云柱笼罩其上,逐渐遮掩了所有的一切,整个教堂在某一视角中彻底隐匿。 而仔细看去,整个奥威亚又像是被一层膜裹着,无形的灰膜,仿佛胎衣,保护着底下熟睡的胎儿,一夜无梦。扑棱的声音传来,一只鸽子乖巧地站在阁楼的窗台上,黑商人用手抚着它,抬手把腿上的纸条摘下来。 他不着急看纸条上的内容,反而是逗弄起了那只养得强壮,羽毛油亮又乖巧的鸽子,好一会儿才打开纸条。 等他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脸色微妙了起来,一个没憋住,他反而笑出了声。大君这一回倒真是狠狠地打了奥威亚一系的脸,先前教廷特使还不足以引起奥威亚一系的愤怒,亏他还等着看大君用什么方法激怒对方呢。 现在不就来了吗? 黑商人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答复,绑在鸽子腿上,呼的一下,把鸽子又放出窗外。 第一百零一章 后门 鸽子在空中舒展身形,朝着教堂方向而去,黑商人看着远去的鸽子呼的一下没入云柱的遮蔽中,莫名觉得它像是一只扑棱着翅翼的大飞蛾子,投入巢穴。 他拉回窗户,插上插销,心底一阵烦躁。突然想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他朝着抽屉探了探,摸出半盒子瘪掉的烟,嗅着上面劣质烟叶的味道。 像瘾君子一般,黑商人颤颤地拿出一支来,发潮发软的烟还是打消了他的想法。他如释重负地瘫在椅子上,把烟连同烟盒粗暴地丢回抽屉,猛地将抽屉送回桌洞内。 “代价,都是代价。”黑商人没有使用“安魂.清心”抚慰情绪,他抗拒一切能让他过分着迷的东西。直到恢复了一些力气,黑商人将桌上的凉水一饮而尽,过于压抑和激烈的情绪才平稳下来。 黑商人拒绝一切上瘾的行为,无疑他活得很久,久到挣下了一份无比巨大的家业。只是再重的瘾,在长久而来也只是散的干干净净。 次日早晨,老伍德准时起床,配合厨房把各人的早餐分配好。当他分配到泠和颜焕盘子时,在两人灼灼的目光下,他习惯性地加上了一倍的份量。只不过直到他把所有东西都分好,黑商人和亚希伯恩依然没有来。 亚希伯恩就罢了,只怕是最近几日的餐食都要随时备着,等着对方随时结束高强度学习脱离书房。只不过黑商人,怎么会迟到呢? 老伍德满脸皱纹缩的紧了几分,给黑商人当了长达十数年的管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在非特殊时间,黑商人没有按照既定的时间流程来办事。 “不必理会黑山,替他留着吃的吧。估摸着,他过个半刻钟就该来了。”青染皱着眉,费力地咽下一块面包,眼看着颜焕几乎狂风暴雨般把自己餐盘里头的东西全部扫荡结束。 她挑拣出些还没吃下的,一股脑地送到颜焕的面前。颜焕来者不拒,谢了一声,又是大吃了起来。 青染开口,老伍德自然没话好说,连主子都要听这位秘首的,自己照着理做,自然不错。 果真半刻钟后,黑商人姗姗来迟,他坐下后,简单祝祷,自顾自地吃起来。青染双臂抱胸前,等着黑商人吃完,黑商人吃得仔细,又慢条斯理。几片面包和一些小食愣是吃了将近两刻钟。 吃完饭,黑商人擦擦嘴,青染便问道:“福德这回还要缩头乌龟吗?还是说他觉得帮亚希伯恩换回一双眼睛,就能抵消我的人情?这是亚希伯恩欠他的人情,来换我的真心,还不够。” 青染此时的脸色异常的冷,屏退众人后,整个餐桌边上只剩下黑商人和青染。 “福德神父借‘庇护’位阶,教会周围的大半个上城区都包围进去了,硬生生将《新世纪》的结界砸出了一个大口子。”黑商人想起纸条上的内容,大君堂而皇之地借助汤恩执政官进入到教会内部,绕了一圈,狠狠地击伤了教会的颜面,教会结合“庇护”的位阶形成了特殊领域。 “你的答复是什么。” “老样子,一样的说辞。只不过昨天那封信应该是福德神父身边那个年轻神父的主意。图铎长子,可以接触。” 青染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昨晚那只鸽子根本逃不过奥威亚里面各方势力的眼睛。 “趁着《新世纪》还在起作用,西海岸正在脱离和奥威亚之间的链接,一鼓作气要把麻烦解决了。否则下一次机会不知要等到多久之后,不止是我等不了,灯塔也等不了。”黑商人面露凝重。 “黑山,无论怎么样,我的承诺决不食言,倘若有人敢阻挡,那就不择手段。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衮’的邪魔信徒秘学会自己会收拾,教会想把我们当成刀,可惜现在的教会已经不是当年的巨无霸了。如果他们不认可我们的计划,那就散伙吧,不要留一点情面。” 青染眼睛止不住地向一个方向飘,但她就似有似无地看了半眼,便收了眼神。 “秘首,虽然奥威亚是一座糟糕的城市,但是我看着它一步步走到如今。” “一切就到这里吧,这是镜界的重水,你替我拿给那位公主吧,我和天文台需要一个桥梁,她正合适。”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皮葫芦,沉甸甸的,放在桌上竟然丝毫不滚动。 黑商人见泠的话语坚决,心中黯然,秘首说一不二的性子,奥威亚是要遭罪了。 书房边境中,书翁的文字躯体上布满了震惊,但他忍着没有打扰在专注看书的亚希伯恩,内心的想法却止不住的从身上显现。 亚希伯恩则完全没注意到书翁的情绪,眼前这些因素典籍中的内容仿佛水波融入他的身体,没有瓶颈,其中真意融会贯通,带给亚希伯恩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学习体验,他的意识随着手中因素的律动颤抖着,刻印“因素”组织出一个个的结构,在边境当中刻印变得格外活跃。 忽然,边境范围内文字汇聚在一起,不稳定的空间拧在一块,仿佛吐出异物一般,将亚希伯恩推出了边境领域。 边界一阵扭曲,亚希伯恩从中踉跄而出,长时间的身躯文字化,和大量知识的涌入让他的身体负荷其中。对于书翁这样的灵体,边境或者神明领域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时间流速的不同意味着更高的身体和精神阈值,就算是铁人这么久也该累了,更何况亚希伯恩肉体凡胎。在这一点上,泠就考虑得分外周到,在构建边境框架时,留下了后门防止亚希伯恩真累死在边境当中。 回到现实的一瞬间,他感到的不是得到知识的满足感,而是一阵饥饿和疲惫,伴随着兴奋感消去,亚希伯恩看着书房的软椅扑上去就要合上眼睡着了。 一个香香软软的身躯顶着他,说道:“先别睡,把饭吃了。”泠原本是想扛起他,但亚希伯恩却整个人挂在了她身上,弄得她先有点不好意思了。 “事情应该妥了,我看书翁先生对这批图纸颇有些兴趣,我看这事能成。”他全然没在乎自己疲惫的神态,强打着精神说道。他得意的样子,让泠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百零二章 过往 “刚才不还是一副累死累活的模样吗?”见亚希伯恩兴奋的样子,泠不好给他泼冷水,机械学会和因素工坊向来对稀有技术宝贝得不行,就算书翁能在短时间把设计图改良出来,没有足够的财力那也是白搭。 “就算是帮你的那一套改造一下,需要的时间和材料也不少。很多专业工具也需要借助机械学会的途径,这点你怎么打算。” “这些都是小问题,秘学会应该都能搞定吧。”亚希伯恩胸有成竹的样子莫名让泠有点发凉。 泠正色道:“不要欠青染的人情,她讲求因果,你今天的向她借的东西,以后总会还回去的。” 亚希伯恩扶正自己的身子,手却顺势搂上了泠的腰,“债多不压身,就算把我论斤卖了,也比不上人家一头发的身家” 泠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浑话说的倒是个理。青染可不一定会帮你,这你又该如何呢?” 亚希伯恩从身后拿出一块面具,在泠面前摆动了两圈,“昨晚你不就给我答案了吗?有这个东西,青染应该很难拒绝吧。” 闻言,泠白了他一眼。“少在那里卖弄你的小聪明了,如果不是昨晚你摆出来的死鬼样子,我宁可这面具永远收在我这里。拿上这块面具,就意味着,它背后的东西你都要一并接受,我不希望你困于其中。” “这种东西谁说的准,谁也不知道,到底我决定它,还是它决定我。”亚希伯恩洒脱地把面具往桌子上一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饥肠辘辘。 两人相伴而出,书房边境中,书翁没有注意到离开的亚希伯恩,依然沉醉在图纸中,他捋了捋不存在的头发,这套图纸的核心都围绕在一个叫作“巡猎核心”东西,就算以书翁的见识,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为何。 以现实的技术力,没有一个能量密度和稳定性可以达到“巡猎核心”的程度。不知道神明遗迹能不能找到相似东西,书翁心中思忖,抬头就要问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小子,你这图纸有些意思。就是上面的东西有些东西费解了些。”书翁抱着装着图纸的盒子,却不见亚希伯恩的样子。 “我这脑子,找这小子有什么用,这件事情还得找黑商人啊。”他身影闪过,穿过一本书籍,朝着阁楼而去。 亚希伯恩狼吞虎咽了三个三明治,又灌下两大杯咖啡,缓了缓,他看向坐在餐桌另一边带着琉璃镜,仔细翻着一本菜谱的万托安。 “万托安大厨,还有吗?”他巴巴地说道。这点简餐,他就只能垫吧垫吧肚子。 “有?没了。”万托安摘下琉璃镜,没好气地说,亚希伯恩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大厨对这位便宜少爷就可没有那么客气了。 “你的作息如此奇诡,我怎么给你准备?就这点东西还是小姐特意给你留的,要不你现在去炖锅里面瞅瞅东西熟没熟?厨房的柜子里面还有些干巴陈面包,你要不?” 亚希伯恩无奈地摊手,他以往也是饿惯了,饿上几顿倒无所谓。 万托安把手上的书推在泠面前,有点讨好地说道:“小姐,你和那位颜小先生熟络些,能不能帮我问问这菜谱上的适量是个什么的量。” 泠看着厚本子上几行短短的大秦文字,和长长一串的注解,陷入了沉默,“这个忙我帮,但能不能再找点吃的,我也饿了。” 这话说来,万托安精神了,他收起手写的菜谱,“小姐稍等,我马上准备。” 说完,他立马走向厨房,看样子是要马上动手制作。 亚希伯恩凑到泠身边,握住她的手,“这区别待遇,我没话说。” 泠嘻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替谁要的?这么能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指的自然是在雪原的生活,那时候,她也没见亚希伯恩吃地下民的石头饼那么欢实。 亚希伯恩扶额,他又是无奈道:“人总要向前看,老盯着过往的事情多没意思。”他的话里面不知道哪一点勾起了泠的回忆,她一下子有点恍惚,表情都淡了下去。 她突然对着展颜一笑,“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的来历,我的能力,还有我和青染的关系。”她的语气忐忑了几分,眼睛朝着亚希伯恩的方向看去。 “能猜到几分。但明显你们包括黑商人想瞒着我,或许我还能认为你还是冬神的继任者吗?”亚希伯恩神色平静,手却依然牵着泠,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那些都是我的过去,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泠鼓足了勇气。 亚希伯恩沉吟片刻,“那你以前遇到过我这样的人吗?” 泠嘴微张,脸上震惊一览无余。“什么...什么意思?”她脑子宕机,莫非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亚希伯恩摸摸她的头,“是我的表意不明吗?我的意思是,你以前有没有伴侣。”这话问得亚希伯恩都觉得冒昧,但泠却松了一口气。 “你不问我别的,就问这个?胸无大志,要是我以前的事情说出来,可不吓死你。”泠像活过来了,精神抖擞,不满地撅嘴。 “我又不馋你招出来的大怪物,我在乎的可是你啊。”亚希伯恩表白猝不及防,泠从没这么窘迫过,昨晚杀伐果决的执行者完全溃败。 她有些嗫嚅地说道:“你们地下名都这么没皮没脸吗。你就自己吃你的饭吧。”泠挣脱开亚希伯恩的手,快步走开,就要往楼上走。 亚希伯恩也紧张,冲着泠的手,向前捞了一下,没抓到泠的手,他想再使使劲,可惜身体倦怠得不行,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就只能等着万托安端上饭菜,饱餐一顿后,再补上一觉。 泠大步冲回房间,一头扎进床上,她都作好心理建设,想向亚希伯恩坦白一部分了,结果对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问出这样的问题,这种问题让她该怎样回答。 泠百思不得其解,亚希伯恩平日都是问题多多的,遇到这样的问题不应该拉着她问上大半天吗? 第一百零三章 遮蔽 房间中突然传来一阵闷笑,泠惊异抬头,就见青染飘然从窗户进入,冲她难忍地一笑,且不论这白日翻窗的行径,这袍服翩翩的样子,似飞檐的女神。 平日自认性子冷淡的泠每每见到青染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行踪诡异,又总爱瞅见你难堪的样子。“真是阴魂不散,哪里都能遇着你。你这小贼,翻什么窗子。”泠顺势从床上弹起,神色恢复如常。 可惜责怪的话,在她人耳中怎么都是娇嗔。 青染手拢在袖子里,装模作样地作揖,“我这回可是有正事来找你的。”她说着一屁股坐在泠的床上。“一个好消息,另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泠面无表情,心道你哪次上来不是有棘手的事情想把我一齐拖下水?她不理青染,转身走到衣柜面前,拉开柜门,顿时房间内被一阵肃杀充满,寒芒充斥两人满眼,柜子里头摆满了各色装备。 曾经沾染血污的杀人器械被擦拭干净,精心保养之后,把整个衣柜塞得满满当当的,至于泠的衣裳自然有额外的衣帽间装着,反正黑商人不差钱,泠也乐得奢侈一把。 泠斜倚在柜子边,手指抚摸着武器的尖锐锋芒,面露威胁之色道:“你哪次找我不是有麻烦事?有话快说,别和我卖关子。” 青染没趣地摇头,“你这人不识风雅,总使得我不省心。” “教会借助‘庇护’展开了结界,把《新世纪》建立的仪轨撕开了一个口子。却也就此确定了奥威亚大教堂会是整个奥威亚最稳固的地方。” 泠挑眉,说道:“这算什么,好消息?”她从柜子中轻巧地拔下一把刀,这把刀线性流畅,是她最喜爱的一把,挥舞劈砍起来,是毫无滞涩感,畅快得不像话。 “那坏消息呢?难道是奥威亚周围的边境变得极不稳定,奥威亚会直接陷落进神明遗迹当中?”泠似笑非笑地说道,她这话只是玩笑话,想让一座大城全都陷进神明遗迹中,其天方夜谭的程度,不小于普通人一步登天到位阶。 青染没说话,泠自顾自地说:“各有各的选择,我也说不得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神父。只不过你若要对教会不利,我不会对教会不利。”泠和青染再怎么是志同道合,在这种事情上,泠也终究没恣意到对教会拔刀相向。 她心中总是承着一份情的,过往始终束缚着她,让他没法狠下心。 “这件事情最坏的后果就是对亚希伯恩来说前方更为渺茫,福德以自己一双眼换亚希伯恩一双眼,亚希伯恩得他一份因果,此事奈何他不得” 泠叹一口气,心中操心惯了,她怀着希冀的情感对着青染说道:“你应当是有办法的吧。” 青染罕见地摇头,“他恐怕是接了那面具,自此‘命运’看不透,‘因果’算不清。只是那厄运对他仍然生效,他已经上了‘造物模’这条贼船,想下去怕是不能。” “即使这大君杀了特赦者,损伤了教会在奥威亚的权威,使仪轨受损,但不至于到用结界把整个教堂据点封锁起来吧。”泠喃喃道,她并不知道大君借执政官之身夜潜教堂的事情。 泠把刀插回衣柜的空缺中,她不过一时冲动,现在气性消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亚希伯恩有自己的想法,她总不能绑着对方,摁着对方的脑袋往她希望的方向去吧。 “欸。”泠忍不住又长叹一声,“他的进展还是太慢了,可我又舍不得催他。” 青染看着她烦恼的样子,玩心大作,伸手把泠的头发搅乱。“当真不妙,可惜可惜啊。” 青染拉长着腔调,有些同情地想着亚希伯恩日后的遭遇,什么奥威亚的大事倒是被扔在脑后。 亚希伯恩在餐厅大快朵颐着万托安临时做出的几道菜肴,对万托安再度精进的厨艺大加赞赏。万托安就是再摆着一张臭脸,此时也不由得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地摆弄着自己记下的厚厚菜谱。 亚希伯恩边吃着,脑中自动运转起来刚才看过的那些因素模型和特性,一条条性质和模型的组合仿佛一块块拼合紧密的零件,拼接起一件完美的器械。只是不知是脑子休息不够,吃得多了撑着了,还是脱离那离奇的书房边境,他的思路每遇到关键部分便戛然而止。 这般不尽兴,让亚希伯恩暗暗恼怒,又是不甘心,只得狠狠咬下盘中的肉食泄愤一番。吃饱喝足后,亚希伯恩就要往书房走,听到万托安叫了他一声。 “少爷。” 亚希伯恩听完,转身疑惑地看着大厨子,高高大大的万托安脸上挂着一副扁扁的琉璃镜,显得对方的眼睛眯成了缝。“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我看来虽然没什么烹饪天赋,却是一个极为认真的人。” 亚希伯恩走来,双手架在椅子的高背上,说道:“你在她面前可别说她没做饭的天赋,不然可是大大地挫了她的热情,能让她这样上心的事情不多。” 万托安连连点头,他竟起身朝着亚希伯恩道歉着:“少爷,我为以往的冒昧向你道歉。” “无妨,无妨。”亚希伯恩摇手,“能在一行做出成绩都是不易,况且我不过一个便宜少爷,没什么冒昧之说。无论是我还是泠都是很爱你烧的菜肴呢!” 万托安下意识把手在胸前拧在一块,“你这么说,确实有几分道理,我也自认为我的厨艺绝对是一绝。”他虽然感到些许尴尬,但也绝没有自谦之意,大大方方地夸奖起自己。 亚希伯恩有点颤抖地点头回应,大吃一顿,他略有些不适,心中却感叹着黑商人手下做事的人各个都是奇人。他莫名地想起了来奥威亚的那列列车上的事情,那些黑商人部署下的列车人员看到黑商人时的惊喜。 他头有些晕,满脑子长出了一幅幅异常情景,巨大的触须拧碎掉列车,朝着黑商人挥去。他扶着栏杆,捏着眉心,脑中情景一闪而逝。亚希伯恩心中一凛,这感觉他可太熟悉了。 第一百零四章 知识驻存 亚希伯恩稳了稳身形,他又扭头向万托安,问道:“伯爵还在宅子里吗?” 万托安抬头,对于亚希伯恩突然的发问,有些发愣。可他对亚希伯恩的语气却难得的柔和了些,“伯爵大人今天用过午餐后,就上楼了。至于先生他有没有空,伍德先生比我更清楚。” 亚希伯恩点头,三步两步上楼,黑商人原本的房间而去。万托安见他走的急,加上心思被手上菜谱勾着,也忘记提醒黑商人将房间搬到阁楼的古怪举动。 亚希伯恩还未走到三楼,刚走到书房前,就见书翁从门缝底下钻了出来。“亚希伯恩小子,黑山伯爵已经答应了我的提议,只要人手够,专业器械到位,随时都能开工。” “什么提议?”亚希伯恩联想到了什么,脸上不由得浮现喜色,但随即他瞬间收敛神色。 书翁心说你脸上的笑都快飘上天了,还反问我什么提议。他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你鬼鬼祟祟,费尽心神拿那套图纸给我看,又要求我不泄密,不就是想借着我的见识帮助你优化图纸吗?这回我直接一步到位,帮你把投资者都找好了,省的你拿了我改的图纸再和黑山伯爵掰扯。” 亚希伯恩脸上未露出任何不好意思的神色,他反问道:“书翁先生你可是答应我,不会泄露图纸的。” 听他讲到这,书翁的灵体猛然颤抖了起来,“你都把图纸给黑山伯爵过目了,我那算什么泄密。况且,这利于知识流转的事情怎么能叫泄密呢?我今天这番行为,‘博论者’那是要给我加添恩惠的。” 亚希伯恩注意到书翁的灵体上一个印记竟然闪出明亮的光芒,便知道书翁的话并非完全的开脱之词,作为与“博论者”沟通的刻印“通识”正在激烈运动着。 “书翁先生,你也不必太过激动,您的学识博古通今,我给你的图纸自然是完全版。”亚希伯恩脸变得也快,毕恭毕敬地说道。 得到“博论者”的认可,一方面是书翁的能力足以上达天听,另一方面则说明地下民的技术足够优秀。 得到恭维的书翁心情不错,他说道:“这回借着你的东西,我足以在‘博论者’蔓延在现实上的触须上驻足片刻。那种滋味真是我数十年都不曾体验的,这可是天大的福报,你小子运气当真不错,这回就免费帮你一回忙。”书翁灵体的脸上洋溢堪称狂热的笑容。 亚希伯恩原本的表情,狠狠地一抽,说他倒霉的不少,这还是第一回有人觉得他运气不错的。 “书翁先生,所有神明不应该都陨灭了吗?‘博论者’也不能免去,对神明的誓言和觐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书翁听到这话,不屑地摔头,“你是说秘学会的理念吧,秘学会什么事情都做得好,除了在这方面的看法,不然秘学会在几大域的扩张怕不是会更加容易。” “你这话亏得是被我这种明事理的学者听到还能和你聊上两句,要是被一般人听到,你污蔑他们的神明灭亡,早就把你堵了。况且,你怎么就确定他们讲的都是对的呢?知识不灭,‘博论者’就不会消亡。”书翁一脸认真地说道。 亚希伯恩警觉起来,他下意识说道:“这么说来,‘大衮’也还活着吗?还是说,神明其实一直在我们的意识中?” “我们可快些去阁楼找黑山伯爵,这件事情可马虎不得。”书翁不再与亚希伯恩纠缠这个没有结果的讨论,他一下子从书房门缝下钻进去,要通过书中世界的链接直接到阁楼处。 被书翁这一打岔,亚希伯恩没再追究,他同时也差点忘记了自己是因为出现在自己脑中的幻想,才想着前来找黑商人商议一番对策的。他依着书翁的话,转身就朝着阁楼而去。 让亚希伯恩唯一搞不懂的是,他昏了这么久,不清楚黑商人何时搬到阁楼去过苦日子了呢? 阁楼的门留着缝,像是专门为亚希伯恩留的,亚希伯恩径直推门进去,一眼看去,精致优雅,但细细将每一件物品看过,看上去最值钱的手编挂毯反而是最次的货色。 黑商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厚书,包铜的边角和厚实的纸页,书翁的灵体得意洋洋地飘在半空中。 黑商人将书向外一推,一脸正色,却没有谈到图纸的问题,“听说你接受了‘因素模’的面具?”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瞧了书翁一眼,很快又收回眼光。 亚希伯恩没想到黑商人的消息如此灵通,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却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刚想回答,却很快对黑商人打断,“不用回答我,如果你在黑公馆就答应进入秘学会,秘首会亲手把那块面具交给你。” “不说这些了,毕竟有外人在场,我也不好对你多说什么,既然你要继承‘因素模’,我和秘首赠予你的东西,你也可以着手开始研究上面的技艺了。” 黑商人话说得轻巧,旁边的书翁却不淡定了,不像是正常人种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灵体的情绪变化全都露在外表了,亚希伯恩几乎瞬间明白了黑商人的意思,这是想把书翁彻底绑上船。 只不过书翁这种在不死者和“博论者”学者中都不受待见的异类,特立独行,真的这么容易拉拢吗? “上面的技艺失传已久,我想一下子掌握还是太难了,如果伯爵大人能指导我那就再好不过了。”亚希伯恩面子上颇为难,“只不过伯爵先生的事务繁忙,为了我一个人浪费时间实在不值当。” 亚希伯恩摇头,惋惜无比。一边的书翁灵体激动都快冒烟了,就差主动请缨上前了。亚希伯恩看着书翁的样子心中发笑,要说对于知识的渴望,就算是地下民中最富盛名的学者都不及他一分一毫,到底怎样的人会为了一份图纸发下足以见证神明的誓言? 第一百零五章 觐见 “你说的是。”黑商人不知何时在右手边堆放了厚厚的文件,“如果不是事务繁忙,我或许真能抽出时间来提点你一番。”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书翁见形势时机成熟,主动请缨道:“前帝国时代失传的技艺我大多有印象,不妨让我再来指导。很多技艺有共同点,触类旁通。” 黑商人听到他的话,眉头一拧,故作难办的样子,他迟疑地说道:“书翁,我认可你的能力。只不过你要知道所有刻印技艺都是非常难得,尤其是失传的‘因素’技艺。” 书翁听到这话浑身都激灵了,亚希伯恩看他的状态就知道,黑商人的这阳谋算是成了。对书翁来说,前面就算是形神俱灭,他也要试试。这种对未知知识的渴望,根本是不计代价的。否则,书翁也不会在拿到《新世纪》之后迟迟不交给青染,最后被重伤。 “我发誓绝不会将今天的内容泄露出去,以‘博论者’的权威起誓,如有违背,遭知识背叛,驱逐。”他再次向‘博论者’和虚无的知识概念起誓。 在常人看来几乎没有约束的誓言,在立下的那一刻,亚希伯恩的意识不自觉地沉入因素世界,“因素.观测”开启,一道毫光顺着一根银色的触须链接在书翁身上,如此相似的触须扎在书翁身上,足足有数十之数。 书翁到底向“博论者”发过多少誓言啊,灵体都快被捅成筛了。 亚希伯恩忍不住抬头想去看这些丝线触须从哪里伸出,阁楼的天花板不知何时变成了浩瀚的星空,亚希伯恩从未见过这般情景,在昼夜明确的失落之地不可能见到,空气条件更加糟糕的奥威亚更是不可能。 千星璀璨,那些和日月同辉的星辰向下挥洒着耀光,他们绕着基点旋转,拉出荧光的轨道,而每一根触须从渺远的天空投影而下,亚希伯恩的意识在往极远处穿越。 一团褶皱,来自星空的褶皱从缝隙挤出裂缝,从中一点点挤出黏液,撕扯般地垂挂下来,寻找青睐者。亚希伯恩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无比渴望的情绪,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接纳这般无与伦比的恩赐,胸口悬着的权戒却难得活跃起来,调动着亚希伯恩平日存储在“因素.源”中的纯净因素,一张捕网,收束网口,直接将垂丝切断。 亚希伯恩挥手,大量释放出去的因素扭转着垂丝,两者湮灭,所有异像纷纷破碎。 亚希伯恩后知后觉地闭上眼,即使青染提醒叮嘱那么多遍,真到了紧急关头,他还是没长记性。只不过这一回的窥视,他不仅看得真真切切,还坦然拒绝了对方的垂青。 “黑山伯爵,这誓言也立下了,抓紧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研究研究吧。”书翁急不可耐地朝着黑商人摊手,黑商人微微一笑,从抽屉中拿出两个石质的盒子,上面铭刻着复杂的花纹。 “书翁,这是我的诚意,希望你的诚意也不要让我和王室失望。”黑商人指的自然是那套装甲的图纸。 “这是自然,你能把这么珍贵的知识交给我,我定当全力而行。明天,不,今晚就开工。”书翁把脑袋紧靠着两个石盒边上,恨不得把用这具灵体的身躯从中穿过,但石盒表面的封锁技艺显然阻止了他。 “那晚上,我会让专人带你前往专业工坊的,只不过地点特殊,一路上你需要一直待在书中世界中。不过想必以你的脾性,泄密是不可能了。” “那是自然。”书翁晃着灵体,虚幻的身体,竟然携带着两个石盒,闪入了书中世界当中。黑商人眼皮一跳,这书翁果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无生.灵媒”转化的灵体,能接触实体,受实体限制的灵体倒是稀罕得很。 招呼完书翁,黑商人对亚希伯恩说道:“最近在奥威亚过的如何,想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时间独处了。” 亚希伯恩只觉得操控着因素,斩断垂丝耗费精力巨大。许久没有歇息的缘故,他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阁楼不大的空间被黑商人略微一设计,井井有条,又显得宽敞大气。 “是很久没有好好聊聊了,这段时间真是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亚希伯恩靠在椅背上,两手相扣背在脑后,眼中却满是星星点点的光芒,怕是因素使得有些魔怔了。 “不过你这种教训儿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和你可不是父子。”亚希伯恩的语气轻松了几分,他和黑商人有几分投缘,这种朋友之间的语气让黑商人心中为之颤了颤。 “无所谓,整个王国,乃至整个西域想当我儿子的人不知多少,你若对此不屑,那就不屑吧。” “刚才我和书翁说了两句闲话,他说‘博论者’是知识的具象,不死不灭。不存在陨落一说。但秘学会却说所有神明都已经死了,这又是为何?” 黑商人没想到亚希伯恩会想到这一步,他沉思片刻,直到不远处的小炉子中的液体在火炭的热气中滚滚沸腾,噗通的声音打断了黑商人的思路,他索性起来,灭了炉子,提着热茶,为自己和亚希伯恩都倒上了。 细碎的茶叶在杯中上上下下,最后在杯底的各个地方,形成黑色的细渣,沉在淡黄色的茶水中。 “刻印者和大部分刻印的源头,这几位神明都要接受时间侵蚀,熬过去的,活。熬不过去的死,疯癫度日。欸,秋元节刚过,就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实在不妙。”黑商人对着茶杯连吹了好久的气,一口气将还显得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哈出一阵热气。 窗外秋风股股,还有没摘下的彩旗在挥舞,但零零落落的样子和喜庆热闹的秋元节扯不上关系。亚希伯恩顺着黑商人的目光看去,孤单的彩旗就这么和那片神奇的褶皱的对应了起来,只不过秋风萧索,星空浩瀚。 “祂们确实是死了,但却依然存在着。”黑商人又倒上一杯茶,仿佛自己口渴得很。 第一百零六章 窥测 “存在?以尸体存在?神明还有尸体这一概念?” 黑商人放下茶杯,说道:“你问我这些,我又怎么知道结果。我也只是一介凡人,这种事情我也不知晓,但我猜,或许那是一种和时间侵蚀共存的状态,就像是普通人彻底死掉,又或是刻印者争夺的那张刻印宝座。” 亚希伯恩遥想自己在星空中看到那块褶皱,这时的感觉,就像是天空这一完整的躯体在某一处的皮肤被搓皱了,直到肌体破损,从中淌下血液,悬挂在空中,血丝变幻为触须,向下汲取现实。 “博论者”浑身上下真的流淌着知识组成的血液吗? 亚希伯恩脑中存在这样奇怪的观念。他张口想向黑商人描述自己所见的情况,但支吾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黑商人见他哑口不言,张着嘴憋屈的模样,把稍凉的茶水再送到亚希伯恩面前。 亚希伯恩双手捧住茶杯,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顺喉而下,浑身的紧张都掉落了。他喘息得厉害,盯着空荡荡的茶杯好一阵子,才恢复下来。 “我看到一些东西,但我描述不出来。我这双眼睛在被福德神父治好后,总感觉不对劲,似乎我在观测某些东西的时候,不会再受伤了。”亚希伯恩隐约猜到这件事情和福德神父有关系。 以往只是位阶交手,青染都让他慎重,这一次,亚希伯恩的视野都扩张到极天之上,却再也没有不适。 黑商人神色稍异,“按照秘首的说法,你和福德有了因果,他以眼睛和对‘灵’的信换了你的。但未来如何,我也不知道。”说到这里,他眉宇间不由得染上一丝烦躁,但在黑商人的极力压制下,亚希伯恩没有注意到。 “这么说来,我又在不知觉间欠了人情?”亚希伯恩心中一阵悲催。 “你这么说也不错,但是福德和奥威亚教会却欠了秘学会更大一份人情。这件事情,不用再多说了。这天塌下来,也是个子高先顶着。” “所以,像我这样的矮子不需要撑着梯子硬顶着是吗?”亚希伯恩捏着杯子,脸上露出一点苦涩。“刚才书翁发誓的时候,‘因素.观测’中,我看到了无边星空中的一个东西,我觉得那是‘博论者’。我在进来之前,还莫名其妙地看到了西海岸的场景分割了现实,裂缝交界处和从海中甩动的触须击碎了好几列车厢。” “我也不想顶着梯子硬顶着天,但事实就是如此。” 黑商人的表情在听到“博论者”的时候脸已经沉了下来,亚希伯恩不可能是“博论者”的信徒,普通人想要不借助固定仪轨,得到“博论者”的一眸,需要多伟大的智慧? 至于西海岸和现实边界撕裂,不由得让他想起了祂们来到奥威亚的那一趟列车。被“大衮”的邪魔信徒袭击的事件,只不过自始自终出手的也只有他,甚至亚希伯恩连车厢都没有踏出一步。 “我只能归咎于福德的那双眼睛带给你这种奇怪的能力。”黑商人又倒了一泡茶,这第三杯茶竟然比先前两杯的颜色淡上许多,和一杯白水也差不了多少。 过去都是虚妄,你怎么知道过往都是虚假的呢?亚希伯恩承认无论是他怒斥大君,还是现在,这句话对他而言,真如同肉中之刺,隐隐作痛,却不得法子去除。 他并非不在乎泠的过往,他只是害怕面对,就像是面对前哨营地密室中的巨大冰壁,狰狞的龙种舔舐着寒冰。 搞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他真怕过往的时光真如梦境。梦醒之日到来,一切消散后,一切便只能在意识中保留着,有朝一日也是回忆淡忘,然后无人问津。 “我一定要去西海岸,很多秘密还有事实,我一定弄明白的。”亚希伯恩沉默良久,下定决心。“我和大君接触很多,他的能力能杀我千百回了,但每次他都恳求我拯救他。都是那场‘大公之死’啊,可我再也找不到更多的东西。那位大公完美无缺,倘若我也能像他那样,或许很多遗憾都不会发生。” “你现在才什么年纪,能有什么迈不过去的憾事?”黑商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有功夫想这些事情,白日梦不如少做些。 “一切都做时运解释吧。”亚希伯恩翻遍了资料,一路上和他有关的东西,资料都少的可怜,从坚韧号开始,一艘舰船不知道抱着怎么样的目的,自出港后便杳无音讯。满载着货品永远的消失在烟波中,连最刁钻的小说家都没有杜撰,添油加醋的兴趣。 “对了,图纸方面,我们和谁合作完成。机械学会吗?”亚希伯恩主动摆脱这个话题,这种泄气话再继续下去,两人都悲春伤秋的,这丧气话怕不是无穷无尽了。 黑商人刚被他勾起了满肚子的感慨一下子就戛然而止,他咳嗽一声,说道:“我还没有把图纸送到机械学会,这次我们也不找机械学会。机械学会和教会牵扯甚广,我决定向王室投资,这次维多利亚公主和李济澜也是为此而来。” “原来如此。”亚希伯恩点头,他还道奥威亚这座被青染在书中冠以王国最无趣城市怎么还能无缘无故吸引往王室重要成员的到来,果真是带着目的。 “原计划我们若是前去王都,那图纸的问题自然能交给因素工坊解决,巡猎核心的问题也更好解决。”黑商人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松了一下,如果目的地是王都的话,可就是被镜界淹没的王都中央图书馆扯上关系,凶险程度绝不输西海岸,甚至尤有胜之。 “可惜这西海岸坏了计划,不过在奥威亚落脚,也并非坏事。这里的机械技术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那些不要命的学者,从‘博论者’那边篡夺的权柄可不简单。倘若余期白不介意,倒是可以带你见识见识。”黑商人循循善诱着,成功勾起了亚希伯恩的兴趣。 第一百零七章 点金术 “篡夺?这可不是一个好词。”亚希伯恩想到了什么,星空中那片褶皱如果就是“博论者”的某种具象的体现,那么其中的知识是什么,难道是那些流溢在外的黏液吗?还是说,“博论者”就像是一个知识的血袋? “大部分的刻印走向精深的程度,都不自觉地选择接纳神明的权柄,只不过区别只在乎程度。”黑商人露出他的手,褪去伪装后,上面繁复的烙印似乎真有几分传说中神明的神韵。 一道黑色气流从黑商人的手中浮现,他只是弹指,便有一道黑色雾气包裹上废纸篓中的一沓纸,嗤嗤几声,瞬间化作飞灰。 “所以‘因素’所需要接纳的权柄就是类似古代炼金术所向往的点石成金之术?”亚希伯恩定定地注视着那堆灰黑的残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一枚烙印凸显在一块留痕的伤疤。 “‘因素’无论从刻印还是那种光点物质本身而言,对于神明来说都太低端了,祂们根本不需要这种从低处往高处的观测途径。所以我从来不认为‘因素’的桂冠来源于神明。” 亚希伯恩微微颔首,这是那些典籍上不曾提及的,方法固然重要,定位方向却具有先决性的优势。亚希伯恩隐隐记得,青染提过一嘴,黑商人试图挑战“因素”为核心建立位阶。但“因素”的桂冠早已被摘走,黑商人只能改换位阶。 “你提到这,我突然记起在前帝国时代末期活跃,现在已经破灭的一个邪门学派。”黑商人面露思索之色,“里面都是些沉迷于探索真实因素的学者,他们自认为自己得到了‘博论者’的神谕,坚信最纯净的因素可以诞生出贤者之石,那个时候点石成金绝不是梦想。” “依靠这样的方法,那个学派的目的恐怕不是黄金吧。就像生产因素模块的净金和净水从来都是亏本买卖。” “炼成黄金当然只是幌子,在那个刻印者多如沙的年代,他们借用‘精炼’的强行炼成诠释物。”黑商人说得直白,却又含蓄地点出了什么。阿里作为黑商人的心腹,那一晚狩猎的结果和中间的风波自然事无巨细地禀告给黑商人。 “你倒不用这么明显点出来。”亚希伯恩苦笑了一声,他的心思一动,“因素学者都认为因素决定因素,但纯净的因素或许真的是现实的钥匙,说是篡夺神明的权柄也未尝不可。” 他伸出手,掌心摊开,榨出“因素.源”中最后的一点纯净因素,凝聚在掌心中。亚希伯恩大多数存货都在对抗垂丝的时候被权戒操控着挥霍一空。 亚希伯恩和黑商人都拥有“因素.观测”,眼前因素的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此时,黑商人根本不在乎他摆在桌上的几件诠释物散发的那些光芒,他的眼中只有亚希伯恩掌心的一毫微光。那是昏暗混沌的因素视野中的一抹现实亮色,过往一切学派的追求都在此刻坍塌,“东”的权柄碎片将技艺推向天生的高地。 “做个小实验,配合一下。”亚希伯恩将右手覆上黑商人桌面的一支钢笔,仅仅一毫标准量的因素被分化更细微的部分,精细的仪轨中,钢笔的笔帽位置闪耀着煊赫的光芒。 黑商人屏住气,不敢打扰亚希伯恩,但像亚希伯恩这么大胆的,在手上直接勾勒仪轨,黑商人印象中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黑商人仿佛看到了白钢皮的钢笔神迹般的逆转,却感到心中警兆大作,他下意识释放出“衰枯”环绕身边,随后听见嘭的一声,黑暗中的火光一闪而逝,同化,归于寂静。混乱的因素风波被提前布置好的“衰枯”消磨。 亚希伯恩一阵气短,手心中钻心地疼痛,低头看去,钢笔连同笔尖被炸成好几片,墨囊中的墨水溅得到处都是,淌了亚希伯恩满手。 黑商人脸上露出庆幸和遗憾的神色。五味杂陈的心情,让他的脸黑了不少,或许还有几分墨水溅到脸上的原因。他一时间无话可说,瞪了亚希伯恩一眼,幸亏他穿着深色的衣裳,几滴墨水掉到黑衬衣上也不至于让他抓狂到当场更衣的地步。 亚希伯恩讪讪一笑,“出了点小问题,下次我再调整一下,说不定能当场炼成出诠释物,突破‘精炼’对于诠释物制作的主导地位。”他掏出一块手帕,把手上钢笔的残骸和崩裂的碎片捡干净包好,又摊着手擦拭了一番。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以后做试验的时候注意把精神养好了。”黑商人抬头看着亚希伯恩亢奋但充斥着萎靡神色的脸,摇了摇头。“图纸的事情,我和书翁商量就好,记得把你那套装甲拿来做参考。做出成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亚希伯恩把手背在身后,有些蹒跚地走出阁楼,朝水房的方向而去,看上去是要清洁一番。直到走出房间,亚希伯恩才把紧握的拳头松开,若有所思地看着掌心位置一块极细微的金色。 黑商人坐在椅子上,目光一扫,亚希伯恩用来包裹钢笔的手帕正在他右手不远处。他思索一番后,扒开手帕,里面被炸碎的钢笔零件规规矩矩地摆着。他张开“因素.观测”,意识沉入因素世界中,平平无奇,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是我想多了吗?”黑商人自言自语道,伸手拿起半截钢笔,忽然他将笔放在窗前的阳光,仔细端详着,一丝丝金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无所遁形。黑商人反复在阳光下摆弄几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攥着钢笔,一时间心神飘散,好一阵才回过神,“又在和我演戏了,这么大的因素变化,手上一点伤都没有?”黑商人不知道亚希伯恩为什么要刻意隐瞒,或者说假装失败。但一种久违的情感突然涌上黑商人的心中,他破例地剪开一只雪茄,站到阁楼的露台前,点火,狠狠地吸上一口后,又随意的丢弃在了地上。 浓烈的味道在口腔回荡,黑商人喷吐着气。而名贵的雪茄只是抽上几口就被扔在地上,却被皮鞋碾成碎块。 第一百零八章 失控 “抽烟了?”青染鼻子翕动,在黑商人身上一股淡香下,烟叶的味道隐隐传来。黑商人迎面带来的风中,充满了这种混合味道,不算难闻。 “偶尔为之,点了两根雪茄。”黑商人眼中无限疲惫,他唤来伍德,说道:“阁楼和露台有些脏乱,你好生清理一番。” 伍德微微一躬身,黑商人的一切起居打扫都由他经手,毕竟黑商人的位阶是“报厄”,加上那些摆在各处的诠释物,普通佣人也经受不住。 “什么事情,这么愁。我记得你已经好几十年都不用这玩意了。”青染从腰间的布袋中拿出瓷瓶,放到黑商人手中。 黑商人从中倒出几粒淡绿色药丸,干咽下肚子,片刻后他的眼神恢复神采。 “让我猜猜,你和亚希伯恩把‘博论者’议论了一圈?‘博论者’的触须都快把你缠成茧了?若不是‘报厄’护着你,可不只是抽两口雪茄提神能解决的。不说了,这瓶子药丸你留着,平时不用当作糖丸嚼着玩,清清口气也可以。”青染拢着袖,等着黑商人回话。 “被‘博论者’看上的人,不愧是天授的刻印者。‘因素.溯源’还真助他迈出那一步了。”黑商人下意识拿出火机,想掏出什么东西点燃。 “诶,这东西真是一碰就上瘾。”他悻悻地把火机攥紧,释放“衰枯”侵蚀,眨眼间火机化为飞灰。他又倒出几粒药丸,放到嘴里。 “意料之中,泠身上那些超量的东西我寄存了一些在他身上,自然有用。秘学会的面具都是定制的,接纳‘因素模’的面具绝非小事。这件事让‘博论者’的那摊烂肉知道倒也无所谓,亚希伯恩遇上麻烦,说不定还能出来挡两刀。”青染无所谓地说道。 “可惜,没法借助他的那双眼睛再见见‘博论者’的残样。” 黑商人脸上抽动,刻印者乃至位阶,对神明可都是供着,指不定对方发散些零散权柄,最后也是怕得避之不及,生怕他们沾染的巨量时间侵蚀不长眼把人给淹了。 可这位秘首,那就是另说了,寻常位阶已是难得,却不是她的一手之敌。 “哦,对了,这西域菜,我是吃腻了。我这几个徒弟,我知会过了,你随意差遣。”青染正色道,她随手摘开一扇门,里面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透亮的窗子外日光正盛。 黑商人打量一番便知道此处应该为青染在新唐的住处,换做夏域,此时已入夜了。 见青染迈入门中,他用舌头卷了卷口腔中的药丸,清新的味道混合淡淡的草药味道,说不上好吃,但苦味确实很提神。他揉了揉太阳穴,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装着裹着钢笔残骸的手帕。此中秘密,可不能再泄露出去了。 “诶哟,我的小姐,这可不能这样子。”万托安眼看着揉着面团,却从来不见面团成形,不禁有些着急。他承认泠在厨艺上的执着无可比拟,但要是她再有一丁点天赋就好了。 泠皱着眉,努了努嘴,“可是不是你说要用力揉的吗?”她手上用上五成力量,柔韧的面团不可避免地破裂,变成好几段。 万托安拿过被泠揉得乱七八糟的面团,这要不是他接手的话,今天这顿饭算是没着落了。厨房里的帮厨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不过平日他们一点小错,都要被这位高大威严的大厨一顿怒斥。对府上的小姐,这位大厨倒是耐心十足。 “好吧。”泠松开手中断裂的面团,走到水槽边把手冲干净,坐在小板凳上仔细看着万托安中气十足地揉面,塞馅料,把烤饼放到简易的炉子中烤制。 炉子里头的火光乱窜着,把面胚的表面烘出淡褐的焦斑,很快烤饼的香味从炉子里面传出来,泠嗅了嗅空气的麦香。不顾着烫手,抓出一个饼,她大咬上一口,对着候在一边的万托安比出大拇指。 “小姐,我一直想问问你。我总感觉你和其他家族那些小姐不太一样。”万托安压低着声音,让他的声音只能被泠一个人听到。 “别家的小姐能写会算的有,能骑马拿剑的也不少。” 泠三两下把饼吃完,用铁钳子把炉中的饼都夹出来,慢条斯理地放到一个托盘里头。“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是能打会算,打斗也不差,现在唯一差的不就是烘焙厨艺这一块了吗?” 泠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冰蓝色,手中滚烫的铁钳子是个瞬间冰冷,“反复挑衅别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泥人尚有三分脾性。” “我自认为自己演得不错,你怎么看出来的。”万托安皮囊下,大君的嗓音出现,异样的低沉又轻佻。 “饼的味道不对,万托安最近在研究夏域的香料,习惯多放些姜黄和葱姜。” “敏锐的认知和大胆的猜测,和他还挺像的嘛。”大君感叹一声。 泠低着头,手中的铁钳子时刻准备着刺出,“把我附身的这个男人杀掉,那么‘大衮’的代行,名号为大君的邪魔就会消失。现在你该如何抉择。” 泠原本紧握的铁钳子此刻却犹豫了片刻,大君对着厨房角落的一个佣人高声喊道:“别打瞌睡,盯着点锅里面的炖肉。” 他话音还没落完,泠手握着铁钳子直取大君面门。在厨房的一片惊呼中,泠手中的武器还是在最后的位置停了下来,冰寒的铁上生长出尖利的棱角,只需稍往前送上一尺,万托安的脑袋上就会多一个大窟窿。 泠手一抖,她愤然往下把铁钳子摔在地上,铿锵声中,铁钳子断成好几段。周围无人敢发出声响,这些佣人有些是在黑公馆帮工过的。即使被秘学会牵头催眠消除了记忆,对泠的敬畏却难以消磨。 “未经判决,让我如何下手处置?”裁判官的位阶决定了今日必然是无果而终。 泠闷着头离开厨房,她清楚大君借助万托安的身体绝无可能在此大开杀戒。但她也狠不下心把万托安杀死,且不说是否真的有效,就算真的有效,她开了先例,以后便是无底深渊。 第一百零九章 附身 泠不再纠结,《新世纪》的力量笼罩着奥威亚,对于大君来说,每一次附身都是耗费“梦境.潜渊”,附身必不可能持久。至于在食物里面下毒,这种伎俩在黑商人面前根本不奏效。 而忽然她感到身体一松,被压制的力量竟然活泛了起来,但仅仅是持续一瞬间,便又沉寂了下来。青染离开奥威亚了?泠停住脚步,眼下关键时期,主事者反倒先跑路了?只是走了一个主事者,并不影响《新世纪》的运行。 她拐进客厅,无聊地横躺在沙发上,顺手从某个角落掏出一本包装不甚精美的小说。这不是黑商人的藏书,而是大街上滥印的小说简本,读来轻松不费脑。她伸手从前方小几中央的果盘中挑捡了一个顺眼的果子啃上。 烂大街的故事情节看得泠一阵发困,她三两口把果子啃干净,把核扔掉。心烦地把小册子丢开。 她用手臂横挡住脸,大君,大君。她嘴里反复着咀嚼着这个代号,她怎么就轻易地放过对方了?仅仅是因为对方附身在一个稍微熟识一点的厨子身上?她不应该犯这种基本的错误,起码也得把对方先控制住才对,怎么能任由对方待在厨房呢? “泠姑娘,你瞧见青染师傅了吗?”颜焕的声音打断了泠的思索。他个子不高,挡着泠身前,却刚好挡住下午窗户射进来的最后一点光。 泠挪开手,见到了颜焕,他手中盘着俩核桃,提着个乌竹鸟笼,里面一只锦毛蓝彩的鹦鹉,养得羽毛油亮。鹦鹉雄赳赳地站在鸟笼当中,冲着泠就是喊道:“贵人,您吉祥!” 泠歪着头,心道这怪鸟好生奇怪,这以往都是出现在杂耍艺人手中的鸟,竟被人供着养起来。颜焕穿着一身玄色大褂,身材五短,但这一身装束,就连大秦京城纨绔都要叫上一声地道。 颜焕掏了把肉条塞进笼子中。鹦鹉叼起一块,吞进肚中,又叫道:“贵人,您吉祥!”只不过这一次用的是夏域语言。 泠回想着先前异动,“大抵是不在奥威亚了。”泠干脆闭目养神,“青染可是大忙人,奥威亚这点小事绊不住她。” 不知为何,她一想到青染心中就多有不快,话中阴阳怪气了一番。谁知颜焕一下就炸毛了,他把鸟笼往小几上一放,稍显用力地动作惊动笼中鸟儿,它扑腾着翅膀,闹出不小动静。 泠不耐地睁眼瞪了一眼,那鹦鹉登时噤声,随即竟然大叫道:“师傅,师傅,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这一打岔,让准备倒地撒泼打滚的颜焕没来由地红了眼圈,而泠也被这动静闹得正坐了起来。这鹦鹉学舌的习惯来说,看来主人平日里面这类话也没少说,不然怎得会让学舌学去了呢? “青染走了也好,宅子里面混进了脏东西,能少她一个大祸害也不赖。”泠转念一想,万托安身上的大君穿梭附体的人物数不胜数,想要刻意盯梢,难度高,收益小。现在大君控相当于变相被关押在这小厨房当,没有惹出大麻烦。 “如果泠姑娘指的是厨房里面的飘荡着的亡魂,那大可不必担忧。这种强度的亡魂给些时日自然就散掉了。”颜焕话语中搀着哭腔,但磕磕绊绊地还是把话讲清楚了。 对方的小孩子脾气让泠一瞬间也不知所措了起来,只是这个关头,她从哪里给他把青染找回来?对方说的亡魂是什么意思?泠下意识地偏向亡魂就是某种灵体,但这座宅子里面的灵体只有书翁,他又怎么会在厨房当中飘荡着? “你从‘灶爷’的位阶上到底能看到什么?”泠正色道,双手搭在颜焕的肩头。“灶爷”是近几百年来由“火德”中分裂而出的位阶,其中奥秘泠也不知道,她毕竟不是超人,能知晓所有位阶的底牌。 黑商人从外面探进脑袋,“颜焕,终于找到你了。秘首有事先回夏域一趟,临走时让你留下来帮我。”虽然是说让颜焕来帮黑商人的忙,但黑商人某种意义上是更加称职的保姆。如此着急寻找对方,也是怕没有了青染的压制,这位小祖宗要开始作妖了。 颜焕满脸不情愿地抖掉泠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显然青染这种甩手掌柜行为也不是第一次了,颜焕虽然不太乐意听从黑商人调遣,但师命难违,每次也不过是嘴硬,动起手来比谁都勤快。 “青染师傅回夏域到底为了什么呀。”颜焕把鸟笼子扔在一边,走到黑商人面前,仰着头看他。 泠向着黑商人比了一个手势,黑商人面色肉眼可见地凝重,亚希伯恩带来的惊喜被泠此刻表达的现状冲散。 “能救吗?”黑商人没头没脑地问道,活得久了,其实对很多东西反而更加在意。这个侍候自己这么多年的厨子在黑商人心中份量不小,无论从人情关系还是大君的严重程度上,都是要救的。 泠摇头,脸色有些难看。“难说,《新世纪》压制我的‘梦境’,大君也不好受。但非必要,最好不要和大君多说废话,他有着类似‘安魂.催眠’的能力,连我都在不知觉间着了道。况且这件事情,我不是行家,或许你和颜焕更加在行。附身这种事情涉及到大脑这种不可探索的领域,要谨慎再谨慎。” “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颜焕一插腰,不满地扫视着两人,明明黑商人是后来者,怎么感觉对方已经把发生的事情全都搞清楚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你们要是连发生什么都不与我说,那我帮个啥劲头啊。”颜焕激动起来,口音莫名带上了大碴子味,惹人发笑。黑商人捂头,眼神示意泠,你这没和他讲清楚? 泠无奈耸肩,大致讲解了刚才的情况。原本只是看懂泠手势,仅仅只是得知大君附身万托安的黑商人此时脸色大变。他这宅子无懈可击的防御竟然给大君在不知不觉间钻了空子。 这种耻辱感,怕是只有昨晚教会的那些修士才能明白。 第一百一十章 祛灵 黑商人坐在沙发上,自我安慰式地说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足够冷静,没有直接对万托安动手,不然就算对那些佣人催眠也不好使了。” “秘学会里面没有比大君更加专业催眠人士了。他的能力介于‘安魂.扭曲’和‘安魂.催眠’之中,怪得很,让人不知觉就中了招。”泠自觉不过和大君待了短短一段时间,更不用说亚希伯恩连续和大君接触,没变成疯子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心理强大,还是心大没有意识到。 “话说那个极乐之梦的载体不会就是因为和大君凑得太近,脑子出了问题,才会这么耐揍的吧。”泠无端想象道,先前那个袭击黑庄园的小子可不就是嘴硬得出奇,最后被送到灯塔进行思想教育嘛。 “得得得。”颜焕把手上盘着的核桃往桌上一拍,他要不再打断他们两个,这话题能飘到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况且那个装在箱子里头的情况,他心中门儿清。“这件事情既然是青染师傅交代好的,那我肯定得办得妥妥当当的。” 他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和他稚嫩的外表反差巨大,但两人却丝毫不敢大意。青染调教出来的徒弟,还走到了位阶的程度,肯定有两把刷子。 “把我的鸟儿看好,这费了我老大功夫才求青染师傅从夏域带来解乏逗趣的,要我说,你们这儿的酒馆真不太地道,连鸟儿都不让人带。”颜焕嘟囔抱怨了几句。他手中掐了几个法诀,受到“意象.赋物”点化的纸质造物从宅子各个角落钻了出来。浩浩荡荡地紧跟颜焕,朝着厨房的方向而去。 黑商人时刻关注着“报厄”的警兆,除了极为极端的环境,这种近乎本能的预警几乎不可能失误。只是此时,安静得出奇,一丁点的危机都不存在。 黑商人看着密密麻麻的纸虫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认不出来的东西从各种犄角旮旯中爬出来,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要怪罪颜焕往宅子里头塞这么多怪东西,还是怪罪那些外聘的佣人有没有认真打扫了。 见黑商人一副不适应的样子,泠直接嘲笑道:“当了这么久的大商人,连这些小东西都怕啦,人真是越长越回去。” “害怕不至于,但膈应总是难免的。”黑商人觉得身后硌得难受,手一摸,一本被泠随手扔在一边的小册子被拿了起来。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还爱上看这种没什么内容的东西了?”黑商人反击着,手中的书却在下一刻被泠劈手夺下,藏在身后。 “你和青染都是老古董了,怎么会懂新一代年轻人的心思。我看这秘学会还是早点更新换代,老让你们占着位置,年轻才俊都没机会了。” “要是真有机会也好,我也乐得完全在幕后当作富家翁。可惜现在除了神明遗迹,外面的印刻者都少的可怜。能扛得起秘学会大旗的人就更少了。帝国末期还是有许多高阶刻印者的,在再往前的悠远岁月,那几乎是高阶刻印者多如草芥。” “再说下去,我的心态还真要变成老头了。岁月不饶人,再怎么说我还是挺有魅力的。”黑商人毫无自谦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就这一点上,他的几个手下都有几分学他。 颜焕走到厨房门口,早有一大群纸质造物早他一步进到了厨房内部,把整个厨房挤得水泄不通,伴随着颜焕的到来,这些纸质造物很识相地让开一条路来,颜焕不看那些呆滞的佣人一眼,径直地朝万托安走去。万托安见颜焕走来,笑着就要过来打招呼,一只纸蟾蜍就跳起来,把他的嘴堵住,不让其发出一点声响。 “人技.食法”释放中,无数的味道从各个位置传来,食物的香味,炉灰的呛人味道,还有佣人身上的汗骚味一窝蜂地涌来。 在这么多的味道,无论是现实意义上的,还是存在于其他角度的味道没有一样逃的过颜焕的鼻子,他一一分辨着,直到一个腐臭的味道从万托安身上大量别的味道中被分离出来,颜焕才露出笑容。他从桌案上挑了把厚重的剁骨刀,这种刀斩杀生灵,天生除煞,在颜焕眼中是除掉凶灵的好武器。他将刀在空中像是耍杂技一般地抛了两圈,才握住,一个箭步朝着万托安而去。 周围纸质造物发疯地冲向万托安,四散地佣人也被好几股纸质造物招呼上了,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种封锁中动弹,几只纸蟾蜍跳上几人脸上,把早已吓傻的佣人的嘴堵住,以免对方发出尖叫。 颜焕似乎还嫌不够劲,右手持刀,左手单手掐出法诀,又是招出好几个纸人。敲敲打打的纸人从一个储物间排成整齐队伍,大摇大摆地进入厨房中,场景好不壮观。 “亡魂往生,生者香火兴盛。”颜焕屈指一弹,竟然是一道血痕从他掌心出现,伴随一滴血珠朝着万托安飞去。血珠在空中自燃,“火.薪灰”鼓动着壁炉中的炉灰向外界再次绽放光和热,厨房最是人气十足,其中炉灰在夏域人眼中更是柴薪相传,食物烹煮所剩之物。 厨房的温度瞬间绽放,在极度热闹的鼓调中,颜焕手中的刀上如同在炭火上炙烤得极热的锅具,隐隐泛起红光,扑哧一下,刀划过万托安胸前,纸人所吹的唢呐,用力敲着的鼓点戛然而止,仅仅留下一声痛苦的闷哼,热刀切肉散发的一股焦肉糊味熏的颜焕直皱眉毛,连连喘气,呼气。 但反观万托安的胸口,除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却是一道灼烧的痕迹都没有存在,最多就是些体毛被火撩烧掉而显得有些不整齐而已。 颜焕拿刀的右手垂下,左手屈指向前,朝着万托安胸前几处重要穴位用力戳了几下,这倒不是什么刻印能力,只是单纯地借着“灶爷”位阶发威的余韵,趁机点穴,替万托安祛除些身体淤积之气。被人附身可不是什么小事,尤其这种凶灵,搞不好在床上修养许久都是轻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觉醒 颜焕把剁骨刀扔到一边,从大褂口袋里头摸出一个瓷瓶和一杆黑色小旗子,他只是拿着小旗在空中挥舞两下,数股灰色的气流便从不起眼的角落被拉扯过来,被拘入瓷瓶当中。只是厨房灰暗,仍有一丝一缕无色无味被忽略。流转之间便溜了出去。 “‘阎官’一脉的玩意对这些灵体亡魂之类,还怪好使的。”颜焕把小旗子收好,捏着鼻子把瓷瓶盖子盖上。 “大衮”的那股腐臭的味道快把颜焕的鼻子熏了个透,就是不知道长生观能不能研制些闭气的丹丸。颜焕一边想着,一边嫌弃地把瓶子放进口袋,挑起地上的剁骨刀,雪亮的刀锋上此时黑了大片,颜焕屈指弹去,剁骨刀裂成好几段。 “后手还挺多的。”颜焕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一道凶灵如何让一个普通人施展“衰枯”的力量。但这么点力量是不是太儿戏了。颜焕分了太多心神到自己这些造物上面,剩下的脑力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咳咳”对面的万托安呕吐了半天,才从喉咙里面吐出两只纸蟾蜍,两只沾着口水的蟾蜍蔫了吧唧地在地上跳了两下,在颜焕的控制下变成了一滩纸浆。 “感觉咋样啊,万托安厨子。”颜焕一时间难以更改自己浓重的口音,说得万托安一愣一愣的。万托安费力地站起来,从桌案上拿来一壶水,咕咚灌下半壶,才咽下噎的气。 “感觉不太好,有点冷。不过我总算知道伯爵大人为什么给这么高的薪水了,这活计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旁边的佣人早就吓得昏厥了大半,作为当事人的万托安没晕倒只是感到有点冷实属难事。 颜焕一挥手,大片纸质造物跳入壁炉当中,在火焰中烧成纸灰,这些纸质造物沾染了大量“大衮”气息,就算颜焕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撒手,不然就凭上面的腥臊味都能把颜焕熏个半死。薪灰之火自壁炉当中熊熊燃烧起来,温暖的火焰让万托安舒服了不少。 “会有人来帮你清除记忆的,但按规矩来说,我应该让你说出点东西方便记录。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颜焕用手捂着口鼻,猛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这纸灰烧起来挺呛人的。 “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吧。”黑商人接到了纸人的通风报信,此刻过来主动揽下这事。 “这样也行。”颜焕可不想摊上麻烦,把烫手的瓷瓶放进黑商人手中,“里面是作乱的东西,到时候记得和青染师傅好好说说我的功劳。” 黑商人接过瓷瓶,拱手道:“有劳。” 小憩片刻的亚希伯恩准时醒来,只是片刻休整,亚希伯恩已经觉得精神百倍。他看向桌子上铁盒,下面压着厚厚的稿纸,写满了亚希伯恩对铁盒上封印技艺的推算。 “都是些纸面猜想,不足以推演出真正的解法。”亚希伯恩拉开椅子,拨开笔帽,检查着先前的稿纸。在较为熟练掌握“因素.溯源”之后,对于如何开启铁盒,他也有了些许想法。 但他到底没有胆子去开启铁盒,里面的那只断手上面蕴含着足以让黑商人都忌惮的厄运,否则也不会封在铁盒里头了。 不过,他把这烫手山芋送到我手上是什么意思,亚希伯恩用笔敲着铁盒,不带着一点因素的材质却有着遮蔽厄运和因素的能力,想出这种技艺的人果真是天才。 以往见过能蔓延血肉的断手,亚希伯恩还觉得奇诡,但亲眼看到失控的刻印把人直接变成类似诠释物,以及更加不可理喻的“大衮”邪魔信徒后,亚希伯恩的阈值高了不少,回想那断手的模样,竟然素净得让人觉得亲切。 “亲爱的亚希伯恩,好久不见。”一个声音从房间四面八方传来,“不过严格来说来说,我们几个小时之前才刚刚见过。你没有接受我的礼物真是好不令人意外的无情呢!” 亚希伯恩眼中因素闪烁,“因素.观测”展开的视域充斥在整个房间,微量纯净因素化作细丝直接扎向声音源头。将对方的腾挪的区域全部封死。这招还是觐见“博论者”给亚希伯恩的启发。纯净因素在不受控制后具有极强的黏附性和扭转性。 “纯净的因素就像是搔首弄姿的女人,不仅因素刻印者喜爱,那些因素也爱得不行。”亚希伯恩突然想起书上的内容,写出学者们对纯净因素的如痴如狂,但此时躲在暗处属于大君的那段意识可不会觉得舒服。 只见亚希伯恩从桌上随手扫来几枚因素素材,向着大君所在的方向丢去,看似随意的手端,却将每一枚对应的因素素材串联在同一根细丝上,转化,溶解,组合,封存在素材当中的因素被纯净因素激化,向外急速释放,反应倾轧。 剧烈的反应改变着环境,气流尖锐地啸叫着,墙皮成为烈焰的温床,摩擦声中凭空诞生雷霆,彻底紊乱的因素脱离纯净因素丝线的引导,向外无序地扩张。身处其间的大君灵体飘拂,却依然用着嘲讽的语气说道:“许久不见,你就这么招待我吗?力道太轻了,根本伤害不到我的灵体。秘学会的首领不是给了你更好的东西吗?” “焚烧我的灵,用因素压碎我,让我感受到你的烈怒!怎么,杀我的决心就只有这么点吗?”大君厉声训斥,枯萎的气流从他的身躯不断分离,他的身形愈加黯淡。 亚希伯恩神色如故,要说愤怒和悲伤,那早在那列险些断裂的列车上就品尝到了。将活生生的人炼成诠释物的荒诞和无力,刻印者被失控的刻印波及,化作他人的工具才是刻印者世界的铁律! 他的脑中仿佛有一扇古老陈腐的大门被打开,仅露出一条缝便犹如万千洪流,亚希伯恩握住挂在胸前的权戒,脸上浮现出“因素模”的面具,他的头低下,意识落入无限宽广的因素大海,再次抬头时,他的眼睛被闪耀的白光充满,手向前一推,暴乱的因素裹挟着其中怪叫的大君瞬间静止,世间万物自此静谧,仿佛陷入永恒的沉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因素炉 亚希伯恩双手合拢,仿佛为沸腾的锅炉合上了盖子,拧上了压力阀,房间角落悬浮着一个琉璃晶状的圆球,拘束磨练着其中的一道灰气。 里面的物料将在熬炼当中变化为诠释物还是废渣也只有开炉那一刻方能知晓。 但这一切对于当事人来说都不重要,被因素捆缚的大君在各种因素的碰撞下,逐渐消散。透过繁杂的因素光点,亚希伯恩仿佛看到寄存着大君意识的那层灰色雾气竟然浮现出一张人脸,张口说道:“先生,期望下一次的相遇,那一天,应该不会很久。” 说罢,他扑向因素构成的边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被扭曲在一块的因素结构绞成碎片。只是额外的变量打破了平衡,静谧的领域被打破,飘悬其中的因素素材再也难以榨出丝毫因素予以整个结构维持的构件。 琉璃碎裂的脆响传来,通体晶莹的圆球完美的表面出现了一道裂缝,逸散的因素光点向着周围而去。激发状态的因素朝着所有可以接近的物品,整个房间刹那间电光火花昂贵的内饰烧去大半,强劲的气流把亚希伯恩推开。 席卷的风场将火焰彻底卷起,点燃了任何可燃物,破碎的墙壁下砖石在泥土和岩石之间来回转变,脆弱的结构在火焰的炙烤下,摇摇欲坠。 楼下将万托安带到静室的黑商人刚坐下,只觉心中轰的一下炸响,他暗道不好,“报厄”如此激烈的异响还是在黑公馆被袭击的时候。他冲出房间,将一脸不明所以的万托安反锁在房间。 浓烈的黑烟从楼上涌向地面,老伍德早就将佣人遣散,此刻他站在楼梯口,指挥着阿里上楼去把那些珍贵的藏书还有亚希伯恩救下来。 黑商人顾不上心疼了,他急声问道:“泠呢?” 老伍德用手指了指被阿里用旋风分开的浓烟,说道:“小姐已经上去了,上面有‘大衮’的味道。” 黑商人脸色越发阴沉下来,万托安被附身和建筑着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很难说其中没有什么问题。 “你去好好审一审万托安,但不要动用手段。毕竟万托安是无辜的。这件事情还是要跟大君和教会好好算一笔账。”他浑身像是有着虫子在噬咬,那是厄运在不断放大的体现。 他深吸一口气,从药瓶中倒出两粒绿色药丸吞下,嘴里唱出艰涩的歌谣,拔出手杖中的细剑,他抛出各色的诠释物,象征“安魂”,“衰枯”的诠释物不要钱地按照固定的角度放下,细长的剑刃没入地板,伴随吟唱继续,悲戚的情绪蔓延开来。 “安魂.礼葬”的仪轨侵吞着诠释物作为养料,他将装着凶灵的封魂瓶稳稳当当地放在手帐剑柄上,“存在于潜意识当中的分魂,掌握着多种在路径上矛盾的刻印,所以你到底在多少人的意识中埋下了种子。”他自言自语道,吟唱了许久,黑商人的声音沙哑。 瓷瓶崩碎,灰色气流逸散,但速度却肉眼可见的变慢,“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老牌位阶‘报厄’,如此警觉,实属难得。不过你拘禁得了我的一缕意识,整个奥威亚只要还有活物,所有的意识就能让我复生,你该如何解决我呢?” 黑商人不和他多废话一句,仪轨运行,“安魂.礼葬”埋葬过往,黑商人向前伸出手,无形的灰气变得有形有质起来被他握在手中。 黑商人宛若一个最为严肃的神父,为逝者做着最为庄严的葬礼。“愿你安息,残损的大君。愿你在地下受尽硫磺火的毒害,天火的灼烧,永不得谅解与救赎。”有形的灰气被生生捏碎,在无形的牵引下直导向远方,厄运的指引中,飞越重山,深潜海底,砸入一堆肉山当中。 海底的残垣断壁中,隔绝海水之处,粘腻的肉堆上,挂着各种生物的生殖器官,无论雄雌。无数海底生物在其上交媾着,再从肉中排出长出四肢的鱼,翅膀上黏附翅膀的长虫。生长在肉山中心处有一根类似于孔腺的管子,忽然颤抖了一下,大量灰气如同吃坏肚子一般喷泻而出,呕吐,海底似乎在呕吐,把所有封存在此的意识呕吐而出。 “终于舍得下狠心了?”一个长相病态的男人从肉山中挤出来,他舒了一口气,把头埋进海水,耳边鱼鳃一边的肉层翕动,滤出氧气,心中盘算着失去了多少的灰气意识。 “只不过,‘大衮’和‘亚斯塔路’的遗存怎么可能如此脆弱呢?”他踩着肉山向上,残存的遗迹中,还有数不清的小型肉山在吞吐着气体,产出着造物。 亚希伯恩伸出手,试图掌控住失控的因素,但他已经榨不出任何一分因素来干涉因素变化了。他眼中的白炽之色消散,对于因素的掌控力直线下降,热浪袭来,炙烤着亚希伯恩,他头晕目眩。 火光中,残存的半扇门被推开,热浪随即被分开,青染一脚迈出,但细节上却颇为不自然。她僵硬地扭头看着火灾中狼狈的亚希伯恩,下意识用长袖掩着口鼻挡住烟,但随即反应了一下,她把衣袖放下,露出手腕处机偶的关节。 不过是回大秦尝了一口鲜味,打打牙祭,刚离了片刻就出了这幺蛾子事情? “要不是留了副机偶在奥威亚,就算是‘因果.缘’也来不及阻止。不过只是轻轻下了一个饵,大鱼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上钩,要是下猛料,还不得把渔夫和船都扯翻下水?”机偶咔咔地发声,仿佛是嫌说话太难听了,这句话后,机偶就不再说话了。 机偶走到燃烧的书桌前,撇开铁盒,轻车熟路地找出古银酒壶,将酒壶拧开,一股浓烈的酒香随即飘散而出,机偶用酒水将手指润湿,便小心翼翼地把酒壶收好,放回原处。一道青色火焰从机偶的指尖窜出,蔓延至全身。 “火.纯青炉”燃烧着机偶的衣袍,躯体,在青色的光焰中,破碎的琉璃晶球和从中逸散的因素全都被点燃,压缩,在火焰翻滚中流淌成金红的流浆。 泠窜上阁楼,黑商人最爱的毛地毯成了火焰最好的导线,火势蔓延极快,楼梯的木制结构越发摇摇欲坠,她抬腿向上跳去,抓住边缘,翻上上一层楼。 她手中液体流动,重水的神妙尽显无疑,青染收集了那么多重水,怎么也得讨要十之一二。沿途火焰被重水扑灭,烟尘也在低温的作用下被涤荡大半。 她几步就冲到亚希伯恩的房间外,断裂墙壁内,青色焰火刺得泠眼生疼,火中人扭头看她,那一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她费力朝泠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便在火焰中灰飞烟灭,只剩火焰仍在铸炼着悬空中的那一团金红液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愿者上钩 泠不由得急呼一声,“水.幻形”将重水铺开,一路上的火焰全都浇灭。整个屋子里头此时被烧了个透亮,被因素改变过的墙体脆弱不堪,在火焰炙烤后漏了一个大洞。 外头已经聚上一群看热闹的人,其中不乏拿着设备的记者,怕是刚得到消息就忙不迭地前来,如同闻到血肉的苍蝇一般嗡嗡地响了。 泠特意避开大洞,靠着边缘过去,亚希伯恩此时像条死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泠摘下他脸上的面具,和露在外面的手脚被熏得黢黑不同,亚希伯恩这张脸显得格外白净。他的眼睛紧闭着,却依然能看见白光隐现。 泠蹲下来,用手掐了一把亚希伯恩的脸,精瘦得很。泠抬手用重水催生出一股寒流,重水凝结的寒流笼罩住悬停于空中的金红液体,急剧降温下,一块灰扑扑的怪样金属咣当掉在黑漆漆的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咋这么瘦呢?”泠一把背起地上的亚希伯恩,实木桌被烧了一层,摆在上面纸稿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东西中那不起眼铁盒子和古银酒壶吸引住了泠的注意,她手指操纵重水洗去上面的灰。铁盒上面若隐若现的纹路出现,直到清晰可见,她的脸色微变,抬手冲着盒子释放出一层灰雾,那盒子被缓缓拖入永眠之梦。 直到盒子变成一道残影,她才收手,这玩意上在失控的因素冲击下,厄运泄露。 亚希伯恩已经够倒霉了,他在哪里,哪里出大问题,黑公馆被压塌了,列车差点被截了,宅子又被烧了。再来一个倒霉货,怕不是出门就倒血霉? 古银酒壶上没有沾染一点灰,泠掂量了一下酒壶,沉甸甸的。泠记得这个酒壶,青染借着黑商人之手赠予亚希伯恩。现在看来这一份馈赠不仅在未来发挥作用,即使在现在也是一份保障。在这一点上,泠承认和青染比起来,她更像是一个打手。 她把几件东西带上,走到先前那人影被青色火焰烧尽的地方,这里剩下一层薄灰了,这熟悉的调调,青染的“火.纯青炉”特征太强,但她绝不相信,哪一天这火能把青染本身烧干净。 “青染不在奥威亚,奥威亚没有‘逍遥.无束’的锚点,她短时间回不来。看来是机关术或者傀儡术之类的把戏。”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打心眼不想青染出事。 “大人,属下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老伍德说道,抬眼看向楼梯口,阿里操控着气场把书房位置笼罩起来,不知是否是因为边境的存在,火势并没有波及到书房位置,只不过一把大火把几间衣帽间和收藏室全都端了。黑商人此时心在淌血,这里的藏品虽然稍次,但放在外头也是一等一的精品。 “有话快说。”黑商人看向地面,一大堆失去作用的诠释物排得整整齐齐,中间插着一把碎裂的细剑。 “大人,您真的要找一个声乐老师。”向来严肃的老伍德竟然开了一个玩笑,惹得黑商人脸色又黑了几度,但考虑到大君对情绪的扭曲作用,黑商人这次不打算和老伍德计较什么。 “废什么话,外面想必早就聚集一大群无关人群了,赶紧处理一下吧。交待一声,最好把教会拖下水,他们想置身事外哪有这么简单。”黑商人摆摆手,让老伍德赶紧出面,这下子又要和督察署打交道了。他在督察系统里头面子不小,但首席的内务大臣和他的关系不算深厚。 老伍德自知失言,单膝跪下行礼,这才起身。 “这一天天怎么都不让人省心?”黑商人摊开手,上面几根金发扎眼得很,他辛辛苦苦保养的头发啊。 泠从楼梯上蹦跳而下,怀中抱着亚希伯恩,手上拎着个包裹,似乎是某一块还没被烧干净的挂毯。 “力竭而已,我听说你们在研究装甲图纸,这玩意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处吧。” 泠把包裹打开,从中掏出一块奇形怪状的金属块,“青染不在奥威亚,她借着机偶和这个酒壶勉强使了一回炼成,炼出了这个怪玩意。” 黑商人下意识展开“因素.观测”,灰扑扑的金属块内部重重叠叠地绽放因素,仿佛呼吸一般,收缩又舒张。但一切的因素反应和扩张却被一股力量收束在其中,不能泄露分毫。 “因素炉。”黑商人捧着这块怪模怪样的金属,声音颤抖,“当年的设想今天竟然完成了。我都要怀疑那实质的厄运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关于装甲的能源问题,他还琢磨着要不要冒着被时间侵蚀的风险下,回一趟黑公馆地下密室,把那枚巡猎核心取回来。 泠不能看见因素的痕迹,只是这块金属经由青染之手,必定有不凡之处。只是在听到“因素炉”后,她也不由得颤抖。 “但还不完全,只是一个雏形。” “这下你还担心他能否拿下‘因素模’位阶吗?”泠得意地笑了笑。 黑商人低下头,把瘫倒在沙发上的亚希伯恩扶正,轻轻扒拉开他的眼睛,白炽的眼眸还未熄灭。“从他觐见‘博论者’开始,我便完全信服了。”他从衣服口袋拿出手帕,摊开拿出一支断裂的钢笔。 “点金之术也不过如此。”金色的裂痕布满黑色的钢笔,意外地一种破碎的美感。 夏域大秦,蜀地某山腰亭中。 “道首,西域那边的事务不是很紧急吗?竟然有如此雅兴召集我们几个在此宴饮作乐?”阴崇生摇着杯,面前一盘辣炒的花生,油光发亮,他举筷夹起一粒,嚼碎,嘎嘣脆。 围坐在桌案的,无疑都是凡人眼中已然修炼大成的仙人,同时在秘学会体系中也是极为重要的支柱。 “我先往后退退,勾那贪婪的鱼儿上钩。我向来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 “道首,亭外有人求见。”席间,一个黑袍少年突然说道,他望向山腰以下,此处山峰在山腰以下已是一片云海,故人称此为云翼山。 “有这事吗?”青染夹了一筷子青菜,神色飘忽,她也望向飘渺云雾间,此间不见人。“我没下鱼饵,这算愿者上钩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求命 “见什么见,不见!”阴崇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吹胡子瞪眼。“道首是何身份,任谁都敢过来叨扰。” 青染放下酒杯,瞧了阴崇生一眼,这老小子收了黑商人不少钱,语气都硬了三分。 “陛下巡游于此,欲上山拜谒几位仙人。”云雾之间,一个白净无须的男人揖手在厅外站立,仿佛自云雾中悄然而生出。男人狭长的凤眼低垂着,不敢直视亭中几人。 “又是延寿一事?”阴崇生捡回自己的筷子,他皱着眉去捉盘中的花生,可怎么也夹不起一粒。“陛下的身子就像这筷子一样,已经是死物。除非地母‘后稷’再生重新给他捏一副身躯,否则药石罔用。” “我早就说过,若陛下能放下权势,上云翼山修行长生道,延年益寿自然不在话下,又何必眼下哭求于我们呢?”阴崇生好不容易夹起一粒花生塞进嘴里,说话间呛了半句,憋得红脸,连连喝下半杯酒才缓过来。 亭子外的凤眼男子低着头,要是有人敢如此评论皇帝陛下,不出一个时辰,东司的绣袍们就得上门提人了。只是对面都是得道高人,凤眼男子缓缓说道:“如今北方异族战事吃紧,陛下殚精竭虑,为国为民,无缘仙途。” 亭子几人将目光全落在青染身上,他们虽一个个修为高深,但青染的资历和修为皆为第一,他们自然是以青染为首,阴崇生先前开口不过因为长生观坐落于云翼山罢了。 “道首,你是不是该说两句。”阴崇生身体微微前倾,小声说道。 青染吃得极为专注,自始至终都专注于面前几碟小菜,“云翼山的笋子不错,把你长生观的藏着那些腌笋送与我些,西域的吃食不太合口味,就算是颜焕做得也让我觉得不自然。” “况且,这云翼山是你的地盘,人家所求的延寿之事也不是我能解决的。”她淡定地夹起一筷子笋丝。 阴崇生无奈,大秦皇帝如今早已病入膏肓,大半截身子入土,若是静养,每日拿着长生观培育出来的大药供着,说不定还能吊着气个把年月。只是北方异族欲祸乱中原,皇帝御驾,是要死在军中的势头。 皇帝本人都不把自己的命数放在眼里,甚至在京城都安排太子监国,是要把头挂裤腰带上。如此行为还要劳烦医师救助,岂不荒唐? 见亭子中众人久久不回复一声,亭外凤眼男子竟直接双膝跪下,叩首道:“望仙人救陛下一命!” 男人跪得极重,引得亭中几人纷纷把脸扭过,不愿沾染这事情。 青染察觉到凤眼男子跪下,手上动作一顿,对阴崇生说道:“这麻烦是算你头上的,我这次是帮你解围。” 阴崇生还能说什么,救人性命也是“木德”的职责之一,所谓木行养人,救人,功德得之。尤其是这种人间君王,替其颐养天命无疑对“木德”位阶也是极好的补充。 “责任所在,麻烦亦然。那就劳烦道首替我排忧解难了。”阴崇生扶手作揖,手一挥,亭后小溪流水处凭空生长出藤蔓,将沿着山壁飞速直上,将一些信息传回了山上更高处的长生观。 青染拿着绢帕擦完嘴,用身旁陶盆中的清水净了手,才转身对着亭外长跪不起的凤眼男子。她说道:“读书人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吗?你跪我们岂不是让我们沾天地父母的因果?不妥不妥,有话便站起来说吧。”青染的声音亲和,和阴崇生直言快语不同。 凤眼男子浑身一颤,依然是下跪着,“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便跪到死为止。” 青染眼光冷下来,这般迂腐之人,她倒是见过不少。虽有求于人,却摆出这死狗般的样子,惹人生厌。这么看来,亚希伯恩倒是不错,为人不卑不亢。旁人赠予的恩惠完全接下,仿佛是自知欠下人情太多,竟然接受得坦坦荡荡。 “那我问你,今日你上这云翼山到底为何?为了那神武皇帝,还是为了你自己。”青染将宽袖拢在身前,问道面前长跪不起的男人。“倘若此间因果你都想不明白,其他也是虚妄。” “入玄门者,皆有残缺。修行‘水行’更是有大缺憾者。神武皇帝我有法子延他些寿命,但具体多少,就看他自己了。”她从袖中掏出一卷书简,随意东西扔到凤眼男子面前。 男子连连磕头,“多谢道首恩赐。” “我的价钱是太庙里头的那一尊武帝像,还有你的命。”青染拂袖而去。男人接过书简,良久之后,才站起身,他身上衣衫已经尽数湿透。 仙凡之别,从头到尾,他都不曾见过这位道首。凤眼男子看了一眼青染的背影,下定了决心,问道:“道首,我兄长近况如何。”他的声音清晰传到亭中,却无人应答。 无奈之中,他握紧手上书简,浑身化作流形,向山下掠去。 “一卷‘愿书’就这么交给他了,道首也不怕出问题。”一个满脸皱纹,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老头笑呵呵地说道,他满口牙几乎都掉光了,说话却利索,不见一丝漏风。只是下筷的地方都是些软乎菜肴。 “‘神算’说笑了,这么点小事,你不是早就算出来了。”青染客气笑了笑。 “比不上秘门里头的‘裁判官’,天机不可泄露。这命数的问题,‘阎官’岂不是早就登记在册。” 角落处,黑衣的少年翻了翻手中的“命薄”,抬眼道:“神武皇帝原本崩于开春前,如今延年三载。生死本无常,道首借着‘愿书’倒反天机,恐怕遭受天罚。” 青染心思完全不在其中,天罚正是所谓时间侵蚀,她任意惯了,时间侵蚀似乎也奈何不了她。“有着神武皇帝驱赶异族,我们自然也不用太慌张,行事也能自在。” “‘阎官’掌‘因果.夙愿’,神武皇帝的愿望成真而终,于你而言,也是好事。此事便不要多做计较了。”青染饮了一口竹叶青,周围之人见青染如此态度,这个话题便放下,不再多言。 深秋萧索,雾气蒙蒙,不见来去之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冬 “呼,这鬼天气可真不舒服。”泠浑身裹得严实,虽然不惧寒冷,但奥威亚这种带着粉尘感的寒意着实让她不怎么喜爱。 她手中拿着布袋,里面装着各种不同的因素素材,这一袋子东西按照亚希伯恩所说失控起来,能把整个黑伯爵府邸炸上天。这么危险东西自然是靠正规但却不寻常的渠道获取的,在这一点上明灯事务所是专业的。 他们的业务下至服务街道的居民,上至寻找各种诠释物等一些不太方便明说的事务。这一袋子东西就是“兵灾”亲自出手到夏域的某一处神明遗迹中带回来的,来回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眼看着天气都入了冬。 至于报酬,由于青染临走的时候,似乎留下了随意差遣的话,黑商人厚着脸皮愣是一点没给。 泠紧了紧头上的帽子,路边的烟孩儿今天格外卖力地喊,他们的衣裳大多单薄,顶多身上缠一件破絮外套,所以在冬日街道间,他们靠着跑和喊来让自己稍微暖和一点。 实话说,经历先前那件事,泠对这烟孩儿还是发怵的,来个居心不良者,总是借题发挥给你添麻烦,任谁都心中都不舒服。 泠一边想着,一边往车站的方向走去,却见许多人朝着烟孩儿靠拢。 “啧,这脸白的,咳的这么用力。”泠用手拨开面前一个男人,他瘦得干巴巴的,泠都没用力,便被拉到一边。 “特大新闻,异族铁部在西域,夏域交界处大败,十字军敕令骑士团团长斩杀铁部两王。”烟孩儿还在卖力地喊着,只不过这条街的人流多了些,他停下脚步,专心叫卖了起来。 “来一份。”泠走上前,拿过一份报纸,把一张十利弗尔的钞票塞到烟孩儿的手中。烟孩儿眼看着白发少女拿走报纸,塞给自己的大额钞票,一时间愣了神。一下子,泠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而烟孩儿的身边一下子就被情绪高昂的人群充满了。 泠看着逐渐靠近烟孩儿的人群,心道这新闻还挺吸引人的,看得人这么多。她把布袋斜挎在身上,摊开报纸,王国在异族前线的记者添油加醋的报道,让这篇头版的报道一下子多了许多浮夸的成分。 什么敕令骑士团战士人均能掀翻异族战马,显然太扯了。 要知道异族骑兵本身就算身体差些,但他们对战马的培育上绝对是花了大功夫。那些异族雨部的祭司借助着“腐金母”在“腐化”上的权柄,在改造生物的能力还要在长生观之上。要不是他们的改造从不应用于人身上,教会真的要和异族在立场上不死不休了。 就那些在战场上驰骋着八足,四眼,长着四五颗心脏的马形怪物,正常想要对抗都是难事,更别说将其直接掀翻了。尤其是现今教会在武力上早已衰退不少,气势上也弱了不少。 教宗特使惨死在教廷之外,几个月后,教廷却半句交代的话都不曾放出。到底这一个特使无足轻重,还是教廷的手暂时伸不过来呢? 不过在如今刻印者不断退化时,对异族的作战能有这样的成果实属难得。 泠将报纸顺手放进布袋中,今天青染回奥威亚,非得指名她和亚希伯恩来接,看来去一趟夏域,饭菜太好真给她撑的。 她一边想着,脚步却更接近了车站。 早上十点一刻到站的列车。泠从车站挂着的黑牌上看着列车到站的时间,专人拿着石灰笔时刻更新着内容。突然她感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喏,你的东西。替你从明灯事务所带回来了。”泠稍一挣脱,就从亚希伯恩的怀中钻了出来,她把布袋砸进亚希伯恩怀中,沉甸甸的因素素材丢在亚希伯恩胸口处有着厚衣服垫着,也不疼。 亚希伯恩把布袋捞了起来,顺便上前和泠站成一排。“秘首,怎么指名我们俩来接她?” “怎么,不称呼她为青染小姐了?”泠眯起眼,像一只敌意十足的猫。 亚希伯恩不说话了,他悻悻地打开布袋,却突然发现了那张报纸。他好奇地展开来,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后,他不禁感叹:“这敕令骑士团竟然如此勇猛,莫非其中有好几个位阶?” “怕是一个都没有。”泠把手插进大衣口袋,一声高昂的鸣笛传来,一列漆黑的列车从铁轨远端开始减速,慢慢地进入车站当中,机械的巨响,气缸,锅炉放气的声音回荡。 “一些批量制作的合理兵器,在质量上不如戒律修士,早在踏上刻印者道路时就断绝了位阶的可能,说不定会有主教挂名其中。平日配合帝国军队守住防线还是正常实力,恐怕这是背后有猫腻。”泠不太喜欢列车进站时闹哄哄的环境以及机械摩擦的味道,向着亚希伯恩的位置靠近了一点。 亚希伯恩点头,这远端北面的战事和他无关,甚至和王国的关系都不大。 异族四部中,铁部和火部才是好战派。而这两族的势力范围却几乎与王国打不着关系,倒是异族云部和雨部和王国的关系逐渐回暖。 “到了。”亚希伯恩见列车彻底缓了下来,他抬眼望了一眼车站高大的挂钟,提醒了一声。 “话说,因素炉你研究的怎么样了?”他们两个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涌向列车,而是自觉又后退几步,避开了喧闹的人群。 “上一次也是千载难逢,这几个月来,我竟然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将因素整理为一个几乎内部循环的结构太难了。怪不得这一条路没有‘因素’刻印者敢走下去,而是不约而同选择了以阵术为核心。要说这是‘因素’攀岩向上的位阶之最我都信了。”亚希伯恩不禁有些郁闷,他虽然万事具备,条件优渥,但是有些东西总还是需要一点点运气。 他怀疑,上次那一次成功,是遇到极大霉运后,否极泰来的那一点他从来都不具备的好运气。否则他真要去西海岸深处,大海捞针般地把大君找到,让他好好模拟一下当时的场景? “行吧。”泠拖长音调,“不过你好像没有放弃啊。” “别人不能做到是因为条件不允许,且不说黑商人花的钱了,我的能力到位了,怎么不能试一试呢?”亚希伯恩的眼中一阵阵银色闪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皇亲 “唔。”亚希伯恩轻哼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强烈的白炽光芒从指缝之中溢出,幸亏现在的人群都看着入站的列车,没人关注两人。 泠从亚希伯恩口袋中拿出纸盒,从中倒出几颗黑药丸。“这副作用不好受,你还是乖乖吃药吧。”泠话语中流露着心疼。 亚希伯恩闭上眼,接过黑药丸,但却捏着一粒粒地推回了纸盒中。“这药丸吃了,会有幻觉。黑商人所说不假,‘因素’刻印者想要拥有掌控力,就要保持绝对的清醒。” 见亚希伯恩如此执着,泠也不再劝他。按照阴崇生发来的消息来看,幻觉其实是大脑应对强烈刺激的保护机制。所以这些按照阴崇生药方配置而成的药丸,多少有些成瘾性。 时间侵蚀,时间侵蚀。亚希伯恩满眼都是因素的光点,仿佛那些都来自他的脑子,但人的脑子怎么能装得下如此驳杂的因素呢? “博论者”好一根搅屎棍,虽是给死水带了点波澜,却也溅得人满身骚。亚希伯恩在心中暗骂一句,在青染这一群人的熏陶下,他很难对神明产生敬畏,唯一带点好感的“灵”,八成也是因为奥威亚这些教士的善行。 末尾的贵宾车厢车门有专人接待,泠和亚希伯恩站在不远处,很快就见披着一席大氅的青染从车厢下到站台,她未束发成髻,黑发披散。 出尘的东方美人,一双青色通透的眼睛,加上从贵宾车厢下来身份不凡,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莫非她是遥远东方夏域的女王?” 泠听着周围一些人的嘀咕,差点笑出声。她抬手朝着青染挥手,却见着贵宾车厢紧接着又下了几人。其中几人还是老熟人。 “阴先生,这段时间多谢了。” 阴崇生精神头不是很好,连固定发型的枝条看上去都蔫了吧唧的。冬天对他来说是一个长满瞌睡的季节,不过此刻他也是聚集了些精力,冲着亚希伯恩和善地笑了笑,“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以往在电报和信中讲不清,这次你这毛病,我怎么样也得治个七七八八。” 余期白站在站台靠列车的地方,似乎在等谁。很快,一个长相白净的凤眼男子抬着一大堆行李从列车下来。 “需要我帮忙吗?”余期白冷着脸问道,一点都不像是要帮人忙的模样。他已经将武器匣在背上背稳了,此刻腾出手,要替凤眼男子分担一点。 “小余子,还等着什么呢。”青染发话道。凤眼男子不看余期白一眼,低声说了一句,“不用你帮。”便走到青染身后站定。留下余期白留在后边脸色不太好,似乎忧郁了许多。 亚希伯恩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之人,只觉得他与余期白竟有几分面容相似。刚欲开口,就感到泠在一旁拉了他一下。就听到青染说道:“这是我新招的仆役,你们亦可随意差遣,大概有黑山手下阿里八成实力吧。” 见气氛有些冷了,阴崇生忙打起圆场,“先去黑商人府邸上吧,颜焕的厨艺我可想了许久了。” “那是极好,颜焕小先生最近研究了一道大菜,可就盼着阴先生你来尝尝呢。”亚希伯恩学了点眼色活计,忙着应和道。 黑商人府邸中,颜焕紧张地抹了抹自己的衣服,这一套衣裳可是拿蜀地的大缎子裁的,体面又大气。“你们看我这样子怎么样,配得上我青染师傅不。” 万托安擦了把秃了半边的脑袋的汗,比了个大拇指。看着满桌子备好的菜,他也是一阵疲累,这夏域的接风宴当真古怪,竟然是把所有菜都上齐了。而不是那一道道菜前菜,主食之类。 不过,这样看上去也气派了不少。 一阵钥匙碰撞锁孔的声音后,府邸大门打开。 “啧,这屋子怎么和以往不同了。”青染环顾四周,被烧了一圈后,黑商人花了不少精力处理掉了那些带着烟味的毯子和挂饰。至于楼上亚希伯恩的房间几乎全毁,其中结构全被卷入因素炉中,即使是泠用“梦境.拟真”也难以复原,更何况此处被《新世纪》笼罩,这复原起来就更困难了。 “青染师傅你们总算是回来了,这菜都要凉了。”颜焕一脸谄笑地上前,左手法诀一掐,分布在盘子周围那些极细微的火苗全都消散,说是菜要凉了,其实在火苗的保温下,所有菜肴都透着热乎劲。 “大冬天的,吃口热乎的还真不错。”阴崇生轻车熟路地找位置坐下。看着桌上的几道地道夏域菜色,脸上都乐出褶子了。 “老伍德,带着这位杂役先生去搬行李吧。”青染先去水房洗手,留下凤眼男子依旧抬着行李。 “这位先生,请跟我来吧,杂物间在一楼,几位大人的房间在二楼,黑伯爵的房间在阁楼,在府邸中不要随意走动。” 见凤眼男子无动于衷,老伍德见他一副夏域长相,意识了什么,换了一口大秦官话,重新说了一遍。 “你会说大秦话?”凤眼男子说道。 老伍德已经转过身了,淡淡地说道:“这里绝大多数人都精通三种语言以上,你在这里可以近乎无障碍沟通。” “你说这王国的报纸可真够扯的,这哪是什么敕令骑士团的功劳啊,没有神武皇帝麾下的玄甲重创铁部精锐,哪还能有他们的事情啊。”阴崇生拿着亚希伯恩布袋中的那份报纸,一脸忿忿地说道。 “没想到阴先生对这件事还有打听啊。”亚希伯恩凑上来问道。“话说这位余先生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和...”他话语迟疑了片刻,问道。 “这你不用多猜,我只告诉你,夏域大秦皇室可是余家。”阴崇生悄咪咪地示意着。 亚希伯恩原先只想问问青染手下新仆役和余期白的关系,没想到竟然牵扯到这种关系。他不由得瞟了一眼余期白,此时余期白放下武器匣,端坐在桌边发呆,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么说来,余大哥岂不是...” “饭桌之上,休谈国事。”青染洗净手,回到餐桌,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云兮 两人不再多说,也是依次去净了手。回到宴上,见张亭北和艾斯黛尔已经落了席。 “张先生,你怎么来了?”亚希伯恩惊讶插嘴道,他记得特调司还在和教会扯皮不断。按理来说,作为执事首领的张亭北应当忙得焦头烂额,哪来的时间呢? “青染到奥威亚,作为徒弟,自然是要来一趟的。”张亭北话中停顿了一下,“你这一声张先生可是过分生疏了。” 亚希伯恩讪笑了一下,回到自己座位。他能去到特调司的地下机械基地还全仰仗这位的面子。 “今天去一趟特调司吧,机械学会某位名誉会长来了,应该对你有些帮助。”张亭北压低声音说道。 亚希伯恩眼睛一亮,有张亭北牵头,他那套装甲应该能更加完善。 “多谢。”亚希伯恩点头致意。 张亭北倒是不在意,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满桌子菜,盘算开始的时候,该和大师兄抢那一盘比较有意思。 楼上,凤眼男子将行囊一一放到个人的房间。老伍德站在他身后,问道:“这位先生,该怎么称呼。” “无名仆役而已,老先生有礼了。”凤眼男子回身拱手。 “你且住在二楼到顶的那间屋子吧。”老伍德抬手指了指门外。靠着楼道尽头的地方,因为宅子的设计缘故,那件屋子采光不错,却窄了些,平日当作客房也是无人问津。 “仆役不应该住那里吧。按理来说,仆役不应该自寻出路吗?”凤眼男子冷淡地说道。 老伍德皱眉,“你是青染小姐带回来的,伯爵大人敬你几分,你莫要自恃以往。给你的颜面接着便是。”他的话语不太客气了,男人的低声下气并不是谦卑,而是一种被迫低头的无奈。 “先生走好。”风眼男子躬身一作揖,拿着自己那一份小行囊走到楼道尽头的房间,推开门,房间一般大小,一尘不染。男人想着先前老伍德的话,心境略有些变化。 异国他乡,也不知道那一位仙首为何带他来到西域王国,难道这就修心的一部分吗?他展开行囊,一尊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雕像静静地躺在那。大秦太庙的武帝像,在文化意义和刻印者眼中的无价之宝,毫不讲究地被塞在行囊中,一路从大秦带到王国。 宴席正酣,青染吃了两口菜便放下筷子。只是喝酒,那是青染从云翼山带下来的好几壶竹叶青。 “青染,你怎么不吃。”泠咽下嘴里的两筷子牛肉,牛肉肉菜在大秦少见,但在王国没什么讲究。“怎么大秦的习惯还带到这里来了?你这一回来,颜焕连菜肴都翻了一翻。” “天气冷了,没什么胃口,你多吃点。”青染干满了一杯美酒,哄孩子一般对泠说。 “那孩子怎么回事?余期白的弟弟?什么实力,你想让他来保护亚希伯恩?”泠停住,凑着青染耳边。 青染的脸上飘了点红晕,“过了冠礼还能叫孩子?他跪着让我救他父亲,一桩交易而已。再说,他只是仆役而已,小白和他没有关系。” 泠翻了个白眼,有些咬牙切齿。“你肚子里面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我可以护着亚希伯恩,他现在已经可以铸造‘因素炉’,无需一个陌生人插足进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黑商人,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泠调转枪口,对准正在慢条斯理切割牛排的黑商人。听到泠的话,黑商人慢慢咀嚼着嘴里鲜美的肉排,配着一杯凉水。 “‘命运’上面能显现的你看的只会比我更清楚,秘首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就是家里有几个小钱,你看宅子被火烧了还只能凑合着住,就可以看出来我囊中羞涩了吧。”黑商人举杯和青染碰了碰杯,优雅地把一杯白水喝下。 “大人,已经安置好了。”老伍德靠近,俯身在黑商人耳边低语几声,就算泠靠的近,也只能听到第一句话。 黑商人挑眉,“有什么意外的。毕竟除了是秘首的仆役之外,他的身份还是大秦皇子。就冲大秦皇帝亲率大军能把铁部重创这点,王国做不到,帝国这个勉强维持的架子就算国内各邦国联合起来也未必能做到。有些傲气太正常不过了,天赋之人的小脾气而已,你多忍让。” 老伍德不疑黑商人的话,得到回复就站到墙边侍立。 黑商人把话摊开来讲,让原本热络的餐桌顿时安静了片刻。“吃饭吃饭,都愣着干嘛。除了秘首之外,还有谁敢指示他当仆役吗?”他语气无奈,青染这一回捞了大活宝回来。 “怕是只有他把自己当作了仆役了。”余期白开口,这两人仿佛一个模型刻出来的,语气冷淡。“大秦人大多当刻印者是修仙修道了,他也不例外。虽入玄门,但心却如在凡尘。” 青染哐当一下丢下酒杯,“你对这个弟弟还是很关心的嘛。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她笑眯眯的,仿佛诡计得逞的老狐狸。 余期白放下筷子,平静地说道:“他不是我弟弟。”他说得平静得就像阐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青染笑而不语,兄弟两人一个把家人看得无比重要,一个则是脱离家庭,这种矛盾到底能衍生出什么呢?她好奇得心痒痒。 “亚希伯恩,陪我逛逛吧,饭后消消食。”张亭北在宅院门外挽着艾斯黛尔的手臂,这一路顺路回去,去见见那机械学会的名誉会长倒是个好时机。 “走吗?”亚希伯恩转头对着泠。 “不走等着被青染阴阳怪气吗?”泠推着亚希伯恩,几人一起走向下城区特调司地下基地。 “知道师兄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微妙吗?”张亭北突然问道,见亚希伯恩摇头,他继续说。 “在夏域,‘云兮’是邪神的代表,修行水行,入玄门敬‘云兮’,便是邪道。” “和‘大衮’一样?”亚希伯恩下意识说道,“大衮”的邪魔信徒的恶心程度,无论是在精神还是现实层面都把他恶心得不行。“那位先生是邪道信徒?” “邪道邪道,‘兵灾’不邪吗?神明无善恶,人却分善恶。某些东西聚集恶人,但事物本身的错处为何呢?本来有些话,青染师傅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否极泰来,一切都说不准。”最后一句话亚希伯恩听不真切,只是张亭北的话让他不禁好奇,这位年轻的执事首领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般发人深省的话。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名誉会长 “亚伯特先生,您先稍作等待,首领很快就到。”蒙面的执事人员将一个一身工装的高大男人领入特调司地下机械基地当中的接待处中。 “直接带我去看成果吧。我的行程很紧,公主所说的东西到底在哪里。”男人放下手中巨大的箱子,摘下宽檐的帽子。露出一张精明的脸,满脸络腮胡,透着一股狠劲。 执事人员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出接待处,守在门口。 “这就是你们执事的待客之道,监视我?”男人不满地发问,“是张亭北和黑山伯爵请我来奥威亚的。” 一阵风吹过,掀翻男人面前的一册书,书翁的灵体从中缓缓冒出,“阿瑟,你还是这么心急。张亭北今天去赴宴了,短时间可回不来了。”他的声音飘渺不定,乍一听来,还有些恐怖的意味。 “书翁?没想到你竟然肯从机械学会的图书室里头出来。难道是因为奥威亚的‘博论者’学者都销声匿迹了,你才有胆出来透气?”阿瑟的语气充满讥讽。 他抬起一只带满戒指的手,刚想有所动作,便听到书翁说道:“如果你想在这里用‘电磁.场’,那我恭劝你不要这么做。” 阿瑟握拳,收了刻印,“差点忘记了,‘无生.灵媒’在电磁领域中会失衡。”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虽是嘲讽,但书翁从不无的放矢,他隐隐意识到维多利亚帮腔让他来奥威亚一趟,定然和此有关。 “书翁先生,请不要多嘴,首领的意思是在他回来前,外来者不得在此随意走动。否则就算执事不动手,特调司的调查员也会拘押你,那边条件可不比这里,有吃有喝。”蒙面的执事人员提醒道。 阿瑟在心中暗戳戳地想找一套王国法律条例来反驳对方,但看着对方黑色的制服,腰间,手边的武器,暗自咽了一口口水,哼了一声。拿起摆在桌子上的点心,大快朵颐起来。 “这就认怂啦,我记得你不是被称作王都的公牛吗?就这点脾气。”书翁在不嫌事大的拱火,时刻关注着阿瑟的情绪变化,但凡有点不对,他就溜进书中世界。 阿瑟放下盘子,解锁开脚边巨大的箱子,拿出一个线管纠缠的圆盘,摁下按钮,一道蓝光射到书翁摇摆的灵体上,无形的领域将其捆绑。 “这道束缚滋味怎么样啊。”阿瑟抽了张帕子,把嘴角络腮胡上的奶油擦干净,转手把圆盘塞回大箱子中。 “不外泄的电磁场,你这玩意不错。”书翁被困在桌角铁面上,直勾勾地盯着阿瑟手上动作。“但和我看到的东西相比,你的这个玩意和破烂差不多。” 阿瑟本来得意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他再次打开箱子,想要拿出更强力的道具。 “但只要你发誓不把看到的东西泄露分毫,就算张亭北死在外头,我也能让你在这里畅通无阻。” 阿瑟冷笑一声,“你先发誓试试,誓言这么庄严的东西,怎么能随意。” “如果你不信,那你就打开左手边的图纸看看。那时候,信不信随你。”书翁把灵体平摊着,这样被束缚时多少能舒适些。 阿瑟拿起桌子对面装机密文件的箱子,吧嗒一声打开,没上锁。整整齐齐地堆叠好了许多图纸,却不是亚希伯恩那一套。这是经过书翁指导,专人重新绘制的,更加符合西域的技术标准和图纸习惯。 门口的执事人员自觉地背过身,不去看里面的场景,避嫌这方面,执事还是很讲究。不然要是泄密了,去见“灵”的时候还得捎带着。 “张大哥,我们还待在这里吗?那可是机械学会名誉会长。”亚希伯恩坐在一间小院里头,前面是热腾腾的炭火,谁能想象,在一座机械感十足的基地中,还能有这样一处雅致的小院。 “放心,地下的通风系统很出色,不会中毒的。来吃个番薯。”张亭北蹲在火堆前,拿着一根钢管捣鼓着,火星四溅。 “张大哥,你还没吃饱吗?”亚希伯恩等着番薯凉了,也不客气,抓到手上,剥开就吃。 “没事,书翁会先和我们这位名誉会长谈好的。你这几个月难得有机会歇息,吃个番薯能耽误多少时间?”张亭北撂下钢管,席地而坐,不管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高级货色。 “这样啊。”亚希伯恩放慢啃番薯的速度,站上小院靠近屋子的台阶,从这里可以看到盘曲的钢铁支架举起了钢球,但细看便可以发现,钢球并没有和铁架接触,而是悬浮着,周身凝聚着波浪一般的因素。 但因素的呼吸频率却受到了一层层流线的限制,引导向固定的路径,最后再慢慢上升回到圆球所在的位置。 “泠小姐,怎么样了。”张亭北问道,泠此时躺在一张躺椅上,闭上眼,仿佛熟睡。 “去把‘梦境.幻’组成的仪轨取走吧,对面要发誓了,梦境阻隔着,这誓言就难说作不作数了。”泠翻身起来,把手中捏着一块鱼鳞状物品丢入火堆中焚烧殆尽。 “该走喽,时间不多了。”张亭北抬手呼唤背身对着他的亚希伯恩,就像一个邻家大哥。 泠走上前,递给亚希伯恩一个眼罩,“好好戴上,这次是向‘灵’发誓,你这双眼睛扛不住那种辉光的。”亚希伯恩听话地戴上,对于泠这样提防,他也很无奈。 毕竟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只能借助外力作用。总不能每次瞎了再找办法吧。 “走吧,我牵着你走。”泠拉起亚希伯恩的手,这种感觉突然让他想起那个秋元节庆典弥撒,虽然黑暗的时间并不长久,但那时的回忆格外清晰,或许只有在黑暗中的人才更期望光明。 不知走了多久,亚希伯恩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这誓言也发了,可以把东西给我看了。”一个男声带着难以压制的兴奋。 “好了好了,这位就是黑山伯爵府的小少爷。”书翁的声音出现在亚希伯恩耳边。泠摘下亚希伯恩的眼罩,亚希伯恩眯着眼。直到他看清眼前的人,他的眼一下子就瞪大了。 世间竟有如此相像之人?眼前的这位名誉会长简直和迷宫次席菲尔德,除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和机械臂外,简直是全模全样。 上一个这般相似的人还是福德神父,一个人尚且能用巧合来说,两个人又该如何呢?亚希伯恩借着不适应光线遮住眼中的惊异。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龙息灯 “会长先生,幸会。我是黑山伯爵府的亚希伯恩,请问您怎么称呼?”亚希伯恩收敛表情,向前伸手微笑,一切都再合适不过,优雅得体。 放在几个月前,亚希伯恩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礼仪,现在圆融如意。 “阿瑟.亚伯特。”阿瑟见周围的人都刻意落后一些,将亚希伯恩凸显出来,看得出来亚希伯恩的身份不凡。他摘下手套,和亚希伯恩浅浅地握了一下。 两人的手仅仅接触了一下便松开了。 入手粗糙,厚实,不是冰冷的机械。亚希伯恩心中暗道,手套下也不是机械。也许是心中仍有疑虑与不甘,他问道:“听说机械学会曾经研究过人体与机械共存的技术。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 阿瑟眯眼打量了亚希伯恩几眼,不知道他肚子里面打着什么算盘,至于亚希伯恩周围几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他们一时间也没有摸清楚亚希伯恩是什么意思。 “这一点,秘学会不是应该更清楚吗?毕竟西海岸...”他轻笑一声,“机械学会希望打造的是纯粹的机械,不过待我拿下学会中的铸炼坊,在这里合作也未尝不可。” 亚希伯恩不再言语,他侧身对阿瑟说道:“这样是极好。伯爵先生所说的合作诚意就在眼前。请吧,阿瑟先生。”他抬手,操纵因素打开环绕在因素炉的结构开关,早就被解除的幻象一戳即破。接待处的墙壁裂开,连带着书翁之前交代给阿瑟的图纸一起弥散为泡影。 阿瑟略显惊讶地环顾四周环境变化,一切都是在“梦境.拟真”干涉下,借助“梦境.幻”诠释物创造的幻象。此时几人站在一个巨大的钢铁露台上,不远处就是庞大的机械塔,镂空的骨架结构顶端,一粒灰扑扑的圆球,赫然是已有雏形的因素炉。 阿瑟感受不到具体因素的气息,但强烈的电磁扭曲却异常明显,像是正在拘束某种力量的逸散。“书翁,这就是被你捧上天的东西吗?” 阿瑟的话语莫名有些失望。史无前例?绝无仅有?一个电磁场束缚的装置,除了样子怪了些以外,机械学会在王都的基地完全可以复刻这些。但这些真的足以达到向“灵”许诺下不能泄密之誓言的地步吗? “短浅。”书翁扭身借助书中世界跳跃到钢铁露台下,一张控制平台上。“启动吧,按照亚希伯恩释放强度的十倍来启动。”戴着包皮革铁盔的特调司成员依照着一台仪器的指针,推拉控制平台上的拉杆。 亚希伯恩手腕处刻印的烙印突破掩饰浮现而出,虽然挂在脖子上的权戒不再有任何响应,但强烈的白光从他眼中绽放。左手手腕处一个套环接收着逸散的因素,及时反馈到控制平台的仪器上。 以“因素”诠释物为内核的仪器上,数值不断颠簸起伏,最终趋于平稳。 铁骨架上,奇诡的纹路一一亮起,粗大的线缆依照特殊的位置捆绑着钢铁之上,最终通向地面的一个灯泡上。叮的一声,灯泡闪亮,淡蓝色的光芒从铁架底下升起。 淡蓝色的光芒只是短暂存在了十几秒便戛然而止。众人沉浸在这一抹静谧的蓝光中还未清醒,一切就被像是被一只大手一样掐灭,从淡蓝的梦乡回归了光线略显昏暗的地下机械基地。 “真美啊!即使看了好几遍,依然让人沉醉。”泠扶住亚希伯恩,将眼罩给他戴上,眼中刺目的白光还未消退。 书翁不知觉已经回到了钢铁露台上,“因素激活的龙息灯值不值得你向‘灵’发誓。”他的话中颇为得意,这一套系统有他一半的功劳。 “转化电能为因素,激活龙息气体,发出兼具照明和稳定心神的光照。确实是极好的创意,尤其这一台转化因素的装置。它的名字是什么?”阿瑟的声音忍不住发颤,他对因素的研究不深。但机械学会曾希冀以因素为能源启动工具,却在因素懒惰又稀缺的性质下被迫夭折。 只可惜大部分直接用作工具的诠释物还是用作激活刻印,诠释刻印的诠释物在因素的助力下往往事半功倍。 倘若有这样一件稳定产出因素,那么因素工坊的那些无良工匠就失去了一件依仗,许多构想都能得到解决。阿瑟频频点头。 “一标准量因素的转化量需要奥威亚城外百分之一电组为其专门供电,能耗问题上问题依然很大。”亚希伯恩说道,他提供了一部分因素,剩下仍有大部分的东西需要外在能源提供帮助。 “许多技术的起步总是以大体积来弥补细节上的缺失,你们找我来,看来是要把这项技术轻量化,便携化。这件事情可能会花费数十年的时间。”阿瑟感叹道。 “这项技术将分享给王室,唯一额外条件就是将技术产品第一时间让与我方。维多利亚小姐让您前来,定然也是为此而来吧。”亚希伯恩戴着眼罩,这几个月他有许多时间都与此为伴,对黑暗相当熟悉。 从腰间拿出几卷契约,上面的内容是黑商人和维多利亚商讨扯皮,讨价还价许久才拟定的。 阿瑟拿下小指上的印戒,用针刺破指尖,用溢出的血液,向着卷轴底部盖去,果决得不像话。“别奇怪,毕竟这一份契约,还比不上向神明的誓言。”他的语气中有些无奈,但总归是了结一桩事情。 亚希伯恩摘下脖子上的权戒,同样用血盖上了印记。 “因素炉装置的核心是高深的因素技艺。契约上应该也能讲明了,我只负责解决机械外装的简化和提升。”阿瑟摊开契约卷轴,还是看了一下最主要的几条条款。 “那是自然,我们双方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亚希伯恩再一次伸手。 “印章图案不错。”阿瑟的手再一次和亚希伯恩的握在一起,这一次握得稍微久了一些,亚希伯恩总感觉柔软皮肤下有股凉意。 “刻印‘因素’的烙印图案。向来是每一个‘因素’刻印者的信仰,不是吗?”亚希伯恩反问道。 第一百二十章 火煤 “在想什么?有心事?”泠在亚希伯恩身边坐下,双腿挂钢铁露台边晃来晃去的。亚希伯恩脸上依然戴着眼罩,遮住大半张脸,但似乎仍在注视着眼前那巨大无比的因素炉装置。 亚希伯恩牵住泠的手,上面的实感驱散来自黑暗的孤独。其实他的眼中并不是完全的黑暗,但几乎一模一样的因素轨迹重复成千上万次以后,带来的情感比纯粹的黑暗还要匮乏。 “只是在想阿瑟先生的事情。总感觉他很像一个人,但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亚希伯恩摇头,回忆着和男人握手时的触感。“露台上凉,往回坐吧。” “不用,这里视野好。”泠俯视地面,来回走动的特调司的人员就像是棋盘上兵马棋子,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进。 “那我替你拿条毯子吧。”亚希伯恩拗不过她,退而求其次,起身就要找毯子。 泠忽然变了主意,“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也好。”亚希伯恩微微发愣。 泠扯着他的手说道:“你这个小瞎子,还给我找毯子呢。只怕就算有栏杆挡着,你一不留心就掉到露台下面了。” 亚希伯恩连连应诺着,任由她拉着往回走。在路过底层工作区的时候,他顺手从工作台上取走了一盏龙息灯的样品。 即使没有激活,充斥在透亮琉璃中的淡蓝色气体在因素视野中也是极美的。这种来自不知名遗种的吐息被这层琉璃束缚着,成为了龙息灯的主体部分。 “想不到那晚的主要战利品回以这样的形式回到我的手中。”亚希伯恩感叹着,容纳吐息气体的琉璃便是围剿当晚所得的琉璃人像制成。 亚希伯恩持握着龙息灯的底座,一块接触垫贴紧掌心,星星点点的因素透过其中渗透入龙息灯,点亮光芒。森严的机械和昏黄的灯光中乍起一抹优雅的蓝。 “你说长时间在这种环境下,特调司的人员会不会疯掉?”泠沿着一处仅容纳两人并肩通过的窄通道,带着亚希伯恩往外走,龙息灯的光让视野开阔了不少。 “不好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泠差点忘记了自己身边的人可是在地底生活了大半辈子的。 “这里的虽说是名义上是特调司的驻地,但特调司有这水平,也不至于被执事压了一头。” 他话中意思很明显,除了秘学会还有谁能在奥威亚费钱费力建一个地下基地,不同于地下民借助现成的地下洞窟改造,这里的建筑痕迹大多是人为的。 “你怎么也和一样青染一样,话往肚子咽一半,只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让人猜?”泠不满地说道。 亚希伯恩哑然失笑,“这样吗?” 不一会儿,两人便从地下来到了奥威亚的下城区,酸馊配着敞开水沟的味道,在冬天的冷气中刺得人怪难受的。但虽然是下城区,能在奥威亚城内有个住处的,家中也不至于穷困到连炭火都用不起。傍晚从烟囱中升起的烟气化成烟尘呼的一下灭了。 “好平静的世界。”亚希伯恩把龙息灯熄灭,塞回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眼前因素光点消失,对他也是一种放松。 两人走到宽些的大街上,烟气的味道散了不少,泠把捂在脸上的手帕取下。两人身侧走过一个高大苍白的男人,不住的咳嗽,忧郁的眼神,细嫩的皮肤,是不少富贵小姐和贵妇都喜欢的那一类忧郁诗人的款式。 “什么忧郁诗人,一个得了肺痨病的死鬼罢了。”泠极小声嘀咕着,“想必又是一个为了忧郁诗人特质,去火煤矿边不戴任何防护措施,连吸好几天烟尘的傻瓜。” “你不觉得最近奥威亚像这样的忧郁青年实在太多了吗?”泠还记得今天早上她拿报纸的时候,就瞥见好几个这样的。 “忧郁青年,像那样的吗?他们怕不是向尖刺蔷薇致敬。我记得卷宗上写道,尖刺蔷薇案的几个主犯中这样肺痨病的就占了大部分。”亚希伯恩若有所思。 “都要入夜了,他朝着下城区走是怎么回事。”泠打断了他,“其中有问题。我们跟上去看看。” 亚希伯恩赶尽拉住跃跃欲试的泠,“不管怎么样,我们和秘学会都管不到人家的事情,别闹了。” 两人回到黑伯爵府邸上,除去中午丰盛的大餐,晚餐是简单许多。人也少了许多,青染师徒几人都不在,黑商人一个人在主位上用刀叉切割着肉排,其次位竟然是青染口中的那位仆役先生。 老伍德用餐刀切下面包送进亚希伯恩和泠的盘子中,并让厨房将主菜,汤料等端上来。反观那仆役虽坐在桌前,一切东西却都由自己动手。只见他艰难地拿着刀叉,神情复杂地嚼着嘴里的饭菜。 “其他人呢?”亚希伯恩坐下,摘下眼罩,此时他眼中的白光消散大半,不仔细瞧,看不出异常。他拿起刀叉,那动作学得黑商人五分神情。 黑商人没有作答,反而是侍立在一侧的老伍德回答道:“余先生还在事务所值班,颜先生给余先生送餐去了。” 亚希伯恩点头不再过问,黑商人此时吃完,放下餐具,抬眼向一侧,“以后他就贴身保护你,这是秘首的意思。还有,他不懂王国语言。” 亚希伯恩放下汤勺,将送到嘴边的汤撤回碗中,看得黑商人一连串皱眉。“张大哥可是和我说修行‘水行’那是是邪道,和‘大衮’的邪魔教徒并列的。你就放心把他放在我手下,我可没有实力压住他。” 黑商人抬腿往外走去,老伍德跟着他,替他将外衣套好,整理好。“‘水.沧浪’提炼出的濯缨水和浣足水在功效上还胜圣水一筹。奥威亚的火煤出了点问题,我出去一趟,别把宅子烧了。” 亚希伯恩听黑商人今天的语气颇为古怪,直到他最后半句,他才恍然。“你家大业大,可不缺这点小钱,眼光长远些。” 泠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引得黑商人无可奈何地干瞪眼。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余易白 “对了,不要和王室走得太近了。那个阿瑟和王室有些渊源。你要是信任他,不如相信书翁会重新变成人。”黑商人提醒道,他的金发现在染成了黑色,整个人的气质阴郁了许多,衬着皮肤更加苍白了。 “你说这些都不避讳吗?” “土生土长夏域人,一点王国话都不懂,和你刚好相反。好好学着吧,一个合格的刻印者,要是连夏域最通用的大秦官话都说不明白,那是相当失败的。” 黑商人转身就要走,但又扭头对老伍德说道:“和万托安叮嘱一声,晚上的夜宵照常准备,给我们的小余先生也准备一份。” 黑商人提着手杖,老伍德上前替他将门推开,外头阿里驾着马车候着。这可能出于某种奇怪的传统,奥威亚的街道汽车和马车并行,互不干扰。 “他还真是啰嗦。”泠端起杯子,把最后一点凉水喝完,马蹄踢踏的声音透过门缝进入,然后戛然而止。 “大人平日可最是雷厉风行,只是对少爷小姐多几分耐性。”老伍德笑眯眯过来将几人吃剩的餐盘收起。随即他用大秦官话道:“小余先生,大人雇您当少爷的大秦官话老师,希望您能尽心尽力。” 男人的凤眼一斜,起身拱手,“定当尽力。”他的王国语才入门,但方才黑商人的话中有些词汇却是大秦官话口音变化而来,男人听来熟悉,意思也猜出了几分。 他原以为自己所修为邪道,便是身为仆役也无话可说,只是伯爵竟然如此有这般见地。再结合来往西域的所见所闻,可见那位青染仙人所言不虚,这西域人倒真是和大秦人不太一样。此情此景,就算西域的饭食着实不合口味,他这句“定当尽力”也是真心实意。 “请进吧。”亚希伯恩推开书房大门,憋了半天,才用生涩的大秦官话歪歪扭扭地说出这句话,惹得他身边的泠掩面笑得受不了。 “多谢。”男人一板一眼地拱手。顺着亚希伯恩意思进了书房。 亚希伯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说,他求助地向泠看去。“知道了,知道了。我替你当一回翻译,进书房边境以后,就去折磨书翁吧。我看他最近过得太舒服了,给他上点强度。” “还不知道先生的名字。”亚希伯恩透过泠问道。 “余易白。”余易白还想报上自己的字,但想到自己身处的西域似乎不讲究这些东西,论名也是更严谨些,就是少了几分亲密。 “余先生好。等一下我们要进入边境,一切都莫要反应过激。”亚希伯恩也是拱手,算是有样学样。泠在一边及时转达了他的意思,余易白也是连连点头答应。 亚希伯恩便指引着余易白走到象征边境边界的薄膜前,两人同时进入到书房边境中,书房只剩下泠在原地若有所思。 “大秦的水行,邪道?”泠手中骤然升起一团水球,不断变幻,最后凝结成寒冰,炸出无数尖利的棱角,从面前的模糊的边界溢出些许灰雾,泠将冰球送进其中,卡擦卡擦的咀嚼声响起,仿佛有兽群吞咽血肉。 “这是何处?这就是那位小姐所说的仙境还是...”余易白只觉自己的身体被压扁了,他不及张口,便见一个幽影浑身写满各类字符向他冲来。他浑身一颤,便要化作水流向后撤去。 “余先生,等等。”亚希伯恩想抓住他,却摸了个空,只见整个书房边境空间中,出现了一大团水流,其中出现了警觉等字样。 “何方妖孽!”水球中震慑的声音传来。 底下的书翁无视了余易白的逼问,反问道:“你是‘云兮’的弟子还是‘灵’的使徒?” 亚希伯恩站在两人中间阻挡,当余易白看清原本正常的亚希伯恩也是变得扁平,字符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处,连忙收了“水.流形”,同样化作一个扁平的纸人。 亚希伯恩见两人磕磕绊绊地向两人解释了一番。 “怪不得秘学会这么癫。你们秘首的胆子真是没边了。不把‘云兮’的镜界当一回事就算了,连‘云兮’的弟子都敢收。刻印低微倒是无所谓,但那些借助‘云兮’的权柄踏入位阶的,可都是疯的要命。” 书翁摇头,但下一秒他像是感受到什么,他话锋一转,“但是这件事情既然是秘首决定的,那肯定自有深意。毕竟战斗力可观,你应该也意识到这点了。”他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不过是说了两句秘学会和青染的坏话,怎么就又立马有“因果”和“命运”锁定上自己了。 “你刚才提到黑商人要去查火煤的事情。”书翁先将余易白晾在了一边,向亚希伯恩问道。 亚希伯恩点头,“黑商人没有详说,只是提了一嘴。” “这件事情你得多留意,奥威亚的火煤一部分来自于内地的火煤矿产,另一部分则是航运加列车从北地运过来的。甚至整个西区都八九不离十。灯塔在现实的航运中也是重要的航标,指引了很多货船和客船。” “书翁老师,你说这事关西海岸?”只要不涉及到某些东西,书翁的眼界和知识都是顶尖。此时他一点拨,亚希伯恩当即反应过来。 话说“大衮”的邪魔信徒尤其是大君在这几个月的偃旗息鼓,让他都有点不习惯了。 “我可没有说,都是你猜出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书翁胡诌道。“话说,外界时间都过了一个多星期,你的大秦官话怎么说起来还是狗屁不通。” 亚希伯恩浑身尴尬的字眼冒起,“或许是秘首觉得我需要一个母语环境的老师?”他也想不通,外界时间过了一个多月,自己在边境中能把大部分因素书籍都全本背下来。但在语言学习上却落了毛病。 “随你吧,反正如今你在因素炉的建设改良上发挥的作用相当有限。大秦官话背后的夏域语言体系比西域的要复杂,但这些基础对刻印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秘学会在你身上注资,你总不能接受了恩惠,却毫无建树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接引伊甸 咚,咚...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奥威亚大教堂钟楼之上,几个戒律修士用力敲着巨大的吊钟,这种敲钟人的活计自前帝国时期便是由戒律修士兼任,只不过那个时候,敲钟可不止报时那么简单。在更多的时候,这是一种仪轨的开关,或者是裁判所的集结号令。 所以前帝国的诗人曾叹道,教会的丧钟即预示着报死者的到来。 “今天的宵禁又是什么原因?”阴崇生困意十足地说道。他脱下平时穿的袍服,换上了特调司的制服,气质从仙气飘飘一下子变得有些滑稽怪诞。 为首的黑袍中传来泠的声音,“今天是教会定下的斋戒日,放在以前日出到日落都不能进食。但现在规矩松了,只是夜晚在家中不外出。” “原来如此。”阴崇生恍然,巡逻的督察见他们身上特调司的制服皆是视而不见,毕竟上头交代了,宵禁的日子他们只需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奥威亚的宵禁日总是各种怪事发生的日子,黑袍收割者,灰雾怪兽的传说,狂风大作,火光漫天的事情那是屡见不鲜。 “斋戒这个借口给的还挺合理。”青染也是笼罩在黑袍之中,在光线不足的街道上,他们这种黑袍的装束,也难怪被宣传为黑袍收割者这种听来就尴尬的怪奇传说。 泠一行人逐渐靠近了奥威亚大教堂,驻守在此的戒律修士可没有那些督察那么客气,他们对于特调司知根知底。行事也无所顾忌,上前就要阻止几人靠近。 只是他们只看到为首的黑袍特调司调查员露出了一张铁灰色面具,大脑便像是受到了巨锤轰击。高代系的遗种血脉改造对低代系的压制瞬间冲击得几个戒律修士原地呆滞了片刻。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人已经不见身影了。 “高代系遗种。我已经是四代系遗种改造了,对面莫非是次代系?” “那可是秘学会的面具,你觉得呢?”一人刚平复下心中起伏,但想起铁灰面具下透露出的可怕气息,他就有些心跳不齐。“你们听说没,据说那个来自教廷的特使原本就是为了招揽这位‘裁判官’,才接受了教宗陛下的谕令。后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就是因为招揽失败,恼羞成怒才干出来的。” 几人一阵沉默,“这种话还是听听罢了。这次我们执行不力,就算情有可原,也免不了从奥威亚调往下属堂会任职的结果了。”一人感叹道,遇上位阶,就算他们生出三头六臂也不是对面的对手,只能怪运势不佳。 “这也未尝不是好事,你想就黑山伯爵府上那档子事情出了以后,整个仪轨可是从来没有关闭过,如果能调往奥威亚之外的堂会,说不定也是好事呢。到时候我们依然能为主征战。” 泠三人走入教堂内部,一切桌椅早就被搬移,空荡荡的一层,只有墙壁上一排排壁灯照亮穹顶和石壁上庄严肃穆的壁画。 “没想到这些戒律修士的消息蛮灵光的嘛。你说‘命运’有没有在里面作梗?”青染不知何时在拿上了一把刀,古朴的刀鞘上纹饰着狰狞的花纹,原始又凶戾,和她青金色的华贵面具格格不入。 泠抚摸着制服腰部位置悬挂着的各色短兵,左手则是提着一柄链锤。“有黑商人刻意放出消息,整个奥威亚自然气氛压抑,只不过强行拉教会下水,怕是会引来教廷仇视。况且,命线牵引之处早就显现了。” “没事,我们这不是来合理谈判了吗?上一回弥撒的时候,福德老先生可是只见了亚希伯恩。”青染轻松地说道。阴崇生背着手跟在她们后面,手上就拿着根树枝,听到青染的话,他是相信不了一点。 这都全副武装了,怎么看不像是合理谈判来了。但如果是道首的意思,那就没错了。连神武皇帝都承道首的面子,将太庙的武帝像拱手献上,区区一个地方主教,怕是连大秦巡抚都比不上,怎么敢在道首面前掰手腕,耍心眼的? 阴崇生心中思量着,在他心中西域最高权势之一的教宗恐怕也比不上大秦皇帝。 “阴先生是否知道‘灵’的‘十灾’。”泠突然问道。 “莫非是在神明遗迹‘伊甸’外围长期存在‘十灾’?” “正是,福德是要以奥威亚的仪轨和‘庇护’的位阶作为‘伊甸’的指引,希冀借助‘十灾’彻底消除西海岸的影响。” 阴崇生脑袋两个多,一个大。不是说这个福德主教行事相当保守,吸引神明遗迹这种事情岂不太激进? “真是,我原以为我用上些手段,还趁着这几个月特地去把‘腐金母’的精炼尘都借来了,用‘火.纯青炉’能把整个奥威亚上套的仪轨什么的炼成一块呢。”青染长叹可惜。 阴崇生忍不住要擦汗,要说随心所欲还得是道首,指不定这次异人北境侵袭被痛打一顿,也有道首的一手。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成功,就算是成功了,他们怎么就知道招出来的就是他们想要的呢?”泠说道,脚步一顿。只见面前出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盔甲人。 “约瑟.图铎?”泠开口问道。“你无需阻挡我们,我们只是找福德神父谈判,并不想动手。” 面前的盔甲人掀开头盔面甲,约瑟露出脸,冷声道:“请秘学会的各位离开吧,‘大衮’的问题教会能解决,大君的首级必将被取下。” “这事情我算了这么久,也不见教会插手。教会要能解决?那立在西海岸的灯塔的这些年算什么呢?赶紧滚吧,今日,不宜动手。”青染冷笑一声,口吐恶言,丝毫不让。 “今日就是回归上主,你们也不能过去。”约瑟合上面甲,提上武器,摆出架势。 “你这是何苦呢?都是为了解决问题,为何不能坐下好好谈谈?”阴崇生眯起眼,他没法和青染一样威逼,让对方滚开,便开口温言相劝道。 约瑟仍是不让,黑商人能和教会往来合作,也能和王室合作,研究各类项目。但秘学会却不能插手教会要决定的事情。教会的权威,绝无侵害的可能。 “那就让我会会教廷培养出来的年轻人吧,图铎家的长子到底有多少底气。”泠放下链锤,拔出腰间长刀。 第一百二十三章 难舍 泠身影向前瞬间弹起,持刀直指浑身被盔甲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约瑟。青染和阴崇生一个照面,便从旁离去,留下泠已是绰绰有余。 “道首,我们真要与这圣典教会撕破脸?”阴崇生颇有些担忧地说道。 青染丝毫不见慌乱,即使奥威亚大教堂中各种禁制张开到极点,也无碍她在此悠然信步。“怎么,怕了?他们的手再长也够不到云翼山长生观吧。” 阴崇生沉吟片刻,“圣典教会权势再盛,却是奈何不了大秦。只是道首行走天下,‘裁判官’小姐又是千丝万缕的关系,恐怕以后在他们的辖地中受限良多。” 守卫此处的戒律修士早收到了消息,见入侵者靠近,全副武装地将两人团团围住。只是他们还没靠近,就见阴崇生撒出一把豆子,手中长枝生出繁花,豆种点化,“木.大衍”青色光晕推动着豆子向着从未抵达的高度进化,直到撒豆成兵的程度。 几个戒律修士被密密麻麻的豆芽小兵困住,一时间没法靠近两人。 “你的心思周全。”青染笑道,“奥威亚教会的错处,也确实和这座城市逃不了干系,迟钝又冒进,固执又狂热。‘报厄’不愿动手,便主动找由头去查别的事情了。” “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头三尺有神明。”阴崇生连连向上行礼,“天道空缺,逆道行事。‘报厄’避讳也是应该。” “只怕他看自己的家业要陷落大半,心疼得不行吧。”青染此时话中带笑,和先前吐恶言的愤怒完全不同,即便是阴崇生也摸不清她真正的打算是什么。道首的心思只有握着命线的“裁判官”小姐才能明白。 至于曾握“因果”权柄的地母“后稷”,其术法或许也能贯穿古今,但作为今人的阴崇生是如何也不能参透了。想到这里,阴崇生心中无端烦恼,尽管“木德”养生,生活当洒脱,可人生的懊恼难解,有些东西就是没法和解的。 阴崇生一弹长枝,上面的花朵凋零,诞生出了一枚红果,他摘下果子,奥威亚大教堂中“安魂”,“督律”相关的禁制全然无用,那枚果子裂化为一股股青绿清气散在空气中。 拍擦几声,砖石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木.长生”凝缩的几缕气体,各寻出路,附生在植物上。柔弱的枝茎穿刺石墙,将上面精致的壁雕,壁画撕碎。枝蔓膨胀胀大,像是有意识一般卷向神职人员,粗壮的藤蔓格外坚韧。被缠上的人无人能挣脱开。 奇怪的是,藤蔓将神职人员控制住,却未进一步下手,经过畸变而流淌在脉络中的毒素还没有释放,那些强壮得骇人的藤蔓也并没有将人勒得窒息。 “不愧是功德一脉,为人留一线,修的善心。”青染像是赞美一般说道,就见藤蔓穿梭间,一个浑身被火柱笼罩的男人无所畏惧地走来。 “道首,这回是真帮不了。”阴崇生话语中无限疲惫,却强打精神,来者庇护可是修行着西域火法,另辅以别的刻印,实力强劲。而修行木行本就和节气息息相关,这冬日他精神头本就不佳,另有这禁制限制,放出些许长生气便让他困意十足。 “尊敬的秘首,福德神父就在前面的祷告室。”庇护自知挡不住青染,便自觉走到阴崇生面前,收起火柱,“上次前来造访的时候,没见到阴先生。听说阴先生是夏域一等一的医生,能否为我瞧瞧?” 阴崇生将身旁冒出的粗大枝蔓分化出桌椅的雏形,拉过庇护的手便是把脉。“先生也曾来访大秦吧。记得和你来的还有个糊涂蛋,让我们笑了许久。” “确有其事,只不过那个糊涂蛋连主的面也不得见,倒霉得很。” 两人谈笑风生,仿佛结识多年的老友。青染从腰间取出一枚染血甲片,捕风袋敞开,整个教堂被铁栓封住的窗口顺势打开,那风似乎是远远来自北境战场。 铁部骑兵在玄甲的斩刀下碎裂,在大秦千军万马下被碾碎,逃窜者在帝国的枪林弹雨中倒下。只剩下浸满血液的甲片,在北境无穷无尽的烈风中风干,血痕发黑,谁也没法辨认这是来自玄甲还是铁部铁骑。 刺骨的风在窄道中嘶鸣,发出嘶嘶咧咧的吼声,极干的粗粝感仿佛裹着大漠的沙,打磨着现实的一切,试图削去不平。 血光在甲片上凝聚,青染手持着碎甲,那仿佛是统御三军的令符,指挥着丧命于北境的一切兵士。周围的一切晃了眼,眨眼间,青染手中的甲片成了一册糙纸,墨字歪扭。北境家书,无数荒骨埋孤漠,一册家书欲送不达,涩索的秋风自捕风袋中逸出,秋元的余韵仿佛就是昨日。 秋兮涩兮,魂归来兮!受召的亡魂彷徨无依,却齐齐跟随在青染身后,若隐若现的影子们簇拥着,推向祷告室的大门。 “你气血有失,又是操劳过度,肝肾不济。没什么大问题,多多进补些就行。”阴崇生搭脉,抬眼看了庇护一眼,“受了重伤,还没养好就不要老是冲在前头替人出头,对你有什么用呢?一把年纪了,我看你还没有亚希伯恩看得透彻。” “可为可不为,教会就是什么都要抓在手上,人力有尽时。” 不远处的祷告室前,大门终于打开。枯瘦的老人跪在地面,虔诚祈祷,圣光缭绕。“主啊,求你降下荣光,除去那仇敌‘大衮’的悖逆,求你祝福奥威亚的教会,垂怜奥威亚的民,那是属你的民,必将归服于你,直到永远。”、 “阿门。” 青染拔出刀,上面的血气汹涌。这一刻,仿佛青染才是那为祸世间的魔鬼,而福德才是神明的代言。 “秘学会的首领,你到了。可惜我已经看不见,否则,我很希望能看看你们那标志性的面具。”福德神父笑呵呵地说道。“来吧,行你当行的,杀死我这个罪人。” 庇护朝祷告室张望一眼,“这件事情,教会做的欠妥当。但权威不能舍弃。” 阴崇生嗤了一声,将手收回衣袍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遗愿 青染扔下藏在手心的甲片,腾出手拔刀。亮白的刀刃架在福德的脖颈边上,强烈的杀机割裂福德的皮肤,一缕鲜血缓缓淌出一线。 汹涌杀机弥散,生长于祷告室中的枝蔓纷纷枯萎,这些由长生清气催生异化的植物对于各种气机异常敏感。福德迎着刀锋缓缓抬头,那双无神的眼睛中似乎有什么光芒闪过。 “我会杀你,你的因果也是我担当。但杀你之前,有些疑惑不得解答,总让人心有芥蒂。”青染拉来椅子,将刀收入鞘。 “乐意为你解答。”福德仿佛是自知再无逃脱的可能,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摸索着找到一张椅子坐下。 “三个问题。”青染将刀横在在腿上,冷漠地说道。“图铎家的二傻子做的事,你做了什么推手。” 与其无妄猜测,不如找人将其问清楚,但青染从来也不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个问题,秘首小姐不是已经明晰了吗?我未曾犯下谋杀,杀人之罪,也无需为此赎回和愧怍。我以教会和教宗的权威担保,他的心肠刚硬,我为没有追回他而愧疚。”福德神色宁静,不见愧色,也没有癫狂。 只怕是争斗中误入了一个名为教宗特使的小卒子,在“大衮”蛊惑下惹出了不小的风波。 “‘奉献.奇迹’中,你到底用什么交换了亚希伯恩的眼睛。你所谓的信,还是你期许的位阶?” 福德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想要攀附到‘苦信’的位阶,这是我必须所做的,但如此行,便让我永远失去了前行的可能。但我今日所做,与此无关,因为当我看到亚希伯恩的那一眼便知道,我这些年当行的道真正是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了,想好自己的遗言了吗?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比‘庇护’更适合进入秘学会。”青染话中莫名产生遗憾之意。“你面见的是环绕在‘伊甸’之上的‘烈车’吗?你所信仰的‘灵’真的深藏于乐园当中吗?” 福德皱缩的脸上,平静碎裂,恐惧,尊崇,向往无数杂乱的情绪纠结,他点头,声音剧烈颤抖:“那是天启,主的默示中,手持火弓的天使吹角,昭示红龙的降临,海中的巨兽无法掀起巨浪,便爬上岸,吃尽一切。一架六龙车划过天际,天裂了。大鱼被吞灭,消失在波流中。” “藏在命运极点的预言?”青染不可避免想到泠,命线是否能链接到遥远的彼端,还是终其所有也无法逆转? “秘首小姐,再下去可是第四个问题了。”福德喃喃道,“他身上有车辙,‘伊甸’的虚影会因为我而选择他。” “古往今来,求长生者众,求死者也不少。你的遗愿我已经知晓。”青染拔出刀,刺入福德的胸膛,福德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嘴角溢血,登时便断了气。 青染推开门,接引“伊甸”的仪轨伴随着驱使者的死亡逐渐停转,青染踩碎地上的甲片,朔风中归来的亡魂四散纷飞,“你们的夙愿,对‘阎官’来说是责任,但承你们的情谊,这些家书,我会送往乡里。” “秘首小姐,福德神父他...”庇护欲言又止,他的职责在短短几月间再次被违背,但这次时光侵蚀似乎弱了许多 “心甘赴死。”青染小心地将手中那册书信收好,这些书信委托给明灯事务所送回夏域,去往他们应去往的地方。 落后于他们的庇护,心有不忍,虽然从福德计划接引“伊甸”开始,这件事情就注定不得善终,但无论从哪个方向所言,在庇护心中,他都是独一份的。没有他,奥威亚的情况只会更差。 泠的体力仿佛无穷无限,从不主动使用刻印,“坚韧.适配”,“坚韧.抵抗”慢慢调整着她的身体。基于此,在裁判所还未建立之前,教会便以血药学为基,让遗种血脉贯通于人体,开发出“坚韧”刻印的血源诠释。 “坚韧.血源”带来巨量增幅支持着泠面对穿着重铠甲的约瑟却占尽上风,手中锋利的武器专攻向铠甲连接的薄弱处。狂风暴雨般的抢攻中,约瑟浑身被一阵辉光包裹,在光芒的照耀下,就算是接受了长生清气的之物都不受控制被烧断枯竭。 泠却像是不受影响一般,辗转腾挪。刀刃劈砍在铠甲上,没有任何打滑,绝对力量加持下,虽没有破开,却也是将打得约瑟不断地退后,只能找机会反攻。 泠游刃有余,约瑟的重剑抡的风声在她耳边飘荡着,她向侧边退让,便有一道光芒袭来,光芒所至之处,石块消融,枝蔓烧尽。 “收手吧。附着‘奉献.圣灵保惠’和‘光.谕令’的甲胄不是你能轻易驾驭的,福德神父给了你机会,放着对付我可太浪费了。福德已经回归主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和我再打下去吗?是想为了他复仇吗?”泠后退一大步,退出了约瑟的攻击范围。她额间出了些薄汗,许久没有这样运动过了,如此还真是过瘾。 依言,约瑟将大剑插回背后,哐当几声,机械解除后,他浑身的甲胄松开,一块块散开。竟是依靠原本一件甲胄而改装的装甲,只不过更像是铠甲的更高伸展,而非超越。 这算不算借自家的东西,偷袭自家的人?高高瘦瘦的约瑟浑身金色脉络延展,他的声音威严,带着无可比拟的权威。但很快,金色纹路消散,约瑟气息一下萎靡,扶着盘绕着藤蔓的石柱才没有倒下。 “前段日子,你还是普通人,没想到短短时间内,竟然掌握了‘奉献.圣灵保惠’。”泠惊诧,相比于“坚韧”刻印,“奉献.圣灵保惠”在各方面都极为均衡,不像“坚韧.血源”另外收到兼容遗种的影响。 但条件却也极为苛刻:一位教会圣人的一切,一个心性坚定的接受者。 “所以福德为你种下了种子,我便成了你的磨刀石。收拾收拾吧,你的老师心思深,你日后也好自为之吧,奥威亚我觉得还是有救的。”泠从命线中看到了福德,无数结局归束为一条死亡。 第一百二十五章 坦白 “倘若日后教宗陛下亲自出面,‘裁判官’能否回到教廷?”约瑟强忍着头晕目眩,强撑在柱子边,急声问道。 泠离开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弯腰捡起先前放在一边的链锤,方才她也是放水。刀剑劈砍甲胄本就不占优势,若是用着链锤砸,便是隔着防护将其中人砸得重创。 面具下,她压着声音说道:“我可是变相杀死你老师的凶手。” “人犯下的罪总归是有报应的,执行者可能是教会,也可能是别的。” “你们这派的人我不感冒。”泠缓缓走向教堂大门,没有人阻拦她,先前阻挡她的人现在全都藤蔓捆得结结实实。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堂中,庇护才从暗中走出。 他走到约瑟面前,“丰收.赐福”的光辉飘散在约瑟身上,恢复着他的伤势。 “都是些皮肉伤,修养些日子便好。”约瑟脸色红润了许多,他从一个普通人到刻印者时日尚浅,此时却狠狠尝到了刻印背后的时光侵蚀。自骨子中弥散的恶意,没有经受过的人根本无从考量。 “‘裁判官’还是挂念几分情谊,下手有分寸,只是你那么拼命要开发‘奉献.圣灵保惠’,还是想走你老师那条路。‘苦信’在三百年前那位之后,便再无来者,所有探索者无一例外地倒在了冲突和遍布其中的时光侵蚀上。”庇护苦心劝道。 在他看来福德神父能这种能坚守戒律的人太少,和他相似的人不是没有,但能在奥威亚这样一座城市中还能如此,才更加难得。 “我会待在奥威亚,他的一生都在此了。” 庇护心中绷住的弦松了些,约瑟是图铎家长子,在教廷领地中,图铎家的话语权很大。“我会写信给几个主教,奥威亚教会体系中会替你留下一个有话语权的位置。但奥威亚作为西区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一个主教团成员才压的住。” 庇护一阵头疼,西区第一主教的位置,恐怕在主教团中也是要吵得不可开交,只不过教宗的心意为何,没人敢说自己完全摸得清楚这位西域权势顶点人物的心思。 但这些无疑都是后话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被藤蔓困住的神职人员都弄下来,在把教堂修好。阴崇生出手极为细致,那些藤蔓竟是对教会布置的仪轨没有丝毫破坏,只不过看着这些破裂的墙壁和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恐怕修缮是要大费一番。 泠从侧边走出教堂,青染和阴崇生早就等着她了。“你们动作倒是快。”泠伸了个懒腰,痛快打了一架,她只想躺下睡觉。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懈怠又随意的人。 “从上面直接下来的。”青染特意解释了一句,泠抬起头,只见教堂旁边附属建筑的墙壁被植物撑出了一个缺口。阴崇生摸了摸自己的头,只觉得最近的发量和发质都不是很让人满意,“道首,我现在会云翼山还来得及吗?这 福德铁了心要把‘伊甸’往局势中带。亚希伯恩身上沾这么多因果,怕是要出大问题。” “有没有可能,他才是你口中所说的大麻烦,这些乱七八糟的因果都是他引出来的。” “天下真是个巨大的局。不是你坑我,就是我坑你。青染你下回可小心点,当心我给你使绊子。”泠半开玩笑道。 青染拍了拍手中的刀,“求之不得。” 三人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披在身上的黑袍反而无比显眼,在暗处特调司的高级专员可是早就看出了奥威亚大教堂的异常,此时对这三位司内高手更多了几分敬畏。、 黑山伯爵府邸正门,老伍德替三人开了门,看着对面三人,他只是道:“宵夜备好了。” “今天又是什么啊。”泠兴冲冲地推开门,无论先前话题如何沉重,没有一顿美味解决不了的,再大的事情,也得在吃饭后再说。 亚希伯恩和余易白在桌边吃得兴起。泠悄悄靠近,不禁啼笑皆非,明明听不大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就是配合着手势硬聊,两人的内容自然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幸好泠听了一阵,两人讲得东西没什么原则上误导对方的问题,恐怕也是说着乐呵,顺带着锻炼一下两人稀烂的语言技能。 “你兄长还未回来吗?”青染坐下,乘了些吃食,将碗捧在手中。余易白忙起身行礼,不敢在坐在椅子上。 “兄长和颜先生吃完一口后,便又出了宅子,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往何处。”余易白语气格外紧张,仿佛青染是什么凶神恶煞。 青染摆摆手,余易白如临大赦,特意坐到了另一边靠近亚希伯恩的地方。 躲在一边听热闹的泠坐在了亚希伯恩另一边,刚好是夹在了青染和亚希伯恩之间。 “福德神父死了,我杀的。”青染依然手捧着碗,只是听了这话,亚希伯恩猛的咳嗽了起来,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泠抚着亚希伯恩的背,帮着他顺顺气。 “我知道他于你有恩情,但他也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些什么。你若想知道细处内容,我便与你说道说道,倘若你若不想管,我也有手段替你挡一劫。”青染放下碗,里头的东西一口没吃。她静静地看向亚希伯恩,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余易白看着这一幕,他没明白青染所讲的内容,但眼前场景似乎与数月前他的境遇无比相似。只不过亚希伯恩似乎有选择,但又无处可逃。 泠难得没有和青染犟上,透过死者福德的命运延展,亚希伯恩的选择已经连成一线了。 “秘首何故多问,赶尽说吧。只是我有些疑惑,平日秘首总是说一句话,留三句,今日为何坦然流露?”亚希伯恩这话调侃意味居多,似乎对于福德神父的死并无太多惊讶。 只是泠听了他的话率先没顶住,撇下碗,拍桌大笑。 “嘴皮子倒利索了。”青染也笑了笑,有时候当着谜语人也非她所想要,毕竟能把事情讲清楚,便能免了许多麻烦。“我是信因果的,很多沾了自身因果的东西没法讲得太清,但这事和你息息相关倒没有太多限制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长生符 青染稍微解释了一番,便将自己和福德最后的对话讲与几人听。 “这便是他看到的东西,而我之所以说与你有关,便是因为你们初见的时候,他在你身上见到了‘东’的车辙,也就是‘时序’的痕迹。”青染指了指亚希伯恩,示意他将手伸出来,指着他手腕经过掩饰的烙印说道。 “他接引了伊甸,就只为了一个幻象?”连泠都有些无法理解福德的想法,这个保守到固执的老神父古怪得很。 阴崇生不了解其中含义,当即和余易白坐在一块发呆。而余易白显然没想到那日坐在亭中的仙人竟与自己同桌,心中不免激动,他下意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掩饰尴尬。 亚希伯恩不知该说什么,这件事情本就是他人的选择,就算不是遇到他,哪天遇到哪个约翰彼得,张三李四恰似他的情况,难道也要怪罪到他们头上? 青染看出他的情绪的低落,便主动开口道。 “那册《世界的分区》你应当看完了吧。其实还有半册副册,上面记的东西才是重点,只不过黑山怕是没胆给你看的。这‘云兮’的水行是邪道,那‘灵’的水为何又被冠以圣水名号?” 青染从衣袍间拿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一个瓷瓶竟然将硬木的桌面生生压裂了,而另一瓶却摇摇晃晃站不住,仿佛随时会上升到空中。 “沉底之水,对生气尚有几分恩情,对于死物便是无底的压迫,是为‘云兮’的重水。升空之水,将生死全都隔绝,是为‘灵’的活水。每一种都是从神明遗迹中带出的,只不过一个在高天之上,一个在无限沉底中。” “世人多将神明遗迹看作分散之物,杂散在大千世界。但西海岸靠着镜界,伊甸极东便是烈车,烈车盘绕扶桑,你觉得那些记录在古籍里头的东西是一面之词还是,还是看到了真实的世界,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测从而书写的真实一角?” 青染颇为轻松地讲出自己的判断,整个饭桌的气氛都冷了下来。阴崇生咳嗽了一声,“道首真知灼见,只不过我等才疏学浅,见识浅薄,还需要道首点拨一二。” 此等秘辛,阴崇生和泠知晓大半,但耐不住对象是亚希伯恩。要是这话撩一半在这里,可是怪膈应人的。 亚希伯恩双手环抱身前,刻印虽然不同,但是表现出来的东西却多有相似,刻印“精炼”与“火.纯青炉”便是如此。按青染的话来讲,这神明之间权柄也是重叠,乃至领地在某种视角下都是连成一片。只不过在现实进入其中的入口散布世界。 “倘若神明争斗不断,那便是和人相比也是大同小异。”亚希伯恩感叹一句,引得除了余易白之外的人都是侧目。 “圣典最后一卷的默示写道,终结日会有两位使者,一位拿着火剑,一位拿着火弓,共同吹号,昭示红龙的到来,福德神父为何只见到一位使者?另外海底的巨兽上岸吃人,象征‘大衮’的大鱼却死在了水中。要说这些还是存在在圣典的主要内容,可这‘东’的烈车到底从哪里来的?” 亚希伯恩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看法,“感觉上似乎这就是验证作品真伪的标注,或者说更像是时间轴的点位。” “看不出来啊,见识长了不少。总归是有了点自己的判断。” “所以与我有关的,这神明遗迹又相互相通,恐怕我除了西海岸,这烈车,伊甸,镜界都有一份活计吧。” 青染似乎很惊讶他的觉悟,“你这思想觉悟可比某人高上不少。原先我的意思只是遣你去西海岸,但现在福德横插一脚,虽然接引伊甸因为他的死已经暂缓,但迟早会找上门。你觉得现在会找上谁?” 泠脸色一僵,她对着青染瞪了一眼,谁让青染总是那么可恨呢? “谁说不是好事呢?万一在西海岸遇险的时候,伊甸降临说不定还能给大君点惊喜呢?不能总让别人送礼是吧。” 青染摆摆手,“原本还想多劝你两句,亏我还拉上了阴崇生。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听说你在搞装甲的事情,让‘木德’授你一道长生咒吧,不然总有人说我小气,总是坑秘学会会员。”青染又朝泠笑意盈盈地瞧了一眼,黑袍一挥,身影闪逝,只听见楼上有房间房门开合的声音。 泠冷哼一声,“出风头的把戏学了不少,正经事一件不干。”她总有些咬牙切齿。 阴崇生捏着自己的长须,“泠小姐,道首可从来没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呢。”随即他对亚希伯恩说道:“既然道首开口,我自然不敢推辞。” “秘首到底做了什么,秘学会上下对她净言听计从。”亚希伯恩颇有些疑问,读的书越多,这三个月在奥威亚见的多了,他看到在执事和特调司这种等级无比严谨,上下级关系极度死板的地方,似乎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是言听计从,而是迫于指令。 阴崇生双手蒙起绿光,抓起腰间枝条,上面生叶,长花,长出一枚鹅黄色的果子,阴崇生拧下果子,递给亚希伯恩,“吃吧,黄果里面的长生清气比朱果更适合人。”此刻阴崇生“木.长生”,“木.大衍”齐齐作用下,整个宅子都生出一种新鲜植物的清香。 亚希伯恩捏住小果子,放进口中,不及咀嚼,便淌进喉咙。一种怪异的感觉直冲大脑,他的眼睛白炽色显现,耳边只能听到阴崇生的几句话。 “至于为什么秘学会是这样,我们长生观一向认为为人在世,论迹不论心。是故恶人向善未尝不可,善人行恶不可取。” “好了,你心里能懂便好。”阴崇生手中的绿色消散,取而代之的一层淡金色的光晕,象征“功德.仙途”。他虚空打出一道符咒,他的手抚过亚希伯恩的头顶,繁复的古文一下子就融入到亚希伯恩的头顶。一时间,亚希伯恩的脸都白皙了许多,原本在地下居住而无法避免产生的一些瑕疵全都不见。 “余小子,本来你父皇也能受这一道长生符,但无奈他与这‘仙途’功德无缘,只能用了道首的法子。你可莫要怪我那日脾气臭。” 余易白摇头,他人微言轻,能有答复已是极好。他仔细看着这一道长生观最高符咒,看得有些呆住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收徒 亚希伯恩眼中的白炽色消散,视野重新变得澄澈。他握紧拳头,又舒张开。嗯?怎么没有变化,不应该和那些夏域话本一样,会突然变得神力百倍,百毒不侵吗? 见他睁开眼却又呆愣在原地,阴崇生拿着长枝扫了扫亚希伯恩的脸。“还没缓过神?”阴崇生抚着长须,一脸疑惑。 亚希伯恩被搔得痒,眨了眨眼。“我为何没有感受到有任何变化?但又感觉浑身清爽,像是睡了很久。”亚希伯恩站起身,一阵骨骼劈里啪啦的响声。 阴崇生恍然,顿时横起眉,“你当是那些凡人编的话本贯口啊,吃了什么金丹便可以成仙,长生不死,力量超群?你咋想的,真要有这事情,别说你一条人命,骤然多出来的时光侵蚀,一百条人命都不够填。” “所以真要有人想要一步登天,就需要无数人命奠基?”亚希伯恩将阴崇生的话倒过来,把对方呛了回去。 阴崇生把下巴的胡须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勉强开口道,“倘若能前往觐见神明,不说一步登天,但像你这样这般进展却还是轻松的。只是现在的刻印者都少,其中天赋惊人的,就是放在长生观,也只有老夫一个。” 阴崇生不露声色地抬举了自己一把。 “你现在发挥的余地有限,但刻印总归是要积累的。”阴崇生思来想去还是半安慰半激励了亚希伯恩一句。 只是他还来不及继续说道,就见旁边的余易白俯身就跪,眼看就要磕头。惊得阴崇生吓了一跳,连忙就要把对方扶起来,“过了,过了,俯跪之礼只拜天地父母,你拜我这是损功德的事情。就算道首说你现在是奴仆,为人也要有骨气。” 阴崇生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亚希伯恩见情形不对,便拉上泠离开了。 “望先生收我为徒,传我仙法符咒。”余易白闻言也是听劝,一下子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没带半分拖泥带水。 阴崇生见对方脸上的坚毅神色,联想到深秋时,他在云翼亭外,为了神武皇帝长跪不起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倘若那不是神武皇帝,你可还愿上云翼山?”阴崇生坐在椅子上,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年轻人,要从他的眼睛看出什么来。 “倘若长生符能续家父寿命,我定然会上云翼求药。但若药石罔用,那我便退去云翼。身为人子,自然希望家人能寿命绵长。” 阴崇生自然也明白生为人子,必定不希望家人离散,但人命轻微,当初他的师父去世时,他也哀伤许久。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连长生观中的排位都换了几回。这长生之道不知何时能达到。 “我自是明白皇家心寒?我见你也是求道之人,求道问仙途都是向上求取,故火行,木行问仙道,金行向人间,土行居中。而水行压在最底下,这两道都难为,便从了魔道。”阴崇生也是诚恳与他讲道理,自夏域一路到西域的路上,仰仗列车,他西出武威关,见到了神武皇帝御驾亲征下的玄甲铁士在关外与异族搏杀,便知道此战背后,余易白在亭外的长跪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大秦战事有你的功德。可我不愿诓骗你,这‘功德.俗礼’水行尚能走通,前者便有‘沧浪’。但‘功德.仙途’,古往今来,无人走得,你可真要走?” 余易白目光坚定,阴崇生再无话要讲,“你只能算我的弟子,不算入长生观,毕竟长生观求人寿,望长生。水形自由,未来道路我不能帮你,眼下便教你些符箓,再加上长生观对生物的研究。” 余易白低下头不作声,他郑重地低下头,再次俯伏在地,三拜九叩。阴崇生作了他的师傅,这一礼节也是受之有理。 阴崇生见郑重行礼的余易白,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否得当。无关乎收水行修士为徒是否被人嚼耳根,关键是与皇家扯上关系,不知道未来如何。神武皇帝时日无多,只希望不要被夺帝之争波及吧。 “起来吧,冬天地上凉。”阴崇生从腰间拿出几张黄纸符箓,还有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我们一脉的符箓向来都是以血书写的,修木行的人,用点自己的血无碍,你切记不要过度。还有这枚玉佩则是用来参悟‘功德.仙途’的。” 余易白站起身,一板一眼地接下东西,放进贴身处小心翼翼地收纳好。“师父,那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余易白刚离开不久,青染便悄然出现在阴崇生身边。她以调侃般的语气说道:“我的小仆役便这般被你抢去做徒弟了?” “道首,我当真不懂,易白天赋可不在余期白之下。”阴崇生将留在桌上的两个瓷瓶收下,里面装的活水与重水对于培育一些植物相当有用。 青染看他的小动作,也不多说,这本就是报酬。“我收徒可从不看天赋,只合眼缘行事。况且道本无由,我给一片土地,看他们能长成多少倍的收成而已。木德,且看这最底下的水能不能升腾到何处吧。” “少爷,大人有信传来。”伍德在亚希伯恩房间外简单叩门后,说道。 半晌,亚希伯恩开门,将老伍德迎了进来。接过纸条,他展开扫了一遍。 “劳烦了。”他说道,便合上房门。老伍德习惯性地等待了一会儿,直到不久后全副武装的亚希伯恩拉开房门,他递上一杆奇怪的武器,像是一根加长的手帐,但却有许多机关的突起,看上去分外生硬。 亚希伯恩再次合上房门,推开窗户,飘身拉住砖石的突起,纵身一跃,几下便到了一个平台处。泠拎着武器蹲着,亚希伯恩靠到泠身边,“黑商人不是去查火煤的事情了吗?到底遇到了什么,如此紧急?” 泠耸耸肩膀,站起身,一脚将方才还在逗弄的虫子踢开。“谁知道呢?反正不远,过去看看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亚希伯恩点头,他这定制武器刚从老伍德那里拿到手,正愁没人用来熟悉手感呢。果真是打瞌睡便有人过来送枕头,只是这枕头到底硌不硌,那只有试试才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账本 两人翻下房屋,压低身形,特意避开特调司专员和督察们的巡逻路线。“按理来说,以黑商人的身手寻常人也奈何不了他吧。”亚希伯恩轻声问道,先前老伍德递来的小纸条上,写的内容不仅有着武器已经定制完成的消息,更多则是泠和黑商人写下来的东西。 例如从窗户翻到上面的平台,到上城区某大道的某住宅找黑商人等等。 黑商人在位阶当中被调侃为体质孱弱,但是面对普通人以及寻常的刻印者,那也称得上是身强体壮。 “我看这老东西就是顶不了事情。”泠照例是讥讽一句,但亚希伯恩早就摸清楚了她的脾性,嘴上总是不饶人,可真要让她讨厌的,早就一刀劈上去了,怎会废一句话? 两人街巷之间腾挪,一会儿就到了一间极为偏僻的公寓门口。亚希伯恩呼呼地吐着热气,隔着面具,呼吸却还算顺畅。 “成天不是泡在书堆里头,就是关在地下,我还以为你要成了病秧子。”泠抬手捻了些门框上的灰,一道清晰的痕迹便出现在门框上。 亚希伯恩苦笑一声,“原先是有成为病秧子的症兆的,可你拉着我出来,我怎样锻炼的量都该够了。” 这房间许久没有人进了,上城区有这样偏僻的地方也是出乎泠和亚希伯恩的意料,但细细想来,却也合理。 一来上城区的偏僻角落藏着不少困窘的刻印者,接不到活,找不到差事的刻印者住在这里谋求一丁点上城区的体面也是合理,二来一处僻静之地也是藏娇之所。 “奥威亚宵禁的日子是越来越频繁了。”亚希伯恩打量了一圈冷清清的公寓大门,自秋元节以来,宵禁似乎成了常态。对此官方给出的答复是,夜间常有“尖刺蔷薇”仿效者作案,鼓励奥威亚的组织和个体积极举报。 这种天气加上如此骇人的官方答复,让一向热闹的各类酒馆生意大减,就连流浪汉都不愿从藏身之处出来。 “少爷,小姐,请跟我来吧。”阿里从暗处走出,他一身黑色的马夫装扮,加上黝黑的皮肤,加之此处偏僻,阿里屏蔽气机,两人一下子也没有发现。 此时他一开口把两人吓得不轻。“这一街道的半边公寓都是大人的,平日里低价会租与那些佣人住。只不过这一间稍微特殊一些。”阿里伸手,“气.空流”御使着一道气流将灰尘洗刷的干干净净,被强剥下的灰尘被清除到了暗处。他拧开门把手,将两人请进了公寓。 阿里刚想点起灯,就见亚希伯恩举起手中怪手杖,一道黄光便从顶端的亮起,一盏填充气体不同的龙息灯,和蓝色的龙息灯带来的安详感不同的是,这盏灯给人精神稍稍的振奋。 映入眼帘的是铁箱,层层叠叠的铁箱,无数上了大锁的箱子累得高高的,向上延伸着,直冲天顶,亚希伯恩仿佛身处塔底,向上仰望着尖塔的顶端。 “这里都是大人这些年来的一部分账目,整座公寓装的都是。”阿里说道,几下把灯全都打开。 亚希伯恩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黑商人让老伍德传信会是打打杀杀之类的事情,谁知竟然将他们带到了这存放存放账目的地方。 “大人已经委托了可信之人去调查火煤之事,有关火煤的账目就是在这座公寓。”阿里解释道。 “晚上的事情可不仅仅是拿到账目这么简单吧。黑商人有什么事情交代给你,快说吧。”泠可不管这里存放的东西,若是一公寓的钞票给她尚有些用处,可这账目,她是半点兴趣没有。 可靠之人?亚希伯恩下意识想起回到黑山伯爵府邸,又马上匆匆离去的颜焕和余期白。假若真如他所想,委托两个位阶行事,那这火煤可真出了问题。 火煤可是被誉为奥威亚的黑色肌肉,整个城市的运行仰仗火煤,尤其是冬天寻常人家取暖更是如此。 “这几本是大人说的最有可能出问题的账目,其中未标注可疑处,都是伍德先生一一对过的。火煤一事,大人说与少爷有关,我不敢怠慢。早在这里等着了。”阿里露出一行洁白的牙齿,笑得很是得意。他打开一个大铁盒的锁,从中抽出一大本账本。 亚希伯恩接过账目,摊开过了一遍,上面自己一板一眼,一看就是接受教会教育练出来的公正字体。是由老伍德一字一笔抄录而下。 “老实说吧,黑商人调查这件事情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而且线拉得很长啊。”亚希伯恩就瞄了几眼,老伍德贴心记下了可能的相关人员。 首当其冲的便是一连串的汤恩,执政官一系,汤恩银行的掌舵者。再仔细往下看,上面的名字陌生了许多,但其中大部分可都是先前在黑公馆的宾客。 “少爷你这话说的,大人的主意,怎么是我这个马夫能看懂的。” 亚希伯恩不理他装傻充愣,扭头对泠说道:“看来你赢了,这火煤还真和‘大衮’牵上了关系。”亚希伯恩回想到那个得了严重肺痨的年轻人,冬天是燥了些,可是连着闻几个月废气也不至于得这么着急的肺病。 “说是委托调查,还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在秘学会上挂个悬赏,价格定的高些,自然有大把的人会去探路的。”泠找了一堆合适的铁盒,一屁股坐了上去,将刀往地上一拄。 仿佛暗号一般,亚希伯恩手中的怪手杖上光芒一转,邪意的红光闪过房间,一瞬间数不尽的呢喃出现亚希伯恩的耳边,但他像是习惯了似的,淡定地拿出古银酒壶。瞳孔中白光炸起,“因素.源”将早就准备好的因素注入其中,霎时间,青色的焰火席卷而来,将阿里笼罩住。 亚希伯恩的因素在空中排列出精密的轨道,火焰就如在轨道驰骋的列车,一瞬而至,不断盘旋。将其中的阿里灼烧成了烂肉。在红光的震慑下,阿里还没反应过来,便消失在了青色焰火中。 “配合不错,抓紧把可怜的小阿里找回来吧,不然可就来不及了。”泠语气严肃了起来,她把刀拿起到楼上搜索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漏洞 亚希伯恩伸手从地上的灰烬中,捞出一枚锃亮的鳞甲。“梦境.幻”的诠释物,但凡杀死和“大衮”沾点关系的东西,掉落的诠释物多是这些鳞片。只不过在纯青炉之火的提炼下,这枚鳞片的品相相当不错。 其实从踏入公寓之前,两人就感觉到不对劲了,长期落灰的大门一触即开,但房间内部却一尘不染,虽然可以用储存资料需要特殊环境,但阿里作为车夫,他的工作其实更像是黑商人身边的护卫。按理来说,这种事情,老伍德来办更合适。 “万一刚才杀错了,真把阿里干掉了,你说黑商人会怎么样?”亚希伯恩展开“因素.观测”,整座公寓的因素结构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细丝化的纯净因素探索向一个个因素机关。 这些用来防盗的机关装配的可不是不带箭头的细杆,净都是淬毒的钢箭矢,箭头似乎还是“气.空压”诠释物熔铸而成,专门对付那些自恃刻印强大的刻印者。 但亚希伯恩毕竟在黑公馆拆了各种因素机关,只是露出上面的因素,他便能构想出机关的结构。只不过眼下有更简单的破解方法,他只是用着纯净因素细丝将每一个机关都标记。 泠身上灰色的气流散开,“衰枯.哀恸”操纵着解构的指令按着亚希伯恩作得标记接连突破几道机关的结构,这因素机关是黑商人的花大手笔布置的,但此时却被泠一一破解。 “你倒是嘴利,也不见你手上停顿,龙息灯的怨光说放就放。这可不见你有顾虑。”泠信手操纵“衰枯.哀恸”,撇撇嘴,心中却是高兴的。她不过刚放出信号,亚希伯恩便干净利落动手,就算不是心有灵犀早有判断,对她也是毫无保留地信任。 这龙息灯的怨光还得仰仗颜焕,“灶爷”以香火为基,是夏域火行以世俗人道为支柱的位阶,调动些“大衮”邪魔信徒死时的怨气凝实为类似龙息的实物,也算是术业有专攻。至于那些沦为材料的“大衮”邪魔信徒,手上多少都沾点人命。遇到一个收拾一个,这怨气便积攒一分,这三月才是勉强完成制作一盏龙息灯的量。 “只是可惜这么多精密的机关了,每一个布置都要不少钱。别说黑商人,就算我看的都心疼。”亚希伯恩嘴上心疼,动作却快了起来,将手中怪手杖的龙息灯调整为明黄色光线,朝楼上而去。 “别学黑商人,赚钱不花,这不浪费社会资源。他又没有什么子嗣,以后都不知道要留给谁。”泠很贴心地替黑商人思考了一下身后事。 两人一个标记,一个暴力破解,一下便把整个公寓的机关都破解了。 随后,两人在洗浴室中发现了一丝不挂的阿里,幸运的是,阿里虽然伤得重,身上最大的伤是背后挨了一刀,但两人来的及时,人心跳没停。 不知是不是两人来的恰到好处,下手的人只来得及扒下阿里的衣裳,再易容下去应付两人。 亚希伯恩拿出半卷绷带将阿里的伤口收拾好,在给他喂了一粒激发生机的药丸后,他才想起阿里现在没穿衣裳。难怪泠站在门口,警戒的模样。他无奈,这里被黑商人改造成了存储资料的地方,他们总不能把铁盒子片成片,再给阿里遮羞吧。 无奈之下,亚希伯恩脱下自己的黑袍把阿里裹上,拖到外面。外头的泠见亚希伯恩拖着躺在黑布里头的阿里出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那可恨的小贼,下次遇到定然让他好看。”她狠狠地说道。 “梦境.幻”最好的作用便是花大价钱,与其他诠释物组合起来,或是与某些个刻印配合,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傀儡替死的妙用。 这替死手段,原先在奥威亚也只有一些“大衮”的高级信徒会用,而那些“博论者”的学者们绞尽脑汁,也能据此制作一些替死的宝物。若是泠能展开“梦境”,在更高层次权限的梦境下,这些依靠梦境的替死手段自然无所遁形。 但是在伊甸接引彻底被终结,《新世纪》的光辉彻底笼罩住了奥威亚后,泠能调用的能力,大概也只有维持一下书房边境不会形变了。想要及时出手阻挡对方也是没有办法。 “漏网之鱼。我看对方多半依附‘大衮’的刻印者。这替死宝物用一个少一个,看他能逃几回。”亚希伯恩安慰道。 “‘地.幻形’,改变形貌,穿行地形。难怪他没有触发那些机关,却不急着逃跑。我现在猜他应该不是简单的‘大衮’信徒,一个使用‘大衮’能力的刻印者。应该是名单上之人养在手下的打手之类,到此的目的也只是这份名单而已。”泠一下抽出亚希伯恩放在腰间口袋的账目名单,翻开。 亚希伯恩点头,若真是正统“大衮”邪魔信徒,那引人作呕的气味,早就暴露了,哪能和他们周旋这么久。搞半天,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个冒牌货,亚希伯恩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郁闷。 “现在问题在于杀的太快了,还来不及拷打一番。现在只有在名单上面随机选取一个倒霉蛋了。”泠手指在一个个名字上流动,终于在一个名字下面停了下来。 “汤恩.汉克。这个名字比较顺口,就是他好了。”泠的话语中带着些恶趣味,她可不担心对方在名册上动手,这笔迹不是一般人可以训练出来的,虽然她不是很习惯奥威亚福德神父这一派拧巴的性子,但是他们自恃尊严,不可能被达官贵人拉拢,成为对方的走狗。 况且,黑商人要是能让别人轻松获悉商业机密,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只不过阿里能成为漏洞还挺让人意外的,对方的实力当真有这般高度? 亚希伯恩略微思量了一番,接过名录,翻到后面,“哟,在航运期票上做手脚,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问题吗?” 第一百三十章 疑点 直到他看清楚细目的时候,他的脸色却蓦然变了。“你说怪不怪,他操纵期票的那些游船公司名下怎么有那么多叫做坚韧号的船只,但从今年夏天以后,这些船陆陆续续都停运了。” 他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声音不变形,只觉得被自己放弃遗忘的过往在背后不断追赶他,直至让他去面对。 “坚韧号,这个名字源自于前帝国时期的探索者们。选自刻印‘坚韧’,很多教会出资的船队都清一色用着这个名号。只是在编号上不一样,所以为了防止出错,任何文书都要仔细把船只编号写好。” 泠凑上来,指着一侧一小串数字,“喏,这不就是吗?” 亚希伯恩松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反应过大了。他回忆了一番当初自己在高塔上看到的那些日记手稿,作者可是船长,倘若不写明船只编号,只写下这笼统的船号,怕不是让人搞不清楚。 “王国航海事务发达,我先前怎么没在那些书见到这些东西。”亚希伯恩继续试探,不知为何,他不想把高塔的事情告诉泠。事实上,要不是那些高塔上的东西确实实实在在地被他收了起来,他真的怀疑那是自己的臆想。 尤其是那几幅壁画,黑衣白发的女子,衔枝的鸟,高塔上的黑祭司。 “你傻啊。”泠探手敲了敲亚希伯恩的头,“从帝国到现在两国对峙,东西变了那么多。船只编号这种东西编写方法都变了几遍,又不是什么很值得说道的东西。” 亚希伯恩哑然,最终点头称是。两人说话的时候,后面的阿里醒转了,不禁发出一声呻吟。 “阿里,你可终于醒了。来说说吧,到底是何方神圣,把你都打趴了。”亚希伯恩蹲下来,手中怪手杖发出柔和的黄光,照映着阿里的黑脸。 阿里被裹在亚希伯恩的黑袍中,不舒服地扭了扭,他看着穿着一身轻薄护甲的亚希伯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袍被全部剥下。现在裹在他身上遮羞的,是亚希伯恩的外袍。 阿里表情一下狰狞起来,“一群狗崽子,不讲道理。少爷,小姐,你们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什么人吧。” “除了一个扒了你衣裳的冒牌货,没有其他人。”泠解释了一句,她随即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且不说我们,你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这本账单真假问题说清楚,否则我可要考校一下你是不是也是冒牌货的苦肉计了。” 泠一下抽出刀,即使这黄光再怎么柔和,可映射在刀刃上的寒光可不是开玩笑的。阿里的脖颈一下凉了几分,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让泠出刀直接把他砍了。 “我奉大人的命令,前来取一份账单,这里其实不是大人存放账单的地方,只是一个副本存放的地方。所有成账的生意,都做了两本账,副本校正的那一份,就送到这里。这里安全的很,大人布置了许多机关,不了解机关的人进入其中,就算是精通刻印‘因素’的人也要花许久才破解。基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公寓的正门根本就无人进入,是有特殊入口的吧。” 阿里点了点头,“对,一般来说,我和伍德先生都是从另一边的公寓进来的。这一间公寓的大门都是用铸实心的锁块封紧实的。” 这也就是解释清楚为什么楼下的大门积灰严重。只不过为何黑商人转递而来的纸条上指名道姓指出这一间公寓,而不是旁边的公寓呢?而且浇注实心的锁块却没锁住大门,他们两人可是在冒牌货的指引下一路畅通无阻地进来的。 亚希伯恩没有继续问,按他这般追根问底,不说阿里知不知道答案,最后事情也只落得糊里糊涂,越发复杂了。 “我在路上遇见了几个刻印者,应该是那些人察觉到了大人的计划,派出了人想截杀我。只不过,他们人虽多,却都是拖延人的炮灰。我也不恋战,躲闪进了公寓中,想赶紧收了账单就回去复命。”阿里说道。 “只不过我下手也没客气,捅死了两个,动静应该挺大的。应该留下了些痕迹才对。” 两人前来的时候确实没看到什么异样,阿里主要对敌手段便是使他那杆长矛附上“气.空流”和“气.空压”,那凝聚在矛尖撕裂般的力量,就是高阶刻印者也要退避三舍。 “我拿到账本,便要从密道离开,结果不知道是谁拿铁盒往我头上猛砸了一阵,我刚要反手刺他,结果那狗崽子一刀捅在我后心上,然后又给我了一下。我一下没有意识了,不过,他的手臂绝对受伤了。”阿里气得浑身抖,他连问道:“账本呢?我的装备呢?不会被那个狗崽子偷了吧。” 亚希伯恩有点尴尬,他朝着泠使了一个眼色。反过来,泠也盯着他看,他无奈地说道:“一时情急,下手没轻重,激发了秘首的纯青炉之火,把那人烧得干干净净。” 他终究没把锅扣到那个逃跑冒牌货身上,“罢了,我事后便补你一份好了。”亚希伯恩说道,反正最后都是黑商人出的东西,再说了,阿里替他办事,出了意外,岂不是要算上一份工伤? 亚希伯恩读了颇多反映西域法律,民风民俗的东西,一下子便想到这一层上面。至于那个逃走的人,手臂受伤,又使用着刻印“气”,范围已经小了许多了。 “账本没了,大人得要了我的命”阿里的黑脸都要发白了,装备没了,黑商人会重新给他一份,诠释物没了,再攒便是,可黑商人要的东西没了,他的小命也要掉了半条。 “别急,账本保下来了。最后再看看这账单有没有错吧,那人跟我们讲了很多东西。说这本账单是老伍德亲笔写下的。”亚希伯恩摊开账单,却不交到阿里手中,心中仍然存着一丝戒备。 阿里瘫了半边身子,借着灯光,细细看着。 亚希伯恩翻了翻手中账单,阿里低着头,辨认着账本上的记号,终于是点头道,“没错,这就是我先前要拿走的东西,没想到还能找回来。多谢少爷,小姐救我一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施压 “我可想不通那冒牌货为什么要把账本亲手给我们。”泠摇头,“他完全可以找个理由蒙骗我们,毕竟假的东西到底是假的。露出马脚的时候,死的还是他。” “可他还是把账本乖乖地交给我们了。”亚希伯恩也想不通对方的意图是什么,这账单若是假的还好,可当作祸水东引。可账本经由确认,也是真货。 “除非他看了账本内容,却仍然想借我们的手,除掉账本上之人” 亚希伯恩点头,如今看来,也只有这般解释了。“只是还不能确认他到底是属于那些目标的麾下,还是隐而不发的第三者。” “少爷,小姐,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呢?”阿里不明就里,只是将身上的外袍裹得更紧了些。他不明白,刚见小姐一眼,他便知道小姐在位阶当中也是极为资深的。而少爷则是则纯是新人,没想到只是几个月之后,他精进程度让阿里不禁汗颜。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两个讲的内容自己压根一个字没听懂啊。 亚希伯恩停滞了一下,想起他和泠似乎没有给阿里讲清楚他们遇到的事情,当下便把整件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又是‘地.幻形’,又是扒了我的装备,原来是为了这样。只不过他没有偷袭你们,实在搞不懂。”阿里懊恼地说道,刻印之间鄙视链就是如此,刻印“气”似乎天生克制些刻印“地”。 “这件事情就这么着吧,黑商人说去查火煤的事情了。所以他现在在哪里?”泠有些不耐烦说道,说好出来打上一架的。结果整件事情宛若儿戏,也让她不由得将黑商人的执行力低看了一分。 “大人在执政官府上。” “我记得奥威亚执政官是汤恩家的吧。泠,你和这些小姐应该是熟识,那些家族内部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故事?”亚希伯恩喃喃道,这家族宗族争斗他也是不懂,下意识的他看向了泠。泠平时在奥威亚瞎逛,混迹各色小姐,夫人的聚会,听到的消息可不少。再说了,没经历过,难道书上还没见识过这种情节吗? 泠被看得脸一红,只是隔着面具看不清楚她的脸。她扯开窗帘想通通风,却见窗户被砖石堵得严严实实,最后愤愤地打在上面,震碎了一片。 执政官家宅会客室,黑商人坐在软皮沙发上,面前矮几的吃食,一样没碰,反倒是咖啡已经是煮了一壶又一壶。 “伯爵先生还真是喜欢咖啡啊。”汤恩执政官坐在边上,故作淡定地喝茶,听闻黑山伯爵傍晚来访,他可是拿出家中珍藏的一套夏域瓷器都拿出来待客了。 只不过黑山伯爵到来后,竟然坐在会客室里面,翻看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他只能陪着一杯一杯的茶下肚,桌上的点心他浅尝了两块,便不再尝了,如今他只庆幸黑山伯爵不贪酒。否则以他的酒量和藏酒,怕是真会引起对方不屑。 这可是整个王国乃至西域都闻名的大富豪啊。执政官对着壁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陷入沉思,火煤的黑色肌体在光焰中舞动着。 “汤恩先生对下一任任免还有什么想法吗?”黑商人打量了一眼挂钟,时间不知觉间竟到了第二天凌晨。这执政官阁下不动声色地坐在这里好几个小时,到底是真耐性还是别的意思呢? 执政官浑身一震,连任掌权是谁都想要,尤其是西区首府的执政官。但这种大城市的执政官还需要议会的正式任命,想要再就任的资金也是大麻烦。汤恩家族虽说有经营银行,但家族内部也有派系之别,可惜他出任执政官并不是好捞钱行当。 可恶,汉克要是能把火煤的事情抓住了就好了。他心中暗想着,或有预料黑商人正是为此而来,可长达数小时的等待,只让他的心越发急躁,只能强压着心虚,如坐针毡。 “我确有此意,但是旁人也是虎视眈眈。我在奥威亚的政绩并不算优异,如今帝国也有封锁航道之意,自次大陆的航线受失落之地和海上未知的影响,汤恩银行的资金也没法周转干净。”汤恩看向黑商人的眼睛里面燃起了火。 黑商人拿起瓷杯,轻轻一弹,叮的一声附着着“安魂.清心”,让执政官的情绪归于稳定,和一个情绪充满的人交谈,就像是和即将点燃的炸药桶玩火。有时会成为把对面炸翻的利器,有时也是引燃自身的坏东西。 “这件事情,还是得从长计议。”黑商人微微一笑,“对你来说这可是大事情,不是吗?” 执政官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大脑瞬间清醒,黑商人如今黑色的发色和他黑色的瞳色交映在一起给他巨大的压迫,但异常平静的情绪又强逼着他去应对。 都说“大衮”的邪魔信徒蛊惑人心,可掌握金钱和权位的人却主动吸引想要被蛊惑的人。这两者到底相差多少,又有谁知道呢? “好好思虑一下吧,执政官阁下。我毕竟是一个商人。”黑商人从怀中拿出一本账本,“或许你在找这个东西,对吗?”黑商人毕竟没预想到真实情况如何,但阿里,青染,亚希伯恩三个人在,总不至于遇见问题,杀一杀对面的气焰,掌握更多主动权才是正事。 执政官向前一步,想要拿过账本,黑商人却把手向后一缩,避开了执政官的手。 执政官讪笑一声,说道:“这是什么,伯爵先生?我不是商人,恐怕对这种东西不太了解。这种事情,或许你去问我那个银行家弟弟才对。”他坐回沙发上,拿起杯子,猛灌一口水。 “我差点忘记了,初秋黑公馆邀约中,执政官阁下并没有应约而来。”黑商人将账本虚晃一枪,收了回去,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向前与对方的杯子轻轻一碰。 “不知道,阁下对我的交易是否有兴趣呢?时间真是不早了,是时候告辞了。”黑商人起身,只剩下执政官若有若无的向他这里瞟。 “伯爵先生,今晚可是宵禁,我这里能否能让先生留宿一晚?”执政官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摆出笑脸。 黑商人拿起外衣,壁炉的火焰烧的极旺,闷得他的脸都微微发烫。“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阁下挽留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妥协 执政官宅邸总是忙到深夜的,所以值夜班的佣人是常醒的。执政官招来一个佣人,说道:“将伯爵先生带去二楼的客房,你先去把炉子烧上。我再和伯爵先生谈上两句。” 佣人半扭着身体,低头恭敬地答应道:“是,先生。” 黑商人本是没有在这种政要家中过夜的习惯的,即使无人会说道,但常年保持的习惯便是如此。但今天多少要破个例了。 “今年奥威亚冬天天气冷上许多,如果能把火煤的事情解决,能顺利不少。”执政官从书架上掏出一册书亲手送到黑商人手上。 黑商人接过东西,站在刻印者的角度,书本这种东西最为忌讳,其中藏着暗算者的计谋,极易于在不注意之间进行偷袭。但某些刻印者自恃自身能力,却无惧这些,妄图用这种途径暗算“报厄”,自然是笑话。 “这些事情还得靠执政官阁下来统筹安排。毕竟我只是一个商人,只看重其背后能给我带来的东西。”他的语气轻松,但威胁之意展露无疑。 “伯爵先生,我的诚意难道还需要质疑吗?”执政官深吸一口气,黑商人之前拿出的那本账本难道不就是火煤倒卖走私的证据吗?不仅是他自己的生意,他的手早就探进了整个奥威亚的命脉了。 关键是面对黑商人这样的维护者,别人才是向外攫利的小偷,而他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守卫和索利者。黑商人走到窗户边,装模做样地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寒气早就在窗子上凝成了白雾。 “这些似乎还不够作为你的答复。”黑商人背靠着窗,“我本无意插手的,但你们让不该上船的鱼儿混进奥威亚了,他们要里应外合把网给扯断。” 黑商人平静的声音传到执政官的耳中格外的瘆人,但他的心情却意外的波澜不惊,强逼他没法调动情绪,摆出强硬的态度。 刻印,一定是刻印的能力。执政官压紧牙,绷着脸,在黑商人在宴会上重创特使那一天,他就一直在提防,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向因素工坊和那些自称为“构造旅者”的学者们买了好几件诠释物。 但无论是能抵御风场,烈焰,强冲撞的权势物,还是名为“坚韧胸针”的诠释物对于这种平息情感的能力全然无效。强行把他和面前这个怪物等对等的摆上赌桌,甚至对方的筹码足以当场把他淹没。 “如您所愿,汤恩家会找出那个依附大鱼的人,将他亲手交给教会。” 久久的沉默出现在两人中间的会客室中,直到那个受命的佣人将会客室的门敲响。 “先生,一切都已经备好了。”他的头还是垂得那么低,让人很难从一片模糊阴影中察觉他的脸和表情。 黑商人提着自己的外衣,跟在佣人身后,他微躬身,“感谢阁下这么晚还能让我借宿,感激不尽。”汤恩浑身汗浆如雨落,他从一开始便被牵着鼻子走,什么执政官的威严?先入为主地将自己摆在对方的下端位置,就是失败的开端。他怀疑如果自己在之前没有服软,黑商人便会直接动手,一个连特使都敢当众处置的人,不会怕自己的。 黑商人慢悠悠地把账本和小书收在一块,这账本自然是假货,真家伙还要靠着阿里取来。汤恩能服软在他意料之中,但能这么利索地交出这份名单,并把家族里头的人清理,这份心思确实不容小觑。 今天谈不拢,他也不会动手的,难道对抗着那几样品质还算上乘的诠释物硬来吗?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可不稀的做。 隐隐察觉到前面带路佣人的一丝敌意,他开口道:“执政官先生对待手下人都这般严苛吗?就算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也要值班吗?”黑商人捏着手杖的把手,冷声问道。 前面的佣人默不作声,仿佛没有听到后面人的发问。他将黑商人带到客房门口,便低头匆匆离去。 黑商人轻哼一声:“无礼。”他松开手杖,客房门就在他眼前,若隐若现的危险感从中透出。可黑商人恍若未觉,握住门把手,客房的门打开。客房的灯点上了,其中装潢简洁,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装饰,而危险的气息正从房间上方向下蔓延。黑商人从不亲手参与宅子的装修,只在某些地方提出自己的需求,老伍德便会办好。 只是这间客房,太空了。空旷的感觉不像是一个老牌有旧贵族家族的装修风格,反而更像是某些修道院的设计。有些单薄的地毯让黑商人有些不习惯,墙上的挂画不是出于名家,透露出廉价感。 黑商人不动声色地坐下,拔出杖中剑,向上飞射而去。黑商人不在乎剑锋能否伤害到对方,在他挥掷出那一剑时,便携带了“衰枯.衰败”,“衰枯.蚀形”两者相辅相成。挂在房顶吊灯上的黑衣人瞬间跳起,但刻印“衰枯”引起的波动早已锁定了他,那人身形一软,身上的黑衣对抗着,勉强消除了“衰枯”侵蚀。 他无力地跌落在房间中,身体没有受伤,可黑衣已经破损为生脆的布片,大片大片地从男人身上落下,露出下面伤痕累累的肌体。“外面那个是分身,本体在这埋伏。到底是执政官容不下人吗?” 黑商人接住从上落下的剑,收回手杖之中。“安魂.清心”平稳心神,压制对方情感波动,防止对方气急败坏同自己搏命。 “给我账本,汤恩先生不该上那份名单。”佣人咬牙说道,他的身体一下子隆起,猛然起身。一根长矛插向黑商人面门。 火光中,黑商人瞧见那根长矛的全貌,心下一惊,阿里的长矛?他手上的账本是幌子,真账本早就借由阿里之手去回收了。他脸色冷淡下来,原先还想手下留情,此刻怕是不成了。 当初邀请进入黑公馆的客人中有些早就在黑商人怀疑名单上了,汤恩.汉克正是其中之一,此时从这佣人口中听说,他自知大事不妙,阿里行事不利,凶多吉少。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地裂大火 黑商人向左闪身,“安魂.扭曲”干涉对方的行动,思维。佣人像是醉汉,无法对准方向,东倒西歪地向旁边倒去。但他依然执着地拿着武器,想要向前拼刺。 黑商人用手杖架住对方武器,危险的预兆传来。他看出对方破绽,一脚将对方踹开,即使是“地.幻形”放大身形,提高了一些力量也抵挡不住黑商人的一脚。黑商人拔剑紧追上前,挑断对方手筋。佣人只感觉手上一轻,一股无力和刺痛环绕在手腕上。 再看时,他已经没法握紧手中的长矛了。而黑商人的剑撕裂他双腿上防护,逼迫着他跪下。 “刻印能达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不易,你为何还要依附于汤恩.汉克那种人的麾下?” 佣人低下头,不再动作,但他的肌肉依然紧绷,随时做好反击的准备。黑商人见他不言语挑起地上长矛,用力一掷。将对方钉在地上,黑商人的这一矛避开了要害,肺叶被刺穿却仍让佣人大口大口呕着鲜血。 佣人抬起袖口擦了一口血,“那种人也配做执政官?你们这些人怎样都不懂的。”他喝道,表情歇斯底里,随即他奋力咬断自己的舌头,极端的痛苦中,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再次喷涌而出,无法止息的愤怒在他心中盘旋着。他吐出自己的断舌,围绕着舌头,在地上瞬间形成了一道秘仪。 黑商人脸色巨变,对于佣人仅存的一丝欣赏荡然不存。这一道秘仪他再熟悉不过,甚至可以作为“大衮”高级信众的标志,“饥渴.祭礼”以这节舌头为祭品,交换“大衮”的恩赐和注视。 和其他神明截然不同,“博论者”为知识和技艺的超越注视,“灵”因信实而青睐人间。在所有神明当中,唯有“大衮”的标准是贪恋纯净的肉体,渴望肉体的供奉。以此而来的许多“大衮”祭祀都充斥着生人活祭,交媾祭典等。 就像是先前在黑公馆,被刺穿的极乐之梦,也在“饥渴.祭礼”中恢复完整。舍弃开口争辩的权力,用自己的肉身祭祀大衮。 极大的危险感冲向黑商人,周围的世界都在一团不规则中被压碎了。他想躲避,但危险从四面八方袭来,即使左右腾挪也是无济于事。 黑商人沉下脸,想要一举拿下他,单靠神明的一眼还不够资格。 但只是在刹那间,整个大地都裂开了,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地面开裂,而是身处其中之人,再无立足之处,从而坠入无尽深渊。地上的血食被一张大嘴吸食完,又不满地朝着佣人的方向撇嘴,咀嚼声,舔舐声从佣人的身体内部响起。他的嘴啃食着自己的绵软的手指,再是身体,那张嘴游离着,找上了五官,大脑。最后翻卷着将自己也完全吃下。 饥渴,来自神明的渴望摧毁了这个佣人。黑商人在这种余波中,岿然不动,“安魂.清心”坚守本心,“安魂.扭曲”将余波的冲击分散为扇形的波浪从身侧穿过。只是那些无生命的事物却在冲击下,竟然也异变起来,诞生出吞噬掉一切的思维。 整个奥威亚的结界都动荡着,紊乱的气息扩散着,第一个受影响的便是锅炉房。燃烧,变形的锅炉,热水炸开,巨量的压力冲毁了房间。 整个执政官府邸都喧哗了起来,有火从地上冒出来,吞灭了整间宅邸。火势之大,之盛,就在一簇之间,便把整个宅子点燃。 走火了!刚借着酒精睡下的执政官被手下拖出,被丢在了大街上。在火光中,整间宅邸仿佛遭遇了地陷,结构坍塌,已经有明眼人看出来了,“地.吞灭”,出自圣典中的神罚降临于此。 执政官面色土灰,这间宅子中藏着他执政的许多资本,是政敌的把柄还有他的众多财富,这一场不知何处引起来的火,将他继任的希望烧穿了。况且这神罚一般的场景,岂不正是落了他人的口实? 一个“灵”唾弃的人,怎么可能能在王国再任要职呢?他看着身边灰头土脸,满脸泪痕的妻儿,猛地抱了上去。 只有黑山伯爵能救他了。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先前是多么可笑,现在同样也是。 他把要流下的眼泪收住,转身就要进火场中。现在的他要向黑商人表态,对方是实力不俗的刻印者,这场火不一定能把对方置于死地。 虽然是小伎俩,但是足够有效。 周围闻风而来的督察和特调司调查员下意识以为绝望的执政官先生要冲进火场送命了。反应过来的时候,纷纷上前,将执政官架住。 只是他们听到执政官大喊道,黑山伯爵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先是一惊,后来竟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让人分不清楚其中缘由。 一道身影从几人身边穿过,几个督察下意识想要拉住她,却摸了空。 “特殊调查员都动手了,不用担心。对于别人来说火灾可怕,但这位可是一点不怕。”那几个调查员彻底放心了,竟是从现场悄然退去。这么大动静,总有些住在附近的记者,悄悄记录下什么,他们可不是能公开的东西,这点对于执事机关同样适用。 黑商人感受着厄运的走向,毫不犹豫地起身朝着一个方向冲去,以“饥渴.祭礼”将所有的一切都送与“大衮”,却依从“灵”的意志降下“地.吞灭”的神罚,究竟带上了许多讽刺意味。 他丢下手杖,走到窗前,举起床头的灯盏,将玻璃砸碎。身后的吞灭余波一阵阵靠近,他想在此间自保自然简单,只是房间内蔓延的大火,却容不得他犹豫,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小佣人能有如此能力? 幸亏没有同伙在旁伏击,否则这事情可不好处理。黑商人看着房间的装潢,古怪房间中藏着的秘密会伴随着火焰和地裂消失。而此时中心的这个佣人到底是枪,还是出膛的子弹,黑商人搞不清楚。 “衰枯.蚀形”附上窗子,窗口被侵蚀出一道大口子,又在火势中卷曲。二楼不高,但火势逐渐严重,也不是易事。泠几步之间便来到宅子前,感到上方波动,抬起头,看着攀越着二楼的黑商人,抬手打出一片冰凌,帮着他顺利从中下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厄运反噬 泠再抬手挥洒出一片重水水幕,“水.幻形”幻化出长长的水带,浇灭了火焰。“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办事一向小心谨慎。这次怎么落了这么大的空子?” 泠扑灭了这一圈的火焰后,控制重水在周身环绕,将烟气,热气统统抵挡在外面。从二楼顺势下来的黑商人,此时整理了一下的装束。 “意料之中。”黑商人从身边拿出那本假冒的账本,随手丢进了重水之外的火海中。“话说,要不是‘大衮’,那个佣人确实是天赋卓绝。”他暗叹着。 “阿里没事吧。”他问道,对于自己这个下属,黑商人还是展现出了一点关怀。 “重伤,并无大碍。”泠回答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黑商人想着自己那些遗落在火海中的衣饰,摇头道:“忙了一天了,该回去休息一番。走把,泠。” 说着,他竟然径直走出了重水包围,身上一道道黑色光晕散开,扭曲火焰,使之消散。 “不怕火,还要摆出那一副决绝的样子。”泠跟上黑商人的步伐,悄然而去。她对黑商人能避火丝毫不奇怪,用些诠释物配合刻印这么做再简单不过。 他真正感到棘手的是“地.吞灭”在祭礼催化下引动下的“灵”的意志。那里面蕴藏着依附其中不知多久远的时光侵蚀,寻常刻印者触之即死。 泠撇嘴,两人不一会回到了黑山伯爵宅邸。亚希伯恩带着阿里早就回来了,阴崇生此时刚诊治完,便抱着满肚子的怨气回屋睡觉了。 按他的原话就是,老年人睡眠本来就少,还要被压榨掉大半简直不是人事。 亚希伯恩自然各种好话劝着,才算是安抚好对方的情绪,黑商人和泠便回到了宅子。 带进的一阵阵寒风,将亚希伯恩刚生出的一丝丝睡意全都打散了。 “黑商人,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不愿讲,现在总能说个清楚了吧。”泠武器撂下,舒展了一下身体,今晚若是寻常完成委托,还能动动筋骨。 “这火煤的事情,我是从今年初就开始查了,没想到一下就到了年末。那些被邀请到黑公馆的权贵大多都与此有牵扯。你们要是翻看了那本我让伍德重编的账本,应该能猜到吧。”黑商人精神头有些差,说这些话时,眼皮一直在打架。 “今晚在执政官府邸出手的人,不是资深刻印者,但却得到了‘大衮’的青睐,比先前出现在黑公馆的人更值得警惕,只是他以自己的全部为祭品,全都作为祭礼的代价。所以他的一切都被抹除了。他的身份和动机再也无法考据。” 黑商人说着,看着面前的两人,他们的表情并无惊讶,显然对这个佣人这个角色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这个佣人右手受伤了?”亚希伯恩问道,见黑商人点头,他便会意袭击阿里的人和在执政官府邸上作乱的人为同一人。他继续说道:“他的存在消失了是因为‘大衮’的吞食,但我们作为这件事情的亲历者,所以不会受到影响?” 泠摇头,“不止如此,还需要免去‘大衮’的青睐才行。”她的言下之意便是在场几人不是位阶就是接受过神明的注视,青睐。而不满足其他条件的人,关于这段的记忆都将被扭曲,消散。 “所以这么说阿里也不可能记起整件事情了。这场火注定要变成悬案了。”说起悬案,他总是能想起那尖刺蔷薇,每一次都是不明不白的结案,然后总有人被拉出来顶案,就像是秋元节庆典上,被处死的嫌犯。那貌似也是一起尖刺蔷薇模范者犯案的结果。 那教廷特使指示的诬告背后也是这样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遗忘会是最好的镇静剂。”亚希伯恩说道,即使房间里头暖洋洋的,可无形的寒意却直冒心头。那些被忘却的人都是被这样当作祭品消失掉的? “但很多人真的忘不掉,所以不相关的人永远不在乎这些,只剩下中心者永远陷在其中无法摆脱。”黑商人语气一变,既凶狠又悲伤。但他及时释放出“安魂.清心”堪堪抵住情绪的飘散。他从口袋里头拿出瓷瓶,倒出几枚绿药丸,干咽下去。 只是一下子气息不顺,黑商人猛咳嗽了两声,呕出了一大摊鲜血。殷红甚至发黑的血液中混合着几粒绿色药丸,黑商人急着用手捂着嘴,血液从指缝中溢出,滴滴答答地下落,汇入血泊中。 亚希伯恩和泠一惊,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位阶职责反噬,时光侵蚀。亚希伯恩下意识去找阴崇生,而泠架起黑商人,把人躺倒在会客室的躺椅上。 “黑山,你和当年一样。凡事总是留了一分最差的藏自己心里。做事情就不能敞亮些吗?”泠话中有些埋怨的意思。她从一边的收纳柜中拿来一条厚毯,给黑商人盖上。 黑商人虚弱地抬起头,把脖子梗在靠边上,“有些事情讲出来让所有人心情都不好,这点我比较赞同福德神父。” “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会照顾人。”黑商人抬手给毯子掖了掖,又和着吞咽下几枚绿色药丸,药丸在喉管中弥散开,浓浓的药味压下了血液的锈味。精神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没有躺在柔软躺椅上,也没有裹着毛毯子,周围也没有温暖的炉子。 “我中箭了,帮我把胸口的箭杆砍断,送回营地。”黑商人喃喃说道,喉咙中血再次上涌,浑身冰凉,置身湿冷的破布中。耳边兵马呼啸,帐篷被砍倒,所有人都被吊在木架子上,像是肉铺里面熏鱼腌肉,烂臭。 “大人,我们全军覆没了。”若影子一般的声音消散了,因为一根长枪插进说话者的喉咙,搅碎了一切。 冲天的火焰,将整片营地都烧焦了,连雨都止不住,没有行动能力的伤兵被慢慢灼烧着彻底失去了生命。 黑商人的脖子被套上了锁,像狗一般被牵着,他是俘虏,只是凭借着医官的身份还短暂留着一条命。路上还残存着许多残肢,硕大的马蹄踩在上面,将雨水,血水,泥水混成一块,最后只剩下烂肉了。他不知道这截残肢的主人是不是接受过医生的包扎诊治。 他抬头看向巨马上勾着背的敌人,眼中却陷入了迷茫。但到底是怎么样的战事,让后方的医生都要拿起武器投身战场?让原本救人的手,也用来杀人,他别无选择,眼前只剩满目火光。 第一百三十五章 残忍 “敌袭!”他听见骑在马上的异族士兵大喊着,异族怪异的语言敲击在他的耳膜上。异族士兵嘶吼着,揪着马鬃,齐齐调转马头,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要将被马拖着的俘虏们统统杀死。 血肉带着风声呼啸被打得细碎,黑商人知道那是刻印“气”,鼓荡着尖利的风刃,凝聚在武器尖端,把所有抵挡者斩碎。 黑红的,扭曲的矛尖,弯刀袭来,黑商人软倒在地。他只是一个医生,在这种环境下,他甚至没有机会举起尚不熟练的武器,只能任敌人宰割。他闭上眼,等待着武器将他撕碎,但下一瞬,脸上却一阵阵热浪传来。 周围安静下来,黑商人被温暖包裹着,湿寒不翼而飞。“上主接我回天了吗?”他喃喃道。他不敢睁开眼,直到细微的雨丝打在他脸上,他微张开嘴,仰起头,雨水掉进他的喉咙。 耳边马蹄踢踏,崩腾的声音传来,铁片和血的味道刺得他一抖。激扬的味道上翻,那是烧焦的味道,黑商人睁开眼,周围的一切全化为了灰烬,被天火烧尽了,而他站在灰烬中,突然间感到了灼痛。 说是幸运,他只有一条胳膊被轻微灼伤了,这和他原本的伤势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署。”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极凉,就像他甲胄上的血一样。 成群的骑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为首的将军戴着铁灰的面具,胸前的盔甲上勾画着血红的十字,腰部悬挂着一柄巨大的链锤和一把黑色的佩剑。黑商人认得那是什么,那是贵族的佩剑,将军的佩剑,由正宗教宗陛下赐下的佩剑。黑商人挣脱开脖子上的套索,早有扈从士兵上前,将缠累他的捆绑劈开。黑商人踉跄着跪下,先前被拘束着,他浑身难受,但此时松快的感觉,让他提着的气一下子便松开了。 “博韦主教麾下。”黑商人挣扎着起身,博韦伯爵的领地和军队在异族大军压境之下首当其中,如今已经是支离破碎,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马上的男人一夹着马腹,不发一言,调转马头,黑商人先前眼前的火光消散,消灭敌军的军队快马离开了。黑商人认得那个方向,那是异族大军驻扎的方向。 一个落在后面的军士,拿出两枚银币,拿到黑商人面前,“博韦主教全军覆没,你的封君契约无效了,拿着钱回去吧。”说完,他快步向前奔去,要去追赶先前的军队。 黑商人攥紧两枚银币,上面印着帝国最伟大的皇帝亚历山大的头像,虽然后来有很多皇帝和统治者自诩这个封号,但是帝国人只认可银币上刻着的人,那是刻在他们信心上的王。 他来不及思索,赤着脚,向前追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发疯一般向前,令人闻风丧胆的异族军队就在前方,难道他这条命不值得吗?侥幸捡回来的命不值得他珍惜吗? 他想着想着,眼前的雨水消失,再一眨眼,他早已踏足在异族的草原上了,他们的营帐扎根之所再往前几百里便是异族的祖地,尽管战事紧张,但他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很快,那些异族就能彻底被打败了。 “该撤军了。”年轻将军说道,尽管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但和军队里面大部分人相比,他的年岁小。 为什么?所有人都怔住了,异族的土地就在前面,再往前一步,便能将上主福泽完全播撒了,况且家国仇恨怎么能消散。 “军费早就亏空了,教会内部斗得厉害,皇帝陛下也是自身难保。”将军带着铁灰色面具,这块面具已经很旧了,但上面依然寒光凛凛,让异族闻风丧胆。“而且,兰斯只剩下最后的血脉了,我倦了,走了太远,该回去了。” 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但语气的疲惫毋庸置疑。极度的亢奋过后,便是深深的空虚,营帐里面很热,但所有人只觉得累,还有强烈的不甘。 黑商人觉得心中热气鼓荡,但最终也只能散去。这是他的执念,同样,西海岸那群畜生也是他的执念,有些东西不见了,不代表他们就彻底消失了。 泠只是刚转过头,便见黑商人昏睡了过去,他已经将近三天没合眼了,在重伤的情况下,昏睡才是正常的。位阶的生命力就像是墙缝中的野草,田地里的韭菜,就算是时光侵蚀,他们也能苟延残喘,这是新规则下对于占据位阶的刻印者的优待和护卫。 不一会儿,亚希伯恩就带着满脸不爽的阴崇生前来了,他是好话说尽,才让阴崇生一张臭脸缓和了一些。阴崇生提着一个木匣子,翻开盖子,从中拿出各类的瓶瓶罐罐,取了各色药丸出来,约摸十几粒的样子。 “太详细的药方现在用不了,先把一套方子用上一用吧,先护住他的心脉。伤了心脉,熄了心火,他的位阶可就大打折扣了。”阴崇生捏住黑商人的嘴,手一翻,层层叠叠的藤蔓冲出来,掰开黑商人的嘴,顺便把药丸丢进去。 亚希伯恩在后头看得心惊胆战,他悄悄推了一下泠,低声问道:“以前给我喂药也是这样吗?” 他尽量压低声音,可不想还是被阴崇生听得一清二楚,“老夫我倒是想简单解决,但泠可是近乎亲历亲为。‘报厄’的位阶很奇怪,被位阶职责反噬比其他的位阶还要凶险许多。或许道首在这件事情上比较拿手,但道首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找到她可不是易事。” 亚希伯恩抛开阴崇生的调侃,他倒是觉得黑商人的昏迷更像是陷入了“梦境.潜渊”,那种源于潜意识的幻境逼真让人无法理解。倘若真的陷入其中,那没有一时半会儿,黑商人还真醒不来,晚上的大火不妥善处理,麻烦还多着呢。也是幸亏他不知道青染带着泠和阴崇生还把奥威亚大教堂杀进杀出了一趟,否则亚希伯恩现在恐怕要冒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昏沉之日 “所以他什么能醒来。”泠问道,这府邸上下,诸多事务,没有黑商人从中把持还真不成。 阴崇生把了脉,皱着眉,“可能下一瞬就能清醒,也可能好几日之后,但总归是有个日子。”他将箱子留下,转身对默默守在门口的老伍德说道:“拿纸笔来,我将吃药的细节写与你,你家主子伤势需要好好养养。这药箱子里头有些现成药丸,” 老伍德点头,道了一声谢,便转身去找纸和笔。趁他去找东西的时候,阴崇生转身对着两人说道:“这执政官府邸的大火还有这个刺客的问题你们不必多操心,颜焕还有余期白会想办法处理的。” 说罢,阴崇生拨了拨自己有些凌乱的胡子,没好气地说:“我算是搞清楚你们了,遇事总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到时候又要麻烦老夫。” 泠和亚希伯恩相视无语,且不说是刻印者之间拼杀,就算流窜于下城区的流氓斗殴也是不见血不罢手的。 话虽如此,但救人治病乃“木行”之道。亚希伯恩打趣道:“劳烦阴先生了,若是黑商人这没挺过来,将来伯爵家产定然分先生一半。” 对于亚希伯恩这般大逆无道的话,阴崇生也知他是玩笑话。黑商人都不介意这样的玩笑,他何必较上劲。 可表面上,阴崇生仍摆出脸色。恰时老伍德拿来纸笔,他便攥着钢笔,唰唰写下了服药的时间和细节。其奇葩程度不亚于某些药方中要公母蟋蟀一起入药之类。 老伍德不疑有他,照着这服药单子上的要求,就要给黑商人喂药。阴崇生见事情稳下来了,也就回屋继续他被打扰的美梦了。 泠等待着老伍德给黑商人尽心尽力地喂服完药丸,才上前从黑商人怀中抽出了两本册子,一本是执政官送的,另一本就是黑商人瞎编出来骗人的。只将两本册子翻开一看,泠的表情便精彩了不少。 上面把执政官的底细,把柄,拿捏别人的把柄全都拿住了。这些东西黑商人自己未必没有察觉,但这番清晰又确凿的东西还是头一回。另一本则是不知何年何月的账本,黑商人估计是在威吓之后,拿这东西彻底压垮了执政官先生的心理防线。 “书翁那还有事情吗?”泠将两本东西都收好,执政官府邸被神罚“地.吞灭”引发的大火烧掉大半,福德主教身死,奥威亚大教堂被阴崇生借着藤蔓破损许多,就是不知道明天到底哪一件事情更加劲爆呢? 或许有心之人还能把这两件事情结合在一起,提出更多有趣的观点呢?像这样的人,在教会威严最盛的时候,早就被抓去了。可惜泠没能生在那个年代,就算是堪称教会复兴的帝国时代末期,也不再这般暴力手段。 “书翁先生倒是无事了,他交代我学的东西,我也弄的差不多了。再说,他一门心思投在装甲的事情上,我也能喘上一口气。”亚希伯恩回想先前那三月的日子,也是长叹气,外界三月,书房边境何止三月。 “那就早上见。”泠对他弯眉一笑,三两下就上了楼。 亚希伯恩一时语塞,想伸出去的拉泠的手悻悻地收了回来。 次日清晨。 “你可听说了汤恩执政官的宅子可被天火烧了,地上裂了一道大口子,差点把他全家都吞了个干干净净呢。”一个上早工的工人小声对旁边的工友说道。 “你这消息可太落后了,我听在我那个督察署值守夜班的兄弟说,昨天可是有上主的荣光焚烧,天降神火,地冒神火,可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而且,执政官可是还说黑山伯爵差点被烧死在那间宅子里头呢。” 头名工人倒吸一口气,脚步都顿了顿,“你可莫要开玩笑,伯爵可是上主护佑的,要是被烧死了,这厂子还开不开了?我可不想家里断了营生。”他有点后怕的说着,整理了一下土灰的工服。 “老兄,别紧张。我那个兄弟可是说,那个火就是大半夜最冷的时候都烤的人闷得慌,可一个黑衣人突然冲进火里,把人给抢出来了。” “上主护佑,伯爵大人替教会做了那么多奉献。上主足以见证他的虔诚。”头名工人松了一口气,不禁快走了几步,黑商人名下的工厂都有着严格的到工考察机制,及时到,认真干,能拿到比别的工厂更优厚的报酬。 “你说的是,快走吧,可别迟到了,我指望这个月能发的补助,给我妻子买个好一点的礼物呢。”他说话着,侧目看了一眼,路边走过的一对男女,这种华贵又精细的衣裳,可不像是下城区的人能入手的。 奥威亚的清晨又干又燥,如今天冷了,又是刮冷风,走在路上确实冷气飕飕。工厂里头稍显闷热的环境才显得稍微舒服些。 而相比其他的那些剥皮抽骨的工厂主,黑商人的行为堪称慈善家,也无怪那么多工人看他是好人了。 泠披着大衣,内套一条花边的裙子,整体气质显得柔和许多。此时她依偎在亚希伯恩身边,抱着他的手臂,那两个工人路过,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过来,惹得泠偷偷地看向对面。 两人的服饰在下城区实在显眼,但两人没有多在意,来到了地下机械基地的一处入口,经过验证后,顺利走入其中。 “你一大早拉我起来就是为了到这里来?”亚希伯恩有点失望,当意识到自己迟早要变成投入西海岸的一枚炸弹,他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可没想到泠反倒是勤劳了起来,原以为相伴出游,没想到是主动加班。 “怎么,你不是最喜欢这里吗?”泠冲他眨眨眼。“其实我把你带到这里还有另一层用意。奥威亚教区的头把椅福德神父昨晚回归主恩了。我,阴崇生,还有青染动的手。” 泠的眉眼带着笑,但是语气却意外的冷了下来。她注视着亚希伯恩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睛看出他的内心,只是亚希伯恩那双眼睛稳的像一碗湖水,不见一点波澜。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有微瑕 他启唇说道:“你希望我给你怎么样的解答?”泠依然挽着亚希伯恩的臂弯,“还是说,今天已经到了西海岸的日子,我们该怎么去呢?是青染展开‘逍遥.无束’的门,还是坐船前去?还是我独自一人?” 泠表情突然难堪了起来,她低下头,“抱歉,这是命运的选择。我不愿相信,但未来的各种可能,我要做出妥协。” 亚希伯恩反手抱住泠,“上一次那个和我讲述命运的人,亲手将我出卖,推动我放逐雪原。但我从不知道我该不该怪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总归是教导我,养育我,帮助我。” “所以不要说抱歉,选择你认为正确的那条线,就不要后悔了。我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但你除外。” 他怀抱中的泠颤抖了一下,感受到他无所保留,她心中却愈发后悔。她把头埋在他的身上,鼻子一酸,任性地想哭,她从来就不是那么成熟。她以为自己强装笑容,就能在最后关头忍住情绪的变化。 “我没哭,我只是睡的太迟了,眼睛有点酸。”泠拙劣地解释了一句。 亚希伯恩不说话,听得出泠的哭腔,“要动手就快点吧。我怕自己的决心没有那么坚定,就怕一下反悔了。”他的语气尽量愉快一些。 黑山府邸,黑商人刚醒转。他仿佛在梦中回顾了一生,只是越往前的岁月反而越清晰,而最近数十年反而模糊不清,如同长梭跃进,一下就织到了布匹的尽头,留下厚厚的布头,没有一点兴味。 只是这一段布匹的开端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回顾中,越发清晰了。转眼一看周围房间的装潢,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带回了府邸一间客房当中。 口腔当中萦绕着苦味,酸味,辛呛味,他几乎没用脑子就知道这是阴崇生配置的药丸,专门压制时光侵蚀的,其中加了大量镇痛和温养的成分。以黑商人早就丢到一边的药学知识都不知道这两种药效的成分混在一起会不会把他当场毒死。 不过目前来看,他应该熬过去了。多亏了“丰收.受难日”,他能一次次在苦痛中回归人间,像条癞皮狗活这么久。 房间的门被轻叩三下,他只道是老伍德给他送药来了,说了一声:“请进。”却见青染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碗汤药。 “劳烦秘首给我送药了,荣幸荣幸。”黑商人从青染手中接过药碗,三两下便一饮而尽,阴崇生借下面厨房现煎的药,仿佛是怕药力不够,还是怕亏待了黑商人。这碗药水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又苦又涩,一股冲劲直贯天灵。 黑商人面无表情地喝完,这和意识底层的过往人生相比,都是甜水了。“也是感谢秘首布置的结界,否则‘梦境.潜渊’趁机对付,我还真对付不了。” 青染挥挥衣袖,“恭维的话少说两句吧,这些事情不过顺带。” 她搬来一张椅子,坐下,说道:“亚希伯恩该走了,你可莫要再阻拦了。”她青碧色的眸子明明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却让黑商人觉得自己时刻被盯着。 一物降一物不一定精准,黑商人压迫执政官尚有取巧之处,但青染却以最平和的语气,压制黑商人。 “刻意阻挡的下场就是‘受难日’提早了一年出现,你该知道的。” 黑商人心头咯噔一下,有种秘密被揭露的裸露感。“我的掩饰就这么粗劣吗?” “也不至于吧。假若你要没有给福德传递那一封信件,这些都足以隐瞒的。但命线比你想象还要敏锐,没想到比起泠的公开反对,你藏的还挺深的。” 即使被揭穿了,黑商人也没有露怯。他从来都是向着心目中的那个计划前进的,而福德的做法,也不过是达成如今现状最刚烈,代价最惨烈的选择。 但无非身死道消。 青染勾唇,随手丢出了一幅画轴,“记得我当初让你去安魂树林的那一趟吗?这幅画,是你当初带给余期白的。打开看看吧,你应该从来没有看过内容吧。” 黑商人扯开画轴,一座古远的高塔伫立在画卷中央,塔身地下被巨浪淹没,从海中隐约有明暗不定的阴影要从中喷薄而出。塔顶一座祭坛高高燃着焰火,金红的火焰被一丝丝拉长,就要冲上云霄,上达天听。祭坛边上跪着小人,看上去粗略,却极为抽象地被化成了几个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黑商人知道这不是伫立在西海岸的灯塔的象征,这是一座无名塔,但金色焰火的顶端却有一架无比雄壮的马车,和一般意义的马车不一样。这更像是一座飘荡在天空的城市,却意外地给人一种大号车架的错觉。六条龙形生物拉着“车”,不知是要飞往何处,是要回到远方的神树之顶,还是要到未知之领域中。 “我都特意避嫌了,还是逃不过秘首的察觉。”黑商人一下合上画轴,“这种东西果然还是要交给‘兵灾’。” “秘首这一趟其实没有必要跑来的,这一次‘受难日’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黑商人将画轴细细卷好。 青染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虽然事态已定,但她依然相信黑商人这句话,按执掌“因果.夙愿”的“阎官”的话来说,黑商人这一情况,便是心中尚有执念,故强拖他在人间。执念不去,人魂不散。 “当初的事情,我想想,是不是也该放下了。” 青染努了努嘴,这话,她不信。 “丰收.受难日”打着结果的名号,却把一个人的灰暗一点又一点揉碎了,铺平了,要让人消化殆尽。越是重来,便越陷越深,这样的执念最后可是要吞了人不可,哪能这么简单说放下就放下了。 “亚希伯恩的命,我还有大用,怎么可能让他白白丢了命?” 黑商人突然感到肺腑撕扯的疼,那是阴崇生的灵丹妙药在修复他的内脏。他忍痛说道:“我还是希望自己能退缩了一下,这样才显得我还是一个人。” “无妨,人生在世,都是瑕疵满满的,否则人的情感怎么能透过那么多的伪装露出分毫呢?”青染拢袖,矛盾得很,无欲无求,又贪恋一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照我见人 青染从黑商人的床榻上将画轴收起,“这件事情虽然翻篇了,但你也是活罪难逃。那碗药里面我加了些猛料,往后的十二时辰,你就自求多福吧。” 黑商人一愣,顿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一阵暖流流过,紧接着,仿佛被开膛破肚,肚中肺腑被一根巨大的棒槌来回捶打,他疼的眼前一黑。身体下意识要以昏迷来应对,只是那碗药水中不知道哪些成分迫使他清醒。 “活罪难逃。”黑商人弓着身,颤颤巍巍地说出这句话。 青染拉开房间大门,对面赫然就是奥威亚地下机械城池中的那一间小院。张亭北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睡觉,可青染的脚尖刚触及地面,他便一个翻身,从躺椅上跃起,慵懒地整理起自己的衣裳。 “青染师傅。”他拱手,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亚希伯恩和泠在哪?”青染直来直往。 张亭北不敢隐瞒,指着对面的小院。青染迈步就要进小院中,“青染师傅,东西还没有完工,一定要如此着急吗?”张亭北恭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青染蹙着眉,但还是给徒弟按着耐心解答了一番,“这是你们的事情,和他无关。他的事情不应该在这里。在这里守好了,别让人进来。” 说着,她走进院子中,却见亚希伯恩和泠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泠将身体倚靠在亚希伯恩身上,显得格外亲密。 听到身后的不加掩饰的脚步,亚希伯恩仿佛预知了什么,他说道:“青染,动手吧。无论西海岸,还是伊甸我去便是。” 青染不多一句废话,上前一掌将亚希伯恩劈晕。她手腕处一串珠子开裂,随手推开身边小院的一扇门,门后不是实景,而是露出一道不规则的流形。她毫不费力地提着亚希伯恩的衣领,将其丢入其中。 泠坐在椅子上,眼中不知道在荡漾着怎么样的情感。 她朝着泠招手,泠抿着唇,拿出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各色东西,包括两件龙息灯的成品,那个封存着半截手掌的铁盒,还有古银酒壶,剩下的就是许多因素素材。 大门的光膜流荡着波纹,青染将手中的珠串摘下,加上泠递来的包裹一并丢入其中。伴随着珠串融入光膜中,流散如水的“门”冻结,碎裂声传来,在原地跌落成满地结晶的碎块,露出小院在现实中的略有些昏暗的内室。 “他走了?”泠问道。 “走了,但也还留在这些碎片之中。”青染弯下腰,要去拾取地上那些色彩斑斓的结晶碎片。但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那些碎片就消散殆尽。 “现在是真走了。”青染认真地说道,因果的线条被斩断。 泠凝眉看着那些逐渐消失在空间的碎片,命线中那抹被遮掩的,无法直接被注视的黑雾散去,命线重新清晰,导向生与死截然不同的彼岸,又是分散为无数的触须触摸到再也看不到的可能性。 “别哭丧着脸,看看吧。或许你就能少怪我一些。”青染终究对泠板不起一张冷脸, 泠斜靠在长椅上,轻声说道:“我从未怨过你。” 青染从袖中捞出画轴,散开。端着画轴,似笑非笑地看着泠,也不说当初到底是谁绷着脸,不情不愿地来到奥威 亚的。 “总是轮到自己付出才不情不愿,我原以为自己不会,没想到人都是一样的。”泠把注意力转移到青染手中的画。 一样的画轴,但上面的画面在泠和黑商人眼中却不一样。 泠看着上面恢弘无比的景象,心中不禁惊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图片,能将她心目中神明的形象如此完整的呈现出来。她仿佛站立在高塔尖端,向上看去有神木蔽空,巨大的车辇位于树顶,一个身披金袍的人驾驭着车,但这样气质高贵的神人也不过是驾车的侍从。 车辇真正的主人似乎是车辇内供奉的一只神乌,仅用一笔,却清晰可见。在其光辉之下,似乎是一片平静的海,没有暗流,没有阴影。可细看之中,便可以发现,这是肌肤,大地的肌肤。在纹理之中,似乎有无数生灵在争斗,流出来的血液逐渐变暗,化为一滩滩腐败的污渍。整体上,这出奇的安定,风波不起。 “这是什么?”泠没有过多地被情绪所影响,她随即问道,“能将人心中关于神明的印象幻化而出的宝物。‘道德’一脉的独特创造?”泠眼光独到,一下便道出了这画轴的作用和出处为何。 随即,她将自己在画轴所见详细地讲与青染。 “这幅图名为照神见己图,见的是自己的意志,照的是刻印源头的神明。道祖是旁观者,所以能在‘道德’中,抽离己身。化身三十三重天之上。” 青染性情向来随意又直率,能让她如此敬仰的,这位道祖该是如此惊艳的人物,即使放在远古时,在刻印者中也是极为出挑的。 “想不想听我讲讲秘学会里面其他位阶看到的东西?”青染坐在长椅上,两人并肩。让门口的张亭北一直小心翼翼张望着,怕两人一言不合就掐起来。两人都是当世刻印者中不得了的角色,真要动手,他就怕这小院首当其冲。 不过两人竟然出乎意料的和谐。 张亭北皱眉,他仿佛忘却了什么,泠今天似乎是独自一人前来的,她身边没有亚希伯恩伴着,倒是件奇事。张亭北搬来躺椅,躺在上面,心神却借着“逍遥.生主”散开,和通过无数线管,和整个地下机械基地融为一体,被冷却的情绪自然而然的将先前的一丝不对劲带过,不再思索。 余期白和颜焕扮作一对兄弟站在码头,等待着开船的信号。 周围的空气又湿又冷,但颜焕周身仿佛一个大火炉,驱散了一切的寒冷。所以两人穿着虽然稍显单薄,却感受不到冷意。 “师弟,你说黑商人会把我的小蓝照顾好吗?”颜焕用力一踢,将一块石子踹飞,飞旋的石子掉进码头,不见一丝动静。 余期白带着帽子,加之颜焕身高,挡住了大半视野。“你要是将它留在京师的院子,自然有人伺候,这不是你偏要带到西域的吗?” 颜焕小脸一拉,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小蓝也只有我在的时候才吃的香,上次我看它都瘦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捉贼 余期白拢了拢大衣,心道,那只学舌的鹦鹉现在八成是被养的羽毛油亮,心中哪有对你这主人半分情谊? 颜焕见他不回答,以为他是默认自己的说法,得意地捏着衣角。码头外,墨蓝色的海面一层层波荡,承载着一艘艘船,“师弟,我们到底坐哪一艘船?”颜焕倚靠在木头栏杆上,张望着海面上的船,往来最多便是运火煤的船,而随处可见的木箱货箱上早就有等待干活的船工和码头卸货工嚼着烟候着了。 西区抛去怪事频发的西部港口,这里可谓是整个西区最大港口,每日的吞吐量大的惊人,商用民用也没有分的太清楚,故前往次大陆还有往南区和北区的民用航线也是愈加兴盛。 “欸,是不是那艘?”颜焕指着一艘格外气派的船说道,上面用黄漆刷着标识,表明这是民用客运船只。余期白伸手把整个都压在栏杆上的师兄抓回来。 他绷着脸,有点嫌弃地看着粘在颜焕外衣胸口和袖口上的污渍。“这栏杆时日久了,太脏了。还有,登船口在那里,你走错方向了。” 颜焕连连应承,不在意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污渍。 他说话间,那艘船逐渐归港,放出极为尖锐的汽笛声,喷吐出更加浓重的黑烟。手持船票的行人,校对着手中船票信息,整个人群中,船工,行人流动起来,环境一下便杂乱了许多。余期白将手中行李皮箱放下,从口袋中拿出两张船票,正要查看信息。 忽然感到脚边一空,他目光一扫,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忙不迭地抱着箱子钻进人群。余期白眼皮一跳,他和颜焕这趟活出门前,青染请“神算”给他们算了一卦,说是有惊无险,但命运多舛,必定厄运连连。 不愧是和亚希伯恩有关联的事情,他还记得青染师傅当时无奈的表情。至于和颜焕出来算不算倒霉的一环,余期白只能放在一边。 他心思一动,刚要释放“兵灾”的气息,威慑周围,赶紧把自己的行李找回来。就见颜焕大喊道:“捉贼啊。”随后在一阵骚动中,冲入人群中,迈着一双小短腿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追了上去,惹得一堆骂娘声。 余期白拍头,将船票收入口袋,心里期盼,行李丢了最多是几件诠释物,可师兄丢了那就是毁天灭地。想到这,他隐隐展开“兵灾”气息,拨开不断靠拢向一处的人群。周围的行人仿佛见到洪水猛兽,纷纷让开道,将这尊瘟神送了出去。 为港口而建的城镇鱼龙混杂,各种人都有,余期白只是在街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有人过来推销,不仅是车票,还有别的。只是余期白眼神一扫,便吓退一堆蠢蠢欲动的心思。 余期白走在港口外围,勉强收敛了身上凶戾的气息,配合着他在事务所前台任职数月的经验。他立马抓住一个看上去精明的船工,耐心地问道:“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这么高的小孩从这里跑过去,穿着棕褐色的外衣,没有戴帽子。” 他比划了一下,颜焕的身高大概在他腰的位置。 船工咀嚼着嚼烟,在地上啐了一口黑色的唾沫,低头用皮靴碾了碾。朝余期白伸出了手,“看到了,小费二十利弗尔,我告诉你。” 余期白不愿和他们起矛盾,从大衣内兜中取出一张两张十利弗尔的钞票。船工没有第一时间拿过钞票,黑乎乎的手在同样肮脏的外衣上擦了擦,他这么做可不是为了干净。而是手上黏着机油,不好摸出钞票真伪。 验过真伪后,他指向一个方向,说道:“三分钟前,这个街道左转。” 余期白眼中闪过光彩,似乎意识到什么。却不动声色,道了一声谢,快步朝着前面走去,一下就走到了船工看不到的位置。 后面的船工看不见余期白,又吐了一口唾沫,把手中两张钞票塞回口袋中,嘴里哼唧道:“有钱的夏域狗。”他一踢身边靠近一间屋子的大木桶,不耐烦地喝道:“小鬼,赶紧滚出来,今天顺到了什么好东西。我看那个男人的皮鞋似乎是奥威亚的高级货,看来手提箱不是一般货色。老规矩,六四分。” 他等了一会,木桶后面没有动静。船工费力地把木桶掀开,下面是一个狗洞,往里面狭窄的空间,平日里藏着赃物和小偷。 “小鬼,别想独吞。否则我就向督察署举报你,小心点,你偷了不少东西。真要被举报,那些老爷们能让你在北区最苦的火煤矿挥铲子到下辈子。”船工拿来一根长木杆,这是平日里面卸货的工具。 他低下头,却见一阵火浪从狗洞喷发而出,燎过他脏乱油腻的头发,瞬间蔓延,烧得极快。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脑门一热,他惊呼中,头发和脸上的胡须就被烧了精光。火焰跳跃着把他大衣,衬衣,裤子,鞋子全都烧净了。 一分钟不到,周围人只是意识到要用去找水灭火,可这火只是把船工身上的毛发和衣物烧成一片片黑糊糊的灰,竟然没有伤害船工一分。一时间,一片声音高呼“神迹”,但船工只能难堪地捂住私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却不说没有衣物,被人围观,就算穿着衣服,没有抽个旱烟,整个人可是浑身无力。 余期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多说话,掏出一个象征着督察署的执照示意周围群众,然后麻溜地把船工打晕,拖走。他当然知道这老小子在撒谎,“金.通明”虽不算是读心术,但想知道一个普通人是不是在撒谎还是易如反掌。 只是可惜那二十利弗尔也被师兄烧没了,余期白有点遗憾。 狗洞另一边,另一个小偷也是光着身子,身上光溜溜的像个水煮蛋,颜焕提着他的脖颈上一层皮,一手提着皮箱,一路上问路,就是要把人送到督察署。 “要不是我师傅说,西域遇到常人犯事,要找督察署,不能随便动手,我早就把你屁股揍开花了。”他恶狠狠地说道,被他制服的小孩,虽然冻得浑身发抖,牙直打颤,但仍不服气地斜眼看他。 这下倒把颜焕气笑了,“我把你身上的污垢都顺便给你烧干净了,你还不谢谢我!”他不轻不重地往小偷屁股上踢了一脚,“到时候把你送到督察署里面,看你怎么闹腾。” 第一百四十章 错过 听到这话,这小贼也是嚣张不起来了。他咬着牙不再说话,颜焕见他安分下来,更是加快了脚步。督察署建筑上的手持利剑智者雕像出现的时候,小贼捂着私处,下意识缩了脖子,仿佛很害怕面前的督察署。 颜焕一路走来早就吸引了许多人,可愣是没有人上前阻止。他们幸灾乐祸地看着小贼被捉,对他被羞辱般地带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毫无怜悯。 “你很害怕吗?但督察署不应该是陈鸣冤屈的地方吗?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惩罚,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颜焕看着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的小贼,终究于心不忍,他将人带到一个小角落,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小贼身上。 颜焕修火行,身体火气旺,脱下衣服也不觉得冷,而那衣裳沾染了颜焕的气息,披在身上也暖融融的。小贼鼓起勇气对着只穿着一身毛衫的颜焕说道:“能不能不要送到督察署,我以后会报答你。” “不行,犯错了就要受罚。况且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去偷别人的东西吗?” “不行,他们会把我送到北区挖一辈子火煤的!”小贼尖叫一声,裹着外衣就要跑。颜焕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小纸青蛙,只是手中法诀一掐,青蛙高高跃起,朝着小贼的方向跳去,小小纸片却如泰山压顶,将对方压住。 他还没有去把对方捉回来,就感到身边本就光线不足的环境,此时更是完全暗了。“师兄,不用管他了。再推迟下去,我们的船票要赶不上了。” 余期白的声音从小巷外传来,看到披着衣服倒在地上的小贼,他松了一口气。没闹出人命还行,话说小师弟给办的执照比夏域的什么钦差,仙人的头衔好用的多。他只是把人放下,把执照一露出来,很快就有人把事情办妥了。至于是去北区挖煤,还是去帝国方向拓荒,种土豆,那也不是他能考虑的了。 “可是,他偷了东西。”颜焕着急解释。 “师傅的命令更重要。”余期白走上前,把箱子提上,就要朝港口方向走。 颜焕一听青染,便不情不愿收手。他走上去,“功德.俗礼”和“火.柴薪”同时展开,他一指点在小贼的心口上。“我在你身上放了一道心锁,你要是再骗人,偷盗。这虽然要不了你命,但是会疼死你。” 他弯腰把纸青蛙取回,却没有拿回那件外衣,任由其裹在小贼身上。 “师弟,走吧。”颜焕有点失落地跟在余期白身边,把头垂在胸口,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一点,余期白不如张亭北细心,走在前头,没有注意到颜焕的失落。 显而易见,经过这一档子事情,两人的船票报废了。当他们回到码头,登船的地方时。登船的模板早就收了起来,船上锅炉升起的黑烟都飘到天空的另一边了。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先找一个餐馆先把肚子填饱了。说是餐馆,不过是寻常港口酒馆隔了些隔板,勉强造出一个可以喝酒,吃些简单餐食的狭窄座位。更多的人会在酒馆大厅里面,把酒言欢,吹就打屁,而这本就是船工的日常。每天数不清的船只往来卸货,和结束长期航行的水手互相吹牛,然后大声嘲笑对方。 这一间酒馆便是典型中的典型,外头的大厅喧闹不断,边上的小区域里,又是多是喝闷酒,不知道被哪个漂亮的港口女郎抛弃的倒霉蛋。 当然,还有两个被偷东西,耽误登船时间的倒霉蛋。 “师弟,我是不是闯祸了。”颜焕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撵着盘中的土豆泥,这种简单饱腹的食物深受船工欢迎。但这对吃食上极为讲究的颜焕简直是酷刑。虽然表面无比失落,心中却将做饭的厨师骂了无数遍。 余期白用叉子叉起一块炖羊羔肉,配着一块臭咸鱼干吃下,面无表情。他能在安魂树林这种鸟不拉屎,只有妖魔鬼怪的地方清修,对食物的要求是能吃,无毒,不伤害身体。 “师兄,你做的很好。就算青染师傅也没办法比你做的更好。只是师傅动手速度肯定比你快上许多。”余期白把嘴里所有东西都咽下,拿起一杯葡萄淡酒喝了一口。 “那我们怎么去西海岸的裂隙。”颜焕皱眉,“能进去的月相倒悬之日就在这两天。” 进入神明遗迹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根据入口不同,周围环境不同,其开启的时间条件更是五花八门,也只有长期经验总结才能应对。 “吃完饭再去瞧瞧还有没有今天的船票吧,酒馆当中总该有那些精通消息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把饭吃了。”余期白几口就把剩下的东西一扫而空。 颜焕看自家师弟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情大为舒畅,即使这饭菜不合口味,此时也吃得香甜。 半小时后,余期白脸色阴沉地走出售票处,前往南区的航线虽然多,但受海上各种条件限制,加之王都气象台的公告,现在路经必要之地的航线船票皆以售罄。 余期白非常不想把这点曲折归结于什么厄运,倒霉,命运之类的事情上,但有了青染打的预防针,他不得不把事情往这边想。 要不,拿着师弟给的执照去疏通疏通关系?还是使用秘学会资源,调一支船来? 他也想这么做,但秘学会在刻印者群体中威风,但黑商人顶着其在西域运作的大部分压力。况且这次行动对于隐秘性也有许多要求,先前虽然人前稍微吸引了点注意力,但整体来看,他应该是没有太引人注意的。 思考了这么多,余期白心中就一句话,拉不下脸。 他思考片刻,终究还是打算借助秘学会的势力,面子这些东西哪有青染师傅的任务重要。他思考了一下秘学会在这座港口城市的位置,准备去寻找帮助。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余期白身后响起,“这位督察先生,你是想找一张路过南区,途经静寂海区的船票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旅馆异事 余期白顿下脚步,“我不需要你来帮我什么,没把你送到督察署也不是因为我心善。”他说完抬腿便走,他已然是打定主意去找秘学会的据点想办法。 那小孩快步走到余期白后面,说道:“你虽然亮出了督察的身份,但是这的督察我都熟,可没有夏域面孔。我打听过了,督察署给出的解释是来自奥威亚的特殊督察。” 余期白只管向前走,小孩在后面小跑着说道:“你们是有钱人,我做一笔买卖。” 余期白驻足,他转身蹲下反问道:“我素来不爱买卖,况且,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交易?” 小孩有点得意地说道:“我看你在售票处前后来回走了三趟,而早上离开的客船也只有一趟,航线就是前往南区,穿越寂jh区。所以我猜你们是有急事要去往南区。” 余期白看着面前的小孩,此时他穿回脏兮兮的衣裳,颜焕赠与的外衣不知在哪里。他展开“金.通明”,观察着对方的言行,但凡有任何破绽,他藏在手腕处的袖剑会毫不犹豫地刺出。 “那你觉得如今我们的窘境究其根本是谁造成的?还是说,你设计我们,现在又想名正言顺地过来敲诈?我想想,下一步是什么,把我们安排到一艘假借运煤缘由的运货船,当作货物送到次大陆?” 余期白淡淡的语气反而是把小孩吓住了,“贩卖人口那不是违法的吗?” “王国律条中,贩卖人口者绞刑,偷盗者,按照窃取数额,最轻都是处苦役一年以上。你觉得我能信任一个小偷吗?” 看着小孩脸上的表情,余期白心中暗暗揣度了一番后,放下了话。 “先前放你一马不过是时间紧迫,我并非心善之人。你如果不想去北疆挖一辈子火煤,最好立马从我面前消失。” 余期白故意将语气放的严厉许多,便见对方悻悻离去,不知是内心被看透,还是好心变为驴肝肺,心中灰暗。 他想了半晌,按照印象找到一间小旅馆,简陋的旅馆挂着一个看不出名字的招牌,只剩下价格明细,“不包食物服务,一个月二十利弗尔”,价格低的吓人。秘学会将自己的据点设置于此,也是为了隐秘和消息流通的便利,正如奥威亚的骑士酒馆能接触更多情报一般。 这里的客人多是些贫穷的旅行者,妄图通过远航来发现宝藏,发一笔大财。论起地位,他们不如酒馆中畅饮的船工和水手。而连不讲究的水手和船工都不屑来此消费,发着霉和腐臭的房间内还有港口特有的苦咸味道。 余期白为了省事,在来之前易了容,现在他只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王国人,身上沾了一股浓烈的海腥味。先前露出督察身份,加之督察署的背书,本是方便行事的。但现在这层外表身份和他原本的相貌反而不适合在这里展露。 “这位客人,住店吗?”前台的先生穿着一片黑,眼角下拉,一片阴翳,加之环境幽幽,不太敞亮,不太像开门迎客的样子。以奥威亚为例,秘学会的据点在表面都维持着正常的营业,所以余期白在明灯事务所也接待了许多居民委托,像抓情妇,情夫之类的八卦。 眼下这旅馆可不太对劲。“金.通明”剖析着对方的情绪,表情,余期白不着痕迹地挑眉,无懈可击,没有流露一点多余。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住店的呢?”余期白没有第一时间拿出秘学会的信物,反而是问道。 “你是来取货的?”前台眼中阴翳渐重,“以前来的可不是你这号人物。”他警惕地看向余期白。 “我是新来的,货物在哪,我已经等不住了。”余期白听他所说,心下已了然几分,故作焦急的样子。秘学会的据点没法统统都合法合理,一些禁药的来源众多,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择干净。 前台此时脸上露出一个鄙视却又悲悯的笑容,“别人介绍来的?我们这里的货可不是那些小东西,一克一千利弗尔,没有钱这事情可办不成。” “先来上一点,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骗我。” 前台把脸隐藏于阴影中,“我们老板可是连督察署都惹不起的大人物,你觉得我能骗你?”他趴在地上,不知道从哪个旮旯中抠出一些白色粉末。 “每个初试的人都是这样的,我很期待你的表现。”他嘎嘎地笑道,把粉末涂抹在余期白的手上。 然而他还没收住笑容,便见对面的男人将一块白金色面具拍在桌上,一股无比锋锐的气息自上而下切割,将吧台生生削去了一层,纷纷扬扬的碎末蓬然逸散,在“精炼.万兵”的炼化下,每一颗尘埃都像是锋刃,噗噗几声,将男人穿透,身体垮塌。 余期白手指捻着白色粉末,上面“大衮”的气息和一股难以驱散的怨气在这些白色晶体中浓缩到了极致。他抬腿上楼,有了手上白色粉末指引,他一脚踢碎暗室的机关。里面一具具干瘦的身躯上缠绕着血肉花朵,几个人在旁边忙碌,采摘着花苞,加入滚沸的炉子中,那些白色粉末的前身就来自于此。 对于不速之客,他们竟划开胸口,将还未丢进锅中的花苞塞进伤口,一只只疯狂的怪物瞬间扑来,他们都是俘虏,在死后也会沦为养料。 约摸半个时辰,余期白从小旅馆走出,而现在里面还另外几具怪物的尸体,以及一地的碎肉块。 余期白小心地擦去手腕处的一点血迹,小旅馆里面藏污纳垢,他一时心气没忍住,将人全杀光了,包括几个低阶的刻印者。这些位于秘学会细枝末节的据点不足道,但此时余期白也悔动手太快,没有解决第一等正事。 “我最近果真是欠修行了,杀心太重。”余期白自言自语,脸上却不见一丝愧疚。但换做初出安魂树林的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动手。他能放过偷盗的孩童一次,却没法放过俘人行恶的成人。 他在小旅馆当中留下了些许“兵灾”气息,一方面防止第一时间被外人发现,其次留下痕迹,这起凶神恶煞的案件也算是有个着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延续 离太阳落山还有半时辰的时候,余期白回了酒馆。余期白先前给了酒馆老板些小费,包了酒水,找了间清净的内室休息。 “师兄,月相倒悬之日会延续数日,只是经过寂jh区的船压根没有。这港口里头秘学会的据点也早就被不知哪里来的邪魔侵蚀了。”余期白当下和颜焕讲了他的经历,无奈地说道,他甚至开出了大价钱,却没有任何一个正规船运公司愿意出一支船和完整的船员配置。 寂jh区作为西海岸的一道门户,从航线开辟以来,这里都是是非之地,最早还能追溯帝国时代之前,是个海盗都不愿经过的地方。 “师弟,师兄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那些游客都是寻刺激的主儿,为了看到月相倒悬的奇观,买了船票。别的船可没有那条船的保护措施,光是用来观测航线,测试各种相关数据的诠释物不计其数,更不用说护卫的刻印者了。至于这堕落的刻印者和普通人杀了便是,何必在乎那么多?” 颜焕从桌上拿起酒,拔开盖,一口喝干净。 余期白看他的眼神一凝,问道:“夏域的事情解决了?师兄看上去恢复了不少心智。” 颜焕将酒瓶往地上一放,“青染师傅和裁判官亲自动手了,哪还需要我去丢人现眼。”他说话间,神情似乎尴尬了不少,此时的困境,多说少说也有他的几分责任。 “师兄,有何妙计?”余期白见他一副胸有成竹,全然不在乎的模样,问道。 颜焕也不卖关子,他回道:“什么叫善因善果,那个小贼虽然拿了麻烦,但现在也未必不是一个突破点。他可是找了些不太正规的船,只要钱多,他们保准能带我们一路到大秦呢。” “那小鬼,倒是机灵。”余期白没有什么情绪地假笑了一声。“他开的价格,或者是中介费是什么?” “不多,支持他去通识学校,或者是教会学校的全部费用。” 余期白搬来椅子坐下,只是从壶中倒了一杯温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干的厉害。“你答应了?” “师弟啊,以后这种问题就不要再问了。多公道的价格,我记得黑商人不是有个培养计划,提供经费让一些人免费深造,我写了封信,让他邮寄去奥威亚了。当然我写的名字是你的,毕竟你在明灯事务所还有些薪水,就白送给小贼好了,给你积点德,可别英年早逝了。” 余期白头皮一紧,心智不全的颜焕尚且可以算可爱,现在的师兄虽然头脑好用了些,但顽劣不堪,简直是造孽。 “罢了,既然师兄已经解决完了,那我们寻个合适的日子便出发吧。” “师弟大可放心,心锁没有问题,那小贼应当是真心帮忙。” “只是到时候要是黑船想要杀人越货,来是要劳烦师弟动手了。师兄心善,可是要修德的。”颜焕笑眯眯地说道,突然听到外面似乎有服务生的声音,他忙上前接过两份餐点,清一色的土豆泥,咸鱼,酸菜,还有香肠,热量满满。 余期白没法反驳,颜焕这么做,也算是把那孩子推出了麻烦,有个读书的机会,还在黑商人庇护下,性命自然无忧。 奥威亚一阵肃穆,教会终究还是把福德神父去世的消息放了出去。 作为奥威亚最受人尊敬的人,他的死在短时间像是给这座日渐焦躁的城市盖了浓浓的幕布,报纸评价他是王国教区最伟大的神父,主教,上主正道的践行者。 也像是为奥威亚打了一针镇静药剂,没有任何群体敢在这种情况下去碰教会的霉头,除非他想看看教会在前帝国时代的执行力。安稳不少的时局变相地也帮了那位汤恩执政官一把,舆论场在特意引导下,全将神罚的奇景归咎为福德神父回归上主怀抱,而执政官多少是个倒霉蛋,反而更值得同情。 黑伯爵府邸少了几个人,显得分外冷清。泠收拾好行李,她走下楼。见青染没有收拾一件行囊,倒是提着一鸟笼,里头一只养的油光发亮的鹦鹉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收拾好了,好好告别了没。到时候,可别哭鼻子。”青染抬头看她,却见泠冲她翻了个白眼。 泠提着箱子下来,里头只装着武器,她此次和青染出去可是有硬仗要打的。“我们回去了,阴崇生就留在这里?真要和‘云兮’动手,阴崇生应该有相当重要的作用吧。” “教会没给神罚还是别的事情任何解释。但我们多少给教廷和教宗一个解释,就单打独斗上,教廷的人都弱了些,可根深蒂固的影响力,某种意义上,也是绝佳的诠释,对于任何一种刻印来说,都是如此。” 泠瘪嘴,她们俩走了,留下来给教会一个交代,或者说配合演戏的人选自然只有阴崇生了,至于黑商人,直到现在还没好利索,每天脸色虚得像那些太太小姐化妆箱里头的白粉。真指望他真刀真枪干一场,还不如期望亚希伯恩第二天就提着大君的脑袋回来复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们这次从镜界哪个入口进。”泠干脆顺着她话来,这镜界和梦境一般同现实世界纠葛不清,小缺口无数,但同现实形成能让人通过的入口少之又少。便如出水口一般,若是口子小了,水流湍急,弯腰低身也是没法子前进一步。 青染没卖关子,“还记得《新世纪》吧,这回把王都沉沦图书馆里面的‘云兮’残余清除掉,自然也要把我们这位好战友一并带走。” “然后王都中心地陷,趁机找王室敲诈一笔?”泠心中腹诽,这师徒几人都是甩锅的行家,关键是“受害者”还要舔着笑脸道谢。 “这都让你猜到了?”青染微微一笑,拉开黑伯爵府邸的大门,一如平日。她一脚迈出,外界的环境急速变换,直到外界环境稳定到一间装潢精致的房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涡旋之刻 “青染,你有没有想过靠你这本事赚点小钱花花。”泠将武器箱放到桌上打开,打开,里头填充得满满当当。几把鎏金外包的武器,泠拔出一把刀,在手中转了一圈,挽出圆润的刀花。 一切似乎没什么奇怪,只是这刀刃却似琉璃一般透亮,上面一道道明黄色的脉络,就像是木的经脉,土的分层。 “以后我隐退了,就指望这手段来做营生呢。”青染笑着说道,将鸟笼挂好,将门合上,静止的时光流动,外面的声音透过窗进来,潺潺的水声。 “那我看你很难等到那一天了。对了,你把这只聒噪的鹦鹉带来干嘛,就不怕你那徒弟找你拼命?”泠习惯性地将青染的话呛回去,顺手将箱中武器装配好,这一动静,把鸟笼中的鹦鹉吓得一哆嗦,赶紧转过头,怂的不行。 随即她一柄手枪样式的武器递给青染,“对付‘云兮’的残余,你的能力受限,镶嵌刻印‘气’,辅以多种秘仪,打得准些,次系的遗种扛不住一个弹匣。”说着她将一链子的弹匣挂在青染脖子上,似乎那是极大嘉奖的象征。 “这小鹦鹉和白鹿都是颜焕养大的,虽吵闹了些,但当个报警器还是不错的。” 青染亦是从善如流,她轻笑一下,毫不客气地把泠腰间一杆加装威力的枪械夺来,“那就劳烦裁判官小姐多多关照。”她们没有携带任何炼金药剂和投掷物,在这种环境中,火药,炸药统统报废,也只有刻印“气”能作为推动力。 泠瞧了她一眼,没多计较,她推开门,满眼都是水,无穷尽的暗流在外界汇聚,撕扯着空间。倒塌的书架上无数的书籍却以一种完整的形态存在,即使上面的字迹早就被泡烂了,书封面的金属包框也锈得快烂掉了,可他们就是保持着一本书的框架,不愿变成烂渣滓。 潺潺的水流声从上方飘荡,很快荡到远处,明暗的渐变带蠕动,锁住了位于深渊底部的这一间小屋。上方不露一丝光芒,一切照明都从整个水流空间的底部传递而来,却无力渗透至顶端。 “没想到王国对这里的维持竟然如此完好。”泠不由得惊叹一声,她才不会傻到一处神明遗迹的门和衍生地不经过维护,依然能如此稳定。起码要是没有人打理,一条金鱼在重水里头都能长成媲美大白鲨的生物。 “上面改造成了王都的教会区,每天有人往下灌成吨的圣水,外加每月一次的‘活水’保养,教会和王国都不希望一个锚定之地突然地陷。” 泠沉默许久,“不愧是又奢侈又有效的方法。”无价的‘活水’就被丢入这里,慢慢消磨性质,她要是还站在教会的立场上,非得狠狠地批斗带头浪费的主教团成员。可如此做法下,无疑给她们提供了极大便利。 青染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近年来,镜界有下沉的趋势,我总觉的是镜界边缘的那些傻鱼读懂了这里的书,想要到最底下给‘大衮’的那些白痴们补课了。” “这两个要是真会合在一块,唯一得利的大概会是既信‘云兮’,又给‘大衮’当狗的怪胎了。”泠依然向外张望着,似乎在寻找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可命线的走向明确地告诉她,就算她在这里变成望夫石,也没有一条鱼能钻进来,也没可能有一条鱼运气爆棚到进化成大白鲨。 “别看了,再看下去,心上人也不会从上面一路潜下来找你的。‘大衮’的领地还在底下,这里能有光线,还是灯塔的超高功率大灯照上来的。所以亚希伯恩最多从底下一路漂上来。”青染从袖中拿出两粒辟水珠,往泠手心塞了一枚。 “‘应龙’的眼珠子烧成的玻璃珠,有避水的用处,就是会渴水,暂且用用吧。”她将珠子压在舌根,翻身出了笼罩在大门的水膜。泠依葫芦画瓢,同样向外游去。 置身其中才能切实感到此处水流的特殊,不知前方为何,却隐含着暗流,推动人朝着前方不断挤压,但身上的装备却时而漂浮,时而下沉,受到了“重水”和“活水”两种性质的干扰。 就冲这一点上,这沉没的王都前大图书馆都是奇葩了。寻常的刻印者在其中别说要打架,没个避水珠,早就被压扁,扯断,或者一半肉末,一半肉丝,不知道下一辈子还能否见到太阳。 两人都睁着眼,不见一丝慌乱,涡流越来越急,仿佛前方有巨兽张开大嘴,急速进食。可惜,这里没有成吨的虾米,倒是真有一些巡游的怪物,他们窝在在镜界的入口,等待着涡流之刻的到来,那时整个镜界就会像是进食的巨鲸,把外界的水吸入,再反哺出极微量的重水。 这些在门口赖着的奇形种不知有多少能体会到那向往之地的美好,一下将生物压碎的美好。 青染碰了碰泠的肩膀,泠点头,朝前方虚握,虚空中,无形的命运回应她的召唤,一杆长矛落在她手上,她将长矛向前推出,长矛平稳推进,象征着“命运.即死之灾”,沿途所有的命线被粗暴的拧在一块,旋成一股粗绳,指向死亡。 青染接连扣动扳机,换弹匣,再扣动扳机,击锤和链接装置上赋予的“气.空压”振动着弹丸上铭刻的符文,更强的力道突进,“气.骤极”短暂成形,弹丸在水中形成清晰的弹道,弯曲扭转朝着既定的命运前行,无一落空,将拦路狗统统击中。 “有一个藏在角落里头。”泠口中吐出一连串的气泡,避水珠向外膨胀出一层的气罩,笼罩住她和青染。 青染掏出一个圆球投掷向一边,得益于亚希伯恩提炼的纯净因素,这一款能够和重水发生高效光反应的照明剂才能产出。一道光芒闪出,虽然和整个沉没图书馆相比,格外幽微,却足以看清漩涡尽头。 一个身穿红色教袍,外罩紫衣的男人,悬浮于此。几枚弹丸在他面前飞旋,鼓荡着血污,却没法近身分毫,“督律.绝缘”的隔绝一切,包括死亡的命运,一阵烈光从男人手腕喷发,融化了弹丸,连带着包裹弹丸的液体变成虚无。无形必中的命运此时沦为笑柄。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非人之形 “奉教宗敕令,两位还是回去吧。”男人低沉破碎的声音穿透空间,抵达辟水珠所构成的气泡中。 男人抬起头,在荧光当中,露出的脸和亚希伯恩几乎无二。只是男人的脸上布满了钢铁的外壳,层层叠叠,丝丝缕缕,勾勒出一道道纹路,那是古老的符文印记。 泠还未开口反驳,就听见青染嗤笑一声,“教宗还真是节俭,你这破烂机器还能废物利用。用了这么多宝物,暴殄天物。” 男人虽没有听见青染的声音,却清晰辨认出了青染的声音。他扯开袍子,系在腰间,只见那是一具由无数植物枝茎组合的身体,暗绿色,似乎没有任何刻印能催生出这样一种生命,不基于血肉,没有一丝刻印的灵韵,仿佛有无形的魂魄和灵媒驻足其中,和那些产自神明脚底的金属共同构成和谐的机械结构。 蔷薇花不断从上面滋生,吸收着水中微量的“活水”和“重水”,生长出一枚纹章,绽放的荆棘中剑与蔷薇绽放,名为兰斯的古老家族纹章再次现世,“两位,停步吧。否则,我将以兰斯的名义,阻挡。不惜一切。” 浓重的机械摩擦声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决。如此坚毅的警告换来的只有青染的讽刺。 “收起你的烂蔷薇花吧,脑子里头掏不出半点豆腐花的残次品。” 泠忍不住笑出声,刀剑出鞘,对方虽顶着心上人的脸,但泠却越发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兰斯侧头,他匮乏的大脑没办法理解其中意味,青染继续说道:“兰斯早就绝种了,哪还有你这余孽存世?这下斩草除根也不行了,诛灭九族也办不成了,你这家伙根本无父无母啊。” 青染脸上难得露出恶意的表情,和泠脸上盈盈笑意交相呼应着在阴冷水底的气泡里格外的诡异。 下一瞬,“梦境.永眠”,“梦境.拟真”的领域瞬间扩张,镜界漩涡般的大门联通,重水倒灌,水汽弥散,灰雾飘散,书籍化为飞灰,建筑腐蚀。无数生命向着原始前进,“裁罚.怠惰”将所有的事物解离为基础的尘埃,裂解,崩溃,仿佛原始生物第一次出水,大海中露出平地,霎时间又万里飘雪,坚冰顿生,一只巨爪从地缝探出,紧接着一个狰狞的兽首咆哮着。 冰冷的龙息裹挟着狂风冰石冲向那挂名为兰斯的非人。冰寒的洪流在“督律.绝缘”面前分散,此消彼长,双方各不相让。 “静止。”泠冰冷地下达指令,失落之地灰雾占领处皆为失落的领地,当镜界正反颠倒,重水散去时,就连镜界这一丁点的权限也都尽收入囊中,当她开口时,万物都当寂静,沉眠。刀剑不再嗡鸣,因素不再跃动,连律法贯行的正义和龙息中膨胀的伟力也在瞬间沉寂,不再有任何存在的理由。 只因为最高掌权者的一句敕令,万事万物在此时归于宁静,万籁无声。 青染浑身笼罩在虚幻的青烟中,自若地开口道:“好久没见你动手了。”言外之意大概是先前在黑公馆,奥威亚的种种事情那都是小场面,洒洒水,全然没法让人激动起来。 道祖本是观察者,行使着客观无为之道,青染既承继此道,便成了所有系统体系无可置疑的审视者。各种后门,作弊手段自然是手到擒来,只是外人总归是外人,想要大动手脚却是不能,但绕过大半个刻印威压还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青染,去把苏翁找来吧。少了守卫者,动作快些。”泠语气不大自然地说道,冰蓝的眼中威严肆意,不复平日的笑意和小孩子气。 青染自然是乖乖听话,有人替你把事情的九成九都扛下了,就剩下的内容,牵条狗都能把人领出来。哦,不对,苏翁现在只剩下精神意识,多半比书翁还要虚弱。 她随手讨来落于失落之地的权柄,一座高塔出现,一座祭坛上燃烧着熊熊火焰,探索者俯伏,诚心求取宽恕和赦免。如人所愿,她赐下了恩典。对于悖逆者,她亦然不予怜悯,无关刻印,无关任何的诠释,无形的权柄压迫在非人的篡夺者,弯下脊梁。 泠冷眼注视“督察.绝缘”构筑的无声壁在寂静中坍缩,巨兽栖窝在高塔之基,唯有“水.空洞”,象征着镜界此处铆钉点权柄的残余依然在抵抗。 “吞食消化权柄,内化为人类可以接受的刻印和诠释的形式。这就是教会的计划吗?”泠手中琉璃刀剑飞散,每一柄刀剑挥砍,刺下,其中“后稷”的厚重,恩慈便将“云兮”的愤恨消弭几分,直至九把刀剑完全落下,阵法和仪轨在敕令的御使下,完全铸成。 属于“后稷”的领域在失落之地的灰雾和镜界无穷尽重水和黑暗中晶体化,璀璨的晶体在侵吞重水的性质,虽不如“息壤”的遇水即生,交融万物。这名为“道琉璃”的物质却一丝一毫地将那些残存在非人机体中的权柄榨出,结成晶体中错综复杂的晶石脉络。 泠抬手摄取,撬动铆钉点的权柄,饥渴地吞下被分裂在外的权柄。而镜界于此的铆钉点轰然坍塌,迎来了它的全新掌权者。感受着体内物质整合,泠当初在灰雾树林被青染强行扯断的回路一丝丝地修复,甚至更加昏暗,更加带有侵略性。 泠攫取镜界权柄修复己身时,青染手持着承载苏翁精神的辟水珠自灰雾中进入,只是看向那恢弘高塔的眼神带着复杂。 “泠,留一线。我答应了天文台的‘观星者’和‘气象师’。沉沦图书馆不能毁掉,里面的典籍还有打捞留存的可能。”青染故意装得可怜,阻止道。 泠调整了一下情绪,眼中冰蓝色艰难地褪去,随之消散的还有灰雾中的奇景。当事物回归现实时,蜷曲着的巨兽深入水底,拽起将要沉底的“道琉璃”晶石,里面属于教会的怪物还在里面封存。 这种怪物与其交给教会为非作歹,不如放到秘学会手上杀人放火,泠下意识想到,便驱使手下顺手把东西捞了上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人一命 泠抬手捧住了这一大块巨大的晶石,明黄的晶石里头,男人的表情平淡,泠瘪嘴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可恨。她抬手,水花产生的涡流凝聚,一枚暗色的圆球在她手中流淌,地下遗址中吸力骤增,仿若鲸吞,将水流一丝不留的收了干净。 扭曲的环境消失,书架倒塌,大量书籍跌落污泥之中。她看见水泡过的石头疏松不堪,那些朽木即使在水中,也是丝丝缕缕,一时生出物是人非的情绪,不由得狠狠地踹了两脚面前的晶石。 “该走了。”青染拉她。 泠没动,她偏头看向青染,“青染,为什么我们的目标那么难实现。” 青染牵拉住她,喉头有些发抖,“万事万物总有缘法,你问我,我哪能回答你?”青染信誓旦旦地开口,她承诺黑商人,承诺灯塔上百年一日的驻守者,承诺过无数人,会让他们如愿。 她一诺千金,却没法对泠做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黑暗消退,失去了镜界的干涉,沉没于地底的图书馆第一次接纳了来自外界的光照,而不是从灯塔手缝中漏出的星点光芒,而是被现实完全接纳。 “看到那束光芒了,这就是价值,那就是原因。”青染指着上方的像是洞口的光圈。那是王都中央广场的许愿池中央伫立的井口。谁也想不到曾经的图书馆旧址就埋藏在王都最繁荣的地段之下,遮掩着自古代而来的诸多见识,符文,秘仪仪轨的知识和智慧。 “算了,和你讲这么多有啥用,你又不是河神,丢一个斧头,还能买一送三,以身相许的那种。”泠一脚踢开在边上狂摇尾巴,吐舌头的巨兽,把他赶回了梦境。“我们教宗陛下可不一样,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还要千里迢迢帮我们把怪打了,还要送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偶解我相思。多么善解人意。” 她的一阵阴阳怪气,让青染哭笑不得。只不过里面有多少真情实意还有待商榷。 “你觉得这里以后也能恢复当初的盛况吗?”毕竟这里当年也是‘博论者’学者争辩,研究的圣地之一。泠手臂肌肉蓄势待发,白嫩的手掌将巨大的晶石抬起。 “这是你的心愿吗?”青染挥袖,一道纯青炉火燃起,“道琉璃”上数道精粹沿“因果.缘”红线回炉重锻,先前那套武器的精粹,“后稷”的小玩意被青染随意拉扯,变为一块不起眼的石块,收入囊中。 “算是吧。” “那便是流水人情,这里便当作未来王都秘学会的大据点。那些缺乏合适空间大展拳脚的学者正好。”泠还没来得感动,便听到了青染的话,心中生出的那些感动和郁闷全都喂了狗。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青染,缺德鬼。 自西区某港口向西八百海里,便可以进入传说中鸟不拉屎,实际上却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寂jh区。至于寂静名号的由来,大概是从西海岸不小心泄露而出的遗种把所有小鱼小虾都吃的一干二净,连同途径此处,误入其间的船只一并捏碎。 此刻正有一条破烂改装铁皮船顶着屁股上一团团黑烟,在海上横冲直撞,就算是海上最嚣张的海盗也没有这般的风骚走位。 “师弟,大海,好多水!好刺激啊。”颜焕在船头张开双臂,可惜,他们所处的不是什么豪华邮轮,而是一艘改装的连出厂师傅都不认识亲妈的小破船。 余期白坐在漏风的船舱里头,半拉碎掉的窗户玻璃蒙着几张发黄的报纸,流通着大海的咸湿,加上泄露的机油和若隐若现的汗味,为了保暖,甚至还有一条蒸汽管沿着船舱而过,不断散发着铁锈味。种种味道的加持,让原本就晕船的余期白一脸煞白。 他脚步有些虚浮,幸好行李中有些自长生观购置的药水,涂在身上,防蚊虫,清凉解暑,防晕防困,草本清香,余韵悠长。堪称长生观拳头产品,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在额头,太阳穴涂了些药水,余期白走出船舱,遇上了几个膘肥体壮,皮肤黝黑的和善船员。 “余先生,这寂jh区也到了,我们什么时候返航啊。”为首的船员拎着酒瓶子,生的最为地道。但他说话的时候客客气气,一看就是诚信经营的公道人。要不是余期白刚上船就把组织抢劫的船长,大副丢进海里泡成了漂子,他们离正道是要越来越远,如此可见,这两师兄弟当真是功德无量,顶顶的好人啊。 余期白看着他们不说话,用手拨开他们,径自走到船边,朝着海水,哕,呕,哕,呕,把海上的特产吐了干干净净。 身后的从良的船员们面面相觑,不是,难道我们真的让人如此作呕?还是余先生已经见我们没了用处,想把我们丢进海里,喂寂jh区的怪物? 还未来得及细想,几个人跪了下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引得师兄弟两人也狐疑地互相看了两眼。 “师弟,我总教育你,为人要厚道,要和善,你看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吓成什么样子了?”颜焕故意用大秦官话说道,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得那些船员个个是磕得更加可劲了,毕竟王国自诩礼仪上等,能换来个鞠躬已经了不起了。 余期白舔了舔牙根,往海中吐了口酸水。“师兄,不要乱说话,我还是挺和善的。还有那边还有个人,要救吗?”他一贯的冷硬嗓音,却没用大秦官话,所以那些船员听罢,脑中浮想联翩,现在浑身筛糠。 和善?和善就是把人千刀万剐以后丢进海里面,血都泡干了,只剩块白色不明物体。 颜焕高喊一声,“听到我师弟话了吧,把那人救下来,就饶你们一命,不然就等着你们大哥来你们继续干活吧。”他阴恻恻一笑,顿时整个不大的甲板上全都炸开锅,除了那些负责开船的,其他人有力气,会水的跳下水,不会的搬工具。实在没用的,也在旁边加油助威。 真是为了救人大业大出一份力气啊,颜焕哼着小曲,指点江山,余期白看不过,虚着步子,还是打算回船舱里面耗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厘头 颜焕看着那些船员一个个为他人生命奋不顾身的样子,心中甚是欣慰。直到那些壮着胆子带着浮船,绳索下海,把人捞回来的船员回到甲板上,颜焕上前打量了一番这位大难不死的幸存者,却愣在了原地。 他倒吸一口气,“亚希伯恩?” 躺在地上掉了半口气的人不正是亚希伯恩吗?穿的还是黑商人定制的贵礼服,怀里还抱着一个布袋子,看着份量不轻。 “人都要淹死了,还抱着,真是不怕死。”颜焕嘀咕着,却没有拉开布袋。 他蹲下来,用手扒拉开眼皮,探了探心脉。呼吸微弱,不知道是缺水缺食晕倒,还是被晒晕的。 颜焕抬眼打量了一下天上的太阳,明明是冬天,气温低的人在这直打哆嗦,可在寂jh区,这太阳却毒辣的不行,真要是在海上漂流个几天几夜,皮肤都要晒秃噜皮,不死也得脱层皮。 “颜先生,我们真是诚心悔悟了,你看我们人也救了,头也磕了,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一个船员腆着脸求饶,他披着件衣裳,露着光溜溜的身子,刚才就是他跳下海把亚希伯恩捞上来的。 颜焕用手把亚希伯恩头发上水草拨弄下来,站起身,说道:“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都辛苦了,赶紧去吃点东西吧。”他斜睨着那个说话的船员,把船长和大副丢进海里喂鱼之后,这家伙可是墙头草,说的好听些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其他人都应承着,巴不得逃离这是非之地,那位余先生虽然不苟言笑,但一看便是有底线的好人。可这位颜小先生看着笑眯眯的,谁知道他心中憋着什么坏心思? “颜先生,我们海上救这些遇险的倒霉蛋只要送上两口朗姆酒,那可是包好的。”这墙头草靠上来,一脸谄媚的样子。 “哦?”颜焕语气上扬,示意墙头草将亚希伯恩抱起来,灌上一口朗姆酒。 半分钟后,船长室,在墙头草灌了大半瓶前船长珍藏的朗姆酒后,亚希伯恩成功翻起来了白眼,原本还剩下的半口气,现在又掉了一半。颜焕挥手让对方离开,一掌拍在亚希伯恩腹部,抬起他的头,把灌进去的酒和一部分脏水全吐了干净。借着“火.柴薪”刺激太冲,百汇,一边慢慢按摩。 约摸半小时,亚希伯恩醒转,感受着口腔里面的异味,他没忍住,偏头又是呕吐了一番。 颜焕拿着前船长珍藏的缺了半个把的瓷杯接了半茶杯的清水递给亚希伯恩。“漱漱口,不然开口一股米粪的味道,太冒犯了。” 亚希伯恩神情还有些恍惚,下意识接住了茶杯,尝了一口。 清爽的淡水,有股金属的味道,应该是锡罐里面存的。我还在船上?我重生了,这一次我要报复所有人?一大堆无从消解的意识从亚希伯恩脑子里面晃荡着,差点满溢出来。 “颜焕?你怎么在这里?”亚希伯恩看清楚面前衣冠楚楚,却顶着一张小孩子稚气面庞的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祖上积德,救回来一个大宝贝。话说,我可是你救命恩人,对我客气些。”颜焕拍额,听到有人敲船长室的大门,他顺手开门,把外面的余期白拉了进来。 “我和青染小姐平辈而交,你是他徒弟,岂不是...”亚希伯恩多少了解了些夏域人非常讲究的前后辈文化,话未落完,余期白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余大哥,我们自然是各论各的。”亚希伯恩讪笑一声,“有没有干衣服,这里还挺冷的。” 他透着船舱玻璃看向外面,一轮骄阳,突然笑不出来了,他记得这几天航线上可一直是狂风暴雨,把他一个旱鸭子的脑浆子都差点颠出来了。 余期白丢来一套衣服,亚希伯恩也不害羞,把湿衣服脱下,三下两下穿好衣服,靠在那根充当暖炉的散热管边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颜焕煞有介事地煮咖啡,喝上一口后,苦得直眨眼。他把茶杯放到木箱子堆成的小桌子上。 “你们不知道?”亚希伯恩不客气地拿起杯子,猛喝一口,“青染小姐给我敲晕了,转手丢到了一间破旅馆里头,布袋里面有张船票,我就坐船,结果运气不好,那艘船大概前两天在寂jh区边上翻了。” 颜焕和余期白面面相觑。 “你不会也是在摩尔斯港上船的吧。” “你住的旅馆不会那个标着二十利弗尔住三十天的吧。” 亚希伯恩听着两人说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都知道了啊。我看那个旅馆不对劲,我就顺手杀了几个刻印者,收集了点样品。那里不会是咱们秘学会的据点吧。那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他急中生智,把自己为数不多会说的几句大秦俗语一股脑全套了出来。 余期白倒是很淡定地点头,把亚希伯恩鬼扯的那两句话直接过滤掉,“无妨,那里确实已经被‘大衮’操纵了,杀几个刻印者也没什么,毕竟你走后不久,我就把旅馆给屠了。” “噗。”自亚希伯恩的呕吐外,又多一滩咖啡。 “所以,以你的实力,你相当于在鬼门关来回蹦跶了好几圈。”余期白很客观地告诉亚希伯恩一个残酷的事实。 “师弟,你怎么背着我做了这么残暴的事情啊。”颜焕突然插话,引得余期白侧目。 “师兄,以你的鼻子,我干了什么,你不是早心中有数吗?”余期白反问道。 颜焕颇有些着急,“我的意思是,刀剑有灵,你让他们砍杀那些东西,还不去给你家道歉?话传出去,还不得让外人笑话我没教好师弟?” 船舱中,罕见地出现了许久的沉默,余期白只觉自己真要向那几把刀剑武器道歉才是落了颜焕的圈套,倒是自然免不了一大段耻笑。 他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两位大哥,所以你们也是要到西海岸吗?那小弟就一起去如何?”亚希伯恩堆笑说道,性格似乎是欢脱了不少。 颜焕和余期白转眼看他,充满复杂,这小子简直是厄运合成机,走到哪,哪倒霉。去了旅馆,旅馆被屠了,上了游轮,游轮翻了。这要真在船上,怕不是下一秒就要全体暴动?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通识之虫 颜焕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所幸这艘船上的船员早就被他们师兄弟两人高深的情操和道德素养折服了,否则现在不得费一番心思? “算了,今晚还是月相倒悬,到时候我们离开,饶他们一命便是。”颜焕话说的响亮,像是说给外头偷听墙缝的人听的。 “话说,你这布袋子里头装的什么,要是宝贝,给我看两眼。” 亚希伯恩总觉眼前的颜焕怪得很,但此时他这副表情又是熟悉,真要形容一番,那便是油滑,稚气,却又不乏城府。 “也不是什么什么稀奇的玩意。”亚希伯恩敞开袋口,里头除了泠往里面装着的东西,还有些用玻璃瓶装着的血块和稀奇古怪的东西。亚希伯恩随意拧开一个瓶子,注入些纯净因素,几个月锻炼下来,他总算不至于因为纯化一点点纯净因素就满眼金星的程度。 黏附在瓶子中的血块不断滋生,一瞬间就蔓延出了瓶口,亚希伯恩捏住几块因素素材,激发其中的因素,无数光点汇聚,凭空炼成。 高热,强光被圈禁在瓶中的血肉当中,顿时一阵奇异的肉香弥漫。几人神色各异,颜焕的反应尤为剧烈。 “芳香中带着恶臭,恶臭中又有异香。特制‘大衮’烤肉?”颜焕好奇地抓过烧得熔融的玻璃瓶,根本不带怕的。他来回翻看着,可从外面看来,这就像是一瓶子的熟肉,现在玻璃瓶子还被颜焕捏扁了。 “准确地来说,提炼出了其中精粹。不是说对神明不能准确定义其善恶,所以其内在精粹本质上大抵是一样的。所以我顺手取走了些素材,催发一下,再纯化一番。成果还算不错,一毫标准量的纯净因素提炼出半微标准量的精粹。” 闻言,颜焕剥开外壳,摸索出一颗冒着热气的石子,和地上不起眼的沙石一般无二。 “纯化,和‘腐金母’的精炼权柄倒是契合。”以余期白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一颗小石子里头蕴含的物质为何。此处联想到那间旅馆中的培养基中的血肉,似乎便是用血肉来积累,纯化禁药的浓度和纯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颜焕猛的拍手,冲着亚希伯恩的肩头很是赞赏地捶了两下。“青染师傅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啊。你小子绝对是摧毁西海岸久远时光的利器。” “哪里是倒霉蛋,扫把星,你才是福星啊。”颜焕莫名其妙地大笑,仰头出门而去。留下敞开布袋口的亚希伯恩不知所措。 余期白很淡定地把摁住亚希伯恩,“师兄一向如此,先前是因为‘功德.俗礼’的缘故,心智有损,所以才显得幼稚。他行事还是有分寸的,不用太担心。” 亚希伯恩欲言又止,悻悻地把东西收好。这幼稚恢复心智也不至于到癫狂的地步吧。 “余大哥,能解释一下吗?”其实亚希伯恩很早学会自己去揣测那些谜语,谁让他接触都是高阶刻印者,知道上古秘辛的大哥们碍于不知道什么限制,要么不和他撂清楚,要么自己也是糊涂蛋。但他可是随时会接引伊甸的炸药包,搞不好他真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这也由不得他不着急,毕竟世界再怎么糟烂,人也得活着,不是吗? 余期白沉思片刻,考虑到青染甩手掌柜的性格,虽然在不经意间早就把成功路上的臭狗屎一扫而空了,但却从不告诉你该往哪条路上走。 结果,牛马走通了传说中的条条大路,才发现他们亲切的挚友,前辈,老师早就铺好了路,可惜牛马们没带上足够的脑子,愣是完全绕过了躺平之路,直接卷到底。 “实话说,他们的看法我不太明白,所以我只能把我自己的看法和你讲一讲。”余期白实话实说。 亚希伯恩眼前一亮,心道,原以为这是个糊涂蛋,没想到竟然是有着自我真知灼见的大师啊。 余期白看着亚希伯恩的表情,潜意识中“金.通明”下意识反应,“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亚希伯恩一凛,连忙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不敢再腹诽什么,他可差点忘记了,这位可是“兵灾”,当初还将泠调查了一番。 余期白自然懒得和他一般计较,当下边说道:“你身上牵扯的神明很多,‘大衮’,‘灵’,‘博论者’,‘云兮’,‘东’。他们和你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其中以前三者为最甚。” 亚希伯恩的表情难以控制地抽动,他可是王国好公民,奥威亚好市民,先后多次帮忙处理隐藏在城市角落里头的恐怖分子,还为拉动奥威亚技术发展和就业扩展,就冲因素炉的建造,他可是流过血,流过汗的。可现在他还没有使上呢,就被打晕发配,继续发挥余热。 就这样的人,还被这么多不怀好意的神明盯上了,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余期白看着亚希伯恩逐渐狰狞的微表情,继续说道。 “青染师傅应当与你讲过了,神明倘若位居高下,那‘大衮’位于地极,‘灵’身处高天。可倘若这样算来,‘博论者’却没法塞入任何一处位置。” “仅从大秦来看,‘博论者’其实还有很多别的名字,刻印者称呼其为天尊,菩萨,佛陀,还有数不胜数的名字,可以说那些那些山野野庙大部分供奉的东西,大多也是和‘博论者’有关。但实际上,‘后稷’,‘扶桑’也被冠以佛陀,天尊的名号。祂是藏在阴影和背后学习,盗取的虫,灰尘,甚至就是影子本身。” “你方才用的能力便是如此,刻印‘精炼’,在本质上却完全不同。你无需骗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觐见过祂。祂便将‘因素’的知识赐予了你。或者说将知识归还与你。所以你可能都没意识到,来自‘博论者’的诠释早就在你的刻印扎根了。” 亚希伯恩刚想辩解什么,却无话可说,他脑中都是无尽星空中黏附在天幕上悬挂垂丝的生物,说是虫子也对,灰尘亦有其道理,而藏于角落的影子更是无可辩驳。 “安心,也只有刻印‘精炼’这一部分,我还能辨认一二,倘若其他,我也没法。”余期白看着亚希伯恩有些纠结的表情,似乎也体验了一番逗人的快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忒修斯之形 亚希伯恩听着余期白的话,若有所思。“倘若由此可见,‘博论者’和他底下学者信徒都是模仿者和学习者,那么他的精粹是什么?” 余期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亚希伯恩,“你见过祂,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博论者’比任何一个神明都更加善于创造。创造何其多,智慧派学者中,传承着一把椅子,向来由最智慧的学者继承,连‘博论者’都无法动摇这张交椅的归属。” “公平,公正,连神明都无法动摇?”亚希伯恩喃喃道。 “杀猪用杀猪刀,杀鸡用杀鸡刀,但你可以改变自身,学习他们。遇见任何人便成为敌对之刃,这就是你的作用。”余期白认真且严肃地说道。 “这么看来,原来我是万能钥匙,什么锁头都要能破解一二才行。”亚希伯恩苦笑一声,现在的他别说什么万能钥匙,就算是一个小锁头,他都得看半天,搞不好拆不掉还得被藏在底下的炸弹轰个底朝天。 余期白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隔音效果几乎没有的船长室外,一阵哗变。脚下的船只在下一瞬由于被一只大手攥住,不再前进,只剩旋叶空转。 “准备迎战吧,每一扇通往神明遗迹的大门外,都积累着神明的残余。我和师兄对付大的,剩下的那些漏网之鱼便留给你吧。”余期白背起武器匣,走出船舱,脸上由于晕船造成的虚浮一扫而空,整个人的气质比杀人刀剑更冷峻。 宽阔和平稳的海面上,静得吓人,耳边还是船只发动机的轰鸣声,黑烟呛人的味道静止在空中。 意识清醒,冻结在原处。 “去和锅炉说一声,停火,把所有的照明工具都打开。”余期白平淡地说道,汹涌于胸腔中的金行之气逸散而出,变成为绝对的指令。仿佛指引千军万马的大将,在此时,余期白的话便是无可置疑的军令,打破了这些普通船员浑浑噩噩的状态,整艘船动了起来,有条不紊地贯彻着余期白的命令。 来自船只心脏的轰鸣逐渐散去,但下一瞬整艘船上光芒亮起,火把,煤气灯,大桶大桶的油料点亮,彻底燃烧。比白天的日光还要耀眼。 海面一道圆盘旋转着升起,倒映着天上那一轮太阳,两者扭曲地聚合在一块,天地间光线黯淡,仿佛所有事物都被吞食了。 夜幕来临,海面上一条点亮火焰的船上,所有人都见到了来者的样子。圆形的身躯,黏附在天穹之上,抽象的线条探入海底,繁衍出无数的方块,分裂开,生长漂浮在海面。 圆月倒悬,神明遗迹向外探出橄榄枝,残余者沿枝逐级而上,直奔上天上的月亮。丰收之月,无数余孽妄图得到“大衮”背相的祝福。无数膨大的血泡,将遍及的所有物质吸收,刻印“饥渴”的精髓再次彰显无遗,即使“罪罚”亦可从中获取“暴食”的真谛。 “师弟,该出剑了。斩了这玩意,‘兵灾’所携之灾厄还能再进一步。”颜焕咧嘴一笑,手扶上船上一根生锈的铁杆,“意象.赋物”贯穿整艘船只。 “师兄,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的处境吧。”余期白不再遮掩自身的杀机,口中喷吐万千剑气,撕开平静海面,展露出底下汹涌的波涛暗流。 海面上,船只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亚希伯恩只觉甲板扭动着,船只就要倾倒,但下一瞬便又稳定住,甲板上的颜焕头一歪,倒头就往外头翻,亚希伯恩眼疾手快将人拉了回来,他还没摇晃人,就听见空气中回荡起来一阵尖酸的声音。 那是一截断裂的甲板触碰这裸露的圆头钢钉,断断续续地说道:“亚希伯恩,好好看着我的身体。可别让上来的遗种们白吃白喝了。” “意象.赋物”配以活化的“意象.拟形”让这艘破船成了颜焕的武器和意志。 如不断绵延的浪涛,被倒悬圆月汲取的遗种根本拦不住完全释放“兵灾”的余期白,锋锐剑气刚斩碎拦路遗种的身躯,便被强烈的杀意气机碾碎。 后头亮着火光的船在颜焕的操纵下,锅炉重新开转,更浓烈的黑烟隐没于漆黑的天幕。逃过剑气的遗种如同沾了腥的苍蝇黏上了船。 举起灯火的船员们此时宛若兵偶,拿起周身可以当作武器的一起和遗种搏斗起来。两三人一队,仿佛操练了许久,正常而言,低阶刻印者才能对付的低代次遗种,竟被生生的抵挡住了一阵。 甲板裂开,不知何时被转移的锅炉竟然出现在了船底正中位置,吸纳着遗种的血肉,变为最精纯的精华,注入所有干瘪的管道中。 “火.柴薪”的真意在于无穷的资材都能变为所需用的东西,火煤,火油都不再话下,甚至逆转为新的血肉,补贴着船只,扩建着船只,改造着船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血肉膨胀着,延申出炮管,手臂,甚至一些奇怪的,让亚希伯恩看不懂的符号,阵法和装置。 “柴薪,都变成我的资材吧!”所有船员都怒吼着,一桶桶油脂被倾倒入海,烈焰中被烧成焦炭的遗种徒劳地向上攀登。不知从何处生长出来的裂口,将所有残渣也抢夺。 “功德,杀邪孽就是积攒无限功德!”船员们高声赞美着他们的主宰,亚希伯恩从中攫取了不少素材,看着眼前如此癫狂的一幕,彻底明白刻印者堕落的原因,边杀怪边高喊万岁的人精神果真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亚希伯恩审视着自己的手,一片血红,火光之中,他喊道:“颜焕,想试试点更疯狂的东西吗?” 他的手拂过火炉,青染交付的酒壶在“因素”下解构展开,青色的火焰自火炉中升起,柴薪之火与纯青炉之火交融,来自‘大衮’的精粹在一次次的纯净因素的交换融入这艘血肉之船当中。 就如传说的忒修斯之船,再无原本的样貌,狰狞地向海中遗种展开杀戮。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雷牲祭 蔓延的火焰中,畸变的船怒吼着,肆意生长的血肉和铁晶紧锁着断折的船桅,刺穿向上攀爬的遗种,将他们全送入盛放青色焰火的熔炉中。 这是战船的心脏,鼓荡着这片海域前所未有的热血,陈旧腐坏的部件在“大衮”精粹的洗礼下,套上肉质的护层。亚希伯恩协调着整艘船的结构,仿佛他成为掌控者,每一丝,每一毫的精华都用之刀锋,倾轧着争先恐后而上的敌人。 近乎贤者之境的因素调和着柴薪之火灼烧纯化而出的精华,一点点充盈着管线,奔腾着,喧闹着,一步步将这艘逐渐怪异的战船引向诠释物的范畴。 远处,倒悬之月分化出无数的扭曲线条,自虚空中穿刺,撕裂着夜幕,与余期白战成一团。余期白双手各持刀剑,御剑气而行,将一条条凝实隐现的线条劈开,锋锐的气息将要把倒悬之月所在的天幕刨开。 余期白越战越勇,天幕之上的月亮越发的癫狂,“金.通明”洞察之下,不耐烦,愤怒,厌恶,贪婪冲击余期白的情绪。仿佛他是什么遭人厌的东西,四处溅射的线条拨开他,欲求猎杀更加肥美的猎物。 当然,某种意义而言,对于“大衮”系下的遗种和寄生在天幕正中的倒悬之月而言,这艘流淌着无数精粹的战船是更加肥美,丰厚的飨食。 倒悬之月抽调着低等级的遗种,抢攻上来。与其说是抽调,不如说它们在“饥渴”的驱使下,极度渴望这一份纯化过的祝福。这些驳杂的遗种群,生来便是炮灰,被其他高代系遗种圈养作为血包。只能在神明遗迹与外界交汇时,神明残余成形时,向外争取机会,尝尝现实海域的美味,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可惜,倒悬之月在成形的一瞬间,胃口和食欲比任何高代系的遗种都要大,每一条扭曲的细线都是他的取食器,绝大部分血包都会被吃得一干二净,用以支持“大衮”权柄在此锚点的稳固和确立。 像是种子,孢子一般,嘭得炸裂开,汁液中,数不清的线条分裂出来,在倒悬之月的辉光下,肥硕的口器扫清船板上的一切,如同一支支飞箭,刺破船舱,其上许多船员不及躲避,率先遭了难,即使经过淬炼的武器也抵不过倒悬之月衍生而出口器的啃咬。连带着人的躯体,通过遗种群,全成了倒悬之月的养料。 齿牙碎碎地咀嚼着船表面附着猛毒的渣滓,吮吸着线管中宛若血液般的精华,像是吃掉一块馅饼,舔掉糖霜,啃掉脆皮,把馅料一点点吸食干净。 感受着物料的流失,整艘船内部震颤了起来,颜焕恼羞成怒的声音自船中熔炉中响起,“亚希伯恩,放开手办,抢东西还到我头上了!我可不受你的鸟气!” 不及亚希伯恩反应而来,线管分离而出,扎入亚希伯恩的脊柱中,所有的精华像是泄洪一般,注入亚希伯恩体内,与其便宜了外界那玩意,不如给亚希伯恩来个大,万一还能造就点奇迹? 坚硬的钢铁扎入亚希伯恩的胸膛,手上动作一停,还来不及反应,强烈的痛楚被无比的快感取代,亚希伯恩把骂娘的话咽下肚子,身边的因素从未有过的顺从,极为服帖地按照他的心意而运行着,乖顺地走入“因素.溯源”的火炉接受纯青炉之火的锤炼,不断循环,流入亚希伯恩的血肉。自“博论者”身躯中窥探的知识,在此刻融会贯通,他的手中银色的细线操纵着因素的走向,仿佛一场大戏,各司各职全都兼备。 瘫软在一旁的颜焕肉身,堪堪躲过倒悬之月的取食,此刻猛然蹦起,虽灰头土脸,一双眼睛却格外亮,身上骤然升起烈焰,治万物如烹小鲜,在船上肆虐的线条宛若被扣入一口大锅中,越演越烈地火焰灼烧着,明明是“大衮”的残余,散发着恶臭,此时却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馨香。 “大衮烤肉,真是绝妙的创意!”颜焕手一挥,大火翻炒,“人法.食民”嗅到了成熟的味道,迸发的烈焰洪流,瞬间烧焦了一切想要靠近的贪食之辈,冒出青烟,上垂于天。 颜焕站上残缺破烂的甲板,手中不知何时抓来一只手提箱,屈指崩碎皮箱扣子,扯出玄袍,头戴正冠,手中三柱请神香,“此中牲祭,献于苍天。遥请九天雷尊!”说罢,他将手中线香插入甲板中,向北伏地三叩首,烧焦的烟顺着线香的青烟,不断凝聚,生生破开了寂jh区“大衮”的权柄封锁。 这艘船是灼烧灵魂的熔炉,是烹饪牲祭的锅釜,是接引神明一眼的祭坛。 登时,一道雷霆直落而下,九天雷神天尊的注视和心悦接引“意象.俗礼”而来,海面上一片片雷蛇翻滚,海水被撕碎,蹿跳着雷蛇,击碎一层又一层堆叠的遗种。 恐怖的雷光从天而下,另号为雷神天尊的昊天毫不吝啬地赐下毁灭,也闻取着牲祭的馨香,那是死亡和灾难的味道。 雷光淋漓中,余期白依然与倒悬之月的本体纠缠着,手中刀剑不断斩出剑气,斩断敌人的“肢体”,“兵灾”似乎极为收敛,直到天上惊雷到来,他向天光握取,无形的雷光便应着灾难的气息而来,被他的手握住,凝成一杆大枪,“金.万兵”化万物为灾难的武器,就是昊天向下洒落的武库也不例外。 “精炼.腐金漆”悄然而附着,乌金的光泽笼罩下,手中的刀剑化作精炼的余料,他投掷出一支支雷电大枪,脱离现实的兵灾,毫无限制的兵灾完全绽放出自我的凶戾,腐金母的权威不仅在于向内炼化自我,更在于侵蚀,将一切都化作自我的力量。 余期白无惧倒悬之月的反扑,每擦去一丝一毫的金漆,余期白的攻势便更凶狠一分,雷枪蒙上腐金的光泽,从本质上压缩,凝缩,生出锋刃,即使天上继承神明权柄的倒悬之月也要生寒,欲求保全生命。 第一百五十章 博论之仪 天际雷光乍现,轰鸣声响彻整片海域。余期白通体银白,腐金漆的保护和内化下,雷霆的余波向外扩展了无数倍,从此而射出一道光柱,昊天对于灾难的青睐尽然凝聚,凿开了天幕,闻尽了所有生命的馨香,悄然隐现身姿。 再回首看那天上的那轮月亮,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恬淡,瑟缩着断裂的线条,欲求生长的取食器蒙上了腐金的光泽,皲裂的外壳中流淌下无数色彩的血,仿佛那是被吞食的美好和恶毒的凝缩,从断裂的酒袋流出,再追悔不及。 痛苦,苦毒,悲伤,没有怒火,倒悬之月发出了最后的吼叫,一张无形的大嘴瞬间啃食着所有生物的意志,“饥渴”,“暴食”的代言,最后的反扑,连精神也不肯放弃,如此大补,如此珍贵,怎可弃之不顾,暴殄天物? 亚希伯恩奋力支持着熔炉中的因素结构,滚滚的雷光,活化了巨量的因素,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因素”刻印都没法一口全御使这般量级的因素,如今却被颜焕连带着那些遗种的身躯一起全都吞下,若不是前方熔炉已经被短暂改造成了简易的因素炉,首先崩溃的便是亚希伯恩。 虽简陋的要命,功效上比已经调试过的因素炉装置要差了不知十万八千里,但胜在随用随建,在便捷性和节能减排上甩了后者十八条街,堪称居家外出必备良品。毕竟哪个因素炼金师不希望,能手搓一个能把所有因素都开一炉子的好东西呢? 亚希伯恩越干越兴奋,颜焕分身请神的功夫下,给战船留下了很大的后门,他便顺势而入,精心修复着先前用力过猛的改造和倒悬之月造成的破坏。在余期白无止境地破坏下,对船只本身也造成了大量破坏。 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在奥威亚那些真算是小打小闹,对付走私犯,邪教徒,还有“大衮”的邪魔信徒,哪有在寂jh区直面“大衮”残余更令人感到刺激的事情了吗?再说他在地下民中都未见到如此疯狂的改造和仪式,符文,如今颜焕的改造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不知觉间,亚希伯恩的神情越发的癫狂,他浑身蔓延出银色的丝线,生生将颜焕从船只背后的权限挤掉,就如“博论者”在星空中的模样,完美降临在了凡人身上,祂的形态得到了继承。巨大的肉翅涡轮翻滚水波,极生动地拟变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馋,极大的馋劲刺激着亚希伯恩的神经,又在角落中生发出无与伦比的冷静,手中的因素炉愈发完善,熔炉失去了“火.柴薪”的加入,火力骤减,平衡打破,一切脱离了向上的轨道,不可避免地向下沉没,越发接近“大衮”的特性。 “亚希伯恩,停下!”拜倒在地上的颜焕起身,“人法.五脏”,火焰由心而发,于指间生发出一团火焰,他冲着亚希伯恩的肩膀和额头接连拍打,法决连掐,三团阳火自微弱而生长。他投身熔炉之中,柴薪之火再度点燃,与将要熄灭的纯青炉之火汇合一处,再度点燃。焚烧一切向下沉没的砝码,奋力将亚希伯恩抬升出无尽深渊的边缘。 “不,颜焕。唯有此时才是向上的途径。”亚希伯恩感受到身上阳火的温暖,他虽然不知道颜焕做了什么,却依然感到其中这一份的真挚。 他喃喃道:“你们如此为何待我呢?待我十余年如一日的老师将我扫地而出,以命运的象征将我放逐。认识数月的人却肯为我大放资财,我从来都不想相信你们啊。但事情从来不是那么简单,对吗?请相信我一次吧,若是失败了,那就是青染小姐投资失败。” 像是从来不知犹豫,他从怀中取出象征“因素模”的面具,向脸上贴合。这一支船背后的权限再度易主,“意象”的权限被当作垃圾一般扫除出局,连同着颜焕和柴薪之火一起全都被清除。 颜焕不甘心地戴上“灶爷”的面具,全力张开“意象”,结果毫不例外,他连介入的资格都做不到,外界的一切再也无法撼动这艘船操纵权限,唯有亚希伯恩能让这艘船行动起来。 天幕一点点从黑暗恢复回白天的模样,原来的船员早就死光了,就算撑住了先前倒悬之月和遗种群的攻击,这一群稍微比普通人强健一些的船员们也抵不过倒悬之月在最后的反扑。或许如此暴虐的啃食也只有真正的位阶和那些觐见过神明的刻印者才能抵御。 余期白收回“兵灾”的威严,他手中握着一枚半月形的软质物品,这是一件足以弥补位阶的诠释物,仿佛世界为了勇敢者和探索者特意准备的礼物,其中蕴含着权柄的边角,以及神明千万年积累,难以驱散的时光侵蚀。 位阶掠夺不了神明的权柄,继承神明权柄的残余没有被消灭,只是被打散,只要神明遗迹在此的锚点不灭,倒悬之月便会再度升起,寂jh区便再度成为通道。 余期白斜挂着武器匣,所幸有着腐金漆的保护,武器匣还能保全一二,随手抽出一把剑,驾驭而归。只不过当他在船上落脚时,他脸上不禁露出狐疑之色,毕竟就算是记忆力再好的人也认不出一个完全变样的玩意。膨胀了一圈的船,长了不知道什么功能的怪异装置,中心偏后的位置,钢筋林立,盘曲着血肉,一个极为臃肿又透露着一丝丝诡异的炉子燃烧着淡青色的火焰。 亚希伯恩浑身的银色丝线再度蔓延,直到将整个人包容成茧房,自外界看来,就像是被囚禁在了角落中的猎物。 “师兄,这一回你做的不地道。”余期白将武器匣挂在一根突出的钢管上,席地而坐,释放“兵灾”之后,他的心神不定,急需静修修心养神。 颜焕脸上神情变化,没反驳一句话。这种事情与他有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倒悬 余期白和颜焕师兄弟二人此时面对着极为棘手的境况。两人宣布正式被困在这艘尚且能称之为船的物块上了。 在最后关头,亚希伯恩靠着倒悬之月对寂jh区的锚定作用大幅衰减以及“昊天”对灾厄的祝福,竟给“博论者”生生挤出了一片位置。加上早已摆在面前的“因素模”的位阶,颜焕想插手收回背后的一切的权限早成了痴人说梦。 加上先前一顿改造,什么航海基准器,导向舵,乃至勘测周围状况的仪器全都报废了,变成了一副令人看上去便觉苦恼的一坨物体。 或许在寂jh区大部分没有经过教会或是因素工坊加工的仪器全都在强烈的干扰报废了,又或许这群捞偏门,现在尸体都不剩渣的船员压根没有购置能正常使用的仪器。总而言之,现在就是一个在专业船队接受过专业教育,在风浪出生入死的老手来了,也得把事情交托给“灵”。 “师兄,别看了。你平日只会折点纸人,再不济只能请点神,跳点大神。别假装自己在研究了。”平日待人冷淡的余期白对着自家师兄,心中总是留着气,不是没好气,就是闭过气。 “呸呸呸,师弟,嘴下积德。你这张嘴这么口无遮拦,未来怕是没有女人能看上你了。”颜焕敲敲打打着面前的铁疙瘩,要他说,先前把整艘船都拆干净了,都没有眼前这么多的铁料。 化物为铁可行,化物成金是不是也可以呢?他手上燃起一团火焰,面前的铁料似乎受到了纯青炉之火的纯化,锤炼,本质依然与普通的钢材无异,但对刻印“火”的耐受性提升了一个档次。 不过这依然不妨碍颜焕将其丢进柴薪之火中当作燃料。 “不知道师兄顶着小孩子的模样,不知道怎样才能讨人欢心。可别小师弟和艾姑娘的孩子都成亲了,你可还是这幼童模样。”余期白随手取来一把刀,削下一块铁料,转手在“金.万兵”的催化变为一杆长矛,冲海中一扎,便是扎上一排长相尚可入眼的遗种。 遗种混到这地步,能拥有的血脉赐福已经稀薄的可怜了,一般与普通的海鱼相差不大,就是常人吃了,要上吐下泻几日。 颜焕怒目而视,这倒是实情。他年岁相较阴崇生都不让,只不过阴崇生都到了生白发的年龄,他却仍是幼童,若是平日因刻印缘故,心智不全,那与孩童比起还真是无二。 他起身把铁矛上的遗种取下,简单处理了一番,找了块能当锅碗之用的铁疙瘩,架起来,简单炙烤了起来。 茫茫海面上,缕缕青烟升起,天地间平稳如一滩死水,只有几声把骨头咕咚丢下水的声音。 “师弟,你说时间过去多久了。”颜焕一脸餍足地躺在甲板上,他手抓着一只计时器,其中的机械结构依然在运作,只不过是前后前后地齿轮摆动,丝毫不愿前进一分。 这可是教廷特制的计时器,面对在神明遗迹当中的第三层次干涉都能正常运行,但在这里,失效了。 颜焕将份量不轻的计时器往海里一丢,噗通一声,溅起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许多的水花。 “师兄,我总觉得这次的意外超出了意料。”余期白没管那被随意置弃的计时器,这种东西要是失效尽早丢掉才是正道,谁知道里头沾染怎样的因果,又是受到谁的影响才变成如此的。 “偷人钱财的小孩,沾染‘大衮’精粹借以提炼禁药的秘学会据点,还有执意经过寂jh区,却沉没在半途的游轮,这一切都串联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一块倒悬之月身上‘大衮’的权柄碎块,虽然很有诱惑。但要是算计到青染师傅头上,怎样都不是合理的买卖。” 颜焕躺在地上摇头晃脑不知道在想什么,“师弟,你不是已经把事情真相都说出来了吗?别人不敢算计青染师傅,但有一个人却肯定敢啊。” “大君?”余期白心中还存着忌惮,他当初亲自送着那装着人的箱子,里头据说是大君的得力手下,攥着“梦.极乐”,被折磨得浑身筋骨寸断,却一个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要放到常人眼中,就算立场对立,也得称道他一声好汉子。 “大君?为什么就不能是青染师傅自己呢?”颜焕仰面看天,白茫茫一片,整艘船不知是否在移动,但无形的波涛一点点将他们推向隐藏于未知之所的岛礁。 余期白沉默,青染对他来说恩重如山,而青染行事向来不惜代价,就算自我本身入局也无妨。 船在海面飘荡,终于到了临界。整个世界颠倒而来,整艘船仿佛行走在天边,骤然颠倒,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是非倒转,真理谬论,正义邪恶,白昼黑夜,汹涌的浪潮抬升着,海面远端,一盏明灯照亮着前方的方向。 巡回的光,填充着“光.诅咒”,“光.盐”,“光.灼”,扫射着海域中的胆敢冒头的遗种,西海岸的夜晚,自然是藏污纳垢之处暴乱的时刻。 当然白天也不太平便是了。“师弟,你倒是想想,如果青染师傅真想做的无声无息,那都是亲力亲为,这大君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够青染师傅杀的。” 雨水从天而降,又腥又臭,颜焕在避雨处点起一盏灯,周围的浪翻腾而上,无数水汽弥漫,海里遍布着垂涎的遗种。 和拼命前往外界的遗种一样,这些作为血包和炮灰的遗种忍着饥饿,也不敢冒着被灯塔顶端的明灯烧灼的危险,攀上岸,或是一切可以抓附的位点。 那是无数压缩刻印“光”拼接的领域,在极夜之中,足以诠释光的最高誓言。 余期白和颜焕相视一眼,两人同时戴上了象征位阶的面具。倒了这么多次霉,终于在亚希伯恩昏迷的时候,遭了一次好运。倒悬之月的临界点恰好出现在了灯塔之光覆盖范围之内。 第一百五十二章 虚构之进化 颜焕松了一口气,位阶也是人,需要吃饭睡觉。惜命也是难免,真要是出现在一个遗种老巢当中,且不论里头翻涌的遗种炮灰们,高代系遗种杀起来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不费一把力气,两人想全须全尾地出来可是不易。 亚希伯恩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窝在银丝铸的茧中,正如毛虫蜕变一般,至于出来的是蛾还是蝶,却是难料,与神明接触本就危险重重。就怕和“大衮”,“云兮”接触过密,成为难以挽回的疯子。那些低门槛的接触,换来的东西可说不清好坏。 余期白倒是淡定得很,“兵灾”是杀出来的位阶,所以他的处理方式倒也简单直白,能谈则谈,不谈那就杀掉完事。 虽然位于灯塔之光的辐射范围,但两人很清楚,接应的活得拖到西海岸时间的第二天。当然这也是保险措施之一,起码没有目标敢堂而皇之在灯塔之光下面被扫射整整一夜。 变幻无穷的银丝在亚希伯恩眼中穿梭着,或者说某些时候他也像是此中银丝的一根,更准确地来说,他只是上面更细微的绒毛,是知识的具象体现之一。 但这些银丝的源头却不再是来自星空的“博论者”,而是亚希伯恩。神明遗迹就仿佛一个天然的罩子,阻隔了其他神明窥测的目光。亚希伯恩这一步不可谓一步险棋,“博论者”被称作虫,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起码在像食叶食草一般的供养模式上,他简直可以算害虫中的害虫,攫取一切,把汁液都吸干,再粗糙的枝茎也不在意。 和这样的存在耍脑筋可谓是招引仇恨。就好比你连入会会费都不肯交上一点,就想从我这俱乐部白嫖,甚至打包带走,最后还贱兮兮地扭头说道:“下次还来。” 别说这对知识锱铢必较的神明,就算是正常人也得抄起家伙和亲朋好友先打死你这不守规矩的。可惜,亚希伯恩趁早躲进了对家的屋子里面,逃过了一时的清算。 “这也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吧。”亚希伯恩不禁想到,这种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很缺德,但对亚希伯恩来说却刚刚好。毕竟以常人眼光来看,这货已经豪车美人大别墅,天天摆烂家里蹲,这福分上辈子没扶一百个老奶奶过马路是修不来的。 可实际上,被各路神明盯上的亚希伯恩才不会怕这玩意的报复,万一哪天“博论者”搞事的时候,“伊甸”降临,岂不是也给祂来个大的?那也是上辈子没做好人修来的福报啊。 银丝一缕缕地被亚希伯恩抽取,源自“博论者”的刻印“通识”悄然烙印着。若在常人看来,这种行为当以暴殄天物论处,但这般烙印下的刻印却也越发完整,甚至可以说是把最精准的诠释也一并造就了,堪称恐怖分子送货上门,风险越高收益越高。 茧房开始化开,露出里面的景象,倘若有人在此以“因素.观测”观察,便能发现无比灵动的因素沿着银丝穿梭着,那些银丝仿佛一根根骨架,支撑起了符文,阵法,乃至更复杂的仪轨仪式,只要有足够多的因素作为营养填充入其间,便能一般无二甚至更加精准地完成目标。 “大衮”麾下的遗种此时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争先恐后爬上船,朝着亚希伯恩的位置而来,那是一种他们无法抗拒的味道。 “欸,我就知道亚希伯恩这小子带来的霉运不会这么简单。”颜焕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倘若先前还能算诡谲的海浪,此刻便如水滴滴入正沸腾的油锅,炸锅了。无惧灯塔之光的灼烧,盐化,畸变,破碎,硬是要堆出一条生路出来。 余期白就要拔刀动手,颜焕却连忙拉住他。余期白扭头,颜焕冲他摇头,指了指亚希伯恩的方向。 冲天的腥臭味道,熏得人要闭过气去。两人朝船中心位置看去,便见着亚希伯恩挣扎着从银丝的茧房碎片中站立起来,双眼充斥着白炽色的烈光,从“因素模”那张涡旋扭曲的面具中直射出来,无数因素串联银丝,刺向最近的一只遗种。 那是一只鱼形的遗种,却生长着两条鳞甲覆满的粗壮下肢,尾巴却生得像是几根海草般的触须。整个西海岸,不仅深埋深海栖息的高代系遗种们爱吃,连灯塔的成员们也靠着他们过活,某一款极为畅销的机油便是它们的功劳。 无数的银丝轻飘飘地穿过它的身体,连带着周围的一切进入了虚空之中,无数因素将其解构,却又将其中所有机理尽数模拟。紧接在原地一只遗种自船只的铁料中脱胎而出,生物的鳞甲混合着铁晶,同样白炽色的眼睛,浑身上下仅能看到一丝丝原先的痕迹,但那股“大衮”的味道却丝毫未变,只是它的精神被因素篡改,身体血肉和铁晶融为一体,全身脉络由那来自“博论者”的银丝替代。 那便是“大衮”一系的遗种从未出现的形态,其中心意全凭亚希伯恩一念之间,就像是进化树上突然增生的一环,却符合一切进化的意义,自虚构的节点直接出现在世界上。若是向其中植入因素炉的设计,那便是形成了纯化,提炼精粹的闭环。 这便是“博论者”知识精粹的掌握,刻印“通识.虚构”,篡夺,修改,拟合,直到创造出更好的东西,不惜代价,也无需在乎价值的存在。篡改生物的存在,便是炼金术和其相比都不逞多让。 完全沐浴在灯塔之光下,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向着以往的同类张开更加狰狞锋利的獠牙,撕扯,跳入黑暗的波涛中,掀起惊涛。 厮杀持续了很久,虚构而生的遗种终究还是弱小,尝试了许多种类的遗种后,亚希伯恩似乎难以为继,眼中的光辉消散,所有遗种的暴乱都才得以停息。失去目标的遗种群,畏惧着灯塔之光,缓缓沉沦进入海面。余期白和颜焕旁观着,时刻警惕着眼前的波浪,阴暗的天色中,船颠簸得厉害,灯火晃落着,似乎有着阴暗的气机伺机而动。 所幸,没有任何高代系的遗种现身,否则更是要一场恶战。 第一百五十三章 规矩 亚希伯恩站定,摘下脸上的面具,赤手伸进了燃烧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熔炉中,将一个古银酒壶取了出来。从铁料嶙峋的缝隙中摘出了自己的包裹。 这么些东西可都是他行动的依据,尤其那个被封锁在铁盒中的半截手掌,能被黑商人收在黑公馆密室里面的东西,都是不简单的诠释物,其中沾染的厄运,按黑商人的职责而言,更是需要妥善对待。 望着面前戴面具的余期白和颜焕,亚希伯恩自觉有些尴尬,转手从一个铁料缝隙中拉出一个皮箱,试探着说道:“两位大哥,皮箱还要吗?” “该把掌控权交给我了吧。”颜焕没好气地说道,上前接过皮箱,里头装着应对灯塔的凭证,另有一些诠释物之类。 “掌控权?”亚希伯恩一愣,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环顾周围黑漆漆的环境,波涛滚滚的海面,才完全产生了已经来到神明遗迹的感觉。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海腥味甚至没有外面的港口重,刚才一场战斗而过,却一丝一毫的腥臭味道都没有。 但亚希伯恩却直觉般的感到了不对劲,灯塔主塔的灯光极亮,即使隔着数十海里,依然清晰可见。船上几件煤油灯影影绰绰地闪着光芒,只能勉强把人影和人脸照的七八分清楚。 “船的掌控权,我的刻印链接不上这艘船,只有你解除了刻印,我才能重新控制这艘船。” 亚希伯恩未作反应,只是说道:“这天上怎么没有月亮?”月亮在刻印学上的意义非凡。西域的神秘学中,失去月亮即意味着刻印的紊乱,而夏域观念中,月亮阴极失衡也是极为严重的事情。 余期白抬眼看了一眼一片黑暗的天边,见怪不怪地说道:“从前是有的,只是我们在外面斩了倒悬之月,所以投射在神明遗迹中里面的自然就沉沦了。否则在倒悬之月复苏的时候是没法这么清晰地看到灯塔之光的。” 嘶,好小众的文字,一刀把月亮砍没了。还是说靠个人武力直接斩杀了堪比高代系遗种的玩意?别说倒悬之月了,就算是那些无穷无尽的遗种潮都能把人灌死了,哪能像这两个人一样轻描淡写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在这里和他不急不慢地说话。 亚希伯恩顺着余期白的目光看去,才觉得这抹夜晚灯塔的光明是多么的难得。在危险丛生的神明遗迹中,这些光芒代表着人迹,代表着和“大衮”对抗的最大力量。 余期白继续说道:“无需担心,虽然我们只是想要进入西海岸的覆盖范围,但是这倒悬之月就算我们不动手,也会有人动手的。毕竟倒悬之月,代表的是一种逆位的颠倒。当倒悬之月在现实升起的时候,整个西海岸便会陷入理想退化的状态。你看看这些遗种吧,你觉得他们的本能再往底下陷落时,所有支持灯塔底层逻辑的美德会全部崩塌。” 颜焕老气横秋地说道:“小子,神明遗迹可不是刻印者获取诠释物的地方,这里可是所有刻印者的噩梦。没有一个正常刻印者想要进入神明遗迹的。毕竟正常状况下,人人都是惜命的。” 虽然颜焕带上了面具,可这稚嫩的声音还是让亚希伯恩不禁莞尔。颜焕一下便恼火了起来,“笑什么笑,如果你不想在海上闻‘大衮’的体臭的话,麻溜地收起‘博论者’的丝线,把这艘船还给我的‘意象’!” 亚希伯恩收起笑脸,手中银丝收进手中,就像是流传在西域古老传说中可以在空中乱晃的蜘蛛人一样。颜焕的语气可不像是开玩笑。 作为正常的刻印者,没有人喜欢“大衮”的气息的,连带着越加厌恶他的信徒,那是一群爱嗑禁药,在情绪还有能力上都不稳定的怪物,寻常刻印者最梦都怕的失控和时光侵蚀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甚至生出一脉妄图借助时光侵蚀来吞噬遗种,最终纯化自身刻印越发接近“大衮”的。总之邪门招数还有奇思妙想漫天乱飞。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被称为邪魔的重要原因,和他们相比,完全投入“云兮”怀抱的水行魔道,杀人放火,安分就像是小绵羊。 当然戒律修士们借助遗种的能力办事,简直是以身饲虎,以毒攻毒,堪称好人好事,教宗非得召开主教团决议,给他们颁发感动教廷年度人物。 亚希伯恩无端联想了许多。颜焕说的话没怎么听,这一步险棋,连“博论者”都狠狠白嫖了一圈,加上“通识.虚拟”对这些遗种素材的解构,这可都是甜头。搞不好联系上泠,把大君逮住,好好解构一番,看看这个满肚子恶心人的玩意在生物树上是属什么的,行事作风理智中带着“大衮”邪魔信徒的那种无厘头。 颜焕的刻印“意象”接入船中,这次他反而更像是一个驾驶员而不是船本身。 站在船头,失去古银酒壶的为核心的锅炉再次被柴薪之火点燃,船上那些多余的铁料,还有剩下残肢断臂的遗种尸体全都被丢进了炉子,流转成成分乱得离谱的燃料。这艘奇形怪状的船就顶着满屁股的黑烟和废水缓缓向着灯塔的方向行动而去。 对于给神明遗迹制造污染,几人完全没有负担,灯塔这些年可没少给这片海洋制造污染,顺便给遗种们增加了不少生物多样性。 “亚希伯恩,这次在灯塔,我和师兄其实另有要事,对你帮扶有限,接下来三点是在任何神明遗迹基本都适用的规则。”余期白看着越发明亮的光芒说道。 “第一便是所有诠释物都有其代价,凡事皆有代价。第二,当你深入核心地带时,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不可信。第三,接受赐福,也是同化的过程。‘大衮’如此,‘博论者’也是如此。” “控制你的情绪,‘博论者’学派的学者执念很深,每一个获得刻印的人积累的时光侵蚀,都有那些神明的份额。”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来去 亚希伯恩心中一凛,他现今的刻印无一不与神明关系密切。按余期白的意思来看,他的处境并不乐观。“博论者”怎么可能会如此简单地给他机会白嫖,每一份馈赠和盗取背后,命运早就写下了价码。 “余大哥,多谢你的提醒。但在很久之前,我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有些人,会更惜命,还有些人只会这个东西更不当回事,仅此而已。” “每个人活在都是为了意义而生的,这是青染师傅一直想让我学会的。这么多年,很多人朝失落之地探索过,他们全失踪了。你是唯一一个从中走出来的原住民,其实牵挂的事情还有很多,对吗?” 亚希伯恩实在想不出一个性格极为冷淡,杀人不眨眼,手屠高代系遗种的位阶,能说出这一番颇为慰藉人的话。心中大受感慨,他露出笑,“你说的对,我毕竟是属于前者那样惜命的。” 他旋即转换话题,“我先前乘的那艘客船上面有不少刻印者,不会都是来猎杀倒悬之月的吧。” “大抵是这样的。这些东西都是神明的残余,除非他们之间发生战争,彻底拔掉对方的锚点,将那份权柄尽数吞下,否则像倒悬之月一样,每年都会苏醒,引发天象对应的变化。”余期白抬头,神明遗迹的天幕上什么也没有,倘若突然出现什么星象,倒要怀疑一番是否是祂睁开了眼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怕是一场大战后,能有不少诠释物产生吧。”亚希伯恩多少有点可惜,他才透支了一点自己在“博论者”手下的信用呢,这应倒悬之月而生的诠释物倒是一件没捞到。 想到这,他顿时苦了脸。时不比当年,没有黑商人供给资金了,这什么东西不都得自己操心吗? “这次特殊,除去倒悬之月产出的细碎权柄。诠释物我和师兄却一件都没寻到。”余期白语气也带上了些遗憾的味道。先前他自海上乘剑气而归,便没发现任何诠释物。若是能有诠释物,也是一笔不小的补贴,尤其对一个有头有脸的位阶来说。 一阵强烈的震颤从船体传来,盘腿坐在甲板上,专注打坐精修的余期白自然纹丝不动,而亚希伯恩却猛得向前,差点从船上翻下去。 “这船还挺皮实的,前面的尖角直接把那只遗种的脑袋都给冲开了道大口子。”颜焕得意地喊道,伴随着他的掌控力增强,燃料的成分比率不断纠正,这不知道吃了什么的船像是癫了,奋不顾身地往前,乘风破浪,顺便给运气不好的遗种开个瓢。 到底是谁改的船,真是该死。亚希伯恩咬牙切齿地想着。 原来是我吗?那没事了。不对,怎么可能是我,我连机械学会三级资料都还啃着累,破案了,八成是“博论者”的触须顺手干的。 “‘博论者’,该死啊。”亚希伯恩嚎着,声音还未传远,便混在汹涌的海水翻滚和齿轮声中飘散干净,融为泡沫,一点点地化在了漆黑的海洋之中。 教廷,位于西域中央,毗邻王国东区北部和帝国西方重镇俾尔斯郡。这里是所有“灵”的信徒眼中的第二圣地,至于位于现今帝国的第一圣地罗门堡早在前帝国末期时,被异人军队拆毁大半。即使现今依着当年重建,甚至更甚当年,但地位和教廷所在地却是无法比拟了。 正午十二点,整座圣城摇响了圣钟。整整十二声钟声响彻,象征着主教团会议的召开,只不过这与往常的却大有不同。除了在伊甸的边境主教以及其手下的一系列紫衣们,分散在王国和帝国各个教区的主教团成员全都汇聚于此。 浩浩荡荡的主教团成员差点把住在圣城附近的居民吓破胆子。一觉醒来,全城人都在问,为什么这些大主教们都回了圣城。这些大人物们都回了圣城,到底是因为什么大事?一时间各种传言漫天乱飞。 “泠小姐,我真想到你会离开奥威亚。”庇护坐在马车当中,两匹血红的骏马拉着他的车,进入枢机院,那是一整片雄伟的建筑,坐落在圣城中心,被几座钟楼拱卫着。 庇护穿着红色教袍,作为位阶,他在主教团中的地位斐然,所以还有一顶华冠需要佩戴,此时正放在他的腿上。这次的主教团会议事发突然,他才刚才主持奥威亚工作,帮助约瑟在奥威亚教会站稳脚,就被一封枢机院加急连加了数位枢机和教宗印信的信件召进了圣城。 泠坐在他的对面,偏头看着窗外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熟悉又带着疏离,就像是给原本熟悉的东西裹上了一层浓重的彩妆。即使熟悉原先的模样,再褪去妆容的时候,也难免留下白粉在脸上的痕迹,就算后人再怎么打理,终究还是会留下难以愈合的沟壑。 “原先只是带着亚希伯恩在奥威亚熟悉熟悉外面的环境的。可惜那个呆子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泠语气极为冷淡,她这次可不是抱着妥协的态度来的。“现在他去了西海岸,我自然也是空出心思来干些别的东西了。” 庇护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情感受挫,一脸理解地说道:“情感的事情还是要以和谐为主,两个人都相互置气,反而不好。” 泠抬眼瞧了他一眼,思索自己到底哪一点表现让他产生了她这副没啥兴致的样子是因为感情受挫。或者是长途旅行后的兴致缺缺导致的吧,从奥威亚到圣城,可是横跨了整个王国。 泠懒地解释,久违地毒蛇了一句:“庇护先生可是单身了数十年。后面车厢的那玩意还不能勾住你过度发散的心思吗?” 庇护像是被戳中了软肋,“我这一生已立定永远追随主。后面那个东西真的是从镜界捞出来的?”他像是不确定一般,再次发出了疑问,这个问题他在列车上已经反复确定了许多次。 泠点头,再次得到肯定答复的庇护认命地靠着座位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圣城 容纳神明权柄的拟人装置,到底是一种进步。代表人类对神明的认知逐渐进步,到达一个全新的地步。这和作为神明某一权柄碎片的诠释物不同。严格意义上,这种级别的诠释物并不是容器,而就是权柄的具象,就是神明的权柄的一部分,或者说投影。 容纳权柄那可是完全抽离出来,存储在一件物品中。但唯一不对的地方,他来自教廷,触犯了“灵”的原则,不可立其他物为你的神明,倘若真要在圣城教廷的刻印者中放出这种东西,那就是相当于亵渎“灵”的权威。 恐怕那个时候,整个圣城真的要沸腾了,可不是现在这种无端的谣言,立不住脚。那是从头到脚都烧起来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理上,还是表面还是内部,主打一个外焦里嫩,烂透了。 伴随着马车进入枢机院的中心区,种种刻印的力场将两人包围了起来,“督律”,“丰收”,“安魂”,“衰枯”四大支点围绕着“光”,诠释物为媒介和源头,将力场充满了整个空间中,其规模和质量远超过奥威亚大教堂中神圣弥撒时开辟的力场。 虽然这力场也只在特殊情况下才得以开启,但其背后消耗的人力还在其次,更稀缺的东西便是作为能源的诠释物。野生刻印者还在为诠释物争的你死我活时,这里的诠释物却被大量地消费着,仿佛这就是傍晚街市上打折的农产品,买十斤还得送一斤给老客户。 “所以泠小姐你的立场是什么呢?秘学会还是教会。”庇护拥有的“护佑.神恩”和所处的位阶猛然颤抖着,在现实当中从未有过一个地方拥有如此浓厚的神明“灵”的气息。就像是身处临界阈值一般,再浓烈一分,就要升至高天之上和神明遗迹重合为一起。 面对庇护毫不掩饰的问题,泠没有思索,仿佛这个答案早就铭刻在她的心中。“我来自教会,但现在我是秘学会的‘裁判官’。”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立场站在秘学会上,但并不吝啬自己对教会的态度,鞭笞罪行,保护弱者。这本该是任何一个人该做的。 庇护不再言语,直到马车停在了枢机处,整个教廷最大的权力机构就在前方,与其并列的机构还有骑士团总领,教宗署,还有管理世俗事务的自治政府。 “泠小姐,你在马车上暂等片刻,很快会有人将你领到教宗陛下居所。”庇护戴上华冠,推开车门,冬日天寒,但外头依然有许多的主教团成员候着庇护的到来,想罢那是他们那一教派的成员吧。 泠闻言点头。不多时,车轱辘转动。很快马车在一幢庄严的宅子前停下了,随之停下的还有后头载着那机械怪人的马车。宅子高大的大门为橄榄木包金而做成,在阳光照射下,极为耀眼。就连房屋整体都是凿成极大极方的石头搭建的,看不出一丝缝隙。 “这位客人,请吧。”外头驾车的人开口道。 泠手中蓦然攥起身侧的刀,在圣城的力场中,她的诸多能力受限,但凭借非人的身体素质和经验和刻印“命运”的存在,却依然没有多少人是她的对手。 可驾车的人一开口,她却浑身寒毛炸起,强忍没有拔刀将马车顶剖成两半。她提刀走下车,一个年轻人正在拿着钥匙开门。随着,咔吧一声,教宗居所的精金大门被推开。仿佛这和寻常的木门,铁门没什么区别,这间宅子也不是传说中凝聚无数权力的教宗住处,而不过是一间豪华住宅,别的再无差别。 泠打量周围,除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再无一个活物。显然这个开门的人和先前驾车的人就是同一人。 “你好,格林兰。”他如是说,即使身穿麻布上衣,在冬日中格外单薄,但对方的脸色红润。“请进吧,想喝什么都可以,但是酒类只有新榨的葡萄酒。你如果想吃些帝国俾尔斯郡还有王国东区的特色菜,或者说融合的圣城菜,也有餐厅买。只不过在十几里外了。” 年轻人,或者说教宗走进院内,拿杯子从一个木桶中接了半杯色泽鲜亮的葡萄酒,顺口的酒液在味道上和圣城寻常酒馆中买给平民的没有任何区别,又或许两者在出产地,经销商甚至都是一样的。 泠走进院,开口道:“教宗陛下好兴致。” 年轻教宗笑笑,示意泠也可以取一个杯子接些酒,再找一个舒服的位置享受一番。 “要是外面那些信徒看到圣典教会受到万人敬仰的教宗是这个沉迷酒精的家伙不知道要作何想法了。” “那我便是要请他们一起进到这小院子里头一起品尝今年新榨的葡萄酒了。”教宗自顾自地喝完酒,对着院子里 的一面镜子开始穿着挂在一旁木架上的袍子。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这套衣裳还有上面附带着的繁复饰品竟由他一人便穿戴妥帖。 “你既然不愿共饮一杯酒,那我们便一起去议事厅吧。”换上教宗红白二色的装束的年轻人,慢慢地走出院子,外面已经整齐排列起了严阵以待的骑士们,全身铠甲是他们见证“护佑”的诠释物,所挂利剑象征“光.神圣”,所持长矛象征“气.空流”。 为首的正是教令骑士团副团长之一,全身笼罩在重甲下,面甲缝隙露出鹰隼一般一双眼。 “教令骑士团参见教宗陛下。”这位身材极为雄壮的骑士下马,铿锵甲胄声中,向着身着盛装的教宗单膝跪下,行着侍从礼。教令骑士团效忠教宗,是教宗最忠实的拥护者,不参与教廷中的教派之争,只忠于枢机院最后的胜利者——教宗。 他们恭敬地要将这位年轻的教宗请上车辇,原本的车夫在一瞬间便真正成为了圣城最尊贵的人。 “有时候,我倒觉得你像是一个虚伪的神棍,就比如一个叫约翰的人。”教宗经过泠身边,泠冷不丁地说道。 “是吗?”教宗反问道,脸上挂着招牌的慈祥微笑,仿佛这是每一任教宗都应该具备的能力。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在意之处 “是吗?没想到我还挺适合当教宗的。”教宗年轻的脸庞上竟露出羞赧之色,他反问道,登上装着机械人的马车中,泠盯着他,确保他没有做什么小动作。 年轻教宗贴近巨大的寒冰,上面笼罩一层细密的灰雾,笼罩着整块坚冰。教宗扭头朝着泠无辜地眨眨眼睛,“泠小姐,这罩着一层雾气,我可看不清里头的东西。或许需要一些些小处理才行。” “教宗陛下,请便吧。” 教宗表现得既和蔼又温良,手拂过坚冰上的灰雾,来自失落之地的雾气丝丝缕缕被撕扯开,就像是一块布料被展开,拨开,撕开。 “平衡.均衡”足以称之为权柄的刻印,将无形之物化作有形,有形之物沦为虚无。坚冰中露出一个伤痕累累的机体,机械的躯体静止着,但核心中却有着闪耀着光彩。 这是以往从未见过的,就像是纯水中飘荡的杂质,唯有在平稳的状态下才能沉积,经过大浪淘沙,留下金粒。泠的面色冷了下来,她太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了,就像无形之灰雾被具体化,这抹光彩背后的实体藏在那副机体里正是一颗经过有形处理的灵魂,又或是概念和理想中权柄。 教宗好手笔啊。这样的东西毫无进步之处,最多算是在破坏规则的歪路上寻找了一点小聪明,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国度。 教宗无比严肃地离开了,这个无数教徒眼中的“灵”最直接的代言人从慈祥变成严厉。 后面的教令骑士团带上驱赶机械怪人的马车跟随在教宗车辇后面。 泠目送着教宗带着东西离开,心中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几个满头大汗的教士找到她,邀请她前往议事厅。也是难为这些教士了,在大冬天着急出了满头汗。 泠摇头,这议事厅怕是鸿门宴,她进去便是八百刀斧手一拥而上,虽然大概率奈何不了她。可她到底是抢了原本落在教廷手上的一整份“涡旋之刻”所代表的权柄。 已经落在口袋中的玩意却被别人另插一脚,不仅东西没了,作案工具还被半死不活地丢到家门口。关键是这一肚子气还得憋在肚子,毕竟是坏规矩的人再出来喊冤岂不是荒唐? 倘若是青染在此可是要上纲上线,非要闹得双方人心中都窝火的地步,在一旁偷笑不止。 “这苦差事还是得让青染来办。”泠摇头,心中难以抉择,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她才不想和圣典教会起矛盾,所以在奥威亚大教堂中和约瑟.图铎过招也只是浅浅出手。 而这机械人本是要让秘学会的人好好研究,但“平衡”的刻印却向来是枢机院的传承,几个枢机大主教以及教宗都拥有,有时也交予边境主教。想要从中研究出机械人核心的奥秘所在,岂不是要绑架几个枢机主教来了? 这时候青染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东西留在手上也不是,不如继续冻起来,送回来,恶心恶心教廷的主教们也不错。 当然这可不是泠的想法,干这种吃力不讨好,还要和教廷打交道的事情不如让她去神明遗迹杀掉苏醒的神明残余简单。 泠退散完几个教士,慢慢踱步到圣城城中。这里距离枢机院很远,却能看到圣约翰大教堂的穹顶。 “圣城卷饼,好吃不贵,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几声中气十足的吆喝传来,但明显不是西域口音,甚至其中的西语习惯都是错误,却意外地让人完全能理解其中含义。 “这位小姐,要不要来一个正宗圣城风味的卷饼。不好吃不要钱。”在吆喝的老板精准地定位到了泠,热情地发出邀请。 泠本是想进看看圣城风貌的,现在反而被一个叫唤着圣城风味卷饼的夏域人给牵制在了原地,心中不由得觉得一阵好笑。就算她地理风俗再不了解,她也知道圣城风味再怎么融合变化,也不是夏域味道,但出于好奇,她决定还是前往一试,她到城区不就是来消遣的吗?于其和那个疑似是某个老鬼意识的年轻教宗,还有一群老鬼组成的枢机院掰扯,她还不如来个卷饼先把肚子填饱。 “老板,你这卷饼怎么卖。”泠径直走向小摊,说着大秦官话。这样的小摊在圣城城区中数不胜数,各地人都有,仗着教会人人平等的理念,起码在枢机院底下做生意,没一个自视甚高的西域人敢给这些外乡人甩颜色。 “一利弗尔一个素的,两利弗尔一个荤的。一个卷饼顶半天饱,小姐还是来半个吧。”老板堆笑道,也说起了大秦官话,而后更是越说越利索了,一双眼睛在琉璃镜下格外精明。 “给朋友带上两个,全算荤的吧。”泠从随身口袋中拿出利弗尔的银币,小小的两枚放进夏域老板摊位的小布袋中。叮当两声,里面钱还不少。 “得嘞。小姐您稍等,不好吃不要钱。” “不好吃不要钱?老板真有人的过来投诉吗?”泠好奇地问道,随后她就看见老板举起了切肉的餐刀,上面还挂着新鲜的肉丝。 看着这把餐刀,泠好像突然懂为什么没有投诉了,同时她产生了些不好的联想,比如帝国德郡的链锯杀人狂,还有什么人肉三明治之类的谣传。 “有人敢投诉,我就得请治安官来说道说道了。这条街的治安官可是白吃了我好几年卷饼的。”老头义正言辞地说道。说话的时候,他已经顺手把两个卷饼用一种长叶包好,再用纸裹着送到泠面前了。 泠接过,下意识要将多余的那一个递给身边,却碰了空,哦,原来亚希伯恩已经不在了。她恍然意识到,孤独大抵是习惯后再失去吧。想到这里,稍微放松的心情,也再凝重了起来,原本钝化的感官再度恢复至原本敏锐的状态。 泠瞧了一眼卷饼老板,老头精神很好,只是无形之中的一种相似的感觉暴露而出,有人在牵搭“命运”的丝线。 她不甚在意,拿上东西,道上一声谢,意志攥紧一条命线,头也不回的扎入人群之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命运最是欺人 卷饼老头放下切肉的刀子,拿上一张干烙的饼,沾上大酱,直接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热乎乎的,在寒冬中吃起来格外有味道。 “老板,来个卷饼。”一个女声从小摊侧面传来,来人顺手将钱扔进了布袋中。 “道首,这会儿你得有口福了。”老头撂下饼,给青染做饼。 “你这大秦官话说出口就暴露身份了,‘神算’。” 老头呵呵笑着,给青染极快地准备好卷饼。“道首,‘裁判官’要是猜不到我的身份,才值得怀疑呢。一切早就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今天她必然会认出我来,而这两个饼也是我的报酬。” “客官,慢走啊。”老头朝着青染挥挥手。 青染看着“神算”满是皱纹的脸,拿过饼,不嫌弃地坐在了街边的石阶上。 神算把脸一抹,一张薄薄的脸皮掉了下来,底下的脸仍是遍布皱纹,却犹可见几分仙风道骨的神采。他从暗处拖出一个西域人,靠在摊位后。 他将吃剩的蘸酱大饼兜上,转身和青染并肩坐着。两人啃着饼,吃得一个比一个香,仿佛这普通的卷饼是珍馐美味。 神算牙口不错,凉掉的饼子磨嘴皮子,可他吃着毫不费力。 “老杨,要是一个东西真成了万金油,能解古今往来所有事情,那可就无厘头了。因果是这样,命运也是如此,倘若衡量这世间的维度都无厘头了,这世界还能有什么可诉说的东西呢?” 神算说道:“道首这一声老杨,我是不敢当的,我能在别人面前自称老朽,老夫,可在道首面前还是微末之余,不足道也。” “人见多了也不是好事,记得多。才发现现在的世界也不过一直是几个老东西在斗来斗去,没甚意思。”青染捧着卷饼,突然话锋一转,“神算,有些话可是不能讲的。比如随意论辩一个女人的年龄。” 青色的火焰骤然从神算的嘴边爆发,把半截饼子和神算的半边胡子烧成了飞灰。神算像是早料到这般,没动一下。直到吃了满嘴的灰,直到青染从面前消失才缓缓站起身,把嘴里的污秽吐干净。 他虽隶属秘学会,但青染的计划他并不认可。世界的意义为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在他眼中青染早已魔怔,消磨神明,创造神明,仅仅探索世界的意义,她就敢以比肩神明残余的位阶做实验。 她的两个徒弟不就是这样吗?所谓“灶爷”便是粉碎“火德”后将所谓世界意义的核心结合的成果。而“兵灾”又何尝不是将“兵主”打散成两份,攫取了“昊天”的灾厄凝聚成而成,只剩下的位阶“武爷”难以为继,根本不是常人能登临的。 或许青染向大秦神武皇帝讨来的那尊武帝像便是为“武爷”而准备的。神算不知道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场酒会,那个跪地不起的孩子。 修水行的人啊。谁又能说是邪道呢?连命数的这种东西都能不知来自何处,“云兮”和“灵”皆能诠释“命运”,不过一个自天上俯瞰地底,另一个则自暗处摸索实处的纹路。谈何正邪? 神算身形模糊,如一层水雾,融入人群中。原处小摊,中年人扶着后脑勺醒来,赫然发现摊前收钱的布袋中多了好几枚银币,惊呼一声,连连颔首感谢上主赐予。全然不知刻印者中最前列几位刚在他的摊位逗留了,这难道也是所谓命运? 恐怕身处神明俯身的世界中,无人在意这命运到底是何意。 ...... 今天也是风和日丽,起码对于没有敌袭的西海岸灯塔防线就算是刮上风暴,只要没有遗种袭击,那就算可以开香槟的好日子。 “新来的小子,你到底是哪个小队的,快滚回你的岗位上。”粗哑的嗓音从一大块铁料后面传来,“呆头呆脑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要不是这几天刚好是待修之月,你这个怂样早就被上岸的鱼兽吃掉手脚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嚎呢。”一个壮汉对着亚希伯恩指指点点的,引来周围一群人几声笑声,但壮汉看去时却个个忍住笑声,不敢作声。 他露出衣裳的没剩下几块好肉,或者说浑身都蒙着一层铁皮,体内当中早就找不出成分纯净的血液了,没有每天纯化滤过,迟早要躺倒。 就算在亚希伯恩眼中,能在如此复杂,难以分析成分的因素环境浸泡下,灯塔这群人还能这般活蹦乱跳都堪称神迹,但不知道这一份神迹到底属于谁,“灵”,“扶桑”,“大衮”,抑或是三者掰手腕的时候从天穹上坠落了一份不得了的混合体。 颜焕和余期白带着他来到这之后,与灯塔的首领交代了两句,便开船载着灯塔带给“大衮”的土特产朝着大海深处远航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他进入了一个作战分队做后勤工作,给灯塔无偿打黑工。 “报告长官,异铁一号分队...”亚希伯恩答道,物资官没空鸟他,只是习惯地训了他几句,根本懒得听他的话,便让他去统计搬运物资了。 毕竟灯塔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大多是外界的刻印者犯了事,下了禁制送进来打黑工。服役二十年,还剩下个人样的就能出去。但这么些年来,都是断胳膊断腿的,装了机械义肢。当这些人出了神明遗迹,受到现实管控的刻印被迫收缩,况且每天维持身体和机械部件的高额技术成本根本不是这些人能负担。 这时候可就不是主观意义上的自由了,那可是有命出去,没命回来了。 亚希伯恩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按照分队长的指示在一堆回收的机械部件和养护物品中,矮子拔高个。 成色太暗的不要,谁知道到底是经历了十八手还是十九手,安全没保障。颜色太亮我不选,不是重新喷涂就是大有问题,刚坑死上一任主人。 最重要的要去申请五颗十一代系的遗种精粹,那是整个作战分队在接下来三天作战任务的补给大头之一。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打工人 按照人尽皆知的原则,这些呈现为晶石的精粹自然是越透亮,品质越好。可在分布于灯塔领地的众多物资所当中,品质好的少,品质次的一抓一大把。 想着一路上遇到的那些遗种的样子,亚希伯恩对此也不意外。毕竟再高明的因素炼金师也难以从一堆废料中提炼出足量足质的精粹,想要完成指标能不花点心思吗?况且如此高纯度的精粹用来填充装备打这些遗种难道不也是一种浪费吗? 本来就粗糙的武器还喂这么高纯的精粹岂不是山猪吃细糠,山猪能不能砸吧出味道不说,养猪场怕是亏得底裤都不剩了。 亚希伯恩在物资官的眼皮底下老老实实地拿了额定数量的精粹,甚至是摆在上头几颗毫不起眼的,其成色之差,简直是作为因素素材下脚料,亚希伯恩都嫌弃状态不稳定,搞不好在某些秘仪和仪式上都会直接爆炸的那种。 瞧了一眼物资官凶神恶煞的模样,恐怕是不会允许挑挑拣拣的情况出现,否则拥有“因素.观测”的刻印者,岂不是尽留下些垃圾中的垃圾无人问津? 索性亚希伯恩留了一手,他将几颗不规则的晶石握在手中,“因素.溯源”释放,一层层银丝蔓延而出,一个简易因素炉构筑成功,半微纯净因素作为辅料填入其中,只是一瞬间,无数因素洗涤而过。几枚黯淡的晶石亮了几分,回归了往常的灰暗模样。 亚希伯恩背上物资,摊开手,精粹的表面依然灰扑扑的,但内部的纯度却已经提升了许多。算是给自己这几位交托后背的队友一点福利吧。就算不能完全信任,可好东西给他的神明遗迹之行也能带来帮助吧。 异铁战斗组的据点位于灯塔主塔的东边,从这一个物资处出来到他的轮岗之处,刚好能将主塔的全貌一收眼底。高的有些让人惊诧,不知什么材料能支持如此高大的塔身。上面的一盏明灯仿佛这个世界另一个太阳,光芒更加璀璨,也更加刺目。 有时亚希伯恩觉得这座塔更像是囚笼,和风雪中冬神的高塔不一样,没有肃穆,没有神秘感。这座主塔的墙壁上挂着很多生物的残骸,有人的,也有遗种的。 但现在在亚希伯恩的生活中,没有高代系遗种,没有位阶,也没有什么神明,只有打不完的遗种。说实话,这种生活简直像是回了老家,把亚希伯恩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处理这些炮灰遗种比杀一型的巡猎还简单,每天还有露天敞空海景房居住,海洋环形游览。 表面上他就是一个被流放到西海岸白打工的刻印者,唯一拿的出手还是“因素.观测”。被捕的原因还是倒卖因素素材,结果惹恼了黑商人手下的生意人,秘学会直接上门服务,一条龙直接送到西海岸,堪称业界楷模。 呼吁所有刻印者组织以此为标准,不要放过任何犯罪分子。 “工匠,队长说今晚去酒馆,我们异铁一队又添新人了。”亚希伯恩正闲逛着朝回走,就听见身后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紧接是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拦住了他,瞅着尺寸,恐怕比亚希伯恩的大腿还粗。 “好的,大金刚小姐。在此之前,能否先把您的玉手先收回去呢?我怕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掐死。”亚希伯恩停下脚步,回头,摆出笑脸看向手臂的主人,拥有甜美嗓音以及清秀面庞姑且可以称作壮汉的女性。一个少见的没有接受过西海岸标志性机械补救和改造的战士。 至于她那夸张的肉体,大概率是类似戒律修士的技艺,通过“人法.戒律”灌了些遗种的血脉,只是似乎手法问题,副作用比较大,刻印和诠释虽然成就,但这身野蛮生长的肌肉就不太美观了。和前戒律主教伍德比起来那更是差了老远。 金刚清秀的脸庞露出笑容,她收回手,冲亚希伯恩摆摆手,率先朝酒馆方向而去。在西海岸这种地方,除了武器加工作坊和物资所,最多就属遍地开花的酒馆了。除了不提供禁药供瘾君子品尝之外,这里的酒水和遗种特色菜可是西海岸最知名的存在。虽然不一定好名声,但就冲着帮助瘾君子们戒掉花式禁药这一份上,可谓是功德圆满。 “又有新人了?到底又是哪个倒霉蛋犯了事被丢到这打白工了,还如此背运地分到了第一分队。”亚希伯恩自言自语道。 虽然战斗组中的每一分队都大差不差,但排名前几的总是容易分派到些奇葩任务。上头的头一热总不能说这次任务交给第五百六十六号诸如此类的随机分队完成吧。下意识也总是今天一号,明天二号,后天开个香槟,八十八号出去执行一下任务。 反正都是任务,第一分队和第九百九十九分队又有啥区别呢?就像一号牛马和二号牛马没有区别,上头的牛马和对家的牛马撕扯的时候,属下的小牛马不得上前给大哥加油助威,最好在某一时刻拉拉架,然后双方也再斗上一斗,表明心意。 可惜现实上,双方都杀的你死我活,根本没有余地可言。 这年头,打工人都不容易啊。从失落之地牛马短暂进化为苦命大少爷,现在又退化为西海岸打工仔的亚希伯恩深深地叹息道。 在此,亚希伯恩要额外感谢余期白和颜焕两位大哥,在他正式上岗之前就把对家经理“倒悬之月”给宰了,留下了宝贵的空窗期待修之月,让新人上线就学会了休假,真是打工人的大忌,希望下次多多益善。 不过晚上可是要好好给这位新人好好灌醉一手,毕竟传统不可破。亚希伯恩脸上露出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笑容,西海岸光荣的牺牲精神和奉献精神还来得及领悟到,就先学会了万恶的等级压迫制度。 亚希伯恩在内心中狠狠地谴责自己一番后,决定晚上加倍款待新人,就像上一次他被灌醉一样的路数。 他哼着小曲,朝着分队营地而去,打算存放完物资就去酒馆寻找队友。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迎新酒 西海岸的傍晚和别处并无不同,似乎还更有人气了。但假若放在外界人眼中却是与百鬼夜行没有区别,一眼看去装着义肢的,就是肌体扭曲的,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也是邋邋遢遢,不修边幅。 虽然金刚小姐没有告诉亚希伯恩几点到酒馆合适,但是按照亚希伯恩为数不多的经验表示,这种团建活动还是越早到越好,不然今晚招待的对象大概率要从新人到自己头上了。 西海岸酒馆的酒水可不像奥威亚骑士酒馆那般昂贵,一杯下肚,从头到脚透露着上头的气息。亚希伯恩稍微打理了一番,推开了酒馆的木门。 和想象中的人声鼎沸不同,这间酒馆气氛竟然算得上冷清。寥寥几人端着酒杯,吧台上兼职酒保的老头,早就在十多年前赎完了轻狂的代价,只是因为机械的肌体和背后无法祛除的肉瘤而选择留在这里。 他擦着铁杯里头年久积压的污渍,往来酒客都只称他为酒保。 “酒保先生,请问...” “里头第二间房间,你的队友都已经到了。”酒保放下酒杯和泛白的干布,对着亚希伯恩说道。清明的眼睛让人没法相信他的刻印早已失控,如今不过堪堪吊着命。 刻印“通识”对身体状态的审视,加上“坚韧.适配”改变机体去迎合变化的特性保住他一命。 亚希伯恩笑着道了一声谢,走进吧台后面第二间房间。 “哦,欢迎我们的工匠先生。”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说道,干巴的身躯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那些吸食禁药的药佬。事实也确实如此,异铁第一小队的老前辈,早年间在教廷颁布第一禁绝令时被捕,第一时间便有数万吸食禁药的刻印者被发配到西海岸。 许多年过去,还能留存下来的,还戒掉禁药,留有一副人样的刻印者算是凤毛麟角。 “药师,哪天我一定找物资处兑换鱼兽的黏液,给你漱漱口。”金刚将一个喝空的酒杯扣在药师的头上。 “怎么,难道算作你的定情信物吗?我亲爱的金刚小姐?” “当然是方便下次行动的时候把你丢进鱼兽群当中了。你的口臭理应也给那些怪物享受享受。” 小队七八号人哄笑起来。药师戒掉了药瘾,但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工匠,你迟到了。”一个光头大汉说道,他代号为僧侣,据说是因为觐见过“腐金母”,被所处的修道院驱逐,心一横就来了西海岸。如果单算战斗力,算是整个小队的头号。 “我知道,我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亚希伯恩不可能反悔,拿起桌上的酒杯,就是灌下一杯“煤油”。真是醍醐灌顶啊,亚希伯恩脑子一轰。 这杯酒,味够正。下次一定不喝了。亚希伯恩肚子里头吐槽着,表面却不作声,找了个位置坐下。 “既然都到了,那就介绍我们小队久违的第二位新队员,水鬼。”队长将一个夏域面孔的青年让到前面,所有人在昏黄的灯光前都看清了青年的长相。 贵气又冷淡。 如果亚希伯恩那是土狗上了台面,现在算是回了狗窝,放归大自然。那面前的青年,就是天生獒犬,就是被喂成了猪獒,也是贵不可言,天生气质就高人一等。 亚希伯恩只是看了一眼,刚下咽的酒水就全都要哕出来了,此刻大脑也是陡然一清。 谁,水鬼?这他娘不是余易白吗?亚希伯恩不动声色,又是打量了好几下,心下已经确定了,这要不是余易白,那黑商人就是天大的好人,青染就是绝对靠谱的老板。 “水鬼,刻印‘水’。”余易白简短地说道,话语间没什么口音,仿佛他就是土生土长的西域夏裔,只是气质上孤僻了些,不爱与人讲话。 屁嘞。亚希伯恩才不相信他沉默寡言,还不是西语没讲利索,少说少错才是。 下一刻,就听余易白流利地说道:“王国东区人,倒卖因素素材被捕了。他就是我对家,我们因为互相下手,一起被抓了。”他直接指着亚希伯恩说道。 还别说,这话这表情还挺有说服力的,这巧合都快让这些队员相信这一段爱恨情仇了。 这话把亚希伯恩都弄得不知所措了,他剧本里面没这段啊,兄弟别自由发挥啊。不对,他剧本里头压根没有余易白这号人。还是不对,他哪有剧本? “是你啊。和疯狗一样的小子,要不是你。我早就卷钱到帝国享福了,哪还能和你再续前缘。” 亚希伯恩想不通余易白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和你的位阶哥哥打好关系,和你的位阶师傅好好处,在黑商人手下好好干。到时黄袍加身,到夏域混个王公当当,不比在西海岸和亡命之徒一起,和遗种打生打死有前途的多? 在场的队员都是一副理解的表情,积极弥合着这一段还没开始就濒临断裂的战友情谊。金刚用她宽阔得像蒲扇的手掌不断拍打亚希伯恩的肩膀,“工匠,别气了。到时候上战场的时候,找个理由坑他一手,他就听话了。” 亚希伯恩的眼皮狠狠地一抽,这么光明正大地谋划真的没问题?还有大姐,我们真的很熟吗?你这样实在有点不矜持了。亚希伯恩微微一耸,不留痕迹地脱开来。 除却这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整个小队的氛围还是很融洽的。这里有倒卖禁物的商人,有教会叛逃的教士,还有嗑药的药佬,杀戮成性,违反军法的军士......总体而言,群英荟萃,讨伐“大衮”遗种的任务指日可待啊! 小队喝完新人欢迎酒,便各自回到营地的住所当中。队长和金刚最后才一并离开,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来到西海岸,交情极深。 在队长肉疼地用一百利弗尔结账之后,他们一起出了酒馆,此刻快到了宵禁时间。 “工匠有问题吗?”队长叼起一根粗制烟叶卷成的香烟,浓烈的烟味逸散而出,队长猛吸一口。 “起码他和水鬼在外面认识。工匠酒量不行,几瓶煤油就倒的量,他看到水鬼时表现的情感骗不了人。”金刚劈手夺下队长手上的烟。 “不想换一个生物培育肺,你就收敛点。” “这里的烟叶很贵。”队长没心没肺地笑着,回手解开金刚的手,把烟拿回来续上。 第一百六十章 联系 “我们这两个新队友可没表面那么简单。我去酒馆的时候,酒保先生故意和我提了一嘴。他说首领派人来他的酒馆订取了两箱煤油。”队长叼着烟,和金刚朝营地慢慢走着。 宵禁的钟响了,灯塔主塔的光芒缓缓向外扩散。两人不由得加快脚步,他们并没有被安排到巡逻和看守岗位,所以晚上能做的只有在各自的营地做出警戒状态。 “他们是首领派来的人?”金刚问道,灯塔首领,存活不知多少年的位阶,据说整座灯塔主塔就是他迈入位阶的诠释,扫射西海岸的灯塔之光,就是“庇护.无瑕”的外表特征。 可以说所有站在西海岸土地上的人承蒙他的庇护和恩惠。 “不像,但和普通被押到西海岸服役的人不一样。但大概率在外头真是死对头。”队长嘴里的烟燃到头了,烫了他的嘴唇,他噗的一声,将烟头吐到了某块湿漉漉的土上。 “你还记得自己初来西海岸的状态吗?” 金刚思索了一下,真要说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还真没有犯,不过是勾引了一个主教。在被教廷发现后,主教被某一位戒律主教打上烙印,送往伊甸,从此在边境主教手下苦劳终日。 而她接受了“人法.戒律”,普通人接受这样的刻印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肉体畸变,还能有一个人形只能说是这是金刚的幸运。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被现实世界抛弃的怪种。 “所有人来到西海岸都是来赎罪的,可惜按理说,每一个人的罪愆是无论如何没道理偿还的。除非换了一个新东西。” “我在这里待了快四十年了,他们两个人身上没有那种前来赎罪的感觉。特别是工匠,似乎对来到这里格外兴奋?”队长环顾四周,他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年,都没有爱上这烂地方,实在没法理解亚希伯恩表现出来的兴奋到底从何而来。 “幸好不是正常人,不然受罪的可是我们了。” “我决定去皈依圣典教会了。”队长突然说道。 “挺好。要是明天没有鱼兽侵入,教堂应该会开放弥撒的。”金刚的笑容有些勉强。 队长顺着宵禁的钟声向前跑,面露埋怨之色,“你可别乱插旗,我可就冲着明天的日子去的。” 金刚连连应承,他们的脚步逐渐接近了营地。 营地是一片片的低矮两层楼房,虽然条件不能说是家徒四壁,也能是空无一物。但好歹也给每人分了一间单人间,虽然大小像棺材,隔音和垫了几张纸没有区别,但多少是不漏风的棺材,你在其中躺尸的时候,无人会无端打扰。 亚希伯恩推开自己的棺材房,就见身边余易白有模有样地推开自己身边的棺材房。 “你住这里?” “嗯?有什么问题吗?” 亚希伯恩冷笑一声,“祝你住的愉快,这里面的人上周刚死在里头。发现的时候头都烂在房间的石灰墙上了。”他脸上的恶意,让身边的队友们都不由得退了几步。 余易白不发一言,像是故意要和亚希伯恩对着干一般,自顾自弯腰进了棺材房当中。 “僧侣,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死过人呢?”药师醉醺醺地勾着僧侣的肩膀。 僧侣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上周,鱼人伤口发炎了,半夜没及时拉响急救铃,被拖出来的时候,你在外面喝酒。他的葬礼是我主持的。” “这样啊。”药师摇头晃脑地说道,“那真是可怜我们的新队友水鬼了。” 僧侣插话道:“没事,当年你住进来的时候,上一任的尸体残渣粘在墙壁上都清理不下来。” “僧侣,你真让人倒胃口。算了,下次不找你喝酒了。”药师作势呕吐,摇摇晃晃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药师,不要忘记拉急救铃。我不希望我们小队的下一个新成员的房间也有清理不下来的尸体残渣。” 亚希伯恩在一边默默地听着,心中直说着晦气。但转念一想,要是遗种打过来了,那就可以睡阵地了,自然也不用和这些膈应人的陈年尸体残渣作伴了。 到时候就是新鲜的残肢断臂了。亚希伯恩心中倏尔又想到了。 “工匠,睡吧。还不知道待修之月能维持多久呢。”僧侣看亚希伯恩脸色似乎不太好看,释放出“安魂.清心”,静 谧的氛围让亚希伯恩有些亢奋的心情平息了一些。他对着僧侣点点头,翻进自己的房间。 亚希伯恩才躺下,点起了一盏煤油灯,拿起纸笔,记下了什么。透过昏暗的油灯,他写下水鬼两个字,和工匠之间连起了一道线,旁边是队友之间的人际网络。 “金刚和队长是老相识,僧侣亲手抓住了药师,水鬼和工匠表面上是死对头。”亚希伯恩想不出颜焕和余期白同灯塔的位阶商讨了什么,但不偏不倚把他安排进异铁战斗组数不清的分队当中的序号一。 两个在西海岸存活了将近四十年的战士,按道理就算混资历也该混到后勤的军官岗位了。可他们依然在第一线作战。异铁,便是坚如铁,但却如铁料一般,体量大,融于熔炉当中便是最淋漓炽热的铁浆。 换而言之,炮灰和尖刀。 至于僧侣,一个被异神青睐的教会教士,除了教会从中作梗,亚希伯恩很难想象他还会留在最底层的战斗分队中。他自己就被“博论者”瞧上眼,来自神明的开悟从中衍生的刻印,完全符合刻印天授的原则。这和人为靠仪轨催熟在前路上的差距,可谓天上地下。 他记录着,直到听到隔壁的传来轻微的叩砖石的声音。细密的水流淌过砖石的缝隙,一丝一毫地将嵌入其中的灰泥消蚀,将几块不规则的石砖剥离。亚希伯恩将纸笔收起,点起油灯接近,余易白的小半张脸露了出来。 “在营地尽量不要使用‘刻印’,这里鱼龙混杂,有很多刻印与灯塔之光不兼容,被当场轰杀的不在少数。”亚希伯恩小声提醒着。 余易白会意地点头,他说道:“少爷,你说墙上尸体残渣的事情是不是让我像这样和你联系。” 亚希伯恩挑眉,他贴着墙说道:“第一,在这里我是工匠,你是水鬼。第二,墙上确实有尸体残渣,说实话,是你想多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信任的筹码 对面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亚希伯恩突然有了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乐。大抵青染也是抱着这种态度看待世界的? “你兄长曾告诉我三条神明遗迹中的经验铁律。凡事皆有代价,深入之间的时候,人皆不可信任。是赐福,也是同化。” “对于神明遗迹而言,什么算是深入其中?没人能说出一个定式。所以你还要信任我吗?倘若换做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你刚在凿墙的时候,就被我下阴手了。” 余易白那头长久不说话。只是递进来一小包东西。“工匠,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你能信任余期白,我师父能相信你,那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你呢?” 小朋友,你这样着实难为我了,你说的那两个是位阶,就是在现实当中,刻印被限制的情况下还能呼风唤雨的高手。你就算是信任我,我又能如何应对你的信任呢?恐怕哪一天贪心作祟,为了诠释物的代价就把你卖了呢? 亚希伯恩似乎还没对方年长,对很多事情的判断确实短视,但起码他在被如此背运的情况下,还保留着一点点良心。 他接过东西,拆开。里头竟然阴崇生的亲笔信,以及绢帛一卷和一瓶丹药。 亚希伯恩脸色几变,阴崇生在信里面没搞什么煽情托孤的戏码,反而是无比现实地写下自己的筹码。 无需他处处帮扶余易白,只是让他在此中留存性命即可,断手断脚,留下隐疾之类的,长生观治不了的,天下恐怕也只有去找扶桑神树,重新凝淬出不朽枝才好使了。 筹码便是这绢帛和丹药。绢帛上记录着长生观的青丹丹方,考虑到亚希伯恩的文化水平,阴崇生又附上了详细的解释。而瓷瓶里头满满一瓶子的青丹,已经是有价无市了。 这青丹便是足够黑商人用以压制时光侵蚀的神药。且不说亚希伯恩现在有没有抵御时光侵蚀的烦恼,就是青丹的额外效果,在恢复伤势的疗伤效果以及耳清目明,改肠理胃的保健效果也是绝佳。 刻印者行事皆讲究着积累,位阶身上带着的宝贝,对刻印和诠释的打磨程度远不是寻常刻印者可比的。“因素”,“意象”,“通识”犹为苛刻。这丹方,亚希伯恩就算看懂了也是炼不出青丹,但这依然不影响它的珍贵。 “通识”刻印本身就是来自“博论者”对于事物了解和窃取而生的。他本人看不懂,但不妨碍来自“博论者”的银丝对青丹和丹方的解析。再不济,他借着因素炉对着丹方模拟,对“因素”和“通识”的掌握都将上一台阶。 这哪里是丹方啊,分明就是把丹方后面的技艺连带着样品全都打包拱手相送了。 亚希伯恩思索着,好处越多,筹码累加越大,那背后的赌局赌注该有多大自然不言而喻。况且,就这一瓶子丹药便足以说动他了,就算是位阶也难以拒绝这一份缓解时光侵蚀的灵丹。若是再把丹方交出去,岂不是釜底抽薪,还是自己把老底全都袒露在他人面前。 或许只有黑商人这样的金主才能拥有这样的待遇? 换而言之,这份酬劳根本不是他应该得到的。亚希伯恩苦笑着,在这神明遗迹还没过多久,第一条原则便是要得到应验了?凡事皆有代价,这份超级大礼的代价又在何处?还是已经有人将代价承担大半,只剩下零头来由自己偿还? 青染,还是泠,或是黑商人?亚希伯恩掂量着青丹和绢帛丹方。承认在第二条原则上他又已经动摇了,这一份大礼正在敲打他的“良心”。 “水鬼?”在长期思量之后,他试探地向另一头说道。 “工匠,我在。”余易白回答道。 “阴先生的条件很诱人,所以我答应他了。但很多事情上,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工匠。” 余易白的淡定超过亚希伯恩的意料。随之他又不意外了,毕竟身份不简单,大秦宗室子弟,兄长和师父都是位阶,这种身份背景,几大域都找不出来更好的了。 亚希伯恩思索片刻,“你我的身份背景应当都是黑商人帮忙,顺带灯塔也会背书。现在唯一的难点,反而是如何安抚我们这几个队友。尤其是队长,金刚,僧侣,他们几个都是在一线作战长达四十年的老手。你今天的登场实在是吓到我了。” 亚希伯恩这几句话,可是完全的真心话。 “把各种细节上的事情校对一下吧。黑商人安排的东西应当是足够稳当的,现在就看我们如何演绎了。” 两人当即将开始交换信息。一切结束的时候,约摸过了两个多小时,余易白将石砖填上,又不知用什么手段竟是连灰泥都一点点复原了。 亚希伯恩看着油灯的光芒一点点重新回归整个房间,墙边墙洞不再泄露一丝光芒。他手中攥起一把小刀,冲着墙角开洞的地方重新一点点地雕刻。 余期白临走时,将这把削铁如泥的小刀赠予了亚希伯恩。 回想到先前和余易白的交谈,亚希伯恩才相信他在西语上的造诣,已经足以支持和正常人交谈了。而其中似乎也透着些“通识”的味道,但又不同,似乎只是诠释物或是借此完成诠释的过程。自从觐见过“博论者”,亚希伯恩对“通识”的味道似乎就更敏感了。 当亚希伯恩完成雕刻的工作后,他才将油灯吹熄。黑暗中的因素视野中,“因素.源”中激荡出各色的因素,沿着雕刻的纹路运行,无形的障壁圈住了整个房间,却依然留下了极为细小的缝隙。 仔细看,便能发现其纹路与铁盒上的暗纹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在于铁盒用于营造封存环境的因素真空技艺,其力量来源于铁盒本身这件诠释物,而房间中伪劣阉割青春版的因素真空环境却是依靠亚希伯恩自己的因素。 也亏得房间够小,不然单是雕刻布置一事,就能把亚希伯恩累个半死。 莫名间,亚希伯恩突然想起某一位教会主教为支持火葬,留下那一句流传极广的话。 “人在世上的归宿,就是这个小盒啊。”小盒?还真没错,亚希伯恩手中按照固定顺序流转的因素逆转,并在“因素.溯源”的干涉下,因素炉的雏形逐渐成形。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试探 因素炉缓缓吐纳回路当中的因素,整个真空环境愈加完善。 亚希伯恩手中银丝不断满溢而出,席卷向装着青丹的瓷瓶,随即捻开一颗药丸。对照着丹方上的解释,亚希伯恩愈发觉得青丹的珍贵。 其取材皆取“扶桑”之下的奇珍异草。沾染了“扶桑”意志的药材,本该是祂发散时光侵蚀的作品,却被人利用起来,用以联合化解时光侵蚀,其中这一份逆转的真谛,实属奇迹。 其中复杂的药理,即使有阴崇生无比详尽的解释,对于亚希伯恩一个门外汉来说,还是颇为挑战的。但这种好东西,还是尽早用了为妙。 匹夫怀璧之罪亚希伯恩还是明了的,不怕人知道,就怕人惦记。刚用银丝消化了两颗青丹,可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通识.虚构”半天也不听个响。 这是何意啊?亚希伯恩懵了,多少也解构了两颗药丸了,多少给点反馈吧。好歹让人知道,砸吧起来什么个味道吧。一声不吭的,难道是刻印坏了? 亚希伯恩头一回产生如此诡异的想法。思来想去,也只能把锅扣在“博论者”头上。这简直是奸商啊,售后保障有没有啊!什么,我是二道贩子转手骗来的,正宗盗版无版权货,那没事了。 无奈之下,亚希伯恩散去因素炉,将瓷瓶和绢帛贴身藏好,毕竟是一丹价千金,他今天已经挥霍了两千金了。至于绢帛上的内容,连带着阴崇生的附注,亚希伯恩都全都滚瓜烂熟了,刻印“通识”帮助学习记忆,并且有助于熬夜的附加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次日清晨,西海岸的太阳还沉没在地平线之下。短暂的夜晚沉溺于夜晚的迷雾,一切热情都被烧化了,海面蒙发出雾气,千百鱼兽的嘶吼在沸腾着,千百梦境在西海岸的浅眠中轰然破碎,炸得到处都是。沸腾了,到处警报,未知的嘶鸣到处振动。 亚希伯恩第一时间睁开眼,钻出房间。和余易白对视一眼后,他说道:“到营地,敌袭。” 两人前后脚进入到营地,大部分队友都到位了。几人擦拭兵器和防具,队长脸上表情不太自然,像是无奈又担心。 见人来的差不多,他说道:“待修之月结束了,前线巡岗的战斗组已经投入作战了。这次整个异铁战斗组的任务是阻挡一股西南方而来的鱼兽,阻止它们穿插到正面的灯塔防线。” 亚希伯恩心中惊诧,异铁战斗组才是正面灯塔的主力才对。而前线正在作战的明光战斗组似乎更加偏向于侦察和斩首的行动才对。 “根据明光战斗组的探查,西南方的鱼兽潮实际为“繁冗之触”的余韵。”仿佛看出了小队队员的疑惑,队长解释道。“作为祂座下的从神,‘繁冗之触’的真面目无人得见,它更像是一种现象,衍化进入鱼兽潮中,仿佛整个遗迹向外伸出的无数触须。” 所谓从神自然便是“大衮”的神明残余,神明残余相较于高代系遗种,最独特的地方便是它们是神明固定神明遗迹的锚点,锚点所在的权柄没有崩碎,神明残余便不死不灭。 “倒悬之月”代表着无穷无尽的贪食和吸收,当“倒悬之月”吸收到足够的养分,便完全供应与“繁冗之触”。可如今余期白唤来雷尊,一刀劈灭了“倒悬之月”,延缓了“繁冗之触”汲取养分,从而出现了待修之月这段缓冲的时间。 吃饱了就该开始造娃了,这是什么懒鬼行径。亚希伯恩心中吐槽着,顺手操起一把长矛。 前者吃尽了低代系遗种,后者又翻以数倍地生育出遗种,甚至将血脉不断往上浓缩,上溯至更高之处。亚希伯恩心中盘算,“繁冗之触”带来了更多更杂的遗种,“通识.虚构”岂不是能一口吃到饱了? 唯一可惜的是,在“大衮”的神明遗迹中,大君更好动手了。可在奥威亚的时候,身边那么多的位阶,还不是被大君钻了空子?现在不过是从漏风的墙后面,走到了墙壁正面。 但如今的亚希伯恩可不是那个躲在墙后面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菜鸟了。他依然瘦弱,身上却背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半个神明遗迹炸上天的定时炸弹。 “工匠,你是拥有‘因素’,更适合侦察和后勤工作。这一次任务有变,要深入神明遗迹,所以我希望你能打前锋。”队长的话猝不及防,让想要在后面捡漏打磨刻印的亚希伯恩陡然一惊。 “我?”亚希伯恩指了指自己,随之他点头。“好。” 在一众队友惊异的眼中,他回答得异常爽快。 不是哥们,打先锋的刻印者,多少在身体素质有些优势,不求长得像金刚这样彪悍,起码也要像是队长这样孔武有力的样子,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也就比药师要好上一点。 况且“因素”刻印是出了名的吃配置,上限高得吓人。但下限这种东西,不好意思,“因素”刻印者可以说没有这玩意,反而要忍受刻印没有诠释时,时常被因素干扰的难题。 反观其他的刻印者,“火”,“水”。若是天授刻印者,在没有诠释的情况下,“火”刻印者便能靠着几块火煤,徒手搓出火球,“水”刻印者就更加简单了,在这片大海面前,他们的能源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队友的反应大抵如此。 亚希伯恩却有自己的打算,昨天的迎新酒让这位西海岸老住户起疑心了,加之他暴露身份:倒手因素素材。队长先前还觉得这番说辞匹配他的刻印,那现在有了余易白的掺和,这反而是最大的漏洞。 这位队长打着前锋的旗号,想要试试他的深浅。恐怕不出意料,被任命前锋的倒霉蛋,应该还有余易白。毕竟他表露在外头的刻印“水”实在太适合这种工作了。 亚希伯恩瞬间捋清楚关系,答完话后。队长边说道:“‘因素’刻印少见,起码我在西海岸服役期间,见过的也是少之又少。由你来使用打开局面的因素武器最为合适,这次参加前锋工作的还有,金刚和水鬼。” 第一百六十三章 面子问题 闻言,亚希伯恩心中冷笑一声,这位队长说话倒是漂亮,可细听下来却一句都靠不住。“因素”刻印者的孱弱让他们往往都是各大因素工坊的派系学徒。 大部分刻印者,往往将“因素”作为自身主要刻印体系之外的添头,黑商人便是如此,只不过他活得时间足够长,这份业余也在岁月和财富的加持下,迈入了专业的门槛。 更好控制因素武器更是无稽之谈,填入从物资处拿来的精粹,扣动扳机,这种白痴都会的操作,你是想让我观想其中因素流淌吗? 因素附魔,因素传导,因素激发,最基础的因素技艺而已。熟能生巧,勤加练习,就没有人能学不会这几样玩意。 至于安排给自己的两个队友,一个有点面熟的新人,一个陌生的队友,最后是一个搭档了数十年的战友。恐怕在外人看来这得是老手手把手带新人熟悉工作。 可抱歉,他们要做的可不是文书工作可以一遍一遍磨。稍有不慎,便是永堕神明遗迹的下场,陌生永远才是最可怕的。对于神明遗迹而言是,对于陌生人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金刚的任务是监视,并保护他们。只是后面那一点应该是第二前提。 听到队长的安排,队友们除了些许惊讶,并无其他的反应。亚希伯恩心中暗道:做炮灰才是新人要上的第一课。不对,应该是第二课,第一课是克服单人间墙面上那些污垢才是。 队长将其他的部署讲明后,营地当中陷入了沉默。其实热闹才是罕见,无声才是这里的常态。就像是先前的队长讲述时,也只有简单的应答。 至于现在,除了穿着装备时几声机械扭和的声音外,再无别的声响。有些人思考着,有些人却是单调地抱着武器。所谓事情总是一回生,二回熟。杀鱼兽已经好几年了,还有什么可以值得惧怕的吗? 但相比于各个分队营地内的一潭死水,整个灯塔高效地运转了起来,巨大的飞艇自高塔顶端升降,它们本身不携带任何大威力武器,只需要将战斗组投放到需要增援的地方。再把所谓物资自高空抛下,据说每艘飞艇上都有一位专精刻印“气”的高阶刻印者,以及相关的一系列的刻印者,掌控着飞艇周围的气流条件。 战斗组的各个小组没有摔成肉泥,也是他们的功劳。同样,能在飞艇上服役,在西海岸当中也是件好差事了。 在短暂的等待后,整个异铁战斗组按照分队形式,被全都塞入了好几艘飞艇当中,奇形怪状的飞艇升空,朝着既定的位置飞去。 异铁第一分队所在的某一号飞艇。 “船长,本次行动装载的是异铁战斗组。预计总耗能提升了百分之三十左右,消耗精粹增加两百个标准量。” 坐在飞艇操纵室中央椅子上,摆弄控件的船长点头,他正是这艘飞艇上专精刻印“气”的高阶刻印者兼船长。通过面前圆盘上的控件,“气.空流”,“气.空阈”都能得到极大的扩大,其操纵也更加的数据化,而非取决于刻印者本人的感觉。 可以说,眼下的飞艇也蜕变成了一件极为精密的诠释物,从根源上统合了高阶刻印者对刻印的领悟,变相拔高了刻印者的上限。只是掌握飞艇的先决的条件在于刻印者率先专精某一刻印,达到高阶刻印者的程度。 “无妨,这艘飞艇装载着机械学会制造出的最新炉心,精粹的转化效率能增加百分之二十。所以耗能上应该还能再减少一些。” “机械学会那些铁公鸡,能把这样的好东西给我们先用?我们炉心不都是购置他们淘汰下来的上代产品?” “据说,这次炉心核心技术并不是机械学会的专利,它归属于王国机械师亚伯特大师,而机械学会也只有使用权。机械学会肯让我们当第一批正式试用对象,不也是想在我们这里拿到数据,方便研究吗?” 他感受着比以往更加汹涌的动力,心中明白,他们能当这所谓的第一批使用对象,原因也仅仅是炉心的轻量化尚未成功,而亚伯特大师背后的王国宗室也与灯塔背后的秘学会有着良好合作往来,才把这一个大漏子送到了灯塔来。否则,按照教会的脾性,这套炉心就得第一时间投入到伊甸开发的伟大征途去了? 若是能把飞艇上别的配套设备再花大价钱更新一番,那么这效率不得再上一层楼? “可亚伯特大师难道不是机械学会的名誉会长吗?”助手不解地问道。 “黑山伯爵还是某一因素工坊的名誉工坊主呢?”船长反问道。 助手会意地点头,名誉名誉,就是表面功夫的问题。只是一些名誉来自人的面子,有些名誉来自黄金的面子,面子面子,不撕破,总是挂在那。 就在助手自以为掌握了小道消息的同时,船长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对着身边的助手说道:“记得上调空降的风场强度,异铁战斗组和明光战斗组不一样,其中接受改造的人不多。” 他可不想花了大代价送去的战斗组,还没完成任务,就全成了掉进汤锅里散架的夏域馅饼,皮是皮,馅是馅,到时候全被一锅端了。 圣城,枢机院。 年轻教宗正襟危坐,表面上聆听着枢机主教们以及众多主教团成员商讨大事,私下大脑却想着结束后要点哪一家餐厅的餐点。他就好像一个吉祥物,而不是西域最高权力和“灵”的代言人。每一项事务只要枢机院拍板同意的,也只要他在谕令下签名盖下印信,便会成为教廷的最高命令。 不过这位年轻的,不谙世事的,似乎很好控制的教宗陛下,压根不在乎这些。甚至他很喜欢这种平躺的生活,并怀抱着被拉出去当挡箭牌的超高觉悟。 枢机们对这位教宗格外满意,这样他那卑贱的出身,就更能体现出教会的恩赐和他们上主化身的尊崇来。 “教宗陛下,这是主教团和枢机主教们的意见。”一位敕令骑士将文书呈上,原以为教宗会和往常一样,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结果这回教宗陛下收敛了笑容,转手将文书丢进了一边熊熊燃烧的炉子中。 嘶嘶的火焰嘶鸣中,文书和上面墨水代表的事项,在一瞬间全成了黑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命运荆棘 “告诉枢机们,这一份文书,我不同意。上一次他们任由图铎们胡作非为,我已为他们在上主面前忏悔。”教宗将手探向火炉,焚烧过这份文书的炉火格外明亮温暖。 敕令骑士行礼而去,对于教宗来说,这些骑士是征讨外界的利剑。对于枢机主教,这些教宗的附庸根本没有收买和渗透的余地。 起源于刻印“人法.宗法”要求他们完全忠于他们的宗主,名为“神圣”的诠释,又使得他们的刻印无论“火”,“水”,“地”,“气”都受到“灵”的牵制。 教宗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塑神人偶又失败了。一个残次品怎样都是没法战胜半成品的。青染,我的尝试又失败了,不知道你的实验到底有如何的成效。”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声音平稳,是值守的敕令骑士在请示。教宗亲自起身打开了大门,将外头的泠请进了房间。 泠左右张望几眼,说道:“这就是教宗陛下在枢机院的办公室啊,果然不同凡响。”她顺手把从街上买来吃不下的卷饼丢到桌上。 “毕竟时过境迁,现在的西域不是帝国一家独大,教廷也不是说一不二的庞然大物了。我这个教宗自然要低调一点。我刚才可是硬气了一把,把枢机主教的文书全都烧了。”年轻教宗毫不客气地拿过卷饼,大口吃了起来。 “我这卷饼可不是免费给你吃的。” 教宗嘴上的动作明显停住,他将正在咀嚼的食物咽下肚。“多少?” “枢机院的一票否决权。” 教宗断然摇头,“最多一百利弗尔,多一个铜子都不行。” 泠点头,“成交,一百利弗尔,拿来吧。” 教宗失笑,悻悻地拉开抽屉,拿出银币。“如果可以,你可以回到教廷,我许你一个枢机。” “饼倒是越画越大了,还不如直接去掏点神明权柄给我更实际些。。以前还只是派特使暗戳戳地过来挖墙脚,现在算是明抢了?”泠把银币划拉过来,仿佛枢机主教的大权还不如这几个银币重要。 教宗微愣,枢机的位置对泠来说,似乎确实不如实打实的一份属于神明的权柄。 “既然如此,‘繁冗之触’所代表‘亚斯塔路’的那一份权柄交由你,如何?”教宗答应得极为痛快,反正他手上也没有,开空头支票难道不是人生来便无师自通的东西吗? 对教廷来说,倘若“云兮”的权柄尚有作用,塑神人偶每次分离出的一丝一毫“涡旋之刻”上的权柄还能修补伊甸的某些框架,那“繁冗之触”上蕴含的权柄可不是他想要的。 那种疯狂的繁殖和复制欲望根本不是寻常神明遗迹能承受的。换句话说,适合下水道老鼠的繁殖力放在牲畜上求之不得,可落在人身上,却是整个现实都无法忍受的。 其次,教廷排除异己,将“灵”的仇敌削弱一分也未尝不可。 “‘繁冗之触’和‘倒悬之月’可是‘大衮’和‘亚斯塔路’这对并蒂双生子相互转化的纽带。且不说,能不能完全消灭‘繁冗之触’所有的外化子嗣,将散落的所有权柄回收。就算真的将其握在手上,谁有胆将其容纳?” 别看泠先前将属于“涡旋之刻”的权柄轻易容纳,其地位不过相当于镜界数十根立柱的一根罢了,经过教廷那么多年的经营,其对镜界的影响早就微乎其微了。可以说她和青染才是摘桃子的小偷,只不过看守桃子的人用了非法的灰色手段,将果树围了一个禁止采摘的标签。 正如果子不为任何人而生,而水果贩子却着急将筐中的果子全都销售出去一般。 “我知道他在灯塔,‘倒悬之月’还没汲取到足够的养分,‘繁冗之触’的子嗣在数量和质量上绝对大打折扣。说实话,我并不觊觎,但灯塔,还有藏在最底下的大君可不这么想。” 听教宗提到大君,泠问道:“枢机院对大君到底是什么态度?” “枢机们的眼光可是高到顶的。倒是你有几个熟人,格外重视这件事情。庇护,奥威亚那位前任主教,戒律主教本就与‘大衮’不对付,最后便是我。” 泠打断他的话,“我和你不熟,教宗陛下。我从来不喜欢神棍,尤其是你这种。”泠嘴上不饶人,脑中却飞快分析着教宗话中的意思。 奥威亚的福德主教,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庇护,在大君手下吃了大亏的位阶。他们都是背后派系的主导者,可惜这两位在枢机会议上并不是强势的声音,尤其是其中一位已经死去的情况下。而戒律主教,只是习惯性地朝着有关‘大衮’的群体开炮,至于对面是大君还是小鸡,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也是他们将许多西域境内被通缉的刻印者亲自送到灯塔手上的。 最后一位熟人。弱势的教宗陛下,唯一能硬气的行为便是将枢机们共同认可的文书丢进火炉当中。 教宗你弱小背后站立的是什么呢?约翰,你越是要和我坦白,我便更是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在教会当中称为圣约翰的人物,半死不活地存在着,实在太狼狈了。你终究是坐上了曾经那个百般受肘制的位置,成为了其他智者眼中的蠢货。 外表可以骗人,语气语调都能伪装,但经历过的命运就像是储存在人心中的记忆一样,即使扭曲,嫁接他人的往事,也改变不了命运出发的起点。 “有些人即使见千面,也不过点头之交。而我们即便就见过两面便如同多年老友一般。”教宗反应过来,三言两语,便将话头掰开。 “看来秘学会是不相信我有合作的诚意了。”教宗有点遗憾地说道,随即他话锋一转,“戒律修士素来有支援灯塔的惯例,我以教宗本笃之名向‘灵’起誓,戒律修士必将‘繁冗之触’扑灭,不死不休。” 聆听地上的誓言,天上的“誓约之日”便洒下光辉,象征誓言既成,便受“灵”的看守。 泠的表情微变,命线急转,驳杂的命线扭成一股,大量的变数融入其中,数不清的毛刺延伸,恍若荆棘丛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正式行动 海水浮波漂荡,一艘奇形怪状,姑且能称之为船的物体随波荡漾。船上安然打坐的余期白睁开眼,看着甲板上颜焕架着锅,忙里忙外地炖煮着一锅鱼汤。 倘若从海里捕猎到的长着触,四肢的类鱼型遗种真能算是鱼类,那么从外表看,这还真是一锅色香味齐全的鱼汤。 “师弟,该吃饭喽。”颜焕搂出一个甲壳,乘上一碗奶白的鱼汤,首先递给了余期白。 “多谢师兄。”余期白道了一声谢,现在的颜焕又恢复了先前的孩童性格。 “不用谢,不用谢。味道咋样。”颜焕嘻嘻笑道,盯着余期白喝下汤的反应。 余期白一口喝尽,“微咸,微苦。” 颜焕点头,从随身小兜中往里头加了些调料,随之才盛了一碗喝下肚。 “好苦。”颜焕狠狠皱眉,这汤闻着倒是挺香,可味道可不是微苦了。尤其是“人法.食民”强化了嗅觉和味觉,这样的体验可就不妙了。 可海上可没什么可吃的,尤其是神明遗迹中。他们可不打算从灯塔进货,灯塔除了煤油这种劣质酒还有些外头世界的样子。平时的餐食便是由遗种加工而成,那是一种口感和味道都极差的食物,却在饱腹和营养方面有着极为优越的性能。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遗种全面发育,营养过于均衡,还是灯塔所属的命太贱。 而就算是在以条件优渥出名的伊甸当中,种植的东西也不能随便吃喝。假若误食了不对劲的东西,恐怕当场要变异。 这在“大衮”的领地中屡见不鲜,所以经过各色处理后的遗种肉还能好吃那简直是白日做梦。据传曾有一位夏域美食家途经天下神明遗迹,最后生食了一口这遗种肉,只道是河豚肉美,却剧毒无比,今大衮鱼兽亦然。 颜焕终究还是没有自己师傅那般贪吃和艺高人胆大,和师弟苦着脸把一锅东西都吃下肚。 吃完饭的颜焕将最后一点的残羹剩饭倒进海中,最后倒挂在船上的一根竖杆上,仰头看着天边。西海岸上空的没有一丝云朵,一艘艘巨大飞艇格外的显眼。虽然在颜焕的眼中,那边只剩下一点点微而薄的片影,就像是天空的幕布上,突然混入了不明所以的碎屑,是蘸着黑墨的毛刷不小心撇了一道。 “师弟,我们真的要阻挡教会夺取‘繁冗之触’吗?”颜焕倒着脑袋,冲余期白问道。 余期白反手向颜焕甩出一枚铜钱,颜焕一个顺溜从竖杆上滑下,顺手接下铜钱。 “遇事不决,不如抛一抛铜钱,看看正反。”余期白一脸认真地说道。 若是完整意识的颜焕非要说他一个背弃祖宗之道,有这铜钱还不现成起一卦?可现在颜焕可是小孩性情,自然不会出言调侃。 再者,颜焕虽不是专业算命的,但有着“意象.俗礼”,勉强算一卦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解卦这种事情,还是非得专业人士不可。你指望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能解出什么很完整喻意? 颜焕抛起铜钱,待其落在手上,再紧紧攥住。“师弟,这样可全都要交给天命喽!” 余期白淡定地点头,说道:“若是有字的那面,我们便去将那天命夺了去。” 颜焕松开,一枚铜钱躺在他手心,正是字面。颜焕轻呀一声,将铜钱扔回余期白的手上,余期白缓缓把钱币拿起,圆币方孔,只是一面是字,另一面还是字。 余期白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这世上哪有什么天命,就算是有,那也是做出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伟业之人来定的。和这命数有甚关系?他紧捏着铜钱,直到它变为一汪灼热的铜汁,融入锋锐的武器当中。 极远的天际,飞艇的一切参数调整完整,狂暴的风场从这件足以媲美诠释物的飞艇下方延伸,掀起千丈浪。像下饺子一般,无数异铁作战组的成员透过风,穿梭到下方的大海中。 猛烈的气柱从海中拔起,一道道白蒙蒙的柱体直直扎入大海。 “工匠,水鬼,你们应该庆幸自己没吃饭。”队长感受着飞艇在风中的震颤感,突然说道。 “别愣着,该跳了。”金刚不等两人反应,一手提着一个,仿佛他们身上负重的装备根本不算什么事情。就这么直愣愣地从飞艇一边的舱门跳入了风柱当中。 狂风席卷中,亚希伯恩最后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疑惑。疑惑这象征着“灵”伟力的云柱为何立在了“大衮”的领地当中,难道即使在“大衮”的手下,“灵”的护佑亦然有效吗? 在烈风之中,他松开了手上的辅翼,这些风像是有意识一般,自动托举着他们,整个过程虽然看着惊悚,实际上也确实不轻松,所幸刻印的掌控者技术在线,没出什么幺蛾子。 当三人安全落地之后,亚希伯恩忍着没吐出来,只是觉得脸有些生疼。反观余易白,早就一口酸水吐了出来,怪不得队长不让提早吃点东西,吃了也是白吃,该吐出来的,没一样能咽下肚子。 “不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掉进水里吗?”金刚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两人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落入水中,反而是脚踩实地上,更为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一丝水汽,反而是干燥,只是空气中能有点潮湿的错觉。 “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是我还在另一个战斗组的时候。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以异铁的身份重新踏入‘大衮’的梦境。”金刚感叹着。 看着后面两个人狐疑的表情,她心中疑惑,若是这两人真是首领的手下,来到这里应该并不意外才对。可看这两个人的表现,怎么都不应该啊。 倘若是装的,这两人早就串通好了,那演技未免太优异了。金刚思忖着,随即决定解释一番。 余易白不明白眼前的情况,而亚希伯恩在听到金刚的话之后,心中自然巨震。不仅因为梦境二字,而是他突然想到,这位大姐不会是大君的手下吧。这样看来,队长问题也很大啊。 坏了,群众里面有坏人。他警觉起来,手中银丝悄然凝聚。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渡往梦与过往 金刚看向两人,她神色如常,亚希伯恩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随时准备掏出背后的因素武器轰她一炮。 “工匠,你似乎有些紧张。”金刚见亚希伯恩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不由得问道。 亚希伯恩见金刚盘虬的肌肉,神色一恍,等他拿出因素武器,再激活的空当,对面这位女士能连带着自己和炮管一齐砸成饼。 “毕竟是打前锋的活儿,我以前可没见过这种阵仗。外面的鱼兽数量已经如此恐怖了,这里恐怕还要再凶险几分。要不你给解释解释?”亚希伯恩解释道,普通刻印者可不会称呼这些低代系的遗种为遗种,他们都称呼其为鱼兽。 他从背后掏出因素武器,端好,戒备地东张西望。余易白很配合地利刃出鞘,双刀出鞘,一下子倒是金刚显得像是敌人。 金刚丝毫不在意这些,她知道面前两个人若真是对家,真是商人,在某一情况下合作对付一个外人也不出乎意料。“外界都称这里为西海岸,但除了灯塔所在之处,这座神明遗迹剩下的地方都是无穷无尽的海洋,以及海水底下的梦境。灯塔看守的是‘亚斯塔路’,而这里才是‘大衮’的领地。倘若‘倒悬之月’没有被消灭,那么所谓代修之月中,整个灯塔就会全都陷落入梦境当中。” 亚希伯恩此时方才醍醐灌顶,金刚所说的,根本不是外面那些书里面会记录的。就算秘学会真的有记录,也不是他有资格参读的,毕竟黑商人在青染的授意下,给他看的书,在某些地方经过删减。 但“大衮”和“亚斯塔路”作为双子双面神明的本质,他却完全知悉。两者相互颠倒,却又互补。象征梦境和饥渴的“大衮”神明残余通过边境迫近现实,而象征现实和繁欲的“亚斯塔路”神明残余却在神明遗迹中肆意扩张,深深扎根入梦境之中。 合理,简直太合理了啊。想要弄死“繁冗之触”,就从根须处,斩草除根,釜底抽薪。 只是不知道那些飞艇释放出来的风柱是不是传说中“灵”护佑祂子民的“云柱”,就算不是,那么那些飞艇的结构如何?到底是怎样的炉心和装置能支持这样的刻印输出。他一时心痒,恨不得马上潜回飞艇上,疯狂偷学。 要说每一个飞艇上都存在着一个位阶,亚希伯恩是切切不敢信的。真要有这么多位阶,灯塔或许早把这里荡平了,再说如此相似的位阶,难道这不是一把刻印和诠释构筑的一人王座,而是广场上供多人歇脚的长椅? 亚希伯恩心中惊呼,一边的余易白心头却无语。他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即使现在西语入门尚可,正常交流问题不大,但有关“大衮”的资料都是以西语为基础撰写,无论时间还是语言上,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障碍。能把几个神明的关系搞懂已经了不起了,至于金刚话后的那些意思,想不通自然正常。 余易白和他兄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冷着脸。从表面上看,看不出异常。 “‘繁冗之触’的核心在梦境,异铁战斗组的任务就是击溃核心,对吗?”亚希伯恩强忍着,只说出了自己一部分猜想。这种对真相的揭露,就像是他曾觐见过的“博论者”一样,不遮掩对知识的渴望,无论是高超技艺的复现,还是对知识承诺的誓言,祂都一并接下,飨食不禁。 他的不忌口,或许也正是那些时光侵蚀在祂身上肆虐的原因,毕竟连人类都明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句话既写在祂的身上,也赐给任何一个祂所召见的个体。一切都是相反,这般天授的“通识”带来的便是真相无从遮盖的看破。 亚希伯恩或是意识到了,但这却难说到底是赐福还是祂嘻笑下的咒诅。 无论如何,他还是直接点明了,冒着会被金刚看出端倪的风险。 金刚却未起疑,反倒对这位倒卖因素素材的商人越发看不透。“没人能杀死从神,况且这位从神在我们眼中是一种现象,不见本体,但当那浩浩荡荡的鱼兽潮水伴着强大的遗种踏浪而来时,没人能保持镇定,仿佛真的有超脱刻印者的生物站在我们面前,就像神明一般。” 亚希伯恩听完不语,他太明白那种感觉,诡谲的“倒悬之月”,盘踞天空,向人间垂丝的“博论者”,那都不是人类能想象的。最狰狞的“大衮”邪魔信徒都要比他们生得可爱。 “金刚,我和水鬼没经验。这次行动,还容你多照拂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亚希伯恩只能暂且放下金刚是大君奸细的想法。 而金刚从亚希伯恩的言行自然分辨出,这位工匠似乎还有着刻印“通识”的存在。此类刻印者大都是些夯货,怕是一下就被未知事物吊起胃口了。而亚希伯恩那种克制的模样,像极了盯着饭碗的饿犬,却仍然斯文地一口口地把食物咀嚼细了,才慢条斯理地咽下肚。 “大衮”的梦境欲望重重,像是亚希伯恩这类的队友反倒不用提防,而药师这类欲望满满,却要留个心眼。生怕他在被蛊惑的情况下,把队友开瓢了,当成美酒猛吸。 “尽快去找要侦察的点位吧,‘大衮’的梦境凶险异常,人多总是保险一些。”余易白开口道。两个人所说的他听得似懂非懂,可阴崇生多少还是提醒了他,“梦境”的危险性,甚至高于那些看似狰狞,实则也不简单的遗种。 金刚点头,她说道:“这里的地窟在很久之前应该被海水浸泡过,我们的目的应该是去寻找一艘搁浅在干枯梦海的船,传说它曾朝着镜界前进,最后却失去了返航的动力,沦为了‘繁冗之触’衍化的巢穴。” 亚希伯恩忍不住开玩笑道:“那艘船的名字不会叫做坚韧号吧。” 金刚向他投去肯定的目光时,亚希伯恩脊背瞬间爆出冷汗,他故作镇定地说道:“看来现实中那些运火煤的船喜欢取这个名字,也是受了这个传说的影响啊。莫非是向前人致敬的缘故?”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先锋工作 “或许吧。外头到底怎么样,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了。” 金刚没有怀疑,毕竟坚韧号在西域确实是一个常见到所有运煤船都因此产生了独特编号制度的存在。至于那艘船是不是真的名为“坚韧号”,还有那个传说真正为何,她不关心。 金刚寻定方向,辨认了一番周围的方向,便领着剩下两人朝着地窟西北的方向而去,一路埋下信标。沿途遇到了不少遗种,但金刚未动手杀,他们也没有冒进。 很快三人便离开了地窟,外面一片宽广,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一座小山包的中部位置。 嶙峋碎岩簇拥着一艘巨大的船只,只是从外表上早就不见其原本的材料。无数甲壳附着其上,船体整体断裂成三段,船尾连着船锚的残存插入地面。从几人的角度看,船只残损部分被细密的触须盘曲着,就像是一艘向上翻腾的船,被一团虚影拽入地面。 潮湿的海风吹拂,空气却意外的清新。看着眼前景象,余易白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都说他修的是邪道,他再怎么邪,哪有眼前这些东西邪门。 眼前大船裸露在外的船舱里面生长出了眼睛,或者说一个个眼睛状的脓肿,堆积成山。不知从何处照来的光线下,这些脓肿中仿佛有脓液流转。 “那就是卵。每一个卵状物里面都封存着成千上万遗种的后裔。但每一只眼睛中只会孵化出一只遗种。因为他们会把同胞的血脉尽数作为自身成长的养料,从而诞生出越发亲近神明的生物。”金刚用一种极为尖锐的声音小声说道。她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亚希伯恩和余易白跟着她向船下方的地方走。 两人点头,背上装备,朝着船下方空地走。直到足以分辨出船表面甲壳的纹路,金刚才蹲下来。她取下工具,将碎石搬开,底下是细沙,细沙从干燥到湿粘,颜色由浅到深,直到血红,乌黑一片。而质地也是细腻的砂石到软趴趴的肉质。 血肉?亚希伯恩好奇起来,若非担心暴露,他怎么样都得用银丝扎入这些血肉当中,好好分析分析,推演一番虚构的进化线。他和余易白一边警戒着,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金刚的操作。金刚的动作大开大合,但即使站在边上,产生的动静也极小。 出现血肉的那一刻,金刚的脸色凝重起来,动作幅度却大了许多。高高举起手中的铲子,金刚奋力往下插去,再是一撬,肌肉紧绷,一股巨力自铲尖蔓延而下,那血肉登时便裂开一道。 撕裂的伤口没有出血。仿佛这是一块海绵,在被撕扯开的一瞬间,里面的血液便和裂开的血管一起,迸发而出,又被其他完好的部分吸收了。破损的血肉便被无情地抛弃。 金刚迅速埋下炸药,布置好引爆器具,正要布置延时爆炸时。亚希伯恩抬手阻止了他,蹲下用因素素材随手布置了一个因素机关,将因素注入其中,延时,稳定,启动快。 “这是我的强项。”他对金刚说道,“在这里,寻常的引爆器具恐怕对这些特制炸药不太管用。” “延时多久?” “一分钟,够吗?” 金刚站起身,身高足足比亚希伯恩高了一个头,她笑道:“应该够我们逃命的了。” 说还未说完,脚下的地面振颤着,鼓动着。生物在受伤后的下意识反击在此时尽数显现,亚希伯恩心中了然,与其说船只是标志物,不如说这艘船是封镇物,任由这巨大的生物再怎么挣扎,都没法拔除,最后只能无奈软化,将其腐化为产房。 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先前在地窟里头不能随意杀生了。 但还未等他拔腿逃跑,船仓中脓包样的卵爆裂大半,一只只还黏附着黄绿色液体的遗种朝着他们袭来,其中甚至还有不长四肢的,凭借着触手和吸盘爬来。 金刚脸色一变,夺来两人的包,将人扯过,朝着山包下就是狂奔。 “不对劲,他们怎么提前暴动?你们两个动手,我带你们跑。”金刚见遗种苏醒,顾不得压着声音。他们提前用了遮掩味道的药水,而亚希伯恩布置机关的因素还不比上神明遗迹当中一只遗种进食的动静。 余易白捏碎一支藏在袖中的药剂,玻璃渣刺破皮肤,血液渗出,和瓶子中的液体混合,“水.幻形”的变化下,一根水矛成形,“水.流形”的牵引下,余易白整只手都化作了水流,引动着水矛刺向每一只靠近的遗种,直击要害,简单利落。 那根水矛像是拥有最锋利的锋芒,凡是被袭击的遗种,身上的防护如同虚设,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水矛不像是刺穿遗种,更像是腐蚀,再侵入,然后抽干血液,融入水矛中,使其更加壮大。 只是数秒,便有几只遗种便抽成了干尸。 “需要提前引爆吗?”亚希伯恩假意从怀中摸东西,问道。 金刚心中略一考量,“十秒。” 亚希伯恩点头,手中银丝无拘束地向前蔓延,在外人眼中仿佛一道光河向前涌动,一连串的批爆声传来,那是作为路径的纯净因素和银丝与空气中某种气息倾轧对抗发出的声音。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将触发机关的因素送到炸药面前,加速其引发。 自古以来,如此浪费神明恩赐和纯净因素怕是也只有亚希伯恩一人,亚希伯恩可不管这么多,只因为这种方法简洁,效率高。 他只怕自己是有钱没命花,自然是不遗余力。 几秒后,爆炸如约而来,看着背后盛放的血肉风暴和气浪,亚希伯恩笑了,余易白懵了,带着他们溜的金刚跑得更快了。那炸药可不仅仅是普通货色,而是特定加工的信号弹,爆炸威力集中,还能给对应者提供位置。 余易白抬手,水矛瞬间化作一面盾牌,挡住几人,将炸飞而来的各种残肢和肉球都阻挡下消解掉。此时,再向他们埋炸药的地方看去,此时一个大坑中突然向上升起一道光柱,刻印“光”的气息显露无疑。 还是一件接近诠释物的东西,只不过应该是人造量产的,不适合刻印者诠释,否则灯塔可不舍得拿出来当信号弹的填料。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烈光 现实中悬停在空中的飞艇群接收到了信号,观测室中的观测员手持一面镜子,锃亮的镜面却没有倒映出飞艇中的事物,反而是层层荡荡的水波。 其上光波四溢,他敲击着一边的机械元件,将信息刻录。信息的收集和反馈完毕后,飞艇各自战斗组投放至相应位置,冲天的气柱席卷海面,又是掀翻多少遗种。 亚希伯恩和余易白被金刚带着,总算是逃出了爆炸的影响范围,此处沙滩松软富有弹性,底下不出意料,也是血肉打的底。只是相比山包上的剧烈晃动,这里的地面微微晃动着,仿佛呼吸起伏。 那是大浪淘沙后的余韵,剩下的波浪在无穷积累下终将爆发。 几人背靠背警戒着,余易白面朝着海,这样对于他的刻印而言,将发挥最大作用。而亚希伯恩和金刚则是面对山包,即使在爆炸中心位置,那艘孤船依然完好无损。 甲壳还有那些囊肿脓包卵完好无损,甚至从远处看去,有种来自帝国时代的悲凉宗教画作的意味,活化的山丘上,横陈着尸块,独立于此,仿佛先前短暂的骚动都是枉然,而船却在怪潮之中,不再荣膺渡世的职责,断裂为多节。 轰然间,更多的遗种从四面八方涌来袭来。 金刚随手取来两根尖头铁棍,将窜来的遗种通通击飞,她勇武的模样让亚希伯恩不由得想起了老伍德,他那一身内敛的肌肉,却足以动千钧。 他亦是拿出武器,灯塔标配的因素武器形似火枪,侧面有塞入精粹的部位,在简单的因素附魔,因素传导,因素激发结构下,枪口迸发出耀眼的光辉,一道笔直的光路下,所有的遗种都被笼罩在了神圣之光和诅咒之光下。 “工匠,这是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在这里的价值。所有的异铁都会经历这一步。”金刚一棍敲碎一只遗种的脑袋。 “将前锋的任务交给两个新人,果然也是在试我们的底线吗?金刚女士,你和队长先生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亚希伯恩毫不避讳,不愁金刚不出力,这样小规模的遗种群也不是他们三个能从容对付的。 队长想知道他们的底牌,很好理解,每一个队长都希望能将小队攥在手中,再说,明白队友的能力也是统筹安排的一环。 亚希伯恩操纵着枪,扫射而过,手中的银丝钻入因素武器当中,一张张图纸在那一项项已知因素技艺的基础上,在亚希伯恩的脑中呈现。 他仿佛听到了附着其上的零件在震颤地发声,加大功率输出!一个略作提纯的精粹瞬间被抽干,亚希伯恩没有将物资处那些低劣货色放入其中。 他的右手贴在枪身侧面,取而代之作为能源的是他以自身刻印为基础构建的因素炉,在那场火焰中首次诞生的产物。无数的纯净因素被捶打锻造而出,犹如最灼热的净金,流入枪身结构的因素回路当中,凝缩,流淌,成形。 因素不复存在,虚构的图纸下,一杆全新的武器出炉,全凭借着因素的重炼,点金之术亦可化凡铁为钢精,亚希伯恩眯起眼,不想让人看到他眼中喷涌而出的白色烈光。 但为时已晚,在他将“博论之手”探入枪体内部的那一刻,命运似乎就已经注定。失控的爆发随之而来,因素膨胀中,被强化的激发回路顶端,一颗模拟“光.灼”运行的晶石装置破碎,附魔着“光.神圣”和“光.诅咒”些许力量的因素化能量无处宣泄,一个烈性十足的闪光弹被亚希伯恩捏在了手上。 亚希伯恩手上脆弱的枪械武器再也支持不了一瞬,虚拟而来的结构迅速退化,被因素裹挟,一并升华,自最低端的神明遗迹,要升入上天。 无人得知它的归宿是被呈现给“灵”,赞颂这一份光的奇迹,还是受“博论者”的青睐,虚构的光,现实的因素,是要给所有的遗种送上一场美丽的烟花。 或许是一次比先前的爆炸更大的礼物。亚希伯恩不会知道了,或许他在下一瞬很快知道。金刚的手比他还要快,直接夺来枪械,狠狠地丢向天空。 “低头闭眼!”亚希伯恩吼道。下蹲闭上眼,余易白抽调着海水,咬紧牙关,将所有能操纵的水在他们周身架起了一层水罩,浑浊的水罩很大一部分抵挡住了烈光的余威。 过了许久,余易白才撤下水罩,只是环绕在他周身的水竟然变得无比通透,根本不见先前的浑浊。要知道,这一汪水可是混集了余易白的血液,那不知名药剂,还有许多遗种的精血,但在此时却统统不见踪影。 金刚睁开眼,即使重重保护下,再加上她身上有一件诠释物,她依然是头晕目眩。那道烈光早将所有探头的遗种烧了个焦黑,灼烧中夹杂着的神圣和诅咒进一步削弱了这些遗种,此时所有遗种都退后了。 在这场梦境中,遗种们没有“倒悬之月”的蛊惑,反而生出了几分灵智,懂得了惜命。 余易白低着头,似乎还在缓解着,只有亚希伯恩看到了,他往自己嘴里悄悄喂了颗丹药。 青丹。亚希伯恩脸一垮,这败家小子,仗着自家师父手里头富,这么点小伤竟然也要吃这么珍贵的丹药。想着,他也往嘴里塞了颗青丹。丹方才是重点,药要是吃完了,找余易白要点便是。 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一股凉盈盈的感觉满上脑袋,很是舒服。金刚还在难受的时候,这两人早就恢复完全了,只是不约而同地装着难受的模样。 “金刚,我这底牌如何?”亚希伯恩压着嗓子说道。 “没想到你是博论学者,掌握着‘因素’,‘通识’,‘精炼’三种刻印,我和队长倒是小瞧你了。”金刚语气复杂,但随即话锋一转,“只是你损坏了队内公共财产,一杆制式因素枪,虽然型号落后了两代,但仍然价值五千利弗尔,自己掏钱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利息 亚希伯恩脸上表情再是一垮,赔钱?五千利弗尔,你这货色的枪械价值五千利弗尔?就是把上面的工艺升级了,材料换成更好的,恐怕也就挣你一个手工费,可这制式的东西能有手工费一说吗? 你当这是什么了?圣城的卷饼吗?一个能价值五千利弗尔? “灯塔内部从来不搞什么兑换点,只要你有钱,任何不违背灯塔原则的东西你都能买到。”金刚从衣兜中掏出几枚金币。 “所以,灯塔当中有银行,能放贷,存钱。这趟活之后,灯塔也会发放酬金。” 亚希伯恩脸色微变,若一切都靠钱和利益,并非不好。但是他们日常补给都需要钱,他来这么久可没听说过缴费一说。 “别担心,日常补给都算在小队公共资金当中,所有人的酬金都会抽取一定比例放在其中。我想想,你们两个现在的份额还是前不久刚死的队员缴纳的。” 亚希伯恩和余易白不由得松了口气,好歹是脱离了负翁的结局。 “这一趟能赚多少。我们当前锋的任务,恐怕得要加钱啊。”亚希伯恩将包裹重新背在身上。对于这种酬劳的形式,隐隐有种熟悉感,似乎秘学会也是这样一种模式,拿悬赏和任务说事,其次便是位阶此类的刻印者身份。 以往还不觉得,只是脱离了黑商人提供的锦衣玉食,骤然待遇降到谷底。余易白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是不得宠的宗室,只要顶着宗室的名头,待遇总不会差。 金刚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对两人的表面身份有了些认可:商人爱财。 “具体细节你们去和队长讲吧,我们先去把之前埋下的信标当中的数据取出来。你们两个应该会写字吧。”金刚说道,灯塔当中有付费的识字课程,而来到灯塔的亡命之徒中,大字不识一筐的大老粗多的是。 两人点头,首先将距离爆炸最近的一处信标取出来,由金刚来读取信息报给亚希伯恩记录,而余易白则在一边警戒。 将记录完信息的信标清空内容,重新掩埋后,几人寻着一处避风避雨的浅洞,暂且歇息下来。 亚希伯恩用因素素材生了一堆火,梦境的天黑得快,几人面朝大海,海水波浪起伏。不知为何,天气冷得吓人,围着火堆取暖,只能让手心活络几分。很快,海水结冰,零散血肉残骸冻结,血腥味逐渐消散。 “该说不说,这次前锋的任务还是得感谢你。没有你,恐怕今晚还是一场恶战。”金刚温了温酒,把味道浓烈的煤油一饮而尽。 “口头感谢可比不上给我多分点酬金。”亚希伯恩往火堆中填了把燃料,这团火的本质来源于因素的激发,这些遗种的血肉反而是相当不错的燃料。 “给你们添两瓶煤油,权当感谢了。”金刚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两大瓶煤油,浑浊的玻璃瓶难掩其中滋味,酒精的味道自旋塞处满溢而出。 两人接过酒,自顾自地喝起来,天寒,喝口酒水能御寒,就是其中独特的机油和果子过熟的味道,常人无福消受。身体内恍若滚入一团火焰,从胃部烧到全身上下,从骨髓到皮肉,全都暖洋洋的。 就着硬邦邦的干粮,亚希伯恩和余易白有些艰难地把煤油喝干净了。“咱们小队什么才能到?” “梦境难测,可能一瞬间,可能好几天。全看运气如何。等天亮了,还得再放一回信号。”金刚眯着眼,疲倦。 “那看来,我们的运气并不怎么样啊。你们若是信任我,就先休息吧。我来守夜。”亚希伯恩说道,“通识”刻印附带的效果便有熬夜这一项,就像某一位哲人说的,夜晚是哲学和思索的摇篮和洞窟。 两人点头,靠着石墙闭上眼休息。亚希伯恩眼见两人睡得安稳,小心翼翼捧起自己的包裹,只露出一条细缝,灰扑扑的铁盒闪过深邃的光,因素真空的笼罩而出,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亚希伯恩松了一口气,外头窥探的东西挪开了目光,终于是离开了。逐渐潜入梦境中,他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先前展露的一手,不过是为了打消金刚的大部分怀疑而已。 而如今,他终于是将青染加注筹码的天平另一边到底加码了什么。那是神明的锚点,神明残余的权柄,不需要完全攫取,只需要用“通识.虚构”,借着“博论者”的手段,拿到一份盗版无需解码的产品。 他喃喃自语道“青染小姐,你这回报的代价可太昂贵了。”一切诠释皆有代价,“博论者”,“东”这些债主迟早要上门讨债。 浅洞外,一道人形身影驻足,一头白发,琥珀眸色,笼罩在黑袍之下。若是亚希伯恩见她的侧影,便能联想到雪原高塔中的壁画,黑袍白发,立于高塔之上。 她一步步地走向浅洞,落脚无声,只是每一脚,天色便寒冷一分。突然,她止步不前,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胡乱向前徘徊了一阵,近在咫尺的浅洞,就像是隔绝了天堑,阻挡着她,隐瞒了眼前的一切。 她思考了一番,扭头离开,走向山包高地,大君倚靠着长满甲壳的船,满脸笑意地看着。 “既然找不到了,那我们便走吧。”他俯下身,向前伸出手,诚邀面前的女士也能伸出手,回应他的诚意。女子将黑袍兜帽盖上头,不理会男人。 大君不恼,直起腰,梦境搅动,“梦境.潜渊”笼罩在此,布置下了网罗,只待着猎物自投罗网,忽然他神色,微变,“没想到他们两人动作这么快,连我藏好的小碎片也不留一块。” 他摊手,手中凭空出现各种诠释物,囊肿的眼球,干瘪的胃袋,分裂的心脏,泛黄的牙齿,“饥渴.祭礼”的印记出现在他脚下,血肉裂开,将器官全都咽下,又缓缓吐出一颗纯白圆润的珠子。 “繁冗之触”贪恋“大衮”祭品,只能吐出自己珍视的宝物,作为祭礼的回馈。 大君拉过女子,踏足海中,一点点没入汪洋中,荡漾的波纹也在浪花中消散。 第一百七十章 重叠梦境 次日清晨,金刚惊醒。她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武器。即使一晚梦好,她仍旧没有松懈一刻,手上浮过一层薄汗。她在衣服下摆抹了抹,擦去了手汗。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了,平日灯塔休战的时候,她也勤于锻炼,打磨自身刻印。操劳一日后,常常是昏睡而去,长年以来皆是如此,无一例外。 但现在她身处神明遗迹阴影处,“大衮”的梦境,一位梦境和贪食的神明,梦境或许会是觐见祂的钥匙,也会是同化的契机。 作为神明遗迹的常驻者,金刚深刻地明白贯彻在所有神明遗迹的规则。 “女士,醒了吗?早餐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她依然身处浅洞的一处角落,身边堆着三人的包裹,水鬼端坐着,喝着水,吃着干粮,火堆依然如旧,焦糊的味道。 工匠端着一个石碗,里面是糊状的干粮,味道糟糕,但好入嘴了许多。“你们这些学者点子多,和你们一起执行任务,也算一种享受。” 迎着工匠的殷切的眼神,她将食物一饮而尽,不顾滚烫。口腔一阵灼疼,但下一刻她便完全适应,“坚韧.适配”调整她的身体瞬间至完好的状态。她瞬间暴起,一棍子抽飞正在火堆边的工匠,又是一根铁棍带着锋芒,穿透水鬼的头颅,碎裂的脑壳连着半挂被钉在墙上。 掌握“水”的刻印者在保命方面是出了名的,她便一下直击要害。霎时间,脑浆和血液溅射得到处都是。火星四溅下,工匠的头插在了火堆中,半截腰扭曲,那一棍赫然是将他的脊骨都打碎了。金刚干呕一声,将刚咽下的干粮尽数呕出。 刚入肚的干粮煮的极稀烂,吐出的时候,和方才碗里的并无差别。金刚心中一阵迟疑,没有变化?明明是血肉,怎么会是正常的干粮?她掌心湿黏,那是喷溅的血液。 她怎么会将队友都杀死呢?金刚低下头,手上没有武器,只有工匠和水鬼的血,混在一块,擦不干净。就算心有怀疑,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嗜杀之人,她的性子也在灯塔的风雨中被数不清的任务彻底磨平,就算得知前方是当初将她发配于此,将她的身体扭曲成如今样子的主教,恐怕她也不过心境波澜些许。 她猛然睁开眼,她惊醒了。 手中微汗,她紧紧攥着武器,抬眼便见工匠守着火堆,而水鬼整理着物品。到头来是她这个前辈最为怠惰,她怎么会睡得那么熟呢?还是因为这样一个噩梦惊醒。她低头沉思,下意识将出汗的手在上衣下摆擦干,忽然她看向自己的手,血腥一片。 她心惊,那不是梦,还是现在她还陷落梦中。她举起武器,将递来食物的工匠击飞,工匠手上的食物瞬时化作血肉。她避开在半空扬洒的血肉,掐住工匠的脖子。顺势挡住水鬼射来的一股水柱,她可是见识过水鬼的厉害。 那些遗种的皮肉挡不住这些水流,她不认为自己的身躯能扛得住。 抵挡一阵后,她丢下工匠的尸体,纵身闪过水鬼持续而来的攻击,捡起因素武器,将枪口对准队友,狠狠按下扳机。烈光涌动,神圣之光和诅咒之光交替灼烧下,水鬼没了动静。 搏命之后,她放下武器,掩面,好久没有动静。随后她扛起两人的尸体,丢入浅洞外的大海当中。两人的尸体在梦的海洋沉沦,金刚的心一点点沉底,她转身回到浅洞。 却见方才一片狼藉的营地此时恢复原样,工匠仍然坐在火堆边上,脸上永远挂着商人般地圆滑笑容,而水鬼沉默不语,抱着武器。 金刚沉住气,走入洞穴中。倘若这是第一重梦境,那尚能解释为“大衮”梦境,刻印者身体正在调整。但如今荒诞的梦境如何让她能安然处之?到底是第几重梦境?从她惊醒的那一刻,噩梦就刹不住脚了。 她的刻印沸腾着,下一瞬将自己的脖子扭断,在两人愕然的神色中,她的意识上浮,想要穿梭汪洋,直达梦境与意识之间的冰层。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位忧郁诗人的话,一生如履薄冰,如何能抵达对岸。 那是她少女时代所读的,距离现在已经数十年了。 意识破碎冰面,她钻出海面。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考究的大床上,丝质的帘帐包围着她,巨大的窗子被窗帘遮掩,厚呢的挂毯排列着。这是她的家,她许久之前的家。 她看向自己的四肢,纤细白皙,没有夸张的肌肉,没有茧子。 这还是梦罢,她心中生出不舍。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她推开窗,下面一个年轻人举着鲜花,满怀心意地等待着。 她不该走的,她才十六岁,她以为是真爱,结果只是两个人的自以为是和幼稚,最年轻的主教团成员违背婚约,被以奸淫罪处死,她却苟活,被送往灯塔。 灯塔的所有风霜都不足论,就算杀掉队友也只是稍作愧怍。但意识最深处却从来没法骗人,她最在意的还是那一天。 “汤恩女士,这场潜渊之梦,可还满意?”房门被打开,一个男孩走进房间,冲着金刚说道。 “你是谁?” “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小弟啊。只不过,现在我已经是奥威亚执政官了。” “那祝贺你。‘大衮’的邪魔信徒。”金刚操起花瓶,向着小男孩扔了过去。但现在的她身体孱弱得很,这一个花瓶丢得孩子气,是大小姐发脾气。 小男孩毫不费力地接下花瓶,身影变化,五官变迁,变成了楼前那位等待心上人的主教的模样。又是一变,变成了队长的模样。 “你的记忆很单调,如果你想,有很多手段能恢复你的身体,你可以拥有很多机会。”大君变回了自己的模样,抽出椅子,转手变出一杯咖啡。 “我不可能信任你。”金刚断然拒绝。 “就像你丝毫不信任你的队友,你看那两个队友对你如此考量,你在梦境中对他们还是全无情谊。”大君挥手,金刚的身体又变回了在灯塔时的模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奇旅 “亚希伯恩,这青丹能有效吗?我记得师父说过,青丹可没有断绝梦境的效果。”余易白拿着装着青丹的瓷瓶。一脸疑惑地说道。 亚希伯恩自然不可能知道青丹的药理到底为何,只知原料中几株草药有安神凝气的效果。“梦境.潜渊”是往梦境和意识深处,按照金刚的表现来看,这是一场噩梦。 同时青丹的效力也能有恢复精气之用,吃了总是没害处。 “没用,也不过浪费一颗而已。金刚不能死在梦境当中,不然我们就说不清了。同时,他们留了一手,那些信标和信号发射的手段我们都不知道。”亚希伯恩解释道。 余易白点头,亚希伯恩在神明遗迹的目的是盗窃“繁冗之触”的权柄,而阴崇生让他来寻找“不朽”的碎片。 清晨的温度回暖,两人静待着金刚醒转。 梦境中,金刚感受着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的刻印,随手折下一段床柱。大君不慌不忙地喝完咖啡,这梦境属于金刚,而他只是教给对方如何进入最深层的梦境,所谓梦境的冰层,便是冰河中缺氧的鱼儿,呼吸到氧气的阻滞和保护。 “我建议你不要在你脆弱的梦境当中肆意释放刻印,有些人的梦境稳定,就算位阶在其中打生打死也不会崩溃。有些人的,就只能装一些无足轻重的回忆。” 大君头一偏,闪过了飞来的一截床柱。“你若是不信,就和我一起走走吧。你的好队友给你喂了稳定意识的好东西,这场游历应当能久一些。” 他的手摊开,向前伸去,诚邀金刚一同赴约。金刚漠然,她的身躯再次恢复了十六岁的状态,但刻印依然存在着,只是她稍有激活,那曾积聚在肌肉的力量就要撑碎她的身躯。 “你若是帮我杀了福德主教,我便脱离灯塔,加入你们。”金刚最终妥协。 只不过她的妥协却只换来了大君的嗤笑,“福德啊,那个可怜的老头,一辈子都谨守着对‘灵’的敬虔,他最想保护的孩子却满脑子想要杀他。” “他怎么死的。”金刚捏紧拳。 “说句公道话,福德还从来没做错什么。他不过是想在终结之日前面见伊甸的光辉,他只不过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神迹来自‘东’而已,他又有什么错呢?如果想见他,我在屋外等你。” 大君自觉地退出房间,将空间留给了金刚。不多时,穿戴完整的金刚从房间走出,她已经数十年没有穿过这样的套裙了,但在这场梦境的回忆中,她还在最爱美的年纪。 “爱丽丝,我等你许久了。我知道你爱蔷薇,这些都是我亲手栽的。”守在正门的男人,奉上一捧新鲜的蔷薇,殷勤地想要牵金刚的手。 “主教先生,不好意思。我有约了,请你以后也不要纠缠我。”金刚撇开男人的手,朝着一边便走。紧跟而出的大君,很有礼貌避让开,一指点出,“梦境.幻”将那捧鲜艳的蔷薇,连带着碍眼的男人一齐化作梦境当中的泡影。 两人漫步在奥威亚的街头,这座工业和机械之都很快会爆发出教会历史上的两件巨大丑闻,一位主教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却与多个女人纠缠不清,妄称真爱。另一则是尖刺蔷薇案件,奥威亚周边的修道院以及奥威亚大教堂都有修道士参遭毒手。 金刚步行在上城区,不知觉间便来到了奥威亚大教堂。 “掌握如此高深的梦术,你在‘大衮’邪魔信徒当中也是高手了吧,起码不会怵我这种勉强维系刻印的可怜虫。”回想先前消散的泡影,她的心中不知为何,一阵痛快。 “只有现实当中不复存在的人,在梦境里头才能幻化他们的存在。” 金刚若有所思,她上前推开奥威亚大教堂的侧门,这个时间,福德应该刚做完晨祷,要前往图书室。这是她最后的幻想,一些东西只有当面问清楚了,她的心结才能打开。 梦境当中的时间不断变迁,大君走进骑士酒馆等待着。恍惚间,他看见了角落里的黑商人。 “黑山伯爵,你好。”他对着这个老对手打着招呼。 梦境里的黑商人点头,大君突然笑出声,突兀的笑声吸引了酒馆中寥寥几人的注意。他连忙做出抱歉的姿势,在黑商人面前坐下。 “没想到她的梦境中还能见到你,真是意外之喜。多亏了你们夺走极乐之梦,否则,我还不知道自己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呢。”他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机械的躯体下,流转光华。象征着“大衮和亚斯塔路”深层记忆的梦境权柄以及象征着“灵”生灵复苏的丰收权柄彼此纠缠,并且缠绕着无数神明残余遗落的残片,镶嵌其上。 金刚本就没见过几面黑商人。此时的黑商人不过是几道回忆在梦境中拼凑而成的剪影,压根没法给大君回话,他冷冷地看着大君,审视着这位“大衮”的代行者。 “约翰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所有的试验中,唯一的成功会是这样一场叛逃!”大君狂笑着,注入残缺的记忆,以机械之躯,定期苏醒的方式来驱散时光侵蚀对权柄的捆绑,最终唯要成就一人。 “有时候,我们才是一路的。我们都渴望他走到那一步,所以我让他做选择,抛弃过往。教授他残酷,背叛,无妄之灾。因为那么多的深层梦境记忆都是来自他,可惜我只是以他为媒介,阴差阳错通过生灵复苏权柄从‘灵’掌心撬动的一缕意识。我渴望他来拯救我,唯有他才能补全我。” 大君独自说了许多,但他喝醉,说的大多是狂话。平复了一会儿,他放下酒杯,梦境中酒精的麻醉瞬间消失,他站起身,离开了酒馆。 金刚正在早上两人分开的地方。“你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大衮’邪魔信徒。” “何出此言。” “我在灯塔几十年,杀掉‘大衮’邪魔信徒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和他们不一样。”金刚很自信地说道。 大君失笑,“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反而容易犯错。你要见的人见完了,我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这场梦也可以结束了。别忘记你的话。” 在大君的话中,一切都如梦幻的泡影消散,大半个奥威亚在梦境中沦陷,金刚睁开眼,熟悉的场景,大君的话犹在耳旁。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降临 看着金刚睁开眼,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武器,等看到和梦境当中相同的石碗中盛着正常的食物时,她才放松些许。当然她警惕之下,自然也不会去动碗里的食物。 三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余易白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尴尬。“金刚,这信号该如何布置?” 刚醒来的金刚似乎有些发愣,“抱歉,我骗了你们,信号只需要释放一次就已足够。在‘云柱’的庇护下,梦境没法将进入其中的人做出完全同化,灯塔留存的气息可以接引他们来到此处。” 亚希伯恩故作惊讶,他和余易白没把金刚当作完全可信之人,金刚对他们也没有理由全盘托出。即使他们是队友,但在深入神明遗迹的途中,信任这种东西简直比得见“大衮”还要罕见。 “我听闻‘云柱’是教会神迹标志之一,就算作为诠释级别都极高,这是能作为常态使用的吗?” 金刚无奈,她醒来时,动了杀意。此时,也只有表现出作为队伍中领头人的善意,虽不能相互信任,但好歹是暂时捆绑在一块的咸鱼,想翻身离了谁都不妥。 “‘云柱’作为伊甸外围旷野最主要的神迹标志,唯一的掌握者是教会中一位大主教。但对抗‘大衮’,教会自然要出力,飞艇所模拟的云柱并非伊甸中的源于‘灵’的神迹,而是源于那位主教的传承。” 这在灯塔当中,并不是什么秘辛,反倒是“庇护”的名号不可轻易透露的。知悉这点后,亚希伯恩和余易白便揣着明白装糊涂。位阶需要贯行职责,历代庇护应当都乐意完成这种合作。 “走吧,先去把信标都回收吧。估摸着时间,队长应该要带人支援了。”金刚率先整理装备,走出了浅洞。亚希伯恩和余易白将痕迹消除了,背上装备,走上了山包。 先前剧烈的因素杀伤早就不见了痕迹,很难让人感叹到底这是“大衮”梦境的自恢复,还是“亚斯塔路”在繁衍上的权柄,及时繁育出了足够的子嗣。 总之,安宁的山包上,一切井然有序,若是不看那些从骨子中流露的可怖和奇形,他们这些入侵者反而是突兀的。 沿先前的原路返回,将一个个沾染血肉的信标挖出,上面的血色暴露在空气中,迅速褪色,连带着信标上的金属外壳一起变脆,变薄,小心翼翼将其收入包裹中。 储存在信标里面的数据表现出梦境的稳定程度和血肉的活性,而特殊装置容纳的微量血肉更是灯塔需要的样本。 三人收集信标时,周围自然地聚集了几只遗种,金刚依然没有动手,静静地收拾着,看着这些遗种的眼神也流露着悲悯的神情。 没有伤害,没有仇恨,甚至是尊重。 “如果不想后悔的话,在地窟里头能克制本性的遗种切记不要伤害。”金刚克制地说道,上一次她这样的情感,还是脱离大君为她激活的梦境时。 两人点头,心中暗暗记下这一条规则,没有多问。 趁着两人不注意,他掌心处探出银丝,稍微汲取了些血肉。嘶,味道不错,酸酸甜甜。亚希伯恩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愉悦的表情,同时银丝的末梢泛起了猩红的色泽。 他心中忽然窜进一个想法,他刚才解析吸收的那一丝血沫,就是“繁冗之触”的一点权柄,只不过太细碎了。就像是闻到的花香,很难说这到底算不算花朵的一部分,但闻到花香的人确实从中体验到了花的存在。 正像现在凡人见到属于神明的权柄后,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陶醉。亚希伯恩强忍住汲取这份权柄的渴望,余期白提醒他三条神明遗迹的规则,既变相证明他知晓亚希伯恩的任务,也是他对亚希伯恩的劝告。 一切徐徐图之,若他压制不住“博论者”影响,尝试借助自身解析“繁冗之触”,将其拖入虚构之处。那么后果便是他在夺得虚设权柄的那一瞬间,便成为了神明的残余的一部分,“繁冗之触”将逆转虚构,将亚希伯恩作为养料的一部分,把“博论者”的恩赐也占有。 一切都如规则所说,一切恩赐皆是同化的过程。 “工匠,把你身上学者缺点收一收,我看你的眼睛都要粘在信标上了。”金刚无奈地说道,她看亚希伯恩的眼神都要在信标上拉丝了,不由得出声提醒。 亚希伯恩后知后觉一般,心中已然确定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 收集完信标后,三人静等在裂船边上。倏忽一声,宛若泡影叠层,地上的血肉隆起,构筑出身体的雏形,现实的躯壳化作意识充满其中。 无法遏制的畸变将要出现时,无形的气罩将所有血肉包裹住,异铁第一小队的成员一个个出现在三人面前,衣服,装备逐渐成形。 在余易白和亚希伯恩惊愕的表情下,金刚解释道:“寻常刻印者在梦境中没有躯体无法使用刻印,所以灯塔用了一步险棋,亲近‘大衮’。借助云柱的庇佑来维持人的模样,也让刻印者自由使用刻印。” 来了又来了,难怪深入神明遗迹的人没法信任,亲近“大衮”,便意味朝“大衮”的方向倾斜,同化。一想到自己也是如此变化而来,亚希伯恩和余易白脸色都有点糟糕,他们心中对着前人交代的规则心生了怀疑。 在深入神明遗迹当中,真的可以信任自己吗?不要伤害那些地窟中的遗种?那些是否真的就是普通的遗种? 还是说,那些也是灯塔的一员?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在入梦时,即使有庇护也无法压制欲望,甘心成为“大衮.亚斯塔路”座下欲望的使徒?最后在悔恨中,聚集在后来者的身边,默默观望着再也无法脱离的现实。 既已沉沦,如何仰望光明。光若照进黑暗,黑暗却以为祂有罪。亚希伯恩终于明白了那种悲悯的意味。手中银丝战栗起来,它感到了寄养者的动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转化碑石 亚希伯恩收回神,掌心一阵刺痛,仿佛感受到他不稳定的情绪,数不尽的银丝从手掌中扩散而出。亚希伯恩将手掌插进口袋中,“通识.虚构”勉强控制住银丝的扩张。 “工匠,被吓到了?”金刚问道,他见亚希伯恩神态不自然,只是亚希伯恩身上带着铁盒,刻印的气息并无逸散。 “只是猜到了地窟里头那些人的来历。” “这种趋势无法逆转吗?”余易白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虽贵为大秦宗室皇子,但因为刻印的原因,他一直颇受微词。心中对这些化作遗种的活人产生一些怜悯。 亚希伯恩记起黑公馆一事中,也有“大衮”的邪魔信徒主动化作遗种,或许骤然转变下,同化的代价是理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贪生,他们也可以在最后一刹选择死亡,而不是永远被困在梦境中。在梦境中丢失原形的人,是无法回到现实的。”亚希伯恩将手中银丝掐碎,解释道。 金刚沉默着,她同情那些人,但亚希伯恩说的没错,他们亦然可恨,舍弃原形,只为不生不死地苟延残喘。 几人一边聊着,不远处,小队队员的转化已经结束。 “异铁嶙峋之所。”金刚没有向前,向前高喊道。 “梦境陷落沉沦。”对面的队员齐声回答,队长扭头审视着队员们,忽然拔出刀,将一名队友的心口刺穿,一击毙命。队长甩出刀上血迹,刀锋丝血不剩,是口好刀。 而地上的队员已然毙命,扒开面巾,不是人脸,而是白花花的一片,不见面孔,那是转化失败的表现,极容易在受到刺激之后,彻底转化为遗种。 “别吃惊,无论是谁,在转化失败后都是第一时间击杀的对象,小队里面不能留下隐患。”金刚说道,看向那具尸体,感同身受,毕竟她的意志再怎么强大,云柱的庇护再如何强大,潜移默化下,每次滴下一滴墨水,最终的清水终会变暗。 “我尽量。”亚希伯恩的回答言简意赅。 余易白也是点头。 “谢谢。”金刚笑着点头。她知道亚希伯恩“尽量”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若是遗种化,一个学者很难第一时间制服她而已。 她取出信标数据递给逐渐靠近的队长。队长看了两眼记录,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里应该是一场苦战才对,而按照记录纸上的时间和计时器比对的结果来看,他们的延迟并不长。 按理来说,恢复的速度远不止将残局恢复到这种程度。 “队长,这要归功于工匠,可以确定他是一个研究因素的学者。他手上确定有一件传承自‘博论者’的诠释物,形似银丝。水鬼手上有一套足以融蚀遗种肉体的药剂。”金刚低声说道。 亚希伯恩方才还是没彻底掩饰住,但金刚也只是认为这是一件强力的诠释物,学者这个群体是出了名的有钱,况且这还是一个倒卖因素素材的商人。 队长听到水鬼手上有足以融蚀遗种的药剂,脸色微变,他掌握“衰枯”,这种药剂对于他打磨刻印有好处。 “朝正北方向前进,占领一个深海神庙遗址。那里应该聚集了不少的大衮’信徒,为了庆祝‘繁冗之触’的到来,那里会很热闹。”队长说道。 众人集合,朝着正北方向出发,从海边到山包,平原。越远离大海,恶臭的味道越发浓烈,而小队队员们的身体状况却越发糟糕,脱水和疲惫感席卷而来。 一块石碑树立在青草茏葱的原野上,上面刻写着不知名的文字,但小队里的老人都很熟悉上面的文字。上面写道:他们在石碑边上聚集,从水里来的,在水里中生养,在成年时回归陆地,终将归往...... 金刚将石碑上的文字解释给两人听,可惜最后的一些文字被除去了。“我们的血肉来自海边的高代系遗种,受到陆地的排斥。这一块石碑象征着‘平衡’中的‘调转’诠释,没有遗种敢改变自己的血脉,血脉对于他们是宗系,是权威。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正好。整个梦境插着十二块这样的石碑,每个小队或多或少都会经过这里。” “虽然都说教会在许多事情上的立场并不坚定,也没有完全贯彻他们最早的信条。但不可否认的是,灯塔还是在这场梦境里面的布置,教会当居首功。” “这些碑石都是没有守护的情况下,由边境主教一系来布置的。”队长补充道,他看向石碑,眼中流露出敬佩,无论是谁,为一项事业坚持数十年,也会不由自主地融入其中。 他们的身体适应了陆地,在陆地的尽头终于见到有人为痕迹的建筑物。高大的穹顶建筑,却鳞次栉比地搭建着棚屋,靠近看,这些建筑连接的位置则是甲壳,触须。 整座神庙像是一个背负着累赘的巨人,屈膝在生机勃勃的原野上,地下的血肉翻滚着,穹顶和巨石柱上黏附着吸血的虫。 一个十字的记号,深深烙印在神庙最显眼的地方。 它的前身是一间教堂,搭建千年,那些最狂热的戒律修士和最强势的教宗和前帝国皇帝,将“灵”的威势推到其他神明的领地,就像是向别人的心口叉了一根最是膈应人的刺。 而如今来自外界的亡命之徒,疑罪之人以成队的形式,逼近这些前时代的遗址。靠近现在寄宿于此的原住民。 他们走进神庙附近成形的聚落。歪七扭八的房间,勉强看出房间的形状,而构建这些事物的人,正是一群戴着鱼头面具的“大衮”邪魔信徒。他们自山中取料,在梦境和海底构建自己的大本营。 “杀光他们。”队长冷声说道,毫不遮掩自身刻印的烙印,“衰枯”,“丰收”,“坚韧”教会一系的刻印显露无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刻印者,还没有皈依教会,或者说重归教会。 众人早已严阵以待,只需队长一声令下,便各自操纵刻印和武器杀了上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庙探秘 金刚对着身后队友叮嘱道:“你们跟紧我和队长。” 这并非什么战友情谊,金刚在梦境能毫不犹豫地杀死工匠和水鬼,所谓的战友情谊对她来说也就那么一回事。一部分人使用刻印远程打击,另一部分则是白刃近战。 队长和金刚顶在最前头,杀的最多,队长的刀不知是什么材质,竟能附着“衰枯”刻印的力量而不见破损毁坏。一刀斩出,鱼头人身上的鳞甲根本阻挡不了,事先朽坏的外皮更是一触即碎。 金刚更是不讲理,手中的棍棒所触之处便是血花迸溅,其余人只剩下补刀收尾的活计。小队中刻印者的能力偏弱,释放的攻击只能起到拦截阻击的作用。 至于亚希伯恩这种表面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被和药师这样的细弱男人归于一类,在队伍偏后的地方。在刻印者手下,外围的建筑纷纷崩碎,而越是深入,鱼头人的数量便越发夸张。 很快,他们的前后便都被鱼头人装满了,和亚希伯恩以往遇到的鱼头人都不同,所有的鱼头人都在一瞬间被击杀,明明感受到了“梦境.幻”的气息和相应的因素流动,却没有一次成功激活,他们仿佛残次品,一直在调动自己的潜能,却没有一次成功。 僧侣镇在后方,浑身亮起暗金色的光芒,凡是靠近的鱼头人仿佛浑身蒙上污泥和尘埃,变成满地的污秽。亚希伯恩觉得眼熟,似乎余期白也曾笼罩在这样的金属光泽之下,不过余期白身上的银白光华更为纯净和凝缩。 厮杀从傍晚直到深夜,鱼头人身上的鳞甲在夜晚闪烁着点点的荧光,分外明显,周围的声音无比嘈杂,那是鱼头人喉咙中发出的特殊声音,在微微的夜光中,格外瘆人。 在队长的指挥下,亚希伯恩一次次用手中的因素武器点亮前方的路径。从外围纵深到最里头的神庙,他们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亚希伯恩最后一次发射震慑和灼伤鱼头人的光团,照亮了眼前神庙的正门,原本争先恐后的鱼头人仿佛遇到让他们恐惧的东西,如同潮水一般往后退去,一瞬间神庙上亮起了绿光。诡异的绿光,那是整个神庙上附着物的眼睛。 散去的鱼头人又再次冒了出来,跪地朝拜,亚希伯恩这才注意到,所有鱼头人所建的建筑距离这座神庙都有着一大段距离,仿佛一处无形的隔离带。而此时,神庙的大门突然打开,光线极黯淡,勉强看出其中景象。里头的装潢早已变更,甚至在一层层赘生物的堆砌下,在原先教堂的中心位置出现一座形式堪称壮丽的祭坛。 队长冲着僧侣使了一个眼色,只见僧侣一步踏入其中,双手凭空捏出一团火焰来,不通过任何媒介,只是刻印便能创造出火焰,无疑,眼前的僧侣是刻印“火”的天授者。 炽烈的刺目白色焰火从僧侣的手中缠绕到神庙臃肿的立柱上,火舌撩过,一阵嘶嘶作响,汁液溢出。“火.神圣”针对底部神明造物的克星,来自天极处神明的威严,横扫整个神庙内部,掉落的残肢断触干枯,在地上掉了一层又一层。 余易白脸色苍白,他尽可能远离这些火焰,镜界亦是神明遗迹的底层,低入尘土的神明信使,在极天之上的光辉下,就像阴暗中的蚂蚁,见不得光。 他悄悄地服下一枚青丹,面色才正常了几分,但每个人多少带着伤,脸上留着血污,他也没引人注意。 直到陈腐的味道散尽,剩下的人才进入其中。神庙内部,神圣之火的余焰仍在穹顶绽放,整个神庙内部充满光芒。亚希伯恩一览神庙内部,心却一滞。 熟悉的感觉,突然出现。这和他潜意识中梦境里头的那一座山间教堂几乎一模一样。碎裂的窗户在上面的多生物崩碎后,露出了许久之前的花纹。 “这座教堂还挺眼熟的,这窗子上的花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试探地向着药师问道。 药师不愿意搭理他,似乎听说了他是一个求知欲过盛的学者,恨不得拒他千里之外。“有什么眼熟的,所有教堂不都一个样子吗?我听说这窗子上的太阳纹路,可是所有教堂的标配。” 药师敷衍着,拿出药品和浸过药的绷带,露出“丰收”刻印的烙印,就要给队友疗伤。 亚希伯恩脸色沉下来,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熟悉,可是他极为确定,他绝不可能来过此处。唯一能联系起两者的只有“大衮”了。 “梦境.潜渊”来自“大衮”,而这场梦境亦然属于这位神明。他在虽没有以自主的身份参与梦境当中事件的演绎,但他最后的记忆却一分不差地进了他的脑子,这是连泠都不知道的。众人都当作他失忆了,但那场游戏之后,那朵干枯的蔷薇和碎裂的蛾母却无一不在他的记忆中。 记忆中,他的成人礼就发生在教堂中某一块密道通往的密室中。一只等待交媾的遗种,高代系,血脉纯净到足以和人类完全结合而没有一丝丝的排异。 或者说人性存在于男性中,而兽性却在女性的诞生时就决定了沦为食物的命运。 那道密道到底在哪里?他不受控制思想那场梦境在他记忆中的细节,在教堂靠前的台子上,那道密道,余期白和张亭北潜入其中,在地窟中诛杀了遗种,杀死了彻底封魔的“父亲”。 是那里,对了,是那里。亚希伯恩不知是不是“博论者”的意志在作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口祭坛。连神圣之火的光亮都照不亮其中的黑暗。 他一步步地靠近,直到他的眼睛能看见献上在祭坛的东西,白色的卵,就像是飞蛾的卵,一粒粒的卵,填满了整座祭坛。 银丝暴动着,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告诉他,将手深入其中,攫取其中遗种的力量,他便可以虚构出一个全新的血脉谱系,一个来自高代系的遗种,一个近乎为初始起点的生物。 他将手慢慢贴上祭坛,铁质的,冰凉,就算神圣之火也附着不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现往事 但也仅此而已,银丝没有掠夺,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难对付的东西,急速退去。 寒冷的触觉直刺他的身体,他下意识收回手,满心的求知欲和冲动荡然无存。当僧侣将亚希伯恩从祭坛甩开时,他的神经还未习惯这般迟缓,周围的因素一遍遍地刷新他的感官。 不是周围的因素暴动了,而是他的思维变慢了。所有的因素在他周身无规律地转动,最后波荡起一种奇怪的声调,和神庙低身跪拜的鱼头人一模一样。 “真正睿智的学者,不会像你这样冒昧前进的,他们会比你要谨慎得多。”僧侣将亚希伯恩拉离祭坛的位置,冲着药师摆了摆手。 药师虽一脸不情愿,但还是放出了一记“丰收.赐福”衍生而出的治疗术,这种集中的治疗在现实容易突变,在神明遗迹中的效果反而很好。 亚希伯恩感受着身体逐渐回暖,此时他再细听时,却再也听不到那种呢喃般的,从喉咙中压抑而出的声音了。 “多谢。”他冲着僧侣和药师道谢。 “那是鱼民们向‘大衮’献祭,奇怪的是,那祭坛里头却是‘亚斯塔路’一系的遗种。”僧侣主动走到亚希伯恩身边。“方才你触碰祭坛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亚希伯恩和僧侣对视一眼,对方棕褐色的眼睛是王国南部一带极为常见的颜色,此时不带一丝情感,和他脸上的一丝笑意格格不入。 “很冷,仿佛我的思维停滞了。周围的因素都在吟唱着那些鱼头人的语言。”亚希伯恩实话实说。 一瞬间,亚希伯恩思考了许多,学者这个身份比大部分身份要讨人厌,他们常常为了满足自己对未知的好奇,而干出不可理喻的事情。僧侣到底在试探还是别有目的,他在见识对方的实力后,根本不敢赌。 “这恐怕是你们最怕的事情吧。一个学者要是连脑子都转不动,那可太可悲了。”僧侣感叹道,他说话间,目光却投向祭坛的方向,队长浑身沐浴光芒中,右手上架着辅助肢,“丰收.赎价”投射来过去未来队长的身影。 他精准地夹起祭坛中的一粒卵,只见辅助肢上爆出一粒粒地鼓包,破裂后,化作一粒粒的铁砂掉落在地面。 而队长的身影一道道消散,抵挡了来自这枚卵和祭坛的影响。直到队长将卵封进了一个铁罐中。亚希伯恩眼尖,只是扫一眼便看出,那上面是“因素真空”记忆的体现。只不过密封性上和稳定性上还差了一截。 “完工,下次别这么冲动了。知识这种东西固然好,也是有命学才能体现价值。”僧侣往亚希伯恩肩膀上拍了拍,才走到祭坛边上,手臂上再度亮起暗金色的光泽,化为一点点的碎屑散入祭坛中,神圣之火再度燃起,祭坛中金红色的流浆翻涌,里头一簇簇的卵全都被拉伸,压缩,翻卷,最后焚烧。 “工匠,这个僧侣很危险。他没为难你吧。”余易白和亚希伯恩站得近,悄悄说道。“他身上有位阶气息,恐怕距离不会太远了。” 亚希伯恩微微点头,就他们这个战斗小队就已经出现三个高阶刻印者,甚至一个已经接近位阶了,出身教会,反而受到“腐金母”的召见,他也很好奇对方到底能搭建出怎么样的一张宝座。 “被这样的人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亚希伯恩苦笑。“灯塔做事很严谨,收集样本,用其他神明的手段来亵渎,从而限制鱼头人聚落的发展,好手段。” 余易白有些疑惑,夏域凡人信的仙人,不是哪个神明的马甲,就是某一位传名已久的位阶,有灵则神,向来如此。 僧侣处理祭坛还需要些时间,剩下的队员纷纷去采集适合的素材,有大好机会机会白拿东西,对于刻印者来说自然再好不过。 唯一的限制就是不能踏出鱼头人跪拜的范围。 想到这里亚希伯恩总觉有些讽刺,鱼民将教会最骄傲的前哨变成“大衮”的暖床,而“大衮”的仇敌又在一次次的袭击中,当着这些信徒的面,来去自如,进行残忍的报复。 亚希伯恩自然不闲着,他本身有因素炉,对所谓的素材并不感冒,但这些鱼头人可是理想的素材。与其说是,聚落,这反而更像是养殖场,对于别人树立的标杆确信无疑。 亚希伯恩捕来一只鱼头人,他当初就想不通,为何这些鱼头人和他在奥威亚遇到的,在战斗力上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足以在张亭北手下靠“梦境.幻”,讨得一条命,甚至操纵奥威亚内部关系,搞风搞雨的“大衮”邪魔信徒,怎么在自己的老家反而如此孱弱。 亚希伯恩看着自己脚边,这个瞪着死鱼眼,浑身抖得筛糠一般的鱼头人,呼着大鼻孔,无比拟人的惊恐表情,让亚希伯恩不由得嘿嘿笑了两声。 在空旷的神庙内部,所有人干着自己的事情,突然听到一个人神经质般地笑出声,可比长久的沉默更加瘆人。 是那个学者啊。周围队员见是亚希伯恩,倒是不奇怪了。 学者啊,那没事了。好奇心害死猫,死在神明遗迹的学者比他们杀掉的敌人都多,忍一忍吧。这个倒霉蛋,晦气鬼,说不定明天就见上主了。 亚希伯恩收敛了些,顺手敲晕鱼头人,拿出薄刃的小刀,实际却是银丝缠绕手指,噗呲一声,伴随刀尖刺入鱼头人眉心,细密的银丝携带着无数因素汇入鱼头人体内。 从大脑开始,逐渐侵入各个系统,原先的血肉在被解析,虚构后荡然无存,只剩下因素,按照特殊的规则表现着原主人的生理状态,一段段记忆涌入亚希伯恩的脑海。 首先就是语言,只有一段话,许是这个鱼头人在孱弱者中也是最弱的一档,他传达而来的话语只剩下所有鱼头人呢喃的那一段话。 “蛾母在上,祝辞生灵,梦境化真。” 一遍又一遍,亚希伯恩强忍着不安,直到他在记忆的零散中,见到了大君站在喷吐黑烟的山状物体上,他被剖开的胸膛中,布满眼球和线管。 第一百七十六章 鱼民的梦 亚希伯恩确信这是存在在鱼头人萎缩的大脑中为数不多的有效记忆,他啧啧两声,大君早该出现了,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他也是心中惊奇。 他第一次见到大君是什么时候? 严格意义上,是那场名为“大公之死”的剧目,他被沉入了自己潜意识构建的梦境中,那个矛盾重重的小镇上,充斥着各种前帝国时代的特色。 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在那个教会强硬得吓人的时代,一个和人类结伴,繁育后代的高代系遗种,怎么可能不受到教会的注目?在教会的强制干涉下,起码在伊甸的遗种没有一个敢溜到现实中。更不用说繁衍后代,产生出一个家族的可能性了。 但那场梦境中,倒是余期白大放威风,将那飞蛾击杀。 亚希伯恩闭着眼,他以一个旁观者身份注视着眼前大君的一举一动。所有鱼头人跪拜在地上,双膝跪地,低头抱胸,这是前帝国时代,没有功勋爵位的平民面见君主的所行礼节。 他自命大君,还真当自己是某一国的元首?无论他是不是正牌帝国君王,现在他只能算作一群鱼头人的王了。这算什么?鱼头王,鱼王?似乎都不是很吉利的称呼。 面前的大君似乎注意到了他,大君走下高处,衣着考究,神色淡然。仿佛他不是这些掺杂遗种血脉种族的主人,而只是深入其中的同理人。他到底是谁?他手下有疯狂无比的信徒,可以在黑商人手下历经酷刑,依然连对方的名号都不愿意透露一分。 可他外表如此和善,难道这便是所谓衣冠禽兽?裹着人皮的恶魔?亚希伯恩想不通,“大衮”的邪魔信徒的恶名,更多还是出现在前帝国时代,当时教会都忙着烧死他们和抓捕遗种了。 在现在的西域,他们反而收敛了,或者说是把坏事全都隐藏在暗处,选择操纵更多别的东西。那份账单,那列遇袭的列车,多少细节都是泄密的关键,若不联系起来,便是一盘散沙。 仿佛恶作剧,但背后却仍然把秘学会恶心得不行,尤其是资金上。这一些都要让他深入虎穴,切实和大君交手,对方才肯吐露分毫? 以对方的心思,愿意和他玩玩,他才有余地,否则便是羊入虎口,半点骨头渣滓都不会留下。玩笑归玩笑,大君养着这些鱼头人,怕就是以量堆出几个能完整使用刻印的鱼头人。 他心中梳理着线索,完全不在意梦境中大君的走向,直到对方走到他的面前,对着空气说道:“你来了,她说的没错,你的命运虽然被想尽办法遮住了,但结尾却早已注定而已。你来了,无论怎样,你来了。” 亚希伯恩警觉起来,他下意识闭上眼,青染的话他第一次听了进去,他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只不过这梦境的场景直入他的大脑,压根没有任何需要眼睛的地方。 他认命地睁开眼,扯出一个笑容。“大君,又见面了。”他能看见大君,而大君看不到他。 大君也以笑容回敬,他杀死了教会和王国赦免的囚犯,又做成诠释物赠送给亚希伯恩,给亚希伯恩好好上了一课,一堂刻印者该上的课。 “对你来说是好久,但我在你的队友的梦境中刚见过你。或者说,顶着你的模样的,在他人印象中的工匠先生。”大君说道。 他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自己潜入金刚梦境的事实,“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在这个鱼民的记忆中。有时候,梦境就是记忆,但记忆却从来没法成为梦境,所有人的梦境都是他们的大脑的最想要的。” “哎呀,我差点忘记了,大脑可是学者的禁忌。抱歉啦,工匠先生,毕竟刻印者都想不到,人记忆中能承载这样的力量。” 亚希伯恩看着大君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心中觉得他变了许多,说话依然客客气气,没有一点疯样。 “请看在我的面上,饶恕这个可怜的鱼民吧。”他语气软下来,“他承受不住,请赐予他一场痛快的死亡吧。就像你对待我的请求那样。” 亚希伯恩不及反驳,一切场景全都归于黑暗,亚希伯恩在黑暗中思索了片刻,睁开了眼。面前的鱼头人早就死透了,他手上的刀子上银丝早已退散,他身上的因素早已枯竭,只是他的刀子将鱼人从头到脚剖了个干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张带着残余血肉的皮囊,里头的器官完全消失。 因素供养不够,虚构的建成消逝,连带着被取代的器官都消失了。看着眼前的这张皮囊,亚希伯恩陷入沉思,时机正好,他的因素正好在最后一瞬流通结束,他的刀锋刚好剖开鱼人最后一毫肌肤,刚好让鱼头人的生命得到了终结。 对待大君那样,原来的帮助就是一场痛快的死亡?亚希伯恩心中如此想来,到底是曲解,还是正合对方心意? 他揉了揉眼睛,把刀在袖口上擦干净,收回随身衣袋中。僧侣很好奇地走来,见到地上一张完整的鱼头人的皮囊,饶有兴趣地蹲下来,说道:“内脏处理得干干净净,这张皮经过鞣制,应该张不错的料子。” “你不觉得残忍吗?”亚希伯恩问道。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这些皮料的商机之类的问题。”僧侣摇头,“这可能是我对商人的误解吧,总要以为他们是无利不起早的。” “你说的没错,这也可能是我打的感情牌的一套固定开局。” “你下手很快,他在一瞬间就大脑死亡了。对他来说,没有折磨便是恩赐。”僧侣正色说道,他看到亚希伯恩的刀从鱼头人的眉心穿入,只一瞬,对方就失去了生命特征。 “好吧,摊牌了。讲讲,这鱼头人皮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吧。”亚希伯恩将皮料卷起随手放好。 “鱼民能在这里的海洋环境和大部分遗种体液中自由通行。但剥离他们的皮,却是难题。大部分情况,他们的内脏会分泌体液,将身上的鳞甲和皮全都破坏。”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解剖 “那我岂不是捞着了?”亚希伯恩半开玩笑地说道,商人爱财显露无疑。 “价值不菲是真,但也不是那么实用。话说,你怎么不多抓几个鱼民,也让我好好见识见识你的手艺。”僧侣表现出强烈的好奇,让亚希伯恩都怀疑到底谁才是表面上的学者了。 “不用,我心善,见不得鱼头人在神庙里瑟瑟发抖的样子。但僧侣先生若是肯加钱出力,那我只能狠心一回了。”亚希伯恩狡猾一笑。 有风险的事情,我不干,你想要好处,不好意思,要加钱。 僧侣摊手,“我没什么积蓄,只有一些诠释物,都是极其危险的东西,不如先欠着,回头回到灯塔了,再慢慢补偿?” “况且,”他小声说道,“我身上有‘腐金母’的赐福,无惧这些。” 亚希伯恩听到对方放出空头支票,心下一沉。我和你开诚布公,心连心,你和我玩脑筋? “这样吧,僧侣先生应该快要触摸到位阶了。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何?”亚希伯恩回想余易白先前的话,一个接近位阶的高阶刻印者在自身修行上经验,珍贵又难得。若不是师徒,传承之类,大多便是敝帚自珍。 亚希伯恩本就不抱着希望。但僧侣竟点头同意,说着他就要去抓鱼头人。 “且慢,让我休息一下吧。操作一下还是很辛苦的。”亚希伯恩苦笑着摆手。掏出干粮和水,开始吃起来,干涩无味的食物中,亚希伯恩偷藏了一颗青丹,此时囫囵吃下,他干枯的心神舒服了许多,不愧是长生观旗舰产品。 僧侣挑眉,瞥了亚希伯恩一眼,对方啃干粮啃得异常认真,想必这个鱼头人花费了不少心力。 他也不着急,等着亚希伯恩。“不妨你先问你想知道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 “位阶的力量能不能提前透支给普通刻印者。”亚希伯恩将心中思忖许久的问题抛出。 僧侣挑眉,说道:“虽然很想反悔,但是我这个注重承诺。在我看来,位阶比神明的权柄更加可贵,因为他来自你的心,来自你一点点打磨的刻印。所有的刻印在最初被授予时,都如同掩藏于原石中的宝石。宝石品质一时无法表现,但目的便是要磨去短漏。” “位阶便是镶嵌宝石的金冠,至于形制和技法如何,人人都不同。你既然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自然知道位阶一是靠先代位阶世世代代传承,二是刻印者自己去铸造。” 僧侣看向亚希伯恩,“万事万物都是一样的,凡事皆有代价。透支即意味偿还和断绝,我现在只能看到位阶的雏形,再深入的东西,我也没法回答你。” 亚希伯恩听着他的回答,默默无声。他下意识感受了一下藏在身上的“因素模”的面具。秘学会的面具,位阶的象征。里头藏着位阶的力量,在他带上面具时,所有自由的因素全都规规矩矩地成为可供搭建的模块,只要按顺序拼合,所有的因素便都会服服帖帖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完成自己的任务。 号令因素,制定规则。这便是“因素模”面具中隐藏的后手。 “我曾经见过一位主教登临位阶,那是继承前帝国时代便传承而来的位置。但没有资格承载的人,便会死在其中。寻常高阶刻印者继承位阶都如此危险,透支这种偷取的手段,人有几条命来偷?” 僧侣补充着,神色中有种落寞,他被教廷放逐,心中本该有怨气,但现在心中更多不过是失落的情感。 “刻印者积累一生,在攀附位阶时跌落死亡。意义在哪里呢?”亚希伯恩感叹道。他起身拿起武器,走到神庙外,抓来了几只精气神最佳的鱼头人,统统打晕带回神庙当中。 “不麻烦你动手了。你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事情,给你看看我的秘密也未尝不可。”他拿起刀,银丝探出掌心,银丝的性质扩散到刀尖,他从眉心一点点剖开鱼头人的鳞甲,外皮。 “因素.虚构”的变化再次出现在鱼头人的体内,亚希伯恩不再将意识同化至其中,他的因素并没有完全恢复。 鱼头人体内的虚构之树扎根,因素流转后,纯净因素掺和其中,扭转旋转,因素炉燃起,将其中的因素烧了干净,余料沿回路流淌进亚希伯恩的“因素”刻印中,储和压缩入“因素.源”当中。 因素逐渐充盈的舒畅感让亚希伯恩的精神大好,但这里的鱼头人终归是比普通刻印者还要孱弱许多,身上器官转化而来的因素回路也细瘦不堪。 在僧侣眼中,亚希伯恩熟练地划开鱼头人的身体,无论速度还是熟悉程度,都让他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初见鱼民的新人,三刻钟后,亚希伯恩成功将一张皮完整地展开。 不流一滴血,没有任何器官的残留,只剩下皮料。似乎是靠因素将内部的东西全都烧干净,吃力不讨好,若是一个不慎,这些生长在“大衮”中的生灵,会直接异化为难以祛除的诅咒,那是寄生在人大脑中的禁忌诅咒。 连学者都列为禁忌的领域,只要一个小动作都是致命的。 艺高人胆大的学者,天赋奇高,莫非掌握的是“通识.斟破”,明晰事物结构?“金.通明”和“通识.斟破”一者窥透人心,一者看透万物。还有来源于“博论者”的赐福,难怪要询问些位阶的问题,得到神明青睐者,大多都登临位阶。 他不会知道,在“通识.虚构”的创建下,一切内部结构都化作了因素回路,在因素回路消散的一瞬间,便只剩下亚希伯恩刻意没有破坏的皮料和部分鳞甲,以及一地的骨头。 “工匠先生确实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学者,希望在梦境后面的旅途中见识到你在学识上的成就。”僧侣满意地点头,“衰枯.腐金漆”环绕而成,隔绝外界感知的结界散开。在其余人眼中,亚希伯恩兴致大发,再次剖开了几个鱼头人而已。 第一百七十八章 繁冗与恩赐 亚希伯恩留意到周围气机的变化,知道这是僧侣为他做的掩饰。其气息和先前溶蚀鱼头人的暗金色光辉以及洒落祭坛当中的金屑并无不同。 “腐金母”的恩赐是这种暗金色的金属,诠释“衰枯”,能侵蚀外物,能隔绝气息。以“衰枯”的刻印容纳“腐金母”腐化的特性,难怪被教会驱逐。 若是觐见祂,取来的是“精炼”的特性,恐怕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多谢你帮忙遮掩了。”亚希伯恩诚心感谢道。 僧侣摆手道:“无需如此,帮你也是帮助过去的自己。恩赐也是同化,抗拒同化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整个神庙内经由僧侣之手,悬于穹顶下的一盏盏吊灯中燃起了神圣之火,将神庙内部照得亮亮堂堂的。中间的祭坛里头依然流淌着灼热的融金。除却外界俯伏跪拜的鱼头人和鳞次栉比的怪异建筑,这里的氛围令人无比安心。 让人不由得打起了瞌睡。 队长看着亚希伯恩和僧侣的互动,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刀,锋利的刀刃宛若明镜,映出他脸上的层层的皱纹,过往经历的风霜显露在他的面部线条之上。 他沉默着,一动不动,和先前气机全开,刻印暴动的模样相比,他太普通了,像是一把藏在刀鞘中的刀,没有出鞘前,没人知道,刀到底是钝的,锈的,还是烂成铁片。 一直到僧侣坐回他身边,他才将刀入鞘。“你总是这样,对新人那么友好。如果不是这一场意外,我恐怕要皈依教会了。” “每次都是如此,不是吗?哪一天,我们真正摆脱这场噩梦,我愿意为你施洗。”僧侣说道。 “老兄,受到被教会驱逐之人所行的洗礼,我恐怕永远也不会被教会认可吧。” 队长无奈摇头,环境静谧,神圣的火光是对“大衮”最大的亵渎和鄙视。 “你会在乎这些?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让我把关于营地房间的谣言放出去的。上面对营地房间的关于‘大衮’气息的消杀和死亡痕迹的清除还是很上心的。” “我自然不在乎这些,可在乎的人不少。” “你留点心思吧。上面让异铁进到梦境对我们来说,总不会是好事。”僧侣瞧着队长有些担忧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每次明光回归时,伤亡大约有三分之一左右。但我们已经到达神庙了,却没有任何足以威胁到生命的危机。”明光战斗组各个成编制的正式小队中,起码有一个高阶刻印者压阵。 “三个高阶刻印者要是都能翻车,那明光进来的人恐怕次次都要全军覆没了。”僧侣不由得联想到两个新人,在刻印的掌控和潜力上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再休整一刻钟就出发。和我们同一碑石行动的还有四个小队,按道理来说,第二小队和第三小队早就应该抵达碑石。”队长摇头,灯塔向来如此,无音讯,几乎意味着死亡。 对于这种情况,灯塔鲜少去施以援手,除非他们携带着极为珍贵的样本。 只怕他们已经覆灭了。 队长和僧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没有什么悲痛,对队友尚有几分帮扶怜悯,其他小队的人他们也是顾之不及。 一刻钟很快结束,整个小队满打满算不过歇息了一个小时,众人脸上倦色不止,却都默默地起身。离开神庙,祭坛中火焰残存几簇,流淌的金水凝固,漆黑一片。 神庙的大门在他们背后缓缓紧闭,一瞬间所有火光熄灭,数不清的赘生物重新生长,仿佛雨林中连脉垂挂的树根树叶,一点点占满树皮,缠绕,占据生机。 所有的人为痕迹再次被不能构建的意志笼罩,祭坛分裂,一只白皙的手将祭坛碎裂而生的残渣扫开,像是想在腐化的金铁中寻找什么。 但她失败了,神圣焚烧,腐化摩擦,将那一丝遗种的味道彻底磨灭。女子身无寸缕,歪着头思索,像是在思索为什么找不到所谓的信号在何处。 难得遇到的情况,先前的那些人全都化作了她的养料,成为了她的眷从。她已经接连失手两次了。 大君的身影从密密麻麻的赘生物中化出,留下了一地的碎鳞片。提取自鱼民身体的诠释物,“梦境之幻鳞”在梦境当中和传送物并无区别。 至于谁来从事这么精细的活计,自然不能指望那些两眼距足以放下几个脑袋的鱼头人。渴望探究梦境边缘的学者可是一抓一大把。 大君将自己身上的黑袍披在女子身上,替她将一切收拾服帖。“下次出来记得要把衣服穿好,不要再忘记了。” 女子疑惑地看着她,仿佛在看食物,在看宠物,终于记起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了。 “为什么?” 她抬起黑袍的宽大袖子,像是嫌弃一般地甩了甩,最终无可奈何地放下手,鼻子翕动,她还在努力寻找食物的味道。 “就当为了我,好吗?”大君伸出手,摸了摸女子的白发,晶莹的白发就像是莹润的玉。 大君伸出的手上铭刻着象征“饥渴.祭礼”的矩阵,密密麻麻,一笔一画都从表面深扎入骨髓,只为了圈禁住那一丝交换而来的“繁冗之触”的权柄。 “好吧。可我不喜欢黑色。”女子顺从地说道,很新奇地看着大君的手臂,那些复杂的纹路下隐藏着美食的味道,比那些普通的食物闻上去就要可口许多。 察觉到女子渴望的眼神,大君将手臂伸向她。女子磨着牙,抚摸着大君的手臂,不情愿地扭过头去。 “吃吧。答应我,不要去吃那些外来者了。那些人只会污染你的血,答应我,唯有‘繁冗之触’才是你的食物。”大君诚心劝解着,他割开自己手腕,汩汩鲜血漫过那些纹路,滴下。 女子一把捧过大君的手,贪婪地吮吸着,直到那一丝“繁冗之触”压根不在意的权柄通过血液彻底流入女子身体。 大君的脸色苍白了些,女子意犹未尽地松开手,舔了舔嘴角的血。大君手腕裂口触须翻滚,伤口迅速合拢,这是“繁冗之触”和他体内某种权柄的交融,目前看来并不是坏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原野之风 一切都向着未知的方向发生。 鱼头人的聚落零星地分布在整个梦境的原野,葱翠的大地上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像是西区临海区域的特征。来自海洋的水汽和湿冷的环境,共同构造出这幅景象。 这些低矮灌木结着些蓝紫色的浆果,惯常和这些浆果一起生长的还有地下某种植物的肥大根茎,和北区荒原开荒者种植的土豆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惜在前帝国时代之末,这种植物早就被东方而来的巨量逃亡者早就啃干净了。巨大的战乱连树皮都不剩下一丝,更不用说这些尚算可口的食物了。 亚希伯恩絮絮叨叨在队伍末尾同僧侣唠嗑,在这些看似有用,实际上屁用没有的知识,亚希伯恩这里没有几车,也有几箩筐。 僧侣不嫌弃他废话多,除却两人话语中的算计,勉强算是相谈甚欢,起码在队员眼中是这样的。 “你说梦境当中的造物到底能不能吃?”僧侣问道。 亚希伯恩瞥了他一眼,心说,到底谁是亲身经历的行家?以他浅薄的经历而论,“人法.食民”能分辨这些神明遗迹的作物,颜焕能在梦境里头做饭吃,可他们不行。 话说,要是真能在梦境当中获取食物,他们还背什么干粮,以战养战,赖在这里,岂不更恶心“大衮”? “恐怕是不行。这类植物根茎被称为麻根,在现实当中食用过多都会全身麻痹。” 僧侣听懂亚希伯恩的言外之意,可以吃,但是吃了会死。大概是说死也要当饱死鬼的意思? 此刻队伍正巧经过一片灌木,队长忽然顿住脚步。他的驻足,整个队伍也随之停下来了。他的刻印躁动着,“丰收.繁盛”对着眼前这丛生长得异常夸张的灌木,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厌弃和悲悯。“把这片灌木挖开。”队长下令道。 金刚拿起一把铲子,将这片繁茂的灌木铲倒。“丰收.繁盛”在某种意义上和刻印“木”极为相似,他们对生物的敏感度甚至到达了,在生机寸断之处,反受其害的地步。刻印“丰收”的“繁盛”诠释往往和“牧群”诠释并列而出,两者相辅相成。 亚希伯恩凑上前,僧侣跟着一边。队员纷纷让开路,也不知是怕了亚希伯恩这个不正常的工匠还是僧侣威严太盛。 “叶窄,色红,绿少。根系深,地面覆盖着厚苔藓。”亚希伯恩喃喃道,“有血腥味。”他一路而来早就知道,这浅薄的土层只是表面功夫。 真正供养整个系统的是那些大块大块的血肉,缀连不断,充满着整个梦境。僧侣信誓旦旦地说那些是“亚斯塔路”的身躯。 但亚希伯恩很快就发现他错了,这块的植物遵循着西域北端的特征,沿海水汽足,但风大寒冷,这些植物露在外面的枝叶多是缺水的。可现在只是铲断了一些外在的赘余,还未开挖底下的根系,便有源源不断的血液满出。 亚希伯恩可不觉得那是那些血肉产生的。先前埋信标时,那些吝啬的血肉可不愿意流出一滴血,往往挖多少就干瘪多少。 金刚继续挖着,她动作很快,即使有着异物的阻隔,她也是刨出了一个小坑。血水浸泡下,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一块。这仅仅不过是他们能看到的一部分,天知道在这些看不见的地下到底还埋葬着多少新鲜尸体。 联想到失去踪迹的小队,结论已经很清楚了,整个神明遗迹都找不出比这里更正宗的人类躯体。 那些咕嘟咕嘟往外冒的血水就来自这些尸体。亚希伯恩不合时宜想道,这咕咕往外冒的血水倒是像这血肉不愿接纳的东西,往外漏出的杂质,便宜了这些生长在表面作为装饰的植物。 小队长长的沉默后,很有默契地骂了几句脏的。大约都是问候“大衮”邪魔信徒和鱼民祖先的,有甚者还想杀个回马枪,把先前的鱼民的聚落全杀个干干净净。 被放逐到灯塔戍守边境和神明遗迹的刻印者本就不是善茬,能屈服于强权和规则之下,但大多都凭着义气行事,在遗种横行的地方,还是长着人脸的物种比较讨喜。 “把坑埋上吧,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收敛些情绪。给他们立块碑吧。”队长叹了一口气。金刚将手上的铲子往地上用力一插,抒发自身的不满。 “忍忍忍,形势比人强,打不过人,在神明遗迹里面还要受这些杂种的气?什么道理?灯塔难道是防守战打惯了,已经变成缩头乌龟了?” 亚希伯恩嘴角一抽,这是哪位壮士的话,话糙理不糙。转眼一看,他心差点凉半截,余易白杀气腾腾地拿着武器,盯着冒血的坑说道。 但凡是任何一个队友说的,他都要大肆鼓动对方去报仇,搞不好还能给他多找一些素材。但他受了阴崇生的恩惠,承了对方的因果,总不能看着对方送死吧。 队长瞧着余易白爆发的刻印气息,温和地笑了笑,“灯塔确实是缩头乌龟,但不巧的是,他的龟壳也很硬。所以百年之内,没有任何遗种能突破‘大衮’所划定的世界。” 忽然他的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冷冽,“休整一刻钟,即刻出发。” 无人敢反抗队长的权威,余易白梗着脖子站了几分钟,见无人理他。便自知无人肯与他一起冒险,他不甘心地偷偷看向亚希伯恩,却见亚希伯恩冲他微微摇头,终究是偃旗息鼓了。 他沉默着,帮忙把地上的坑埋好,周围没有合适的石块垒成碑石,他便将砍钝的刀插在地上以示纪念。 这在大秦,是对沙场死去的将士的纪念。一场大战后,留下来的残剑断刀便在地上形成了一片片的冢。因为比起这些难以再重复利用的报废兵器,那些衣裳和铠甲还能给下一批的来客使用。 队伍走远了,远远的原野上,生长着的苔藓像是绿色的绸缎,绿色的厚毯。大地呼吸着,祂的鼻翼翕动着,将地面上的狼藉隐去,缓缓呼出的气,化作了原野上的一阵风。 第一百八十章 高天之魂 “听到风声了吗?”亚希伯恩问道,他面露出痛苦之色。他身边的僧侣疑惑地看着他。或者说整个队伍当中也只有僧侣愿意站在他身边。 僧侣疑惑地看着他,风难道不是无时无刻流动在整个梦境吗?这片梦境的原形更是源自现实当中多风的寒冷地带。 亚希伯恩摇头,“不是那些虚假的风,是具体的,因素的风,从一个实体的口鼻喷吐出来的。像是洞穴里头的风,不断循环。” 亚希伯恩眼中隐约的白炽光芒流转,海量的因素信息形成了一道流动的浪花,震动着周围的因素,一声声呼啸从因素编织的琴弦发出。 波动琴弦的是无处不在的呼吸,越来越近。 “安危如何?”僧侣问道,顿时警觉。倘若是寻常学者在逐渐深入神明遗迹的时候,在某一方面逐渐改变的现实规则和愈发变化的性质根本不是他们能窥探的。 但亚希伯恩受到“博论者”的恩赐,祂的学识和眼界即使是梦境也没法变化分毫。 “祂就在我们脚下,快走!”,嘈杂,喧嚣。那些声音回响在亚希伯恩的脑中。 队长比亚希伯恩的反应更快,他冲金刚使了一个眼色,在地裂之前,小队当中几个人已经做出了反应,几道加速的风场瞬间释放,僧侣捞起一脸痛苦之色的亚希伯恩,玩命地跑起来。 笑话,神明之怒,就是寻常位阶都难以承受,这比时光侵蚀更可怕。或者说,这是神明们在时光侵蚀下的发泄。他们这些刻印者如何抵抗? 巨大的风气席卷这支小队所在的位置。刹那间,地裂了,像是地张开了嘴,绿色的原野展开了祂的盛怒,企图吞噬一切外来者。 无穷无尽的烈风卷过原野,剥除地面的一切,灌木,苔藓,将地面刮去三尺,卷起的一切都被吞没,消失在大地的口中。 所幸,他们面前就是一块前人立起的碑石。在队长的指挥下,所有人都赶在天灾毁灭他们之前,进入了碑石的庇护范围。 无论是削去外物的狂风,还是吞噬一切的地吞,都撼动这块碑石分毫。这块碑石就像是最后的庇护,在“灵”的居所被玷污,唯一在此护佑人类的是十二块碑石。 亚希伯恩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抽痛,睁眼看着这块深深插入血肉的碑石。他突然能看懂上面的文字了,不是依靠他人的翻译,仿佛一切与生俱来。 那是鱼民的文字,他明悟了,那些看似不堪的鱼民创立了一种文字。 自水中而来的是鱼民,他先前尚且以为那是讲述他的这些闯入梦境的外来者的血肉来自大海,生养于水,聚集于大地。教会设立的碑石,转化他们状态的碑石,为何会撰写着鱼民的文字? “风自大地的肚腹鼓荡,地的胸腔回响着风的吟诵。海中的魂魄自陆中的空洞随高天来风一齐涌向天外,终将归往...” 一模一样的位置,文字戛然而止。这次的转化会是什么?来自“平衡.调转”的力量会让他们像鱼人一样升入高天,成为那些狂风的一员吗? 亚希伯恩抬眼再向那些裹挟着异物的狂风看去时,眼中光景再次变化。所谓风声,更是那些不得安宁的东西在嘶吼,他们浩浩荡荡地行进着,变成了天地间的一股股流风。 其他人可看不到这些。亚希伯恩望向其他在天灾底下苦苦坚持的队员,心中苦笑。一切畏惧的根源无非是无知和误解。他认命地闭上眼,青染的话回响在耳边,切记不要用你的眼睛去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 他渴望握住泠的手,仿佛她在这里,所有事情都能朝着最坏当中的万幸发展。他在雪原的放逐,他不惜一切也要抓住的希望啊。 人如何能抵抗天灾,“博论者”渴望他去学习,去窃取。“灵”愿意以他为媒介,降临在这片,祂曾要征伐的境界。在可畏之物面前,他的恩赐,他的刻印到底值得什么? 是了。 他早已不属于自己了,他不是早就把自由,学识,刻印全都出卖给了他人,才换来了一个牢笼到另一个更大牢笼的转变?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心中酝酿,这是梦境,不是现实,为何那些草木却都这般正常? “僧侣,我觉得自己一向倒霉,这样的天灾也能让我们遇见。”他抛却自己的痛苦,无数的银丝向内延伸,解析他的痛苦,虚构他的存在。 “我们也是幸运的,这一块转化碑石让我们存活了下来。” “我曾读到某一位航海家的传记,他每次的航行都会遇到海难,他每一次都活下来了,他很高寿,足足活了八十多岁。他说,命运追着他,那他就一头栽进了大海的怀抱,让命运也尝尝浑身湿透的滋味。” 他伸手触摸在碑石上,银丝蔓延,触碰了碑石核心“平衡”的调转之权。亚希伯恩心中了然,海中诞生,陆地生存,最终魂魄上升。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毅然转身进入了毁灭天地的风灾中。首先被剥除的是他的衣服,他浑身一清,浑身的污垢和毛发被刮去,只剩下他赤条条被风撕扯着。其次是他携带着那些的素材在空中被搅碎,黑铁盒,酒壶,龙息灯,青丹散落在天空之中。 他的肉体被撕烂,无数的魂魄攀上他的零散的血肉,在外人看来,就是风一丝一缕地撕碎他的身体。亚希伯恩的意识中,那些被空中被打散的东西全都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的身边,衣服,材料,各类物品,一样不多一样不少。唯有“因素模”的面具和那枚权戒像是融入他的灵魂,丝毫不显露于外。 工匠死了。成为了异铁第一小队进入梦境以来的第一个牺牲者,或者说求死者。忍受不了这里生活的,行动中主动求死者,并不少见。 “每一个学者生活的最终目的,终归是要以生命为代价,去探秘。”僧侣看着漫天纷纷扬扬转瞬而逝的血,不无感叹。 普通队员自然无感,队伍不缺一个知识丰富的学者,也不多一个疯疯癫癫的队员。 第一百八十一章 梦行之梯 随风而动的灵魂向上飞行,直到向上进入了一个古怪的境界。就像是圣典所应许的乐园,可亚希伯恩用脚想都知道,乐园是独属于“灵”的领域,祂再强势,权柄再无敌,也没法横跨神明遗迹的限制,将极高之位投于池沼中。 亚希伯恩活动了浑身筋骨,这里可没有什么鱼头人,也没什么教会的前哨教堂的遗址,甚至比那场梦境更像是现实。万物葱茏,气候宜人,让亚希伯恩只是稍微走动了一下,就因为穿戴的衣物厚重而出了一身的薄汗。 “凡事皆有代价,只能相信自己,赐福亦是同化。”亚希伯恩时刻温习这几点,这是他行走于此的根本。 他此时已经化作了原野上风中的魂魄,同化成了另一种状态,对于鱼头人来说,这是赐福,同化,接近统合于“大衮”的大好机会。对于外来的闯入者而言,却和死亡没有区别。 亚希伯恩检查起全身状态和随身装备。一切都没有区别,和现实迈入梦境一样,他也是从下自上的途径中保留了一切。 简而言之,他赌赢了。那厌人的厄运没有为难他多少,很顺利地把他送到了心目之所。此中规则就像是水汽流转,自海洋升腾至高天,降水于陆地,陆上水流再归海洋,甚至海水上泛,水汽凝落入海。 若是保险起见,他本是不想自这风中冒险,但僧侣的态度让他颇为在意。非亲非故,只因为这学者的身份和觐见神明的际遇便释放善意,先前一同行动的金刚尚且暗示他们畸变便可不留余地,不念情谊地屠杀殆尽。 所以那些已经明确死亡的小队是否死于这样的小队内讧?亚希伯恩不敢想象,灯塔并不想夺取“繁冗之触”的权柄,他们更像是秩序的稳定者,而不是坚定的清道夫。 神圣之火声势浩大,那煊赫的光焰和腐金漆的威严,而不过烧去了表面的枝叶,那些赘生物的根藏在大地中,藏在鱼民的脑中,藏在那些被人奉为神迹和庇护的碑石当中。 一切都缠绕,纠缠不清,终究会化为长时间以来的此消彼长,谁也无法奈何谁。当他虚构那些鱼头人,将银丝探入碑石当中时,灯塔和他们的先辈在这片土地上的布置已经一目了然。 他不信队长,金刚以及僧侣这样的高阶刻印者不清楚这些东西。僧侣恐怕是对他的目的有所猜测吧,潜入灯塔,进入梦境的学者,想要一览祂的权柄和盛状,亚希伯恩已经能脑补出那些队员对他的印象。 贪婪又自诩高明的蠢货。 那又如何呢?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刻印者都是这样的一群人,如狂蜂烂蝶,他又如何免俗?只不过这一回他做的要更过分一点,丝毫不顾及神明的权威,像是无畏的渎神者,费尽心思要篡夺别物。 整理好思绪,作好心理建设,心中对余易白道歉了一下,亚希伯恩拨开面前浓密的草叶。他站在很高的位置,前方是绵延的山脉,生长得过于猖獗的草叶,是极佳的牧群养料。 山脉起伏并不大,不像是帝国和异族荒漠之间某一段被崎岖山脉隔断,成为天然天堑。反而丘陵叠宕,像是西域正中,如今教廷驻地所在。在圣城之下,一片肥沃的平原,一分为二,神圣的契约同时赐予曾经互掐到脑浆子都要爆出来的两国。 只可惜,以外界的气候和地理论及由梦境中的记忆灌输,简直不可以道理计。 亚希伯恩依稀可见山脚的小镇,他拿出刀,一路破开茂密的树丛。路不算难走,他尝试过扒开土地,一切正常,浅红的土地,甚至土质疏松多孔,很是肥沃。 不是那种血肉,亚希伯恩再次确定。“繁冗之触”是一种现象,那些遗种的泛滥,鱼民的聚居,赘生物的层叠,“坚韧号”的遗迹,无不体现它的存在。而现在,亚希伯恩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逃离了“繁冗之触”的捆绑,还是说只是落入另一个神明残余的网罗。 怀着复杂的心情,亚希伯恩朝山下的镇子而去。 狂暴的风灾结束了,一片狼藉的土地中血肉翻腾,不一会儿自血肉的痕迹中,一株株绿植生长,红色被绿色取代,一片生机盎然,若在伊甸,或是现实的某一处。恐怕要赞美“灵”的创造或是“扶桑”的复苏之能。 可这里是前两者鞭长莫及的“大衮”梦境,所有的都归功于“亚斯塔路”。气候骤然变化,寒冷变得温和湿润,幼苗变为参天巨树,原野变为树林就在一瞬之间。 树林还在扩张,树生瘤,根生赘余。原本优美的树形,全都变形。“繁冗之触”的威能和现象在此尽显。隆起的植物中,碑石依然稳稳当当地伫立在大地中。 队长的脸色古怪,失控的“繁冗之触”在外在的现象更加明显,对于清除任务上,除了伤亡大幅度上升以外,并没有坏处。 “狡猾的小子,把他当作追求知识的学者还是小看他了。‘梦行之梯’,‘大衮’的眼睛,向他注目了。”队长摇头,每一块碑石借助“平衡”逆转了神明残余“梦行之梯”,让小队成员和许久之前的教士们可以在梦境中自由行走,但外界和碑石共鸣时,一切却又都改变了。 得志者,拾级而上,直通称为“渊”的本质中。 有心思的工匠,疯狂的工匠,他却是如愿了,落下的烂摊子,可是给他们这些“清洁工人”加了不少难度,只希望收获的报酬不会太差吧。 队长咳嗽一声,骤然改变的气候让他并不习惯,“一半一半,循环破路前进,遇到任何非人生物,第一时间击杀。” 环境虽然变化,但是碑石的位置就是最可靠的坐标,沿途完成任务,他们便不可能出错。 “还在看什么?”僧侣见余易白呆愣在原地,只当他还没从工匠的疯狂行为中醒转。 “感叹人命短暂,甚至不及随时的承诺。”余易白摇头,那晚亚希伯恩和他交代了很多东西,现在的情况可不像他主动送死,而是短暂下线。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不用整日提心吊胆两人的交代的背景露陷了。 只是,经此一次,那些尸骨终究是阐释何为无存尸骨埋他乡。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新鲜的霍恩小镇 山脚的小镇和谐得像一幅画,这是亚希伯恩在离开失落之地后极少见到的。最晃人眼的镇中的教堂,小镇的石块铺就的街道一直通往山间的一处宅院。 那宅院远远望去,便和小镇的普通屋子显出了区别,明明是一样的木头,石块,难道只是因为隔起来的围墙和位于山中的位置才格外与众不同?可这一条延伸至上的登山路,造价可不菲,单靠人力要完成更是遥遥无期。 亚希伯恩暗中观察了一阵,更换了身上装束。暂且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如进镇子探寻一阵。可就算装作往来客旅,总不能顶着太离谱的装备前去吧。 亚希伯恩收起因素枪。除去被他超载报废的那一把,整个队伍还剩下两把,在他手上一把,至于那些精粹,亚希伯恩的心肠善,一点没带走。 毕竟他本身就能产出精粹的替代物,而他要是不用银丝霍霍因素枪,以这件武器的状态来看,还是能坚持许久的。 特意绕到镇子马驿的地方进镇,亚希伯恩风尘仆仆,脸上一片灰,一块泥。 神情憔悴,和长途奔袭的旅人并无区别,尤其是西域无论前帝国时代还是现今,这样狼狈的旅人总是常见。单纯的乞丐,从南到北,一路为生,抑或游学,这点对那些富家公子来说,格外有趣。 一饭之恩,也屡传佳话。 “这位先生,我是从北面来的学生,为研究自然物种的变更和发展而来。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迷了路,请问这里的马驿能到最近的城镇在哪里?”亚希伯恩抿着干裂的嘴唇。 马驿的门房老头整个人陷在椅子上打瞌睡,午后太阳大,吃完饭容易瞌睡,在屋檐下,伴着丝丝微风做梦的老头,半眯着眼,挠挠头上几根残存的头发,反复思索着亚希伯恩的话。 呵,怪人,蠢人。尽说些奇怪的话,要乘车,住店,还是租赁马匹,就是一句痛快话。总整些废话,还不只是问路这么简单? 老头翻出一个破烂本子,捏着一根碳笔,对他说道:“你是什么学校的学生,应该识字。我就不请教堂里的神父老爷了,租马匹,到下一站马驿五十令,马车一趟到奥弗里尔单人两百令,行李另算钱。” 老头说话吞咽不清,仿佛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噗的一声,老头吐出一团咀嚼稀烂的干烟叶,转眼瞧着亚希伯恩。穷学生怕是没有钱坐车啊。 亚希伯恩听着老头的话,心下有了判断,令和镑是前帝国时代的货币,由于帝国末期的动荡,很多的钱币被熔铸为纯度更高,更易携带的金银块。所以流传的令铜币和镑银币并不算多,每一套钱币都是收藏爱好者的心头好。 黑商人收藏众多,亚希伯恩自然知道这些钱币长得如何。 “小子,家里给的钱在路上花光了吧。找哪个女人消遣了,还是在哪个酒馆和牌桌潇洒了。我给你指条明路,教会里头的霍恩神父老爷手头不缺钱花,平生最爱周济穷人,你找他准没错。” 亚希伯恩来不及计较老头话中的揶揄,真正让他震惊的是教会里头神父的姓,霍恩!这梦境还能和前面串联在一起?怕不是他走到教堂,就被几只飞蛾当场拿下吧? 但也怪不得亚希伯恩,眼前的镇子和先前梦境中大相径庭,就单单这座夸张的教堂,在山上大老远就看见了。和隐藏在山间的落败教堂,以及那镇上古怪的小教堂相比,简直不要太豪华。 “老先生,这教堂里头管饭吗?我走了一晚上,现在饿得不行。”亚希伯恩苦笑着,心中警戒骤升。 “外乡人,平日我不知道。但你来的老巧了,皇帝陛下刚登基,霍恩神父老爷听说和皇帝陛下还是老交往呢。这几天教堂里头每天都发放饭菜,去的早还能免费喝上几杯上好的葡萄酒。”老头哈哈大笑。 比起新登基的皇帝是什么身份,镇子上和皇帝陛下可能是旧相识的乡绅老爷能免费请上几杯上好的葡萄酒才是真正的大事。 亚希伯恩点头,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教堂找所谓的霍恩神父。不怕同名同姓,就怕他在那些免费的东西里头加了小料,到时候毒翻整个镇子事小,摊上什么深入骨髓的诅咒和不必要的注视才是大事情。 他可不想伊甸因为这点小事情,加速降临。把他的战利品打跑了可不是好事,况且伊甸降临之下,“灵”的光辉普照中,第一个崩溃可不是那些敌对的“大衮”造物,而是他这个媒介,只一瞬间,他就会像火炉中的糠屑一样被火气扬起,瞬间焚毁殆尽。 都说“灵”是嫉邪,恩慈的神明,在祂神恩之下,一切光明正大,但对于人来说,神明终究是神明,靠近都是危险,更何况将其作为其驻留的场所。 在镇子上的杂货铺采买了一些东西,顺便将身上的利弗尔银币兑换成令银币。他在奥威亚的时候,身上总备着几枚价值几十利弗尔的银币,几枚银币在“大衮”梦境当中反而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亚希伯恩特意磨去了银币上的纹路,他还记得,杂货铺的店家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拿出验纯的器具给他的银币测试了一番,收了一点手续费后,才肯和他买卖。 亚希伯恩在镇子边缘的旅馆住下,这里和镇中那精致的教堂只隔了两条街,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在这旅馆住上一宿,竟然也要五十令。 确定在旅馆阁楼能看清楚教堂的位置,以及便宜十令的价格,亚希伯恩义不容辞地选择了阁楼的房间。 笑话,有钱的时候生活滋润,手上没钱的时候自然也是要节俭持家,就是不知道,他在梦境中交换的东西,现实当中是否能存在,总不能他一觉醒来,手上的银子全成了土吧。 在旅馆老板古怪的眼神中,亚希伯恩背着他那略有些夸张的背包,进入了冬冷夏热的阁楼。 第一百八十三章 庆贺的一月 上方排列疏密的木梁堆出了一层令人安心的屋顶。亚希伯恩拿出换洗的衣裳,就要叫唤旅馆内的招待替自己准备热水。 他现在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公子哥,讲究卫生。一路奔波后,到了落脚点之后,拾掇拾掇自己还不是顺理成章? 亚希伯恩在阁楼小房间的木桌上摊开几页纸,拿出在杂货铺买来的炭笔,写下了什么。他写了很久,直到招待敲门,对他说热水已经准备好,将他请了下去,才作罢。 “先生竟然会识字。”那招待年岁轻轻,红扑扑的脸上尚且显出几分稚气。 亚希伯恩听他主动搭话,也不把自己的地位抬得那么不近人情。“那我们那边,有很多人有机会可以去通识学校识字。” “要是我也认字,我就可以给那些大老爷们做事了。我可听说他们家里头有一个专门的房间装令和镑,随便丢出一点,都能把老板的旅馆买下来。”招待说话中透露着无比的羡慕。 只是他所说的,却是把亚希伯恩肚子要吐露的东西咽回去了。他原本还想给招待构建一幅进修学习,走向美好未来的图景,现在看来是不必要了。 人各有所需,若是自己在雪原放逐时,听别人讲述一通不相干的话,他恐怕也要气急败坏吧。 “我这几个月都在野外,还不清楚现今的皇帝陛下还换了个,要不是听马驿的老先生提及,我还不知道这消息呢。”亚希伯恩不动声色地打听道,马驿的门房老头所说的他还要深入了解一番。 招待小哥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皇帝陛下将异人赶出大河之所,简直是上主派来的明星。” 亚希伯恩听闻赶出异人这一关键点,皱起眉,前帝国时代末期世代迷乱,历史乱成一坨。异族有一套说法,教会一种,现今的王国和帝国又是争辩不断,从原西域人和异人血脉混住而来的血脉之争,又是地域差异而来的歧视。 这就导致一个巨大的问题,那时的所有能流传至今的人物都被迫在一种古怪的滤镜下展现在人们眼中。“大公之死”这一幕戏当中大公的原型,兰斯大公便是最好的例子。 有人将其高高摆上神坛,认为他武功超绝,个人实力和魅力同时在线,在那个乱世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是帝国最后的支柱。有人亦认为他战斗时有不利,最后更是在将要夺回教廷曾经圣地的罗门堡一战中,贻误战机,致使最后光复帝国和教会的机会白白走失。 可所有人都承认,他虽无法阻止西域世界的倾颓,却为帝国延长了数十年的寿数,帝国能以半数以上的领地,在王室宗亲的联合执政下苟延残喘了数十年。 “兰斯陛下在一个月前登基加冕,连上主的代言人教宗都为他膏立他为皇帝。教堂前面的告示栏有通告,我等一下领你去看吧。” 亚希伯恩连连点头,随即便去洗浴了。 他将身上的灰尘汗垢一扫而空,顿时感到浑身清爽,他点了份餐慢慢吃着,旅馆提供的餐点无非是些蔬菜烩的汤,外加上陈放了几天的面包,和一些腌肉。 但亚希伯恩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饭食了,一时间竟吃出几分感激之意。 只不过这帝国新登基的皇帝陛下竟然和大公同名号,多少让亚希伯恩产生了一种野史的错觉。赶出敌人的大公,逼迫羸弱的皇帝交出权力,同时拥有教会背景的兰斯大公,有了教会背书,顺理成章地拿下了皇帝的宝座。 话说兰斯这一爵位的尊号似乎还是历代皇帝膏立者的保护者的象征。现在反而是鸠占鹊巢了,倒是很有乐子看了。总之,这皇帝陛下的野史发展他是一点都不感兴趣,梦境当中荒诞不经,不如多想想为何霍恩这一名字又出现在此。 吃完一餐,他便流荡在镇子上,先去了教堂瞧了两眼,钟楼,庄严的主殿,甚至还有好几屋子的书籍,颇具规模的修道学院。 亚希伯恩在镇中心闲逛着,遇到有着庆祝新皇帝陛下登基的店铺就进去消费一般,顺便打听些居民的只言片语。 霍恩小镇,最早是霍恩家族在此定居发展而来。他们怀抱着传道之心来此建立了镇子,完善了所有的设施。在异族攻打而来的时候,霍恩家的男丁被杀了不少,只剩下几人。但他们在镇民心中依然是当之无愧的镇子的建设者,保护者。 至于投靠异教,勾结遗种,败坏镇子的事情,霍恩家是断然不可能做的。霍恩家的家主,也就是霍恩神父甚至打算勾连周围城镇,担任地区教会的负责人。 再加之颇有家资,乐善好施,霍恩神父简直成了这片地区最有声望的人之一。 一个遭受敌军扫荡的城镇在复兴的几年之间,便建成了这样规模的设施,亚希伯恩心中还是感叹的。 起码在这里,亚希伯恩丝毫未见战争残酷对人的影响,人人都赞美着新皇帝兰斯陛下和上主对这片土地的保护。酒馆里头甚至还有免费赠饮酒水的活动。整个镇子表面上一片安宁,私底下却陷入了对皇帝的极端崇拜。 一个功劳绝顶的民族英雄确实值得这样的追捧。 回到旅馆后,晚餐吃的是羊肉羹,虽然里头都是豆子和菜叶,但亚希伯恩还是一点不剩地吃完了。 他和旅馆老板打了声招呼,但却老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说话,整个旅馆安静得只剩下旅馆老板敲打算筹,记账的声音。 亚希伯恩拿出些镇子上买的特产放到旅馆老板面前,“老板,我看镇上好多店都有新皇帝登基的庆祝活动。为何咱们旅馆反而一点动静没有?” 老板放下手上活计,手一挥,将所有东西,有用的没用的全都收下,他说道:“没什么好庆祝的。每天都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没有人为他们庆贺。明早早饭,我请你一顿。” 老板说的认真,这间旅馆的冷清和外界沉溺于庆贺的疯狂,仿佛两个世界。 第一百八十四章 苏醒之夜 有意思的老板,和镇子上的人不一样。 亚希伯恩见天色已晚,向老板掏要了一壶水,便返回自己的房间。紧锁房门,他身上大部分珍贵的物品都没有损坏,倒是那些因素素材在品质上都或多或少损失了,难道转化过程中,还被克扣了东西,算作过路费? 保险起见,亚希伯恩花了大半时间布置了因素真空的环境。若是将因素真空的技艺作为诠释,岂不是一瞬间就能控制一个范围之间的因素气息? 就像是僧侣利用“腐金母”的赐福,将神明恩赐的气息隔绝。只不过那更像是一种污染,将高贵的踩入尘埃,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将因素真空变为诠释,他也不过是想想罢了。正常的诠释,在仪式,诠释物上缺一不可。但和神明扯上关系却又要暂时拎出来,神明对于祂所青睐的刻印者总是不吝恩赐,垂青的表现就是将仪式连同诠释物全都办妥了,唯一的期许就是你要践行祂的意志。 或者说分享祂的时光侵蚀,同化于其中。 亚希伯恩辛苦了大半个夜晚,终于借助他手上不多的因素素材完成了书桌边上一圈的因素气息不外泄。亚希伯恩将缠在手臂上的银丝探入一小杯的汤水中,里头是他的中餐和晚餐。 “现在检测实在晚了些,但检查一番总是不错的。”亚希伯恩暗自安慰了自己一番。 值得高兴的是,旅馆里头的食物很正常,即使放在现实当中也是最新鲜的食材。随即亚希伯恩将目光放在了自己在外面买来的特产,浇上些水,手中涌出银丝覆盖其上。 亚希伯恩脸色一变,这不是死物,这些东西全是活物?对于普通死物,银丝只有解析之用,但对于活物,当“通识.虚构”竖起虚无的进化和衍变之树时,巨量的因素被抽取,无数的生命在不存在的线路上,一步步诞生出来。 亚希伯恩运转“因素.溯源”和“因素.源”,无形的因素炉压缩,锤炼着因素,丝丝点点地注入银丝的尽头。他倒要看看那些特产里头到底能产生出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泡湿的面包向内皱缩,无数的蛾子从中飞出。 亚希伯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些玩意太瘆人,自从先前那一场梦境之后,他对这种飞虫总归是产生了难言的恐惧。尤其是那肥硕的蛾母,那无从言说的强烈交配欲望。 门外恰好响起敲门声,亚希伯恩压下心中不适,问道:“是谁啊?” 门外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先生,是我。我来给你换水了。开门啊,快开门啊。近来,镇子不安定,出了一个偷马贼,你可要小心啊。” 亚希伯恩挑眉,这旅馆里头的人可都是老板从镇上雇佣来的,哪有人半夜还给住店客人换水的?莫名一种见你是外乡人,便要夜半过来故作热情,实则背后藏着刀,趁你不备的时候,猛得拉上一刀。 明天这黑店就要把你端上餐桌了。 空洞的敲门声中,亚希伯恩反而产生出兴奋的情绪,从面包中虚构而出的飞蛾物种来看,这个镇子可不普通,现在又是半夜鬼敲门。终于对外乡人,或者说外来者露出自己的意图了吗? 随手弄死银丝尽头上的大部分飞蛾。只剩下一只,他的意志流淌于飞蛾小小的身躯中,他走近窗,推起一点点遮挡的木板,放出飞蛾。 飞蛾身后缀连着若隐若现的银丝,是他耳目的延伸,从缝隙中飞过,他瞧见正在敲门的东西。 穿着镇民服装,生着手脚的长虫,就像还未羽化为蛾子的长虫。他的触须仿佛藏着骨节,仔细观察那竟然是一把剔骨刀,宰杀牲畜极为好用的那种。他的口器一张一合下,含糊的声音从中传出。 不错,他明明能拿嘴直接咬的,竟然还拿了刀来。亚希伯恩一时间不知道要感谢他,还是立即开门消灭他。他操控着飞蛾还要再看看深浅呢。就见一脸淡然的旅馆老板一手提着剔骨刀,一手捏着油灯,走到怪物面前。 “我说你小子,大半夜就不要打扰客人休息了。”老板一刀子扎入怪物的要害,那怪物凄厉一叫,浑身抖动,翻身就要咬死老板。 但老板面无表情,任由他咬住自己的肩膀,拧动刀柄,将锋利的刀刃完全将怪物的生机彻底搅碎。 老板推开怪物,亚希伯恩操控飞蛾看着老板的受伤的肩膀,没有流血,下面是线管和机械交错的躯体。亚希伯恩只觉眼前天昏地暗,除了疑似遗种的怪人外,还有机械仿生人?这梦境可太有乐子了。 老板举起油灯,受本能的限制,那飞蛾控制不住地投向油灯的火焰,嘶的一声,飞蛾扑火,焦黑一片,跌落在地。 “客人您受累,早点休息,小店窘迫,您省点油灯钱。”老板隔着门大声说道。 亚希伯恩回声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招待小哥的声音。” “你听错了,好好休息吧,客人。”老板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转手把怪物的身躯从阁楼外楼梯的窗子推下楼。嘭的一声巨响,惊得周围的镇民全都醒了,浩浩荡荡的镇民拿着农具菜刀,将整个旅馆围住了。 亚希伯恩推开木窗,此时他也暗道不妙了,就像是一下子惊动了蛰伏的兽群,在探子被袭击后,复仇的兽群,觅食的兽群,饥饿的兽群露出獠牙和利爪。 这里可是“大衮”梦境的一部分啊,只有猎食,饥饿,暴食和无穷无尽的残杀才是梦境的主旋律,那些狂热都是残杀的遮掩和外表的泛化。 而旅馆的老板似乎又有些不同。没有狂热,只有静谧,只有经营的算计。 团团围住旅馆的兽群攀附在建筑物上,最前面的,亚希伯恩认识,是那个接受他利弗尔银币的杂货铺老板。 “老东西,我可是在你的铺子里面采购了不少东西啊。买完东西不认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亚希伯恩面露凶相,因素炉转动着,怀中的古银酒壶闪耀着,酒液逸散,在空中变为熊熊燃烧的纯青炉之火。 一路蔓延,将所有的东西都焚烧殆尽,成为锻炼后的废渣,随之便越发壮大,一条纯青的火龙顿时而生,席卷肆虐。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登梦梯 灿烂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夜色,高涨的火焰撩过每一个怪物的身躯,这些白天极为热情好客的镇民,崇敬“灵”的镇民在夜晚被彻底改变,他们猎食着异类。 这和先前那场潜渊之梦的内核何其相似,白天充当神父的人,晚上却与“大衮”的遗种寻欢作乐。夜晚降临时,狂热变为残酷,从地表深入地下时,所有的一切都将逆转。 门外的旅馆老板破门而入,他的上衣因为先前怪物的反抗而被撕裂大半,底下的钢铁之躯上各种伤痕,一道贯穿伤格外显眼,像是被一根尖利的长矛直接刺穿。 “老板,你这旅馆似乎不太安全啊。房费和餐费能不能减免啊。”亚希伯恩引动着火焰,收回古银酒壶之中。下面的怪物被烧死的不少,剩下的也惧怕于火浪的灼烧,畏缩不前。 “我还没计较你把我旅馆外墙烧烂的事情,你倒是先计较上了。”旅馆老板锱铢必较,他挽起袖子,折断了自己的左手手腕,断口处露出明亮的金属光泽,似乎是一个喷射的装置? 下一秒,亚希伯恩就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了,白炽金黄的烈焰从中冲出,亚希伯恩哪还不能明白这是什么东西,教会招牌的神圣之火,比起纯青炉之火,这股火焰对“大衮”有关的怪物们更有杀伤。 亚希伯恩看着旅馆老板举着火焰喷射器朝着怪物穷追毒打,一时间觉得过于魔幻了些。这比那些死去的教堂更让人惊讶,那是人类的灵魂被灌入机械当中,还是机械生出灵智? “博论者”会不会喜欢这样的创造?就像点金术和虚设进化树这样的创造,似乎就很讨喜? “你是谁?”亚希伯恩问道,这种机械状态的生灵,他上一次见到似乎还是大君?但那似乎更像是用机械修补他的血肉,而非这般完全的机械之躯。 “我想想,总之离不开秘学会,教会之类。” “秘首怎么就教出你这个鬼样子?”旅店老板没有丝毫隐瞒,直接应了下来。“时间不早了,如果还有明天,那我们便好好谈谈吧。” 神圣火焰发疯一般地点燃了整间旅馆,呛人的浓烟从房间四周蔓延,他转身用右手按在亚希伯恩胸膛上。 亚希伯恩看见那手掌外表的皮肉裂开,一道刻印的烙印展露而出,“平衡.均衡”近乎权柄的能力灌注在旅馆老板掌心刺出的铁签,插入亚希伯恩的心脏位置。 传承于枢机的刻印和诠释竟然被一个藏匿在“大衮”梦境的机偶掌握,难道隐藏于其中的还是一位枢机的灵魂? 没有疼痛,甚至说没有任何感官上的感觉,亚希伯恩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意。 心脏一空,他视为能力核心的因素炉崩塌,“因素.溯源”的一切在失去依仗后,失去对刻印的修饰,诠释名存实亡,再无效力可言。 他在倒下之前,用手触摸了对方胸口的贯穿伤口,当指尖抚摸到“命运”的留痕时,他脸上竟露出一抹笑意。 原来,他被泠所伤,那股难言的感觉,就像他遇见奥威亚的那些鱼头人一样,最早是在奥威亚大饭店的时候猎杀那个被感染的服务生,只不过那时他可没有注意到。 他心中生出一丝安慰,命定的一击,那便是永远在命运的眼目下,再也无法逃离。不过这是后手,还是提前的布置? 亚希伯恩倒在地上,想看看自己的心脏到底长什么样子,只不过那将权柄,神异具象化的均衡之手中攥紧的,却是一块怀表。“时序”的碎片,遗落在失落之地的倒时计。 滴答滴答,具象化的权柄的碎片被机偶从肉体凡躯中生生地拔出,却仍然发出机括的声响。弹开怀表的盖子,三根指针同时指向零点的方向,镇子上的钟楼,大钟被敲响,十二声巨响回荡在堆满焦尸的街道。 烟浓,火势将旅馆的小楼包裹着,阁楼已经是一片火海,机偶裹在外头的那层人皮早就被烫烂,下面斑驳的机械构件像是机械学会好几代之前的产物杂合在一起。 烧毁的面容上,一双眼睛蓝光闪闪,改造的龙息灯。在这样一双眼睛注视下,他如何能生出反抗的意识? 烈焰的余晖中,机偶拧动怀表的指针,表盘上的时间倒退二十四个小时,在十二点的位置稳稳停下。咔擦一声,三指针停下转动,机偶身上的零件腐朽,结构散落。 机偶话:“请与我一起看看明天的朝阳吧。” 倒退的,必然失去。没想到这样的代价仍然逃不过啊。亚希伯恩意外地看着机偶失去形态,或许前进的,必然得到也会是那一份无穷尽的不幸,就如同所有贪求之人一般? 机偶的手化作一阵浮动的尘埃,伴随他松开了手,怀表在空中坠落,象征“启始”的“时序”碎片,重新融入亚希伯恩的身躯。 但火焰已经将整座楼点燃,火光直映照天,神圣的灾难净化着城镇,重启着城镇,当一切归于虚无之后,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自此,梦境破碎,“梦行之梯”上人迈出了第一步。 依然是在山坡上醒来,身着灯塔战斗组的服装。亚希伯恩下意识向心脏的位置伸出手,没有空洞,心脏怦怦地跳着,很健康。 他的刻印也很稳定,随手转化的因素极为服帖地围绕着他。昨晚的事情仿佛发生在昨晚所做的一场梦境中,现在梦醒了,他正常了。 理应如此才对。 亚希伯恩整理行囊,忽然几枚硬币从他的衣兜中掉落,令银币,不是利弗尔银币。银币上有着“骑士王”称号的皇帝默默地注视着他,但经人手多了,人头模糊,这到底是谁,谁有说不是以讹传讹呢? 但现在,亚希伯恩需要直面的是,他保留着所有记忆,回到了前一天。他在“时序”和“梦境”交涉中成了无辜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那个机偶操控下,他摆脱了所谓的“繁冗之触”,但却实实在在地被另一个神明残余把控在掌心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时间距离上的小镇 不过和“梦境.潜渊”搭上关系的神明残余,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亚希伯恩思忖一番,假若十二点是一个节点,他的活动时间便只剩下十二个小时。他的活动范围又是多少呢?是只能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的线性流程,还是他能借那些马驿一路往外走?在有限的时间当中,最远能到什么地方? 亚希伯恩迅速下山,甚至懒得更换服装。反正那些镇民白天是狂热的皇帝仆从,晚上就成了顶着长虫脑袋的怪东西。不多时,他再一次站在了马驿的位置。 门房老头依然躺在椅子上打瞌睡。他过去摇醒老头,“我要租赁马匹。” 亚希伯恩将自己剩下的钱全都放在老头面前,这件事情不成,他就去投奔旅馆老板,都是秘学会的。大不了把花销记在黑商人账上。 老头不情不愿地把登记册放在亚希伯恩面前,问道:“叫什么,哪边的人。” “亚伯特.图铎,罗门堡人士。”亚希伯恩胡口瞎编,一是罗门堡距离得够远,二是图铎确实是大家族,也的的确确发源于异族占领之前的罗门堡。 老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地骂了一句,“罗门狗。” 亚希伯恩挑挑眉,没反驳,反正不是骂他,丢的也是图铎家族和某一位机械学会名誉主席的脸。 紧接着他就见老头唰唰写下他的名字,名录后面写的项目实打实的租赁马匹。 “我警告你啊,不要想着偷马,要是在明天正午在另一边的马驿见不到这匹马,你可就是通缉犯了。别动歪心思,罗门人。”老头说着,掏出一个木牌凭证,让他进马厩选马。 老头似乎对他的不满达到了一个很极端的境地,或者说对,罗门堡的人怀抱着极大的恶意。 话说,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可说自己不会写字的。亚希伯恩心中吐槽,拿上老头丢给他的木牌凭证走进马驿内部。 马厩中几匹半死不活的老马,撅着蹄子,嘴里碾着几根来自山坡上的草叶。这和养在黑公馆的那些膘肥体壮的骏马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亚希伯恩很理解这种情况,毕竟战乱刚过,马匹稀缺。再说不是专业人士来养马,再好的马也是喂不得的。他拍了拍这些马的脖子后,相中了一匹瘦马。 他将马牵到主道上,骑上马,老马看着精瘦,力气不小,跑在不平的道上,颠簸不断。颠得亚希伯恩的脑浆子都要出来了。 但老马终归是体质太差,跑了几刻钟就累的要翻了眼珠子。亚希伯恩手中银丝翻卷而上,嵌入马脖子中。他可不是什么大善人,这马既然到了他手上自然要榨出最后的价值才行。 虚构树形不断展开,四蹄的马凭空再生出两条腿,只不过身体又狭窄了三分,脖子粗了三分,体内的器官骨骼被因素充满,在亚希伯恩刻意控制下,银丝穿行在血肉之中,因素共鸣着,形成了独特的矩阵。 像是黑商人信手用因素素材摆出阵法,有着加热的效果。亚希伯恩构筑的矩阵唯有一个效果,刺激生机,只要亚希伯恩的因素不断,吊住老马最后的一条命,它就会一直狂奔下去。 而那些符合这一套因素矩阵的虚构进化之路,便是由此而来。 原先要累垮的老马此刻支愣起来,疲软之态一扫而空,六蹄同步而进,就像是穿透风波的箭,直接往前蹿,亚希伯恩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牵着绳,操控着这一匹疯马。 亚希伯恩没渗透自己的意识,一切全靠老马自己残存的意识和经验向前冲。足足跑了数个小时,他才见着了一个新镇子。亚希伯恩的认知链接在银丝上控制了老马的意志,减速,停止,在站稳的那一刻,老马的躯体轰然倒塌,留下一地的残骸。 呕,哇。亚希伯恩干呕不断,终于在草丛中狂吐了一阵。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污物,心中暗道后劲大。亚希伯恩看着他吐在草丛中的呕吐物,用几根草叶划来了两遍,精准地找到了豆子,菜叶的残渣。 他的身体确实来自昨天,但他清醒的时候约莫正午时分,到底是时间重启了,还是他被重启了?他可是清晰记得自己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焦炭,而那顶着旅馆老板面孔的机偶更是在倒时计的规则下化成了一团飞灰。 但问题在于,他的十二个小时到底去哪了。他总不能在山上野地美美地睡了十二个小时,然后在正午时分完美醒来吧。难道他真有如此健康的睡眠质量? 熬鹰狂人亚希伯恩如是想道。 不过倒时计在本质和那些神明残余大差不差,都是神明权柄的显现。只不过,倒时计是倒时计,他是他。所谓其中权柄的神异,他能发挥十之一二都算顶天了。 亚希伯恩将马匹的尸体收拢在草丛中,便独自进面前的镇子。 只不过半分钟,他就像活见鬼了一般,跑到了来时的位置。没有任何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他确实根据来时地上的界碑,一路来到了新的镇子。 但为何这里的一切和霍恩小镇一模一样?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皱着眉,来到了镇上的旅馆,奇怪的是,镇上的人都不认识他,他却熟知这里的一切。 酒馆当中买卖的酒水,赠送酒水时,酒保的话术。尊崇新皇帝陛下的颂词,一切都没有任何区别。 老板一如既往地记着他的账,对于亚希伯恩的到来没有丝毫的动作,只当他是一个奇怪的外乡人。 “老板,住店。”他才开口,就见另一个自己从洗完澡,要了一份餐食,坐在了餐桌前。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皆是一愣。 亚希伯恩刚要开口,脑中却突然出现一段记忆,强烈的跌落感出现在他身上,就像从阶梯摔下,要掉出梦境。他转身就走,莫名想起那个被提及的偷马贼。 他扭头离开旅馆,昨晚那招待提及偷马贼的时候,他没任何反应。 但如今他恍然,那个人便是自己,来自次日的他,着急逃离昨日的镇子而产生的偏差,在别人眼中最为客观的事情,轮到主人公身上就成了主观上,时时刻刻改变的事实。 或许在另外的维度,事实就是如此,在结果上已经注定。 但时间变了,记忆被修正了,它以另一个量度的形式成了每日延伸的道路,它的节点成了时刻经历的镇子的一部分。 回到自己的时间,这是亚希伯恩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他闯入马厩,没有选择先前骑行的那匹瘦马,以免产生矛盾,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多线而启 亚希伯恩如法炮制,驾驭着马匹,不顾颠簸,一路狂奔,终于是回到了原点,或者说正确时间线上的霍恩小镇。亚希伯恩干呕着,但肚子里头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了,顺手处理完这匹马的残渣。亚希伯恩潜入镇中,直奔旅馆而去。 旅馆里头空荡荡的,现在的生意很淡,来往的旅人并不多。亚希伯恩冲向柜台,直截了当地说道:“昨天的事情,讲清楚吧。” 旅馆老板放下手中账目,招待的小哥见来者咄咄逼人,就要阻止,却见老板冲他摆手摇头,示意他不要靠近。 “晚上就要到了,不先把他干掉?免得徒增变数。”亚希伯恩压低声音说道。 旅馆老板依旧摇头,“这里是幻想中的帝国,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不要沾染无辜人的血。杀人的,必死在刀下。” “来吧,我们坐下来把事情理清楚。”老板走到厨房,端出一份饭食,和昨晚的不一样,今天吃的是羊肉冻,夹在面包当中。 “专门替你做的,没请你吃早饭。就随便吃点吧。” 亚希伯恩肚中空空,加之神经紧绷,现在稍有松懈,自然是腹中饥饿,喉头恶心。他慢慢将东西吃下,看着旅馆老板提早给招待下了班,合上旅馆敞开的大门。 “昨晚,还未自我介绍。机偶一,来自秘学会。称呼我为一即可。”老板一把撕下自己的脸皮,露出机械面颊,左边是一道烙印,看到这道印记,亚希伯恩悬着的心,提着的武器,终于是放下了。 “火.纯青炉”的烙印图案,和古银酒壶上显露的线条完全符合,是青染的手笔。 “所以,你能认出我来,就是靠青染小姐的纯青炉之火?”亚希伯恩没想到,在鲜少信任的神明遗迹当中,秘学会这个词能给他带来这么多的归属感。 老板点头,“秘首的纯青炉赐福的金属是神明权柄当中的时光侵蚀的良导体。靠这一点,我能勉强发挥出‘时序’碎片七八分的力量,足以干涉此处的‘梦行之梯’。” 亚希伯恩微微点头,按照机偶一的话来看,他们这些凡人想要直接发挥权柄的力量,所利用的导体是时光侵蚀?恐怕与此同时,也要遭受其中的侵蚀吧。而如此来看,刻印就成了一种过滤器。 “如果我没猜错,你之所以来迟了,是因为出了镇子,想找其他镇子吧。比如奥利弗尔。” 亚希伯恩点头,将他在那镇子的所见所闻与旅馆老板说了一番。例如,昨晚招待和他说的那些话和今天他的行动的对应,比如他脑中突然出现的记忆。 一笑了笑,他没带着脸皮的时候,还是怪瘆人的。“我其实也是在见到这个装扮的你才知晓你去往了过去的镇子,在帝国时代之前,人们称象征过去消逝的地方为奥利弗尔。现实当中应该也有这个地方,但在当前的处境中,这个词反而显得古怪了。” “你想想,明明我昨晚才使用了‘时序’的碎片,而镇上的马驿,甚至霍恩小镇外却刚好有一个‘奥利弗尔’?时间是客观的,重置的是我们。你想想,今天和昨天有哪些差异?” 亚希伯恩此时才彻底冷静下来,他思索从奥利弗尔回来时,那马厩里头的马匹数量,确实比他在今天马驿见到的少了一匹,可见偷马一事并非空穴来风,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偷马贼。 而正常推进的时光中,那个老大爷没认出自己,大概是因为他穿着古怪,头上又戴着帽子之类的东西吧。 至于今天的瘦马进了昨日的时光,而昨天失窃的马埋在如今的镇外郊野,竟然能自圆其说。亚希伯恩思索了一番,只觉得自己脑子都要裂开了,这种悖论,却又隐隐有闭合的理论,吸引疯子,他这种正常人缺乏了探索的欲望。 “以我经历来看,‘梦行之梯’和‘时序’启始碎片相互干涉下,产生了不一样的线条,昨天的镇子存在,但我不知道把那里定义为零点的时候,是否我们能看见标点为二,三的镇子,而他们能否来到对他们来说是过去的镇子。” “将时间和空间杂糅在一块?看来‘梦行之梯’关于梦境深浅的部分和这循环渐进的‘时序’颇为投缘啊。”一见亚希伯恩脸色有些不好看,笑呵呵地将脸皮贴回去。 “这‘梦行之梯’对应在刻印‘梦境’的诠释应当是‘潜渊’,这霍恩小镇到底是谁的记忆深层的一部分?”亚希伯恩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几分,心道大君莫非是借助了‘梦行之梯’来诠释的吧。 “早在数月前,秘首就告诉我来此。而这里就是秘首的记忆经过裁判官裁剪后,投放在‘梦行之梯’上的痕迹。”一不由得回想过青染叮嘱他的话,倘若有人拿着封存‘纯青炉之火’古银酒壶而来,定然言无不尽。 青染和泠准备这一份记忆中的梦境,到底为何?亚希伯恩心中虽然疑惑,但得知这场梦境,不是大君故意布置的,他放心了几分。保险起见,他没有将大君布置的那场潜渊之梦告诉一。 “可你身上为什么有神圣之火和均衡之手?假若我没记错,后者可是枢机院的传承,几百年都不曾泄露一分。还是说,你的机体底下,装着的是某一个陈旧的枢机?” “我的意识不是枢机,它来自于前帝国末期尊号为圣先知的圣约翰。我的许多见识也是如此而来。”一轻叹一句,“看你的样子,那个投靠了‘腐金母’的小子是一点没提啊,都是秘学会的同僚,他也不知扶持扶持。” 原来僧侣那厮也是秘学会的。亚希伯恩不由得暗暗吐槽道,难怪对他态度不一样,原来早就认定他是秘学会的同伴了。 “前帝国时代的末期是刻印者退化之后,最巅峰的时刻,单单是能随手杀死神明残余的位阶就出了两手之数,更不说传承下来的许多位阶了。” 那乱世,当真是群雄争竞!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机偶的坦诚 一那对龙息灯组成的眼睛里头竟然流露出追忆之色,亚希伯恩知道,那是藏在他机体背后那个老东西的灵魂在作祟。 “那几个最强的位阶便做出了自己向着神明的尝试。”一说着,但在亚希伯恩的耳中,那些话全都像是被紊乱了,每个字都很正常,他能听见,却没有一个能理解。 他的认知被混乱了,掌心的银丝振动,“博论者”在混乱他的认知。这些尝试受到了“博论者”的见证,认可,其中的伟业甚至取悦了这位神明。 让祂都甘愿透过其他神明的领地来干涉这一份尝试的结果。实在太疯了,为了这一份本质,祂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莫非其他神明都惧怕的时光侵蚀,祂还要主动接近,只为得知其中的真谛? 亚希伯恩越想越觉得可能,这毕竟很符合祂的行事逻辑。作为求知的象征,逻辑也是祂的领域。 忽然,他听懂了一的话,一说道:“圣约翰利用均衡之手,分别讨要了那几位最强大位阶灵魂的一角,制成了好几个机偶,时过境迁,其中零件改变,但核心却始终未变。而这些机偶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储存神明的权柄,不是弱化为诠释,而是实实在在的权柄。” 亚希伯恩顿时明白了为何“博论者”要当守秘的见证人了,一个尝试尚且如此,其他的尝试该何等震惊? 只希望他所处的这一次关于“时序”和“梦境”的尝试,能从“博论者”手中再拿些好处吧。现在他也明白青染的安排了,他是水泵,人家就是个瓶子啊。 “所以秘首和裁判官都切割了自己灵魂的一角,对吗?”亚希伯恩猜测道,青染自然不用说,能培育出位阶,手上抓着无数位阶道路的人,他才不相信对方没有能力傍身。 至于泠,他更多才是猜测。破绽和痕迹实则很多,倒不如说她在行为上处处都没有遮掩。她的秘密他不愿多深究,她一直都是如此光明正大。 一点头,他关于圣约翰的记忆只到了他迈上了那极高的位阶宝座。其后的岁月,他并不知晓,只不过那些计划的内容大致是什么,这些机偶到底承载着谁的一角灵魂,他还是知道的。 亚希伯恩长叹,从帝国时代末期到现在,三百多年。她们都三百多岁了,很是漫长的时光,到底如何才能渡过?《世界的分区》成书大概如此,一遍遍流荡于世间,熟识之人一个个的离开,该多孤独?可是她还是放不下成全自身位阶之上的愿望吗? 冬神,冬神!他思想着这个地下民们膜拜的神明,祂到底是谁?无根的神明谕旨,神明典籍到底从何而来,还是说,那亦然是梦境中记忆的裁剪? 不对,不对,高塔说的是对的,那确实是祂的神座,失落之地也是神明遗迹。 冬神,冬神,多么伟大的一种尝试!以凡人之巅登临,要从完美交汇的神明领域中夺得一片领地。何等大胆,何等疯狂?冬神的传人,恐怕她的尝试便是冬神,深埋于冻层中的一切恐怕就是祂的秘藏和眷属。 变成权戒的黑剑,又是什么?恐怕一切和“因素模”脱不了关系。 “我很好奇,经过三百多年时光,以圣先知的一角灵魂,就算是机偶之身,登临位阶恐怕也不是难事吧。为何还要和青染小姐合作,甘心成为容器?”亚希伯恩沉吟片刻,问道。 一面露思索之色,为什么呢?这个问题这些年来,他时不时思考这个问题。但所有秘学会的元老都会给出一个统一的答案。 “愿望,我们的愿望就是代价。秘首用她的位阶承载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和我相比,她才是一个容器,一个许愿喷泉池,所有人在投入许愿币的代价后,便静心等待后,等待我们的愿望一一实现。” 亚希伯恩见他一脸的虔诚模样。 “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幼稚?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的东西就愿意赌上那么多,难道不知道其中的风险?”一自嘲地笑笑,“但哪有主子愿意低头问小猫小狗的意愿,代价甚至只是小猫小狗珍视的小鱼和骨头。你手上的古银酒壶不过是她万千光华中的一簇火苗,倘若消逝的神明回归,秘首未尝不能将其拆散。” 亚希伯恩无言,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样青染的目的又模糊了。如果她捏死大君不过是举手行为,那奥威亚的情况到底为何? 她在默许大君的行为?亚希伯恩心中无端生出这般荒诞的想法。 他们交谈之间,外头的天色极快地黯淡了。 猛烈的敲门声传来,一愣了愣。就听见外头人喊道:“快把里头的外乡人交出来。霍恩镇上不允许罗门狗的存在。如果你们不按照我们的来办,我们便奉上主的心意,将你们统统烧死在此。” “开门!开门!”撞门声伴随着打砸冲撞着屋内的两人的心弦。 “怎么回事?”一问道,他一脚踹开平日记账的柜台,掏出无数装备,不属于梦境时代背景的装备。 “大概率编了一个假名和假籍贯,戳到他们的痛点了。我在租赁马匹的时候留下了亚伯特.图铎的名字和罗门堡。”亚希伯恩说道,他眼看着一拿出的武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一无语,但他还是说:“无妨,‘时序’的启始碎片复现的是当天的结局。所以我这旅馆大概率是保不住的,或许明天他们的来找人的原因会是拿着纯度不高的银子来消费,故意欺骗善良淳朴的镇民。事已至此,拿上武器开干吧,不想躺板十二个小时,可别藏私了。” “霍恩神父,关键是霍恩神父。杀出去,找到霍恩神父。”亚希伯恩说道,拿起一把因素武器,流畅的线条,精细布置和制作的矩阵,就算是最基本的因素附魔,因素传导,因素激发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做的格外地细致,层层相扣,一份力量能格外发挥一成的效用。 更不用说其中因素压缩,因素排列这些高端的技术了,而承载技艺的载体,材质也是极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见霍恩 全副武装的两人打开旅馆的大门,原本推搡着撞门的镇民们一拥而入,迎接他们的是因素向外无情的枪弹,无数因素的光辉充斥在旅馆当中,比起“火”,“水”,刻印“光”在大范围杀伤上独占鳌头。 强光在暗夜当中格外显眼,在灼烧怪物的同时,在趋光性的作用中,更多的怪物被吸引而来。一没有释放火焰,这种环境下,火焰杀伤虽大,但更多却是阻隔他们突破的障碍。 一扯开衣服,露出左胸的机体,他掰开零件开关,将一把凝缩的精粹塞进左胸心脏的位置。胸口的空洞中一团浅绿色的核心,那是象征生机的权柄的碎片,但在强度和大小上和倒时计所代表的权柄碎片没有可比性。 唯一的优势在于这是一片货真价实被完全掌控的权柄,它既被收容在机偶体内,维持一个久远魂魄的生存,又是一切权柄被容纳的基础,而它也是这副躯体在诞生之初容纳的第一份权柄。 产自仇敌“亚斯塔路”的精粹流入这枚权柄碎片的纹理,疯狂的气息在其中蔓延。 几百年前技术放在如今依然那么迷人,亚入神地看着,手中银丝蠢蠢欲动,不知是是对这份技艺的渴望,还是对权柄本身。 龙息灯改装的碧眼渲染出刺目的红光,亚希伯恩浑身不寒而栗,这种充满敌意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在那节列车上的经历,“大衮”的气息在龙息灯的结构中被燃烧,转化为强烈的斗志和杀人的渴望,远比昨晚震慑亚希伯恩时散发的气息可怕。 强行滤过藏在那些高浓度精粹中难以祛除的暗伤,投入龙息灯中不灭的物料,仿若清浊,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没有任何一丝浪费。而其效率更是夸张,那投入心脏位置的精粹以因素标准来算都快超过十个标准量了。 那些飞艇一天缓速飞行的消耗也不过是上百标准量,就这几下,就是十分之一的消耗了。 亚希伯恩心中暗暗打消了请对方当帮手的想法,这种吞金兽,就算把他榨干了,恐怕也就是对方动动手脚便要消耗殆尽。 要是他那套探索装甲在这里就好了。亚希伯恩可惜地想道。但事出突然,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像一个战士拿着刀剑和敌人直接短兵相接。这里不是雪原,他有更高效的手段,不用再独自一人对抗未知了。 而这样的后果,无论惨烈还是善终,他心中早有了答案。 一持着巨剑,锋刃的边缘泛起烈焰的灼痕,他冲入怪物当中,剑刃所指之处的敌人被斩碎,凡是靠近的敌人,在掀起的气势之中,向外溃散。 轰的一声,一的巨剑砍进了一栋屋子的石柱中。怪物随之围了上来,一的机械身躯上甲片翘起,猛烈的蒸汽轰泄而出,力量又是一个幅度的增强,巨剑撼动石柱,横扫而出,又是一圈血色扩散。 只是正常成年男性的体型,其中爆发而出的力量远超过亚希伯恩见过的刻印者,即使是老伍德也要甘拜下风。亚希伯恩紧追其后,手中银丝飞舞随机选取幸运观众,亚希伯恩感到流质缓缓进入大脑当中,近乎实质的知识带着生物进化的虚构之树扎根于他的记忆当中。 “博论者”似乎很看重这些本质生存于“大衮”神恩中的生物。亚希伯恩只是微微牵引出他们的本性,其内在隐藏的狂热便超过了对异类,对外乡人的仇恨。 他们内心崇敬的新皇帝陛下早已不见,现在他们的狂热投向了他们的新主人。几只怪物依附着本能,维护着亚希伯恩向外突袭,关键时刻靠着身体当作肉盾,抵挡着暗箭。 他们一直突围至教堂外的街道,且战且退,大半个镇子的镇民都聚集在此。还有源源不断的镇民朝着这里汇聚,当两人迈入教会框定的圣域时,所有的镇民眼中停止了行动,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 他们的意志低头俯伏跪拜,就像是鱼民朝拜蕴藏“繁冗之触”的神庙,他们对着夜晚的教堂低头,仿佛邪魔不敢迈入圣域。 教堂正门处,一个穿教袍的男人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个人从邻街的旅馆杀出一条血路来,或者说单方面碾压,血红眼睛的机偶根本不在乎蜂拥围上来的怪物,每一个靠近他的怪物在巨剑下破碎,剑刃上附着的气息令所有的敌人胆寒。 男人主动迎接上来,说道:“亲爱的两位外乡朋友,我是这个镇子上的神父,也是这一片教会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霍恩神父,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约翰。” 他从正门火盆的阴影走出来吗,他生着浓密的胡子,从下巴,嘴唇一直连到两鬓的位置,微白。一双蓝色的眼睛透露着威严,却又不失温和的神采。 一眨巴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将有些垮塌的脸皮扶正。双手一抹,他的眼睛从猩红变回了优雅的绿色。 亚希伯恩仔细瞧了两眼面前的男人,这个男人的长相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像是遗忘了什么,或者说他只是感觉上觉得面熟,却不清楚他到底为何给自己这样的错觉。 可能是因为约翰的名字,霍恩家族的后嗣的缘故? 可是就算梦境延续,上一个梦境当中霍恩一家也在余期白位阶的怒火下连带着霍恩家的遗产一起化作了碎屑了。霍恩家的儿子们也在一切分崩离析之后,杳无音讯。 “霍恩神父,能否替我们解答一下霍恩小镇当中发生的事情?这里的夜晚恐怕怎么样都没法以正常来估计吧。”亚希伯恩故作害怕地说道。 一也接话道:“我们两个都是外乡来的。结伴住在旅馆,刚才那个状况,我觉得镇子有理由补偿我们。” 神父微微一愣,他有点奇怪的看向两人。 一个杀得不多,但熟练地像吃饭喝水,丝毫不见害怕,甚至还有享受的神色。另一个挥舞巨剑,周围一圈压根没有任何东西能靠近,现在想让镇子给他补偿? 你自己挥剑的时候,打碎不知道多少的东西,触之非死即惨。你在霍恩小镇上撒野,现在还要被你欺凌的人补偿? 霍恩神父拒绝地摇头,实在没有这个道理。 第一百九十章 家族往事 神父讪笑两声,像是不愿惹怒这两个煞星,他拱手请两位进到教堂当中。 “两位先与我进到教堂中吧。镇上的晚上并不安全。”神父拿出随身携带着油灯,幽微的光将他脸上的细节照得更深刻,一道道皱纹从胡子的根蔓延到他的脸上。 和他中气十足的声音相比,他的外表实在太老了。 “好啊。”一笑着点头,提着滴流着血液的巨剑跟在神父身后,“天色太晚了,还请神父先生先给我们安排住所和食物。我们可以拿钱作为报酬。” “这是自然。两位应该和陛下御下那些能人异士一样,难道是外面终于知道了我们小镇上的情形,终于肯派人来处理了?”霍恩神父在胸前横划两下,心中默念上主的恩典。 一眉挑起,他比亚希伯恩更早进入到这一片由青染记忆演化的梦境中。更清楚每晚的时候镇子上的异常,但所谓新皇帝陛下派来解决这桩事情的能人异士,他却从未听闻。一切的变化都来自倒时计和亚希伯恩的到来。 “皇帝陛下派我们两个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是有依据,你只需要配合即可。”一入戏很快,仿佛真有这么一份敕令在身上。 “两位先生来此帮忙,我自然竭尽全力协助。提供食物住所自然是肯定的。”神父从教堂侧面带路,将两人请入教堂边上的屋子,这里是神父的住所。 “这里是些干净的布,还有些便携的食物。两位在此好好休息,我要去外面巡逻了,教会的安全不能松懈。” 他将两人安置在自己的房间,提上劈柴的斧子,便打算离开这里到教堂巡逻。这个周围教区最大的话事人,最受人尊崇的人晚上甚至没有办法找到帮手一起去巡视一间被怪物包围的教堂。 “霍恩神父,晚上和我们住在一块吧。那些怪物似乎不能靠近教堂。而且我们对这里的了解肯定没有你深入,能否与我们细细说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亚希伯恩说道。 霍恩神父犹豫了片刻,一补充道:“我们两个过来是解决问题的。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去巡逻,你也趁机会给我们讲讲镇子上的情况。白天都是好好的镇子,为何在夜晚都快成邪魔窟了。” 霍恩神父仿佛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点头道:“拿上油灯,我在巡逻的时候会将这些事情讲给你们听吧。”他率先提着油灯和斧子,走出了小屋。 一对亚希伯恩点头,“秘首让我称呼你为工匠。这个东西应该会派上用场的。”他没有明说,只是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龙息灯,注入因素化的遗种血脉,通过光和火释放出来,模拟,威慑,安抚皆有帮助。而这同理适用于神明的气息。 亚希伯恩点头,将台子上剩下的油灯拿走,两盏,不多不少。用火柴划亮油灯灯芯,一股鱼腥味传来,亚希伯恩挑眉,鱼头人制作的油灯? 一感受周围的方式并不是通过五官,实际上他也没有这玩意,而是灵魂寄存在机体上时,机体对外界的感受。所以他只能感知到光热,触摸到物质的形状,而闻不到气味。 “气味对你有没有影响?”亚希伯恩问道。 一摇头,随手往心脏位置又塞了一把精粹,仿佛那些不要钱一般。“我的核心会在循环的时候,将危害物质排出体外,像这样。”他身上甲片翘起,丝丝缕缕的气体飘散而出。 “无论如何,小心油灯,油料有问题。”亚希伯恩提醒道,将两杆因素枪背在身后,提着灯和刀。 神父扶着教堂石墙外的一点突起,勉强算作窗沿。“其实,镇子上的事情和我父亲离不开关系。那是我们霍恩家族上一任族长犯下的错处。” “你们见过山上那座宅院了吗?那是我们霍恩家族以前的老宅的位置。大概三十年前,我成年的时候才知道,为何我们霍恩家族为何一直只有男丁,我们家族的女眷从始至终都是一只雌飞蛾。她和我们霍恩家捆绑了一辈子,所以我如今终生不娶,侍立在我主面前,只是为了赎我的罪,也让罪恶终结在我这一代罢。” 他提着油灯细细察看着这座教堂的每一寸,“我主动参加了陛下的军队,向异族挥剑,最终陛下授予我荣誉称号,让我回到家乡。我放弃了财富和名利,用所有积蓄改造了镇上的小教堂。” “但我没有想到,家族对镇的祸害远不止对家族成员那么简单。在曾经小教堂洗礼过的镇民,全都在夜晚的时候会异变成那些像是蠕虫一般的怪物。就像是飞蛾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卵,现在卵孵化成蠕虫,很多人用尽一生去生活,生命的终点却在丝茧中变成飞蛾。” 几人刚好路过教堂的墓地,这里埋葬着过去数十年间死去的人。“他们没有棺椁,全都是火葬。” 亚希伯恩和一听出了他话语间浓重的悲伤,没有办法送同乡好友入土为安,在他的观念是极为不妥的吧。 亚希伯恩想了很多事情,但神父的话还未到终结的地步,“我曾向上主祈求许久,终于在陛下登基时,写信给他。他曾是我的将军,于是你们便来了。” “我从未觉得你们向他们刀兵相向不妥,与其让他们知道自己身上残忍的真相,我更希望他们以怪物的身份死掉,以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不愿家族的丑闻远扬。希望你们两个能理解我的做法。” 这个附近教区最有威望的教士,低声下气,没有一丝趾高气昂,仿佛他的所有骨气都在几十年为家族所作恶行的赎罪中消耗殆尽了。 “神父先生,你应该有许多兄弟吧。他们现在又是如何呢?”亚希伯恩问道,他终于想起眼前这位到底是谁了。霍恩家次子,当年事发时,时间大约是这年龄相仿的三兄弟成年的时刻。 当初梦境中的次子顶着张亭北的模样,四子是亚希伯恩。这不仅仅是青染的梦境,同样也是每一个参与者的。而在亚希伯恩印象当中唯一叫做约翰的三子却和眼前的男人完全不同,他还记得这个约翰似乎还有一个情人吧。 或许当初的霍恩子嗣大半消亡,剩下一个人顶替了别人的名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再循环 神父听着亚希伯恩的话,略显惊讶。他说道:“皇帝陛下对你们果然信任,将这些事情都与你们讲了,当年我们霍恩家族兄弟一共五人,我排行第二。如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他们全都丧命于飞蛾手上,我却恨自己没法替他们报仇。” 他脸上流露出无比强烈的恨意,捏紧了手中的斧子,苍老的手上青筋暴起。 “皇帝陛下早已将你的忠诚和良善铭记于心。授予你的衔枝鸟勋章能证明这点,个人罪责自受,家族的罪恶便让其留在过去吧。霍恩神父,你永远都是帝国最荣耀的战士。”一由衷地说道。 亚希伯恩这才注意到神父胸前挂着的一枚暗色的勋章,上面镂刻着飞鸟的图案,衔来的枝条和勋章外围的一圈装饰一样,都是象征着胜利和凯旋的桂枝。 “我无时不刻不佩戴着这枚勋章以铭记我在陛下手下的时光。”霍恩神父点头致意。亚希伯恩向着一使了个眼色,一微微点头。 霍恩神父从外表来看太正常了,但他准备的油灯却又大有问题。或者说,在一个充满怪物的镇子上,一个逻辑清晰,意识尚存的人才是最不正常的点。 几人说话间,来到了教堂正中的会堂,这是教众平日聚会的地方,此时灯火通明,墙边和穹顶挂着的灯里头全都装着那种鱼腥味很重的油灯。浓郁的烟气拢在一处,白气森森,一副圣母像慈和地俯瞰着会堂。但在这种氛围中,反而更加的阴森和诡异。 神父取来细布,将烛台一个个擦拭干净,放好。他说道:“每一天镇民来到这里祈祷的时候,神圣的烛台都要蒙尘,唯有夜半时分,我才能好好打扫这里。将污渍擦干净,将不洁的东西清除。” 神父碎碎地念叨着,原本黯淡的烛台经过他的擦拭,立马光洁锃亮起来。 一的目光紧紧地追着神父的动作,但一切如常,和平常将污物擦干净的行为一样。透过教堂的窗子,他们仍然能看见跪拜在教堂外的人,乌压压的一片。 “每天都是这样的样子吗?”亚希伯恩问道。 神父顿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了巨大的挂钟,瞧见时间尚早,“我赎自己的罪,他们也是这样。” “神父先生,我知道人生来便是有罪的。但仅此事上他们的罪行又在何处呢?”亚希伯恩握紧武器,担心自己的话可能会激怒这位看似温和的神父。 “帮凶自然也是错的,这个镇子一开始便是依靠霍恩家族建立的。而霍恩家族不过也是依靠飞蛾怪繁育而产出比常人更强大的后代。他们变相享受过邪物的便利,又如何不算错误呢?况且他们早已病入膏肓,邪物的种子早已在他们心中发芽。”神父自然而然地说道。 “那神父你身负邪物的血脉,却帮助陛下抵御外敌,保存帝国。帝国亦然享受了邪物的便利,那帝国又要谁低头呢?”亚希伯恩反问道。 神父像是接受不了亚希伯恩尖锐的语气和话中藏着的质疑。他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三两下将剩下的银盘,银碗抹净,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走着。 一冲亚希伯恩点头,并无责备之意。明知对方不对劲的时候,由着对方与你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不如将其激怒。反正一身上有不少的好东西,就算两人撕破脸皮,他们也有底气。 可神父却只是沉默,不禁让亚希伯恩有种帮倒忙的感觉。 前前后后将整座教堂走了一遍,神父只是偶尔给他们介绍一番,其余便只字不提。亚希伯恩和一也不着急,将教堂明面的房间熟悉了。 时间一晃便到了临近十二点的时候,他们停在了钟楼边。可惜这块地方已经在教堂围墙外,只剩下一道小门连着围墙。 “两位止步吧。钟楼敲钟的工作由我自己来办就可以了,你们两位能陪我在大半夜巡逻已经是极为难得和辛苦的事情了。止步吧,止步吧。”神父微笑着,拿出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钟楼门的铁锁。 在他打开大门的那一刻,一的眼中龙息灯静谧的光闪烁了一下,在微乎的流风中,亚希伯恩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意识悄然沉入因素世界中,眼前的一切也被一团团飘忽不定的因素笼罩,和手中的油灯交互着。 由因素构成的信息素。钟楼里头的东西,它的身体被做成了油灯里头的油料?看着神父温和眸子中不经意间闪烁着的威吓之意和时间急迫的不耐烦,一点头道:“我们明日一早要去霍恩家老宅的地方探测一番,希望神父先生能与我们一起前往。” 神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他右手成拳,捶胸行礼道:“一切为了上主和陛下。” 随即,他将钟楼中的灯点亮,独自一人朝着钟楼顶端而去。脚步一点加快,砰砰的脚步声,越发急促,又越发渺远。 “我曾也这么一个朝着一座高塔的顶端而去,只不过我是一步步朝下去完成这个目标的。” “起点便是终点,终点也是起点。和那个被意外发现的正反无尽之环一样,工匠,我猜那珍贵的碎片便是由此而来吧。”一提着油灯,手中神圣之火催发,驱散了油灯原本低微的火焰。 “‘梦行之梯’之所以被人命名为此,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就像是一架梯子一样,必须有依靠的东西。那个东西可能是现实,可能是记忆,可能也是别的梦境。”一意有所指,他看向亚希伯恩,想听听他的回答。 “霍恩家的全是疯子,我不觉得他能豁免。时间在这里不一定模糊了距离,还有可能是事物的存在。”亚希伯恩想到了什么。整个梦境的基础在于青染的一角记忆,无论依靠什么,梯子底部总是放在记忆之上的。 无论时间怎么变化,总是被圈禁在记忆和其延伸的范围。 “我看他依然是一位了不起的战士。但是他为了摆脱蛾母,选择了‘繁冗之触’。”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们看见钟楼顶端,飘着一点微末的光,火光坠落着,如此渺小,整个世界却像是纸糊的一般,在瞬间被引燃。 一片片灰烬残响,很快将两人的身躯也吞噬掉。没有疼痛,反而在夜间给人温暖的感觉,亚希伯恩眼前一黑,他觉得自己走在一条路上,经过了奥利弗尔,一个,两个,很多个,阶梯一级又一级,很多奥利弗尔小镇在他眼前离散。 他停下,目光呆滞。走向新的霍恩。 第一百九十二章 根据事实篡改 像是翻开无数的书页,黏在纸页上的米粒,拉扯着周身的纸张,最后被下一张纸夺走大半,只剩下微微的痕迹,那是他们在过往的留痕。往日的一切都和史书上所载的一样,落于人之前,便已经注定。 亚希伯恩眼前清晰的时候,他正躺在神父在教堂旁边的小屋里头,一双靴子抵在他的后脑勺,他皱眉,想暗骂一声。 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极具口音的骂街,“一,把你的臭脚从老子头旁边挪开。硌的老子半宿没睡着。” 他眉一挑,看向另一边,和一恰好对视了。两人同时脸色变化,他们都变了样,一原本是旅馆老板的样子,斯斯文文地带着半截眼镜,虽然杀得凶,但看上去总归是文化人。 反倒是亚希伯恩先前穿着灯塔那一套棱角分明的装备,不像好人。 不过现在两人已经是换了模样,皆是棕褐色的发色,黑眼,胡须满脸,露在外面的一截胳膊充满着力量感。这才符合历史中对那位英勇善战的兰斯大公手下精兵良将的印象。 西域中部靠北的人种,强健的身躯,以须发为荣,为美的审美。 亚希伯恩沉默了很久,压制了心中莫名而生出的语言习惯,问道:“你还能感受到机械躯体的存在吗?” 一冷静地掰下自己的手腕,活跃的火焰喷出一缕,将亚希伯恩的胡须烧掉了几根。“我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轮到你了。” 亚希伯恩反手从后腰处拿出酒壶,释放出一丝青色火焰。 两人互相描述了一下对方长相。亚希伯恩沉默了一会儿,伸展了一番身体,不得不承认,这副身体的状态比他自己的要好。 “按照先前的推测,我们的状态应该不会变才对。变化推进向前的只有时间和空间才对。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亚希伯恩瞬便收拾了一下自己东西,每一样都没有丢失。 最后他捏了捏挂在脖子上的权戒。 “或许是我们忘记了一个变量。”一拉开衣裳,胸膛一处贯穿伤痕横亘在核心位置的附近。“命运.命定”的气息锁定着他。 “‘裁判官’小姐留下的后手和限制,我只道是开启‘时序’碎片的重要条件,没想到也是防止在循环中丢失意志。不断在昨天留下痕迹,若是多了,待到梦境消散的时候,我们又会失去多少东西。” 一说话的轻松,他可不怕这些限制,他本身便是一角灵魂的实验品,他哪有什么可遗失的过去可言? 亚希伯恩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么说来,他在第一晚见到的这道类似存档点的伤痕是他准备的?可“梦境”和“时序”还没理清楚所以然来,“命运”又来凑热闹? “两位大人醒了吗?”门外传来神父的声音,一拉开门,外面的太阳正中,是正午。 “多亏了两位大人昨晚的鼎力相助,才抓住了那个外乡人和镇子上的叛徒。他们竟然妄图勾结土匪烧毁教堂,真是不自量力。”神父脸色一沉,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他们注定是要灭亡的。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两位昨晚辛苦了,先起来吃些东西吧。” 亚希伯恩搞不清楚对方的路数,昨晚还满嘴罪孽,仇恨的神父先生,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正义的伙伴,要带领镇民们剿灭流散在乡野外的土匪。 两人简单收拾,假装吃了点东西。亚希伯恩可是知道里头藏着什么的,除了一做的东西,他可是什么都不敢吃。走出教堂,在镇中的小广场上,立着一排架子,挂着几人。 亚希伯恩一眼便找到了自己和旅馆老板,以及几个所谓的土匪,里面赫然有被一干掉的旅馆招待。再看别人,大概都是昨晚突围时,被他和一干掉的镇民。 得得得,我原来已经死了,怪不得要临时给我换个身份。而其他东西也以一种奇怪又符合事实逻辑的方式圆了回去。亚希伯恩现在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被烧掉大半的旅馆。他心中吐槽着,仿佛参与了一项角色扮演的游戏,就像是那款在奥威亚极为风靡的游戏一样。 扫视了那排像是风干腊肉一样的尸体。亚希伯恩对着一个路人问道:“这些尸体该怎样处理?这么挂着总不是办法,尸体都要臭了,到时候反而容易让人得出病症。” 谁知那路人呸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往地上磨了两脚,“看到没有,那个就是从罗门堡逃回来的叛徒,还想勾结镇外的匪徒抢劫小镇。呸,他就是死了,烂了,被老鼠虫子吃得只剩下骨头,也没有人帮他收尸的。” 啧,火气这么大。亚希伯恩看着自己那张垂在绳索上的脸,心中有种莫名的欲望,如果用银丝扎入这具尸体当中,到底会怎么样? “工匠,冷静。我不知道恋尸癖到底来自你还是你现在这副身体的。但总之你先冷静。”一无奈地拍了拍亚希伯恩的肩膀,他瞧着对方的眼睛对着那些尸体都要拉丝了。 “先往霍恩家的老宅走一趟吧。”亚希伯恩干咳了两声,昨晚一放出话来,霍恩家族为了摆脱蛾母,转而找来了“繁冗之触”,使了一计驱狼吞虎。 不过这召来的狼到底会不会咬两口肉,收点利息,这就不是亚希伯恩能考虑的。远离人群,两人一点点上了山坡,山坡专门开辟的路,几处难走的路还打了石板,石梯。 “这哪像是赎罪者的坟冢,这分明是胜利者,威望者的纪念碑。”一感叹道,他以往在镇上听到的可都是对霍恩家族的溢美之词,压根不管诅咒什么事情。 而亚希伯恩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察觉到两种截然不同的话时,反而更倾向于自己原本的印象。“或许,晚上就变成了荒村孤坟了。” 眼前的墓园大门紧锁着,近处看时修得像模像样的,而远看起来和一处山间小宅没什么区别。 两人没有什么忌讳,反正梦境里头也不差什么还魂的霍恩家老祖宗找麻烦,直接翻了进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石碑下的男人 墓园里头孤零零地竖着几排墓碑,大多数都只写着名字,唯有几块碑石上写着主人的生平,和几句短暂的墓志铭。两人一个个阅读着,有墓志铭的墓碑基本都是霍恩家历代的家主或重要之人。 比如这这位霍恩,依靠着河流,建立了小镇的雏形。又比如这位霍恩,接受了一位领主的封敕,成为了一位授命骑士。再比如,发掘遗迹的霍恩,参加护卫皇帝运动的霍恩......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霍恩家的先人了。这墓园是新建的,石碑上的纹路还很新,甚至还有专人来打理。”一摸了摸墓碑,没有浮灰,甚至建于山间的墓园里头,连一点成型的青苔和杂草都没有。 “上面的人物生平大概也不可信了。”亚希伯恩摇头,后人给前人立碑,都要稍美化些,或是隐瞒些不光彩的记录。至于对霍恩家族来说,里头的腌臜事情多了,大略是偷偷记下来,若是放在前人的碑石上,地底的先人怕是要气得翻身出土了。 他还特意关注了上一代霍恩家的成员,想要看看那个对蛾母无比痴狂的神父的墓碑上会有什么线索。只可惜,一无所获。 一围绕着一座碑石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说道:“没想到第十二块调转碑会在这里。” 亚希伯恩压根没想过这一茬,此时凑上前。“调转碑?是大衮之梦中那些可以让探索者身体适应于外界环境的石碑?” 一点头,“那些碑石里头都藏着枢机的遗骸,他们无一例外都掌握了‘平衡’。并且以不同的方式确定了以‘平衡’作为位阶的基石是一条死路,可以拥有接纳的能力,却无接纳的器量。再怎么接近一件器物,终究也是漏水的。” 没想到伫立在大衮梦境中的十二块调转碑背后竟然都对应着一位登临高阶刻印者的枢机。亚希伯恩不由得唏嘘,探秘位阶的背后都是时间和生命的堆砌。 回想着先前那些碑石上的文字,亚希伯恩下意识看向这块碑石的内容。先前这块碑石上并未记述什么,现在伴随一将碑石本质的点出。表面上隐藏意识的伪装被撕开,露出下面的真容。 “安魂.扭曲”能将这种层次的事物扭曲表象,达到不知不觉的地步。在亚希伯恩眼界中,也只有黑商人有这手段了。只是为何这些相关的安排,一却是像是全然不知道的样子? “‘报厄’的手段。”一也是意识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先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吧。” 石碑显露,和那些伫立在外界的碑石不同的是,这里的文字段落极为完整。 幽深海洋,嶙峋陆地,渺远高空的子民自母胎腹中而生,繁冗的枝蔓延,倒悬的眼凝望,静默的像无言,登梯的人驻足,万民显露,终将归往...... 亚希伯恩哑言,并不是文字中断了,而是这一仿若名讳的文字,他认不得,或者说被他纳入虚构之树的鱼头人也不认得这玩意。 他征求一的意思,没想到一也冲他摇头。“这些碑石想要发挥调转的能力,这些源自‘大衮’的文字必不可少。去掉那名讳也是一种保护,那是‘大衮’的自我称谓。” 亚希伯恩了然,所谓“大衮”在西域古远语言中便有着海中孽种,海中大鱼,鱼神的意味,作为祂的称谓也并无不妥。但若是祂的自称落到人的意识中,上面蕴含的时光侵蚀恐怕不会少于那些权柄上的。 只不过石碑的文字倒是不难理解。这一块石碑就像是终点站一般,接引了从外面而来的所有人。后面的描述来看,那些神明残余都和迎宾小姐似的,一路欢送,想把外人引到“大衮”乐园的终点,最后是直接喂了谁的肚子都不知道。 “所以这些到底和霍恩家有什么关系呢?到底是恰好这块墓碑变成了调转碑,还是霍恩家围绕着调转碑建了这座相当可疑的墓园?” “开挖吧。”一抡出大剑,就要撬调转碑底下的土。“霍恩家的墓地,挖开看看里头的枢机是不是霍恩便是。” 亚希伯恩一愣,虽然刻印者为争夺机缘,诠释物不择手段,竭尽全力,但挖人坟墓的事情,他实在难办。 “愣着干嘛。快来搭把手,我知道你身上厄运缠身,身上因果多得都能裹成人偶了,还怕这些?”一催促着,亚希伯恩无奈上前帮忙。没多久功夫,调转碑旁边已然露出端倪。 一具男人的尸体倒挂在木桩上,深深扎入地底。男人尚且能看清面目,仿佛新埋入土中的样子。但两人挖掘的时候知道,这里的土,已经许久无人动过了。 倒挂之人,绝望和希望。先代圣徒为证信仰坚定,心意忠诚,而完成的献祭和殉道仪式。 许多“大衮”的邪魔信徒也将其作为取悦神明的手段,两者的差距就在于前者是绝路的自证,而后者则是肆意而行的象征。 亚希伯恩端详着男人,确认这是上一代的霍恩神父无疑,他的皮肤和周身的土中掉满了微白的鳞片,腹部肿胀,额前有触须。 “戒律修士,还是攫取遗种的身份,抛弃人的本分?”亚希伯恩没法确定,遗种的特征无疑,但两者太相似,他不是专业人士还真分辨不出。 一只是瞥了一眼,便下定了判断,“戒律修士。不过晚上大概就是另一幅光景了。调转碑的作用下,日夜流转,整片区域完全被其效用辐射了。” 他们没有取走任何东西,将现场恢复了原样。一来作为调转碑发挥神异的基础,动之分毫,差以千里。二来,一在本质上是圣约翰灵魂的一角,不愿破坏教会心血。 “没想到埋葬在此的霍恩神父竟然会是教会枢机。”亚希伯恩联想先前潜渊之梦的际遇,心中矛盾。枢机身份显赫,但墓碑上却一句不提及。 他隐隐有种感觉,若是探寻不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没法拿到“繁冗之触”所藏权柄,更妄论用将其置于虚构之树上,获取那一份被称为副本的权柄。 第一百九十四章 鱼头牲祭 而更本质的问题在于,他借着那块调转碑,从陆地转向了天空,经由那阵狂风,恰好踩上了“梦行之梯”。这一切到底是恰好还是青染特意而为? 藏在梦境中的“繁荣之触”非要他来取得吗?青染的记忆为基的梦境里头,为何会和他曾经历的潜渊之梦扯上关系? 他努力回忆着先前梦境的内容,那场游戏和在真实事件中的回忆印象交叉出现,他反而会比余易白和张亭北看得更清楚。但这发生在时间线上数十年后的同一地点,反而让他无比疑惑。 是否他的每一步导向的结局都是来到这片记忆当中?毕竟他到奥威亚的数月间,都不能说他了解这个城市,到底是保守下膨胀的突进,还是一路狂冲后被陈腐狠狠地拖住脚跟。 更何况他的时间线在此不过是短短一截,不过是那些镇民日常生活中匆匆路过的外乡人而已。 两人正处在山间的石道上,修缮平整的石块走起来一点都陡。 “在想什么呢?”一问道,“我瞧你一路上都若有所思的样子,是对镇上那些尸体还有想法?” 亚希伯恩对他突如其来的调侃,反应慢了半拍。他随即意识到,这副身躯的脑子好像不如自己本身转得快。难道一个人就不能身体素质和脑力双在线吗? “我在想为什么秘首让我来收取‘繁冗之触’所代表的权柄呢?这种东西怕是只有位阶才能承受吧。” 一倒也不客气,直言道:“我也奇怪这件事情,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兵灾’或是‘灶爷’,再不济来的也得是和僧侣那小子一个水平的刻印者。” “说实话,我其实挺厌恶一种传言的。” 亚希伯恩摇头,他现在的战斗力确实堪忧,“通识.虚构”和因素炉结合而生出的虚构进化之树也是一个需要积累的东西,那东西如果积累多了,说不定能着手对本体那略显孱弱的身躯加点料。 虽不至于变成那种三头六臂,长着翅膀到处闲着无聊乱飞的鸟人,但起码遇到其他刻印者不敌逃跑时,能逃得更快些。 “觐见过神明之人便是这位神明钟爱之人,往后打磨,诠释刻印的时候便是康庄大道。其实人自诩万物灵长,但被最弱小的老鼠咬一口,不出几个时辰便歪了脑袋。所谓觐见神明,在我看来便是弯着腰去瞧祂,恳求祂手中漏出的一点好处的。” 亚希伯恩掌心银丝弹动,像是在抗议什么。但在他强行控制下,终于没有异常显露。 “但获取权柄这种事情上,位阶还不能说完全适合。或许你还有些我没能挖掘的才能,好好替秘学会打工吧。秘首必有其心意。” 一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亚希伯恩忽地想起一对青染的评价,一个许愿池,只要真心恳求,留下你珍贵的,就算实则只是一些小玩意,她也能让你的愿望得以满足。 就像是人们心中真正的神明,普照世间。这是青染的路径吗?收拢他人的愿望,成就自身,但愿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给刻印者带来提升吗? 亚希伯恩迟缓的大脑过载了,这副身躯当中,他的刻印似乎都被拖累了。 山道间突然传来声响,一眼中龙息灯光芒闪烁,将还在处理信息的亚希伯恩一把带入后头的灌木丛。亚希伯恩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之间吃了个狗吃屎。 山道间,一伙人抬着东西敲敲打打着,上了山。他们身着黑衣,有种远古祭祀的粗犷感,但又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是教会某一教派最为提倡的禁欲压抑。 那些人靠近时,两人在黑衣人肩头的木架子上见着了一个巨大的鱼头,眼睛处长着肉芽,微长着嘴,嘴里头藏着一颗人头,长长的头发,盘曲着溢出厚厚的鱼唇,就像是呕吐后溢出的黑血,一条条沿着鱼脸上的鳞片残余的纹路流淌下来。 亚希伯恩思索了一番,他和一对视了一番,在对方的眼中见到了恍然之色。他们两个都差点忘记了,异族入侵后,整个西域世界在反抗的同时,整个教会世界也在反思,这时一种思潮盛行,禁欲戒行,主导认为他们不知收敛的罪孽触怒了上天,上主便以异族为杖击打他们。 这种思潮遍及整个西域,在沦陷区尤为明显。虽然在圣约翰的掌控下,这种东西没有成为一种败落士气的缺害,但教会中层和底层受到这种思想影响后,产生出来的各类牛鬼蛇神,甚至转而怒斥“灵”的残忍,进而投奔“腐金母”,“大衮”的,也不在少数。 现在这些人扛着鱼头一点点行进着,一走一拜倒,手中的刀一点点劈削着鱼头,鱼头皱巴巴的皮下面早已血肉腐烂,切割下来的鱼肉也如同烂靡一般,黑衣人将鱼肉分而食之,嘴角溢出黑色的汁水。 隐隐露出的脑袋上开始长出鳞片,牙齿变尖利,脸颊生出鱼鳃,翕动着,仿佛在水中一般,分泌出黏液。但下一瞬,他们又恢复了人的模样。只是眼睛当中像是蒙了一层灰,困着光亮。 毫无疑问,这是投奔“大衮”的一群人,远离了“灵”的庇护。 “很奇怪,虽然是‘大衮’的气息,但却不是‘繁冗之触’的感觉,也不是‘梦行之梯’,到底是谁呢?”一喃喃自语着,眼睛变为了缭乱的火光。 亚希伯恩手中的上一秒还蔫蔫的银丝,现在突然支愣了起来,四周挥舞,似乎在渴望什么。上一次银丝胃口大开的时候,还是在“倒悬之月”被余期白一刀斩碎时,坠落那片海洋后,疯狂链接一切的时候。 那是从“倒悬之月”照耀之处捕获的牲祭?符合鱼的特质,又有着聚集生灵,蛊惑的权力,它召集所有造物汇聚一处,养蛊一般培养出最美味的食物,化作它自身的养分,周而照耀周身。 而精明的位阶又在此时化作猎手,将其中精粹掠夺殆尽,就像秘学会所作的那样,猎手猎物位置未而得知。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人鱼之谜 “人鱼,一种早就被灭绝的遗种啊。”一看着那些人如痴似狂地品尝着发烂的鱼肉,揉了揉眉心,眼中的火光燃烧着,像是有些头疼的样子。 浑身宝贝,又很危险的生物。甚至有刻印者尝试圈养,惨遭吞噬。最后的结论就是人鱼在野外被猎杀殆尽。 亚希伯恩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乘在木架子上的硕大鱼头,这玩意是人鱼?传说中这一族群不应该是人身鱼尾的样子,出没在海中,以魅惑之音吸引海上的生物。 同样也有说以美色诱惑的。亚希伯恩之前觉得这些传说总不能是空穴来风,这些人鱼大概长得还算周正,结果真遇到了便是这样的鱼头套人头,大头套小头。 一轻笑一声,“那些传说说的不错,这一类别的遗种,确实爱用外表和歌声来吸引猎物入网。他们以鱼身浮出海面,从鱼嘴中伸出脑袋。引来猎物,把脑浆吃完,据说他们极为偏爱人脑的味道。” “不过人总是很多想法的。那些失明失聪但水性极好的采珠人成了他们的噩梦,当能蛊惑他人的声音和外表失去效用了,他们就成了木架子上的鱼头了。” 亚希伯恩那些人正巧跪拜至他们所在的灌木丛,两人将身形更压低了几分,但那鱼头却看得更清楚了。准确地来说,先前鱼嘴里头那长发的女人脑袋现在更清楚了。 生得是细皮嫩肉,不差的样子,这些东西习惯吃掉猎物的脑浆,来据此改变自己的模样。所以或许在久远时光前,在人类还没有在海上纵横时,这些鱼嘴里头可能只是一颗拟人的脑袋。、 长着尖刺,大裂口,一口能吃十个人。亚希伯恩心痒了起来,这种生物可比“倒悬之月”底下养出来的饲料要高级多了,就是这些白天人样,晚上变成大头虫的镇民也要差点意思。 “秘首的记忆果真是宝库,连灭绝的遗种都能辨寻一二。”亚希伯恩蠢蠢欲动,“我们跟上去看看?” 不如说是时间才是真正的宝库。 一感觉到亚希伯恩的渴望,往严重地说,那种贪欲的红色和求知的银色交织着,在这个长寿灵魂眼中,太耀眼,太刺目了。 “等他们走远点,这种以吃为转化遗种状态的能力,很像‘饥渴.享乐’,对生人很敏感。”一没把话说太绝,这年头,学者这种怪人群体里头,研究诠释物和刻印适配的人太多了,某些样子很像,但本质和源头却截然不同。 “饥渴”刻印,就像是残酷的饕餮食客的印证,不乏暴饮暴食的恶犬。不过眼下的人,还没有失去人的本质,行事疯,但仍然一板一眼,亚希伯恩和一就怕他们在某一个瞬间不当人了,冲着那鱼头就啃。 到那个时候,两人反而是惹上麻烦事了。 直到那群人距离他们大半山道,两人才慢慢跟了上去。那些人的动作繁琐,更不用说时不时停下来品鉴一口鱼头肉。 等到日暮的时候,这伙人才堪堪抵达霍恩家的墓园。他们光明正大地推开墓园的门,将供品带上,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各个墓碑前。 一和亚希伯恩在外头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行为,直到夜幕将要来临,万物将熄时。一估摸着时机差不多,冲亚希伯恩使了个眼色。 亚希伯恩见摆在墓园中央的木架子上的鱼头,还有俯拜在周围的黑衣人,熟练地从藏身处翻出来,再翻过墓园的围墙。这种翻墙的事情,他在奥威亚干过不少,城市里头的墙还要更难翻些。 一紧随着他,两人光明正大地进了黑衣人中间,除了调转碑前,其余的墓碑前面全都放着大块的鱼肉。亚希伯恩刚要对鱼头操作的时候,就见一撑起木架子,抬起鱼头就从墓园的正门狂奔而出。 “还不跑,晚上就要到了。吃了鱼肉的人,我看等一下就要弹跳起身抱着你啃了。”一冷静地提醒着,亚希伯恩一咬牙,转手用银丝扎入一个黑衣人的脊柱位置,鱼头被一拿走了,他这趟总不能白跑一趟,拿点半成品充数也不错。 黑衣人身上的黑衣膨胀爆开,人类的脑袋逐渐朝着鱼类变化,四肢萎缩,变得如同触手一般,但尖端仿佛一瓣瓣的鱼鳍,逐渐取代人头的鱼头向外猛然张开,仿佛要从中间裂开。 一颗脑袋猛然钻出,赫然是黑衣人原本的脑袋,他的身体急剧改变,亚希伯恩储存在“因素.源”当中的因素大抵能提供。却听男人尖啸一声,人嘴大张,无数的眼睛蔓延而出。 眼睛的瞳仁中藏着无数的口舌,在瞬间胀大,和空气中的声带共振,那声尖利的啸声在一瞬间传遍山林。 亚希伯恩的大脑一空,耳膜瞬间出血,失去掌控的银丝顺势将变异的黑衣男人全都吃干抹尽,包成茧房,最后吐出了一条小鱼。 亚希伯恩心一沉,他失败了,虚构之树底下多了一块真正意义的废料,一个邪教徒变化而成的死鱼。但作为一条死鱼,他的使命早就被亚希伯恩唤醒的一瞬间完成。 那一声尖啸,唤醒了他吃饱喝足,正伏在地上,沉睡进献的同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的黑衣人在夕阳的余晖下撕裂自身象征着禁欲戒行的黑袍,毫无悬念地展现恶意和食欲,就要捕食眼前的人类,吸食其脑浆。 他们的变化更完整,很快一群张牙舞爪的鱼头人就出现亚希伯恩的眼前。 这就是那些鱼民的源头?不是交媾繁衍,而是利用刻印将遗种的血一代代地传到终极,当那些刻印和遗种的痕迹在久远的血脉交替中淡化后,鱼民集体迎来了退化。 但其中仍存在个中翘楚,刻印的能力还能成长一二。亚希伯恩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从“博论者”身上取来的银丝仿佛舔过他的思绪。 方才揭露而出的猜想,化作真相,流进存在于刻印“通识”中的虚构之树,上头鱼民的路线突然有了明晰的线条。 亚希伯恩整顿了昏聩的脑袋,朝着背后用因素枪清空了一整个弹匣的弹丸。蕴含狂暴因素的弹丸,在他眼中连成了一排光,建立秩序需要无数人的努力,但用秩序的毁灭制造伤亡只需一秒。 率先追杀而上的鱼头人被撕碎,亚希伯恩不敢犹豫,忍着头疼,冲着山下跑。他刚庆幸这副身体的素质不错,就一个趔趄,摔入石道外嶙峋的山坡,一路翻滚着。 第一百九十六章 虚构之人 亚希伯恩是被一捡回镇子上的,在那声尖啸的影响下,他的听力大幅度衰退,就算是没聋,也大差不差了。所幸从山坡上摔晕过去也不过是皮外伤多,没有伤筋动骨。 夜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何时辰,亚希伯恩才悠悠醒转,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打理好了,就是脑子昏昏沉沉的,阵阵剧痛。他一眼先见着了配药的神父熬着药膏,和他身上的伤口味道一样,是一种药。 “大人,你醒了。另一位大人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受伤颇为严重,我便替你简单包扎了一番。”神父连忙上前扶他,他的话在亚希伯恩耳边模模糊糊的,他的耳朵在那声尖啸下受损严重,没有一下子就聋掉,已经是万幸。 亚希伯恩整理了一下思绪,调转碑下的枢机遗躯,跪拜调转碑的黑衣人变成了那些鱼民的先祖,是遗种人鱼和“平衡.调转”为基础的畸形变异。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这种现象中潜藏着“繁冗之触”,或者严格意义上而言,为何“繁冗之触”的现象会以这样的形式存在于青染的记忆,“大衮”的梦境当中。 这样向着混乱繁衍的背叛就是祂所喜闻乐见的,祂的手足“繁荣之触”不仅仅产生于那些狂乱繁衍的鱼民群体当中,这这座小镇背叛的底色中,自然隐藏着无限滋生的恶念和悖逆。 “霍恩神父,我一时有些记不清,你是陛下麾下哪一支军队的了,能与我好好讲讲吗?”亚希伯恩虚弱地说道,他紧盯着霍恩神父,上一代霍恩可是一位教廷枢机,再是隐瞒,这位霍恩家现存的唯一血裔应当是知道内幕的。 神父神色松弛下来,他说道:“我记得那时异族刚将北边的平原打破,教会在东边罗门堡的军队被迫撤退,不出一月,这里便逃的一个人不剩,家族因为一场变故,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路逃亡,恰逢陛下征兵,便进了第一步兵营。” “你知道的,和异族那些蛮荒马对抗的时候,步兵的伤亡很大。很快十几个步兵营人数锐减,加上新兵征召,又重新组建了十个步兵营,我还是第一步兵营的,只不过因为活过了几次战斗,升任为了兵士官,手下带着十几个兵。”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回忆,亚希伯恩没看出哀伤的痕迹,可能是当时的难过,在经历过战场的洗练后只剩下血红的回忆了? “再后来,步兵营里头人员更替很快,但我始终活着。我发现自己很擅长骑马和马上作战,便接受了陛下的敕封,成为了骑士,加入了皇室骑兵团,一路打退了异族。直到拿下衔枝鸟的勋章。” 身上流着遗种的血脉,对马匹的压制力可想而知,就如同天生带着“权御.兽驭”一般。 从底层开始做成中层士官,低等爵位,这一段经历上,亚希伯恩听不出问题,很多细节问题上,他纸上谈兵比不上一这种老古董亲历者。 “这里的事情结束以后,陛下让我们两人回罗门堡禀告,这里的事情速战速决为妙。”亚希伯恩耳边空空作响,耳道瘙痒难耐。他强打着精神试探着,这里的人很排斥罗门堡,他想看看“繁冗之触”的线索到底和这座曾经教廷驻地城市的陷落有什么关系。 那些相关书上,可不会告诉他,早就消逝在时光中霍恩小镇和这西域世界最具盛名的城市的关系如何。 “陛下还是下定决心和教宗合作了吗?大人切记不要在镇上提起自己来自罗门堡,异族南下之前,便有流言称,教会在罗门堡没有抵挡,就将圣地拱手让与异族,同时放弃了一切关隘,为敌人打开了一条西南进攻的通道。” “陛下已经答应了教宗的条件,我们解决完这里的事情,便是回去帮助陛下。可只怕镇上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苗头。我今天便是在镇外的山丘上遇到些歹人,一时分神,着他们的道。”亚希伯恩顺坡下驴,依着神父的话说,想套出更多的话。 “镇外山丘?”神父一下便紧张起来,“家族墓地便在山上,先人的安宁恐怕要被打扰了。” “那些人就是冲着霍恩家族的墓地来的,霍恩神父,你一面说着要终结家族罪责,一面却要隐瞒,我不明白一位在异族前线作战,拿到衔枝鸟勋章的勇士,为何会如此怯懦!”亚希伯恩耳中仿佛有无数事物爆炸开,他再次感受到了那声尖啸声穿刺而来时的痛苦,同时又下意识做出防御的姿态。 霍恩神父握紧拳头,随即又放下,他关切地问道:“大人,你的伤势重,不要激动。” 他说着安慰的话,却又反手拿出一盏烛台,神色狰狞,将烛台尖锐往亚希伯恩眼睛处扎去,这一下要是扎透,亚希伯恩就是有两条命,也要饮恨当场。 “你只需要解决问题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创造问题?”霍恩神父龇牙咧嘴地说道! 那刺鼻的烛油味引得亚希伯恩一阵作呕,他眼疾手快地扼住霍恩神父的手腕,那滚烫的烛油顺着烛台的纹路落在他的手腕,瞬间凝聚成蜡滴,引得短暂的刺痛。 亚希伯恩侧卧在矮床上,就是算有提防,却也是不好用力,霍恩神父欺身而来,几乎将全部的气力都压迫在他身上。 两人僵持着,亚希伯恩没法拿出贴身的武器,手腕银丝刺出,像是嗅到猎物。只可惜,无往不利的银丝却在霍恩神父面前失去了作用,仿佛他本就是虚构不存在的,银丝才没法读取其中关节。 亚希伯恩心头一凛,这玩意的嘴叼得很,主动表现出躁动和贪食的时候,对方往往与神明残余带上关系。 就像“倒悬之月”,就像是“繁冗之触”。眼前的霍恩神父就是“繁冗之触”表象之一,冗余的枝条,无序的生长。 霍恩家族本应该全都在那场潜深之梦中,消亡于解放的“兵灾”之下。就像是现实当中青染一把纯青炉之火将蛾母血裔源头烧灭,让其凝缩在器物当中,消逝于任何概念中。 可“时序”重新定义了开头,新的霍恩神父诞生在兵灾祸乱当中,那场异族动乱赋予了他新生,重生链接上了“大衮”的手足“繁冗之触”,由此产生了一个不存在的霍恩神父。 于是“繁冗之触”也毫不留情地将蛾母的残留物收纳,一份虚拟的碎片就藏在这里,藏在“梦行之梯”的犄角旮旯当中。 亚希伯恩略微摸到了门道,可眼下他被制住,只剩下手中银丝向外挣扎。 他无可奈何,只得扯着嗓子向外喊道:“一,还不动手,要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契约既成 屋内此时分外安静,两人四目相对,神父双手握持着烛台,用力几分,亚希伯恩已经能感觉到那股尖锐的寒意贴在他的脸上。 小屋轰然倒塌,一背着他的大剑,那颗人鱼脑袋正被他提着,鱼嘴大张,那颗女人头低垂着,长长的舌头直触碰到地面,上面蠕虫怪物的体液黏附在上面。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扭在一块的神父和亚希伯恩,拔出剑将神父一剑斩断。 神父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拦腰成了两半,煊赫的金色光焰将破裂的创口刹那封住血液。但亚希伯恩仍然脸上一凉,被喷溅的血液溅了一身,感到身上的压迫感消失,他一脚将神父的半截残躯踹开。 “一,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亚希伯恩用布擦了把脸上令人作呕的污迹。临时喊人帮忙只是权宜之计,他也不过是猜测一应该就在附近。 所幸是赌赢了。 “你受伤挺严重的,带着你行动的负累,把你留在这里牵制住霍恩神父才是最合适的。谁让你突然要挑衅,挑人家的软肋呢?要不是我恰好从钟楼回来,你怕不是要被他开膛破肚了。”他将人鱼头放在桌子上,把神父的尸体也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亚希伯恩听着一说话,松了口气,就感觉左脸生疼,神父被杀死的瞬间,骤然失力的烛台尖端还是给他的脸划上了一刀,刚才紧张尚不觉得创口疼,现在血流如注,不得不拿着干净的布捂住。 “不就是诱饵吗?你倒不用说的这么委婉。”亚希伯恩咧嘴,耳中依然轰轰作响,杂音缭绕。他倒了一枚青丹,直接咽下。 “话说,假如真的都如这里的时间,这里的历史轨迹发展下去,那皇帝和教宗到底会合作什么?”亚希伯恩问道。 一瘪嘴,这个表情在他不太生动的机械表情下格外的诡异。“秘首所言不假,你的好奇心真的很重。‘博论者’就爱找你这样的炮灰,替祂攫取那些祂早就明白的,还未记起的答案。” 一掰开自己的头颅,手上“平衡.均衡”的色彩迷离闪烁,他往自己大脑的肉质结构中搅动了一番,拿出了一粒晶莹剔透的晶石。 均衡之手,化无形为有形。他眼中闪过迷惑之色,无形记忆从脑中消失,变成有形的晶石。他把晶石塞进亚希伯恩的头里面,他的手像是不受任何阻碍,携带着晶石径直插入了亚希伯恩的眉心。 亚希伯恩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段记忆,穿红袍白领的男人将纯白的羊羔剖开。亚希伯恩对他有印象,任何一本记录异族侵入西域的书籍都不可避免地提起他,三百多年前,教廷实际的保护者和掌权者,圣约翰。 他的评价千人千论,他的画像又是那样的千篇一律,红袍白领端坐着,露着温和笑容,看着像是好相处的样子,但往细节看,他却又不失威严。 亚希伯恩原以为不过是画师加工画下的上位者模板,但透过一传递而来的记忆,他的形象又是如此熟悉,和那些画像上一样,和他的记忆也一样。 羊羔安安静静的,没有哀嚎,圆睁着自己的黑溜溜的眼睛,静待着自己的死亡。裂开的血肉淌下血,滴滴答答地从阶梯流下。 这是一场格外庄重的誓言,亚希伯恩和他平视,他是确立誓言的另一方,代入这种情况而言,他就是那位历史上那位大公。 在圣典的见证下,在“灵”的权柄“誓约”的见证下,他和圣约翰立下契约。他像是一个亲历者,看清楚了契约上的所有内容。 “放弃被‘......’侵蚀的罗门堡,将教会的圣地向西迁移,帝国割地安置。作为交换,教廷不惜一切代价将异族动乱而引发的遗种封锁,将异族逐出西域。” 契约是由教会传统的斜纹体书写的,读来晦涩的同时,无形带来的一种更为庄重的体验。亚希伯恩很难回答这到底是出卖家国利益,保全一隅的阴暗交易,还是守望相助的证明。 他答不上来,察觉到这东西的可恶来。若是战争看似平稳结束,那么不同历史境遇下,圣先知变成教宗,大公登基为皇帝,那么这份契约又该如何作解? 亚希伯恩亦然不知道。梦中契约仍然继续着,无辜羊羔之血之下,一份契约生成,他什么都做不了,便眼看着曾经历史的一幕在他眼中产生,一桩秘密从一的脑中转入他的脑中。 他似乎是遗漏了这份记忆的归属,一作为蕴藏圣约翰灵魂一角的机偶,到底从何处得来这份以那位大公为主视角的记忆。 教廷所在地,四年一循环,为期数月的枢机会议还未结束。泠被摁在了枢机主教的席位上,裹在一袭宽大的袍子下,趴在宽大的桌子上看着乱七八糟的书,可能今天是母猪的产后护理,明天就是真理的十二种解。 至于各种决策的投票商议,心情好就给看着顺眼的议题投票,心情不好就弃权。 一开始还有人质疑他,但有教宗背书,加上枢机院亦然没有表现立场,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泠突然感到不对劲,她体内的刻印的界限开始模糊,被她封锁的力量开始重启,刻印朝着更高方向升华。这本不是坏事,甚至算是人类朝着神明的重要一步,但这里是现实,是受到“灵”权柄庇佑的教廷圣地。 她的本身即为失落之地的延伸,在侵蚀现实本不是她所愿意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从本质上膨胀了,以至于超过了阈值?像是封存在梦境中那些恶灵变弱了,被同化了。她朝着教宗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就坐在她右上手的位置,此时她手上正摆弄着一份精美的契约,陈旧又华贵的火漆封存在上面。 泠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份坚不可摧的“誓约”建立在上面。 教宗趁着会议讨论正激烈,俯下脑袋,对泠说道:“你说,改变过去的最好方法,是不是在独一份的记忆上动手脚,让他在梦境和时序两个维度上同时发生?” 泠斜睨他一眼,身上的隐隐满溢出的力量被压缩下来,源自“涡旋之刻”权柄凝缩着她身上力量,刻印融合的趋势戛然而止。再度恢复了原先的架构,“裁判官”的位阶更加坚定。 “收起你的小心思吧。命线织就的布匹已经录入,改变上面图案,改变不了布匹已经存在的事实。”泠恢复平常的态度。 教宗掂量着手上契约的份量,某种意义上,契约根据既成事实已经达成,契约涉及的多方便受到“灵”在“誓约”上的注视。 这对于亚希伯恩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呢。抛个币看看吧,教宗转着手上那枚古币,啪,古币一下立在了桌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对应再现 教宗挑眉,表情逐渐耐人寻味起来。中间暧昧不清的态度,也能看出命运的纠结和模糊。 这枚能判断是非的古币相当特殊,会使使用者变得不幸,以往判断出事情的简单走向时,估计就是平地摔之类的小灾小难。 忽然大厅上头一块砖石径直掉落,不偏不倚刚好砸中那立着的古币,迸起的石渣把教宗的脸划了一道小口子。 “有人行刺教宗陛下!”猛烈的争论声被一声喊叫打断,所有人齐齐地看向教宗和枢机们的方向,那张桌子上面的石砖显得格外惹眼。 在教廷圣地中,位阶的拱护下,用一块石砖行刺教宗?莫非是一位专研刻印“地”的位阶?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在场全副武装的骑士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起来了。 刺杀教宗这一行为,古而有之。一个教宗要是任期当中没有经历过刺杀,都很难说明这个位置的含金量。 长久的警惕和沉默中,教宗拿开了从穹顶掉下的砖石,取出下面被砸弯的古币,抛开直立在桌面上左右不是的暧昧,现在的古币再无韵味,表面锈迹斑斑,在教宗手中咔咔两声碎成了几瓣。 一条裂缝,刚好将威严的皇帝头像撕碎。首席枢机垂垂老矣,他不过挥手散开人群,咳嗽两声,泠便站起身,飒然大笑,“命运岂是你能篡夺和触碰的?” 她斜睨着那些怒目而视的教廷成员,丝毫不在意。亚希伯恩浑身厄运重重,又加上实质般的厄运挡住了命运轨迹,这些所谓的预测,预言自然不可能奏效。 梦中的霍恩小镇黑夜沉沉,漂荡在教堂外的怪物们一圈圈地巡逻着。行为逻辑就像是蚂蚁,行走在镇上。护卫教堂的怪物们就是所谓的工蚁和兵蚁。 而堪称雌蚁的神父先生现在正和一颗人鱼鱼头大眼瞪小眼。 亚希伯恩斜靠在床边,手中银丝围绕在人鱼脑袋上,肉眼可见的,人鱼脑袋的皮肉消失,一副古怪的骨架显露两人面前。鱼头咽喉的位置长出一根长颈椎,一颗头骨浮现出来,没有眼眶,没有耳道,没有鼻孔,只剩下一张嘴,里面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利齿。 亚希伯恩能感受到鱼民在虚构之树上的变化更加完整,以后多多尝试,或许能将自己也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鱼民。虚构的方向中一种贴近人鱼,一种则更接近人类。 一将人鱼的骨头收起,这种灭绝遗种的遗物研究价值和收藏价值很高。他指着桌子上神父的残骸问道:“工匠,这东西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博论者’的手段能搭把手吗?” “他就是我们的目标,是这场梦境要孕育的虚构对象。用均衡之手把里面的权柄碎片具象化取出来。”亚希伯恩说道,神父的脸上还留着被腰斩时的惊异和痛苦。 他耳朵瘙痒,青丹的药效在发挥作用,耳边的声音明晰了不少。 一的手上掠过曾曾光影,他将手探入神父的身体。摸索一阵,却始终无法触碰其中,他能感受到其中权柄的气息,他本就是为了容纳权柄碎片而生的,对于这些东西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但这份碎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镜花水月,可以看见,却触摸不得,捞得一手空空。 “话说,钟楼上有什么东西?”亚希伯恩问道,他掌心的银丝摇曳不停,和神父身体上的某些东西呼应着。他看得出来,一也是无功而返,银丝没法改变已经虚构的东西,均衡之手看来也对虚构的权柄束手无策。 这一份难得的成果,青染精心布置陷阱中的猎物,只能看拿不到。 “钟楼上空荡荡的,除了那盏大钟,一点东西都没有。”一收起“平衡.均衡”,郑重地说道。 “不可能,上面‘繁冗之触’的气息你我都能感受到,怎么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有?”亚希伯恩皱眉,他原以为钟楼会是什么人间修罗场,梦中培养池,养着什么三头六臂,触手赘生物到处乱爬的地方。 可惜,一亲眼去看了,上面什么都没有。 “带着霍恩的身体上去看看吧。某些特殊的秘仪的条件总是独特的。”一扛起神父的身体,朝着钟楼而去。 他临时看了一眼时钟,距离十二点还剩下半个多小时,他们的时间尚算充裕。 亚希伯恩也是意识到一的意思,他顺手带上了一盏教会里头巡夜的油灯,这些刺鼻的油膏来自人鱼。 古来便有人鱼灯长明的话,亚希伯恩抠下自己手臂上的蜡块,这盏油灯是他昨天点燃的,现在烧了三分之一,人鱼油烧不尽的传说,多半是假。 和这座镇子一样啊,表面信仰下,乱象频发,结果到最后全是假话。对“灵”的崇敬是建立在“大衮”的遗种血缘上,最终祈求着“大衮”的残余拯救。 难道这也是一种打狗看主人? 半个小时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为了完美再现当时的场景,他们将昨晚神父的斧子也拿上了。但亚希伯恩点的是自己的龙息灯,他可不相信这盏人鱼灯。 路过教堂正堂时,亚希伯恩看了那张慈悲的圣母图像,瓷白的脸上挂着慈悲又寒凉的笑容。他叫住了一,说道:“时间应该还够吧。” 一不明所以地点头。“能帮我把这座台子拆掉吗?”亚希伯恩盯着教堂正中的讲台,潜渊之梦中,霍恩家族的成人礼就发生在山中教堂地下的密室中。 而密室的入口就在那座教堂的讲台下。这里一切的角色对应上了,霍恩家的墓地,小镇对应霍恩家的余孽,外乡人对应外来者。 可最重要的蛾母却一直没有出场,他可不相信“繁冗之触”对应蛾母,后者的段位和前者相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关于这一点的疑惑,在他看着这副慈悲圣母画像时,达到了顶点。他突然知道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对应蛾母。镇上的蠕虫怪物怎么可能是畏惧“灵”的能力,他们分明是在跪拜他们的母亲。 一叹了一口气,他走到讲台边上,放下霍恩神父的尸体,胸口精粹的光芒闪烁,手中大剑重重砍下,不断劈凿。 很快一个大口子出现地面上,幽深的密道出现。 第一百九十九章 探秘地下 亚希伯恩收拾了一下周围的残骸,将黑洞洞的密道口清理出一个可容人进入的大小。随即他便提起龙息灯,朝着底下而去。 “工匠,我建议你不要下去。” 亚希伯恩疑惑地抬头看他。“为什么。”他问道。 “我只能说,下面很危险,况且现在时间只够我们去已知的钟楼区域了。我们没有再去探索未知领域的时间了。”一托起神父尸体,就走向教堂外钟楼方向。 亚希伯恩自知没法劝服一,他有他的经验,以稳妥为主。但亚希伯恩却更加确信这地下的区域有问题。 一停下脚步,转身回来,将神父半截身躯和一些精粹扔下密道,说道:“你们这群人当真是讨人厌,听不进别人一句话。权柄应运而生,只有全部要素都聚齐时,我们才有机会去争得。钟塔象征着‘时序’的启动,那是这份虚拟权柄产生的土壤,收获当在土地之上。” 我们这群人当真讨人厌,什么意思?亚希伯恩一愣。一见他无动于衷,忍着将亚希伯恩强行绑上的冲动。他将神父半截身躯和一小袋子精粹送到亚希伯恩面前。 亚希伯恩再反应过来往上看时,他已经看不见一了。 “跑的倒是快。”亚希伯恩喃喃道,先前去掏人鱼脑袋时,一也是脚底抹油溜得极快,现在更是绝不拖泥带水。亚希伯恩还是感激他的帮助的。毕竟对方没有理由放弃一个稳妥的方案,来探索一个偶尔,近乎神经质一般的发现。 亚希伯恩估计现在约莫剩着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背起东西,朝着黑暗而去。通道里面的气味并不陈旧,仿佛其中有通风口,源源不断地交换其中的空气。 地下通道墙壁压实了,越往里头走便越开阔。亚希伯恩数着时间,只是五分钟走了几百米的距离,一切便豁然开朗。 没有想象中那些迷人的雾气,也没有遗种古怪的气息。此时这片空间空荡荡的,冷清,平静,亚希伯恩一瞬间反应到这一切都符合“禁欲”二字,光芒照射到边角处,那里有锁链缠绕着几具尸骨。 “何止是禁欲?难道为了禁止自我欲望,连生命都可以不顾及?”亚希伯恩看着那些尸骨身上挂着的黑衣,锈迹斑斑的十字标记,一群在地下死掉的禁欲修士。 可能是饿死的,毕竟禁欲也包括禁食欲。亚希伯恩靠近看去,这些尸骨和人鱼那一套极为相似。脊柱延伸向外,穿过口腔的位置,又是一颗小头骨。 进化程度很高的鱼民,却并非虚构之树上面品类。虚构出来的只要合理即可,和现实情况可半毛钱搭不上关系。莫非蛾母对应就是遗种这一要素,这些鱼民对应遗种子嗣吗? 若说“时序”所在是土壤,那么这里就是一些发生的源流,“繁冗之触”的权柄无法此显现。源流涌向土地生发生机,种子扎根土地才能长出草芽。 两者皆是要素发挥之处,缺一不可。 亚希伯恩心中暗数着时间,忽然他听见极细的簌簌声,他猛然转向声音发生的地方。 一片黑暗,正处于龙息灯光芒的死角。亚希伯恩向着因素枪中填入精粹,一发光弹轰击向黑暗之处,他低下头,避开瞬时爆炸的烈光,同时往后退直至碰到石壁。 光芒渐黯时,亚希伯恩看清了远处的身影。不是老鼠之类的小动物,遗种的威严这些普通动物根本不敢僭越。那是一个人。 满头白发,但绝不是老人,她的身形矫健,低垂着头,朝着亚希伯恩而来。像是没有受到强光和其中因素破坏的影响。 亚希伯恩抬枪又是两发连射,这次是精磨的银弹头。银是因素的良导体,弹头上花纹缭绕,环绕着杂糅的因素,赋予了这两枚子弹穿刺,燃烧,腐蚀诸多特性。 前面的少女丝毫不避,任由自己的身体朝着子弹倾斜,余光之中,弹丸上因素外显的光辉被吞噬,“饥渴.反哺”贪婪地吃掉外界的因素,一切的结构全都被吸入少女的身体。 “因素.观测”的角度下,那些因素再无踪迹,甚至弹丸上的动力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啪嗒一下掉落在了地上。少女从身后抽出一根骨刺朝着亚希伯恩面门刺去。 亚希伯恩下意识向右闪躲,那骨刺却飘忽朝他的喉管而去。亚希伯恩抬起手中的因素枪抵挡,同时向侧面翻滚。他没感到多少感觉,但手上的因素枪和背后却遭了殃。 那迅捷的骨刺给长枪开了豁口,其中几个关键配件和符文瞬间被磨去,又像是被一张无形的舌头舔去。亚希伯恩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管,少女两下的动作在力量和速度完全是两个状态。 就像是临时吃了大补药,再看手中因素枪的缺口,那属于那两枚弹丸的力量反作用于枪械上,穿刺,爆裂,腐蚀,多重加持下,再怎么强韧的材质都抵抗不住。 那是吃掉了自己的因素,又像吐口水一样吐到自己身上?亚希伯恩心中不由得一阵恶寒,仿佛一件精巧的东西被拆坏了,又将残渣一股脑倒在创作者的头上。 亚希伯恩挂在腰间的龙息灯绽放出蓝色光芒,伴随而来的还有一抹猩红,两者混合出妖冶的紫光,亚希伯恩手中的精粹尽数投入熊熊燃烧的因素炉中,又化作足以驱使龙息灯燃烧的气流。 “冬之龙”利维坦气息震动了整个梦境,栖息于梦境,搅动海洋卷起风浪的遗种毫不留情地绽放自己的威严。龙息灯核心中藏着一块按照现实来说是“利维坦精粹”的东西,此时疯狂跳动着,想要补全自己,但怎么样都拼合不了,差之千万。 正蓄势再战的少女此时却停下来了。亚希伯恩并不意外,利维坦作为毋庸置疑的一代系遗种,滔天的压迫力对刻印者而言,过于惊悚了。 而站在另一边的少女却疑惑地抬起头,手中骨刺晃悠悠地转着,闪耀着耀眼光芒的龙息灯舔了舔嘴唇。 “请问,能给我吃点吗?这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少女神色认真。 亚希伯恩瞳孔皱缩,他不会因为对方一句怪话就在心中翻起大浪。刻印者中怪人多了去了,异食癖也不再少数。 少女长得和泠一般模样,只是瞳色不同。没有那般幽幽的琥珀色,黄色的眼睛,就像是虫类的复验。 第二百章 又一日而终 没有丝毫犹豫,亚希伯恩冲着密道外的方向跑,对方压根不受龙息灯当中利维坦气息的威慑。恐怕对方的层次绝对超过这一块碎片状的利维坦。 面对这样的敌人,亚希伯恩没理由不跑路。况且对方顶着泠的模样,亚希伯恩就算真的能和对方抗衡,心里也要膈应一阵。 他顺手拧下因素枪受损的枪管部分,将备用零件装好。统一模组的存在让这类武器的改造和更换补救都极为便利。 “请问,能不能把你背上的东西给我尝尝?”酷似泠的少女忽然出现,挡在亚希伯恩面前,指着亚希伯恩背上神父半截残躯,说道。 亚希伯恩心中暗骂一句,这种速度可比她先前攻击时展现的要快多了。他站住脚,立刻给因素枪重新换弹,上膛。 “我可以拿东西交换。”少女没有阻止亚希伯恩,反倒是从黑袍的角落摸出一颗珠子,纯白晶莹,甚至在这昏暗的地窟中散发着荧光,映出少女脸上的恳求之色。 亚希伯恩没有理解,少女的恳求全然没有道理,她才是主导者。以她的速度和吞食反射的能力来说,亚希伯恩和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任何区别。 亚希伯恩朝着周围释放着固定的因素,没有媒介,全靠这手中银丝的指引和一给予的精粹支持,在做出回复之前,他起码要有足以和对方掰手腕的手段才行。 他不清楚这个莫名出现的少女会不会影响“梦境”和“时序”的平衡,只要撑到十二点到来,说不定在重置和前进中,他还有一丝出路。 少女见亚希伯恩依然不回答,她歪头,面露苦恼之色。她拿着珠子靠近了一些,上面“繁冗之触”的气息让亚希伯恩的因素失控般要生出多余的回路,进而影响逐渐完善的仪阵。 这枚珠子来自“繁冗之触”,是真正的权柄的体现,就像是蚌壳之中一层层裹住最核心的沙石,生长出珠砾。以节外生枝和野蛮生长而象征的“繁冗之触”在权柄的表现上格外的温顺。 象征圆满的珍珠,以野蛮的本质向每一个靠近的人显示着冗余的存在。只是因素触碰到珠子周围没有完全收敛的场,亚希伯恩贮存在刻印中的因素都要沸腾,向上升,营造出无数不需要的存在了。 这也是“繁冗之触”所在之处!它存在于这种现象中。赐福也是同化,亚希伯恩默念着这条规则,这份无比凝缩的权柄碎片摆放在他面前,就像是“大衮”注视着自己。 祂的耳目放在人身上,赐予人超量的福分,也将人同化在那深渊一般的时光侵蚀中。 可这少女为何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亚希伯恩迟钝的大脑想尽办法地运转着。首先排除她是神明,这种地步就是青染都不曾踏足。 除非,除非她已经同化于“繁冗之触”的怀抱,成为那无数现象的一部分。或者说她本身就从属于“大衮”根本不在乎,甚至向往这种给她的解放! 她在渴求着霍恩神父残躯当中虚构“繁冗之触”的权柄碎片。 在珠子的影响下,因素的效率格外的低下,亚希伯恩当机立断收束了周围仪阵的范围,加速仪轨成型。 却不想一阵银光闪过,亚希伯恩眼目中白炽色爆发,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破开了一个洞,他原本只想构筑一个配合银丝和古银酒壶足以困阻对方的仪轨。 可如今骤然而来的力量改变了仪轨,和龙息灯中利维坦的气息彼此呼应,截断多余生长的因素,永眠的雾气随风散开。 青染抽取贮藏在亚希伯恩体内泠的部分能力此时被引动而来,淡淡的灰雾弥漫在地窟之中,让亚希伯恩恍然以为自己身处灰雾树林当中的某一个洞窟中。 仪轨模仿着“梦境.永眠”,封锁着少女的能力,那颗珠子的光华被灰雾遮盖,那诱导万物冗余的能力被短暂逼退。亚希伯恩特意低垂着眼,不愿看向少女的脸,他毅然扣动因素枪的扳机,两枚同样绽放因素粗暴气息的弹丸爆发而去。 少女错愕地后退,但刻印的能力被削,她睁大眼睛看向弹丸朝自己的方向而来,却没法有丝毫的办法。 血花炸开,少女倒下,不可能再有生机。 亚希伯恩几乎感受不到自身刻印的存在,削去对方刻印的全部反噬全都报应在他的身上,维持这样的仪轨对他而言亦是巨大的负荷和消耗。 那一小袋子精粹支撑不了分毫,丝丝缕缕地散失,晶莹的状态变得脆弱,里面灰白脉络纵横。 亚希伯恩身上的伤势崩坏,血从布渗出,他挣扎着咽下几颗青丹,力求快些恢复伤势,耳边空嗡作响。是药三分毒,这青丹不宜短时间过多服用,位阶或许能多吃些,但寻常刻印者却难以耐受住其中的木灵。 阴崇生也想不到亚希伯恩能在几天内像吃糖豆一般,频繁吃下青丹。但亚希伯恩就算知道青丹的副作用,也得皱着眉把药吃下肚子,与其死在这般反噬中,他还是更想去赌一赌青丹能吊住他的命。 赌命的行为他可不是第一回了。虽然运气昏头,常常是九死一生中生机的末端,但仍然值得他去一试,毕竟他争夺的可是寻常刻印者想都不敢想的权柄! 身体一点点僵硬,亚希伯恩触摸着手臂,上面生长出树木的纹理,由人体变为植物的感觉很奇怪,他的皮肤干瘦,眼睛和耳朵被长须缠住,脚底生根。 枪声之后,便没有声息了。亚希伯恩只希望在时序回复之前,他没有彻底变成一棵树。或许变成树,还能在“通识.虚构”上记上一笔,创造人类和植物之间的状态呢? “为什么对别人一贯的宽容,对我却只知索取呢?”亚希伯恩听到有人在他面前说话,随即那人一脚将亚希伯恩踹飞,干枯的树躯没有崩坏,但亚希伯恩依然疼得脑袋一抽。 大君!他救下了少女!果然是他的手笔!亚希伯恩不知是该庆幸是大君的手笔,还是烦恼。 “明明在背地里对他人的生命没有一丝怜惜,又要故作宽容吗?我到底能说什么呢?是感叹他的残忍,还是赞美你的虚伪呢?可惜他的残忍从未施予我,反倒不成为慈悲了。”大君的话中讥讽和遗憾参半。 他手中捏着两颗弹丸,剧烈的因素变化将他手上的皮肉都碎裂,露出下面的金属质感的骨。枪响的瞬间,他仿佛从梦境的夹层里面伸出了手,于虚空中捏住了弹丸,随即梦境翻篇,少女安然无恙。 “珠子只不过是点心,那才是真正的大餐。”少女的声音在亚希伯恩耳边闪现。 “真相永远都在迟到,但那些属于你的东西,是你永远躲不掉的真相。”大君的声音也悄悄缠绕上来。 随即他再也听不见声响了,梦境的钟声响起,掉落的古银酒壶流淌出青色的烟火,一日翻去,又一日再现。 第二百零一章 皇帝陛下 亚希伯恩从阴暗的地窟土坑中苏醒。他噗噗吐出一团烟尘,发现自己双腿陷在土中。亚希伯恩尝试动了一下,上半身行动自如,下半身浑身不动。 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他撑开“因素.观测”,前方一片因素的光点跳跃,他的装备和物品都被摆放在不远处。亚希伯恩朝着因素光点的方向去够,但巧合的是距离恰好卡在了他弯腰伸手没法碰到的地方。 亚希伯恩黑了脸,只觉得上天在戏耍自己,先前还是被丢在野外,现在的重置反而是把人种到土里面? 身体没法行动,只能被迫动起脑子了。第一次时序的重置出现在镇外的山丘,第二次则是在教堂边上神父的小屋。这次便是在教堂下的地窟了。 每次都是火灾,像对应了第一天晚上一引燃旅馆的状态。按照前几天的经验而言,镇子上的建筑会重置,那么教堂当中密道入口也在重置中封闭。抛开权柄对抗的机制不谈,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被困在了大地中,而且就算脱困了,他也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地下空间。 亚希伯恩摁了摁地面,土地松软,而且他的脚并非完全没法动弹,下面也有空间容他动作,大概是地鼠的窝穴之类的空间。 如果用手刨,虽说时间久,但脱困却不是大问题。亚希伯恩扒开泥土,一点点向外将土推开。费了一番大功夫,他终于将自己从土中拔了出来,第一时间捧起龙息灯,颤颤巍巍地往其中送入因素,灯很顺利的亮起来,柔和的黄光打消了他心中大半的恐惧。 人都是惧怕黑暗的,地下民虽然长时间生活在地下,黑暗独处已是家常便饭,但并不妨碍亚希伯恩感到恐惧和紧张。 他捧着灯,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直到并不浑浊的空气将他的肺胀大,这是个好消息,证明这里和外界保持着良好的空气交换。 回想之前和那个少女的对峙,亚希伯恩长叹一口气,神父的半截躯体不见了,恐怕是被大君一并取走了。他在觉得可惜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想着如果在他面前真的是泠,他真的能毫不犹豫开枪吗? 不只是泠,当他和熟识之人行至陌路时,他能坚持自己吗?还是无奈缴械投降? 金刚能毫不犹豫干掉那些经受不了梦境转化躯体的队友,也能对那些永远以异形状态存在大衮之梦中的前辈保持着基本的善意。 现在看来,实在太矛盾。 亚希伯恩没有想太久,他拿着灯,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环境。 这里和先前的光景并不相同,亚希伯恩还以为自己先前服用青丹过量而树化的躯体会存在这里,但环视周围后,他却吃了一惊。许多尸骨插在地上,和他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不过他们的手上被链条缠着,动弹不得。 他将一具尸体扒拉上来,没有脚掌,大腿骨和小腿骨均有残缺,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一般。尸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黑斑,亚希伯恩扯下身上一块布,轻轻蹭着这些黑斑。 黑斑像是生长在骨头当中一般,细微处成刺球状,连缀成片。亚希伯恩像是意识到什么,他举灯朝着地坑中看去,几块明显不是人类的骨头遗失于此。 亚希伯恩捏起两颗,这像是老鼠。这般联想生起,泛滥于西域的黑鼠病,在异族入侵的同时肆无忌惮地在这片土地收割着人命,教会盛行苦行禁欲并非没有原因,那个时候,人们在倒了血霉的时候,多是思虑是不是自己的行为触怒了神明。 发此病时,生高热,浑身生黑红疮包,触摸有硬壳,稍用力则脓液爆裂流出,亦有传染性。当时可不比现在,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尚有条件讲究隔离,治疗,下面的人连逃难都难,更别说治疗隔离,离散的尸体烂掉只会造成更大的传染。 亚希伯恩一阵后怕,这一次的重置中,“时序”和“梦境”掰手腕,“梦境”更胜了一筹,莫非是因为大君横插一手,“梦境.潜渊”无形给平衡添上了筹码? 他可是和这些感染过黑鼠病的尸体共处了不知多久,不知道这地下还有没有剩下能传染黑鼠病的老鼠,真希望它们全饿死了。亚希伯恩皱眉想着,顺势加大了龙息灯的因素输入,这样一般的老鼠便会逃得远远的。 透过龙息灯的特制琉璃罩,他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忍不住掐了掐属于自己的这张有些苍白的脸,他确定了一件事情,梦境里头也是会感到疼痛的。 被自己神奇的脑回路打了个猝不及防,亚希伯恩扯出一个笑容,他的装束是帝国末期的特色,罩着一件紫袍,上面纹路看不清楚,就连紫袍在灯光照耀下也是灰扑扑的。 但冲着这颜色,估计也不简单,他这次又是什么身份?只可惜好好的袍子缺了一个角,被亚希伯恩擦过尸骨后,丢在了地上。 亚希伯恩拿起自己的东西,按着记忆的方向向外走去,离开地窟后,他还真找到先前的那条地道。这里插满了火把,新鲜的空气不断从外界涌入,极为精密的“气”刻印的运用,保持了空气的流通,但又滤过了许多东西。 地道口向外是一条完整阶梯,向外延伸。亚希伯恩还未说什么,就听见台阶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许多人走动的声音。他还来不及反应,便是一个男人从上面下来,手上拿着一颗石头,蕴含着“气.空流”的气息。 这里流通的空气场便是来自这颗石头。用诠释物来维持空气流通,还真是熟悉,上次这么干的,还是财大气粗的黑商人。 亚希伯恩用手遮眼,挡住骤然增强的光线,便听见前方人单膝跪下的动静,他看去,黑商人单膝跪地,说道:“参见陛下。” 他承认自己的脑子宕机了一瞬,这时间线也太狂野了吧,我成皇帝了?对方很快就起身,走至他身边,金发黑眼,这么古怪的发色和瞳色,亚希伯恩也只在黑商人身上见过。 “走吧。让掌握刻印‘地’的人将下面完全封起来吧,将黑鼠病彻底清除干净。”亚希伯恩心中忐忑,但开口时他却收敛了情绪,显得极为冷静和疏离。他一下朝着踩着台阶走到了地面位置。 第二百零二章 熟悉亦是虚构? 此时时间大约是午后两点的光景,阳光正盛的样子,照射在教堂的彩窗上映射一片又一片的光华。 不出亚希伯恩预料,他正处于教堂正中的位置,只不过其中的椅子都被搬走了,倒是留下了许多器物。他看去,心下惊异,摆放于此的诠释物层次都不低,其中一件关于“因素”的诠释物,让他意动不已,一把利落的长剑,形制和普通骑士所配并无差别。 唯一特别的是在剑首圆头的浮刻,衔枝飞鸟,亚希伯恩拿起剑,隐隐又能见到剑上显露着刻印“因素”的烙印。他一下就想到了失落之地地下冰层中那把黑剑。 长剑中蕴含着割裂和湮灭因素的力量,只可惜在梦境中,不知能模拟几分出来。亚希伯恩下意识攥住了自己胸口悬挂着的权戒,失落之地的形成多少有这位大公的参与。 或许他也是登临位阶之顶的几人之一,摸索过向上的法子?亚希伯恩猜测着,但这一念头也不过是一瞬而已,这种陈年旧账再怎么追究下去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亚希伯恩托剑查看的时候,教堂外走进两个男人,他们就是前一天亚希伯恩和一所扮演的角色。两人单膝跪下,行着骑士礼。 “参见陛下。警戒完毕,镇上暂时没有动静。” “我让你们探查镇上的怪事,事情发展如何?”亚希伯恩问道,心底却有些虚,狐假虎威的事情他表面功夫尚能应对,但扛不住心中发虚。 两人低头道,“镇上邪种鱼神的部署皆已铲除,唯有头目霍恩失踪,不知去向。” 亚希伯恩皱眉,如果按照昨天的时间脉络而定,霍恩神父已经被这两人诛杀,为何要以失踪而论? “小镇上的事情事关邪神,静待教会派遣人来处理吧。”亚希伯恩已经将自己代入了皇帝的身份当中,同时他也暗暗揣测着自己如今所处的时间节点。按照先前霍恩神父透露的细节来看,他已经和顶替教宗上位的圣约翰达成了那份协定。 一给予他的记忆中,皇帝还是大公,而教宗也不过是教会圣先知。割地换取教会的关于战事和遗种事件的全力支持。 “重点看守钟楼和山丘上霍恩家的陵园。”亚希伯恩下令道,两人领命,快步走出教堂。两人才走,黑商人便从地下密道走出。 “这处地道是以往黑鼠病病人关押的地方。”黑商人说道。 亚希伯恩将手中剑放下,摇头,“黑山,你无需在我面前遮掩,这下面恐怕是折磨正常人的密室。”地下排列整齐的坑洞底下是那些病鼠的巢穴,人为制造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可比自然巧合大多了。 “陛下明察秋毫,我等鞭长莫及。” 亚希伯恩瞧了黑商人一眼,追随过大公的老人,同样活了三百多年的老怪物。当初引人去看那幕大公之死,看来也是别有用意。又被牵着鼻子走了,亚希伯恩心中感叹。 “太谄媚了,黑山。我希望我的属下在这种关头能严肃些。”亚希伯恩半开玩笑地说道。“别想太多,陪我往霍恩家的墓地看看吧。” 黑商人恭敬行礼,两人走出教堂,平日人气还算盛的小镇此时重兵驻扎,身着甲胄的精锐骑士巡逻,镇中的小广场上,几排木架子上又是挂着尸体。 新皇帝亲巡此地,那些狂热的追随者和拥戴者却因为有意无意间对“大衮”和其相关事物的崇敬遭遇了灭绝,亚希伯恩心头不是滋味。但于其让他们在晚上变成蛾母侵染的幼体而被无情诛杀碾碎,保持完好身体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怜悯。 就像灯塔那些探索者和战士对软弱同伴所作的一样,不留情面和顾全大局的残酷中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温柔。 “陛下,请暂等待片刻,我去传达您的旨意。”黑商人恭敬地说道。 就在亚希伯恩思虑时,黑商人已经朝几个刻印者吩咐了几句,听到指令的刻印者点头,进入教堂当中,要开始彻底封锁住整个密道密室。 亚希伯恩打量起办事的黑商人,在他印象中黑商人办事谨慎,唯一让他公众失色还是图铎家那个不成器的二世祖充当教廷特使将他和泠送入奥威亚的督察署的时候。他公然在那场宴会上展露自己的能力和对教廷特使的杀机。 亚希伯恩本能地排斥这一段记忆呈现的内容,他不想窥视熟识之人的过往,即使这是另一种可能性的延伸,也让人不舒服。他更希望眼前这个黑商人是一这个机偶假扮的才好。 很快黑商人走回了亚希伯恩的身边,他说道:“让陛下久等了。” 两人逐级而上,“教会所派之人还有多久时间才能抵达?处理这些东西还是他们更加在行。” “恐怕几日之内很难到,罗门堡被放弃之后,新圣城的建设才是他们眼下的第一大事。” 亚希伯恩不知是要失望还是别的情绪,现在一的踪迹不明,那一半的虚拟权柄碎片载体又不知去向,霍恩家的事情牵涉很深,以“梦境”为载体,“时序”为推进的未来,再产生虚构权柄的可能未必没有。 他又是想到之前的那个和泠一般长相的少女,莫非她也是借助梦境衍生的?所以对真正的“繁冗之触”的权柄不屑一顾,而贪恋那虚构的同源之物? “不过,这件事情教廷出手是必然的。珍稀遗种,高代次遗种,邪种鱼神的从神,每一个都是教廷不能拒绝的。更何况这里还是异族侵入时,教廷裁判长曾亲自动手处理的地方,而当初插手的青染道人想必也要窥探一二。” 黑商人见亚希伯恩露出些许奇怪,便解释了一二。 黑商人当年仍是军中医生时,曾遇见一个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渔夫,只可惜他的女儿每过一段时间都会长出着一种飞蛾鳞片。恰逢军队征集,黑商人替他们看过病,因缘际会,此事又勾连上教廷的裁判官和云游西域的青染。 那两位便循着那渔夫的话,来到那时因逃难而荒凉的小镇中,寻找到了蛾母。 “没想到你与那两位位阶还有些许交情。话说那位渔夫就是霍恩家族最后的血脉吗?”亚希伯恩问道,他隐隐有些觉得不对劲。 黑商人点头,“据他所说,他是霍恩家的三子约翰。而当时在霍恩家的屋子和密室中也发现了他家人的遗体和蛾母,一切匹配。” 他犹豫了片刻,说道:“但让我难以理解的是,这样的村子还要以霍恩为名,太古怪了。我实在不理解镇子重建者的心思。” 亚希伯恩也是摇头,那墓园中埋葬的霍恩上一代家主,甚至还有可能是一位枢机主教。 第二百零三章 某一个约定 “说实话,一个镇子竟然在几年之间就能摆脱黑鼠病和战乱的影响,发展得有模有样的。”黑商人感叹道。 “如果没有邪神的影响,这也能当个模范城镇。”亚希伯恩自说自话,他思忖着,前一天他的身份不过是皇帝派遣而来的先遣使,现在的时间线便一下子跳到了后面起码数月的时间。 “黑山,你还记得我为何要巡游至此吗?”亚希伯恩试探着,只能故作玄虚。这一套他先前和霍恩神父套话时,他用过不少,此时便故技重施。 “陛下先前不是收到一封信,才临时更改了巡游路线吗?”黑山面露疑惑之色,“陛下,在地下密室当中,您是否见到了什么东西?” 黑商人为人处世皆是谨慎,一路追随新皇,对于对方的脾性自然了解,但他总觉得和现在的陛下有些略微的不同。仿佛现在的陛下更加活泼了。 遥想当年,大军集结向东方横扫,收复全境何其威风。大胜而归却备受刁难,还需仰仗教会支持,省略了长篇大论的政变斗争,便将前皇室拉下马,废除了前代帝国的大君称号,宣告帝国彻底易主。 陛下不忍将屠刀对向西域人,那些从小不知冷暖的皇亲们被一溜儿打包送到北境,亲自和那里的残余异族巧合遇到,大半没剩下,剩下的千辛万苦地逃回来,竟还要给陛下一个摄政的名号,妄图复辟。 当真是可笑,以陛下的手腕和底下精兵良将,若非受束缚于封臣封君的关系,否则那日已然血洗。战争能改变很多,最大的变化就是那些以往有钱有势的贵族都成了战车的前轮,碾不过石块,都将被石块击碎! 后轮尽是后起之秀,受封的骑士成为了一股洪流,打碎了那些公爵,侯爵的割据。人人都以成为兰斯大公的骑士为荣,那是击退外敌的荣誉,他们是贯彻上主威权的长矛,他们亦然收获财富,尊荣。 黑山伯爵敬仰这位新皇帝,他的爵位由此而来,他的生命也因此而来。 黑商人收起藏在背后的匕首,和蓄势待发的刻印。位阶,是他逾越不了的门槛,而眼前的人,更是他没法僭越的。他怎么能向他露出刀兵呢? 当世最强大的刻印者,已经登临位阶。能比陛下还强的,他也仅仅见过教廷的两位最高领袖,和那神秘夏域云游而来的青染道人。若非邪神降临,谁能影响他? 况且他亲自拿起了佩剑,除了陛下本人谁能拿起这柄象征“誓言”和“因素”皆以臻于权柄的武器呢?能建立“因素”之间的契约,又能斩断其间联系的武器又是宵小能随意把玩的呢? 或许陛下只想换换心情,毕竟他才只有堪堪三十,在刻印者中是毫无疑问的壮年。 亚希伯恩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眼前黑商人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他不过是正常的套话而已,对方为何要露出这样一番沉思的表情,难道是他露出破绽了? “陛下,我刚才竟然在心中对您产生了怀疑。您高瞻远瞩,自然有安排,我刚才心中竟然妄自揣测君主,实在是不应该。” 亚希伯恩心中好笑,没想到这虚拟的野史中,黑商人竟然如此诚实,和现实当中隐忍,城府,又时常挂着假笑的家伙一点都不一样。不知不觉间,亚希伯恩竟然将眼前之人当作了真正的黑商人。 他心中玩心大起,调侃道:“假若未来有一天,我失忆了,又或是跌入凡尘,无论是力量还是身份都不复存在,你会不会以指引者的姿态来面对我,还是故作高傲和矜持?”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愿意充当保护者和您的垫脚石。”黑商人像是没听出亚希伯恩话语中的调侃和玩笑意思。他认真地回答道,仿佛这是一个无比重大的誓言,值得他用一生来践行。 “何必如此认真呢?我不过是玩笑,黑山,放松些吧。我们赶走了异族,整个帝国都在前进,天大的担子有个高顶着。” 亚希伯恩和黑商人很快就到了霍恩家的墓地。这里残破不堪,和上一次亚希伯恩和一前来探查时完全不同。那一次,墓地明显有专人打扫,但这一回,荒凉的陵园像是许久都没人打理,积了一层灰,甚至墓碑都斑驳了。 驻守于此的骑士各个非凡,刻印能力都不算差,是帝国真正的精锐。他们的长矛不约而同拄地,顷刻间,大地都震颤。 同时掌握“地.共振”刻印的骑士,亚希伯恩不由得侧目,心中对三百多年的帝国精锐骑士们刮目相看,这种系统刻印培养,他原以为只有教会才具体掌握,虽然断绝了向上攀登高位的可能,但对普通人而言已经足够。 起码在对抗异族时,他们便是绝对的中流砥柱。 亚希伯恩走入墓地中,一个个打量着墓碑上略显斑驳的文字,上面的文字,他在十二个小时之前还读过,现在只是扫了两眼,便已经确定内容未变。 “你们驻扎这里的时候,这墓地便是如此荒凉残破吗?” 一旁的骑士朗声答道:“是。”无比干脆利落。 怪了,难道时间线真的跳到数月甚至几年之后了?亚希伯恩心中疑惑,表面却不露声色。 “你是哪个军团的骑士。” “第一骑兵团转入皇家骑兵团。” 第一骑兵团,是了,是霍恩神父所说他先前服役的队伍,他甚至拿过一枚衔枝鸟的荣誉勋章!这些都是宝贵的线索。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客观调查都是很难搞清楚这些东西的,战时的军籍记录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完备。 “你认识霍恩吗?拿过一枚衔枝鸟勋章的霍恩。” 黑商人跟在亚希伯恩身后,只觉得那个睿智的陛下又出现了,看似随便的行动,竟然是为了揭霍恩这个重大嫌疑人员的老底。恐怕这陵园问题极为严重,他不由得警觉了几分,细细观察起了这片墓地。 “他曾是我的战友,但他也是一个逃兵,我认为他不配拿到衔枝鸟的荣耀!” 亚希伯恩一下就精神了,无论骑士的话语是佐证还是驳斥,只要不是一个模棱两可的东西让人自己猜测,那么其价值都是极为重大的。 第二百零四章 趟浑水 某一层梦境,某一个地窟当中。 “一,给我一个解释吧。青染师傅把重要人物交到你手上,现在计划临门一脚了,你告诉我,人被拖进潜渊之梦了。”颜焕手中耍着一个鎏金的香炉,其中将要满溢的功德香灰,是沿途无数“繁冗之触”现象下的遗种炼制的。 同时这也蕴含着些许“繁冗之处”的权柄,全靠着功德香灰镇着。 他不介意将一个老不死位阶的残存灵魂也当作柴火烧掉,那无非损失些功德,他一香炉的功德还抵不过? 余期白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背着剑匣对着石壁发呆,他和颜焕一路航船而行,青染给了他们进入梦境的凭证,他们便顺利进入其中,想要接应亚希伯恩和一。 计划是一和他们拿着虚构而来的“繁冗之触”权柄一同前往圣城,而亚希伯恩再次被丢到异铁战斗组继续苦日子,再作安排。 结果现在好了,虚构权柄没有到手,反而是青染安排下的重要人物被大君偷了一手,又被拖进了潜渊之梦。没有泠,又是“大衮”的主场当中,他们自保还行,但想要进入其中救人,就差了手段。 投鼠忌器。 一现在无话可说,他到底发了什么神经,放任亚希伯恩一个人胡闹。尽管从结果看来,他是对的,这里比钟楼更适合。但亚希伯恩早就被大君盯上了,无论在哪里,大君都会出手。 一他看着铭刻在地面上的权柄,来自“繁冗之触”虚构的权柄和真实的权柄纠缠在一起,无数脉络蔓延而出,亚希伯恩的一切都在无限的冗余增长,逐渐脱离了这一片记忆为基础的梦境,介入了一场更大的梦境。 那是一片许多意识串联的潜渊之梦,青染的这一片记忆贴合在上面,成了一条单向通道,进入容易,脱离困难。 “他在命运上的显现极为阴郁,命运将他导向正确方向的同时,一路坎坷。青染师傅能不告诉这件事情?我俩都不敢任由他胡来,你哪里的胆子听他的随意行事的?” “这是什么喝水都塞牙的运气。”一腹诽着,他们不敢撬动这一真一虚两片权柄,大君下了血本,拿出权柄来布置,整个节点都插在梦境的核心。位阶如何能去挑衅“大衮”的核心? “我手上尚且存在着一半的虚构权柄,应该能应付一阵。” 颜焕无奈点头,只能同意。余期白说道:“我在这看着,况且余易白还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他放下武器匣,整理好衣衫,盘腿坐下。 奥威亚的冬天进入到了最糟糕的阶段,供暖的需要让火煤的需求量大大提升,整个城市在灰蒙蒙的环境下呼吸着,海上难得的水汽随着风来此之后,下起了灰雨。 近几年来,这种脏兮兮的灰雨愈发频繁,奥威亚通识学院的许多学者在研究这诡异的雨水对人的不利影响。王国的气象台刻印者也来到此处,提供帮助。 黑商人只是觉得聊胜于无,奥威亚的冬季天气偏湿冷,灰雨勾连着西海岸阻挡不了的“大衮”气息,逐渐影响着雨水掉落的地方,绝不是简单的酸雨那么简单。 王国每年都要支出一大笔费用来处理,气象台由此而来,他们充当气象的检测者,也是这些不良影响的剪除者。偶尔也配合西海岸灯塔,充当海上的清道夫,从根源短暂解决问题。 但黑商人着实烦这些人,灰雨奈何不了他,但气象台却次次拿着王都议会和王室许可向他公然掏要费用,可对方的行为无形间又消除了潜在的许多厄运,间接帮助了他的位阶。这份钱只得不情不愿地交出去了。 黑商人手上的生意还有大部分事情都交给老伍德去办了,这位前戒律主教办事老道,有他处理,黑商人便能安心躲在他的阁楼里面。 整个黑山伯爵府邸冷清得很,仿佛一间鬼宅,最热闹反而是厨房和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书房,据说夜晚巡逻的督察们有时会听见来自府邸的狂笑。 黑商人靠在软椅上,周身毛毯厚重,加上有因素素材和诠释物组合而成的暖炉持续供热,黑商人竟产生一丝困意。他懒地驱散,便合衣闭上眼小憩一会儿。 久违的梦境中,他竟然梦见了曾经的大公,他笑着和他说,希望他能不要那么严肃,做人要放轻松。黑商人似乎是下意识的答应,他愿永远追随,即使时间要超过了契约纸页存在的极限,可誓言并不废弃。 他们相谈甚欢,黑商人甚至不愿意醒来。 黑商人假装看不到厄运的警示,总有人甘心为了解一时渴,而咽下毒酒。能把位阶无声无息地拖入梦境本就不正常,除非是位阶本身并不排斥。 黑商人甩开梦中看似美好的毒酒,从梦境的囚笼中直接摆脱。他环视周围的一切,安逸的环境终究不是他的该待的地方。 正如“丰收.受难日”的真意一般,他的重生本就是在受难的死亡中复苏的。简单打理了一番,他走出阁楼,摇动了挂在墙边的铃铛。 几分钟后,阿里来到黑商人面前,恭敬地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备车,调一辆时间最近的列车,我要去圣城。”他说道。 阿里浑身一抖擞,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被点燃了,不是害怕,有种莫名的兴奋。圣城正是枢机会议的时候,这种规模的会议上甚至能有可能更替教宗。 可以说,戒备最严的圣城,此时暗地里头明争暗斗不断,位阶争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来自次大陆的战士,即使皈依教会,天生好斗争强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身体中。 “是,先生。”阿里应承道。 半小时后,两人已经一块坐在了一趟直通圣城的专列上,“我去趟圣城的浑水,你倒是兴奋了。直面教宗,十死无生的局面,我拉你下水,还不抓紧时间跑路。” “我替先生踏踏实实做事总比跑路了之后,再被先生逮回来要好吧。” 阿里摇头,他们这些黑商人手下的亲信,都受了黑商人的大恩惠。有背叛心思的,像是某一个怀疑青染身份的司机,现在已然查无此人了。 第二百零五章 破解 “阿里,我讨厌背叛。所以我恨恶三百年以来每一任教宗,那是背叛者抵达的最高位。”黑商人摩挲着手上的指环。 大脑是学者的禁域,梦境这一块无人能讲清其背后所有的真相,但黑商人对自己的梦境极为看重。泠不会随意对他动手脚,而掌握“梦境.潜渊”的大君将他勾连入梦境,只会受到更大的反噬。 他若执意如此,那就要尝尝千百次受难日复生而积累的时光侵蚀和贮存着还未来得及消磨的厄运。足以让普通的位阶直接从宝座跌落。他没有受到任何的位阶上的反馈。 而最了解他除了秘学会的几位,不过是教宗了,他身上有太重的教会背景了。他留下的后门空缺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弥补。 阿里看得出他情绪不佳,也没想着表忠心,黑商人一直更看重行动,而不是言语上的忠诚。 黑商人褪下小指上的指环,放在阿里面前,“这次的报酬,风之环。这件诠释物来自前帝国时代,只不过已经残缺了,温煦东风和冷酷北风的部分损毁,只剩下繁衍西风和雷雨南风的部分。” “残损的风之环不足以抵达位阶,你用来诠释和使用正好。” 阿里神色再严肃了几分,一件残损位阶诠释物的价值不言而喻,与其说黑商人将它拿出来作为报酬赠与自己,不如说他将此作为自己的保命手段。 黑商人的贴身之物,就算作为报酬,其对于黑商人的情感价值大约超过了其实质的价值。 “先生,太贵重了。您换一样吧。” 黑商人挑眉,“拿着吧,圣城藏龙卧虎,这是我手上最合适你的东西。” “那就多谢先生了。”阿里眉开眼笑,将指环戴在小指上,充盈的生机和狂暴的战意萦绕在他手掌当中,毗邻位阶的诠释物的力量让他心惊。 至于未来的危险未来再说吧,把握眼前的事物才是他的观念。 霍恩家墓地中,亚希伯恩听手下的骑士讲霍恩神父的从军经历。一部分和霍恩神父所讲确实相同,他确实是青年参军,只不过他参军的姓名使用的并不是霍恩。 他的真实姓名还是在某次战后无意吐露的,据他所说,往前几代是教会的大主教,在战后他也要成为教会的主教。 亚希伯恩不解地问道:“为何要说他是一个逃兵呢?每一枚衔枝鸟勋章都需要严格审核才能颁发,象征着异族战争中的大荣耀。” “因为和他一起战斗的军团,从小队开始,面对异族无一是伤亡惨重,而他每一次都能在最惨烈的战斗中毫发无损。我听别的士兵说,他常常把自己藏在尸体堆中,如果能反攻成功,他就乘胜追击,如果作战失利,他就抢夺异族战马逃跑。” 亚希伯恩听着这位骑士的控诉,对方为了方便对话,摘下了头盔,他能清晰地看到骑士脸上横亘的狰狞伤口,一直延伸到脖子。 “勋章之事,我很抱歉,很多荣誉不是我一个人能确定的。”亚希伯恩抱歉地说。 “陛下,我知道这肯定不是您的问题。之前的老爷们见有一个打不死的士兵肯定想要立为典型,来逼迫士兵们给他们卖命。现在异族被赶走了,国家会越来越好的。”骑士由衷地笑着,他的笑容牵动着狰狞的伤口。 随即他收敛了笑容,将头盔戴好,手持武器,继续值守自己的职责。 亚希伯恩心中情感复杂,他清楚自己只需要提取这些话里头的信息就足够了,可是这场梦境当中的情绪似乎更像真实的,他情不自禁地要去和他们共情。 “黑山,让这些骑士们把最中央那块墓碑挖开吧,下面藏着秘密。”亚希伯恩沉声说道。 “陛下,这......”黑商人犹豫了些许,下令骑士们掘开了墓地。 骑士们一齐使用着刻印,大地震撼着,中央的墓碑破碎,大地崩溃,裂开一道大口子。倒挂的尸体依然存在,只不过和上次相比,赤裸的身体出现了红润的光彩,不是尸体的冷白,男人就像是睡着了。 “平衡”的威能完全显露。存在于倒吊人身上的遗种原则流向了正常的刻印者,黑山面露惊讶之色,他曾是医生,而医生多从属于教会。成为高阶刻印者,并跟随大公征战多年,并因为如今的皇帝而与教会高层交往甚密切。 眼前的这具尸体无论从任何方面都能说称为“圣骸”,象征神之子在链接人神之间而转化了罪责和救赎的关系,自此罪责尽数消散。 此中平衡之道,早期教会授予圣徒,如今便是专属于大红衣主教的能力。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不言而喻,莫非上一次是裁判官阁下剩下的安排,那么陛下为何会知晓?黑商人百思不得其解。 调转碑依然发挥着作用,原先镇上的异变者全都被带走或是诛杀,此时平衡被打破,仪轨被激活,黑商人伸出手,手上一枚指环散发出迷离光线,“安魂.扭曲”如同一道道波纹,试图将仪轨的进程打乱。 亚希伯恩没有多想,拔出佩剑,纯净的因素迅速沟通剑中铭刻的“因素”和“誓约”,他挂在脖子上的权戒微微发烫,暴躁的位阶诠释物像是被顺了毛的猫,瞬间被安抚了下来,任由亚希伯恩支取。 万事万物在此刻都成了因素的光点,那仪轨当中光点缤纷,就像是亚希伯恩在黑公馆练习操纵因素时遇到的机关,但此中的复杂程度远超过他见过任何一处因素机关。 他手中的剑就像是一把万能钥匙,在怎么复杂的锁,只需要将钥匙插入锁孔,拧动钥匙,便能解开谜题。他挥动佩剑,黑商人苦苦扭曲的仪轨在此刻分崩离析,向外拓展的趋势瞬间被打断,倒吊的男人身体颤抖。 周围的骑士们抓住机会,大地耸动,调转碑被掩埋后,整个墓地恢复了平静。 黑商人看亚希伯恩轻挥的那一剑,心中感叹,打断了仪轨的运转,却又点到为止,碍于教会的面子,凡事皆留有后路。 他自然不会知道,压根是亚希伯恩没法完全控制住手中武器,破解到一半便停下不过是因为竭力而已,他已经没法再旋转手中的钥匙去破解这块锁头了。 亚希伯恩强撑着,表面上故作淡定,背地里却弹出一颗青丹到嘴里,恢复元气。 第二百零六章 谪剑 一颗青丹下肚,亚希伯恩感受舒服许多,他吩咐驻守在此的骑士们严加防范,众骑士亲眼见识到了亚希伯恩展现的手段,心中自然更加信服,连连执礼表示忠诚。 黑商人对亚希伯恩彻底折服了,他想不出当世还有谁能将这柄剑的发挥到如此程度,信手挥过,一切阻碍皆是浮云,一触即散。 两人下了山丘,亚希伯恩心中还是放不下一,他手上的半截神父躯体如今大概率被大君夺走了,一手上的那一部分可不能再有问题。“黑山,我在地下密室的时候,外面是否有什么动静。” 黑山摇头,“陛下,您从教堂密室下去的时候,严令将镇子戒严,清空了镇子上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最大的动静就是那些镇民喊叫道‘救救霍恩神父’之类的话。” “你们没有发现其他怪事吗?”亚希伯恩不觉得镇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甚至在附近这些城镇中,霍恩神父这个虚构出来,杂糅着真实现实各种事实而产生的人物在表面周济穷人,乐善好施,将他信奉的主的戒律完美践行了。 “陛下,觉得会发生什么怪事?”黑商人反问道。 亚希伯恩沉吟片刻,如果先前的情况依然成立,一应该会是以镇民的形象出现,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做出那种截杀帝国士兵的行为。 “那些镇民当中混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其距离位阶不远。” 黑商人的表情瞬间凝重,“陛下责罚,那些镇民每个都经过谪剑李先生的检验,那些异变的全依照着惯例全都斩杀,没有问题的全由士兵护送着,送至邻近镇子上了。” 谪剑?亚希伯恩只觉得这个名称熟悉,但是李这个姓氏出来的那一刻,他立马联想到先前见到王国公主身边的年轻男人,好像就是出自王都李氏。以夏裔身份在王都扎根,可见其家族非凡。 他们立身之本便是这“谪剑”,据说可以刻印皆是围绕着这种独特刻印技艺而展开的,据说练到高深处,便是一剑将人从位阶高位斩落,直杀得对方刻印再难重整。 凭借这样的技艺,李氏的人是无人敢惹的硬骨头,但这样的技艺却难以登临位阶。刻印者都是克服时光侵蚀而上的,若是撬动河中石块,自然要面临更大的水流冲击。 谪剑便是自身要渡河,又要搬走丢弃掉他人前进的垫脚石。按青染的话来说便是爹不疼娘不爱,忤逆天道的逆子。没想到这样的奇人,竟然也跟随着这位历史中的英雄大公。 亚希伯恩捋清楚其间关窍,谪剑亲自检查,想必是没有问题的,或许一只是躲藏在了某处,躲过了士兵的搜查。“去请李先生,我且问询他两声。” 亚希伯恩心中到底是对谪剑这种霸道到能废掉对方位阶的技艺感兴趣的。若他是位阶,贸然引入其他技艺不妥,但他现在能力低微,学这样一门技艺,有利无害,道法皆通,这谪剑用来对付遗种恐怕是相当不错的手段。 至于什么忤逆天道之类的,亚希伯恩自觉自己就是一个倒霉蛋,就算是天道再来对付自己恐怕也是差不到哪里去。 “李先生正坐镇教堂边上的钟楼当中。陛下您在地下密室时,李先生出力良多。” “也罢,我们两人一齐去找李先生吧。” 亚希伯恩不经意看了黑商人一眼,他也没想到黑商人会替这位李先生说话。黑商人活了三百多年,尔后势力壮大,对李氏照拂一二,两者合作也不是怪事。 两人目标明确,不多时便到了钟楼顶上。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盘腿坐在大钟面前,身着布衣,面上无须,白发梳理得整齐。标准的夏人样貌,看来李氏是这一代迁来西域,扎根的,亚希伯恩暗暗记下。 虚构的东西也是根据真实而来的,更何况这是青染的记忆碎片,其中背景信息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老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见是亚希伯恩,他起来屈身拱手行礼。 “李先生,我前来是要问讯这些日子这镇子上具体的情况。”亚希伯恩话语客气,眼前的李先生无疑是高阶刻印者,值得拉拢的对象,或许也是自己在还没被人扒掉身份前最硬的大腿。 “陛下客气了,先生不敢当,陛下直称我的名字李然便是。若不是陛下冲杀异族战阵,我已然丧命,救命之恩必然效犬马之劳。”李然的西域话说的不赖,习武之人看上去虎背熊腰,面皮上的年龄大了,但眼神绝无昏聩,仍闪着光。 黑商人搬来几张椅子,几人围坐着,李然开了口。“这镇子确实有些怪异。那霍恩神父逃窜后,就是陛下刚进入地下密室那夜晚,原本一切正常。谁知入夜约到三更天时,忽然有一怪物冲撞士兵阵营,我出手将其擒下,发现其身上的衣裳正是普通居民的衣裳。” “我一时古怪,便召集了两队兵士,往那怪物来的方向探查,见到两三个怪物,头似蛆,嘴生环齿,手脚皆有碎鳞,神志不清。疑似受到了鱼种邪神的干扰。” “前来此处时,陛下提到鱼种邪神曾辐射影响于此。如今看来果真不假。”李然修谪剑伤天和,但杀遗种却无碍,甚至恢复元气。似乎这些东西便是冥冥天道定下三六九等的邪物。 “第二日,我便一一检查这些镇民的身体,其中由怪物隐藏的,便当场杀了,深受怪物影响的无奈下也只能诛杀了。余下的都送往其余镇上了。” 亚希伯恩想到那些木架上的尸体,看来深受蛊惑之人也是不少。他无意责怨李然,特别时期,这般铁血未尝不可,只是他心中有些不舒服没有直接表现。 此外他关注到一个时间点,霍恩神父逃窜,皇帝进入地下密室的节点。这似乎是异变产生的开始,换而言之,这大约也是亚希伯恩的开始扮演新皇帝的节点。 莫非这和调转碑石所维持的平衡状态也有关系? 第二百零七章 立契 “方才我和黑山往山丘上的霍恩家墓地探查了一圈,那里埋着一处蕴含‘平衡’威能的仪轨,镇上的怪事应当与此有关。”亚希伯恩说道。 “教会的手笔?‘平衡’的意蕴若在夏域也符合修士所说的中庸平和之道。如此看来此阵应该用来断绝后患,断绝邪神的手段才对。如今反倒是促发了邪神的手段。”李然疑惑,他所修的谪剑剑走偏锋,对中庸并不甚了解。 “‘平衡’的仪轨布置起来耗费极大,其价值恐怕不低于一只高代系遗种。” 亚希伯恩话音落下,在场三人神色都流露无奈之色,如今他们的落入被动,一切都要等待教会所派遣之人到来。而亚希伯恩心中仍有打算,这番梦境和时序推衍出的未来对他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多少的因素技艺和刻印技艺在现今成为禁忌,秘密,或压根就无人传承,或许他能抓住这个机会,壮大自身?而虚构的未来越丰满,虚构而出的权柄碎片自然更加完整,未尝不可能再弄出一份虚构的权柄。 但凡事必然有度,他不清楚神明残余“梦行之梯”和“时序”碎片的上限几何。“因素.溯源”依然能正常发挥作用,身处局中,他没法看清“时序”的变量到底扮演了何等份量的角色。 按照一那样稳妥的性格,定然是躲得严严实实的。亚希伯恩现在的问题,已经无人能回答了。掌握“平衡.均衡”的机偶,藏着教会先贤一角灵魂的机偶,或许就藏在这次教会前来的人员当中。 “其实我找李先生还有一事相求。关于谪剑,我想参考一番,触类旁通。”亚希伯恩心中忐忑。 李然一愣,脸上表情微妙,反观亚希伯恩,心中凉了半截,还是考虑太浅,这是人家的立身之本,你一句话的事情便要对方和盘托出? 却见李然起身,对他行礼。“陛下我这一脉技艺残缺,传人近乎断绝。如今陛下若是应允我在帝国境内开宗立派,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谪剑的一切要诀,我必完全奉上。” “西域不像夏域,开宗立派必受教会节制,大部分人也未必愿意加入。况且谪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非常规的刻印晋升方法。我允许你在小范围内可自发招募,且子孙后代可传承这门技艺。至于范围如何,待此事终结后,我们再慢慢商榷。” 李然再次行礼,心中感叹皇帝陛下的手段,双方都留有余地这要求比他估量还要好上几分,虽说商量一事还需斡旋,但有了开头,他再做些让步也是能接受的。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书放在亚希伯恩面前,“这是一些基本的东西,权当作我的诚意。” 亚希伯恩慎重地翻开书册,里头画着些人体图样又在边上录着文字。其形势龙蛇变幻,和黑商人收藏着的那些书画作品有的一拼。 看不懂。亚希伯恩脸色稍变,寻常夏域文字他还能装模做样看了几分明白,这古文,再添上几分潇洒。 李然仿佛见着了亚希伯恩的窘况,他笑着说道:“夏域的这些技艺典籍多讲究悟性,陛下沉下心思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亚希伯恩还道李然心肠怎么如此心善,独门秘籍说给就给,莫非这夏域的技艺传承皆是如此抽象,没有一点系统的原理吗?亚希伯恩还记得黑商人的书房里头有几本研究报告专门是给出刻印诠释的范例的,其中仪轨到材料配比,甚至是时间,地点,想要怎样侧重的刻印诠释全都是报告上一具话的事情。 而这类的报告每年都在推陈出新,一份配方甚至能让学者们争得头破血流,死去活来。 只可惜刻印想要更高层次的诠释反而更加注重诠释物的层次,一件顶级的诠释物比那些细节重要得多。 反观亚希伯恩,他一路而来的诠释不见一丝讲究。大多是靠机缘巧合,“通识.虚构”甚至是“博论者”一手操办,亚希伯恩和祂像是你情我愿,一个敢要,一个愿给。 和这夏域传承技艺的方法何其相似呢? 他看不懂,可手上代表“博论者”延伸的银丝却能参透。但这些东西却不能与摆放给眼前两人看。他需要先将李然完全安抚住,将手上的典籍稳住。 “帝国讲求契约。李先生的诚心值得一份的正式的契约。”亚希伯恩冲黑山招手,黑商人极为配合地递纸笔,墨囊。这点连亚希伯恩都有些惊讶,毕竟谁家正经人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呢? 看来是有备而来,或许就是表明这位皇帝陛下擅用契约拉拢他人?亚希伯恩猜想着,接过东西。将自己的条件一一写下,思虑再三后,他摘下脖子上的权戒,将印信盖在契约上。 “这便是陛下的诚意吗?”李然愕然地看着契约上的“因素”印痕,他明白皇帝陛下踏足位阶的核心是刻印“因素”,以此为印信,这权戒也非凡品,盖印之处光华内敛,自成一体。若是违背,便是根基受损。 他洒然一笑,抚腰间剑,手上出现一道血痕,他将手摁在契约上,一道凝聚着谪剑真意的血印便添付其上。 亚希伯恩将双方认可的契约交由黑山保管,“契约副本往后黑山会拟好,亲自交给李先生。典籍我先观看两天可好?钟楼所辐射范围还望李先生多费心了。” “定当竭力而为。”李然再次行礼,这开宗立派的事情乃是他心头大事,这一份传承虽然有缺,但能在西域这片土地发扬起来,也不算是坏事。 待离开钟楼回到歇脚的地方,亚希伯恩吩咐黑商人,等教会使者来时再来通报。随即他便一个人进了房间当中。房间整洁,亚希伯恩习惯性地布置下因素真空,却发现房间当中已经存在了一套更完整,更老道的仪轨,全部都由因素构成,丝丝相扣,没有一丝破绽,房间中的任何刻印和因素波动都会被此拦截,隐匿。 亚希伯恩沉思,皇帝陛下掌握着“因素”,莫非他便是秘学会的“因素模”,亚希伯恩摸着怀中的面具,或许这便是将他们联系起来的媒介? 第二百零八章 陈年旧故 想不通,亚希伯恩扶额,几个月的事情他都捋不清,更何况是三百年前陈年旧事,恐怕被篡改的,被忘却都不知多少。现在倒是省了亚希伯恩的事情,为他领悟这谪剑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他摊开面前的剑谱,银丝向前探去,接触的瞬间,感觉到的不是传说中神功真意的玄奥,反而是一种奇怪的触感,好像纸张上附着着什么,柔韧的纸张好像一张薄薄的皮。 而一切的原理却藏在纸上的文字画面中,那一笔一画当中纵横着千百把兵器,一刷而过,任何探知的意念,转瞬间都被消磨干净。就像是水中巨石,千年水流冲刷,变成沙砾。 只不过这里冲刷之物不是轻流水,而是刀枪斧戈,要将高位者砍落高位,要将掌权者的权势全都打碎。不计后果,就像是刺客之剑,一击即中,不顾己身遭遇何种的报复和蹉跎。 亚希伯恩手中的银丝包裹着层层叠叠的因素,被剑谱当中的真意剥离,银丝光芒黯淡,亚希伯恩预知不对,提前收手,但“通识.虚构”已然受损,时光侵蚀顺势侵入一毫。 所幸先前青丹的药力尚有余,亚希伯恩在心头一阵剧痛后,慢慢缓了过来。 这是略微一试,他已经对谪剑的杀伤力有了极为明确的认知。何止是刺客之剑,刺客的一剑更像是定位,但凡破开刻印,便是时光侵蚀宛若豺狼虎豹围杀而来。那时是放弃刻印,壮士断腕,还是死守?恐怕都是不是什么好法子。 只怕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出现的时光侵蚀也是这谪剑引来的,有伤天道,你便将天道的报复一并引来,祸水东引。 若真要按照诠释,恐怕完成这一项技艺的诠释物,起码包括剑谱,一柄好剑。剑谱蕴含真意,利剑则相当于指挥棒。难怪李然如此大方,这剑谱作为已诠释自身刻印之物,他能这般轻易拿出,还是亚希伯恩给的条件太优厚了。 毕竟谁敢让这一门主动招惹时光侵蚀的技艺传承下去呢?伤人便是引火烧身,好不危险! 亚希伯恩在房间中慢慢琢磨着,直到黑商人敲响他的房门,告诉他教会的使者已经来到。 “陛下,教会这次派了裁判所前来帮办这件事情。领头人的是裁判官阁下。”黑商人表情微妙地说道。 亚希伯恩心中对于裁判所前来处理这件事情并不觉意外,裁判所的职责就是处理一切邪神异端和遗种的问题,范围不限于神明遗迹和现实。他们的权力大到可以甚至可以倾轧帝国时代教会权力核心长老会。 现实当中,裁判所的权力被拆分,主要被分成了戒律修士和边境修士,前者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现实,后者则是在神明遗迹中驻守。 “他们来到小镇都干了什么?”亚希伯恩问道。 “裁判所的处刑人都很安分,裁判官阁下压着,他们不敢有什么多余的举动。”黑商人像是很了解皇帝陛下的担忧,“他们的住处我安排在了教堂附近的旅馆。” “旅馆?”亚希伯恩不由得多想了一些,“让他们不要去山上霍恩家的墓地,教会底下的密室也不要透露。” 黑商人点头,他和手下的骑士守口如瓶,况且裁判所的处刑者行事疯狂,确实需要谨慎而行。 镇子不大,两人很快就到了镇上的旅馆。刚走入其中,亚希伯恩就察觉到了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和杀戮的气息,还有无法隐匿的遗种气息。 裁判官住在阁楼,亚希伯恩一个人走到阁楼处,他敲门。门内传来一个中性难辨男女的声音,“请进。” 亚希伯恩顺势推门,走入房间。裁判官就坐在书桌前,手上捏着笔,在写着什么东西,书桌上放着一块亚希伯恩无比熟悉的铁灰色面具。 “秘学会啊。”亚希伯恩轻轻说道,秘学会恐怕是在异族入侵之前就已经存在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了。 亚希伯恩五味杂陈,他所认识的泠是三百年多后在雪原上的少女,不是面前的这个裁判官。 “陛下,麻烦等一会儿,我手上这封信很快便写完了。”泠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几笔收尾了内容,折起信纸。取出一片黄叶与信纸叠在一块。 她起身戴上面具,走到阁楼窗户位置,推开,将两者一并丢到外面,信纸消散,只剩下黄叶飘荡着卷上天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好神奇。”亚希伯恩不由得发出感叹。 “雕虫小技罢了,虽然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觉得神奇。”泠给亚希伯恩倒了一杯水。“意象”的能力寄存在那片黄叶上,“秋风”便将信息传递到应去的地方。 亚希伯恩不太明白其中原理,但其中“意象”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这信的另一方便是青染了。 亚希伯恩接过水,放在一边,将镇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泠。“这些东西都是你布置的吧,上一次你与青染道人似乎没把事情收尾干净,让人钻了空子。” “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的疏漏。但当初的蛾母已经被青染制作成了一件诠释物,在某种意义上契合异族信奉的‘腐金母’。” 亚希伯恩头一阵大,虽说这时代背景涉及异族入侵,但随便拎出来的事情都和异族挂钩,其中牵涉的东西一下就复杂了许多。 “‘腐金母’?”亚希伯恩意识到了什么,黑商人此时对“大衮”的称呼可是鱼种邪神,而非这种特指的名字。 “秘学会给这些不能直视的神明取定了代号。祸乱西域和海洋的鱼种邪神,便名叫‘大衮’。” 毫不掩饰的说出秘学会的名号,看来在泠眼中,我并不是完全不知情者。或者说秘学会的行动并不是什么大秘密了,亚希伯恩想道。 但更让亚希伯恩好奇的是,替神明取名号的事情对于虔诚的圣典信徒来说可并不是个玩笑。搞不好就被当作异端分子抓进裁判所了。而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便是教会最大的肃清头子,就像是在张亭北这个王国数一数二的情报头子公然把情报贩卖给帝国一样。 这算什么?教会顶级双料间谍? 第二百零九章 往事 泠仿佛看出了亚希伯恩内心在想的东西。她轻笑一声,“陛下似乎对秘学会很有意见。” 亚希伯恩摆摆手,“谈不上有意见,只不过我更好奇,霍恩家的墓地里头为何会有教会布置的仪轨呢?而且级别并不低啊。” “或者你可以和我仔细讲讲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记得那是在四年前,那个时候似乎你刚和约翰签订了契约。真大胆,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敢随意交割帝国的土地。”泠瞥了亚希伯恩一眼。 以往都是泠戳别人的痛处,再往深处,便是泠随手收拾敌人。如今真放在亚希伯恩身上,他只能不动声色地说道:“按照契约而定,我交予教会的是我自己封土的一部分,按照帝国的法例,这些封土的归属可以由我这个领主决定了。况且我不给,教会总要找人索要的。莫非你们还要找皇室那些宗亲,受封成为他们的从属吗?” 泠看不惯现在教宗的所作所为,但教廷扩张不是她的一言堂,她的话语权大,但还是有人能压她一头。 “那年,是你麾下的一个医官在海边一个渔夫家发现的端倪。原先只是因为那处的黑鼠病严重,只不过渔夫所处的村子却全无黑鼠病的发展。却发生了一种怪病,所有人的身上长出了粉状的鳞片。” “一切的起源就是那个渔夫的女儿。她是人和初代系遗种的后代。” 蛾母的子嗣?蛾母是初代系遗种? 亚希伯恩心中冒出疑问。初代系遗种是神明真正的眷属,它们同神明残余不同,反而是更加贴近正常生物的范畴。但它们无一例外,没法同其他生物结合。 而低代系的存在更像是它们掉落部分的成长,或是其它生物被他们影响的结果。亚希伯恩还记得普通刻印者被影响成为遗种的案例并不少见。 “我见过蛾母的遗迹了,它太弱了。”亚希伯恩摇头,他自然打不过蛾母,但初代系的遗种无一不是要多个位阶合作斩杀,余期白一人便击杀了蛾母,背后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教会对蛾母进行过鉴定,那是真正的高代系遗种,我身上便有蛾母的戒律强化,它对刻印者亲和度远超其他已知的任何遗种,只不过强化程度甚至比不上一些次代系,甚至三代系的遗种。” 亚希伯恩沉思,初代系遗种有着这样的特点,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放弃了许多东西,甘心成为一个繁衍机器,甘心放弃别的东西,来获取对其他生物的亲和。 遗种当中的弱肉强食只会比人类的尔虞我诈更加直接暴力,一个身处高位的软弱者放在人类社会不过是德不配位,而遗种眼中,那是一份极为难得的大补之物,一座虚而待定一步登天的宝座。 “那次是我和青染来处理这里的事情。山上也并不是什么墓园,而是霍恩家的老屋子和一座破旧的老教堂。每个霍恩家的男丁在成年的时候都会进入教堂底下的密室和蛾母交媾,产下霍恩家的下一代。” 亚希伯恩心中虽有猜想,但这事情从泠口中亲口说出时,他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按照那个渔夫所说,霍恩家从来只有男丁,所有的女婴都成了蛾母的食物,教会里头研究遗种专精的神父猜测,那是为了维持它和其他生物的亲和性。” “所以那个渔夫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才逃走的?” “对他来说,这是赎罪,也是怜悯。”泠仿佛也是触动,“可惜的是,那个女孩很快就死了,女性的身体并不能承载蛾母的能力。有可能那是女性代表了蛾母的那一部分,初代系遗种的部分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亚希伯恩无话可说,要是如今王国的一些先锋思想人士知道了蛾母的事情,或许还要大闹一番,说有违公平的原则,凭什么蛾母之女就一定要落得这种下场? 抛开这些不想,亚希伯恩只觉得有些唏嘘,问道:“所以你们将蛾母杀死了?瓜分了一只初代系遗种。” “准确的说,青染独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算是归给了教会。最后教会为了平衡小镇上的气息,将那时的霍恩家家主的尸体制成了容纳‘平衡’的容器,初代系遗种子嗣制成的仪轨核心,古来怕这些是第一回。” 泠也有些无奈,青染的纯青炉之火是“东”和“腐金母”神明遗迹交界处的天生之物,能熔炼天下之物,若是条件合适,便是直接炼出一件诠释物来。 “半截的蛾母成了一柄匕首,其效果大概率是往那种亲和度靠近的,毕竟是这样的一只特殊的遗种。” “当年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些了,请问陛下还有什么疑问吗?”泠伸了一个懒腰,托着下巴问道。 “我在镇上的教堂下面发现了囚禁黑鼠病病人的密室,那些老鼠挖的洞。那里同样有蛾母的气息,所以当年霍恩家的子嗣已经断绝了吗?” 泠愣住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她摇头。“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家族只剩下一个中年人,而按照渔夫所说的,他的兄弟为了协助他逃走,都已经遭遇不测了。” 亚希伯恩心中明了,梦境虚构的不过是现实的某一种情况,若是没有他的深入梦境,那个可能存在的霍恩子嗣,也就是现在失踪的霍恩神父也不过是历史残页中不会显露的可能性的体现。 若无人深究,他不过是大公军队的一个普通骑士,更大的可能是他早就死在了异族的战争中,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中逃生,而被其他的骑士不齿。 而霍恩镇子留存的平衡仪轨到底是存在现实还是梦境呢?或者是在“梦行之梯”某个枢纽上,恰好沟通着现实,导致此处在梦境和现实都有一席之地?亚希伯恩心中生出了要在现实探秘此处的兴趣,或许他心中生出了关于此极大的愿望。 而霍恩神父恐怕也是在知道平衡仪轨的存在后,确定了霍恩家中出现过教会显赫主教的想法吧。 “平衡仪轨出了些问题,还请裁判官阁下仔细处理一番了。剩下的事情,便不用阁下操心了,青染道人应该会妥善处理。”亚希伯恩将这些麻烦顺势推出去,青染讲求因果,必然不会拒绝。 而他最急的事情反而是寻找可能存在的那一份虚构权柄,随后打破“梦境”和“时序”的角力,顺利回到灯塔。至于脱困之后再干什么,青染这个最大老板都不着急,他这个小员工着什么急? 天塌了都有高个子顶着! 第二百一十章 来自过去的怀疑 “陛下似乎很高兴。”泠突然开口,亚希伯恩微愣。 他无奈答道:“帝国境内有邪神作祟,我如何能高兴的起来?不过这件事情,反倒是教会的平衡仪轨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话说,按照帝国律例,在帝国境内布置这些高阶的仪轨,好像需要很复杂的流程才行。”泠用帝国律例攻击皇帝陛下和现任教宗的契约,亚希伯恩也同样用帝国律例来反击裁判所的处刑者在各地行事无束。 “战乱时期,非常行事。”泠丝毫不在意亚希伯恩的言外之意。 “彼此彼此。” “陛下若是无事,那就请先离开吧。等青染来到时,再一并处理。”泠下了逐客令,亚希伯恩没多犹豫,顺手将桌上杯中的水喝完,转身离开房间。 “你现在空有位阶,仿佛小孩登上王座,没人会怕一个王座上空有威仪,而无实权的小孩。”泠最后开口提醒道,亚希伯恩将手放在房门上,他扭头冲泠点头,道了一声谢,便推门离开了。 亚希伯恩秉着气息,泠绝对是一口中三百年前那几个最强大的位阶之一,在位阶面前,亚希伯恩如何敢托大,即使对方在现实中和自己关系匪浅。 直到离开了旅馆,亚希伯恩才收回了全身刻印与“因素模”面具,因素权戒,“因素之钥”长剑的共鸣。回想泠说的话,亚希伯恩猜测莫非是这三者可以构筑出位阶的气息? 亚希伯恩思忖着,这种变化竟然让老牌位阶也无法察觉,还是说这梦境当中的位阶,也不过是空有其表的软脚虾? 他走出旅馆外,黑商人正等候着,似乎有些急躁,直到见着亚希伯恩,他眉头才舒展开,“陛下,出事了,那些被转移的镇民,其中有一部分发生异变了。” 黑商人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李先生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处理了,完全异变的人已全部诛杀。” 亚希伯恩摇头,从泠的话中,他完全知道了蛾母的底细。一只初代系遗种,不好好待在神明遗迹中,反而是出现在现实当中,还拥有着超高的现实和生物亲和性。 继承侧重于遗种一方的霍恩家女眷都能让一处渔村产生异变,很难说这些和蛾母朝夕相处的镇民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首先发生异变的是那些离开霍恩小镇最远的镇民吧。”亚希伯恩反问着。 黑商人点头,亚希伯恩心中的猜测得到验证,“没有平衡仪轨,恐怕蛾母的影响早就显现出来,不至于像这样,蛾母的影响怕是已经纠缠在那些人的身体当中。离了平衡仪轨,他们便成为最不安定的因素。” 若是杀了,便是一了百了,快刀斩乱麻。但即使是在梦境中,亚希伯恩也没法轻易下杀手,尤其是见到了这些在现实当中熟识的人之后。 “带他们回来,安置在距离镇上不要太远的地方,尽量围绕在平衡仪轨作用范围内。别让那些处刑者知道,他们比散布在帝国的学者们更痴迷感染遗种的人。” 黑商人进而吩咐手下人去了,他行事匆忙,此事和位阶相关,他不敢马虎,反而是冷落了亚希伯恩。亚希伯恩却没觉得被冷落,没有黑商人盯着,他反而行事更自由。 他思虑了一会儿,朝着钟楼而去。关于谪剑,他还有些疑问要向李然请教一二。 泠站在窗边,透过木板缝隙望向旅馆外面,黑商人和亚希伯恩说了两句话,便匆匆离开了。即使泠体质各方面超群,距离的远加之两人交谈隐秘,她也不清楚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帝国新皇,奇怪。为何,我感觉不到他在位阶上面的路径,没有痕迹。不知他和异族雨部大长老那场争斗经过如何。莫非是那场争斗后,他也受了不小的伤势?以因素构建万物,化外物为因素的位阶压制雨部大长老?”泠自言自语道。 窗外的天色渐渐黯淡,落日拉下脸,屏蔽了最后一丝光芒,就像是阵阵烟波在明枪暗箭交锋后,化作无足轻重的涟漪。 泠没有打扰任何人,待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她掀开窗户,用手把捏着外墙,房檐的凸起,轻松熟络地在阴影处跃动着。最后轻巧地落到地上,朝着山上原本的残破教堂上而去。 裁判所的处刑者杀戮多,又受遗种强化的技艺影响,多是亡命的莽夫,带上他们行动,可没法是隐秘了。 山丘上静悄悄的,泠穿梭其间,片叶不沾身,沿着山道很轻松就能看到山中已经变成墓地的教堂原址。墓地被轮守的骑士驻守着,密不透风,每一个骑士单拎出来都不输给精锐的裁判所处刑者。 借着墓地当中防守骑士点起的灯,泠蹲下来观察了一番山道上铺就的石块,有新有旧。新石块棱角分明,但经年而去,也是破损了不少。 她回忆了一番,确定这便是当年通往教堂的路,不过近年来修缮了许多。这一点若不是特意观察,确实注意不到。开凿山石,不是小功夫,取石的地方在这里不远。 泠取出一枚十字,正面银白,背面却漆黑,但整体看上去却不突兀,反而有种交融的感觉。这件诠释物能让没有掌控“平衡”刻印的刻印者间接掌握有关“平衡”的仪轨,仪式。 既是作用巨大的诠释物,也是象征身份的信物。 只是略微链接上眼前的平衡仪轨,泠便发现了问题,平衡仪轨运行无碍,节点运行流畅。效果却偏差了些,初代系遗种出现在现实,非同小可,布置一处以稳定性着称的平衡仪轨,虽说代价大,但胜在稳妥。 如今仪轨的几个节点更改,整体结构却没有改变,原先分散遗种影响的仪轨却在无形间成了释放器。而且这种改变并非一时之变,不可能这位皇帝陛下的问题。 回想起皇帝与自己谈话的内容,加之这墓园葬着的是霍恩一家,那么修改仪轨的人或许就是霍恩家可能还活着的成员。此地的疑似霍恩家血裔的人到底要借此搞什么动作。泠悄然离去,她来此不过是为了确认几件事情,凭此来判断事情的发展走向。 当年似乎一目了然的事情,伴随着这一只不同寻常的初代系遗种,而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有能力改造平衡仪轨这类复杂的仪轨,还能是平庸之辈不成?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还未成就的因果 泠没有多停留,教会和帝国的关系还处于蜜月期,她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为被人抓住,容易让人心生嫌隙,虽然那位皇帝陛下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计较的主。 不对,我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思。泠疑惑地摇头,她不过是影射了他和约翰之间那份契约,他竟然暗戳戳地说裁判所行事野蛮,可见不过是小心眼罢了。 虽然似乎是她先挑起的话头,而且裁判所行事野蛮也是事实,但不妨碍她在心中蛐蛐他。 待泠走远后,亚希伯恩和李然才从林中露出身影。 “陛下果真料事如神,能猜到裁判官竟然会夜探这霍恩家墓地。”李然不禁感叹,他们原先还只是在钟楼闲谈些关于谪剑的事情,亚希伯恩突然拉着他来到此处,不多时便见到了悄然而至的泠。 同时他看向亚希伯恩小指上的指环,位阶诠释物“风之环”,据说能发挥出四季风神的威能。 当然传说是这样说的,至于风神是到底是什么成分的东西尚不可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诠释物中存在着引发风暴的南风,充满生机的西风,护佑遮掩的东风,和凛冽毁灭的北风。 方才他们能躲在东风的护佑下,竟然让泠全然无所察觉。只不过仅仅是这样短短的时间,李然都感觉自己身体有种虚化的感觉,遮掩一位位阶的目光的代价也不小,东风护佑他的同时,也带走他的一切,只怕时间再长,他便要不复存在了。 感受着身体和刻印的回归,亚希伯恩的反应倒没有这么大,只是略感不适。手上的指环和宝剑一样,同样来自皇帝的收藏。他见李然面露不适,思虑片刻后,取出一枚青丹递给李然。 “李先生,这枚青丹能治疗些暗伤,你且先行服下吧。”亚希伯恩手中青丹还剩下一半,虽说将一枚青丹送与一个梦中虚构的人物有些浪费,但谪剑的一些细节,还需从李然嘴里套出来。 李然捧过青丹,在鼻间嗅了一番,才服下。只消片刻,他脸色一变,他身上被时光侵蚀冲刷而出的暗伤一点点恢复,药力流淌,弥合伤势。 他脸色一正,对着亚希伯恩行礼道:“多谢陛下赐药。”他神色感慨,这辈子最大的事情,无非是将手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另外便是由于这谪剑引发的隐疾阻碍他登上仙途。 如今这两件事情都因一个人而实现,他怎么能不激动? 心悦诚服下,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恭敬递上。“陛下恩情,我无以为报,便将我修谪剑的一些感悟赠与陛下。” 亚希伯恩自然不客气接下,他可怀疑李然藏私了,一门独一无二的技艺就算缺陷粗陋,但其剑走偏锋有可取之处。如今这一步棋走下来,正中对方下怀。 “走吧,李先生。黑山去追那些撤走的镇民了,其中异变的事情还需要再议。”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的土扒拉开一层,将灌木折了些,留下了点独特的记号。 “镇民发生异变,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黑山伯爵亲口和您说过的?”李然皱眉,他总负责骑士的部署和镇民的隔离,那些镇民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是亲自检查过的,有没有异常他能不清楚? 黑商人如今的行为同公开打他的脸没有区别。亚希伯恩也是心中惊奇,他原先估摸着黑商人已经与李然商量过了,可事实并非如此,莫非是事态紧急的缘故? 他自然能想明白其中关窍,黑商人行事极为谨慎周全,况且先前他似乎记得其中黑山还替着李然说过好话,两人也绝非仇敌的关系。 有问题!亚希伯恩脸色变化,他对李然说道:“李先生,还请你第一时间回到镇上。若是见过黑山,不要让他带着先前那些镇民接近,命令骑士们将镇子每一个关口都守住,挡住所有的活物进镇。” 他摘下自己的胸前的勋章,放到李然手中,这同样也是他在住所寻到的信物,还在异族战争时,这便是率领军队,一呼百应的象征。 “那些裁判所的处刑者又该如何?”李然沉声问道。 “他们若是办好事,便由着他们。”亚希伯恩话留半句,但处刑者有泠约束着,不至于作乱。 如今情况紧急,连黑商人都大有嫌疑,李然同样也没法摘干净,但他无路可退。不能排除李然在骗他的可能性,所以他也只是阻隔活物进入,而非命令骑士绞杀。 李然拱手一礼,在山间腾挪,飞快的下了山丘。修行刻印“金”的刻印者果真直来直往,雷厉风行,和他们手中的兵器一般。 亚希伯恩叹气,看似都是盟友,实际上却无一可以完全信任。他快步上了霍恩家墓地,召集上几个骑士,只有这些没有绝对立场的骑士才是他能操控的力量。 山下的镇子。在尽可能不削弱镇子内部关键地点看守的情况下,李然都按照亚希伯恩的吩咐在各个入镇的关口派遣了一小队骑士应对。 李然神情紧绷,但他还没遇上亚希伯恩警告的事项,却见镇外踢踢踏踏声音中,一女道骑着白鹿,提灯缓缓而来。她长发随意挽起,用一根木簪扎住,宽袖大袍,正是青染。 李然愣住,他随即屏退周围,迎了上去。青染在夏域刻印者中当列第一,据说大秦天师都让她三分,如今一见,自然是仙气飘飘,踏临仙途自不用说。而这样的一番人物竟突然出现于此,并不像是巧合。 “李然,好久不见。”青染翻下白鹿背,冲李然笑了笑。李然与青染不过是点头之交,不知是否是错觉,李然总觉得面前之人看上去格外渺远,不像是存在于现世之人。 “抱歉,青染道人,镇上晚上戒严了。禁止出入。”他背手在后,捏着剑指,但凡一点不对,便是谪剑斩出。 青染注意到他的敌意,也不恼,她说道:“我只是应邀而来,解决一场还未了结的因果。” “因果?”李然是夏域人,现在虽投效在西域皇帝手下,但每一个夏域人都信因果,他也不例外。 “应格陵兰小姐的邀请,完成一场很久之前留有遗憾的因果。”青染的语气有些惆怅。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入局 李然听了青染的话,虽有犹豫,可面上依然是寸步不让。青染也不急,倚着白鹿,静静等着。主子不急,反倒是这白鹿咬牙切齿,不耐烦地用蹄子搓着地。 青染斜睨了它一眼,它便立马安分下来,眼神还露着对未知的敌意。 泠从山上墓园下来,又绕着镇上的教堂观察了几圈。仿佛是感知到什么,她朝着镇口而去,一打眼便瞧见了对峙的李然和青染。 青染不慌不忙地戴上青金面具,无视李然的阻碍,踏入了平衡仪轨的范围。李然闪身阻拦,说道:“还请仙长不要为难。”他背身的谪剑早已蓄势待发。 “青染若是想要进来,你奈何不了。”泠走到李然身后。“况且青染是新皇请来的帮手。” 听泠搬出皇帝的名号,加之两人位阶的威慑,他也无法强硬起来,收了神通让出了一条路。“还请裁判官阁下带青染仙长先去歇息吧。” “李然,我替人还你一份因果。”青染从白鹿背上的背囊中取出一个木盒,送到李然手中。“你和大秦皇室有因果未了,你替他们将国祚守了一场。” 青染也不管李然有没有收下,仿佛她不过是受人所托,将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交到了对方手中。 李然见两人走远,皱着眉,三个位阶掺和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了。不过大秦皇室交付与他的一份因果到底是什么? 他掀开木盒,绢布填着的盒子当中,一小尊大秦皇帝塑像静静躺在里面。塑像古朴,可色彩陈旧的同时,却像是有琉璃流动,这是香火兴旺供奉的象征,意为功德圆满。 武帝像,供奉大秦太庙的武帝像!百年香火和皇帝武德融汇而形成的位阶诠释物!他何德何能,有这份因果来承受这样一尊大秦武帝像? 别说他修习谪剑,上天不和,就算是一世圣人,若是武力低微,也承受不住其中因果。护卫国祚?异族作乱,若说护卫国祚,还不如说是西域帝国的皇帝陛下更合适。 莫非,莫非,替人还一份因果,是替皇帝陛下?他不过是将谪剑讲与陛下听,真的值得这样一份大礼吗? 李然没有追上去询问青染,位阶的算计,不到那个位置看不明白,但凭借这样一尊武帝像,谪剑似乎有了攀附位阶的极大可能。 他也不知事情好坏,一日之内,平生几大夙愿皆有回应,岂不乐事?修行刻印,难道不看当下? 泠将青染安排在旅馆距离阁楼最近的地方,至于白鹿便安排了一楼守着。对于这个安排,白鹿鼻孔喷着不满的气,但迫于两人的威胁,只能不情不愿地找了个位置趴下歇息。 亚希伯恩领了几个骑士将墓园边上的林子清干净,隐藏在林间的墓园一下子都空旷开来。若不是泠夜探,亚希伯恩也不至于将所有的障碍物全都铲除干净。 做完这些,他站上山丘高处,这里勉强看得见镇子样貌。镇子表面一片祥和,零星的灯火从高处看是丁点荧光。如果这是一滩死水的话,亚希伯恩觉得用暗流形容这里并不恰当,没什么水温正好,里面到处翻滚的垃圾都能把人压死。 亚希伯恩点着龙息灯,盯着李然赠与的小书和暂借的谪剑剑谱对照瞧。直看得龙息灯晃晃悠悠,周围的骑士都轮换了一圈了,亚希伯恩手上的小书还没过去两页。 忽然距亚希伯恩最近的几个骑士护卫了上来,手中长矛锋锐直指前方。亚希伯恩收了东西,起身舒展了筋骨,便见前方不远处,青染不声不响地站在那边,仍然戴着那面青金色的面具。 “你们无需阻拦,那是老熟人。”亚希伯恩摆摆手,周围骑士四散而开,但他们不敢放松警惕。这可是帝国的皇帝陛下,身份尊贵,对方夜晚上山拜谒,却鬼鬼祟祟。 “青染道人半夜来这里寻我,是有事相商吗?” 对方点头。亚希伯恩心中怪异,青染在他眼中大抵是寻乐子的人,此时却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吩咐骑士们在原地护卫好,便提灯走近了。 刚靠近青染,就听对方戏谑着说道:“亚希伯恩,这帝国皇帝当的可还舒服?把身后的酒壶收起来吧,它对我没用。” 亚希伯恩眼睛一缩,竭力维持面色如常。“你不是梦境虚构出来的人?” “我想,一已经告诉你,这里是借我的记忆碎片放在‘梦行之梯’的衍生物。勉强算是过往之我的梦境,原本意义上,我无法出现在这里。‘时序’会无限将事态向后发展,为了让你不落入无限循环当中,我只能带着大日佛灯亲自入局了。怎么样,感动吗?” “泠怎么样。”亚希伯恩下意识问道。 青染语气中戏谑意味更浓了几分,只是摇头,“别猜,外面现在可比这里乱多了。” 她抬起手中的灯,一盏油灯,绿锈斑斑,纹路像是夏域盛传的神佛,晦暗的佛低眉谦卑,背后的大日藏在锈迹中,入神看去又极为辉煌灿烂,仿佛要将一切东西熔烧,归于某种极点。流状的灯油散出飘渺烟雾,一簇火苗一眼看去极小,却又明亮无比。 亚希伯恩心底难以言喻地鼓起一种冲动,对这盏佛灯的觊觎都溢出了。 “这是哪一块‘时序’的碎片。”他拧着眉问道。 “‘终末’,一启一终,方能结束。”青染没有编谜语,如实告知,“一已经离开了这层梦境,大君截了你那半份虚构的权柄,赘生的‘时序’和‘梦境’链接上了现实,你现在看到的,在某种意义上和真实的历史没有区别。” 亚希伯恩思索着,他一层层梳理着,“也就是说我现在陷入了第三重梦境,而这层梦境却又更接近现实。梦境的底色是你的记忆,构筑者却是大君。在这里,大君的权限还要略高一筹。” 闻言,青染摇头,“大君和一本质一样,只不过构成大君那份碎片来自于你。” 我?亚希伯恩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你”是他扮演的角色,也就是来自于过去真实历史的大公。难怪他的躯体那样扭曲,拥抱“大衮”,连机械之躯也异化为畸形。 “所以你知道镇上那个泠不是真正的泠。”亚希伯恩问道。 青染点头,“她演得很像,甚至连蛾母的气息都收敛到只露出一分,但它的本质不会就着梦境和神明遗迹而改变。假货永远是假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真相不知前路 “她的本质依然是蛾母之女,是遗种那一面的展现。她凭空而现,也是一种虚构对吗?”亚希伯恩说道,他掌心处银丝延伸,在空中摇曳了几下,像是害怕一般,躲进了亚希伯恩的掌心。 亚希伯恩此时才更加确定了站在他前面的就是真正的青染,来自“博论者”的银丝探索着事物变迁中的各种可能性,这样的性质在“时序”和“梦境”当中能挖掘出许多东西。 因为每一个生物都难以避免地存在着可能性,不同的抉择,不同的环境,每一个可能性都是虚构之树上交错枝桠上高挂的果实,或丰满,或干瘪,但无人能否定他们的存在。 因此银丝对虚构之物不感兴趣,所以当蛾女靠近时,银丝没有一丝兴趣,而面对青染,银丝却展现出退缩的情绪。要么是青染做事不曾犹豫,没有一丝的多余可能存在,要么便是一切的可能都已经被尝试,她杀死了所有的可能。 无论是哪一点,似乎都完全不可能。命运盘曲的时候,便产生无数可能性的绳结。 “‘博论者’的耳目,这可是寄生学者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它在,‘博论者’就能观测到你的一切。只不过你手上的这个有些意思,被‘灵’动了手脚。” “毕竟神明当中,‘博论者’最贪婪,最慷慨,又最执着,祂的耳目从不会恐惧。给它起个名字吧,与其白白给‘博论者’打工,假大方的老板手中的拿到实质的好处才是现实。” 青染吹熄了手中的大日佛灯,伴随着灯上的烈日熄灭,亚希伯恩操控着银丝再一次冒了出来,渴望地朝着青染扭动,就像是求偶的猫狗讨好异性。 “便叫‘博学纤丝’吧。不过给它起名,便能从神明手中接管它的掌控权?”亚希伯恩狐疑地问道。 他能理解青染对博论者的评价,对方简直慷慨的不像话,亲手将工作合同送到你手中,甲方的位置早已将自身的威严铭刻,许诺的员工福利也是一样不少。 对于亲睐的刻印者,祂会赠予超过其他所有神明的高额报价。满满的福利背后,义务只有一行:好好打工,帮助老板见识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 而这份长期工合同的时间也只有一行:即刻生效直到永远。死后连刻印也将化作“博论者”的资产,到头来全都被吃干抹净了。 “‘博论者’确实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从祂手中真正获得物品的归属,你觉得起个名字就能解决?”青染摊手,对于银丝的名字好像不甚在意。“不过是秘学会想来记录这样一种觐见神明的赐福而已。” “但秘首既然这么说,看来必定是有方法。”亚希伯恩心中虽苦笑,面上却悄悄换了称呼。 “方法不难,福德神父将一部分‘灵’的赐福给了自己的学生,剩下一部分他去谋求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野望。那一晚,他渴求‘灵’的目光,却面见了‘东’的辇车,‘东’的莲座。”青染摇头,神情带着嘲讽。 “在现实当中主动寻求神明的真容,自三百年前签订的多方合约规定,是绝对不允许的。所以我杀了他,却没料到,他在你的眼睛里面留了东西。他的赐福成了引来‘灵’目光的锚点。” “那我还真成了冤大头了。实质性的好处没拿到,空拿一个外壳,坏事连连呐。”亚希伯恩心中暗骂福德神父,和地下民的雪国大祭祀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引来其他神明的目光用以打乱‘博论者’的目光,只要我的身段放的够低,祂的目光就顾及不到我。”亚希伯恩叹了一口气,身处三重梦境当中,青染的到来给了他一些解答,比如福德神父之死,他身上伊甸降临的真相本质。 两人又在暗处沟通后面几步计划,便各自离开了。亚希伯恩继续守在霍恩家的墓地,而青染下山回到了旅馆当中。 一旁白天曾与他说过话的骑士大着胆子问道:“陛下回去歇息吧,这里由我们守着便是。” 亚希伯恩盯着书册,心头杂念多,这书上的那些鬼画符一点也领悟不了一点。他侧头看着骑士,面甲缝隙处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狰狞伤口。 他斟酌几分后,说道:“往常行军时,也不免风餐露宿,在野外度一宿而已。再说,若是离了我,仪轨再出现问题又该如何处理?镇上有裁判官和青染道人在,出不了问题。” “陛下,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见亚希伯恩神情温和,并没有皇帝的架子,也是大胆了起来。 亚希伯恩方才想着自己和青染最后的几句话,大致内容无非是大公在真实历史上到底是如何的形象,以及这场梦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名义上是在表明在此更好地扮演角色,但实际上,他的生活似乎与这个大公息息相关。 青染的说辞是,“梦行之梯”自然会修正不对劲,不合理的地方,那些虚构的角色存在于各种可能性当中,同样是合理化的范畴内。 而目的,她说自己也在寻找。亚希伯恩虽然惊讶领导任务布置不明确让自己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依然无所获,但他想到一个实现他人梦想的许愿池也在寻求自己的意义,总好奇这么多年,她到底找到没有。 “没什么,只是心悦于某个姑娘,许久没见了。”亚希伯恩自觉不过普通人一个,纵然说什么命运选择,但胸无大志,全靠事态推着走,没有自己一点的动力。 结果到最后,答应了阴崇生的事情,没办成。青染的对他的投资也像打了水漂。就是大君强加给他的请求,他内心深处不认同,却又时常萦绕。 “不会是裁判所的裁判官吧。”骑士明显活泼了起来,说实话亚希伯恩并不需要他有多活泼的精神状态,火把再亮,这里毕竟也是墓地。“这可是黑山伯爵某一晚喝醉酒,无意说出来的。” 亚希伯恩心中无名火起,他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话,即使在梦中也不行。他拔剑直指骑士面甲,剑锋对准空袭,只需往前一寸,便能贯穿骑士的脑袋。 亚希伯恩握剑的手紧绷,而剑刃上的因素隐隐透出几分谪剑的风骨。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失衡 亚希伯恩不会谪剑,但因素构筑出了剑谱所录的谪剑痕迹,引动了些许时光侵蚀,直冲骑士面门。未到位阶,寻常的刻印者对此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话不要乱讲,黑山的事情我心中有数。你再多嘴,就死。”亚希伯恩极少放狠话,他一直表演着自己温良的外表,凶恶的一面就留给了死人。 亚希伯恩抽剑而回,回转利剑时,锋芒撕开了骑士的头盔。骑士脸上一疼,血痕流淌而下鲜血。亚希伯恩退开几步,他不想血溅三步,但失控的刻印早将骑士撑了起来,这些骑士不过掌握着“地”刻印,而整个骑士团的刻印诠释全像是猪场里头猪饲料一样,配料主材都标准的不像话。 全赖以一件位阶诠释物,这样的刻印者再想建立一枚刻印都艰难,更别说位阶都畏惧万分的时光侵蚀,因为应激而生的刻印防护,顷刻破碎。 “陛下恕罪。”骑士虽全身剧痛,生于胸膛的刻印烙印被完全抹去,却第一时间下跪。 “黑山是我的封臣,不是你能随意侮辱的。还是战事过去太久,你们安生日子过久了,忘记了我的手段?”刻印溃散,契约已失。帝国的精锐骑士系统建立在几件位阶诠释物的契约上,同样,骑士爵位的契约也据此牢固。刻印不散,契约恒久不灭。 周围的骑士看着这个失去名分的骑士,却无一为其求情。不如说他们也不知道为何平日里面谨慎的骑士会胡乱在皇帝陛下面前谈论如今炙手的大贵族黑山伯爵。 亚希伯恩威慑了面前的众骑士,皇帝的平易近人是恩典,而雷霆迅疾的手段便是威慑。他没有管下跪的骑士,任由对方跪着,青丹珍贵,能用来吊住金刚的命,笼络李然,却不可能给一个名不见经传,对于梦境推进没有任何作用的骑士使用。 亚希伯恩想着黑山的事情,模仿泠长相而生出的蛾女出现在此,大君大概率也会在梦境当中。不会是李然,青染最后和他说过因果的事情,梦境里头学人技艺,当偿因果。 现实的李家谪剑大君没可能有这般完整的版本,他要偿还因果,即意味其为谪剑技艺不假。那么假冒者便只能是黑山伯爵了。亚希伯恩有些唏嘘,两个自己亲近之人,全成了敌对者。 若大君是借助大公灵魂碎片而成的机偶,知道当年事情并不奇怪。亚希伯恩只怕他向自己传递了假消息,误导了方向。 “这件事后去向军务大臣领一份抚恤回家吧。”亚希伯恩看不惯对方跪倒在面前,退了半步,给对方留了体面。他说完,跪倒的骑士并无反应,随即他像是失去了支撑,倒地不起。 亚希伯恩连忙靠近,躺倒在地上的骑士面色铁青,两只眼睛圆瞪,面露着无限的惶恐,仿佛他跪拜的封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置于死地。 亚希伯恩用袍子裹着手将对方裸露在外的手抬起,轻飘飘地,没有一丝重量,捏了两下,有骨头略微的硬度,但碎的厉害。整个就像是在一瞬间被震碎了全身筋骨,但看向死者的七窍,没有一丝血液。 唯一明显的伤口还是亚希伯恩在他脸上划开的小口子,至于经年累月的旧伤疤痕自然不用说。难道是瞬间震碎骨骼,全不浪费任何的血肉。这不像是食物,更像是美味的血物。 是暗杀还是刻意为之,无端的厄运,极像是黑商人的手笔。但黑商人位阶主责为预知厄运,加以规避解决,若是主动解决,肯定要受到时光侵蚀。 “他的刻印烙印位置在哪里?”亚希伯恩放下对方的手,拔剑,剑刃上因素盈盈流转,在因素视野下,他三两下将对方的甲胄切开。所幸这次行动为了兼顾速度和效率,骑士们所穿的都是轻甲,护住肚腑和重要关节罢了。 “应该是在胸口,陛下。” 亚希伯恩一把撕开倒地骑士的胸襟的衣物,一团残破的刻印烙印出现他的眼中,正是被谪剑斩落的表现。 谪剑高深处斩位阶宝座,亚希伯恩有着博学纤丝的帮助,已经初步领悟了一番,没有从小打下的基础,就算完全学会了也没法达到斩位阶的地步。 但触类旁通下对付一个勉强成为刻印者的骑士还是绰绰有余。亚希伯恩轻微划开骑士的血肉,一阵受阻。亚希伯恩心中一惊,方才那一剑割开皮革锁甲都丝毫不费力,划开这血肉反而费力了? 一阵腥臭的味道传来,只见一股股黑红色的浑浊液体涌了出来。骑士古铜色的皮囊下,淌出了鱼鳞,骨片,硬质的甲壳,还有明显是后时代的金属制品。亚希伯恩眼尖,瞧见了一枚撰写着编号的螺钉。 亚希伯恩将螺钉清擦干净,上面的编号习惯,按照了批次,时期,地点而成,明显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形制和标准都是王国联合机械学会标定的,就是保证近乎每一颗螺钉都能在机床上被制作完后第一时间装配到合适的位置。 而这股混合着鱼腥的恶臭,亚希伯恩再熟悉不过了,“大衮”的爪牙又动手脚了。他不怕穷凶极恶的“大衮”邪魔信徒,对方若想硬碰硬那绝对是以卵击石。 亚希伯恩抬眼看了周围一圈,龙息灯的光芒下,一个个骑士戴着头盔,仿佛雕像。 再低头,骑士的尸体仅剩下方才用利剑划开的伤口,血迹,血痕都是那么的正常,他划拉开更大的口子,剑刃下血肉分离,血液流出。亚希伯恩对手上动作却全然不专注,他的背颈寒意凛然,剑刃反光处,一张张放大的鱼嘴在他背后试探,细长的舌头交缠,留下垂涎的贪婪。 在他观测角度之外,正常的世界正被扭曲逆转,平衡仪轨无效地完成着偏差的指令,拨乱反正不成,失衡在加剧,看不见的地方,平衡仪轨对立双方的斗争愈发激烈,谁也不知道会在那一刻突然爆发,不顾体面,全都袒露在外头。 亚希伯恩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擦拭干净的螺钉,硌人的手感是唯一的标志,提醒着他,意外仍然发生,骗人的眼睛不足信靠。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杂糅 这双引得“灵”注视,足以指引伊甸降临的眼睛却看不透邪佞之物。 亚希伯恩心下感叹,还记得青染与他说道破除这场困局的方法便是将平衡仪轨彻底毁灭。调转碑颠倒生命的状态,梦境和现实的状态,时间和空间的状态。 他没法正常离开这里,除非在梦境当中他能达到位阶,起码得和梦境营造的皇帝陛下有着一般实力。就算离现实再接近,也无法改变这里仍然处于大衮的三层“潜渊之梦”中,他扮演的角色有着无可置疑的中心性,而青染作为梦境根基,大君是梦境构建者。 处于三者角力的中心,加之素材,仪轨的缺失,他的刻印再往前进步一点都难。而镇子外,距离和时间的模糊关系,就像是一双合拢的手,将这里围成了球。 当球体形成时,他就真成了笼中鸟。 这块扎根在“梦行之梯”和现实之间的调转碑便是最无可替代的关键。 身后鱼头骑士的长舌已经触及他的后背了,亚希伯恩拧动龙息灯下方的旋钮,与此同时他展开因素炉的构建,汹涌的纯净因素引燃了其中凶兽的意识,冬之龙的气息席卷了整个霍恩家墓地。 平衡仪轨当中遗种的比重大幅抬高,被遗种化的骑士身上鱼鳞退散,长长的舌头缩回,而蓝白色的光芒照耀下,他们面露惧怕之色,人鱼和龙种关系就像是食物和猎食者。 亚希伯恩手中的“因素之钥”顺势出鞘,他直奔着墓地中央的调转碑石,藏在内衣布袋的精粹一颗颗灰暗碎裂,而剑中意识似乎仍不满足。没有位阶的倨傲,只是满心的期许,和对因素无限的渴求。 汹涌的纯净从因素炉充溢在剑刃之上,面前平衡仪轨的纹路在因素视野的逐渐清晰,如果先前暂时破阵不过是力有不逮,短暂封存。而现在这把锁的内部机械,锁孔之下,一切结构以具象化展现在亚希伯恩面前,他只需要用自己的因素捏造剑身,将其插入面前因素之门的锁中,拧开大门就足以完结一切。 但不知为何,面前这扇陈旧华美的因素之门让他短短迟疑了一刻。 博学纤丝争先恐后地缠绕上那些异化的骑士们,像是某种喜欢将猎物封入丝巢将其溶蚀成浆液的蜘蛛,向其吐露最深切的情感,将其分毫不剩地吃干抹净。 虚构之树上名为鱼民的枝杈伸长着,生长出果实,反哺于亚希伯恩身上,生出鳞片,但遗种化又止步于此,对位阶诠释物的负载专精到了极点,令亚希伯恩对手中这柄剑的掌控越发如臂使指。 大地的封锁在此刻破碎,倒挂的赤裸男人睁开眼睛,艰难地咳嗽着,他浑身痉挛着,拔开自己的右手,粗大的铁钉贯穿他的手掌,干瘪的肉体撕裂,“平衡.调转”中死生逆转。 生机诞生的同时,他的身体膨胀着,一点点将扎入他体内的铁钉顶出,无数的手脚从缝隙中钻出,毫无美感和秩序可言,散漫肆意地向外蔓延,抱住了“因素之钥”的剑刃,一点点拧动,要模糊上面的纹路,磨灭因素的排列。 “那一份大君取走的虚构权柄果然在这里。”亚希伯恩早有预料,“繁冗之触”的虚构权柄被杂糅在了“平衡”的载体中,霍恩家前家主舒展了身姿,天边的月斑驳痕迹,沉眠的“大衮”睁开了眼睛,将目光投向了从木架上挣脱下来的怪物。 月下流云宛若一团污浊的泪,怪物朝见恩主,他是蛾母的子嗣,虚构“繁冗之触”权柄和“平衡”仪轨的载体,亦然是人鱼祭祀和鱼民的源头。 真正的现实反馈下,历史幻影中曾经出现的怪物以另一种状态来临,“大衮”赞赏地拍抚手掌,扯下血肉,“平衡”作为“灵”的赐予冗余出赘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权柄虚实早已纠缠不清。 平衡仪轨骤然收缩,辐射镇子的力量凝聚一身。亚希伯恩闭眼不看,手上利剑挥出一道谪剑风骨,连绵因素和其中神明气息碰撞,想引动一丝时光侵蚀,可此间时间和距离早已扭曲,他挥剑那一刻,时光侵蚀却与怪物错身而过,就算瑶池金水,谪仙刷落,也难动面前怪物一分一毫。 亚希伯恩睁眼,眼前的怪物肉团堆叠,无数的手臂从其背后和肉缝中穿插而出。偏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雄雌莫辨,浑身鳞片张合,在月光中粼粼作闪。 遗种,神明残余,刻印者,还是受污者?亚希伯恩强忍心中的恐惧,但心中的负面情绪却像野草一般疯狂增长,他依稀记得蛾母能调动人的情欲。对方只不过手指捏起,嘴角露出笑容,那种鼓动人心神,任其无序发展的气机便冲散了冬之龙的凶狠。 龙息灯外头的琉璃罩裂痕遍布,不过几秒,通体崩碎,其中灵韵逸散,被面前的怪物勾摄,生吞下去。 他丢下手中的宝剑,毫不可惜,寒光宝剑在被他扔下时,光华和力量不存一丝,退为废铜烂铁一堆。 还真是空怀宝山不自知,亚希伯恩一把握住自己脖子上的权戒。权戒是誓约最实体的表现,上方因素的烙印又象征其在刻印“因素”当之无愧的权威。 小指上“风之环”上两色闪耀,虽仅有“东风”和“北风”的力量,但一时风扬,亚希伯恩捧着手中的古银酒壶,他第一次拔开酒壶的盖子,醇香的酒液熏得他已有了醉意。 酒液倾倒,在凛冽毁灭的北风中挥洒,古银纹路上青色火焰迎风便涨,一下便围住了面前的敌人,就是要在此炼一炉。管他是谁的作品,熔了大君的骄傲,炼了“大衮”的得意。 亚希伯恩怀中的精粹早就耗尽,再往下,便是他的生命。无形的因素炉容纳着纯青炉之火,拘束着面前的怪物。他抬眼,嘲讽地看向天上早已正常的月亮。 顿时仿佛上天震怒,他的眼睛流下血泪。“大衮”眼中不屑他这样的蝼蚁,但他背后毕竟站着一个伺机而动的“灵”还有一个广撒网的“博论者”。 他自愿成为祂们的刀,又怎么不能让他狐假虎威,耍一招驱狼吞虎呢?唯一的代价不过是夹在中间任由倾轧的亚希伯恩自己罢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敕令五灵 山下旅馆中,阁楼房间一阵敲门声响起,房间中传来泠的声音,“请进。” 房门推开,青染走进房间。泠站在房间当中,仿佛直到青染进入房间之前,房间当中一切都静止着。 “青染,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泠没有戴面具,将白发挽起。 “我应该叫你泠,还是格陵兰小姐,还是蛾女?”青染把玩着一把匕首,刀面上层层鳞片迭起,就像是活物一样呼吸着。 泠的面色一变,她下意识想要解释。青染低眉,懒得理会她的反应,“梦境再怎么真实,也是根据现实而来的。只要和现实比对,梦境的虚妄便不足道。” 无论是位阶诠释物还是别的什么秘籍剑谱,都根据现实而来。现实中风之环缺失的部分在梦境无法弥补,完整的风之环也无法再现,亚希伯恩手中风之环的能力不过是依靠青染捕风袋而来。 剑谱再怎么真切,也确实有真实的范本为其中的根基。亚希伯恩与李氏有段因果,便真能从李氏学其技艺。 “说吧,大君怎么拿到泠的那一角碎片培育出你的。”青染冷冷地说道。大君将亚希伯恩第一次拉入潜渊之梦时,恐怕最主要目的便是借梦境中现实的再现来孕育蛾女。 以逃亡远离的蛾女揉入泠一角灵魂碎片,已死蛾女由此再生,混淆视听。 真相揭露下,面前的蛾女放下了泠的伪装,她一把捏碎手中的银灰色面具。“他答应我会把美味的原材料变成食物。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很快就要成了。”她一阵怪笑,脸上生长出了浅浅的绒毛。 蛾女眼睛中,眼瞳分裂密布于整个眼眶当中,晶黄色的,到处乱颤。她没有丝毫战斗欲望,转身破开阁楼的窗子,就要跳下阁楼。 青染不容她逃跑,袖子一展,狂风散出,一封贴着黄叶书信飘散而出,又骤然碎成碎末。青染手持匕首,直捅蛾女的心口。这柄由蛾母熔炼而成的匕首和寻常手段不同,它有着真实伤害遗种的能力。试图融入其他物种的初代系遗种在用最直接的手段报复自己的同类。 波纹闪烁,一只手挡住了匕首,匕首上属于遗种的仇怨顺势蔓延而上。黑山伯爵,或者说大君抬起手挡住了青染的攻击,“安魂.扭曲”拧动了青染的情绪。 “看你本质灵魂的份上,放过你一马,还真忘记自己是主子还是奴才了。”青色的火舌撩过,“逍遥.势”所含趋势导向,火焰连连击破弱点,连刻印的能力都被熔炼为虚无。大君面色一变,但火舌已经蔓延而上,表面梦境赠予的黑商人的皮囊顿时毁了大半。 烧毁的面皮露出底下的金属骨架,盘曲的肉瘤血管,乱糟糟地喷出了不少血液,却解了纯青炉之火的蔓延之势。她操持着一把黑色羽扇,扇动妖风,腰间捕风袋大敞,丝丝东风乘必胜和天命巧合将面前两人拢住,“意象.拟意”压缩出其中意蕴,完全附加于此时战局上。 火烧连环,天助一场好风,妖风混着青火,将大君暴露而出的赘生护层烧成精粹和包含对生物恨意的结晶。大君自知不敌,捞上被压迫得喘不上气的蛾女,撞破墙壁,就要往教堂方向走。 青染就要追赶,却感到山丘上一阵异常气息。“圣约翰的造物,无论里面到底装着怎样纯良的灵魂,却总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恶心。” 这样杂糅着遗种,神明权柄,刻印,对应兽性,神性,人性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尝试。没取“大衮”的任何一种形象,反倒是青睐于“东”,“后稷”所谓佛陀的模样。 她随手捏来几张符箓,黄纸朱字,流露出刻印“意象”的灵韵。非“意象.拟意”一种诠释能完成这样的符纸。一张上品符纸的造价不比一件普通诠释物低。 若非梦境限制,许多宝物没法带进来,她还真不想用这些符箓,毕竟普通诠释物或是一些存在特殊意义的物品在青染手上的效果也是极佳。 再说以青染这么久以来的收藏,她还真看不上这些性价比极低的符箓,它们除了让弱势的刻印者绝地反击以外,还有什么用呢? 她撒出那五张符箓,一缕清风飘过,符箓在窗外迎风就涨,化作五具巨大的神灵,雌雄莫辨,其一头顶巨日,身前平放一杆龙头铁鞭。其二浑身云雾缭绕,披黑纱。其三手持净瓶,身临一片黄袍。其四戴高冠,举鼎炉,百般兵器从中喷涌而出。其五背生树,佝偻低身,持杖而行。 敕召五灵符令,据说是某一位夏域仙人得见了五位神明后描摹其形象完成的。青染费劲扒拉地从乾坤袖中找出一把小令旗,指挥着这些看上去威风凛凛,实际没什么脑子的符箓神灵。 她就烦这些玩意,不灵活,还没自己动手利索。但分身乏术,亚希伯恩一个人没法对付这样的敌人。大君或许有教宗护着,但蛾女必须死,敢顶着泠的面貌到处招摇,展露一副毫无节制的模样。青染就秉持着个人的私心,对方被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五具灵体朝着山丘上飞去,青染随手拉开门,“逍遥.无束”锚点锁定,她下一瞬便来到教堂当中,又是推开门,逐渐靠近先前逃走的大君和蛾女。 大君捞着蛾女直奔教堂而去,他翻出一枚银币,两面都是人面,他烂掉的脸一点点修补着,但匆忙下,五官便扭曲了些。 可下一秒,人面陡然变化为了扭曲的符号,空间仿佛错位了一般,大君能看见先前的自己捞着蛾女从屋顶跳下来,却被一剑腰斩的样子,但时间一转,他却又往前走了一大段距离。 异常来得快,去的也快,眼角间才见寒光一缕,他下意识躲闪,往后连退三步。虽是躲过了,但肩头被豁开一个大口子,里面肉芽混合着金属溢了出来,与刻印的联系也中断了一瞬。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谪剑风骨 蛾女挣扎了一下,大君拗不过她,将她放下,他正视着面前的老者。李然提着剑,拦着两人,一身布袍,不着任何甲胄,却比千军万马更加坚不可摧。 “金.摧城”自战场上磨砺而出的刻印,其诠释不来自外物,而是己身于战场上生生杀出的威风。只是一人于此,便万夫莫开的气势。 但更令大君忌惮的是李然手上的那柄剑,没有一丝光华,一柄普通的铁剑而已。“人技.谪剑”的风骨环绕其上,时隐时现,像是风缕缕从缝隙中流动而出,藏着一条蛟龙。 “还记得那个位置吗,赶紧跑过去,别耽搁了。”大君将蛾女往后一推,蛾女点头,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李然不可能放这两个瘆人的妖孽离开,他闪身出剑,而大君却近身直接用肉身阻挡剑锋,寻常利剑都划不开的血肉,在李然的铁剑刺挑下却轻易被贯穿。 李然拧动剑柄,顺势要将对方的手臂卸下来。但手头气力一轻,剑尖刺在了一块晶莹的鳞片上,下一刻,他就将“梦境.幻”发动的媒介刺得粉碎。 反观大君主动迎了上去,“安魂.扭曲”时刻干涉着李然出剑的速度和角度。李然手中的剑舞出残影,招招直奔着大君的要害而去。手中的剑像是剥下了灰扑扑的外壳,在夜色当中逐渐从蒙蒙的白光进而成为耀眼的银光。 上头氤氲着雾气像是要液化为一滴滴水珠,从剑刃上沉重地砸落。 “精炼.纯粹”像是淬炼剑锋的熔炉,铁剑逐渐剥去外形,宛如一段白练,李然斜拉着剑光,刷出一片水光,泼洒在大君身上,“安魂.扭曲”的干涉如雪消融。大君依然不躲不避,水光潋滟的光芒中,他化作一阵泡沫,顶替他的是一枚巴掌大的灰黄鳞片。 还没被如水一般的剑光劈中,鳞片已经燃烧殆尽,“饥渴.祭礼”将这枚继承着“梦境.幻”的人鱼鳞片化作祭品,期许天外的响应。 李然仍旧是追击而去,却被一道污浊光线击中,入骨的污泥携着“繁冗之触”的权柄从李然的心口侵入,虽然剑芒削去大半,但依然对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就像是往一座偏锋的天平上加上了一枚奇形怪状的筹码,顿时天平倾覆,虽然天平质量上佳,连表面的漆面都没刮花,但却失去了衡量重量的能力。如果再想强行称量,便要落得精密器件报废的下场。 夏域刻印修行讲求天人合一,生三花,成五德。谪剑本就另求天道扭转,此时更是天灵黯淡,福缘稀薄,天人五衰。李然细细分辨下来,这乌光打落下来,竟是两种大权,一者是鱼种的邪神。 另一者便是大黑母,传说中祂炼万物为料,为渡己身过苦海,所行之处遍地腐物,无所生机。座下从神善熔炼,善腐化,善驯驭。另有人称其为“腐金母”,“妙殊佛”。 李然百思不得其解,此处乃西域中腹,就算异族崇信祂,祂又是如何与鱼种邪神勾上关系的?李然往后退让一番,咽下疗伤的药丸,抬头便看向那乌光射来的方向。 山丘间此时逐渐出现了五色光芒,远看那五光中央似乎有一尊大佛稳稳端坐其中,背生千手,肉髻密密麻麻。他刚收回自己的手指,似乎先前那一缕黑光便是他拈起手指放出的。 李然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一时竟觉得自己是眼花了。这西域出了一尊大佛,夏域多少年都不出的佛陀,反倒是西域先出了一尊,成仙成道也不过如此吧。 他手腕处的刻印扑出力量,和侵入心脉的污泥对抗,本来可以轻易扑灭的污泥,竟然顽固不化,甚至要借着他的经脉再衍生。 大君撕开自己胸口的血肉,袒露出一个漆黑的深洞,此时慢慢地探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触须,它们由数不尽的鱼头人构成,就像是曾经海底存在的肉山,培育着某种无可奉告的怪种。 不过肉山喷吐的污烟秽液下却是像是珍珠一般的美物,扎根于微弱泥沙包浆而生的珍宝。那是实质化的权柄,虽然和神明的威严相比都是仅能唬弄胆小鬼的东西,但本质上却完整,精致,没有一点多余,像是从完整的牛肉上挑出最柔嫩,味美的肉眼。 一层层,一片片,出淤泥而不染,却吸纳着污垢来维系自身的灿烂,这便是权柄。 这是收藏品,一个隐忍者在表现他的收藏。那山丘上不是什么佛陀啊,是多种大权的杂糅,是自成神明的实验。李然面露决然,他仍是留存在梦境的世界中的意识,心底留存着效忠皇帝的信念。 如今皇帝亲信黑山伯爵多半遭人陷害,他虽然未受封受爵,一介布衣,却受皇帝陛下的大恩惠,定然是要匡扶正道,效力主公。 面前的大君早已化作了一团乱七八糟的物体,那勉强能称作手的肢体,捻起触须上一枚象征“云兮”沉沦的权柄,塞入口中,咔吧几声嚼碎,任由权柄化作无形的雾从他身上孔洞逸散而出,像是迷烟将毫无防备的生物全都操纵。 无论是定时炸弹一般的镇民,还是忠心恳恳的骑士,甚至旅馆中待命的处刑者们瞬间全都动了起来,在沉沦权柄的操纵下,全变成了任人操使的机偶。 位阶“魇”,以“安魂.灵媒”沟通灵体,以梦境为仓库,借己身为出口,恶意,恨意,无数冤魂从“沉沦”权柄的雾气中释放而出,它们都是不详之气的聚合。 向前蜂拥,要将受伤的李然吞噬,他此时已然面色苍白,腋下流脓,口齿生秽,德行大减。 “李然,还不醒?别沉在对方给你构建的美梦里头了,交给你的武帝像,可不是等闲。”青染扇动手中蒲扇,一阵灼热的烈风将冤魂全都驱散。此时她坐在钟楼石垛位置,另一只手捏着蛾女的身体,心脏位置正插着一把匕首,正是由蛾母炼制而来的杀器。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地认证 李然眼中流出浓浓的迷惘,连控制刻印压制伤势都缓了几分,大君狂笑着,将手上一片“繁冗之触”的赘生权柄作为“饥渴.祭礼”的代价送往了天上之月。 山边乌光大盛,“腐化”的权柄消磨了诸多“赘生”权柄,内敛的一道佛光朝着青染而去,青染抬手接住了无形的光,翻手收入了乾坤袖当中,被一颗舍利化解,静静悄悄,透亮舍利一时间成了一颗黑舍利。 青染声如灿雷,手中一根木锥,雷纹斑驳,从焦黑的缝隙中逸出刺目的光,“意象.赋物”赋予木锥沟通雷部的能力,穿破梦境的限制,天地之间“昊天”投来眸光,比月光中“大衮”的窥视更加耀眼,爆裂。 浓郁的灾厄气息刺激着李然,他耳边听见青染说话,当下便盘腿而坐,调息,调动武帝像。 灾难的意味散布在此,加之足以被称为人祸的“魇”,青染不过是付出了手上这一件诠释物便召来了“昊天”的神明残余“祸厄之仓”。 手中的诠释物迅速化为焦炭,天空的乌云滚滚,遮住了月,山峰上的佛陀状怪物身上的乌光骤降,而五色五彩光芒更甚了几分。 梦境中狂风霎时卷起,想要吹熄天边乌云,青染散出符箓,天雷勾地火,乌云又压迫着厚了几分,雷暴朝着大君的方向砸落,就像是上天敞开了武库,一股脑撒下怒火。 大君抬起一根触须,那时土灰色的触须插入大地,撑起一片土石密实的墙,那是一件逆转教会圣物“圣灵之墙”的诠释物“耶利哥碎石”,该被完全粉碎的诅咒之物。 三代流亡流血之灾的诅咒在大君身上全然失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特性发挥地淋漓尽致。 大君微笑着,他语气平静,虽然他脸上每一丝的肌肉都在用力克制,“青染,这结合了神明,遗种,刻印的造物是不是比你们的路更长远,只需要放弃一点点,就能把整个世界都抱在怀中。那些神明算什么,祂们不过是困在自我规则的玩物。” 对方的笑容猖狂,直到悲凄地哀嚎,“你们终究是不肯留与我一点怜悯,一次又一次,他始终不愿赠予我一场完美的终结,明明我就是他!” 沐浴在雷浆中的大君在灾厄的气息中奋力抵抗,身上不断抖落人鱼的鳞片,“饥渴.祭礼”发挥到极致,血肉凌乱下,土石的灰黄色越发浓重,关节和肌肉宛若千斤重,皲裂的纹路自上而下出现。 青染冷笑,一根画轴从手中掉落,画轴封线散开,空白画纸在空中伸展,散开,隐没于梦境的空间,“道.物论”究其万物根本,化道于万物,又自万物中感悟道的存在。 大君的声音戛然而止,自那空白画融于梦境时,他对梦境的掌控瞬间消失了大半,梦境本质的道得以斟破,被篡夺。山丘之上的佛陀怪物失去了梦境的循环,身上虚无缥缈的意蕴散去大半,仿佛和此时此刻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 “纵使天道枯老,也非你等人造之物能妄论。” “妄论,好一个妄论。那为祂们命名岂不是天下最大的妄论!你所殚精竭虑的秘学会早就是筛子了,里面有多少人被我所同化,你知道吗?” “那又如何?宵小之辈,转手灭之便是了。” 青染提着蛾女直接从高塔一跃而下,走到李然身边,洒下一把功德香灰,落到对方的胸口位置,烫肉的嗤嗤声传来。李然捧着武帝像的双手骤然捏紧,武德涌向他,将他残损的德行填满,直送往一座已经备好的位阶宝座。 由于位阶“兵灾”剥离核心而废弃的位阶“武爷”被高举,残缺的部分渐渐由李然本身的特质填补,人间的武夫,俗世的莽人踏上仙途,谪剑落入天上瑶池,被仙人拾起。 “武爷”朝着“武仙”地步转变,无形中一份因果逐渐消散。 那池子水中剑光缭绕,非是水行,乃是金行重叠,柔中带刚,韧中带劲。李然头上三花成型,距离晋升位阶,还需历三劫,雷劫,风劫,火劫。 “祸厄之库”贮存的雷兵凝聚落下,“大衮”的呼啸风声嘶嘶,青染点燃手中佛灯,一簇“终末之火”灼烧。他苦历三劫,劫难又变相保护他,“潜渊”之梦带来的迷惘渐渐消散。 李然记起来了,李氏后辈李济澜从奥威亚替他取回了一件过往因果,那是大公赋予他成就位阶的承诺,三百年后,借由青染之手将要抵达。 亚希伯恩苦苦支撑着,缭绕在他周围的纯净因素在因素视野当中染上了金色,没有具体形状的光团抵住了前方佛陀怪物散发的乌光。就像是僧侣曾施展的神圣之火一般,这样一种燃烧刻印力量从而散发出“灵”气息的火焰,此刻燃烧起亚希伯恩的因素,刻印本身,甚至是他的生命。 亚希伯恩甩出博学纤丝,“博论者”的贪婪附着在纤丝上朝着面前这一份造物而去。大君推动着神明,遗种,刻印者三者神性,兽性,人性三者融合为一,吸引了“博论者”的青睐。 “灵”的光辉和敌意沿着亚希伯恩指尖的博学纤丝攀上了佛状怪物的身上,阻挡着对方赶往山下的战局。 那敕令五灵符咒调遣的五尊神灵虚影牵制住佛陀状怪物的动作,让亚希伯恩有了些喘息的余地。与此同时,他身上“灵”的气息消散了,不见命,“灵”便不再出力,和某些提前投资,收利息的相比,不知是好意还是冷漠刻板。 亚希伯恩丝毫不敢松懈,佛陀怪物在量上的积累已经超越位阶,唯一差的便是一份认证。 无论是成为神明的附庸,还是刻印者自身仪轨和仪式触及的位阶,总要一个身份向世界昭告:你有掌握这份权力的能力。简单而言便是德行配位。 放在成佛者身上,便是果位。但眼前的怪物杂糅了不知多少的成分,就算是“大衮”信徒自己人都没见过这样的造物,勿论立场,矛盾,手法,只要自洽,就把所有东西堆上去,只要形状和本质上贴合目标即可,这样的存在真能获得所谓“认可”,所谓果位吗? 第二百一十九章 熟悉的门 五神灵化身擒住了佛状怪物,熔炉沸沸,金红色的流浆喷涌而出,冷却成铁黑神兵,破开乌光。黑纱披散,拢住一方空间,模糊了此间距离的概念,时间的扭曲被从空间的概念中剔除,紧接而来便是一杆龙头鞭挟着一轮大日砸落,净瓶倾倒出无穷无尽的泥浆,纷繁枝桠从怪物的自身刻印,权柄和血脉中生长而出。 亚希伯恩撤回博学纤丝,“博论者”的贪婪象征夺回了一丝面前怪物的本质。但亚希伯恩不及细品其中意蕴,原本只有一丝的本质便像是没有缠紧的麻绳,一下便散成了好几股,排斥地游走,没给亚希伯恩留下一丁点。 没有一丝犹豫,亚希伯恩掉头就跑,位阶才能收拾的烂摊子,他没本事收拾,况且他的脖子上挂着的权戒,可就是“因素之钥”,上面有着残存的位阶,对方想要完满自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夺走“因素模”的位阶。 就算虚有其形,但在本质上的提升就是实打实的,这就象征着怪物借由平衡仪轨拧成的刻印,权柄,遗种血脉三部分就有了存放的地方。 他才跑几步,就感觉到大地在震颤,但龙息灯在先前对抗时已经损坏,亚希伯恩只能凭借五神灵化身散布天空的五色光查看面前的情况。 他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各种各样的人,霍恩小镇的镇民,裁判所的处刑者,身穿铠甲的骑士,跪倒在山丘,声势浩大,一眼瞧不见头。他们一步一叩首,磕头声震耳欲聋,千人同跪同叩首,向着山丘上的怪物奉献虔诚。 磕头流下的血早已淌满山石,而呆愣的人们依然不停他们朝圣的举动。而亚希伯恩却清晰地感知他们身上淡淡的神明的权柄,就像是一层稀薄的雾气,非常不明显,却布满了整个山川当中。 感受到神明权柄的人绝对对这些神明的手段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就像是一块水囊,除却灌进里头的东西,外表再怎么奇形怪状,用途和实质却是一致。 随着他们靠近山上墓园的怪物,却越发的瘦弱,哐当几声,夹杂在跪拜声中,几具骑士甲胄滚落了山坡,顺势又砸倒几个镇民和处刑者。山上的怪物此刻越发的宝像庄严,肉山一般的身体收缩,变得骨感,一圈圈肉轮从背后的手掌缝隙中生出,墓地里面倒吊人原本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千人千面,从不同的方面看去,他的样子也不一样。 亚希伯恩远远便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有旅馆先前的老板,暴毙的疤脸骑士,甚至是先前对罗门堡恶言恶语的马驿大爷,他们被拧在一块,那一张脸上浮现出无数人的神情,一张脸就像是瞧见了众生的脸。 他们的脸苦得扭曲,笑得肆意,怒目圆瞪,呲牙咧嘴,最后是恬然,仿佛经历万世人生,终是要结成缘果。 亚希伯恩此刻寸步难行,就算再想逃跑,此刻他也已经被困在失控的空间当中了。那些受控的“信众”的一拜一叩,跨越了长久的时间和空间才能换来一声齐整的叩首声。 或许虔诚地令人感动,但那些化作枯骨的人比梦境外生老病死的人更可悲。逐渐拟人的怪物生得苍白模样,触手一般的千手收回血肉当中,肉山的身躯化为肉粉色的台座,怪物头上遍布的肉髻睁开满头眼。 盘腿而坐的怪物睁开了眼,一褶又一褶,天边月色黯淡,“大衮”踩着神明残余“梦行之梯”走进了这具躯体。在亚希伯恩观念中以神明残余行走的已死神明被塞入了怪物体内。 不对,那不是“大衮”,亚希伯恩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除了“灵”将他的生命烧了大半之外,他没有任何不适,没有一丝神明的威严。他先前观测庇护伤口时,上面大君留下东西都足以中伤他的眼睛。 祂就算残缺,不过降卑,为何会失去任何这一份体量和本质上的高位? “人性的补充,来自被控制的人群。神性的补充,则是降卑的‘大衮’。兽性呢?”亚希伯恩心中思量着,遗种的部分,蛾女也是现成的部分,青染甚至把大半蛾母都炼成了器具。 莫非它还把主意打到青染的头上了? 面前的“佛陀”再是诡异,青染手缝漏点东西都够它喝一壶了。仿佛察觉到自己急需补充的部分正被某个狠角色拿捏在手上,很灵动地放下自己的手。 然后它对着亚希伯恩探出了手,拈指而来,一阵乌光闪过,一阵心神夺魄,所有被压制的情绪都像是加了催化剂一样,增长又缩减,膨胀又衰弱,“梦境.极乐”的滋味重上心头,在黑公馆的楼梯之间被支配的恐惧袭来。 他心目中的极乐就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恐惧,被驱逐的恐惧,被安排一切的恐惧,无法捉摸现实和梦境的恐惧......一切越来越厚重,他心中挤出了些许疑问。 “梦境.极乐”不是被青染收容了起来吗?还是大君重新调动了这一份刻印和诠释?眼前乌光被拉长,穿过五神灵化身,直逼亚希伯恩而来。 不是刻印,是梦境原本就存在的性质在“繁冗之触”的“赘生权柄”下的体现,换言之,这就是一件类诠释物对亚希伯恩最直观的打击。 亚希伯恩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房间,崭新的门充满裂痕,陈旧华贵的门,但前者厚重无比,后者却轻飘飘,只需他往前一推,就能获得山中老人珍藏宝塔的一切珍宝和力量。 曾经的黑衣人不复存在,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走进陈旧华贵的门后,一只手拉住了他,他扭头看去,李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坚决地将他扯了回来。 他比钟楼上的李然苍老许多,披着白袍,袒着胸襟,有力的臂膀顶在了亚希伯恩的前面,替他推开了那扇华贵又陈旧的大门,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门后黑漆漆的,偶尔闪过的光芒就像是万花筒千变万化,李然走入门后,只留下背影。 他说:“前因后果了结,此劫难避无可避,便由我来应了吧,权当是报答恩情。” 第二百二十章 撕毁表象 “且向先生借宝物破此劫。”他手中一柄水光剑,上面散发着“因素之钥”的气息,和面对亚希伯恩的亲切不同,此刻水光剑上无数因素与整个世界都签订了契约,誓约整个世界都为此间因素倾倒。李然掌剑,门后黑烟被他尽数拦阻。 亚希伯恩被一下子推了出来,意识清醒之后,他已经瘫倒在地上,脖子上的权戒早已不见,周围尽是尸骨,一层又一层,轻轻触碰后仿佛时光在上面留下的裂痕,扑簌簌地洒下了骨头的碎末,化作飞灰。 佛陀怪物怒咄一声,一人千面全都怒目大吼,背后生出漆黑八条手臂,就像金刚变化,护持莲座,向上抵住。兽性的凶横不足,人性的阴暗和神性的高傲便全然无用。 天上的云攒成一块,天上的月坠落,一如那天余期白借“兵灾”召“昊天”,一身银白腐金漆,将“倒悬之月”一下子劈成两段,就像宰杀牲畜,掐住要害,放血,剥皮,将肉块分门别类,一丝一毫全占有。 没有浪费一点,什么上好的脊梁肉,低下的下水全都没有一丝浪费,正如牲畜将食物完全舔舐干净。屠夫也把强健的牲口全都榨干任何一丝价值。 刻印者世界的残酷展露无疑,你死我亡,“大衮”眼睛被刺瞎,里面的精粹在天空中枯萎,祂的神威一下跌入凡尘中,遍布尘埃,卑贱无比。 淅淅沥沥,下雨了。 月亮坠落之后,才是一道潋滟水光。丰沛的雨水浇在地上,那道剑光宛若天上奔涌的河流,浩浩荡荡自天上来,冲破梦境。 此方梦境就要破碎,现实排斥着位阶的诞生,这场与“梦行之梯”联系浅薄的梦境无法忍受登临位阶的威严。周围霍恩小镇的一切就像是被火光点燃的卷纸,撩过边缘的焦黑和死亡绝望把梦境摧毁。 亚希伯恩忽然意识到其中的悲伤和绝望来自哪里,这是青染记忆的底色,现实的霍恩小镇便是毁于一场大火。 冲天的剑光与骤然变大的雨水融合为一处,“水.瑶池”融于谪剑的精妙之中,盘腿的李然睁开眼,面容迅速变得衰老,干枯。剑谱碎裂,宝剑腐朽,他手上忽然出现因素权戒,瑶池金水从李然的手中溢出,权戒上污浊解离,结构扩张,化作一柄长剑。 眼前梦境已经全部崩溃,三灾劫已过,李然渡了劫难,三花聚顶,武德充盈,位阶已成。青染手中“因果.缘”的红线将水光剑和李然牵在一块,冥冥中因果诞生又破灭,“因果.生灭”探取到一份好处。 “你的愿望我已经完成,代价就是将面前的麻烦处理掉。这应该你能踏入这一步应当付出的代价。”青染指了指天边佛陀怪物,梦境破灭,他们回到了上一层梦境,面前一棵树,缠绕着无数枝桠和血管一般的物质,深处亚希伯恩的脸苍白虚弱。 服用青丹受到副作用的亚希伯恩依然是一棵树。在他伸展的手心位置,一副画摊开着,佛陀怪物被“道.物论”的画卷封住,伴随其一块,还有瘫坐在地面的亚希伯恩。 李然触摸画卷,位阶的气质融入画卷当中。 “而这位狂妄的先生,我有几句话要问问。”青染一扫袍服,盘腿坐在教堂地窟。 伴随梦境的消散,一切困住大君的手段全都消失了,唯一限制只剩下若隐若现的红线,“因果.生灭”不断影响着他。他收藏着每一块极细微的权柄碎片都沾着大因果,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我记得几百年前,教会往‘梦行之梯’扎入了许多平衡碑石和前线征服的教会据点,那个时候许多‘大衮’邪魔信徒都被烧死了,四散开来。现在所谓信奉‘大衮’的人都是些不成气候的,请问你属于哪一种呢?” 青染勾连着因果的红线,仿佛将一切都把控在手中了。 大君一根根将外翻的触手收了回去,一阵蠕动和骨头咔吧的声音过后,他咳嗽地出声,“我不过是逃出失落之地的恶灵,替秘学会将仇敌清除了,难道不足以让秘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吗?” “‘大衮’的邪魔信徒到底是被你用权柄清除了,还是假心假意地让秘学会成了你藏污纳垢的地方,我都不关心,” 大君回想起先前袭击黑公馆的那些附庸,和某些隐藏在王国城镇被捣毁的养殖场和培养皿,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低眉顺眼地讨饶, “秘首是一定要我的命了?没有一丁点回旋余地了。” “你这条命还是留给泠吧。她当年没杀了你,心情一定相当糟糕,况且她那么厌恶圣约翰,如果有一个属于他的耐揍造物应该不错。”青染和先前杀死蛾女的坚决不同,她仿佛真的动容了。 “可惜不是亚希伯恩动手杀我,怎么样都不甘心。”大君话语戛然而止,他藏在身上象征权柄碎片细末的物品全都碰撞,祂们的争端将因果湮灭,转瞬而逝,青染已经没法锁定大君的位置了。 狡兔三窟,像大君这样的人在主场作战要是还没有逃脱手段,那当年从泠手下脱逃更是无稽之谈,要知道泠当初面对敌人时用暴戾来形容都算是轻微。 青染吹熄藏在身后的大日佛灯,“时序”的“终末”碎片收敛了气息,走上前,用刀子将亚希伯恩树化的肢体割开,替他细细裁剪身上生长而出的根须枝条,直到看上去有个人样为止。 画卷当中的故事讲述着和现实真实历史完全不同的荒唐剧情,最拥戴契约和帝国的人颠覆了帝国的统治,受膏为皇帝,甘心低下头,平视日渐庞大的教会,到底是野史还是真实的某一种可能,又或是这仅仅是某一块意识不切实际的幻想? 被迫自裁脱身的大君踩着“梦行之梯”朝上,位阶“魇”完全依靠梦境,意识宛若游鱼进入了深海肉山当中,很快一具身躯被吐了出来。 重生的大君将没有完全培育好的皮肉捏把了两下,作了标记,“第五百四十次尝试失败,那副躯体使用了超过了十年,是该更换了。”他自言自语着,吐出一连串泡泡,耳边鱼鳃翕动,将吸入的水全都排出去。 他在水中撸起胳膊,血肉撕裂处露出金属的骨架,由专研“精炼”和“金”的炼金师铸造,由机械学会订做高规格的机偶身躯,黏附着来源于某些“大衮”邪魔信徒的血肉,便成了大君的躯体。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入仙途 青染,秘学会,还有那些僵死在三尺之上的神明们,当然还有可怜的“大衮”和“亚斯塔路”,是要被祂们生吞活剥了。灯塔,教会一直在消磨“大衮”的能力,此消彼长,恐怕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灵”的自私自利,“博论者”的贪婪,“昊天”的爱管闲事,青染的穷追不舍,伪佛早应该将圆满果位,这次尝试的成功可能性必然大幅提高。 大君抚摸着面前的肉山,他掌心出现了一片血红细长花瓣,面前的肉山像极为舒爽地颤抖着,游离的肉须在水中摇晃着,一枚枚泛着荧光的透明卵从上面排出,瞬间破卵,细小的鱼从中窜出。 这一片都是血肉的孵化场,安排无数因素结构和仪轨。大公本就是博学之人,以他灵魂碎片为核心的大君自创造以来便精通仪轨和因素结构的布置。 伴随着深海的波纹,小鱼迅速增长,变成蛇,变成鱼民,它们向上游动,直到触碰到某一层薄膜时,巨大的压力分割下,蛇和鱼民全都炸成了碎末。 这是一处深海的监牢,在海水的重压下几乎没有生物可以生存,一切都源自“云柱”的笼罩。此处曾是教会收押遗种和信奉“大衮”的高阶刻印者的地方,如今伴随教会的节节败退,便有鸠占鹊巢者。 而那些危险东西或许换了一个地方被永远封锁在灰雾下的冰层中,力量消磨逸散后,慢慢无害化。 大君手上的花瓣慢慢消散,“大衍花”的一丝花瓣催生出的生物并不完美,这样的恶性也许来自于“扶桑”对“赘生”权柄的同化。 生物衍化的过程怎能操之过急呢? 大君沉思着,终究是放弃了去画卷中和李然争斗一番将自己的造物抢救出来。李然初入位阶,谪剑和武德的结合,外加上瑶池金水和功德香灰,甚至是一尊深受香火供奉的大秦皇帝的像。李然百年的积累,这样的厚积薄发,绝不是一般位阶刻印者能碰瓷的。 加之谪剑斩落位阶和刻印,消减福运,引来时光侵蚀的特性,就是块难缠尾大不掉牛皮糖。比起那一份残次的造物,还是自己本身比较重要。 身形慢慢消散,“大衮”威仪存在下,“魇”在梦境穿行宛如喝水吃饭那般简单,这份牢笼囚禁得住绝大多数掌管梦境能力的生物,唯独对大君失效。 他和“梦行之梯”的联系远比一般刻印者深切,青染将记忆放置在“梦行之梯”上,危险当中却不失稳妥。正如将水装入瓶子当中,瓶子就能盛放水的时候对其肆意而为,但盛放的液体是灼热的铁浆,一切便完全逆转,容器还要反受钳制。 物论画轴当中,霍恩小镇所在的部分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山丘上霍恩墓园,或者说先前教堂遗址,周围地界被灰烬所形成的洪流所封锁,此时的山丘成了真正的角斗场。 亚希伯恩感到手上的刻印烙印一烫,“时序”碎片回归,在他手上化作了倒时计的模样,和在高塔中初次见到时一模一样。可他分明记得机偶一用均衡之手将倒时计从他身体拿了出来,再重新塞了回去。 或许那只是一个认定,方便这枚“时序”权柄的碎片回归他的归属者。况且让青染都觉得宝贝的权柄碎片,要是因为诠释刻印就没了踪影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如今看来,倒时计只是隐藏了起来,而非彻底融于亚希伯恩。 亚希伯恩一边想着,一边朝着边界方向撤退。位阶级别的斗争可不是他能涉及的。 李然提着水光剑,他虽达到了位阶,但仍完满。正需一个磨砺剑锋的敌人,眼前这个杂糅各方权柄的怪物便恰好是这块磨刀石。 他的位阶的意义尚未明确,没有为其命名的能力。但谪剑和武德的交融到底是什么,他心中似乎早有答案,他便是要成那仙途的守门人,那些德不配位的丑物,无一例外能踏上仙途,登上位阶。 眼前的形似佛陀怪物不得佛性的慈悲,它要借信众的命替它渡那苦河,却不知舍身方才真性情渡岸。 水光剑的内核是因素权戒,此刻亚希伯恩都控制不住自身因素炉转动,此处充盈的因素组成了无数的仪轨纹路,一道剑阵出现在李然面前,逐渐将面前的佛陀怪物包裹住,无数的剑光像是销金蚀铁的王水奔涌向佛陀怪物周身的乌光和它周身无限蔓延的手。 佛陀怪物睁开眼,漠然冷淡,那是“腐化”,“赘生”,“梦境”权柄,周身张开的眼睛则是人之七情六欲,可悲伤和绝望全都不见,只有一种病态的快乐,被同化的梦境生灵都陷入了崇敬它的极乐之中。极乐之梦的意蕴彰显无遗。 乌光再盛一分,与剑阵的剑光分庭抗立,佛头怪物的手中托举着一块黑白相间的珠子,但灰白之色更盛,黑色寥寥。 李然神情威严,面目竟与那尊武帝像相似了起来,“金.摧城”的作用下,他仿佛统率之君,手中剑举起便是一人成军。他以身入剑阵,水光剑中“水.瑶池”附在所有剑光之上,谪剑起,刷落乌光。 剑光如同皂角水,热水触及黑污渍,瞬间洗刷的干干净净,权柄和刻印都要脱离怪物的身体而去,嵌入本质的东西被生硬地拔出。 那污秽的佛光日渐衰落,唯有“腐化”和“赘生”的权柄还在抵挡,试图侵染剑光锋芒,将其钝化,锈蚀。却见画卷燃烧的卷边突然被撕裂,时光侵蚀的烈光穿透,将权柄打碎,将威权推翻。 无论是佛的自私还是慈悲此刻都无济于事,那是佛的业障,再是平稳的水面也是要无风起波浪,掀翻渡船。若是真佛陀自然有佛光庇护,难得面前妖物,只得外形,不得内心,果位未成,怕是难度此劫。 入阵的李然也受时光侵蚀的影响,时光侵蚀化作三重劫难,风火雷三灾轮番而来,而李然自有功德加身,迎面而上,心中不怵。那枯瘦苍老的躯体仿佛借着剑阵将天地都撑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魂散天外 双方对峙许久,似乎是谁也无法奈何谁,瑶池水光渐渐浑浊,乌光也残破黯淡。 每一步都是生死之间,可某一刻起,战局又像是轰然反转,李然每一剑挥出,刷落佛陀怪物的特征,肉髻仿佛肉瘤一般爆裂,千手皆断,千目俱碎。原先尚显几分庄严的宝像如今满是污秽狰狞。 带出的时光侵蚀将面前的佛陀周身乌光全部侵吞,曾一力对抗五色神灵的怪物此刻束手无策,他的攻击还未出手即刻就被水光的剑气摧毁,它摧磨意志的手段对百战的武仙仿佛热风遇上冷钢,舒的一下全都散开。 暴雨淋漓,山丘上暴雨倾盆而下,雷火并起,狂风嘶吼。 谪剑销它能力,时光侵蚀毁它根基,但在对峙时又给他对抗的鼓气,却已至残驽之末,困兽之斗。它已经没有办法挣脱剑阵,而李然周身武德依然灿烂,时光侵蚀也无法动摇。 李然手中攥住时光侵蚀,仿佛那也是他的剑,这招化外物为兵器的手段,余期白也用过,正是“金.万兵”,比起借天雷为刀剑,瑶池水伴着因素为刀剑,驾驭凶险万分的时光侵蚀,李然也是到达极限。 最后的一剑刺出,无形的力量冲刷全身,佛陀怪物巨大的身体虽然依然矗立着,但其上生机消散,位阶的职责完成,上天的认可降临在李然身上,苍老的面貌还复青春,枯瘦的身躯充盈,强健。 他真正举起了自己所铸成的“武仙”的位阶,像是对着敌人举剑,对天道举剑。 剑阵消散,时光侵蚀具现于他身上而产生的三灾劫被随手捏碎,三花闪耀,身上衣裳飘摇,好生潇洒。亚希伯恩见过许多位阶,却从未见过一个位阶真正的诞生。 他吞了一口唾沫,想着该怎么溜走,但梦境退散,此处又是何地,无计可施。犹豫之间,李然已经朝着他走来,身上威赫的气息收敛就像普通人一样,转手便将手中的水光剑递给了亚希伯恩。 “这暂借你的圣物,物归原主。”亚希伯恩接过,水光剑又变回了因素权戒,原模原样,只不过上面多了一道透亮的白痕。一道寄存上面的瑶池水,就像当初青染借着古银酒壶存着的一道“纯青炉火”,李然也借着权戒存了一道“瑶池金水”。 只不过后者怎么说也没有前者强力。 “若是没有这样一道瑶池水,谪剑再有什么秘籍感悟传授,也只能学上皮毛。” 他神色极为和善,全然没有位阶强者,但又和先前效忠皇帝的模样有所差别。 “多谢李前辈。”亚希伯恩看着面前的李然,他可不敢托大,自然也是知道对方记忆清醒,对自己这个梦境扮演的皇帝陛下绝无任何效忠之意。 “依然称呼我名字即可。”李然摆摆手,“陛下无需那么客气。” 亚希伯恩只当他是玩笑话,心道又是一个活了百岁的位阶,也是这般爱开玩笑。 “我不过是误入‘潜渊之梦’的小喽啰罢了,直接叫我亚希伯恩就是了。绝当不起李先生一声陛下,先前在梦境当中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望李先生见谅。”亚希伯恩苦笑,将权戒串好,挂回脖子。 李然此时才明白青染将武帝像给予他时所说的还一份因果。这岂止是传法之功,大公许他位阶,助力李家在西域站住脚跟,而青染承接故人之愿,谪剑有了位阶背书,不再是一般技艺。 而其中因果和刻印,他西域闭关百年都琢磨不清楚,真是糊涂。若不是家中后辈往奥威亚一趟,没有这一场悟道,只怕寿数尽,生生成了怪物要为乱世间。 只不过“愿书”效力不知还剩多少,能接续三百多年的夙愿,一朝位阶突破后恐怕他的年岁也不多了。李然感叹着,冲着亚希伯恩交代着,“称呼不重要,制造出这样一份造物的人确实棘手,我时日无多,今日入了位阶,也算是夙愿达成。” 他几番动作下,将佛陀怪物身上将一些东西取下,佛陀怪物先前托在掌心的灰白珠子,一颗眼珠模样的珠子。 “此处是秘首“道.物论”的具现。你拿着这些东西尽快出了‘物论’画卷,且劳烦将这尊武帝像交予西域李氏手中。”李然极快地交代了事情,他挥手一道剑气,扫开一旁草丛,一只白鹿躲在后面,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亚希伯恩对它可太熟了,灰雾树林中鹿群的领头,又嘴刁又高傲,只对青染师徒几人服软。如果你展现出位阶的实力,它自然也会认怂。 “它可以带你离开“物论”画卷。”他冲着白鹿招手,白鹿见他仗着自己突破位阶的淫威,也是不得不从,慢腾腾地挪着蹄子走了过来。 亚希伯恩见对方是巴不得自己赶紧滚蛋的态度,一副托孤立遗嘱的样子。承接了对方好意,这些不过是小事罢了。他坐上白鹿的背,屁股硌得生疼,白鹿像是要躲过是非一般,一下子就踏过画卷焦枯的边缘,穿过阴影,带着亚希伯恩一下便没了踪影。 李然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当初那人如果要是这么听劝,走得这么洒脱,恐怕事情会大不相同吧。 他操控着水光剑气,将佛陀怪物的空躯壳一下绞散了。暗处走出一个玄袍少年,手操一根缨枪,一眼看去少年不过枪身半身高。 “敢问来者可是‘阎官’?”李然爽然一笑,他红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白了起来,连笔挺的脊梁也不可控制地弯曲了下去,他正在急速衰老。 “我寻‘命薄’踪迹而来,想来就是你了。不过刚踏上仙途,就遭遇夙愿劫,我替你可惜。”少年敞开玄袍,甩出一道锁链,连在李然身上,勾着他的魂魄。 “一纸‘愿书’和因果自寻的代价,百年沉积,就算不值得,也要硬着脸面唱着难。我记得怎么说来着,打脸充胖子。”李然没有反抗,也没有能力反抗。谪剑将位阶刷落,寄存在那尊武帝像上,大抵能给李氏增添几分筹码。 “你的夙愿已散,没必要魂飞魄散,可以成为‘阎官’座下灵媒,保全性命有什么不好的?” “活够了,又没活够。”李然从自己胸口拿出一页“愿书”,送到面前玄袍阎官手上,阎官一言不发,接过“愿书”,“因果.夙愿”萦绕其上,将其汇入手中命薄上。 愿书本就是命薄一页,逆天改命并非轻担。 “你不该替他挡夙愿劫。” “你僭越了。”李然瞥了面前的阎官一眼,在空中散开,没给对方留一点好脸色。 阎官不恼,对方敢用自己的命和位阶去赌,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话可说的。这样的人,不入轮回,已经是最大的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