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大荒》 第一卷 在人间 楔子 西元2427年,立春,微雨。 灰蒙蒙的天空下,数不尽的磁悬浮轨道盘旋穿插在高耸入云的大楼之间。随着一声“叮咚”的提示音,银色的轻轨在“市民中心博物馆”的缓缓停下。 25世纪,ai技术的全面普及为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的福音,生产对于人类而言,只需要在脑海中萌生一个念头,就会有专业的ai系统和不计其数的智能机器人负责设计制造。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彻底解放,人类的物质生活逐渐饱和,人们开始倾向更高品质的精神生活。人脑相对ai的创新优势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们投入到艺术创作当中,过去几百年一直不受重视的人文历史学科逐渐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 而最近二十年来,科学家在平行宇宙与时空穿梭研究上取得的重大突破使得传说中的时间旅行成为了可能,这又使一个被人们遗忘多年的古老学科一下子成为新一代人文专业学科中的“爆款”。 考古学。 下车的乘客里有一个穿着像学生的年轻姑娘,眼睛又大又圆,姣好的面容微微有点婴儿肥,她步伐轻快,背上背着一只透明的书包,奇怪的是,书包里装着的却是一只身材滚圆的小猫。 经过一道机器安检,她走进了市民中心博物馆的大门,偌大的大厅中竟然只有她一个活人,其他在动的全是各式各样的机器人。她径直来到大厅里的电梯前,按下下行按钮。 地下六层,出了电梯,女孩来到一间相对封闭的小房间门口,通过人脸识别后,房门打开,她刚进去,房门立刻自己关上了。 房间里中央是一个宛如太空舱一般的大机器,五颜六色的指示灯交替闪烁,她熟练地按下其中几个按钮,舱门打开,她躺了进去,同时把包放在舱门另一处凹槽里,与此同时,一个柔和的电子女声响起: “身份验证开始,请稍后。” “慕云,女,17岁,枫城大学少年班考古系一年级在读博士研究生,身份验证通过。” “预约时间,2426年9月22日,已生效。预约回溯时长,5000年前,友情提醒,您选择旅行的时期为上古时期,可能存在不确定风险,确认,请回答‘是’,更改,请回答‘否’。” “是。” “已确认,正在为您连接,请稍后。” 舱门缓缓关闭。 第一卷 在人间 001-初遇 令丘城西,初春的微风拂过松软的冻土,带有南方独有的湿草花清香的土壤中不时地钻出通体乌黑的蚂蚁。 这些蚂蚁一个个都有拇指大小,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沉寂,这些小生灵终于告别了暗无天日的地底,它们在这片辽阔寂静的魔界森林里享受着宛若新生的欢愉,也准备着新一轮的狩猎与争斗。 高成背靠着一棵参天古树坐下,一边休息一边望着这群列队的蚁群,他知道这是传说中只有魔界森林深处才有的乌木蚁。 看到这些蚂蚁,意味着现在他至少离南楚国都帝郓城至少二百里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令他忍不住吹起了欢快的口哨。 “已经离都城这么远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追来了吧。”高成擦了擦微微见汗的额头,心想:“不知三哥他们怎么样了。”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声响,这响声或许在这森林里的清晨显得毫不起眼,但还是触动了高成几天几夜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 “有人来了!”他猛然一跃,跳到身后的树枝上,整个身体都没入古树茂密枝叶的阴影里。他的呼吸轻柔而稳重,像林间若无其事的风声。 他的目光隐藏在纷杂茂密的树叶间,透过狭小的罅隙,落到百步开外一个轻灵的白色身影上。 那是一个身量苗条、体态袅娜的妙龄女子,她迅捷的步伐和曼妙的身姿宛若惊鸿。 见她离自己的位置越来越近,高成目光收束起来,浑身上下的肌肉都蓄势待发,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能来到魔界森林如此之深的地方,这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那白衣女子离他更近了,他渐渐发现那女子的动作虽然优雅灵动得令人倾心,却也显出仓皇疲惫之态,就像和自己一样正经历着一场生死逃亡一般。 果然,很快那女子身后陆续出现了七八个火红色的身影,个个动作凌厉、杀气腾腾。 “馥离笙,你跑不掉了!”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红衣人高叫着。 没过多久,有两个红衣人率先跳到了白衣女子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很快,后面的几个人也追了上来,领头的是一个身着鲜艳火红色长裙的女子,眉如鸦翅,目若晨星,肤如凝脂,光润可人,两片鲜红的丹唇更是无形之中散发着诱人的魅力,纤细白皙的脖子下面,高耸挺拔的酥胸尤其引人注目。 高成身为王宫内侍,在南楚国王宫里生活了十多年,见过无数美貌的妃嫔宫女,竟无一人能与眼前这女子相提并论。 他今年刚满十八岁,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王宫,突然看见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一时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不过,很快高成就注意到,这个女子容貌虽美艳异常,却毫无柔弱之态,反而透出一股妖冶又狠厉的气息,尤其是她那鲜红欲滴的双唇,仿佛是因为常年侵染着鲜血的缘故。 他虽然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一本古籍里看到的传说,那本古籍藏在王城藏经阁最深处,除了那些被终生圈禁的守阁老人,只有他和三哥曾去过那里。 古籍中记载着,每过万年,大荒就会迎来一场灭世的浩劫,在末世到来之前,封印的魔界之门将会打开,妖魔现世,生灵涂炭。 这突然冒出的奇怪想法让他心底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眼前这个女人实在美得不像个人类。 只见她血红的嘴唇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一言不发地向那白衣女子逼近,高成看见她的手里握着的是一柄短刃,隔着十几步也能感觉出那里散发出来的森冷杀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保护那个被追杀的女孩儿,于是他跳了出去。 他的身形像一只展开双翼的猎鹰,须臾之间他已经站在红衣女子的面前,把那白衣女孩儿护在身后。 红衣女子显得有些意外,但惊讶的表情在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只一闪就不见了,嘲弄的微笑再次回到她的脸上,这种表情在大多数时候可算是人类最讨厌的表情,可是此时出现在这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竟让人提不起一丝的反感。 “你是什么东西?敢挡你姑奶奶的道儿?”她的声音虽然清脆悦耳,但语气却轻蔑冷冽。 高成听了这话,心想这女子这样蛮横,想必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千金小姐,心里反倒放松了下来,看来是自己想多了。非但不生气,反而调笑道:“哟,小姑娘人长得这么漂亮,何必这般残忍好杀呢?”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残忍好杀,又何必来送死?” 她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距离高成已不过三尺,这样的距离,对于高手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了。 高成心里有了一丝疑惑。 因为这女子带来的随从们此时都站在一边漠然注视着高成,丝毫没有出手的迹象,似乎在他们眼里,高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哪家的千金小姐会自己动手杀人,却让随从站在一边看戏? 高成对自己的实力向来都有自信,因为他是南楚国年轻一代最强的高手,虽然所学的几门绝学还未大成,但已在江湖混迹多年的三王子高飞曾这样评价他:“以你现在的武功,整个大荒的年轻一辈绝无一人是你的对手。” 这评价并非过誉,不久前南楚发生宫廷政变,他被牵涉其中,不得不逃亡避难,孤身一人不仅从千军万马中突围而出,更是连续击败了前来堵截他的南楚七大高手,震惊朝野,放眼整个大荒,就算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侠,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屈指可数。 可如今在这小小的青丘国边境,一个看上去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富家小姐居然敢与他单打独斗?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形竟忽然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高成感觉到身后那个女孩儿也有了动静,他仿佛能感觉到背后破空的掌风,一股冰冷的寒意直逼他的后心。 “不对!”高成心下一凛,他从头到尾都没提防身后这个女孩儿,甚至连她的面容都不曾看清,这会儿她居然出手了,难道这两个女子不过是在配合演戏,真正的目标居然是他自己吗?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那女孩儿在他身后距离不过半尺,出其不意的一击完全避无可避。 不过,高成预想当中的偷袭并没有发生。 女孩儿的那一掌却并未下杀手,反而揪住他的后领往后一拉,高成只看见眼前一道白光划过,那红衣女子手中的利刃几乎是贴着自己的鼻尖掠过。 高成惊出一身冷汗,好快的速度!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大错,自己不该来趟这趟浑水的,因为这两人的武功只怕都在自己之上! 幸好这白衣女子刚刚那一出手是要救他,否则自己大意之下脑袋只怕都被劈成两半了。 这怎么可能,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高成觉得自己的信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那红衣女子根本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击接踵而至,这一次身后的那个女孩儿也难以帮自己招架了,只能顺势将他向左一推。 谁知这红衣女子这次只是虚晃一枪,她的真正目标还是躲在高成背后的女孩儿。 而这次那个女孩儿为了保高成脱险,自己却是空门大开,红衣女子右手假意刺向高成,左手蓄力一掌狠狠击中了她的胸口。 女孩儿闷哼一声,吐了一口鲜血,被这一掌震飞出去,狠狠撞在那棵古树下,那至少三人合抱的古树竟然发出一声“吱呀”的断裂声,可见这一掌的威力实在可怕,她又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瘫倒在树下,晕了过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高成被推向一边,躲过了对方致命一击,他从未对女人出手,但此时此刻,他心里非常清楚,眼前这个美艳动人的红衣女子是他这辈子遇到过最可怕的对手。 他伸手向后拔出了自己背着的那把大剑。 这把剑自从他出生起就一直跟着他,虽然样式古朴,剑口还有一块缺损,却是内含神力、无坚不摧。 而这次,当高成拔出剑的一瞬间,剑身竟流转着一丝乌青的光晕,这在之前是从未出现过的,那红衣女子见了这把剑,表情竟也微微有些凝重起来。 甚至,高成在她的眼里看见了一丝罕见的恐惧。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成手里的剑,秀眉微蹙,又突然像感知到什么似的,朝后方张望了一下。 她转过头不甘心地望了一眼躺在树下已经不省人事的女孩儿,突然对那几个随从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撤。” 红衣女子竟头也不回转身就走,那几个随从面无表情,看也没再看高成一眼,就跟着她径直离开了。 高成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阻拦,戒备地目送那几个人消失在视线中。 他松了一口气,收剑入鞘,转身查看树下那女孩儿的伤势,待走到近前,高成竟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呆若木鸡。 刚刚一直都是背对着这姑娘,与那红衣女子交手时又无暇他顾,如今一见这女孩儿的相貌,简直把高成看呆了。 那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张脸。 光滑白皙的面庞形似鹅蛋,弯弯的柳叶眉下美目轻闭,小巧玲珑的琼鼻精致可爱,仿佛精心雕琢而成,薄薄的樱桃小嘴上还泛着血丝,显得分外楚楚可怜。 哪怕是已经昏迷过去,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却依然充满了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比起刚刚那个红衣女子,这张脸少了那股凌厉的戾气和妖艳的媚态,却多了女子独有的柔弱娇美的气质,反倒更加迷人。 天哪,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高成情不自禁地在心中赞叹。 高成本想查看一下她的伤势,此时却被她的美貌所震慑,脑中一片空白,竟一时有些茫然无措了。 正意乱情迷之际,一股浓烈的杀意自背后突然涌现,高成恍然清醒过来,根本来不及回头看,立即拔出巨剑向后劈去。 空气中爆出一声沉闷的轰响,仿若两只钝器猛然相撞,高成被震得向后退了十几步才站稳,抬眼望去,只见来的一共有三人,为首的那个一袭黑衣,身材虽然并不算很高大,却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压迫感,脸上戴着一张银灰色的狼头面具。 这才短短的一瞬间,刚刚还躺在树下的女孩儿已经被他扛在肩上,他右手扶着女孩儿的身躯,左手却化作一柄幽蓝色的兵刃,显然刚刚那一击就是这件诡异的兵刃发出的。 高成心下大骇,竟然是化形成兵之术! 这化形成兵是北疆一些邪恶的江湖门派才会修炼的一种邪术,据说可以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转化成兵器,这种转化而成的兵器极其锋利,一般的兵刃触之即碎,威力极大。 但大多数修炼者却只能把自己的身躯练得像精铁一般坚硬,却很难突破到将自己的四肢炼化成兵器。 而且,修炼此法非常凶险,因为化形之术不可逆,久而久之就会逐渐将身体的其他部分同化,最终整个人体都化为兵刃而死去,所以据说十多年前这种邪术就失传了,但如今这诡异秘法居然在南疆重现于世,不得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然而,很快更令他震惊的事情出现了,那狼头人的左手竟从兵刃状态又变回了手的样子。 他竟然突破了化形成兵的禁制,能将自己的身体自由切换成兵刃并且复原! 高成一时间瞠目结舌,心里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么短时间内连续不断的冲击。 那狼头人双手扶着那女孩儿,将她轻轻放下,交给他身边的一个随从。 高成注意到那人从头到尾都是杀气凛然,只有抱着那女孩儿的时候杀气却陡然消失,而将她交给身边的随从时动作也极其轻柔小心。 他顿时明白这个一身煞气的家伙其实是来保护那女孩儿的,之前那帮红衣人只怕就是因为察觉到他来了,因为忌惮他才选择撤退。 想到这里,高成觉得对方应该只是对自己有误会,心下稍安,赶紧准备开口解释一番,谁知那人刚刚安顿好那女孩儿,立即杀意暴涨,顺手就抽出旁边一个随从的佩剑朝着高成杀来,只一瞬间那闪着森森寒意的剑光已然到了眼前。 这速度竟然比刚刚那红衣女子还要快得多! 高成感到有生之年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挥舞着手里的巨剑横扫过去。 霎时间巨剑青光大盛,镌刻在上面的古老铭文也突然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这把古朴厚重的大剑仿佛一个年迈的老将在危急关头陡然激发出昔日青春的英勇雄风。 高成从未见过自己一直背着的这柄古剑竟然有如此强悍的力量,而那狼头人更没想到高成这狼狈不堪的一击格挡会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双剑交汇的那一刻,那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仿佛使整个魔界森林为之震颤。 高成被一股强大的气浪震得倒飞出去,他看见自己已经脱手的古剑挥出去的青色的剑光将对方折断的剑刃抛向空中,然后余势不减地划向那个狼头人的脖颈,狼头人手里的断剑显然已经无法挡住这一致命一击。 精疲力尽的高成仿佛看见天空下了一场血雨,想来对方只怕已经毙命在这剑光之下,但他自己此时也已经完全丧失战力,根本无力自保了。 老大被自己杀了,他身边那两个随从绝不可能放过自己。 “真不想就这样死掉啊,我还年轻,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绝美的令人怜惜的脸庞,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突然想到:“奇怪,我与她素不相识,刚刚为什么竟会情不自禁地跳出来救她呢?” 第一卷 在人间 002-暗流涌动 南楚国都,帝郓城。 紧闭的宫门外,各处民宅巷陌都如同往常一样,华灯初上,炊烟袅袅,城中一片安宁祥和的气氛。 而仅仅一墙之隔的王宫内,却是一片血雨腥风。 “此事需二公主出面,公主请节哀,以大局为重。” 璃宫苑内,昏黄的烛火照映着眼前这个须发金黄的老人,高雪努力使自己尽可能保持着冷静,但恐惧像毒蛇一般舌氏着她的心,身体还在情不自禁地发抖。 这个身材佝偻,面庞如同老树皮一般沟壑纵横的人,实际年龄并不像他看上去这般年迈,五年前三家联手推翻熊氏暴正的时候,论功这人应当与后来登基的高羌不相上下,但是仅仅因为此人面相邪恶阴翳,长老会称其“不似人君”,便将其排除在新君候选人之外。 登基之后的高羌也许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也许是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将他封为太宰国师,地位仅次于国君。 而现在,这张令人寒意陡生的面孔森森然地紧盯着高雪,虽然表面上对她的态度是毕恭毕敬的,但高雪心里清楚也许下一秒对方就会奉上一杯鸩酒。 就在刚刚,后宫传来消息,王后已经为南楚王“殉葬”,服毒自尽了。 “父王、大哥都已经死了,现在母后也死了……我会是下一个吗?”高雪望着对方那张阴冷的面无表情的脸,紧张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公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公主节哀,事不宜迟,应当速速与南疆边境的四王子去信,请他回来继任国君。”老人的耐心似乎又少了一些,原本冰冷的眼神隐约有了一点凶光。 高雪被这眼神吓得心脏几乎跳到了咽喉处,她知道这句话半个时辰以前应该也对母后说过了。 她尽可能平复心绪,强作镇定道:“遵照律法古制,长幼有序,当是三弟高飞继任……” “高飞弑君谋反,残害父兄,其罪当诛,如此穷凶极恶之徒,怎可继任国君!”黄发老人终于眼皮一挑,目露寒光,森然道:“老臣已经下发全境通缉,务必尽快将此贼捉拿归案,祭奠先君,也为公主报此弑父杀兄之仇。” 高雪听了这话,只觉后脊发凉,牙齿也禁不住打颤起来,她当然知道三弟绝不可能行此大恶之事,这只是这黄毛老贼谋反的借口而已。心下暗忖:眼下只有稳住反贼,麻痹对方,再想办法联系上三弟高飞,日后再作打算。 “好……好……”高雪依旧瞪着恐惧的眼神在发抖,只不过这次一半真实一半是装出来的,比起自己的母后,自己终究还是缺了那一丝勇气和贵族的骄傲。 “母后成全了气节,那就让我保留希望吧。”想到这里,高雪顺从地垂下头,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无声的流下来,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解脱感,但她心里清楚,一时的委曲求全也许会带来终生的屈辱,对于王室来说,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天色已晚,南楚三王子的鸢飞府中一片惨嚎此起彼伏,而府内香榆木的案头上,两个年轻公子正在对饮。 其中一人,衣着华丽锦缎,方正国字脸,浓眉大眼,粗短的大鼻子,两撇小胡须,他是当今南楚国师祝宁的大儿子祝龙,这一次他奉命捉拿这次谋逆大案的“主犯”三王子高飞,只可惜追查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只得带人来了三王子的府邸严刑逼供仆从女眷,闹得门外一片凄声。 而另一个小个子公子却是一直皱着眉头,他眉眼与这位祝龙颇为相似,只是身材显得瘦小很多,他是祝宁的第二个儿子,名叫祝澜。 “大哥,鸢飞府里毕竟是王室亲眷,这般凌辱残害,终究不好。”祝澜劝道。 “有何不妥?他现在可是弑君谋反的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的亲属家眷,自当……”祝龙没说完,却被祝澜伸手打断了:“大哥慎言,先王也是高飞的亲属家眷。” 祝龙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于是岔开话题问:“你从父亲那回来,有新安排吗?” “父亲请二公主写信去南境,令四王子高远回都继位。” “父亲还是舍不得那层脸面。”祝龙轻蔑道。 “这不仅仅是父亲一个人的脸面,还有整个祝家的脸面。” “祝家的脸面?”祝龙冷笑,“五年前父亲带我们攻入帝郓城,暴君熊玙自焚而死,这王位当年便就该属于我祝家,那几个老不死的一百年都不下令丘山,偏偏那天突然出现在王宫里,说什么父亲不似人君,要把那高羌扶上王位,自那天起,我祝家脸面就丢尽了!” 祝澜沉默不语,祝龙继续道:“我看是高家一早就暗地上令丘山去找长老会的人了,可怜我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最后让盟友摆了一道。” 祝澜摇摇头:“南楚的长老们,那都是修炼入化境,接近半神的人物,因为人间的灵气已不足维持他们体内的消耗,才隐居在数千仞高的令丘山上几百年,凡夫俗子,怎么能影响他们的决定,大哥还是莫要再说这等胡话了。” 祝龙冷哼了一声,说:“事已至此,父亲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找那书呆子回来做王。” “四王子已至军旅五年,恐怕已今非昔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父亲用意何在,明明太子已有子嗣,可立为新君。” “还不是怕人闲话,立幼主继位,居心叵测之类的。想当年爷爷祝子良在世时,我们祝家也是威震八方的世家,何须顾忌旁人闲话!” 祝澜不置可否,只是说:“父亲还吩咐我们,要连夜封锁帝郓城,抓捕高飞,另外,也要查明高飞今日离奇失踪的缘由,还有,父亲还要我们派人去盯紧北方严家的人。” “盯紧严家?”祝龙问道,“难道父亲觉得严家敢在这时候插上一脚?” “当年推翻暴君熊玙的时候,就是我们、高家跟严家出力最多,之前严家就一直不甘屈居人下,如今国君新丧,难保他们不会趁火打劫。这时候,严家如果赶在我们之前找到高飞,先立他为国君,再指责我们污蔑高飞,凭着高飞这声望,可能会让我们功亏一篑。” 祝澜站起身踱了两步,继续说道:“父亲让我们去盯严家,也是为了抓捕高飞做打算,迎四王子继位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就等于断了高飞南下的后路,自古以来多少王室宗亲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骨肉相残,何况现在一个是下一任国君,一个是弑君谋反的逆子,高飞断然不敢冒险,所以他最有可能的选择,就是去投奔严家。这就可以解释父亲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立四王子继位了。” 祝龙点点头,又问:“他会不会逃往别国求助呢?” “东方青丘国与我们南楚连年战争不断,几乎已成世仇,南楚王室逃去那里必然死路一条;西北都是一些蛮荒小国,难成大器;最有可能,是北上去巫咸国,不过要去那里,还是要经过严氏家族的封地,所以,拉拢严家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祝澜凝视着祝龙的眼睛,说道:“大哥,你带国公府的黄袍禁军重兵驻扎在城北,严密搜捕高飞,同时看好严家,我要去查一下高飞秘密失踪的缘由,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深夜,公主寝宫。 职夜的守卫和宫女稀稀落落,窗外时不时有夜枭凄厉的叫声。公主闺房里,一盏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淡青色的琉璃帐内,隐隐约约传出轻轻的啜泣。 突然,闺房门外竟传出“咚咚”的敲门声。敲门声并不急切,声音也不大,但在这静谧的深夜还是十分清晰。琉璃帐里的哭声渐渐停下来了,窗外的敲门声也停了下来。 沉默。 房内没有动静,窗外的人似乎也不着急,敲门声没有再响起,但是人也似乎并没有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帐中传出略带哭腔的女孩的声音:“足下深夜来访闺阁女子,似有不妥。” 门外依然沉默,似乎来访者故意等待了一阵,才轻声回答道:“二姐,是我。” 话音刚落,门便应声而开,高雪红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光着脚就跑了出来,她迅速打量了这不速之客,便抓起来人的手往房间里拽,一边拽一边探头探脑环顾四周:“还不快进来,多危险!” 这访客面容白净,眉眼棱角分明,唇上粘了一撮小胡须,穿着王子府上随从的衣服,背着一个小包袱,正是失踪一日的三王子高飞。 “春寒夜凉,姐姐快些穿上鞋,再把那件狐皮大衣披上吧。”高飞望着一日憔悴的姐姐,心下不忍,扶着高雪回到床围边坐下,取来挂在一边的大衣。 眼见弟弟没事,高雪也终于大松一口气,眼泪却又情不自禁流下来,轻声软语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高飞却不回答,只是说道:“弟弟深夜拜访,是来向姐姐辞行的,如今局势险恶,日后只怕全靠姐姐一人在宫中斡旋,一定要保重!” 高雪摇摇头,梨花带雨的俏脸显得有些苍白:“祝宁老贼已经把你诬陷成弑父杀兄的反贼,要奉四弟继任,还派了重兵堵住了北门,你还有何处可去?” 高飞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我去找四弟。” 高雪双手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哀声道:“那老贼逼我写书信劝四弟回来继位,还在信中捏造了十几条恶行嫁祸给你,四弟自小就被送去从军,几年都未曾与我们说过几次话,万一他贪恋权位或者轻信谗言,你现在去找他,岂不是九死一生?” 高飞却依然坚定道:“如此,就更要去。不去,我们兄弟姐妹都要引颈受戮,去了,才有一线希望。” 高雪虽然此刻悲愤交加,却也十分明白当下处境,高飞也用力握了一下姐姐的手,安慰道:“二姐放心,我有信心。四弟不会是我们的敌人,祝宁想不到我会来个灯下黑冒险来找姐姐,也想不到我敢冒险去找四弟。” 高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呀,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高飞点点头,把身上的包袱放下来,小心翼翼地交给高雪:“这些东西就交给姐姐保管了,后面姐姐说不定用得上,我走了,宫中艰险,姐姐保重!” 高雪接过包袱,手掌触碰那东西的一瞬间高雪就知道了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等等!”高雪挥手拦住高飞,将指尖申进嘴里狠狠咬下,拿出一卷绢帛写下八个字:“兄弟齐心,勿忘血仇!”写完将绢帛塞进弟弟手中,温柔却又坚定的说道:“拿去给四弟,告诉他,二姐会在都城等着你们!” 高飞郑重地将绢帛揣入怀中,他凝望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的柔弱女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仰望一个身披霞光的女神。 第一卷 在人间 003-南楚异变 大荒538年,南方霸主南楚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国君高羌、太子高狸暴毙,传闻是三王子高飞自恃才干,欲篡位谋反而毒杀父兄,阴谋败露后逃亡,国师祝宁临危受命,暂理朝政,并请正在边境带兵的四王子高远回国都继位。 但是,民间也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因为意图谋反的三王子是南楚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天才,极富盛名,即使上面还有一位太子,但这位三王子依然是将来王位继承人的最有力竞争者,没有理由做出杀兄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当一个人足够优秀,成为了人民心目当中的模范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把他想象得更完美:王城第一天才,通音律、晓诗书,十五岁就读完了藏经阁前三阁八百卷古籍,所注兵书三十余卷,诗文流传于世,上至太学院,下至民歌乐坊,皆为人惊叹称颂,而且不仅文才无双,武功也十分了得,十七岁就跟随父亲高羌南征北战,推翻了当时暴虐的国君熊玙,二十岁的时候比武打败了内侍军第一高手银冬烈,震惊全国,几乎让帝郓城每一个习武之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如今高飞已经被公认是南楚国中年青一代武道修为最高的人。 人们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天之骄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相比较而言,那个代理朝政的国师祝宁,更像是一切事情背后的幕后黑手。 于是,在国都帝郓城的大街小巷中,另一种和官方版本完全相反的说法不胫而走:国师祝宁自从跟随先王高羌推翻熊氏,辅佐高羌取而代之成为南楚国君之后,就一直心怀鬼胎,不甘心屈居人下,于是设计害死了国君和太子,并嫁祸给威胁最大的三王子高飞,然后召回从小就被送去边境,远离国家中心的四王子高远立为新君。 而只要高飞一死,四王子就成了一个孤立无援、没有威胁的傀儡,过不了多久,祝宁就会取而代之,从而实现自己篡位的野心。 于是坊间年轻姑娘们开始为这位少年天才的安危牵肠挂肚,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也为此事义愤填膺,连街头巷尾的大爷大妈们都不禁摇头叹息…… 而作为当事人的三王子高飞,此刻身披深灰色斗篷,正伏在城南大门口一处酒楼的屋顶,静静望着城墙四周来回巡逻的卫兵。 此时此刻的高飞心中五味杂陈,尤其是失去父母兄长的悲痛与仇恨,如同毒藤在心间生长缠绕,可是如今被对方抢先发难已经失了先机,二姐被软禁,四弟不明真相很有可能被利用,自己还被全国通缉,眼前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实在不允许他还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破解眼前这个危如累卵的死局。 “好在我还有些朋友。” 高飞静静遥望着城楼上一处不起眼的暗哨,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那是祝家派来城门口监视的暗探,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边,月亮此时正好被乌云遮住了。 突然,几声破空声传来,城墙上一个卫兵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从城墙下甩出一条钩锁挂住城墙,身轻如燕一般就飞上城墙,似乎是要凭一己之力强行闯出城防口,但是这群城防守卫的士兵很快做出反应,从四面汇集过来。 七名弓弩手从不同方向弯弓搭箭向刺客射去,但这刺客身形瘦小,速度又奇快,竟轻松躲过了这几枝近距离射出的箭,刺客刚翻上城墙,又有十几柄长矛直刺过来,虽然被险险避过,但是卫兵们很快将其团团围住,刺客与其纠缠了一会儿,终于寡不敌众,最后用钩锁挂住城内一棵大树枝,翻下了城墙,趁着暮色遁走了。 “不用追了,”卫队长凌轩挥手止住了正欲追击的卫兵,“是往城内跑的,我们的任务是不要放人出城。” 他又往暗哨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守着宫里派来监视的暗探,他对身边一个卫兵朝暗哨方向使了一个眼色,轻声道:“请监察的暗探把刚才的事回报给宫里。” 而此时那名突袭城防的刺客不知何时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竟也翻上了酒楼屋顶。 高飞回头望着对方的身影,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你还是来了。” 刺客扯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娇美的容颜,宛若天边冷月一般清幽的声音响起:“反正也不难,我自己做,比较放心。” 高飞回头望着对方清瘦又面无表情的脸,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几分怜惜,但没有说话。 他虽然贵为王胄,平常却常与市井游侠打交道,南方最大的江湖帮派鸣凤堂堂主林月白曾与他相交,当时林月白并不知道高飞的王室身份,只觉得这年轻人武道修为天赋异禀,而且气质洒脱,相谈甚欢,遂与其结为忘年交。 而高飞自己也因为一次意外,机缘巧合之下,在魔界森林认识了林堂主的独女林千袅。林小姐因为那次偶然的邂逅,又佩服高飞的才学气度,对他原本芳心暗许,然而后来得知高飞乃是名动天下的三王子,又想到自己深处山川难进庙堂,心下便落寞黯然,对高飞的态度也刻意冷淡了些。 高飞本人虽然对林小姐很有好感,但也清楚双方的身份差别,再加上对方既然刻意疏远,也只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 不过这次事发突然,高飞为了逃出帝郓城,不得不求助于鸣凤堂,他原本不愿把林千袅牵扯进来,所以只去找了林月白,没想到林千袅不知从哪听来了这消息,硬要自己去帮忙,林堂主怎么劝也拦不住,不得已才给她安排了一个最安全的任务。 沉默了一会儿,高飞才缓缓说道:“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爹该担心了。” 林千袅却不听他的,反而走到高飞身边,坐了下来,她问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见高飞没有答话,她原来冰冷的眉眼开始出现一缕忧色,“我这么一闯,马上就会加派人手,城防肯定会更加固。” 高飞安慰地笑笑,“别担心,我有办法,本来也只是让你去打草惊蛇,把宫里的暗哨支开去宫里报信的。你先回去吧,接下来交给我。” “你故意让暗哨去宫里报信?你就不怕他们派更多人马盯住这里吗?”林千袅诧异道。 高飞微微一笑,“恰恰相反,我觉得他们会派更多人马去城北盯着。” 林千袅更不明白了,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智谋一定比她更高明,便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 不知为何,这次见高飞,她突然觉得眼前这名自己曾朝思暮想的男子有种异样的陌生感。 那些刻意回避的日子里,虽然现实中与他碰面少了,脑海中却时常回忆起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那些画面中的高飞,既有江湖侠客的潇洒豪迈,又有几分纨绔子弟的放荡不羁,他的嘴角永远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似乎天下都没有难得住他的困难。 她也曾无数次假想两人再次相遇的场景,却万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虽然如今他的笑容依旧温暖,却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林千袅相信他仍然有办法突围出城去,可是出城以后呢,从一国王子到天下公敌,从父慈子孝到家破人亡,哪怕是才名冠绝天下,他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何担负起这样沉重的国仇家恨呢? 想到这里,林千袅多日以来的幽怨凄苦连同脸上的冰冷一并烟消云散了,竟抛下平日里女儿家的矜持,从背后抱住了高飞,柔声道:“一定要活着回来。” 高飞身体有一丝轻微颤抖,那是连日以来紧绷的神经突然受到刺激又舒缓开来的悸动,他回头凝望着女子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微微点头。 突然,他眼中精光闪烁,一回头,终于看到城楼暗哨处那隐约的人影已然消失,而城防卫队长凌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城墙靠近酒楼的位置,百无聊赖地拍打着城栏杆,那声音虽然不大,在高飞耳中却无比清晰。 与此同时,在帝郓城的另一边,一群大约十一二人的江湖侠客正聚在城门口附近酒家饮酒吃肉,酒足饭饱后,他们却没有一同离去,而是三三两两分散开来。 他们各自占据着有利地形,形成彼此呼应,互相掩护的阵型,而这些人所占据的地方附近,要么是城防守卫薄弱之处,要么就是不易察觉的监防死角。 但他们所有的动作都落在祝家安排的暗探的密切监视下,这些暗探们个个都是饱经风霜的老手,自然看得出来这群人个个都是实力超群的顶尖高手,看来他们很可能埋伏在这边帮助高飞逃离国都的。 而在宫内,祝澜刚刚得到了来自城南暗探回报的信息,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凝重。 “怎么了?有消息吗?”他的大哥祝龙在一旁问道。 “城南有人强行闯关未遂,逃走了。” “难道是高飞?”祝龙惊疑道,“他难道打算从城南逃走?” “不,不对……”祝澜摇摇头,“父亲说过,以高飞目前的处境,最有可能是去北方拉拢严家,他一定会从北门走。” 祝龙眼睛一亮,“这么说,南门有人强行闯关,一定是他故意安排转移我们视线的障眼法!” “好一招声东击西,不愧是我南楚第一天才。”祝澜感叹道,“要不是父亲早有预料,我们可能真的要被他给骗了。” 正在这时,从城北的暗探也回来了,那暗探在祝澜耳边低语了几句,祝澜突然脸色大变,“你说什么?居然把鸣凤堂牵扯进来了!” 他当然知道鸣凤堂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那是整个大荒南疆最大的江湖帮派,从暗探回报的信息来看,那十多号人气场强大,修为深不可测,几乎个个都是鸣凤堂分舵主级别的人物。 这么多绝顶强者聚集在城北,如果趁夜色强攻,再加上高飞本人就是号称南楚年青一代的最强者,凭现有的城防部队即使再加上禁军也挡不住这么多高手同时进攻。 祝澜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来,“果然,果然他是想从城北走,居然请来了这么多高手……可是,这高飞怎么会跟江湖上的鸣凤堂也有牵连?” 他来不及思考,急忙对那暗探吩咐道:“你去请示一下我父亲,养了那些人这么多年,该派上用场了。” 那暗探迟疑了一下,又问:“公子说的是府外的那些人吗?” 祝澜一咬牙,沉声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些人,我现在还没有直接调动他们的权利,但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耽搁,所以你马上就去请示我父亲,要尽快调他们去城北!” 很快,城北附近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向着城门处汇集,这些人身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却身形鬼魅,面容肃杀,那是祝宁秘密豢养多年的杀手死士。 而高大城墙上除了那些值岗的卫兵们,在无数城墙死角和石柱阴影处,一个个身披坚甲,手握长枪阔剑的黄袍禁军也伺机而动,只等着趁夜离城的高飞自投罗网。 而那些在城北的鸣凤堂的侠客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踪迹全然暴露在祝澜的监视下,他们若无其事地待在各自的位置,但自带的强者气场却肆意扩散开来,给城门附近的卫兵、禁军和杀手都带来了一丝无形的威压。 这些侠客们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双方似乎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两边各自僵持着,沉默着,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而他们都在等待的人,此刻却远在都城的另一边。 高飞站起身来,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林千袅的身上,“夜里凉了,回去吧。” 林千袅这才发现,原来高飞斗篷下面穿的,竟然是城门卫兵的衣服! 不等她反应过来,高飞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目光深情而坚定,他一字一顿道:“我会回来的。”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纵身一跃跳下酒楼,竟大摇大摆地朝着城楼方向走去了。 而正在城楼上拍栏杆的凌轩,似乎也有些疲乏了,他搓了搓手,转身若无其事地向城楼下走去。 看到这些,林千袅终于全明白了,心里那一丝忧虑也终于烟消云散。 晚风轻拂,带来城外青草泥土的芬芳,也带来早春微微的寒意,林千袅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那上面有那个人残留的温度与气息。她凝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景,终于转身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南门外,卫队长凌轩正和手下的一名卫兵吩咐着什么,一边吩咐,一边亲自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一个卫队长对手下如此关照,可见这队长的确是一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 卫兵身上还背着包袱,像是要出城执行任务。几句话过后,卫兵拱手抱拳,骑上骏马南下而去,卫队长驻足良久。 第一卷 在人间 004-草庐青衣 天快亮了。 鸾伊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他看看天色,心想这次任务应该结束了。 虽然这次任务很无聊,还有点莫名其妙,但毕竟是堂主亲自下达的命令。远处隐约传来鸡鸣的声音,鸾伊朝其他几位同伴做了个撤退的手势,拂袖离开。 鸾伊是鸣凤堂第一分舵的舵主,他和其他十一位分舵主在城门口守了一夜,按理来说,一般大小的江湖风波,他们十二人随便出面一位都足以平息。 这次十二舵主齐聚帝郓城,原本是参加一年一次的年初集会。鸣凤堂作为威震南疆的江湖宗门,每年集会都要开半月之久,谁知集会开到一半,堂主突然下令暂停,让堂堂十二名舵主亲自去守一夜的城门,还声称此事绝密且重大。 既然绝密,其中缘由自然不便多问,而且本来集会开了几天,大家都有些疲乏,出去透透气,又不用动手,还帮忙解决一件重大要事,大家自然也没什么怨言。 只是可怜了城楼上的卫兵,心惊胆战了一夜,要真对上这帮人打起来,他们肯定只有当炮灰的份。 而那些埋伏的禁军和杀手,看到自己紧盯了一整夜的人各自甩手走人了,竟然杵在原地愣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自处,只能等待宫里新的命令。 王宫,国公府,祝宁、祝龙、祝澜父子三人坐在大厅内,祝宁上座,祝龙和祝澜并排坐在堂下。 “说说你们的看法吧。”祝宁微眯着眼睛,半躺着坐在椅子上。 祝龙先开口了:“父亲,依孩儿所见,高飞请来那么多高手助阵,想必是下了血本,原本打算孤注一掷,但高飞此人谨慎狡猾,可能发现了我们的埋伏,所以不敢下手,没准过几天就会卷土重来。” “我查清楚了,那十二个人,是鸣凤堂的分舵主。”祝澜补充道。 “鸣凤堂?”祝宁骤然睁开眼,黄白色的长眉紧皱起来,缓缓说道:“鸣凤堂十二舵主,个个都是称霸一方,呼风唤雨的地方豪杰,除了第一分舵的鸾伊,其他人都应该在南疆其他分舵当地,为什么会突然齐聚在我南楚国都,还要帮高飞出头?” 祝澜摇摇头:“宫里管的是宫里的事,再有就是地方奏报的大小事务,还有百姓、军队,少有人跟江湖打交道,宫里对江湖帮派的了解,可能还不如一个市井百姓。而且,就目前的信息,还无法证明这次鸣凤堂跟高飞有关联,毕竟从始至终,高飞一直没有露面。” 说完,祝澜走下堂跪了下来:“孩儿这次一时心急,没能妥善处理此事,甘愿受罚。” 祝宁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追究:“另外两件事办得怎么样?” 祝澜没有起身,俯身低头继续说道:“严家我正派人紧密监视中,最近严家掌管的黑甲武卒有调动的迹象,是往城北方向。” “至于反贼高飞失踪当日的情况我们还在尽力调查,当时也有我们的人暗中监视他,但是此事蹊跷,目前还没有结论。” 祝宁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下去。” 祝澜继续道:“当天是先王的寿宴,高飞是坐马车出门赴宴的,中途一个从宫里出来的鸢飞府家丁跟他说了什么,高飞就吩咐要先去绣坊买些绣品,还说出门走得急,忘带了一件寿礼,派那个家丁回府把寿礼带过来。” 祝宁眉头一挑,“这显然是有人在向他通风报信,不过宫里的消息封锁的那么好,一个鸢飞府的家丁,就算进了王宫,他又是从哪听到的风声呢?” 见祝澜一副茫然的样子,祝宁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你继续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祝澜有些惭愧地低下头,继续说道:“接着马车停在了绣坊门口,之前那个来通风报信的家丁送来一个礼盒就回府了,高飞一直待在车里没下轿,绣品都是护卫们呈进车里给高飞看的,选了好几样,最后挑了两份。等到了王宫,护卫请他下车的时候,突然就发现马车里面没人了。” 祝宁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这段过程当中我们一直有人监视吗?” 祝澜回答道:“是,孩儿也觉得此事蹊跷,高飞如果偷偷从马车里离开,就一定会被我们的人发现,但是从他在府里上了马车开始就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人从车队里离开。” 祝澜失望地摇摇头,无奈道:“他就像凭空消失在这马车里了。” 魔界森林越向东方,林木变越加茂密高大,人烟也越加稀少,到了令丘山东隅,那里的古树遮天蔽日,枝干虬结,郁叶葱茏。 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本不该有人影,然而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边竟然坐落着一个矮小的草庐。草庐里走出一个身着绿衣的窈窕女子,脸上蒙着白纱,左边眉角有一颗细小的痣,她手中握着一把灵墟叶编成的扇子,那扇子在草庐外面的药炉下轻摇,药炉上冒着淡淡的白气。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青衣女子舀起一碗汤药端进屋里,那里躺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年轻男子,他面部线条硬朗坚毅,睫毛比正常人稍长一些,鼻子挺拔,看上去别有一番英气,他身上穿着南楚大内侍卫的锦袍,床边放着一把雕着神秘图案的足有六尺长的巨大古剑。 女子端着药在床边坐下,笑道:“少侠醒了吗,起来喝点药吧。” 高成睁开双眼,但并没有立即起身,他隐隐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问道:“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绿衣姑娘笑吟吟道:“我叫青儿,自幼跟着父亲学医,父亲故去以后,我一直隐居于此。前几日采药之时偶然看到少侠伤重昏迷在森林里,于是冒昧带少侠来到这里医治,只是少侠伤势过重,恐怕要完全痊愈还需些时日。” 高成扶着床坐起来,向青儿行礼道:“多谢姑娘。” “公子言重了,我们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我们的本分,而且公子这次能转危为安,主要还是公子自己福大命大,若是一般的人伤成这样,我就是有再大能耐也就不活啊。” 青儿莞尔一笑,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刚发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死定了呢,没想到,你的恢复能力远远超过常人。” 高成笑了笑,觉得这姑娘温婉可亲,心下对她不禁增添许多好感,见她蒙着面纱,问道:“魔界森林人烟稀少,姑娘来此采药,为何还要蒙着面纱呢?” 听了这话,青儿刚刚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立刻黯淡了下来:“青儿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面部溃烂,即使后来痊愈也留下了疤痕,容貌甚是丑陋,特意蒙了块白纱,怕吓到公子,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高成听了这话,心想一个姑娘就这样破相了,实在可怜,赶紧赔罪道:“姑娘对不起,是我鲁莽了,我绝没有要冒犯姑娘的意思,实在抱歉……” 青儿又笑道:“公子不用自责了,你还有伤在身,先喝药吧。”说着欠身坐在床上,要喂高成喝药。 高成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青儿一双美目眼波流转,仿佛有迷人的气息从这双大眼睛里散发出来,慢慢融化着高成的抗拒:“公子受的内伤很重,不宜多动,还是青儿来帮你吧。” 高成一时间竟没办法反驳,只得乖乖张嘴,让这个陌生又神秘的小姑娘喂自己喝药,看着青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高成心想这姑娘若是没有毁容只怕又是一位绝色佳人。 自己逃出宫的这几日竟然遇到这么多身怀绝技的奇人,高成觉得实在是大开眼界,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楚楚动人的白衣倩影。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高成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现起那个白衣女子的惊世容貌,那是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啊,只见过一次,高成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了,虽然只是一张沉睡的面孔,却依然具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有那群黑衣人救她,想来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吧,只是可惜那个戴着狼头面具的家伙,被那道剑气砍中脖子,估计早就断气了吧,谁叫他那么冲动,不问青红皂白一照面就出杀手,要不是自己运气好,只怕就被那一刀劈成两半了。 一想到那狼头面具人那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场,高成一时间也有些后怕。 翌日,高成便觉自己身体就好了许多,不禁感叹这青儿医术高明,如此又调养了三日,原本命悬一线的高成身体竟然几乎无碍了。 高成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被当时还是定国公的高羌收养。他自小就对武学十分感兴趣,而且在这方面的确具有过人的天赋。 在南楚国,人们只知道三王子高飞是武学天才,因为高飞打败了银冬烈,人们称他是年轻一辈武道第一人,但没有人知道南楚年轻一辈当中实力最强的其实是比高飞还要小两岁的高成。 因为高成只是义子,身份不及王子,高羌一直把他放在三王子身边,封为内侍长,用意很明显,是希望培养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和默契,将来高飞继位,高成就是大内统领,国君最信任的贴身护卫。 而三王子这一身的武道修为,除了跟着王室的武学宗师学习之外,基本也是在和这个义弟的对练切磋当中才得以提升。 一直以来,高成作为隐藏在王家最强的秘密武器,一直潜心修炼,行事也非常低调,直到发生了这次宫廷政变,高飞被冠以谋反的罪名,他因为平时和高飞走得最近,自然也被牵连。 当南楚的七大宗师高手带着禁军前来捉拿他们的时候,高飞离奇失踪了,而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养子高成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实力,以一人之力对抗王室七大宗师而不落下风,突破重重禁军包围全身而退。 这时,正在草庐中运功调息的高成见青儿急匆匆地跑进来,冲他低语道:“外面来了一队官兵,会不会是来找你的?” “官兵?”高成心下暗惊,心想自己不见得是什么重要人物,对方应该不至于非要置他于死地才对,为什么竟要追杀到在这荒无人烟的魔界森林里来呢? 他躲在门后朝树林里观察着,却看见大约有一百多人身着南楚黯麟军的铠甲从树林里涌出来。 高成不禁大惊失色,这黯麟军是王宫里专职暗杀的精锐部队,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追到这魔界森林里来? 青儿在他耳边催促道:“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冲你来的?要是是的话就赶紧跑,现在跑还来得及!” “没道理啊,他们怎么会为了追我跑到这里来……” 高成还没说完就被青儿拽着袖子往后拉:“别可是了,人家这不是已经追来了?还想那些没用的干嘛,赶紧跑才是正事,你想弄明白人家怎么追来了,那你要不要出去跟他们打招呼问问?” 高成苦笑道:“那还是不问了。” 青儿打开了草庐后面的一个小窗户,说:“你赶紧从这儿跳出去,一直朝东方跑,就可以到青丘国,到了青丘国,他们也不敢越国界去追杀你了。”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高成只好跳上了窗户,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青儿瞪大了眼睛:“我?” “看他们的样子,一定是知道我藏在这里,要是他们逼问你,你怎么办?” 青儿急道:“放心好了,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你的去向,你是我救活的,我怎么能让他们再把你弄死?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高成摇摇头:“姑娘误会了,我是怕连累你。” 青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要走赶紧走,他们问我我就装糊涂,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人都快到门口了,你赶紧的吧!” 高成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没别的办法,一咬牙,就从窗户跳了下去,刚跳下来,便听见背后草庐被人破门而入了,接着一声沙哑又带着一股子狠劲的吼叫透过窗户传出来:“给我搜!” 高成不敢怠慢,拔腿朝着东方跑去。 第一卷 在人间 005-东土青丘 高成已经跑了将近十里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密林依然安静祥和,那些黯麟军并没追杀过来。 不知为何,他隐隐有些为青儿的安全担忧,踟蹰了一会儿,高成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他实在有些好奇,为什么南楚的这帮人会对自己这样穷追不舍,明明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无父无母,内侍长也不是什么很高的官职,先王高羌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义父,但是十几年来从没关照过他,只把他当做自己亲儿子的保镖来培养而已。 这十几年待在宫里,高成并没有多少存在感,算来算去也就跟着高飞来往多一点,这也造就了他如今独来独往,自由散漫的性格,似乎对任何人都不在乎。 但是现在至少有两个人让他在乎了,而且两个都是女人。 一个就是那天遇到的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孩儿,连高成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居然会在乎她,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解释: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人对美都有天生的向往,而对一个正值青春的十几岁少年来说,世上最美的当然就是美女。 另一个就是青儿,也许她的容貌丑陋,但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在这世上,心灵美比外貌美更加难能可贵。 更何况,她是高成的救命恩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保她周全。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高成走得很急,步伐也在不断加快,因为他逐渐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而越往密林深处,越靠近青儿那座草庐,血腥味开始变的浓重起来。 高成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激烈,他开始用最快的速度狂奔,眼看着密林深处终于出现了那座草庐,高成却突然急停了下来,失声大呼:“青儿!” 眼前一幕令他血脉贲张,目眦欲裂,那座已经破败不堪的草庐旁,一颗大树的侧枝被压得弯下来,因为那上面挂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尸体披头散发,身上满是深可见骨的砍伤,几乎辨不出人形,只能通过几乎被血水染红的那一身青色衣衫可以确认这死者的身份。 “啊——” 高成悲愤交加却无法再向前一步,尽管他武艺绝伦,心性坚忍,但还是被眼前这血腥残暴的一幕深深震撼了,此刻的他竟然感觉到了深刻的恐惧和刺骨的恶寒。 他无法想象方才依然鲜活而婷婷袅娜的躯体如今竟变成这般惨状,高成发出一声怪异的干嚎,反而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就在这时,旁边的密林突然射出无数劲弩,此时的高成依然被笼罩在惊惧交加和巨大的心理落差中,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截,几乎是拼着本能他艰难地站起身挥舞着巨剑劈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偷袭。 饶是如此,依然有几支长弩刺进他的身体。高成闷哼一声,自知自己实力还没恢复,又被对方偷袭得手,而且不清楚对方来了多少高手,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他最后瞥了一眼草庐的方向,那惨烈的画面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高成扭过头去,咬牙恨恨道:“青儿,救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平澜府内,祝澜还在来回踱步,思考的时候,他喜欢这样走来走去,累了就坐下,休息好了便又站起身继续走。 已经三天了,帝郓城内再也没有异动,也没有高飞的任何消息,他仿佛真的就这样从这城中蒸发了,就像此前他突然消失在那辆马车上一样。 “好在也不是没有任何进展。”祝澜轻声自言自语。 这几天他派去的下属全城搜捕原先高飞的家仆和护卫,虽然绝大多数在政变发生之时就被遣散,而留下来的自然是毫不知情的无关人员,也审不出任何消息,但是敏锐的祝澜依然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那个通风报信的家丁没有任何消息,但是跟随马车赴宴的十二名护卫全部都查到了底细,而且都画了肖像,只可惜高飞似乎早有防备,这十二个人的家眷亲属都早就趁乱迁走,不知所终。 “想办法扒出其中一个,就能找到高飞的线索。”不知道为何,他始终认为这队护卫一定有问题,但是却始终抓不到有力的线索和证据,高飞把这一切隐瞒的太好了。 “二弟!”门外传来一声叫嚷,祝龙径直走了进来。 见祝澜还在踱来踱去,知道弟弟还在为高飞的案件犯难,他问道:“高飞的事情还是没有一点眉目吗?” 祝澜苦笑着摇摇头,问道:“大哥有什么线索?” “之前的情报有误。”祝龙说,“那个家丁把礼物送回马车以后,就没有再回鸢飞府了。” “什么!”祝澜大吃一惊。 “之前路上跟踪的人是说,有一个家丁拦下了马车,还回府取来了礼物,送回礼物后那个家丁就又回府了。但事实上,他确实回府取了礼物,但送完礼物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府,这是埋伏在高飞府外的密探的消息,他当天一直在鸢飞府附近监视,不会有错。” 祝澜觉得案情似乎有了突破,但似乎更加复杂了,他又问:“那个监视高飞府的密探在哪里?” “就在门外,”著龙说赵就朝外走去,“我叫他进来。对了,还有在路上监视的探子,我也叫进来。” 两个密探身材干瘦,其中一个是一直潜伏在王子府外监视的密探,皮肤比一般人黑一点,他们走进府中,朝祝澜行了一礼。 “事发当天你一直在高飞府外吗?” “是。”那个密探肃然独立,谦恭的低着头。 “一直没有人进出吗?” “从高飞马车出发,一直到外面出事,一直没有。” “你亲眼看见高飞上马车吗?” “是的,确实是高飞本人。” 祝澜点点头,又问第二个密探:“他一直在车上?” “是。” 祝澜自言自语着:“他的确是上了车,而且从未下过车,但是他就这么不见了,而且从头到尾没有人离开过车队,没有人……”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突然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发现他刚刚说的话有一句是有漏洞的! 并不是没有人离开车队,有一个人离开过,这个人本来就不属于车队,他就是那个中途来通风报信的家丁! 他送来的寿礼根本就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套家丁的衣服,他把衣服给高飞在车上换好,然后他自己坐在马车上,却让扮成家丁的高飞下了车。 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了。祝澜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忙问道:“那个家丁是什么时候把礼物送到车队的?” “高飞叫那家丁回府拿礼物,车队就去了帝郓城最有名的那家锦苑绣坊,然后高飞在那挑绣品,家丁就是那时候把礼物送过来的。” “在锦苑绣坊门口?” “是。” 祝澜的声音有了一丝即将解开谜题的颤抖:“出发,去锦苑绣坊!” 锦苑绣坊是国都帝郓城最大的绣坊,是南楚国唯一的绣品王商。祝澜、祝龙,还有两个密探一行四人来到了绣坊门口,令人惊奇的是,这家极富盛名的绣坊门楼却极为质朴素雅,并无琳琅锦绣、富丽堂王的装饰。 绣坊老板早就被召到门前迎接,那是一个矮小,面容和善的老人,他弓着背,顺着手,沉默地等待问话。 “先王寿宴当天,叛贼高飞,曾经来过你这?” 老人低着头,声音不卑不亢:“回禀大人,确有此事,三王子的确来小店挑选绣品,说是给先王的寿礼,挑的都是最好的绣品,小的当时一直在马车边候着。” 祝澜听出来老人似乎并怎么不接受朝廷安在高飞头上的罪名,言语之中似乎在暗示高飞对先王的尊敬。 虽然如此,他也知道高飞在民间久负盛名,便也懒得在这方面刁难,以免对方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故意隐瞒现实,混淆视听。 祝澜此时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因为他相信这是唯一可能的办法,而他要做的就是证实这一切。 “他是在车上挑的绣品吧?”祝澜问话的时候没有一丝表情。 “是的,三王子乃万金之躯,自然不会屈尊降贵下车亲自挑选,自是由我们为他安排。” 老人言语间又加入了更多对高飞的溢美之词,站在一边的祝龙表情此时有了一丝恼怒。 祝澜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他继续淡然道:“其间有一位高飞的家臣上了马车对吗?” “是,据说是三王子为王上准备的一份寿礼。”老人也察觉了对方的不悦,于是话语有所收敛,但语气却没有一点示弱。 “他送上车去了吧?”祝澜继续引导。 “是的,送上去了,自然是给高飞过目一下。”听闻此言,祝澜心中更安稳,似乎对自己猜想的把握更大了。 然而很快对方接下来的话打乱了他的想法:“不过那位家臣并没有在车上待多久便下来了。” 祝澜心中一惊,追问道:“没待多久?大概多久?” 老人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也就两三句话的功夫。” 祝澜额头开始有些微微冒汗,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在路上监视的探子,那人犹豫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示意老头没有说谎。 两三句话的时间……理智告诉祝澜,不可能在两三句话的时间就换好家丁的衣服,即使事先把身上的衣物冠冕都脱掉也来不及。 老头似乎没有察觉到祝澜的失望,继续自顾自说道:“那人走了之后,高飞还在车上筛选绣品,一边选,一边还就绣品的品级、做工、花样等方面与小人交流起来,想不到高飞除了文采武功,竟然对于这针线女红也颇感兴趣……”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恭敬与爱戴。 听了这些,祝澜知道自己的猜想已经被完全推翻了,他终于感到深深的挫败:“高飞还在车上!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已经知道我们要杀他,他本可以借此机会逃走了,可是他还在车上!还有心情和这个可恶的老头谈笑风生!” 但祝澜此时再没有心情再听这个老头喋喋不休了,他黯然离开了这里,心想自己可能再也无法解开这桩迷案了。 魔界森林向东二十里,便是东方土地上最为著名的青丘山,因为山的北坡遍地都是青色的矿石,传说世间所有的青色涂料都采集于此,而南坡则出土世间最完美最纯粹的玉石,以此得名“青丘”。 依靠着青丘山丰富的物产,以及从山上流下来的英水的灌溉,南宫氏率领的部落逐渐壮大,终于成就了东方最为强盛的青丘国,与南楚国隔山对峙。 高成现在正坐在青丘山脚下。他倚靠这一块巨石坐着,手中紧握着那柄大剑,瞪着疲惫血红的双眼,怒视着面前的追兵。 这一队黯麟军有近百人,长途奔袭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劳损,他们依然列队齐整,手上的兵器寒光慑慑,漠然的面对着伤痕累累的高成,仿佛围困猛虎的狼群。 高成看着手中的剑,希望它像之前在魔界森林面对狼头面具那时一样能发挥奇迹般的力量,似乎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机会了。 此前与那狼头面具的那场生死之战对他的身体伤害太大,尽管青儿治好了他的外伤,但是实力恢复还不到两成,后来又被对方偷袭成功,再与这近百号黯麟军精锐且战且退打了五十里,高成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然而这把剑却再难重现那短暂的辉煌,高成似乎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他们害死了青儿!”高成在心中呐喊,“我不能死,我要替青儿报仇!”他艰难地站起身,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量。 在这险象环生的魔界森林里,他已经被人救了两次,但这一次,似乎真的在劫难逃了。 然而事情却总有转机,高成就像有某种特殊光环一样,总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因为在关键时刻总有神仙一样的人出现来救他,不过这次不再是哪位漂亮姐姐了,而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这少年一袭白衣,剑眉星目,薄如锋刃的双唇带着微微笑意,他骑着一匹青色的龙马从青丘山上缓缓而来,朗声道:“我是青丘国瑛凌侯瑛天劫,听闻高成公子乃武林不世奇才,特来请公子府上一叙,望公子不要推辞。” 第一卷 在人间 006-新君回师 枣红马奔驰在辽阔的原野上,天边是灿烂的晚霞,那晚霞有着和这匹马一样的颜色,乘着风在连绵的群山之上飞扬。高飞抬头向西眺望,那绵延不绝的群山上,血色的残阳正在缓缓下沉,群山尽处,潋滟水波荡漾着落日的余晖。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神鸟焉,其首如鹊,赤羽,三足,晨出汤谷,暮栖招摇,其名曰金銮。”——《大荒南经》 高飞想起自己在帝都藏经阁古卷里看过那片山脉的记载,名叫鹊山,是天界神鸟金銮鹊的栖息之地,传说那金銮鹊是上古十只三足金乌之首,大战时期,天帝就是骑着金銮鹊与魔君鏖战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将魔君打败,于是整个魔君的子民都被封印在了暗无天日的幽冥之地,永世不能重见天光。 之战以后,金銮鹊成为了帝子太阳神的坐骑,在人间驾驭日车,早晨自汤谷飞出,晚上栖息在招摇之山。 “看来金銮鹊马上要归巢了。”高飞苦笑了一下,“看来估计要到半夜才能到剑南关了,不知道四弟半夜被吵醒,会用什么方式来迎接我。” 从国都帝郓城南门逃出来已经三日了,这三日高飞一直快马加鞭,日行三百里,为了避免麻烦,高飞特意绕开了所有的城防,终于距离目的地——四王子高远驻守的剑南关只剩不足百里之遥了。 回想起这几日的变故与死里逃生,高飞心中感慨莫名,但一想到祝家此时恐怕还在都城内像无头苍蝇一样搜寻自己的踪迹,高飞又有一丝得意。 祝宁祝澜父子两人疑心都很重,此前林千袅在城南不痛不痒的突袭,是故意让他们猜测自己是想声东击西,再加上鸣凤堂多位高手暗中向城北聚集,他们一定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调去了城北。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城南的卫队长凌轩,他的大哥凌渊是邻邦巫咸国的剑圣,曾多次和高飞交手切磋,自然颇有交情。有了这一层关系,再加上祝家的眼睛全盯着城北,高飞只需要简单乔装一番,便轻松从南门出城了。 “想不到就靠着乔装打扮这一招,就骗了他们两次。”想到这里,高飞脸上出现了一丝嘲弄的笑容。 除了这一次的乔装出城,第一次乔装骗过祝家,自然就是在政变当天,高飞从马车上“神秘消失”的那次。 其实当时祝澜的推测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可惜他只考虑到了那个最可疑的家丁,却没有考虑到另外那十二名护卫。 如果他派去路上监视马车的人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当马车从绣坊离开的时候,原本的十二名护卫,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来了一个。 没错,那个家丁取来的寿礼,的确就像祝澜所想的那样,根本不是礼物,而是一件衣服,但并不是家丁的衣服,而是护卫的衣服。 在绣坊门口,护卫们把绣品送进马车内,不断地有护卫把绣品送上车给高飞挑选,高飞就在车上提前换好了护卫的衣服,还跟老板闲聊了一会儿。 等选好了礼物,高飞便跟着最后下车的那个护卫一并下车,大摇大摆地跟着车队前往王宫,到了宫门口,高飞拉开车帘请“自己”下车,然后惊呼一声:“三王子不见了!”随后便带着其他护卫假意寻找“自己”的下落,趁机溜走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高飞感到这些天一直紧绷神经此时突然放松了。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危机还没有解除,但是他的身体似乎不受意识控制一般放松下来,他开始不自觉地设想事情正一点点想着最好的方向演进。 只要四弟不被祝宁挑拨,他定会率领镇南军跟随自己杀回王都,手刃叛贼,依照继承顺位和民心所向,自己将成为南楚新一任国君。 “当国君会是什么滋味呢?”高飞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此前却很少想自己会有一天真的坐上国君之位。那时候太子高狸还活着,高飞自己也更留恋江湖之上逍遥自在的生活,他只是觉得国君拥有无上的权力,拥有施展自己才华更广阔的空间。 “也许……对于我来说,坐上那个位子,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高飞这样想着,夹了一下马肚子,催促着枣红马向着南方逐渐降临的暮色更快速地跑去。 深夜,剑南关。 一轮银月高悬在夜空,没有什么星星,皎洁的月光安静的铺洒下来,给一望无际的密林镀上一层清亮的银辉,夜半凉风轻拂,树枝树叶们随着轻风摇曳,铺在上面的月光便像海面的波纹一般荡漾开来。 高远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银波荡漾的树林,沉默不语。 这些天他经常深夜站在城楼上沉思,南蛮巴蛇早已屈服在镇南军的威慑之下,作为统帅的他根本不必因为战事而忧心,一切的根源,来自于几天前从国都寄来的信件。 “三哥谋反,父王和大哥死了,二姐叫我回去继承王位……”这每一件事都是那样不可思议,但却全都发生了,而且发生的这样突然,令他一时惶然无措。 “南楚的王位怎么会突然落到我的头上?要是换了其他人,突然从天而降一顶王冠落在头上,只怕做梦都要笑醒吧?可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直到现在,高远依然感到难以置信,论长幼,自然太子高狸继位,论才华,也该是文武全才的高飞,自己排行最末,而且被父亲嫌弃只会舞文弄墨,不过酸腐书生而已,虽然来到南疆从军多年,高远自忖自己的天性并没有朝着父亲期望的方向有多少变化。 “我应该当不了一个好国君吧……”高远这样想着,“可是信中二姐却急切地召我回都继位,实在是伤脑筋啊。” 他摇了摇头,“三哥不可能谋反,如果他还活着,国君应该得他来当。”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小步跑了过来,在高远身侧低声私语了几句,高远神色一禀,疾步走下城楼,迎向城门口。 剑南关外,高飞还未下马,他紧紧盯着那个正在靠近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虽然他一直都相信眼前这个人,但也做好了应对突发变故的准备。 待那个人走近,高飞定睛看了对方良久,这个人身材偏瘦,皮肤白皙,这样的面貌似乎在军旅中十分少见,反倒像一个清秀文弱的书生,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这威震南疆的镇南军的最高统帅,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他的兄弟,他的亲兄弟。 高飞沉默地看着对方的脸,仿佛在寻找很多年前的印记,而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着,脸上的表情有激动、有安慰、有恭谨,但更多的是平静,而这种刻意的平静没能掩盖他真实的情绪,高飞观察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放松了所有的戒备。 “弟弟还是和原来一样啊。”高飞欣慰地笑了,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绢帛。 高远接过了绢帛,他只看了一眼,便收进自己的上衣襟口袋里。他上前帮高飞牵着马,眼里似有泪光闪动,他凝望着哥哥有些憔悴的脸说道:“三哥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高飞原本是准备了很多话要说,但是他突然觉得不用说那么多了。兄弟之间,有时一个眼神就能代替千言万语。 南楚国都最近几日都很不太平。 自从国君和太子暴毙的那天开始,越来越多奇怪的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 先是被称之为“天纵奇才”的三王子离奇失踪,紧接着那个平日很不起眼的王室养子竟然公然叛国,打退七大宗师,突破禁军重围扬长而去,而且近日坊间传闻此人竟然已经投靠了邻国青丘。 还有南疆最大的武林宗门鸣凤堂十二舵主齐聚城北门楼,暗助“反贼”高飞逃离王城。 更荒唐的是,竟然有人造谣说在城外的魔界森林看到了妖魔现世,紫色、黑色、红色的妖气冲天,无数珍禽异兽在林间四散奔逃,其中不乏久未现世的上古异兽…… 但是关于这些,这个国家如今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国师祝宁却对这些都不关心,比起这些,离他身处之地更遥远的另外两件事却更能牵动他的心。 其中一件,就是那个令他一直有所忌惮的严家,最近动作频繁,似乎是在准备进都了。 “严家最近应该是得了什么消息,”祝宁扫视了一下座下的祝龙祝澜两兄弟,“你们怎么看?” “严进掌管的黑甲武卒是防范北界的,就像我们掌握的东境边防军,没有国君诏令是不能调进国都的,只要他不带兵,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祝龙不假思索道。 “即使他不带兵,没有国君诏令,他自己也不能随便进都,他是大将军呐,手握兵权,进都得请示。”祝宁补充道,“可是他现在想进来了,他来了这帝郓城,无形之中就对我们产生了掣肘。” 祝澜说:“他现在是没有理由进都的,如果他一定要来,总要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如果需要牵制他的黑甲武卒,那就要借助一下北方巫咸国的力量了。” 祝宁点点头,看了一眼祝澜,冷冷道:“之前交代你的几样事情,只有严家那边,你还做得不错,关于搜捕反贼高飞的事情,你仍然没有一点进展吗?” 祝澜没有辩解什么,也没有丝毫惊慌和内疚的表现,只是径直跪了下去,磕头认错:“请父亲责罚!” 祝宁盯着他看了很久,神色阴翳。祝澜一直跪着,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祝宁嘴角忽然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意,但很快消失不见,他的神情再次变得古井无波:“起来吧。” “谢父亲。”祝澜站起身,又说道:“不过孩儿猜想,高飞可能已经离开国都了。” 祝宁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其实在他心中,高飞虽然一直是一个如鲠在喉的存在,但是作为现在南楚实际的掌权人,他的注意力不可能一直盯着这一个人。 “权谋是艺术,”祝宁喃喃自语,“是和天下各方势力对弈的棋局。” 现在的局势正在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演进,但是这一切还没有脱离他的掌握,因为一个高飞,现在对付整个高家的计划被全部打乱了,越是这种时刻,越要将棋盘铺大,让更多人参与到这场混乱的斗争中。 祝宁看着这两个儿子,祝龙作为长子,行事果决,孔武有力,可惜有勇无谋。次子祝澜心思缜密,个性坚韧,但优柔寡断,缺少魄力。 似乎两个儿子都很难独当一面啊。祝宁叹了口气,又看了祝澜一眼,还是吩咐道:“青丘国那边,你该去帮你大哥操持一下。” 祝澜抱拳领命,可坐在一旁的祝龙却插嘴道:“父亲,这事儿这么急吗?” 祝宁眼皮一挑,“怎么?你还不愿意?” 祝龙赶紧赔笑道:“呃,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跟那青丘公主素未谋面,也不曾相识,这突然就……是不是有些唐突?” 祝宁冷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这时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了一名暗探,将一封密信呈给了祝宁便离开了。 祝宁看了一眼信封,眼神微微闪烁,他迅速拆开信看了下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四王子高远,接受了新君的名号,正在赶回国都。”祝宁收起信件,向两个儿子宣布了这一重要消息。 “这是好事啊!”祝龙立刻立刻接话道。 祝澜看到父亲神情不对,没有说话,伸手扯了一下祝龙的衣袖。 “但是他带上了所有镇南军回师,”祝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忧虑的神色,“严家的军队还能被挡在城外,可这四万人由新任国君率领的军队,却没有人可以阻拦了。” 暮云笔记: 《山海经·南山经》: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 第一卷 在人间 007-血染云鼎 傍晚,云鼎城内。 一切都看上去很和谐,接风晚宴的酒席间觥筹交错,席下有数百人击缶,作为东道主的汪禹此时却坐在侧席,他大口嚼着刚端上的烤狸猪肉,目光却时不时游离在主座上那个年轻人身上。 那个年轻人此时正握着刀一块一块地切着烤肉,汪禹注意到年轻人的手法十分老练,的确是军旅人的架势,但是那双手却是细腻白皙,像女人的手,若不是有几个细小的疤痕,实在无法把这双手的主人和威名赫赫的镇南军联系起来。 年轻人切好了肉,微微抬了一下眼,汪禹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汪禹知道,如今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一个军人而已了,他即将成为一国之君,尽管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王者的气概。 对于这个新君,汪禹心底其实是没有多少敬畏之心的,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汪禹根本就不愿待见他。 “如若这么个娘们儿似的人真的回都继位登基,咱这南楚国也算是气数尽了。”汪禹在心中忿忿地想着,往嘴里大口塞了一块肉。 他又悄悄往上方瞥了一眼,看见端坐尊位的年轻人此刻也割了一大块肉往嘴里送,汪禹心中略微有些惊诧:“想不到这女里女气的小白脸吃起肉来竟也如此粗野,倒是奇特得很。” 尽管心中满是鄙夷,汪禹依然笑脸相迎地向年轻人敬酒,对方也不客气,端起案前的大碗一饮而尽,汪禹也一饮而尽,并违心地称赞着:“王上,爽快!真乃当世少年英豪!” 汪禹这样溜须拍马倒并不是为了逢迎这新上任的国君,相反,现在的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把这位正主儿陪好,好让他就这样沉醉在这美好的宴席间,做一场君临天下的幻梦,然后在这虚无缥缈的美梦中安静的死去。 是的,距离上一次弑君谋反才过去不到十天,又有人要对新的国君下手了,祝宁已经暗中派人向他授意,找机会除掉这个要回帝郓城继位的四王子。 国师祝宁听闻高远带着四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回国都了,他开始担心这个从小被派去边疆的四王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控制,没准已经从原先的文弱书生变成了一个铁血将军。 无论如何,那四万镇南军可是实实在在的超级战力啊,一旦回都,保不准就会席卷王城,清扫权臣异党。 祝宁决定放手一搏,先下手为强,暗中指使祝家在军中的心腹汪禹,在接应王师的途中秘密暗杀新君高远,在对方成势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晚宴进行了一半,夜幕降临了。 此时云鼎城内的守军却开始活动起来,而刚进城的镇南军似乎对此并没有任何防备,行军赶路了几天,总算进了一座城池安顿下来,酒足饭饱之后,没有人关心周围的这些守城部队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始频繁的调动。 窗外开始起风了,呼啸的风声和城外树林哗哗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天边黑压压的乌云在慢慢下沉,遮住了刚刚升起的月亮。 此时此刻,宴席间欢腾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汪禹站起身,对着喝得微醺的高远行了一礼,朗声道:“听闻王上新君继位,从南疆回都归途的第一站便是我云鼎城,末将深感荣幸,特命人前往令丘山,在漓水深处捕获九尺虎蛟鱼一条,将其烹之献与王上,此鱼虎斑蛟尾,乃远古时代剑齿虎与蛟龙结合之后代,此二者分别是陆上与水中王者,其后代异化成鱼,肉味鲜美而柔韧,正适合王上这等勇武王者享用!” 话音刚落,四名力士抬着一座四方铜鼎走进大殿,鼎中金黄的汤汁在翻滚,顿时一股鲜美的浓香弥漫在整个大殿。 高远似乎有些喝多了,原本白皙的脸庞出现了两片酡红,他摇晃着身体,低着头,翻着眼睛,一步一晃地缓缓向铜鼎走去。 汪禹在一边眯着眼睛,表情逐渐变得冰冷,他悄悄向后比了个手势,殿外越来越多卫兵开始向大殿靠近。 为了保证这次刺杀万无一失,他做了两手准备,除了正在集结和埋伏的军队,另一杀招便是这铜鼎之中的珍馐,也许在其它人看来,这大殿中浓郁的鲜香是令人陶醉的美味,但汪禹知道,这其实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高远走到鼎边向下望去,铜鼎中,硕大无朋的虎蛟鱼昂着高傲的头颅,微微张开的鱼嘴里隐约还能看到不计其数的尖牙闪烁着寒光。 一名侍者走上前献上一柄木勺,高远耷拉着眼皮瞥了一眼,看也没看那侍者一眼,直接一挥衣袖将那木勺打翻在地,却从旁边的桌案上抄起一把割肉刀,众人大惊失色,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灰影从高远的衣袖里溜了出来。 高远举刀朝着鼎中砍去,只一刀便将虎蛟鱼坚硬的颈骨生生斩断,割肉刀也应声折断,高远将断刀扔在一边,不顾滚烫的汤汁,伸手探进鼎中,一把抓起了水桶一般大小的鱼头。见到这一幕,汪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长相清秀的新王着实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就在这时,刚刚从高远袖口溜出的小东西噌的一下窜上铜鼎,众人这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这大殿里竟然溜进来一只黄鼠,这黄鼠跳进鼎中,趴在鱼身上,撕下一块鱼肉贪婪地大嚼起来。 高远摇摇头,叹道:“本是江河之王者,却被小人捕杀,如今蜷身在这四方铜鼎之中,竟成了鼠辈的口粮!”一边说着,眼角却有意无意地瞥向站在一旁的汪禹。 然而话音未落,那大快朵颐的黄鼠突然身子一僵,便挣扎着跳出铜鼎,没跑两步就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死了。 众人大哗,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有人在鼎中投毒意图弑君了。 高远把鱼头扔回鼎里,侧着身子,斜眼冷冷盯着汪禹,汪禹完全没想到这电光火石之间竟会突生变故,呆立了两秒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冲着殿外大吼道:“动手!” 早就埋伏好的卫兵蜂拥而入,高远一脚蹬在铜鼎上,这装满虎蛟鱼汤,要四个力士才能抬动的大鼎竟被这一脚蹬飞出去,七八个刚从殿门口闯进来的卫兵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大鼎砸飞,滚烫的汤水四溅,把周围的卫兵浇得惨叫连连。 汪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白脸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这个高手现在盯上自己了。 高远深知擒贼擒王的道理,暂时止住对方的攻势之后,趁第二波进攻没来,他第一时间朝着云鼎城主将汪禹逼去。 而他带进殿的副将随从们,此时也开始大显神威,将刚涌进来的卫兵打的节节败退,其中一个副官抓了几盏油灯砸在窗纸上,大殿顿时燃起火光。 一见大殿起火,先前那些原本在休整的镇南军仿佛看到了指挥信号一般翻身而起,抄起放在身边的武器就朝大殿杀去,那些包围大殿的卫兵顿时腹背受敌,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云鼎城的城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偷打开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传来,紧接着从城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高飞带着另一部分镇南军自城外的树林中杀出,迅速冲进城内,云鼎城的守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突然杀上城楼的镇南军一个个砍翻在地。 高飞自己身先士卒,带着复仇的愤怒和快感,他挥舞着一杆长刀,如同暗夜里收割生命的恶鬼,每出一刀都会带走一个生命,所到之处守军横尸遍野。 “要让后面那些城池的守将看看,让待在帝郓城的祝宁看看,弑君谋反,会是什么下场!”高飞心里想着,朝身后的镇南军高呼道:“把这些反贼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夜色越发浓重了,高飞挥舞着长刀大开大合,他的眼前似乎只剩下夜的黑和血的红。 他想起政变的那天夜里,他躲在璃宫苑阴暗的的屋檐下,同样像今夜这般如同融化进黑夜中的幽魂,同样眼前满是血光和惨嚎,但那天死去的都是平日里身边那些最熟悉的面孔,那都是自己王府里的侍从和宫女,虽然地位卑微,但那些人在高飞眼里如果亲人一般。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去,然后,更坏的噩耗传来:父王、母后、大哥,都离开了人世。一直以来,身边不断涌现的危机压制了仇恨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高飞听见了仇恨在心底萌芽的声音,不,不仅是萌芽,它正在疯狂地,肆意地,野蛮地生长着。 城楼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面对如此猛烈的突袭,这些城楼上的守军几乎没有组织起抵抗就被全数消灭了,因为汪禹并没有给这些守军安排伏击高远的任务,所以绝大多数守军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身穿镇南军军服的兄弟部队会对自己举起屠刀。 而大殿内外,与高远缠斗在一起的汪禹知道计划已经宣告失败了,自己原本只是想趁镇南军休整,自己宴请高远将其毒杀或者刺杀,然后对外宣称高远下属叛变,自己救驾来迟,却没想到这计划一开始就被对方识破了。 一旦撕破脸,镇南军有四万之众,而云鼎城所有部众加在一起也不足一万,这么硬拼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想到这里,汪禹与高远对了一招,借力向后退了十几步,运足内力大吼:“住手!” 这一声振聋发聩,在场双方万余人竟都被这一声镇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了手。汪禹扔掉兵器,朝着高远跪下来,高声请降:“罪将汪禹,自知犯下不可饶恕之大逆,愿自裁谢罪,请王上放过我云鼎城其他将士,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内情!”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高远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依然还有酒后的余晕,他环顾周围,对汪禹说道:“你叫他们放下兵器。” 汪禹还跪在地上,但他昂着头,对着那些士兵高喊:“都放下武器!” 云鼎城的士兵见自己的主子已经俯首认罪,也只能纷纷放弃抵抗,一时间“叮叮当当”兵器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高远眯着眼睛,歪着头听了一会儿,直到再听不见新的“叮叮当当”,他指着大殿下方的空地,冲着降兵们喊道:“都站到那边去。” 降兵之中有几个迈出两步,见大多数人还望着汪禹跪着的方向,于是又缩了回去,也朝着汪禹望过去。 高远冷冷地看着这些士兵,对汪禹说:“看来我这个新君说的话还是不管用啊,那只能再麻烦汪将军了。” 汪禹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只得重复了一遍命令:“都站过去吧。” 等所有殿外的云鼎城守军全部集中在了那片空地上,高远才慢慢走到汪禹面前,他直接坐在地上,双脚摊开,平视着汪禹,轻声说:“现在咱们再聊聊吧。” 汪禹神色平静:“请王上放过这些降兵和我的家小,汪某会自己了断。” 高远回头看了一眼下面站着的手无寸铁的降兵,“他们可以免死,”又回头看着汪禹,“但你不能自裁,明天你会被押上城楼当众处斩。” 汪禹表情有些复杂,“汪某一生戍守边疆,建功无数,请王上给罪臣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高远挑了一下眉,“你想体面?” 他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深深皱起眉头紧盯着汪禹的眼睛,“你是在谋反哪,这已经很不体面了,一个已经不体面的人,谁能给他体面呢?” 汪禹默然,高远又说道:“除非,你出面作证,是祝家指使你弑君谋反,孤以此昭告天下,这样也许还能免你一死。” 汪禹冷笑起来,但笑容却有些苦涩,“国师与我有知遇之恩,罪臣万不敢以怨报德,污蔑国师。王上若是想鸟尽弓藏,诛杀有功之臣,不用罪臣的供词,也一样可以办得到。” 高远也笑了,“祝宁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如果不是知道你是他的心腹,我今天也不会有此安排,到了这步田地,何必还要这般遮掩呢?” 天边划过一道森然的闪电,过了一会儿,一声炸雷随之而来,紧接着瓢泼大雨骤然而下,没过多久所有人都被淋透了。 汪禹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既是默认了幕后的黑手,也是默认了自己的命运,他的表情重归于平静,眼神清澈而释然。 他看着下面在暴雨中站着的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与歉疚。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远处城楼方向,一队浑身浴血的军队自黑暗中杀出,为首一人,手握血色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杀向了台阶下那一群手无寸铁的降卒,一时间如同虎入羊群,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他身后那群杀红眼的士卒们也没想太多,只是跟着他挥舞着兵器冲进人群大肆砍杀。 又一场屠杀开始了。 “不——”汪禹仰天长啸,心似刀绞,喉间涌起一丝甜腥的味道,但这温暖的液体刚涌到嘴边,就被雨水冲刷着他的泪水一起灌进了他的嘴里。 高远惊讶地回过头,看到自己敬重的三哥高飞竟然在疯狂屠杀降卒,立刻站起身飞奔过去大吼:“住手!快住手!” 轰隆的雷鸣和凄厉的惨嚎淹没了他的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聚集降卒的空地上躺满了尸体,鲜血流了一地。跪在一旁的汪禹早已声嘶力竭,还在徒劳地发出无声的干嚎,突然,他怨毒地盯着那个站在尸体中央,手握滴血长刀的人,那人披头散发,满面血污,但汪禹还是认出了他:“你是高飞!你是高飞!” 高飞默不作声,也没有看汪禹,他平静的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汪禹举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仰头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大吼:“高飞,我用我的血诅咒你!我诅咒你!”天边划过一道狭长的闪电,照亮了这杀戮的夜里最后一道浸透鲜血的刀光。 第一卷 在人间 008-落日黄昏 云鼎城守将汪禹叛变,率领全城守军弑君谋逆未遂,畏罪自杀,云鼎城守军尽皆被屠。这个巨大的变故很快传遍了南疆大地,不仅仅南楚国举国震惊,邻国青丘和巫咸两国也开始密切关注起来。 而在帝郓城北,原本打算进都的严家却因为这个事件,突然又缩了回去,连同几万黑甲武卒也全部班师回了北疆。 大将军严进的两个儿子严轩和严邈,骑着高头大马在都城外围兜了一圈之后,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封地,重新过起了整日在大将军府外的猎场上围猎射箭的生活。 “只是可惜了大哥,原本抱得美人归的愿望就这样落空咯。”兄弟俩围猎了一天,都收获颇丰,满载而归,弟弟严邈看到大哥严轩还在因为没能进入帝郓城而忿忿不平,于是出言打趣。 严轩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平,倒不是因为像弟弟说的那样没能娶回公主,主要是不理解父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搞得大家白跑一趟,听见弟弟这样打趣,干脆直接抱怨起来:“你说说,爹为啥突然临阵变卦?咱们又不是怕了祝龙那黄毛老儿!” 严邈也不直接回答,反问道:“那你倒是先说说,爹为啥要我们进都?” 严轩不假思索道:“那还用问,当然是进宫争权。咱们南楚自从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后,除了夺位的高家,就属祝家和咱们严家势力最大,如今国君新丧,祝家在宫里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这时候不进宫,以后等祝家地位稳固下来,能不对咱们动手吗?” 严邈摇摇头,狡黠一笑说:“大哥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咱们表面上是为的啥?” “嗐!”严轩摆了摆手,“你老提这作甚,娶那名存实亡的二公主,对咱有啥好处?” “不娶二公主,咱们可没理由进城去,没有国君诏令,大将军是不能随便带兵进都的,可有了迎娶二公主的先王遗诏就不一样了。” 严邈正色道:“而且,先王遗诏,将二公主指婚给你的事儿,之前可没动静,怎么最近才有遗诏送过来,还是秘密送来的,怎么看,都是有意为之呀。” 严轩虽然行事言语都是快人快语,但并不是头脑简单之辈,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就想过,但是不便言说。 如今弟弟既然主动提出,干脆直言道:“那份遗诏是送到我府上的,上面有国君印玺,有后宫主印,还有二公主璃宫苑的小印,等于说先王、王后还有二公主本人都点头了,这可做不得假。” “你无非是担心,祝家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了王宫,有没有可能这些印玺他都弄到手了,然后伪造这份遗诏引诱我们进城再一网打尽,对吧?” 严邈点点头,“不错。” “我当时也担心这个,所以我接到遗诏当天就去找了爹,他老人家当时几乎立刻就决定入城,爹的意思是,如果祝家已经掌握了国君印玺,就等于名义上掌握了南楚最高权力,直接伪造一份诏书自立为王,根本用不着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之所以祝家如今行事还要仗着高家的名义,就说明他们一定没有拿到印玺。那么,这份盖了国君印玺的遗诏一定不是祝家的手笔,既然祝家还没能完全掌握都城,就一定不希望我们这时候进都。而他们越不希望我们来,我们就偏要来。” 说完,严轩的表情又变得懊恼起来,“可是不知怎么的,都走到城楼底下了,爹居然要我们掉头回去!” 严邈却没有接这话,反而说道:“爹只是告诉你这不是祝家的手笔,爹可没说这遗诏就一定是真的。” 这下轮到严轩惊诧了,如果不是真的,祝家又用不着伪造,那还有谁可以伪造遗诏呢? 突然,他联想到刚刚得到的云鼎城的消息,脑中闪过一种可能,喃喃道:“难道是……三王子高飞?” 可是严邈依然摇摇头:“先王离世当天起,祝家倾全城之力搜捕高飞,他恐怕不敢把印玺带在身上。最好的办法,是交给一个他足够信赖,而且祝家还很容易忽略的人。” 严轩恍然大悟:“你是说……” 严邈微微一笑:“要骗过祝宁这样多疑的黄毛老贼,灯下黑往往是最有效的办法。” “原来如此!”严轩哈哈大笑:“原来是二公主自己想拉拢咱们,恨不得把自己都给搭上了!” 严邈也笑道:“佳人自己找上门,哥哥艳福不浅啊。” “那既然父亲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为什么……” “因为现在高家还没那么需要我们。” 严邈缓缓说道:“父亲对于时机的把握远远胜过我们,云鼎城一役,至少说明局势还没有明显地倒向一方,我们没必要急着出手。” 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夕阳这时候显得分外红艳,严家的封地地势平坦辽阔,身处旷野之上的人们总喜欢抬起头仰望,欣赏这绚烂的晚霞,在这里住的久的老百姓都知道,现在这些红艳似火的晚霞还不是最美的时候,再过一会儿它们会呈现出更深的绛红色和厚重的紫色,变得更加有层次更加绚烂辉煌,但这种醉人的辉煌往往只持续很短的时间便会迎来落幕,漫长的黑夜将笼罩大地。 千里之外,帝郓城的璃宫苑内,二公主高雪,也在凝望天边的落日。 她已经听说了严进突然回师的消息了,堂堂一国大将军,竟然在国难当头之际,临阵退缩,置身于事外。 高雪已经预见到,云鼎城事件过后,祝宁可能要彻底撕破脸,露出反贼的奸恶面目,严家这时候选择作壁上观,看样子是想等王室跟祝家两败俱伤之后再来坐收渔利了。 想到这里,高雪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没办法,这渔翁的渔网,还是自己亲手送上门去的。 是的,正如严邈所料,遗诏是高雪伪造的,用的是高飞那天夜里送来的印玺。 这封遗诏做的很逼真,她以为,如果严家信了,将成为王室一大助力,必然会进都对抗祝家,即使严家不信,那也是高雪代表王室向严家示好,严家总得有所表示,迟早还是要为王室出头。 可惜的是,严家带着黑甲武卒已经走到城门脚下,表示是做到位了,可真正为高家出头的日子却遥遥无期。 高雪知道,帝郓城外的战斗马上就要到达到高潮了,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被幽禁在这璃宫苑内,身边只有一群宫女和小黄门,不论这些人是不是祝家派来的眼线,高雪能做的只有对他们好一些。 作为一个刚成年的青春少女,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目睹了宫内宫外这些奴婢被责罚致死,高雪眼里渐渐生出了一种和她年纪不相匹配的悲悯,这悲悯像凛冬的阳光一样温暖着璃宫苑的小人物们。 这些小人物原本如同活在阴暗潮湿的石缝里的虫蚁,有些还是带着祝家爪牙印记的毒虫,他们的世界从来都是肮脏灰暗的,现在他们逐渐看见了阳光,于是他们的眼里也逐渐有了微弱的光芒。 谁也不会想到,在漫漫长夜里,这些微光会成为未来那道刺破黑暗的利剑。 太阳落山了,高雪微微叹息着,走回寝宫,慢卷珠帘。 而漩涡中心的云鼎城,此时却非常平静。 高飞这些天一直沉默着。 云鼎城破解毒杀的黄鼠,假装休整的士兵,还有城外的伏兵,这些都是他的手笔,但是近万守军的尸体,以及杀降不详诅咒,也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黄昏漫天的红云之下,高飞蹲坐在城外的树林里,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天空,不知是在回想过去,还是在思考未来。 过了一会儿,高远走过来了,高飞抬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也坐下来。 “是帝郓城有什么消息了?”高飞问。 高远点点头。 “祝宁应该知道我们联合起来对付他了,他打算自立吗?” 高远起初继续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立了咱们的大侄子,宣儿。” 高飞点点头:“大哥的儿子……立一个还不满两岁的娃娃当国君,这老贼给自己留的这块遮羞布几乎就是透明的了。” 高远没有接话,兄弟俩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高远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破了平静:“三哥,我想,现在应该把国君的位子交还给你。” 高飞侧目,看了高远一眼,没有说话。 高远继续说道:“原本咱们是为了打祝宁一个措手不及,才让我假意接受他的要求继任国君,现在他都跟咱们撕破脸了,咱们也就没必要装给他看了。长幼有序,这国君的位子,本来就该是三哥你的。再说了,论才能,论谋略,我都不如你,你才是当国君的最佳人选。” 高飞盯着高远的眼睛看了很久,高远也没有回避,终于,高飞移开了目光,重新抬头望向天空,算是默认了。 高远微微一笑:“那我筹备一下,两天后就给三哥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说完便要离开,却被高飞叫住了:“昭告天下就行了,不要登基大典,这些天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高远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便向树林外走去。 高飞还在树林里,他仰躺下来,这样天空就一直在他的视野中了,他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天边的彩云追月,静静的思考着。 在祝宁谋反之前,他是人人羡慕崇拜的对象,即使在谋反事发之后,也是靠着他一系列的奇谋使得祝家的计划几乎全部落空,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生生将危险边缘的王室挽救回来。 在人们眼里,他似乎是一个不会犯错的神,但高飞自己知道,自己也会冲动,也会犯错,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正是因为他被仇恨和杀戮控制了心神,才犯下杀降的大错。 他又缓缓坐起来,眺望南方,在镇南军之前戍守的南境的尽头,巴蛇与魔界森林交界处,能隐约看见三棵笔直的巨树拔地而起,直上云霄,那是存在了几百年,被南楚的百姓们奉为“神树”的仙笔木。 此树高直雄奇,树干不折不弯,直没入云端,人们想象它是仙人在大地上挥毫的大笔,亦是南楚国运的象征,树木挺拔繁盛,则南楚国亦繁荣昌盛,若如哪一天这三棵仙笔木倒下了,那么南楚国的气数也尽了。 天快要黑了,没有什么风,整个树林都很安静,高飞知道,这是大战之前的宁静。 第一卷 在人间 009-云鼎城保卫战 从云鼎山至旌巍山九座城池的军队,已经完成了集结,由旌巍城城主龙玉海为主将,罗云城城主云天沉为副将,十万大军正朝着云鼎城浩浩荡荡进发了。 自祝宁拥立新王高宣登基以后,高飞也在云鼎城称王,南楚国正式一分为二,一场南北大战不可避免。 就在祝宁组建这十万联军准备攻打云鼎城的时候,云鼎城内也早早就开始准备守城器械,这几日在城楼上,已经满满堆积着石块、松脂油,还有不计其数在树林里就地取材赶制的箭矢。 然而名义上是一国之君的高飞这些天还是老往云鼎城外的密林里跑,他觉得这个环境适合他独自思考。 他在大脑中不断模拟着一个又一个敌军的进攻策略,然后再想出应对方法,再设计敌人的应对手段,再想出应对方法……如此循环往复,仿佛在自己心里铺开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 此时他在树林中来回踱步,不时地自言自语着: “战场如棋局,只是棋局两方是公平对弈,战场两方实力却往往不均。” “云鼎城城墙不高,城楼也并不坚固,对方有十万人,我军却只有四万,如果对方统帅指挥有方,这场战役只怕很难取胜。” “在棋局中取胜,尤其是高手对弈,很多时候并不是胜者棋招有多么奇特精妙,而是要抓住对手出现的失误。可是,在战场上,在一开始就敌强我弱的条件下,如果敌军不犯错误,那这场战争,就不太可能打赢了。” “敌军犯不犯错,主要还是看指挥作战的统帅如何,主将龙玉海,那是祝家心腹,作战刚猛却不鲁莽,统领着旌巍城和其他六座城一共八万余人的部队,是这次九城联军最主要的先锋力量。副将云天沉,云天沉……” 高飞的思绪停了下来,这个名字勾起了他一些的记忆,“似乎在南楚没有太听说过这个人,可是他姓云,那是东方青丘曾经一个大族的姓氏……” 高飞开始努力回忆曾经在藏经阁看过的秘闻:云家原本是青丘国除了王室之外的第一大族,但因为十多年前族长云青意外身亡,其他忌惮云家的氏族和仇家联合起来趁机偷袭,几乎血洗云家满门,就连云青年幼的独子云落尘也一夜之间不知所终,有说是被仇家暗害了,也有说是云青临死前怕幼子被歹人所害,托付给了友人。 但是青丘国君为了维护王室利益,掩盖这种同袍自相残杀的丑闻,同时也为了激起民众对敌国的仇视,就对外宣扬此事是南楚国人所为。就在那个时期,云家当时最负盛名的一个战将就叫云天沉,那一夜过后似乎也从此人间蒸发,不知所终了…… 高飞心头一紧,“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如果真是青丘来的云天沉,他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我刚刚设计的这些计谋,恐怕很难瞒得过他啊……” 高飞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高飞回到城中已经是很晚了,他一回屋就瘫软下来,他这一天什么都没做,不是在林子里坐着就是躺着,偶尔站起身走走,但是他却非常疲惫。 他已经拟好了一整套作战方案,模拟了几百种对方每一步可能的反应和应对方案,但是他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在距离云鼎城不到五十里的坠雁坡,九城联军正在加急行军,副将云天沉带领自己罗云城的一万人和陵城的八千人组成先锋部队一马当先,主将龙玉海则率领其余八万多主力紧随其后。 依照如此行军速度,第二天清晨,这十万联军即将渡过漓水,兵临城下。 天鸣山庄坐落在南楚国都帝郓城西的群山之中,这里常年覆盖一望无际的竹林,山风吹来,万千树枝绿叶组成的碧波随风摇曳,此起彼伏,宛若一片青翠的海洋。 作为鸣凤堂的总部,声名显赫的天鸣山庄在这边竹林中却显得分外渺小。 林月白坐在天鸣山庄议事厅的上座,十二分舵主分坐两列,林千袅坐在林月白身侧。堂内装饰简朴,案台桌椅都是由这山间翠竹制成,显得清新典雅。 林月白环顾了各位分舵主一眼,朗声道:“各位应该感觉到了,今年不太太平。” 第一分舵主鸾伊道:“堂主说的是前几日王宫政变的事情吗?” 林月白摇摇头:“我们是江湖中人,不问庙堂之事。” 鸾伊不解,“那上次我们去城门……” 不等鸾伊说完,林月白挥手打断了他:“上次为的是林某的一位私交,而且,各位也并未与朝廷的人动手。” 鸾伊拱手表示理解,又说道:“那堂主所言不太平是另有所指,莫非,是说近些时候的民间传闻,魔界森林里有妖魔现世?” 林月白点点头。 “堂主难道怀疑魔教重现江湖?”三舵主鹊灵霄问道。 林月白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年前,万魔窟、千蝠洞,那里的人出入都比往常频繁许多。”九舵主鹤如雪补充道,“而且,的确有不少是往南方而来,可是魔教,自从十八年前销声匿迹之后,似乎没再听到他们有什么动静了。” 林月白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千袅,说道:“千袅,你刚从魔界森林回来,你说给大伙儿听听吧。” 林千袅站起身,敛衽一礼,“各位舵主,千袅前几日去了魔界森林查访,亲眼所见,那些流言并非谣传,我见过一群黑衣人,他们身形鬼魅,功力卓群,所过之处妖气冲天,其中领头的是一个头戴狼头面具的人,此人功力极为可怕,散发出来的威压恐怖异常,百步之内,即使如剑齿虎、烈风狼这些猛兽也都仓皇逃窜,唯恐避之不及。” “狼头面具?”鹤如雪喃喃道,“似乎没见过哪个宗门是这副做派的。” 林千袅摇摇头说:“这些人的妖法诡异,功力深厚,绝非常人所能及,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千袅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我只在五年前令丘山上下来的那些人身上感受到过。” 听到这里,在场已经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人都沉默了,良久,才听到林月白轻轻叹了一口气。 云鼎城外。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云鼎城墙上的时候,龙玉海正站在城下朝着城墙上望去。十万联军已经齐聚在城下一里开外,并未展开包围。 城楼上,高远扶着城墙与龙玉海对视,而在他身后的阁楼里,新君高飞独自坐在屋里铺开棋盘,摆上棋子。 这是一种古老的模拟战争的棋,棋盘是用名贵绢帛制成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泛黄,棋子是质地坚实的银桃木,分为红黑两方,双方各有角色不同、功能各异的兵种,高远坐在红色的一方,他先走了一步,令红方的弓箭手棋子走出阵前,然后他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对方走出下一步。 龙玉海看见城墙上出现了更多弓弩手,他们在城墙上严阵以待,锋利的箭头在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知道对方会用弓箭防守,但是除了冲过箭雨,搭上云梯杀入城内别无他法,他正准备下令,这时有人叫住了他:“将军是准备下令攻城吗?” 龙玉海回头,拦住他的人年纪比他大几岁,但也应该不过四十岁上下,却是须发花白,不过眼神还十分坚毅矍铄,正是副将云天沉。龙玉海问:“云将军有何高见?” 云天沉答道:“对方派出弓弩手,强行冲锋,势必伤亡惨重。” 龙玉海此前并没有见过云天沉,但他也听说过十几年前青丘国云天沉的威名,云家没落以后,云天沉这个名字也随之杳无音信,直到半年前,一个从青丘国叛逃的人被国君高羌封为罗云城城主,私下打听才知道,居然就是这个昔日的云家名将。 龙玉海敬畏这个十几年前在边境让南楚军队吃尽苦头的名将,却也鄙视他因家族没落就叛逃母国的行径。此时见他出言阻止自己下令,却只是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废话,不禁对他越发轻慢起来。 “云将军所言之理由,即使初入行伍,也知晓其中道理,可是攻城略地,岂有因惧怕伤亡而不敢应战的道理,自古守城皆用弓弩,自古攻城皆要冲锋,守城弓弩有用尽之时,但攻城冲锋的勇气是不会用尽的!” 云天沉面不改色道:“将军真的以为,士兵的勇气是不会耗尽的吗?” 龙玉海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他召来了传令官,吩咐道:“传令各部队,马上列队准备,架好云梯,一刻以后,发起冲锋!” 云天沉见阻止不了龙玉海,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回头找到了陵城城主林琦,他告诉林琦道:“龙玉海下令全军出击,我认为此时冲锋会伤亡惨重,初战受挫,这对我军士气是非常沉重的打击,你陵城的八千部队是归我统领的,我要你下令不要冲锋,保留实力,我罗云城的一万人也不会出击,等到这一波攻势过去,对方弓弩手疲惫的时候,我们再发动突袭!”林琦点点头,领命而去。 一刻以后,联军的部队响起了冲锋的号角,除了云天沉统领的一万八千人,其余八万多人,在主将龙玉海的带领下,向云鼎城发起了第一轮冲锋。 从城楼往下看去,只见得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压了上来,而从城下向上望去,看到的却是遮天蔽日的箭雨。 云鼎城上里三层外三层安排了两千名弓弩手,密集的箭镞铺天盖地而来,刚发起冲锋的联军阵营里已经有无数士兵闪避不及被射翻在地。 龙玉海回头看到云天沉的部队并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发动冲锋,本应该大发雷霆的他却非常平静,他指挥部队一边格挡一边缓慢后撤,待撤出弓箭范围之外,他下令缓慢休整后,立即发动第二次冲锋,同时传令道:“不必求快,保持阵型,注意格挡飞箭!” 高飞在阁楼里已经注意到了城下的状况,但因为云天沉的部队还藏在城外树林里没有露头,看着城下不计其数的联军部队,他并不知道联军还保留了实力。 他回到阁楼,将黑棋的步兵往前走了一步,喃喃道:“从一开始就犯错,看来只是副将的云天沉,并没有那么可怕,毕竟,很多时候决策由不得你说了算。” 第一卷 在人间 010-夜袭 日暮时分,这场血雨腥风的冲杀终于告一段落。 城楼下满是联军的尸体,城楼上的弓弩手也已经精疲力尽。 经过一个白天十几波奋力冲锋,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之后,一无所获的龙玉海只得带着残兵铩羽而归,带着部队退回到树林去了。 刚一回来,就看见云天沉主动过来请罪了,他对龙玉海深施一礼,说:“龙将军辛苦了,将军请恕罪。” 预想中的暴跳如雷并没有出现,龙玉海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随口丢下一句:“白天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晚上看你的了。” 一直跟着云天沉的副官有些莫名其妙,问云天沉道:“龙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云天沉微微一笑:“龙将军也是征战十年的名将了,白天的强行冲锋既是消耗敌军,也是做戏给敌人看,让对方以为我军鲁莽无谋,轻视我们,为我们的夜袭做准备。” “那他白天还对将军您出言不逊?”副官不忿道。 云天沉微笑道:“他是主将,主将总要有主将的威严。他知道我是谁,他是故意要压我一头,不仅是做给我看,也是做给你们看。” 半个时辰以后,夜幕降临了,晚风吹过林子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城楼上弓弩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刚刚开始放松,忽然听见城外喊杀震天,竟是敌军又一次发起了冲锋。 弓弩手们立刻翻身起来,弯弓搭箭,然而经历了一整天高强度作战,刚刚歇下来的他们,身体和大脑刚好处在一个最放松无力的状态,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射出箭的力道也小了不少。 云天沉和林琦带着一万八千人很快就冲到了城楼下,这一次,白天无数次倒下的云梯第一次架在云鼎城的城墙上,这些白天养精蓄锐,早已憋了一天的战意的士兵们如同一个个凶猛的饿狼一般开始往城墙上爬。 城楼上的士兵们急忙举起备好的石块往下砸,弓弩手们也用松脂油点燃箭矢往下射,可是云鼎城的城墙实在不够高,终于,在付出几十人的伤亡以后,第一个联军士兵翻上了云鼎城的城楼,那些还没完全进入状态的弓弩手近距离面对拿着长刀的战士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很快就被一个个砍翻在地。 随着一个个翻上城楼的联军士兵加入战局,如同狼入羊群一般大肆砍杀,城楼上的防线几近崩溃。 就在这危急关头,镇南军统帅高远带领一队卫兵及时赶到了,高远身先士卒,带着强劲内力的掌风将一个个刚爬上来的敌军又轰下城去,而他身后的卫兵也都是镇南军的精锐,几番鏖战过后,城楼上的局势逐渐稳定下来,这让在城下指挥作战的云天沉缓缓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云鼎城的城门忽然打开,四万镇南军蜂拥而出。 高远在城楼上将最后一个爬上来的敌人一脚踢下城,自己竟踏上城墙,腾空而起,就这样飞身跳下城来,他随手抄起地上遗落的一柄长刀,带领着身后的镇南军,朝着敌人冲杀而去。 这下局势瞬间逆转了,这些白天并未出战的镇南军同样是憋了一整天了,士气正是高涨之时,而且对方这次出战只有一万八千人,他们却有四万人,在人数上也占据优势。 两军交锋之后,经验丰富的云天沉知道这样强行打下去肯定是凶多吉少,但既然已经攻到城下,如果撤退可能会形成溃败,到时候自相践踏,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到时候要是退回到林子里,那白天刚刚打了败仗的八万士兵一听到前方败退,恐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要是对方乘胜追击,这十万联军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想到这里,云天沉当机立断,他一把将副官抓过来:“快去林子里请龙将军支援,快去!” 随后他拔出佩剑大声道:“将士们,龙将军的主力部队随后就到,今夜子时前,务必拿下云鼎城!” 原本被打了措手不及的联军闻听此言,士气大振,很快就把被冲散的阵型重新组织起来,顽强地与镇南军僵持着。 而在不远处,高远也听见了云天沉的声音,他二话不说,提刀便朝着云天沉的方向杀过来,而云天沉早在高远跳下城楼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他,见对方杀过来,也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双方兵器交接的那一切,强大的内力碰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波,不仅将两人弹开,连附近三丈之内交战的双方士兵都被掀翻在地。 硬碰了这一招,高远多少了解了一点对方的实力,知道拼个人武功的话,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再加上刚刚听到他说的话,基本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于是他拱手一礼,朗声道:“原来是云前辈,失敬!” 与此同时,云天沉心下也十分震惊,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武功修为竟已经到了如此境界,听到对方居然认出了他,更是惊讶不已,于是也回礼道:“将军少年英雄,云某惭愧,敢问尊姓大名!” 云天沉近距离看过去,见对方面容白净,形貌斯文,和刚刚那举止气度相距甚远,更增加了云天沉内心的惊异。 高远大声回道:“南楚王室四公子、镇南军统领,高远!” 云天沉愣住了,这一仗他只知道是清剿叛军,原本就对帝郓城的天才少年三王子弑君自立一事存疑,现在连王室四公子都在所谓的“叛军”阵营里,两个正牌王子所在的“叛军”,还能算“叛军”吗? 云天沉第一次对自己的立场产生了怀疑。 “云前辈,”高远继续大声说,“君父待你不薄,你本是敌国叛将,君父仍旧赐你爵位,委以城主重任,为何助纣为虐啊?” 这时,城外林子里再次传出喊杀声,那些白天冲锋被打退的八万联军部队正想一雪前耻,他们挥舞着长刀,正迅速赶往战场。 高远知道再打下去局势将对自己不利,便对云天沉再施一礼,说:“看来云前辈需要自个儿再琢磨琢磨,切莫被小人利用。”说完便回首示意:“撤!”镇南军一边警戒,一边缓缓撤入城内。 云天沉沉默良久,没有下令追击。 月明星稀,竹林夜色中的天鸣山庄显得分外宁静祥和,但山庄里的却弥漫着忧虑沉重的气氛。 十二舵主依然坐在议事厅里,经历了最开始的震惊,每个人都不得不考虑对策,他们都十分清楚令丘山上的长老都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拥有他们那般恐怖的威压的人,又具备着什么样的实力,他们也清楚,不管是万魔窟还是千蝠洞,又或者是蛰伏了十八年的魔教,一旦出了这样的人物,那对整个江湖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林千袅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她坐在门外的青石上,眺望着夜空。 三月的月光似乎还带着一丝清冷的寒意,她裹了裹身上的单衣,想起半月前在南门酒楼的屋顶上,也是这样一个晴朗微凉的夜里,那个人为她披上一件温暖的斗篷。 她还记得那双疲惫而坚定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去关怀和保护他,虽然她知道这个男人很强大,还有很多朋友,但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是孤独的,他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实力和智慧,以至于他无法和别人真正地交心,没有人理解他,他永远只能在心里自己与自己对话。 “只怕连我也无法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吧……”林千袅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想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林月白竟然也出来了。 “爹,”林千袅站起身迎上去,挽着林月白的手臂,“爹,您怎么出来了?” 林月白看着女儿娇俏的脸庞,宠溺地微笑:“出来看看你,上次你连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城南去见他,后来还跑到魔界森林去,也不怕家里担心。” “爹,我都多大了。”林千袅低头嘟囔着。 “唉,女儿再大,也是爹的心头肉,你娘走得早,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林月白轻声说着,坚毅的脸庞上竟流露出少见的忧伤。 谁能想到,侠肝义胆、名动天下的鸣凤堂堂主,也有如此铁汉柔情的一面呢? “好啦,”林千袅不耐烦地撒起娇来:“爹爹,您这话都说了多少次了。” “好好好,爹不说了。”林月白仔细端详着女儿,问:“你是不是还在想他?” “爹——”林千袅脸一下子泛起红晕,在月光映衬下显得更加羞怯可人。她转过脸去背对着父亲,低着头不再说话。 林月白叹了一口气,说道:“爹知道你喜欢他,看毕竟咱们跟人家不是一路人。爹以前只道他是江湖英豪,这才有意撮合,谁知道他竟然是南楚王室的人呢?眼下形势都已经把他推上了王位,江湖四海,朝野上下,有多少势力盯着他,别说咱们趟不起这趟浑水,单他自己为了制衡各路势力,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林千袅听着这些话,想起过去的种种,又想起自己与高飞有缘无分的凄凉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她转身抱着父亲大哭起来:“爹,您说的这些,女儿都知道,女儿知道的……可是,可是我的心,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想他……他现在没了爹娘,所有人都想害他,可是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林月白轻轻拍着女儿略显单薄的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想起高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在扼腕叹息呢? “如果你真的只是江湖中人,那该有多好啊,哪怕只是为了女儿,我也会出手帮你的,可惜啊……” 第一卷 在人间 011-魔界森林 魔界森林坐落在南楚国与青丘国的边境上,方圆几千里皆是高大茂盛的参天古木,这里有着整个大荒最多的奇花异草和珍禽灵兽,但也是整个大荒最神秘最危险的所在。 有人说,世人都以为令丘山是大荒最富灵气的地方,那是因为从未有人去过魔界森林的中心,传说那里才是大荒灵气汇集最为浓郁的地方,但是所有前去探访的英雄豪杰都没有再回来,几千年来无一例外,那仿佛是一个禁忌之地。 而关于“魔界森林”这个名字的由来,似乎从未有人提起。 唯一能称得上与之相关的,还只是三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奇特组织。 他们自称“魔教”,他们自私、狠毒,信仰极致的欲望,教义就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不同于一般的武林宗门,这个组织只吸引那些修炼邪异功法的武林高手加入,并承诺会给这些人相当的好处。 虽然两者都有一个“魔”字,但“魔界森林”这个名字比魔教的出现早了几千年,从未有人能说明白,“魔界”这一词从何而来,又表示什么含义。 有人猜想,魔界指的是上古大战的时候,魔君所在的地方。然而,传说中的大战是否真的发生过没有人知道,更无法考证,人们只把那当做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 林千袅原本也不知道,她甚至根本不曾想过“魔界森林这个名字因何而来”这种问题,直到一年前的某一天,林月白亲自带人剿灭千蝠洞一个分部的时候受了伤,她听说魔界森林有一种名叫“湿草花”的植物是治外伤的灵药,于是偷偷溜去那里寻药。 湿草花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在魔界森林深处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花草,但寻常人很难走到这里。 林千袅自认从小有父亲和几位师傅教授武功,实力已经是青年一辈的翘楚,再加上救父心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她便独自闯进了这片令无数英豪望而却步的大森林。 只是她不知道,魔界森林最可怕的并不是其中凶狠残暴的猛兽,而是那些防不胜防,不经意间就能致人死地毒虫瘴气。 进入森林不过十里,林千袅突然感觉脖颈处一丝刺痛,紧接着便感觉天旋地转,四肢麻痹,很快便瘫软在地,不省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过去的林千袅逐渐恢复了知觉,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竟在撕扯自己的衣服,大惊失色中她睁开眼,果然看到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正伸手扯开自己的衣领。 惊慌失措的林千袅几乎是下意识的甩手就是一个耳光,这耳光打的迅捷如风,猝不及防,青年根本来不及躲闪,转眼就被打翻在地。 林千袅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捂住领口,骂道:“淫贼,你敢动我!” 青年似乎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翻过身,捂着半边脸道:“姑奶奶,你下手也忒狠了吧!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么报答的吗?” “救命?”林千袅这才回忆起来,自己刚刚脖子一疼,就晕过去了,再看看那个青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脸上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了江湖传言中那种奸猾狡诈的小白脸淫贼的嘴脸,于是还是恶狠狠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先偷袭我,再装好人救我?” 谁知那年轻人竟然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她嚷嚷道:“喂,我是顾及你一个姑娘家的脸面,没好意思说你,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模样长得这么安全,还敢说别人非礼你!” “你!”林千袅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这般侮辱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被别人贬低容貌向来是最无法容忍的事情,于是她下意识地一只手去摸自己的脸。 手指刚刚碰到自己的脸,林千袅便意识到不对劲,原本光滑柔嫩的肌肤此时触碰起来竟然疙疙瘩瘩的,甚至还有一点硌手。 “天哪!我的脸!”林千袅瞬间呆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树林里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惊起一片花花绿绿的飞禽。 林千袅捂着脸,转身背对着年轻人,惊惧不堪地哇哇大哭起来。年轻人看着她娇弱颤抖的背影,唯唯诺诺地走近,安慰道:“别哭了,你……” “你走开!”林千袅知道自己破了相,悲愤交加,又不想被别人看见,捂着脸哭的稀里哗啦。 年轻人似乎见不得女孩的眼泪,忐忐忑忑地想伸手去拍她肩膀,又怕被骂占便宜,伸到半空又缩回来,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哎,姑娘,你别……” 林千袅不理他,蹲下身去把头埋在膝盖上,哭得更大声了。 “姑娘,你这是毒素蔓延到了脸上还没退去,我已经给你服了药,一会儿就好啦。”年轻人又说。 这话似乎很有用,哭声一下子止住了,但林千袅又怕对方是对方为了安慰她骗她的,她把脸转过来一点,手指露出一条缝,透过缝隙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哽咽着问道:“真的?” 年轻人神色无比真诚地快速点头。 到了这份上,林千袅心中的疑虑总算消了一大半,但想到刚刚这人骂自己长得难看,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过身站起来,想再扇对方一耳光,但这会儿双手还捂着脸,于是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 谁知那人惨叫一声便躺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要害”滚来滚去。 林千袅心头一惊,脸上微微发烫,刚刚那一脚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而且两手捂着脸也没太注意踢到哪儿了,想着要是把救命恩人那里给踢坏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她局促地走近,怀着歉疚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没事儿吧?”可对方全然不理会,只是“哎哟哎哟”地呻吟,躺在地上直打滚。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林千袅心里又紧张又内疚,而且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硬疙瘩竟然真的开始消退了,这让她高兴不已,却也加深了她的负罪感。 谁知那年轻人忽然不呻吟也不打滚了,却躺在地上冲她做了个鬼脸。 “你!你又骗我!”林千袅气急败坏地又一脚踹了过去,可这次对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很灵活地躲开了她的这次突然袭击。 “嚯,幸亏我这次躲得快。”年轻人装模作样地拍着心口,瞥了一眼林千袅,说:“喂,还捂着呐,毒已经退啦。” “哦。”林千袅的确感到脸上的疙瘩全都消退了,于是松开了手。看到对方还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上看,又不禁伸手去摸:“还有哪里不对吗?” 仔细摸了一遍,似乎没什么异样,这时听到那人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还真长得挺漂亮的。” 林千袅有种虚荣心被满足的小欢喜,得意地挖苦道:“也不知刚才是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还骂本姑娘难看,说什么来者?长得‘安全’,一个大男人,说话这么刻薄,真不知羞!” 年轻人尴尬地笑了笑,“刚才是在下出言不逊,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姑娘现在处境的确不太安全,别说姑娘长的这般美貌,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只怕很难全身而退。” 栽了一次跟头,林千袅此刻已经明白这魔界森林比看上去的祥和表象要险恶得多,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刚刚……是怎么了?” 年轻人说:“是毒蜂鸟,一种只有指尖大小,飞行速度极快,嘴下有毒刺倒钩的飞鸟。” 说着敲指了指自己脖子一侧说:“呐,就是这个地方,你自己摸摸,刚刚我就是在给你清理伤口上药,谁知道突然就一个大耳刮子就抡过来了。” 林千袅微微有些面红,她摸了摸脖子,果然有一处细小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知觉,看来这种毒还有一定的麻痹作用。 “那为什么,我的脸……” “这种毒很聪明,它会自己朝着人脑子里钻,你是脖子被叮了,毒素朝着大脑方向蔓延,自然会经过脸上,一旦侵入到大脑,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咯。”年轻人做了一个死掉的夸张鬼脸。 “你运气好,遇上了我,因为经常来魔界森林,我身上带着各种奇毒的解药,一看你躺在地上,脸上满是毒斑,就知道是被毒蜂鸟叮了,这种小贼禽最喜欢叮的就是你这种细皮嫩肉,长得白白的姑娘家。要知道,在这种地方,平时也只能叮一些五大三粗的糙汉,运气最好也就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来给它们送死,你一个漂亮姑娘孤身一人跑来这里,它们还不抢着来找你!” 听了这话,林千袅一阵胆战心惊,连脸色都被吓得有些苍白了,原先还想着要给这救命恩人赔罪道谢,如今竟然吓得把这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 好在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问她:“你一个年轻姑娘,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林千袅惊魂未定,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答道:“我爹是鸣凤堂堂主林月白,他在剿灭魔教的时候受伤了,我来采些湿草花,回去给他治伤。” 一听这话,这个一直有点玩世不恭的小白脸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他正色道:“林堂主受伤了?” 林千袅有些意外,“你……认识我爹?” 没想到对方竟然像一个江湖正道的少公子一般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赔罪道:“原来是故人之女,方才言语轻慢之处,还望林小姐海涵。” 林千袅听着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有点儿不太习惯。” 她突然想到前几日老爹回家特别高兴,说是结交了一个少年英才叫阿飞,此时仔细看他样貌神态跟老爹描述的相差无几,心里暗道:“老爹说的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你不会叫阿飞吧。”林千袅试探着问。 对方点点头:“看来,小姐应该是从令尊那里听过在下的名字了。”见林千袅表情还有点不自然,于是态度便减了一点恭谨,比较随意地说:“林堂主,伤势还好吧。” 林千袅摇摇头:“暂无性命之虞,但是还是伤得很重。” 阿飞神色肃然地点点头:“我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已经采了不少湿草花,既然林堂主伤势沉重,咱们还是不要耽误了,赶紧回吧。” 月过中天,林月白已经回议事大厅了,只剩林千袅依然独自望月,回忆着一幕幕往事。 当初那个自称阿飞的年轻人,自然就是高飞了。回想起他们初遇的情景,林千袅唇角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们第一次相遇,她打了他一耳光,踢了他一脚,而他像一个泼皮小无赖一样戏弄她……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从那之后,高飞再没有以那样的态度与她说话。 有时候她觉得,那样孩子气的高飞才是真实的高飞,所谓的“王城天才少年”不过是一张面具,王室复杂而残酷的现实逼得他永远没有机会用这种真实的面孔去面对世人了。 那天夜里,用过湿草花的林月白伤势好得很快,趁着兴头与高飞饮了几杯,有些微醺的高飞似乎是不经意间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你知道,魔界森林,为什么叫魔界森林吗?”那天夜里,同样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夜空,高飞和她并肩坐在月光下,他们眺望山间的竹林,听着呼啸的山风。 “为什么?” “原本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几个糟老头子,但是他们都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他们永生永世无法离开那间屋子,所以世人没人知道真相。后来,后来我和我的义弟去了那间屋子,知道了这个秘密,但是我们可以离开那间屋子……我和义弟都很自觉地保守秘密,至今都没有告诉过其他人……但我现在要告诉你。”高飞眼神有些迷离,他醉了。 “为什么告诉我?”她问。 “因为我希望,从今以后,你都不要再去那里。我不希望你出事。” 她听见自己心里有悸动的声音,“你担心我吗?” 高飞盯着她的眼睛,很久很久,她分不清那是深情的凝望,还是醉酒之后呆滞的眼神,他两只手抱住她的肩膀,说:“我担心死了。” 林千袅看他醉醺醺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说吧。” 高飞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赶走了一丝醉意,认真说道:“魔界,那是上古魔君的子民生活的世界,大战之后,他们被天帝幽禁在那里,那里是永恒的长夜,即使是天上的月亮,也和我们这不一样,魔界的月亮大到几乎遮蔽天空,而且是蓝色的,冰冷绝望的蓝色……” “万年以来,他们都在试图突破封印,而魔界连通人间的入口,就在魔界森林的中心。” 第一卷 在人间 012-剑神遗孤 一连几天,云鼎城外的联军再也没有发动进攻,似乎经过之前的两场战役,龙玉海觉得云鼎城并不是一座很快可以攻下来的城池,于是便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但是,龙玉海并不认为时间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些日子,他总是能看见不断有信鸽从云鼎城内飞出,像是发给其他城求援的信号。 而外界关于祝家反叛的传言甚嚣尘上,民众舆论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态势,龙玉海害怕拖久了真的会有其他城池的队伍加入到云鼎城守军中去,更害怕自己内部的队伍军心动摇,分裂哗变。 这天夜里,前方斥候带来了龙玉海最不愿听到的消息:云鼎城南门打开,一队万人左右的军队开了进去。 接下去的几天夜里,每天晚上云鼎城南门都会打开,不停地有军队进城,少的时候几千人,多的时候上万人,差不多都是一个城池守备军的编制,这样估算下来,眼下云鼎城的守军人数上已经和联军不相上下了。 “原先占有人数优势的时候就攻不进去,如今两军规模已是旗鼓相当,而且对方人数还在增加,再打下去,恐怕没有胜算了。” 龙玉海开始萌生了退兵的想法。 他刚刚去找过云天沉,向他说明了一番这几日的情形,问他退兵的意见时,云天沉不置可否,问他对于这几日云鼎城异动的看法,他也不发一言。 龙玉海虽然对云天沉的态度有些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而在云鼎城内,士兵们正趁着夜色整理装备行囊,有的在准备干粮,有的在用绳子和布匹将兵器小心包起来,似乎即将要长途行军一般。 高远也整理好准备出发了,他望了望城楼上那一处小阁楼,高飞还在那里,自从称王开战以来,他好像一步也没有走出过那间阁楼。 高远来到阁楼,看见高飞依然端坐在案前,面前放着那一盘棋,红黑双方都已经走了很多步,似乎即将到终局了。 “三哥,”高远唤了他一声,“三哥,我们就要出发了。” 高飞抬头看了弟弟一眼,点点头道:“嗯,去吧,路上要小心。” “三哥,你就这么有把握?” 高飞摇摇头说:“对这场战争,我一直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听你上次说那天夜里和云天沉的交锋,我想,我们应该要对他有信心。” “你觉得他会倒戈?”高远问。 高飞却还是摇摇头,“很难说,但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正直的人,虽然他不一定会明面上直接反戈一击,但我认为他至少不会全心全意帮助龙玉海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所以,我安排你们这次出击,是去歼灭龙玉海的部队,不用管云天沉他们,至于怎么分辨,上次白天和晚上分别出击的部队,他们的军服是不一样的,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 高远还有些担忧,“可是,我们所有人都绕去敌人后方发动突袭,万一他们直接攻城怎么办?” 高飞微微一笑,“不用怕,他们不敢攻城,这几日让你们白天放信鸽,晚上换上其他城池的军服从西门溜出去再绕到南门进来,就是要让他们误以为城里还有大批援军。从之前的情况来看,龙玉海也是一个谨慎沉稳的将领,他一定会派斥候窥探我军动向,这种时候,他绝对想不到这座城里已经是空城了,对他而言,只有突围退兵一条路可选,你只需要按我的计划设伏,必能将其一举歼灭。” 高远还是不放心,“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没上当,那三哥你……” 高飞伸手打断了他,“这是我们击溃他们最好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高远无奈地摇摇头,“三哥,你为何这么着急呢,我们本不必冒这么大风险,再等几日,那龙玉海说不定就退兵了,上次你也是太着急……” 他原本想说云鼎城屠城一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就发现高飞整个人都变得沉闷了许多。 “也许三哥也一直因为那件事而自责吧……”高远心里这样想着,终于没再继续坚持下去,只是淡淡地说:“三哥一个人坐镇云鼎城,务必小心。”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高远走出门外,高飞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孩清秀的脸庞,他想起她生气的样子,她流泪的样子,她开心微笑的样子……那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能让他感到慰藉的画面。 “四弟说得对,我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呢?”他有些怅惘地抬头遥望着天边的月亮,喃喃自语着:“是因为想她了吗?” “早点结束战争,你就能早点回到我身边了吧……” 林千袅这几日偶尔会感到莫名的心慌,就像是某种不详预感。 对她来说,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情,一个来自南方交战中的云鼎城,另一个就来自魔界森林。 她很想去云鼎城,但是她也知道,此时正是双方战争最关键的时刻,如果贸然前去,非但不能帮忙,反而会使高飞分心。 而关于魔界森林的情况,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在这方面的信息似乎是完全空白的,这些猜测即使告诉父亲,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她需要去找一个知道“魔界”存在的人。 “可是高飞现在在云鼎城根本顾不得这种事情,我这时候找他只会给他添乱……” 林千袅思索着,“还有一个人知道魔界,阿飞说他和他的义弟曾经在那个小屋子知道了这个秘密,他的义弟就是那个先王收养的义子,前些日子听说是逃去了青丘国。” 林千袅终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我现在就去青丘国找他,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高成来到青丘国已经快一个月了。 当初那个翩翩少年骑着龙马从山上而来,黯麟军怕挑起战乱,不敢对青丘贵族动手,只得放他跟随那少年离开。 那少年虽然是来救他的,可是对他态度却十分淡漠,青丘山到国都龙川几百里的距离,他只是自顾自骑着龙马在前面走,却让“客人”高成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 好在高成轻功不弱,一路徒步来到青丘国都,并没有显出疲态,那自称“瑛凌侯”的少年似乎也对他产生了几分兴趣,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一言不发。 从青丘山下来,一路上看去,高成发现这青丘国的百姓个个衣着光鲜亮丽,房屋建筑也极尽华美奢侈之风。 走到王宫大殿门前,地上的青石砖竟全部换成了青翠的璞玉,门口两头白玉石狮足有两人高,雕工精细,惟妙惟肖,两头狮子眼珠都是黑曜石精雕细琢而成,一头狮子前爪踩着一个七彩圆球,另一头踩着一只小狮子。 抬头望去,金玉镶嵌的宫殿上,各种金杯玉盏、琉璃璎珞令人眼花缭乱,即使是旁边的偏殿,也是造的精巧别致。 身处于这雕梁画栋的建筑群中,高成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这才明白,原来近年来一直和南楚并称为南国霸主的青丘,生活居然如此富庶奢靡。 不多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迈着小步快速走来,尖声说:“瑛凌侯请留步,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直到这时,高成才恍然大悟,真正想见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原本以为只是青丘国的一个贵族救了自己,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王宫里的那位身份无比尊贵的人对自己感兴趣啊。 青丘国君南宫宇,已经年过花甲,他脸上皱纹密布,白发苍苍,似有行将就木之态。 高成走近,没有下跪,而是施了一礼,朗声道:“南楚宫廷内侍长高成,拜见王上,不知王上急召在下,所谓何事?” “内侍长?”南宫宇脸上出现了一丝嘲弄的神情,“你现在的身份,应该是南楚国的逃犯才对吧?” 高成笑道:“不知道王上想见的到底是内侍长高成,还是逃犯高成?” 南宫宇摇摇头:“都不是。” 高成道:“那王上只怕找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要走,对方可是一国之君,跟他聊得越久自己就越被动,高成可不觉得自己玩心眼能斗得过这种老奸巨猾的人物。 南宫宇道:“慢,孤从来不会找错人。” 高成只得停下脚步。 “孤找的就是你。” 高成笑了,“只可惜在下不是内侍长,就是逃犯。” 南宫宇也笑了,“的确,现在的你,不是内侍长,就是逃犯。” 他缓缓从王座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又说道:“不过你不是高成。” 高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当然知道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孤儿,被高羌收养,所以才姓高,被收养之前呢?他自然应该有另一个名字。 自己亲生父亲是谁? 很久以前,他一直在追问这个问题,但没有人能回答他。唯一知道答案的义父从来都对此讳莫如深,后来义父做了王,他更没有资格去对一国之君追问这些陈年旧事。 而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高羌死了,他以为从此再也没机会了解自己的身世,却没想到,在异国他乡的王宫大殿之上,却有人给了他一丝希望。 高成没有回头,尽量压制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问道:“在下如果不是高成,还能是谁呢?” 南宫宇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想必你应该听说过,我们青丘国原先有一个庞大的世家,姓云。” 高成心中一荡,答道:“自然是听说过的。” “云家最后的家主,名字叫云青。” “剑神云青是百年来整个大荒公认的武林第一人,这个名字对在下而言,自是如雷贯耳。” “可惜,即使是天下第一,也会死的。” 南宫宇幽幽地叹息着,像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一般,又突然慷慨激昂地说道:“他是青丘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士!他带领的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没有一个敌人,不惧怕当年威震天下的云家军!” “可是,”南宫宇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可是,他的敌人虽然打不过他,却使用卑鄙的手段暗害了他,不仅害死了他,还屠杀了他满门,抢走了他年幼的独子。这个歹毒的人并没有杀掉这个孩子,而是把这孩子养大,还让他认贼作父,为了不让这个孩子知道真相,他让这孩子当了宫廷侍卫,永远守卫王宫,一辈子不得离开都城半步……” 不知什么时候,南宫宇已经来到了已经震惊不已的高成身边,他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说道:“你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吗?他叫云落尘。” 年轻人完全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虽然内心深处他已经有些相信了南宫宇的话,但他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坚持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南宫宇缓缓走到年轻人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孤,你真的一点都不相信吗?” “关于云家的灭亡,南楚王宫的藏经阁里,记载的完全是另一种说法,你是为了让青丘的百姓仇视南楚国,才编造出这种谎言!”年轻人心中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每个国家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都会在那些权威的记载中撒谎,似乎写在这样名贵的绢帛上的文字,就算是谎言也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了。” 南宫宇神色平静,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可谎言就是谎言,只要有了证据,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他伸出手指着年轻人,说道:“如果不是高羌害死你爹,你怎么会被禁锢在敌国的王宫里,你,云落尘,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你怎么证明我就是云落尘?” 南宫宇微微一笑,手指向上抬了抬,指向了年轻人背后那把古朴的大剑,“剑神云青的佩剑,南楚王宫里没人见过,但是在外面,应该会有很多人认识吧。” 第一卷 在人间 013-大荒有圣女 南宫宇走出大殿,背着手,缓步穿过满是金玉堆砌的长廊,通过东厢房一处木门,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是金碧辉煌宫殿里,一扇朴素的木门显得格外突兀。 而这木门后面的一切,便更与之前的格调大相径庭:一片开阔的黄土地中央有一座石砌的祭坛,高度不足一丈,祭坛旁边是一座矮小的草庐,草庐边是一把木椅和一只小巧的炉灶。 在整个青丘国,很少有人知道,这富丽堂皇的王宫里,居然还有这样一处像农家田舍一般的所在。 南宫宇走进门以后,小心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帽鞋履,然后将木门轻轻关好,拉上门闩,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里的主人,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让贵为一国之君的南宫宇如此恭敬。 “王上今天来得有些迟了。”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从草庐中传出来。 “派出去监视他的人回来的晚了些,孤也是刚从大殿过来,圣女莫怪。”南宫宇解释道。 他恭敬的态度甚至令人觉得,这个深居于王宫一座简陋草庐中的年轻女孩儿,才是王国地位最崇高的人。 “你们监视他也有一个月了吧。”女孩的声音很清脆,语调平和,完全没有那种身居高位的人才有的威严。 “是。”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一个月都干了什么呢?”女孩似乎对他们讨论的这个人很感兴趣。 “不过是四处打听云家过去的事情,还有那把剑的来历,并无异常之举。” “哦……”女孩似乎在沉思。 南宫宇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云落尘虽然是当年的剑神云青之子,但孤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他请来,却又放任不管,圣女既然已经窥测了天机,为何不能对孤言明呢?” “王上似乎很着急?” 南宫宇脸上呈现出迟暮老人的忧郁神情,长叹一声道:“孤老了,老了……” 他抬头望着草庐上抽出新芽的那抹绿色,感慨道:“你看,有圣女这般青春活力的恩泽,连这些初春的茅草都能重焕生机,可是像孤这般年老体衰的人,每一天,都能感觉到身体里生命的流逝……” 他颓然地摇摇头,继续说:“像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活六十岁已是极不容易,对于一个将死的帝王来说,很多事情都要尽快去做,心急在所难免啊。” 草庐中的圣女沉默着,她似乎听出了南宫宇的弦外之音,“你想利用他对南楚的仇恨,为你做事?”女孩的声音冷了下来。 “圣女难道不希望青丘国越来越强大吗?”南宫宇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恭敬了。 他从来都不是真的敬畏这个被称作“圣女”的年轻女子,在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能真正阻碍他的决定,他才是王,是青丘国唯一的主宰,他不过是想利用圣女那些特殊的能力罢了。 “你不要忘了,我从来都不是青丘国一国的圣女。”女孩提醒道。 “可是这些年来圣女一直接受的是我青丘子民的供奉,难道不应该多为我青丘国的福祉考虑吗?” 南宫宇一边反驳,一边心下暗笑:“堂堂大荒圣女,也有吃人嘴短的时候。” 这个自称“大荒圣女”的青衣女子,五年前突然出现在青丘国王宫大殿之上的时候,正在朝会的所有王公大臣都惊呆了,不仅惊异于这凭空出现的异能,更惊艳于她世所罕见的绝色容貌。 但这千年难得一见的美貌只是昙花一现,下一个瞬间,她的脸上就多了一层轻纱,从此便无人再见过她的真实面貌。而那些曾有幸一睹芳容的人们,逢人便说,她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人世间绝不可能生出这样美丽的女子。 但对于南宫宇来说,只是美貌和凭空现身的异能还不足以令他一个身为国君的人折服,直到她告诉他:“南宫宇,你不是一直想要称霸南国吗?我可以帮你。” 没有一个大臣出来说话,见过这样的神迹和冠绝天下的姿容,他们一时竟然忘记了一个女子就这样突兀地闯进王宫直呼国君名讳,这本身就是对王权的大不敬。 不能不说听到这些话的南宫宇心里还是有所触动的,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你能做些什么?” “预知未来。” 众人皆哗然,南宫宇终于也被激起了兴致,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大殿之上大臣们开始出现了一些骚动。 没有一个帝王能容忍其他人在臣子面前挑战自己的权威,他命人去围猎场牵来一头鹿,他说:“你说你能预知未来,那你告诉孤,孤会不会杀了这头鹿?”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刻意刁难,回答“杀”或“不杀”,南宫宇都会做相反的事情,从而否定她预知未来的能力。 但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就像来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一般,又忽然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大殿之上: “明日南楚国将会爆发内乱,一个月后南楚易主,新君高羌登基的那一天,我希望你在这里给我留一片清静之地,我就在此住下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南楚国君熊玙的昏庸残暴激起了当时几大氏族的不满,仅仅一个月,高家、祝家、严家率领的联军就攻破了国都帝郓城,熊玙自焚,高家家主高羌被推举成为新君。 所有的一切都与那个女孩的预言分毫不差。 从此以后,这个能预知未来的女孩便被青丘国当做神一般供奉起来,南宫宇也遵照她的要求在王宫大殿中专门为她布置了一处隐居之地。 “你想要云落尘为青丘效力我并不反对,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圣女的声音再次从草庐中传出,似乎是在向南宫宇妥协,她很清楚,在青丘国她并无实权,惹怒南宫宇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南宫宇说:“既然圣女不反对,那孤就要给这位大将军的后人安排一些事情去做了,不知圣女所说的重要使命,又在何处呢?孤如果能帮上忙的话,可以顺便一起照顾一下。” “这件事就不劳王上费心了,”圣女的声音再次变得柔和平静起来,“他的使命已经在路上了。” 青丘山是一座充满灵气的山。 这里有漫山遍野的玉石,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偶尔在林间探头探脑的奇珍异兽,英水流过的地方蒸发出晶莹的水汽,在山风中形成轻柔梦幻的云。 到达半山腰的时候,林千袅感觉自己仿佛一脚踏入了云里,每向前走一步,前面的云便向后退,后面的云向前赶,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又仿佛被这无边的云海围困在脚下这一方孤岛中。 她并不担心迷路,作为一个习惯于浪迹天涯的江湖儿女,青丘山她已经来过很多次,她甚至认识这里许多奇特的植物,还有一些可爱的小动物。 和表面平静实则险恶的魔界森林不同,这里是一处真正的万物生息的乐园,行走在这片安静祥和的土地上,林千袅觉得自己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正逐渐变得平静。 突然,林千袅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似乎自己的身边突然就多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种绝对力量的落差带来的一股无形的威压,林千袅突然意识到这个陌生人是和魔界森林的那群人一个级别的人物。 不过,和那群人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威压只是单纯的绝对力量的覆盖,而不像上次那种带着霸道的杀气,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这股威压并没有惊扰到青丘山的其他生灵。 那股气息似乎也注意到了林千袅,于是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千袅没有再去关注这股气息,她很清楚,以对方的实力,想要不被她察觉轻而易举,而她无论多么努力也不可能再找到对方任何痕迹了。 透过朦朦胧胧的云层,林千袅似乎看见一只什么动物钻进了树林里,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追了上去。 “你不要跑呀,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林千袅一边追一边呼唤着,那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动物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它在树林间优雅地跳跃穿梭,似乎只是想与她嬉闹,而不是要真的逃走,但林千袅始终无法捕捉到它的身影。 没过多久,林千袅不知不觉中已经穿过了树林,原来穿过这片林子就是英水,这条山顶雪水汇成的山涧从缥缈的云雾中蜿蜒而来,潺潺的流水声宛如仙乐。 她环顾四周,终于在英水河畔找到了这个她一路追踪而来的神秘身影。 那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生灵:如同雪一般纯洁晶莹的毛发铺满全身,两只狭长的耳朵宛如玉雕,而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它产生迷恋而无法自拔,而这对大眼睛中那如同晶莹剔透的宝石般的瞳孔,竟然还会随着光线的强弱和角度的不同呈现出橙黄色、翠绿色、幽蓝色……每一次变换,都美得令人倾心。 而在它优雅修长的身躯末端,是它最引人注目的尾巴——从背部优美的线条延伸开去,逐渐膨胀成蓬松的形状,然后在末端收束成一处小巧的尖,形成一条轮廓完美的曲线——而这样似乎只有世上最天才的匠人才能勾勒的完美线条,竟然在这一个生灵身上重复了九次。 “九尾狐……这就是传说中的灵兽九尾狐……” 尽管曾经听说过这种生物,但第一次亲眼看见它,林千袅依然为它那令人震撼的美丽而倾倒。 就在这时,之前那股强大的威压再一次充斥在了这片空间之中,林千袅第一反应,就是刚刚那名强者很可能就是冲着这世间罕见的灵兽九尾狐来的。 但很快,林千袅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原来至始至终这片树林周围除了她并没有第二个人。 林千袅不可思议地看着河边的九尾狐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脚步不疾不徐,优雅而高贵,而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也绽放出妖异的光芒。 暮云笔记: 《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 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 第一卷 在人间 014-青衣似故人 草庐内的陈列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柏木香案,上面却没有任何祭祀物品,只有地上放着一只绣锦包裹着的蒲墩,香案后面则是一张薄薄的青纱帐,透过青纱帐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坐着的女子窈窕的倩影。 云落尘也是刚刚得到王宫亲卫的传告,才知道青丘国还有“圣女”这样一号人物。 第一次看到青丘王宫还有如此僻静简陋的地方,云落尘也吃了一惊,而且这圣女应该是青丘国中地位地位尊崇的人物,可是她的住处竟然找不到一处适合落脚的地方。 无奈之下,云落尘只得跪坐在蒲墩上,隔着帐帘他觉得似乎眼前这个神秘少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一时也找不到相关的思绪。 帐中的女子也察觉到了云落尘的异样,看着对方陷入沉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就召见云落尘,可是半个时辰前,一个意外不得不让她这么做。 因为那个给云落尘带来“使命”的人突然消失了。 虽然人们都认为她是无所不知的圣女,但是只有到她这个层次的人才知道,在这个世界,即使是神也无法做到全知全能,而她虽然是大荒圣女,拥有着与神明比肩的特殊异能,也只不过是得到某些启示才能从纷繁而变幻莫测的天机之中看到一些碎片的画面而已。 她看到有个姑娘从南楚国而来,她是武林正派鸣凤堂的大小姐,曾经在魔界森林见过那些东西,她是来找云落尘的,虽然她并不知道云落尘已经不是那个她以为的“高成”了。 云落尘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许他会恨高家吧,她是高飞的恋人,云落尘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杀了? 此前她还担心过这种可能的发生,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再担心这个的必要了。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个姑娘的气息突然在青丘山上消失了。 “难道是遭遇不测了?还是说,那些东西已经……”她来不及多想,努力施展巫术仔仔细细在青丘山探寻了一番之后,依然没有任何收获,她不得不选择急召云落尘。 至于那个姑娘是否还活着,就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了。 大荒圣女从来不会在意一个凡人的生死,哪怕是南疆最大宗门的千金也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看过了太多人的命运,对这些早就麻木了。 她不禁心下感慨:“连我都是如此,更何况天界那些高高在上的真神呢,可怜这座大陆上的人们,千万年来都在祈求,奢望着那遥不可及的神明的眷顾。” 过了很久,云落尘终于来到草庐面前,态度恭敬地隔着纱帐问候:“不知圣女召见,所为何事?” “我叫沐天晴,你可以不必叫我圣女,那不过是凡夫俗子们对我的尊称罢了。” “圣女说笑了,云某也是凡夫俗子。” 云落尘态度依然表现得非常谦卑,和之前面对南宫宇不一样,虽然隔着帷幕,他还是能感受到坐在对面的女子有一种亲切感,并不是那些玩弄权术的统治者才有的嘴脸。 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四处走访,他已经完全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尤其是了解了云家是怎样一个家族以后,他反倒对青丘国的归属感比南楚更加强烈了。 云家强大、骄傲,面对外敌坚韧有担当,对待百姓宽宏仁爱,深受国民的尊敬和爱戴,身为云家独子,他甚至想从此留在青丘国,为重振云家昔日辉煌而努力。 尽管他并不喜欢心机深沉的南宫宇,但是为了自己家族荣耀,他也只好对这个人俯首称臣。 沐天晴莞尔一笑,对云落尘的谦恭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随意道:“这么快就改口自称‘云某’了,看来这一个月你对自己的身世已经了解清楚了。” 云落尘点点头:“是,听说是圣女窥得天机,才命人将我接过来,在下感激不尽。” “公子言重了。”沐天晴轻声说道。 云落尘一怔,似乎,曾经在某个地方,也有一个姑娘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公子言重了,我们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我们的本分……” 之前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他想起刚进来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一处矮小简陋的草庐怎么会出现在青丘王宫这种金碧辉煌的地方,就像……它又怎么会出现在杳无人迹的魔界森林深处呢? “你是……”云落尘终于明白了。 “你是青儿!” …… 夜半,云鼎城的阁楼上。 高飞这些日子晚上经常做梦。 自从弟弟高远带走全部镇南军之后,整座城变得空旷安静了许多,正适合他好好休息一下。 过去一个多月都是在恐慌与焦虑中度过,高飞几乎没有睡过安稳觉,甚至经常整夜都在忙别的事情,比如逃亡、赶路、作战、思考…… 只是这些天来虽然睡了很久,可是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总是浮现过去的许多画面: 小时候他和义弟在藏经阁玩闹,到处翻看各种记载着奇闻轶事的书籍…… 小时候他在后宫内院找二姐高雪讨点心吃,二姐骂他贪吃但还是拿什锦袋子包好给他…… 小时候他学鸟叫逗弄那些小宫女,那些女孩儿欢快地笑着,宛如一群春天的小鸟…… 小时候他跑到宫门外的城楼上,眼巴巴地望着四弟高远被父亲赶去南疆从军时倔强的眼神…… 那些画面生动得仿佛昨日重现。 可是,那些已经离开的人们,他的父王、母后、大哥,还有鸢飞府里惨死的家仆们,关于他们的记忆画面却开始模糊了,他甚至莫名其妙地怀疑,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在这种时刻,他才明白死后的遗忘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事情。 于是他更加害怕失去那些还活着的亲人朋友。 “义弟听说逃去了青丘国,他功夫那么好,应该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吧……” “二姐一个人在王宫里还好吗?那天晚上我把印玺放在她那里,会不会给她带来危险……” “那些宫女还活着吗?如果不是当初她们模仿鸟叫声向我家的那个家丁传递暗号,我只怕已经糟了祝宁的毒手了……” “四弟已经出发好几天了,应该已经部署的差不多了,等他一举攻破龙玉海的防线,这场战争就快结束了……” 还有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姑娘啊…… 高飞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很久没消息了,千袅,你还好吗……” 他担心他们的安危,也担心自己。 这一次的安排的确是十分冒险的,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惧怕死亡,因为他害怕再也见不到这些人,害怕死后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寂静、无尽的虚无,害怕那些美好的音容笑貌再也不会重现。 他想,如果死后还能做梦,他可能就不会那么畏惧死亡了。 可是如果他死掉,这些活着的人还会记得他吗? 尤其是她,她会记得我吗? 还记得在逃出帝郓城的前一夜,他们在天鸣山庄相聚的时候,他曾问林千袅:“如果我这次一去不回,死在平叛的路上,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会了。”林千袅不假思索道,随即她又恼道:“你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当时他本想瞒着林千袅偷偷离开,却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这些消息,在他去鸣凤堂求助的时候,就守在林月白的书房门口堵住了他。 那天夜里,高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终于第一次向林千袅表露了自己的心迹。 “她会记得的,”想到这里,高飞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笑容,“就算其他人都不记得我了,她也会记得。” 这一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次跟以前每一次的梦境都不一样,梦里只发生了一件事:南楚南方边境那三棵仙笔木,其中一棵,轰然倒塌了。 而当他梦醒的时候,终于听见外面久违的喊杀声,从树林那边传来了。 高远带领四万镇南军包抄至敌军后方,分派了五千人埋伏在林子后方敌人撤退必经的隘口,又安排了五千人去敌人来时经过的漓水河岸埋伏,然后带领其余三万人找到了龙玉海率领的主力。 埋伏等待了一夜之后,终于在敌军还在熟睡,值夜的岗哨也最倦怠的凌晨时分发动了突袭。 龙玉海之前原本就已经在部署撤退事宜,整个联军早已没有了战意,他们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主动求战,更没想到敌军竟然早早提前绕到了后方发动偷袭。 毫无准备的联军虽然拥有人数优势,但是阵型散乱,军心不稳,很快被打的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这场精心准备了三天的袭击似乎进展的比预想中还要顺利,龙玉海虽然还在大声呼号,试图重振旗鼓,但是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云鼎城战役九城联军已经彻底宣告失败了。 他找到身边的一名传令官,说道:“快去林子前面找云天沉将军,命他速速驰援!快去!” 可传令官没跑出去多远,他又叫住他:“等等!” 传令官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主将。 龙玉海犹豫了一会儿,环顾四周,看到己方的军队已成了溃败之势,咬了咬牙,朝着传令官招了招手:“回来!” 待传令官走近,龙玉海发出了和刚刚完全相反的指令:“命云将军直取云鼎城,不惜一切代价!” 传令官有些糊涂了,忍不住问道:“将军,不要云将军回援了吗?” 龙玉海摇摇头,他的脸上已经布满失败绝望的阴云,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太晚了,即使等他赶到,恐怕也已经无力回天,与其这样,还不如放手一搏,若是云将军真能夺取云鼎城,还能与敌军继续周旋,我等也算死得其所。” 传令官默然无语,龙玉海摆了摆手,“快去吧。” “是!”传令官终于领命朝着云鼎城方向跑去了,龙玉海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第一卷 在人间 015-孤城退千骑 高飞孤独地站在云鼎城的城楼上,望着远处袭来的大军。 现在城楼上没有弓弩手了,一个也没有,所有的弓弩手都在林子另一边。 但这些并不重要,因为城内早就没有了一个兵,仅靠弓弩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守住云鼎城的。 但有时候,守城也不需要一兵一卒。 他默默注视着城下的大军越来越近,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看似平静神情下的紧张不安,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能在几百米外察觉到这种细节。 “没办法,只能赌一赌了。”高飞在心中默默自语。 他看到领头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阵前停了下来,于是便冲着城下的将军高声问:“来将可是云天沉将军?” 云天沉勒住马,仰头看见城楼上只有一个眉眼俊朗的青年,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高声回答道:“正是在下!阁下可是三王子殿下?” 高飞神情严肃地伫立着,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高声道:“不是!” 云天沉皱了皱眉。 “没有三王子殿下了!”高飞又补充道,“将军难道不知吗,先王已经被奸人谋害了!现在,孤就是南楚的王!” 他又说:“不知云将军前来,是要谋反,还是要随孤一同平叛呢?” 云天沉双手抱拳,高声回道:“在下奉旨平叛!” “平叛,”高飞点点头,“很好。” 他又问:“你是奉谁的旨?平谁的叛?” 云天沉答道:“奉我南楚新君的旨意……” 高飞不等他说完,打断道:“云将军所言之新君,应该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娃娃,那么将军所要平的叛贼,难道指的是孤吗?” 他的盯着云天沉,又质问道:“不过孤倒要问你,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如何对你下的旨?” 云天沉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辩驳,但对方似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孤再问你,你是奉谁的旨?” 云天沉沉默了。 “是国师祝宁下的旨吧?”城楼上的高飞眼神如电,云天沉在他的逼视下越发有些心虚,越发觉得此番出兵有师出无名之嫌。 高飞继续趁热打铁道:“可是云将军,你应该听信一个国师的一面之词,而是应该相信一个站在你面前的王呢?” 云天沉陷入了沉思,他还在犹豫,虽然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这件事情的始末,但是作为一个边城守将,他终究不可能了解到王城里的全部真相。 而龙玉海多年来一直在祝宁手下效力,自然无条件服从祝宁的命令,这次安排他作为主将,本身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面前的城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刚刚还在城楼上的高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亲自下来打开了城门。 高飞推开城门的一瞬间,云天沉才发现高飞身后没有一名士卒,而城内也是空空荡荡。 高飞向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云将军可愿意进来坐坐?” “这是要谈判么?”云天沉心想,他没有下马,只是盯着高飞没有说话,高飞也微笑着与他对视。 这时一直站在一边的陵城城主林琦上前耳语道:“将军小心,城中恐有埋伏。” 此前龙玉海跟他说夜晚有援兵进城的时候,他就怀疑是对方故布疑兵,但想到自己这一方可能才是不义之师,云天沉一直都不愿把这些猜想告诉龙玉海。 如今高飞当着他的面大开城门,这是多么大的一份信任啊。 可是这种举动对于副将林琦来说,反而成了一种威慑。 云天沉神色纠结,轻轻勒住缰绳,胯下战马在阵前徘徊。高飞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人注意到高飞的鬓角已有细小的汗珠沁出。 云天沉的犹豫在林琦看来,就好像真的在考虑城中是否有埋伏的问题,于是他对高飞喊道:“若是要云将军进城,我等也要一同前往!” 云天沉心下一惊,回头对林琦道:“不可!” 万一林琦进城发现云鼎城中一个驻守的士兵都没有,一旦他贪功冒进,场面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不知不觉中,云天沉对面前这个“敌人”已经没有了丝毫敌意,甚至开始为他的安危考虑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两条路——要么投奔高飞,要么撤军。 “云将军如果愿意进来谈谈,不必下马,可以带着弟兄们一起进来。”高飞又道。 云天沉听出了对方的招揽之意。 可他身边毕竟还有陵城城主林琦统领的八千人马,但是他并不知道林琦是怎么想的,即使他愿意投靠高飞,林琦和他的部队怎么办? “不必了。” 思虑再三,云天沉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翻身下马,对高飞行了君臣之礼。 “王上恕罪!”随后他又翻身上马,大喊一声:“撤!” 说完立即调转马头,带着身后的军队,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林琦疑惑地看了高飞一眼,又看到云天沉离开的态度十分坚决,只得拍马跟了上去。 高飞望着云天沉离开的背影,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不禁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也好。” 他原本希望借机拉拢云天沉,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不过看云天沉离去的方向,是朝着罗云城去的,这就意味着他将撤回原来驻守的城池,也不会再和东边林子里的镇南军碰面了。 “这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果了,我还能要求什么呢,至少,我们不再是敌人。” 他默默返回阁楼,那里面还有一局未完的对弈,但他心里很清楚,终局已至。 云鼎城东面树林的战斗持续了半天时间,临近傍晚的时候,龙玉海带着万余残兵败将艰难突围,在隘口遭遇伏击,损失惨重,随后又在逃回北方的路上再次遭遇伏击,全军覆没,龙玉海本人也在漓水渡河时被万箭穿心而死。 云鼎城之战,最终以九城联军的惨败告终,而指挥这场以少胜多战役的高飞,此番却因为他的军事天才又一次名扬天下。 几天后,云鼎城战败的消息传回了国都。 祝宁脸色阴沉,不发一言,祝龙一边气的大骂云天沉临阵脱逃,一边开始组织手下祝家守备军集合,准备应对接下来镇南军的反扑。 而二公子祝澜,此时正带着使团在出使青丘的路上,他刚刚到达青丘国边境,还没有得到云鼎城的消息。 使团的马车走的很慢,而且没法走山路,只能向北绕过青丘山再东行,不过因为出发的早走了好几天了,所以预计当晚就可以抵达青丘都城龙川。 几天前,出使前夜,祝宁突然把他召进府中密谈,第一句话就告诉他:“此次出使青丘,任务至关重要。” “儿臣明白,只要我们能和青丘王室和亲,就又多了一个重大盟友,只是……”祝澜俯首叩头,吞吞吐吐道:“恕儿臣直言,儿臣实在没有信心……” “不,不。”祝宁打断了他,他很少说两个“不”字,在祝澜眼里,父亲一向少言寡语,说惜字如金也不为过,但今夜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明里,你是替你大哥求亲,实际上,你是要为我南楚的国君求一位王后。” “为这个刚继位的小孩子?”祝澜震惊了。 “不,为高飞。”祝宁纠正道。 “为高飞?父亲,儿臣不明白……” 祝宁又一次挥手打断他,解释道:“南楚一直是大荒南疆最为强盛的国家,可近百年以来,东方青丘快速崛起,国力已经完全不弱于我们,他们从来都认为应该与我们平起平坐,以你大哥的身份,不可能会让南宫宇甘心把他的女儿嫁过来。” 祝澜点点头道:“儿臣担心的正是此事,可是父亲,您不是刚刚派了龙将军率十万大军前去云鼎城围剿高飞吗?怎么反过来,倒还要为他去和青丘和亲?” 祝宁轻轻摇摇头道:“你真的以为,仅凭龙玉海这十万兵马,就能灭了高飞吗?” 祝澜惊讶道:“难道十万对付四万还不够吗?” 祝宁神情严峻地说:“孩子,你要记住,看起来强永远不能代表真的强,同样,看上去弱也不能表示真的弱。” “我们一直都小看了高飞,这小子的智慧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四万镇南军在他手里也许能发挥出四十万大军的威力。龙玉海不是他的对手。” “可父亲您还是派龙将军去了。” “是的,我不得不派他去。” 祝宁叹息一声,眉宇间有一丝无奈,“高飞刚刚占了云鼎城,还屠了汪禹手下上万降卒,士气正盛,这种时候如果不及时派联军围剿,就会被他抢先一步各个击破。” “可若是龙将军败了,高飞必将长驱直入,直取帝郓城,沿途再收编几个城池的军队,到那个时候,岂不更加无人可挡了?”祝澜只觉得自己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祝宁神色有些不悦,责备道:“刚刚跟你说要记住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他眼神凌厉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句话吗?” 祝澜想了想,垂着头说:“看起来强永远不能代表真的强,看上去弱也不能表示真的弱。” “很好,”祝宁点点头,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舒缓,依然厉声道:“你要永远记得这些话!” “是,儿臣永远记得!” 祝宁深吸一口气,幽幽说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聪明是一把双刃剑,它会让一个人爬的很高,也可能在他爬到最高时把他拽去万劫不复的深渊。” “儿臣记住了。” 祝宁朝儿子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吧,我告诉你去了青丘该怎么做。” 第一卷 在人间 016-两国求连理 青丘国王城中心,静谧的草庐中亮起一丝微光。 “现在你该知道,那天在魔界森林伤你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了吧。” 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降临,讲完故事的沐天晴走出青纱帐,找来一根蜡烛点亮了,云落尘听得入神,还坐在香案前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望着眼前这个蒙着面纱的姑娘,她正坐在香案旁边,笑吟吟地看他。 “这么说,那些追杀我的黯麟军也是假的了?”云落尘问。 “那当然,真的黯麟军哪有功夫陪你演这种戏。” 沐天晴娇笑道:“你们南楚专职暗杀的部队,这几年也没少跑来青丘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找些高手照样子化个妆冒充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可我当时看你……” “不过也是些化妆的障眼法罢了,”沐天晴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你当时都没走近看,要不然,我画在脸上的东西准把你吓个半死,哈哈哈……” 她得意地笑了两声,又嗔怪道:“害我白花那么长时间弄脸,真是浪费表情。” 云落尘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管怎样,“青儿”的的确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知道她没事,云落尘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所以,你花了那么大功夫把我‘逼’来青丘,就是为了让我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还有你刚刚告诉我的使命,是吗?” 沐天晴点了点头。 “其实说到底,我只是为了要你去完成那个属于你的使命而已,大荒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只有你才能改变这一切,这个担子很沉重,也很艰难,让你了解身世,也是希望你没有负担,全心全意地去做你该做的那件事。” 她有些抱歉地说:“我其实是在利用你,你会怪我吗?” 云落尘洒然一笑,“这是拯救整个大荒生灵的事,又不是为了你个人私利,怎么算得上利用,我又怎么能怪你呢?” 听了这话,沐天晴神情终于变得放松起来。 “那就好,不过……”她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 “关于你父亲云青的死,还有整个云家的覆灭,即使我能窥测天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到这件事情具体的始末,就像是被一种特殊的力量,一种能与天界抗衡的巨大力量给阻隔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凡是这种被某种力量所屏蔽的情况,都跟那些东西有关,所以,这件事情的真相,还需要你自己去探寻。” 云落尘认真地听着,又问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说实话,以我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他们抗衡。” 沐天晴正要说什么,忽然被门外的一名传令官打断了,那人在门外高声道:“请问云公子在里面吗?” 云落尘看了沐天晴一眼,她轻轻点点头。 “我在,什么事?”云落尘回答。 “王上在前厅接待一位使者,请公子也去。” “请我去见使者?”云落尘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上说,是南楚国来的使者,说不定,是公子的故人呢。”传令官还在门口高叫着,在这寂静的夜空下,沐天晴突然觉得这声音十分聒噪。 云落尘来到前厅的时候,只有南宫宇一人在里面,听门口的小黄门说,刚刚安排使者去偏殿休息了,明天早朝再安排觐见。 “王上找我?”云落尘走了进去,向南宫宇行了一礼。 南宫宇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就应该清楚,你现在是我青丘国的臣子了,告诉孤,你恨高家吗?” 云落尘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想:“难道南楚来的使者是高家的人吗?可是,高飞当时被通缉,高远还在南疆领兵,怎么会出使青丘呢?” 他又想,现在沐天晴已经告诉他,还不能确定高家是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何况在南楚的这十几年来,高家虽然没有给他什么家庭的温暖,但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恩,自己似乎没有理由恨他们。想到这里,他直言道:“臣不恨高家。” “哦?”南宫宇似乎很惊讶,“当真不恨?” “当真不恨。” “为何不恨?” “臣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们与臣有仇,但这十几年来,他们的确与臣有养育之恩。” “好,很好。”南宫宇不动声色道,“那么,如果孤要与高家和亲,想必你也没有异议了?” “和亲?”云落尘心里惊讶不已,但还是极力表现得很平静,他答道:“大国和亲,以求和平,这是造福两国子民的好事,臣不敢有异议。” 南宫宇转过身,仔细地盯着高飞看了很久。 “好,过些日子,孤会安排你代表我青丘国出使南楚,你可愿意?” 云落尘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还是答道:“但凭王上差遣。” 他摆摆手示意云落尘退下,然后轻声自言自语道:“孤很欣慰,这说明,你已经当自己是青丘国的人了。” 第二天早朝,南宫宇给云落尘安排了右侧一个靠近王座的位置,那原本是青丘国大将军的位置,自从云青死后,这个位置一直空缺,虽然很多人觊觎此位,但不知为何,偌大的青丘国,南宫宇却一直将总领军权的大将军一位空着。 后来磐国公代掌军权,早朝的时候,便被安排站在这里,不过因为最近磐国公还在北境与巫咸国打仗,这个位置又空了出来。 所以,当云落尘站到那个位置的时候,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 尤其是那个在青丘山上领他回宫,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云天沉还记得他自称瑛凌侯,名叫瑛天劫,当时并没有在意,如今想来,这少年如此年轻就已经被封了侯,身份必然不一般。 而此刻瑛天劫如刀剑一般的目光直勾勾地向他射来,很久才移开。 “传南楚国使者——” 云落尘向大殿门口望去,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人低眉顺目,特意佝偻着身子,显出谦卑的样子。 一见到这个人,云落尘的眼中忽然燃起了愤怒的火焰,他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就是这个人和他的兄长两人带兵闯进了鸢飞府。 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向这边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祝澜明显被吓了一跳,惊了一个趔趄,他竟顺势跪了下去,对南宫宇叩拜道:“南楚使臣祝澜,拜见大王!” 大殿上响起几声轻蔑的冷笑,云落尘移开了目光,这卑鄙小人软弱谄媚的模样令他觉得恶心。 “起来吧。”南宫宇眼中也闪烁着鄙夷。 “谢大王。”祝澜起身,但还是欠身弯着腰。 “使者千里迢迢,为何事而来啊?”南宫宇问。 祝澜抬起头说:“敝使为两国友好而来。” 南宫宇冷哼一声道:“怎么个友好法?” 祝澜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觉得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愿与贵国和亲……” “和亲?孤的儿女尚未婚配的只有小公主南宫月,莫非南楚哪位王子对小女有意呢?”虽然言语上好像并未拒绝,但是南宫宇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 祝澜已经感到事态并不妙了,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国公府大公子祝龙,年少有为……” 话未说完,大殿内已经爆发出了一片哄笑,南宫宇自己也冷笑起来:“你刚刚说,是你国公府的公子?” “是……”祝澜已经感觉自己脸上发烫,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云落尘也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又多瞥了他一眼。 南宫宇讥讽道:“南楚国国公府的公子,想娶我青丘国的公主,那就是说,你们南楚的国公,可以跟孤平起平坐了?那孤岂不是还要向你们南楚的大王称臣?” 众人再次哄笑,祝澜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殿上的军务大臣冯啸天也跟着挖苦道:“更何况,你们这位国公刚刚打了败仗,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啊。败的这么惨,还有脸过来提和亲?” “就算要和亲,我看你们另一个刚刚称王的高飞,还有点资格配得上我们月公主!”另一个大臣附和道。 高飞云鼎城大捷的消息昨晚才由青丘边境的斥候传回,祝澜似乎并不知晓,当场呆住了。 云落尘也十分震惊,这才明白原来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明白昨晚南宫宇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祝澜跌坐在地,似乎不敢相信刚刚军务大臣所说的话,他神情呆滞,口中喃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南宫宇看也没看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来人,把这丧家犬赶出去!” 两个带甲侍卫走过来,架起祝澜往外拖,祝澜似乎也没了反抗的念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被拖了出去。 等祝澜被拖远了,南宫宇又说:“不过,说到这和亲,孤还的确有此意。不过,孤倒是比较中意南楚国那个刚刚称王的年轻人,早些年孤也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传闻,倒还是个人物。” 他扫视了一眼台下众臣,问道:“诸位怎么看?”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咳嗽了一声,缓缓地站起身来,他是堂上除了南宫宇之外唯一一个有座位的人,正是青丘国地位仅次于国君的太宰汤仪。 云落尘看他老态龙钟的样子,甚至怀疑他再多走两步骨头都快散架了。 汤仪缓缓走到堂前道:“当年祝家家主祝子良去世后,祝家一代不如一代,据说刚刚那个使者也是祝家的公子,此子形貌平庸,举止猥琐,看他这副模样,他们家的大公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的确不适合迎娶月公主。”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南宫宇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道:“王上,祝家既已堕落至此,如果由他们控制了南楚国,对我青丘国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南宫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这番话完全无动于衷,只是悄悄瞥了云落尘一眼。 汤仪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惭之色,立即躬身退回自己的位子。 这时,瑛天劫却站了出来,他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即使在刚才众臣嘲笑祝澜的时候他也默不作声,但这时他却站出来道:“大王,臣有话说。” 云落尘发觉南宫宇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瑛凌侯有何看法?” 瑛天劫道:“以臣之见,大王何必要将月公主嫁去异国呢?南楚目前两派胜负未分,局势未明,贸然和亲,只怕有风险。” 军务大臣冯啸天立即反驳道:“瑛凌侯此言差矣,云鼎城一战之后,高飞必将长驱直入,攻破帝郓城只是迟早的事。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再求和亲,只怕已失了先机,这些年北境巫咸国越发强大,且屡屡犯我边境,若是他们先于我们与南楚联姻结盟,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瑛天劫冷哼道:“即便不结盟又如何,我青丘国的公主,又不是非得嫁到他们南楚去!” “就是,真要打起来,难道我青丘国还怕了他不成?”又有人附议。 “可是南楚和巫咸这两国真要联起手来,一个在西面,一个在北面,如果两路作战,对我们将十分不利!” “听说巫咸国也正好有一位公主,正是适婚的年纪,或许他们也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拉拢南楚国……” …… 殿上的大臣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但南宫宇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也没有认真听他们说话,似乎对于这件事他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 第一卷 在人间 017-皆为情困 青丘国虽然是大荒产玉最多的国家,但并不是所有的玉石产量都很高,其中有一种最为稀有的白玉,外表半透明,能看到玉石里无数细碎的晶莹颗粒,宛如被碾碎的钻石粉末,这些颗粒在暗处会发出银白色的光晕,宛如月光下冷冽的秋霜,故名“冷霜玉”。 但这名字的来由不仅仅是因为它奇特的外形,还因为它的确具有吸暑降温的功能,这在地处南方,气候炎热的青丘国尤受欢迎。 可是,即便是在青丘这种平民皆锦衣的国家,冷霜玉的价格依然令无数人望而却步,只有地位最高的王公贵族或者地方最有钱的顶级富贾,才能用几块冷霜玉点缀着自家最豪华的楼宇。 然而,在青丘王宫里,却有一处小楼名为“冷霜阁”。 普天之下,也只有它配叫做冷霜阁,因为这座小楼的房檐四壁,足足镶嵌了九百九十九块冷霜玉,只怕比整个大荒其它所有房屋中的冷霜玉加起来还要多! 这座小楼坐落在青丘国公主南宫月的寝宫——玉琼宫的庭院内。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小楼中传出了悠扬的琴声,还有女子柔美灵动的歌声: 千帆竞渡江月小, 万里清波烟霞绕, 云起雾升, 粼粼皆芳草。 三月春华骤雨消, 一阙新词兰舟摇, 曲罢杯停, 袅袅若仙箫。 无论谁经过这里,只怕都要为这唯美浪漫的画面和天籁般的声音沉醉。 瑛天劫也不例外。 这几天他经常来这里,宫女们却总是告诉他公主出去了,也不说去了哪里,今天他运气似乎比往常都要好,一来就听到了这歌声,他驻足遥望着这座阁楼,看他那神情,似乎有些痴了。 一曲终了,他依然呆呆站在那里,直到那楼上的女子走下楼来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但他仿佛刚从一个梦中醒来,又立即坠入另一个梦里——眼前的这个女子的容颜他已见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再见到她,她那旖旎动人的眼眸和亭亭玉立的身姿却总让他不由得陶醉。 他梦呓一般喃喃道:“你唱的真好听。” 她笑了,那笑容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明艳,她的声音也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动人,可她说出的话却令瑛天劫感到莫名的疏远:“多谢瑛凌侯夸赞,侯爷找我有事吗?” “月儿,你今天怎么了?”瑛天劫觉得有些奇怪,这位月公主一直以来都和他关系暧昧,怎么今天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要再叫我月儿了。”南宫月笑容转瞬即逝,她眼神忽然变得很冷漠,“叫我公主。” “你说什么?”瑛天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着。 此时如果云落尘在场,一定会惊讶不已,因为瑛天劫现在窘迫的样子简直和之前在朝堂上时判若两人。 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瑛天劫的确有青丘王室的关系,他的父亲瑛磐是王后的兄长,也是青丘国唯一的公爵,在云青死后,曾经代掌军权,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瑛天劫作为公爵之子,也早早就被封为侯爵,年少位尊,声名显赫。 不仅如此,他本人也的确有些本事,一身好武功打遍青丘国王宫十大护卫统领,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正因如此,瑛天劫不管在谁面前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即使当着一国之君南宫宇的面,他都很少收敛。 可偏偏在南宫月面前,这个青丘最骄傲的年轻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高傲的棱角,变得卑微无比。那些宫女们背地里都说,这是一物降一物。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痴情都能得到回报。谁都知道,这位瑛凌侯只围着月公主一个人转,可是月公主身边,却不止他一个世家公子。 瑛天劫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位公主一点若即若离的回应,但似乎在一夜之间,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父王已经决定将我嫁给南楚国新君高飞,你还来缠着我做什么?”南宫月冷冷地说。 “这怎么可能?”瑛天劫失声道:“前几天在朝堂之上议论此事,王上明明还没有做决断!” 他用力摇着头,“我不相信!我不信!” 南宫月有些厌烦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前天夜里父王就差人告诉我了这件事,要我提前做好准备。” 瑛天劫有些着急了,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去拉南宫宇的手,“月儿,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嫁到南楚国去的,我会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让王上改变心意!” 谁知南宫月却很灵巧地一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她的声音越来越冷:“你这是做什么?” 瑛天劫愣住了,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个前几天还跟他你侬我侬的女孩今天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他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吼道:“我去帮你杀了高飞!” 南宫月瞪大眼睛望着他,“你疯了!” “我没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我是认真的!” 南宫月忽然笑了,她笑起来永远是那么美,瑛天劫痴痴地望着她,好像那个熟悉的她又回来了,却根本没注意到这笑容中还有一丝嘲弄。 南宫月笑着说:“为了我,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瑛天劫眼里闪着光,急切的点点头。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愿意嫁给高飞呢?你会帮我吗?” 南宫月还在笑着,但这笑容在瑛天劫眼里忽然变得残酷了,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愿意嫁给他?你都从来没有见过他!” “没有见过,就不能嫁给他吗?”南宫月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瑛天劫语塞了。 南宫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突然问道:“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瑛天劫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意,恳切地点头:“当然,当然!” 南宫月接着问:“那我刚刚唱的那首曲子,你也听到了?” 瑛天劫说:“我听到了。” 南宫月又问:“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只要是你唱的曲子,我都喜欢。”瑛天劫忙不迭地说,他虽然听不懂这些琐碎的词句,但他的确对南宫月一往情深,也深深为她的歌声而沉醉。 可南宫月却说:“你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 “因为……”她狡黠地微笑,故意停顿了一下,然而,就在这停顿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与瑛天劫炽热急迫的目光相遇了,她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因为这个答案对眼前这个痴恋了她那么多年的男人来说,实在是有些残忍。 于是她缄口不言了。 “为什么?”瑛天劫却两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这一次她没有来得及避开。 她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想知道?” 瑛天劫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可他依然毫不犹豫道:“我要知道!” “因为……”南宫月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声音小得如同细蚊,“这是高飞写的词。” 虽然她的声很小,但是瑛天劫仍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抓着南宫月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这个骄傲的少年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浑身的血液,脸色惨白地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南宫月脸上的怜悯之色一闪而逝,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冷霜阁去了。 她走在阁楼阶梯上的时候,嘴里竟还在哼唱着刚刚那首曲子,现在她的内心并没有歉疚,因为她的心都被欣喜所填满了——她很早就听说过南楚的这位才子的名字,而且虽然未曾谋面,但的的确确对他倾慕已久了。 像她这样身份高贵的公主,追求她的豪门贵族又何止瑛天劫一个呢?之前勉强答应他与他相处一段时间,不过是跟他玩玩罢了,配得上她的,只有南楚国那个文武双全的少年天才高飞。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首词曲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就藏在这词的字里行间,若是她知道这个秘密,只怕就不会这样开心了。 因为她所倾慕的高飞早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而这首词里藏着的正是那个人的名字。 青丘山下。 祝澜现在正跟着使团灰溜溜的往回走,他又想起那天夜里与父亲在国公府书房的那次密谈,心里虽然对这次任务完成的结果依然没有底,但却由衷地佩服父亲的谋划,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和祝宁那天夜里说的分毫不差。 “上次鸣凤堂在城北门的事情,你查过了吧。” 那天夜里,在昏暗的书房内,烛火映衬着祝宁沟壑纵横的脸,望着这张脸,祝澜心里有畏惧,又有辛酸。 “查过了,但是高飞和那几个鸣凤堂的分舵主似乎并没有任何联系。” “他们和高飞没关系,那鸣凤堂的其他人呢?”祝宁又问。 “儿臣也查了,鸣凤堂里几个重要的人物,除了十二名分舵主,就只有堂主林月白,还有他的独女,林千袅。” “高飞曾经有一首词在民间乐坊流传甚广,据说,那是一年前他和一名女子一同游江时所作,写的是凌晨渔船出港时春华江的景色。”祝宁缓缓说着,似乎在讲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这首词编成的曲子在南楚广为流传,甚至都传到邻国青丘、巫咸去了,儿臣听多了,都快背下来了。”祝澜知道父亲不会说废话,他只有认真答话,等着父亲说下去。 祝宁点点头道:“既然你都快背下来了,你看这首词第一句第一个字和最后一句第一个字连起来,是什么?” 祝澜在脑海里回忆着这首词,终于恍然大悟,但还是感到难以置信,“难道,和高飞一同游湖的这名女子,他们……” 祝宁点点头,“不错。” 祝澜还是没有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呢?” “如果高飞当了王,就未必不可能。”祝宁说。 “可即使当了王,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又或者是为了其他的政治因素,他也不一定有这种选择的权利……” “但高飞不一定会这么想,尤其是当他刚刚打完一场大胜仗,他会觉得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所以我们就替他向青丘国提亲,一旦他拒绝了青丘国,势必就要得罪青丘国!”祝澜似乎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言语中开始微微兴奋起来,一旦青丘国加入战局,这场战争天平将又会往自己这边倾斜了。 没想到祝宁却摇了摇头,“不,青丘国对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注,你去替高飞提亲,不合常理,别忘了,高成还在青丘国呢。” “那我们……” “就是按我们之前说的那样,你只管替你大哥提亲便是。”祝宁顿了顿,接着说道:“但你态度要足够卑微,越卑微越好,甚至是谄媚,要让他们羞辱你,他们越羞辱你,这件事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祝澜点点头,有点好奇地问:“不过是一个民间女子,怎会比得上一国公主,高飞这么聪明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在这种时候不惜得罪青丘国吗?” “越聪明的人越骄傲,也许他会觉得,得罪了青丘国也一样能战胜我们。”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万一他真娶了青丘国公主怎么办,那他们就成了同盟,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祝宁却笑道:“如果真要娶青丘国公主,他的心就乱了。”他轻轻捋着自己黄色的胡须,胸有成竹地说:“聪明人如果心乱了,他可能就会做出比糊涂的人更糊涂的事。” “不过一名女子而已,就算那女子美若天仙,天下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也,她真的能影响高飞的决策吗?” 谁知祝宁却正色道:“孩子,你要记住,对于你不了解的事情,千万不要妄下断言,因为你不认同不一定表示它不对,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你不懂。” 祝澜的确不懂,现在他骑着马走在返回故土的路上,回想着自从发生政变那一天起,自己似乎总是被高飞耍的团团转,他想不明白,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有文才,武功又好,还懂兵法,真的会败在区区一个“情”字上吗? 第一卷 在人间 018-特殊的使者 云鼎城战役之后,镇南军虽略有折损,但沿途接收各城池守军的归顺,到达旧都令丘城时,人数反而增加到了七万之众。 令丘城距离王都帝郓城不足百里,此时的帝郓城只有祝家手下亲领的四万西境守备军和王都的一万禁军,从人数上看已经不占优势了。 站在令丘城的城楼上,高远不禁感慨万分,想起自己当初被送往边境时,南楚的天下还属于熊氏,这令丘城还是最为繁华的王都,如今时过境迁,天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的哥哥已经成了南楚的国君了。 他回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高飞,觉得十年不见,这个从小机敏过人,八面玲珑的哥哥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了。想到这,他不禁叹息了一声,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这一路上,他已经从高飞口中得知了帝郓城发生的一切,他终于明白自己二姐和三哥面临着多大的危险,背负着多么巨大的压力,如今局势逐渐明朗,他却开始好奇这一系列事件最初的源头——祝家是如何在先王寿辰上害死先王和太子的呢? 每次他问高飞,高飞也只是无奈摇头,因为事发当天他并不在场,事发后也是靠着宫女暗号传信才得以逃脱,根本无暇调查此事真相。 何况现如今已是成王败寇的局面,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忽然,他看见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正朝着令丘城方向走来。这队人马的装束和此前来投奔的城防军完全不一样,人数也只有百人左右,更奇特的是,这支队伍里有好几辆马车,拉着几只大箱子。 “难道是盟军运送粮草辎重?”高远心里猜想,他扭头看了高飞一眼,发现哥哥面色有些凝重。 “三哥,这些人你认识?”高远问道。 高飞摇摇头道:“这些人不是咱们南楚国的人。” “啊?” “你久在南方边境,没见过他们很正常,因为他们来自东边。”高飞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他们是青丘国的人。” “青丘国?”高远不禁感到诧异,“可问题是,这种时候,他们来干什么?” 没过多久,这些人已经来到了城门下,再仔细看这些人,高飞的表情从之前的凝重变成了惊讶,因为他看到这群人中间,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云落尘驾马走出阵列,昂首朗声道:“青丘使臣云落尘,求见南楚王!” 青丘王城,瑛凌侯府。 瑛天劫已经闭门不出很多天了。 自从那天在玉琼宫见过南宫月以后,已经连续十多天,瑛凌侯府一直大门紧闭。 前两天国君南宫宇已经正式下令,将要把公主南宫月许给南楚国君高飞,并任命云落尘作为和亲使臣,带领使团出使南楚国求亲。 于是,之前吵得沸沸扬扬,关于是否要与南楚国和亲的事宜终于尘埃落定,不论支持或者反对,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不仅朝堂之上无人再提,甚至在民间都几乎没有消息流传。 一国公主和亲,这样重大的事情,却几乎在民间没有任何动静,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异常的事情,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即使原本最关心这件事的瑛天劫,此时却安坐家中,若无其事地做着其他的事情。 他在锻造一支箭。 这是一支通体乌黑的箭矢,由世间最纯净的天外玄铁打造,无坚不摧,可以洞穿世上最硬最厚的盾牌。 随着这支箭逐渐成型,瑛天劫居然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奇异的能量从箭上逸散开来,仿佛就像是一个生命正在慢慢苏醒。 不愧是天外玄铁打造的神品啊…… 他相信,这支玄铁神箭一旦锻造成功,必将成为举世无双的神兵利器 他自幼习武,热衷于武器收藏,打造兵器也是他的爱好之一,瑛凌侯府中养着数十位来自各地的兵器锻造大师,他们为府里打造了无数刀枪剑戟,每一件都是天下无双的神兵利器。 但唯独没有哪位匠师锻造弓箭,因为他们知道,这大荒最好的弓,就在这府邸之中。 瑛凌侯府中最为名贵的,就是那把家传宝物——雪雕神弓,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百年前瑛家在青丘崛起之时,雪雕神弓就已经名满天下,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当时的瑛家家主才有力气拉开这把神弓。 后来瑛家那位天生神力的家主去世了,从那以后,这张神弓就一直悬挂在这府中,再也无人问津了。 虽是祖传至宝,却无用武之地,这雪雕神弓不知是瑛家的荣耀还是悲哀。 不过,人们不知道的是,默默等待了一百多年,这张神弓终于等到了它的新主人。 那天夜里,丧魂落魄的瑛天劫从玉琼宫回到家里,被心爱的女子拒绝,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绝望一同在他心底滋长的,还有刻骨的愤恨。 他对南宫月爱的有多深,就对高飞有多痛恨,以至于握拳的指节都已经发白,咬紧的牙齿都渗出血来。 他望着堂上高悬的家传宝物,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弓,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又浮现出南宫月的笑靥。 他想起去年的冬天,她终于答应他和他在一起了,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说:“好想看雪。” 可是,地处南国的青丘,气候湿热,终年都没有雪的。 他连夜爬上了青丘山,用冷霜玉镶嵌的盒子装了满满一盒山顶的积雪,然后调动内力将山顶的一部分寒气强行聚集在盒子周围,生生把盒子中的温度定格在了冰点。 他就这样带着这一盒雪往山下走,没有人能把内力运用到如此境界,但随着山下的温度却来越高,他的内力消耗的也越来越快。 当他终于把盒子带到南宫月面前时,他几乎耗尽了内力,面无血色。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南宫月看到这晶莹剔透的雪,脸上洋溢着不可思议的惊喜神情,她欢呼着:“真的是雪,真的是雪,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太厉害了!” 他望着她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很温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天回府以后,因为内力透支,他大病了一场。南宫月没有来看过他,听说,是各府女眷仰慕她的琴艺,请她授课去了。 他并不在意,毕竟病好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内力又精进了不少。 但是,现在他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眼里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很快擦干了眼泪,也把心底的悲伤转化成了熊熊怒火,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南楚的高飞!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他怒吼着,忽然从墙上取下这悬挂了一百多年的家族至宝,对着西边南楚国方向用力一拉。 这张沉寂许久的神弓,居然就这样被这个沉浸在悲愤中的瑛家少主拉开了。 南楚,令丘城。 “这么说,你真是云家的后人?”听完云落尘讲完在青丘国的遭遇,高远感叹道:“十多年前,父亲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我们都还年幼,未曾听闻云家那一场惨案,这些年都不见父亲提起,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特别的身世。” 云落尘故意隐去了南宫宇告诉他关于高羌暗害云青的说辞,因为那件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高飞和高远毕竟还算他的义兄,他不愿把此事说出来,以免兄弟之间心生嫌隙。 但是高飞毕竟曾在藏经阁看过关于云家覆灭的记载,他也记得,青丘国关于这件事情在国内是怎样描述的,但是他并不知道云落尘当年和他一起在藏经阁时,有没有翻看过关于这一段的记载。 于是他出言试探道:“那关于云家家主被害的凶手,有没有查到?” 云落尘听了这话,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摇摇头:“还没有,这也是我后面要去做的事情。” 高远点点头:“也是,杀父灭族之仇,怎能不报,必须要查清这件事!” 话音刚落,他又想起一个人来,连忙说道:“对了,此前在云鼎城和咱们交手那位联军的副将,叫云天沉的,他不是从青丘国来的吗,他也姓云,会不会是当年云家的人?” 云落尘眼睛亮了起来。 高飞对云落尘道:“他是罗云城城主,现在应该回去了,你有空可以去拜访他。” 云落尘行了一礼:“多谢两位哥哥。” 高飞微笑着摆摆手:“不必这样客气,虽说你现在是青丘国的人了,咱们做了这么些年兄弟,也不用弄得这么生分。” 云落尘点点头:“三哥说的是。” “说说正事吧,你这次来这里出使,有什么事吗?” 云落尘直言道:“是为了和亲。” 高飞皱起了眉头。 “和亲?”高远也非常意外,指了指高飞,问道;“青丘国要找他和亲?” 云落尘点点头。 “跟谁和亲?”高远又问。 “青丘国公主,南宫月。” “为什么呀?”高远更有些莫名其妙了,“着急嫁女儿也不用赶在这时候吧,之前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怎么一打起仗来就要把他女儿往战火里推?” 他看了一眼高飞问道:“难道青丘王有求于你?” 高飞面色凝重地摇摇头,脸色越发难看了,“他不是有求于我们,他是在告诉我们,我们有求于他。” 高远有些莫名其妙,“我们为何有求于他?” “现在只有我们跟祝家在对抗,如果他们加入战局,他们帮哪一方,胜利的天平自然就倾向哪一方。” “所以,他是要逼我们与他们结盟?”高远似乎有点明白了。 “可是结盟是有条件的。”高飞说道,他看了一眼云落尘。 “什么条件,割地?进贡?”高远也看着云落尘。 云落尘摊了摊手,说:“不知道,王上没说。” “南宫宇是个老狐狸,他不说,并不代表没有条件。”高飞说,“也许是还没到时候,也许是他想要的东西不能说出口。” 高远终于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他眉头紧锁,说道:“可是我们似乎没办法拒绝,如果拒绝,青丘国只怕要出兵帮祝宁了,到时候我们两头应战,会非常被动。” 听到这里,云落尘终于明白,自己给高飞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一块烫手山芋,他感到十分惭愧,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如果我们接受呢?”高远问,“三哥,娶一个公主,咱们跟他们就是一家人了,至少他们得帮着咱们打祝宁。” 谁知一向沉着的高飞忽然变了脸,他忽然站起身拂袖而去,走之前抛下一句话:“孤乃一国之君,谁也别想逼孤就范!他要是敢对我们用兵,就让他们来!” 第一卷 在人间 019-意外的访客 月圆之夜,总是引发人的思念之情,尤其是经过白天谈到和亲的事情,高飞心里正烦躁不已,便更加想念林千袅了。 云落尘和使团已经由高远去安排歇息了,高飞独自一人坐在床台前,望着天边,他忽然想,令丘城距离帝郓城不足百里,如果骑快马,一天之内就能到,要不要去帝郓城找她呢?他真的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了,何况战争还没有结束,贸然行此荒唐之事,不仅动摇军心,而且还会给祝宁可乘之机。 “不对呀……”高飞忽然想到:“我们来到令丘城已有两日了,我会想去帝郓城找她,以她的性子,应该也会想到来令丘城找我才对……” 正这样想着,窗外似乎有动静,高飞心里一动,推门而出,果然看到城楼上多了一个人影,可是值岗的守卫似乎并没有发现他。 轻而易举地飞上这么高的城楼还能不惊动守卫,此人的轻功着实了得。 那人隐匿在城楼角落的暗处,但却是高飞刚好能看见的位置,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打算躲着他。 高飞觉得这人的身影有点眼熟,但一时间记不起来是谁,他知道如果是敌人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于是他走了过去。 直到两人距离不足三丈,高飞才认出来人的身份:“林堂主,怎会是你?” 林月白站在阴影中,高飞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认出了他,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林堂主,快请进屋吧。” 走进屋,高飞点了一盏灯,这才看清林月白的脸,不禁吃了一惊。 林月白眼里布满血丝,面容十分憔悴。他对着高飞行了跪拜之礼,口中说着:“草民林月白,拜见王上。” “林堂主快快请起!”高飞赶紧去扶,“林堂主不必行此大礼,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林堂主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林月白站起来,高飞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林月白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神情显出一丝失望。 高飞瞧出了一丝端倪,问道:“林堂主是想在我这找什么?” 谁知林月白却拱了拱手,脸色晦暗地叹了口气,“既然小女不在此处,草民就告辞了。”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高飞赶紧起身拉住他,“林堂主且慢,千袅出什么事了?” “王上军务繁忙,草民贸然探访,已是不妥,实在不便多做叨扰了。”林月白躬身颔首,高飞忽然觉得不过中年的他已显出了苍老之态。 他扶着林月白,不自觉地叫了一声:“伯父。” 林月白惊愕地抬起头。 高飞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叫您一声伯父,是想告诉您,我对千袅是真心的,我现在已经是南楚的王了,等战争结束了,我想娶她做王后。” 高飞扶着林月白又坐了回去:“如今战争已经到了最后决战的关键时刻,您既然不愿我为别的事忧心,就更应该告诉我千袅的事。” 林月白叹了叹气,沉声道:“千袅失踪了。” “什么?”高飞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坠入深渊,“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高飞沉思着,那时候他们刚刚攻下云鼎城,林千袅不可能那时候过去找他,他又问:“当时,王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林月白点点头:“的确是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不过不是在王都,而是在王都附近的魔界森林。” “魔界森林?”高飞耸然一惊,他想起来了,当年和林千袅初识就是在魔界森林,而且,当天夜里,他告诉了她关于魔界森林的秘密! 他赶紧问道:“魔界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 “民间传闻魔界森林里有妖魔现世,我们怀疑是魔教的人作祟,千袅背着我自己偷偷去查探,撞见了一些很可怕的人……” 林月白神情纠结,接着说道:“这些人的功力远超常人,其中一人戴着狼头面具的,实力几乎能与那些半神比肩。”林月白扭头示意着城外高耸入云的令丘山。 “您是说,那人的功力竟然和长老会抗衡?”高飞已经意识事态的严峻了,一下子出现一个实力达到半神级的人…… 不,如果传说是真的的话,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 难道藏经阁里关于封印瓦解、妖魔现世的预言,真的变成现实了吗?高飞额头上不禁渗出了冷汗,急忙又问道:“那千袅呢?她跟你们说了什么?” 林月白摇摇头,“她只说了她在魔界森林亲眼所见的事情,其他的没说什么。这件事情对于武林正道来说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威胁,我和几位分舵主都忙着商量对策,一时没看住她,没想到……” “她一个人走了?” 林月白点点头,长叹一声:“唉,女大不由爹啊,可是,她从来没有不辞而别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都怪我,自从她母亲走了之后,我对她太过于宠溺了,几次偷跑出去我也没有严厉责罚过她……” 他越说越激动,高飞看着他眼里的血丝,知道这位父亲为了寻找女儿想必已经是费尽了功夫,不由得微微叹息,他又何尝不为她的安危而揪心呢? “我已经动用了整个鸣凤堂的力量全力搜索了,可是仍然一无所获,直到今天,我偶然想到,既然你们已经来了令丘城,她会不会跑你这儿来……” 高飞安慰道:“伯父,您别担心,我会派人帮您找她。” 谁知林月白却拒绝了,他看着高飞的眼睛,认真地说:“王上有这份心意,草民已是感激涕零。林某虽只是一介布衣,也懂得个人的生死安危万不能凌驾于家国大义之上,国家分裂,大敌当前,王上却动用军力寻找一介民女,实在是不妥,我们林家也担不起这罪责。”说完,他再一次起身跪拜。 高飞连忙去扶,“伯父,您别这样,没有您说的这么严重。我真的很担心千袅。” 林月白不愿起身,坚持道:“王上越是担心小女,越要以大局为重。林某自家的事归自家管,江湖的事,也有我鸣凤堂、应龙堂等武林正道管,王上的责任,该是尽快剿灭贼子,安定天下。哪怕是小事,作为一国之君,也必须要公私分明。” 一席话让高飞倏然动容,他向林月白行了一礼,“伯父说的是,高飞受教了。” 林月白见了,便自己站了起来,扶着高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千袅托付给你,我是放心的,只是孩子,你还年轻,承担如此重担已然不易,有些事情,也该有我这个当父亲的人来做更合适。” 说完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高飞,悠悠地说:“千袅虽然性子倔强,却并非不识大体,她若在此,也不会让你为了她做出错误的决定。” 云落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虽然他是青丘国的臣子,但是被自家的王利用的感觉依然很不好受。 白天高飞说的没错,要娶南宫月公主,青丘国一定会提条件的,现在不提,说明南宫宇留了后招。只是,白天高飞最后的样子有些奇怪,这些年来朝夕相处,他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 “难道他真要以一己之力,对抗祝宁和整个青丘国?”云落尘心想,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可以在这边拖久一些再回去复命,等高飞把帝郓城打下来了再拒绝和亲也不迟。 回去之后,也可以试着劝说南宫宇,如果能避免两国再起战事,自然是最好不过。 不过,这次出使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关于当年云家被灭门的一点线索,云落尘想,这次回去复命之后就向南宫宇请辞,毕竟他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沐天晴之前已经告诉他,关于魔界的事情,只能去魔界森林最深处去找,而要想对抗魔界,除了努力修炼提升实力之外,还需要借助一些外力。 “先去魔界森林,试试能不能找到线索,然后你还要去一趟北疆的轩辕之丘,去找应龙堂的人,应龙堂是大荒第一宗门,有了他们的支持,或许可以试着对抗一二,而且,那里也是你提升实力最好的去处了。” 沐天晴的话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耳边,一想到她,云落尘心里就忍不住好奇,她为什么总是蒙着脸呢?她到底长什么样?她这些奇妙的能力又是从何而来呢? 正想着,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云落尘感到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下床开了门,却看见高飞站在外面。 没想到高飞这么晚会过来,云落尘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如今身份变了,昔日形影不离的兄弟之间似乎已经竖起一道无形的高墙,愣了一会,他才有些局促地说:“三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吧。” 高飞走了进去,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望着云落尘,突然叹了口气,他缓缓说道:“没想到才一个多月不见,你已经变了一个人了,换了名字,换了身份,三哥都快不认识你了。” 云落尘感到有些窘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我这次来,还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我实在没想到……” “这不怪你,邦国外交,都是国君的意思,算不到你头上。” 高飞说着,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床头那一把大剑。 这把剑几乎有六尺长,一尺宽,剑身上有一些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铭文,剑口还有一小块缺损,一看就是把有些年头的老古董。 从小云落尘就一直背着它,小时候高飞只觉得他背着这么大一把破剑显得滑稽,如今想来,这把剑应该是和云家有些渊源。 不知为何,看着这把剑,他却又想起了刚刚林月白告诉他魔界森林发生的事情。 “三哥,我是这么想,你要不嫌弃,我就在你这多留几日,等你把那祝宁老贼灭了,我再回去也不迟。”云落尘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告诉了高飞。 高飞收回目光,摇摇头道:“你信不信,你若三日没消息,你们青丘国马上就会派第二位使臣前来。” 云落尘皱起了眉头,“啊?” 高飞解释道:“你们大王派你来,因为我们做了十几年兄弟,好谈和亲,他是希望借你和我的关系促成此事,如果你迟迟不归,他自然知道你想干什么,当然会派人来催促。”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要下一个很大的决心一般,沉声说道:“不过你现在不必为此事烦忧了,因为,我已经决定答应青丘国的和亲要求。” 第一卷 在人间 020-镇南军出征 清晨,送别了云落尘之后,高飞伫立在城墙上,久久无言。 他想起了昨夜林月白临走前说过的话: “千袅虽然性子倔强,却并非不识大体,她若在此,也不会答应你为了她做出错误的决定。” 如果千袅在这,她会支持自己这样做吗?或许这样的决定是对的,可为何自己还是感觉心痛又不甘呢? 高飞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三哥。”不知何时,高远已经来到城楼上,“我发现你最近不太对劲,你有心事。” “没有。”高飞立即否认,大战当前,他不愿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了。 “三哥,你不必瞒我,昨天提到和亲的时候,你脸色不对,为何如今却突然改了主意?”高远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报——”一名卫兵突然跑了上来,“城外有一名女子求见。” 高飞眼睛一亮,心想:难道是千袅?赶紧往城楼下走去,高远也跟了上去。 城门打开,来人却不是林千袅,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陌生女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却另有一番淡雅脱俗的气质。 高远问:“这位是?” 高飞倒是觉得女子有点面熟,应该之前在帝郓城时见过几次,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恍然道:“原来是前朝太子太傅之女,秦姑娘,快请进吧。” 女子盈盈一笑,款款行礼:“秦毓参见王上。”又看了高远一眼,笑道:“四公子殿下莫非不记得我了,少时您可是父亲最喜爱的学生,父亲还常常夸您最有慧根呢。” “喔,原来是毓儿姑娘,失礼失礼,十多年不见,已然有些认不出了,恕罪恕罪。”高远这才想起来,自己年少好文而厌武,而当时这旧都令丘城最有名望的鸿儒便是当朝太子太傅秦栩,每逢秦先生上太学讲学时他都是最积极最认真的学生,甚至散学之后还跑到秦先生家中求学,偶尔见过几次秦毓,只是没想到女大十八变,当年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有眉梢眼角、举手投足之间几分书卷气,还能看出一点当年的痕迹。 “秦姑娘不必拘礼,去孤的书房谈吧。”高飞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便往里走去,高远和秦毓也跟了上去。 高飞虽然做了王,但自己的书房布置的还是比较简单,三人分别坐下,高远率先开口道:“老师近来可好?” 秦毓轻微颔首,“父亲一切安好,只是近期打算搬离帝郓城了。” “离开王都,为何?祝家迫害你们了?”高远追问道。 秦毓摇摇头说:“那倒没有,只是,父亲近日以来常常忧郁叹息,感叹时局动荡,国运衰微,王都恐怕不宜久留。” 高远又说:“祝宁篡权,祸乱南楚,如今我们已经兵临城下,不日就将攻入王都,剿灭乱臣,到时候,自然还天下一片安宁。” 没想到秦毓却面有难色,她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高飞,又看看踌躇满志的高远,缓缓说道:“这就是父亲让我这次来找你们的原因。”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父亲说……你们这次最好不要进军。” “什么?”高远大吃一惊,“我们好不容易打到这里,云鼎城大捷以后,我军士气正盛,各方势力都赶来投奔,如今局势正对我们有利,难道要我们这时候退兵?” 秦毓解释道:“父亲以为,恰恰相反,殿下和王上此刻正是最为凶险的时刻。” 一直沉默的高飞终于开口了:“何解?” “王上应该已经听说,自您在云鼎城起兵以来,邻国青丘和巫咸两国就在密切关注我南楚战局,如今整个南境只有这我们与这两国有争霸的资格,您觉得他们会放过这次机会吗?” “不好说,五年前他们就错过了。” “这次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五年前熊玙尽失民心,一战即溃,两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大局已定,如果当年战况如现在一般焦灼,只怕两国都会出兵干预。” 高飞点点头道:“有道理,只是如今的战况,也许并不像姑娘所说的那么焦灼才对。” 秦毓却不动声色道:“不是我,我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这是父亲的判断,父亲直言,帝郓城还有祝家直属的四万守备军,这些人常年由祝家大公子祝龙统领,位于西境作战,战力不逊于镇南军,除此之外,祝家还能调动王城内的一万黄袍禁军。王上要攻城,只怕短时间内无法轻易取胜。” “嗯。”高飞点点头,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忽然问秦毓:“秦夫子如果要离开王都,准备去哪呢?” 秦毓表情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高飞忽然问这个,但还是答道:“自从五年前迁都以后,父亲便未曾回过故土了,所以,这次应该会搬回来住。” “老师要回令丘城?”高远面露喜色。 “也许,”秦毓点点头,又说:“也可能不进城,就在令丘山隐居了。” “何时动身?” “明日就动身,父亲此次差我前来,主要是给你们带话,除此之外,也是来这边先看看,好选合适的新居。”秦毓说完站起身再次行礼道:“话我已经带到,望王上与殿下三思,若两位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回帝郓城了。” 送走了秦毓,高远回到了书房,看着高飞似乎还在沉思,开口问道:“刚刚问你为什么突然改主意要娶青丘公主,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高飞抬头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道:“还记着呢。” “那当然,一件事一件事的来。你若是有事情瞒着我,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高飞说:“好吧,我承认是有事,可是告诉你,你也不懂。” 高远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说看。” 高飞无奈,只好说道:“我喜欢一个姑娘,不想娶别人。” 高远并不显得惊讶,似乎早已猜到了几分,“可是你最后还是答应了青丘国的和亲。” 见高飞不答话,高远连忙安慰道:“没事,你是国君,有了王后,可以再娶妃子嘛。”说完忽然坏笑道:“能不能透露一下,到底是哪家姑娘,居然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把我们南楚国赫赫有名的少年天才的心偷走了?” 高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告诉你。我早说了,你不懂。” 高远嘿嘿笑了几声,不好意思道:“也不是完全不懂,其实吧,小的时候,老爱往老师家里跑,也有别的原因……” 高飞大感意外,“原来你对秦姑娘……”不过他转念一想,又缓缓摇了摇头,“不对啊,瞧你刚刚的样子,不像是对她有意呀……” 高远解释道:“小时候老师喜欢我,经常当着她的面夸我,她当时看我的眼神,我说不上来,要说是崇拜显得我太过自恋,要说是爱慕也没到那个地步,总之,女孩儿的眼睛会说话,但却很难解读,我喜欢她那眼神,回来几天几夜都忘不掉,我老往老师家里跑,除了真心求学,其实也为了多看她几眼。” “后来呢?” “后来我不是被送去从军了吗,日子久了,那感觉就淡了,也忘了,如今再见着她,心底里也没那种悸动的感觉了。” 高飞“嗯”了一声,却说:“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懂啊。” 高远不服气,“你凭什么说我不懂?” 高飞一针见血道:“你只是喜欢喜欢人家看你的眼神,不是喜欢人家,说白了,你就是虚荣罢了。若是换别人那样看你,你一样惦记那人。” 高远还想争辩,却一时想不出有力的理据来反驳,却见高飞神色落寞地望着窗外,戚戚然道:“真正喜欢一个人,分开越久,越忘不掉。” 高远神情恍然地说:“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可是高飞却摇摇头:“没经历过的人,真的很难明白的,四弟,你不必去为这件事担心,既然答应了青丘国的和亲要求,我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那毓儿说,让我们退兵的事?”高远又问。 高飞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反问道:“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祝家派来的说客?” “啊?”高远没想到高飞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毓儿不可能帮祝家呀!” “如果是祝宁拿他的家人胁迫呢?”高飞问。 高远沉吟了一会儿,答道:“那也不可能,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三哥你刚才问秦先生搬家是因为这个!” 高飞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如果他们很快就要搬到这里来,说明没有被祝家控制,说起来,秦先生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让我们退兵,是提防强大的邻国干预。” “那怎么办,三哥你不会真要退兵吧?” “可是,青丘国的干预,不是已经到了吗?”高飞反问道。 见高远低头沉思着,高飞继续解释道:“秦先生认为,他们一定会出兵武力干预,但是从目前青丘的行动上看,用和亲的方式,也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只是他们的目的,也就是他们的条件,还没着急告诉我们而已。” “那我们还是出兵攻城?” 高飞沉默了,其实他早在昨晚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打赢这场战争,他实在不愿再这样身不由己地被命运摆布了,只有尽快攻入帝郓城,才能为父兄报仇,解救姐姐,也为自己洗清冤屈。只有到那时候他才能没有顾虑地寻找千袅,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才能一展自己的抱负,重振南楚国昔日南境霸主的地位。他站起身,拍了拍高远的肩膀,轻声道:“准备一下吧,我们今夜发兵。”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天上没有什么云,如同白玉盘一般的圆月把璀璨的银辉肆意洒向人间,在这月色皎洁,宁静祥和的夜里,似乎一切都显得如那月亮一般圆满。 这样的夜里,仿佛连风声都不忍破坏这一份难得的静谧,可是,一声“吱呀”的响声,刺破了这份安宁,令丘城的北门徐徐打开,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走了出来。 这队伍很长,过了很久,最后一队人马才从城门走出,当城门关上的那一刻,那长长的队伍便立刻加快了脚步,虽快,发出的脚步声却很小。就这样,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安静而又迅捷地离开了曾经的王都令丘城,朝着北方新的王都进发了。 城中只留下了五千人马值守,其余所有的镇南军部队,都跟着高飞和高远,一同踏上了这最后决战的征途。 第一卷 在人间 021-少女和猫 云落尘怎么也想不到,刚刚带回高飞答应和亲的消息,南宫宇竟然即刻下令,派出送亲队伍,将南宫月送去令丘城。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把南宫月送去南楚国? 大殿上南宫宇当众宣布这个消息时,许多大臣都震惊了,但是南宫宇神色冷峻,语气坚定,丝毫不给人反驳的机会,于是整个大殿一片安静,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提出异议。 云落尘瞥了一眼瑛天劫,在青丘呆了这么些时日,他自然已经知晓,这位年轻的侯爷可是跟玉琼宫里的那位公主有些不一般的关系。 果然,瑛天劫站了出来。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很多大臣已经开始偷偷观察南宫宇的脸色,可是南宫宇神色镇定自若,似乎早就料到瑛天劫会站出来说话。 然而瑛天劫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王上,公主远嫁异国他乡,路途艰辛,臣恳请王上批准,让臣带领手下一万轻骑护送公主!” “准奏。”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南宫宇便已经答应了。 “没有其他事的话,就散朝吧。”南宫宇说着,已经起身离开了王位,由一个老太监扶着往外走了,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云落尘也一脸狐疑,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一切都实在太过荒谬了,他又看了一眼瑛天劫,却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表情。 他虽然知道瑛天劫对即将远嫁的公主有意,但实在不明白此时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于是散朝以后,他便偷偷在后面跟着瑛天劫。 瑛天劫回到自己府中时,发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人,他刻意板起来的面孔不自觉地松动了。 来的人正是南宫月。 “你想干什么?”南宫月面若寒霜。 瑛天劫扭过头不去看她,径直往自家门口疾步走去。 南宫月却张开双手拦在他的面前:“说清楚,否则你休想进去!” 瑛天劫站住,却还是不答话,转身去后院拉来了自己的龙马坐骑,南宫月一直跟着他追着他来到了后院,问道:“你要去哪?” 瑛天劫跨上了马背,终于答道:“去城外点兵,毕竟护送公主之事,责任重大,在下不敢怠慢。” 南宫月又拦在了他的马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可别忘了,我嫁给高飞,这是父王亲自下的旨,谁也改变不了,你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瑛天劫坐在马上行了一礼,说道:“公主提醒的是,不过由在下护送公主前往南楚,也是王上亲许的,难道公主想抗旨?” 南宫月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只得往旁边挪开了身子,即使如此,她还是狠狠瞪着瑛天劫。 瑛天劫被她瞪着也觉得不自在,又说:“王上的意思,是希望公主即日启程,公主也不要在我这儿多耽搁了,还请速速回宫收拾一下吧。” 说完,便一声呼喝,快马扬鞭,绝尘而去,留下南宫月在原地沉思良久。 不一会儿,一个小宫女跑了过来,那宫女跑到南宫月面前,急急忙忙地嚷嚷着:“公主哇,可算找着您了,王上要您今日启程,您怎么还在这儿发呆呀,快跟奴婢回去吧!” 说完又凑到南宫月耳边,低声道:“听说王上知道公主最近常在冷霜阁吟唱那位南楚才子的诗歌,特地恩准公主尽快出发,好跟心上人见面完婚呢!” “哎呀,你胡说什么!”南宫月原本还在猜想瑛天劫今日的反常表现,此时被这小宫女揶揄了两句,不禁脸上飞起两朵红霞,虽装作嗔怒的模样,却还是掩盖不住心底里的一丝甜蜜。 “公主毕竟是王上的掌上明珠,王上虽然平时少来探望,可见心里还是在意公主的幸福的。”那宫女看样子是南宫月的心腹丫鬟,言辞之间颇为大胆,若是平凡宫中侍女,根本不敢这样议论一国之君。 南宫月听了这话,内心也开始迫不及待地去南楚见一见这位自己倾慕已久的少年君主,于是便暂时放下了心中疑虑,笑着责骂道:“你可管好你这张嘴吧。” 那宫女却不以为意,嘻嘻笑着扶着南宫月回宫了。 躲在一旁的云落尘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快亮的时候,奔袭一整夜的镇南军终于到达了帝郓城北门口。 望着这凌晨薄雾下熟悉的城楼,高飞心中百感交集,上一次见到这座城楼时,正是被全城追捕仓皇出逃之时,依靠鸣凤堂的牵制,城门卫队长凌轩的掩护才得以出城。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带着南楚新君的尊荣和六万五千镇南军精锐,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气——王都,你真正的主人回来了! 他挥了挥手,一支万人的先锋部队冲了过去,这支部队虽然带着云梯与攻城锤,却依然迅捷如风,在这薄雾的笼罩下悄无声息地接近着城门。 忽然,一阵破空声传来,紧接着便是无数闷哼倒地的声音。 高飞抬头望去,就看到了漫天飞舞的箭雨。 果然不出所料,他早该想到,即使连夜奔袭,借着晨雾的掩护发动突袭,依然无法避开对方严密的防卫。 因为这是敌人最后一道防线了,如果真的被他轻而易举的突破,那也显得祝宁太不惜命了。 只是,他连夜离开令丘城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到帝郓城,对方根本不可能提前防备,唯一的解释,就是城楼上的守军连续不间断地轮班值守,在任何时候只要城外出现一丝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立刻做出反应。 他心里也明白,这样的部署,必然能在遭遇敌袭的瞬间快速反击,并且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但是,此前经过长时间高度紧张的轮岗侦查,对方必然非常疲惫,只要双方进入持久战,敌人的战斗力必将急速下滑。 到了如今这地步,任何谋略都显得多余,高飞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一场旷日持久又异常艰辛的攻城战。 “看来,这一切都被秦夫子算到了,这一仗真的是一场硬仗。”高飞望着城楼喃喃自语着。 清晨,青丘山上。 晴朗的天空下,绿草如茵,野花遍地,风中飘散着花草的清香,引来两只白色的蝴蝶翩翩飞舞。 林千袅感觉脸上痒痒的,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只粉嫩嫩的三角鼻子正凑到她的眼睫毛下嗅着,而她刚一睁眼,这小鼻子便迅速离开了她。 她定睛一样,却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匍匐着缩在她脚边,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她觉得四肢有些酸痛,勉强支撑起身体,那小东西见她一动便慌慌张张地跳开,跑出去几尺远又蹲下来,继续瞪着她,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她环顾了四周,确信了自己还在青丘山上,但之前在山上从没见到过这种动物,这小东西长得像狸猫,但却不是常见的黄色或者黑色,而是灰白相间的毛色,而且脸更圆,四肢和尾巴都很粗,体形也比较圆润,看上去憨态可掬。 “你醒啦。”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林千袅扭头看去,却见一个大约十六七岁,身着黄衫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 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滑行,才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来到了林千袅面前。那小动物一见她来了,一下子窜到她身后,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你是谁?我……”林千袅只记得自己追着一只异兽来到溪边,却发现那是一只九尾狐,随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你中了摄魂引。”那黄衫女子淡淡地说。 “摄魂引?”林千袅大惊失色,作为武林正道大家鸣凤堂的千金,她当然听说过摄魂引是什么东西,全天下只有五毒门下那两兄弟有这种东西,“难道是他们?” “不错,你的确被他们盯上了,也许就是在你刚上青丘山的时候。”黄衫女子说。 “追魂双子……”林千袅喃喃道,那是五毒门行踪最诡秘的一对兄弟,已在江湖中纵横三十多年,他们的“摄魂引”或许不是五毒门最致命的毒,却是最为神秘诡异的,寻常人一旦中了这种毒,就会变成没有自我意识任他们操控的傀儡,即使是内功超群的高手,中了摄魂引也会陷入幻境,很难躲过他们的袭击。 “他们什么时候对我出手的?”林千袅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不知道哦。”黄衫女子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弯腰抱起了那只小动物。 “我就看见你追着什么东西跑进了树林,然后他们鬼鬼祟祟地跟了过去,没过多久,就看见他们扛着你从树林里出来了,你手脚都被绑着,已经中毒昏迷。” “是你救了我?”林千袅问。 “本姑娘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那两个老家伙连我也想打主意,那总怪不得我出手咯。” 黄衫女子蹲坐在地上,把那只小动物放在膝盖上,一只手环抱着它,一只手挠着它松软的肚皮,“摄魂引那玩意儿对我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我一生气,就把他们打跑了。” 那小动物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似乎很不情愿被她挠肚皮,她却是一门心思想要逗弄这小东西,看也不看林千袅一眼,仿佛是在说一件很随意的事。 林千袅心里震惊不已,要知道即使是自己的父亲,论武功全天下已经鲜有对手,但也不敢说对摄魂引完全没有忌惮。 这女子年纪看上去好像比自己还小一点,却能将追魂双子两兄弟打的落荒而逃,又想起刚刚见她走过来时的身法,愈发觉得这女子功夫深不可测。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又盯着黄衫女子多看了两眼。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追魂双子在五毒门地位超然,就算要找鸣凤堂的麻烦,怎么会偷偷摸摸地对她一个小辈出手。 “你老看我做什么,觉得我长得好看吗?”黄衫女子抬眼瞧了她一眼,嘟着嘴道。 林千袅笑了笑,点点头说:“是呀,你长得的确很好看。” 黄衫女子听了喜笑颜开地说:“你也长得很好看。”说着又抱着那小动物举到她眼前问:“它呢?你觉得它好看吗?” 这会儿那小动物似乎已经认识了林千袅,已没有刚开始那般戒备了,扭着头四下张望,嘴里发出“啊呜啊呜”的叫声,林千袅看了这小东西十分讨人喜爱,答道:“它也很可爱。” 黄衫女子听了很满意,把它放到了地上,那小东西一落地就像终于逃脱了魔爪一般蹿了出去,黄衫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它是什么动物呀,之前在青丘山似乎没见过?”林千袅问。 “猫呀。”黄衫女子目光依然落在跑远了的小动物身上。 “猫?” “不像吗?” 林千袅摇摇头,沉吟道:“也不是不像,就是……似乎太胖了些。” “哈哈哈……”黄衫女子笑得很开心,“所以它叫小肥呀。” “小肥?”林千袅也笑了,“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黄衫女子回过头,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我叫沐云荒。” “沐云荒……”林千袅眨了眨眼,“很好听的名字。” 她也自我介绍道:“我叫……” “你叫林千袅,对吧。”沐云荒没等她说完,抢先说道,说完便洋洋得意地看着她。 “你认识我?”林千袅惊讶道。 “不认识,”沐云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只是有些特殊的本领,知道的事情很多,碰巧这些事情里面出现过你的名字。” 第一卷 在人间 022-青丘九尾狐 “如此看来,那九尾狐应该只是我中了摄魂引见到的幻象,那之前感觉到的那股强大的威压说不定也是幻象。”林千袅心中盘算着,又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嗯……”沐云荒想了想,答道:“应该得有半个多月了吧。” “半个多月?”林千袅惊呆了,“怎么会这么久?” “那当然,你以为摄魂引之毒这么好解?”沐云荒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突然咋咋乎乎地大声道:“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林千袅赶紧问:“什么事?” “你饿不饿?”沐云荒问。 “啊?”林千袅有些莫名其妙。 “问你饿不饿呀?” “我……”林千袅摸了摸肚子,“好像没什么感觉。” “那你是饿过头了,所以没感觉。”沐云荒说,“这些天我倒是找了很多草药给你喂进去,但是那些东西可填不饱肚子。” 她两眼放光地继续说道:“要不咱们下山吃一顿怎么样,我知道山下有一家酒楼,他们家的酱牛肉味道特别好……” 林千袅诧异地看着这小姑娘,她觉得这些话从一个这样粉雕玉琢的年轻姑娘嘴里说出来实在违和,她哭笑不得地说:“你突然想到的事情就是想去那家酒楼吃酱牛肉?” 沐云荒点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林千袅接着问:“你为什么现在想去吃,之前怎么不去?” “之前你中毒了,不是得照顾你吗?”沐云荒不假思索道。 “现在我好了,你可以自己去。”林千袅说。 沐云荒脸微微红了,结结巴巴道:“嗯……那个……我身上钱不够……”突然她又理直气壮道:“我救了你,你请我吃饭,很公道。” 林千袅哑然失笑道:“是很公道。” “那我们走吧。”沐云荒说完,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那个叫做小肥的猫便竖着尾巴,哇哇叫着跑来了,她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几颗肉干喂给小肥,然后把它抱起来,自顾自朝前走去,但这一次她走得和正常人一样,并没有刚刚那种滑行的感觉。 林千袅好奇地问:“你轻功很厉害,刚刚你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我都没看清,你人就一下子到了我跟前,现在怎么不使出来了?” 沐云荒笑道:“那可不是轻功?” 林千袅感到有些奇怪:“不是轻功?那是什么?” 沐云荒想了想,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我说过,我会一些特殊的本领。” 林千袅突然停下脚步,有些惊奇地看着她。 沐云荒也停下来,回头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听说过一些传说。” “什么传说?” “关于大荒最古老的国家巫咸国的传说。”林千袅试探地问:“你是巫咸国巫族后裔?” 沐云荒沉吟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算是吧……” 林千袅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巫族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没想到今天居然让我见到了!”她兴奋地望着沐云荒道:“听说你们可以未卜先知,还能预见世间万物的命运?” 沐云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那么厉害,只是有的时候碰巧能够感应到一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或者能够窥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重大隐秘……” “不为人知的重大隐秘?”林千袅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突然认真地问道:“那你知道魔界吗?” 沐云荒脸色忽然变了,但只是一瞬间,笑容又回到她天真可爱的脸庞上,“知道,不过你得先请我吃饭,到时候我再慢慢告诉你。” 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角落里堆放着新采的草药、五颜六色的花和一些植物的果实,门窗都关着,漆黑的窗帘也拉的紧紧的,照不进一丝亮光。 尽管屋外艳阳高照,这间屋子里却依然幽闭昏暗,如同监牢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屋里突然就出现了两个人影,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接着,一声轻微的“隆隆”声响起,如果不是因为房间里太安静,这点细微声音几乎都听不见。 “回来了?”一声嘶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却都不是这两人发出的。 两人朝着前方鞠了一躬,却都没有说话。 “你们回来得有些晚。”那声音说道。 “遇到了一些意外。”其中一人说,声音沉稳厚重。 “人也没抓到?” “抓到了,但中途被人救走了。”另一个人说,这人的声音却又尖又细,像个女人的声音。 “能从追魂双子手底下救人,难道是是林月白亲自来了?”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那个沉稳的声音才答道:“没有。” 那苍老的声音竟发出“嘎嘎”的笑声,“当然没有,那老家伙似乎现在还在满世界找他的女儿,怎么会突然出现把她救走呢?” “门主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没有,那还能有谁,能管得了二位的闲事呢?”那声音陡然变得森冷起来。 “是一个年轻女子。”厚重的声音回答道。 “一个女人?” “那根本不是个女人,她根本不是人!”那个尖细的声音叫嚷起来,“她是个妖怪,她会妖法!” 苍老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 “门主?” “二位坐吧。”五毒门主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疲惫。 所有的桌椅板凳上都摆满了东西,两人只得坐在地上。 “二位辛苦了,从你们的声音中我能听出来,二位应该受的内伤不轻。”门主继续道,“你们早就回来了,一直在在外面养伤?” 厚重的声音道:“吴追惭愧!” 尖细的声音也道:“吴魂惭愧!” “罢了,既然回来了,正好有其他任务交代你们。” 两人异口同声道:“门主请吩咐。” “不急,”门主说,“要等晚上才能行动,从这里到城外那群反贼的营地也不远,你们有的是时间。现在,我想听听你们在青丘山上都发生了什么。” 吴追说:“我们兄弟二人尾随林千袅上了青丘山,一直在找机会下手,后来林千袅追着一个什么东西跑进了树林,我们就跟了上去。” “追出树林的时候,我们看到溪边有一只白狐,那白狐几乎有虎豹一般大小,而且有九条尾巴!” “传说中的九尾狐?” “不错,当时林千袅显然也被震住了,我们就趁这时候出手了,不过她内功很强,摄魂引只能将她带入幻境,没办法控制她,我们只好点了她的昏穴,将她绑走。” “那九尾狐呢?” “它一直在溪边,只是看着我们把林千袅带走,没有什么动静,但我们能感觉到,这异兽十分危险,我们不敢对它出手。”吴追答道。 “不,不……”吴魂却道:“它追过来了,那个黄衣女子就是那九尾狐变的,我们一出树林就遇见了她,摄魂引对她完全无效,她会妖术!明明离你还有十几丈距离,转眼就忽然到了你面前,她会瞬移!她就是从溪边瞬间移动到树林外的!” 吴追没有反驳,似乎也相信这种解释。 “你们就是被她打伤的?”门主问。 吴追道:“是,她轻功极高,身法也很诡异,我们还没看清,她就忽然到了我们面前,双掌击在我们胸口,皮肉完全没有感觉,可是体内五脏六腑竟几乎要被绞碎一般……” 说到这里,吴追脸色浮现出一丝恐惧,仿佛那个女子就如同鬼怪一般可怕。 “那不是武功,是妖术,妖术……”吴魂的眼里也闪烁着恐怖的光芒,“传说中,九尾狐能迷惑人的心智,吃掉人的魂魄,难怪我们的摄魂引对她毫无作用,怎么可能会对她产生作用呢……在这方面,她只怕要强过我们千倍万倍!” 青丘山下,翰月酒楼里的一处精致雅间,紫檀木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酱卤黄牛肉、黄豆焖猪手、泡椒黑麂肉、花雕醉鹅、金皮乳鸽……花样虽多,但也可以用一个字概括——肉。 “你好像很喜欢吃肉。”望着满桌的肉,林千袅还没怎么动筷,就觉得有些腻了。 沐云荒正抱着一只猪手卖力地啃着,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吃相这般不雅的实在少见,小肥原本躺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这会儿闻到香味也用前爪攀着桌沿,伸着圆圆的大脑袋去嗅。 沐云荒见了,直接伸出一只油乎乎的玉手捂在小肥的脸上,小肥被捂住脸便把脑袋往后缩,大概是闻到她手上有肉香,竟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这小馋猫。”林千袅忍俊不禁道。 猫是肉食动物,肉食动物自然是都喜欢吃肉的,不仅仅喜欢吃肉,而且只吃肉。 可是人却不是只吃肉的,但这一桌子菜全都是肉,这些肉当然全都是沐云荒点的,这会儿她吃的眼皮都不抬一下,嘴里一边嚼一边嗫嚅道:“你也吃呀。” 刚说完突然好像意识到什么,有些抱歉地看着林千袅道:“我忘了你饿过头了,不适合吃这些,我给你点份乌鱼清粥去,你先尝尝这个,开胃。” 她指了指那盘被她吃得没剩多少的泡椒黑麂肉,然后便起身去找小二加菜了。 林千袅还没来得及阻拦,沐云荒就一溜烟跑了,只好无奈地听从她的建议夹起一块肉咬了一口,这酸辣爽口又鲜嫩多汁的黑麂肉一入口,原本精神有些萎靡的林千袅顿觉得胃口大开,情不自禁地赞叹“好吃”,立刻将盘子里剩下的几块肉一扫而光。 没过多久,沐云荒就回来了,几块肉下肚,林千袅已觉得容光焕发,赶紧进入正题道:“刚才在山上,你说你知道魔界?” 沐云荒将嘴里没嚼几下的食物吞下肚去,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笑道:“知道,我说了会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别急,慢慢问。” “那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很恐怖的地方,里面全是妖魔鬼怪,像什么吸血鬼蝙蝠啦,狼人啦,蛇妖啦,狐妖啦……”沐云荒虽然说很恐怖,但她脸上毫无害怕的表情,依然自顾自地大快朵颐。 “蝙蝠、狼、蛇、狐狸……这些动物,青丘山上也有。”林千袅说。 沐云荒笑笑,摇摇头道:“当然有,但是魔界里面的这些东西,是创世之初就有的,拥有着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那时候连人都还不存在,青丘山也不存在,你只知道人是女娲娘娘照着自己的样貌造出来的,那你想想这些野兽是照谁的模样创造的?” “不会是照着魔界那些怪物的模样创造的吧。”林千袅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细细想来竟然觉得还有几分道理,她忽然又想到之前在魔界森林见到的狼头面具人,还有在青丘山英水畔那只九尾狐…… “狼人、狐妖……”林千袅越想越觉得那不是幻觉,那样强大的气场威压,就应该是创世之初的原始力量才能拥有那种可怕的压迫感。 想到这里,她几乎脱口而出要问“你见过九尾狐吗”,但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咽了回去。 她望着正闷头吃肉的沐云荒,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狐狸也是只吃肉的。 第一卷 在人间 023-天机难言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沐云荒抬头看了林千袅一眼,笑嘻嘻地问。 她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子,笑的时候两只大眼睛就眯起来,像弯弯的月牙,看上去很美,也很可爱。 林千袅自己心里也在怀疑,像这样纯真的女孩,可能会是那只妖异的九尾狐变的吗? 她想了想,终于决定暂时不提九尾狐的事,改口道:“你见过魔界的东西吗?” “没见过。”沐云荒不假思索道。 “没见过那你还知道什么狼人、狐妖?” “听说的咯。” 林千袅愕然,“这种事还能听说?”高飞曾经告诉过她,魔界的事情在大荒可是重大隐秘。 沐云荒道:“这种事只能听说啊,我总不能亲眼所见吧,我又不是魔界的人。” 她又说道:“而且我只说我知道魔界的存在,可没说我很了解它。人类是不可能去到魔界的,不能去自然无法真正的了解,也许那里一天有二十个时辰,也许那里的人能活几千年,也许那里的水往上流,也许那里的云是黑色的……总之,一切都跟咱们人间不一样。” 林千袅听她这样说,随口接过话头说道:“我也听一个人说魔界没有白天,而且那儿的月亮特别大,还是蓝色的。” 她又继续问道:“你说人类无法到魔界去,那你知道,魔界里面的东西要是跑出来,会怎么样?” 沐云荒忽然停下了狼吞虎咽,抬起头神情凝重地说:“那只怕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林千袅说:“如果我之前看到的不是幻觉,它们可能已经跑出来了。” 沐云荒没有显得很惊讶,叹了一口气道:“最近我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但还是不确定,也不敢相信。” 林千袅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们?”这也是她原本想去青丘国找云落尘的原因,现在遇到了沐云荒,她觉得这个神奇的小女孩已经是她见过对魔界最了解的人了。 可沐云荒却直截了当道:“没办法。” 林千袅有些哭笑不得,“没办法?” 沐云荒抹了抹嘴,似乎是吃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道:“也许会有办法吧,但我的确不知道,不过我听师姐曾说,会有一个人能够挽救这场浩劫的。” “是谁?” “我现在还不知道,只能靠你自己去找。” 林千袅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妖魔存在吗?” 沐云荒反问道:“那你觉得,这世上有神存在吗?” 林千袅想了想,回答道:“传说中那些上古时期的神虚无缥缈。要说如今还存在于世的神,在极北之地有一个无日之国,因为太阳照不到那里,所以一直是永久的黑夜。可是无日之国的圣山上有一位山神,名叫烛九阴,他化为龙形时身长千里,口衔火精照亮无日之国,睁开眼睛的时候火精点亮,便是白天,闭上眼睛的时候火精熄灭,便是黑夜,他应该算是真的神吧。” “神只是一种称谓而已,是相对而言的。” 沐云荒遥指着青丘山,缓缓道:“最近这段日子我一直坐在青丘山上的一座茅屋里,屋外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底下有一座小土丘,有一天快下雨了,我无意间发现那小土丘里居然爬出好多蚂蚁,这才发现那里有一处蚁穴。那时候我就在犹豫,我可以移开这块石头,一脚踢掉这座土丘,也可以在这块土丘周围挖出一道沟渠,这样雨水就不会淹掉蚁穴。不论我做哪种选择,都不会花费我很多时间精力,但对于蚂蚁来说,我做的事情,便如同神迹。” “如果我选择前者,蚂蚁们就会当我是灭世的恶魔,我选择后者,蚂蚁们就当我是救世的神仙,但其实对我来说,选择哪一种不过只是一念之间,我根本不会在意蚂蚁当我是魔还是神。” “对于蚂蚁来说,一座土丘便是整个世界,一场暴雨可能就是世界末日。我们对充满敬畏,是因为我们太弱小,我们能看到的世界也太小。时空对人类想象的限制太大了,你根本无法想象,大荒之外,苍穹之上,还有多么广阔的世界,你也无法想象,几千年后,世间灵气已经完全消散殆尽,人类再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把身体的潜能提升到极致,世间再也没有修炼者。可是,那时候的普通人,也能通过其他手段活过一百岁,能够比今天最强的修仙者飞的更高更快,甚至能用某种特殊的武器在一瞬间就毁灭整个大荒……” 沐云荒忽然闭上嘴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 “对不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说的这些,可能太过离谱了,没给你造成什么困扰吧?” 林千袅微微摇了摇头,她淡淡地说:“没有,如果是曾经的我听到你这番言论,肯定早就奔溃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人。” 沐云荒惊奇道:“这倒是让我很意外,你不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吗?” 林千袅眼中渐渐显出温柔的神采,“我认识一个人,他也是一个常常有奇特想法的人,和他在一起久了,便渐渐习惯了。” 沐云荒有些神色迷茫地看着前方,过了许久,她的神情竟然变得有一丝哀伤起来。她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林千袅什么重要的事。 “你怎么了?”林千袅望着沐云荒的神情,有些担忧地问。 沐云荒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有一件很紧急的事情要做。” “很紧急的事?”林千袅皱眉思索,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失踪了这么久,我爹一定很着急!” 沐云荒心不在焉地随口附和道:“令尊找你只怕找的头发都白了。” 林千袅急得跳脚,“我得赶紧回去!” 说完把身上的银钱都拿出来放在桌上,眼中含笑地望着沐云荒说:“这些肯定够了,剩下的你留着以后再吃吧,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沐云荒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神情复杂,她原本想说的当然不是这件事,但有一些天机是不能泄露的。 她的眼角不知不觉耷拉下来,嘴角也往下弯,仿佛要哭出来,小肥在她怀里轻轻地蹭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是要安慰她。 “她一定会很难过的。”沐云荒轻轻抚摸着小肥的脑袋,哀愁地自言自语道。 帝郓城的战斗打了一整天,高远已觉得十分疲累,回到行军帐篷里的时候虽然才刚到黄昏,但他已经不愿等到黑夜降临再睡觉了。脱下铠甲,躺在榻上的时候,他心里想着:也许晚上根本就睡不成觉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醒转,撩起帐帘,外面一片漆黑,似已到深夜了,士兵们都已经休息,安静得只能听见几声虫鸣。 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帐篷外,吃惊道:“毓儿?” 秦毓款款走到他跟前,神色有些忧郁,“我有话想对你说。” 高远拉起帐帘,说:“外面凉,进来说吧。” 秦毓走了进去。 “你还要劝我们退兵?”高远问。 没想到秦毓却摇了摇头,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开口,不知为何,高远觉得她的脸有些模糊,他觉得她深更半夜特地跑到这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我想告诉你两个月前帝郓城发生的事。”秦毓慢慢地说着,声音仿佛来自天外。 高远忽然有些明白了,神情激动地问:“你是说,你知道先王遇刺的事?” 秦毓点点头,高远又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秦毓说:“我做了宫中伴读。” 高远有些奇怪地问:“既然你知道这些,当初在令丘城的时候,三哥也在场,你为何不一并告诉他,却今夜特地跑来告诉我呢?” 秦毓道:“我不用告诉他。” “为何?” “因为他已知道真相。” “他知道?”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高远忽然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他的眼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脸色有些发白。 秦毓道:“但是你现在好像不愿知道了。” 高远冷冷道:“我不愿知道,你就不会说吗?” 秦毓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还是要说。”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他跟前,“因为你应该知道真相。” 高远有些戒备地问:“真相是三哥谋害了先王?” “不错。” 高远眼中闪着寒光,“你果然是祝宁的人。” 秦毓却扭过头不看他,反问道:“你有没有问过高飞事发当天的细节?” “自然问过。”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先王是怎么死的?” “他不知道。” “他如果真不知道,怎么还能活着出来?” 高远自然不可能把宫女暗号传信的事说出来,冷笑道:“他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你应该知道,他是全天下最有办法的人。” 秦毓神情幽怨地说:“你不信我。” 高远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不忍,不知为何,尽管高飞曾经点破他并不是真的对她动情,此时此刻望着秦毓楚楚可怜的样子,他还是心软了。 他脸上冷峻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表情,那是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常有的表情。 “你就不愿听我把当时的情况说完吗?”秦毓神色凄然地说:“我辛辛苦苦跑来这里告诉你这些,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高远已经不敢再看她,他无法面对那张凄婉幽怨的脸,但他也不愿相信自己一向敬重的三哥会是那个杀害父兄的凶手。 “先王是在寿宴的前一天在御书房被毒死的。”秦毓说道,“那天晚上他在御书房只召见过两个人,你应该知道,御书房除了专门伺候王上常公公,只有王室可以进出。” “哪两个人?”高远不自觉地问道,原来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渴望知道真相的。 “太子高狸,三王子高飞。” “你在殿外亲眼所见?” “那天我值夜班,负责给常公公递交案卷,交完了差,我就一直在殿外候着。”秦毓接着说道,“两个人进去,却只有一个人出来。” 高远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大哥也是死在御书房?” 秦毓点点头,“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的。”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些嘈杂声,秦毓瞟了一眼帐外,含情脉脉地看了高远一眼,柔声道:“我要告诉你的都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高远神色恍惚地问。 她又款款走到他面前,她的额头几乎已经触到他鼻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希望你出事。” 高远只觉得一阵意乱情迷,秦毓却已经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刚走没多久,高远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拍自己的肩膀,一边拍一边呼唤道:“四弟!四弟!” 他转过身,却发现高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身后,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了?”高飞关切地问。 “没什么。”高远低下头。 “瞧着你像丢了魂儿似的。” 高远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盯着高飞的脸上看。 高飞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说道:“来找你是有一件急事商量,刚刚收到青丘国国书,说是他们的送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了,三日后就会到达令丘城。我想了一下,咱们这边虽然陷入僵持,但只要继续打下去,祝宁也撑不了多久了,但两国联姻,国君必须亲自相迎,这是大荒人尽皆知的礼数与惯例,所以我打算明日单独出发回令丘城迎接青丘的送亲队伍,这边的战事你先照顾一下。” “三哥,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高远忽然严肃地说。 高飞这才发觉他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 “你说。” “你要先发誓,绝不骗我。”高远声音有些颤抖。 高飞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道:“我发誓,绝不骗你。” “父王寿宴的前一天晚上,是不是只召见过你和大哥?” 高飞愣住了,“你问这干什么?” 高远依然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只需要如实回答我,那天晚上是不是只有你和大哥去过父王的御书房?” 高飞摇摇头,答道:“我没有去过御书房,也不知道先太子去过御书房。” 高远死死盯着自己哥哥的眼睛,他相信,一个人撒谎的时候,眼神一定会有一丝丝的犹豫或者躲闪的。 高飞眼里什么也没有。 高远点点头:“好,我信你。” 说完便走出了帐外,抛下一句话道:“你放心去,这里交给我。” 等他走了很久,高飞的脸色却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暮云日记: 来到大荒已经两个月了。 我在这里的身份是巫族弟子,我们这一辈弟子都姓沐,这倒省事,于是我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了一个“荒”字,纪念一下脚下这片新奇的土地。 巫族似乎真的有些特殊的能力,我发现自己到了这里也获得了一些异能,最近时间一直在参悟,感觉很奇妙。 而且我还有一些其他人没有的好东西,为了确保安全,实验室给我配备了专门用来逃跑的磁悬浮滑行靴,还有专门用来自保的次声波共振手贴,都挺好用。 小肥最近吃的越来越多了,胖得跟肉球一样。这里的灵气真的很充裕,小肥好像变得越来越聪明了,感觉过不了多久它就要成精了。 第一卷 在人间 024-小别胜新婚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清晨的薄雾正渐渐浓重,高飞已经踏上了去往令丘城的路。 此行他只有一人一骑,因为此次去令丘城本就是出面走个过场而已,不需要再带其他随从。他骑得很快,因为抬头看到朝霞满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下雨了。 他一路上都是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的。 因为昨天夜里在高远离开之后,他注意到帐篷里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别的人来过。 高远怎么会突然问他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父王寿宴的前一天晚上,是不是只召见过你和大哥?” 高远那种奇怪的眼神依然历历在目,就像是在审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一般,高飞忽然感到心里一惊: “他难道还怀疑是我害死了父王和大哥?” 之前来过的人又是谁? 帐篷驻扎的地方是普通的沙土地面,人踩在上面会留下明显的脚印,但是除了他们兄弟两人的脚印之外,还有另外几个很浅的脚印。 “脚印还很新鲜,说明刚走不久,也许是发现我来了匆匆离开的,脚印很浅说明这人轻功很好,又或者,这人是个女人?” 高飞渐渐猜出了来人的目的,两军交战正在紧要关头,偷偷潜入营地挑拨离间,试图造成内部矛盾。 可是,尽管他猜出来对方的目的,他的心里依然有些许的不安,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高的武功潜入营地不被发现,还能在他来之前悄无声息地退走? 最关键的是,高远显然很信任这个人,看他当时的状态,几乎已经完全相信了此人的蛊惑。 高飞满脑子还在思索着这件事,没有注意到对面也有一匹马跑了过来。 直到两匹马交错而过的瞬间,高飞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匹马上的身影,忽然猛地一拉缰绳,飞奔中的骏马被这突兀的一拉生生止住了步伐,马头高高跃起,几乎要把高飞摔下马来。 他没有惊慌失措,他来不及惊慌失措,甚至刚刚心头的各种忧愁疑虑都一扫而空了。 他的内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狂喜填满,因为他看见了那个魂牵梦萦了许久的熟悉的身影。 帝郓城,王宫内。 祝澜站在宫门前,召集着一万黄袍禁军正在集结。 城外战斗很激烈,但是大哥祝龙率领的东境守备军已逐渐现出了疲态。 军队集结很慢,禁军不应该是这样的状态。 如果是在两个月前,只怕这些禁军早就集结完毕了,那次去城门口拦截高飞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想要立功。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两个月过去,这些禁军心里想的不再是如何抢功,而是如何保命,毕竟万一城外的人如果打进来,他们这一万禁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挡得住的。 既然挡不住,又何必送死呢,现在集结,到时候逃跑就不方便了。 祝澜看着面前的这些士兵,心里也十分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如今他自己都没有能活下来的把握,虽然一切都按照父亲的安排去做了,可是他依然没有看到绝境翻盘的希望。 “难道我祝家真的不仅要没落,还要因此灭亡吗?”祝澜在心里叹息着,三十年前,爷爷祝子良还在世的时候,祝家是南楚绝对的第一氏族。祝子良相貌英武不凡,武功卓绝,统帅三军,雄姿英发,那正是南楚国在大荒盛极一时,称霸天下的时代。 只可惜爷爷去世后高家迅速崛起,继任的新君又对祝家刻意打压,当时还年轻的父亲祝宁又因为一场大病变得面容早衰,须发也变成怪异的黄色。 家主变成这副模样也使得祝家从此在南楚遭到了更多轻贱,偏偏自己和大哥又不成才,和高家那几位惊才绝艳的年轻后辈相比更是相形见绌。 祝家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看着日益瘦削阴翳的父亲,祝澜更觉心痛如刀绞,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即使家族没落,又何至于牵扯上这谋反叛乱的大案呢?虽然父亲从未言明,但祝澜心里清楚,真正弑君的凶手,只怕真的就是父亲祝宁。 祝澜身材不高,相貌平平,才学能力也不出众,在南楚的名门子弟中间,他从来都是被别人瞧不起的,他以为自己这一声也就这样平庸地度过了,万万没有想到会被卷进这么大的案子当中。 此前追捕高飞,他也是考虑家族的利益,听从父亲的安排,如今这一切都即将迎来最后的清算,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始至终都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操纵着,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一切发生的真相,他内心深处也从来都不愿意去做这些助纣为虐、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到了这最后关头,他却还要身不由己地去带着这些禁军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忽然觉得厌倦了,他心想:如果高飞真的打进来,就让这些禁军自行决断吧,反正历史都是由天才和英雄书写的,自己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只不过是这些英雄人物的衬托和垫脚石罢了。 他对副官吩咐了一句:“让他们自行解散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必集结了。”说完他抬起头漫无目的地看了看天空,默默离开了,心里似乎感觉轻松了许多。 从青丘山赶回帝郓城的路上,林千袅骑着马已经赶了一天一夜了。 一整夜的奔波让她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再加上迷雾笼罩,她几乎有点看不清眼前的路。 但她还在下意识地快马加鞭地赶路,因为她想到自己失踪这么久,父亲一定急坏了,她必须尽快回去。 清晨的迷雾愈来愈浓了,恍惚中她好像看见眼前有另一匹马飞驰而来,她原本并没有在意,直到双方交错的一瞬间,她仿佛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困倦中的眼皮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紧接着她便听到一声急促的马嘶。 于是她也拉住了缰绳。 回眸的瞬间,她看到他已经调转马头走了过来,她看到他在笑,于是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看不见自己这一笑有多美,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呢喃:“我这是在做梦吗?” 高飞已经骑着马走到她身边了,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不是梦,千袅,是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中再也没有了国仇家恨,没有了帝郓城正在进行的激战,没有了昨夜手足猜忌的顾虑,没有了他正要去迎娶的新娘,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令他痛苦又幸福的姑娘。 他心疼地说:“你瘦了很多。” 林千袅的眼眶红了:“你也是。” 她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嘴巴一撅道:“你还老了。”说完这句话她不由得又觉得有些好笑,竟忍不住含着泪“噗嗤”笑了起来。 这两个月以来高飞日夜忧虑,鬓角竟然真的生出几根华发,不过只是稀疏的几根,不很仔细看无法察觉。 “思念催人老,还不是因为想你想的。”高飞的笑容竟有了一点初见时那种坏坏的味道。 “油腔滑调。”林千袅虽然嘴上嗔怪着,心里却有一种久违的欣慰。 “下来走走吗?”高飞提议道。 林千袅犹豫了一下,说:“我急着回家给我爹报平安,这半个月都不见我,他一定急坏了。” “前面就是帝郓城了,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吧。”高飞眼里露出乞求的神情,“就陪我一小会儿,我想跟你说说话。” 林千袅眨巴着大眼睛,笑道:“有多想?” “很想很想。”说完高飞立即跳下马,走过去把林千袅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林千袅娇笑着搂住他的脖子。 “我们这算不算小别胜新婚?”高飞凝望着林千袅柔情似水的眼波,笑着问。 林千袅嘟着嘴憋着笑别过头去,嗔道:“你还想新婚呢,白日做梦!” 高飞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来,他突然很后悔刚刚说出那句话,“新婚”这两个字不断提醒着他此去一行的目的。 林千袅虽然扭过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偷偷瞟着高飞,她立刻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 “你怎么了?” 高飞轻轻摇摇头:“没什么。对了,你之前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失踪这么久?” 林千袅知道高飞有一定有许多忧心的事,见他不愿说,便不再追问。 她告诉了高飞这些日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刻意省略了在青丘山遇险的具体经过,只说自己中了五毒门的毒,遇到一个神奇的小姑娘帮自己解毒。 饶是如此,高飞还是忍不住柔声责怪道:“你怎么还跟以前那样冒冒失失的,害别人为你担心。” 林千袅听出来他为自己担心,心里甜甜的,却故意把脸一沉,气呼呼地说:“人家跟你说了这些,又不是叫你来责备我的。” 高飞笑道:“我知道,你是要我夸你林大小姐心思缜密、智勇双全、胆大妄为、为所欲为。” 林千袅轻轻打了他一下:“什么胆大妄为为所欲为的,你这是夸人的词吗,这词用的不对,换一个!” “好好好,换一个。”高飞摇头晃脑地说:“那就是胆大心细,胆大心细可以了吧。” 林千袅满意地笑:“这还差不多。”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感觉他们曾经的幸福时光又回来了。 他轻轻把她拥入怀中,虽然知道未来也许不会再有这样幸福自在的时光,但依然为这一刻的温存而庆幸。 高飞不自觉地将林千袅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一不留神,自己就会失去她似的。 第一卷 在人间 025-相见时难别亦难 离开宫门的祝澜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上行人稀疏,虽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城北的方向,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固守城楼已经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了,他想去看看。 刚走出去不远,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二哥!”祝澜循着呼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锦缎,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跑了过来。 祝澜有些意外,惊讶道:“可可?”他又四下看了看,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母亲大人呢?” 来人正是祝家的小女儿祝可可,两个多月前祝家夫人带着小女儿回娘家探亲,后来因宫中突发巨变,娘家人也怕惹来是非,一直留住这母女俩不让回帝郓城,谁知这小姑娘居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回来。 “姥爷姥姥不让我们回来,我便自己一个人偷跑回来了。”祝可可噘着嘴道。 祝澜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妹从小娇生惯养,性情急躁,刁蛮任性,这次果然又耍起性子自作主张偷跑回来,一定把家里人都急坏了。 祝澜心里也有些焦躁,因为他知道现在局势很不乐观,小妹在这时候跑回来只会徒增危险,忍不住责备道:“你这时候回来干什么?你不知道现在城里很危险吗?” 祝可可却神情焦急地反问道:“我路上听到不少消息,差不多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三王子谋反还是爹要谋反啊?” 祝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这种话你不要大声嚷嚷。” 祝可可却不管不顾地说:“人家都打上门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二哥,你老实告诉我,这回是不是爹搞的鬼!” 祝澜一听这话赶集去捂她的嘴,四下看看并没有人往这边看,才低声呵斥道:“你疯了!这种话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说八道!” 祝可可一把拉开他的手:“哪有什么大庭广众啊,老百姓都跑的跑躲的躲,哪有人偷听啊……” 祝澜感觉头大如斗,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祝可可却还是不依不饶道:“二哥你是不是心虚了,闹出这么大的事,谋反可是要杀头的!” 祝澜说:“二哥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都是父亲大人安排的,事已至此,你就不要来趟这趟浑水了,赶紧回去吧。” 祝可可一甩衣袖,“我不!” 祝澜无奈道:“那你想怎么样?你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连二哥我都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要回来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是咱们家搞的鬼,我无话可说,大不了跟着你们一起死,要咱们家是清白的,我就跟你们并肩作战,抗争到底!”祝可可大义凛然道。 祝澜摇摇头道:“可可,你太天真了,事到如今,成王败寇,谁是谁非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祝可可正色道,“人活着,就要讲公道,明是非,如果公道都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凭什么有底气去跟人家打,士兵们又凭什么为我们拼命?” 祝澜一时哑然,虽然小妹说的话在他听来不过是一些空洞的陈辞滥调,但她说话时那种坚定而正直的神态却深深感染了他,他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多年都白活了,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祝可可一把拉着他往宫里走去:“既然你不知道事情原委,那咱们就进宫去找爹问个明白!” 帝郓城通往令丘城的官道旁,绿树成荫,芳草萋萋,高飞和林千袅牵着马走了一会儿,把马栓在路边坐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我爹还在盼着我回家呢。”林千袅依偎在高飞怀里,目光迷离,满脸幸福。 “再坐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高飞温柔地挽留着。 “好啦。”林千袅娇笑着坐起身来,“怎么你倒像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似的,我知道你们仗就快打赢了,等你回帝郓城来,我们不是还有很多时间吗?” 高飞勉强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啊,即使娶了青丘国公主,我还是可以和千袅在一起,不是吗?”高飞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松开了拉着林千袅的手,轻轻吩咐道:“那你快回家吧,别让你爹太担心。” 林千袅站起身,俯视着还坐在草地上的高飞,“你不走吗?” 高飞笑了笑,“我不着急,我想看着你走。” 林千袅得意地笑着说:“也好,上次是我目送你走,这次该你目送我走了。” 高飞也笑道:“对,这很公平。” 林千袅跨上马背,又扭过头依依不舍看了高飞一眼,甜甜一笑道:“那我走了。” 高飞微笑颔首,眼里满是宠溺,“去吧。” 林千袅走了,高飞凝望着她的背影,可惜晨雾渐浓,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但他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似乎想一直这么望下去,直到永远。 他心里突然涌来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伴随失落感而来的,是之前就有的那种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似乎比之前更强烈了。 他的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一丝恐惧,他忽然觉得,这也许是是自己最后一次再见到这个姑娘了。 林千袅却恰恰相反,她心里充满了愉悦,甚至想大声唱起歌来。 因为一切都比她预期的还要好,高飞已经成了王,而且在局势上已经占据主动,很快就要打赢这场战争,更重要的是,虽然他形容有些憔悴,但是精神很好,不像之前那样忧郁沉默,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他现在甚至都像从前那样和自己打情骂俏了。 想到这里,林千袅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她觉得,曾经那个熟悉的阿飞要回来了。 而此时此刻,远在青丘山上的沐云荒坐在山头的一块巨石上俯视着山下,她似乎正在看着高飞与林千袅分别的地方,小肥躺在她的脚边呼呼大睡,而她的眼里闪烁着悲伤的泪光。 她轻声呢喃着:“姐姐,对不起,我看到了结局,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你……” 帝郓城,国公府。 祝可可拉着祝澜一路闯进了府内,一进门就大声喊:“张总管!张总管!” 一个圆脸短须的中年人迎了上来,陪笑着说:“小姐,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祝可可没搭理他,只是大声问道:“我爹呢?他在不在?” 张总管已经习惯了这刁蛮小姐的脾气,恭敬地回道:“老爷在书房里,不过老爷吩咐说,现在他有要事在身,任何人都不见,即使是两位公子也不允许。”说着抬起上眼皮瞟了一眼祝澜。 祝可可果然不予理会,拉着祝澜就往书房方向走。 张总管只得跟在后面一个劲劝:“小姐,老爷既然都这么吩咐了,您就在外面等一会,免得惹老爷生气……” 祝澜也停下来拉着她,“要不咱们还是等一会儿吧。” 祝可可甩开祝澜的手说:“好,既然爹说了不让你们兄弟俩去见他,那就我一个人去好了。”说完又瞪着张总管道:“老爷说即使两位公子也不允许,没说小姐也不允许吧?” 张总管唯唯诺诺道:“老爷是没说,可是老爷说了任何人都不见……” 祝可可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又不是‘任何人’,我是国公府的三小姐!”说完就要往里闯。 “哎……”张总管还要劝,却见祝可可又转过身来,扬起巴掌凶巴巴地说:“你要再敢拦我,信不信我打你!” 张总管见状只好闭嘴,和祝澜一起跟着祝可可一直走到书房外,他不敢进去,也不敢拦她,只好守在门外。 祝可可闯进了书房,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喊着:“爹,我是可可,我回来了!” 书房里空无一人。 祝可可感到很奇怪,怎么会没有人呢?难道张总管说谎?她又叫了几声:“爹,你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 “该死的张老头,竟然敢骗我!”她正想出去找张总管算账,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发凉,回头一瞧,却看见祝宁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就出现在书桌后面,目光如同毒蛇一般射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祝可可吓了一跳,但还是露出笑颜迎了上去,“爹,您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吓到我了。” 祝宁嘴角微微向上挑了一挑,算是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尽量温和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你娘呢?” 祝可可一扫刚才的骄横,声音弱的像蚊子哼哼,“娘还在姥爷家里,我是偷跑回来的。” 祝宁却没什么反应,微微点了一下头,慢慢坐了下来,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刚刚不过是随口敷衍着问一句而已。 祝可可蹑手蹑脚地凑过来,小声问:“您不生气呀?” 祝宁却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跑来找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祝可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吞吞吐吐地问道;“爹,我路上听到不少传闻,说是您意图谋反……呃,然后嫁祸给三王子,到底是不是?” “不是。”祝宁淡淡地回答道。 “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祝宁认真地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 祝可可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地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没其他事了?”祝宁又问。 “嗯……”祝可可想了一想,突然朝着刚刚祝宁现身的书桌方向走去,“爹您刚才是怎么一下子从这里冒出来的,您是不是弄了什么机关?” 祝宁猛一转头,目光如电一般射了过去,却又很快收了回来。他慢慢站起来,慢慢地朝女儿那边走了过去,慢慢地回答说:“是呀,可可真的很聪明。” 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原本嘶哑的声音此时也变得轻柔无比。离开宫门的祝澜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上行人稀疏,虽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城北的方向,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固守城楼已经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了,他想去看看。 刚走出去不远,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二哥!”祝澜循着呼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锦缎,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跑了过来。 祝澜有些意外,惊讶道:“可可?”他又四下看了看,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母亲大人呢?” 来人正是祝家的小女儿祝可可,两个多月前祝家夫人带着小女儿回娘家探亲,后来因宫中突发巨变,娘家人也怕惹来是非,一直留住这母女俩不让回帝郓城,谁知这小姑娘居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回来。 “姥爷姥姥不让我们回来,我便自己一个人偷跑回来了。”祝可可噘着嘴道。 祝澜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妹从小娇生惯养,性情急躁,刁蛮任性,这次果然又耍起性子自作主张偷跑回来,一定把家里人都急坏了。 祝澜心里也有些焦躁,因为他知道现在局势很不乐观,小妹在这时候跑回来只会徒增危险,忍不住责备道:“你这时候回来干什么?你不知道现在城里很危险吗?” 祝可可却神情焦急地反问道:“我路上听到不少消息,差不多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三王子谋反还是爹要谋反啊?” 祝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这种话你不要大声嚷嚷。” 祝可可却不管不顾地说:“人家都打上门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二哥,你老实告诉我,这回是不是爹搞的鬼!” 祝澜一听这话赶集去捂她的嘴,四下看看并没有人往这边看,才低声呵斥道:“你疯了!这种话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说八道!” 祝可可一把拉开他的手:“哪有什么大庭广众啊,老百姓都跑的跑躲的躲,哪有人偷听啊……” 祝澜感觉头大如斗,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祝可可却还是不依不饶道:“二哥你是不是心虚了,闹出这么大的事,谋反可是要杀头的!” 祝澜说:“二哥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都是父亲大人安排的,事已至此,你就不要来趟这趟浑水了,赶紧回去吧。” 祝可可一甩衣袖,“我不!” 祝澜无奈道:“那你想怎么样?你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连二哥我都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要回来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是咱们家搞的鬼,我无话可说,大不了跟着你们一起死,要咱们家是清白的,我就跟你们并肩作战,抗争到底!”祝可可大义凛然道。 祝澜摇摇头道:“可可,你太天真了,事到如今,成王败寇,谁是谁非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祝可可正色道,“人活着,就要讲公道,明是非,如果公道都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凭什么有底气去跟人家打,士兵们又凭什么为我们拼命?” 祝澜一时哑然,虽然小妹说的话在他听来不过是一些空洞的陈辞滥调,但她说话时那种坚定而正直的神态却深深感染了他,他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多年都白活了,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祝可可一把拉着他往宫里走去:“既然你不知道事情原委,那咱们就进宫去找爹问个明白!” 帝郓城通往令丘城的官道旁,绿树成荫,芳草萋萋,高飞和林千袅牵着马走了一会儿,把马栓在路边坐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我爹还在盼着我回家呢。”林千袅依偎在高飞怀里,目光迷离,满脸幸福。 “再坐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高飞温柔地挽留着。 “好啦。”林千袅娇笑着坐起身来,“怎么你倒像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似的,我知道你们仗就快打赢了,等你回帝郓城来,我们不是还有很多时间吗?” 高飞勉强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啊,即使娶了青丘国公主,我还是可以和千袅在一起,不是吗?”高飞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松开了拉着林千袅的手,轻轻吩咐道:“那你快回家吧,别让你爹太担心。” 林千袅站起身,俯视着还坐在草地上的高飞:“你不走吗?” 高飞笑了笑,“我不着急,我想看着你走。” 林千袅得意地笑着说:“也好,上次是我目送你走,这次该你目送我走了。” 高飞也笑道:“对,这很公平。” 林千袅跨上马背,又扭过头依依不舍看了高飞一眼,甜甜一笑道:“那我走了。” 高飞微笑颔首,眼里满是宠溺,“去吧。” 林千袅走了,高飞凝望着她的背影,可惜晨雾渐浓,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但他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似乎想一直这么望下去,直到永远。 他心里突然涌来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伴随失落感而来的,是之前就有的那种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似乎比之前更强烈了。 他的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一丝恐惧,他忽然觉得,这也许是是自己最后一次再见到这个姑娘了。 林千袅却恰恰相反,她心里充满了愉悦,甚至想大声唱起歌来。 因为一切都比她预期的还要好,高飞已经成了王,而且在局势上已经占据主动,很快就要打赢这场战争,更重要的是,虽然他形容有些憔悴,但是精神很好,不像之前那样忧郁沉默,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他现在甚至都像从前那样和自己打情骂俏了。 想到这里,林千袅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她觉得,曾经那个熟悉的阿飞要回来了。 而此时此刻,远在青丘山上的沐云荒坐在山头的一块巨石上俯视着山下,她似乎正在看着高飞与林千袅分别的地方,小肥躺在她的脚边呼呼大睡,而她的眼里闪烁着悲伤的泪光。她轻声呢喃着:“姐姐,对不起,我看到了结局,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你……” 祝可可拉着祝澜一路闯进了国公府,一进门就大声喊:“张总管!张总管!” 一个圆脸短须的中年人迎了上来,陪笑着说:“小姐,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祝可可没搭理他,只是大声问道:“我爹呢?他在不在?” 张总管已经习惯了这刁蛮小姐的脾气,恭敬地回道:“老爷在书房里,不过老爷吩咐说,现在他有要事在身,任何人都不见,即使是两位公子也不允许。”说着抬起上眼皮瞟了一眼祝澜。 祝可可果然不予理会,拉着祝澜就往书房方向走。 张总管只得跟在后面一个劲劝:“小姐,老爷既然都这么吩咐了,您就在外面等一会,免得惹老爷生气……” 祝澜也停下来拉着她:“要不咱们还是等一会儿吧。” 祝可可甩开祝澜的手说:“好,既然爹说了不让你们兄弟俩去见他,那就我一个人去好了。”说完又瞪着张总管道:“老爷说即使两位公子也不允许,没说小姐也不允许吧?” 张总管唯唯诺诺道:“老爷是没说,可是老爷说了任何人都不见……” 祝可可眼睛瞪得更大了:“我又不是‘任何人’,我是国公府的三小姐!”说完就要往里闯。 “哎……”张总管还要劝,却见祝可可又转过身来,扬起巴掌凶巴巴地说:“你要再敢拦我,信不信我打你!” 张总管见状只好闭嘴,和祝澜一起跟着祝可可一直走到书房外,他不敢进去,也不敢拦她,只好守在门外。 祝可可闯进了书房,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喊着:“爹,我是可可,我回来了!” 书房里空无一人。 祝可可感到很奇怪,怎么会没有人呢?难道张总管说谎?她又叫了几声:“爹,你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 “该死的张老头,竟然敢骗我!”她正想出去找张总管算账,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发凉,回头一瞧,却看见祝宁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就出现在书桌后面,目光如同毒蛇一般射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祝可可吓了一跳,但还是露出笑颜迎了上去:“爹,您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吓到我了。” 祝宁嘴角微微向上挑了一挑,算是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尽量温和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你娘呢?” 祝可可一扫刚才的骄横,声音弱的像蚊子哼哼,“娘还在姥爷家里,我是偷跑回来的。” 祝宁却没什么反应,微微点了一下头,慢慢坐了下来,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刚刚不过是随口敷衍着问一句而已。 祝可可蹑手蹑脚地凑过来,小声问:“您不生气呀?” 祝宁却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跑来找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祝可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吞吞吐吐地问道;“爹,我路上听到不少传闻,说是您意图谋反……呃,然后嫁祸给三王子,到底是不是?” “不是。”祝宁淡淡地回答道。 “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祝宁认真地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 祝可可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地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没其他事了?”祝宁又问。 “嗯……”祝可可想了一想,突然朝着刚刚祝宁现身的书桌方向走去,“爹您刚才是怎么一下子从这里冒出来的,您是不是弄了什么机关?” 祝宁猛一转头,目光如电一般射了过去,却又很快收了回来。他慢慢站起来,慢慢地朝女儿那边走了过去,慢慢地回答说:“是呀,可可真的很聪明。” 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原本嘶哑的声音此时也变得轻柔无比。 第一卷 在人间 026-黑色黄昏 祝澜在外面等了很久,也不见妹妹出来,于是便转身想走,他觉得还是先去城门看看大哥那边的情况如何。可是刚巧这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一个门僮走出来请道:“二公子,老爷叫您进去。” 祝澜走了进去,却只看见祝宁一个人坐在藤椅上,却不见妹妹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他明明看见祝可可闯进去,怎么会无影无踪了呢? “父亲,可可呢?”祝澜问。 “可可的事情待会儿再说,我问你,让你领禁军去城外支援,你怎么敢叫他们解散?” 祝澜“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好几个头,却没有出言解释。 祝宁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这一仗我们输定了?” 祝澜还是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知不知道你妹妹现在在干什么?”祝宁忽然问。 祝澜摇摇头:“可可在哪儿?” “你妹妹现在已经到了宫门外,拿着王上的口谕召集各大禁军统领,命他们组织所有禁军,出城支援!”祝宁眼里闪着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她在替你做你没做完的事!” 祝澜震惊地抬起头。 “你是不是奇怪,你妹妹明明进了我的书房没出去过,怎么就到了宫门外了?” 祝宁叹息着摇了摇头:“可可虽然脾气暴躁,但比你们哥俩更聪明,也更细心。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之前我也没太关照过她,要不然,我真宁可培养她来做接班人!” 祝宁站起身,走到书桌旁,轻轻敲了敲桌子后面的墙壁,只听一声细微的“隆隆”声传来,墙面缓慢移动,一道暗门显露出来。 “你和你大哥来我书房不下数十次,从来没注意到这里有个机关吧。” 祝澜惭愧地低下头。 “如果我们真的败了,这就是你们的逃生之路!事发以来,我原本早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但又希望你们靠自己的能力把它找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是偷跑回家的可可第一个发现了这个秘密……” 祝宁又敲了一下暗门上的机关,墙壁逐渐合拢,完全看不出一点特别的痕迹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着要逃跑,在我告诉她如今的局势对我们不利了之后,她还主动请缨去宫外调动禁军,而你,我亲自交给你的任务都做不成!” 祝澜突然抬起头与自己的父亲对视,鼓足勇气道:“可可这次回来不是专程来帮您做事的,她是来找父亲大人您要一个真相的。” “你说什么?”祝宁有些莫名其妙。 “她是来找父亲大人您要一个真相的。”祝澜重复道。 “她要什么真相?” 祝澜站了起来,盯着祝宁的眼睛说道;“这场动乱真正的起因!究竟是谁谋害了先王!” 他很少这样对自己的父亲说话,一直以来,在严厉苛刻的父亲面前,他一向是唯命是从,唯唯诺诺的,但这一次,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质问父亲的底气。 “您告诉她了吗?” 祝宁微微点了点头。 “您怎么跟她说的?” “怎么跟天下人说的,就怎么跟她说的。” “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用谎言欺骗吗?”祝澜似乎觉得,自己的声音比从前更坚定,也更有气势了。 祝宁脸色有些阴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先王和太子都是您害死的,王后也是您逼死的,不仅如此,您还栽赃嫁祸给三王子高飞。父亲,我和大哥从没问过您,但我心里清楚,这些都是您做的!我不知道您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们,我也不想知道,整个国公府有多少暗门密道,整个帝郓城有多少您的暗探眼线,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呢?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呢!” 祝澜越说越激动,他的脸涨的通红,眼睛也瞪得滚圆,他继续说道:“知道这些,只会让我觉得您这个父亲有多可怕,让我对这个世界都感到害怕,我求您了父亲,您放过可可吧,她还小,您难道想把她变成像您这样的人吗?” 祝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他却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的眼光突然黯淡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疲惫不堪,他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祝澜踟蹰了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等一下。”祝宁又叫住了他:“你让可可回自己房里休息吧。我答应你,不再让她碰这些事情,但条件是你们两兄弟必须扛起这份责任,这是关乎我祝家全族性命的责任!你答应吗?” 祝澜没有回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道:“我答应。” “很好。”祝宁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禁军的事还是你来办,不管怎么样,就这三天,一定要坚持下来,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都不许镇南军踏入城中一步!” 祝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他也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平静地回答道:“遵命,父亲。” 天色暗的很快,似乎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到了黄昏时分,高飞终于赶到了令丘城门口。 但是他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城门外,一辆红装玉饰的华美马车格外引人注目,车身镶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黄金白玉,就连拉车的两匹马的马头上,都戴着名贵的头饰。 同样引人注目的,是围在这辆马车周围一层又一层,身着银甲,整齐肃穆的骑兵。 高飞注意到了骑兵侧翼一个骑着青色龙马的少年,这少年目光炯炯、英气逼人,手持一杆红缨长枪,背着一把雪白的长弓和鹿皮箭囊,奇怪的是,这箭囊里面似乎只有一根箭羽露了出来。 高飞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骑着马朝着城门走去。 高飞已经隐约猜到了这群人的来历,那雪白的长弓应该就是举世闻名的雪雕神弓了,还有那匹日行千里的神骏龙马,整个南疆,也是只有青丘国瑛家才有的宝物,更何况这满眼的金银玉石、珠帘红帐,很难不把这一切跟青丘国派来送亲的队伍联想到一起。 只是,国书上明明说的三日才到令丘城,如今才堪堪过了一日,怎么就已经到了城下呢? 高飞并不打算现在就迎上去,毕竟人家这么大的排场,自己这一路风尘,就这样直接走上前去迎接,也显得太草率了些。 于是他直接走进令丘城里去。 进城的时候,他感觉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他背后没有长眼睛,只不过目光是有重量的,越是高手,越能感觉到这重量的明显。 他没有回头,进了城,令丘城城主向秋山迎了上来,高飞下了马,问道:“外面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来的?” 向秋山似乎也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道:“王上,看情况像是青丘国的送亲队伍,也是刚到不久,只是,比原先说的提前了两天。” “他们就一直在城外这样等着?” 向秋山点了点头。 高飞爬上了城楼,俯视着下面这一对人马,这些护送婚车的骑兵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而且人数还不少,粗略估算,只怕有万人左右。 一万人的送亲队伍,这不像是来送亲的,倒像是来攻城的。 这骑兵的将军,显然就是那个骑在龙马上,背弓持枪的少年。 高飞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好抬起头与高飞对视,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看来刚刚“目送”他进城的便是这位了。 高飞笑了笑,对向秋山吩咐道:“你们准备一下,孤这就换身衣裳,下去会会他们。” “王上,这青丘国送亲的队伍,似乎也太隆重了些。”向秋山望着城下岳峙渊渟的骑兵,忍不住提醒道。 “你是担心咱们开城迎亲的时候,他们趁机冲进城来?”高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向秋山点点头,补充道:“骑兵本不适合攻城,但如果城门大开,他们只要突然冲杀过来,城门就再也来不及关上了。” 高飞心里清楚,如果青丘国真的要对自己发难,完全不需要搞和亲这样的形式,直接发兵与祝宁前后夹击就可以了。 但万一这队人马是祝宁的人假扮的呢? 可是高飞实在找不出祝宁还有哪里可以再调出一万精骑兵,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了。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高飞已经设想出了很多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似乎都没办法站得住脚,尽管如此,他还是下令道:“一会儿孤带人出城的时候,城门不要开太大,就留一人进出的空间,即使他们真的有所企图,骑兵也冲不进来。” 天色越来越暗,城楼上的黑云越聚越多,似乎要把城楼都压垮似的,城门缓缓打开,高飞穿着国君的锦袍,头戴王冠,缓缓从城内走出,身后跟着数十位披甲执戈的护卫。 他们走到了那辆红色的珠光宝气的马车面前,也走到了那个骑着龙马的少年将军面前。 高飞刚要开口,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少年将军竟抢先嚷嚷道:“久闻南楚三王子高飞一身武艺乃当世翘楚,在下倒想领教领教!”说完便腾空而起,挥舞长枪朝着高飞刺了过来。 高飞身边的护卫似乎都惊呆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堂堂青丘国送亲队伍里怎么会有这样毫无礼数的人,一见面还没说话,居然就要比武切磋。 不过身为国君护卫,他们自然不会忘了本职工作,那少年凌空飞起的瞬间,他们的长戈已经格挡在高飞的面前。 事发突然,高飞几乎是本能地出手反击,他左手轻轻一拨便拨开了直指他眉心的枪尖,对方便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右手便朝着对方的胸口拍了上去。 高飞的这一掌并没有任何保留,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对方并不是只想切磋而已。 不仅不是切磋,甚至连光明正大的决斗都谈不上。 因为在那少年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他身边的那一片静默着伫立许久的骑兵忽然开始动了。但他们没有冲向城楼,他们有的直接挥舞着兵器冲着高飞杀了过来,有的冲向高飞的身后封锁他的退路。 高飞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了:这一万人根本不是来送亲的,也不是来攻城的,他们所有人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致他于死地。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他明白的一瞬间,他的右手已经拍在了那个少年的胸膛之上。 高飞毕竟被称为南楚年青一代第一高手,只一掌那人就直接倒飞了出去,连同他手上的长枪,还有他背上的那把样式华美的白色长弓也都顺势被抛飞。 但在那一瞬间,高飞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扬言要跟自己比试一番的少年,武功也太弱了些。 与此同时,更多的兵刃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高飞深吸一口气,强大的内力奔涌而出,那无数刀枪剑戟落到高飞身前一寸之时便似乎被一层无形的防护罩阻隔,再也不能前进一分。 南楚王室绝学,天罡护身罩! 但却有一点寒芒破开了这层坚不可摧的护罩,那是一支通体乌黑的箭矢。 玄铁神箭! 它还没有射到高飞的眉心,但是高飞已觉得自己眉心上有了一点刺骨的冰冷。 天罡护身罩微微减缓了一点它向前的速度,但却无法阻挡它继续前进,似乎世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它射向目标。 然而这一刻,一只手握住了它。 一只右手,高飞自己的右手。 这一瞬间,死亡的威胁已经迫使他突破了自己速度的极限,在这一点冰冷的寒光几乎已经触碰到他眉心上细微的汗毛的时候,他的右手终于握住了箭柄。 于是箭尖朝左下方偏了一点。 但它却没有停下来。 高飞最后看到的,是那红红的马车上被掀开的红色的车帘,车里根本没有什么新娘,只有一个举着弓的少年,这少年比之前坐在龙马上的那个更俊美,眼神却更怨毒,原来他才是那个最初令高飞感到如芒在背的人。 他依然保持着拉满弓的姿势,他的弓晶莹剔透,仿佛是山顶上的雪雕琢而成的。 这就是高飞辈子看到的最后画面了,下一个瞬间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一卷 在人间 027-孤胆奇兵 瑛天劫神情复杂地站在马车上。 刚刚雪雕神弓射出那惊天动地的一箭,强大无匹的气浪震碎了车顶,掀翻了车帘,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用这把弓射出一箭,没想到竟然有这样恐怖的威力。 他自问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在这一箭下躲过一死,可是那个人却躲过了。 高飞躲过了。 可是,他虽然躲过了一死,却没能躲过这一箭。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刹那,高飞用右手抓住了箭柄,使剪头偏离了半寸,也卸去了这一箭绝大部分的冲击力,否则只怕这支箭早已穿透他的眉心,刺穿他的头颅。 但即使如此,箭头依然狠狠钉入了高飞的左眼。 高飞仰面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箭惊呆了,那些冲上来的骑兵似乎也忘记了进攻,高飞的护卫死死把他围在中间,恶狠狠地瞪着这些卑鄙的刺杀者。 而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的向秋山更是目眦欲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吼道:“快!出城救回王上!” 而这道命令也成了他这辈子最错误的一道命令,他刚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然而还没等到他收回命令,目睹了城外发生的一切的城门口的卫兵早已急不可耐,听到命令的同时就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城门。 这一推也将令丘城留守的所有人推向了深渊。 那些封锁高飞退路的银甲铁骑立刻冲向了城门,正如向秋山自己此前预料的那样,一旦被骑兵冲杀进城,城门便再也关不上了,紧随其后的骑兵鱼贯而入,被这一万精骑兵个冲进城里,守城的五千士兵便成了待宰羔羊。 绝望的向秋山向北方抛出了最后一只信鸽。 “王上遇刺,令丘城失守,速速回援!” 而在城外,守护高飞的护卫已经全部倒下了,瑛天劫握着还在滴血的佩刀,一步一步逼近倒在地上,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高飞。 “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真希望有机会和你光明正大地战一场,可惜没机会了。”瑛天劫举起了屠刀,不知为何,他却迟迟难以下手。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他安排一个随从扮成自己的样子骑在龙马上,而他本人则躲在婚车里寻找机会放冷箭刺杀高飞,也许在他内心深处,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杀死一个豪杰,也会觉得羞愧和惋惜。 但他立刻想到了南宫月,一想到她,瑛天劫立刻觉得自己又有了杀死他的理由。 于是他的刀落了下去。 刀发出“乒”的一声脆响。 一把剑插在高飞面前的地上,刀砍在了剑身上。 这把剑比普通的佩剑要大好几倍,样式古朴,剑身上刻着许多古怪的细纹。 瑛天劫扭头向旁边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年轻人骑着一匹马朝这里飞奔过来。 这人很快来到了瑛天劫的面前,他跳下马,拔起插在地上的剑。 瑛天劫有些意外,“是你?” 来人笑了笑,似乎他只是路过这附近,随意救了一个人而已,并不是专程来找麻烦的。 但是瑛天劫心里很清楚,这人只怕就是专程来找麻烦的。 “你要救他?” “算起来,他应该是我义兄,你不能杀他。”来人看了一眼高飞的伤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云落尘,你别忘了,你现在不姓高,也不再是南楚国的人了!”瑛天劫恨恨道。 云落尘站直了身子,把高飞护在身后,说道:“我虽已不是南楚国的人,但好歹还是个人。” 他冷冷地注视着瑛天劫,“不像你,尽干一些畜生才干的事!” 瑛天劫大怒,“云落尘,你以为你是谁?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夸你呢,你以为你配跟畜生为伍吗?身为一个侯爵,做这种偷袭暗算的勾当,你连畜生都不如!” “你!”瑛天劫怒目圆睁,“云落尘,你用不着在这里呈口舌之快,想救他,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他举起刀朝云落尘头上砍去。 云落尘早就听说瑛天劫是青丘国年轻一辈实力最强的人,但从未见过他出手。他赶到这里时,就看到高飞躺在地上,而瑛天劫举刀要杀他,他很清楚高飞的实力,实在很难想象什么人能将他伤成这样。 他并不知道瑛天劫是用了什么手段重伤高飞的,刚刚他说瑛天劫偷袭暗算,也只是猜测和试探,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激他先出手。 高手对决,先出手的一方往往先露出破绽。 但他实在没想到瑛天劫的刀居然这么快,快到他几乎无法躲避。 他也不能躲避,因为他一旦躲开,瑛天劫这一刀也许就会伤到他身后的高飞。 云落尘提气运功,强大无匹的内力在他的身体表面形成一个无形的防护罩。 这和刚刚高飞的抵御骑兵偷袭时的招数如出一辙,他们两人的武功原本也是师出同宗,这种霸道的内力正是是高家的不传之秘,但用身体硬撼瑛天劫的全力一击,在旁人看来,几乎与送死无异。 瑛天劫只觉得刀刃仿佛砍在一块坚铁之上,巨大的反冲力震得他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而云落尘的情况似乎更糟糕,虽然他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此刻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也有些苍白。 很显然,有所顾忌的云落尘在刚刚用肉身硬抗这一刀之后,还是受了一定的内伤。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下一秒云落尘已经突然出现在了瑛天劫的面前,谁也想不到受了内伤的他速度依然如此之快,他手上那把古朴的巨剑朝着瑛天劫的头颅狠狠斩了下去。 但瑛天劫也是青丘国最顶尖的几个高手之一,他身形一扭,几乎贴着剑刃躲过了这一击。 然而云落尘却立刻变招,原本向下斩击的剑刃忽然朝着瑛天劫腰间横扫过去。 这一击避无可避,瑛天劫只好横刀格挡。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瑛天劫只觉得仿佛飞来一堵墙撞在自己身上,他被这股大力撞得飞出去几米远,心中不由惊叹:“好强横的内力!” 可是,他刚刚狼狈不堪地站稳,那把仿佛有千斤重的大剑又到了眼前了。 他只好再次举刀格挡。 就这样连续过了几十招,瑛天劫一直在疲于应付,由于刚刚用雪雕神弓射出的那一箭大大消耗了他的内力,此时此刻已经有些难以招架了,而云落尘却似乎有耗不完的精力,每一击都依然迅捷如电,雷霆万钧。 云落尘虽然已经全面压制了对手,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要想在这彻底打败瑛天劫无异于痴人说梦,瑛天劫并非浪得虚名,短时间内自己根本胜不了他,可是他手下的那些骑兵已经朝这边赶来了。 云落尘狠狠挥出一剑将瑛天劫击退,自己也借力退到高飞身边,一把拉起高飞跃上马背,瑛天劫赶紧叫道:“拦住他!” 后面的骑兵顿时分了几十人奔向令丘城通往帝郓城的官道,云落尘只得调转马头,朝着青丘国方向跑去。 瑛天劫也跨上自己的龙马,领着一百多人的骑兵追了过去。 云落尘让高飞伏在自己背上,又撕下自己的衣带绑在自己和他的腰上,朝着青丘国边境策马狂奔。 他不知道高飞现在是否还有意识,但还是安慰道:“三哥,你要挺住,瑛天劫擅自设伏刺杀你,破坏两国联姻,罪大恶极,我现在就回青丘国上报他的罪状,他不敢追上来的。” 高飞没有动静。 云落尘心里忍不住自责:“我早该想到瑛天劫主动请缨护送公主一定是另有阴谋的,但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他追求公主多年,爱而不得,心里肯定已经极度扭曲了,我早该想到这些的,我要是再早点赶到就好了……” 他忽然听见背后高飞似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三哥!”云落尘轻声唤道。 高飞嘴唇动了几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惜他伤的实在太重,声音含混不清,再加上奔马飞驰,风声呼啸,云落尘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得把耳朵尽可能凑到高飞嘴边,问道:“三哥,你刚刚说什么,我听不清。” 这一次,高飞只能张了张嘴,却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只可惜云落尘背对着高飞,看不见他的口型,如果能看见,其实很容易读出他的意思,因为那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别去青丘!” 此时的南楚,不论是在国都帝郓城,还是旧都令丘城,都是一片血雨腥风,而青丘国的都城龙川,却仍旧是一片安宁祥和,歌舞升平。 国君南宫宇悠闲地坐在寝宫塌前,仿佛依然沉醉在美酒舞姬的醉生梦死之乡里,如果这情景被外人看见,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荒淫昏庸的国君,而不会想到,这竟然会是一场庆功宴。 什么样的庆功宴,居然没有一个大臣,也没有一个将军,甚至没有王室宗亲的参与,只有国君自己和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女呢? 这当然是因为这一功绩是十分隐秘的,是不会被史官记录在册的,是只有国君一人才能知道的。 不过,在青丘国,这样的事情也许会有例外,再隐秘的事情,除了国君知道,必须还要另外再加上一人。 沐天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寝宫里。 南宫宇抬了一下眼皮,懒懒道:“圣女难得出门一趟,怎么到孤这儿来了?” 沐天晴只是默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南宫宇挥了挥手,遣散了下面还在翩翩起舞的宫女。 过了好一会儿,沐天晴才幽幽叹息着说:“你不该做这件事。” 南宫宇脸上依然满是醉意,看似敷衍地问道:“不知圣女说的是哪件事?” “你应该知道,即使你能瞒过天下所有人,也是瞒不过我的。”沐天晴的神情依然古井无波,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她真正在意的。 “你和南楚国的国师祝宁早有书信往来,大殿上的求亲只是幌子,就连你的亲生女儿都被你给骗了,你们真正的目标,是要害死南楚新立的国君高飞,因为你担心像他这样年少有为的君王一旦成势,会阻碍你称霸南疆的大业,更何况,祝宁已经向你许诺,掌权以后,会将令丘城以东七座城池割让给你。” 南宫宇脸上的醉意已经全然消失了,甚至有一瞬间,他的眉宇之间还闪过一丝杀意。 他忽然笑了起来,“不知圣女在说什么,孤听不懂。” 沐天晴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淡然道:“南楚国积重难返,以青丘国的实力,灭亡南楚成为新的霸主只是时间问题,你如此急功近利,行此不义之举,就算在南疆称霸,只怕未来青丘国的气运,也不会长久了。” 南宫宇眉头一皱,似乎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圣女的意思,在南疆称霸仍不足以成势,难道我青丘国的威胁,会是在北方?” 沐天晴没有回答他,却冷笑道:“你现在还关心这么多做什么?难道你以为自己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南宫宇沉默了,的确如她所说,他已经很老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在国君之位上熬了这么多年,为了成就霸业,他早已心力交瘁,他太累了。 只可惜,自己苦心经营了一辈子,却还是看不到成就辉煌的那一天。 沐天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南宫宇仰面躺在卧榻上,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今天这场秘密的庆功宴实在是索然无味。 第一卷 在人间 028-雨夜无眠 夜半子时,令丘城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帝郓城下。 震惊中的高远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全军撤退,回援令丘城。 一直在城楼上密切注视着镇南军动向的卫兵立刻向守将祝龙报告了这一军情,祝龙正巧刚刚也收到了来自令丘城的消息,不禁大喜过望,当即下令开城追击,并大肆宣扬“叛军之首高飞遇刺身亡”的消息。 “想必镇南军除了高远,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只要消息传开了,他们必然军心大乱,咱们被压着打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扬眉吐气了!” 祝龙对帐下几名将官发号施令道:“传我将令,我亲率八百轻骑先行,其余部队兵分三路出城追击,务必在天亮之前完成合围!” 转瞬之间,帝郓城攻守之势已然颠倒,原先气势汹汹的镇南军撤退的时候却无比狼狈,祝龙一马当先穷追不舍,一路上所见镇南军抛弃的兵刃、盔甲和辎重不计其数,他心中嘲笑道:“这哪里是撤退,简直就是溃逃!没了高飞,这镇南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他似乎忘记了,镇南军在边境战功彪炳,威名赫赫的时候,高飞还不过是帝郓城中一个吟诗颂词,偶尔耍耍拳脚舞刀弄枪的公子哥而已。 那个看似文弱书生的四王子高远,实际上才是镇南军真正的灵魂。 不知什么时候,灰暗的天空终于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边似还有闷雷滚动。 道路逐渐变得泥泞起来,拖慢了跟在祝龙身后的大部队的脚步,可惜贪功冒进的祝龙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依旧率领这八百轻骑快马加鞭地追赶着,全然不在意他们与主力部队的距离越来越远。 也许是这些天被镇南军凶猛的攻势压迫得太久了,祝龙此刻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以至于在他身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已经不停地有冷箭射出,身后已有数名骑兵倒地,他都没有立即意识到危险已经逼近了。 直到他的眼前泥泞的地上突然冒出一根铁链。 那是一根追魂索命的铁链,祝龙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已然被铁链绊倒在地,祝龙在地上滚了好几个跟头,在满脸泥污中睁开眼时,只看到眼前划过一道森冷的刀光。 南楚王宫。 “报——” 夜已深了,国公府里还亮着灯光,一名卫兵兴冲冲地奔到堂前,口中高叫着:“叛军之首高飞遇刺,城外的镇南军已经全部退走了!” 堂上坐着祝宁和祝澜父子,祝澜闻言惊讶地站起身来惊呼道:“真的?” 卫兵答道:“回二公子,千真万确!” 祝宁虽没有说话,但原本紧紧绷着的神色也舒缓了。 “大公子命人四处传言高飞已经身死的消息,并率领全军出城追击了。”卫兵又补充道。 闻听此言,刚刚面色从容的祝宁忽然脸色一变,蓦然起身。 祝澜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高飞真的死了?” 卫兵犹豫了半晌,答道:“此事还不能确定,但是根据令丘城的线报所说,高飞是被青丘国的神器雪雕神弓射中头部,即使没有当场身亡,估计也活不长了。” 听了这话,祝澜脸上涌起一丝惋惜的神情,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不愿看到南楚国百年难遇的天才就这样陨落了。 祝宁却脸色煞白地问道:“大公子是什么时候追出去的?” “大公子得到消息稍早一些,见镇南军撤退的时候就追出去了,此时已经出发了快一个时辰了。” 听了这话,祝宁仿佛听到一个巨大的噩耗一般颓然坐倒,他两眼呆滞地低声喃喃道:“坏了,坏了,太晚了,来不及了……” 祝澜并没有听清父亲说了什么,只发觉他的脸色很难看,不禁感到奇怪。自从他被派去青丘国出使,一切都按照当初祝宁设计的在进行,如今高飞真的失败了,连镇南军也被击退,怎么父亲反而一点也不高兴呢? 忽然,祝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祝澜道:“快出城!让所有部队赶紧撤回城内!快去!” 祝澜虽然不太明白父亲为何这样着急,但他并没有追问,因为他看父亲如此焦急的神色,也来不及向自己解释缘由了,只得领命而去。 祝澜刚刚骑着马踏出城门,却看见又一个传令的卫兵急匆匆地从城外跑过来,但这一个卫兵神色慌张悲戚,显然他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祝澜想起刚刚父亲问那个卫兵的话和失魂落魄的神情,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毕竟他这辈子似乎都没见过祝宁那样失落,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 “二公子!”那卫兵见了祝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放悲声道:“大公子率领八百轻骑追击敌军,途中遭遇了埋伏,大公子他,他……” 祝澜险些从马上栽倒下来:“我大哥怎么了?” “大公子他已经……已经战死了!” “什么?”祝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虽然依稀有所预感,但真切地听到这个消息依然令他一下子难以接受。 “报——”祝澜还未从这巨大的噩耗中清醒过来,却又有一个传令卫兵从城外跑来,只不过这个卫兵,是从西北方向跑来的。 “二公子,北疆斥候传来线报,严家已经得知令丘城和王都发生的事情,大将军严进亲率五万黑甲武卒,正连夜朝王都赶来!” 祝澜只觉头上又是一道晴天霹雳,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刚刚父亲如此焦急命他出城召回所有的部队,原来他早已料到严家会趁火打劫,此时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为祝龙的死悲伤,他狠狠一甩马鞭,朝着南下方向飞驰而去。 雨越下越大了。 满是泥泞的道路并不好走,但四王子高远依然没有停歇,虽然安排了一部分部队埋伏背后的追兵,但他本人还是率领着镇南军主力拼命往令丘城的方向赶去。 现在他的心里充满了懊悔,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多派一些人马跟着高飞回令丘城,恨自己在高飞独自离开的时候,还在怀疑他是杀害先王的凶手。 如今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已经发觉有很多疑点。 秦毓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自己的营帐中而不被其他人发现,还能在高飞的眼皮底下悄然溜走的呢? 她又是何时当上了宫中伴读的呢? 更诡异的是,那天晚上,自己竟像着了魔一样,对这些现在看来如此明显的漏洞视而不见,反而对她说的那些话深信不疑。 他甚至怀疑自己那天晚上只是做了一个梦。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只想快点赶回令丘城,他希望自己的三哥还活着,而能听得到他说话,他要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和盘托出,请求他的原谅。 他也知道令丘城现在一定是孤立无援,如果高飞还没死,自己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能救他保住那一线生机。 他不知道的是,高飞已经等不到他的援救,令丘城也等不到了。 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令丘城的五千守军在青丘国最精锐的圣银铁骑的横扫下毫无招架之力,连同城主向秋山一起都已经战死在城中,全军覆没。 而这一万骑兵并没有在城中久留,骑兵擅长的是冲锋陷阵,并不是坚守孤城,瑛天劫很清楚这个道理,当初下命令攻占令丘城的目的也只是封锁高飞的后路,如今高飞逃往青丘国,反倒是正中他的下怀。 现在所有的骑兵都已经撤出令丘城,只留下一座空城等待着高远和他的镇南军了。 而此时的瑛天劫,却和高远一样,也在赶路。 因为云落尘是不会因为下雨就停下休息的,瑛天劫自然也不会。 在这个无眠的夜晚,似乎所有人都在赶路,也许只有那些永远长眠的人,才不需要为了生命中的纷纷扰扰而奔波吧。 和这些人不一样,南宫月虽然也在路上,但在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是不可能冒雨赶路的。 她并不着急赶路,因为距离约定到达的时间还有两天,原本在傍晚的时候,随从们已经给她安排了附近城里的行宫,可这位公主厌倦了这一路上的按部就班,不愿在城里多做停留,坚持要继续走官道。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半路上突然下起雨来,只能停下来原地扎营,现在的南宫月正待在随从搭好的帐篷里酣睡,也许正做着一个美妙的梦。 她不知道,自己也许永远也到不了令丘城了,因为瑛天劫已经从令丘城返回,他会将这个名义上即将出嫁的公主带回青丘,反正两国和亲的消息原本就没有传开,更可况,他还有一个让她非回不可的理由。 因为她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那位如意郎君了。 南宫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 来人正是逃亡中的云落尘,他已经远远的认了出来,这正是青丘国真正的送亲队伍。 靠这些人拦住瑛天劫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云落尘很清楚,对付瑛天劫和他那一万骑兵,也许只需要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他解开了把高飞和自己绑在一起的衣带,小心地扶着高飞靠着路边的一个大树坐下来,然后一个箭步冲向了营地里最大最豪华的那顶帐篷。 随行的卫兵都迅速扑了过来,试图挡住云落尘的脚步,只可惜云落尘的实力比他们高出太多,这些人几乎都没有看清他的身影,云落尘已经闯到了南宫月的面前。 南宫月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虽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十分惊慌,只是惊讶道:“是你?” 外面的守卫正要冲进来,却被南宫月制止了,“不用进来了,我认识他。” 她仔细端详着云落尘,微笑道:“你是前不久刚来的那个云家的子嗣吧,我在宫里见过你,听说你武功很好。” 云落尘却没时间跟她闲聊,只说了一句:“得罪了!”便闪电一般出手封住了她的穴位,南宫月脸色剧变,却已经无法动弹了。 云落尘单手将南宫月挟在腋下,冲出帐外,拔出身后的巨剑向四周一挥,猛烈的剑气便将围上来的所有守卫震飞出去,同时脚下生风,迅速朝自己刚刚下马的那棵树下跑去。 云落尘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瑛天劫对这位公主如此痴迷,有她做人质,瑛天劫必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可当他来到树下时,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如坠冰窟,因为那棵大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高飞不见了。 第一卷 在人间 029-倒下的神树 瑛天劫的脸色很难看。 他追了一晚上的云落尘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却不能动他分毫。 云落尘的脸色也很难看,自己好不容易把高飞救出来,哪里知道才一会儿工夫,人居然不见了。 他原本握在手上的剑此时正插在背后的剑鞘里,取而代之的是一柄不足四寸的短刃,这把短刃此刻正抵在南宫月的咽喉上。 “拿一个女人做挡箭牌,你又算什么好汉,刚刚还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现在还不是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瑛天劫冷冷地注视着云落尘。 “废话少说,我三哥在哪?”云落尘丝毫不理会瑛天劫,他坚信高飞一定是被瑛天劫抓走藏起来了,也许更糟糕,说不定已经遭了毒手。 瑛天劫微微愣了一下,皱皱眉道:“你说什么?” “你少装蒜!”高飞怒喝道,“要是再不把我三哥交出来,我就杀了她!” 他故意把刀放在南宫月的咽喉处轻晃了几下,“我说到做到!” 瑛天劫神色立马变得慌乱起来,“你别乱来!我一路追着你们到这里,没有看见高飞!” “高飞?你们在说什么?”南宫月本来已经被吓呆了,但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只在送亲队伍出发的时候看到过瑛天劫带着骑兵跟在队伍后面,上了马车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队人马,如今却看见瑛天劫带着骑兵从对面的方向过来,不难猜到半途这些人一定偷偷离开了送亲队伍。 他们离开了这么久,会去干什么了呢? 她虽然不明白云落尘为何突然劫持自己,但看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像是开玩笑,心思玲珑的她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公主,看来您还不知道,这位对您一往情深的瑛凌侯背着您干了什么事。” 云落尘瞥了一眼瑛天劫,冷嘲热讽道:“他为了您可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居然敢私自调兵阴谋刺杀南楚国君高飞,破坏两国联姻。公主,您可别忘了,瑛凌侯犯下这等罪行,和您有脱不开的关系,您是不是也应该为此事负责,替他承担一部分罪过呢?” 瑛天劫果然急了,大声怒喝:“住口!有什么事冲我一个人来!” 南宫月听了云落尘的话,这才完全明白过来,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脖子上还抵着一把尖刀了,怒道:“瑛天劫,你好大胆!你这是叛国!” 瑛天劫突然悲哀地摇了摇头,苦涩地望着南宫月道:“月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心甘情愿地做这样一个小人吗?没有别人指使,我怎么可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杀人?” 听到这句话,云落尘和南宫月脸色都变了,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瑛天劫冷哼了一声,望着云落尘道:“不错,我的确是想杀高飞,但如若是我自己要杀他,我绝不会用这种手段,身为贵族侯爵,我会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较高下!” 说到这,他又看了一眼南宫月,“月儿,你好好想想,没有你父王的密令,我能调动青丘国最精锐的圣银铁骑去执行这种暗杀的任务吗?” 南宫月呆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父王不会这么做,他不会这样对我……”但或许是心虚的缘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云落尘心里虽然骇然,但仔细想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发现瑛天劫说的的确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现在云落尘才终于明白,原来南宫宇真正想要的,竟然是高飞的命! 难怪他会派自己出使令丘城,难怪他那天在朝堂上一口答应瑛天劫护送的要求,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 云落尘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怒火,什么云家的后人,你只不过当我是一个利用的棋子罢了,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手上抵在南宫月咽喉的刀不由得紧了紧,刀锋几乎已经刺入了南宫月雪白的肌肤。 南宫月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呻吟。 这一叫,云落尘的手立刻松了一下,他并不想真的伤害南宫月,此时他虽然对南宫宇恨之入骨,但靠伤害人家手无寸铁的女儿泄愤,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瑛天劫却无法在这黑暗的雨夜观察到这些细节,他只听见南宫月发出的痛呼,便立刻骂道:“云落尘,你这歹毒的小人!你住手!” “云落尘,我告诉你,你阻挠王上的计划,还敢劫持公主,你才是真正的叛国!你若执迷不悟,伤了公主,王上必倾举国之力追杀你,到时候,南楚国、青丘国,哪儿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瑛天劫有些色厉内荏地威吓道。 云落尘听着瑛天劫的威胁,知道对方已经心乱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承认高飞的下落,也许他真的不知道高飞去哪了。 想到这里,云落尘便不愿在这里多做纠缠,但他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劫持一国公主无论是因为什么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更何况如果瑛天劫刚刚说的是事实,那就意味着南宫宇也不可能站在他这一边,与国君为敌,就意味着他与整个国家为敌了。 此时的云落尘只能索性一条道走到黑了,他抓着南宫月飞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北方跑去,临走前丢下一句话: “我死,她也死!不信的话,尽管追上来试试!” 如今南楚国和青丘国都待不下去,他能想到的去处,便只剩下最近的巫咸国了。 他甚至在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因为巫咸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剑圣凌渊,曾是高飞的故交,如果高飞是自己离开的,也许也会去巫咸国找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瑛天劫那一箭,已经让高飞永远失明了,他根本无法辨别方位,更别说独自一人逃亡了。 茫茫无际的黑暗。 雨,越下越大了。 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狭长的闪电,几乎把这昏暗的雨夜照的亮如白昼。 可是在高飞眼里,依然是一片漆黑。 他蹒跚地走在这大雨倾盆的夜里,耳边响起刚才那道闪电过后震耳欲聋的炸雷轰响,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云鼎城那个杀戮的夜晚,也是和今夜一模一样的一场雷雨。 “这难道就是报应么?”高飞在心中苦笑着。 他艰难地、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他能感觉到,自己左半边脸已经没了知觉,即使活下来,那半张脸也将坏死、腐烂,更何况,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无用的瞎子了。 这样的高飞,又有什么面目见人,又怎么去面对曾经的故友亲朋呢?他是南楚国的王啊,一个君王,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 他可是十几岁就名满天下,威震大荒的天才少年,如今竟落得这样的下场,他还有何脸面再去面对天下人,还能怎样苟活于世呢? 他只能逃。远离自己的兄弟、战友,还有那个自己牵挂一生的姑娘。 “千袅,对不起,这一次,只怕我们永远无法再见了……” 雨一直在下,他不知向前走了多久,直到面前再也无路可走,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之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终于,他一脚踏空,栽进了一片冰冷的湖里。 他栽进去,便再也没有起来。 他想,就这样吧,这样,他们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了,也不会有人看见他这凄惨的死相。 他伸手握住了那柄箭,箭头已经深深没入他的眼眶里,当初云落尘不敢拔,怕撕裂了伤口,反倒令他失血而亡,而他自己也因为身受重伤,内力四散,根本没力气拔出来。 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有力气了。 “也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他心想。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箭拔出来,他不愿这个毁了他一生的东西跟着他一并到地府里去。 他几乎没怎么用力,就真的把箭拔了出来,好像是这柄箭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想法,自己从他的身体里离开一样。 箭虽然离开了他的身体,但他却有种和这柄箭融为一体的感觉。 他甚至还能感觉箭头从他眼眶里拔出的一瞬间,还从他的脸上撕下一块肉,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痛苦,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空洞的眼眶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湖水咕咚咕咚不停地往洞里灌进去。 他以为,人在临死之前脑海中会浮现这一生的经历,可是此时他的脑海里除了一个身影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个身影曼妙优雅,她有一张完美的容颜,一双迷人的眼睛。 这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啊,自从第一次在魔界森林看到这双眼睛,他就再也忘不掉了。这双眼睛梦幻而迷离,仿佛在对他说着那些不久前刚刚说过的话: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我爹还在盼着我回家呢。” “再坐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好啦,怎么你倒像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似的,我知道你们仗就快打赢了,等你回帝郓城来,我们不是还有很多时间吗?” “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那你快回家吧,别让你爹太担心。” “你不走吗?” “我不着急,我想看着你走。” “也好,上次是我目送你走,这次该你目送我走了。” “对,这很公平。” “那我走了。” “去吧。” 她走了。 …… “今天早上为什么要起雾呢,要不然,我就能多看她几眼了……” 他遗憾地想着,终于,无边无际的倦意涌了上来,连同这昏暗的湖水一起将他吞没。 天空中又一次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宛如一柄天神的长刀,将这昏暗无边的夜空划成了两半,不仅如此,它还落到了南楚国边境,与巴蛇部落接壤的一棵参天大树上。 那是被南楚国百姓奉为神树的三棵仙笔木中的其中一棵。 轰鸣的雷声响彻大地。 熊熊火光从树梢直没入地下,这棵存在了几百年,被百姓们认为是上苍庇佑南楚国的神树,这样一分为二,轰然倒地。 帝郓城内的一家客栈里,还在梦乡里的林千袅忽然被这一声震动天地的雷鸣惊醒了,她猛地坐起身来,双手捧住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她竟突然感觉心痛得厉害。 第一卷 在人间 030-新的开始 半年后。 巫咸国南边的一座小城里,一对青年男女正坐在一间酒楼里吃饭,吃饭的食客和路过的行人都会多看他们几眼,但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名贵的材料,显然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甚至可能只有宫廷贵族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裳,尤其是那个女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王公贵族的女子喜事时才穿的嫁衣。 但他们这身衣裳却显得有些脏乱,显然是很久没有换洗过了。 一些想象力丰富的人已经在心中感叹:“唉,又是一对逃婚私奔的苦命鸳鸯啊……” 年轻男子吃得很快,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就像吃完饭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似的,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边吃边对那身着嫁衣的女子说:“吃完饭,你就可以走了,不必再跟着我。” 那女子柔媚一笑,“为什么,你很讨厌我吗?”她原本就是个极为漂亮的女子,不可否认那些侧目的路人一大半都是被她的美貌吸引的,这一笑更是令她显得更加美丽动人,几个在旁边吃饭偷看的客人差点口水都要流出来。 男子也笑了,停下筷子,望着女孩的眼睛道:“这么漂亮的美人相随,我要说讨厌,那我一定是呆子。” 女孩反问道:“你难道不是?” “我是吗?” “你如果不是呆子,怎么舍得要赶我走呢?”女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精致的面孔露出一丝狡黠。 “不是赶你走,”男子收起了脸上笑容,淡淡地说,“是放你走。” 女孩的笑容也消失了,脸色变得犹疑不定。 “怎么,公主难道还不愿意回去?”男子问道,他刚好已经吃完了,从身上摸出几块银钱放在桌上,又拿起身边的一把阔剑背在背上。 “云落尘,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女子依然坐着没有动,神色却有一丝惘然,“你明知道,既然已经劫持了我,我父王就不会再放过你,放我走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带着你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心里清楚,我不可能真杀了你。”云落尘苦笑道。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云落尘身形停顿了一下。 “重新回到青丘国,不好吗?你也听说了,害死高飞的并不是我父王,瑛天劫一回去就被废除爵位,打入了死牢,那天他一定是对我们撒谎了,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会在父王面前为你求情,你本就是青丘国的人,又是大将军唯一的后人,我父王一定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云落尘表情变得严肃,沉默了许久,他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女孩的神情立刻变得无比失望,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丝毫不掩饰被拒绝的落寞,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在云落尘眼里也让他感到一阵失神,原本坚定的想法居然微微有些动摇。 他能感觉到女孩刚刚那些话的分量,这半年来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微妙起来,可是他的心里依然无法接受,毕竟她曾是自己义兄的未婚妻,是青丘国高高在上的公主南宫月啊。 他微微叹息道:“公主,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你还要找高飞?”南宫月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忿,“他已经死了!连南楚国前朝太傅秦栩都出面佐证,宣告了高飞的死讯,你又为何执迷不悟呢?” 云落尘沉默了。 当初摆脱追兵以后,他曾返回在那条路的附近寻找了三天三夜,后来又来到巫咸国四处打听无果之后,就明白高飞已经凶多吉少了。 之后,帝郓城又传出高飞已然身死的消息,据说是当世鸿儒秦栩老先生亲自出面佐证的,有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又极重名节的人物的保证,云落尘自然断绝了一切幻想。 后来为了躲避青丘国的追杀,他一直带着南宫月留在巫咸国,毕竟在他国领土,南宫宇即使对他再恨之入骨,也最多派刺客前来,不可能随意动用军队。 当然,以云落尘的身手,再加上还有一名重要人质的条件下,仅凭这些刺客的本事,根本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也许是南宫宇也知道终究奈何不了他,尽管追杀了云落尘好几个月,但最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派杀手过来了,因此云落尘也决定不再把南宫月留在身边。 他现在真正想要做的,是去魔界森林,寻找之前那些魔物出现的原因,再去找沐天晴商量应对之策,毕竟,按照沐天晴所说的预言,这些魔物将在大荒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那将是大荒有史以来最大的劫难,而他,就是终结这场劫难的关键。 为了这个重要的使命,尽管他对高飞的死一直愤愤不平,却不得不暂时放弃报仇的想法。 虽然如此,但南宫月刚刚的话还是令他心中有些不悦。 “我三哥怎么说也是你的未婚夫,我之前听说,你原本就对他有所倾慕,但是听你的话,怎么好像似乎你对他的死一点儿也不在乎?” 南宫月的眼神立刻又变得幽怨无比,“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女人么?” 云落尘目光一碰到她那哀怨的眼神,立马心就软了,立刻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知道,我当初的确想要嫁给他的,他毕竟是整个大荒最出名、最有才华的天才,每一个女孩,都会幻想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夫婿……” 南宫月缓缓诉说着,声音轻柔又哀伤,“他死了,我当然很伤心,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活过来了,对于我们还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眼前人,不是吗?”说到这里,她抬起头,那幽怨却含情脉脉的眼神再一次迎上了云落尘的目光。 云落尘心中一阵激荡,再次躲开了她的眼神。 “我毕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更与他没有任何感情牵绊,对于他的死,我还要付出多少去弥补呢?难道,你要我去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去殉情么?” 南宫月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落尘,目光竟有一丝决绝,似乎只要云落尘说一个“是”,她真的就会去死一样。 云落尘当然不会这么做,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南宫月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现在他似乎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姑娘,的确是一个痴情又善良的女孩。 “对不起,我不该怪你,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云落尘轻声说道,“但是我不能再把你留在身边,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跟着我,对你没有好处。” “你不继续留在巫咸国了?”南宫月好奇地问。 “不必了,看样子,你父王已经放弃追杀我了,也许之前那几次我放刺客回去给他带话,他们已经告诉你父王,我不会对你不利。” “既然这样,走之前,我还要你陪我做最后一件事。”南宫月刚刚脸上的悲戚哀怨一扫而光,狡黠地冲云落尘眨了眨眼。 云落尘不禁感叹女孩子不仅心思不可捉摸,连脸色都这般变幻不定,只得苦笑着问:“什么事情?” 南宫月一扭头,气哼哼道:“当然是陪本公主去买一套新衣服!这套衣服都穿了半年了,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云落尘猜的没错,南宫宇的确已经放弃再派刺客追杀他了。 但是原因除了他猜到的那一个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南宫宇已经不行了。 这个在位五十余年,把一生都奉献给王国,使得青丘国一跃成为大荒南疆最强盛的王国的伟大君王,生命终于即将走到尽头。 弥留之际的他,如今躺在寝宫的床榻上,奄奄一息。他摒退了所有的内侍、宫女、太医,只留下了一个人,跪在他的床前。 青丘国太子——南宫烈。 南宫烈清楚,父王把自己留下,是要向他交代遗言,他静静地跪在那里,等待着父王对自己最后的嘱咐。 “烈儿,你过来。”老人的声音虽然气若游丝,但依然很清晰。南宫烈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凑上前去。 南宫宇伸出手轻拍了一下床边,“坐在这儿。” 南宫烈坐了过去,俯下身子,尽可能把耳朵凑近老人干瘪的嘴唇。 “南楚国的那个新王高飞,是孤安排瑛天劫去杀的。” 这话声音小的如同细蚊,但在南宫烈耳中仿佛像惊雷一般炸开。 当初事发之时,几乎震惊整个朝堂,父王不经审讯便立刻将瑛天劫革职夺爵,关进死牢,虽有几名大臣上书求情,但绝大多数朝臣,都以叛国的罪名要求将瑛天劫立即处死,谁能想到,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真正的操纵者,居然是父王自己呢? “瑛家世代忠良,瑛天劫又是瑛家百年以来最优秀的继承人,你要好好重用他。”南宫宇继续说道。 “父王是要儿臣放了瑛天劫?” “不然呢,如果仅仅是为了保全孤自己的虚名,大可以将他杀了,永绝后患。孤治他的罪,就是要你去放他,不仅放他,还要为他翻案,这样,他才会对你感恩戴德,对你死心塌地,你为了救他不惜让先王背上历史骂名,他们瑛家怎么敢不为你鞠躬尽瘁?” “父王,我……”南宫烈眼眶湿润了。 “不要打断孤,烈儿,你要记住孤说的这些话,因为孤不可能再对你说第二遍了。” “是……”南宫烈强忍住泪水,把所有话都憋了回去。 “另外,孤曾从圣女嘴里探出一些天机,她虽没有明言,但是大体孤已经猜到,青丘国未来最大的敌人,不是南楚,而是在北边……” “北边,难道会是巫咸国?” 南宫宇喘了口气,继续道:“也许吧,依现在的状况来看,北方最大的王国也只有巫咸国了,至于大荒北疆,只剩下雨师妾、夸父、鬼国、君子国这样的一些部落和小藩国,不足为虑。” 南宫烈点点头:“儿臣记住了。” 南宫宇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的是,当初沐天晴所说来自北方的威胁,并非是巫咸国,在巫咸国的西北面,辽阔的轩辕之丘上,还有一个藉藉无名的小部落,在不远的未来,它将成为青丘国一统大荒最强劲的对手。 海内大荒,即将迎来新的开始。 第一卷 在人间 031-重返魔界森林 “那南楚国该怎么办?”南宫烈又问道。 南宫宇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缓缓道:“随他们去吧,之前祝家答应割让给我们的土地估计也要不到了,毕竟他们现在也自顾不暇,不过,南楚的分裂已经无可挽回,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你就可以出兵,一举灭掉他们。” “祝家还答应您割地?”南宫烈惊奇不已,他实在想不到,父王是如何令南楚国内部分裂,还被迫割地的。 “罢了,不提这些,有时候,一个王国的衰落并不是外界强敌有多么可怕,而是来自内部的腐朽,你要记住这一点。” “我记住了。” 南宫宇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好在一些重要的国家大事他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挣扎着睁开眼道:“对了,还有你妹妹的事……” “月儿,她怎么样?”南宫烈立刻追问道,毕竟,他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十分宠爱,自从半年前出事以后,就一直想方设法打探她的消息,可是南宫宇却告诉他不必太过担心,似乎一切都在这个老人的掌握之中。 “放心,她很安全,过得也不错,甚至,比你我都要快活多了。”南宫宇说着,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她还跟那个云落尘在一起?真的不会有危险吗?”南宫烈依然有些焦虑。 “云落尘不会伤害她,恰恰相反,一直以来,他都在保护着月儿,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放心地让月儿在外面呆这么久。”南宫宇静静地说着,仿佛对远在千里之外两人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他当然没有这样通天的本领,可是,宫廷深处毕竟还有一个大荒圣女的存在,尽管沐天晴并不太喜欢南宫宇的为人,可谁忍心拒绝一个只是担心女儿安危的父亲呢? “过去几个月,我曾经派过很多次杀手去刺杀云落尘,但无一例外全都失手了,而且全都被他生擒,不仅如此,他还把那些杀手都放了回来,如此过人的实力和胆略,可惜啊……” 南宫宇叹息着,“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人为你所用,他还这么年轻,未来前途不可估量,虽然我曾利用过他,他也许怨恨我,可他毕竟还是云家的后人……” 南宫宇感觉自己太疲惫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幽幽地叹息:真是不甘心啊,多想看到在自己手上一路崛起的王国傲立在大荒之巅…… “父王,那月儿呢,她离家这么久,难道您不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吗?”南宫烈轻轻询问道,他只看到父亲像之前一样,累了就闭上眼睛,可这一次,却再也不会睁开了。 “父王?” 依然没有回应。 南宫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这个青丘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君,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与此同时,南宫月正兴高采烈地在巫咸国的大街上蹦蹦跳跳。 她身上已经换上了新买的水蓝色长裙,另外还有好几件新衣服都包好了背在云落尘的身上,云落尘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一脸无奈的苦笑。 人们说,不同的女孩子各有各的不同,可一旦到了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她们就会变得格外相似,她们充满了活力,像春天的鸟儿一样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似乎永远停不下来。 云落尘觉得,这话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此时的南宫月换上了漂亮的新衣服,整个人都感觉像获得了新生一般,内心充满了欢愉,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父王刚刚驾崩,临死前提到自己的时候,却在惦记着要把身后这个男人重新收服,不知会作何感想。 一直以来,她就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就连自己的终生大事也不过是政治筹码,生在王室之中,又能奢望多少亲情呢?这也许就是她至今宁可待在异国他乡,也不愿回家的真正原因吧。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云落尘很快跟了上来,问道:“怎么了?” 南宫月脸上开心的神情消失了,她扭头看了一眼云落尘,忽然道:“对不起。” 云落尘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怎么忽然说这个?” 南宫月低下头,落寞地说:“我知道你还有事情要做,我不该缠着你。” 她一把从云落尘背上卸下自己的包袱,说道:“就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了,你去忙你的吧。” 云落尘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根本不明白,当女孩子说“你去忙你的”这种话的时候,往往表达的却是相反的意思,他只看到南宫月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虽然走的并不快。 南宫月边走心里边想着:“人家都要走了,也不挽留一下。”想到这里,她稍稍偏了一下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瞟后面的云落尘。 因为不能偏得太明显,她只能勉强看到云落尘站在原地没动,于是赌气走快了几步,心道:“就算不留我,连几句关心或者叮嘱的话都没有吗?” 可身后依然没有动静。 南宫月有些恼怒了,干脆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云落尘静静地看着南宫月离去的背影,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意呢,只是害怕一旦真的开口挽留,就再也不愿放手了,要说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的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可她毕竟是一国公主,而自己,如今只是个漂泊四方的浪子。 更何况,他还有自己重要的使命,逃亡了这么久终于解脱,是时候去魔界森林最深处寻找线索了。 南宫月终于忍不住了,她猛的转过身,却发现刚刚云落尘站着的位置再也没有了任何踪影,心里暗骂了一句,气哼哼地跺了跺脚。 半年来,这是云落尘第一南下。 再次踏上南楚的疆土,不经意间他已经听到不少民间传闻,原来在自己离开的日子里,整个大荒南疆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自从高飞死后,高远带着剩余的镇南军退守令丘城,再也没了动静。而帝郓城中,刚刚迎娶了二公主高雪的严家如日中天,朝堂上隐隐还有压制祝家的态势,两家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都不敢贸然发兵攻打令丘城。 这些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云落尘之前就略有耳闻,真正令他吃惊的,却是江湖上的争斗。 短短半年,整个南疆,所有正派的小型宗门全部惨遭屠灭,无一幸免。 魔教,这个曾经令所有江湖中人深恶痛绝又闻之色变的邪恶组织,时隔十八年,以雷霆之势,重现江湖。 不仅如此,南疆最大的江湖帮派鸣凤堂同样遭到不明势力的联手攻击,传言是万魔窟、千蝠洞出动了本派高手共计二百余人,连续四次杀进天鸣山庄,虽然最终铩羽而归,但是鸣凤堂也遭到了建立以来前所未有的重创,死伤近三百人,堂主林月白重伤,还阵亡了两名分舵主。 云落尘虽然身居宫中十多年,未曾涉足江湖,但在藏经阁中便览无数典籍,也看到过关于魔教的记载。 事实上,魔教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江湖帮派,像万魔窟、千蝠洞这些邪恶门派早已存在一百多年,但魔教却是近三十年才出现在江湖上,据说是由各大邪恶门派最顶级的高手组成的一个有着神秘信仰的邪教组织,虽然人数不多,却暗中控制着大荒许多邪恶门派。 没有人真正见过魔教内部的人,而魔教总舵的位置,也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 魔教刚出现的十几年里,几乎席卷各大武林门派,甚至引起各个王国和部落的强烈重视,但是十八年前不知为何却突然销声匿迹。 伴随着魔教的隐匿,连万魔窟、千蝠洞等邪恶门派一下子变得格外低调,深居简出,几乎不再参与任何江湖争斗,万魔窟更是在武林正派的联手打击下退居海外东岛之地。 而这一次魔教卷土重来,其迅猛之势比起当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巧了。”云落尘心道,他无法不把这件事跟魔界森林里突然出现的那些东西联系在一起。 看来等离开魔界森林之后,要尽快前往轩辕之丘,沐天晴说过,要想与这些邪恶势力对抗,寻求大荒第一宗门应龙堂的帮助势在必行。 再次踏进魔界森林的那一刻,云落尘就发现,这里已经跟上次不一样了。 曾经的魔界森林,尽管暗藏杀机,但表面上却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模样,可现如今,被踩踏得凌乱不堪的灌木丛,四处可见的折断的参天巨树,以及偶尔仓皇逃窜的奇怪异兽…… 一切的景象都表明,这里刚刚发生过巨大的变故。 云落尘加快脚步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一声肃杀的低吼从面前足有九尺高的灌木林中传来,阻止了云落尘继续前进的步伐。 云落尘感觉到了,这一声低吼带有明显的灵魂震颤感,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这不是一般的异兽具备的能力。 藏经阁中有古籍记载,大荒深山密林之中,藏匿着各种奇形怪状、神秘莫测的上古异兽,而这魔界森林,作为大荒最古老最广阔的森林,自然不乏这些东西的存在。 尽管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云落尘依然缓慢的向前迈了一步,来这里就是要寻找线索,他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地被吓退。 然而就在下一秒,原先低沉的吼叫就变成了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咆哮,在这巨大的咆哮声中,即使内功强劲无比的云落尘依然瞬间被震得气血翻涌。 一个足有五丈的阴影从灌木丛中疾射而出,转眼就到了云落尘面前,如此庞大的身躯却拥有这样敏捷的速度,云落尘不仅心下暗惊。 但他却没有选择后退,反而大喝一声,举掌相抗,作为南楚国年青一代真正的第一高手,这一掌居然生生将那庞然大物迅猛的一击成功挡下来,将那几十倍于他巨大身躯震飞到空中,而云落尘自己却只后退了几步而已。 然而,那巨兽的身躯却没有从空中摔落,反而就这样悬浮在了半空中。 此时的云落尘才真正看清那巨兽的样子,虽然早有预感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野兽,但看到那四只张开的巨大白色羽翼,云落尘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第一卷 在人间 032-凶兽现世 “这是传说中的四翼白虎吧。”云落尘心中嘀咕着,眼神里充满戒备。 眼前的巨兽体型要比普通老虎大好几倍,背上还生有两对翅膀,这四翼白虎虽算不上上古异兽,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森林王者,其凶悍的攻击力和强健的体格,即使顶尖的高手也不敢与它正面对抗。 传说白虎是老虎中天赋神力的存在,而只有活了一百年以上的白虎,才有可能生出双翼,而拥有四翼的白虎,至少有三百年的修为 云落尘真正好奇的是,这种级别的猛兽,本应该只出现魔界森林比较深处的区域,怎么会出现在外围呢? 空中的四翼白虎警戒地盯着云落尘低吼着,显然,对面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弱小许多的人类十分忌惮。 这些活了几百年的奇兽,除了进化出了特殊的能力,其灵智也绝非普通动物可比,它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背着一把大剑的年轻人刚刚并没有使出全力,对没有把握战胜的对手,它都不会选择以死相拼。 白虎扇动了一下翅膀,轻轻落在云落尘的侧面,它并没有选择进攻,而是俯下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云落尘也没有转身面对它,他眼角的余光能清晰地捕捉到这头猛兽的所有动作,而且就在刚刚它从空中落下来的一瞬间,云落尘惊讶地发现它身体的一侧,竟有一道足有一丈宽的淤痕。 云落尘自问自己刚刚那一掌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威力,显然这头四翼白虎之前受过伤,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森林的外围,为什么会突然对云落尘发起攻击了。 受伤的猛兽往往警戒度最高,尤其是不在自己熟悉的领地的时候,也最容易对潜在的威胁主动发起攻击。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逼得这个森林之王离开森林深处的领地,还将它伤成这个样子呢? 云落尘提高了警惕,目光投向幽暗的密林深处,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急速前行了三个时辰,云落尘已经隐约听见前方传来轰鸣声,虽然相距甚远听见的动静并不大,但云落尘可以想象到,现场发生的情况一定无比震撼。 想到这里,云落尘立即运转起体内蓬勃的内力,施展轻功朝着前方掠去,如果此刻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惊诧于云落尘恐怖的瞬间爆发力与轻功技巧,他几乎是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速度堪比青丘山上那个自称会巫术的少女沐云荒。 随着云落尘渐渐接近,那爆炸般的轰响越来越大,云落尘已经能听出那是参天巨树折断倒地的声音,同时伴随着大地的剧烈震颤和几声古怪而尖厉的嘶鸣。 云落尘从未听过这种叫声,这声音不像四翼白虎的咆哮那样惊天动地,却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最邪恶最诡异的啸叫。 正想着,云落尘脚尖一点,飞身掠过迎面倒下的一棵巨树,踩在树干上借力一跃,瞬间腾空而起,终于看清了远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那是一条身长超过三十丈的蛇形巨兽,青黄色的躯体上布满黑色虎斑状花纹,最令云落尘吃惊的,那它那九颗凶相毕露的蛇首,每个蛇首都有小屋般大小,喷吐着猩红的蛇信。 云落尘差点惊呼起来,“难道是上古凶兽,九头蛇相柳?”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他看到,在那九头蛇凌厉的攻击下,有一个人影正穿梭在半空中,手中挥舞着一把长剑,偶尔劈在蛇身上,还会留下不小的伤口。 相柳虽不及四大凶兽,但它的身躯绝不是凡夫俗子能伤得了的,这条九头蛇在这魔界森林里虽然称得上是称霸一方的凶兽,但绝不可能是相柳。 想到这里,云落尘稍稍松了一口气,飞身上前,尽管这头凶兽已经遍体鳞伤,但那个正在和它打斗的人已经明显处于下风,若不去帮忙,那人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云落尘落到距离九头蛇不足三丈的一个树上,如此近的距离,云落尘这才明显感受到那庞大的蛇首带来的压力和它身上那股浓烈的腥臭味。 更令他啼笑皆非的是,在这战场的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姑娘站在一边,冲着那个和九头蛇斗在一起的那个人大喊:“左边左边,小心上面,戳它眼睛戳它眼睛……哎呀,你真笨,笨死了!” 云落尘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一直处于下风了,因为除了面对九头蛇对他的攻击,还要时不时分出精力保护下面这个小女孩。 当下云落尘正好看准了一个机会,突然从树梢间窜出,在空中拔出身后的巨剑,对准一颗背向自己的蛇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劈去。 这一剑出其不意,又势大力沉,白光一闪,之间那蛇首上瞬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腥臭的蛇血喷涌而出。 被砍中的那颗蛇首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其他几颗巨大的蛇首立刻朝云落尘扑过来。 云落尘体内内力奔涌,聚集起护体罡气,竟然举起巨剑,不闪不避地朝着其中一个蛇首撞了过去。 与九头蛇缠斗的那人也趁机腾跃而起,举起剑从上而下朝着一颗蛇首刺去。 “轰”的一响,云落尘的身躯在接近蛇首的瞬间诡异地向上一扭,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张血盆大口,云落尘甚至能感觉到那两颗如弯刀一般的毒牙上冒出的森森寒气,而他凶狠的一肘已经结结实实地击在巨蛇的天灵盖上。 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那蛇首里面似乎什么东西在这一击之下爆掉了,蛇首直接从半空中跌落,云落尘却借这一击飞身退后,在护体罡气的保护下毫发未损。 然而,就在这时,那条一直都不曾引人注目的蛇尾不知从何处扫来,竟然一下子就出现在了云落尘眼前,粗壮如攻城锤一般的蛇尾带着劲风呼啸而来,狠狠地砸向云落尘的身躯。 速度太快了,对云落尘来说,这一扫似乎完全没有闪避的空间。 而刚刚在半空中与那颗巨大蛇首剧烈碰撞,云落尘身上的护体罡气已经溢散了。 “小心!”女孩似乎也发现云落尘这边情况不妙,情急之下大呼,但看她眼中那焦急恐惧的眼神,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一声提醒来的太晚了。 然而,就在那蛇尾即将扫中的一刹那,云落尘的身体在半空中竟再一次诡异的扭曲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避过了这致命一击,扫空的蛇尾余势不减地冲向一棵二十余丈的大树,大树应声而倒。 “好可怕的破坏力!”云落尘脸色一阵发白,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四翼白虎身上那一处淤青是怎么来的了,幸好,自己除了有天罡护身罩保命之外,还有一招南楚王室的身法绝技——“惊鸿过隙”。 与此同时,空中落下的那把长剑,已经狠狠地刺入了一颗蛇首的颅内。 又一颗蛇首从半空中摔落,九头蛇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妙了,剩下的六颗蛇首高高昂起,“嘶嘶”地吐着蛇信,拖动着身躯缓缓向后挪动着。 云落尘已经看出来这头九头蛇已经在想办法逃走了,万物皆有灵,他内心深处并非嗜杀之人,虽然这九头蛇是一种主动攻击性极强的凶兽,但如今既然它已经没有伤人之意,云落尘也情愿放它一条生路。 他一边紧紧盯着九头蛇,防止它突然暴起发难,一边朝着相反的方向谨慎地缓缓后撤。 他知道,凭借自己和另外一个人的力量,的确有足够的把握击杀这头凶兽,但也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尤其是还带着一个“拖油瓶”的情况下——云落尘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紧张兮兮的小姑娘。 另外那个人也和云落尘一样,缓缓退走,显然他也不愿继续和这家伙打下去了。 等到双方都退到一定距离,九头蛇突然扭动身躯,拖着垂下的三颗头,“嗖”的一声窜进密林深处,一眨眼的功夫,这庞然大物便消失不见了,只听见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多谢少侠相助。”之前那个和九头蛇缠斗的那个人朝着云落尘走了过来,脸上满是真诚的感激之色。 这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鼻子不高,软塌塌的像一个蒜头,显得有几份滑稽,棱角分明的嘴唇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虽然样貌不算十分英俊,但给人一种非常忠实可靠的感觉。 令云落尘感到吃惊的是,看这人的模样,似乎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但以他刚刚对付九头蛇的功夫,不见得比自己差多少,要知道,当初高飞曾评价自己,整个大荒之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可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 虽然这话有一定的夸张成分,毕竟总有那么些绝世高手隐世不出,但也足以表明云落尘在当今武林已经跻身最强者的那一列。 与他实力相当的高手们,绝大多数都已过不惑之年,现在遇到一个这么年轻的高手,也难怪会有些惊讶了,他好奇道:“这位大哥功夫也是十分了得,敢问尊姓大名?” “在下邓群,无名小卒,不足为道。”那人笑呵呵地朝云落尘一抱拳,脸上的惊异一闪即没,以云落尘这样的年纪和实力,足以令他感到震惊。 他谦恭地笑了笑,对云落尘说道:“小兄弟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武功,真是英雄出少年,惭愧惭愧。” 虽然只是客套话,但邓群的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很诚挚的感觉,云落尘不自觉地感到几分亲近。 “小凳子,明明就是你自己技不如人,一个大长虫就把你搞的这么狼狈,你看看人家,估计还小你几岁,武功却比你强多了!”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之前站在一边的小女孩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比起邓群略显普通的样貌,这个小姑娘的模样可要出众多了,白白嫩嫩的肌肤吹弹可破,两只龙眼核一般黑亮的眼睛,尤其是那精巧高耸的琼鼻,即使云落尘最近一年见过好几个绝世美女,也没有一个鼻子长得比这个小姑娘更漂亮,再加上红润的樱桃小嘴和带着可爱梨涡的笑靥,简直是一张完美的面孔。 “可可,都说好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小凳子,很没面子的。”高大的邓群面对这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态度显得十分恭顺,黑黑的浓眉耷拉着,仿佛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谁知那小姑娘居然一下子柳眉倒竖瞪了他一眼,凶道:“谁允许你叫我可可了!叫小姐!” 邓群立刻乖乖的欠身行礼,低着头道:“是,小姐。” 云落尘看着邓群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看得出来这小姑娘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而这位邓兄想必就是她的贴身护卫了。 看到这位护卫刚刚如此尽心尽力还被斥责,他心里有点为邓群感到不平,但人家小姐教训下人天经地义,自己也不便多嘴,但还是忍不住向那个姑娘投去不满的目光。 那小姑娘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云落尘的眼神,立刻转过头冲他嚷嚷道:“你瞪我干什么?” 云落尘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移开了目光。刚刚九头蛇偷袭他的时候,这小姑娘还在一旁提醒他,这让他觉得这女孩儿虽然脾气大了一点儿,心地却不坏,所以便不愿与她争执。 邓群在一旁小声道:“小姐,人家毕竟救了咱们……” 小姑娘回头瞪了他一眼,“那还不是因为你没用!”说完又看了一眼云落尘,扬起脸自我介绍道:“我叫祝可可,你可以叫我可可。” 邓群在一旁听了皱了皱眉,嘀咕道:“这……为什么他可以叫你可可?” 云落尘却心中一惊,“她姓祝,难道是……不会这么巧吧,南楚国姓祝的大家族似乎也不多。” 云落尘心思电转,脸上却无半分流露,拱了拱手道:“在下云落尘。” 祝可可故意装作没听见邓群的话,根本不搭理他,反倒对云落尘说道;“云公子功夫了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 祝可可指了指邓群,笑嘻嘻地对云落尘说道:“我想让小凳子拜你为师,你看行不行?” 第一卷 在人间 033-重逢是第二次的邂逅 “拜师?”云落尘和邓群都惊得目瞪口呆。 祝可可在邓群胳膊上拧了一下,压低声音对他说:“我看他挺厉害的,你倒是主动一点啊,要不然就你这身功夫,凭什么保护我?” 邓群苦笑着看着祝可可:“可可,看他年纪应该比我还小,我怎么能拜他为师呢?” 祝可可杏眼圆睁,怒道:“年龄小怎么了,他年纪这么小就已经有这么大本事,说明他一定有特别厉害的武功秘籍,而且他这么年轻,你可以跟着他学很久,说不定你死了他还没死,这可是终生学习的好机会。” “呃……”邓群感觉一阵无语,“可可,你这算不算是在咒我?” 祝可可气哼哼地一扭头,“我不管,你要是不拜他为师,就别跟着我了。” 邓群急了,拉着祝可可走到一边,低声道:“这怎么行?上次你自己一个人跑回帝郓城,老爷就把我臭骂了一顿,这次你偷跑出来,我再不看着你,万一你要是出事了,我可就死定了!” “看着我有什么用?你又没本事保护我。”祝可可看也不看他一眼。 云落尘见那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虽然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得到。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么小收徒弟有些说不过去,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只能委婉地说:“祝姑娘,邓兄的武功放眼整个大荒也可以排进前列,只要你们不要在这片森林里继续深入,凭邓兄这身功夫,你应该不会有事。” “对啊,可可,咱们还是离开这儿吧。”邓群也附和道。 “回去回去,你就知道要回去!” 祝可可冲着邓群生气道:“你忘了我跟你说了,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宝物。” “宝物?这魔界森林里有什么宝物?”云落尘也忍不住好奇地问。 “是这样,昨天夜里,魔界森林深处突然有七彩祥光出现,附近许多人都看见了,那可是天地至宝现世才有的异象。”邓群对云落尘解释道。 云落尘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又看了一眼祝可可,祝可可冲他点点头,表示邓群说的是实话,这下云落尘更不解了,忍不住问道:“你们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跟你们抢吗?” 邓群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云落尘也是为了宝物而来,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掩饰,这会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他瞄了一眼旁边的祝可可,生怕这位脾气不好的大小姐又要责备他。 祝可可却满不在乎道:“天降至宝,向来都是有缘者得,强求不来,我本来就是打算来见识见识,又没说非要不可。”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忽然又两眼放光地盯着云落尘道:“要不我们跟着你吧,你不收他为徒也不要紧,凭你的本事,万一真得了那宝物,我可以花很多钱向你买,反正你又不是来寻宝的。” 云落尘呆了一下,笑道:“可可姑娘真是……光明磊落啊。” 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直来直去的姑娘,只觉得她性格倒挺可爱,实在不像是国公府心机深沉的祝家的人,而且之前在宫里,他的确没有见过祝可可。 “难道她真的不是?”云落尘心有疑惑,但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去追究这一点,原本他就打算去森林深处探寻,和邓群这样一个高手结伴并不是一件坏事。 “怎么样,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祝可可冲云落尘眨了眨她亮晶晶的眼睛,虽然她才十六岁,但这种天生的撒娇手段对任何男人都有着无解的杀伤力。 云落尘只能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祝可可高兴地跳起来,她欢快地跑回去拉起邓群的胳膊,兴奋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吧。” 三人结伴而行,幸运的是,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过强大的猛兽。 因为要照顾不会武功的祝可可,云落尘和邓群都没有使用轻功赶路,就这样步行一直走到傍晚时分,祝可可已经有些不耐了,对走在最前面的云落尘道:“云大哥,要不咱们歇一会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云落尘转头看着祝可可可怜兮兮的样子,笑道:“再坚持一会儿,前面有个湖,咱们到那儿歇息。” “有湖?”祝可可眼睛亮了起来,走了一天身体又累又酸,恨不得立刻跳进湖里洗个澡。 可惜身边还有两个男人,这种想法只能作罢,不过坐在湖边欣赏湖景吹吹风也不错。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 三人很快来到湖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湖边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衣胜雪的姑娘,尽管背对着他们,云落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之久,那个曼妙的白色倩影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在他第一次踏入魔界森林的时候,就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而当他离开以后,心底里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诱惑着他重返魔界森林,云落尘不得不承认,自从那次见过她以后,自己一直期盼着能与她重逢。 “她真的在这里!”不知为何,云落尘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从未有过感觉,那是一种奇妙的幸福感。 那姑娘似乎也听见了三人的动静,转头朝这边望过来,在她转过脸的瞬间,目光就和云落尘相遇了。 当那张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云落尘的眼中时,即使他已经见过她那倾世的美貌,依然感到无比震撼,而旁边的邓群和祝可可更是惊呆了。 一直以来,祝可可对自己的容貌都颇为自信,即使在王宫里见过无数美貌的嫔妃公主,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被比下去过,但这一次,看到这个湖边的白衣女子,心底里居然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云落尘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有个追杀她的人叫过她的名字,他努力地回忆,想要叫出她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湖边的女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警觉地盯着三人,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 邓群立刻大声道:“姑娘别怕,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没有恶意的。” 祝可可却迎了上去,笑嘻嘻道:“姐姐你好,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休息一下,不会伤害你的。”云落尘和邓群也跟了过来。 白衣女子眼里的戒备淡了很多,但还是紧紧盯着他们,走近了,云落尘注意到她脖子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那个东西被她两只手紧紧攥着,捧在胸前。 “姑娘,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云落尘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见过?”祝可可惊奇地看了一眼云落尘,又看向那姑娘,却见她两只清澈的眼眸里只有困惑和茫然,显然并不认识云落尘。 “云大哥,你这搭讪的方式也太尴尬了吧。”祝可可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云落尘一眼。 云落尘有些不甘心,“你真不记得了?”他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救过她,毕竟那一次谁救谁还真不太说得清楚。 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和茫然。 祝可可凑到邓群身边,偏了偏脑袋小声嘀咕说:“这小姐姐这么漂亮,可惜好像是个哑巴。” 说完她忽然也注意到了女孩两只手一直紧紧攥在胸前,好奇道:“姐姐,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可以给我看看吗?” 女孩神情忽然又变得紧张起来,紧紧抓着手里的东西后退了两步。 邓群赶忙拉住了祝可可,“可可,那肯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你就别为难别人了。” 祝可可嘟了嘟嘴,对女孩说:“对不起。” 她又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来这里?” 女孩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没过多久,她还是默然摇了摇头。 祝可可又对邓群嘀咕道:“看来她不但是个哑巴,好像还是个傻子,可惜白长得这么漂亮了,好可怜。” “我知道你叫什么。”云落尘忽然说道。 “你知道?”祝可可和邓群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问,连那个女孩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祝可可忽然笑道:“云大哥,你看看那姐姐的表情,分明是在说‘我都不知道我叫什么,你居然知道’,哈哈。” “可可!”邓群瞪了祝可可一眼,“你这样太不礼貌了。” 话刚说完,邓群就后悔了,自己居然敢责备小姐,真是吃错药了。 没想到祝可可立刻收起了笑容,委屈巴巴地向那姑娘道歉:“对不起。” 邓群刚松了口气,忽然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惨叫起来,原来祝可可一脚踩在他脚上,恶狠狠道:“你敢骂我!” “可可,可可,痛,痛,快松手,哦不对,松脚……”邓群赶紧求饶。 “哼!”祝可可松开脚,怒目圆睁道:“虽然你说得对,但别忘了你的身份,下次敢这么对本小姐说话,我撕烂你的嘴!” “是是是,注意身份,注意身份。”邓群低声下气地说。 “喂,云大哥,你不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你到是说啊。”祝可可又扭头催促云落尘。 云落尘其实并没完全想起来,刚刚只是急着挽回面子才脱口而出,这会儿还在努力地想着,拼尽全力想把记忆深处那几个字憋出来。 就在这时,那姑娘却向云落尘伸出了手,摊开手掌,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三人立刻都围了上去。 那是一块青蓝相间的玉,看成色并不纯净,似乎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材质,但吸引他们的却是那上面刻着的两行小字: “离落霜秋影,笙歌醉梦寒。” 这两行字似乎使用一种颇具灵气的东西雕刻的,隐约还有淡淡的光泽流转。 “离笙。”云落尘忽然开口道。 他抬起头,凝望着女孩那像婴孩一般纯净眼眸,轻轻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叫离笙。” 第一卷 在人间 034-天音魔 “哇!”祝可可脸上一副陶醉艳羡的神情,“离笙,好美的名字。” 可是她看女孩脸上的神情依旧是一片茫然,怀疑道:“喂,云大哥,你不会是欺负人家姑娘傻了,用这两句诗上的字随便乱编的一个名字吧,再说了,哪有姓离的?” 邓群却忽然道:“有的,虽然不多,但我知道北方轩辕之丘一带,确实就有人姓离。” 祝可可思索道:“哦?那她难道是从那个什么之丘来的吗?” 邓群道:“有可能。” “不,她不姓离,”云落尘尽力地在回忆,“她好像是姓……馥。” “父?父亲的父吗?还是富贵的富?”祝可可插嘴道。 云落尘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见有人这么叫她。” 祝可可点点头:“好吧,姑且相信你,可是,她看上去傻傻的,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家里人不要她了吧?要真是这样,咱们也不能把她丢在这里,她一个弱女子,在这森林里要是碰到野兽怎么办?” 云落尘苦笑道:“她可不是弱女子。” “啊?”祝可可问道:“什么意思?” “我上次遇见她的时候,看她的武功,应该在我之上。” “啊?”祝可可和邓群都惊呆了。 不一会儿,祝可可忽然又惊喜道:“那咱们更应该带她一起走了,又多一个超级高手呢!” 邓群瞥了她一眼:“那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啊。” 祝可可跑到离笙面前,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姐姐,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们会保护你的。” 邓群听了满脸黑线,心道:“你刚刚还说想她来保护你呢。” 离笙眼神依然有些木然,她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祝可可惊讶地抬起头:“姐姐,你会说话!” 云落尘和邓群也微微有些惊讶。云落尘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没听她说过一个字,刚刚问她她也只是点头摇头的,还以为她真的是个哑巴。 离笙嘴角微翘,勉强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一丝惘然,“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失忆症?”云落尘沉声道,“难怪她之前看上去有些呆傻,应该是头部受到重创导致失忆了。” 邓群也点点头,表示认同,“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即使之前会武功,可能招式也记不起来了,可可,她现在估计自保都难,你不要指望她还能保护你了。” 祝可可却很有义气地说:“那又怎么样。姐姐,你不用担心,他们俩武功都很好,你跟着我们,一定会很安全的。” “嗯。”离笙乖巧地点点头。 “姐姐,你之前一直紧紧抓着这块玉石,它有什么特别的吗?”祝可可好奇心又上来了。 “名字。”离笙喃喃低语着,“刚刚那位少侠说到名字的时候,我似乎想起来一点点,这块玉和名字有关,很重要的名字。” “没错,离笙就是你的名字。”云落尘连忙接过话头。 祝可可却反驳道:“姐姐说的是很重要的名字,没说是她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当然很重要啊,何况,我之前就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云落尘却很坚持,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于证明自己和离笙是认识的。 祝可可哼了一声,“懒得跟你讲,你们男人不懂。” 云落尘没话说了,既然祝可可坚持认为男人不懂,那他也只能不懂,总不能说自己不是男人吧。 他有些烦躁地坐在一边,离笙失忆了,线索就断了,自己也问不出来那天追杀她的到底是什么人了。 “难道魔界的那些怪物,已经混入了魔教,开始在大荒屠杀武林正派了?”云落尘心想,“万一他们真的统一了武林,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图谋呢?” 想到这里,云落尘觉得,是时候离开魔界森林了,按之前的计划,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轩辕之丘的应龙堂。 云落尘站起身,对另外三人道:“我该走了,你们怎么打算?” “走?你是准备回去?”祝可可问。 云落尘点点头道:“是的,我本来就不是来寻宝的,我是寻找一些线索的,或者说,是来找她的,现在找到了,我也该走了。”他指了指离笙。 “你找我?”离笙显然很意外。 “是,我本来也只是碰碰运气,我有些话想问你,可惜你既然失忆了,也只能算了。”云落尘无奈地说。 就在这时,湖面上拂过一缕清风,湖对岸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又有人来了?”祝可可惊奇道。 “不对,”邓群眉头紧锁,“这琴声有问题。” 云落尘也隐隐觉得不对劲,沉声道:“快,赶紧离开这!” “哈哈哈哈……”一阵沙哑的尖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呢?” 祝可可大声喊道:“装神弄鬼!你是什么人?” 没有人再回答,可是众人都能感觉到,琴声越来越近了。 祝可可渐渐地感到头晕脑胀,隐约还有刺痛感。 “可可,堵住耳朵,不要听这琴声!”邓群对祝可可大吼道,他自己已经捂住了耳朵,显然同样受到了影响。 云落尘心下大骇,这琴声里居然夹带着一种特殊的波动,这种波动就像是一种听不见的声音,穿过耳朵,一波又一波叩击着人的灵魂。 云落尘感觉到已经有血从自己鼻孔和耳朵里流出来,再看看其他人,祝可可已经晕倒在邓群怀里,双眼紧闭,脸色煞白。 邓群明显也不好过,和自己一样,耳朵鼻子都流血了,而且似乎流的更急更多,因为他的手已经捂在祝可可的耳朵上,自己却在硬撑着这音波的攻击。 只一会儿他的衣襟就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紧咬牙关,死死的捂住祝可可的耳朵。 情况稍好一些的,竟然是离笙,虽然她脸上表情有些痛苦,但似乎并没有受伤。 云落尘突然松开自己原本捂住耳朵的手,闭上眼睛,任由那古怪的音波冲击着自己。 忽然,他的手里出现一点寒光,然后迅速向树林里的一个方向挥去。 琴声戛然而止。 云落尘对着邓群大吼:“带着可可快走!” 邓群道:“那你呢?” “我留下来对付他。” 邓群摇摇头,“我得帮你。” 云落尘道:“你要保护可可,就帮不了我,趁现在走,还不至于拖我的后腿。” 邓群咬咬牙,背起祝可可,施展轻功向远方奔去。 云落尘看了看离笙:“你不走?” 离笙摇摇头,“我留下和你一起对付他,他的琴声对我没什么伤害。” 云落尘道:“我知道你会武功,可是如果你记不起招式,就跟武功全废没什么两样。” 离笙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如果留你一个人对付他,你必死无疑。” 她的手扶住了云落尘摇摇欲坠的身体,轻声说:“相信我,我可以帮到你。” 这时,树林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这是一个形态佝偻的驼背老人,头发和胡须都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脸上的五官都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扭曲着,手脚枯瘦,后背高高隆起,就像衣服里面垫了一口大铁锅。 云落尘忽然笑了,他对身边的离笙说:“如果可可在这里,可能就要说他长得像只老乌龟了。” 离笙“噗嗤”一声笑了,“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老人阴狠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一对有说有笑的男女,他的左手抱着一只黝黑的古琴,右手捂在胸前,那上面插着一把滴血的短刃。 老人停下脚步,他看了一眼插在胸口的短刃,又看了一眼云落尘:“真是好刀。” 云落尘抹了抹鼻子耳朵的血迹,笑道:“当然是好刀,不然怎么伤得了你。” 老人叹息了一声:“可惜,这么好的刀,你却把它当飞刀来用。” “有何不可?” 老人道:“小子,你可知道,飞刀一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云落尘道:“飞刀杀了人,自然就可以再收回来。” 老人“嘎嘎”地笑起来:“你的功夫不错,可惜,你还是太嫩了。”他右手抓住刀柄,用力一拔,短刃便握在了他的手上,云落尘盯着他胸前的伤口,并没出现想象中血花飞溅的场面。 “很意外吗,年轻人?” 老人又笑起来,“我闻得出来,上面没有杀气,也没有血腥味,小子,我如果猜得不错,你还没有用这把刀杀过人吧?” 云落尘脸色微变,他的确没有用这柄短刃杀过人,还在宫里学武的时候,除了背上那把阔剑练的是大开大合的招式,这柄短刃一直练的是近身突袭和飞刀的招式。 之前他还曾用来绑架南宫月威胁瑛天劫。但是真正面对生死大战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用剑来对敌,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柄短刃正面应战。 老人显然捕捉到了云落尘表情的变化,傲然道:“不用这么紧张,老夫当年纵横武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这次重出江湖,作为第一个死在老夫手上的人,你应该感到荣幸。你可知老夫的名号?” 云落尘拔出了身后的大剑,脸上的神情也释然了,就在刚刚,他已经猜出了这个老人的身份,他知道,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几乎不可能战胜他,也不可能逃得掉,既然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 “千蝠洞大供奉,天音魔玉琴心,前辈,久仰大名了。”云落尘吐出这几个字,胸中已经燃起无限的战意,他挥起手中的巨剑,像一头斗志昂扬的幼狮一般冲了上去。 第一卷 在人间 035-危机重重 玉琴心,十年前武林最强大的巅峰高手之一。 他的天音魔琴,是武林中唯一一件近战远攻杀伤力都能排进前几名的大杀器。 “琴身如玄铁,琴弦如劲弓,远奏魔音,近藏暗器”,玉琴心纵横江湖三十年,死在天音魔琴下的高手几近百人,普通人更是不计其数。 但从未听说过有人重创过玉琴心。 传说玉琴心为了避免自己受到琴声的影响,重塑了自己的经脉骨骼,以至于他的形貌变得极为怪异,但也造就了他几乎没有弱点的身体。 心脏、咽喉等要害的致命伤,在玉琴心身上如同皮外伤一般无足轻重,要想杀死他,似乎只有彻底摧毁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云落尘拔出巨剑的瞬间,就想好了要这样拼命了。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出手的一瞬间就到了玉琴心的面前,连玉琴心都觉得有些吃惊,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身法竟如此了得。 巨剑狠狠劈下,玉琴心举琴格挡。 一股强力透过乌黑的琴身扑面而来,云落尘脸色突然一变,接着便倒飞了出去。 玉琴心却只是后撤了一步,他那张狰狞的面孔上又出现了笑容,看上去有些阴冷。 只是一招,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 云落尘半跪在地上,他的脸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青紫色。 在他的右肩胛骨上方,插着一根极细的针,闪烁着阴惨惨的乌光。 在刚刚玉琴心举琴格挡的时候,云落尘注意到那黑色的琴弦微微颤动了一下,于是便立刻侧身躲闪,他看到两枚黑色的针从他眼前掠过,却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玉琴心缓缓走近了,他手上握着刚从自己胸口拔出来的短刃。 “看来,是时候把刀还给你了。” 玉琴心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已经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云落尘,那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同时他手上的短刃已经斩向云落尘的头颅。 “住手!”一声清喝,离笙已经到了云落尘身后,几乎是和上次相遇时一样,她抓住云落尘衣服的后领一拉,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同时一掌拍向玉琴心的面门。 玉琴心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出手,原本斩向云落尘的短刃突然转向刺向离笙洁白如玉的手掌。 离笙现在根本不会武功,这一掌原本就是下意识的拍出去,根本没有后招,眼看这一只纤纤玉手就要被利刃洞穿,忽然,离笙的手上出现了一团淡紫色的光芒,玉琴心只觉得手上的短刃像刺进了一团软泥中,紧接着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直接震掉了他手上的刀。 同时,原本已经中毒的云落尘忽然暴起,一剑狠狠地斩在了玉琴心的胸膛上,玉琴心原本一只手就已经被震麻,更没想到本应该无力反抗的云落尘会突然发难,此时已经没法招架,只能勉强后退闪躲,却依然被剑锋在胸腹处划开一条近一尺宽的伤口。 玉琴心踉跄倒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没中毒?” 云落尘捡起地上的短刃,放回到自己的袖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当然没有,前辈的天音魔琴近藏暗器,在下早有耳闻。” 他脸上的青紫色已经褪去,看上去只是略微有些苍白。 “不可能,不可能!”玉琴心挣扎着站起身,“你明明中了我的暗器,还有你的脸……” “你说这个?”云落尘轻蔑地笑着,拔出了肩上的黑针,“这不过是我接住你的暗器以后,故意插在衣服上骗你的,其实根本就没有伤到皮肉,至于我脸上中毒的样子,也是我用内功暂时封住经脉,导致气血阻塞而已。我知道正面打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不用些手段,怎么让你露出破绽呢?” “精彩,精彩。”树林里响起一阵掌声,一个身着白色长衫,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 “九华子?”云落尘惊疑道,他似乎见过这名老者。 “哦?想不到这位小兄弟竟然认得老夫,想来是老夫年纪大了,记不得故人,瞧着小兄弟有点面生啊。”老者面带笑容,轻捋白须。 “晚辈云落尘。”云落尘对面前的老者行了一礼,“百草堂主九华子医术冠绝天下,晚辈曾在南楚王宫有幸见过前辈的风姿。” “原来如此。”九华子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站在对面,正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云落尘的玉琴心,冷哼道:“玉长老不在你的千蝠洞呆着,倒是跑出来欺负小辈了。” “好,好……”玉琴恨恨道:“有九华子保你们,看样子老夫这次是收拾不了你这小子了,看来你不仅有几分心计,运气也很不错。” “就算前辈不插手,你以为以你现在的伤势,还能对付得了我们两个?”云落尘毫不示弱地质问道。 玉琴心冷哼一声,身形微动,很快便消失在众人面前,以他的轻功,即使受了伤,要想把他留下来也绝非易事。 云落尘心下暗叹:这玉琴心果然厉害,正面对抗只怕一点儿胜算都没有,还好用些手段把他唬住了。他又对九华子拜了拜:“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好了,”九华子笑着摆了摆手,“我并没有出手,是你们自己打退了玉琴心,想不到堂堂天音魔纵横江湖几十年未逢敌手,这次刚出山却在你们两个小辈身上吃了亏,真是令人畅快啊,哈哈哈哈。” 九华子开怀大笑,似乎很乐意看到玉琴心吃瘪的样子。 他又仔细看了看云落尘和离笙,脸色微沉,道:“不过看你们的气色,似乎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云落尘点点头,“此前被玉琴心用他那古怪的琴音偷袭,这才有些不适。” 九华子微微沉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黄色的药丸,对云落尘和离笙道:“这是老夫炼制的回元丹,可以减轻你们的伤势,赶快服下吧。” “谢前辈。”云落尘接过丹药,给了离笙一颗,两人都当即吞了下去,运功调息。 “前辈,我还有一事不明。”云落尘问道,“我们与那玉琴心无冤无仇,他为什么会突然对我们下杀手呢?不知前辈是否知道其中缘由。” 九华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离笙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老夫猜得不错,恐怕是因为她。” “她?”云落尘惊讶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九华子眼神微微闪烁。 “因为这个?”离笙走过来,取出自己藏在衣领下的玉佩,递到九华子面前。 看到这玉佩,九华子眼角微微抽动,而站在一边的云落尘,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离笙秀美的面孔剧烈扭曲了起来,“哇”的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离笙!”云落尘脸色大变,冲上去扶住了瘫倒的离笙,刚抱住她,他自己也喷出一口黑血。 “你……”云落尘抱着离笙倒在地上,指着正在狞笑的九华子,“你给我们下毒!为什么要害我们?” “为什么?”九华子手上还握着那个小瓷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阴冷无比,“我不是刚告诉你了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云落尘忽然冷冷道:“你不是九华子。” “哦?” “九华子前辈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哈哈哈……” “九华子”忽然放声大笑,“我当然不是九华子,这世上已经没有九华子了!” 他一把抓住自己下颚处的皮肤,轻轻一掀,那张“九华子”的脸竟然就这样脱落下来,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这是一个看上去似乎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目光炯炯,皮肤光滑红润,可是他白色的眉毛和眼角的皱纹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年龄。 “千面书生柳卿相!”云落尘失声叫道,“你居然还活着!”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可是六十年前江湖上的传奇人物,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柳卿相脸上显出一丝惊异:“好小子,年纪不大,知道的倒不少。” 云落尘心中只觉得一阵气苦,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一些几十年前就隐退的老怪物这时候又跑出来了,还全让自己给碰上了。 “你刚才说九华子前辈怎么了?”云落尘沉声问道。 “自然是被我杀了。”柳卿相淡然道。 “你!”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云落尘还是感到无比悲愤。 柳卿相却看也不看他,朝着树林高声叫道:“还不出来!老夫已经帮你至此,难道还要老夫亲自给你收拾残局不成?” 话音刚落,在云落尘震惊的目光下,原本已经遁走的玉琴心竟然又狞笑着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玉琴心这话虽然是对柳卿相说的,眼睛却看着云落尘,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你们……居然……”云落尘惊呆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两人在江湖中活动的时期都相隔几十年,可以说八竿子都打不着了,而且他们都是江湖中地位超然,性格高傲的独行侠,怎么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一个后生小辈呢? “还不快动手!”柳卿相催促道,他扭过头去不看云落尘,以他的身份和江湖地位,做这样的事情,的确是有失颜面。 离笙倒在云落尘怀里,她半闭着眼睛,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气若游丝地对云落尘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想连累你,你快走,快走……” 云落尘眼睛发红,“我不会走的!死也不会走!”要他丢下一个姑娘自己逃走,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玉琴心,动手小心点,只杀那小子一人便可,可不许伤了那姑娘。”柳卿相冷冷地叮嘱道。 “那是自然,老夫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可人的女娃娃,杀了岂不太过可惜?”玉琴心眼中闪着淫邪的光。 “你敢!”云落尘用右手护住离笙把她挡在身后,左手拄着剑艰难地想要站起身来,可似乎是中毒太深,竟一下子没站稳扑倒在地,倒地的一瞬间,云落尘眼中忽然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寒芒。 与此同时,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顺势挥了出去。 第一卷 在人间 036-百毒不侵? 玉琴心看到一道白光从自己面前划过,空气中传来一丝尖细的破空声。 下一秒,他身旁原本别过头去的柳卿相艰难地转过身,他瞪大的眼珠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绝望。 他的咽喉插着一柄刀。 这柄刀最开始是插在玉琴心的胸口,后来握在了玉琴心的手里,再后来回到了云落尘的袖口中,而现在,却停留在在柳卿相的咽喉处。 柳卿相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是喷出来一口血沫,他的咽喉不断地有鲜血涌出,形成了一条鲜红色的小蛇。 他倒了下去。 这个年近百岁,曾经在武林中凶名远播的千面书生,就这样死在了魔界森林里。 “你又没中毒?”这次玉琴心惊异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恐惧。 云落尘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剑,缓缓站了起来。 “你早就怀疑他了?”玉琴心表情凝重地问。 “离笙的玉佩塞在胸口的衣领里,他根本看不见,又怎么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就是它呢,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是一伙的!” 虽然一举击杀了柳卿相,云落尘心里依然有些后怕,“只是我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会是千面书生易容假扮的。” “可那时候你已经吃下毒药了。” 云落尘没有回答。 不错,他那时候已经吃下了毒药,即使意识到不对,也已经晚了。 事实上,第一次玉琴心的暗器也真的伤到了他,虽然他早就有所准备,可是那暗器实在太快了,他虽然接住了其中一根针,却还有另一根真的刺中了他。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两次中毒,似乎都被体内一股奇怪的力量莫名其妙地化解了。 这些他当然不会告诉玉琴心,自己实力并不足以与他抗衡,只有在心理上给对手造成压力,他才有一丝获胜的可能。 只可惜,玉琴心作为纵横江湖几十年的老手,虽然一时被他唬住了,经验老到的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解的毒,可是如今你只有一个人,我不会再给你上次那样的机会,一对一,你不是我的对手。” 云落尘眼里闪着决绝的光芒,“那又怎么样,你现在已经受伤,即使我死,也必然要你受到重创,你以为以你重伤之躯,走得出这魔界森林吗?” 玉琴心笑了,这次他居然笑得很亲善,“何必呢?我的目标不是你,我可以放你走。我看得出,你与那姑娘并不熟,这世上还有很多漂亮的姑娘,你还这么年轻,没有必要为一个女人平白无故送了性命。” 云落尘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所谓的武林前辈实在不值得自己尊敬,甚至让他觉得恶心,他已不愿再与这种人多说一句话,只是冷冷道:“多说无益,要么战,要么滚!” 玉琴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眼里再次露出阴狠的凶光,“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你真的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就能伤的了我吗?” “谁说只有他一个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树林中响起,玉琴心和云落尘都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林中走出,这人年龄与云落尘相仿,圆圆的眼睛里闪着豪迈的气势,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邓群?”云落尘忽然觉得心底涌出一股暖流,原来,有一个危难中挺身而出的朋友,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情。 “放心吧,可可我已经安顿好了,就让兄弟我陪你一起干掉这糟老头子!”邓群大笑着走了过来,没有了任何顾忌,他的长剑一挑,化作一道气势如虹的光芒,直刺玉琴心。 “小心他的琴,上面有暗器!”云落尘高声提醒。 果然,玉琴心腾身而起的时候,三枚透骨钉激射而出,直奔邓群面门,幸好云落尘及时提醒,邓群立刻就做出了反应,手中长剑抖出一串剑花,竟将所有的透骨钉卷了起来,长剑一挥,那透骨钉又朝着玉琴心飞去。 “叮——”三枚透骨钉同时落在琴弦上,发出一声尖细的嗡鸣。 然而,就在玉琴心挡住自己暗器的同时,邓群的剑锋已经到了他的眉心。 玉琴心身形急退,而那剑锋也紧跟着追了上来,似乎无论他怎么闪躲,都避不开那一点寒芒的锁定。 “好凌厉的剑法!”玉琴心脸色剧变,大吼一声,上身衣衫寸寸碎裂,而他比一般人要长的多的怪异手指剧烈地痉挛起来,那张乌黑色琴在这只畸形的手指的抚弄下,忽然发出一声极为尖厉的啸叫。 正在追击的邓群突然闷哼一声,猛地停了下来。 他的心脏似乎在刚才那一瞬间停跳了一拍,全身凝聚的内力也立刻溢散崩溃了。 即便如此,在他停下来的刹那,他手腕一推,那把长剑立刻变成了一把飞剑,依然威势不减地冲向玉琴心,剑刃刺破空气的一瞬间,仿佛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 剑刃刺在了琴弦上。 即使受了重伤,胸口和腹部都已经血肉模糊的玉琴心,依然在生死时刻用他的天音魔琴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但是,在透骨钉的攻击下都毫无损伤的琴弦,却在这一剑下,崩裂了。 与此同时,云落尘用尽全力的一击已经从天而降,一道蕴含着云落尘强劲无比的内力的剑气呼啸而来。 “凌空斩!” 玉琴心此前就已经身受重伤,他毕竟年迈,与云落尘缠斗了这么久,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自知不敌,已经心生退意,来不及多想,立即尽全力施展轻功,扭头就跑。 即便如此,云落尘最终那蓄力一剑依然在他后背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豁口,鲜血喷涌而出,玉琴心身形一颤,闷哼一声,险些跌倒在地,却依然顽强地挺住了这一击,继续咬牙向前狂奔。 云落尘仗剑而立,冷冷地看着玉琴心的背影越来越远,没有追击,收剑入鞘,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邓群:“你没事吧?” 邓群勉强笑了笑:“还好,不过这老家伙的手段的确有些门道,如果是全盛状态与我们对战,胜负难料。” 云落尘点点头,扭头看了看身后,他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离笙还躺在地上,她的胸前有一大片黑色的血污,显然刚刚又吐血了,现在虽然还有意识,但看上去十分虚弱。 云落尘快速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离笙尽力睁开眼睛,看得出来她在用自己的意志坚持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布满血污的手依然紧紧攥着那块玉佩。 “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云落尘温柔地安慰道。 离笙眼里闪烁着朦胧的泪光,危难时刻还能有人这样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边,怎能不让她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人感动呢? “谢谢,谢谢你……” “邓大哥!”云落尘扭头呼唤。 “我来了。”邓群疾步走了过来,看到离笙的样子,也不禁面露不忍之色。 云落尘扶着离笙,对邓群道:“帮我扶着她,小心一点。”又对离笙柔声道:“别怕,既然能给我们下毒,他身上一定有解药,我去找找。” 离笙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安顿好离笙,云落尘立刻跑到柳卿相的尸体旁边翻找,没过多久,就翻出来五颜六色的十多个瓷瓶。 “哪一个是解药呢?”云落尘犯难了,这些瓶子大小各异,颜色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上面都没有文字说明。 云落尘把这些瓶子用自己的衣服兜着,来到了离笙跟前,望着她那苍白的娇颜,默默地下了一个决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百毒不侵的体质,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离笙也看到了云落尘身上那一堆瓷瓶,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她也看得出来,这种情况,很难找到正确的解药。 云落尘在这堆瓶子里翻了翻,挑出其中一个,打开瓶塞,倒出来里面的药丸,仔细看了看,然后把这个瓶子和药丸扔到了一边。 那正是刚刚柳卿相骗他们吃下的毒药。 接下来,他把剩下的瓶子排成一排,然后拿出第一个瓶子,倒出来一颗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邓群一直有些疑惑地看着云落尘,此时突然看见他居然自己把其中一瓶的药丸吃了,不禁大惊失色,立刻伸手去夺云落尘手中的瓶子。 “兄弟,你疯了!万一有毒怎么办?” 话音未落,云落尘已经喷出一口鲜血,他龇牙咧嘴地捂住心口,但过了一会儿,心脏剧烈的疼痛感居然真的开始慢慢缓解了。 他朝邓群摆了摆手:“邓大哥,我没事。”随后把手中这个装着毒药的瓶子扔到一边,立即抓起第二个瓶子,倒出里面的药丸,又一口吞了下去。 “你……”邓群惊呆了,他这才明白,云落尘是要把这里面所有的毒药全都自己试一遍,但他也觉得十分惊奇,他刚刚明明中毒了,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没事了呢? 第二瓶显然也是毒药,云落尘又喷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边的血污,扔掉手中的瓶子,随即拿起了第三瓶。 泪水从离笙光滑的脸颊滑落,她想阻止他,可是身体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自从她苏醒之后,云落尘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对她也很亲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赖感,似乎只要他在身边,就能解决一切危机,可是,她又怎么忍心他为自己受苦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眼睁睁地看着云落尘吃下一瓶又一瓶毒药,不停地吐血,身体抽搐,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地流泪,默默承受着心痛的煎熬,在这疲惫而又痛苦的煎熬中,一种奇怪的情愫在她单纯的心里发芽了。 终于,云落尘试完了所有的药,现在他的面前摆着的只剩下七个瓶子,这些都是他刚刚吃过以后没有中毒反应的,其中有一瓶应该就是解药,即使另外六瓶不是解药,吃了也不会对身体有伤害。 他倒出其中一瓶的药丸,送到离笙嘴边,温柔地对她说:“来,吃了它,虽然我不知道剩下的这几个哪一个才是正确的解药,但是我保证,这些都没有毒,你可以一个个试,相信我,你一定可以好起来。” 第一卷 在人间 037-绝处逢生 离笙乖乖地吃了下去,她清楚这时候听话无疑是对云落尘最好的回报。 她的运气似乎比云落尘好多了,吃下去第一颗药丸就是解药,离笙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不适正迅速消退,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云落尘终于释怀地笑了,此时此刻,他终于熬不住这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折腾,身心俱疲的他直接仰面倒了下去。 “落尘!”离笙惊呼道,她自己都没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已经对云落尘用了更亲近的称呼。 邓群探了探云落尘的鼻息,又伸手按住他的心脉感受了一会儿,对离笙说:“没事,他只是累了,让他睡一会儿吧。” 的确,云落尘太累了,不仅身体上承受了之前两只猛兽和两大高手的攻击,还承受了七八种剧毒的煎熬,而且在面对玉琴心和柳卿相两名绝世高手时的各种算计,更是透支了他的心力。 在一开始对阵玉琴心时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够自行解毒之后,云落尘就想好了要利用好这一点。 面对玉琴心和柳卿相两大绝世高手的围攻,即使是当今大荒第一人龙啸在此,也不一定能占据上风。 硬拼实力,云落尘连他们其中的一个都打不过,可是他却靠自身的优势和智慧,奇迹般地反败为胜了。 之前一刀插进玉琴心的胸口都没能致命,云落尘就知道传说中天音魔没有弱点的身躯并非虚言,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放弃了以他为首要目标。 而恰好当时柳卿相正侧身对着云落尘,他又是亲眼看着云落尘服下的毒药,自然没有任何防备。最重要的是,只有干掉了他,才有机会从他身上拿到解药。 所以,云落尘在站起身的同时佯装体力不支倒地,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如此虚弱的人会在这时候发动暗器,而正是这看似简单的一记飞刀,在云落尘的精心计算下,却将大荒赫赫有名的“千面书生”一击毙命。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可可还在等我。”邓群一边对离笙说着,一边把云落尘背了起来。 离笙也知道祝可可不会武功,放她一个人在这魔界森林的确很危险,当即也不多话,只是关切地看了一眼趴在邓群背上呼呼大睡的云落尘,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邓群点了点头,“走吧。” 三人急速行进着,大约跑了近半个时辰,才听见祝可可的娇呼:“嗨,这儿呢,这儿呢!”她一边跳,一边朝着三人招手。 邓群眼睛一亮,顿时快步跑了过去,祝可可看到他背上的云落尘,疑惑道:“咦,云大哥这是怎么了?” “他消耗过大,而且也受了伤。”邓群看了看跟在后面的离笙,把刚才的事情对祝可可说了一遍。 祝可可听到云落尘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亲自试毒,不禁感动地说:“要是有人为我这么做,我一定嫁给他!” 听了这话,一直沉默的离笙俏脸微红。 祝可可也注意到了离笙的变化,这才意识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连忙干笑两声,走过去拉着离笙的手,强行扯开话题道:“呃,离笙姐姐,你和云大哥之前是不是真的认识呀?” 刚说完祝可可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果然离笙有些尴尬地答道:“我不记得了。” 邓群已经在旁边嘿嘿偷笑起来,祝可可转身对着他的屁股很用力地踹了一脚,“你敢笑我!” 邓群立即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疼的直跳脚,连背上睡梦中的云落尘都被他颠的哼哼起来,邓群苦着脸道:“可可,你轻点儿,我还背着人呢。” “哼!”祝可可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回家再收拾你!” 忽然,刚刚还龇牙咧嘴的邓群脸色一沉。 祝可可立刻意识到不对了:“怎么了?” 离笙虽然不会武功,但她的感知力依然超乎常人,秀眉微蹙道:“有人来了。” 邓群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人还不少。” 话音刚落,四面的树林里已经冲出来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把四人团团围在中央。 领头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大胖子,胖的非常可观,看他身高足有九尺余,腰围估计也差不多,他上前两步,两只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线的眼睛扫视了一下众人,最后目光停在了离笙的身上。 这回反倒是四人当中最弱小的祝可可挺身而出,把离笙挡在身后,小脸一扬,指着这大胖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胖子眼中寒芒微现,指着离笙道:“我们只要她一人,其他人可以走了。” 祝可可杏眼圆睁,骂道:“你这死肥猪,敢打我离笙姐姐的主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这猪头模样,你这猪脸皮可真够厚的,比你的肥肚皮还厚!” 领头的胖子显然被骂的怒火中烧,他面罩以上的半张脸都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祝可可却觉得还不过瘾,完全不顾一旁的邓群疯狂给她使眼色,继续破口大骂道:“你蒙着你的猪脸怎么了?你以为蒙着脸别人就认不出你吗?整个大荒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肚子还大,手脚更粗的人了,哦,不好意思说错了,你不是人,是猪!” 祝可可骂完又扭头瞪了邓群一眼,柳眉倒竖道:“你别跟我挤眉弄眼的,想跑你自己跑,我是不会跑的,我说过要保护离笙姐姐,就绝不会临阵脱逃!” 邓群小声道:“我不是要跑,可是你好歹说话留点余地,你这么说,他必定是要把我们全都杀了灭口了。” 祝可可却小声地说:“你还没看出来?他们根本没把握对付我们,否则刚才在树林里就直接出手偷袭了,他们是想把我们吓退,好欺负离笙姐姐一个人。” 说完瞥了一眼还趴在邓群背上一动不动的云落尘,突然伸手在他大腿上狠狠一拧,云落尘直接痛得“嗷”的惨叫起来。 “你还装睡!赶紧起来带我们冲出去!”祝可可恶狠狠地瞪着云落尘。 云落尘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被十多个蒙面黑衣人包围,吃惊道:“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还有完没完了?” 祝可可冷冰冰地盯着他,压低声音怒斥道:“你还装!” 云落尘依然保持着脸上吃惊还微带着恐惧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小声道:“你还有脸说,我本来打算装睡等他们出手的时候再来个突然袭击的,被你给破坏了!” 祝可可却说:“我这么骂他,他都没出手,万一他在等援兵呢?” 听了这话,云落尘立刻脸色一变。 邓群也不满地斜视着云落尘,“好啊,原来你一直都在装睡,骗我背着你跑了那么久,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重么?” 祝可可催促道:“别废话了,赶紧冲出去。” 云落尘脸上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苦笑道:“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树林上方,五个身着白衣的中年人踏空而来。 等到五人全部落到地面,那蒙着脸的胖子便悄悄退到了后面。 其中一名白衣人脸上居然挂着亲切的微笑,他的声音也很温和,他望着站在最前面的祝可可道:“知道为什么我们几个不像他们那样蒙着脸吗?” 祝可可已经换成了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声音软软地问:“叔叔,为什么呀?” 云落尘一脸黑线,自己刚才的演技和祝可可比起来简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难怪骗不过她,可是她才多大啊。 心下暗叹女人果然天生就擅长伪装,尤其是漂亮女人。 他又看了一眼邓群,他倒是一点都不惊讶,看来是对这百变小辣椒的演技见怪不怪了。 中年男子的笑容依然很柔和,“因为,见过我们的人,都会死哦。” “是吗?”祝可可却似乎毫不惊慌,依然笑容灿烂地说:“那,叔叔,要是我投降,你可不可以放过我呢?” 她那精致的面孔,配上甜美的笑容和柔软的嗓音,似乎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请求。 可是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他的神色依然是那么和蔼,即便是摇头的样子都带着一丝歉然。 祝可可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云落尘也知道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眼中寒芒一闪,拔出身后的大剑冲了上去。 四名白衣人迅速散开,只留下刚才说话的中年人依然站在原地,中年人纹丝不动,直到云落尘的剑快到面前的时候,双掌向前一推。 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推,云落尘却忽然感到一股奇怪的波动传来,瞬间包裹住他手中的剑,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接着,中年男子的双掌微微一震,云落尘立即倒飞出去,而中年男子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柄匕首,直刺云落尘的咽喉。 与此同时,那散开的四名白衣人,已经封锁了云落尘所有可能闪躲的方向,四把利剑,分别从四个方向,奔着云落尘身上的几处要害直刺过来。 邓群见势不妙,立即打算出手救援,可是原先那帮黑衣人在那胖子的带领下已经向他冲了过来,那胖子虽然体形臃肿,可是身法却极为轻盈,显然也是一个武功不弱的高手。 邓群必须要保护祝可可的安全,两剑拨开两名黑衣人的突袭,又侧身躲过胖子的一击,飞身一脚踏在胖子的胸口,居然将那胖子至少五百斤的身躯踢飞出去。 “好!”祝可可忍不住鼓掌叫好。 可是,又有几个黑衣人扑了上来,邓群已经来不及救援云落尘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了云落尘身边,速度之快,甚至没有一个人看清这黑影是从何而来的。 然后,云落尘就感觉自己之前就被震得几乎脱手的巨剑被人从手里夺走了,他自己也跌坐在地。 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白色弧光。 紧接着,传来叮铃当啷的兵器落地的声音。 云落尘惊恐地发现,那五名白衣人的咽喉,无一例外的都多了一道即细的血线,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他心里清楚,这五人当中的任何一人,武功都不弱于自己。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可怕?竟然只用了一招,就瞬间秒杀了五个高手! 云落尘扭头一看,在他身旁,一个漆黑的身影傲然独立,手中握着自己的那把剑,剑锋却没有一丝血迹。 第一卷 在人间 038-冷面杀手 “能把重剑用作快剑,而且杀人不见血,这样的功夫,世所罕见……”云落尘心思电转,“若是与他为敌,我只怕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原本还为击败玉琴心和柳卿相两大高手还有些沾沾自喜的云落尘,此刻心头已被浇了一大盆凉水。 而此时,另外一边的战斗仍在继续,邓群虽然连续挡住了对方几波进攻,但还是有一个黑衣人从侧翼绕了过来,目标却是奔着离笙去的。 就在这时,云落尘身边站着的那人突然动了,他轻轻一摆手,云落尘那把六尺长的大剑就这样被他看似随意地扔了出去。 下一秒,这把剑就从背后贯穿了那偷袭者的胸膛,而此时,他与离笙的距离不过半尺,穿胸而出的剑刃,几乎碰到了离笙雪白的锁骨。 这一剑彻底击垮了这群黑衣人的斗志,他们立即作鸟兽散。 “站住!”一声冷喝在树林中响起,声音并不算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那群刺客突然感觉心中一颤,鬼使神差般竟然全都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冷汗从他们每一个人的额头流了下来。 那人缓缓转身,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令人惊讶的是,这人的相貌看上去很年轻,似乎还不到三十岁,但是肤色却很苍白,面容也十分憔悴,头上甚至有不少白发,脸颊和下巴还生着杂乱的胡茬,一副颓废不堪的样子。 尽管如此,他身上依然有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霸气,令人恍然间生出膜拜的冲动。 他用深邃的眼神看了一眼离笙,突然淡淡地对那些黑衣人说:“你们走吧。” 刺客们如蒙大赦,在领头胖子的招呼和催促下,灰溜溜地离开了。 “不能放他们走!”祝可可忽然焦急大呼。 邓群赶紧拉了一把祝可可,祝可可看了看坐在那里的云落尘,又扭头望着邓群道:“快追!不能放他们走!他们走了,就会带更多人来。” 但在这种时候,云落尘和邓群都不敢轻举妄动。 “大侠尊姓大名?”云落尘站起身,恭敬地问。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冷冷答道:“韩隐。”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又从离笙的身上掠过。 邓群低声对祝可可说:“这人很厉害,凭我和云落尘现在的状态,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虽然他刚才出手帮我们,但并一定就是朋友,说不清也是冲着离笙姑娘来的,他既然要放走那些人,咱们也管不了。” “放心,他不会对离笙姐姐怎么样的,只要离笙姐姐开口保我们,他就不会对我们出手。”祝可可胸有成竹道。 “你怎么知道?”邓群问。 祝可可得意一笑,“不告诉你。” “你们就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我很快回来。”韩隐冷冷抛下这句话,忽然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云落尘似乎松了口气,急忙来的离笙身边,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离笙浅浅一笑,摇摇头。 祝可可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挽住离笙的胳膊:“离笙姐姐,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有了两个超级高手当护卫,比我家小凳子强多了!” 邓群心中苦笑不已,以他的年纪能达到这样的实力,哪怕放眼整个大荒也是凤毛麟角,哪想今天一下子碰见两个怪物,自己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跟着祝可可保护她这么长时间,这是头一回一天之内被连续两次嘲讽实力,偏偏还无法反驳,实在令他憋屈不已。 “可可,你是说,他也认识离笙?”云落尘问。 “不然呢?反正我跟小凳子都不认识他,难道你认识他?”祝可可反问道。 “我也不认识他。”云落尘自然摇摇头。 “那不结了,既然我们都不认识他,那他干嘛帮我们?而且,从头到尾,除了离笙姐姐,他都没有看过我们其他人一眼,他看姐姐的眼神,就跟小凳子看我是一样的,那是一种很担心对方的眼神。” “可可,原来你知道,我一直都是这么关心你的。”邓群一副感动得就要泪流满面的模样凑了上来。 祝可可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给我死开,你那叫关心我吗?你明明是怕万一我出事了,姥爷姥姥会狠狠责罚你!” 邓群苦着脸道:“天地良心啊,可可,就算老爷夫人不在了,我也会全心全意保护你的。” 祝可可“呸呸”了两声,骂道:“什么不在了!闭上你的乌鸦嘴!” 云落尘还在思考她刚刚的话,沉吟道:“难道他和邓兄一样,是离笙的私人护卫?” 祝可可正欲开口,却见韩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那仿佛永远都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错,我就是她的护卫。” 他就站在离笙身边,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其他人,包括云落尘在内,被他冷冰冰的眼神一看,都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我很感激各位之前对离笙的保护,不过,既然我已经回来了,你们可以走了。”韩隐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哪有半分感激的样子? “不行!”祝可可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你说你是护卫你就是护卫吗?万一你是坏人,想把我们骗走,趁机对姐姐不利怎么办?离笙姐姐已经失忆了,她又没办法拆穿你,我们要留下来,监督你。” 韩隐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冷笑道:“我要真想害她,凭你们,拦得住我吗?” “你!”祝可可显然被激怒了,正要发作,一直沉默不语的离笙却开口了,她看着韩隐缓缓说道:“我不记得你是谁,但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不要赶他们走。” 说到后半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云落尘的脸上,刚巧云落尘也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离笙向他微微颔首。 离笙又对韩隐道:“而且,你说你是我的护卫,可我却感觉,你像一个杀手。” 她的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有些不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但我不喜欢杀戮。”说着抬头看着韩隐的眼睛,目光有一丝哀怨,“你刚刚离开,是去杀那些人了吧。” “你故意放他们走,只不过是怕他们四散而逃,这么多人往不同的方向逃走,你一个人没把握在短时间内把他们全都杀死,你假意放他们,他们就会放松警惕,你这时候再去偷袭他们,就可以一击得手,不会再有漏网之鱼。” “你是一个太过狠毒的人,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离笙第一次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连云落尘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赶走韩隐,谁都能看出来韩隐对她并没有恶意,要是没有他,这一次他们不可能逢凶化吉。 韩隐却没有半分犹豫,“好,听你的,我走。” 他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离笙姑娘,这不太好吧,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就像可可说的,那些人不杀,逃走之后就会带更多的人追杀你,况且人家刚刚还救过我们。”邓群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祝可可道:“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我们求他帮我们的,这种自视甚高又冷酷无情的人最讨厌了,我支持姐姐。” 离笙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话虽不多,但心里却很明朗,她当然知道韩隐不会害她,不仅不会害她,还会尽全力保护她,但从他眼神和他的所作所为中,她还看到了另一种极端,而这种极端让她觉得害怕。 除了她以外,韩隐可能会杀任何人,包括云落尘、祝可可、邓群,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已经把他们三人当做最亲近最信任的伙伴了,她决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 “我们现在去哪儿?”祝可可问。 邓群道:“这儿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赶紧先离开魔界森林吧。” 云落尘道:“我确实有急事要办,我得赶紧去一趟北方的应龙堂。” “去做什么?要帮忙吗,我们一块儿去吧!”祝可可兴冲冲地提议,她似乎很喜欢凑热闹。 幸好,在一般情况下,热闹也是很欢迎像她这样活泼可爱的漂亮姑娘的。 “可可,别闹了,该回去了。”邓群极力劝阻。 “别着急嘛,先听云大哥说说是怎么回事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云落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到:“最近整个大荒都很不平静,魔教重出江湖,大肆屠杀武林正道,而南疆最大的宗门鸣凤堂也遭到不明势力的袭击,虽然传言说是万魔窟和千蝠洞干的,但我想此事跟魔教也脱不开干系。” “既然他们敢对鸣凤堂动手,接下来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北疆的应龙堂,有人曾告诉我,大荒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想要化解危机,必须要有大荒第一宗门应龙堂的支持,所以我现在必须立刻赶往应龙堂。” 祝可可拍手道:“好啊好啊,北疆我还没去过呢,应龙堂离这儿有多远,好玩儿吗?” 邓群看着祝可可苦口婆心地劝道:“应龙堂是当今天下第一宗门,魔教如果连他们都敢动,自然有所倚仗,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不能去。” “我跟你去。”离笙走上前,凝望着云落尘,小心翼翼地说:“你救过我,我也想为你做点事,我可以帮到你的。” 云落尘有一丝感动,谁都知道这一去会有多大的危险,离笙在这个时候愿意和自己站在一起,可见她对自己是多么信任。 “离笙,如果你不嫌弃,以后不论去哪里,我都带着你,好不好?”云落尘凝视着离笙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离笙轻轻点点头,她的眼里,仿佛有泪光闪烁。 “哎呀,你们都这样了,我就不跟着自讨没趣啦。”祝可可笑嘻嘻的在一旁打趣道。 离笙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嗔道:“可可,你在胡说什么?” “行了,小凳子,咱们走了,不要打扰人家哦。”祝可可朝离笙扮了个鬼脸,笑着跑开了。 邓群也对他们抱拳道:“云兄弟,离笙姑娘,我们告辞了,后会有期。”说完便赶紧转身去追祝可可,一边追一边匆忙地高呼:“可可,你慢点儿。” 祝可可一边跑,一边笑着喊道:“云大哥,离笙姐姐,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一卷 在人间 039-窗台夜话 湛蓝的天空纯净得如同海水,几朵轻絮一般的云飘在空中,微凉的秋风拂过令丘城巍峨的城楼,高远神情肃穆地站在城楼上,俯视着城下正在训练的士兵。 “这已经是第二批新兵了。”高远看着这些热火朝天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半年来,回到令丘城的高远很少露出这样轻松的表情。 半年前令丘城发生的惨案一直令他无法释怀,包括城主向秋山在内,全城五千守军尽皆被屠,无一幸免,随后又传来高飞的死讯。高远只有化悲痛为力量,下令封闭令丘城门,默默积聚实力,恢复元气。 半年来,他已经招募了两批新兵总共一万人,加上之前从帝郓城撤回的镇南军,现在的令丘城也有了七万多人的兵力,固守自保是足够了。 但他心里清楚,光靠自保是不行的,他早晚还是要打回去,他坚信,哀兵必胜,王都帝郓城,原本就该是他们的。 于是他每天都要坚持练兵,昼夜不停,风雨无阻,除此之外,他派人加固城防,修建堡垒,连这令丘城的城楼,也经过翻修如今高达十丈。 更重要的是,从令丘城到帝郓城,一支强大的谍报网络,在他的精心谋划下也已经秘密组建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官来到高远身边,通报了一个来自帝郓城的最新情报:秦栩一家三口,已经离开帝郓城,正往令丘城方向而来。 他当然忘不了这一家人,半年前,秦毓就告诉他不日就会举家搬迁来到令丘城,可事实上,他们一家现在才刚从帝郓城出发,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这个他年少时颇有好感的姑娘,一次来令丘城阻止他们出兵,一次在帝郓城外蛊惑她高飞才是谋害先王的凶手。 而她的父亲秦栩,这个曾经他最敬重的恩师,在高飞失踪数天后就公开佐证高飞已然身亡,使得南楚各势力望风归顺,逼着他不得不放弃再次进攻的想法,憋屈地龟缩在这一城之中。 当然,这一切都有很多疑点需要弄清楚,所以他很需要秦栩秦毓这对父女当面给他一个解释,如果不是碍于往日恩情,他恨不得要把他们通通抓到面前来,像审问犯人一样严刑逼问。 命令已经下达,最多三天,他想见到的人,就会被“请”到他的面前。 枣红色的骏马奔驰在蜿蜒的官道上,两边是茂密的竹林。 离笙坐在马背上,双手环抱着云落尘的腰,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就像一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遍这陌生又奇妙的世界。 原本云落尘打算是一人一马,这样速度会快一些,可是离笙不会骑马,无奈之下只好如此,云落尘有种占了人家便宜的心虚。 清冷的秋风吹过,云落尘感受着后背柔软身躯带来的温存,还有脖子上轻柔微热的呼吸,这种美妙的感觉令他无比沉醉,心底里居然有一丝窃喜,甚至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样载着心爱的姑娘,奔跑在秋日的林荫道上。 “我怎么能有这种想法,魔教说不定已经对应龙堂动手了。”云落尘强行拉回自己飘飞的思绪,猛地夹了一下马肚子,奔马立刻加快速度冲了出去,原本就抱得不紧的离笙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向后仰去。 云落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离笙一只手,把她拉了回来,离笙顺势抱住了云落尘,伏在他的背上惊魂未定地娇喘着。 “对不起。”云落尘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了,面色也有些潮红。 “我没事。”离笙伏在云落尘的耳畔,吐气如兰,云落尘只觉着一股淡雅的馨香在他鼻翼间缭绕,离笙身上没有任何香水脂粉,那似乎是她天生的奇异体香,只有在两人贴的这么近的时候才能闻到。 云落尘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了,他努力克制着身体里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吞了吞口水,有些艰难地说道:“离笙,你不要贴着我太近了。” “好。”离笙很听话地直起身子,原本抱紧的双手也松了松,“你好像很紧张。” “是很紧张。”云落尘承认,“你是第一个和我这么……这么亲近的姑娘,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离笙偷笑着说:“你也是第一个。” 这一笑终于释放了云落尘的一部分拘谨,他也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个?你这么漂亮,脾气又这么好,难道以前就没有人追求过你吗?” “就算有,我也忘了,忘记的事情,就跟没有发生过是一样的。” 离笙的话里有一丝黯然。 “所以,在我心里,你就是第一个,我愿意相信你,才会与你亲近,我既然选择跟你走,就已经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云落尘慢慢体会着离笙的话,那美好的柔软和奇妙的芬芳依然还在他的身边,但他心中的罪恶感终于慢慢消失了,他开始觉得这一刻是他有生以来最最幸福的时刻,他发誓一定要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这份幸福,即使付出生命,也好保护这个美好的姑娘。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云落尘知道这里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很远的距离,远处路边似乎有一座茶棚,云落尘决定去问问是否可以在那留宿。 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倒不介意连夜赶路,但现在他舍不得离笙跟着受苦。 茶棚老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告诉云落尘,自己这里只有后厨里的一间卧房,平时都是空着,晚上他自己要看着茶棚,所以习惯了在外面的长凳上睡觉。 云落尘对离笙说:“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吧,你睡卧房,我跟老板一样,睡外面。”离笙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夜幕降临了,离笙进房里休息了,云落尘躺在茶桌边的一条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茶棚老板闲话。 “老伯,您这茶棚开了多久了?” “记不清咯,得有二十多年了吧,老伴儿死的早,儿子当兵也战死了,我一个糟老头子,没什么本事,瞧着这条官道上一百多里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就在这儿搭了个棚子卖茶,走这条道儿的人不多,挣不了什么钱,不过好歹能养得起我这把老骨头,嘿嘿。” 老人咧嘴一笑,浑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最近哪,我经常梦见我老伴儿,梦到的都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真美呀,就跟你带来的那个女娃娃一样美……” 老头应该是很久没人跟他说过话了,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他的目光悠远而沉醉,言语间饱含深情,云落尘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我梦见她冲着我笑,朝我招手,我想,她在那边应该是想我了,在叫我过去呢,我想着,自个儿这身子,应该也快了……只是这茶棚,陪了我二十多年了,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走了,谁来管它呢,这条官道上的那些行商路人,以后上哪儿去喝口凉茶、歇歇脚呢……” 老头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一阵轻微的鼾声。 云落尘睡不着,才分开不到一会儿,他脑子里又开始想离笙了。 于是他立刻坐起来,一下子就跑到了离笙的房间外面,他敲了敲窗户,“离笙,你睡了吗?” 离笙刚洗了澡梳完头发,正坐在床头发呆想白天的事情,突然听见云落尘的声音,微微一愣,故意装出一副懒懒的声音道:“刚睡了,有事吗?” “呃,也没什么事,就是不放心你,来看看你。”云落尘在窗外挠了挠头。 “要看就进来呀。”离笙忍着笑,用尽量平静地声音说道。 “啊?”云落尘一呆,背靠着窗坐了下来,“你还睡着呢,不太好吧。” 离笙猛地推开窗,伸出脑袋俯视着云落尘笑道:“有什么不好?” 云落尘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离笙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佯怒道:“你骗我!” 离笙娇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 “好哇,离笙,你居然也学会骗人了!”云落尘也忍不住笑了。 离笙“哼”了一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吧,大半夜的不睡觉,找我干嘛?” 云落尘笑道:“真没事,就是……想你了。” “哐”的一声窗户被关上了,里面传来离笙的怒骂:“肉麻!” “哎……”云落尘沮丧地摇摇头,忽然又傻笑了几声,然后又靠着墙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守在离笙的窗外更有安全感。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又传出了离笙的声音:“你还在吗?” “我在。”云落尘连忙答道。 “你怎么不去睡觉?明早还要赶路呢。” “在睡呢,我就在外面,一边睡觉,一边守着你。” 沉默了一会儿,离笙又问:“你对我这么好,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吗?” 云落尘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不算认识吧,我们只见过一次,就是在魔界森林里,那次你被人追杀,我想救你,结果打不过人家,反倒是被你救了……” 想到这里,云落尘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一见到你,我就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喜欢我吗?”离笙突然问道。 云落尘突然觉得自己心都停跳了一拍,只觉得气血上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应该是……喜欢。”云落尘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叹息无疑是离笙发出来的,却仿佛带着穿越了几千年的沧桑与忧愁,云落尘听到这声叹息,觉得自己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碎掉了。 第一卷 在人间 040-屠魔剑决 “她要拒绝我吗?要不然,她为什么会叹气呢?”云落尘忽然觉得白天所有的幸福在那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冷冰冰的绝望。他原本以为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似乎一下子变成了最痛苦的一天。 很长时间的沉默,这沉默让云落尘感到窒息。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自从这次再次见到离笙,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离她更近一些,时时刻刻想见到她,听见她的声音。 可是现在,他忽然很怕离笙说话,因为好像她一开口,或许他们之间的距离将变成咫尺天涯了。 终于,离笙的声音还是从窗口传了出来:“落尘,其实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只是,我有些害怕……” 没有被拒绝,云落尘重重地松了口气,他问道:“你怕什么?” “我怕我的过去。” “你的过去?” “我总觉得,我应该有一段漫长的、不堪回首的过往,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担心它会摧毁我们之间的一切……” 云落尘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以前怎么样,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离笙有些茫然地叹息着:“我不知道……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了。” “你说过,过去的事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是未来。” 云落尘突然爬起来趴在窗台上,望着离笙坚定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的姑娘,我不相信你曾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即使未来真的需要你承担什么,我愿意陪你一起面对。” 突然,一声极细微的响动从前厅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但却被人刻意掩盖了。 “你听到了吗?”离笙的声音突然也变得极为压抑,她虽然不会任何武功招式,但感官的敏锐度却似毫不逊色于云落尘。 “我去看看,你留在这。”云落尘小声说。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说着,离笙人已经从门口悄悄走了出来。 云落尘想了想,离笙如果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万一敌人是调虎离山,反而更不安全,索性不再阻挠。 两人一同来到茶棚前厅,却发现,原本躺在长凳上的老头已经倒在地上了。 “老伯!”云落尘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离笙本想叫住云落尘,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茶棚老板依然神色安详地闭着眼睛,似乎只是睡着了,但却已经没有了呼吸。 “嘎嘎嘎嘎……”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从外面的竹林里传来,云落尘小心地放下茶棚老板的尸体,紧紧盯着前方的竹林。 竹林里只有一片黑暗,冷冷的晚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阴森的氛围里显得尤为可怖。 离笙眼里布满了恐惧,这是她苏醒以来感到最害怕的时刻,女孩子对黑暗原本就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阴风阵阵的夜晚,幽暗的竹林传来诡异的声音,旁边还有一个离奇暴毙的尸体。 “离笙,别害怕,我在呢。” 云落尘的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前方的竹林,但他依然能感觉到身边的离笙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的身体在发抖,抓着云落尘的手,指甲已经不知不觉嵌入他的皮肉里。 云落尘的安慰起到了一定作用,离笙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原本躺在地上已经咽气的茶棚老板陡然坐起身来,眼睛猛地瞪大,如同两颗漆黑的铁丸,他的嘴巴也忽然张大,一根银针从他的嘴里飞了出来,笔直射向背对着他的云落尘。 “啊——”离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背过气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云落尘闷哼一声,向前扑倒,他艰难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老伯,你……” 然而,茶棚老板却没有回应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哈哈哈……”幽暗的竹林里,一个个子瘦高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的脸就像是一个骷髅头包着一层干枯的人皮,两只黑洞洞的眼珠又大又圆,闪着一点诡异的绿光。 “想不到啊,连天音魔、千面书生、凌霄五仙这些家伙都对付不了的人,今天居然栽在我的手里。” “你是‘赶尸人’山九灵?”云落尘沉声道。 “不错,是我,不过,你也只能知道这些了!”山九灵邪异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转眼间已经来到云落尘眼前,一只干枯的手掌拍向了他的心脉。 云落尘想要抵抗,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提气运功,刚刚那根银针,已经刺入他的身体,封住了他的经脉。 “住手!”一声娇喝传来,不知何时,离笙已经站了起来,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当中恢复过来。 但山九灵原本拍向云落尘的一掌却生生在半空中停住了,因为他看到离笙手里正握着那个他想要的东西,而那只洁白如玉的手上却浮现出一抹淡紫色的光芒。 “你再敢动一下,我就把它毁了!”离笙手上光芒大盛。 山九灵微微一笑,这笑容在他那张可怕的脸上显得分外难看,他收手后退,不慌不忙地看着离笙。 “小姑娘,你若是把那东西毁了,你的情郎可就没命了。” “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也休想从我这得到它。”离笙手掌摊开,正是那个青蓝相间,成色还有些浑浊的玉佩。 “难道你想跟我这么一直耗下去,等他功力恢复?别做梦了,他已经被我封住经脉,没有三个时辰,绝不可能冲破,即使冲破了,取不出银针,也会修为大损。” 离笙银牙紧咬,“那好,我把东西给你,你放我们走。” 山九灵摇了摇头,指了指离笙,“你,也要跟我走。” “不行!她不能跟你走!”云落尘咬着牙试图站起来,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山九灵冷哼了一声,“你现在的样子,也配跟我讲条件?” 离笙缓缓向山九灵走近,“好,我跟你走。” 云落尘急道:“离笙,不要!” 离笙转头幽幽地看着云落尘,眼神凄婉,两行清泪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令人心碎。 “落尘,对不起,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离笙,离笙,你别冲动,你听我的,不要跟他走,我可以保护你的,你相信我!”云落尘眼里都要喷出火了,可是身体却依然一动也不能动。 而这时,山九灵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他若无其事地大步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拉离笙,嘴里还叫嚷着:“别在那磨磨蹭蹭的,在我面前拖时间?我可不会给你机会,快跟我走!” “站住!”离笙却突然扭头瞪着山九灵,本来梨花带雨的面容此刻却变得一片森寒,“如果你想趁机偷袭我,抢走玉佩,你可就打错了算盘,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毁了它!退后!” 山九灵脸色阴晴不定,像被看破了心事一般讪笑着退了两步。 离笙高举着玉佩,手上的紫光不停地流转着。 “保持离我十步的距离,你敢近一步,得到的就是一堆碎片和我的尸体。” 她说完便大步朝外走去,山九灵虽然神情愤懑,却不得不连连后退,看离笙那副决然的样子,他绝对相信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真的做得出毁玉自尽的事。 “离笙——”云落尘绝望地大吼着,他两眼通红,几乎都要沁出血来,离笙已经走出门外的身躯突然僵了一下,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但依然没有回头。 黑暗的茶棚终于安静了下来。 云落尘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长凳,喉咙里发出几声野兽一般的低吼。 “离笙,离笙,我白活了这十多年,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生命是这么美好,世界是这样丰富多彩,可为什么,我等了好久才终于与你重逢,老天爷就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我发誓一定要保护你的,可到头来,却还是让你为我去牺牲……”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云落尘绝不是这样一个废物,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子汉!云落尘,你站起来,你站起来啊!” “啊——”一声长啸划破了秋夜的宁静,原本已经走远的山九灵突然感觉心头一震,惊疑不定地转过身去。 只见刚才那座茶棚里,忽然亮起了耀眼的金光,把半边夜空照得宛如白昼。 金光的正中心,云落尘缓缓站了起来,“噗”的一声轻响,扎在他体内的银针突然从他的后背倒飞而出,针柄钉在后面的墙壁上。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山九灵走了过来。 他每向前踏出一步,身形就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前进了近十丈的距离,须臾之间,他已经到了山九灵的面前。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这山九灵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熊熊燃烧的亮金色,而在他的背后,长达六尺的大剑竟然自己脱离了剑鞘,悬浮在半空中。 一股庞大的气势轰然从他的体内爆发开来,这一刻,仿佛天地也为之变色,山九灵在这股威势的压力下竟然直接跪倒,离笙也跌坐在地,面露痛苦之色。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山九灵牙齿直打颤。 云落尘没有回答他,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浑身上下洋溢着夺目的金光,傲然独立,睥睨天下,半空中的巨剑周围青光缭绕,眨眼之间,这团青光竟然在半空中凝结成一个小山一般大小的青龙虚影。 云落尘冷冷地俯视着跪在他脚下的山九灵,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 “屠魔剑决,第一式,龙啸九天。” 第一卷 在人间 041-再启程 “是他?”青丘王宫的草庐中,闭目打坐的沐天晴突然睁开了双眼,此时的她脸上不再蒙着轻纱,俏丽的容颜露出一抹喜色,“难道他已经成功了?怎么会这么快?” 与此同时,终年积雪的青丘山顶,三个长髯老者正站在一起,神色凝重地望着西北方那一片金光。 如果其他人在场,一定会奇怪,这种空气稀薄气候严寒的地方,这三名老者居然一个个泰然自若,精神矍铄。 其中一人惊叹道:“好恐怖的气息,我能感觉到,那是一股庞大的神圣气息,那个人的实力,只怕还要在我们之上!” “这怎么可能?”另外一名老者震惊不已,他看上去最为年轻,是三人中惟一一个胡子头发都还是黑色的人。 “我们已经修炼到了人类的极致,超越凡体的半神之躯,难道说,他是天界下凡……” “还有一种可能,”第三名老者开口了,他的体型微胖,眼睛小的几乎只剩下一条缝,“也许,大荒出了一件神器……” “神器?”黑发老者沉吟半晌,突然眼睛一亮,“对了,前些日子,魔界森林的中央,似有异象出现。” “现在还不能确定与那次异象有关。”最开始说话的那名老者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几百年的清净看来终于被打破了,咱们三个老家伙,怕是得下去看看了。” 除了他们,不远的令丘山顶,还有几双沧桑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金光升起的那个方向…… 灿烂的金光下,巨大的青龙虚影昂首向天,龙首周围的空气剧烈的震颤起来,那巨大的虚影居然真的发出了一声实质化的龙吟,声音嘹亮而绵长。 紧接着,青龙腾身而已,裹着巨剑飞向那万里长空,片刻之后,青龙从天而降,山九灵呆呆地仰起头,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青龙张牙舞爪扑到了自己眼前,他的眼里终于出现了莫大的恐惧,却不闪不避,仿佛被那巨大的威压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青龙和山九灵的身躯轰然相撞。 然后,那巨大的青龙虚影就这样消散了,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都变得安静了,仿佛时间冻结在了这一刻。 与它一同消散的,还有云落尘身上那一片耀眼的金光,以及,山九灵的躯体。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凄厉的惨叫,山九灵就在这瞬间爆发的恐怖能量下化为齑粉,消弭于无形。 云落尘眼中燃烧的金光熄灭了,又恢复成了正常人黑色的瞳孔,他怔怔地望着前方,似乎自己也被刚刚那强大无匹的力量震撼了。 “那真的是我的力量么?”云落尘伸出双手,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已经恢复正常的身体,刚刚他明明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浩瀚无边的能量,那种天神下凡一般的恐怖威压,那种所向无敌的浩荡战意,真的属于自己么? “锵”的一声,之前飞出去的巨剑终于落回到他背后的剑鞘里,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难道是这把剑?”云落尘心思电转,今夜这么大的动静,只怕已经有很多绝世强者都注意到了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可不止对离笙有效,恐怕以后就算身边没有离笙,因为这把剑,也要惹来不少麻烦啊。 想到这里,云落尘忍不住微微皱眉,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看样子自己这回去轩辕之丘,还得想法子获得应龙堂的庇护,要是有机会能投入其门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离笙!”云落尘终于发现了竹林阴影下坐在地上的姑娘,赶紧跑了过去,“你没事吧?” 离笙脸色惨白,额头上还有大颗大颗的汗珠,看向云落尘的眼神还带有一点畏惧,不过她很快就冷静放松下来。云落尘扶着她站了起来。 “落尘,你刚才……” 云落尘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我一心想要救你,忽然就感觉一股庞大的力量灌进我的身体里……” 离笙看着云落尘的眼神有些复杂,她的目光从云落尘的脸上移开,望向茶棚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的神色。 云落尘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么,离笙赶走韩隐的时候曾说过,她不喜欢杀戮,而她眼中的悲悯显然不是给山九灵的。牵着她的手,云落尘默默向茶棚走去。 天快亮的时候,茶棚后面的竹林里,已经多了一座低矮的孤坟。 云落尘和离笙神情肃然地站在坟前,默然无语,无论如何,一个无辜的人因他们而死,两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老伯,虽然我不知道您的姓名,无法为您立碑,但萍水相逢,皆是缘分,我们已经为您报仇了,这是我们唯一能为您做的,请安息吧。” “您说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这茶棚,可惜,从今以后,这条官道上的过客,再也没有一口清茶解渴了,不过,我想,您终于可以和自己的心爱的人在那边团聚了吧。” 云落尘幽幽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开,离笙咬着嘴唇,最后再看了一眼这座小小的坟茔,跟上了云落尘,握住了他的手。 离笙的手很柔软,也有些冰凉,但云落尘此时心里却是温暖的,原本因为悲愤而阴沉冷峻的脸也渐渐变得柔和了,他突然情不自禁地转身,将那柔软的娇躯拥入怀中。 离笙没有想到云落尘居然就这样抱住了她,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受着对方宽阔的胸膛和臂膀带来的脉脉温情。 “我已经失去了过去,更应该珍惜现在和未来……”离笙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 云落尘轻声喃喃道:“我觉得老天真的很眷顾我,为了这份眷顾,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多一些信任,不仅仅是信任对方,还要相信自己。” 他轻轻松开手,凝视着离笙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要相信,不管过去如何,未来我们一定会克服一切困难在一起的,你相信吗?” 离笙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远山传来几声缥缈的鸡鸣,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亮起第一缕晨光,无眠的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天总会亮,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南楚,令丘城。 城主府的书房宽敞明亮,窗棂桌椅,全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中年人默默站在房间正中央,他个头并不算太高,但腰背挺得笔直,再加上瘦削骨感的身材,反倒给人一种需要仰视的瘦高个子的错觉,他面容刚毅冷峻,似乎怎么都挤不出一丝笑容。 高远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了房间里中年人的背影,恭恭敬敬道:“老师。” 中年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人当然就是被高远特意“请”来的当世大儒,也是他曾经的启蒙恩师秦栩了。 高远原本是有些怨气,想要好好“审问”一番这个老师的,毕竟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怎么说也该找他要个说法。 可是一进门,看到秦夫子这一副严肃坦然的样子,高远立马就觉得矮了一截,好像他又变成了十多年前那个在堂下乖乖听讲的学生了。 “老师,十多年未见,这次贸然把老师请来,是有些问题想要向您请教,还请老师原谅学生的唐突。” 高远躬身向秦栩行礼,“老师请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秦栩刚刚落座,便开门见山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不顾名节,公开佐证你王兄身死的消息,是吗?” 高远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师是个真正有智慧的高人,不难猜出自己请他来的目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单刀直入了。 毕竟,在他印象中老师并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 “是,学生确实不明白。” 秦栩又微微点头,接着道:“你还想问,按毓儿所说,我们本该半年前就搬来令丘城,为何现在才到,是吗?” 高远心下苦笑,只得老实回答:“是。” 秦栩道:“在解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老师请讲。” “我叫毓儿给你带的消息,叫你们不要出兵攻打帝郓城,你们为何不听?” 高远脸色有些难看,他实在不愿再想起那段悲痛又耻辱的往事,但还是回答道:“因为当时我们刚刚打了大胜仗,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帝郓城。” “你们拿下了吗?”秦栩继续问道。 “没有。” 高远此时已经没有一开始“审问犯人”的打算,气势上已经完全弱了下来。 “毓儿应该也告诉你,一旦陷入僵局,可能会有什么隐患,你可还记得?” “记得,一旦无法立刻取胜,邻国可能会出来干预。” 秦栩的语气终于有些波动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都记得,说明你当时都听进去了,可是你是怎么做的?” 高远脸色已经涨的通红,勉强解释道:“当时青丘国派来使者,请求与我们和亲……” “你认为他们会选择帮你们?” “是……” “我问你,如果你是青丘国国君,你希望南楚国让高飞来统治,还是让祝宁来统治,对青丘国更有利?” 高远此时心中充满了悔恨,如果当初听了老师的建议,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啊,自己居然还一直在怪罪老师,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跪了下来,“老师,我错了!” 秦栩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关键是要在失败中吸取教训,只是这些教训的代价,确实太大了……” 他起身扶起高远,“你不必向我认错,我已不配再做你的师长。” “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确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半年前,毓儿刚去令丘城给你们带完话,我们一家就都被祝宁扣在帝郓城了,祝宁以我全家性命要挟,逼我出面公开你王兄的死讯,我知道,不论真伪,一旦由我佐证将此事公开,你们将再也没有入主王都的机会。” 虽然早已想到这种可能,但是亲口听到秦栩的解释,高远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老师也是无奈之举,遇到这种事情,即使是圣人,又怎么能不顾及家人的死活呢? 但是,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疑点。 “您刚刚说,祝宁把您一家人全都扣在王都,也包括毓儿吗?” 秦栩点点头,“当然。” “哪一天,您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毓儿当夜就回了,原本我们就是打算她回来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动身,可是第二天天还没亮,你们就已经兵临城下,祝宁立刻就派人闯进我府中,碍于我的身份,不敢直接抓人,但还是封锁了府中所有出入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我当时就明白,应该是毓儿这孩子的行踪暴露了,祝宁以为是我透露宫里的消息给你们,让你们发动突袭的。” 高远突然觉得脊背发冷,如果秦毓在他们兵临城下的那天起就一直被扣在府里,那天半夜里突然出现在他帐篷里的人是谁? 第一卷 在人间 042-轩辕之丘 高远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急忙召人吩咐道:“请秦姑娘来一趟。” 不多时,秦毓终于款款走进书房,比起半年前,她似乎变得消瘦了一些,但依旧是仪态清雅,气若芝兰。 在她踏进门的一瞬间,高远心里几乎就已经断定,那天夜里闯进军营的人,绝不是真正的秦毓! 不过,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他还是请秦毓坐下,问道:“毓儿,我想问你,自从你回家以后,祝宁封了秦府,你可曾有机会出来过?” 他心底里对秦毓其实是有些心怀愧疚的,毕竟在心里自己是冤枉她了,而且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导致秦家一家被祝宁软禁了半年。 秦毓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她很自然地坐到秦栩身边,答道:“没有,祝宁虽然没有胁迫我们,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但是对我们每一个人都监视得很严密,根本没有机会偷跑出去。” 不过,说完这些,她还是秀眉微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高远犹豫了一下,坦言道:“就在祝宁封府的当天深夜,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了军营,她暗示我说,三哥才是真正谋害先王和太子的凶手。” 秦毓脸色大变,“难道有人会用易容术来冒充我?” 高远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忽然摇摇头,“我不确定……因为,我刚刚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而且这种可能性我觉得也很大。” “易容术只是江湖传说,真正做出人皮面具,还能模仿别人的声音,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荒几百年来,真正做到过这一点的,只有六十年前,武林中曾出现过一个人称‘千面书生’的人,不过这个人已经退出武林至少四十年了,估计早就老死了。”秦栩补充道。 “也许他还有徒弟。”秦毓说。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据说‘千面书生’为人孤傲不群,收徒的可能性很小。” 秦毓失笑道:“爹,您一个读书论道的人,怎么会知道这种江湖上的传说?” 秦栩微微叹息道:“别人叫他‘千面书生’,他也曾是个‘书生’啊,在那个时代,他原本也是一个当时著名的博学之士,却因为一次变故,心灰意冷,竟然转而研究毒药秘术,从此走上了邪路。” 秦毓不以为然道:“遇到挫折就自甘堕落,这种心志的人,也成不了什么事。” 秦栩正色道:“毓儿,我教过你很多次,没有真正理解别人,不要随意评价,你又忘了。” 秦毓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嗫嚅道:“知道了。” “应该不是易容术,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对我下了毒,使我产生了幻觉。” 高远斩钉截铁道,“我和毓儿有十多年没见了,第一次见她我都差点没认出她来,这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我和毓儿的关系,还能这么快做出人皮面具,并且改变自己的声音呢?” “但如果是一种类似迷幻药的东西,他就可以根据我当时产生的幻觉,随机应变,顺水推舟。” “如果是用毒,可能跟祝家又脱不开干系了。”秦毓沉声道,“先王和太子都是中毒而死的,他派人过去用毒药迷惑你,造成你们兄弟阋墙,互相猜疑。” “看来,这笔账最终还是要记在祝宁身上,”高远的脸色终于有些舒缓,“不管怎样,总算解了我一个心结,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以后怎么面对老师和毓儿了。” 秦毓笑道:“怎么,难道你之前觉得我跟我爹还能害你不成,你也太小人之心了吧。” 这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高远居然朝秦栩父女跪了下来,磕头赔罪道:“都是我的错,我当时若是听了老师的劝告,就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三哥也不会死,你们也不会被牵连,老师,请您留在我这吧,我愿终生向您求教,勤学悟道,九死不悔!” “哎,你这是做什么?”秦毓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这也不能全怪你,世事难料,你们当时的情况,我爹也不可能全都清楚,连你三哥那么聪明的人也会犯错,你怎么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呢?” 高远依然坚持跪在地上,“老师,您永远是我的老师,请您留下来吧。” 秦毓有些无奈,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秦栩神色有些复杂,缓缓道:“老师毕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不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我已经没有脸面再当你的老师了。” “不,”高远抬起头,“是祝宁用老师家人的性命威胁您,这笔账要算在他头上,不能怪您。” 秦栩叹了口气,道:“你想知道我向祝宁妥协的真正原因吗?” 高远愣住了。 “我必须要告诉你,不是因为他用毓儿、夫人还有秦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威胁我,虽然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自己的命,如果我不答应他,我自己就要死。你明白吗,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一个自私的人,我向来自诩高洁之士,绝不会违背良心苟且偷生,可是真到了生死边缘的时刻,我却畏缩了。” 高远的表情终于变得惊讶起来,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无比尊敬的老师,竟然会跟他说这样的话,他扭头看了看秦毓,却发现她的面容很平静,显然这话秦栩早就对她说过了。 高远思索了一会儿,又说道:“老师乃当世鸿儒,如果就这样被奸佞所害,那是整个大荒的损失,如今南楚世风日下,反贼当道,像老师这样的正直之士,南楚是万万不能再失去了,老师惜命,也是应该的!” 一边的秦毓有些听不下去了,仿佛是替高远感到羞惭一般皱眉道:“你这马屁拍的过头了。” 秦栩却微微颔首,“你说的这一点的确也是我当时心中所想,但其实它的分量在我心中却没有那么重,比起名节,我更在乎毓儿和她的母亲。” “我怕死,就是单纯意义上的怕死,你刚才的话,也许可以成为很多人作为他们随波逐流的借口,但我说服不了我自己的心。” 说完这些,他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起来吧。” 高远依然跪在地上,沉默半晌,又诚恳地说:“即便如此,能像老师这样诚实地面对本心,说起来容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得到呢?” 秦栩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起身扶起高远,欣慰地说:“有你这样的学生,是我秦某的幸运。” “既然如此,好吧,我答应你,以后还留在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那张仿佛万年不变的脸上居然有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也是毓儿的意思。” 秦毓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东张西望起来,抿了抿嘴,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你跟我爹怎么跟打哑谜似的,我没听明白。”安顿好秦栩一家,高远来到城门楼上继续观察练兵,秦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做,便跟了出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无非就是“实事求是”四个字而已。”高远答道。 “就这么简单?”秦毓不解,“这不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吗?” “是这个道理,”高远点点头,“可是三岁小孩明白的道理,长大以后就不一定明白了。” 秦毓若有所思。 “怕死并不可耻,小人之心也不可耻,但如果因为害怕别人的非议而找理由、找借口,却是可耻的,欺骗不仅仅是在欺骗别人,同时也在欺骗自己,时间久了,就会迷失本心,世事人心,就都看不明白了。” 高远微微感叹,“老师之所以有这样一双看得通透的慧眼,就是因为他总是能实事求是地去看待每一件事,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本心。如果我能像老师那样,又怎么会被那种幻象迷惑呢?” 秦毓笑道:“你们明面上不过才说了几句话,暗地里居然交流了这么多吗?” 高远望着她明媚的笑颜,心情也逐渐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哪有暗地里,从头到尾都当着你的面。” 秦毓摇头叹息道:“唉,和你比起来,在我爹面前,我倒像个外人了,真不知道你是他的孩子还是我是他的孩子。” 高远一副不怀好意地样子望着秦毓笑道:“嗯,其实吧,我当他的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秦毓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瞪了高远一眼,嗔道:“没个正形!” 高远也不敢把玩笑开过头了,赶紧接着秦毓之前的话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跟老师毕竟是师生,和老师对话,自然每一句都要细细揣摩,可你和老师是父女,父女之间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需要太多的思考,也不需要每一句话深究,我能明白你没听出来的深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毓展颜一笑:“你这么说,我就觉得心里平衡了,那看来还是因为我跟我爹更亲近些的缘故。” 高远心里松了一口气,“那是当然。” 可是接下来秦毓的话就又让他立马不淡定了。 “我想,保持你和我爹这种纯粹的师生关系,对你是大有裨益的,所以,为了你的进步,你还是不要想着成为我爹的孩子了。”秦毓一本正经地说完,忽然狡黠地眨眨眼,笑着跑开了。 “哎,毓儿,别走啊。”高远看着秦毓活泼的背影,无奈地站在原地苦笑。 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又变得满足起来,他渐渐觉得,这座曾带给他伤痛的令丘城,从这一刻开始,似乎多了一种家的味道。 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萧瑟的秋风拂过,天边传来阵阵雁声,马蹄踏过浑浊的河流,云落尘抬眼望去,远处一片辽阔苍茫的山丘依稀可见。 相比青丘山、魔界森林这些生机盎然之地,轩辕之丘显得单调而贫瘠,放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土黄色,这里没有草木,也没有飞禽走兽,策马狂奔在这广阔的天地间,一阵大风迎面吹来,云落尘只觉得一股豪气在胸中激荡,忍不住放声长啸。 离笙安静地坐在他身后,双手环抱在他腰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卷 在人间 043-四大护法 “就要到了。”云落尘说,轩辕之丘已经近在眼前,他拉了拉缰绳,放缓了一点速度。 离笙轻轻“嗯”了一声,忽然侧目向身边一个方向望去,“落尘,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云落尘止住了马前进的步伐,他虽然没听到什么,但是对离笙超乎常人的感知力一直都很信任。 突然,他发现旁边的一座巨石上,正坐着一个人。 这块石头离他们并不远,云落尘记得很清楚,前一秒,这石头上还是空空荡荡的。 云落尘看到有人突然出现的瞬间,身上每一块肌肉都收缩起来,蓄势待发地准备应对突袭,但当他看清这人的样子以后,却稍微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这人绝不会向他们发起攻击的。 “反应还是太慢了。”韩隐从巨石上跳了下来,“如果这时候现身的不是我,而是前面等着你们的那几个人,你们现在已经是两具尸体。” 云落尘抱拳道:“多谢提醒,前面的是魔教的人吗?”对这个冷冰冰的神秘人物,云落尘其实是颇有好感的,虽然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毕竟曾经帮过自己,虽然可能只是因为离笙的缘故。 “不认识,但他们的确是冲着你们来的,”韩隐看了一眼离笙,“而且,至少有两个人,实力不在我之下。” 云落尘神色凛然,他可是见识过韩隐的本事的,别看他年纪轻轻,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整个大荒估计都找不出几人比他更强了。 对手居然能派出两名这种级别的强者,除了魔教总舵,云落尘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势力有这种手笔了。 魔教虽然没有各大门派规模庞大,但却是聚集着整个大荒最可怕的绝顶高手,而传说中在魔教总舵里占据着崇高地位的魔教四大护法都各自修炼了一种极为诡异霸道的邪术,他们当中任何一人,都是超越当今武林最顶尖高手的存在,而被奉为至尊的魔教教主,则更加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实力。 “韩大哥,之前我对你态度不好,请你原谅,能否告诉我们,他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离笙注意到韩隐正在看她,显然是在询问她的态度。 虽然她之前曾故意赶走韩隐,但那时候她是担心韩隐会威胁云落尘和祝可可他们的安全,这次韩隐显然是来帮他们的,既然如此,她自然要放下面子主动示好。 而且刚刚听了他的话,很明显这一次的对手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得多,她心里也有些慌乱。 韩隐思索了半晌,答道:“应该是四个人。” 云落尘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离笙皱眉道:“怎么了?” “四大护法,难道是四大护法亲自来了……可是,传说魔教的那四位护法性情乖张孤僻,从来都是单独行事,这次怎么会一起出动?”云落尘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这时,云落尘瞳孔猛的收缩起来,死死盯着前方的一座土丘。 三男一女,一共四个人,正从那座土丘中缓缓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长九尺的壮汉,他赤裸着上身,身上肌肉虬结,一头短发如钢针一般根根竖立,他浑身的皮肤,包括头颅,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仿佛浇了一层铁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双臂上原本长着手的部位,已经变成了两柄寒光慑慑的尖刀。 “化形成兵……”云落尘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他是狂兽,四大护法之首,果然,魔教派了他们出来……” 紧跟在狂兽身后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俊朗中年人,只是他这一身白衣,几乎看不出是白色的了,因为那身衣服几乎已经被干涸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宛如毒蛇一般的眼睛,射出逼人的寒光,他的手白皙修长,如同兽爪一般的指甲漆黑如墨。 “血公子……”云落尘显然也认识这四大护法中的第二位。 但是看到后面两个人,云落尘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疑惑。 其中一人,带着一只骷髅面具,遮住了整张脸,诡异的是,那骷髅面具的眼窝里却是空荡荡的两个黑洞,仿佛面具下的脸真的是一具骷髅。 而他身边的另外一人,却是一名绝色女子,身着红黄相间的彩衣,婷婷袅娜,仪态万千。 “这两人不是鬼头刀和青面魔。”云落尘轻声低语,“看来不是四大护法都在,我们拼一拼,应该还有机会。” “哟,这小子还知道鬼头刀和青面魔呢。”对面那个身穿彩衣的女子咯咯娇笑起来。 四人在距离云落尘他们百步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相隔这么远,云落尘刻意压低的声音居然还能被她听到,可见此人内功远胜于他。 云落尘额头已经有些微微冒汗,显然这个被他轻视的女子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能和四大护法其中两位一同执行任务,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小弟弟,不用我多说了吧,把你身边的那个漂亮的小妹妹交出来,你和那个面瘫的家伙就可以走了。”彩衣女子笑眯眯地说。 云落尘瞥了一眼韩隐,韩隐面无表情,依然只是冷冷地看着对面四人,似乎在用行动证实刚刚彩衣女子形容他的话非常贴切。 “幻姬,你不用跟他们废话,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他们都解决。”狂兽眼中精光暴射,大步流星直接朝这边走了过来。 云落尘看了一眼离笙,一咬牙便要冲上去,忽然只觉得身边韩隐身形一动,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挡在了狂兽面前。 一丝异样的神情在狂兽眼中一闪而没,紧接着,他的眼里绽放出激动而嗜血的光芒,他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十几年了,终于有一个像样的对手了,今天他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谁也别插手!” 话音未落,韩隐突然暴起,瞬间就闪到了狂兽面前,右手探出,扣向狂兽的咽喉。 他可不会出手之前还要发表一通感言,趁着狂兽还在大放厥词的时候发动突袭,正是他攻人不备的一贯作风。 狂兽却不闪不避,一双化为利刃的铁手朝着韩隐当胸刺去。 韩隐居然也不闪避,单手扣住狂兽的咽喉,但只是接触到狂兽皮肤的一瞬间,他那如同冰山一般冷峻不变的表情忽然变了。 他的手似乎并不是扣在人的咽喉上,而是扣在一块坚硬无比的精铁上。 韩隐的作战经验显然十分丰富,一击不成,他的双手顺势向下一抓,将对方的双臂按了下去,狂兽刺向他胸口的两柄利刃贴着他的腰间穿过。 但狂兽的身体已经朝他撞了过来,韩隐只觉得一堵铁墙就这样迎面撞上了他的胸口,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狂兽的脸上。 被血喷得满眼朦胧的狂兽凶性大发,一记头槌狠狠向前撞去,这样近的距离韩隐根本无法避开,被撞得脑袋向后一仰,再一次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而几乎就在同时,云落尘忽然感觉眉间一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支血红色的冷箭,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这支箭速度极快,通体散发着妖异的血红色光芒,不知为何,云落尘忽然觉得这支箭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竟有些恍惚。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电光火石之间,云落尘已经拔出身后的巨剑格挡。 离他百步之遥的那个戴着骷髅面具的人,右手突然伸出两指,向右一划,这支飞在半空中的血箭竟然突然改变了轨迹,避开了云落尘巨剑格挡的方向,朝着云落尘左肋狠狠刺去。 云落尘从来没见过还有人能隔空操纵飞箭,猝不及防,那支血箭已经扎进他的左肋。 骷髅面具右手虚浮,向前一推。 血箭在云落尘体内继续向里钻去,“噗”的一声,竟然从云落尘背后窜出,带起一连串血花,云落尘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他终于明白这支箭为何通体都是血红色了,这明明这就无数人血染成的! “落尘!”离笙惊呼一声,正要扑过去,突然,她的身边一下子暗了下来,云落尘忽然从她眼前消失了。 一声轻柔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小妹妹,你的对手是我哦。” 云落尘听见离笙的呼唤,忍着伤痛就要去离笙身边保护她,可是,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离笙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虚无,但她刚才的声音似乎还在原地回荡。 离笙居然就这样从他眼前突兀地消失了! 云落尘没有注意到,就在离笙消失的同时,四大护法那边,幻姬也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而那支飞出去的血箭,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骷髅面具的手上,箭头上云落尘的鲜血还在缓缓滴落。 在他身边,血公子偏过头深深地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神色,对那骷髅面具说道:“鬼面,你不用出手了,他交给我,他的血很特别,我很喜欢。” 鬼面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他空洞的眼窝突然转向一个方向,沙哑的嗓音如同地狱的恶灵:“幻姬,好像已经得手了。”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空气一阵波动,幻姬就这样凭空出现他面前,她的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微笑,肩上扛着已经人事不省的离笙。 血公子朝这边瞥了一眼,冷冷道:“没有血,我不喜欢。” 幻姬用嗔怪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教主可是交代过,不许伤了她,要不然有你们三个出马,何必多此一举把我也派来?” 她似乎颇为得意地拍了拍肩上的“猎物”,娇笑道:“我的任务完成了,先走一步,你们可要加油哦。”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巨响,遭到狂兽悍然一击的韩隐再一次倒飞出去,血肉模糊的身躯撞碎了一块巨石,跌落到一个百尺深的大坑里。 幻姬忍不住皱了皱眉:“都已经打得不成人形了,看来狂兽也快解决了,你俩赶紧的吧。” 几百米外的大坑里,韩隐残破的身躯重重跌落,砸起一片碎土飞灰,狂兽雄壮的身躯紧跟着从天而降,锋利的尖刀在阳光下闪着慑人的寒光。 “噗——”狂兽的尖刀狠狠扎进韩隐的心脏,他的手臂几乎完全没入韩隐的身体里,刀刃已经插进韩隐背后的黄土中,将他完全钉在地面上,韩隐猛地瞪大了双眼,眼球凸出,一道血色喷泉从他左胸喷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第一卷 在人间 044-峰回路转 幻姬已经带着离笙离开了,血公子走到云落尘的面前,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他望着云落尘的眼神,仿佛猎人望着落入陷阱中的困兽。 “我从你的血液里闻到了一股神圣的味道,我想问你一些问题,如果你的回答令我满意,我可以不杀你。” 血公子的声音阴森而冷漠,他伸出右手放到面前,上面流转着一抹邪异的血色光芒。 云落尘倔强地与他对视,自从离开王宫,他遇到的敌人几乎都是这世上最巅峰级别的高手,面对这些至少大他两辈以上的江湖老人,作为一个年轻后辈的压力可想而知,但同时也磨练了他超越同龄人的那种坚韧不屈的心志。 血公子默默盯着云落尘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忽然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看来你是不会回答我了,可惜,可惜……” 他脸上居然真的浮现出真诚的惋惜神情,可是同时他的右手已经握手成爪,朝着云落尘抓了过来,一抹如同鲜血凝成的红光在他的掌心荡漾。 云落尘大吼一声,举起手中巨剑,狠狠劈向那片血色的红光,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阵爆鸣,云落尘口喷鲜血,向后退了几步。 “果然,实力差距还是太大了么……”云落尘心中苦笑着,看那血公子的样子,刚才那一爪似乎还没用到三成功力,自己已经是抵挡不住了。 “离笙,离笙,你去哪儿了……”身处绝境,云落尘依然忍不住担忧离笙的安危,他并没有看到幻姬抓走离笙那一幕,在他印象中,他只听见离笙叫了他一声,然后便忽然消失了,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离笙只怕已经被魔教的这帮人抓走了。 而在另外一边,他们三人中实力最强的韩隐已经跌下坑洞里没了声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忽然死死盯着手中的剑,如果再次获得那天夜里面对“赶尸人”山九灵的时候那种力量,哪怕对手是四大护法齐聚,他也有把握战胜他们。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就这一次,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云落尘在心里祈祷着。 可是,这一次无论他怎样呼唤,却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了。 血公子慢慢地走向他,手中的血光比之前那次更加强烈。 云落尘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原来自己的力量竟是这样渺小么。 可是,他怎么能甘心呢?眼前这个人至少在三十年前魔教出世之时就已经成名,如果再给自己三十年时间,不,哪怕只有十年,凭借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也许就足够打败他。 血公子突然腾空而起,双手结印,空中突然凝结出一个小山一般的巨型掌印,带着无穷的威压与腥风,朝着云落尘拍了下来。 然而,这只血掌却在距离云落尘不到半尺的地方,生生定在了半空。 不知何时,一只巨大的金色拳影出现在了云落尘的面前,替他挡住了这几乎必杀的一掌。 一条虚幻的金龙匍匐盘旋在半空,发出低沉的龙吟,它匍匐在这金色的拳影下,似乎下一秒就会突然腾身而出。 空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拳掌的虚影同时消失,巨大的气浪将云落尘震得倒飞而出,但同时就有一个人在他背后抵住他的双肩,将他接了下来。 血公子发出一声闷哼,倒退了几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刚刚还很轻慢的神色此时此刻已是一片凝重:“龙腾四式,潜龙勿用!你是什么人?” 云落尘这才回头看背后这位及时赶到的救兵,竟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衣衫整肃,深邃的眼眸中一片浩然正气之色。 “在老夫的地界里,还有脸先问老夫的名讳,你们魔教的人,似乎有些无法无天了吧!” 血公子脸色阴沉,刚刚那一掌他已经用出了全力,但依然被对方震退,显然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实力还在自己之上,从他使出的招式来看,血公子已经大概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心思电转之下,眼角不由自主地瞥向刚才狂兽跳下去的那个深坑方向。 果然,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出现在了深坑的边缘。 血公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狂兽的实力,比自己还要略胜一筹,或许狂兽还达不到对面这个老家伙的层次,但若是加上鬼面和自己一起三人联手,实力依然胜过对面两人。 血公子的嘴角再次浮现出自信的微笑。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血公子瞪大了双眼。 从坑中爬出的那个人,居然不是狂兽!而是那个……那个之前被狂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韩隐踉跄着从坑里爬出来,他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淡漠的神情,除了身上溅满了鲜血,以及胸口衣服上有一处破洞之外,似乎并没有受伤。 “不可能,不可能……”血公子喃喃自语着,他纵横江湖几十载,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诡异的场面,这个人在跌下坑里的时候,明明已经血肉模糊,几乎是一个死人了,作为四大护法之首的狂兽,全力爆发之下的破坏力有多可怕,他会不清楚么? 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血公子的衣角,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快走,狂兽已经死了。”、 血公子浑身僵硬地转过身,看到的正是鬼面那张骷髅头面具下空荡荡的眼窝。 “既然幻姬已经得手,这次任务就算完成了,不必恋战。” 鬼面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是这样死气沉沉,不带任何情感的波动,但毫无疑问,这样的语调,最容易让人从惊慌中平静下来。 血公子神色终于沉静下来,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了,脚下一点,一眨眼的功夫,就和鬼面一起消失在原地。 几分钟前。 狂兽的右手已经穿过韩隐的身体,钉在了地面上,他狞笑着看着对方逐渐涣散的瞳孔,享受着生命在他手中流逝的快感。 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定睛一看,那居然是眼前这个濒死之人的左手。 这怎么可能,哪怕是回光返照,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吧?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这个人布满血污的脸庞,却发现这人脸上刚刚灰白的死气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残忍的冷笑。 狂兽突然感觉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面对死亡的本能的恐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他一定死了,死透了!” 未知的恐惧迫使着他想要尽快摆脱眼前这个怪物,可是钉在对方身体上的手却被他牢牢地抓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知道为什么把你引到这里吗?”韩隐脸上森冷的笑意更浓了,“因为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你是怎么死的。” 说着,他抬起右手,就像是要去采摘果子一般探向狂兽的胸膛,这一次,狂兽宛如精铁的皮肤没能阻挡韩隐的手。 他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这只苍白的手就像伸入一滩软泥一般刺破了自己胸口的皮肤,鲜血喷涌而出。 这只手在狂兽的胸腔里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个剧烈搏动着的东西,然后轻轻一握,那东西就如同一个浆果一般破碎了。 狂兽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圆睁的双眼满是震惊与恐惧。 韩隐拔出狂兽刺进他身体的手,一脚把狂兽的尸体踢到一边,然后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他胸口被狂兽刺穿的那道恐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他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朝坑外爬去。 “韩大哥,你……”云落尘同样十分惊讶,先前他可是亲眼看见韩隐身受重伤跌下深坑里的。 韩隐却懒得解释,脸色阴郁地问道:“离笙呢?” “离笙……不见了。”云落尘脸上涌起一丝懊悔,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一定要更加拼命地修炼,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被抓走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韩隐眼中突然涌现出一丝冰冷的杀意,但却又很快消散了,他似乎是强压着愤怒冷冷地说:“你最好赶紧找出魔教总舵的位置,否则,离笙如果出事,你一定会死。” 这时,站在云落尘身后的老人徐徐开口道:“老夫倒是知道魔教总舵在哪里。” 云落尘闻言又惊又喜,他并不在意韩隐对自己的威胁,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回离笙的安全。 他连忙对老人行礼道:“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必当报答,只是,我们一位朋友如今身陷险境,还请前辈告知魔教总舵所在,我们急着要去救人!” 韩隐却有些怀疑,他盯着老人冷冷道:“你是何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老人却不急不恼,微笑道:“老夫乃应龙堂大长老龙吟,应龙堂与魔教明里暗里已经对峙了几十年,老夫怎会不知魔教总舵之所在呢?可你们若是打算就这样直闯,无异于送死。” 云落尘听到这位老人自称应龙堂长老,心中一喜,赶紧拜道:“晚辈云落尘,拜见长老,不瞒您说,晚辈此番前来,正是有事关大荒气运的重要事情需要找应龙堂帮忙,此外,晚辈还得到消息,魔教在南疆大肆屠戮正派武林中人,鸣凤堂也已经遭受重创,也许下一个目标就是北疆武林各派了,还请前辈早做打算。” 老人面色凝重,微微颔首道:“此事我也是不久前刚刚知晓,正好鸣凤堂的人也来了,这样吧,二位少侠随我回应龙堂,不论是应对魔教袭击,还是救援你们那位朋友,都需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你们放心,在救你们朋友这件事上,应龙堂一定会鼎力相助,至于你所说关乎大荒的要事,还是见了我们掌门再说比较合适。” 云落尘闻言大喜:“多谢长老。” 他心里清楚,仅凭自己和韩隐两个人,要想深入魔教总舵救出离笙可谓难如登天,但如果得到应龙堂的支持,成功几率就大得多了。 眼前这名长老连四大护法排行第二的血公子都十分忌惮,这样的实力哪怕是在应龙堂也一定是地位超然的角色,有了他的承诺,云落尘一下子看到了救出离笙的希望。 韩隐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微微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一卷 在人间 045-应龙堂 辽阔的轩辕之丘上只有断崖石壁和一望无际的黄土,秋风拂过,一片荒凉萧索之意。云落尘和韩隐跟随龙吟长老翻过一座又一座层峦叠嶂,终于在一块巨大的石壁上望见了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应龙堂”。 这近百丈宽的石壁上,凿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石窟,几乎每一个石窟里都有应龙堂的弟子在里面打坐修炼。 三人越过石壁来到一片人工修缮过的平地上,地上有一个足有九尺高的盘龙大鼎,鼎后便是应龙堂的宗祠,作为大荒最大的宗门,应龙堂的宗祠显得大气古朴。 宗祠旁边是几间石碶的房屋,其中一间尤其宽敞明亮,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长髯老者,老人仪容肃穆,不怒自威,正朝着三人走来的方向看过来。 龙吟长老领着云落尘和韩隐疾步走去,还未到门口便朗声道:“掌门师兄,我回来了。”说完便回头对二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应龙堂掌门龙啸大师。” 龙啸大师微微颔首,声音威严又很和善:“外面出了什么事?这两位少侠是?” 云落尘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晚辈云落尘,见过掌门,我们刚刚被魔教袭击,幸得龙吟大师所救,我等才得以保全,只是在下一位同伴被魔教的人抓走了,无奈只能跟随龙吟大师来向您求援。” 韩隐的态度就显得淡漠许多了,他只是微微点点头,自我介绍道:“在下韩隐。” 龙吟大师脸色有些沉重地对掌门说道:“刚刚外边的动静就是他们在与魔教打斗,恐怕这次魔教是有大动作,四大护法都派出来了。” 龙啸掌门脸色微变,沉声道:“你说魔教派出四大护法对付他们?”显然不太相信眼前这两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人会值得魔教这样重视。 龙吟大师微微一笑:“掌门师兄,你别看这两位少侠年纪轻轻,修为可是令人惊叹,尤其这位韩隐少侠,更是仅凭一己之力,就击杀了四大护法之首狂兽。” 听到龙吟大师说自己击杀了狂兽,韩隐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 “哦?”龙啸掌门惊异地看了韩隐一眼,韩隐依然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师兄,要不咱们先进去说?”龙吟大师道。 “里面还有几位客人在,要不我让弟子先带二位少侠去客房吧,当然,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我一起进去,大家可以认识一下。”龙啸掌门道。 “是之前青丘国和鸣凤堂来的人吧,他们本来也是要来通知我们关于魔教在南疆的消息的,你们看要不要也见一见?”龙吟大师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云落尘和韩隐。 云落尘看韩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干脆替他决定道:“也好。” 四人走进堂内,云落尘看到了里面坐了三个人,两女一男,其中居然有两个人是他先前就认识的,他愣愣地望着其中那个俏丽动人的身影道:“公主,怎么是你?” 南宫月显然也愣住了,但她的表情很快变得惊喜起来:“云落尘,你怎么来了?” 相比而言,她身边的瑛天劫,看向云落尘的目光却不太友善。 云落尘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此时他实在没心思跟他计较,也懒得去想他是怎么从青丘国的死牢里死里逃生了,他只想尽快救回离笙,至于他们之间的恩怨,也要等把魔教的危机解决了再说了。 云落尘的目光落到最后一个陌生的女子身上,这名女子样貌也十分出众,哪怕和青丘第一美女的南宫月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尤其是一双美眸格外清澈灵动,只是她那略显清瘦的脸上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憔悴与沧桑。 注意到云落尘的目光,她也抬头朝云落尘微微点头致意,云落尘忍不住好奇地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似乎总是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这令她本应光彩照人的双眸显得有些黯淡。 “看来青丘国来的这两位云少侠之前就认识了,”龙啸掌门微微一笑,朝最后那位女子点头示意,“这位姑娘想必云少侠是第一次见,她是鸣凤堂堂主林月白的千金,林千袅姑娘。林姑娘,这位是云落尘公子,这位是韩隐公子,两位公子也是我应龙堂的客人,你们认识一下。” “你好。”林千袅站起身来,朝云落尘和韩隐微微一笑,但云落尘看得出来,她笑得很勉强,联想到鸣凤堂此前的遭遇,云落尘也觉得心下黯然,安慰道:“鸣凤堂的事情我之前也听说了,林姑娘放心,只要我们这些武林正派团结起来,这些奸恶势力是斗不过我们的。” “谢谢。”林千袅礼貌地回应着,但她眼中的悲伤似乎一点也没有减少。 龙啸和龙吟两位老人纷纷入座,龙啸掌门环顾了一下众人,缓缓开口道:“各位远道而来,都带着各自的任务,老夫之所以把大家聚在一起,是因为你们的目标其实大同小异。大家放心,魔教重出江湖,武林中的邪恶宗门望风而动,应龙堂绝不会坐视不理,南宫公主,老夫答应你,等应付完这次魔教总舵的袭击之后,就派我的首席大弟子离天带两百人跟你去青丘国建立分堂。林姑娘,同样的,等这次袭击过去之后,老夫亲自带人南下,帮助鸣凤堂度过这次难关。” “谢掌门。”除了云落尘和韩隐,堂下三人皆起身致谢。 龙啸叹了一口气道:“不必谢我,我知道,诸位特地来此求援,必有燃眉之急,老夫不能立即出手相救,已是心中有愧,但这一次魔教来势汹汹,根据探查回来的弟子禀报,魔教总舵已经从各路聚集了数十名顶尖高手,不日即将强袭我应龙堂,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还望各位理解老夫的苦衷。” 林千袅微微欠身行礼道:“这种时候您还答应帮助我们,掌门大义,千袅没齿难忘,鸣凤堂会记住应龙堂的恩情,这一次对抗魔教总舵的袭击,千袅愿意听从掌门调遣,共同抗击魔教。” 瑛天劫也站起来,朗声道:“我也愿意听从掌门调遣。” 龙啸欣慰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云落尘,突然说道:“云少侠,老夫有些私事要与你相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落尘一愣,私事?和我?我们今天才刚见面吧,有什么私事可聊的呢?虽然心中诧异,但他突然想到之前那位大荒圣女沐天晴对他的吩咐,于是默然点点头。 “请随我来。”龙啸微微笑了笑,便朝门外走去,云落尘赶紧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一间偏厅里,龙啸指着房间里一把木椅道:“坐吧。” 云落尘坐下来,龙啸也在他的身旁落座,微笑着问道:“知道为什么找你单独谈吗?” 云落尘摇摇头。 “你姓云,这是你的本姓对吗?”龙啸的目光落在云落尘身后的那把巨剑上。 云落尘似乎猜到一点了,干脆直言道:“家父云青。” 龙啸点点头,神色恍然,“剑神云青,果然是他的后人。” “您认识家父?” “二十年前,我还没接任掌门之位的时候,曾与他交手切磋,说来惭愧,我虽然比你父亲还要大十几岁,可是武功却远不及他。” “那次交手以后,我们就成了好友,一同交流武学,你父亲是个武学奇才,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是整个大荒地位超然的存在,可惜,可惜啊……” 云落尘追问道:“父亲这么厉害,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龙啸掌门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件事情,一直是近百年来武林最大的悬案,不过,作为他的好友,我的确知道其中一些隐秘,但在告诉你之前,我必须要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有,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云落尘点点头,于是他把关于魔界森林、大荒圣女,以及偶遇离笙韩隐,后来又遭到魔教疯狂追杀的事情和盘托出,甚至连在藏经阁中看到的关于封印破除、妖魔现世的传说都没有隐瞒。 “此事绝密,大荒众人对此都知之甚少,希望掌门一定要保密。”云落尘郑重其事地说,他所说的绝密,自然指的是关于魔界的传说。 龙啸掌门的脸色有些怪异,他问道:“这件事情,真的绝密吗?” 云落尘回答:“自然是绝密,除了南楚藏经阁里被终生圈禁的那些老人,整个大荒知道此事的,就只有我和那圣女了。” “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 云落尘想了想,说道:“当然,您现在可以算第三个。” 龙啸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落尘:“事实上,今天你是第二个跟我说这件事的人。” “什么?”云落尘惊呆了,“还有谁知道此事?” 龙啸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缓缓道:“就是你刚才在大堂里新认识的那个姑娘,鸣凤堂的千金,她总不可能是你所说的那个大荒圣女吧。” “是她?”云落尘诧异了,心想:“她怎么会知道这种事,难道她真的是圣女?”毕竟,他还从未见过沐天晴的真面目。 “不对,她们的气质完全不一样,而且,如果她真的就是沐天晴,没必要对我隐瞒身份啊。” 云落尘正想着,又听见龙啸说道:“不过,她和你一样,也是说此事隐秘,不可外传。”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原本一开始我还不太相信这种事,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几分相信了,毕竟你们的描述有很多共同点,比如魔界森林中戴着狼头面具的人,四散奔逃的异兽,你甚至还和四翼白虎、九头蛇这种层次灵兽交过手,一般来说,至少是上古四大凶兽觉醒才会令它们仓皇逃窜。” 云落尘道:“掌门,此事千真万确,晚辈甚至怀疑,这些魔界出来的活物既然能化作人形,说不定已经混入魔教,这才使得魔教有胆量挑战整个武林正派。” 龙啸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位离笙姑娘,还有跟你一起来的那个韩隐,他们的来历,你一点都不清楚吗?他们会不会跟魔教有关,又或者,跟你说的魔界有关系?” 云落尘坚定地摇摇头道:“绝不可能,离笙虽然失忆,但我能感觉出来,她身上没有半点邪恶的气息,而且魔教从始至终都在迫害她,应该和她是对立的,至于韩大哥,他虽然沉默寡言,有一股肃杀之气,但是他一直都在保护我们,而且他对魔教出手毫不手软,连四大护法之首狂兽都是死在他手上,很显然他跟魔教不是一伙的。” 龙啸沉吟着,喃喃道:“我倒是很奇怪,魔教怎么会出动四大护法一起来对付你们,这阵仗,实在匪夷所思……” “掌门,不是四大护法都来了,只来了狂兽和血公子,没有鬼头刀和青面魔。”云落尘忍不住纠正道。 “不,那就是四大护法,新的四大护法。”龙啸微微叹息着,“鬼头刀和青面魔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的事吗,他们就是死在你父亲手上。” 第一卷 在人间 046-拜师 “十八年前……”云落尘不知不觉已经攥紧了拳头。 “我父亲就是十八年前去世的,他是死在了魔教手里吗?”似乎一切都串联起来了,魔教正是在十八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看来当年云家和魔教曾有过一场血战,最终云家被灭门,魔教也遭受重创,实力大损,不得不隐匿踪迹,休养生息。 “唉……”龙啸长叹一声,“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不错,那一战极其惨烈,我们应龙堂后来也加入了,只可惜,来晚了一步,我们赶到的时候,云家已经覆灭,只剩下青丘国王室的护卫队正在与魔教余孽战斗,也是从那时候起,应龙堂跟青丘王室算攀上了一些关系,所以,这次青丘国爆发魔教骚乱,才会让南宫月公主亲自前来求援。” 云落尘脸色有些难看,他现在才明白,原来当初南宫宇早就知道云家覆灭的真正原因,当初是故意编的谎话想骗他仇视南楚国,好乖乖留在青丘为他所用。 “不过,青丘王室对于那次事件一直都讳莫如深,毕竟,一方便来说,一个邪教组织灭掉了堂堂一个大国贵族,传出去有失国家脸面,但其实当时的魔教势力正如日中天,哪怕是对抗青丘王室,也丝毫不惧,所以另一方面,青丘王室也是担心魔教报复,所以才一直对此事秘而不宣。但事实上,反倒是因为云家家底雄厚,作风彪悍,那一战打得魔教元气大伤,从此退出江湖,一蹶不振,才保全了这十八年来大荒的安宁啊。” 说到这里,龙啸也忍不住扼腕叹息。 “掌门,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云落尘此时却显得格外冷静,他的眼中没有仇恨,只有毅然决然的坚定。 “我为我的家族而自豪,我也绝不会给我的家族丢脸,不会令我父亲蒙羞,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要让魔教从这世界上消失!” 他突然拜倒在龙啸面前,沉声道:“掌门,落尘自知实力不济,不足以对抗魔教,如果掌门不嫌弃,落尘愿意拜入应龙堂,刻苦修炼,争取早日达到父亲当年那种境界,为我家族报仇!” 龙啸犹疑了一下,起身将云落尘扶回座位上,半晌,却开口道:“我不能答应你。” 云落尘愣住了,龙啸亲自扶他起身,他还以为这是默认了,怎么会突然拒绝了呢? “别着急,”龙啸温和地笑着,“我不能答应,是因为我并不一定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既然有这份心,我自然要帮你找一个实力更强的老师,也不枉我与你父亲相交一场。” “可是,这十年来,江湖上公认您是大荒第一高手啊,怎么会有其他实力更强的人呢?您不愿收我为徒,也不用编这种理由搪塞我吧。”云落尘苦笑着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龙啸脸一黑,神神秘秘道:“对外传言,自然是说我这个掌门人武功最高,可是在我们应龙堂各位长老之中,实力最高者另有其人。” “哦?居然还有这事?”云落尘来了兴趣。 “你猜是谁?”龙啸笑着卖关子。 云落尘根本不想猜,直接回答道:“猜不出。” “你猜不出?你都见过他了。” 云落尘恍然大悟道:“不会是龙吟大师吧。” 龙啸点点头,“你去找他吧,如果他答应收你为徒,我也没有意见,有他指点,只要你肯努力,一定会受益匪浅,这也算是我对故人之子的一点小小关照了。” 云落尘问:“只是,我这样直接去找龙吟大师拜师,会不会有些唐突?” 龙啸笑了,“你是个好苗子,他看得出来。” 他又说:“其实在他带你回来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看出来了,他的眼光很高,我曾推荐几个本家子弟给他做亲传徒弟,他都看不上,但这次他看上你了,即使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的。” 云落尘疑惑道:“可是韩大哥武功比我更高,他也很年轻,龙吟大师怎么没看上他?” 龙啸凝神道:“你这个韩大哥可不是一般人,即使是我,也没把握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击杀狂兽,我最多只能打伤他,但如果他存心想要逃走,我也没办法。这个韩隐却能把这个魔教实力仅次于教主的人杀了,他的实力得高到什么程度?要知道,当年一战,你父亲都没能杀得了狂兽。” 龙啸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又说:“而且,我总觉得他的年纪,应该不是看上去那么年轻,就像那血公子,看上去像是个快六十的人吗?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就怀疑他跟魔教有关系的原因。” “难道他是魔教的奸细?为了混进应龙堂,不惜杀了自家第二大高手?这魔教也太舍得下血本了吧。”云落尘表情有些怪异,显然自己也不太认同这种解释。 “你觉得不可能?” 云落尘摇摇头,很确定地说:“不可能。”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除非狂兽并不是真的死了,或者死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狂兽。” 他刚说到这,目光正好对上了龙啸掌门的眼睛,那眼里有赞许的光芒。 云落尘苦笑道:“您不会真这么想吧。” 龙啸笑道:“我也不敢肯定,只是突然觉得你小子脑子的确很灵光。”他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走吧,去找我那二师弟聊聊,狂兽是不是真的死了,我相信他比我们更清楚。” 龙吟大师当然很清楚,作为应龙堂的重要人物,魔教第二大高手是不是真的死了,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他当然得再三确认。 在现场的时候,他就仔细看过了狂兽的尸体,第一,他确认这人就是狂兽,第二,他确认这人的确死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回到应龙堂之后,他甚至派人去把狂兽的尸体带了回来。 现在他就站在狂兽的尸体旁边,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云落尘和龙啸掌门。 “是他,真的是他。”龙啸掌门叹息着,但还是掩饰不住眼里的快意,“想不到啊,实在想不到,这个大魔头竟然就这么死了!” 龙吟大师笑道:“不管怎么说,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不论对魔教这次针对我们的行动有多大影响,至少会对他们的士气产生一定打击!” 龙啸仔细看了看尸体,转头问云落尘:“你的这位韩大哥,用什么兵器?” 云落尘道:“他从不带兵器,他第一次出手的时候,用的就是我身上的剑。” 龙啸掌门眉头紧锁:“不带兵器?他和狂兽对战的时候,难道是赤手空拳?” 云落尘点点头。 “那就奇怪了。”龙啸指着尸体胸口那处触目惊心的伤口道:“狂兽已经练成化形成兵之术,他连手都没有,身上自然也不会带兵器,可是这伤口……” “除非……”云落尘突然有些犹豫地说,“他抓住狂兽自己的手,让他自己捅自己。” 龙啸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不可思议。” “好啦,这些都不需要深究了,”龙吟大师洒然一笑,“现在至少有两件事情可以确定,第一,狂兽的确死了,第二,韩隐并不是我们的敌人,这就够了。” 龙啸掌门终于也舒展了眉头,笑道:“至少这两件事,都可以算得上是好事。”他又笑着看了看云落尘,然后又看看龙吟大师,说道:“现在我们快有第三件好事了。” 云落尘立刻会意,他当然知道龙啸掌门这时候说的第三件好事指的是什么,于是朝着龙吟大师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高声道:“龙吟大师,请您收我为徒!” 云落尘磕得很重,他很清楚,不论是救出离笙,还是以后对抗魔界,拯救大荒,提升自己的实力,永远是最重要的,他是真心诚意希望拜龙吟大师为师。 龙吟大师愣住了,他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微笑的掌门,又看着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直响的云落尘,有些担心这孩子把脑子磕坏了,连忙弯腰去扶。 云落尘当然不至于真的把脑子磕坏,他数着数磕到第九个就停下了,这已经是最高规格的尊重,再磕下去就像是在求人饶命了。 “起来吧。”龙吟大师终于把云落尘扶起来,虽然他很想装出一副严肃深沉的样子,但眉梢眼角的笑意已经呼之欲出。他真的对这个新徒弟很满意。 “师父。”云落尘一站起来,就忙不迭叫道,完全不给龙吟大师任何拒绝的机会。 龙吟大师也根本没打算拒绝,他不住地点头微笑:“好,好,我终于有徒弟了,哈哈。”他叫住了门外一个管事,吩咐道:“去我房间后面收拾出一间新屋子,带他过去吧。” 龙吟大师拍了拍云落尘的肩膀:“去吧,我很快就过来。” “嗯,”云落尘欣喜地点点头,心想:没想到这么顺利。 不过他又马上问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去救我那位朋友?我很担心她。” 龙啸在一边道:“你先跟管事去你的住处安顿好,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就会商量。” 云落尘心中虽然忧虑,但这时候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先退去了。 “怎么样,给你找的这个徒弟,可还满意?”龙啸掌门笑呵呵的望着龙吟大师。 “当然满意。”自从收了云落尘为徒,龙吟大师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他乐呵呵地问:“只不过,这么好的苗子,你怎么舍得让给我?我们应龙堂对习武之人内力的感知比一般人强得多,我不相信,你没发现他的内功和身体经脉非比寻常。” 龙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神色怅惘却又带着一丝满足:“当然发现了,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意外,毕竟,他是剑神云青的儿子。” 龙吟大师微微一惊,又很快释然了,“难怪,难怪,你早就认出来了,他背上那把巨剑,就是当年云青意外得到的屠魔剑吧。” 龙啸掌门点了点头:“所以,我才决定要把他让给你,作为掌门,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全力培养他,更何况,你才是大荒真正的第一高手,有你的指导,我相信,这孩子未来一定有机会达到他父亲的高度。” “不,师兄,你错了。”龙吟大师脸上笑意更盛。 “哦?” “这孩子的天赋,比你想象的还要高。”龙吟大师收起了笑容,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和憧憬的神情。 “云青当年再强,也没能超越令丘山和青丘山顶上的那些老怪物,可这个孩子,他是千年不遇的天生神体,我敢说,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超越他的父亲,成为真正站在大荒之巅的人!” 第一卷 在人间 047-点拨 龙吟大师的修炼堂里,现在正坐着四个人,除了龙吟大师和云落尘,还有韩隐、林千袅,当龙吟大师宣布三天后进攻魔教总舵并救出离笙时,云落尘一下子不淡定了,韩隐那冰冷的眼神也出现了一丝波动。 “三天?”云落尘腾地一下站起身,“不行,不行,我一天都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去救离笙!” “魔教对我们应龙堂虎视眈眈,七天之内,必定会动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所以我们才决定要先对他们出手,但即使如此,仓促行事只会适得其反。三天,已经是我们能完成全部组织调配的最快时间了。” “在掌门率领我应龙堂的弟子们从正面进攻的时候,你们从暗处偷袭救人,这是目前看来最有把握的计划。” 龙吟大师说完这些,又补充道:“我会和你们一起行动,林姑娘,魔教还不知道你在我们应龙堂,跟我们一起从暗处进攻,最适合你,一旦遇到危险,老夫也能保你无事。” 林千袅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一主张。 云落尘也沉默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龙吟大师说的的确是最理智的决策。 可是,离笙现在落入魔教手中,时间每过一秒,她就多一分危险,云落尘的心也多纠紧一分。 何况一开始龙吟大师就已经告诉大家魔教总舵的具体方位,这让云落尘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冲动。 有时候,明知道有一条正确的路,人们却依然忍不住要选那条错误的路。 龙吟大师见大家都没有再出言反驳,便开始交代一些具体的作战细节,可是云落尘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良久以后,龙吟大师交代完毕,韩隐和林千袅都退了出去,云落尘本来也想离开,却被龙吟大师留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单独留下你吗?”龙吟大师平静地看着云落尘,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徒弟,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云落尘垂下头,不吭声了。 “奇怪吗?为什么我能猜到你的想法?” 被看穿心事的云落尘虽然惊讶,却也明白在师父面前嘴硬是没有用的,只好“扑通”一声跪下来认错:“师父,我错了,对不起。” 龙吟大师眼神有些严厉,“这三天你老老实实待在我这,哪儿也不许去!” 云落尘脸色变了变,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刚进师门就挨批,还是在什么也没干的情况下挨批,这种感觉实在很窝囊。 “你也别觉得憋屈,这三天,我会传给你本门绝密的心法内功,三天以后,不仅你的实力会有很大提升,你的困惑也会得到解答。” 龙吟大师原本严厉的表情略有舒缓,可是听了他的话云落尘却不禁心下大震,怎么自己想什么师父都知道?难道师父会读心术? “起来,坐在这里。”龙吟大师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云落尘此时再也没了多余的念头,老老实实坐下。 龙吟大师问:“你知道,我们习武修炼之人,到底修炼的是什么?” 云落尘想了想,回答道:“筋脉骨骼,皮肤血肉,内功心法,拳脚功夫。” 龙吟大师点了点头,又说道:“修炼,既要修外在的功夫,又要修内在的功夫,你刚刚所说的,都是外在的功夫。” 云落尘问:“内功心法,也算外在的功夫吗?” 龙吟大师点头,“算。” 他又解释道:“凡是你自身能够感知到的功夫,都算外在的功夫。” “那师父所说的内在功夫是什么呢?” 龙吟大师只说了一个字:“道。” “道?” “或者说,道理。” 云落尘说:“我明白了,道理,无形无相,不能感知,只能领悟。” 龙吟大师笑得很满意:“不错。” “可是,修炼的道理,都有哪些呢?” “天地万物、生老病死,这世间所有的道理,都需要我们去领悟,领悟得越透彻,越深刻,你的功夫就越高。” “就好比,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决斗,其中一人如果比对方更明白阳光从什么地方射过来,风从哪个方向吹过来,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露出破绽,那么他就掌握了战局的主动。” “所谓‘道’,就是世间万物运作的规律,包括你的气血运行的规律、内功运转的规律、每次出手的规律……学习规律、顺应规律、利用规律,你就掌握了‘道’。” 龙吟大师看着云落尘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并不着急,他也知道,“道”这种东西,说起来简单,却并不容易理解。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为师总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云落尘尝试着问:“这跟修炼悟道有关吗?” 龙吟大师微微一笑:“当然有关。” “当你真正开始修炼内在功夫的时候,你就会关注你身体中的每一个部位,你会发现有些部位自己可以控制,比如手脚活动,睁眼闭嘴,可是有些部位你无法控制,比如你瞳孔的放缩,你血液流动的速度,你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而其中很多你无法控制的部位,却和你当时的状态,你的情绪,你心里正在想什么息息相关,更进一步,你会发现,原来人在这方面都是大同小异的,这就是规律,就是道理。” 云落尘恍然大悟,看着龙吟大师的眼神充满了崇敬,“原来您就是这样看出我的心思的!您快把这个‘道’教给我吧!” 可是龙吟大师却摇了摇头,“不行,‘道’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为它无形无相,无法直接作用于外界环境,所以也无法直接传授。” “不过刚才我说了,我要教给你的,是本门最重要的心法内功,学会了这心法内功,再融入你自己对‘道’的领悟,你就能慢慢感知到这世间万物的各种能量波动了,千万不要小瞧了这门功夫,这是我应龙堂百年来一直屹立于武林巅峰的根本。” 云落尘反复思索着龙吟大师的话,问道:“您刚刚所说的能量波动,是什么意思?” 龙吟大师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云落尘,显然对这个徒弟抓住了重点非常满意,他解释道:“一般人都能察觉到的能量波动,其实就有很多,比如风吹过,火焰在附近燃烧,等等,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比如剑气、杀气,还有眼神。” “眼神?” “不错,你想想,为什么别人在背后盯着你,明明你的眼睛是看不到他的,可是你也能察觉到,这就是因为眼神也是一种能量波动。” “修习了我们内功心法的人,那些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都逃不过我们的感知,不仅仅是眼神,甚至包括情绪的波动。” 说到这里,龙吟大师望着云落尘微微一笑,“刚刚我在布置潜入偷袭任务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内心的冲动、焦躁,虽然你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甚至还装模作样地频频点头,可是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早已不在我这里了。” 云落尘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不仅如此,修炼到我和掌门师兄这种程度,甚至可以通过感知身边人体内心脉搏动、气血流通、内力波动等等,就能判断这个人的身体素质和修为资质。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带你回来,并且收你为徒的原因。” 龙吟大师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徒弟的看重与赏识,或许他觉得,面对云落尘这样的人,把一切都告诉他,更能让他心无旁骛地修炼。 “我相信,你自己也能感觉到,你的身体机能异于常人吧。” 云落尘点点头,面对龙吟大师的坦诚,他也毫不避讳。 “是的,也许您会觉得我在自夸,但是,从小到大,我身边年纪相仿的人,没有一个人修为高过我,而且我自己身体的强硬程度、包括受创以后的恢复速度,都比正常人要强许多。” 他顿了顿,又说道:“而且,就在前不久,我还发现,我好像并不会中毒,不管什么毒,进入我的身体发作一会儿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龙吟大师微笑着点点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不愧是千年不遇的天生神体。” “天生神体?”云落尘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不错,”龙吟大师的眼中有了一丝激动的神采。 “天生神体,不仅筋骨坚韧,而且百毒不侵,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将我应龙堂的心法内功修炼到极致,成为我应龙堂四大绝学的集大成者!” 云落尘默默望着龙吟大师激动地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辜负师父对自己的期望。 云落尘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了韩隐,当时他跟狂兽交手的时候,明明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可是他从深坑里爬出来时,却好像一点儿也没事,难道他也是天生神体? 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像一个迷。 于是他忍不住问龙吟大师:“师父,跟我一起来的韩隐,您不是能感知一个人的身体强度和修为吗,他怎么样?” 龙吟大师轻轻皱眉,沉吟道:“他也很不错,身体强度远超一般人,但应该比不上你的天生神体,至于修为,为师也不能确定,他的经脉流转十分怪异,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样,而且……”龙吟大师斟酌一番,缓缓说道:“我似乎从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内力。” “没有内力?”云落尘惊讶道,“这也太奇怪了!” 龙吟大师却不以为意地说:“这也没什么,为师游历江湖几十载,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武林高手,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人经脉奇特,感觉不到内力,比如天音魔,比如鬼道人,还有南海仙子等等,天下武功,千奇百怪,你觉得不合常理的东西,也许并非不合常理,只是你没能领悟它其中的‘道’罢了。” 云落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和天音魔玉琴心交过手,这人的身体奇异程度的确非常人可比,不得不承认龙吟大师说的很有道理。 这时,外面跑来一名弟子,对龙吟大师说:“龙吟长老,掌门找您。” “哦?”龙吟大师有些奇怪,自己不是刚从龙啸掌门那里过来吗,怎么又要找他? “掌门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情?” 那名弟子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刚刚从您这出去的那个公子,直奔后山方向去了,好像,好像是要往诸夭之野那边去……” “掌门问您,您是不是把魔教总舵的地址告诉他了。” 第一卷 在人间 048-月下佳人归 诸夭之野,那是传说中神鸟鸾凤就栖息的地方,每当春暖花开之际,就会有百鸟前来朝拜。那里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是海内大荒中一处真正的神圣之地。 谁也想不到,恶贯满盈的魔教,居然会把总舵藏在这样一个充满了祥瑞气息的地方。 龙吟大师已经赶去掌门那里了,临走前教给云落尘几句内功心法,叮嘱他好好修炼,自己没回来之前,不许乱跑。 云落尘当然不会乱跑,听说韩隐去找离笙了,他反而觉得十分安心。 在他看来,这个看上去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家伙,武功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可是对离笙的安危的确很上心。 于是云落尘踏踏实实地坐下来静心冥想,慢慢感悟着身体的变化,呼吸吐纳之间,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之前从未注意到的,那些游荡在天地间细微的能量波动。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中已过了黄昏,夜幕就要降临了。 云落尘缓缓睁开双眼,徐徐吐出一口气。他忽然觉得一阵神清气爽,于是优哉游哉地走出门外。 “落尘!”云落尘刚刚走出门不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云落尘循声望去,就看到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 这应该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愿意见到漂亮的脸蛋,只可惜却不是云落尘此时此刻想要见到的。 “公主。”云落尘神色有些局促。 南宫月袅袅婷婷地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怎么,你似乎并不想再见到我?” 云落尘心里在说:“是的。” 但他嘴上却还是回答:“当然不是。” 尽管他这样回答了,但显然还是不能令这位青丘国的公主满意,因为这位公主实在是对男人太了解了,一眼就看出来云落尘言不由衷。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南宫月的神情就像是要哭出来,一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云落尘就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怎么会呢?”云落尘当然不讨厌她,这样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令人讨厌得起来的。云落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当然知道这位公主对自己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的心里已经装满了离笙,离笙的音容笑貌已经填满了他心中每一处缝隙,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自然再容不下其他人。 所以他只好对南宫月说:“公主,我不知道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但我真的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南宫月“哼”了一声道:“你没有吗?” 云落尘无辜地说:“没有啊。” “既然没有,当初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南宫月又羞又怒地说,“你知不知道,那半年时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独处这么长时间。” “啊?”云落尘呆住了,他突然想到,作为一个公主,南宫月刚刚说的很可能是实话。 没想到自己一时无奈之举竟然会给她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可是自己当初也是为了自保迫不得已啊。 不过他脑筋一转,很快想到一个人可以当挡箭牌,于是问道:“那瑛天劫怎么算?他对你如此深情,你们应该相处很久了才对。” 没想打南宫月居然忍不住冷笑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他算什么?他只不过是几百个围着我转的世家公子里其中的一个罢了,怎么配得上本公主?” 不知为何,云落尘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刺耳,他似乎从这位公主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此前从未注意过的情绪波动,于是鬼使神差一般地问了一句:“你喜欢过他吗?” 南宫月沉默了半晌,还是回答道:“喜欢过。” “既然喜欢,你为什么又要离开他?” “后来不喜欢了呗,感情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南宫月不耐烦道。 “哦,原来是这样。”云落尘觉得南宫月身上传来的情绪波动越来越明显了,他好像第一次看清了这个高贵公主的真面目。 好一个玩弄感情的高手啊,云落尘看清了这一点,原本对她的愧疚感荡然无存,忍不住寒着脸道:“那我怎么知道,你现在对我的感情,以后说不说得准?” 南宫月愣住了,她的神情逐渐变得很委屈,似乎是云落尘刚刚的话刺痛了她,如果是以前,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云落尘可能下一秒就要道歉了。 可是云落尘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样子,尽管他觉得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但他却越来越觉得虚伪,忍不住大声斥责道:“你曾经还说喜欢我三哥,你本来也快嫁给我三哥了,如果我三哥没死,你会不会过些日子也会不喜欢他了?” “我本来恨瑛天劫,可是现在我却开始同情他了。公主,你配不上他,你虽然是高贵的公主,但你的感情却很低贱!”云落尘一字一句地说道。 南宫月楚楚可怜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她不再看着云落尘的眼睛,她就像完全没有听见云落尘说的话一样转身就走,在她转身离去的一瞬间,云落尘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可怕。 一个看上去很委屈很柔弱却隐忍不发的女人,远比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要可怕的多。 南宫月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当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月儿。” 她还没有回头,弯弯的峨眉就已经皱了起来,在这个地方,这样叫她的只有一个人。 但她的眉头很快舒展下去,与此同时,她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渐渐云开雾散了,如同冬日暖阳的微笑再一次浮现,她缓缓转身,轻声细语道:“什么事?” 瑛天劫微微愣了一下,下一秒便喜上眉梢地跑近前道:“月儿,你不生我气了?” 南宫月像是明知故问道:“我生你什么气?” 瑛天劫有些难堪的笑了笑:“我知道,这次我跟着你来这边你不乐意,可是,你哥这次好不容易放我出狱,又恢复了我的爵位,我是真心实意想报答你们南宫家族,这次你一个人出来,我担心你才……” “我南宫家族乃青丘王族,你效忠王室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谈什么报恩?”南宫月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又莞尔一笑道:“刚吃过晚饭,我想去散步,陪我去后山走走,好吗?”她刚刚原本是想找云落尘陪她去的。 “好,好。”瑛天劫兴冲冲地答应着,但他随即又有些困惑地问:“可是,月儿,你早上不是刚刚逛过后山回来吗?你当时还不让我跟去,怎么现在又要去那里呢?” “因为我乐意。”南宫月声音微微有些不耐,但又很快加上了一句:“后山我的确已经去过了,不过还没有跟你一起去,不是吗?” 她的眼波婉转动人,瑛天劫仿佛觉得心都快融化了。 南宫月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要来后山,只是心里堵得慌,可是应龙堂这附近实在荒凉,只有后山有一片奇形怪状的石林还算一个不错的景致,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只能到这里转悠了。 云落尘把她数落一通使她心里很愤懑,从小到大,不论是父母兄长,还是宫中其他亲族,所有人对她都是百般宠爱,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云落尘算什么东西,他竟然敢说自己配不上瑛天劫? 高飞都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是我南宫月配不上的? 是的,她对高飞并没有任何感情,她只是觉得,像自己这样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高贵公主,只有南楚那个被称为少年天才的王,才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夫婿。 至于瑛天劫和云落尘,不过是众多被她戏耍的男人当中的两个不起眼的存在,除了他们,王都龙川还有好几个贵族世家的公子都在追求她,他们天天都围着她打转,她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可是现在,在这苍茫的北疆荒原,她这高贵的月亮身边只剩下两颗星星了,原本以为,这两颗星碰到一起,如果能为了博取她的芳心争风吃醋,也许还有几分意思,可谁料到,自己都已经这么主动了,这云落尘却一点儿也不上套。 “好在这瑛天劫还算识趣。”她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她身后略显拘谨的瑛天劫,她这眼神矜持中带着一丝羞涩,高傲中带着一丝挑逗,自然流露,毫不做作,配上她自信高贵的公主气质,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为此神魂颠倒。 “就算那云落尘那个呆子不上钩,本公主依然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女子,他不上钩,索性不理他好了。”南宫月在心里气哼哼地嘟囔着。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一轮新月升起,洒下淡淡的清辉。 “月儿,你看,好像是是刚才在大堂里见过的那个人。”瑛天劫指着前方小声道。 “谁啊?” “就是跟云落尘一起来的,不爱搭理人的那个。”瑛天劫又说。 南宫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借着月光,果然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从石林中走出,朝着他们刚刚来的方向走了过来,这个男人面色苍白,神情淡漠,眼神似乎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他的脸上生着稀疏的络腮胡,却别有一番野性的魅力。 南宫月很自然地上前打招呼,她的微笑热情而友善:“你好,我叫南宫月,我们上午在大堂见过的。” 她原本以为云落尘已经够木讷了,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显然更加冷漠,他竟然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里仿佛装着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 紧接着,他便不再理她,而是停下脚步,回头望石林方向望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南宫月虽然心中有些气恼,心想这人真没礼貌,但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顺着这个人的目光朝石林里张望。 南宫月也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眼望去,自己的命运便从此踏入了深渊。 她看见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孩子从石林中走了出来,她的面孔完美无瑕,她的身姿玲珑优雅,她身披着月光,仿佛落入凡间的仙女,那种清雅出尘的气质,让她一个女子都感到怦然心动。 心动之后,南宫月忽然听见一声破碎的声音,那是她二十年来深深根植于心的自信与骄傲,“呲”的一声,悄然碎掉了。 她就这样呆呆地立在原地,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知觉,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面前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和那个月光下的仙女是何时从他们身边离开的。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情绪开始在她心中蔓延。 那是嫉妒吗?不,我南宫月从来都是别人嫉妒的对象,什么时候轮到我嫉妒别人? 她茫然地思索着,直到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月儿。” 她忽然惊醒一般扭过头,看到了瑛天劫那张写满担忧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脸。 “月儿,你怎么了?” 她咬着嘴唇,有些惶然无措地摇摇头,突然,她抓住瑛天劫的肩膀,有些急促地问道:“你看见刚刚那人了吗?” “月儿,你到底怎么了,你是说刚才那个女的?” “对,对,就是她,就是她。” “我看见了。” “她怎么样?” 瑛天劫笑了,他的笑容有些羞涩,却又有些憧憬,“她很漂亮。” 南宫月眼里笼罩着阴霾,但她还是接着问道:“比我漂亮吗?” 瑛天劫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惊奇,他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南宫月,仿佛刚刚听到的是一个极为荒谬的问题。 “她怎么能跟你比?月儿,你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他的温柔而深情地望着南宫月,“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美的那一个,没有人,没有人能跟你比。” 南宫月笑了,她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是那么可爱。 第一卷 在人间 049-山外晚风寒 “到了。”韩隐停下了脚步。 离笙也停了下来,回来的路上,她一直跟在他背后,望着他孤独落寞的背影,离笙心情有些复杂。 “前面就是应龙堂,你到了那里就安全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到你。”韩隐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淡漠,眼神空洞地遥望远方。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她问道。 韩隐扭过头看了离笙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秋夜渐冷,后山吹来的晚风微微有了一丝寒意。 望着韩隐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离笙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她小声对他说:“对不起。” 韩隐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离笙忽然发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冰冻万年的冰山融化成了温热的海水。 “离笙,你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 离笙觉得胸口处有一丝温热,于是从自己领口摸出了那块青蓝色的玉佩,玉佩发出淡紫色的微光,在这秋夜中摸起来有一丝暖意。 她有些出神地端详着这块玉,宛如梦呓一般轻轻念着上面那两行字:“离落霜秋影,笙歌醉梦寒。” “名字……”她又轻声呢喃道。 “名字已经不重要了。”韩隐轻轻捧起离笙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拢起她的手指,把那块玉佩合在她的掌心里,“但这块玉却很重要,你一定要时刻把它带在身上。” “韩隐,”离笙忽然认真地看着他,有些犹豫地说:“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我想找回我的记忆,帮帮我,好吗?”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韩隐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对不起。”他的声音又变得像往常一样冰冷,“我不知道,我也帮不了你。” 离笙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离笙,你这是何苦呢?忘记的人才是幸福的,记得的人反而要承担双倍的痛苦,你明白吗?”韩隐扭头看了一眼离笙,忍不住又说道。 终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过身背对着她,冷冷道:“天色不早了,你该走了。” 离笙欲言又止,终于默默地朝着前方走去。 韩隐很多次想要回头,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离笙,你回来了!”云落尘惊喜地冲上前去抱住她的肩膀,关切地打量着她,“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离笙微笑着摇摇头。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是韩大哥救了你吗?韩大哥太厉害了,得好好谢谢他。”云落尘心中惊喜莫名,都没注意到龙啸掌门和龙吟大师已经过来了,还是离笙看到了两位老人,才欠身行礼道:“叨扰了。” 龙啸掌门脸上依然挂着他那威严又和善的笑容,“你就是离笙姑娘吧,我是掌门人龙啸,那位韩隐少侠刚刚找过老夫了,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房间,暂且先住在我们应龙堂吧,你身上有魔教想要的东西,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离笙再一次行礼道谢:“多谢掌门。” 龙吟大师却是狠狠地瞪了云落尘一眼:“好你个臭小子,我说你怎么这么着急上火的,原来是为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云落尘讪讪地赔笑道:“师父,当着人家的面,您给我留点儿面子,掌门人他老人家也在这儿呢……” 龙吟大师把脸一横,骂道:“你少跟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谁叫你跑出来的?我让你离开半步了吗?还不滚回去修炼!” “是,是,师父您消消气,消消气,徒儿这就滚回去了,这就滚……”云落尘只得一边赔罪一边小步后退,脸上还堆着笑,虽然又挨了骂,而且还是当着离笙的面挨骂,但他心里却一点儿也不难过。 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丢脸算什么?离笙已经化险为夷,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高兴呢? 离笙第一次看到云落尘这幅样子,也忍不住低头浅笑。看见她笑了,云落尘心里更加放心了,他转过身,几乎是雀跃着朝着修炼堂跑去。 龙啸掌门叫来一名管事,对离笙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房间,请回房休息吧。” “谢掌门。” 龙啸掌门对那管事吩咐道:“带离笙姑娘去她的房间。” 那管事是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此时见了离笙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但又很快低下头不敢再看,一向沉稳的他声音竟然也变得有些拘谨,“姑,姑娘,这边请。” 龙啸掌门微微皱眉,扭头看了一眼这边这个管事。 离笙跟着管事走了。龙啸掌门轻声低语道:“这周管事怎么了?” 龙吟大师在一旁笑道:“师兄,咱们都老啦。” 龙啸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这周管事也老大不小了,而且也是有家室的人。” 龙吟大师摇摇头道:“咱们也都是修行了五六十年的老家伙了,心境非常人可比,你可不能用我们二人的标准去衡量这些凡夫俗子。” 他微微沉吟了一番,又缓缓说道:“这个离笙姑娘,她虽然心如白纸,也不会武功,可这等美貌,还有那种似是天生的魅惑之态,连我也觉得生平罕见。” 龙啸掌门表情终于也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师弟,你早些年曾游历大荒几十年,应当见过千千万万各种各样的女子,连你都这样说,可见她的确不一般。” 龙吟大师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师兄,算上我新收的这个徒弟,还有那刚刚离开的韩隐,再加上这个离笙姑娘,这一行三人,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啊。” 龙啸掌门长叹一声,“天下无事,凤麟不出,这大荒,不太平了。” 龙吟大师突然扭头朝这东边望去,他的脸色逐渐变得分外凝重。 龙啸掌门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好像……真的不太平了。”他看向远处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影。 龙吟大师问:“来的人不少,我们先去看看?还是立刻召集弟子们准备应敌?” 龙啸掌门摇了摇头:“东边来的,不是魔教总舵的人。” “那……师兄你的意思是,先不用召集弟子们,咱们先去会会他们?” 龙啸掌门点点头,身体已经腾空而起,“走吧,过去看看。” 然而,事态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正当他们准备前往东面时,却发现一群身着灰蓝色劲装的人已经闯进了应龙堂,这些人个个手握利刃,见人就杀,下手极为凶狠。 两位老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异口同声道:“万魔窟!” “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鬼国离这里有三百里远,不是说他们前不久还在南疆攻打鸣凤堂吗?”龙吟大师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一声粗犷的笑声从夜空中传来,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大汉负手踏空而来,他那灰色的长袍上绣着无数森森白骨,那些白骨绣得极为真实,看上去如同刚从尸山血海里捡出来的一样。 “两位大师,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龙吟大师目眦欲裂,“万仞,原来是你!” 他望着灰袍人冷冷道:“怎么,你大哥的伤这么久了还没好,只能叫你来替他报仇吗?” 万仞落在屋顶上,脸色微变,恨声道:“不劳龙吟大师操心,我大哥好得很,他老人家贵为宗主,当然不必亲自前来!” “好大的口气!”龙吟大师冷哼一声,“就凭你?” 应龙堂的弟子大多数还没有休息,有资格进入武林第一宗修行,他们个个修为都不弱,此时已经完全从一开始被偷袭的狼狈中恢复过来,一个个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互相配合迎敌,慢慢地逐渐控制住了局面。 万仞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在屋顶上坐下来,望着龙吟大师也笑了起来,“当然不只是凭我自己,龙吟大师的威名,在下还是有所耳闻的。”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边一下子多出了好几个身材矮小的人,这些人没有一个身高超过六尺,每一个人的身影面容在黑夜的隐藏下都模糊不清,连龙吟大师都没能感知到这几个人是怎么忽然出现在屋顶的。 但他们衣服上那些白森森的图案却清晰可见。 九个,一共是九个野兽的骷髅骨架,这些骨架形态各异,却又都有几分相像,而且透出一股诡异的邪恶气息。 “是骨龙九子。”龙啸掌门终于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什么?”龙吟大师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难道他们这种秘法真的成功了?” 龙啸掌门轻轻叹息:“看样子是的。” 骨龙九子,是万魔窟三十年前挑选出来的九个骨相奇异的婴儿,以这些孩子亲人的鲜血为引,用一些奇术秘法将他们培养成没有自主意识,只懂得嗜血杀人的杀手团队。传说因为这秘法太过霸道已经失败了,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应龙堂。 “伤天害理,伤天害理!”龙吟大师几乎难以抑制胸中的怒火,“把人弄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简直就是禽兽,禽兽都不如!” “师弟,”掌门轻轻拍了拍身边的龙吟大师,神情严肃道:“今晚恐怕将是一场血战,咱们安排在后山的弟子,只怕是藏不住了。” 龙吟大师沉默了几秒,缓缓点了点头,他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金色圆筒,按下了上面的开关。 一束金色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 万仞抬头看了看,古井无波的面容闪过一丝疑惑,“哦?” 他举起右手,轻轻挥了挥,越来越多的灰蓝色劲装的人从东面扑过来,他们手中的刀光森然发亮。 随着更多万魔窟的人加入战局,应龙堂这边已经有些顶不住了,一些万魔窟的人甚至已经闯入客房中大肆砍杀。 屋顶上那九个怪人也动了,他们在空中留下一串虚影,很快就落到龙啸掌门和龙吟大师的身边,九个人很默契地围把二人围在中间,挡住了他们前去救援客房的道路,嘴里似乎在低声吟唱着某种古老的咒语。 在这些人落地的一瞬间,龙吟大师低喝一声,一拳挥出,一只巨大的金色拳影向前喷薄而出,龙腾四式第一式——潜龙勿用。 而掌门人龙啸却是双臂轻辉,一条十丈长的巨龙虚影盘旋在地面上,倏忽之间轰然爆开,龙腾四式第二式——见龙在田。 两招之后,这九人身上已经个个鲜血淋漓,但他们却一步未退,依然将二人牢牢围困在中间,忽然,这些人的吟唱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他们浑身上下泛起诡异的乌光,在他们包围着的圆圈之中陡然出现了一团黑云,将龙啸龙吟二人笼罩其中。 远处一间客房外,三个灰衣人突然从房间里面飞了出来,一个纤瘦而矫健的身影同时跃出,一脚踏在其中一人身上,然后借力来到第二个人身边再次踢出,再借力刚好了到了第三人面前,狠狠一记手刀砍中对方脖颈大动脉。 几乎是瞬间在空中完成三招,等到三个灰衣人都重重摔在地上,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才悄然落地。 万仞在屋顶上看到了这一幕,不禁赞叹:“好身手!” 干掉这三人,林千袅弯腰拾起地上一柄长刀,皓腕一翻,又解决了一个从侧翼偷袭的灰衣人,她的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就是这些人,前不久还在天鸣山庄作乱,连父亲也因此受伤。 她脚尖在地上一点,宛如一只轻捷的飞燕,冲向灰衣人聚集最多的战场。 而在林千袅的房间附近,刚进自己房间不久的离笙忽然听见门外一阵骚乱,紧接着一声惨叫,房门就被“轰”的一声砸开,浑身是血的周管事摔了进来,眼看是没气了。 几个灰衣壮汉闯了进来,其中一人举刀便要砍向离笙,刀还在半空中便停了下来,他的脸上逐渐露出淫邪的笑意,随手便把刀扔到一边,双手张开,像一只发情的猩猩朝着离笙猛扑过来。 离笙虽然惊慌不已,但身体却十分敏捷,轻轻一闪便躲过了这一扑,但是其他几名壮汉分别堵住了离笙所有逃跑的方向,一边怪笑怪叫着,一边缓缓地向离笙逼近。 离笙只能后退,很快,她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跑啊,你再跑啊,看你还往那儿跑!”最先扑过来的那个壮汉眼冒绿光地嘿嘿淫笑。 然后他再一次扑了上去。 下一秒,他那硕大的身躯像一块石头一般被抛飞出去,一下子砸穿了房间的天花板。 以离笙的胸前为球心忽然出现了一个半径约三尺的紫色光球,将离笙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房间中一时紫光大盛,而光球之中,离笙戴着的那枚玉佩从她的领口飞了出来,轻轻悬浮在半空,里面不停地涌出紫色的雾气。 沐浴在紫色的氤氲中,离笙感觉那些紫气正透过全身的毛孔疯狂涌入自己体内。 过了许久,光球逐渐消失,那枚玉佩也恢复了原样,重新落回离笙的襟前。 剩下的几个大汉早就被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惊呆了,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娇美少女,既不舍得离开,又不敢贸然向前。 离笙感受着自己体内一下子充盈起来的庞大能量,尝试着双掌轻轻向前一推,那剩下的几名大汉突然感到一股巨力传来,仿佛是一座大山轰然迎面撞来,纷纷倒飞而出,步了之前那个领头的后尘。 就在此时,那战场中央的黑云终于被破开,嘹亮的龙吟响彻云霄,一条金光闪闪的五爪金龙冲天而起,那骨龙九子如同一个个破麻袋一般被掀翻在地。 龙啸掌门和龙吟大师略显狼狈的身形终于显露出来,两人都是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龙啸掌门嘴角甚至还有一丝血迹。 而这时候,内堂大弟子离天、二弟子离海终于率领后山的援军赶到了,战场中的局势瞬间发生逆转。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坐在屋顶的万仞,嘴角竟然微微翘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后山,微风料峭,冷月高悬。 “鬼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应龙堂居然真的在这里藏了这么多人!” 望着最后一波应龙堂的人从石窟土缝中钻出来,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一名魔教杀手低声对身边的同伴说道,他身形瘦小,枯瘦的双臂如同两根竹竿,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直转。 他身边那个同伴眼中闪着崇拜的光芒,傲然道:“那当然,要不是有鬼大人指挥,我们魔教的势力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扫清南疆的那么多小宗门?不过也奇怪,鬼大人几乎扫平了南疆武林,几次攻打鸣凤堂却偏偏不肯出手,要不然凭他老人家的智计和武功,何至于到现在还未攻破天鸣山庄呢?” “是啊,听说教主对鬼大人已经有些不满了,不过说起来,这鬼大人的本事,那简直如同开了天眼一般。”又一个圆脸杀手嘀咕道。 “嘘——”最先开口的那名杀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新来的啊?鬼大人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眼睛。” “哦,对,对。”圆脸杀手额头立刻就开始冒冷汗了,他也见识过这位鬼大人的狠辣无情,有些心虚道:“鬼大人听力过人,他不会已经听到了吧……” “自求多福吧,别胡思乱想了,集中精神!”瘦小杀手低声道,“应龙堂的人应该都已经被万魔窟那帮家伙吸引到东门了,注意看鬼大人的信号,咱们要杀人了!” 一想到杀人,他那小小的绿豆眼便绽放出兴奋的光芒。 话音未落,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飞向了远处那片石林。 紧接着,不知从哪里突然射出一支血箭,箭头刚好划过那块空中的石头,擦出一团绿幽幽的火焰,那火焰在空中一闪即没,但在这漆黑的夜晚却显得尤为耀眼。 第一卷 在人间 050-龙吟凤啸 “什么声音?”瑛天劫突然回头望着一片黑暗的夜空。 “后山方向?不会还有一队应龙堂弟子吧?”南宫月问道。 他们两人一听到东方传来的喊杀声就急忙从后山赶了回来,但只是远远地站在战场外围并没有上前帮忙,南宫月不会武功,瑛天劫只能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当他们看着金色焰火在空中爆炸,随即上百个应龙堂弟子突然从后山冒出来的时候,也是完全惊呆了。 如果不是因为万魔窟的这次突袭,谁能想到那看似荒凉平静的后山居然埋伏着这样一支精英呢?可想而知,如果是从诸夭之野而来的魔教总舵的人企图袭击应龙堂,当他们经过后山的时候,必定会遭到这队伏兵沉重无比的打击。 可是,这些应龙堂弟子刚刚才从他们身边离开赶往东边的战场,后山方向似乎又有动静了。 “难道是……”瑛天劫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不由得失声大吼,“快!快去前面通知掌门!是魔教!魔教的人来了!” 鬼面静静伫立在应龙堂北面一座最高的阁楼上,仿佛已经与夜色融为一体,漆黑如墨的长袍在深夜阴冷的风中猎猎作响。 他空洞的眼窝深邃如渊,却似乎能看见脚下战场中发生的一切,每当他苍白的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挥,百丈开外的一支血箭就就会带走几条人命。 应龙堂七百子弟已经折损近五分之一,就连离天离海从后山带来的一百多名内堂高手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骨龙九子已经都重新站了起来,他们虽然个个已身受重伤,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蹒跚着朝着龙啸掌门和龙吟大师逼近,万魔窟副宗主万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顶上跃下,他站在骨龙九子其中一人的身后,双眼如毒蛇一般盯着被包围的二人,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东厢房龙吟大师的修炼堂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长啸,一道金色的身影踏空而来,他速度极快,仿佛只是在半空中闪烁腾挪几下,就已经来到了战场中央。 而远远立在阁楼顶端的鬼面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沙哑低沉的几个字从他那可怖的面具下缓缓吐出:“风神步。” 那道金影从天而降,在半空中拔出巨剑狠狠插进地面,巨剑没入地下三尺,一道金色的裂痕迅速向前蔓延,随即轰然爆发,十几个灰衣人被炸飞出去。 “地裂决。”鬼面再一次喃喃自语。 周围的灰衣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个新加入战场的家伙很难对付,于是很快聚集了十几人,蜂拥而上,却见那人双目微闭,手握巨剑一动不动,等到那十多把长刀几乎劈到他身上的时候,却见他浑身猛然金光大放,一股巨大的反震力将那十几人震得口喷鲜血,倒飞而出。 “天罡护身罩。” “这些功夫,他也都练成了啊。”鬼面嘶哑的声音似乎也有了几分特殊的情感,是惊叹?是困惑?是欣赏?还是惆怅?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 “这都是什么功夫?你教他的?”龙啸掌门神色怪异地看着龙吟大师。 龙吟大师苦笑道:“我哪会这些?不过,有两招我倒是认得,好像是……几十年前南楚国哪个宗族里的招数,记不太清了……” “哦——我想起来了,”龙啸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这小子之前跟我说过,他之前是作为义子养在南楚王宫里的。不过,他可是说之前学的那好几门功夫都还未完全练成的,现在看来,他刚刚那几招可是有模有样的。” 几个时辰之前。 云落尘回到修炼堂以后,心无旁骛的他运用龙吟大师传授的心法缓缓运功,这几日波澜起伏,使他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刚刚离笙安全回归的消息也令他感到身心前所未有的舒畅,不知不觉就进入到了深度冥想的状态,就连外面传来的阵阵喊杀声都没有把他惊醒。 恍惚之间,他似乎感觉天地间无穷无尽的能量在向他的身体中涌动,呼吸吐纳之间,仿佛都有无穷浩瀚而纯粹的自然元气在他体内流动。 所有曾经令他困惑的、犹豫的、愤怒的、痛恨的人和事仿佛在一瞬间,像郁结在心脉中的淤瘤一般悄然消融。 世间万物,宇宙洪荒,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通达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忽然明白了“道”的含义。 再次睁开双眼,他终于听到了外面激烈的呼号与砍杀声。 下一秒,他就惊喜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而且对自己之前在南楚王宫中尚未练成的几样功夫似乎一下子有了全新的领悟。 不同于上次在茶馆里,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真真切切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这种奇妙的感觉使他禁不住放声长啸。 看到战场上突然又多了一个强力援军,应龙堂弟子们顿时士气大振,原本的颓势也逐渐开始扭转。 “好小子!”龙吟大师大喝一声,一脚重重踏在地上,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从他身上奔涌而出,“看来你已经掌握了我传给你的内功心法,既然如此,为师现在就将本宗最强绝学传授给你,你可要看好了!” 云落尘脸上出现了希冀的神情,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此时此刻宛如天神下凡一般的龙吟大师,高声道:“是,师父!” 龙吟大师双手握拳,缓缓沉于腰间,当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能量都被他握在了拳中,龙吟大师右拳周围的空气都发出“劈啪”的爆鸣声,一股无形的威压铺散开来,连那逐渐逼近的骨龙九子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龙吟大师的目光锁定了躲在骨龙九子身后的万仞,他大喝一声:“第一式,潜龙勿用!”随即一拳挥出,半空中一个房屋一般大小的金色拳影乘着一条匍匐着的金龙直奔着万仞呼啸而去。 万仞神色凝重,身上灰色长袍无风自动,那无数森森白骨仿佛活过来一般,散发出一阵阴寒之气,在那拳影到来之前瞬间凝成一道白色光幕。只听见“轰”的一声,拳影撞击在光幕上,光幕瞬间溃散,万仞倒退几步,口中鲜血狂喷。 “这第一式,你已经看过两次了,学会了吗?”龙吟大师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吐血的万仞,但这话明显是对云落尘说的。 云落尘从始至终都在仔细观察着龙吟大师的动作,同时也在运用内功感知龙吟大师使出这一招时体内以及周遭能量的波动。 刚从冥想中苏醒,他现在的状态正值巅峰,通过刚才一招的示范,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丝明悟,但又不是很肯定。 于是他只能冲着龙吟大师大喊:“我不知道,师父!” 听到云落尘的回答,刚被打退的万仞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嘲弄地看着龙吟大师笑了起来。 可是,在场的每一位应龙堂的弟子,没有一个人笑,因为他们都知道,龙腾四式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宗的最强绝学,就算只是最简单的第一式,又岂是那么简单就能学会的? 他们当中学过这一招的,至少看师父和同门示范了上百次,这个才刚入门拜师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看两次就能学会呢? 看着对面万仞嘲讽的笑容,龙吟大师非但不怒,反倒也笑起来,他是笑这万魔窟的副宗主不知深浅。 别人不懂,可他龙吟大师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云落尘的天赋有多高,云落尘回答说“不知道”,而不是回答“不会”,那就意味着他多少已经领悟出了一些门道。 龙吟大师从容不迫地负手而立,朗声对云落尘道:“既然不知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云落尘再次大喊:“是,师父!”话音刚落,他抬头望向北方的高空,那阁楼顶端的鬼面,似乎正透过那面具上的两个大窟窿,冷冷地注视着他。 “转过头来!”龙吟大师怒喝,“你跑那么远跟鬼面打,还想不想学后面几招了!” 这一次,终于有几个附近的应龙堂弟子忍不住笑了。 “是,师父!”尽管云落尘很想报那一箭之仇,但此时还是老老实实转过了头,这一次,他同样把目光投向了万仞。 再对上云落尘这凶狠又带着几丝兴奋的目光,万仞嘴角的嘲笑如同被冰水浇过的火苗一般迅速消失,要是这师徒二人都盯上自己,那滋味可不好受,他歇斯底里地冲骨龙九子大吼:“拦住他!” 那九个怪人应声而动。 可是,一直站在一旁偷偷恢复内力的龙啸掌门也跟着动了,只见他张开双臂,身体向前激射而出,那骨龙九子便一个个都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飓风裹挟着倒退了几十步。 而就在这一刹那,云落尘那一拳已经挥了出去。 一声龙吟凭空响起。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金色拳影,拳影之下匍匐着一条五爪金龙,金龙俯首怒目,栩栩如生。 在万仞惊恐的目光中,那金色拳影瞬息之间已经到了他的眼前,他再一次口喷鲜血,直接被打翻在地。 然而,他的身躯才刚刚接触到地面,身上的剧痛几乎令他发狂,一声令他几乎肝胆俱裂的声音再次传来:“看好了,第二式,见龙在田!” 然后,他便看见自己身边陡然出现了一条承重柱一般粗壮的金色龙尾,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下一秒,他已经被抛飞在半空之中。 “看清楚了吗?”龙吟大师大喝。 “看清楚了。”云落尘答。 “那么,”龙吟大师指着刚刚被掌门击退的那九个人,“照着做一遍。” 云落尘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他静静回忆着刚刚龙吟大师的动作和身上的波动,双臂轻舞,一圈一圈的波动从他身体四周溢散开来,在他脚下逐渐形成一条盘绕着的金龙虚影。 “嘭!”金龙突然爆开,那原本打算围上来的骨龙九子再一次被震开。 但是,就在此时,站在远处高楼上的鬼面突然踏着他那支凶光逼人的血箭,乘风而来。 云落尘抬起头望着他。 很巧的是,龙吟大师也抬起了头,不过却是望着从半空中落下的万仞。 “集中注意力,看我这边!这一招,才是龙腾四式的精髓!第三式,飞龙在天!” 龙吟大师爆喝一声,一瞬间,无数能量波动从四面八方向他身边汇聚,在他的四周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金色漩涡,似乎前两招都是在为这一击蓄力一般,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比之前暴涨了好几倍。 龙吟大师双掌向上推出,一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的金龙从那金色漩涡中腾身而起,张牙舞爪,威风凛凛,气势与神态都比之前凶悍许多。 那巨龙仿佛拥有天地间最庞大最无敌的力量,以无与伦比的威势冲天而起,张开巨口,一口便将坠落的万仞吞没了。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动地的一招震撼,以至于除了正在降落的鬼面以外,谁都没有注意到,云落尘的周围也出现了一团不算很大的淡金色漩涡,一只怒目圆睁的龙首从漩涡中探出头来,呼之欲出。 但很快,鬼面踩着血箭的身躯就直直的撞了过去,在与金色龙首碰撞的一瞬间,他身上忽然乌光大放,龙首瞬间破碎,那淡金色漩涡也随之溃散。 鬼面疾行中的身躯骤然停止,云落尘也闷哼一声,倒退了几步。 “不错,才几天不见,进步很大。”鬼面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云落尘发现,在这个人身上,自己运用内功居然探知不到任何信息。 云落尘面沉如水,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个带着骷髅面具的怪人,但此时他的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和这个名叫“鬼面”的人交手了,他不仅没能找到这人身上的任何破绽,反而觉得对方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 为什么那支仿佛有生命的血箭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能量波动,甚至连最基础的生命波动都没有,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活死人一般? 还有刚刚他撞过来的一瞬间身体爆发的乌光,那到底是什么招式,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是……天罡护身罩? “你……”云落尘刚想要说什么,突然听见龙吟大师宛如晨钟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第四式,亢龙有悔。” 他扭头望去,却看见刚刚那条腾飞在天空中的巨龙似乎一下子凝住了身形,在它的体内,已经浑身是血的万仞正在微微抽搐着,随着龙吟大师原本抬起的双掌缓缓下沉,那条巨龙却带着万仞的身躯从高空中急速坠落下来。 就在这时,刚刚还站在云落尘身边的鬼面忽然消失在了原地,那支血箭带着他一下子又飞上了半空,悬浮在那直落而下的金龙的正下方。 鬼面缓缓抬起头,对着那条金龙轻轻推出一掌。 仅仅是这么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那巨大的龙影瞬间崩裂,化作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却没有发出任何轰响。 万仞的身躯在半空中凝滞了零点一秒,然后缓缓坠落,骨龙九子快速扑上去接住了他。 鬼面挺拔的身躯孤零零地浮在半空中,他依然抬头仰望,仿佛在欣赏巨龙化成的金光宛如繁星坠落。这一刻,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忽然,原本战斗最为激烈的东面,传来一声清澈嘹亮的凤鸣,一道火红的凤凰虚影,带着汹涌澎湃的热浪,正朝着半空中的鬼面急速飞来。 云落尘一直紧紧盯着鬼面,他注意到,当那声凤鸣响起的时候,这个看上去一直都波澜不惊的魔教四大护法之一,身形却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一滞。 暮云笔记: 《易经·乾卦》: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而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乾龙也。」 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 …… 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 上九曰:「亢龙有悔。」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第一卷 在人间 051-谁是卧底 “火凤燎原,林堂主后继有人啊。”龙啸尊主一掌拍飞了一个灰衣人,轻捋长髯,望着林千袅在空中英姿飒爽的身影频频点头。 鬼面从怀里摸出一块石头朝北方一抛,随后他脚下那支箭立刻朝那石头飞了过去,擦出一串幽蓝色的火花,他自己的身躯也随之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正在激战中的魔教杀手们在那一瞬间纷纷抬头,看见了那夜空中那朵美丽绽放的幽蓝色火光。 “叫咱们撤?” “大老远的跑过来,这都没开干呢,怎么就撤了?” “那撤吗?” “鬼大人都发话了。” “撤吧。” “撤。” 魔教杀手们各自收刀,朝着北边后山方向飞速撤离。 万魔窟的灰衣人也开始且战且退,掩护着骨龙九子扶着已经只剩下半口气的万仞朝着东边撤退。 离天离海俩师兄弟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同门死伤无数,都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滴血,带着众人紧紧尾随万魔窟的敌人穷追不舍,反而都没太注意从北方逃走的魔教众人。而鬼面从天上落下来之后就仿佛融化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云落尘在战斗停止的一瞬间就离开战场往客房方向去了,他不知道离笙是哪间房,他只能一间一间找过去。 “落尘!”离笙的叫喊声从一片断墙后传来。 云落尘惊喜地跑了过去,离笙头发微微有些乱,附近倒塌的房屋扬起的尘埃让她原本明艳的容貌稍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云落尘见他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血迹,高兴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如释重负道:“太好了,你没事,没事就好。” 但很快云落尘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尴尬,因为他看见在墙角还站着一个人,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云落尘一对上那冰冷的目光,因为见到离笙而燃起的热情便一下子消灭殆尽。 韩隐慢慢朝云落尘走了过来,与他擦肩而过时却停了下来,冷冷地说:“我本来没打算留在这里,但你实在令我失望。” 说完,也没等云落尘辩解,便径直离开了。 “他真的只是你的护卫吗?”云落尘放开离笙,脸上只有苦笑。 “不知道,想不起来。”离笙无奈地噘噘嘴。 “我怎么觉得他像是你爹。”云落尘一脸愤然不平之色。 离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很少见的大声嚷道:“他是你爹!” “他要不是你爹,怎么这么关心你,都快赶上我了。”云落尘顽皮地笑了笑。 “哼!”离笙别过头,不让云落尘看出她脸上有些羞赧的笑意,但侧过脸的瞬间,她眼角瞥见了韩隐离去的背影,笑容也变得有些黯然。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离笙心里的好奇越来越重了。 “林姑娘,请留步!”远处传来一声呼喊,云落尘和离笙都朝转头朝那边望去,声音是一个应龙堂弟子发出的。 林姑娘?难道是鸣凤堂的那位大小姐?云落尘循声望去,果然看见林千袅有些急切地朝着后山方向飘去,她的轻功明显比身后那个应龙堂的弟子要高出许多,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林姑娘,别追了,危险!”那名弟子好像也知道自己追不上了,只得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朝着林千袅大声呼喊。 可是林千袅就好像没听见似的,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搭理他,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好轻功啊。”云落尘忍不住赞叹。 “那姑娘是要去追魔教那群人吧,她一个人,不会有危险吗?”离笙有些担心地问。 “当然危险,可是,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云落尘想起第一次见林千袅,她眼里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哀愁,不禁有些感慨,“也许对她来说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这种情况下,谁也拦不住她。” 他望着离笙摊了摊手,“我也拦不住。” “那要不要跟过去看看?也许能帮她?”离笙道,说完她发现云落尘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完全没有要动的打算,又补充道:“我不会轻功,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云落尘犹豫了几秒,叹了口气道:“唉,算了,我还是留下来保护你吧,万一待会儿又有危险,我不在你身边,韩大哥又得数落我了。” 离笙娇嗔道:“原来你不是担心我,是担心被他骂呀。” 她嘻嘻笑起来,“你真的把他当成我爹啦?” 云落尘赶紧道:“怎么会呢?”他又轻轻抱住离笙,深情地说:“对我来说,你的安全,就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被云落尘抱在怀里,听到这样情意绵绵的告白,离笙觉得幸福而安心,但她却轻轻在云落尘的耳边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一定可以为这个世界做更多事吧。” 云落尘轻轻拍了拍离笙的背,“你不要这样想,”他凝望着离笙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恢复记忆,等你恢复了记忆,武功也会恢复,到时候,你可是比我都厉害了。” 第二天清晨。 经过一夜的休整,应龙堂终于恢复了平静,然而,每一个应龙堂弟子的心中,都笼罩着一片沉重的阴影。 这一战虽然击退了魔教总舵和万魔窟的联手突袭,斩杀敌人二百多人,但应龙堂也损失了近两百名弟子,如果还要算上被杀死的仆役、管事,总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三百人,即使应龙堂号称是武林第一大宗门,这种程度的伤亡也算是极为惨痛的代价。 议事大堂中此时此刻坐着六个人,除了龙啸掌门、龙吟大师和离天离海两位首席弟子,还有两位内堂长老也在,这两位长老身上还挂了彩,显然是昨夜浴血奋战留下的。 六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龙吟大师,不仅脸色铁青,眼里更是几乎要喷出火来。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龙吟大师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我要带三百名弟子马上赶去鬼国,踏平万魔窟!” “师叔,我知道您生气,可是,这事儿可急不得。” 内堂二弟子离海道,他身材不高,体型匀称,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能成为应龙堂首席弟子,可见也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少年英雄。 他笔直的眉毛微微一拧,神色有些纠结,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沉声道:“弟子以为,我们应龙堂里,怕是出了奸细。如果不找出奸细,贸然攻打万魔窟,只怕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令离海意外的是,在场所有人,包括刚刚暴跳如雷的龙吟大师,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他的说法提出质疑,甚至连一个表示惊讶的人都没有,很显然,大家在心里都有和他一样的猜测。 这一次的行动,显然是魔教总舵和万魔窟一起串通好的,但最诡异的地方就在于,魔教总舵却不是和万魔窟同时发难,而是等到两名首席弟子带着原本埋伏在后山的内堂弟子赶往西面战场时才突然出手,这就说明魔教总舵早就知道应龙堂在后山设伏了。 这么绝密的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宗门里有内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响起,虽然他们是多么不希望听见这个声音。 龙啸掌门一直都没怎么说话,此时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么,你们倒是说说看,这奸细可能会藏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首席大弟子离天站了出来,他身材魁梧,看上去比离海稍稍年长几岁,但也是一名青年才俊,他朝几位长老一一行礼,沉声道:“弟子以为,奸细很有可能就在内堂。”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一向沉稳的龙啸掌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内堂里出了内鬼?这怎么可能? 要想进入内堂,不仅要有足够的天分和实力,而且至少要在应龙堂修习了十年以上,经过层层筛选和考验,才有资格被选入内堂。 可以说,内堂一百多名弟子,个个都是应龙堂真正的骨干精英,在这样一群人里,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个魔教的奸细呢? 尽管大家的反应都比较激烈,离天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解释道:“昨日上午,掌门安排布置了三日后突袭魔教总舵的安排,随后就秘密召见了我和离海师弟,让我们带着一百名内堂弟子埋伏在后山的暗道里,这件事,只有我们内堂弟子知道,也只有我们内堂弟子在前往后山地道的路上,才有机会用信鸽或者其他手段放出消息。” 所有人都沉默了,尽管不愿承认,但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这时,离海的脸色却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声道:“掌门,三位长老,弟子有话说。” 龙啸掌门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离海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诚恳地说道:“弟子以为,内堂的各位兄弟,都已入我应龙堂多年,我们每一个人对应龙堂都是忠心耿耿,都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绝不会做出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事情!”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与其怀疑我们自己的家人,那些外人,难道不是更值得怀疑吗?尤其是前几天才来的那几个人,他们难道就不值得怀疑吗?他们也参加了突袭魔教总舵的安排。”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派你们去后山设伏了。”龙啸掌门提醒道。 离海坚持道:“如果他们其中真的有魔教派来的奸细,在了解我们即将对魔教发动进攻的计划之后,就一定会暗中留意我们内部的人员调动,一百名内堂弟子赶往后山设伏,很难不被有心人注意到。” 龙啸掌门和三位长老互相看了看,都缓缓点头,显然是认可了离海的这一番说辞,毕竟,这个解释要比奸细出自内堂让他们容易接受得多。 离天似乎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对离海笑了笑,“还是二师弟思虑缜密,希望是我多心了。” 这时,龙吟大师早已收起他那暴烈的脾气,开口道:“有几个人是我带来的,如果他们有问题,我自当承担责任,不过,还请大家先听我仔细分析分析这几个人的来历。” 离海赶紧道:“弟子没有怪罪师叔的意思,师叔千万别这么说。” 龙吟大师却没对他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说道:“这几日咱们应龙堂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六位客人,这第一位,是从南楚国鸣凤堂总舵来的,林月白堂主的千金,林千袅姑娘,林姑娘的身份我不用多说,昨夜那一招火凤燎原,足以证明她的身份,不可能是别人冒充的。鸣凤堂的千金会投靠魔教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吧。” 龙啸掌门点点头道:“不错,林姑娘可以排除嫌疑了。” “后面来的这两位,都是来自南疆的青丘国,一个是公主,一个是侯爵,他们都出示了证明身份的信物,我曾经游历大荒,这些东西的真伪瞒不过我。青丘国的王公贵族会跟魔教合作吗?很显然,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师叔,您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或许青丘国的王室已经落入了魔教掌控,他们被要挟了。”离海很快了提出不同的猜测,又补充道:“昨天夜里,他们去了后山,不仅如此,昨天上午,那个公主也一个人去了后山。” 龙啸掌门道:“好了,随后派人去请他们二位过来当面对质,有我和龙吟师弟在,是否撒谎一问便知。”他又朝龙吟大师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至于最后那一行三个人,可以说是我带过来的,不过他们自己原本也是要来应龙堂的。”说到这里,龙吟大师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而且,我还收了其中一人当了我的弟子。” 在场的其他几人除了龙啸掌门表情多少都有些惊讶,他们也是刚知道这件事不久,但此时亲耳听到龙吟大师承认依然有些不敢相信,毕竟龙吟大师作为真正的大荒第一高手,那收徒弟的眼光有多挑剔他们都是有目共睹。尤其是离海,当年他可是内堂“离”字辈中最有潜力的代表,可依然被龙吟大师“嫌弃”了。 “既然他当了我的弟子,那各位就不用浪费时间去怀疑他了。”龙吟大师没有过多的解释,在场也没有人去质疑他这种略显“任性”的判断。 “至于剩下的那两人,男的叫韩隐,女的叫离笙。”龙吟大师沉吟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两名弟子,然后说道:“这两个人,我倒是觉得,可以重点怀疑一下!” 第一卷 在人间 052-神秘面具 南宫月和瑛天劫是最先来到议事大堂的,离海问他们为什么去后山,他们的回答简单却令人啼笑皆非:无聊,去散步。 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多余的信息了,反倒是离海问题一个接一个,把南宫月惹得有些不耐烦,公主脾气一上来,差点就要当着龙啸掌门和几位长老的面大发雷霆。还是瑛天劫及时稳住了她,瑛天劫小声提醒道:“月儿,咱们是来找人家搬救兵的,可不能发脾气啊。” 南宫月当然不会真的发脾气,她若是想遮掩自己的怒火,即使情绪波动瞒不过几位大师,但至少表面功夫还是能做的天衣无缝的。 她故意对自己的不满不加掩饰,就是要让对方有所顾忌,不要得寸进尺,显然,这种怒形于色的方法很管用,不等龙啸掌门说话,离海自己也意识到对一国公主这样逼问有些不妥,气势上已经弱了下来。 正好这时候离笙和韩隐也到了,有龙吟大师的支持,离海立刻把矛头转移到他们身上。 “韩隐少侠,离笙姑娘,应龙堂昨夜遭逢大难,很可能是魔教在我应龙堂安插了内线,我们正在全力追查可疑人等,可否将两位昨日身边发生的事情告知在下,也许会有一些线索对我们有所帮助。” 离海先对二人施了一礼,虽然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怀疑你们,但作为大宗门的弟子也要顾及体面,至少表面上还得恭恭敬敬。 离笙很有礼貌地欠身回礼道:“少侠客气了,昨夜冒昧叨扰,离笙心里本就有些过意不去,有什么需要问的您只管说,离笙一定知无不言。” 说完款款走到一边,举手投足,眼波流转之间都散发着一种无形的魅力,这对在场几位修为高深的应龙堂长老倒没有任何影响,可离天、离海、瑛天劫,甚至包括南宫月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南宫月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可是心里已经在暗骂:这个可恶的狐狸精! 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特别厌恶。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碰巧看见她和云落尘在一起吗? 昨天晚上,当魔教和万魔窟的人撤走以后,瑛天劫保护着她回到客房,刚好撞见拐角断墙处,云落尘正抱着离笙说话。 他的眼神深情而满足,她从未见过云落尘这种眼神,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眼睛也可以这样迷人,仿佛眼里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光。 然而,这样温暖的目光里,却完全没有她的存在,他们不过相隔不到五十步,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可是,除了她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似乎对离笙充满了善意,或许是因为她的外形天生就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又或许是因为她刚才的言谈举止都显得十分通情达理。 可是离笙身边的那位却没那么讨喜。 “你怀疑我们跟魔教勾结?”韩隐懒得绕弯子,一针见血地点破了离海的用意。 “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希望二位能够配合一下,应龙堂中藏着魔教的奸细,这对二位的安全也是隐患。” 离海巧妙地避开了韩隐针锋相对的话头,转而询问离笙道:“离笙姑娘,不知你可否说一说昨天你身上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韩隐对离笙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答应。 离笙踟蹰了一会儿,看了看韩隐,又看了看堂上端坐着的掌门和几位长老,终于还是对离海点了点头。 “昨天早上,我和云落尘还有韩隐三人在这里遭遇了魔教的袭击,一共四个人,他们拦住我们,其中有一个叫幻姬的女人说,只要把我交给他们,他们就不会对我们出手。” “是魔教的四大护法。”离海点点头,他之前已经听龙吟大师说过了。 “你们三个人,怎么对付的了四大护法呢?”堂上唯一年纪不算太老的三长老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这场战斗我并没有参加。”离笙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当时有有一支血箭伤了云落尘,我本想上去帮忙,耳边就想起了幻姬的声音,她说‘你的对手是我’,紧接着我就发现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离海惊讶道,“那是什么样子?” 离笙的神情变得不再淡定了,眼神中隐隐透露着一丝恐惧,“一片黑色的海,除了黑色的海水,什么也没有,周围一片死寂,我就这样漂浮在这片黑乎乎的海面上,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接着就看见海平面的尽头升起一个深蓝色的月亮,那月亮很大很大,就像是海上升起一座蓝色的山,我害怕得要命,可是什么也做不了,然后忽然我就感觉头疼的厉害,接下来就晕过去了。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都没见识过这种诡异的招数,只有龙吟大师面色凝重地说道:“这应该是一种精神攻击,让你产生某种可怕的幻境,我想,这应该就是为什么在魔教里她叫幻姬的原因,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应该从没见过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叫幻姬?” 离笙答道:“我听见有人这样叫她。” “是谁?” “一个戴着狼头面具的男人。” 听到“狼头面具”这四个字,除了龙啸掌门眉头微微皱起之外,在场其他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曾经见过这张面具的两个人——云落尘和林千袅,两人刚好被排除嫌疑,都没被叫来。 龙啸掌门只是之前听他们提起过,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但此时又听离笙提起,心里才开始略微有些重视了。 “你是什么时候听见的这个人叫她幻姬的?”离海接过话头,继续问道。 “我醒过来的时候。”离笙继续回答道,她的声音从容又平和,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被别人这样盘问。 “我当时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幻姬扛在肩上,她的速度很快,我知道自己打不过她,所以只能一边继续装晕,一边想办法逃脱,但是没过一会儿幻姬就停了下来,我听有个男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说,‘幻姬,把人交给我,你可以走了’,我悄悄把眼睛睁开一点,刚好能看见那个人的样子,他身材很高大,一身黑衣,头上戴着银灰色的狼头面具。” 离笙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呢?”离海迫不及待地问。 离笙沉默了片刻,接着道:“然后,幻姬就把我放在地上,她就走了。” “就这么简单?”离海有些不相信。 “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她的确就这么把我放了。” 离海接着问道:“后来呢?那个戴着狼头面具的人,没有把你抓走吗?” 离笙摇摇头:“他好像是来救我的,幻姬离开后,他走到我身边说,‘既然已经醒了,就赶紧走吧’。” “他看出来你在装晕,还是在试探你?” “我不知道,但他接着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去轩辕之丘的应龙堂找你的朋友,路上会有人接你,你最好动作快点,万一刚刚那女人反悔了,我可不会再救你’,说完他也走了,我一直闭着眼,听他脚步声很远了,就赶紧起来往南跑。” “后来,你就在半路上遇见了韩隐,对吗?”龙吟大师目不转睛地盯着离笙,如果她撒谎,身上有任何异常的波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是的。”离笙点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碰上的?”龙吟大师又问。 离笙想了想,答道:“看天色,应该是午后了。” 龙吟大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像是在默默思考着什么。 离海也觉得没什么好问离笙的了,于是转向韩隐问道:“韩公子,昨日上午,我们刚刚布置了三日后进攻魔教总舵的计划,你为何突然不辞而别?而且还是直奔魔教总舵而去?” 韩隐冷笑了一声道:“刚刚离笙和龙吟长老说的话你都没听见吗?你是没长耳朵还是傻?” “你!”离海终于有些怒了,毕竟他的态度一直都还算比较客气,可是这韩隐一点都不配合也就算了,这会儿居然直接出言羞辱。 再怎么说离海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既然对方这么不给面子,他干脆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韩隐,我看你就是魔教派到我应龙堂的卧底,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刚刚布置完计划,内堂的弟子刚刚来到后山设伏,你就往后山跑?除了你,还有谁有机会把这些机密传到魔教总舵去?” 这近乎是赤裸裸的指控了,可韩隐却似乎一点不介意,依然不动声色地说:“我对你们攻打魔教总舵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在乎,就像你们不在乎离笙的安危一样,但是你们不在乎,我在乎,你们不救人,我自己去救,难道我去救人,还要请示你们不成?” “韩公子,”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离天终于开口了,“你一个人,深入魔教总舵去救人,这怎么可能呢?这个借口听起来可不是那么聪明。还有,离笙姑娘刚刚所说戴着狼头面具的神秘人物,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怎么知道,你会在半路上把离笙姑娘接走呢?” 韩隐冷冷地看了离天一眼,“你们应龙堂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也做不到,如果你敢的话,我倒不介意让你见识见识,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独闯魔教总舵的实力。” “好了,”龙啸掌门终于发话了,“今天就到这吧,离天,你跟欧阳总管说一声,让他多安排些人把那几间毁坏的客房加紧修缮,离海,你送几位回客房休息去吧,离笙姑娘的房间昨晚被毁坏的比较严重,你找个管事帮她换一间。” 既然掌门都这样说了,离天离海即使心有不忿,也只得随众人退了下去,只留下龙啸掌门和三位长老还留在大堂内。 等人都走远了,龙啸掌门才缓缓问道:“今天的事,诸位长老你们怎么看?” 龙吟大师似乎还在沉思,他身边的二长老微微眯着眼道:“青丘国那两位看不出什么端倪,那个离笙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从她刚刚说话时的状态来看,并没有异常的波动出现,应该没有说谎,只有那个韩隐,他在那个时候要独闯魔教总舵,的确非常可疑。” 龙啸掌门却摇摇头,微微沉吟道:“可是你们别忘了,狂兽是他杀死的。” 对啊!除了龙吟大师还在兀自沉思,二长老和三长老都是一副恍然的神情,怎么一时把这件事忘了? “狂兽在魔教总舵的地位仅次于魔教教主,如果以牺牲他的代价来换取卧底我应龙堂的机会,似乎对魔教来说并不划算。那这样一来,这韩隐的嫌疑反倒是最小的了。”二长老不得不亲自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论断。 “不见得。”一直没开口的龙吟大师终于发话了,“我亲眼看见了狂兽死在现场,但是我今天还是支持把韩隐叫过来了,为什么?就是因为我觉得这并不足以成为洗脱他嫌疑的理由。” 龙啸掌门也有些不解了,问道:“为什么?” 龙吟大师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掌门师兄,两位师弟,你们想想,魔教的四大护法,还是当年的四大护法吗?” 三长老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和十八年前比,已经换了两位,而狂兽和血公子也已经老了。” 龙吟大师继续问:“那为何会换了两位呢?” “自然是因为原先那两位死了,空出来了两个位子。” “现在狂兽已死,又当如何?” “自然又会有新人成为四大护法之一……”三长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你是说……” 龙吟大师点点头,“不错,狂兽和血公子已经老了,如果魔教里面又出现了新的年轻一辈高手,如果想要上位,除了立下大功,还得要上面的人腾出位子。” 三长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韩隐真的是魔教卧底,他这一招刚好是一箭双雕啊,不过……” 他停顿了片刻,又犹疑道:“当着其他三位护法的面杀死了狂兽,他就不怕另外三个人回去告状?为了上位杀害同门,如此不择手段,魔教能容得下他吗?” 龙吟大师沉声道:“看来四师弟还是不太了解魔教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正是魔教一贯的风格,人只有恶到极致,能干出不是正常人能干的出的事情,才能称得上是‘魔’。” “更何况,狂兽都已经死了,木已成舟,既然魔教已经损失了这样一员大将,又怎么会自断手臂,再失去另一个实力更强的人才呢?” 龙啸掌门连连点头,自己这个二师弟虽然平时看上去是个做事不经大脑的急性子,但真正思考问题的时候,他却是脑子转的最快的。 龙吟大师继续说道:“大家别忘了,如果韩隐真的有问题,那离笙估计也不简单,或许她失忆是真的,但看依我的观察,她和韩隐一定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很不一般,所以,除了韩隐,她的行踪我们也要多加留意。” “可至少她今天的表现很配合,”龙啸掌门开口了,“她今天提到了一个带着狼头面具的人,我觉得各位应该留意一下。” 龙吟大师点点头:“不错,现在韩隐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时机都有,唯一缺少的就是证据,我认为,可以以这张面具作为突破口,从离笙的话推断,韩隐和那个狼头面具人显然是认识的,他们之间必然有很大关联。” “这样一来,问题就简单了。”龙啸掌门满意地笑了笑,“只要找到魔教与这狼头面具人有关联的线索,就能进一步确定韩隐一定与魔教有关。” 第一卷 在人间 053-午夜掠影 晴朗的秋夜,弯弯的月亮挂在天边,天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没有什么云,北疆的夜空显得分外明净。 月下,苍茫的轩辕之丘上峰峦耸立,在应龙堂附近最高的听风崖上,一个清冷的倩影孤独地坐在悬崖边,山顶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可她却好像浑然不觉,只是双手抱膝,眼神忧郁地望着前方茫茫无际的黑暗。 林千袅对这样的月夜有种复杂的情绪,月亮和晚风会让她想起一些温暖的往事,却同时也带给她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 “这里的风比天鸣山庄还要冷啊,它叫听风崖,难道真的有人专门来这里聆听风声吗?” 她想起第一次遇见高飞的时候,那天晚上他们就并肩坐在天鸣山庄的山崖上,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竹林,那天夜里,他告诉了自己关于魔界的秘密,还说他很担心自己的安全,叫自己别去魔界森林。 “可惜,为了家族,为了武林正道,我还是去了那里,阿飞,你生我气了吗?”她自言自语着,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顶风太大,吹进了沙子。 “所以,当初在城南酒楼的屋顶,我叫你活着回来,你也不听我的,是吗?”林千袅擦了擦眼里的泪水,“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的啊……”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帝郓城与令丘城的官道上偶遇,那是多巧多难得的一次机会啊,可她却没有好好珍惜,想到这里,林千袅的心里充满了自责与懊悔。 “对不起,阿飞,那天我应该多陪你一会儿的,我不该催你的,谁知道,那天一别竟是诀别……”林千袅痛苦地掩面而泣,每当想起那天高飞目送自己离开的眼神,她就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很久很久,林千袅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了。她遥望着北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低语着:“阿飞,你还活着吗?那个人……会是你吗?” 突然,她的眼角瞥见一个漆黑的人影从应龙堂客房的位置窜了出来,直奔后山,速度极快,宛如孤鸿掠影,远远望去,竟然是朝着自己所在的方位而来。 林千袅忽然有些紧张,但不过须臾之间,那人就已经穿过了后山石林,在距离听风崖百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刚松了一口气,却看见那人停下来的一座石壁后面,居然又走出了一个身材魁梧的身影。 她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张大的嘴巴,险些惊叫出声,因为,借着月光,她勉勉强强看见了那个从石壁走出的魁梧身影的脸。 那是一张她印象深刻的脸,因为那张脸上并没有人类的五官,而是一张银色的面具。 狼头面具! 是他!林千袅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几乎是颤抖着轻轻挪动自己的身体,她现在坐在附近最高的崖壁上,月光洒满了她全身,只要对方一抬头,立刻就能发现她。 几乎用了近一刻钟,林千袅才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挪进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她慢慢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屏住呼吸,尽可能不发出一丁点动静。 看到刚刚那一幕,林千袅心中已经在猜测,深更半夜,应龙堂里居然有人跑出来跟这个狼头面具人私会,只怕这大荒第一宗门里也出了魔教的奸细了。 虽然她内功深厚,听力远超常人,可是那两人说话声音太小,又相隔太远,实在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她也不敢靠近那边,毕竟那狼头面具是什么实力她心里清楚得很,一旦被发现偷听,那必然是要被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你来了。”从应龙堂出来的那个人全身隐没在阴影里,完全无法辨认形貌,他的声音低沉、平淡,感觉不到一丁点情绪的变化。 那身材魁梧的狼头面具却显得态度恭敬,他低声道:“老大,你找我。” 如果林千袅此时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个令她如此胆寒的狼头面具人居然会对那个从应龙堂走出的黑影如此顺从,还要叫他一声“老大”。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黑影问道。 狼头面具似乎有些紧张,不敢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 “谁叫你让魔教的人突然跑来袭击应龙堂的?还跟别的势力串通起来,来个前后夹击?”黑影的语气明显有些怒意。 “老大,这跟我没关系,不是我的主意……” “跟你没关系?” “是啊,老大,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干得出来,咱们真要对谁动手,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是不是?” 黑影忽然伸出手揪住了狼头面具的耳朵,恶狠狠道:“你怎么可以说,跟你没关系?魔教的动作,怎么能够跟你没关系?” 狼头面具疼的发出“咝咝”的声音却丝毫不敢反抗,连忙申辩道:“老大,情况有变,情况有变,这不能怪我啊……” 黑影松开了手,又问道:“夜婴出来了吗?” “老大,夜婴大人在那边实在走不开,扳倒月林只差最后一步了。” 黑影冷哼了一声,“也罢,虽然你不太中用,这边也只能暂时靠你了。说吧,魔教那边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老大,你想啊,能给我造成麻烦的,还能是什么人?” 黑影又伸手去揪他耳朵,“快说!” “是是是,我说我说,是幽冥王那个老怪物派来的人!” 听了这话,一直都很冷静的黑影居然身形微微一颤,“是他?他派了谁过来?”他想了想,森然问道:“是那个女的?” 狼头面具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她还说,不只是她,还有一个咱们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家伙,也出来了。” “还有一个人?” 狼头面具道:“老大,我混的时间不长,也猜不出来她说的是谁,不过我回去找了夜婴大人,他说派人在查。” 黑影点点头,“我知道了。所以,这次的事情,是他们做的?” “对啊,老大,这真不怪我,我拦不住啊。” “你拦不住,至少该过来告诉我一声。” “老大,我真不知道这事儿会影响到你啊。” “你不知道?”黑影冷笑,“你刚把离笙弄回来,魔教就派人攻打应龙堂了,现在应龙堂的长老弟子都在怀疑藏了魔教的内奸,他们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动手?还用我提醒你吗?” “他们想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我要你去替我去警告他们,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不要再想着对我的人动心思,这是我的底线!” “是,是。”狼头面具赶紧点头哈腰。 黑影伸出双手,正了正那人头上的面具,缓缓道:“伊川,你记住,戴上了这个,就不许给我丢脸,别糟践东西!” “是,伊川记住了。”狼头面具当即跪倒在地,朝着黑影磕了一个头。 林千袅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那狼头面具的身影已经离开那里朝着北边去了,而那黑影也健步如飞,在半空中几个腾挪,很快已经回到了应龙堂。 林千袅不敢怠慢,悄悄跟回了应龙堂,但一进入堂内,就不见了那黑影的踪迹。 林千袅也不管已经到了深更半夜了,径直走到龙啸掌门的房间敲门,敲了好久也没动静,她等了一会儿,便朝着龙啸掌门的修炼堂走去。 如果这么晚了,龙啸掌门还在修炼堂,那应该是进入了冥想状态,是不方便被打扰的,可是事态紧急,林千袅除了掌门之外其他人都难以信任,看那黑影的身手,如果是应龙堂内部的人,至少是首席弟子或者长老级别的。 快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了她:“林姑娘,深夜来我师父的修炼堂,有何贵干?” 林千袅转身一瞧,原来是内堂首席大弟子离天。 “我找掌门有急事!”林千袅说。 “师父在里面冥想,不能被打扰,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也是可以的,回头我会禀告给师父。”离天很快走到林千袅身前挡住了她。 林千袅仔细端详着离天,只见他脸色微微泛红,额头见汗,于是问他:“是你在给掌门护法?” 离天点头称是。 林千袅有些戒备地说:“可是你刚刚离开过。” 离天有些尴尬地说:“人有三急嘛。” “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找人暂代你一会儿吧。” 林千袅话音刚落,只见修炼堂的门被打开了,出来的却是内堂首席二弟子离海。 他朝着两人跑了过来,边跑边说:“师兄,你这去趟厕所怎么这么久,哎,这不是林姑娘吗,从昨晚到现在你都失踪一天一夜了,可把我们急坏了,你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向林堂主交代呀!” 离天回头朝自己师弟笑了笑,解释道:“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时间久了点,别介意,反正一个人两个人护法也都差不多,对吧?” 离海撇撇嘴道:“师父刚刚结束冥想,看你不在,正骂你呢。” 林千袅赶紧挤上前去,“掌门醒了?我有急事要禀报掌门!” 离海道:“林姑娘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说完转身快步走进堂内。 过了一会儿,离海出来了,“请随我来。” 林千袅赶紧跟他走进去,只见龙啸掌门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显得有些虚弱,似乎不像是刚刚从深度冥想中自然苏醒的样子。 林千袅脸色微变,但很快调整过来,对龙啸掌门施礼道:“掌门,我有要事需要单独禀告。” 龙啸挥了挥手,示意离海退下。离海没说什么,躬身离去。 林千袅走近了一点,低声对龙啸掌门道:“掌门,我认为,应龙堂里怕是有魔教的奸细!” 龙啸掌门点点头,这件事他当然早就知道,但是林千袅坚持深夜跑来向他单独禀告,很可能是有了新发现。 “林姑娘,坐吧,你连夜跑来找老夫,是不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林千袅从龙啸掌门的态度中也看出了一丝端倪,于是也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说:“看来掌门对这件事已经有所察觉了,昨天夜里我一直追赶魔教总舵那群人,一直追到诸夭之野才回来,就在刚才,我走到听风崖的时候,发现应龙堂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那人身法飘忽,武功极高,他跑到在后山石林深处,距离听风崖大约百丈远的地方停下来,然后那里就忽然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上次我跟掌门说过的狼头面具人。” 龙啸掌门面沉如水,“你是说,你看到我应龙堂有人深夜跑出去跟魔教的人私会?” 林千袅点点头。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没听见。”林千袅很坦然地回答,“我对付不了他们,没敢上前。” 龙啸掌门微笑颔首,“不错,沉着冷静,不勉强,不冲动,这很好。” 林千袅有些脸红,“掌门,您就别夸我了,我就是害怕、胆小。” 谁知龙啸掌门立刻收起笑容,把脸一沉,“你还胆小?昨天夜里你一个人去追魔教总舵上百号高手,我的弟子拉都拉不住你,你这会儿跟我说你胆小?这可是在我应龙堂的地界,万一出了事,你叫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对不起,我错了。”林千袅垂下头,自从高飞出事以后,她一直不相信高飞就这样死了,昨晚看到鬼面在半空中的身影,竟然一时恍惚就觉得他的身形很像高飞,于是便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现在想想,她不得不承认,昨晚的举动的确是有些鲁莽了。 “好了,这两天你也别乱跑了,等除掉了内奸,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进攻魔教总舵,等打完了,我就派人和你一起去支援鸣凤堂。” “您已经知道谁是内奸了?”林千袅惊讶地抬起头。 龙啸掌门叹了口气,“原本还有些疑虑,打算找到证据以后再出手,可现在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他是谁?”林千袅好奇地问。 “韩隐。”龙啸掌门斩钉截铁地说。 “是他?就是那个一直冷着脸的家伙?” “没错。” “怎会是他?”林千袅有些意外,毕竟她也听说韩隐杀了魔教四大护法之首狂兽,即使十八年前魔教隐匿,在整个武林,狂兽的凶名也一直存了很多年。 “本来我还没那么确定,可是你刚刚说这个内奸和那个狼头面具碰面了,一切就串联起来了,因为就在今天上午,我们已经得知韩隐和这个戴着狼头面具的神秘人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人武功很高,只怕不好对付。”林千袅看龙啸掌门有些苍白的脸色并没有任何缓解,心里依然有些担忧,忍不住问道:“掌门,您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您到底怎么了?” 谁知龙啸掌门立即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暂时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但请你一定要保密,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林千袅默然点头,铲除内奸的事情要保密自然不用多说,龙啸掌门显然叮嘱她的是他身体状态的事。 龙啸掌门刚刚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内奸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对龙啸掌门下手了? 第一卷 在人间 054-禁术——祖龙真身! “呼——”缓缓吐出一口气,云落尘在修炼堂中睁开双眼,又是一整夜的深度冥想,感受着体内浑厚元力的流淌,他感觉自己对这应龙堂的内功心法的体会越来越深刻了。 窗外传来嘈杂的响动,好像是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又出什么事了吗?云落尘疑惑地走出修炼堂,只见远处客房那边围着很多应龙堂的弟子,看样子足有好几百人,看样子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云落尘赶紧跑了过去。离笙也住在那里呢,难道是她那边出事了? 待他走近了,却发现一间客房的屋顶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袭黑衣,面色苍白,稀疏的络腮胡,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下面几百个手握兵刃、对他怒目而视的应龙堂弟子。 那不是韩隐吗?好端端的他跑屋顶上去做什么? 这时,云落尘终于注意到人群当中有一个他一直在寻找的身影,离笙背靠着大门,神态焦急地正朝着门外围得水泄不通的应龙堂弟子们解释着什么。 “你们一定是弄错了,韩大哥不可能是魔教的人!”离笙戴着的那块玉发出柔和的紫色光芒,阻挡着拥挤的人群。 离天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手里举着一块黑底金框的令牌高声道:“这是掌门大人给的掌门令,韩隐是魔教派来的卧底,他勾结万魔窟,害死我们几百个兄弟姐妹,罪大恶极,掌门下令,诛杀此贼!” 离笙扭头望着韩隐道:“韩大哥,你快走吧,我知道你不是恶人,可他们要杀你。” 众矢之的的韩隐看上去却显得无比淡然,他云淡风轻地说:“不急,再等等。” 离天向上一跃,破开紫光的阻挡来到韩隐面前,对他怒目而视道:“等什么?等死吗?” “死?”韩隐眉梢一动,“就凭你们?” 离天怒喝一声:“好大的口气!”身体像离弦之箭一般射向韩隐,极快的速度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发出阵阵爆鸣,轰然暴涨的气势令底下一众弟子都忍不住大声叫起好来,连云落尘在一边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不愧是首席大弟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然而,下一秒,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原本喧嚣的现场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韩隐出手了。 相对于离天迅猛狂暴的攻势,他的招数看上去是那样草率,不过是伸出双手向前轻轻一推。 然而,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推,迎面扑过来的离天就仿佛撞在一块凌空飞来的巨石上一般倒飞出去,然后口喷鲜血从屋顶上滚落下来。 天哪!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这一幕令所有应龙堂的弟子都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要知道,离天可是应龙堂首席大弟子,年轻一辈当中,除了天赋异禀的师弟离海修为比他略高一点之外,其他弟子在他手上都过不了十招。 可是这人居然只用了一招就将他彻底击败了,那他的修为岂不是到了掌门和龙吟大师这个级别的了?这样的人,凭他们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呢?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韩隐却忽然冷冷道:“既然来了,为何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屋顶上瞬间就多出了三个人的身影,正是龙吟大师和另外两位长老,令人奇怪的是,龙啸掌门却没有出现。 “难道你是在等我们?”龙吟大师微微皱了皱眉头。 一直以来都不苟言笑的韩隐此时嘴角却微微上翘,“不然呢?难道你认为我真的像你弟子说的那样,在等死吗?” 站在龙吟大师身后的三长老冷笑道:“你等我们,不就是在等死吗?” “很好,很好……”韩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轻轻闭起来,脸上竟露出一种享受的神情,仿佛是听见了一句赞美他的话一般。 “这种久违的挑衅啊,实在是令人愉悦。多少年了,终于又有人敢跟我说这样的话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忽然变得虚幻起来,而另一边的三长老却神色一禀,双手横在胸前,果然,下一秒韩隐已经出现在三长老的面前,一拳轰出,三长老闷哼一声,竟然一下子后退十几步,一脚踏在屋檐上,险些也跌落下去。 众人骇然,他居然一击打退了三长老! “话说得悦耳,却没有说这种话的实力,可惜,可惜。”韩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原地,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般,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三长老脸色铁青,十几年来,还没有人和他一交手就让他吃这么大亏呢。 这韩隐的年纪看上去怎么也不可能比自己还大,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被一个小辈正面击退还被无情地嘲讽,这口气让他怎么咽得下去呢? “龙行云间,风卷万刃杀!” 三长老怒喝一声,身体电射而出,在飞向韩隐的途中同时飞快地旋转起来,在他四周瞬间形成一片由无数风刃组成的巨大龙卷。 “去!”三长老一声暴喝,裹挟着千万风刃的龙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韩隐笼罩过去,似乎要将他瞬间撕成碎片。 “好!”面对这来势凶猛的一击,韩隐却丝毫没有闪避的打算,居然直接迎着那巨大的龙卷冲了过去。 两者相遇的一瞬间,风刃龙卷立刻就将韩隐的身体吞没,天空中爆开无数血花,在龙卷风的作用下化为漫天血雨。 三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而二长老和龙吟大师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要!”离笙大声惊呼,那屋顶上洒下的血雨已经滴落在她那张变得煞白的脸颊上。 结束了?所有观战的应龙堂弟子们心中都充满了疑惑,难道刚刚那个看上去不可一世的韩隐就这样粉身碎骨了? 果然还是三长老这一招“风卷万刃杀”技高一筹啊,如此恐怖的破坏力,只怕是个人都会躲闪吧,这韩隐居然拿自己的肉身硬核撼,实在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嘭。”半空中的风刃龙卷发出一声轻轻的爆鸣,接着倏然消散。 所有人都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是怎样惨烈的一幕啊,一个血淋淋的人形立在屋顶上,身上布满了千万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松散的肌肉就这样摇摇欲坠地挂在白森森的骨头上,胸腹已经被完全破开,内脏都几乎要流出来,他的脸已经面目全非,左边的半只耳朵还在颤巍巍地滴血。 所有人都强忍着要呕吐的冲动,不敢再看。 结束了,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人还会活着。 可是,他却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倒下。 “天哪!快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于是陆陆续续又睁开眼朝屋顶望去。 “啊——”个别女弟子已经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这是什么怪物!” “他还是人吗?” 一时间,惊呼四起,只有一个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个人就是云落尘,他终于明白,当初那个被狂兽虐得体无完肤的人为什么在杀死狂兽之后却看上去毫发无损了。 因为他看到,屋顶上那个几乎已经是尸体的人,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的皮肉全都长了回去,盖住了森森白骨,那张几乎一片血肉模糊的面孔已经完全恢复原样,甚至连看上去略显邋遢的胡茬都没少。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漠的笑容,除了有些破损的衣衫,他几乎看上去和几分钟之前完全一样。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慑住了,连刚刚还在为韩隐担心的离笙此刻脸上也是一片惊恐之色。 三长老更是颓然坐倒在地,口中喃喃着:“这不可能,不可能……” 所有人中,唯一稍显镇定的也许只有龙吟大师了,但他的脸上也十分难看,嘴角微微抽动着,“不死之身,不灭之体,原来你根本不是人!” 龙吟大师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大声怒吼着:“你是妖怪!” “哦……”韩隐依然在微笑着,“原来我是妖怪么?” 他忽然低头俯视着刚刚被他打下去的离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是,这位刚刚还说,我是魔教派来的卧底。” 他突然从屋顶上消失了,下一秒就已经出现在离天面前,原本围绕着离天的应龙堂弟子们吓得都后退了几步,离天双腿发抖,却一步也挪动不了。 “我再问你,我是不是魔教派来的卧底?”韩隐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温和,可在离天眼里,越是这样看似无害的笑容,却越令他肝胆俱裂。 “不,不是……”离天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离天嘴角抽搐着,“不是!不是!”他终于大声喊了出来,可是他却不能就这样屈服,于是他又补充道:“就算你不是魔教派来的,你混进应龙堂,也绝对是不怀好意!” 韩隐眼中闪烁着蔑视的寒意,但突然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其严肃起来,转身望向屋顶,只见龙吟大师的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威势正在逐渐增强,身上的长袍无风自动,连二长老和三长老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挤压得跳下了屋顶。 韩隐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威胁。 不对,这股力量……有些奇怪!韩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凌空暴起,双手在空中不断挥舞,似乎在结一个古老的印,一圈又一圈蓝色的波纹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 半空中,一道幽蓝色的光幕终于凝结而成,轰然砸向龙吟大师,龙吟大师周围那股无形的屏障似乎无法阻止这蓝色光幕的前进,然而,就在那道散发着剧烈能量波动的光幕即将触及到龙吟大师时,奇迹发生了! 龙吟大师居然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而在龙吟大师原来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条奇怪的金龙。 是的,这一次并不是金龙虚影,而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真龙! 这条龙不不算大,仅仅只有普通人身体的大小,通体金黄色鳞片,五爪,但跟人们印象中巨龙形象不同的是,它的身体两侧,居然长着一对耀眼的五彩羽翼。 “这是……”感受到那金龙身上强大无匹又神秘莫测的能量波动,二长老似乎想到了什么,“老天爷啊,龙吟师兄居然练成了这一招!” 身旁的三长老似乎也从原先的惊惧当中恢复过来了,“这气息……”他忽然失声惊呼:“难道是……传说中的禁术?” “祖龙真身!”二长老神情怅惘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传说中龙凤之祖的真实面貌,龙吟师兄不愧是百年难遇的武道奇才啊,居然真的练成了我应龙堂的禁术,可是,这禁术虽强,一旦使用,必遭反噬啊!”他的眼中,满是叹惋之色。 半空中,那不知缩小了几万倍的小型祖龙作龙吸水之势,那幽蓝色光幕瞬间破碎,化作一道道流光被那彩翼金龙吞噬。 韩隐震惊了,这是他现在所能使出的最强一击,可却被对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化解于无形,即便他有不死之身,在这一刻,他脑海中闪现的却只有一个字——逃! 远处,云落尘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狂热的光芒,一股奇异的能量从他体内溢散而出,他又一次感受到胸中澎湃着浩荡的战意,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金色,而体内隐隐响起“簌簌”的异响,仿佛是某种被压抑被禁锢了很久很久的东西,在这一刻有了微微松动的迹象…… 韩隐此刻已经无心恋战,他身形如电,朝着远方激射而出。 就在这时,那条华丽的彩翼金龙居然口吐人言,浑厚苍茫的声音响彻大地:“高皇之威,定!” 远山传来悠悠回声,而百步开外韩隐的身形却硬生生定格在了半空中。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仰望这条龙,虽然它的体型看上去并不显得多么巍峨雄壮,但它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宛如真神降临。 “祖龙之威,居然恐怖如斯啊……那要是真正的祖龙降临,岂不是有颠倒日月,移星换斗之能?”三长老忍不住啧啧惊叹。 豪迈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声音在一般人听来就有顶礼膜拜的冲动,可是在韩隐耳中,却如同催命符一般可怖。 “龙神之怒,灭!” 这一声,声若洪雷,天地变色。 余音未绝,那被定格在半空的人体已经轰然爆开,消弭无踪。 第一卷 在人间 055-来自第一宗门的反击 “死了?”众人还沉浸在震惊当中久久不能平静,今天这一波三折给他们心里上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人们都在眺望着远处刚刚韩隐身体爆开的地方,生怕一会儿他又完好无损的重新活过来,他们的心脏都已经到了极限,实在无法再承担更大的刺激了。 还好,不会有奇迹再发生了,人们朝着那边凝望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开始有胆大的弟子跑过去查看,但是那里是一处山崖,韩隐破碎的尸体已经掉下去,不见踪迹。 离笙依然呆呆站在原地,不知什么时候,云落尘已经悄悄来到她身边,离笙扭头看他,神色有些凄凉。 云落尘见她眼圈微红,轻轻抚摸她的头,安慰道:“别想太多了。” 离笙终于哭了出来,她扑到云落尘的怀中,泣不成声地说:“可是,他毕竟救过我……可我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我明白。”云落尘轻轻拍着她的背,“可他是个妖怪啊,即使他对我们曾经有恩,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接近我们别有用心呢?离笙,你太善良了。” 离笙慢慢离开了云落尘的怀抱,她轻轻摇着头说:“落尘,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云落尘愕然。 “你为什么要把别人想的这么坏呢?韩大哥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现在他死了,你却揣测他对我们别有用心,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我对他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不是妖怪,他不是……” 这是云落尘认识离笙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她生气,他刚才的话只是安慰她,希望她不要因为韩隐的死太难过而已,却没想到适得其反。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离笙,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落尘,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现在心里很乱……” 短暂的沉默以后,离笙垂下头,轻声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说完,也不等云落尘开口,扭头走向自己的房间。 云落尘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啊。 事实上,对于韩隐的身份,云落尘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因为以他的看上去的年纪,实力却足以比肩大荒最顶尖的高手,这样的人绝不应该是泛泛无名之辈。 起初云落尘怀疑韩隐就是最早他在魔界森林遇到的狼头面具的那伙人,可后来想想,韩隐实力虽强,可单纯从气势上来说,和那群人比起来依然有不小的差距。 魔界森林的那帮人,云落尘感觉即使是龙吟大师在他们面前也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要不是当初他身上那把剑突然发生异变,自己一定会殒命当场了。 半空中那条彩翼金龙早已消失了,龙吟大师重新出现在屋顶上,他看上去气色很正常,除了看上去有点消耗过大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云落尘却抬头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发现龙吟大师的双腿正在微微颤抖,气息也略微有些粗重。 他赶紧跳上去搀扶着龙吟大师,担忧地问:“师父,您没事吧?” 龙吟大师微微喘着粗气道:“扶我回去。” 听到龙吟大师一开口,云落尘的脸色立刻剧变,没想到师父竟然虚弱到这般地步,这分明是精气和内力都透支到极点,连多说一个字都困难了。 当下赶紧背起龙吟大师,飞快地朝着修炼堂奔去,以龙吟大师的修为,他现在的状态只能靠自己运功调息才能有机会恢复。 进了修炼堂,云落尘小心翼翼地扶着龙吟大师盘坐下来,自己退到门外,关好门,为师父护法。这一守,就是整整一天。 第二天,当清晨的阳光照进修炼堂的窗棂,龙吟大师轻轻拉开房门,对守在屋外的云落尘道:“进来吧。” 云落尘走了进去,“师父,您好些了吗?”虽然看上去龙吟大师气色已经跟平时无异了,他却还是有些隐隐担心。 龙吟大师点了一下头,对云落尘道:“身体基本无恙了,不过反噬带来的伤害还没办法完全恢复,现在我只能发挥巅峰时期的七成力量,估计至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才可能恢复如初。” 云落尘皱了皱眉,“这么严重?”随即又问道:“是因为您昨天最后那一招的缘故吗?那究竟是什么招式,竟有如此威力,还有这么强的副作用?” “那是咱们应龙堂的禁术,名字叫‘祖龙真身’,之所以被列为禁术,就是因为这一招修炼难度极大,没有极高的天赋资质贸然修炼此术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一直以来只允许内堂首席弟子修习,即使如此,千百年来修成禁术的弟子屈指可数,即便是像我这样侥幸修炼成功了,使用一次也要遭到反噬。” 龙吟大师观察着云落尘脸上表情的变化,问了一句:“你想学?” 云落尘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龙吟大师沉吟了一会儿,幽幽叹息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一招叫‘祖龙真身’吗?” 云落尘思索了一会儿,答道:“祖龙,顾名思义,就是龙之始祖的意思,应该指的就是传说龙、凤、麒麟的始祖应龙吧,难道说,这一招能够召唤应龙现世吗?” 龙吟大师微微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并不全对,要知道,应龙本体之大,可以充斥整个天地宇宙,应龙之威,飞升则云气星宿随行,四海之水尽皆化为龙卷升空,谓之‘龙吸水’,若是仅凭借人力就能召唤完整的应龙,那应龙堂都可以一统天下了。” 云落尘忍不住撇撇嘴道:“那还叫‘祖龙真身’啊,明明只是借用本体很小的一部分力量而已。” 龙吟大师笑了,“你说得对,连万分之一的力量都不到。” 云落尘脸上露出对力量向往的神情,“可是,即使只是借用了这么少的力量,在凡人面前依然是不可战胜的。” “可是,以人力引动神力,本身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还记得最开始教给你的吗,我们应龙堂的修炼之道,是学习规律、顺应规律、利用规律,而不是去违背它。” 龙吟大师停顿了片刻,凝视着云落尘的眼睛,又说道:“以你的资质,通过内堂首席弟子的考验并不困难,只要你用心学习,不出意外,未来你一定可以练成这一招,甚至以你的天神身体也许可以抵消掉禁术的反噬之力。” “可是,练成以后呢,拥有这样一个凌驾于世间规则之上的绝技,到那个时候,难的不是如何用它,而是如何不用它。你明白吗?” 云落尘有些困惑,既然自己的天赋足够了,恰好又有天神身体抵消反噬,这“祖龙真身”简直是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绝技啊,为何练成以后还要省着不用呢? 龙吟大师看出来他脸上的疑虑,解释道:“获得多大的力量,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频繁借用祖龙之力,会影响你自身实力的提升,荒疏你本体武功的技巧。” 云落尘依然似懂非懂,但他还是承诺道:“师父,我答应您,如果以后我练成了这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使用。” 龙吟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学习禁术的事情还是要往后推一推,起码要等你进了内堂,再通过首席弟子考验以后再说,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让你跟内堂的师兄师姐们熟悉熟悉,我们马上就要进攻魔教总舵了,三长老带队,内堂弟子全部出动,你也去。” “啊?这么快!”云落尘大吃一惊。 龙吟大师眼中寒芒一闪,“就是要快!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三番五次骚扰我应龙堂很久了,真当我大荒第一宗门是好欺负的吗?” “既然要让他们感受一下来自大荒第一宗门的反击,必须要又快又狠!” 他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不仅如此,老夫还要亲自率领外堂两百命弟子前往鬼国,先前我曾在议事大堂当着掌门和其他两位长老的面说过,要踏平万魔窟,大丈夫立于世,说到就要做到!” 他回头看了一眼云落尘,吩咐道:“你现在回去收拾准备一下,然后去演武场集合,正午之前出发。” 深秋的阳光并不算炽烈,在这北疆灿烂秋日的照耀下,三百应龙堂弟子岳峙渊渟地立在演武场上。 内外堂弟子分列两队,外堂弟子由龙吟大师带队,目标是东岛方向的万魔窟,内堂弟子由三长老带队,目标是诸夭之野方向的魔教总舵。 云落尘按照龙吟大师的吩咐,也跟在内堂一队当中,除了他之外,他还注意到,鸣凤堂的那位千金林千袅也在其中。 离天走到三长老身边道:“三长老,人都齐了。” 三长老也不废话,只是轻轻地头,然后声若洪雷般朝着一百人的队伍下令:“出发!” 一百名内堂弟子应声而动,云落尘也跟着队伍一起出发,他和林千袅都被安排在队伍中央靠前的位置,属于那种受到保护的相对安全位置。三长老在队伍最前面领路,离天离海两位首席弟子断后。 这次相当于是云落尘第一次随“军”出征,对于刚满十八岁的他而言,内心难免会有些小激动。每一个男孩年少时心中都做着热血的英雄梦,跟随正义之师惩奸除恶,听上去多么美妙! “要是离笙也在身边,那就更完美了。”云落尘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又联想起上次在魔界森林和离笙经历的一切,心中有些得意又有些后怕,又想起自己为离笙以身试毒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实在不愿再经历第二次了。 不过,如果同样的事情真的再经历一次,自己一定还会那么做的吧,毕竟,年少时疯狂热烈的爱恋、对成为英雄的向往,真的会给人无穷的勇气。在经历了这些疯狂和冲动以后,才能留下难以忘怀的回忆吧。 “喂,你傻呵呵的乐什么呢?”一声婉转动人的声音在云落尘耳边响起,原来云落尘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忍不住自顾自嘴角上扬,虽然没有笑出声,但看上去还是有些呆呆的。 云落尘循声望去,原来是他身边的一个女弟子正望着他掩唇而笑。 云落尘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姐你好,我想起一些高兴的事。” “哟,这师姐叫的还挺甜。” 应龙堂女弟子并不多,能进内堂的就更少了,这名女弟子看上去年纪应该不过二十出头,大概和离海差不多年纪,可见也是一个资质不错的人物。 云落尘习惯性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几眼,不过由于他最近天天见到的都是离笙这种逆天级别的美女,审美的标准不自觉的就被拔高了不少,以至于这位绝对算得上美貌的女弟子在他眼里只能勉强算得上“姿色平平”了,不过她的身材十分傲人,尤其是一双浑圆修长的美腿格外出挑,再加上她那独特的宛如天籁的声音,无形中给人一种疏朗怡人的魅力。 “想起什么高兴的事?说给师姐我听听。”女弟子巧笑嫣然地看着云落尘,似乎觉得这个新加入的小师弟有些憨憨的,北上的路上太无聊,正好找点乐子。 云落尘微微一愣,难道真的跟她说之前在魔界森林的那些故事?打退天音魔玉琴心,击杀千面书生柳卿相,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在吹牛吧。 “怎么,看你这样模样,好像很为难啊,不会是跟哪个小姑娘的那种事情吧?”女弟子饶有兴味地瞅了瞅云落尘略显窘迫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云落尘差点都想翻白眼了,天哪,一个女孩子当着这么多男弟子的面这样说话,也太放得开了吧。 他哪里知道,这位女弟子可是内堂赫赫有名的“女霸王”,虽然她年纪并不算很大,但实力却能排进内堂前十,为人仗义,性格直率爽朗,再加上不俗的容貌和温柔可人的声音,引得不少青年男弟子对她颇有好感。这些内堂弟子们早就习惯了这位“女霸王”大大咧咧的作风了,哪里会像云落尘这般吃惊呢? “算啦,你不想说,师姐是不会难为你的,你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吧,这么小就进了内堂,不简单啊。” 女孩儿摆出一副很老道的样子拍了拍云落尘的肩膀,“师姐我叫栾叶秋,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上我的名字,师姐帮你出头。” 云落尘只能配合着点头,但还是解释道:“师姐,我还不是内堂弟子,这次只不过是被安排到这边跟随作战而已。” 栾叶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说呢,你这幅呆呆傻傻的样子,怎么也不太像是这么小就能进内堂的天才呀。” 云落尘听了这话一阵气结,心想这位师姐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啊,当即不服气道:“不过师父说了,等了了这件事,就会安排我参加进入内堂的考核。” “哦?”栾叶秋看云落尘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嘴硬说的气话,不禁打趣道:“这么厉害啊,你师父是谁呀,有这么大本事能直接给你安排进入内堂呢。” 在她看来,虽然应龙堂内外堂加起来有十几个长老,但是只有掌门和内堂三大长老才有资格决定和安排哪位弟子能够进入内堂,难道这个新面孔会是三大长老刚收的弟子吗,她实在不太相信。 “龙吟大师。”云落尘故意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果然,此话一出,栾叶秋眼珠子都瞪圆了,“你你你,你是叫云落尘?” 第一卷 在人间 056-复仇之战 这下轮到云落尘吃惊了,“你知道我?”原以为说出龙吟大师的名号最多只会让这位“热心”师姐大吃一惊,没想到直接把他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龙吟大师在他出发之前可是特意叮嘱他,路上要行事低调的。 “当然知道了,宗门里都传开了,说龙吟大师最近破天荒收了一个外面来的新弟子,叫云落尘,那天夜里大战的时候,我们都远远的看见你了,天哪,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小!”栾叶秋眼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呃……”云落尘皱了皱眉,什么叫做“居然这么小”,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尤其还是从一个女孩儿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他觉得有些浑身不太自在。 更令他不自在的是,在这位师姐的大呼小叫之下,周围的内堂弟子们都朝他看了过来。 这还怎么低调啊……云落尘此刻只想捂脸。 “哎,你那把大剑呢,怎么没带在身上啊?对了对了,你那天晚上一剑劈出十几道金光的招式叫什么名字啊,看起来好帅啊……”栾叶秋兴致勃勃地不停对云落尘发问。 云落尘觉得十分头大,赶紧苦着脸对她说道:“剑在师父那里,师父让我这次路上低调一点,这把剑太醒目了,就没带出来,所以拜托师姐你小点儿声吧。” “呃……好吧。”栾叶秋吐了吐舌头,扭头看了看周围朝他们这边张望的男弟子们,狠狠地瞪大眼睛轻喝道:“看什么看!都转过头去,不许往这边看,也不许招摇小师弟的身份,谁要是敢多嘴,老娘拔了他的舌头!” 众弟子们都连忙移开了视线,有几个对栾叶秋有意思的男弟子还冲着她捂了捂自己的嘴巴,表示绝对不会声张。 想不到这位师姐在内堂还挺有地位啊,云落尘在心中惊叹。 栾叶秋对云落尘得意地笑了笑道:“现在可以了吧。” 云落尘只好陪笑道:“师姐真威风。” “那当然!”栾叶秋骄傲地昂着头,她身高七尺有余,这在女性当中算比较高的个子了,只比云落尘矮了半个头而已。她紧紧盯着云落尘的眼睛,不依不饶道:“快说快说,那招叫什么名字?” 云落尘只好回答道:“地裂决。” 栾叶秋撇了撇嘴,皱着眉直摇头:“不好听,一点都不霸气。” 云落尘也不和她争辩,反正这招式的名字又不是自己起的,况且名字什么的又不重要,只要招式好用就行了。 不过这位师姐还真是心直口快,有这样一个率真的师姐一路相随,云落尘开始觉得这一路上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不知不觉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时间悄悄流逝,几个时辰过去了,云落尘渐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小声对身边的栾叶秋道:“师姐,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 栾叶秋秀眉微蹙,“哪里不对?” 云落尘朝她的方向微微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方向。” “方向?” “对,师姐,你难道不觉得咱们走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吗?这好像不是朝北边的路啊。” 栾叶秋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师弟,这你就有点难为我了,师姐对方向的感觉一直都不怎么敏锐。” 云落尘指了指面前地上的影子道:“师姐你看,咱们的影子都在正前方,现在太阳快落山了,太阳落山的方向是正西方,那么照到我们的影子就会投向东方,这说明咱们现在正在往东方前进啊。” 栾叶秋似乎有些明白了,“诸夭之野在轩辕之丘的北方,咱们应该一路朝北才对。” 云落尘有些犹豫了,带队的是三长老,总不应该带错路吧,难道这一队人本来就不是打算去攻打魔教总舵的?可是几天前应龙堂就在谋划进攻魔教总舵的事宜,出发前在演武场的时候也宣布了这一战略目标,难道临时变卦了?可是就算变卦,不打魔教总舵,还能打哪儿呢? “东边,东边……”云落尘脑海中灵光一现,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如果说应龙堂的敌人之前只有魔教总舵一个,那么现在,也至少有两个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起来:“好一招以牙还牙啊。” 历经整整两天的长途跋涉,龙吟大师终于率领两百名应龙堂弟子来到了东岛鬼国的境内。鬼国的人民并非是鬼魂,而是一群身材矮小、面容枯槁的原始居民,他们生活在沿海的村庄里,世代以打渔为生。 万魔窟自从三十年前在中原地带遭到武林正派连番打击之后,被迫将宗门总部迁到了这里避难,只留下几处分部继续留在中原小打小闹。来到鬼国以后,万魔窟依仗着强大的武力征服了这里的原住民,并自诩为鬼国平民的保护神,逼迫这些矮小懦弱的居民们建造神社来供奉他们。 虽然几十年来蜗居在这狭小的边陲地带作威作福,但万魔窟始终都没有放弃重回富饶辽阔的中原的想法,这次联合千蝠洞突袭南疆武林各派,又串通魔教总舵夜袭应龙堂,勃勃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可惜他们这次实在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就像一个曾经被欺负了的人想要找回场子,结果一出门就去惹了全村最能打的那一位,还是在人家正和别人约架的时候在背后捅了人家一刀。 应龙堂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的,尤其是脾气向来比较暴躁的龙吟大师。 现在,这位龙吟大师正带着两百名弟子气势汹汹地站在万魔窟的大门前,这万魔窟的宗门也是鬼国的平民修葺的,不得不说这鬼国的老百姓虽然个个看上去孱弱不堪,可是这手艺功夫倒十分了得。 至少在这里,万魔窟的宗门形象比之前在中原地区强了好几个档次。青灰色的八角亭建筑显得庄重肃穆,红黑色砖石砌成的墙面平整光滑,墙上漆黑如墨的鱼骨木大门紧闭着,门外几根三人合抱的立柱上雕刻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鬼怪形象,雕工细腻,惟妙惟肖,呼之欲出,透出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大长老,让弟子前去叫门吧。”一名相貌英武,皮肤黝黑的高个子走到龙吟大师跟前,他是外堂大弟子桑巍,是这次行动的副手。 “不用叫门。”龙吟大师淡淡地说。 “不叫门,他们怎么出来应战呢?”桑巍疑惑地挠挠头。 龙吟大师冷哼一声,“直接把他们这拆了,看他们敢不出来应战!” 桑巍面露难色,“大长老,这不合武林的规矩啊,传出去有损咱们第一门派的名声啊。” “老夫今天来,就是要彻底灭了万魔窟,哪还有什么消息传出去?就算传出去了也不怕,对付这帮江湖败类,还讲什么规矩?”说完龙吟大师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冲!把他这门先给我打碎!” 桑巍虽然刚刚还在劝龙吟大师,可这会儿闻言却是第一个冲了出去,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爆喝一声,双拳一齐推出,两团金色的龙影盘绕在他那铁柱一般的双臂上,只一击,那传说坚硬如铁的鱼骨木居然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痕。 后面的弟子紧随其后,很快,一道道金色的拳影闪过,他们虽然功力不如桑巍,但胜在人多拳密,力道多次叠加,产生的巨大能量聚集在裂痕的缝隙里,突然在一瞬间爆发开来。坚硬的大门终于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变成了一地碎片。 然而,在如此声势面前,整个万魔窟却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大门破碎,出现在应龙堂众人眼前的却不是严阵以待的万魔窟众人,而是一个瘦高老人略显落魄地站在那里,他满头白发,眼神浑浊,佝偻着身躯负手而立。 但站在门口的数十名弟子却没有一个人贸然冲进去,尽管他们感觉眼前的这个老人瘦骨嶙峋、气息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但越是这样奇怪的反差,越令他们感到忌惮。 每一个人都紧紧盯着他,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龙吟大师旁若无人地踱步上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笑容中冷冷的杀意。 应龙堂三百多条人命,该偿还了! 毫无预兆地,龙吟大师一拳朝着那瘦高老头轰了过去。 这是蓄谋已久的一击,龙吟大师刚刚走近的每一步,都在悄然提聚着身体中每一处经脉、每一块肌肉的力量,当所有的气血之力都聚集在拳头上时,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绝对是惊天动地的。 原本挤在门口的几十名弟子很识趣地作鸟兽散,虽然这一拳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他们也不傻,感知到了这一拳蕴含的极致能量,谁也不愿受到波及。 只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瘦老头,能挡得住这大荒第一高手竭尽全力的一击吗? 下一瞬间,老头的双手在胸前动了起来,化为无数残影,与此同时,一团灰色的光球出现在他的胸前,而他所在的整个建筑似乎都传来令人牙酸的呜咽声,一团团灰色的光影从屋里各个角落漂浮而来,转眼就都被卷入他胸前的灰色光球里。 终于,金色和灰色碰撞在了一起。 老人向后退了几步,而龙吟大师只是身体微微摇晃了几下,虽然现在只能发挥巅峰时期七成的实力,但显然龙吟大师在这一次碰撞中仍旧占了便宜。 不过,能够正面挡住大荒第一的龙吟大师全力一击,眼前的这名老人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二十年前,大荒十大高手的排名中只有四个门派之主位列其中:应龙堂堂主龙啸、鸣凤堂堂主林月白、万魔窟宗主万枯山、千蝠洞洞主千雪海。 整个万魔窟,也只有宗主万枯山排进了十大高手之列。 这里面的十大高手并不包括那些隐姓埋名的浪客游侠,当然也不包括那些早已登上极致,一脚踏入半神之境老怪物们。龙吟大师那会儿正游历大荒,也算得上半个隐世游侠,再加上应龙堂为隐藏实力刻意隐瞒,所以他的名字并不在其中。 如果要算上他,龙吟大师也只能屈居第三名,毕竟那时还是“南云北栾”双剑并雄的时代,即便如此,以他的实力,能挡住他全力一击的,整个万魔窟也只有那一人了。 “原来他竟然就是万魔窟的宗主万枯山么?”桑巍喃喃自语着,他很庆幸自己当时破开门的一瞬间没有盲目地冲上去。 龙吟大师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万枯山轻声道:“十多年了,看来你的伤还没好。” 万枯山脸色微变,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你说的没错,而且,我这伤这辈子只怕都好不了了。”他冷冷地盯着龙吟大师,毫不掩饰眼中的怨毒之色,“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伴随了我十几年的伤是谁留给我的。” 龙吟大师叹息了一声,“我却快要忘记了。如果不是今天再见到你,我恐怕以后都很难再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战。” 万枯山咬咬牙道:“你是胜利者,你当然可以不在乎。” “我通常都是胜利者。”龙吟大师毫不客气地说。 “胜利者通常都很健忘,你大概不会记得,当初我也在你身上留下一掌,只可惜,蚀骨掌的剧毒没能取了你的性命。” 龙吟大师有些恍惚地叹息道:“你说得对,十几年了,我还真忘了。” 他又说道:“我的确很健忘,而且尤其不喜欢记仇,年纪大了,就更是如此了,有时候,哪怕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今天也记不清楚。” 说到这里,龙吟大师的脸色却忽然阴沉下来,他盯着万枯山的眼睛冷冷地说道:“但是,前几天夜里发生的事,我却全都记得,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晚上虽然你没来,但你弟弟来了,俗话说,长兄如父,俗话又说,父债子偿,所以这笔账还是要记在你的头上。” 万枯山这时候反而笑了,他后退了两步,静静地退到了门边上。 “你是来找我算账的?既然如此,你们怎么还不进来?” 龙吟大师也笑了,他淡淡地说:“不着急。” “哦?” “万枯山,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从这扇门过去以后,也许会有埋伏,也许没有,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看出来你在拖延时间,可是你不妨想想,为什么我会愿意陪你一起等呢?” 第一卷 在人间 057-巅峰对决 万枯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他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故弄玄虚,真当我万魔窟无人了吗?” “是吗?”龙吟大师却问道:“你弟弟现在站得起来吗?” 万枯山一下子变得脸色铁青,双目之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几天前,弟弟万仞带人连夜奔袭,原本以为配合魔教的进攻可以占不少便宜,没想到却是铩羽而归,骨龙九子都遭到重创,万仞本人更是命悬一线,到现在还在昏迷。 龙吟大师这时候问这样一句话,无异于揭他的伤疤。 但同时,这句话也在提醒他,万魔窟现在的确已经没有多少强有力的战力了,除了他这个宗主,能排的上号的高手只剩下两位供奉,其他的就只是不到三百名普通弟子了。 虽然人数比对方多一些,可是没落多年的宗门弟子的战力怎么比得上对方这个大荒第一宗门呢? 万枯山心中暗自着急,之前早就派人去南疆向千蝠洞求援,算上日子,也该来了才对啊。 龙吟大师似乎看出来了他的想法,刚刚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神情,突然神色一凛,大声喝道:“杀!” 这一声爆喝中气十足,就连万枯山都被震得有一瞬间的失神。桑巍应声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鼓舞其他弟子道:“大家跟我来,踏平万魔窟,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踏平万魔窟!” “报仇!报仇!” 一时间,两百应龙堂弟子热血沸腾,纷纷怒吼着蜂拥而入,而在这如惊雷暴雨一般的怒吼声中,整个万魔窟仿佛都在震颤。 而那些埋伏在里面的万魔窟弟子们,本应该在暗处伺机偷袭的,此时此刻却个个呆若木鸡,他们当中有不少人还是前几天去应龙堂偷袭那一战的幸存者。 亲眼见识过大荒第一宗门的战斗力的他们,如今面对着化悲愤为力量,战力更加凶猛的应龙堂弟子,顿时觉得肝胆俱裂,一时间居然不敢出手了。 万枯山此时面对龙吟大师的攻势已是节节败退,眼看着三百弟子此时竟无一人敢于应战,恨铁不成钢地吼叫起来:“都还躲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终于有几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他们速度极快,宛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挡在来势汹汹的应龙堂弟子面前。 待看清这几人的面貌之后,龙吟大师神情戒备,而万枯山的脸色却是越发阴沉起来。 来的人正是“骨龙九子”。 龙吟大师皱了皱眉,他很清楚上一次这几个人退走的时候个个都已经身受重伤了,可他们却在这时候第一个冲了出来,这令他忍不住怀疑:这些人之前真的受伤了吗?还是说,他们的身体恢复能力也像云落尘那么强悍? 但是,看着这些人目光呆滞,死气沉沉的面孔,龙吟大师忽然觉得,这些人应该只是没有痛觉,不知道害怕,才会这样悍不畏死地挡在他们面前吧。 再次见到这几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杀手时,龙吟大师心里居然涌起一丝同情。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几个人并不是万魔窟三十年前最初培育的那几个特殊体质的婴儿,最开始的那九个婴儿,应该正如传言所说的那样,因为秘法失败全都爆体而亡了。 在从鬼国边境到万魔窟的路上,龙吟大师已经见过很多鬼国当地的居民,对这些和中原人形貌差异很大的鬼国人民,龙吟大师还是有很深刻的印象的。毫无疑问,这九个人,明显是被万魔窟用秘法培育成“人形武器”的当地人。 奴役百姓不说,甚至还将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掳走,还要用他们的亲人献祭,把这些孩子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活死人”,这样惨无人道的行径,完全可以用人神共愤来形容了。 而此时此刻,万枯山的心情也很差,他实在无法忍受,大敌当前,三百名弟子竟无一人敢于应战,居然是前些日子已经受到重创,已经没有意识的“外族人”第一个站出来。 耻辱啊,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万枯山骤然转身,几乎是有些疯狂地一掌朝背后的一堵墙轰去,谁也想不到这位万魔窟宗主这时候竟突然对自己的“家”动手,这一掌威力绝伦,墙面应声碎裂,一道暗门显露出来。 万枯山歇几乎是斯底里地朝着那暗门中大吼:“都给我滚出来!谁再躲在里面,老夫先拍碎他的脑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宛如炸雷一般的吼叫:“谁人敢在万魔窟的地盘撒野!”话音刚落,一个满面虬髯的黑脸大汉踏空而来,他一眼就瞧见了正在大发雷霆的万枯山,立即隔空喊话:“宗主,我回来了!” 龙吟大师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黑脸大汉,自言自语道:“铁相魔手彭铁丹?终于出现了么……” 万枯山则是闻言大喜,立即高声宣布道:“二供奉回来了,援军到了!” 果然,一听这话,一个又一个万魔窟的弟子开始从各个墙角门缝里钻了出来,应龙堂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这偌大的一片地方刚刚还空无一人,他们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但他们并没有任何慌乱,因为龙吟大师依然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平静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群胆小如鼠的乌合之众罢了。”龙吟大师轻蔑地说。 万枯山紧紧握着彭铁丹粗壮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千蝠洞的人到了吗?他们来了多少人?” 彭铁丹道:“来了不少,有一百多人。” “领头的是谁?” “千蝠洞副宗主熊姜鑫。” “是他?”万枯山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显然对这个副宗主并不是很有信心。 “宗主莫急,虽然领头的是他,但千蝠洞两位供奉都来了。” “哦?”万枯山眼睛一亮,“他们现在在哪里?” 彭铁丹脸色微微有些凝重,“宗主,我们本来早就回来了,但是在临近北门的时候,遇到一些麻烦……” 万枯山脸上刚刚出现的一丝神采又再次消失无踪,他很清楚,有千蝠洞一个副洞主和两大供奉的支援,再加上自己万魔窟的两位供奉,这样的队伍哪怕是放到大荒任何一处地方,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还有谁能给这群人带来麻烦呢? 万枯山转过头,又看见了龙吟大师胸有成竹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北方传来了激烈打斗的声音。 云落尘猜得不错,龙吟大师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这群人真的去袭击魔教总舵,袭击魔教总舵只是个幌子,从他们转向朝东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万魔窟——这个三十年前就被赶出中原,却一直藏在鬼国阴魂不散的邪恶宗门。 几天前,万魔窟配合魔教总舵对付应龙堂来了一出前后夹击,这一次,应龙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分别派出内外堂两批弟子,也来了一次前后夹击。 不过,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些内堂弟子先假意进攻魔教,甚至直到他们快到鬼国边境了,三长老才告知所有人他们这次行动的真实目的呢? 似乎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担心进攻计划被泄露出去。 可是,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是内堂弟子,难道他们中间还有魔教的内应吗?云落尘心里不禁这样怀疑,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说出自己的猜测。 大战当前,动摇军心无异于自掘坟墓。 现在,他们正巧在万魔窟的北门门口,撞见了赶来支援的千蝠洞一行人。 更巧的是,这一行人当中还有他的老熟人——千蝠洞大供奉,天音魔玉琴心。 再次遇到玉琴心是云落尘万万没想到的,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却无比期待与这位大荒最顶尖的高手之一正面交手,他正想试试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突破,功力究竟提升到了怎样的程度。 上一次在玉琴心受伤的情况下,他与邓群二人合力才能勉强将其击退,这一次,云落尘是否有能力一对一正面击败他呢? 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把握,但他在看见玉琴心的一瞬间,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这两人一开战,双方的其他人就不可避免地斗在了一起。 三长老并没有阻止,在他看到这群人当中还有万魔窟的大供奉“骷髅王”娄妄、二供奉“铁相魔手”彭铁丹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这群人正是要赶去万魔窟支援的了,既然如此,等他们进了门再开打,和把他们堵在门外打,又有什么区别呢? 二话不说,三长老直接找上了被称为万魔窟最强打手的“骷髅王”娄妄,两边的人就像是约好了一般,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开始了最激烈的碰撞。 而彭铁丹却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宗门里传出的喊杀声,趁还没人缠上自己,率先赶回宗门里。 千蝠洞的援军也是一边打一边尽可能往万魔窟的北门方向靠近,毕竟自己是应邀前来支援的,被堵在外面门都没进去,实在有些丢人,而且,在这些千蝠洞的弟子们看来,只要进了万魔窟的宗门,就可以和盟友守望相助了。 万魔窟的弟子节节败退,几乎已经快退到了北门,当两边的战场渐渐合为一处的时候,龙吟大师终于看到了人群中正和玉琴心贴身搏命的云落尘,他会心一笑,从自己的长袍中取出了一个长长的包裹,冲着云落尘的方向大喝一声:“落尘,接着!”说完,便将手中的包裹朝云落尘扔了过去。 龙吟大师扔出包裹的瞬间,掌中一股内力已经注入其中,只见包在外面的布匹在半空中寸寸碎裂,露出一柄长约六尺,样式古朴的巨大阔剑。人们还没看清那把剑的样子,剑就已经被握在了云落尘的手里。 重新握着这把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剑,云落尘只觉得一种亲和的感觉流淌在心间,连气势在不知不觉中也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畅快的清啸,瞳孔中隐约已有金光闪烁,举起剑便朝着玉琴心的方向劈斩下去,在他的身后,居然出现了一连串金色的残像,但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残像似乎并不是云落尘的样子,而是一个身披金甲,手执巨斧的战士。 在这一瞬间,云落尘已经成了整个战场的焦点,就连龙吟大师和万枯山的巅峰对决都没有他这时候耀眼,他身后那些奇特的残像虽然模糊不清,却仿佛自带一种高高在上的强大威压,让在场的几百人都有一种灵魂颤抖的感觉,修为稍弱一些的,甚至都有种俯身跪拜的冲动。 栾叶秋在下面仰望着半空中那个宛如天神下凡一般英武的身影,惊讶地大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啊,这还是几天前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师弟吗?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击,只怕自己完全抵挡不住吧,他竟然这么强,可是,他的年纪明明比自己还小啊。 如此强烈的反差,栾叶秋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而此时此刻,面对着云落尘这看上去无可匹敌的一击,玉琴心面沉似水,他举起自己那把玄铁打造的天音魔琴,高高跃起,朝那从天而降的金色身影迎了上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他们都在观望着半空中那场惊心动魄的碰撞。 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里,没有人会注意到,玉琴心的天音魔琴中,突然射出来三枚极细的银针。 更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三枚银针的针尖,不再是那种淬过毒的黑色或者绿色,而是一种很淡很淡,几乎淡成了白色一样的淡黄色。 这样的颜色,那些锻造铜器的冶炼师傅们是最熟悉的,那是将火焰浓缩成一点星芒,在最为极致的高温下才会出现的颜色,若是被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沾到,只怕是任何血肉之躯都要化成一堆焦炭。 第一卷 在人间 058-一战成名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云落尘,天音魔玉琴心可谓成名已久。 近十年来,玉琴心几乎在与人交手时从未吃过大亏,即使偶有失利,他也能平安脱身,并且在下一次交手中找回主动权。 他的成名不仅因为他把自己变得几乎没有弱点,更因为他擅长抓住敌人的弱点,即使是看似无懈可击的对手,他也能想出奇特的方法破开对手的防线。 上一次在魔界森林吃过亏以后,玉琴心回来之后一直苦思冥想,希望能找出对付云落尘的方法。 他对这个年轻的对手十分忌惮,他毫不怀疑,假以时日,这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修为必将超越自己,如果到那时自己还没有克制他的手段,很有可能会命丧于他的剑下。 天音魔琴最强大的地方,一个是它难以防备的诡异琴声,另一个,就是那防不胜防的剧毒暗器。但是这个年轻人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强悍体质,不仅对琴声有着超越常人的抵抗力,就连剧毒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他仿佛天生就是玉琴心的克星一般。 有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而且还是一个有着极大的成长空间的年轻人,玉琴心自从魔界森林回到千蝠洞以后,就再也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 直到有一天,他改良出了一种全新的暗器,他把这种暗器称之为炽焱针。 他亲手做过实验——当炽焱针穿透那名企图叛逃的千蝠洞弟子的皮肤,没入他的胸腔之时,那种仿佛来自地狱的惨叫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惊胆战。浓浓的黑烟从那名弟子的胸口飘出,然后赤红的火焰从他的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吞噬。 现在,他无比希望看到这一幕再次出现。 他相信,云落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避开这三针的,上一次隔那么远他都没有来得及避开,而这一次,自己几乎等到两人距离不过三尺才出手,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反应过来。 可是,云落尘却偏偏躲过去了。 他不仅轻松躲过,甚至还来得及把手中的剑偏了一个小角度,让三枚银针的针腹撞击在剑刃上,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弹射出去。 改变轨迹的银针速度慢了很多,云落尘很轻易地从空中截下了其中一枚,剩下的两枚却朝着万魔窟北大门的方向飞去。 玉琴心当然不会想到,已经修习了应龙堂内功心法的云落尘,现在的感知能力已是今非昔比,更何况他那三枚银针本身具备的能量波动远远超过一般的暗器,更是让云落尘提前产生了预警。 夹带着恐怖能量的银针落到了鱼骨木大门上,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轰响,万魔窟的北门燃起熊熊烈火。 在其他人看来,这场大火来得猛烈又诡异,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北门已经轰然倒塌,那毕竟是能熔炼铜器的高温,而鱼骨木即使再坚固,也只不过是木材的一种。 而在大火燃起的瞬间,空中两人倾尽全力的一击终于碰撞在一起,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大地,云落尘和玉琴心都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跌落。 云落尘凌空翻身,一剑刺入地下,稳住了身形,而玉琴心显然受到的冲击比云落尘大得多,直接落在地上砸出一个近一丈深的坑洞来。 这一下,所有都能看出来刚刚那一招过后谁胜谁负了。而这也注定了此战之后,云落尘这个名字,将成为武林一颗耀眼的新星,传遍大荒的各个角落。 栾叶秋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愣了好一会儿,有些恼怒的自言自语道:“好你个小师弟,之前还在我面前装作一副憨傻的模样,骗得我好苦,回头一定要好好收拾你!” 她想起自己之前还说有人要是欺负他自己帮他出头,如今想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凭他这实力,连大荒最顶尖的高手玉琴心都扛不住他一招,还有谁能欺负到他头上?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会儿,一只肥厚的大手已经偷偷从她背后伸了过来,毫无预兆地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栾叶秋只觉得一个黏糊糊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令她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她这才发现一只肥硕的大手已经从背后牢牢箍住了自己的身体,而堵住她口鼻的那个令人作呕的东西,竟然就是这人的另外一只手。 栾叶秋现在浑身上下唯一的感觉,就是恶心。 因为捂在她脸上的这只手不仅黏糊糊的,而且还有一种腥臭的味道,就像这人在自己手上涂满了已经腐败的猪油。 当这个念头闪现在她的脑海中时,她终于猜出来这个暗中偷袭她的无耻贼人到底是谁了。 栾叶秋提气运功,应龙堂的内功心法催动着她体内的真气内力快速流转,一股霸道的气浪从她后背涌出,瞬间将那抱住她的偷袭者震飞出去。 解放了双手的栾叶秋赶紧用衣袖拼命在脸上揩拭,一边擦一边朝地上啐了几口唾沫,转头怒骂:“果然是你这头该死的偷油猪,堂堂千蝠洞的副宗主,本事没多少,手段却是一等一的下流!” 一个胖子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头发微微发黄,像葡萄藤的末梢一样卷曲着,一双三角眼中满是猥琐的笑意,满脸的横肉微微颤动。 他从头到脚打量着栾叶秋,毫不掩饰自己贪婪的目光,邪邪地狞笑道:“小丫头,没想到,我不认得你,你却认得我?” 栾叶秋冷笑道:“千蝠洞副宗主的名号,江湖上知道的可不少,不过,这并不代表你武功有多高,能当上副宗主,还不是靠你那远房表叔千雪海的关系?” 熊姜鑫却毫不在意,依然望着栾叶秋痴笑道:“好伶俐的小丫头,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那你应该也听说过,我最喜欢做什么事情。” 熊姜鑫自小肥胖,而且身上总是会分泌出一层厚厚的油脂覆盖在皮肤上,时间一久就会发臭,偏偏这人还老是喜欢往女人堆里钻,所以一直被那些女孩儿嫌弃,她们还给熊姜鑫起了一个外号叫“偷油猪”。 后来熊姜鑫加入千蝠洞以后,性情逐渐变得乖张怪僻,为了报复曾经受到的歧视,他经常四处袭击年轻漂亮的姑娘,把她们抓到千蝠洞羞辱凌虐,并以此为乐。 他所说的最喜欢做的事情,无非指的就是这件事,而这一次,他的目标显然就是栾叶秋了。 栾叶秋却面无惧色,她淡然地说:“我当然知道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无非就是把发臭的猪油涂得满身都是嘛,有这样一个别致的爱好,难怪全天下的女人没一个喜欢你。” 熊姜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无论他有多么喜欢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有些羞辱,却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忍受的。 “你想过说这些话的后果吗?”熊姜鑫咬牙切齿地说。 “想过。”栾叶秋居然点了点头。 “你想过?” “当然,无非就是让你死在我的剑下而已。”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想过来救援万魔窟的后果吗?”栾叶秋反问道。 熊姜鑫沉默了。 栾叶秋主动朝着熊姜鑫走了过去,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充满了冷冷的杀气,“万魔窟从今天起将不复存在,无论谁想要改变这一点,就一定得陪它一起消失。” 她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是一个例外。” “哦?是吗?”熊姜鑫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是的。”栾叶秋拔出了配在腰间的短剑,剑柄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她指着熊姜鑫那张丑陋的脸缓缓道:“因为我太讨厌你了,所以即使你现在反悔了,我还是一样要杀了你。” 熊姜鑫摊了摊手,“那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栾叶秋没有答话,她的剑却已经到了熊姜鑫的眼前,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但熊姜鑫脚下一点,身体已经出现在了百尺之外,这一剑落空了。 熊姜鑫作为千蝠洞副洞主虽然有些名不副实,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一点本事,至少在轻功方面,就要胜过这世间绝大多数高手。 栾叶秋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一开始就出言激怒对方,为的就是逼他跟自己正面对抗,因为如果他真的一心想跑,凭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对于这个专门残害少女的恶人,栾叶秋早就想找个机会为民除害了,这次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栾叶秋在应龙堂内堂弟子当中既然能排进前十,那么在整个大荒也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而熊姜鑫,江湖上的传言都说他武功平平,根本配不上千蝠洞第二把交椅的位子,在栾叶秋看来,自己一个人应该足以对付他。 熊姜鑫一直朝着战场边缘逃窜躲闪,很快他们两个人的身边再也见不到其他人了,栾叶秋终于拦在了熊姜鑫面前。 连续几招之后,熊姜鑫果然有些招架不住,步伐虚悬,气息紊乱,眼看就要倒在她的剑下。 栾叶秋乘胜追击,举剑向前,身体凌空横卧,飞快地旋转起来,周围卷起一道凌厉的龙卷风,竟是之前三长老曾施展过的绝招“风卷万刃杀”! 然而,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栾叶秋急于求胜,她似乎忘了,熊姜鑫作为一个副宗主,武功平平却胡作非为了这么些年,为什么会一点事都没有呢? 当然,他自己本身的确是没有多大本事的,可是他却有一些独特的手段,此时他突然朝栾叶秋咧嘴一笑,然后向她扔出了一颗黑色的小球。 这颗小球在撞到栾叶秋身边的龙卷风的时候就突然爆开了,然后无数状如牛毛的细丝全都朝栾叶秋激射而去,空中初具雏形的龙卷风瞬间溃散,栾叶秋惨叫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熊姜鑫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喜不自胜地朝着栾叶秋奔跑过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捆绳子。 栾叶秋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钻心一般的疼痛,那些诡异的细丝显然是一种极为隐蔽的暗器,但幸好是没有淬过毒的,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短剑,只要对方敢近身,她一定会抓住机会一剑刺死他。 但熊姜鑫却在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望着栾叶秋得意地笑着,他手里还在把玩着那捆绳子,那样子仿佛是猎人看着在陷阱里挣扎的野兽,静静等待着对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你想趁我靠近你的时候,一剑杀了我,对吧?” 栾叶秋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 “可惜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也不想想,我又不是第一次用这个暗器,你也不是第一个栽在这件暗器上的人,我可以告诉你,至少有一百个人曾经都有你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们都死了。” 他两眼放光地注视着栾叶秋,油光满面的脸上尽是兴奋之色,“你可能不知道,自从几个时辰以前我们两边的人刚刚碰上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我会一直等你痛得昏过去,然后再把你捆起来,慢慢地折磨你。”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栾叶秋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然之色,然后调转手里的剑柄,竟毫不犹豫地一剑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连熊姜鑫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看到栾叶秋那一心求死的行为,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阻止——这可是他物色了好久的猎物,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完美玩具啊,怎么能就让她这么轻易地死掉呢? 然而,栾叶秋的剑锋在触及她胸膛的瞬间停住了,她漂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然后迅速翻转皓腕,小臂猛然向前挥出,那柄短剑如同疾驰的风一样飞向熊姜鑫那几乎被肥厚的下巴完全遮盖起来的咽喉。 熊姜鑫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中计了,可是他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躲闪了。 他臃肿的身躯扑倒在地,三角眼像死鱼一般凸出来,暗红色的鲜血从他身下缓缓晕开,作恶多年的千蝠洞副宗主,终于再也没有机会为祸人间了。 栾叶秋此时依然浑身剧痛无比,她还是无法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死去的熊姜鑫的尸体,她神色复杂地低语道:“你是一个可怜人,但当你害了更多无辜的人以后,你就不配再让人同情了。”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爬到尸体旁边,拔出了自己的那把短剑,擦干了粘在上面的血迹,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了一会儿,却还是无法站起身来,只能艰难地朝着之前的战场方向爬去。 第一卷 在人间 059-万魔窟覆灭 日薄西山,黄昏将近。 万魔窟东门大厅和北门外的战斗,似乎都已经接近尾声。 北门外,云落尘所在的地方就像然是左右着战场形势的关键,他现在的对手是一个有着红褐色长发的青脸大汉,挥舞着两把巨斧与云落尘斗得难分难解。 这人正是千蝠洞的二供奉,人称“青面赤发鬼”的屠威汉。 屠威汉以天生神力,内功雄厚而闻名大荒,他的两把战斧每把都有三百零八斤重,这就相当于举起四个成年人的重量在战斗,可见他的力气有多么超乎寻常。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一般的高手都要退避三舍,因为一旦没能扛住他哪怕只是一击,也必然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正因为如此,很少会有人愿意主动和这位千蝠洞的二供奉正面交手。 但今天云落尘是一个例外,不为别的,就因为屠威汉这种战斗的风格,最对他的胃口。 男人之间的战斗,就应该像这样大开大合,勇猛豪迈! 所以,在连续几招将玉琴心击退之后,云落尘立刻主动朝屠威汉迎了上去。 云落尘习惯用阔剑,势大力沉,正好对上屠威汉的巨斧,两人一打照面,立刻便觉得棋逢对手,很快缠斗在一起,一下子便过了十几招。 云落尘尽管身体强悍程度远超常人,但很快也被震得虎口发麻,而屠威汉那边却更是惊骇莫名——明明自己的巨斧要比他的剑重几十倍,可不知为什么,两者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自己的武器先被震开,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此前从未出现过,使他感到郁闷不已。 就这样硬碰硬地对战了上百回合,哪怕是屠威汉这样内力雄厚的人都有些感到后继乏力了,要知道,这种程度的碰撞,在他之前所有的战斗中,绝不会超过三次,他的对手十有八九都在第一招就倒下了,要么直接被劈成两半,要么就被震断了经脉。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才刚刚击败了大供奉玉琴心,居然立刻找上自己硬拼了上百个回合。 起初在他看来,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找死,但现在,看着对方仿佛永远不知疲惫地向他冲过来时,屠威汉眼中第一次有了慌乱的神色。 云落尘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感受,在经过一招又一招酣畅淋漓的对攻之后,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内力并没有消耗,反而更加充盈了,他感到一股奇异而温暖的能量,仿佛带着神性的光辉自他丹田散出,源源不断地补充着他消耗的内力,甚至连他身后的金色残影都变得凝实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那把古朴的大剑,突发奇想要将自己的剑招和应龙堂的绝学“龙腾四式”结合在一起,他轻轻闭上眼,任由自己这几天修炼和战斗的感悟在脑海当中来来去去,而在他的身体周围,一条五爪金龙的虚影正在凝结盘旋。 屠威汉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向他袭来,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将此前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清空,抡起手中两把巨斧,他大喝一声,高高跃起,两把巨斧朝着还在闭着眼的云落尘当头劈去。 “这是青面赤发鬼的成名绝招,劈天神斧!”不远处看到双方交战的龙吟大师低声惊呼起来,因为十多年前他曾经接过这一招,这是屠威汉最强的一击,也是搏命的一击,因为这一招会在瞬间抽空屠威汉全身所有的内力,一击不成,则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当年他也是拼尽全力才接下这一招,但他并没有选择杀死屠威汉,虽然他是千蝠洞的供奉,但这个人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龙吟大师并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 “十多年来,他这一招气势变得更加凌厉了,看来威力已经比当年还要强大许多。”龙吟大师有些担心,云落尘到底能不能接得住这一招呢? 他随意的一掌击退了已是强弩之末的万枯山,已经准备赶去替云落尘接招了。 就在这时,云落尘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金色的瞳孔闪耀着高昂的战意,在他的周围,剧烈的能量波动形成了一个巨大金色漩涡,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地绕着漩涡飞舞。 眼看两柄巨斧已经到了他的头顶,云落尘终于抬手举剑,猛然刺出。 金龙虚影发出一声嘹亮的龙吟,顺着剑刃刺出的方向冲天而起,那聚集在漩涡中的天地元气也被它吸入身体当中,它张开巨口,仿佛要飞跃苍穹,吞食天地。 就在这时,云落尘身后再次出现了那个身披金色战甲,手执巨斧的巨大人影,而这一次,他居然像那空中的金龙一样动了起来。 有一瞬间,屠威汉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他看见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宛如天神一般巨大身影,手中握着一把比自己两把巨斧还要大好几倍的斧头朝他当头砸下。 令人惊叹的是,虽然看上去气势宏大,但这不过是一把斧头的虚影,然而屠威汉耗尽全力的一击居然就这样被那一斧轻松化解,同时剧烈碰撞的气浪直接将他强状如牛的身躯轰飞出去。 可是,那一招气势如虹的剑光,伴随着那条凌空腾跃的金龙,依然朝着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屠威汉胸膛上飞去。 眼看千蝠洞的二供奉就要毙命在云落尘的剑下,不远处突然飞来一簇凝练的乌光。 玉琴心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上,刚刚与云落尘的一场大战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但看到自己同门遇险,他依然毫不犹豫地用尽全部力气将他心爱的天音魔琴抛了出去,希望能帮助屠威汉挡住这致命一击。 空中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天音魔琴准确的挡在了屠威汉的胸前,但突然爆发出的庞大能量依然令他口喷鲜血栽倒在地。而那条威风八面的金龙,竟直接一口吞掉了被称为天下不二神兵的天音魔琴。 紧接着,在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当中,黑色的天音魔琴在空中轰然崩碎。 在几百人面前以一己之力,力挫千蝠洞两位供奉,重伤一人,并击毁神兵天音魔琴,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大荒最顶尖的高手名单上,从此又多了一人。 云落尘收剑入鞘,傲然独立,宛如一尊战神。 玉琴心艰难的站起身,这时候他身边突然跑来一个千蝠洞的弟子,那弟子神情慌张,在他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玉琴心的脸色立刻大变。 天音魔琴被毁已经足够令他心痛了,然而这名弟子带来的消息,还意味着他将承受来自千蝠洞洞主的怒火。 因为他们的副洞主,也是洞主千雪海仅存于世的亲人熊姜鑫,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而在不远处,应龙堂三长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脚步匆忙地朝着远处赶过去,云落尘刚好瞥见这一幕,他觉得好奇,于是朝着三长老离去的方向望去,却看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弟子正背着一个人朝三长老走去。 云落尘隐约觉得他背着的那人身影有些熟悉。 而这时候,他已经注意到,整个北大门的战场上的千蝠洞弟子都在且战且退,其他应龙堂的弟子们也都陆续发觉,这些千蝠洞的人,似乎已经准备放弃原先的支援计划了。 没有一个应龙堂的弟子追过去,因为三长老早就吩咐过,他们这次来,是要配合龙吟大师那边,一举灭掉万魔窟的,现在万魔窟的援兵要逃走了,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云落尘松了一口气,他又朝三长老那边望过去,这一次他还朝那边走近了几步,于是他终于看清伏在那个魁梧弟子背上的人究竟是谁了,看到那双漂亮的大长腿,云落尘立刻感觉心中一沉。 “叶秋师姐出事了!”云落尘连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栾叶秋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她身上至少中了几百根“牛毛针”,虽然无毒,但是这些细小的暗器全都嵌入她的皮肉当中,每一处伤口都肿胀起来,显得十分可怖。 这些暗器不仅阻塞她体内内力的运转,甚至影响整个身体气血流通,时间长了,可能会导致虚弱过度而亡。 现在唯一救她的办法,只有靠内力将她体内的暗器全部逼出来。但问题是,对付这种棘手的暗器,一般来说只能靠受伤者自己运功从内而外逼出暗器,外人帮忙可能造成受伤者经脉错乱,反倒适得其反。 可现在栾叶秋自己根本无法调动内力,这似乎形成了一个死结。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三长老神情显得十分担忧,毕竟栾叶秋作为内堂为数不多的女弟子,不仅尊师重道,实力也很强,一直都很讨几位师长的喜爱,看她伤成这样,三长老的心里自然很不好受。 “三长老,叶秋师妹是自己从西边爬回来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我看她伤的严重,就赶紧把她背回来请长老看看,有没有救她的办法。”那名身材魁梧的弟子沉声道。 另外一名弟子补充道:“叶秋师妹手里一直握着她的那把短剑,应该是刚刚与人交手过,我刚刚从西边去查看了一下,那里有一滩血迹,但没有尸体,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尸体被人运走了。” 三长老叹了一口气,“算了,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没发现尸体,只怕也没办法找出这些暗器的来历和破解方法了。现在唯一救她的办法,只能由老夫亲自运转内功心法,将内力过渡给她,让她自己将暗器逼出体外。” 有位弟子担忧道:“三长老,过渡内力十分凶险,渡给对方一成内力,就要消耗传输者十倍的内力,而且一旦两者内力产生牵引,这种传输就无法随意中断,一个不慎,会导致传输者内力枯竭,甚至有性命之忧啊!” 三长老语气微微有些不耐烦道:“我还用你教我这些?可是事到如今,你们还有别的办法吗?快把她放下来,我们现在就开始!” 其他弟子还想要劝阻,云落尘却这时候赶紧上前,朝着三长老行礼道:“三长老,要不,换我来试试吧。” “你?”三长老眼里放出诧异的光芒,其他弟子神色也有些复杂,如果是以前的云落尘自告奋勇要替代三长老,只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不自量力,可他们刚刚见识了云落尘以一人之力挫败了千蝠洞两名供奉,自然对他的实力都有了全新的认识,不过,这个时候他要代替三长老给栾叶秋过渡内力,是不是有些太不给三长老面子了? 云落尘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赶紧补充道:“长老,我刚刚与千蝠洞的人交手的时候,体内出现了一点问题,就好像是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不停地产生内力,刚刚我通过战斗把这些内力都消耗掉了,但现在不打了,我体内各处经脉的内力依然在不停地增加,如果不想办法消耗掉,恐怕会爆体而亡啊,这不仅仅是救叶秋师姐,也是救我自己。” 云落尘当然是在说谎,但是他此刻态度无比真诚,事急从权,三长老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便不作深究,二话不说便亲自将栾叶秋扶好,招呼云落尘道:“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做,我亲自帮你们护法,其他人不用待在这儿了,从北门攻进去,和大长老汇合!” “三长老!查到了,查到了!”有一名弟子从远处跑了过来。 “查到什么了?”三长老回头问道。 “是熊姜鑫!”说道这里,那名弟子不仅喜形于色,“叶秋师妹干掉的,是千蝠洞的副洞主熊姜鑫!”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应龙堂弟子都欢声庆贺起来,只有三长老还比较冷静,他接着问道:“你亲眼看见了?” 那名弟子赶忙点头,“我亲眼看见了,就是他!” 三长老脸上终于浮现出轻松的神色,“难怪千蝠洞的人全都撤走了,副洞主死在这里,这回玉琴心和屠威汉回去都没好果子吃了。” 万枯山望着北门方向的熊熊大火,和在火焰中冲进宗门的应龙堂弟子,自知已经无力回天,这时候的他反而平静下来,他突然对龙吟大师说:“看来今天是你赢了。” 龙吟大师道:“你早该想到的。” 万枯山落寞的摇摇头道:“我以为千蝠洞的援兵一到,我们还有机会。” 龙吟大师冷冷道:“自从那天夜里你们袭击应龙堂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这么说来,你们应龙堂只要下定决心要谁死,谁就一定要死了?” 龙吟大师傲然道:“可以这么说。” 万枯山道:“我猜你们下一个目标就是魔教了吧。” “如果那天不是你们配合魔教偷袭,我们现在就应该出现在魔教总舵,而不会在这里。”龙吟大师负手而立,看着万枯山的眼睛说道:“所以魔教应该感谢你们,你们代替他们承受了应龙堂的怒火,好让他们多活了几天。” “不,”万枯山摇摇头,“是你们应该感谢我们,如果不是我们,现在覆灭的就是应龙堂。” 龙吟大师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不相信吗?”万枯山看着龙吟大师的眼神中分明已有讥诮之意,“你现在的武功的确比以前更强了,但你却再也不是大荒第一高手。” “魔教早已不是三十年前的魔教,事实上,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了我们万魔窟和千蝠洞,我们此前所有的行动都是他们指使的,你以为,我万枯山执掌万魔窟几十年,什么样的力量可以逼迫我向别人俯首称臣?” 龙吟大师神色终于有些动容,他沉声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万枯山长叹一声,缓缓道:“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但希望你能放过我的弟弟,还有宗门里的那些无辜弟子。” 龙吟大师摇摇头,“你应该清楚,你们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更何况你们还欠我应龙堂三百条人命。” “这笔账不应该算在我万魔窟头上,这一切都是魔教的那个新上位的护法鬼面指使我们做的。” 龙吟大师沉默了很久,直到天边升起一轮圆圆的秋月,他才缓缓叹息道:“把骨龙九子交给我,我可以不杀你弟弟,但万魔窟这个名字,必须从此在大荒消失。” 万枯山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凄凉而悲怆,他转身大步走进内堂,龙吟大师没有阻止他,而是径直朝门外走去。 秋风渐起,北门爆发的大火很快席卷了整个宗门,熊熊烈火映红了整片夜空,伴随着燃烧的爆鸣和房屋倒塌的轰响,绵延百年的万魔窟一门,从此不复存在。 第一卷 在人间 060-师姐不要啊 对于云落尘来说,内力过渡的操作方式比想象中更容易,不过是扶着栾叶秋盘腿坐下来,然后双掌抵住她的后背,然后运转内功心法,缓缓将内力聚集到双掌上就可以了。 很快,栾叶秋的体内就有了回应,同样的内功运转方式开始在她的体内苏醒,云落尘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力正沿着双掌朝外逐渐流失了。 但是,当云落尘感受到栾叶秋的内功心法逐渐运转得越来越流畅的时候,那种仿佛将两人经脉都连接起来的牵引感出现了,这种感觉一出现,云落尘立刻觉得自己的内力如同龙吸鲸吞一般向外奔涌而出。 好在自己丹田生成的内力依然源源不断地在补充,云落尘觉得自己的丹田里就像出现了一个内力的泉眼一般,这种感觉令他心中欣喜若狂,这就意味着,自己以后在战斗中再也不用担心内力不足的情况出现。 坐在一旁的三长老眼中也露出惊奇的神色,他看得出来云落尘的内力输出有多大,但云落尘身上却没有出现任何内力不足的反应,不仅在心中暗叹:“龙吟师兄的眼光果然不同凡响,经过这么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还有如此雄厚的内力,这个孩子的未来不可估量啊。” 栾叶秋的气色已经逐渐好转起来,秀眉微蹙,似乎有醒转的迹象,但她的身上的伤口却有被撕裂扩大的迹象,很快就有血珠渗出,就在这时,她的表情显得越来越痛苦。 “不好!你先收一下,不要再输出内力了!”三长老惊呼道。 云落尘看着栾叶秋痛苦万分的样子心里也很着急,但他却无能为力,有些慌张地说:“三长老,牵引已经形成,我收不住了!” 豆大的汗珠从栾叶秋的额头滚落,她身上伤口出血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很快全身的衣服都被染红了,而她的面颊却越来越苍白。 三长老赶紧双手托住云落尘手臂,希望能将他们之间的牵引强行震开,但一出手他就惊讶地发现,云落尘的内力强劲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仅凭自己的功力,竟然完全没有中断牵引的可能! 三长老当机立断,对云落尘说道:“我去里面找你师父过来帮忙,你一定要撑住!”说罢立刻转身朝着东门方向而去。 然而,三长老还没离开多久,异变陡生,栾叶秋竟忽然发出一声厉啸,庞大无比的巨大内力以她为中心向四周喷薄而出,连云落尘在猝不及防之下都被震翻在地。 而她体内那几百枚“牛毛针”竟在那一瞬间全都从她体内被逼了出来,其中有几枚从她后背倒射而出,反倒又扎进云落尘的身体里。 此时的栾叶秋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她眼神迷离,面色潮红,下意识地就要往云落尘身上靠,但就在两人即将亲密接触的一刹那,云落尘情不自禁地冲她大吼起来:“师姐,你醒醒!” 栾叶秋的眼神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清明,她的面孔因为剧烈挣扎而扭曲,随后她立刻转身,朝着远处不顾一切地竭力狂奔,云落尘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她追了过去。 不知不觉两人跑进了一片落叶林,云落尘终于追上了栾叶秋,他张开双手拦在栾叶秋身前,焦急地冲她喊道:“师姐,别跑了,你清醒一点,跟我回去吧,师父和三长老还在等我们!” 然而此时的栾叶秋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神志,竟然就像没看见云落尘一般直挺挺朝他撞过来,云落尘愣了一下,突然就被一团软玉温香装了满怀,一下子栽倒在地。 栾叶秋忽然像八爪鱼一般手脚并用紧紧箍住了云落尘,刚好前面是一个下坡,借着惯性两人就这样抱着滚了下去。 云落尘一下子有些懵了,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推开栾叶秋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身下一空,在一片树枝折断的噼啪声中,两人已经掉进一个黑乎乎的深坑里。 看样子是当地的居民用来捕猎的陷阱,这下更麻烦了。 云落尘的后背重重摔在坚硬的土石上,疼的嗷嗷直叫,栾叶秋趴在他身上,因为有他当“肉垫”缓冲,反倒没什么事。 但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云落尘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在他脸上游移,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紧贴在身上的娇躯越来越烫。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栾叶秋爬起来,而此时,云落尘终于也感觉到之前暗器刺进身体里留下的伤口正在作痛了,他下意识地就开始运转内功,想要把暗器逼出体外,但刚运起内力,突然想到栾叶秋此时正紧紧抱着自己,暗器到时候没准又会扎回去,于是赶紧作罢。 但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内力已经作用在那几枚“牛毛针”上,云落尘忽然身体一阵酥麻,一股奇特感觉传遍全身。 这种感觉一出现,云落尘一下子明白栾叶秋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表现了,原来这暗器居然被人上了春药,只要提气运功,就会迅速跟随内力流转挥发至全身。 他现在只中了几枚,又有百毒不侵的神体,所以很快就回复正常了,可是反观栾叶秋,如今已是满面桃花,娇喘微微,饱满的酥胸剧烈起伏着,看得云落尘一阵口干舌燥。 “真不知道是哪个淫贼动的手,居然用这么下流的暗器,真无耻啊……” 云落尘有些哭笑不得,对于一个正常的青春少年来说,这样的“艳遇”是可遇不可求的,可眼前这个女孩毕竟是自己的师姐,而且路上对他也颇为关照,要是就这样趁人之危,别说今后再也无颜面对她了,就是自己的良心也会不安吧。 栾叶秋的身体越来越热,云落尘已经感觉到这副柔软的娇躯像烙铁般滚烫,他甚至开始担心,这样继续下去她不会发高烧死掉吧。 云落尘之前已经尝试很多次想把她推开,可是她的手脚就像焊在他身上一般纹丝不动。 终于,云落尘心一横,催动内力狠狠一震,栾叶秋被震得娇躯一颤,终于松开手仰面倒了下去,但她身体被震开的一瞬间,吃痛地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栾叶秋的本就有一副天籁般的好嗓音,这一声叫得简直要有多销魂就有多销魂,听得云落尘差点就要魂飞天外。 眼看就要把师姐摔在地上了,云落尘的魂魄在外面游荡须臾之后终于又回到了身体里,他赶紧一个跨步上去接住了栾叶秋,谁知栾叶秋竟然嘤咛一声,顺势又钻进他的怀里。 “师姐,你再这么下去,你挺不挺得住不知道,我可是快挺不住了。”云落尘心中叫苦不迭,尽管他靠着意志力强撑着,但也快抵挡不住怀中柔软娇躯的连番攻势了,在这种极度矛盾的摧残下,云落尘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栾叶秋又发出一声令云落尘神魂颠倒的呻吟,口中呢喃着:“热……好热……”竟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衫,只听刺啦一声,皎洁的月光下,栾叶秋胸前一片宛如象牙一般晶莹春色,看得云落尘血脉贲张。眼看着她还要继续,云落尘赶紧扑上去抓住栾叶秋的手臂,栾叶秋挣脱不开,干脆朝云落尘的肩膀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极其凶狠,饶是云落尘自认勇敢,也不禁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疼得差点眼泪都掉下来,栾叶秋的银牙都嵌进他的皮肉里,鲜血涌出,一下子把栾叶秋牙齿都染红了,可她却一点儿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师姐不要啊!”云落尘两只手还是牢牢摁住栾叶秋一直在不安分地扭动的胳膊,已经没法腾出手再阻止她的嘴巴了,只能忍着剧痛无奈地哀嚎起来。 说也奇怪,他这一声过后,栾叶秋似乎真的变得稍微安静了一些,身体也不像之前那样烫得厉害了。 又过了一会儿,栾叶秋的胳膊也逐渐瘫软下来,身体也不再拼命挣扎了,但她的牙齿依然坚定不移地停留在云落尘的肩膀上。 云落尘可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用内力震开她,万一把她一口银牙震碎了……天哪,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手按住栾叶秋的脑门,一手托着她的下巴,慢慢地掰开她的嘴巴,等到自己的肩膀终于脱离苦海的时候,云落尘才发觉自己左肩乃至整条左臂都有些失去知觉了。反观自己这位师姐,青丝凌乱,眼神呆滞,满口鲜血,活像一个刚从地狱跑出来的女鬼。 “我的老天爷,这谁顶得住啊。”云落尘把栾叶秋小心扶在地上坐好,自己终于长舒一口气,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伤口,又看了看师姐满嘴鲜血,突然明白为什么刚刚状若癫狂的栾叶秋会一下子平静下来了。 因为他的血。 天生神体百毒不侵,那么他的鲜血自然也有类似的功效,尽管没法像他自己解毒时那样迅速有效,但明显也有一定缓解的效果。 想到这一点,云落尘顿时联想起自己在魔界森林为离笙以身试药的场景,不禁摇头苦笑,早知道自己的血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当初何必受那种罪啊! 不过,云落尘当然不会想到,当初要是不遭那罪,也许当初像白纸一样纯洁的离笙也不会这么快对他芳心暗许了,可见世事无常,福祸难料。 如今的状况也是如此,虽然经过这一劫,云落尘只觉得浑身上下又痛苦又疲惫,肩膀被咬烂了,身体里还有几枚该死的暗还没来得及取出来,但不知不觉,他与栾叶秋之间的距离却因此拉近了一大步。 帮助别人总会有福报的,虽然对于云落尘来说,现在还看不到福报的影子,不过,看着渐渐恢复神智的栾叶秋眼神中的疑惑和逐渐燃起的怒火时,云落尘才发现自己的噩梦还远未结束。 “师姐,你听我解释……” “啊——”一声清脆嘹亮的尖叫回荡在北疆晴朗的夜空之上,似乎连风声都变得有些噤若寒蝉起来。 第一卷 在人间 061-得胜而归 得胜而归的应龙堂一行人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几乎每一个人是笑逐颜开的模样,唯独在这场战斗中大放异彩的云落尘,却是一个例外。 此时的云落尘有些颓丧地跟在该队伍的最后面,走在最后是他向两位带队长老极力申请的,两位长老也十分通情达理地同意了他的要求,毕竟在剿灭万魔窟一战中,他的表现实在太过亮眼,注定会吸引众人的目光,而他此刻鼻青脸肿的模样,显然并不适合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而此时走在他旁边的,正是造成他目前窘境的“罪魁祸首”。 栾叶秋早已换上一套整洁淡黄色长裙,之前那身衣服早就破损得不能再穿了,原本她得知真相以后还觉得对云落尘有些愧疚,所以特意跑来想给他道歉,可是一看到云落尘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云落尘哭丧着脸道:“师姐,你下手狠就算了,现在还跑来幸灾乐祸,有没有人性啊。” “对不起,对不起……”栾叶秋赶紧憋住笑道歉,可是一看到之前还威风凛凛的云落尘现在一副倒霉模样,又“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行不行,你先等我笑一会儿,哈哈哈哈……” 过了好一会儿,栾叶秋终于止住笑,云落尘看着她不满地问:“笑够了?” 栾叶秋点点头,神色诚恳地说:“小师弟,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谢谢你救了我,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你,你放心,师姐会想办法补偿你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师姐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云落尘眼珠转了转,紧紧盯着栾叶秋的眼睛,脸上逐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栾叶秋神色紧张的双手抱在胸前,“你想干嘛?小师弟,看你年纪轻轻,可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哦。” 云落尘白了她一眼,“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以后可是要成为一代大侠的男人,当然是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栾叶秋道:“那你干嘛那样看我?你知不知道,一般用这种眼神看女孩子的男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云落尘嘿嘿笑道:“我只是想到一个好主意,要狠狠惩罚一下你,我不能白挨一顿毒打吧,既然师姐你都说要补偿我,那我当然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喽,师姐你说是不是呀?” 栾叶秋有些慌张地说:“你可不要太过分啊,我可是一片好心想补偿你,你可不能趁机狮子大开口啊。” 云落尘故作凶狠道:“谁让你打我这么狠,现在还疼呢!” “那也是因为你看了不该看的!” “又不是我故意要看的,明明是你自己……” 栾叶秋赶紧大声打断他:“你闭嘴!” 云落尘道:“不管怎么说,反正你刚刚也说了,只要你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补偿我的,我现在就有一个要求。” 栾叶秋咬咬牙,问道:“什么要求?” “我要——”云落尘故意拖长了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要你当我一个月的侍女。” 栾叶秋就好像听见天方夜谭一般,怒喝道:“你做梦!” “好吧好吧,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不过,话说回来,师姐你看看你自己,这么快就换上了一身新衣裳,我还穿着这身又脏又破的衣服呢,这点心意都没有,还说什么补偿我,没诚意。” “女孩子出远门都要多带几件衣服的,你自己不带,怪谁?我带的都是女孩穿的衣服,要不给你换上?” “呃……”云落尘一时语塞,但还是不死心,继续说道:“师姐,我其实是这个意思,并不是要真的让你当侍女,只要你平常空闲的时候,照顾一下我的衣食起居,这师姐关照一下师弟,不过分呀。” 栾叶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上去,好像是不过分,但是,本姑娘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低声下气地去伺候你?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你提这种要求,让咱们宗门里别的弟子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云落尘没好气地嘟囔着,又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不过,师姐你既然有这样的担忧,那我再退一步,你帮我关照一下另一个人,一个女孩儿,这总可以了吧?” 栾叶秋这次总不好意思再推脱了,毕竟先前多少有些理亏,本来说好了补偿人家,虽然云落尘一开始提出的要求是很过分,但毕竟人家一再让步了,再不答应,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于是她立刻点头道:“行,我答应你了,不过,我毕竟大多数时间还是要待在宗门里的,你说的那位姑娘是住到宗门附近吗?” 云落尘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马喜笑颜开地说:“师姐放心,她就住在咱们应龙堂里。” 他当然不会真的要栾叶秋当他的侍女,只是他曾在藏经阁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他是故意提出一个比较高的要求,然后再一步步降低,这样就让对方更容易接受自己真正的条件。 韩隐死了,离笙心里难过,云落尘想,这时候,没有人会比栾叶秋这样一个实力不俗,又热心善良的姐姐更适合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了。 栾叶秋也没多想,只觉得在宗门里帮忙照顾一个女孩儿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这样还了云落尘的人情,对她来说也不亏。 “咦?”栾叶秋忽然朝路边望去,眼中有惊喜的光芒闪烁,她小跑着来到几棵树下,拨开树枝瞧着。 云落尘也跟了过去,“师姐,你在看什么?” 栾叶秋指着树上一簇又一簇红色的小果子笑了笑,“你看。” 云落尘没见过这种果子,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赤莓果,我小时候经常吃这个的,可好吃了。”说着,栾叶秋便伸手摘下几颗递给云落尘,“尝尝。” 云落尘接过来,吃了几颗,味道酸甜,清爽可口,他连连点头笑道:“真的挺甜的。” “是吧,”栾叶秋又摘了几颗,说道:“听老人说,吃这个能长寿,还能做药材呢,多吃这个,不容易变老,对皮肤也好。”说到这里,栾叶秋脸色更加容光焕发了,好像刚吃下去的果子立马就见效了似的。 “这么好?”云落尘一听这话,竟然比栾叶秋还要积极,立刻就爬上树去摘起来,不一会儿就用衣服包了一大堆。 “你摘这么多干什么,吃不完都挤坏了。”栾叶秋埋怨道。 她突然又笑起来,“你是不是听我刚才说吃了对皮肤好,于是就心动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这么臭美呢。” 云落尘满不在乎地说:“我给别人带的。” 栾叶秋眨着眼问道:“给谁带的呀?” 云落尘一扭头,“不告诉你。” 栾叶秋笑嘻嘻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云落尘道:“猜到就猜到呗,反正不是给你的。”说完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栾叶秋冲云落尘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气呼呼地骂道:“死小子,真没良心!” 回到应龙堂,一切如初,龙啸掌门还是不见踪影,众人也都各自回去休息,云落尘回到自己房间,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就马不停蹄地跑去离笙那边去问候,顺便把路上摘的赤莓果带了过去。 他听说离笙已经被龙啸大师收入应龙堂,也成了一名外堂弟子了,心里十分高兴。 离笙明显情绪好了很多,她好奇地看着云落尘手上的包裹,“这是什么?” 云落尘兴冲冲道:“好吃的,给你带的。”说完赶紧把包裹打开,可刚一打开,一股不太好闻的酒气蔓延开来,熏得离笙直皱眉。 云落尘有些懊恼地说:“糟了,还真的挤坏了,看样子已经烂掉不能吃了。” 离笙却蹲下身挑了几颗形状比较完好的放进嘴里,满足地笑了笑,“很甜,这果子叫什么名字?” 云落尘望着离笙温柔的笑脸,突然就觉得心里一阵感动,他久久凝望着她清澈的眼睛,一时忘记了答话。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云落尘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这叫赤莓果,这些坏了你就别吃了,下次我带你去树上摘新鲜的。” 离笙乖巧地点点头,“好。”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离笙大声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栾叶秋的声音:“小师弟,你在里面吗?” 云落尘赶紧过去开门,“师姐,你来了。” 栾叶秋打量了他两眼,笑道:“换了身干净衣裳,精神多了哈。” 云落尘笑道:“师姐,你找我有事吗?” “不是我找你,你师父找你,我刚从他那儿回来,去你房间发现你不在,听别人说你到这儿来了,我就过来了。” 栾叶秋歪着头朝云落尘身后望去,看见了正在收拾地上那些烂掉的赤莓果的离笙,问道:“她就是你托我照顾的那女孩儿?” 云落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很小声地说:“失忆了。” 离笙收拾完了地上的东西就迎了出来,很有礼貌地对栾叶秋打招呼:“姐姐你好,我叫离笙,刚拜入外堂,还请姐姐往后多多指教。” 栾叶秋现在才看清离笙的样貌,惊呼道:“呀,妹妹你可真漂亮!” 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栾叶秋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栾叶秋。” 云落尘赶紧上来缓解尴尬,“叶秋师姐很厉害的,是内堂弟子中的高手,对这里也很熟悉,离笙,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她。” 栾叶秋也信誓旦旦地冲离笙点点头,“我答应小师弟关照你,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困难千万别怕麻烦,记着要找姐姐哦。” “好。”离笙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但她的神情十分真诚。 栾叶秋又转向云落尘道:“你快去你师父那边吧,别让他老人家一直在那等你,我陪离笙妹妹聊聊天。” “那行,我先过去了。”说完,云落尘冲离笙也点点头,示意她跟栾叶秋坐一会儿,然后便立即朝龙吟大师的房间奔去。 来到龙吟大师的住处,发现龙吟大师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他,云落尘觉得让师父等自己这么久有点歉疚,连忙快步走进去,转头把门关好。 “坐吧。” 云落尘在龙吟大师对面坐下,“师父,您急着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吗?” 龙吟大师微微一笑,“你还挺聪明的。” “是不是魔教那边又有新的动作?” 龙吟大师沉吟道:“倒也不能算是新动作,这件事情,我们注意很久了,只是之前一直都没有太重视。” “是什么事情?” “魔教一直在暗地里大兴土木,最近我们有分堂弟子发现了一些端倪,似乎他们是在建造一种威力极为强大的法阵,目前我们已经确定,最近的一个法阵应该就建在我们东面两百里处的欧丝之野,你这次的任务,就是前往欧丝之野,找到这个法阵的具体位置,摸清它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如果可能的话,想办法毁掉它。” 云落尘郑重其事道:“弟子领命。” 龙吟大师点点头,又说道:“这次任务,叶秋会跟你一起去。” “啊?” 龙吟大师眉头微微上挑,“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儿意外。” “我知道上次你们有点误会,不过叶秋应该找你道过歉了,你是个男人,应该大度一些。” 云落尘苦笑道:“师父,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奇怪,怎么会安排她和我一起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 龙吟大师把脸一沉,“你是抱怨师父派给你的任务太难了?还是瞧不起你师姐呢?” “没有没有!”云落尘有种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子的冲动。 “实话告诉你吧,上次突袭万魔窟,叶秋手刃千蝠洞副洞主,立了大功,所以给了她一个晋升首席弟子的名额,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你们两个进入内堂首席弟子的考核。另外,到了那边,也会有我们最近分堂的人在暗中给你们一定的帮助。” 龙吟大师顿了顿,看着云落尘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其实还有一点,你师姐的家族就在那边,她跟你一起去,也方便获得她们家族的支持。” 听了这话,云落尘顿时觉得轻松许多,“多谢师父关照。”说完他又眨巴着眼睛有些犹豫地对龙吟大师说:“师父,弟子还有一个请求。” “说吧。” “我听说,离笙也已经拜入咱们宗门了,我想带她一起去。”云落尘有些紧张地看着龙吟大师,生怕他老人家不答应。 龙吟大师果然有些面色不善,但他只是沉吟了一会儿,语重心长道:“为师只是交代给你任务,至于你想带谁跟你一起去,为师无权过问,但是作为你的师父,我还是要提醒你,这姑娘不是一般人,不要陷得太深。” “是,师父。”听到师父没有阻止,云落尘还是非常开心的,他朝龙吟大师行礼告退,却又被龙吟大师叫住了,云落尘心里一惊,师父不会要反悔吧。 “北方寒冷,天气转凉了,多带几身衣服。”龙吟大师轻轻挥了挥手,“去吧。” 云落尘心里一暖,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第一卷 在人间 062-欧丝传说 欧丝之野位于北疆的东面,那里有一个小国,名字就叫欧丝国,在欧丝国的东部有三棵高耸入云的大桑树,人们称之为“蚕桑木”,蚕桑木高达百仞,不生旁枝,是北疆最为有名的神树,与南疆的仙笔木遥相呼应。 云落尘、离笙、栾叶秋三人骑着马走在通往欧丝国的官道上,离笙脸上蒙着一块轻纱,这是云落尘特意嘱咐她这样做的,为了避免路上遇到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高的树,好壮观啊。”离笙远远望着东方的蚕桑木,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树。 栾叶秋笑道:“关于这三棵蚕桑木,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呢,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 她正打算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云落尘却不合时宜地接嘴道:“我知道,以前我在书上看过。” 栾叶秋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就你知道的多,那你讲!” “呃……”云落尘有些难堪,“还是师姐你来讲吧。” “不讲了,没心情!”栾叶秋气哼哼道。 离笙赶紧打圆场,笑道:“还是姐姐来讲吧,落尘嘴笨,怕是说不好,我没听过这个故事,姐姐讲给我听吧。” 离笙这样一说,栾叶秋脸色立马好起来,“好,我讲给离笙妹妹听。” “很久之前,这里还是一个小村庄,村里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有一个特殊的本领,就是能跟动物对话。有一次,她的父亲被征去当兵了,过了很久都没回来,女孩儿很想念父亲,就对自己家里的一匹白马说,‘白马白马,父亲这么久都没回来,我好担心他,你要是能把他接回来,我就嫁给你。’白马听了她的话,竟然真的挣脱缰绳跑出去了,过了几天,白马果然驮着女孩儿的父亲回来了。” 离笙听得津津有味,问道:“后来呢?女孩儿不会真的嫁给一匹马吧?” “当然没有,”栾叶秋摇摇头继续说道:“父亲回来以后,女孩儿就好像把之前对白马说的话忘了似的,再也没提起过。可是白马却一直惦记着呢,于是就开始不吃不喝,还经常冲女孩儿高声嘶鸣。女孩儿的父亲觉得很奇怪,就问女孩儿这白马怎么了,女孩儿就把之前对白马说的话告诉了父亲。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舍得把她嫁给一匹马呢,他怕白马因为女儿出尔反尔心生恨意,会对女儿不利,干脆一狠心,就把马给杀了。” 离笙皱了皱眉头,“马还救过他呢,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父亲杀死了马,却看上了它的马皮,还想用这马皮给女儿做一件衣服,于是就把马皮挂在院子里晾晒。一次,父亲外出打猎,女孩儿在院子里看到马皮,心中不忍,于是对着马皮忏悔,谁知这马皮忽然活了过来,一下子卷起女孩儿朝门外飞去。女孩儿父亲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自己女儿被马皮卷走,赶紧追了过去,追了很久,终于在一棵大树下追上了,可是女孩儿在树上已经变成了一条白色的虫子,嘴里吐出白色的丝,父亲悲痛欲绝,以为这条虫子是女儿死后魂魄所化,就把这棵树称为‘桑树’,谐音‘丧’,意思是自己的女儿命丧于此。” 离笙叹息道:“这女孩儿有点可怜,她虽然之前犯了错,但她已经知道悔改了,罪不至死吧。” 栾叶秋笑道:“放心,女孩儿没死,正当这父亲伤心之际,天上突然飘下来一个仙女,她的样子长得跟女孩儿一模一样,她说,自己是天界木神的女儿,这树上的虫子是她在人间的化身,请父亲不必伤心,说完就飞升离去了。后来人们就把这虫子叫做‘蚕’,‘蚕’字拆开就是‘天虫’,意思是天上仙女变化而成的虫子。” “原来桑树和蚕的由来是这样的。”离笙笑着感叹,“这的确是个很美的传说。” 栾叶秋瞥了一眼云落尘,“你在书上看到的跟我刚刚讲的一样吗?” 云落尘只得摇头苦笑,他是在藏经阁看到的欧丝国与蚕桑木的记载,那上面相关的内容不过两行字,哪有栾叶秋讲的这么丰富,连忙说:“还是师姐讲的故事好。” 三人正闲言碎语地聊着,云落尘看见远处有一家客栈,提议道:“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明天一早再出发?” 离笙没说话,转头看向栾叶秋,栾叶秋点点头说:“行,过去问问。” 三人来到客栈门口,老板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他半躺在门外的藤椅上,看到三人走过来,却没有像一般的客栈老板那样立马起身迎接,反而神态悠闲地躺在那里,就好像后背粘在藤椅上了一样。 云落尘走到中年人面前问道:“老板,这里住店多少钱?” 中年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不在焉地随口道:“一间房一百文,一个晚上。” “喂,你开黑店啊!”栾叶秋一听这话便冲上前来,大声道:“像你这样的客栈,都没有超过三十文一晚的,你这里怎么这么贵?” 中年人翻了翻上眼皮瞧了栾叶秋一眼,不屑一顾道:“嫌贵?嫌贵你可以不住嘛。” “你!”栾叶秋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云落尘的衣袖,“咱们走!我就不信,前面的客栈还能比他这儿更黑!” 云落尘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被栾叶秋拉着往外走了。 中年人冷哼了一声,在后面大声说道:“姑娘,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再往前,你可住不到我这么便宜的店了。” 云落尘听了这话,正准备回头仔细问问,却被栾叶秋使劲一拉,“别听他的,我还就不信了,哼,一百文,亏他说得出口,真是个奸商!” 三人只得继续向前,才刚走了一刻钟,栾叶秋就指着前面一处客栈叫道:“你们快看,那里又有一家。” 三人刚一下马,立刻就有一个身材矮胖的黑脸胖子一路小跑着从客栈里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三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对比前面那个客栈老板,这人虽然长得丑,但是明显热情多了,栾叶秋显然对这人的殷勤十分受用,刚刚还憋着一肚子火也消散了不少,不冷不热地问道:“老板,你这儿住店一晚上多少钱?” 黑脸胖子笑容谄媚,“姑娘,小店条件一般,所以价钱便宜,一间房,只要二十文一晚。” 栾叶秋眼睛一亮,原本刚刚听了上一家客栈老板最后那句话,她心里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显然是那个老板在故弄玄虚罢了。 栾叶秋立刻干脆地说道:“行,我们要三间房,带我们去看看。” “好嘞!”黑脸胖子高兴得两颗绿豆眼都挤到了一起,赶紧领着三人往楼上走去,云落尘扭头看到离笙似乎脸色不太对劲,连忙问道:“怎么了?” 离笙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我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里好像有股奇怪的气息。” “奇怪的气息?”云落尘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是指什么?气味吗?” 离笙摇摇头,叹了口气说:“算了,可能是我不太习惯戴着这个东西,一路上捂着有点儿难受吧。”她指了指脸上蒙着的面纱。 云落尘安慰道:“再坚持一会儿,等住进房间里,就可以摘下来了。”说完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看来长得太美,也是一件麻烦的事啊。 三人看完了房间,虽然破旧了些,但还算整洁,再加上价格的确比较公道,于是便定下来就住在这里了。 栾叶秋从包袱中取出一包银钱,那黑脸胖子一听见银钱叮当作响的声音,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递到栾叶秋面前,“姑娘,您先看看咱们这儿住店的规矩,没意见的话,您在这个契约上面签个字,摁个手印。” “你这儿住店,怎么比别的地方麻烦这么多啊?”栾叶秋有点不耐烦地抱怨道。 黑脸胖子赔笑道:“姑娘见谅,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几十年了没变过,您多担待。” 栾叶秋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无非就是些不得在夜里大声喧闹,不得损坏房间设施的一些东西,下面还有那胖子自己签好的名字和摁好的手印,草草地看了看,便把纸交还给对方道:“没问题,我现在就签。” “好嘞,几位跟我来。”说着,黑脸胖子将三人领到正堂柜台,拿出笔和印泥递给栾叶秋,又把契约放到她面前铺开,示意她在上面签字摁手印。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那胖子铺开的契约已经不是先前给栾叶秋看的那张了,在他手伸到柜台下拿笔和印泥的时候,已经偷偷换了一张,只是因为上面的内容看上去变化不大,所以栾叶秋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栾叶秋很快签好了字,也摁下了手印,然后拿出那一袋子钱,从里面取出六枚银钱放在桌上的契约上,对胖子说道:“潘老板,这是六十文钱,三间房,一个晚上,没错吧。” 胖子没急着回答她,反倒是拿起那张契约看了起来,他看到右下角落款处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潘西敏”,那是他自己的名字,另一个是“栾叶秋”,名字旁边各有一个红手印,他满意地笑起来,然后瞥了一眼桌上那六枚银钱,笑眯眯地对栾叶秋道:“姑娘,您弄错了,不是六十文,是六百文呢。” 栾叶秋脸色一沉,“潘老板,你开玩笑吧!” 潘西敏笑呵呵道:“姑娘,您别误会,这六百文里面,有五百四十文是押金,到时候您走的时候,会退还给您的,不信您看。” 他把刚签好的契约伸到栾叶秋面前,指着最后面的一行字“为避免客人可能对客栈造成的破坏与损失,住店之前收取九倍押金,离店时将全数退还”。 栾叶秋想了想,反正到时候总会退还的,便没再多想,数了数钱袋里面剩下的银钱,拿出来了一些,剩下的都交给了潘西敏。 潘西敏接过钱袋的一瞬间乐得合不拢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黑牙,就在这时,站在一旁有些无聊的离笙一不小心把脸上的面纱弄掉了,一张绝美的容颜立刻暴露在大堂上。 那潘西敏只是下意识地瞥了离笙一眼就立刻把目光转回到自己手里,一双绿豆眼紧紧盯着手中的钱袋,好像生怕它下一秒就会飞走似的。 离笙捡起地上的面纱匆忙戴好,却发现似乎没人在注意她,松了口气。 她突然发现云落尘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向,那是柜台后面客栈老板所在的位置,她心里有些疑惑,云落尘为什么要盯着他看呢? 只有云落尘自己知道原因,因为自从他遇到离笙以来,第一次见到离笙容貌的男人,没有一个可以做到完全无动于衷。他也相信,一个正常的男人,第一次看到这样一张脸,是绝对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要知道,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龙吟大师,当初在应龙堂第一次见离笙的时候,都表现出来一刹那的惊诧。 可是,眼前这个客栈的老板,在离笙面纱掉落的瞬间,他明明朝这边看了一眼,却立刻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看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东西而已。 慕云笔记: 《山海经·海外北经》:欧丝之野在大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三桑无枝,在欧丝东,其木长百仞,无枝。 第一卷 在人间 063-不同寻常的黑店 “你好像对那个老板很在意?”准备回房间休息的时候,离笙突然问了云落尘一句。 云落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我觉得,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为什么这么说?” 云落尘问她:“你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要你蒙面吗?” 离笙脸色微红,露出一丝羞赧的神情,“你之前不是说,我这张脸不能随意被人看见,容易招贼惦记……” “可是他刚刚看见了。” 离笙点点头,“他好像是看见了。” “一个正常的男人,看见一个这么漂亮的美女,不该是这种反应。” 离笙笑道:“他显然对叶秋姐姐的钱袋子更感兴趣。” 云落尘道:“这说明他很贪财。” 离笙道:“男人贪财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云落尘想了想,又说道:“的确不奇怪,可是,像他这种眼里除了钱完全没有其他东西的人却很少见,你想想,人们贪财的目的是什么?” 离笙答不上来了,云落尘接着说道:“是欲望,有了财富,人们才可以更容易满足自己的欲望。” “师父说过,欲望是人活在世上的根基,它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却也是幸福快乐的来源,欲念太重,则会堕落成魔,万劫不复,摒除欲念,可以得道成仙,但没有了欲望,生活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离笙仔细思考着云落尘的话,缓缓道:“你是说,这个客栈老板不爱女色,却格外贪财,说明他内心欲念很重,欲念太重的人,容易堕落成魔,你是不是想说他可能是魔教的人?” 云落尘望着离笙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忍不住赞叹道:“离笙,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太聪明了,你说出了我想说又不太敢说的话。” 离笙笑了笑,又说道:“为什么不太敢说?你是不是觉得仅凭这一点就猜测他是魔教的人,还是有些草率?” 云落尘点点头,“不得不说,你简直太懂我的心思了,这样推测确实有些草率,不过我们应该小心提防这个人。” 离笙盯着云落尘的脸看了一会儿,笑道:“看来你有计划了。” 云落尘也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离笙脸色露出担心的神情,“你自己要小心。” 云落尘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天色渐晚,云落尘悄悄离开了房间,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屋顶。 他虽然对离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心里有数,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太多详细的行动方案,他只是觉得在展开任何行动之前,先好好观察一下这个矮胖的客栈老板才是最重要的。 潘西敏一直坐在堂前,一遍又一遍数着栾叶秋的钱袋子里的银钱,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云落尘很不喜欢他的笑声,那声音就像是喉咙里堵着一口浓痰几十年了都没吐过,让人听着恶心。 他伏在屋檐上盯了潘西敏很久,终于,这位客栈老板收拾好所有的银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扭头看了看四下无人,便拖着大腹便便的身躯朝着客栈后院走去。 云落尘嘴角微微上翘,终于有所动作了。 这位老板小步快跑着来到后院门前,看他的样子似乎非常兴奋,那是一座异常破旧的院落,显然很少有人来访,连门都没有上锁。 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条缝,然后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挤了进去,然后在里面将门关好。 云落尘在外面等了片刻,并没有推门而入,而是飞身翻上院子的围墙,他趴在围墙上朝里面观望着,只见潘西敏来到院子里的座小木屋门前,伸手在门上重重地拍了三下,然后又扣了两下门环,那房门便自动打开了。 “看来果然有蹊跷。”云落尘看着他走进门去,立刻紧随其后,把耳朵紧贴在门上,直到听见里面的脚步声渐远了,才仿照刚刚潘西敏的动作,在门上拍三下,再扣两下门环,果然门又一次打开了,云落尘身形一闪便溜了进去,动作轻盈得好像一头捕食的黑豹。 潘西敏此时正蹲在地上搬动着屋里的一个水缸,水缸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彻底掩盖了云落尘开门时细微的响动。云落尘把身体缩到角落,看着潘西敏费力地将水缸移开,露出地上一个隐蔽的机关。 潘西敏喘着粗气扳动机关,墙角处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传来,一处地道呈现在眼前。 云落尘看着潘西敏钻进了地道,他却没有跟进去,而是耐心地继续躲在原处,过一会儿,只见潘西敏从地道爬了出来,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而他刚刚挂在腰上的钱袋却不见了。 潘西敏并没有发现一直躲在角落纹丝不动的云落尘,他很快将一切恢复原样,背着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云落尘立刻窜到水缸旁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轻松移开水缸,熟练地扳动开关,走进地道。 地道不长,云落尘很快就走到了一间狭小的密室,但是密室里的东西却令他大失所望。 当然,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正常人来到这里,一定会欣喜若狂,因为这间密室里,全都是钱。 云落尘一眼就发现了原本属于栾叶秋的那个绣着青花的钱袋,他又回想起刚刚潘西敏搬水缸时那副笨拙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不禁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他不是魔教的人,只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势利之徒而已?” 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云落尘随手拿起那个钱袋,心想:就算你不是魔教的人,但从头到尾一直处心积虑地想骗我师姐的钱,得给你一点惩罚。于是又抓了一大把银钱装进袋子里,揣在身上离开了。 天亮时分,离笙起的很早,出门碰见云落尘的时候,发现他脸色很好,嘴角还挂着笑意,笑道:“看来你昨天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云落尘得意地说:“简直不能更顺利了,而且收获还不小。” “你找到他在魔教的证据了?” 云落尘摇摇头,“没有,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只是个普通人。” 离笙满脸疑惑,“那你有什么收获?” 正说着,栾叶秋也从房间出来了,见了云落尘和离笙两人,好奇地问道:“你们俩一大早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云落尘先对离笙说:“待会儿再告诉你。”说完转向栾叶秋道:“师姐,咱们今天是不是该趁早出发了,先赶到欧丝国境内再做打算?” 栾叶秋点点头道:“我东西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走,我先找老板说一声,让他把昨天收的押金退给我,你们俩东西收拾好了就下来吧。”说完便下楼去了。 离笙听话地回房间收拾了,云落尘却跟着栾叶秋走了下去。 栾叶秋扭头问道:“你跟着我下楼做什么?” 云落尘笑道:“我东西早收拾好了。” 栾叶秋在楼下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忍不住大声喊起来:“老板!老板!我们要退房了,你在吗?” 边找边喊了好久,那潘西敏才懒洋洋地扭着屁股走出来,一脸不耐烦地冲栾叶秋嚷嚷道:“叫什么叫什么?大清早的吵死人了!” 栾叶秋一愣,心想这人怎么才过了一晚上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不禁沉下了脸,冷冷道:“老板,我们要走了,昨天说好的,你该把押金退还给我们。” 谁知那潘西敏小眼睛一翻,冷哼道:“姑娘,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栾叶秋立刻怒了,掏出昨天签过的契约书举到潘西敏那张令人厌恶的黑脸前,“你想抵赖?这里可是有你自己的签名和手印!” 潘西敏却看也不看那张契约书一眼,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了,冷笑道:“姑娘,请你仔细再看看这张契约书,上面明明写着,离店前需要支付九倍房钱的清洁费用,正好跟姑娘昨天给的押金费用相抵,姑娘怎么还找我要钱呢?” “你说什么?”栾叶秋难以置信地拿过契约书仔细看了起来,果然发现这上面有些字跟她昨天最初看过的不太一样了。 “你!”栾叶秋气得把契约书摔在潘西敏的脸上,“你使诈!这明明不是你昨天给我看的那张!” “哎,姑娘,你可不能在这胡搅蛮缠哦,这上面可是有你自己的签名和手印,契约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自己不注意看,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你,你……”栾叶秋何时受过这等气,转手抄起一把椅子就朝潘西敏那张大脸上摔了过去,“看我不打烂你的猪头!” 大概之前被坑骗过的旅客从未有像栾叶秋这样的暴脾气,潘西敏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被砸倒在地,立即躺在地上惨叫起来:“来人呐!杀人啦!快来人呐!”一边喊一边直打滚,活像一头将要被拖去屠宰场的生猪。 栾叶秋却还不解气,抬脚就往潘西敏身上踹,嘴上还高叫着:“今天姑奶奶不但要打爆你的猪头,还要砸烂你的黑店!” 潘西敏只能护着头求饶:“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 栾叶秋看着这人一副窝囊的样子,顿时觉得很没意思,可她刚一停手,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栾叶秋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六七个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已经站在了门口,他们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青灰色,领头一人短发粗眉,豹头环眼,昂首大喝道:“怎么回事?” 栾叶秋微微眯了眯眼,沉声道:“你是谁?” 刚刚还躺在地上直打滚的潘西敏一见那几个大汉,立马翻身高叫起来:“唐爷,救我!他们,他们要杀我!” 栾叶秋辩解道:“我可没说要杀他,他骗了我们的钱,我只是要教训教训他。” “唐爷,小的没骗她的钱,这里有契约为证。唐爷,这间客栈收上来的银钱都是归您管的,小的也是在尽心帮您做事啊。”潘西敏急忙爬到领头的青面大汉面前抱住大腿央求着。 云落尘在旁边一直没吭声,这时却突然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在帮他做事?你不是这儿的老板?” 潘西敏却根本不理他,只是紧紧抱住那人大腿大叫着:“唐爷,你要为小人做主啊!” 栾叶秋看那潘西敏摇尾乞怜的样子只觉得心烦,不愿多做纠缠,对那大汉道:“你让他把骗我的钱还给我,我们就走。” 青面大汉却忽然冷笑起来,“打了我的狗,还要问主人要钱?小姑娘,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今天你们不仅一分钱拿不到,人也别想走!” 话音未落,一拳朝栾叶秋挥出,栾叶秋脸色一变,侧身躲过,又捡起地上那把椅子扔了过去,只见一道刚劲的拳风呼啸而过,椅子瞬间变成一地碎片。 潘西敏一见这阵势,知道这位老大要帮自己出头了,立刻站起身,仰起头,得意洋洋地瞧着栾叶秋和云落尘两人。 栾叶秋却怡然不惧,她的手刚碰到腰间的剑柄,云落尘却忽然到了她身边,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对那大汉朗声道:“钱,我们不要了,但我们有急事要办,非走不可。” 不知什么时候,离笙也下楼来到了他们身边,她什么话也没说,面纱也已经蒙在了脸上,她很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双美目却一直戒备地望着对面几人。 大汉不屑地笑了,“就凭你们三个,就想对付我们六人吗?” 但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却立刻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云落尘已经到了他的眼前,右手握成鹰爪状,距离他的咽喉不到半寸。 “不用她们出手,你信不信,十招之内,我能让你们全部倒在这里?” 大汉额头上已经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云落尘不动声色的催动内力轻轻一震,这群人立刻就被震退到一边,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云落尘回头对身后的栾叶秋和离笙微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第一卷 在人间 064-铁衣帮 云落尘说完,先扯住住了栾叶秋的衣袖朝外面走去,离笙赶紧跟了过去,但还是时不时回头紧张地瞧着身后这几个大汉,栾叶秋却是一门心思想要甩开云落尘的手,她还想跟那几个人再过几招。 “你干什么?就凭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我一个人打的!”栾叶秋抱怨道。 云落尘却跟没听见似的,快步来到马厩牵出三人的马,不容置喙地说:“上马。” 栾叶秋气哼哼道:“我不!” 离笙却二话不说就跨上了马背,在应龙堂这几日她也没闲着,不仅看那些弟子练武学了一招半式,骑马也很快学会了。 云落尘神色不悦道:“师姐,你别忘了,师父可是说过这次任务由我指挥的。” 栾叶秋也不答话,只是“哼”了一声。 云落尘只得好言相劝道:“师姐,咱们先走,路上我慢慢跟你解释。”他忽然又笑了笑道:“而且,我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哦?”听到有惊喜,栾叶秋眼睛亮了亮,但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地爬上马背,有些怀疑地望着云落尘道:“你说的哦,要是敢骗我,你就跟刚刚那个猪头老板一个下场!” 云落尘骑上马笑道:“走吧,放心,我不会骗你的。” 三人再次踏上行程,云落尘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钱袋递到栾叶秋面前,“师姐你看,这算不算是惊喜?” 栾叶秋惊奇道:“咦?你什么时候拿到的?”她接过钱袋晃了晃,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云落尘道:“怎么还比原来重了不少?” 离笙在旁边笑道:“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昨晚的收获呀,看样子的确收获不小。” 栾叶秋恍然大悟,指着云落尘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昨天晚上去做贼了!” 云落尘道:“师姐,你可不能这么说,我和你一样,只是教训教训那个黑心的奸商而已,只不过从结果上来看,我的收获好像比你更可观哦。” 栾叶秋不屑道:“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在乎呢,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云落尘道:“师姐说得对,这点收获的确不值一提,不过,刚刚从客栈出来之前,我又有了更大的收获。” 离笙美目眼波流转,巧笑嫣然道:“看来你这次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了。” 云落尘点点头道:“不错,离笙,你不觉得那个领头的模样有点熟悉吗?” “熟悉?”离笙思忖片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狂兽!” “狂兽?魔教四大护法的那个狂兽?他不是死了吗?”栾叶秋有些疑惑。 “他的确死了,但你还记不记得,他练的是什么功夫?”云落尘提醒道。 栾叶秋终于明白了,“我想起来了,那个人的皮肤和正常人不一样,是青灰色的,和狂兽一样,他们都练的是化形成兵的功夫!” “不错,”云落尘点点头,“所以他一拳就能将那把椅子打成粉碎,可是他的功力比狂兽要差远了,皮肤上的青灰色也没有那么明显。” 他又笑着对栾叶秋说:“所以师姐你说的没错,凭他们几个,的确不是师姐你一个人的对手。” 栾叶秋得意地扬起头,“那是自然。” “不过,既然你看出来他们可能是魔教的人,为什么不干脆拿下他们?说不定还能问出些消息。”栾叶秋又问道。 云落尘摇摇头,“这是他们的地盘,没有十足把握,咱们最好不要跟人家拼到底,虽然他们只出现了六个人,可谁也不能肯定会不会还有高手藏在暗处,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咱们可能会被魔教过早地盯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赶到欧丝国,毕竟按照宗门给到的消息,那里才是魔教搞大动作的地方,至于这里,有机会的话,我以后会再回来暗中查探的。” 离笙突然问:“到了欧丝国,咱们先去哪里落脚?” 云落尘愣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得看师姐的意思了。” 栾叶秋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落尘一眼,笑道:“大长老是不是已经告诉你,我家就在欧丝国国都平丘城?” 听到这话,离笙露出吃惊的目光,云落尘也只好承认道:“是,师父的确跟我说了。” 栾叶秋道:“其实,这次关于魔教在欧丝国有所行动的消息,就是我母亲写信送到应龙堂的,她说,希望宗门能派人过去帮帮忙。” 云落尘表情有些怪异,“这有点不地道啊,你家人求宗门帮忙,宗门却把你派去了……这也算帮忙啊,这不是让你自己回去解决自家的事儿吗?” 栾叶秋道:“是我自己要去的。”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好久没回家了,我想回去看看我娘。”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开阔的原野上,秋草泛黄,在凉爽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不时能看到肥硕的野兔在丛中窜来窜去。三人策马前行,云落尘迎着秋风极目云天尽处,心中感叹,在辽阔天地间,自己是多么渺小。 又走了几个时辰,到了下午,终于进入了欧丝国境内。栾叶秋骑着马走到最前面,回头对两人说:“先去我家吧。” 云落尘道:“到了这里,自然是客随主便,全凭师姐安排了。” 栾叶秋的笑容如同春风般明媚动人,“放心好啦,不会亏待你们的。” 三人骑马沿着长街一直向东前行,很快到了国都平丘城,一路上各种精致的商品物件儿琳琅满目,街边商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云落尘不禁感叹道:“真热闹啊。” 栾叶秋道:“平丘城是蚕桑之都,这里的丝织品不禁质量上乘,而且产量丰富,有很多外地来的商人来这里采购丝绸回去贩卖,可以说,整个北疆,商贸最繁华的就是这儿了。” 离笙却忽然小声道:“可是,他们好像并不是很开心。” 栾叶秋奇怪地问:“你说什么?” 离笙解释道:“你看这些吆喝的小贩,他们虽然喊得很大声,可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是麻木的,还有哪些忙来忙去的伙计,个个满面愁容,就好像有沉重的心事一般。” 云落尘仔细观察了一番,微微点头道:“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栾叶秋也渐渐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神情凝重道:“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走快点儿,到了我家,问问我娘就知道了。” 栾家大院就在这条长街的路边,门口十分热闹,一个卖肉的胖子站在肉摊前晃着白花花的肚皮吆喝着,旁边坐着一个算命的瞎子,瞎子身边还有一个装束奇异、皮肤黝黑的男人在摆摊,看起像是个异乡人,周围一群孩子在嬉笑奔跑。 三人终于来到栾家大院门前,高大的门庭前面站着几个仆役和丫鬟,似乎是专门等候在此迎接大小姐回家,他们见到栾叶秋等人便喜笑颜开地迎上来。其中一个稍年长的仆役躬身道:“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夫人在大堂等候多时了。” “我娘在等我?” “是,夫人说有要紧事。”仆役看了看栾叶秋身后的云落尘和离笙,也对他们两人行了一礼,“二位想必就是从应龙堂过来的特使大人了,夫人也请二位大人一同前往。” “特使大人?”云落尘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愣,心想上次有人管他叫“大人”还是很久以前在王宫当内侍长的时候。 栾叶秋也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好笑,回头拍了一下云落尘的肩膀,“走啦,还愣着干什么,特使大人?” 三人跟着这几名仆役丫鬟走了进去,穿过被花圃围绕的长廊,园中的秋菊正在盛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仆役把三人领到大堂门口便进门去通报,丫鬟们便下去准备茶水了。很快,大堂的门再次打开,仆役请三人进去,自己站在门外守候。 大堂很宽敞,一位中年妇人坐在中央主座上,柳眉杏眼,仪态端庄,她身着素色长裙,颜色虽然淡雅,但材质却十分名贵,虽然只是简单坐在那里,便自然有一股作为女主人的强大气场。 栾叶秋一进门就高兴地扑上前去,“娘,我回来了。” 栾夫人怜爱地看了栾叶秋一眼,对云落尘和离笙微笑道:“二位请坐吧。”目光落到离笙身上时见她蒙着面纱,像是好奇一般多看了她两眼。 待几人都纷纷落座,栾夫人开口道:“因为我之前给应龙堂去过信,所以这边的大致情况想必大家都有所了解,今天急着把各位都召来,是要告诉各位,如今这平丘城的情况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 栾叶秋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娘,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栾夫人微微叹息道:“这半年来,平丘城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就是半年前从南方迁来一个孟姓大族,这个家族实力雄厚,刚来平丘城就盘下了好几处地界,开了几家很大的钱庄和酒楼,不到两个月,他们就开始介入丝绸的生意,俨然成了我们栾家产业最大的竞争对手。” 栾夫人顿了顿,又说道:“这第二件事,是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也是我特意向你们应龙堂求助的最主要的原因。” “是魔教到这儿来了吗?”栾叶秋忍不住插嘴道。 栾夫人不置可否,“是一个叫‘铁衣帮’的组织。” “铁衣帮?”栾叶秋问道:“他们叫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他们总穿着铁衣铠甲?” 栾夫人摇摇头,“恰恰相反,他们不仅不穿铠甲,大多数时候,他们总是赤裸着上身。” 听了这话,云落尘心里一沉,立刻问道:“他们皮肤是不是都是青灰色的?” 第一卷 在人间 065-离笙出手 栾夫人脸色微变,又很快恢复正常,“看来你们已经遇见过他们了。” 云落尘点点头,“不错。” 栾夫人叹了口气,“我一直怀疑他们跟魔教有关系,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两者唯一的关联就是魔教护法狂兽跟他们练的是同一门功法。直到前些日子你们应龙堂的弟子在这附近发现了魔教活动的痕迹,我才把这两者完全联系起来。” 云落尘点点头,又问道:“那么,铁衣帮在这里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会逼得您不得不向宗门求助呢?” “起初他们只是像一般的街头混混一样,在平丘城吃霸王餐、收保护费,有时候过分一点,也会打砸抢一些小的铺面,虽然平丘城的各大商铺都因为他们深受其害,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动到我们栾家头上,我平日里处理家族的事情忙内忙外的,所以并未太过在意。” 栾叶秋道:“难怪路上的那些商贩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栾夫人接着说道:“一个月前,所有向我们提供生蚕丝的桑农突然在向我们供货的时候提价一倍,这样一来,栾家整个丝绸产业立刻受到巨大的影响,这在此前是从未发生过的。” “我一边想办法尽可能减小损失,一边立刻派人着手调查此事,这么多家桑农,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夜之间集体涨价,这不能不令人怀疑是有人故意要对付我们。” 云落尘隐约猜到了结果,“看来夫人查到的结果是跟铁衣帮有关系。” 栾夫人沉重地点点头,“不错,这件事情很容易查到,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瞒着我们,他们通过此前在各处商铺搜刮得到的钱财,威逼利诱那些桑农,逼迫他们将采桑养蚕的产业低价贱卖给他们,没有了家产,这些一辈子只会这一门手艺的桑农们只能留下替这些强盗卖命糊口,而生产出来的生蚕丝,定价权也由不得他们。” 栾叶秋气的攥紧了拳头,“这些人太可恶了,抢了别人的家产,还要压榨别人给他们卖命!” 云落尘却似乎联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他问栾夫人道:“夫人,您刚刚提到,这半年来发生了两件大事。” “不错。” “这第一件事,是平丘城突然来了一个孟姓大族,他们和栾家已经形成了竞争关系。” “是的。” “这第二件事,是这里又来了一个强盗组织,他们明里四处抢掠,暗地里却想整垮栾家。” “是的。” 在一旁听着的栾叶秋似乎发现了什么,连忙惊呼道:“我知道了,这孟家跟那个铁衣帮是一伙的!” 栾夫人微微沉吟道:“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可是,很快我们就获得一个令我惊讶的消息,孟家和我们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遭遇,桑农在向他们供货时,同样将价格增加了一倍。” “什么?”云落尘和栾叶秋都感到有些惊讶。 “不久前,孟家家主孟凡友还特意前来拜访,想和我们栾家联合起来一起想办法对抗铁衣帮,因为前不久铁衣帮在孟家名下的酒楼里闹事,打伤了不少人,显然,他们因铁衣帮而受到的损失并不比我们小。” “官府呢,平丘城好歹是欧丝国的国都啊,国君脚下发生这样的事,难道没人能管吗?”云落尘又问道。 栾夫人解释道:“欧丝国比不了你们南疆的青丘南楚,治下一共不过七座城池,说它是个比较大的部落也不为过,这平丘城的城防军还不到五百人,根本奈何不了这种大势力帮派,以前有强盗作乱,都是靠我们这些大家族的守卫配合城防军治理,但这一次,这铁衣帮显然是有备而来,不是我们能对抗得了的。” “其实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这里没有能镇得住他们的高手。”栾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云落尘和离笙两人之间徘徊,“铁衣帮虽然人数不过百人,但个个都练得一身邪功,他们这一身青皮刀枪不入,凭我们栾家这几十号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才不得已向应龙堂求助。” “娘,你放心,我一定帮您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省得他们这帮混蛋在这仗势欺人。”栾叶秋信誓旦旦道。 栾夫人笑骂道:“你这丫头,要改改这毛病,女孩子家的,天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成什么样子。” 说完又对云落尘和离笙轻轻颔首道:“情况就是这样,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们了。” 云落尘和离笙拱手告退,栾叶秋也跑到他们二人身边,笑着对栾夫人道:“我们是一起的,您拜托他们就是拜托我,这下不打打杀杀也不行了。”说完便转身跑出门外去了。 栾夫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目送着云落尘和离笙离开,忧虑的神情再次浮现在她的脸上,“这两个孩子看上去跟秋儿年纪相仿,他们真的能对付得了铁衣帮吗?” 栾叶秋热情地带着云落尘和离笙各自看了自己的房间,并且约好了午时去前厅花园碰面,说要带他们去平丘城最有名的酒楼尝尝鲜。 快到午时的时候,云落尘和离笙都出了门,可是快到前厅的时候,却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拦在过路的长廊上,这人一看见云落尘和离笙便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瓮声瓮气道:“你们就是应龙堂派过来的特使?” 云落尘眉梢微动,不动声色道:“正是,不知这位大哥是何方神圣,找我们有何贵干呢?” 中年人拍拍胸脯,大声道:“我乃栾府护卫队长荆无延,听说二位是来助我们解决铁衣帮之祸的,只是我见二位年纪轻轻,不知道有没有对付铁衣帮的实力。” 云落尘笑了,“阁下是想与我们切磋?” 荆无延很草率地抱了抱拳,有些不屑地说:“请指教!” 云落尘微微有些恼怒,自己毕竟也是栾家请来帮忙的客人,在自家院里对客人这般无礼,这人实在是有些不识抬举。正打算好好教训他一番,却发现离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向前一步走到他的前面,摆出了应战的姿势。 荆无延愣了一下,他虽然话是对两个人一起说的,但答话的只有云落尘一人,而且他性格粗犷,本来也没打算跟一个女人过招,此时离笙站到前面来应战,他反而有些犹豫了。 离笙回头对云落尘微微一笑,“让我来吧,正好也让你看看,你出去的这些日子里,我也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哦。” 云落尘着实有些惊讶,眼前这个栾家护卫队长明显也是个高手,可是离笙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明显也不是装出来的,难道她真的有把握对付这个人? 云落尘试探着问道:“离笙,你的记忆恢复了?” 离笙摇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你之前出去的那几天,内堂的大师兄离天来找过我一次,他说龙啸掌门让他过来教我几招,毕竟我也是应龙堂的弟子了,先学几招,将来也能勉强自保。” 云落尘懵了,这丫头哪来的自信啊?赶紧上前拉住她劝道:“离笙,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是让我来吧。” 荆无延在对面本来还在犹豫呢,一看见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拉拉扯扯,好似完全把他当做空气一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道:“你们少废话,一起上吧!”说完便脚下生风,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可是还没冲出几步,就听见离笙一声娇喝:“等等!” 这一声虽然远不如荆无延刚才那一嗓子洪亮,却仿佛有种直击灵魂的魔力,荆无延刚刚暴起的身躯硬生生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就连云落尘在一旁都有一瞬间短暂的失神。 离笙趁机凑到云落尘耳边,轻声低语道:“相信我。” 云落尘只觉得耳根处一丝吐气如兰的酥痒,恍然间心驰荡漾,竟不由自主地就答应了:“好。” 离笙款款向前走了几步,她的语气宛若空谷幽兰一般优雅谦逊,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嚣张至极:“你也不用打赢我,只要能让我的面纱掉下来,就算你赢。” 话音刚落,她的身上渐渐出现了一层淡紫色的光晕,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爆发,将在场的三人全部笼罩在内。 云落尘和荆无延同时色变,荆无延刚刚还高傲挺拔的身躯此时竟一下子变得有些委顿,浑身上下汗水涔涔,而云落尘忽然觉得,眼前的离笙就像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好像再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了。”这一刻,云落尘心里有一点点失落,但很快又被欣慰取代了。 荆无延到底也算是一流的高手,虽然被短暂地压制了片刻,但他立刻凝聚心神,高高跃起,双拳挥出,一股霸道的拳风朝着离笙迎面袭来。 然而,离笙却丝毫没有闪避的打算,她右掌向前一推,一抹淡紫色的光芒在她掌心瞬间凝结成一个耀眼的光球,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光球撞击在荆无延的拳头上,竟然逐渐开始膨胀起来,荆无延立刻化拳为掌,死死抵住那不断膨胀的紫色光球,但他的身躯却被这强大的能量逼得踉跄后退。 离笙忽然将右手轻轻一握,那光球瞬间消失,荆无延如释重负一般跌坐在地,他喘着粗气朝离笙拱手道:“我输了。” 离笙微微一笑,转身朝云落尘做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荆无延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对离笙行礼道:“姑娘身手不凡,荆某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多有得罪,望姑娘海涵。” 离笙有些不悦地撇撇嘴道:“前倨而后恭,你这人,着实不太讨喜。” 荆无延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一声,又道:“以姑娘的功夫,只怕是贵宗的哪位长老级别的人物了吧,姑娘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想必身份尊贵,不愿让别人知道。” 这话把离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灵机一动,悄悄退到云落尘身后,装出一副对云落尘恭敬地样子道:“什么长老?我不过是这位特使大人的助手而已,你连我都打不过,居然还妄想挑战特使大人?” 此话一出,荆无延的态度越发恭敬起来,甚至还带有一丝惶恐的神色,“请恕在下眼拙,特使大人神威无比,在下甘拜下风。” 他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云落尘,试探着问道:“不知特使大人高姓大名?” 云落尘心想自己拜入应龙堂门下时间也不久,就算告诉他也无妨,于是干脆直言道:“在下云落尘。” “啊!”谁知那荆无延竟一下子惊愕得坐倒在地,“你就是大荒十大高手之一,金龙神剑云落尘?” 第一卷 在人间 066-北疆名楼 “我这么有名吗?”云落尘只觉云里雾里,一时间呆立当场,“什么金龙神剑?什么大荒十大高手?” “大荒十大高手,自然就是灵山十巫每二十年排出的大荒前十位武功最强的人。”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栾叶秋不知什么时候从长廊另一端走了过来,清丽的容颜挂着浅浅的笑意。 那荆无延却还在旁若无人上下打量着云落尘,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云落尘长期背在身后的那把大剑上,脸上立即露出释然的笑容,“是了,是了,这就是那把击碎天音魔琴的神剑了,你真的是云落尘!” 他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应龙堂这次连宗门第三大高手都派出来了,这下好向夫人交代了。” 栾叶秋此时已经走到三人身边,听到荆无延的话,不仅皱起眉头。“你说什么?向夫人交代什么?” “没,没什么。”荆无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躬身向栾叶秋行礼,“小姐,既然您来了,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先告退了。”说完立刻转身就走,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哼,长得这么壮硕,跑起来倒是灵巧得很。”栾叶秋撅了噘嘴。 “师姐,你刚才说,灵山十巫排出的大荒十大高手?”云落尘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栾叶秋望着云落尘的目光有些复杂,“距离上一次的排名刚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据说这最新的排名是前不久刚刚流传开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以后我可不敢再叫你小师弟了,你也别叫我师姐了,还是叫名字比较合适。” 云落尘苦笑道:“师姐,我可还是不太明白你再说什么,不管怎么说,你比我早入宗门,以后我和离笙都得靠你照拂着呢,再说了,这么长时间,叫师姐都叫习惯了,改不过来呀。” 栾叶秋冷哼一声道:“你就在这捡好听的说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的神情却显得很愉快,“走了,说好了带你们去吃好吃的,正好到了那里,也可以好好跟你解释解释十大高手的事儿。” 三人出了栾家大门,云落尘好奇道:“师姐,你说咱们现在去的这家酒楼是这儿最有名的,那它叫什么名字啊?” 栾叶秋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这家酒楼,可不单单只是这平丘城最有名的酒楼,它还号称是欧丝国第一楼呢。” 云落尘沉思片刻,忽然笑道:“师姐,你要这么说,我可能就猜到了。” “哦?那你倒说说看。” 云落尘道:“那还得从师姐你之前讲的那个故事说起。” 栾叶秋点点头,“看来你的确是猜到了。” 云落尘笑道:“讲故事我比不上师姐,还是师姐你接着讲吧。” 离笙也应声附和,正好栾叶秋兴致正盛,便装作说书先生模样摇头晃脑道:“上回说到,女孩儿飞升成仙,凡间的父亲见不到女儿,甚是想念,于是突发奇想,打算建造一座高楼,直达天宫,这样便可以见到女儿了。周围的村民们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想见见这传说中的仙女,顺便也能祈求蚕神保佑,于是都自发加入到建造高楼的队伍。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楼盖到九层的时候,每次再多盖一层,第二天就会坍塌,总是保持着九层楼的高度,无法再往上了。” “如此反复尝试了很多次,这楼也只能盖到九层,村民们都说,这是天神不愿凡人打扰他们,所以不允许他们把楼盖得太高。父亲没有办法,想到女儿曾自称是木神之女,一定喜爱花木,于是在每一层楼上都摆满了花盆栽种花草,希望能将女儿吸引过来。果然不久之后,女孩儿骑着黄鹤前来,驻足观赏这满楼盛放的百花,父亲见到女孩十分欢喜,和村民们一起做了一大桌好菜招待女儿,人们欢聚在这空中花园里一起品尝佳肴,连女孩儿的坐骑黄鹤都开始起舞翩跹,流连忘返,最后不愿返回仙界,竟变成一朵花留在了这里。这花的名字,就叫做鹤望兰。” 栾叶秋回头看了看云落尘和离笙道:“故事讲完啦。” 离笙有些意犹未尽地说:“可是,你还是没说这楼叫什么名字。” 云落尘笑道:“花叫鹤望兰,楼自然也叫鹤望楼了。”提到这个名字,云落尘忍不住心驰神往道:“听说这鹤望楼的菜肴,美味冠绝北疆,我可是垂涎已久了。” 栾叶秋自豪地说:“那当然,这可是当年招待仙女的珍馐美味,自然不一般。” 离笙笑道:“你们可别说了,快点儿走吧,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鹤望楼东临仙湖,高一百零八尺,样式古朴,每层楼阁的栏杆处都放有花盆,如今已入深秋,栽种的大多是矢车菊、满天星等花卉。三人来到门口,一楼大厅上坐满了慕名而来的食客,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栾叶秋朝身后的云落尘和离笙招了招手,“跟我来。”三人一直上到第七层才停下来,云落尘发现,越往上,宾客就越稀少,而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也显得更加尊贵,到了第七层的时候,坐在堂上的就只剩两三桌客人了。 “坐吧。”栾叶秋选了一个靠近栏杆的四人雅座,自己坐在面向大厅的座位上,好让离笙和云落尘坐在面朝仙湖的方向,方便欣赏湖景,她接过伙计递上来的菜单,笑道:“这一顿我请客,让你们尝尝鹤望楼最有名的几道招牌菜。”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股奇异的浓香,第一道菜端了上来,只见青花瓷盘上,一朵天蓝色花托、灿金色花瓣的鹤望兰摆在中央,四周簇拥着红白相间的“小花”。 仔细看的话,这些“小花”的边缘还有一圈闪着油光的金黄色。 鹤望兰的清香沁人心脾,而那些“小花”却散发出诱人的肉香,侍者把盘子轻轻放在桌上时,盘子与桌子短暂的碰撞使得那些油光透亮的“小花”微微颤动,引得众人食指大动。 “这道菜是鹤望楼头号招牌菜,名字叫‘鹤立群芳’。” 栾叶秋给离笙和云落尘都夹了一块,“这可是平丘城特产的金纹赤鲑,比一般的鲑鱼要大三四倍呢,它的脊背有一块花瓣形状的纹理,沿着纹理切开就是这种形状,这是一条金纹赤鲑全身上下最精华的部位,极为鲜美,一条鱼只有这么小的一块哦。” 正说着,侍者又端来一只瓦罐,和上一道菜一样,这道菜也有一股独有的香气,不过品相看上去却明显不如上一道菜,不过是一罐清汤上飘着几根黄绿色的菜叶而已。 “这股香气倒是很熟悉。”云落尘饶有兴致地闻了闻,问道:“这道菜叫什么?” “这是一种花香,你肯定知道,因为它太有名了,”栾叶秋笑道,“这道菜叫仙湖芸素,别看它只是一道素菜,它可比刚才那道头号招牌更受欢迎呢,这是用仙湖最可口的七种野菜烹制的,再加上一点点芸香,绝对的清新爽口。” “原来是芸香,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在南疆我们都管它叫七里香。”云落尘舀了一口汤尝了尝,“果然很鲜。” 一道又一道招牌名菜端了上来,蜜酱天鹅脯、青杏煎羊蹄、丹桂草花螺……可谓是八珍玉食都上了桌,云落尘和离笙一开始还有些矜持,几口下去以后便都顾不得形象大快朵颐起来,看得栾叶秋在一旁直乐。 云落尘在心里不住地赞叹,不愧是冠绝北疆的第一美食,确实名不虚传。 离笙满足地吞下一块天鹅脯,擦擦嘴问道:“姐姐,你怎么光看着我们吃,自己不吃呢?” 云落尘也不好意思地说:“师姐,是不是因为这些菜很贵……” 栾叶秋忍俊不禁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以为我是怕跟你们这样吃会吃穷自己吗?” 离笙俏脸微红地问:“姐姐,这几个菜得多少钱啊?”这还是她第一次一顿饭吃这么多,吃的时候感觉倒是十分美妙,可是一提到价格,她的心里也能感觉到肯定不便宜,想想那道“鹤立群芳”的食材,就一定是个天价了吧。 栾叶秋很豪爽地拍拍胸脯道:“放心大胆地吃,这顿饭,不要钱。” 离笙和云落尘同时瞪大了眼睛,“不要钱?” 云落尘又加了一句:“师姐,你不会是要带我们吃霸王餐吧?” 栾叶秋一巴掌拍在云落尘脑门上,“想什么呢?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吃饱了饭就像个傻子一样直冒蠢话?” 她的笑容透出几分骄傲,“难道你没听说,这鹤望楼八十年前就被我们栾家买下来了吗?要说起来,这也算得上是我们家的祖业了呢。” 云落尘和离笙都惊呆了,他们看栾叶秋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异样起来,就像是正在看着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栾叶秋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站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上楼去一趟。”她目光转向云落尘,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你不是好奇最新的大荒十大高手排名吗,你马上就可以知道咯。” 第一卷 在人间 067-十大高手 栾叶秋上楼时经过另外两桌这在用餐的食客,这是这一层除了他们那一桌仅剩的还有人在就餐的两桌了。两桌人都不多,每一桌也就大概四五个人的样子,栾叶秋并没有太注意这些人,但她却不知道这两桌人却都有人在注意着她。 “好水灵的姑娘。”等栾叶秋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楼梯上时,其中一桌的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对身边的黑脸大汉笑着低语道。 “帮主,你看上她了?”这黑脸大汉看上去年纪似乎比这名中年男子还要大,却对他态度十分恭敬。 “要我说,咱们帮主岁数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姑娘成个家了。”黑脸大汉对面座位上的一个小胡子青年笑道。 他旁边坐着的一个圆脸青年笑道:“卢方,这你就不懂了,咱们青刀帮的帮主,武艺绝伦,相貌堂堂,喜欢他的姑娘多了去了,要应付那些姑娘他都忙不过来,要真成了家,家里还不得闹翻了天?” “就你知道得多。”那个被众人称作帮主的中年人笑了笑。 那圆脸青年立刻嬉皮笑脸道:“帮主,那既然这样,要不您就把这个姑娘让给我呗,您看,我也打了几十年光棍了……” 谁知这位青刀帮帮主立即把脸一沉,冷冷道:“你说什么?” 圆脸青年倒也懂得随机应变,立刻赔笑道:“帮主,您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而已,其实吧,我就是想帮您去打个前哨,探探那姑娘口风。” 坐在他旁边的卢方立刻取笑道:“袁泰,你是不是又要来那一句‘小妞,我们帮主有事儿找你,跟我走一趟’,你知不知道,你都吓跑了多少姑娘,毁了帮主多少好事了,哈哈哈。” 袁泰立即脸涨得通红,“卢方,损人不揭短你知不知道,你,你没教养!” 卢方摇头晃脑道:“哪儿来的歪理,什么损人不揭短?要不揭短,那损人还有什么意思?” “好了,都别吵了。”青刀帮帮主挥手制止了两人,随即对袁泰道:“那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先去探探那姑娘口风,最好是能把她请过来,我的确有话想跟她说。” “好嘞。”袁泰立即乐得合不拢嘴,用得意的眼神瞧着旁边的卢方,起身就要往楼上走去。 青刀帮帮主伸手拦住了他,“你干什么?” 袁泰奇怪道:“帮主,不是你叫我去请那姑娘吗?” 青刀帮帮主示意他坐回位子去,“你现在请不了她,因为这楼上你去不了,鹤望楼的规矩,最高的两层楼客人是不能进的。” “可刚刚那姑娘……”袁泰还想说什么,就被青刀帮帮主挥手打断了,“在这等一会儿吧,等她下来再说。” 他又拍了拍身边的黑脸大汉,“老刘,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对面那一桌,也有人在盯着刚才那姑娘?” 那黑脸大汉微微眯着眼小声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青刀帮帮主问道:“那么,他是谁呢?” 黑脸大汉道:“帮主,我觉得应该是那个穿着紫色丝袍的小白脸儿。” “哦?”青刀帮帮主很快找到了黑脸大汉所说的那个人,他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黑脸大汉道:“内功雄厚,气势内敛。”他小心翼翼地垂下眼睑用极细微的声音道:“帮主,此人深不可测,而且,恐怕他也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谁知这位帮主反而愉快地笑起来,“好啊,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么多年了,能让我木亦青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可不容易。” 而此时此刻,他们所说的这位紫袍公子正若无其事地与座上其他的客人谈笑对饮,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另外一桌正有人在密切关注着他,只是偶尔举杯换盏的间隙,他那游移不定的目光会不经意间落到栾叶秋刚刚走过的楼梯拐角处。 过了一会儿,栾叶秋终于兴冲冲地跑下楼来,手里握着两张帛纸。 袁泰见了立即站起身就朝栾叶秋走了过去。 他走得并不慢,可是等他快到栾叶秋面前的时候,有个人却抢在了他的前面,而他却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这人从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人正是另外一桌的紫袍公子,他朝栾叶秋躬身一礼,用十分儒雅谦恭的口吻道:“姑娘,小生孟玉安,想请姑娘浅酌两杯,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虽然他的态度很谦恭,可是这样请一个姑娘喝酒,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唐突,要放在一般情况下,即使没被栾叶秋一脚踹开,至少也得讨上一个“滚”字。 可是当栾叶秋看清这位孟公子模样以后,却一下子没了脾气,不仅没了脾气,连眼睛都快要泛出桃花来。 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子的相貌实在是她平生见过最完美的,她以前觉得云落尘已算得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现在却觉得这位孟公子要比云落尘还要漂亮一百倍。如果说离笙是天下最美貌的女人,那眼前这位孟公子一定称得上是天下最美貌的男人了。 “喂,你这小白脸儿好不识相!这姑娘是我家帮主先看上的,你竟然也敢来抢?”袁泰粗野的声音很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 青刀帮帮主木亦青原本正喝着小酒斜躺在椅子上,打算看看袁泰的表现,听了这话直接一口酒喷了出去。 栾叶秋此时的感觉,就如同一场美梦突然被一头野猪搅醒了,她无比厌恶地瞪了袁泰一眼,一脚就朝他肚子上踹了过去。 这一脚踹得又快又狠,袁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踹得惨叫一声飞了出去,而且飞出去的方向正好是木亦青一桌。 眼看就要摔在满桌酒菜上,袁泰忽然感觉身子一轻,接下来便完好无损地蹲坐在地上,他有些疑惑地抬头一看,却见自己的帮主正一手抓在他的后脖儿领上,脸上一片铁青。 “滚回你的座位上去,接下来你再敢说一句话,就给我爬回南疆去!” 袁泰只能不住地点头,却不敢应声。 随即木亦青立刻起身对栾叶秋道歉:“手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姑娘,望姑娘恕罪。” 栾叶秋“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就朝云落尘和离笙那边走去,连眼前这个刚刚还把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孟公子也不想理会了。 孟玉安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之色,他从容地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往木亦青这边看一眼。 云落尘从听到动静的那一刻起就打算冲上来帮忙了,却没想到这两拨人都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于是他只是站起身关切地问了一句:“师姐,你没事儿吧?” 栾叶秋闷闷不乐道:“事儿倒是没有,但是心情却很坏。” 离笙问道:“姐姐手上拿的这两张纸是做什么的?” 栾叶秋道:“这就是大荒十大高手的排名啊。” “哦?”两人都来了兴致,不约而同地想要凑上来看。 栾叶秋却忽然狡黠一笑,只拿出其中一张摆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只见这张材质名贵的帛纸上写着: 1、“剑神”云青 2、“穿花蝶影”栾水清 3、龙啸——应龙堂 4、“剑圣”凌渊 5、林月白——鸣凤堂 6、狂兽——魔教 7、血公子——魔教 8、“枯骨魔王”万枯山——万魔窟 9、“血衣蝠王”千雪海——千蝠洞 10、“天音魔”玉琴心——千蝠洞 云落尘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栾叶秋,“这个排名我知道,虽然的确出自十巫之手,但却是二十年前的排名了。” 他盯着栾叶秋手上另一张纸笑道:“最新的版本一定是你手上这张。” 栾叶秋却把手上那张藏在身后,“不如你猜一猜,看能猜中几个?” 云落尘苦笑道:“我只怕一个都猜不中。” 栾叶秋摇摇头,“你至少应该猜中一个。” “猜中哪一个?” “你自己。” “我自己?”云落尘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想到之前荆无延在栾府说过的话,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难道我竟然真的被排上了大荒十大高手吗?” 栾叶秋也懒得卖关子,干脆把手中那张纸摊开放到他眼前,“喏,你自己看。” 1、龙吟——应龙堂 2、龙啸——应龙堂 3、“剑圣”凌渊 4、银铁衣——铁衣帮 5、“永夜星辰”怀星雨 6、花千树——菱歌坊 7、林月白——鸣凤堂 8、血公子——魔教 9、“血衣蝠王”千雪海——千蝠洞 10、“金龙神剑”云落尘——应龙堂 云落尘当然第一眼就看到了排在最后的自己的名字,当他看到“金龙神剑”这个绰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尤其怪异。 离笙却笑道:“金龙神剑,这名号还挺威风的。” 云落尘对自己排在末位并不意外,毕竟之前第十位就是玉琴心,自己打败了玉琴心,自然就取代了他的位置,只是,当他的目光逐渐往上看时,终于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再也移不开了。 “第四位,银铁衣,来自铁衣帮!”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来,“看来这次任务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啊。” “怎么,你怕了?”栾叶秋自然早就知道了,似笑非笑地望着云落尘。 云落尘道:“我只是有些担心,看来关于铁衣帮的情报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至少在我们来这里之前,宗门还并不知道这个叫银铁衣的人,否则不会只派我们几个过来。” “放心吧,银铁衣不在这里。”栾叶秋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 栾叶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拿到这份排名的时候,我们家就开始四处搜集关于这个银铁衣的资料,他是魔教狂兽的师侄,而铁衣帮最早就是由狂兽率领的,只不过因为魔教消失了十几年,所以一直不为人所知。” “狂兽死后,铁衣帮就由银铁衣担任帮主重出江湖,不过他们的总部不在这里,而是在你们南楚国境内。” 云落尘大吃一惊,“他们在南楚国?” 栾叶秋点点头,“不错,而且银铁衣也在南楚国,他在加入铁衣帮之前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银夏冰。” 看着云落尘若有所思的样子,栾叶秋继续说道:“有些熟悉对不对?我记得你之前是在南楚国王宫里做内侍长的吧,你们内侍军里是不是有一个高手,名叫银冬烈?” 第一卷 在人间 068-重大情报 “这像是一对兄弟的名字。”离笙补充道。 “他们本就是一对兄弟。”栾叶秋看了一眼云落尘,又问道:“银夏冰比银冬烈大好几岁,实力也比他强得多,我听说,那银冬烈被称为你们南楚国内侍军第一高手?” 云落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名义上是,实际上不是。” “哦?”栾叶秋问:“那实际上排第一的是谁?” 云落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是我。” 栾叶秋一拍脑门,“对哦,我居然把你给忘了。” “十巫排出的十大高手,向来客观公正,银铁衣能排进第四,他要是真的来了,我们肯定都不是对手,不过他现在不在,至少不会有我们完全对付不了的人。”云落尘脸色逐渐放松下来。 “怕什么,就算他真的从南楚国跑到这里来,咱们也回宗门请龙吟大师过来呀。”栾叶秋不假思索道。 云落尘没有说话,龙吟大师如今只剩下七成功力,能不能对付得了银铁衣还不好说,这个秘密现在只有他和龙吟大师两个人知道,他也不可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哪怕是栾叶秋也不行。 “师姐,我还有一个问题,”云落尘又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份排名的?” 栾叶秋神秘兮兮道:“这就牵涉到我们栾家一个重大机密了,你确定想知道吗?” “这……”云落尘犹豫了。 栾叶秋突然愉快地笑了起来,她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这个秘密就在楼上,今天带你们来的主要目的,可不仅仅是带你们尝北疆名菜,也不是为了给你们看十大高手的排名的。” 云落尘无可奈何地说:“看来这个秘密我们今天就算不想知道也不行了。” 栾叶秋道:“你少来,你以为我愿意把我们家族的重大机密告诉你这个外人吗?要不是为了这次任务,我是绝不可能跟你说这些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转过头道:“还不快跟上。” 三人来到鹤望楼的第八层,除了栾叶秋,云落尘和离笙脸上都只剩下惊诧的表情。 因为这一层的情形,和楼下的七层比起来,风格反差实在是太强烈了。 这里几乎什么人都有:市集上的卖菜大娘、酒庄的伙计、卖肉的屠户、当铺老板、吊儿郎当的小混混……甚至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妓院的老鸨。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个个“不务正业”,云落尘甚至怀疑自己又回到了大街上。 说他们“不务正业”,是因为虽然他们的穿着打扮虽然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做着符合他们身份的事情。 每个人都在行色匆匆地把自己藏在身上的小布条、小纸片抄写在一卷又一卷的帛纸上,整理成各种案卷摆放在规定的位置。 栾叶秋看来云落尘一眼,笑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出来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了吧。” 云落尘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撼,“简直难以想象,名满天下的鹤望楼,居然是你们栾家的情报中心。” 这些形貌各异的市井平民们,自然就是栾家隐藏在民间的各路暗探了。 栾叶秋点点头,继续向上走去,“走吧,带你们去顶楼。” 第九层就要显得冷清许多了,偌大的一个房间里摆放着几十个书架,书架上放着各种类别的典籍和卷宗。除了他们,就只有稀稀疏疏的三四个灰衣人走来走去。 云落尘突然发现有一个灰衣人魁梧的身影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是那位栾府护卫队长荆无延。 栾叶秋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于是便带着云落尘他们朝他那边走了过去,到了荆无延身边,栾叶秋一巴掌拍在他宽阔的背上,“荆叔,又见面啦!” 谁知荆无延还在忙手里的事情,连头也不回,“小姐,你等会儿,我正忙着呢。” 栾叶秋撅了噘嘴,有些不满地嘀咕着:“什么事儿还能比我们的事情重要……”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带着云落尘他们站到了一边。 荆无延一边翻弄着卷宗,一边道:“小姐,当然没什么事情比你们的更重要了,毕竟你们这次的任务可是关乎咱们栾家的命运呐。” 栾叶秋一听立刻嚷嚷起来:“那你还让我们等?” 荆无延又道:“因为我现在整理的就是和你们这次任务相关的情报卷宗啊。” 栾叶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荆叔,拜托你下次说话一次讲完好不好!” 三人等了片刻,荆无延总算整理完了,他抱着一叠卷宗转身对三人说道:“好了,几位请跟我来吧。” 说完便带着几人来到一张圆桌前,他把卷宗一份一份在桌上铺开道:“都坐吧,这些资料,你们都看一看,看完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大家讲。” 这些资料上详细记录了最近一年时间,魔教和铁衣帮的人在欧丝国被侦察到的所有行动。看着看着,云落尘忽然道:“从这上面两者的行动情况来看,铁衣帮所有的行动都在配合魔教,他们之间应该是从属关系。” 栾叶秋点点头,“铁衣帮应该是完全听命于魔教的,毕竟它的前身就归狂兽统辖,而狂兽又是银铁衣的师叔,从这个关系上来看,也符合这个推理。” 云落尘道:“从头到尾银铁衣都没有出现过,在这里出现过的最大头目就是他们的副帮主赤槐,应该也是他们这里实力最强的了,当然,不排除有魔教的超级高手潜伏在暗处没有出手。” “近一个月,铁衣帮在欧丝之野一带大量伐木,部分魔教暗探的来往书信被应龙堂截获,得知其正在建造一种用途不明的法阵……”离笙念了卷宗上的一段话,她陷入了沉思,口中却还在不由自主地念叨着:“用途不明的法阵……” 她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记忆却像被一头被金刚锁所在笼子里的困兽,无论如何也无法破笼而出。 荆无延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道:“都看完了吧。”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点点头。 荆无延道:“好,现在我要告诉各位一个最新的消息,有一部分城防军正在前往平丘谷,估计明天城主府就会下达正式命令,禁止所有人进入平丘谷。” 栾叶秋大吃一惊,“怎么可以这样?平丘谷是桑农的命根子,怎么能说封谷就封谷?” 平丘谷位于蚕桑木以东,谷中生有茂盛的桑林,不论是桑叶还是桑木都是最上乘的,是桑农们争相承包的重要林地,一旦封谷,那些承包了谷中林地的桑农便会蒙受巨大损失。 “究竟是为什么?”云落尘也觉得有些奇怪。 “是因为之前发生的山鬼伤人事件。”荆无延道。 “山鬼伤人?之前不是辟谣了吗?”栾叶秋问。 “什么山鬼伤人?”离笙问。 荆无延解释道:“是这样的,最近十几天,有不少去过平丘谷回来的人都得了一种怪病,病人胡言乱语、精神恍惚,有时候还会发疯似的大叫,甚至还会伤人。于是一些人就传言说这些人是被山鬼吃掉了魂魄,只剩一副躯壳了。” “后来城主下令辟谣,说那些病人都是在山里吃了致幻的毒果子,根本没有什么山鬼。” 荆无延又说:“虽然我也不相信什么山鬼之说,但是毒果致幻的事儿已经确认,是城主为了安定人心编出来的谎言了,至于到底有没有山鬼,只能我们自己去查。” “我们要去查这件事?”栾叶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还有铁衣帮跟魔教的事情要解决呢?” 云落尘却斩钉截铁道:“我们必须要查这件事。” 栾叶秋先是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件事是魔教和铁衣帮做的?” 离笙也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铁衣帮这段时间大量伐木,魔教要建造法阵,而平丘谷里有大片的桑林。” 云落尘点点头,“不错,所以那些病人并不是被山鬼吃掉了魂魄,而是因为魔教在平丘谷中建造法阵被他们看到了.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魔教的人就对他们动了手脚。” 栾叶秋问:“可是,魔教为什么要把他们弄成这样,以魔教的凶残,大可以把这些人杀了灭口。” 云落尘摇摇头,“如果这些人死在平丘谷,只会引来他们的家人前去寻找,到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平丘谷,只会增加他们计划暴露的风险,而这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栾叶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把这些人弄得神志不清再放回来,再到处散布山鬼伤人的谣言,这样一来,就没人敢去平丘谷了。” 荆无延补充道:“显然,现在他们觉得这样还不够。因为桑农们承包的林地在平丘谷里,无论如何,即使真的有山鬼,这些桑农也要冒着危险去,因为他们要吃饭,要养活自己和家人,而平丘谷的林地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 云落尘叹了一口气,“所以,他们很可能威胁了城主府,逼着城主用山鬼伤人的理由下令封谷,用强制性的手段阻止了所有人进入平丘谷的可能。” “看来这一趟的确是非去不可了。”栾叶秋笑了笑,“这样一来,他们反倒是帮我们省了不少事儿呢,也不用我们再费尽心机地到处找他们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四人同时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不约而同地朝楼下飞奔而去。 第一卷 在人间 069-敌袭!鹤望楼 “出什么事了!” 荆无延率先冲到七楼,看到大堂上一片狼藉,一名伙计躺在地上吐血,急忙把他扶起来,伸手按住他的心脉,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下手好狠!” 云落尘扫视了一圈,惊讶的发现刚刚那两桌吃饭的人还留在这里,只不过都退到了墙边,他们好像并没有要逃走的打算,也没有要掺和的意思,很明显是打算作壁上观了。 大堂里多了十几个人,这些人全都赤裸着上身,皮肤无一例外都是青灰色,仿佛浇筑而成的铁人。 荆无延紧紧盯着这群人中站在最中央也是最靠前位置的那个人,他虽然身材比他的同伴们都要瘦小,但皮肤的颜色却是最深的。 他知道,修习化形成兵这种异术的人,修炼程度越高,功力越深厚,肤色也就越深。 “赤槐!”荆无延咬牙切齿道:“想不到竟然是你!” 那瘦小的汉子歪了歪脑袋,咧嘴一笑,“荆兄,上次交手还不到一个月吧,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荆无延怒目而视道:“你竟然敢带人到鹤望楼来闹事,你知不知道鹤望楼代表着什么?它是欧丝国的精神象征,你想毁了整个平丘城的脸面吗?” 赤槐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我只知道它是你们栾家的。” 荆无延脸色森寒,“这么说,你们铁衣帮这是要和我们栾家撕破脸了?” 赤槐笑了笑,摇头晃脑道:“哎,我可没有这么说哦,整个平丘城,只有你们栾家和孟家不交保护费,所以前不久我们刚刚砸了孟家的酒楼,我们铁衣帮素来雨露均沾,公平起见,这次来砸你们栾家的。” 他又用挑衅的目光看了荆无延一眼,慢悠悠道:“不过,如果你们肯答应我们一个条件,这件事情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 荆无延其实根本懒得听他所谓的条件,心想不就是打架么,以前打不过也就罢了,这回可是有大荒十大高手之一坐镇,那还怕个球啊。 可是扭头一看,向来急性子的大小姐这次却破天荒地一言不发,正主儿不发话,他可不敢擅作主张。鹤望楼毕竟是栾家的产业,在这里打架,就算打赢了,打坏的也是自家东西。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什么条件?” 赤槐微微一笑,“我们出钱,你们把这鹤望楼卖给我们。” 荆无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会提这种条件,而且这事他也做不了主。 “哦?原来赤槐副帮主是想要我这鹤望楼啊。”一个声音从楼梯方向传了过来,只见一个身着锦袍的胖老翁从楼上缓缓走下来,他挺着宛如酒缸一般的大肚子,圆圆的胖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上去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实人模样。 荆无延见了这人,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鹤伯,您来了。” 赤槐脸色露出满意的笑容,“原来是鹤仙翁来了。” 胖老翁脸上依然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有人要花钱买我的酒楼,我这个当家的自然非来不可了。” 他看着赤槐的眼神渐渐多了一丝冷漠,“虽然你看上去似乎很没有诚意。” 赤槐伸出一根手指道:“鹤仙翁误会了,在下可是很有诚意的,我们出这个数。” 鹤仙翁又眯起了眼睛,“一千万两?” 赤槐笑着摇摇头。 鹤仙翁又问:“副帮主不会只出一百万两就想买下我这欧丝国最有名的酒楼吧。” 赤槐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的眼里闪烁着嘲弄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出,一文钱。” 站在一旁的栾叶秋终于忍不住了,她原本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身份的,但是对方如此欺人太甚,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二话不说,抓起地上一把椅子就扔了过去。 云落尘皱了皱眉,这位师姐好像对把椅子往别人脸上扔这件事情情有独钟。 一把椅子当然伤不了铁衣帮的副帮主,赤槐只是朝空中推出一掌,那椅子还没飞到面前就被掌风震碎了。 “好烈的小妞!”赤槐舔了舔嘴唇,冷笑道:“我可是给了你们机会,不答应,你们连一文钱都得不到,还会多赔上几条人命。” 鹤仙翁转身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栾叶秋,“小姐,你看?” 栾叶秋紧抿着双唇,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要动手,就一个也不能放走!” 鹤仙翁点头会意。突然,他身体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原地,空中掠过一道残影,一个如碗口般大小的拳头已经到了赤槐的面门上。 赤槐直接被这一拳打飞出去,不过,他的身体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之后,还是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赤槐有些恼怒地摸了摸刚挨了一拳的鼻子,恶狠狠地对周围的手下说道:“都给我上!” 十几个铁衣帮的大汉同时冲了上去,在这些人出手的一瞬间,云落尘就通过空气中的能量波动判断出来了对方的实力。 “都是好手,放在整个大荒,也没有几个宗门能拥有十几个这种级别的高手了。”云落尘心里虽然对他们的评价很高,却抱着双臂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要出手的打算。 “只可惜,仅凭这些人,还远远不够。” 云落尘不出手的目的很简单,自己这一边的人已经足够对付他们了,没必要暴露太多实力。虽然栾叶秋说了要把这些铁衣帮的人都留在这,但别忘了还有两波人站在墙边看戏呢。 谁知道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人跟铁衣帮是一伙的,多留一个后手,总是没错的。 鹤仙翁率先出手试探以后,便退回原位没有再急着动手了,虽然他的实力在栾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但毕竟年纪大了,得省着点体力。 眼见对方十几人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栾叶秋却是第一个冲了上去,她挥舞着一柄二尺余长的短剑,穿梭在人群之中,虽然剑气凌厉逼人,但她的身影却显得优雅而从容,宛如一只在林间翩翩起舞的蝴蝶。 大小姐都亲自出马了,荆无延自然也不敢怠慢,当即大喝一声,加入了混战。 离笙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云落尘,眼神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云落尘笑着对离笙道:“我现在对你可放心了,这些人伤不了你,你想去就去吧。” 离笙兴奋地点了点头,浑身亮起淡紫色的光晕,脚尖一点,便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一个铁衣帮的人面前,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离笙一掌拍飞。 离笙虽然只会几个最简单的招式,但她的速度和感知力比这些人强了不知一星半点,所有对她的攻击都会被她提前预判,从而轻松躲避。这些人根本连碰也碰不到她。 人群中不停地传出闷哼与惨叫,须臾之间,已经有三四个铁衣帮的人倒地,其他人的身上也纷纷挂彩。 其中对他们杀伤力最大的当属正处在暴走边缘的栾叶秋了。 她的剑法看似温柔似弱柳扶风,却变化万千令人捉摸不定,而且每当剑刃触及对手身体的瞬间,便会立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即使是这些靠修炼异术变得如精铁一般坚硬的皮肤,在栾叶秋的剑下似乎也变得如薄纸般脆弱。 鹤仙翁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赏的光芒,连站在墙边观战的两伙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微动容,而正面对着栾叶秋的赤槐,脸上却写满了惊愕。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套剑法是谁传给你的?”看着栾叶秋的飘逸的剑锋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赤槐惊惧地大吼道。 “这是个秘密,告诉你了,你就要死。”栾叶秋已经来到赤槐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足十步,“你确定要知道吗?” 然而,就在这时,云落尘突然脸色一变,旋即朝栾叶秋大呼:“师姐小心!” 赤槐刚才还有些恐惧的神情忽然变了,他微微低了一下头,一抹阴冷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那是一种诡计得逞的奸笑。 在他笑起来的一瞬间,两枚极细的银针从他咧开的嘴角疾射而出。 好阴险的暗器! 在场所有人当中,提前捕捉到异常的只有云落尘一人,可是,以他到栾叶秋的距离,是绝对来不及救援了。 眼看这两枚银针就要刺入栾叶秋的咽喉,墙边却有两个人影同时扑了过来。 这两人的速度都快得令人无法看清他们的动作,其中靠近大堂中央、距离栾叶秋更近的那个人抢先扑倒了她。另一个人却扑了个空。 赤槐一击即退,那些受伤的十几个随从也迅速跟了上去。赤槐临走前还嚣张大笑道:“今日不过是给你们一个教训,改日我铁衣帮必倾全帮之力,去栾府登门拜会!哈哈哈哈哈……” 云落尘咬了咬牙,对离笙道:“你留下来照顾师姐,我去追!” 荆无延双目赤红,声音因为出离愤怒而微微颤抖:“我也去!” 离笙和鹤仙翁都朝倒地的栾叶秋那边跑去,墙边上站着的几个人先是愣了一下,等他们反应过来以后立刻也朝那边飞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悲号起来:“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躺在地上的栾叶秋一时间还有些恍惚,尤其是当她看见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的脸时,便又一次沉沦在对方的英俊的容貌当中了。 这世间从来不只是男人会沉迷女色,当女人看见极俊美的男人时,芳心也很容易被对方俘获的,尤其是这个男人刚刚还舍身救了她一命。 孟玉安同样深情地回望着她,这一瞬间,栾叶秋觉得自己仿佛遇见了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真命天子。 然而这位真命天子的脸逐渐变成了阴沉的死灰色。 他的背上正插着刚刚赤槐发射的两枚暗器。 栾叶秋立即紧张得大叫起来:“孟公子!孟公子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呐!”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担心过一个陌生人的安危。 第一卷 在人间 070-出发!平丘谷 刚刚那三个嘴里嚎叫着“少爷”的人终于来到栾叶秋和孟玉安身边,他们一看到孟玉安背上的暗器便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起来。 “啊,我的小祖宗诶,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他中毒了。”鹤仙翁看了一眼孟玉安的脸,拔出了他背上的暗器,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一团。 “好厉害的剧毒,没有解药的话,怕是活不过三个时辰。” “啊?”那三个人直接吓得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少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一定会死的很惨。 栾叶秋急忙道:“解药一定在赤槐身上!” 离笙说:“落尘和荆大叔去追了。” “但愿他们能把赤槐抓回来。”栾叶秋咬了咬下唇,又问鹤仙翁道:“鹤爷爷,如果没有解药,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他一命?” 鹤仙翁脸色阴晴不定,他看了看栾叶秋,欲言又止。 “用内力把毒逼出来,可行吗?”栾叶秋又问。 鹤仙翁叹了口气道:“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他修炼的功法与我们都不一样,不同功法所造就的气脉循环也不一样,强行用其他功法的内力逼毒,收效甚微,而且,还有可能会损害传输内力者的元气,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栾叶秋急道:“那也要试一试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何况他还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鹤仙翁沉吟了一会儿,小心地将孟玉安扶起来,“那就让老夫试试吧。” 栾叶秋却一把拉住了他,“鹤爷爷,您年纪大了,还是让我来吧。” 鹤仙翁温和地笑了笑,“小姐,老夫年纪再大、辈分再高,那也是栾家的下人,这种事情,下人在场,怎么能让小姐亲自来呢?” 栾叶秋却诚恳道:“鹤爷爷,您可是栾家的保护神,有您在,妖魔鬼怪都不敢欺负到我们栾家头上来,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您要是修为受损,栾家麻烦就大了。” 一旁的离笙这时候却插了进来,“要不让我试试?” “不行。”栾叶秋几乎连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你要是出了事,小师弟肯定要发疯了,我怎么向他交代?” 离笙赶紧解释道:“不是我自己来,我有一个法宝,说不定可以试一试。” “法宝?”栾叶秋愣了一下,只见离笙从领口摸出那个青蓝色的玉佩,她托着玉佩的手掌慢慢浮现出紫色的光芒,似乎在引动着玉佩里面的能量。 鹤仙翁虽然活得久也见多识广,却也不知道这看上去品质一般的玉佩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离笙自己也没把握,但她却对这个受伤的人有种奇特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就好像自己从遥远的故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她从故土带来的玉佩对她说,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她手捧玉佩来到孟玉安身后,轻轻闭上眼睛跪坐下来,然后把那枚玉佩按在孟玉安的背上。 玉佩中慢慢散发出紫色的雾气,就像上次魔教和万魔窟联手袭击应龙堂那天夜里一样,不过雾气涌出的速度明显比那一次慢了许多。 紫雾轻轻笼罩在孟玉安身上,并缓缓渗透进他身体中,与此同时,孟玉安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黑血,他那三个随从立刻凑了上来扶住了他。 鹤仙翁见了立刻摸了摸他的脉象,他的脸色一下子有些怪异。 栾叶秋紧张地问道:“鹤爷爷,他怎么样?” “似乎是好多了,只是这脉象……”鹤仙翁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脉象怎么了?您快说呀,急死我了!”栾叶秋在一旁直跺脚。 鹤仙翁扶着额头,啧啧称奇道:“小姐,我也不太明白,我只是感觉,这不像个正常人的脉象,太奇怪了。” 其中一名随从解释道:“少爷自小修炼神功,脉象自然与常人相异。” 紫雾已经完全消失了,离笙收回玉佩,对栾叶秋说道:“姐姐,毒素已经清掉了不少,他现在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不过我这法子毕竟不是解药,要想完全康复,还需要每天帮他像刚才这样清一次余毒。” 栾叶秋似乎是松了口气,“这好办,把他送到我家去,我安排人照顾他,只是每天都要辛苦妹妹了。” 离笙笑着点点头道:“姐姐客气了,这倒没什么。” 栾叶秋见离笙也不介意,立即转身对那三个孟玉安的随从道:“我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三人连忙点头哈腰,“听到了,听到了。” 栾叶秋又道:“那应该怎么做,你们应该心里也清楚吧?” “这……”三人犹豫起来,其中一人吞吞吐吐道:“栾小姐,我家公子……就这样随便住进别人家里去,不太合适啊。” “是啊,是啊,不太合适。”另外两人附和道。 栾叶秋眼睛一瞪,“那依你们的意思,是让你们公子回自己家去,然后叫我妹妹天天上门去给他解毒了?” 三人立刻摆手,“不敢不敢。” 栾叶秋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那三人说道:“我想起来了,他姓孟,再看你们这几人一副暴发户的打扮,应该就是孟府的下人吧。” 三人点头称是。 “那他就是孟府的公子,孟凡友的亲儿子咯。”栾叶秋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地说道:“你们家老爷前不久刚去我家拜访,想跟我家结盟对付铁衣帮,既然是盟友,我留孟公子在我家住几天,应该不妨事吧?” 说完,也不等这几人答话,回头对鹤仙翁道:“鹤爷爷,孟公子的事,还要劳烦您安排一下。” 鹤仙翁点点头,“老夫这就去办。”说完立刻去楼下唤来几个小厮,把孟玉安背了出去。 栾叶秋突然把目光转向一直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的木亦青一行人,冷冷道:“你们这帮人,戏也该看够了吧。” 木亦青微笑着望着栾叶秋,炯炯有神的眼中流露出别样的风情,看得栾叶秋一时心里也有些小鹿乱撞,心想这个老男人,年轻时也不知祸害了不少无知少女。 木亦青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过来,“栾小姐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在下刚刚本来也想出手救援,只是慢了那位少侠一步,虽然不敢言功,但是栾小姐应该看得出来,在下并无恶意。” 栾叶秋秀眉一挑,“对我有没有恶意我不知道,但是别有用心是肯定的了。”说着故意瞟了旁边的袁泰一眼。 袁泰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心想这姑娘也太记仇了。 木亦青也苦笑着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喂,你不会真的对我动了什么心思吧?”栾叶秋用怪异的眼神瞅着木亦青,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虽然你的样貌看上去的确还过得去,挺像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的,可是你的年纪都足够当我爹了吧。” 这回木亦青彻底无语了,神情有些尴尬地拱手告辞,离开前还煞有介事地提醒道:“栾小姐自己多加小心,可千万不要被美色蒙蔽了双眼哦。” 栾叶秋不耐烦地耸耸鼻子,“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云落尘和荆无延回到栾府的时候,心情是十分沮丧的。 原因很简单,赤槐那帮人显然一早就安排好了逃跑的路线,出了鹤望楼立刻分散开来,东跑西窜,专拣闹市人多的地方钻。云落尘和荆无延两人好不容易堵住几次赤槐,虽然狠揍了他一顿,却最终还是没能把他留下来。 此时的天色已近黄昏,栾家大院旁边的那条长街上,卖肉的胖子已经在准备收摊了。算命瞎子还坐在那里,他面前坐着一个美艳少妇,瞎子正满口胡诌着对妇人说着什么“大凶之兆”之类的话。旁边那个用五颜六色的衣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脸男人仍守在自己的摊子上,似乎这一天的生意并不太好。早上嬉闹的孩子们大多数都回家了,只剩一个挂着鼻涕的男孩呆呆地站在那黑脸男人的摊前,脏兮兮的手摆弄着摊子上的小物件儿。 两人一进门就看见了离笙,却不见栾叶秋的踪影。 离笙问:“怎么样?” 云落尘苦笑着摇摇头:“没抓到,让他跑了。” 离笙也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事儿,他们人能跑,但法阵可跑不了。” 云落尘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又问道:“师姐呢?” 离笙的表情有些古怪,“在房间里。” 当云落尘跟着离笙来到栾叶秋所在的房间时,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离笙会是那种表情了。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正是中午在鹤望楼舍身帮栾叶秋挡下暗器的那一位。 而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甚至有些毛毛躁躁的栾叶秋,此刻却是安静地守在一边,正用刚拧干的毛巾给这个男人擦汗,那动作简直要多小心有多小心,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栾叶秋终于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回头看见了云落尘,秀眉微蹙道:“干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我?人抓到了吗?” 云落尘当然只能摇头。 栾叶秋立刻把头转了回去,“我猜也是这样,找我有事儿?” 云落尘没答话,只是慢慢走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按在床上那人的心脉上。 栾叶秋疑惑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云落尘运转内功,仔细地感受着这人身体气血的运转,他的脸上逐渐露出复杂的神情,喃喃道:“还真的中毒了……” 栾叶秋道:“他当然中毒了,鹤爷爷都看过了,那还能有假?” 云落尘啧啧叹息道:“这毒好厉害,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怕是醒不过来。”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栾叶秋道:“师姐,他这一直不醒,你就这么一直陪着他吗?你不会是见了美男子,把咱们这次来是干什么的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栾叶秋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当然没忘。” “好啊,那你准备一下,咱们马上动身。”云落尘说完转身要走。 “什么动身?去哪儿?” “这还用问?”云落尘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当然是出发去平丘谷了。” 第一卷 在人间 071-师兄你误会了 “喂!你等等!”栾叶秋在后面叫住了他,“要去多久?” 云落尘回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我怎么知道?这你得去问问魔教和铁衣帮啊,问问他们把法阵藏在哪里,要多久时间才能被我们找到。” 离笙在一旁看出了栾叶秋的心事,知道她是担心这一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孟玉安没人照顾,于是走过来对她说:“姐姐,我留下来。” 云落尘看了一眼屋里躺着的男人,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意,“你干嘛留下来?你也要照顾他?” 离笙指了指孟玉安对云落尘解释道:“他体内余毒未清,没有解药,现在只有我能救他,每天都要清理一次,不能间断的。” 云落尘又看了看栾叶秋,栾叶秋点点头道:“他救了我,我不能让他死。”说完,还不忘数落一番云落尘:“还不是因为你没抓住赤槐拿到解药!” 云落尘犹豫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说:“好吧。” 见栾叶秋也站着不动,他忍不住苦笑道:“师姐,你该不会也要留下来,让我一个人去平丘谷吧?” 栾叶秋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否认,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要是自己跟云落尘走了,把离笙留下来跟这位孟公子在一起,就凭离笙这天生颠倒众生的魅惑之态,万一…… 栾叶秋越想越觉得“危险”,赶紧用力点头道:“那当然,怎么,你一个人不敢去?” 云落尘也不答话,只是用一种很鄙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栾叶秋。 栾叶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心里一横,也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泄气道:“算了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心想:你都敢放心离笙跟孟公子待在一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落尘咧嘴一笑,“师姐真有义气,我就说师姐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 离笙上前握住他们一人一只手,神情有些担心,“你们要小心。” 云落尘笑道:“你放心,我们这次去就是探探虚实,摸摸线索而已。” 离笙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遇到对付不了的人,不要硬撑着,大不了回来再向宗门里求援就是了。” “明白明白,情况不对,赶紧撤退,这道理我还是懂的。”云落尘忙不迭答应着,又傲然道:“再说了,这世上连我都对付不了的人,现在也没几个了,毕竟咱现在也是十大高手了嘛,哈哈。” 栾叶秋忍不住打击道:“你别太飘了,免得到时候害我跟你一起倒霉。”又对离笙道:“妹妹,别光想着我们这边,你也要多加小心。” 云落尘也正色道:“不错,赤槐走之前扬言要倾全帮之力来栾家找麻烦,谁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过来,所以我们不在的这几天,你这边真的需要格外小心。” 离笙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栾叶秋看了看天色,对云落尘道:“看这时辰,马上就要用晚饭了,吃过饭再走吧。” 云落尘思忖了一会儿,说:“也好,不过最好简单吃一点儿,早点出发,城主府的人已经把谷里的百姓们都赶出来了,现在估计正在布置岗哨防卫,去晚了再进谷就会很麻烦。” 一个时辰后,平丘谷外。 栾叶秋望着山谷入口的守卫,回头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云落尘,问道:“现在怎么办?入口已经被他们守住了,硬闯进去?” 云落尘摸了摸鼻子,轻声道:“再等等。” 栾叶秋看着云落尘背在身上的包袱,用不满的口吻说道:“都怪你,走到半路时非要去买什么烧饼,耽误了时间。你说说看,你这是什么意思,抗议我们栾家晚饭招待得不周,害得你没吃饱吗?” 云落尘苦笑道:“师姐,你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我晚上可是吃了三大碗饭呢,倒是你自己,才吃了半碗。” “谁知道你,饭桶,”栾叶秋撇撇嘴,“那你还买这些烧饼做什么?” 云落尘拍拍包袱,笑道:“有备无患嘛,万一咱们在山谷里迷路了,还可以吃烧饼充饥。” 栾叶秋心烦意乱地说:“谁要吃你那烧饼,平丘谷里有那么多各种各样的水果,都够你吃到明年的了。烧饼放凉了又硬又难吃,我就是饿死,死在外面,从山上跳下去,也不会吃你一口烂烧饼!” 云落尘懒得跟她斗嘴,突然朝一个方向望去,笑道:“有帮手来了。” 果然,栾叶秋也听到了一点动静,扭头一看,远处几匹快马飞驰而来,她认出马上的几个人都穿着应龙堂弟子的衣服。 这些人在入口处停下来下马,栾叶秋注意到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两个人,这两人她都认识,一个是内堂弟子姜宇,一年前就被派到应龙堂欧丝国分堂来,而另一个人,正是平丘城的城主朱烔。 “走,过去看看。”云落尘说着站起身朝那边走去。 栾叶秋会意,立刻跟了上去。 姜宇似乎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回头朝他们点点头,没说什么,反倒是抓着城主朱烔的衣服道:“城主大人为何这么急着封谷呢?” 朱烔瞟了一眼走过来的云落尘和栾叶秋两人,有些局促地对姜宇道:“姜少侠,咱们也打过几次交道了,您别让我难做呀。” 姜宇呵呵一笑,“你很难做吗?” 朱烔叹息道:“山鬼伤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姜宇冷冷道:“你知道我们应龙堂是做什么的吗?” 朱烔恭敬地说:“应龙堂乃大荒正派第一宗门,惩奸除恶,天下闻名。” 姜宇摇头道:“你漏了一点,我们不仅惩奸除恶,我们还斩妖除魔。”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们还尤其擅于抓鬼。” 朱烔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所以,我很好奇,别人不能进,为什么我们应龙堂的人也不能进?”姜宇脸色有些愠怒。 栾叶秋和云落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位同门师兄教育一城之主,心里别提多舒爽了,话说到这份儿上,栾叶秋赶紧上去趁热打铁道:“这样吧,你这刚一封谷,就进去很多人,的确有损你这做城主的威信,我们就进去两个人,悄悄地进去,这总可以吧?” 听到栾叶秋说进去两个人,姜宇脸上浮现一丝喜色,他还以为栾叶秋的意思是她和自己一起进去呢。 姜宇之前追求过栾叶秋很久了,两人实力相当,姜宇样貌也是一表人才,他年纪比栾叶秋稍大几岁,姜家也是欧丝国青山城里有名的的大族,按理来说,两人看上去挺般配的,可偏偏栾叶秋一直对他爱答不理,一度让这位青年才俊很受伤。 一年前离开总堂被派到这里的时候,姜宇一想到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再见到栾叶秋,心里原本都决定放弃了,没想到这次总堂把栾叶秋也派了过来,让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姜宇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叶秋要和我单独去平丘谷冒险,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他完全没把云落尘放在眼里,毕竟云落尘才十八岁,在他看来完全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栾叶秋的小跟班。 栾叶秋哪知道这位师兄满脑子都在想这些,她还在奇怪,姜宇刚才还一副气势逼人的样子,唬得那城主噤若寒蝉,这会儿怎么像个智障儿童似的,光在哪儿发呆傻笑呢? “怎么样?就进去两个人。”栾叶秋继续给朱烔施加压力。 见朱烔依然面露难色,云落尘站了出来,装模作样道:“师姐,怎么能只进去两个人呢?万一里面有很多‘鬼’怎么办?那岂不是很危险?既然要抓鬼,当然要把我们的人都带进去。” “不行!”姜宇一听这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这下云落尘和栾叶秋都傻了,连朱烔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过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 云落尘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不怕神敌怕猪队啊。” 谁知朱烔立刻补充道:“这样吧,就按刚刚这位女侠说的,你们进去两个人,最多两个人,全都进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云落尘听了这话总算松了口气,这个结果勉强也能接受,当然,他还是觉得人越多越好,毕竟搜索起来更方便。 事不宜迟,他回头对栾叶秋道:“行吧,就这样吧,师姐,咱们走。”说完就径直往山谷里走去。 可是他立马就被一个人拉住了,这个人自然就是满脑子都在想着和栾叶秋一起进谷的姜宇。 姜宇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善,他冷冷地望着云落尘道:“你什么意思?” 云落尘刚想开口,却发现栾叶秋已经抢先一步一把推开了姜宇,有些恼怒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姜宇一下子愣住了,“叶秋,怎么,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进去吗?” “啊?”栾叶秋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我……跟你?” 姜宇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对啊。” 栾叶秋何等聪明,回想起过去几年这位师兄对自己穷追不舍的经历,再加上刚刚一系列的表现,一下子就理清了前因后果,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更尴尬了,有些歉意地对姜宇道:“那个……姜师兄,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 云落尘可不知道这两位之前发生过什么,仍旧是一头雾水,他问栾叶秋:“师姐,你们有什么误会?” 姜宇更不明白了,想来想去脑海里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栾叶秋已经和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弟走到一起了。 这下子他看云落尘的眼神敌意就更加明显了,冷冷道:“平丘谷里可能藏着极为凶险的魔教法阵,让你们俩进去,就凭你,能护得了你师姐周全吗?” 谁知云落尘却并没有搭理他,倒不是因为刻意给他脸色,而是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微微皱起眉头,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嘘——” 栾叶秋和姜宇先是有些疑惑,但也很快发觉了异样,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姜宇看向云落尘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惊奇,没想到这个小师弟的感知力如此敏锐。 夜幕降临,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云落尘忽然把目光转向一个方向,右手探到脑后,几欲拔剑。 突然,百尺开外,一束火把在云落尘眼前亮起,在那不断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一张熟悉的青色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各位,又见面了。”赤槐再次露出他那那招牌式的奸笑,栾叶秋只恨不得身边没有一把椅子给她拍在那张讨厌的脸上。 姜宇冷笑道:“赤槐,你一个人也敢来这里找死?” 但是他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越来越多的火把在赤槐身边亮了起来,和这些火光一起出现的,是一张又一张青色的面孔,在这黑暗又冷清的谷口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第一卷 在人间 072-金龙显威 云落尘大概估算了一下,对方大概有五十人左右,而自己这边,算上自己和栾叶秋,一共也就九个应龙堂的弟子。 城主府的人就忽略不计了,那些守卫也就可以欺负欺负平民百姓,真要跟铁衣帮的人打起来,估计三回合都撑不住。 姜宇的额头已经有些微微冒汗了,他忽然回头对云落尘和栾叶秋低声道:“这里我带这几位师兄弟顶着,掩护你们俩冲出去!” 他又对栾叶秋道:“叶秋,去你家搬救兵,要快!” 栾叶秋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我们俩走了你能顶多久?你这不是找死吗?” 姜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开玩笑似的说道:“所以啊,你们动作要快点儿,要不然,师兄我可就要交待在这儿了,我本来还想着,就算将来没福气娶你,也得有机会喝你的喜酒呢,我可不想死在这儿。” 栾叶秋心里有些触动,但还是故意冷着脸道:“你想得美,我成亲还不一定请你呢,别废话了,要不然就一起冲出去,冲不出去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云落尘在一旁忍不住道:“我说你俩在那说什么呢?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这话一说出来,栾叶秋愣了一下,她似乎听出云落尘很有底气的样子,惊疑不定地望着他问道:“小师弟,你有把握?” 云落尘自信地笑了笑,胸有成竹道:“放心,交给我。” 他向前迈了三步,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又回头轻松地对其他人说道:“我一个人搞定,你们都不用出手。” 姜宇被云落尘和栾叶秋这对话搞蒙了,瞪大眼睛望着栾叶秋道:“你带来的这位师弟是不是疯了?他说他要一个人……” 栾叶秋见云落尘这么自信,原先提着的心也放下了,终于长舒了口气,回头神秘地对姜宇笑了笑道:“行了,你就放心等着看好戏吧。” 云落尘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盯着对面赤槐的眼睛,笑呵呵地讥讽道:“看来你下午的打还没挨够。” 赤槐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地说:“那是因为你们两个打一个,以多欺少,不过你别得意,这次就要你加倍奉还。” 云落尘轻蔑地说:“好啊,那你们一起上吧,免得你待会儿打输了,又要说我欺负你。”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羞辱,赤槐怒极反笑,恶狠狠道:“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是如果像你一样太过狂妄,就会白白送掉性命。” 云落尘哈哈大笑,针锋相对道:“老年人稳重些是好事,但是如果像你一样胆小如鼠,光长年纪不长本事,走到哪里都会被羞辱。” 赤槐气得浑身发抖,可惜他的脸原本就是铁青的,已经无法变得更加铁青了。他把火把用力甩在地上,双手从腰间拔出两柄战刀。 不过他依然没有第一个冲出去,因为在他掷出火把的那一刻,身边的铁衣帮众人就像收到进攻信号一般闻风而动。 所有的火光都在那一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十道隐藏在阴冷夜风中的刀光。 云落尘轻轻闭上了眼睛,他很清楚,在这昏暗的夜里,看到的东西有时候带来的反而是误导。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魔教与万魔窟联手袭击应龙堂那天夜里,战斗结束以后回到修炼堂的情景…… “我看你第三式也快要成功了,”龙吟大师微笑着望着云落尘,“你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弟子,没有谁能像你一样,一夜之间学会三招龙腾四式。” “龙腾四式的四招,体现的不仅仅是招式,更是修炼境界变换,只有更深地领悟其中的道理,你才能真正掌握这门绝学的精髓。” 云落尘有些迷茫地答道:“师父,我只知道要仔细观察您使用这几招的动作,体会您提气运功的能量波动,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些之外,还需要领悟什么。” 龙吟大师耐心地引导他道:“你可知,这第一式,‘潜龙勿用’,是什么意思?” 云落尘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所谓‘潜龙’,就是仍在潜藏蛰伏的龙,龙乃万兽之首,连它都要潜伏起来,说明时局极为凶险,不可妄动。” 龙吟大师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不错,所以,这第一招的关键,就在于一个‘潜’字,要收缩蓄力,藏而不发,所以这一招最适合抵御强力,利用‘隐力’打击对手,就像那天在山外我出招替你当下血公子那一击一样。” …… 凌厉的刀光已经逼近眼前! 云落尘猛然睁开双眼,一拳挥出。 一条巨大的金色龙影匍匐在半空中,发出低沉的吼声,而那数十道刀光,无一例外瞬间凝滞在半空中。 紧接着,伴随着金龙虚影逐渐破碎,那些冲上来的铁衣帮众人忽然感觉到一股暗劲沿着自己手中的兵器涌了过来,震得他们虎口发麻,浑身上下气血翻涌,竟然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即使是在鬼国见识过云落尘出招的栾叶秋,都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他好像……比上次更强了。” 之前还以为云落尘是栾叶秋跟班的姜宇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这家伙居然赤手空拳、一招震退对方几十人的围攻?这些人可都是铁衣帮里一等一的高手啊,宗门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天才? 只有云落尘依然沉浸在这难得的战斗状态之中,他一边体会着这奇妙的感受,耳边依然回荡着龙吟大师指点他的话: “第二式,‘见龙在田’,这‘见龙’二字,就是相对‘潜龙’而言的,到了这个境界,意味着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龙现身在大地之上,应该趁势而动,主动出击,扫清一切胆敢阻挡真龙之威的障碍!” 云落尘又一次感受到丹田深处不断涌出的内力了,他拔出了身后的大剑,将汹涌澎湃的内力灌注到剑身之中。 “见龙在田,趁势而动,主动出击,扫清障碍……” 他心里默默体会着这些话,双手握剑,任由庞大的能量在自己身体和剑身上流动。他感受到剑在他手上微微颤动着,仿佛那里面正藏着一条呼之欲出的龙。 不知不觉中,巨大的金龙虚影再次凝形,它盘旋在云落尘身边,庞大的能量波动已经将附近的沙石落叶凌空卷起。 一剑挥出,飞沙走石,几十名铁衣帮高手全都被这一招剑气掀翻在地,那些落叶飞石仿佛全都变成了最可怕的暗器,不少铁衣帮高手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如果说刚刚赤槐的神情还只是有些惊讶,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只能用惊慌失措来形容,甚至他两只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原本他是想在众人围攻云落尘时找机会掩杀过去的,但此刻他只觉得两腿发软,完全没有了冲上前的勇气。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对方那强横无比的气势还在增强! 盘旋在地上的金龙虚影并没有消失,在它的四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漫天飞舞的落叶沙石都被卷入漩涡之中,形成了一个足有近十丈高的龙卷风。 “这第三式,是整套龙腾四式中最关键也是最精髓的一招,”龙吟大师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昂的力量,“穿越最艰难的时刻,扫除了一切阻碍,此时正是真龙腾飞的最佳时机!飞龙在天,君临天下,此时你要抛却一切顾虑,使出你毕生所学的智慧,用出你浑身上下全部的力量,将这最强一击的全部威力发挥到极致!” “昂——” 嘹亮的龙吟仿佛来自天边的惊雷,响彻天地。 金龙从龙卷风中腾空而起,云落尘也腾空而起,他就像踏在那硕大无朋的龙首上一般飞到了半空中,浑身亮起璀璨的金色光芒,如同夜空中升起的金星。 一道剑光凌空劈下,仿佛撕裂了茫茫夜幕。 金龙俯冲而下,这一击还未到来,那些倒在地上的铁衣帮众人已经有不少人被这强大的能量波动震碎内腑,鲜血狂喷,当场毙命。 赤槐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抗的勇气,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个恐怖如斯的少年绝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抵抗的,白天在大街上他之所以能够侥幸逃脱,完全是因为对方怕伤及无辜民众,没有尽全力而已。 他挥舞手中的战刀,却不是要抵挡眼前这势不可当的一击,而是狠狠扎进了自己已经吓得瘫软的双腿上。 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失去控制的双腿重新绷紧,并且爆发出被求生本能激发出来的全部力量,他立即转身就跑,甚至来不及叫上身边的同门伙伴。 而站在云落尘身后,早就被惊呆了的姜宇突然清醒过来,看到那凌厉凶悍的剑光和那条威风凛凛的金色巨龙,他终于知道眼前这名少年的身份了。 “金龙神剑,他是金龙神剑云落尘!” 姜宇心中百感交集,多么可笑啊,自己身边就站着一个大荒十大高手,可他却以为对方不过是栾叶秋的一个小跟班。 眼看铁衣帮众人已经死伤惨重,副帮主赤槐遁走,栾叶秋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对姜宇道:“师兄,咱们要不要追?” 姜宇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还是我带人去追吧,你们趁现在赶快进谷。” 栾叶秋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谢谢你,师兄。” 姜宇苦笑道:“叶秋师妹,我宁愿你不理我,也不希望听见你跟我说谢谢。”说完,他朝其他几位应龙堂弟子招了招手,“大家跟我追!别让赤槐跑了!” 云落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栾叶秋身边,他把剑收回后背的剑鞘里,冲栾叶秋咧嘴一笑,“师姐,没想到你的魅力这么大啊。” 栾叶秋白了他一眼,“别在这贫嘴了,赶紧走吧。” 第一卷 在人间 073-夜巡幽谷 平丘谷里长满了桑树和其他各种各样的果树,树林中满是馥郁怡人的果香,越往里走,那些甜美的香气便越来越浓郁,仿佛置身于百果园之中。 “好香。”云落尘有些陶醉了,“师姐,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我这烧饼买的着实有些多余。” 栾叶秋走得很快,云落尘在后面跟着,嚷嚷道:“师姐,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这才刚进谷,你就急着回去见你的小情郎啦?” 栾叶秋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跟姜宇师兄可什么事儿都没有,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我可早就明确拒绝过他了。” 云落尘笑道:“我可不是说他,我说的是中午那位英雄救美的公子啊。” 栾叶秋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在她走在前面,又有夜色掩盖,云落尘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师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栾叶秋头也不回,“不想理你。” “师姐,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是我还是得提醒你,”云落尘追上去对栾叶秋郑重其事地说,“我听说那人是孟家的公子吧?我一直觉得这孟家没那么简单,你可得小心。” 栾叶秋还是没答话,她也不是真的没想过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接近她,可是对方的确是实实在在救过她一命,最关键的是——一想到那张完美的面孔,栾叶秋就听见自己心里在砰砰直跳:“他真的好帅啊!” 脚下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几声夜莺的鸣叫,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澈悦耳。 栾叶秋捡了一根树枝在身前四处拨弄着,几次都差点打到云落尘,云落尘有些烦躁地一把抓住那根树枝,“你干什么?” 栾叶秋道:“有好多蜘蛛网。” 云落尘一把扯过那根树枝扔掉,“你用手拨开不行啊?” “行行行。”栾叶秋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 之后她每次拨开蜘蛛网,都要把手伸到云落尘衣服上揩拭干净。 云落尘也不介意,不知走了多久,栾叶秋有些失去耐心了,沮丧地说:“这么走下去,什么都看不清,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线索啊,要是白天来就好了。” 云落尘道:“白天桑农们进谷劳作,如果魔教真的在谷中建造法阵,一定会弄出动静,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在晚上工作,只有晚上来,我们才更容易找到线索。” 栾叶秋道:“可是现在什么异常的动静都没有。” 云落尘道:“也许是我们走得还不够深入。” 栾叶秋不以为然道:“也有可能是我们走错方向了。” 云落尘笑了笑,回头道:“你有一会儿没在我衣服上擦手了。” 栾叶秋脸上微微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但还是嘴硬地说:“擦一下怎么了,你的衣服还不是给我家下人一起洗的?我不喜欢蜘蛛网粘在手上的感觉,黏糊糊的。” 云落尘问:“那你这会儿为什么不继续擦了?” 栾叶秋不假思索道:“因为手上没有蜘蛛网了呀。”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惊喜地说:“看来我们走的方向是对的,这附近没有蜘蛛网,说明之前就有其他人在这里活动过!” 云落尘笑而不语。 “你早就知道了?”栾叶秋忍不住称赞道:“挺聪明啊你。” 云落尘谦虚道:“也不一定对,也许是是到了山谷深处,各种野兽出没比较多的缘故。” 栾叶秋摇摇头,“不会的,一定是人。” “哦?” “刚才经过的地方,很多蜘蛛网一不小心就缠到我头上来了,而现在这里却没有,如果是野兽,那它至少有我人这么高,我印象中平丘谷里绝对没有这么大型的野兽。” 云落尘露出怪异的笑容看着她,“的确没有比你还大的野兽了。” 栾叶秋脸一黑,刚要暴走,云落尘突然朝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听!” 刚准备好的破口大骂一下子胎死腹中,栾叶秋简直肺都快气炸了,偏偏却还不能发作,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云落尘。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仔细聆听着,果然听到远处传来“喀嚓咔嚓”的声响,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地环境中还是听得很清楚。 “有人在砍树。”栾叶秋道。 云落尘点点头,“过去看看。” 两人轻手轻脚缓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就发现前方许多树已经被砍倒了,只留下一大片光秃秃的木桩,同时,伐木声也越来越清晰。 云落尘和栾叶秋又多走近了几步,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几个正在挥舞斧头的人影了,这时候云落尘忽然加快了脚步,径直就朝那些人走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发现。 栾叶秋一开始觉得有些困惑,差点想要拉住他,但想了想又作罢,也紧跟着云落尘走了过去。 那些伐木工人很快注意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精干的小伙子问道。 “我们是城主府的人。”云落尘面容严峻地说:“据我所知,城主大人已经下令明日封谷,今天还待在谷里的人都要被赶出去,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地望着云落尘,那个小伙子回答道:“我们是外地人,没人跟我们说过这回事。” “外地人?”云落尘皱了皱眉,“你们怎么到这里的?” 小伙子突然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不说?”云落尘露出一副凶狠的神情,“那可能就要麻烦你们跟我走一趟了,违背封谷禁令,私自毁坏林木,面对官府讯问隐情不报,你觉得,你要在牢里呆多少年?” 那小伙子脸色变了变,一下子跪倒在地,“长官恕罪,我等都是外地靠卖力气为生的短工,这次是有人花钱请我们来做工的,封谷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栾叶秋问:“你们没有遇到过从谷外进来的本地人吗?” 小伙子摇摇头,“没有,我们一般都是晚上做工,白天工头不让出来,所以从没遇见过其他人。” 栾叶秋赶紧追问:“你们工头是什么人?” 小伙子立即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说!”云落尘一声暴喝,连周围的落叶都被震得飘了起来。 小伙子也被这一声吼震得扑倒在地,吓得脸色惨白,慌忙磕头道:“是是是,长官饶命,我说,我说!” “我们不认识他,但是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很有钱的财主,两个月前他找到我们,说要我们去一个地方做工,每天给三十文银钱,比我们之前干的多出一倍,我们就决定跟他走了。可是,他叮嘱我们,不能跟任何人说起他的事情……” 云落尘问:“说了会怎么样?” 小伙子战战兢兢道:“他说,他有很多钱,可以买我们做工,也可以买我们的命……” 栾叶秋道:“现在你已经告诉了我们他的事情,干脆就多说一点,这样还不算很亏。” 云落尘原本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已经够累了,听完这句话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赶紧转过头去假装脸痒,趁机揉揉脸稳住了表情。 “你还没回答我一开始就问过你的问题,”云落尘稳定好自己的状态,转过脸用阴狠的眼神逼视着他,“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小伙子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鼓起勇气说道:“我们……我们是从外面,穿过很长的地道进来的。” 云落尘眉头紧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线索,却一时间无法串联起来。 “有钱的土财主……长长的地道……”云落尘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自顾自地喃喃低语起来。 栾叶秋却掏出随身带着的钱袋,取了一把银钱递给这个小伙子,然后和声细语地对其他人说道:“你们那个工头可不是什么好人,只要你们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官府非但不会治你们的罪,还会奖赏你们,也会保护你们的安全,明白吗?” 看到刚刚这小伙子得了赏赐,其他人立刻踊跃起来,似乎一下子忘记了那工头的威胁,全部都争先恐后地跑到栾叶秋面前抢着要招供。 就在这时,云落尘无意间瞟了一眼栾叶秋的钱袋,忽然,一道灵光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深夜,栾府。 原本已经入眠的离笙忽然被门外的丫鬟叫醒了。 离笙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打开房门,“莺儿,怎么了?” 丫鬟莺儿焦急地说:“离笙姑娘,不好了,今天下午小姐带回来的那个孟公子,他,他……” 离笙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别着急,慢慢说。” 莺儿深吸了口气,接着道:“离笙姑娘,你快去看看吧,他快死了!” “什么?”离笙一惊,立刻朝孟玉安的房间方向跑去。 到了门前,只见屋里亮着灯,两个丫鬟守在床边,孟玉安直挺挺躺在床上,脸上一片死灰。 离笙赶紧来到床边,秀眉紧蹙,“怎么回事?” 莺儿也跟了过来,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是轮到我值守的,忽然就听见房里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没了声息,我进去的时候,孟公子就已经这样了,我当时探了他的鼻息,发现都没气儿了……” 离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玉佩取出来,慢慢催动体内的元气,引动着里面的能量,当紫色雾气再次涌出的时候,离笙明显感受到病人的生命气息再次活跃起来。 “离笙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莺儿在一旁歉疚地说着。 “没关系,是我吩咐过你们,只要他有任何异常就来找我的,何况是这样危急的情况呢?”离笙回头安慰地朝几个丫鬟笑了笑,“他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你们都出去吧。” “是。”莺儿领着其他两个丫鬟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离笙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白天已经清过一次毒,刚刚似乎也并不是毒发的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原本躺在床上的孟玉安一下子惊坐而起,瞪大了双眼直视着前方。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离笙和孟玉安两个人,眼前的一幕把离笙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大声惊叫起来。 但是孟玉安并没有对她出手,他的脸色不断变换,英俊的五官都剧烈扭曲起来,好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殊死搏斗一般。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平静下来,神色惘然地喃喃自语:“这是哪里……”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离笙身上,忽然瞪大眼睛转过身来,脸上满是震惊,又一下子变成了狂喜,他冲离笙大声叫嚷着:“姐姐!姐姐!你居然在这里!你还活着!” 离笙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她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叫我姐姐?” “是啊,你是我的离笙姐姐啊,你不记得了吗?”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神情忽然再次变得狰狞起来,他的面孔痛苦地扭曲着,这一次,离笙在他的脸上只能看见一种神情,那就是恐惧。 他歇斯底里地大吼着:“姐姐,他们追来了,你快跑!快跑……” 声音戛然而止,毫无预兆地,他再一次倒了下去。 离笙赶紧扑过去查看,奇怪的是,他的神色安详,气息稳定,似乎刚刚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这会儿已经沉睡过去了。 门外响起丫鬟们惊慌失措的叫声:“离笙姑娘,里面没事吧?”显然刚才她们也听到了动静。 “没事。”离笙已经打开门走了出来,她神情恍惚,似乎有什么心事,“他已经好了,我先回房去,万一要再出事,你们再来找我。” 第一卷 在人间 074-山顶祭台 “你们砍这些树要做什么?”栾叶秋还在非常负责地搜集着有用的“供词”。 一个圆脸光头的汉子说道:“工头说,运进山顶上建造祭台。” “祭台?”栾叶秋又问道:“祭台都是用石头造的,为什么要木头?” 光头汉子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山顶上有很多石头,但是树却很少,也许是石头和木头都需要吧。” “祭台在哪里?” 一个长脸浓眉的瘦高个接话道:“在山顶。” 栾叶秋没好气道:“我知道在山顶,他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可是这四面都是山,你说在哪座山的山顶?” 瘦高个答道:“每个山顶都有。” 栾叶秋惊讶道:“每个山顶都有?” 瘦高个点了点头。 “他们建造的不是什么单纯的祭台,”云落尘这时已经走了过来,“他们是要用每座山顶上这些看上去像祭台一样的东西,组成一个庞大的法阵。” 栾叶秋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我们要不要上山?” 云落尘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先上山去看看,如果真的是法阵,就把它毁了。” 栾叶秋指了指这些人问云落尘道:“那他们怎么办?” 云落尘道:“留下一个带路,其他人放了吧。” 栾叶秋问:“留下谁?” 云落尘朝最先问话的那个小伙子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伙子走了过去,云落尘对他说道:“你带我们上山,没问题吧?” 见那小伙子还在犹豫,栾叶秋又补充道:“你带我们上山,找到那些祭台就可以走了,其他人我也会放他们走。” 说完又从钱袋里取出几枚银钱,放到他手里的说道:“放心,不会让你白带路的,找到祭台以后,会再给你一百文。” 小伙子一听说有这么多钱拿,立即兴奋的点了点头。 栾叶秋又转身对其他人道:“你们从我们刚刚走过来的那条道上沿路出谷,谷口会有城主府的守卫在那里,让他们领你们去城主府,到时候自然有人护你们周全。” 她又对那小伙子说道:“你带我们找到祭台之后,跟他们一样,也去城主府。” 小伙子点了点头。 栾叶秋笑了笑说:“好了,那前面带路吧。” 小伙子选择了最近的一座山,尽管夜色朦胧,山路崎岖,但由于之前走过了很多次的缘故,小伙子走的倒还是轻车熟路,而云落尘和栾叶秋两人,因为本身就有些功夫,自然也并不太费力。 一路走了很久,三人都没什么话好说,云落尘突然想起之前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对栾叶秋道:“师姐,有个问题我老早就想问你,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说。” 栾叶秋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想说你就直说吧。” “是这样,”云落尘又凑近了些,小声的说道,“自从来了你家,一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见过你爹,你家里人也没有人提起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云落尘话音刚落,栾叶秋的脸色果然立马变得不太好看了。 云落尘一见她脸色变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爹该不会……” “他死了。”栾叶秋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话,立刻把头扭了过去,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死了?云落尘原先的猜测本来正是如此,可是看栾叶秋这样的反应,他反而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般人如果提到自己的父亲去世了,正常人应该会有些难过吧,即使后来释然了,也不应该像栾叶秋这样冷漠才对,难道自己这位师姐是个不孝女? “我不知道你跟你爹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他毕竟是你爹,如果他真的去世了,你也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吧。”云落尘的语气微微有些生硬。 “你知道什么?”栾叶秋突然对他大声嚷嚷起来,引得走在最前面的小伙子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爹,他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抛弃了我,也许他根本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她突然冷笑起来,那笑容却显得格外苦涩,“我没有爹,不管他是否还活着,我只当他已经死了。” 云落尘忽然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 栾叶秋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在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我就一直待在南楚王宫里,我知道我是被高家领养的孤儿,虽然我有名义上的父母兄弟,但我知道,不管我身边有多少人,我都孤零零的那一个。” “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越孤独的人,当他越适应孤独的时候,却反而越害怕孤独。” “过去我一直不懂,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在乎我,我也不需要在乎别人,直到我逃出帝郓城的那一天起,我遇到了离笙,遇到了青儿,遇到了邓群和可可,后来来到了应龙堂,又遇到了你们……我突然发现自己变了,原来我是那样在乎身边的每一个人,我当知道了那个末世预言之后,我一直到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这样一群可爱的人们,为什么有人却偏要将它毁灭呢?” “我的父亲,我只听过他的名字,至于我的母亲,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但这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他们的尊敬。尤其是我的父亲,他是我一生的榜样。” 栾叶秋怔怔地望着云落尘,突然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叫云青?” 云落尘笑了笑,“你猜到了。” 栾叶秋感叹道:“你们都姓云,除了他,还有谁能有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后代呢?” “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你父亲是谁了。”云落尘顿了顿,感慨道:“在他们那个时代,‘南云北栾’,双剑并雄,堪称一代传奇,就连龙啸大师和剑圣凌渊都要屈居于他们之下。” “那天在鹤望楼,看你使出那套剑法的时候,我就看出一些端倪了,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加确定了,‘穿花蝶影’栾水清二十一年前突然离奇失踪,看样子你就是他的女儿。” 二十年前的十大高手排行榜上,排在头两位的,正是“剑神”云青和“穿花蝶影”栾水清。 栾叶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可是她的神情却并不像云落尘提到自己的父亲云青时那样骄傲,却反而显得有些黯然。 “我爹没有资格和一代剑神齐名。” 她失落地叹息道:“剑神云青,战场上是英勇无畏的将军,江湖中是侠肝义胆的义士,一生坦荡,最终也是为大义而死。可我爹呢,一辈子都在寻花问柳,沉迷于风月之间,明明已经与我娘成婚,却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不惜抛弃祖业与别的女人私奔,一去不归二十一年,家里人怕我爹成为外界的笑柄,才说他是离奇失踪了,可我却永远无法原谅他。你爹给你留下的是骄傲,可是我爹给我留下的却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耻辱。” “当年他抛弃我娘一走了之,可曾想过,这些年我娘一个女人支撑着这庞大的家业有多辛苦?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他不配称作大侠,更不配和剑神云青相提并论!” 她忽然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云落尘道:“我生平最恨我爹这样的男人,你可不要学他!” 云落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狠目光吓了一哆嗦,连忙摇摇头苦笑道:“我可没有令尊那本事。” 他又试探着问道:“你爹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栾叶秋沉默了半晌,冷哼一声道:“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他对我和我娘的伤害,今生今世都无法弥补。” 云落尘叹息道:“如果你爹还活着,你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栾叶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不想见他,他就算真的还活着,也没有脸面来见我和我娘吧。”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前面那小伙子回头高喊着:“两位长官,前面就到山顶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栾叶秋循声望去,大声问道:“祭台在哪里?” 小伙子指了指山崖尽头,“在靠近悬崖那里。” 云落尘皱了皱眉,“怎么会建到那里?” 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和栾叶秋施展轻功,没几步就来到了山顶。顺着小伙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悬崖边上看见了用石块垒起来的一座高台,周围用木头围成了一圈像栅栏一样的东西,似乎是怕人从悬崖上掉下去。 “怕人掉下去何苦要建在悬崖边上呢,稍微往里面一点,都不用围上这道栅栏。”栾叶秋也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在一旁嘀咕着。 “这祭台也是让你们建的吗?”云落尘问。 小伙子摇摇头说:“不是的,我们只是负责把那些砍倒的树劈成木头,然后再运到山顶上就行,后面这些是谁做的我们就不清楚了。” 云落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小伙子又立刻用乞求的神情望着两人道:“两位长官我可以走了吗?” 栾叶秋看了云落尘一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云落尘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栾叶秋于是从钱袋子里掏出十枚银钱递给那小伙子:“走吧,下山的时候自己小心点儿。” 小伙子如逢大赦,千恩万谢地转身走了。 栾叶秋眼见着那小伙子独自下了山,转身看见云落尘已经跑到了悬崖边上,正蹲在地上瞧着那些栅栏上的木头。 “怎么了?”栾叶秋好奇地走了过去。 当她走到近前的时候,还没等云落尘回答,自己也跟着蹲了下来,“咦?这些木头上还都刻着好多奇怪的图案。” “看来的确是法阵,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法阵有什么用,但是我觉得还是毁掉比较好。”云落尘皱着眉头道。 栾叶秋有些顾虑地问:“你想怎么毁掉它?一剑劈了?” 云落尘站起身,“这似乎是最简单的办法。”说着就准备拔剑。 “等一下。”栾叶秋忽然制止了他。 “怎么了?”云落尘问。 栾叶秋道:“我觉得咱们还没弄清楚这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之前,还是先不要擅自动手为好。” 云落尘皱了皱眉,“那你觉得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做?” “回去叫人,”栾叶秋说道,“我们应该去找些博学的长辈来看看。” 云落尘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行,如果这次不毁了它,万一魔教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下次再想上山来,也许就没这么容易了。” 说完不再犹豫,立即拔出剑,狠狠朝着那祭台劈了过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剑气沾到那石台上的一瞬间,整个祭台忽然爆发出一阵血红色的光芒,忽然一阵黑风大作,云落尘和栾叶秋猝不及防就被卷入那黑色的龙卷之中。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爆炸,整个祭台瞬间化为废墟,云落尘和栾叶秋也被爆炸的气浪和黑色的龙卷风甩飞出去,连同无数碎石木屑一起,坠入了万丈深渊。 第一卷 在人间 075-身陷绝境 在坠落悬崖的那一刻,云落尘后悔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其实都是一个阴谋,他后悔没有听师姐的劝阻,如果刚刚听她的回去叫人来研究一下这些法阵,后果起码不会比现在更糟。 当初出发之前,栾叶秋还对他说过,叫他不要太飘了,免得害得两人一起倒霉,没想到不幸被她言中了。 这悬崖至少有几百丈高,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云落尘已经听到来自崖壁方向羽箭的破空声。 居然还有机关! 他伸手拽过身边的栾叶秋,紧紧的把她抱在胸前,大喝一声:“天罡护身罩!” 雄厚的内力奔涌而出,形成一道金色的光罩,无数箭矢射道光罩上,竟直接被那澎湃的能量绞成碎片。 然而箭雨刚刚过去,又从崖壁另一个方向飞出来一块巨石,刚好砸在云落尘的背上,护身罩的能量瞬间溃散,而在那巨石之后,一杆漆黑的长枪接踵而至。 眼看那杆长枪就要刺穿云落尘的后背,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短剑忽然从云落尘的腋下向后刺出,刚好抵住了那如同毒蛇一般危险的枪尖。 “锵”的一声,这电光火石间的碰撞激起一连串火花,栾叶秋收剑入鞘,这短短的一瞬间,从出剑到收剑,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 可是危机并没有解除,因为他们还在坠落,即使这些机关杀不死他们,就这么摔下去,也只有粉身碎骨这一种结局。 即将落地的瞬间,云落尘再次提气运功,浑身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一手抱着栾叶秋,一手朝着地面上狠狠轰出一拳,想要借助这一拳的反震力,减缓两人的下坠速度。 猛烈的拳风结结实实的击打在崖底,激起一阵气浪,云落尘和栾叶秋的身形也因为这一股气浪而延缓了下坠的趋势。 然而,两人还来不及庆幸,崖底突然亮起一片耀眼的冰蓝色光芒,似乎是云落尘刚刚那一拳的能量波动,又激发了附近的另一个法阵。 一股寒流毫无预兆地从下方侵袭而来,两人瞬间都被冻僵了,当云落尘摔到地面上的时候,听见自己的身躯如同坚硬的冰块一般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栾叶秋和他一样,也被冻成冰雕一般摔在地上,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而且似乎还被刚刚那一股寒气侵入到了体内,此刻她清丽的面庞冻得微微发青,浑身都在哆嗦。 接着,更倒霉事情发生了,他们身下的地面居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就一下子塌陷下去,两人催动内力才刚刚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却无法摆脱被埋入地底的命运。 “咚!” “咚!” 两人先后掉落在坚硬的岩石上,栾叶秋虽然后着地,却先发出一声痛呼:“哎哟,好疼!摔死我了!” 两人原本冻僵的身体此时已经渐渐恢复正常,云落尘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有些艰难地走到栾叶秋身边,关切地问道:“师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栾叶秋环顾四周,“这是什么鬼地方?” 云落尘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个地洞。” 栾叶秋抬头望了望说道:“我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我看能不能从上面闯出去。” 言罢腾身而起,然而没过多久就惨叫一声,跌了下来,重重摔倒在地,咳了两声,竟然还吐了一口血。 “师姐!”云落尘惊呼一声,赶紧过来扶她,“怎么回事?” 栾叶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沮丧地说:“上面有结界,很厉害,我们出不去了。” 云落尘不信邪,凝聚内力,腾空而起,然而没过多久,他也像刚刚栾叶秋那样跌了下来,只不过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云落尘早有防备,所以并没有受伤。 “我们被算计了,”云落尘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这不是地洞,而是一个地牢。” 栾叶秋苦着脸道:“这不是地牢,倒像一座坟墓。” 她突然又对云落尘说:“对不起。” “干嘛跟我说对不起?”云落尘有些莫名其妙,“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应该听师姐你的话,不该去攻击那个祭台的。” “唉,”栾叶秋叹了一口气,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出发之前乌鸦嘴,说什么你太飘了,害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倒霉,现在我果然跟你一起倒霉了。一想到我竟然要和害死我的猪队友死在一起,心里就觉得特别窝囊。” 云落尘苦笑着说:“师姐,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挤兑我了吧。” “好啊,”栾叶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刚刚那一下她受了不轻的内伤,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她望着云落尘道:“不挤兑你也行,你好歹也是大荒十大高手之一了,凭你的功力,有没有把握冲开上面那道结界?” 云落尘很干脆的回答道:“没有。” “对方这次是处心积虑的要置我们于死地,从山顶上爆炸的祭台,到崖壁上各种袭击,再到崖底的寒冰法阵,每一部都是杀招,如果这几步都没有办法杀死我们,那这座牢笼就是他们最后的倚仗。” “他们当然清楚,如果刚刚那些手段都杀不死的人,至少具备怎样的实力,所以他们一定会在这道结界上做很多手脚,他们是要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 栾叶秋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逃出去的办法,渐渐地,她似乎真的有些慌了,喃喃道:“这结界是怎么弄的,竟然这么厉害?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云落尘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有办法的。” “要不咱们挖个地道出去。”栾叶秋随口提议道。 “地道?”云落尘忽然眼睛一亮,他想起之前那小伙子曾经说过,他们是从城外走了很长的地道才来到这谷中的。 栾叶秋已经站起身,尝试着挥舞着短剑砍向周围的石壁,可是这些石壁似乎都被人做过手脚,一遇到强大能量波动就立刻泛起蓝光,任何攻击一碰到那些蓝光立刻就被消解掉了,这里就像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的一个精密的防护罩。 栾叶秋再也没有之前开玩笑的心思了,她的额头已经微微沁出了冷汗。 “怎么办?”她轻轻咬着嘴唇,神情慌乱地看向云落尘。 云落尘拔出剑,突然狠狠地朝地上劈去。 一声巨大的轰响过后,地上出现了一个直径一丈、九尺余深的大坑。 云落尘道:“看来这里只有下方没有被人设下结界。” 栾叶秋皱眉道:“可是这有什么用?咱们是要回到地面上去,又不是要钻到地底下。” 云落尘却道:“开始挖地道吧。” 栾叶秋一头雾水,“怎么挖?这里只有朝下才能挖的动。” 云落尘却无奈地苦笑道:“那也没别的办法了,就朝下挖吧。” 一连几天,栾府里都有客人来访。 起初是孟家的家主孟凡友带人前来拜访,毕竟自己公子中毒受伤躺在栾家,做父亲的自然要来看望,栾夫人亲自接待了他。 孟公子是在鹤望楼遇袭的,而且是为了救栾叶秋而中毒受伤,本来栾家在这件事情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孟凡友却显得格外通情达理,并没有刻意刁难,反倒还感谢离笙的救命之恩以及栾家的悉心照顾之谊。临走的时候也没有要求把孟公子带走,还留下了很多天材地宝作为两家结盟的礼物。 第二个来拜访栾家的是姜宇,他是来通知栾夫人要小心提防铁衣帮的袭击的。虽然那天夜里云落尘重创了铁衣帮,但是铁衣帮的副帮主赤槐依然侥幸逃脱了。姜宇特地叮嘱荆无延,要他一定要安排好防卫措施,谨防赤槐的报复。 第三个来拜访的却是城主府的人,因为云落尘和栾叶秋已经进入平丘谷里好几天都没有出来了,他们派进谷里搜寻的人也一无所获,于是派人来通知家属。 听到这个消息可把栾夫人给急坏了,她立刻找来鹤仙翁,荆无延等人,也叫来了离笙,紧急商量对策。 “小姐出去这么久没回来,而且一点消息也没有,怕是出事了。”荆无延有些焦躁地说,“我看干脆直接派咱们的人闯进平丘谷里去,城主府的人和魔教狼狈为奸,咱们信不过。” “万万不可,”鹤仙翁立刻打断了荆无延,“平丘谷里已经下了禁令,我们绝不能硬闯,现在根本没有城主府和魔教勾结的证据,擅自带人闯进谷里,恐怕会落人口实,眼下已经够乱了,要是被有心之人扣给我们栾家一个对抗官府、企图谋反的帽子,只怕到时候更不好收场了。” “那怎么办?那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吗?”荆无延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 “也许我们只能等。”一直没开口的栾夫人突然说话了。 “夫人,您说什么?”荆无延大吃一惊,“就算不能硬闯,至少我们应该派几个高手偷偷潜入到平丘谷里,探寻一下小姐的踪迹吧。” “你难道忘了之前应龙堂的人过来跟我们说了什么?”栾夫人正色道,“铁衣帮的人随时有可能进攻栾府,这个时候还要抽调高手出去,会导致我们内部防卫空虚,一着不慎,栾府几百年的基业,就毁在我们这一辈手里了!” “那小姐呢?夫人,难道您就不管了吗?” 荆无延不安地搓着手,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又说道:“况且我们派人出去了,铁衣帮未必会知道。” 鹤仙翁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要是有所行动,他们一定会知道,上一次鹤望楼的事,就足以说明,栾府附近一定有他们的眼线。” “魔教此番来势汹汹,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秋儿他们。”栾夫人叹了一口气,“三天,再等三天,要是秋儿还没有消息……” 栾夫人突然看向鹤仙翁,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老管家,到时候你亲自带人去平丘谷,不论是生是死,你一定要把秋儿带回来!” 第一卷 在人间 076-黑暗中的希望 云落尘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人对于时间的感知已经变得迟钝,也许实际上不过才过了四五天,云落尘却感觉像过了一年半载。 最开始的两天,两人都还干劲十足,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武器朝着地下挖掘,再运用内力将土石运出来。但是渐渐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饥饿和疲惫像阴霾一样笼罩了他们,并且逐渐吞噬着他们残存的斗志与希望。 云落尘只是知道这地底下一定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地道,但他并不知道那条地道在哪里,他只能不断运转应龙堂的独门内功心法,用自己超乎常人的感知力感受着地底下每一处奇怪的波动。 地道是给人走的,只要有人经过,哪怕只是一只老鼠爬过,也一定会有动静传出。 起初他是自信满满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自己的判断却越来越怀疑了。 面对着眼前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云落尘依然在奋力向前挖,虽然他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过,但他的心里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些努力是那样徒劳无功。 “我们难道真的就这样困死在这里了吗?”希望的光芒逐渐泯灭,绝望却在他心里不断滋长。 但这些他都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害怕栾叶秋也会因为他的情绪而失去求生的希望。 栾叶秋的内伤越来越严重了。 从悬崖上坠落的时候,她就被那寒冰法阵的一缕寒气侵入了身体,后来又在尝试冲出结界的时候受了伤。这地底下灵气匮乏,他们又没有疗伤的药物,还要忍饥挨饿的在这潮湿阴暗的环境里劳作,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 在这种时候,云落尘实在不忍心再打击她。 “师姐,你吃点东西吧。” 云落尘取出怀中包袱里最后那一小半块烧饼,小心翼翼地送到栾叶秋的嘴边。 栾叶秋半躺着靠在石壁上,缓缓摇了摇头。 “小师弟,你自己吃吧,还得靠你继续往前挖呢。” “没事儿,我还有。”云落尘偷偷捡了一块土塞进自己的包袱里,又把包袱放到栾叶秋的手上。 “师姐,你摸摸看,还有这么一大块,一会儿我自己吃。” 栾叶秋勉强笑了笑,张嘴轻轻咬了一小口,很小心地嚼着,生怕撒落了哪怕一丁点儿面粉。 她有些艰难地咽了下去,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真香,”她伸出食指擦了擦嘴角,“就是有点儿硬。” 云落尘也挤出一丝笑容开玩笑道:“到了这般境地,我才知道,原来师姐这样的人也是能吃的下烧饼的。” 栾叶秋嘴角微微翘了翘,“我小时候也是爱吃烧饼的,只是后来不怎么吃了。” 云落尘调笑道:“我猜一定是跟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一样,光吃饼里头的馅儿,外边儿的饼都吐掉了。” “比你说的这还要过分。”说到这里,栾叶秋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小时候吃烧饼只把饼和馅儿接触的那一层油皮儿啃掉,馅儿我都嫌太腻,都不吃的。” 她叹了口气道:“人真饿到了一定境地,吃什么都是香的,连土都能当烧饼吃下去了。” 云落尘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拿着包袱的手微微一僵。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块了,”栾叶秋说着,把剩下的烧饼递回给云落尘,“小师弟,给你吃吧,留着你的力气,答应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 身处绝境的时候,如果只有一个人,他可能会很容易感到绝望。但只要他有了同伴,为了不让他的同伴感到绝望,这个人也许就会变得坚强起来。 云落尘小时候听老人说,“人”这个字的结构,本就是相互支撑的,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栾夫人时常焦急地站在栾府门口,盼望着自己的女儿平安归来。 很多次离笙也陪在栾夫人身旁,心里默默的为他们祈祷。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栾夫人像以往一样,再一次来到了栾府的门口。已经是第三天了,栾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忧虑,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离笙,随口问道:“那位孟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离笙道:“余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虚弱,还在昏迷。” 离笙又问:“夫人,您真打算让鹤管家带人去平丘谷吗?” 栾夫人叹息道:“我本不该这样冒险的。说实话这三天我很难熬,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决定,不是吗?如果我要救秋儿,应当越早派人去越好。” 离笙点点头,“我能理解您,作为一家之主,您应当把整个家族放在第一位,可是作为一个母亲……” 栾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打断了离笙的话,“事以至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也知道这样做会将整个家族置于险境,就让我这个母亲任性一次吧。” 不久,鹤仙翁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栾家护卫,扮成给栾府送货的小贩,从后门悄悄离开了。 这一切都似乎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人的注意。栾府门口的大街上,那卖肉屠户的案板上只剩下几块没人要的碎骨头,他旁边的算命瞎子生意冷清,一群孩子在附近嬉笑打闹。 夜幕降临了,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一个黑影在平丘城无数房屋的楼顶上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那样敏捷的身手,就像传说中暗夜里来去无踪的鬼魅。 这绝对是世间最顶级的轻功,但凡有人见识过这样的身手,应该都不会愿意选择与他为敌。 突然,这个黑影停了下来。 因为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前方的一处屋檐上,那刚好是他下一步即将落脚的地方。 接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家伙轻轻一跃,下一个瞬间,已经挡在了黑影的面前。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黑影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容,那是一张英俊的中年男人的脸,再加上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年轻时候一定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美男子。 只可惜这个黑影并不是一个女人,相反,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样一个人显然不会对一个男人感兴趣的。 “阁下为何要当我的路?”黑影冷冷的问。 中年男人笑了,“你误会了,这可不是路,是屋顶。” 黑影冷哼道:“不管是什么,只要踩在人的脚下,就叫做路。” “哦?”中年男人盯着对方的脸说道:“那要是我把脚踩在你的脸上,岂不是你的脸也成了路?” 黑影的语气一下子充满了杀意,“你是来找死的?” 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准确的说,是来找你打架的,找死倒还不见得。” 黑影突然大笑起来,“你可知道我是谁?” 中年男人也跟着笑起来,“当然知道,如果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黑影突然不笑了,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有些不相信地问:“你真的知道?” 男人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说道:“阁下就是大荒十大高手中排名第四的铁衣帮帮主,银铁衣。” 黑影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宛如毒蛇一般的目光阴恻恻地盯着对方。 男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所有人都以为你还在南疆,因为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住处,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你离开过,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堂堂铁衣帮帮主,竟然会乔装打扮成一个小小的商贩,偷偷北上来到这里。” “你们铁衣帮修炼的功夫,皮肤都会变成奇怪的青灰色,特别是修炼到最高境界的你,这种异于常人的肤色尤其明显,一个样貌特征如此明显的人,无论怎么打扮,都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会认为你会选择这种看似愚蠢的方法偷偷离开,而你正是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反其道而行之。” “虽然以你的肤色,根本没办法化装成普通人的样子,但人们却忘了,想把肤色变浅很难,但要想变得更深,却易如反掌。” “所以,你就把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涂成了黑色,穿上奇特的长衫服装扮成异国的商贩,堂而皇之地坐在栾府的门口。不得不说,这一招灯下黑确实高明。” 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眉宇间流露的杀机,依然微笑着问道:“不知道我刚才说的这些对不对?” 黑影的语气竟然变得十分平静,“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只是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来拆穿我呢?” 男人笑道:“银帮主还是太抬举我了,我也是看到你从栾府门口离开,刚刚又见识了你的轻功,才推断出来的。” 银铁衣眉头一挑,“原来你也一直在暗中监视栾家,看来你跟栾家的关系很不一般呢。” 他又看着男人冷冷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怎么还敢一个人来挡我的道?整个大荒,只有三个人是我的对手,而你显然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男人有些随意地扭了扭脖子,说道:“我只是想见识见识,所谓排名第四的高手,是不是浪得虚名。” 银铁衣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 男人点点头,“这话我倒是相信。” “但你一定是惟一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活人了。” 男人继续点头,“这话我也相信。”他的神情终于慢慢变得认真起来,“但我实在很想揍你一顿,趁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 “哦?是吗?”银铁衣眼里的杀意忽然消散了,他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如果我知道你是谁呢,那会怎么样?” 男人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那我们这一架可能打不成了。” “为什么会打不成了呢?” “因为你一旦知道了我是谁,你一定会吓得跑掉。” 银铁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很大声,而且笑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仿佛刚刚听到的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青刀帮帮主木亦青。”银铁衣一边笑一边说道:“现在我还知道,你除了是这个不入流的小门派的帮主之外,还是一个大白痴。” 他慢慢止住笑声,慢慢的站起身来,然后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木亦青道:“你看,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谁,可是我却还没有被你吓得跑掉。” 第一卷 在人间 077-重见天日 长长的地道仿佛永远也挖不到尽头。 云落尘还在不停地挖,除非太困了,他才会稍微打个盹,其他时候他根本不敢停下来,因为只有忙碌才能冲淡内心各种纷乱的念头,一旦停下来,在这样一个幽暗的环境里,绝望和恐惧就会在心里逐渐生长。 这几天栾叶秋的情绪都很低落,云落尘特别理解她。 她的伤势越来越沉重了,现在她只能坐着或躺着,有时候坐的时间太长了,身体麻了动不了,连翻个身都很困难。 云落尘很清楚,像她这样什么都做不了才是最痛苦的,因为当身体无所事事的时候,大脑就会活跃起来,伤痛和饥饿感都会被无限放大,这就意味着栾叶秋时时刻刻都要和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作斗争。 云落尘终于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慢吞吞地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栾叶秋旁边,几乎是靠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这时候可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任何肢体上的触碰都能给彼此带来一点安慰。 “小师弟,”栾叶秋突然很小声地开口道,“你先别睡,师姐有话想对你说。” 云落尘刚一躺下,鼾声就响起来了,而且这鼾声还尤其响亮。以前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栾叶秋特别讨厌隔壁帐篷那些鼾声如雷的男弟子,但是这些天她每次都是听着云落尘的鼾声入眠,反而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不过这鼾声并没有持续很久,云落尘显然听见了她的话,虽然他依然闭着眼睛,但人却已经醒了。 栾叶秋知道他醒了,于是向他道歉:“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醒着好,”云落尘依然闭着眼睛不愿睁开,但声音倒是清晰的很,就像是在向栾叶秋声明自己这不是梦呓,“醒着说明咱们还活着。” “咱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栾叶秋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没有看云落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一定能的。”云落尘道,“我出去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怎么能死在这里?” 栾叶秋艰难地翻了个身,静静地凝视着云落尘,欲言又止。 “师姐,”云落尘慢慢睁开了眼睛,正好与栾叶秋对视,“你刚刚说有话要对我说。” 栾叶秋微微点头,“是的,一些心里话。” “你以前跟我说的不是心里话?” “不全是,”栾叶秋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迷离,显出困倦的样子,“比如上次我跟你说我和我爹的事,我就没有说心里话。” 云落尘嘴唇微微一动,想开口安慰几句,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告诉你,我恨我爹,我不愿再见到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栾叶秋的眼里逐渐蒙上一层水雾,她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这些都不是心里话。” 云落尘有些心疼地望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小的时候,我看见那些坐在父亲肩头的小孩子,心里就特别羡慕,在那个时候,我就原谅了我爹,我不再恨他了,我想,只要他回来,不管他以前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他……”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临死前,还能见我爹一面,只可惜,这个愿望只怕再也不能实现了……”栾叶秋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我想他,好想好想……” 云落尘赶紧说道:“师姐,你不会死的,你放心,等这次平丘城的事情了结了,我们就去找你爹,不,我们出去了就去找你爹!” 栾叶秋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流泪,她忽然紧紧握住了云落尘的手,仰起梨花带雨的脸庞,用乞求的目光注视着云落尘的眼睛道:“小师弟,师姐求你一件事。” 云落尘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他听出来栾叶秋的话中已有了将死之人交代遗言的意味,顿时觉得心如刀绞,但还是强忍着泪水道:“师姐,你说吧,我一定会做到。” “替我找到我爹。”栾叶秋强撑着说完,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了,她望着云落尘,却仿佛在望着云落尘身后那片黑魆魆的岩壁。 云落尘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起来,他好害怕这只纤弱的手下一秒就会无力地垂下去。 不知不觉中,他握着栾叶秋的手掌隐约有金色的光芒流转,在这漆黑的地道中,这一缕光亮宛若茫茫黑夜中的启明星。 云落尘似乎听见自己体内发出微弱的“簌簌”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股庞大的能量从中涌了出来,他突然感到自己体内的内力变得更加充盈凝练起来,最关键的是,他的感知力似乎一下子提升了几十倍! 云落尘立即屏气凝神,接着,他终于听到了那期盼已久的声音! “哒哒,哒哒……”虽然声音极其微弱,但云落尘还是判断出,这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他立即兴奋地抱住栾叶秋,欣喜若狂地大声道:“师姐,你一定要挺住!我们有救了!” 自从发现银库里丢了那一袋钱以后,潘西敏有事没事便常常来到这地下银库里翻弄着,希望把那丢失的钱袋找出来。 他当然找不到那个绣着青花的钱袋了,因为它早就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身上,但是以潘西敏的见识,他是绝对不可能想到会有外人能潜入这里把钱袋偷走的。 因为在他这样贪财的人眼里,如果真的有外人发现了这里,一定会把这里成堆的钱财全部搬空,绝不可能只是偷走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钱袋而已。 于是他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有老鼠把钱袋叼走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种推测是合理的,至少比有人偷偷摸摸来到这里只为偷走一个钱袋要合理得多。 所以他打开了银库里的一道暗门,那里是一条长长的地道,潘西敏也不知道这条地道通向哪里,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走完过这条地道。它实在太长了,而且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臭的气味,还总有蚊虫叮咬,他可不愿无缘无故地受这种罪。 他走进了地道,因为他有一次听见了老鼠“吱吱”声从地道里传来,他坚信那个钱袋一定被老鼠叼进地道里去了。 他每天有空就会打着灯笼来到这地道里搜寻,直到有一次,他真的在墙缝里捡到了一枚银币,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从那以后,他来这里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一次比一次走得更加深入。 这一天,他比往常任何一天都要走的更远,他甚至相信,如果是在地面上,他一定已经到了欧丝国都城平丘城的地界了。 渐渐的,他似乎听见了几声奇怪的响动,而且这动静越来越近,好像是有人在附近挖着什么东西。 突然,他旁边的墙壁穿出来一截剑刃,剑身上篆刻着奇怪纹路,剑口还有一处破损,那把剑散发出青色的微光,紧接着剑周围的墙壁立即碎了一地,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大窟窿。 潘西敏吓了一哆嗦,他惶恐地看着那个窟窿,只见里面缓缓走出一个人影,这个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云落尘背着栾叶秋,拄着剑立在那里,他疲惫的双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光芒。他朝旁边瞟了一眼,立刻就认出了这个之前坑骗过他们的黑店老板。 “果然是这里,哈哈哈,果然就是这个地道!”云落尘兴奋地大笑起来。 潘西敏依然没有认出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但从刚才那一剑震碎墙壁的情形来看,他看出来这家伙并不好惹。 可是以他多年坑蒙拐骗的习惯,又实在不愿放弃这样一个敲诈的好机会,他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把心一横,壮着胆子威吓道:“你们是盗墓的吧,竟敢挖到我家里来了,信不信我把你们交给官府?” 说完他故意顿了顿,又假惺惺的说道:“当然,如果你们愿意花点小钱消灾,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放你们一马。” 云落尘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来,于是索性顺着他的话答道:“我们没有钱,看来只能麻烦你把我们送去官府了。”心里暗想:我还正愁不知道怎么从这地道出去呢。 潘西敏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色厉内荏地说:“你们难道不怕坐牢吗?” 云落尘却没心情再跟他在这里废话了,他看到这个势利眼的嘴脸都觉得心烦,于是把眼睛一翻,恶狠狠地瞪着他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在这浪费时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带我们出去,我给你钱,第二,我现在就砍了你!” 在地底下下熬了这么久,云落尘双眼早已布满血丝,这一瞪,还真有几分穷凶极恶之徒的样子。那潘西敏直接吓得坐在了地上,却仍不忘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打算出多少钱?” 云落尘不耐烦地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一把扔在潘西敏那张大脸上,“赶紧带路,再废话,现在就劈了你!” 谁知这潘西敏既不害怕,也没觉得受到了侮辱,他那两只小眼睛见了钱立马射出贪婪的光芒,他趴在地上,举着灯笼小心翼翼地捡起刚刚散落在地的银币,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 等确认地上再没有遗漏的银币了,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云落尘点头哈腰道:“这位爷,您跟我来。” 地道很长,云落尘在后面不停地催促潘西敏走快一点。虽然云落尘还能感觉到背上栾叶秋微弱的呼吸,但以他现在敏锐的感知力,还是能够隐隐感受到她的生命力正在缓慢的流失。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云落尘已经走到了潘西敏的前面,忍不住回头催促道。 “别催我,别催我,已经很快了。”潘西敏随口敷衍道,虽然他看出来云落尘不停地催他是因为背上那个姑娘快不行了,要赶着出去救人,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钱已经到手了,走那么快把他累个半死,并不能使他多捞一分钱。 云落尘发觉这家伙的态度明显又变得散漫起来,不禁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却听见潘西敏道:“这位爷,我这腿脚不利索,跑快了容易受伤,您看是不是再给点儿跑腿儿的费用……” 云落尘恨不得立刻一剑宰了这家伙,但是为了尽快带栾叶秋出去,只得强压怒火,尽可能地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越快带我出走出这个地道,出去之后我就给你越多的钱。” “好嘞!”果然,潘西敏一听这话立刻露出愉快的笑容,拔腿就朝前面冲了出去,云落尘赶紧跟上,没过多久,潘西敏终于气喘吁吁地停在一道隐蔽的暗门前,摸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暗门。 云落尘一脚跨出去,立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这里正是他那天夜里偷偷跟着潘西敏来过的地下银库。 到了这个地方,云落尘也不再需要别人带路了,很快就找到机关打开通道,然后直接背着栾叶秋窜了上去,背后传来潘西敏愤怒的吼叫:“喂!您答应给我的钱呢?” 第一卷 在人间 078-人为财死 潘西敏一直追出了门外,可是云落尘早就不见了踪影。 更令他气得吐血的是,马厩里居然还丢了一匹马! “该死!竟然还偷走了我这里最好的马!”他骂骂咧咧地回到客栈大堂,烦躁地转了几圈,突然想起刚刚只顾着追人,密室里的机关还没有复原,赶紧跑回了后院那间小木屋里,正要扳动机关的时候,却听见从下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下来。” 潘西敏心头一震,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无比恭敬起来,他快速爬了下去,来到地下银库之中,发现那里果然坐着一个人。 这人身材偏瘦,穿着五彩的长衫衣服,肤色漆黑如炭。他安静地坐在地上,双手自然垂落在两边,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潘西敏。 “大……大老板,”潘西敏见了他立即匍匐在地,“您怎么来小的这儿了?” 银铁衣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潘西敏,过了很久,才轻声说道:“你过来。” 潘西敏赶紧就这样跪在地上爬了过去,他缩着脖子抬起头,油腻的黑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大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银铁衣面无表情地问道:“当初我交代过你,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你可还记得?” 潘西敏赶紧点头,“小的记得,大老板说,要小的想办法弄钱,弄得越多越好!”一提到钱,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狂热的神情。 “很好,”银铁衣点点头,“看来我没有选错人,做这件事,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俯下身子又问:“知道为什么我要选你,却不用我们魔教自己人吗?” 潘西敏摇头道:“小的不知。” “因为你够贪!”银铁衣习惯性地想要伸出手去,打算像拍一条狗一样拍打潘西敏的头,他以前经常这样做,但这一次他的手只是微微向前挪动了一下便缩了回去,不过潘西敏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银铁衣接着说道:“整个魔教我都找不出一个比你更贪的人,你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不顾廉耻、不惜生命,这实在是很不容易。” 潘西敏居然厚颜无耻地扣头道:“谢大老板夸奖。” “我一直以为自己当初选择你是一个正确的决定。”银铁衣忽然话锋一转,“可是我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潘西敏惊愕地抬起头,望着银铁衣逐渐冰冷的眼神,肥胖的黑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银铁衣却不再看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像你这种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你毕竟不是我们自己人,为了钱你可以出卖任何东西,包括你对我的忠诚。” 他忽然低头瞪着潘西敏,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冷冷道:“你可知道你刚刚从地道里放出去的是什么人?” 潘西敏臃肿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他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一边磕一边哭喊着:“大老板饶命啊,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银铁衣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心头的怒火,自言自语道:“我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平丘谷里那么多的结界、阵法、机关……是我铁衣帮花费了多少心力完成的杰作啊,功亏一篑了!” 说到这里,银铁衣忍不住想要攥紧拳头,却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他咬牙切齿地说:“那样一个必死之局,哪怕是我自己陷入其中,都绝无生还的可能,他云落尘却偏偏逃出来了!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潘西敏根本听不懂银铁衣在说什么,他只知道对方如果想杀死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除了跪地求饶,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平息对方怒火。 “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处置你?”银铁衣似乎冷静了下来,低头俯视着脚下这个几乎吓得尿裤子的家伙,满脸都是厌恶之色。 潘西敏面如土色,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自知犯下大错,只求大老板能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只要您不杀我,您要怎么处置都行……” 银铁衣似乎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弧度,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平生最爱钱,我曾经也答应过,要把这里三成的收入都分给你……” 银铁衣环顾四周,感叹道:“这么多钱啊……给你这样的吝啬鬼,花十辈子都花不完了。” “可是……”银铁衣的笑容逐渐变得阴冷残酷起来,“你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之前答应给你的钱,没有了。” 潘西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躯一震,立即面如死灰,仿佛灵魂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 “不过,念在你之前也为我们魔教大业出过不少力,我决定再给你一个机会。”银铁衣的声音充满了诱惑的意味,“我们来打个赌,这里有这么多银钱,你今天在这里吞下去多少钱,我就另外再给你多少钱,就当是这些年你辛辛苦苦给我们办事的回报了。” 潘西敏立刻扬起头,用感激的眼光望着银铁衣,仿佛是得了莫大赏赐一般满面红光。 银铁衣用温和的微笑回应了他,“现在就开始吧。” 潘西敏立即飞快地爬向钱堆,抓起一把银钱,放在掌心数了数,便毫不犹豫地张开大嘴一口吞了下去。 银铁衣在旁边满意地点点头,还帮他计数:“两百五十文。” “六百文。” “一两。” “十两。” …… 潘西敏原本就肥硕的肚子变得越来越沉重,几乎已经完全拖在了地上,但他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光听见银铁衣在一边报着越来越高的数字,就令他兴奋得要跳起来。他不停地抓起一把又一把银钱往嘴里塞,就像是一个数十天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 然而,正在他吃得尽兴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他浑身上下剧烈地抖动着,大张着嘴巴拼命地想要喘气,脸已经憋成了紫黑色,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大把钱币想要再吞进肚去。 银铁衣眼角微微一跳,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之色一闪而逝。 潘西敏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怪异的响声,接着便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呆滞得如同鱼类的眼睛。 黑暗的银库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过了一会儿,墙角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他来到银铁衣身边的时候,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没有被他打扰。 “扶风,你来了。”银铁衣依然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声轻语道:“我等了你很久。” “来了一会儿了,帮主。”这个名叫“扶风”的小个子神色恭敬地说,他默默地脱下身上的斗篷,露出青灰色的面孔,他的皮肤甚至比赤槐还要深,而他的右手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手了,而是变成了一柄锋利的尖刀形状。 “哦?原来你早就在这里了,什么时候来的?”银铁衣问。 “在您刚到这儿不久,正好看到云落尘骑着马离开。” “看来你也来晚了一步……”银铁衣怆然嗟叹,“这难道是天意吗?如果你来得及赶在他上马之前截住他,也许他今天还不一定走的了。” 扶风不置可否,沉默了半晌,突然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吧。” “属下的确来迟了一步,可是帮主您并未来迟。” 银铁衣眉头微微一皱,“你想问我刚才为什么不拦住云落尘?” “那云落尘在地下困了这么久,早已是强弩之末,凭帮主的实力,难道不足以将其斩杀吗?” “你错了。”银铁衣脸色阴沉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谁也杀不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杀掉这个废物吗?” 他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已经死去的潘西敏,冷冷地说:“换做以前,我早就能感觉到你在这里,直接让你动手就可以了,根本用不着跟他浪费时间。” 扶风疑惑地注视着银铁衣,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不由得大惊失色道:“帮主,什么人竟能把您伤成这个样子?” 银铁衣有些颓丧地摇了摇头,“敌人的实力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平丘城的诸多谋划如今已经全部落空,我要你即刻动身,亲自前往诸夭之野求援,这里的局面,不是我们现在能控制的了。” 扶风神情肃然地站直了身子,“属下领命。”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银铁衣叫住他,又补充道:“把这家伙的肚子剖开,这些钱我们还有用,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平丘城,栾府门前。 “小姐回来了!” 伴随着这一声夹杂着喜悦又有几分惊慌的叫喊,紧张和沉寂笼罩了多日的栾府再次热闹起来。 被仆役丫鬟们簇拥着的云落尘急匆匆地把栾叶秋背进房里,很快,平丘城最好大夫医官都被请来了,鹤仙翁也接到鹤望楼暗探的消息返回栾府。 云落尘也很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再好好大吃一顿。 栾夫人也安排了两个丫鬟去云落尘房间伺候着,可是都被离笙叫回去了。离笙望着熟睡中那张坚毅又略显憔悴的脸庞,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心疼的神色。 就这样,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栾叶秋的伤势也渐渐好转,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的身体强度虽然比不上云落尘,但也比普通人强太多了。 当初中了寒毒,受了内伤,又经历了七八天饥饿的折磨,几乎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她,才不过休养了几天时间,这会儿已经可以慢慢地下地走路了。 至于云落尘,一觉醒来吃了顿饱饭,又马上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仿佛连续近十天忍饥挨饿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挖地道的根本就不是他。 云落尘这几天去看过几次栾叶秋,他发现自己这位师姐经过这次事情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他们说话经常互相斗嘴打趣,可现在即使云落尘有时候故意想要逗她开心,她也只是一笑置之,连说话都变得轻声细语起来。 这几天一直都没有魔教和铁衣帮的动静,似乎自从他们平丘谷回来以后,这帮家伙就从城里消失了。云落尘在栾府待着有些无聊,便想到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抓两个魔教潜伏在附近的探子。 云落尘首先便来到栾府门楼的屋顶上,站得高,望得远,在这十几丈高的门楼上眺望远方,半个平丘城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很快,云落尘就发现不远处的一个屋顶上,有一个人正坐在那里与他对视。 第一卷 在人间 079-神秘盟友 云落尘觉得有些好奇,脚下一点,在空中几个腾挪,就稳稳落在那人的面前,他突然发现这人的面相倒是有些熟悉。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人正是当初在鹤望楼和栾叶秋发生过冲突的中年人。 云落尘神情有些戒备地望着对方,“我记得你,当时铁衣帮在鹤望楼闹事的时候,你也在场。” 木亦青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想不到这位少侠还记得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云落尘有些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质问道:“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木亦青摊了摊手,笑呵呵地说:“我是青刀帮的帮主木亦青,当然,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们帮派,因为我们是从南疆过来的,在这里也许并不出名。” “我也是从南疆过来的,但也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青刀帮。”云落尘的神情有些古怪,“看样子你们在南疆也不出名。” “呃……”木亦青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尴尬,“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大概率是友非敌,所以大可不必这样剑拔弩张地说话。” “哦?”云落尘听着对方说话的口气似乎的确没有敌意,但他却并未打消顾虑,在平丘谷里已经被人暗算了一次,险些害得栾叶秋跟自己一起送命,这让云落尘变得有些多疑起来。 “我怎么知道,你是友非敌?”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 木亦青脸上依然挂着温柔和煦的笑容,他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做出一个请战的手势,“切磋一下,你就明白了。” 云落尘一眼就认出来,他手里握着的那柄短刀是一柄木刀,而且他早就仔细探查过对方的气息,从他的内力波动来看,这人的功夫虽然称得上是上乘,可云落尘现在已是跻身大荒前十的高手,这样的实力在他面前显得完全不够看。 “难道凭他这样的本事,拿了一把木刀就要跟我切磋?这是瞧不起谁呢?”云落尘心里嘀咕着,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 “阁下的确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想要与我切磋,只怕凭阁下目前的实力……还是回去再练几年比较好。” 云落尘本来想说“只怕阁下这辈子都没有这个资格”,但想了想,对方态度毕竟并不算恶劣,没必要把他当做赤槐这样的敌人一样冷嘲热讽,这才临时改了口。 可即便如此,这话刚一说完,对面的木亦青立马气得脸色铁青,竟然立刻脱口而出道:“好你个小兔崽子!真是岂有此理,连你爹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这个小辈居然还敢看不起我!” 云落尘立即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木亦青,“你说什么?我爹?” 可木亦青却根本没搭理他,举起木刀的一瞬间,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消失的一瞬间,云落尘只觉得一阵寒意浮上心头——好可怕的速度! 这样快到极致的速度,云落尘这辈子只从三个人身上感受过。 而且这三个人全部都是他第一次在魔界森林遇到的——一个是那个惊为天人的红衣女子,一个是失忆之前的离笙,还有一个,就是那个狼头面具人! 一想到那个狼头面具人,云落尘就想起了当初那一瞬间就到了眼前的森然剑光,而当他想到这里时,那隐约闪着青色刀光的木刀也已经到了眼前了。 对方的速度竟然快到完全无法感知,云落尘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甚至都来不及拔剑,只能下意识地一拳挥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轰响,匍匐在拳影下的金龙虚影还未凝形就已经溃散,云落尘这一招仓皇使出的“潜龙勿用”显然没能挡住对方这迅猛如电的一刀。 但云落尘随即使出了南楚王室绝学“天罡护身罩”,想要利用这招的反震之力还以颜色,却没想到这木亦青的招式变幻莫测,不仅方向朝旁边偏离了一寸,而且明明霸道凶狠的一刀,在接触到护体罡气的瞬间居然一下子变得轻柔无比,宛若轻风拂柳,蝶舞花间。 然而,就在云落尘护体罡气消失的瞬间,那柄木刀竟突然再次变化方向,一下子点在了云落尘的腰眼上,可是这明面上看上去轻巧的一点,却让云落尘疼得龇牙咧嘴,其中暗藏的劲气更是直接把他的身体甩飞出去。 云落尘直接从屋顶上跌落在地,还好他身体素质过人,虽然落下来这一下把地面上砸的尘土飞扬,自己也是灰头土脸,但除了一些皮外伤之外并无大碍。 “今天是给你上一课,永远不要小看看上去比你弱的对手。”木亦青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跟前,那柄木刀也已经收入鞘中。 虽然对方不过才出了两招,可加上之前各种线索的拼凑,在云落尘的脑海里,这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虽然用的是刀,可刚刚那两招,分明就是最正宗的“蝶影剑法”啊。 “木”“亦”这两个字拼起来,不就是一个“栾”字么? 而且,回想起师姐清秀的眉眼、高挑的身材,跟这个样貌英俊、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这么一对比…… 可正当他打算脱口而出叫出对方的真实身份的时候,那人却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赶紧挥手制止了他,然后伸出食指竖在唇上。 “不要在街上大呼小叫,跟我来。” 离笙这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 之前她以为是担心云落尘的缘故,后来云落尘回来了,她却发现自己心里更乱了。 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因为那天夜里那位孟公子对她说的话,而云落尘回来之后,她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些都告诉她。 她觉得不应该对云落尘有所隐瞒,但心里似乎总有另一个声音对她发出无声的呐喊:“不能告诉他,如果告诉他,后面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离笙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摘下面纱,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托粉腮,喃喃自语:“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我叫离笙,又为什么要喊我姐姐呢?” “他的样貌,似乎真的和我有几分相像,难道,他真的是我弟弟……” “他最后为什么那么惊慌……他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叫我快逃呢?” 离笙有些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走到门口又想起来没戴面纱,于是她又回到梳妆台前拾起面纱戴在脸上。 门外响起敲门声。 “离笙妹妹,你在吗?”栾叶秋在门外轻声问。 离笙又把面纱摘掉了,转身去把门打开,“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栾叶秋,跟之前比起来,栾叶秋明显清瘦了很多,也许是因为少了血色,皮肤也变得更白皙了,显出娇弱的样子。 “姐姐快进屋吧。”离笙把栾叶秋扶进房里坐着,又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栾叶秋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点,笑得有些勉强,“好得差不多了。” 她扭头不经意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和离笙,神情微微有些失落,“我刚刚去小师弟房间找没见着人,还以为他在你这儿呢。” 离笙笑了笑道:“落尘这几天在府里闷坏了,说要出去走走。” 她顿了顿,又问道:“姐姐找他有事?” “也没什么事。”栾叶秋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就是有两天没看见他了,过来看看他。对了,孟公子的情况怎么样?我刚刚去看了一眼,好像还在昏迷。” 离笙点点头,“他体内余毒已清,应该没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没醒,也许是身体太虚弱了吧。” “哦。”栾叶秋说着,又扭头看了一眼镜子,镜子里有两个美丽的女孩儿,只是其中一个在另一个身边却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栾叶秋脸上失落的神情更加明显了,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姐姐,”离笙走上前关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你在担心孟公子吗?” 栾叶秋下意识地点点头,抬头看了离笙一眼,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现在觉得心里好乱……”栾叶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离笙道:“离笙妹妹,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会不会生气,我现在很想见见小师弟,我觉得我只要看见他,我心里就能踏实了……” 离笙沉默了一会儿,栾叶秋又垂下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姑娘一样不敢抬头看她。 “我明白的。”离笙突然说道:“落尘把你们这次去平丘谷遇到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栾叶秋立即抬起头道:“离笙妹妹,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和小师弟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只是两个人一起被困在那种地方这么久,对彼此产生更亲密的感觉,也算是正常的吧。” 离笙此时却显得格外冷静,继续说道:“何况你当时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儿都走不出来,落尘是你当时唯一的希望,所以你在心底里对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依赖,长时间见不到他,你就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对,对,就是这样。”听了离笙这番话,栾叶秋仿佛茅塞顿开,她兴奋地一把抱住了离笙,“之前我心里还很迷茫,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一下子想通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丫鬟莺儿的声音:“小姐、离笙姑娘,那位孟公子好像醒了!” “醒了?”两人立刻都站了起来,虽然异口同声,但两人的表情却完全不同。 栾叶秋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而离笙却显得有些慌乱又迷茫。 第一卷 在人间 080-幕后家主 云落尘跟着木亦青来到了一家客栈的房间里,云落尘本以为会见到之前在鹤望楼跟在木亦青身边的那几个人,却发现陈设简单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坐吧。”木亦青指了指桌边的椅子,自己先坐了下来。 云落尘略显拘谨地坐下来,用用充满仰慕的眼神望着木亦青道:“晚辈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穿花蝶影’栾水清大侠。” “好多年没人这么叫我了,”木亦青自嘲地笑了笑,“我都快把这个名字忘了。” 不错,这个自称是青刀帮帮主的“木亦青”,正是在大荒失踪了二十一年,当年和“剑神”云青并称为“南云北栾”的栾水清。 此时此刻云落尘心里有好多话想要问他,却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头绪,不知从哪里问起。 栾水清看着云落尘的样子宽和地笑了笑道:“不着急,有话慢慢说。” 也许是栾水清的情绪感染了云落尘,使得他激动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云落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前辈见笑了。” “没事,”栾水清摆了摆手,“看得出来,你有很多话想问我。” 云落尘点点头,“的确如此。”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问道:“您当初为什么要突然抛弃妻女,一走了之,而且这一走,就消失了这么多年呢?” 栾水清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却只是简单地说道:“我对不起她们。” 云落尘道:“您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谁料栾水清居然摇摇头:“当初离家出走只是因为年少冲动,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云落尘愕然。 “所以我对不起她们。”栾水清英俊的脸庞上露出回忆的样子,显然,那是一段令他难以启齿的往事。 “你应该听说过江湖上关于我的传闻,说我年少时寻花问柳、风流成性,常年流连于风月之所。这些其实都是事实,包括后来我自创‘蝶影剑法’,江湖上都叫我‘穿花蝶影’,除了形容这套剑法轻灵飘逸,其实也有暗讽我当年拈花惹草的意思。” “所以,当初家族逼我迎娶当时平丘城的望族叶家小姐叶明兰的时候,我是非常抗拒的。栾家世代经商,根据族规,少爷娶亲之后就要逐步接手家族生意,我就再也没有机会风花雪月,也没有时间精力潜心钻研武道了。” 说到这里,栾水清忽然幽幽地长叹一声道:“更何况,当时我在仙湖的画舫遇见了一个特别的女子……” 云落尘神情有些尴尬地问道:“所以当初传言您为了一个……呃,烟花女子,抛弃了怀有身孕的新婚夫人的事,这也是真的了?” “我当初并不知道她已经怀了秋儿……”栾水清神色痛苦地点点头,“但这件事情确实是真的,此后每每想到此事,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云落尘想起当初在平丘谷和栾叶秋的对话,心里越发对师姐的遭遇感到同情,忍不住问道:“您这一走,就消失了这么多年,您就不想自己的夫人和女儿吗?” “怎么会不想呢?”栾水清长叹一声,“最开始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沉浸在温柔乡里,像从前一样,每天逍遥快活,可是渐渐地,我开始有负罪感,毕竟我虽然跟叶家小姐没有感情基础,但毕竟有了夫妻之实。” “可是,就在我打算回去看看的时候,临行之前却又犹豫了,这一去,就意味着我从此以后都要和相爱的人永别,此生都要被关在栾府这个弹丸之地,变成一个蝇营狗苟的商贾之徒。” “有一点我不明白。”云落尘问道:“您从家族里逃出来,带着一个女子,隐姓埋名这么多年,靠什么支撑生活呢?” 栾水清望着云落尘道:“这就要说到你爹了。” 云落尘吃惊道:“我爹?” “不错,”栾水清点点头,“你爹在当上青丘国大将军之前,早年曾经游历天下,结识了很多英雄豪杰。我和你爹并称‘南云北栾’,自然也去找他切磋过几次,我们相见恨晚,结为刎颈之交,当年我为了避开家族的追寻,就带着那个姑娘一直跑到南疆青丘国投奔了你爹。” 云落尘明白了,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所以这些年您一直都待在云家?那当年魔教袭击云家的事情,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了?” 尽管过去了十多年,提到这件事,栾水清脸色竟一下子变得十分狰狞,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眶都微微有些发红。 “这是他们早有预谋的……”栾水清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那天傍晚,我身边那个姑娘娘被毒蛇咬伤了,大夫说,只有青丘山上的一种草药可以解毒,为了尽快治好她,我只能亲自上山去采药,可谁能想到,到了夜里,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现场尸横遍野,到处都是魔教和云家人的尸体,连我自己的爱人,都没能幸免于难……” “我找到你爹的时候,他不仅身受重伤,而且还中了剧毒,已经回天乏术了……” 云落尘眼睛已经红了,忍不住流着泪问道:“我爹当时还活着,他可有什么话留下来?” “当时毒已攻心,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孩子、孩子’,我知道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想也许他把你藏在了什么地方,就赶紧冲到你们府里的各个房间去寻找,居然真的被我在两间房的隐蔽角落找到了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这两个孩子你已经见过了,就是那天在鹤望楼坐在我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当年我把他们带走以后,送给了我的两江湖上的结义兄弟抚养,我这两个兄弟都很有本事,一个叫卢毅,医术高超,善于疗伤解毒,也会配置各种毒药,早些年还曾经救过我的命;另一个叫袁熙,善使暗器,也会各种下毒的手法,他跟卢毅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一直结伴在江湖上打拼,都有些家底,比我更适合养活这两个孩子。” “把孩子交给他们安顿好以后,我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下了一个决心,我决定要替云家和我的爱人复仇!” “我知道当初咬伤我爱人的那条毒蛇绝非偶然,这说明我的身份行踪早已被魔教知晓,他们是故意支开我再对云家动手的。于是我干脆改名换姓,甚至弃剑用刀,又找到卢毅、袁熙和其他几个江湖好友,跑到南方偏远的巴蛇部落组建了青刀帮。” 这时,栾水清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却又很快恢复正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在魔教彻底灭亡之前,我将不能再跟栾家有任何关系了。” 云落尘点点头,“我能理解您,要做这样的事情,就不能再有任何牵挂羁绊,否则反而会给家人带来危险。” 说到这里,他忽然“扑通”一声朝栾水清跪了下来,“我替云家上下感谢前辈大义,请受我一拜!” 栾水清赶紧把他扶了起来,“你不用谢我,我和你爹是什什么交情?何况你爹本就对我有恩,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云落尘没有再说什么,可是他的心里清楚,为了给云家报仇,栾水清二十年没办法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师姐栾叶秋也因此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这份恩情,他必须要替云家还! 栾水清看着云落尘继续说道:“我以为那两个孩子中其中有一个就是你,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我发现他们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具备武学天赋。我坚定的认为,像你爹那样的人留下的后代,不应该只是如此,他们很可能只是你的同族兄弟,并不是云青的亲生骨肉,所以,最近这几年我也在尝试着寻找你的下落。” 说到这里,栾水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直到不久之前,新一代大荒十大高手的排名流传开来,当我看到“云落尘”这三个字也在上面的时候,就像看到我自己的孩子在上面一样高兴!我想,你爹一世英名,终于后继有人了!” 云落尘听他说到“自己的孩子”这几字,心里又感到一阵心酸,情不自禁地说:“师姐这些年来一直都很想您。” 他又问道:“这么多年您一直都没有回来看过吗?您难道不想知道他们母女俩过得好不好?” “我不敢回来,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我都怕自己舍不得再离开。”提到叶明兰和栾叶秋母女俩,栾水清眼中满是忏悔之色,他不停地叹息着,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平复心情,慢慢地说道:“不过我的确暗中派了人,在平丘城一直关照着她们。” 说到这里,他朝云落尘微微一笑,接着道:“这个人你也是见过的,他就是栾府护卫队队长,荆无延。” “是他?”云落尘大为吃惊。 “不错,”栾水清点点头,“他是十多年前我从青刀帮里调过去的,一直以来都是我最信任的部下,我把蝶影剑和我自创的蝶影剑谱包在一个包裹里,然后交给他带去了栾家,偷偷放进我的书房里藏起来,再让他暗中引导秋儿找到它们,后来秋儿一定要去应龙堂习武,也是我让他私底下唆使的。” 说到这里,栾水清脸上露出一副小算盘得逞的笑容,但这笑容当中,却也隐隐有些无奈,“我栾水清没有别的本事,就留下了这点东西,祖宗留下来的家业我继承不了,却舍不得自己的这点儿东西从此失传,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讽刺。” “虽然秋儿是个姑娘家,但是我打心底里还是希望她能像我一样练得一身本领,这样以后不管她走到哪里,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了。” 云落尘道:“师姐她很有天赋,在应龙堂里她是实力最强的女弟子。” “是吗?”栾水清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也算没有白费我这些年的安排啊。” 云落尘忽然想到,栾家在平丘城原本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大家族,如今却有几十名高手组成的护卫队,还有鹤望楼这样一个庞大的情报机构,只怕都跟这位藏在幕后的栾家家主有着莫大的关系吧。 第一卷 在人间 081-大战在即 “前辈,我还有一事不明。”云落尘又问道:“以前辈您的身手,最新的大荒十大高手排名里面,怎么会没有您的名字呢?” 栾水清微微一笑道:“我已经隐姓埋名了十几年,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跟别人正面交过手。十巫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对于一个已经消失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把他放到这份名单里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一起建立青刀帮的老人们都已经不在人世,现在整个青刀帮,包括荆无延还有两个孩子,都只知道我是木亦青,‘栾水清’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遥远名字而已。” “原来是这样。”云落尘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望着栾水清道:“前辈,您见过我娘吗?” 栾水清愣了一下,沉吟了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在印象当中,我好像真的从来没见过你娘,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爹什么时候成的亲,又是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一个儿子。当年为了隐藏行踪,我一直是住在你们云家封地的边缘位置,对你们家族的事情知之甚少。” “好吧。”虽然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云落尘还是有些沮丧。 就在这时,客栈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年轻人冲了进来,他神色匆忙地叫嚷着:“不好了!帮主……”话说了一半,他才注意到坐在栾水清旁边的云落尘,于是立即闭上了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栾水清。 “自己人,不用担心,”栾水清朝他点了点头,“有什么消息就赶紧说吧。” 年轻人喘着粗气道:“铁衣帮……不,是魔教,不对,是魔教跟铁衣帮都来了!” 云落尘栾水清都倏然站了起来,“他们在哪里?” “在,在,在……”年轻人因为太过紧张,急得都有些结巴了。 “不着急,慢点儿说。” “在栾府门口,还有……栾府四面的围墙附近也有埋伏。” 客栈距离栾府并不远,显然当初栾水清选择住在这里,也是为了遇到紧急情况能及时赶到支援。当他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果然看到一群铁衣帮的人站在栾府的大门前,而在附近的几间高楼的屋顶上还站着几个身穿黑袍的人,看上去像是魔教的高手。 但是他们却仅仅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发动进攻,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前辈,您看咱们要不要先进府里去看看?”云落尘扭头询问道。 看到栾水清面露难色,云落尘马上就猜出了他内心的想法,连忙劝道:“前辈,都这个时候了,您还不愿意和她们母女相认吗?” 栾水清苦涩地笑了笑,叹息道:“这些年来,我不知在脑海里想象了多少次和她们相认的画面,也不知道自己跟自己演练了多少次,可现在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准备好。” 云落尘有些无奈地说:“可是您总不能躲她们母女俩一辈子吧。” 栾水清沉默了片刻,又提议道:“要不先这样,秋儿她并不认识我,待会儿咱们直接从围墙上跳下去,到了秋儿房间里,你就说我是你找来保护她的,让我待在她身边就好,我自己找个机会告诉她。” 云落尘自认为没有解决这种家务事的天赋,除了点头配合,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栾水清回头叫了一声:“袁泰。” 刚刚那个来客栈报信的年轻人赶紧凑了上来,“帮主,您找我。” “老刘和卢方他们呢?” “他们在西南方向盯着。听他们说,那里也有魔界和铁衣帮埋伏的人。” 栾水清点了点头,“好,那你就在这儿盯着,我跟他进去看看。”说完朝着西南方向用力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山里一种鸟雀的叫声,他又回头对袁泰道:“有消息暗号联络。” 元泰点头,“明白。” 此时栾府中早就已经戒备森严,栾水清和云落尘刚刚落在围墙上,就立刻有卫兵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云落尘高声回应道:“这位大哥不要紧张,我是应龙堂云落尘。” 卫兵松了口气,“原来是特使大人。” 云落尘和栾水清跳下围墙,这名卫兵虽然在栾家干了很久了,但也不可能认识二十一年前就离开的栾水清,问道:“特使大人,这位是……” “哦,”云落尘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应龙堂在欧丝国分堂的高手,我请他来保护你家小姐的。” 卫兵道:“小姐在孟公子房间里。” 孟玉安此时正端坐在床头,平静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离笙和栾叶秋两人。 离笙望着他几次开口想要说什么,扭头看了看门边上站着的丫鬟和身边的栾叶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孟玉安起初是望着两个姑娘坐着方向,渐渐地目光就集中到栾叶秋一个人的身上,再渐渐地目光就聚焦在栾叶秋的眼睛上了。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仿佛除了他们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 当两个人眼里只有彼此的时候,对其他人来说,其实是一种无声的驱逐。 于是离笙和丫鬟们都离开了,只留下二人独处。 离笙离开的时候是有些不情愿的,她真的很想问问这个孟玉安,问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弟弟,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过去……可是,当她看着孟玉安的眼睛的时候,却总觉得他和那天半夜里醒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的眼神是那样陌生,根本不像是认识她的样子。 离笙刚出门,就看见云落尘和栾水清过来了,云落尘见了她立马问道:“师姐和孟公子在里面?” 离笙点点头。 云落尘正要敲门,离笙却阻止他说道:“他们俩可能想单独待一会儿,你最好别去打扰他们。” 云落尘瞪大眼睛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思谈情说爱?魔教和铁衣帮都找上门来了!” 离笙的语气微微有些不满:“他们俩都是伤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总不能要他们也上战场吧,让他们待在屋里有什么不好?” 云落尘正要反驳,突然意识到离笙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说话语气明显比平时重了些,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栾叶秋走了出来,瞪着云落尘大声道:“你刚刚说什么?魔教和铁衣帮都找上门来了?”扭头看见了那几个丫鬟正在躲闪她的目光,生气地骂道:“你们几个死丫头,竟然敢故意瞒着我!” 栾叶秋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栾水清的身上,她想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当初在鹤望楼里那个“对她有意思的老男人”,杏眼圆睁道:“你这老色鬼,怎么敢跑到我家里来?” 云落尘一听这话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尴尬,赶紧上前扯了一下栾叶秋的袖子,小声打圆场道:“这位前辈是我请来帮忙的,师姐你说话注意点儿分寸好不好?” 栾叶秋将信将疑地审视着云落尘道:“真的?”说着还特意瞟了一眼站在那里一脸苦笑的栾水清,“就凭他?” 云落尘拍着胸脯担保道:“师姐,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位前辈,他是我目前见过的修为最高的超级高手,我特意请他来保护你的。” “你确定?”没想到栾叶秋的表情看上去更不相信了,“他修为比你师父还高吗?” “这……”云落尘一时语塞,云落尘心里是觉得栾水清的实力只怕还要在龙吟大师之上,但如果这时候说出来,只怕没人会相信,万一真有人信了,只怕立刻就会怀疑到他的身份。 栾叶秋用戒备地目光瞪着云落尘,满脸幽怨地说:“小师弟,看在你曾经你救过我的命的份儿上,我可是把你当做最信任的人了,没想到你居然利用我对你的信任,跟一个外人合起伙来骗我!” 云落尘已经觉得自己解释不清了,急得直摆手,“不是,师姐,你不要这样胡思乱想,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他是你……” 云落尘差点就要把“爹”这个字说出来,栾水清已经一巴掌捂在了他的嘴巴上。 栾叶秋眼睛微微一眯,盯着云落尘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是我什么?” 栾水清却道:“这是个秘密,其他人在场不能说。” 栾叶秋于是吩咐那几个丫鬟道:“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都退下去了,离笙也转身就走,栾水清却盯着房间里的孟玉安,冷冷道:“他也不可以听。” 栾叶秋道:“这好办。”说着走出门外,回头把门关好,“这回可以说了吧。” 云落尘和栾水清对视了一眼,从他的眼神看出来,栾水清似乎还是不愿这时候表明自己的身份。 云落尘没办法,灵机一动,接着刚才的话道:“其实他是你家鹤望楼里的暗探,功夫最好的,级别最高的,也是隐藏最深的那种。” “哦?”看着云落尘一副言辞凿凿的模样,似乎真的没有说谎,但栾叶秋却还是质疑道:“我家这么机密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落尘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辞,胸有成竹地说:“我自然有可靠的信息来源,你要是不信,把你们家的护卫队长荆无延叫来,他可是认识这位前辈的。” 正巧,刚说到荆无延,荆无延就朝这边跑过来了,他一直跑到栾叶秋面前,急慌慌地说:“小姐,侦察到附近有好几个魔教高手正在朝这边的围墙靠近,随时都有可能翻进来,你们要特别小心!” “知道了,”栾叶秋指了指荆无延身后的栾水清道:“他们说,你认识他?” 荆无延本就是特意过来叮嘱栾叶秋的,他还要急着跑到栾府各处安排布防,根本没时间注意其他人,此时顺着栾叶秋手指的方向一看,直接吓了一跳。 云落尘赶紧提醒道:“荆大队长,我找了你们鹤望楼级别最高的暗探高手前来保护你家小姐,她的安全你应该不用再担心了吧?” 荆无延立刻会意,赶紧配合道:“当然,当然。” 这回栾叶秋终于相信了,重新打量了一下栾水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啊大叔,藏得挺深嘛。” 云落尘赶紧拉着荆无延离开,免得栾叶秋再问他话容易穿帮,一边走一边道:“我待会儿负责哪边的防线,你也给我安排一下。” 第一卷 在人间 082-魔教强援 云落尘和荆无延一起朝正门方向走去,沉默了一会儿,荆无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这个“你们”当中显然包含了栾水清。 云落尘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是青刀帮的人,但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大敌当前,你只需要知道,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这就够了。” 荆无延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云落尘又问道。 “很奇怪。”荆无延说。 “很奇怪?” “铁衣帮倾巢而出了,所有人都堵在大门那儿,魔教大概有十几个高手分别守在外围围墙的附近,但他们只是包围了栾府,却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这的确有些奇怪。”云落尘皱着眉问道:“领头的是谁?” 荆无延道:“只看见了赤槐。” 云落尘摇摇头,十分肯定地说:“领头的另有其人,至少不可能是赤槐。” “为何?” “有银铁衣在这里,还轮不到赤槐做主。” 荆无延大吃一惊,“银铁衣来了?” “他一直都在。”云落尘说道。 刚才在来栾府的路上,栾水清已经将那天夜里击退银铁衣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看着荆无延疑惑的神情,淡淡地说:“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追杀赤槐回来的时候,我说过栾府门口那几个人有古怪吗?” 荆无延点点头道:“记得,可是那当中的确有一个是咱们鹤望楼的暗探啊,难道……”荆无延脸色一变,“这几个人除了他以外,银铁衣也在其中?” 云落尘点点头,“不错。” 荆无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那位兄弟也是一把好手,铁衣帮的帮主就藏在身边,他居然没有发现?更何况,银铁衣的外貌特征那么明显,他们铁衣帮的肤色都是青灰色的。” 云落尘解释道:“他把全身的皮肤都涂成了黑色,旁人根本看不出破绽,而且银铁衣功力那么高,想要隐藏气息并不难。” 荆无延终于恍然大悟,栾府门口那个身着奇装异服的黑人商贩,他自然是有印象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人形貌太过特别,反而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人们总是认为乔装打扮的人,应该要扮成最平凡的模样混在人群当中的。 “可是,如果银铁衣都来了这里,那他们还在等什么?”荆无延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大其实是大荒赫赫有名的“穿花蝶影”,疑惑地问道:“他要是出手,我们这里谁能挡得住呢?” 云落尘知道栾水清现在还不愿暴露身份,所以只能委婉地应付道:“也许……我们这里也有他们忌惮的人。” 荆无延听了这话有些奇怪地看着云落尘,正想接着问“是谁”的时候,一个卫兵跑了过来,对荆无延大声道:“老大,他们撤了。” “撤了?”荆无延大吃一惊。 “是,门口那几十个铁衣帮的人全都撤走了。”那卫兵大声地说,看样子神情颇有些兴奋。屏息凝神守了这么久,这些卫兵们已经很疲惫了,如今得知敌人退走,自然意味着他们可以休息了。 荆无延不说话了,他早已经布置好了防卫措施,如果对方突然发动进攻,他也有把握应对,但是这时候对方竟然全部撤走了,这反而令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老大,您看怎么办?咱们的防卫也解除吗?”卫兵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行。”荆无延断然回绝,“也许这是他们故意设下的圈套,我们一旦放松警惕,他们可能就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犹豫片刻,又对那卫兵说道:“你先去吧,告诉弟兄们,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 “是!”卫兵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领命而去。 等那士兵走远了,云落尘皱着眉头道:“可是如果他们一直不出现,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处于警戒状态吗?这对大家来说都太辛苦了,这样拖得太久,我怕人家还没动手,咱们的人自己倒先垮掉了。” 荆无延叹息道:“看来他们并不是忌惮我们中的某个人,而是要我们自己在紧张和恐慌中慢慢消磨斗志。他们这是要故意拖垮我们!” 云落尘明白了,自己这边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神色忧虑地说道:“可是我们就算明知道他们这是在以逸待劳,却依然不能放松警惕,只能陪他们这么耗着,因为万一他们趁虚而入,之前所有的防御措施都会毁于一旦,我们的处境将会非常被动。” 荆无延点了点头,又道:“我们跟铁衣帮交手过很多次了,他们今天的表现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很不一样。虽然这次连打都没打,但他们从一开始出现时显露出的肃然杀气,到选择埋伏的位置与时机,再到这些狡猾的战术安排,都让我觉得他们好像不再是以前的铁衣帮了。” “他们就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又像是一群阴险狡猾的豺狼,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安。” 云落尘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荆无延的描述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想到这个人,云落尘心里就会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望着天边正在缓缓沉下去的夕阳,不由自主地地说:“也许,安排这一切的并不是银铁衣,而是一个比他还要可怕一百倍的人……” 赤槐带着几十号铁衣帮的人穿行在平丘谷的密林里,走到树林尽头的一座山底下时他们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口很小,仅能容一人通过。赤槐带着人从洞口里钻了进去。 洞里有一条人为开凿的小路,越往后走路越宽,大约走了上百步的时候,整个洞豁然开朗,他们就像走进了一座宽敞的大堂之中。大堂正中央有一个雕工精细的石椅,两边各有一个平坦的石台,赤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台上闭目养神的银铁衣,此时的银铁衣已经恢复成正常的模样,深灰色的皮肤闪着慑人的金属光泽。 “帮主,我回来了。”赤槐对银铁衣弯腰行礼道。 银铁衣微微睁开眼,却没有答话,而是对赤槐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赤槐顺着银铁衣的眼光朝旁边瞄去,这才发现大堂角落的阴影里还立着一个人,这人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如同一具没有生命力的骷髅。 而他的脸上,正戴着一张骷髅面具。 赤槐立即跪倒在地,“小人不知鬼面大人已经回来了,请恕小人失礼!” 骷髅面具没有答话,却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竟然已经坐在了中央的石椅上。 “大人,”赤槐有些犹豫地问道:“小人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和要求布置好了合围栾府的阵型,为何突然下令撤回来呢?” 鬼面突然把头朝着赤槐这边偏过来了一点,面具后面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直直的对着赤槐,赤槐只觉得浑身一激灵,仿佛在那空洞的眼眶里,那片虚无比任何森然的目光都要令人恐惧。 “我做事,需要要向你解释吗?”嘶哑而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大堂之中,整个山洞的空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不,不敢!”赤槐赶紧匍匐在地,噤若寒蝉。 “都回去休息。”鬼面的身形又一次消失了,但他的话依然在大堂中回响,没有人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要好好地休息,到了凌晨寅时起来,去栾府放一把火。” 现在还只是黄昏时分,铁衣帮众人已经在赤槐的要求下睡觉去了,而栾府的护卫队这时候仍处于紧张地警戒状态,不仅如此,得到消息的姜宇也带着手下十多名应龙堂弟子赶到栾府来支援。 但这些跟栾叶秋和孟玉安两人却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都被当做没有战斗力的“伤员”保护起来,而负责保护他们的就是这会儿正站在门外的栾水清。 栾水清此时正在屋外踱来踱去,偶尔目光会落在房间的大门上,但更多时候却落在附近围墙的阴影里,就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回到屋里的栾叶秋温柔地望着一言不发的孟玉安,有些羞赧地说:“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孟玉安用一种饱含深情的目光与她对视,反问道:“姑娘想听什么?” 栾叶秋脸颊微红,“那天你在鹤望楼想跟我说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孟玉安却摇了摇头道:“那些话已不必再说了。” 栾叶秋微微低下头,露出小女儿娇羞的姿态,“为何?” “坦率地说,当时我不过是希望结识一下姑娘,也许会显得有些唐突,但我却情不自禁地想要那么做。” 孟玉安慢慢站起身,走到栾叶秋身边的位子坐下来,又缓缓地将身子向她靠近,微笑着望着她道:“可是我们现在已经单独坐在一起,你看,我们靠的这么近,甚至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有什么必要去说那些废话呢?” 他久久凝视着栾叶秋的眼睛,深情款款地说:“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了一种错觉。” 栾叶秋抬起头,睁大了好奇的双眼,眼里隐约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什么错觉?” “我觉得,我好像早就认识你,那种莫名其妙的想要亲近的感觉,就像是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孟玉安说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向她靠近了一些。 栾叶秋脸颊绯红,她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直跳。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第一卷 在人间 083-敌暗我明 “谁啊?”栾叶秋虽然有些恼怒,但她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是外面出了状况,她还是要第一时间了解清楚。 敲门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故意在门外咳嗽了几声。 栾叶秋站起身走到门口,开门一瞧,正是一直守在门外的栾水清,她略微有些不满地问道:“有事吗?” 栾水清神情严肃地说:“天色不早了,小姐你该回自己屋里去了。” 作为一个父亲,尤其是像他这样多年没能跟女儿相认的父亲,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跑到别的男人房间里关着门说悄悄话,栾水清心里自然免不了有些酸溜溜的,在外面站了半天也不见女儿出来,坐立不安的栾水清只好硬着头皮来找茬了。 “你说什么?”栾叶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搞错吧大叔,你在外面敲门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身为栾府最高级别的护卫,我有必要为小姐你的安全考虑。”栾水清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又加了一句:“也有必要保护小姐的清誉。”说完伸手抓着栾叶秋的衣袖就要把她从屋里拽出来。 “哎,哎,你干什么?”栾叶秋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嚷起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刚好刚才那几个被要求回避的丫鬟并没有走远,听见栾叶秋的声音就赶了过来,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栾水清松开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姐,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样跟一个陌生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像话,你还是回自己房里去比较好。” 栾叶秋不服气道:“他们找你来是保护我的,又不是要你来管教我的,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你!”栾水清忍不住就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可是话到嘴边,看了看周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几个丫鬟并不认识栾水清,听他们说的话还以为是栾府请来保护小姐的隐世高人,赶紧来劝:“小姐,这位大侠说的对,您好歹也是咱们栾府的千金大小姐,不能乱了分寸,还是先随奴婢们回房去吧。” 栾叶秋却是脾气上来了,一把推开丫鬟,大声道:“这里是我家,我想呆在哪间房里,想跟谁说话,那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们这些人来指手画脚!” 就在这时,外面围墙的暗处突然射来一支冷箭,速度奇快,直指栾叶秋的面门。 栾水清身形一动,在那箭头距离栾叶秋不到三寸的地方一把抓住了箭柄。 旁边的丫鬟看到栾水清手里握着的东西之后才反应过来,望着这冰冷的箭头,全都吓得大声尖叫。 箭头闪着诡异的绿光,显然是淬过剧毒了,而墙外的刺客见一击不中,也不恋战,立即翻墙逃走。栾水清本来要追,但怀疑对方是调虎离山,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可栾叶秋本就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这会儿又被人偷袭,哪里还沉得住气,立刻就紧跟着追了上去。 一见她追出去了,栾水清自然也只能跟了上去。 这刺客轻功极好,而且非常狡猾,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栾叶秋在后面跟着总是被人群阻挡,看起来十分狼狈,就这样追了很远,眼看就要跟丢了,栾叶秋气急败坏地就想使用内力强行把行人震开。栾水清在后面见势不对,赶紧一把抓住她厉声喝道:“你干什么?不可伤人!” “不要你管!”栾叶秋一把挣开,此时刚好追到一个街道拐角,栾叶秋又迎头撞上了人,但她这次连看也不看,直接运气冲了上去。 果然,几声惨叫响起,有人受伤了。 栾水清脸色有些阴沉,因为他发现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麻烦,躺在地上哀嚎的几个人,穿着的都是城主府巡防卫队的衣服。 一名看上去像是巡防卫队长的高大男人已经把刚刚横冲直撞的栾叶秋拦了下来,“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袭击巡防卫?” “别挡路!”栾叶秋看也不看他,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就要继续追刚刚那个刺客。 “大胆!来人,把她给我拿下!”男人一声怒喝,几名大块头卫兵立即冲上来按住了栾叶秋。 栾叶秋眼中寒芒一闪,正要出手,眼前突然了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只见这人伸出手指在那几个卫兵身上飞快点了几下,那几个大汉便立刻松开手,闷哼一声,退了好几步。 栾水清不动声色地挡在这些人面前,面如寒霜地冷冷道:“几个大男人,这样对付一个姑娘家,不觉得羞耻吗?” 那名巡防卫队长上下打量着这两人,理所应当的就把他们当成了父女俩,冷笑道:“还挺护短,怎么,小的犯了事儿,老的就来出头了?这丫头如此野蛮,只怕就是因为你这当爹的缺乏管教!” 栾叶秋微微有些愣神,她默默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这高大宽阔的背影,听到这句明显带有讥讽意味的话,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涌起一阵暖流。 栾水清也没有否认,本来心头还有些怒气,可是一听见对方开口就把他当成了栾叶秋的亲爹,莫名的就觉得一阵舒爽,心中怒火也消了大半,反而慢慢走到那名长官面前,悄悄的将一锭金子塞到了对方手里。 “长官,今天实在对不住了,给兄弟们买些伤药吧。”栾府附近还有魔教在虎视眈眈,他并不想在这里多做纠缠。 可没想到今天他碰上的却是个铁面无私的硬茬,那巡防卫队长连看也不看那些金子一眼,两眼平视着栾水清,义正言辞道:“袭击官府乃是重罪,不管怎么说,今天你们也得跟我去城主府走一趟!” 然而,他话音刚落,刚才还是一副和颜悦色模样的栾水清体内陡然爆发出一股强大无比的气场,这股气息霸道而雄浑,在场所有人,包括栾叶秋在内,都被这强悍的气场震慑住了。 “我不想生事,你最好别逼我。”他嘴里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然后回头指了指身后的栾叶秋,“这位是栾府的大小姐,刚刚是在追捕凶徒的时候误伤了几位兄弟,所以这些钱不是拿来贿赂你的,而是给这几位兄弟的赔偿,如果他们后面真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再到栾府里来讨公道,但是现在,我们不能跟你走。” 说完,也不给对方商量的余地,回头一把拉住栾叶秋的小手,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跟我回去。” 这一次栾叶秋并没有抗拒,反而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乖乖跟着走了。 一路上栾水清就这么一直牵着女儿的手往家里走去,他心里百感交集,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牵着女儿的手回家,想到这里,这个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汉子竟差点流下泪来。 快到门口的时候,栾水清有些不舍地松开手,轻声对栾叶秋道:“你自己进去吧。” 栾叶秋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复杂地望着他道:“你不进去吗?” 栾水清扭过头,不说话。 见对方不愿回答,栾叶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先进去了。”栾叶秋进门之前,还回头看了两眼。 刚走进府内,就看见栾夫人正在训斥着刚才那些丫鬟,一见到栾叶秋,立刻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仔仔细细瞧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的女儿没有受伤以后,便立刻柳眉倒竖地责备起来:“你这死丫头,伤刚养好就出去乱野,现在外面那么危险,能不能让娘省点心?” 栾叶秋低着头道:“娘,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就回房去,您自己也要小心。”说完便一路小跑着溜了。 栾夫人叹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丫头是为了躲避自己的责骂,却也无可奈何,她平日里虽然雷厉风行,但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却始终不忍苛责,只得回头对那些丫鬟吩咐道:“都回去盯好小姐,可不能再让她到处乱跑了。” 栾叶秋的这次遇袭等于告诉了栾府所有人一个信息,魔教并没有撤退,他们依然躲在暗处,像狼群一般窥视着这里,稍有松懈,他们可能就会抓住机会发动突袭。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在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应该沉浸在睡梦中,可偏偏在栾府中,那些忠于职守的护卫们依然在黑暗里瞪大了双眼,小心提防着可能到来的袭击。 同样无眠的还有在后院里围坐在一起的云落尘、姜宇、鹤仙翁、荆无延等人,他们在商量着应付魔教的对策。 “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弟兄们守得了今晚,总不能夜夜如此吧。”荆无延有些无奈地抱怨道。 云落尘道:“我们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找机会主动出击!” “话虽如此,”姜宇皱着眉头道,“可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机会,铁衣帮至今都没人查出他们窝藏在何处,魔教的那几个高手的行踪更是扑朔迷离。” 众人都沉默了,其实大家都知道解决如今两难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主动出击,但敌暗我明的现实却让大家有力没处使。 “平丘谷。”云落尘突然说道。 其他人都朝云落尘望去,“你说什么?平丘谷?” “不错,”云落尘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在平丘谷。” “当初我和师姐被困在里面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点,魔教前些日子为什么会在在这里大兴土木呢?除了建造那些法阵,他们在平丘谷里不知还建造了多少机关、陷阱,还有地道,所以,我敢肯定,平丘谷里一定还藏着魔教的一个基地。” “当初在城外的一家客栈里,就有一个地道一直连通到平丘谷深处,为什么铁衣帮在平丘城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摸不到藏身之处?我们完全可以这样推断,平丘城的一些地方一定也有类似的地道一直通向平丘谷。” 姜宇连连点头,“我认为这个推测很有说服力。” 但他随即又道:“可是,光推测出这些仍然解决不了燃眉之急啊,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藏身于平丘谷何处,贸然派很多人冲进谷中搜寻,得罪城主府不说,他们万一从地道离开,直接杀到栾府里来,这里反而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抵抗了。” 云落尘沉默了片刻,把目光转向了荆无延,“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逼他们出手了,之前我们忽略了他们从地道进出的可能,以至于一直都没能追踪到他们。但这一次大家都已有了心理准备,相信有很大把握把那些隐藏的地道给挖出来。” 荆无延发现云落尘一直在看着自己,于是问道:“怎么逼他们出手?” 云落尘眼中流露出决绝的神色,一字一顿道:“撤掉防卫。” 第一卷 在人间 084-天星落 撤防?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云落尘。 荆无延更是瞪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云落尘道:“特使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旦撤防,万一魔教攻进来,得死多少人?算上丫鬟、下人,栾府上上下下有上百口人,你难道忍心看着那些人冲进来大开杀戒吗?” “我不忍心。”云落尘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但是我也知道,如今这样的局面,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我们遇到了一个可怕的对手,他不仅冷静残忍,而且很有耐心,在这样的敌人面前我们没有侥幸的机会。”云落尘叹了一口气。 “我赞同小师弟的看法。”不知何时,栾叶秋也来到了这里,“拖下去只会让我们陷入更大的危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干脆就放他们进府跟他们拼了。”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们应该听听夫人的意见。”一直没吭声的鹤仙翁终于发话了。 众人皆默然,的确,这种关乎栾府生死存亡的大事,自然是要请示一家之主的。 “我现在就去问问我娘。”栾叶秋说着就要走,却被鹤仙翁叫住,“已经这么晚了,夫人恐怕早已安寝,还是明天早上再说吧。” 荆无延坐着没动,栾府的防卫是他一手布置,这些都是忠心耿耿的卫兵们的心血啊,撤防的决定对他而言,实在有些难以接受,他眉头紧锁地说道:“夜黑风高,魔教今晚发动突袭的可能性非常大,至少先撑过今晚,明日一早再去请示夫人吧。” 云落尘点点头,并不否认荆无延的看法,“从现在起到明日凌晨这段时间,魔教的确有可能会进攻,但是我认为,如果我们不撤防,魔教最可能做的事情是突袭骚扰,这样频繁的消耗会慢慢消磨我们的意志和战力,一旦我们陷入疲惫,他们再发动总攻,我们将很难抵挡。” 栾叶秋道:“事态危急,我看,还是现在就去问问我娘的意见比较妥当,都这时候了,她今晚也未必睡得着觉。”说完便不再理会其他人的劝阻,转身离去。 栾叶秋一走,众人都不再说话了,既然已经决定问栾夫人的意见,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过多久,栾叶秋回来了,不仅如此,连栾夫人也来了,看样子她果然没睡。大家都站起身来,一一向栾夫人致意。 “大家的想法我都知道了,我特地来此只是为了强调一下我的态度。这是一场关乎栾家生死存亡的战斗,不管是成是败,栾府的每一个人都会血战到底。” 她慢慢把目光转向荆无延,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把战斗的重担全部都压在护卫队身上,不论有多危险,我们都应该一起承担。” 说到这里,栾夫人特意顿了顿,她把目光重新转向在场所有人,郑重其事地宣布道:“所以,我的想法是,撤掉防卫。” 众人鸦雀无声。 栾夫人缓缓走到荆无延面前,轻声道:“我知道你有委屈,但如今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下去安排安排吧,让大家今晚都回去好好休息,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将会面临一场恶战了。” 午夜已过,栾府的护卫们都已经各自回房休息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每个人都睡得十分安稳。 云落尘自己却没睡,因为他知道荆无延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漫漫长夜,魔教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绝佳的偷袭机会的。虽然他们的偷袭很有可能只是试探,但一旦发现栾府并未设防,试探也有可能立刻转变为总攻。 云落尘沿着围墙在府内游荡,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离笙的房间门口,他朝离笙房间方向看了一眼,房间里黑乎乎的,想来里面的人已经睡了。 又走了一会儿,云落尘面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看来当夜游神的并不止他一个。 “前辈,您也在巡夜呢。”云落尘笑呵呵地对面前的栾水清打了个招呼,“这么晚了您不休息吗?” 栾水清也微笑道:“你和秋儿不也没睡吗?” 云落尘惊讶道:“师姐也还没睡吗?” “跟你一样,”栾水清回头看了看,眼里闪烁着宠溺的光芒,“你再往前多走几步,就能碰见她了。” 云落尘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因为栾叶秋没睡,所以才跟出来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 他心里觉得有些羡慕,虽然师姐自己并不知情,但她的父亲却时时刻刻都守护在她的身边,有人疼爱真的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我去前厅那边看看,你陪秋儿吧。”栾水清递给云落尘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云落尘有些不明就里,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走着,没过多久,果然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栾叶秋。 “咦?”栾叶秋见了他显得很惊讶,“这么晚了你在这干啥呢?” “等人呗。”云落尘故作轻松道。 “等人?”栾叶秋愣了愣,立刻明白他等的人其实指的是“敌人”,但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缕忧色,“你也觉得他们今晚会来吗?” 云落尘微微点了点头道:“他们一定会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下弦月,又道:“而且到了这会儿他们还没有出现,我觉得他们很可能会让我等他们一整晚,然后在凌晨的时候再来了。” 栾叶秋也抬头望去,若有所思地说道:“也快了。” 两人结伴沿着围墙继续向前走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流逝,渐渐地,远处隐约传来了鸡鸣的声音。 云落尘忽然停下了脚步,轻轻闭上眼,侧耳倾听。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寒光,“来了!” 他脚下轻轻一点,便轻松飞上了墙头,栾叶秋虽然并没有感知到敌人的动静,却完全相信云落尘的判断,紧跟着他跳了上去。两人在栾府的围墙上飞速腾跃,如同两只灵敏的夜猫。 跑了一会儿,前一秒还在飞奔的云落尘突然一下子止住了脚步,栾叶秋在他后面没来得及停下,一头撞在他背上,“哎哟”一声叫唤起来。 只听“咚”“咚”两声闷响,两具尸体就在云落尘的眼皮底下滚落下去。 栾水清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两只羽箭,“你们俩来晚了,人已经被我解决了。” 他把箭递到云落尘眼前,“箭镞上沾了火油,他们是来放火的。” 话音未落,栾府的另一边已经燃起了火光,显然,这次魔教的安排又是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同时出击的。栾水清虽然解决了这边的人,另外几个地方却没有他这种身手的人在守护。 刚刚还在梦乡中的栾府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仆人丫鬟们到处大声奔走呼号着,场面看上去十分混乱。 接着,南北两边围墙附近的阁楼上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尤其南边的客房,火势尤其凶猛。 云落尘和栾叶秋脸色一变,因为离笙和孟玉安都住在那边的客房里。 他们同时朝客房方向冲了过去,云落尘的速度明显更快一些,当他快赶到的时候,远远瞧见离笙已经在外面跟几个铁衣帮的人斗在了一起。 云落尘惊讶的发现,这几个铁衣帮的人当中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家伙,他的右手跟狂兽一样,已经变成了一把利刃。这人动作极快,出手犀利狠毒,明显比当初跟自己交过手的那个副帮主赤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离笙浑身沐浴在淡淡的紫色光晕中,她每次出手都能将那几个铁衣帮的人逼退,可尽管她每一招都蕴含了狂暴的能量,却因为技巧不足,始终无法对这些人造成实质上的威胁。 而与她交手的扶风,心中却早已是惊骇莫名了,他的实力在铁衣帮仅次于帮主银铁衣,因为对管理帮中事务不感兴趣,所以特意把副帮主之位让给了赤槐。他在修炼“化形成兵”功法上天赋异禀,是除了狂兽之外惟一一个将手臂炼化成兵器的人。 扶风虽然行事低调,却素来自视甚高,对最新大荒十大高手的排名并不服气,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榜上有名,所以他特意选择到云落尘所住的客房附近发动进攻,希望能把云落尘引出来与他正面一战,从而证明自己的实力。 然而,云落尘没有遇上,却偏偏出来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拦住了自己,更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这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明明武技十分粗糙,却硬生生跟自己和五个手下打得不分高下。 扶风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憋屈过,他心里涌起熊熊怒火,大喝一声:“都给我退下!” 他身边的五名手下立即抽身而退,他们知道,自己的老大这下子是动了真怒,明显是要使出绝招了。 只是可惜了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她虽然蒙着脸,但那一双勾人的大眼睛,还有那袅娜的身姿,这些江湖老油条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一定是一个绝世尤物。 可是,一旦让自己老大使出那绝招来,这姑娘即使不死,只怕这副美丽的躯体也要变得遍体鳞伤了。 这几个手下还没来得及叹息,只见扶风的身躯骤然加速,似乎在瞬间形成了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分身。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并不是分身,而是高速移动下呈现出来的残影。 离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亮闪闪的刀光,如同千万柄利刃织成的刀网,朝她整个人身上覆盖过来。这刀阵速度极快,而且密不透风、杀意凛然,完全没有闪避的空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金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云落尘终于赶到了。 耀眼的光幕在黑夜中如同绽放的金色花朵,一条金龙盘旋在云落尘和离笙周围,将他们护在其中,云落尘同时使出“天罡护身罩”和“潜龙勿用”,终于将那如同风雪般飞舞的刀光硬生生挡了下来。 然而,仍有一小片寒芒贴着护体罡气的边缘飞了过去,轻轻蹭在了离笙娇嫩的面颊上。 离笙的面纱飘落在地。 她自己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但云落尘的目光一直跟着这片刀芒落在了离笙的脸上,然后,他亲眼看见离笙的脸被划开一道两寸长的伤口,鲜血缓缓渗出,这鲜艳的红色在离笙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尤为醒目。 当看到那张绝美无双的惊世容颜时,扶风的那五个手下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而当那张完美的面孔被划开一道血线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痛惜的神情。 而此时此刻的云落尘,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怒火填满,他愤怒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就像一个君王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在眼皮底下被人毁坏了。 浩荡的战意从他体内喷薄而出,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连不远处正赶来的栾叶秋都在这股威压下险些跌下围墙。 就在这一瞬间,云落尘体内再次发出新芽破土般的声音,他的瞳孔变成了炽烈的金色,在他回头看向扶风的一瞬间,扶风还以为是天上的星辰坠落,变成了云落尘的眼睛。 “天星落。” 云落尘口中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轻轻伸出几根手指,向下一挥。 第一卷 在人间 085-秋叶残 夜空中似乎真的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掉下来了,宛如流星坠落。 六颗。 整整六颗流星从天而降,正对准了扶风和他那五个手下,那星光只是极其微小的一点,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恐怖能量。 当扶风等人仰头看见那耀眼的星光时,它们就已经落在了这些人的眼前。 这样的速度完全来不及躲闪,甚至来不及运功抵抗,六人当中只有扶风反应最快,他使出了毕生功力聚集在自己化作利刃的右手上,勉强接住了那一点星光。 而其他五人,在他们看见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夺目的光芒时,已经变成了五具焦尸,他们临死前甚至都来不及发出那一声绝望的惨叫。 能发出惨叫的只有扶风一人,他整条右臂都变成了一截漆黑的焦炭滚落在地,而他本人则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般惨嚎着向外逃去。 云落尘眼中的金色光芒消散了,但他的神智还十分清醒,他回头看了一眼受伤的离笙,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离笙轻轻抚了抚伤口,摇摇头道:“皮外伤,不碍事。” 云落尘的怒火却显然还没有平息,咬牙切齿道:“你在这等着,我不会放过他!”说完便立即回头追了上去。 云落尘前脚刚走,栾叶秋后脚就到了,她冲着离笙的背影焦急地问道:“离笙妹妹,孟公子呢?” 离笙转过身,指了指孟玉安的房间,“他在房里。” “天哪!”栾叶秋看到了离笙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惊叫起来,“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可太理解容貌被毁有多痛苦了,尤其是像离笙这样完美的脸被这么划了一刀,连她看了都觉得十分心痛。 可离笙看上去却十分淡定,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安慰栾叶秋道:“没事儿的姐姐,这种小伤过不了多久就会好了,你还是先去看看孟公子吧。” “好吧。”栾叶秋点了点头,但脸上惋惜的神色却一点儿也没有减退。她转过身,一边敲着孟玉安的房门,一边大声喊着:“孟公子,你在里面吗?你还好吧?” 里面传来孟玉安平静的声音:“是叶秋姑娘吗?请进吧。” 栾叶秋推门而入,只见孟玉安神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她,好像刚刚外面惨烈的战斗都与他无关似的。 “你没事儿吧?”栾叶秋关心地看着他。 “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孟玉安淡定地站起身,“坐吧。” 栾叶秋刚要坐下,孟玉安突然一拍脑门道:“哦,对了,有件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哦?是什么东西?”栾叶秋问。 孟玉安神秘一笑,牵着栾叶秋的手道:“你跟我来,我把它藏在枕头底下。” 栾叶秋心里微微有些小激动,她默默地想着:不会是什么小礼物吧…… 孟玉安来到床前,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着,忽然,他的手停了下来。 “找到了?”栾叶秋好奇地俯下身子凑了过去。 她忽然感觉到孟玉安拉着她的那只手猛地握紧了,接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忽然目露凶光,竟一下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柄三寸多长的短刃刺了过来。 他的速度竟然快到几乎完全看不清! 栾叶秋只看见眼前寒光一闪,接着便觉得胸口一疼,那柄小巧的匕首已经刺入她体内。 她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面前这张英俊的男人的脸,这张刚刚还柔情似水的脸上,此时却只有残忍的笑意。 栾府前厅,栾水清和几个青刀帮的手下已经汇合在了一起。他们刚刚清剿了外围几个纵火的铁衣帮刺客,现在正在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而在开始行动之前,栾水清将之前跟云落尘说过的一切都向众人和盘托出了,当得知自己的老大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穿花蝶影栾水清时,卢方和袁泰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只有老刘还算比较平静,他毕竟跟着栾水清东奔西跑的次数多了,见识过这位帮主的真本事,之前他还有些疑惑,以帮主这么好的功夫,怎么可能是藉藉无名之辈,如今得知真相,反倒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了。 “原来,我们两个,竟然都是云家的后人么……”卢方看了看身旁的袁泰,心里百感交集。 “难怪老大对栾家的事情这么上心,原来他就是栾家真正的家主啊。”袁泰也感叹着,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脸色立刻变得有些古怪,“可是,有件事情不对啊。” 栾水清看了他一眼,问道:“哪里不对?” 袁泰一本正经地说:“老大,这么说来,栾家那个小妞……呃,我是说,那个栾家小姐,那就是您的亲生女儿啊,那天在酒楼里,您还想调戏她……” “放你娘的屁!”栾水清忍不住爆粗口道:“我是叫你把她请过来,谁让你去调戏她了?这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敢提!” “可是……”袁泰却还是嘴硬道:“当时她上楼的时候从您面前走过去,您当时还说‘好水灵的姑娘’,我们都听到了……” 栾水清脸都气绿了,恶狠狠道:“我夸我自己的女儿长得漂亮,随她爹,有什么问题吗?” “好了好了,帮主,您别跟袁泰这家伙置气了,他就是个二愣子,咱们还是说说接下来的行动安排吧。”老刘赶紧出来打圆场。 栾水清平复了一下情绪,望着卢方和袁泰二人,正色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应该清楚,云落尘,就是你们云家的少主,是你们云家唯一的继承人,现在,我要你们发誓,从此都要效忠于他,听候他的差遣,保护他的安全,你们能做到吗?” 卢方和袁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犹豫,卢方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您呢?我们已经跟了您这么多年,难道您以后就要丢下我们了吗?” 栾水清笑了,“傻小子,当年我和云青是刎颈之交,现在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遗志,我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所以我们还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又怎么会抛下你们不管呢?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像帮助我一样,尽心尽力地辅佐他,重振云家往日雄风。” 卢方终于放心了,他立即点头道:“好,我答应!” 袁泰也立刻表态道:“我也答应!” 栾水清满意地点点头,“好,现在你们和老刘都留在前厅警戒,遇到魔教的袭击不用通知我,直接去帮栾府的人,我先去后院保护云落尘和我女儿的安全,防止魔教从后方偷袭。” 见其他三人都没有异议,栾水清也不再逗留,立即起身朝后院方向疾行而去。 后院一间客房里,地上满是血迹。 栾叶秋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她迅速封住了自己胸口的几处经脉止血,然后拼尽全力夺门而出。 在力竭倒地之前,她还在不停地大呼:“救命!” 离笙看见浑身是血的栾叶秋时都被吓呆了,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姐姐才刚刚进去不久,胸口上怎么插着一把刀?难道是魔教的人在里面埋伏?”她茫然无措地胡思乱想着,一时间竟然忘了赶过去抢救栾叶秋。 直到她看见孟玉安满脸狞笑着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时,她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人是魔教的卧底!她立即奋不顾身地跑到栾叶秋身前拦住了他。 然而,在她冲上去救援栾叶秋之前,围墙外一道身影闪过,转瞬之间已经来到了孟玉安面前。 一柄闪着微微青光的木刀朝着孟玉安的咽喉刺去,然而他却不闪不避,只是伸出手掌托在自己的胸口,他的掌心不停地冒出黑气,瞬间形成了一团诡异的黑雾,那把木刀在接触到黑雾的一瞬间,竟然直接轰然碎裂了。 而孟玉安也在这时突然出手,一掌拍向对方。 那人也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只剩下刀柄的断刀,硬生生的和孟玉安对了一掌。 双掌相碰的瞬间激起巨大的能量波动,孟玉安立刻翻身飞上屋顶,绝尘而去,而另外那人也借势快速后退,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栾叶秋,望着脸色惨白,胸前已是一片殷红女孩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秋儿!” 听到这一声呼喊,已经面如死灰的栾叶秋眼睛突然微微睁大了一点,此时她的眼里毫无濒死的绝望和悲伤,反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惊喜的光芒。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世上,除了她的父母,还有谁会这样叫她呢?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高大男人那双明澈俊逸的双眼,颤抖的双唇吐出了那声积蓄了二十年无尽思念的呼唤:“爹……” “爹在这,爹在这里……”栾水清熟练地封住了女儿身上几处穴道,紧紧抱着她的身体,柔声安慰道:“别怕,爹帮你封住几处大穴,等你鹤爷爷一来,你就有救了。” 栾叶秋微微摇了摇头,她的脸上逐渐笼罩了一层阴翳的灰色,那是剧毒攻心的征兆。 “刀口上有毒,来不及了……”栾叶秋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呢喃着:“可是,我现在不怕了,我终于在临死前找到了爹……女儿,女儿知足了……” “不!不要死!秋儿!”栾水清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望着女儿渐渐失去生气的身体,禁不住老泪纵横,仰天悲呼。 “二十年了,我们父女才刚刚相认,难道就要从此天人永隔吗?” “我可怜的女儿啊,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爹,上天为何要如此残忍,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啊!”栾水清悲痛欲绝,急怒攻心,竟直接吐出一口精血。 离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幕,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栾家大院外,呼啸的秋风卷起漫天的落叶,当这狂风拂过光秃秃的树林,树林也发出“呜呜”的呜咽声,仿佛是为那些在风中凋残的秋叶唱着一曲悲戚的挽歌。 第一卷 在人间 086-凌晨决战 栾府后院之外,云落尘已经堵住了扶风,他拔出背后的大剑,狠狠朝他面门上劈去。这一招势大力沉,剑气凌厉,只一下便将已经身负重伤的扶风劈翻在地。 扶风刚刚挣扎着爬起来,云落尘接下来一剑又来了。他急忙运功抵挡,却依然被剑气震飞出去,在地上滚出去十几丈远才停下来。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如影随形的剑光又到眼前了。 这一次他再也来不及提气运功了,这一剑结结实实的砍在了他的左肩上。 尽管他“化形成兵”的功夫已经练得超凡入圣,一身的皮肤肌肉都已经硬如铁石,而且云落尘这柄阔剑并不锋利,但这一剑夹带的凌厉剑气却依然在他的肩头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如喷泉一般急涌而出。 扶风强忍着剧痛,一个鲤鱼打挺抬腿一脚蹬开大剑,翻身起来拔腿就跑。 云落尘看得出,这人已经身负重伤,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而且断了他那条作为武器的右臂,就算不死今后也废了。他并非嗜杀之人,如果是以往,他也许就这么放过他了,但这一次云落尘却毫不犹豫地毅然提剑追了上去。 “这个混蛋伤了离笙的脸,简直不可饶恕!”他在心里怒吼着。 “像离笙那么漂亮的女孩儿,居然被划破了脸,她这会儿一定是伤心欲绝吧,不把这人杀了,难解心头之恨!”想到这里,云落尘眼中杀意更甚了。 “风神步!”云落尘大喝一声,脚下生风,凌空而行。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再一次拦在了扶风面前。 云落尘左手一掌拍在扶风胸膛上,将他从半空中拍落下去,接着右手提起大剑对着他的头颅狠狠斩下。 扶风自空中跌落毫无借力之处,而且双臂皆残,既无处躲闪,也无从抵抗,似乎已是必死之局了。 然而,只听见“锵”的一声,就像是有什么坚硬的兵器在半空中架住了云落尘这必杀的一击。 云落尘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兵器,而是一只青灰色的铁手凌空抓住了他的剑刃。 云落尘使劲握剑往下一压,那只铁手却纹丝不动,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直从空中落在了地面上。 “你就是云落尘吧,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年轻。”这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十巫不应该只把你排在第十位的。” 云落尘突然发现眼前这人的面相和身材都有些眼熟,联想到之前栾水清曾对他说过的事,不禁脱口而出:“银铁衣?” 来的人正是铁衣帮帮主银铁衣,他听到云落尘竟然立刻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脸色微微一变,“好眼力,是那个人告诉你的吧?” 云落尘试探着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但这世上有本事伤到我的没有几个。”银铁衣缓缓地说道,“也许,只有二十年前突然失踪的‘穿花蝶影’栾水清能做得到了吧,但是我却不敢断定是他,因为那一天晚上,他并没有使出他的成名绝学蝶影剑法。” “不过……”银铁衣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今天夜里,也许会有人逼他使出这一招的。” 云落尘脸色一变,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把剑从银铁衣手上使劲夺了回来,回头疯了一样朝着栾府飞奔而去。 银铁衣站在原地冷笑一声,并没有追上去。 东方泛起了一丝浅浅鱼肚白,漫漫长夜,终于结束了。 云落尘从围墙上翻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师姐面无血色地倒在栾水清怀里,赶紧冲上前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 栾水清痛苦到了极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还是离笙在旁边流着泪解释道:“栾姐姐受了重伤,毒已攻心,怕是不成了……” 云落尘赶紧俯下身子仔细瞧了瞧,猛地抬头大声道:“放心,有我在,她死不了!” 栾水清的眼里立即焕发出一丝神采,“你有解药?” “不错!”云落尘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即从怀里摸出了一柄短刃,用力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我就是解药!” 整个栾府已经火光冲天,把半边天空都染成了红色,宛如朝霞一般绚烂。 不远处的阁楼里,鬼面静静望着那一片火海,银铁衣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孟玉安已经主动暴露了,既然如此,大家也没必要回去了。”鬼面微微侧过身子,对银铁衣轻声吩咐着,“今天,就让栾家在这世上消失吧。” 他语气冰冷而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银铁衣领命而退,阁楼下,八名全身隐匿在黑色长袍下的铁衣帮首领肃然而立,在听完银铁衣的安排后,分别朝着八个不同方向疾行而去。 没过多久,越来越多青灰色皮肤的人逐渐从栾府大院的四周冒了出来,他们一个个手里握着锋利的兵器,杀气腾腾地一步步朝着围墙逼近。 而在混乱不堪的前厅,几名魔教高手已经趁着火势杀到内堂里来了。 荆无延和鹤仙翁身上也都受了些轻伤,正保护着栾夫人朝着后院方向撤退。 后院客房里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云落尘、离笙、栾叶秋、栾水清,他们现在都在离笙的房间里,云落尘刚刚喂了自己血给栾叶秋,她体内的毒被强行压了下来,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栾水清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到女儿的脸色逐渐变回正常,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满是柔情。他这辈子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但像刚刚那样的大悲大喜却还是平生第一次,此刻他紧紧握着栾叶秋苍白的小手,似乎想要一辈子都这样守护在女儿身边。 但是,现在外面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而己方实力最强的几人都待在这里,如果他再不出手,只怕今日就是栾家覆灭之日了。 这时,栾水清突然发现,栾叶秋另一只手一直按在腰上,之前大家都在担心她胸口上的伤势,没人注意到她腰间有什么异常,栾水清不由得心里一惊,生怕她手下按着的又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今天可是要把他心疼死了。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栾叶秋的那只手,看到她腰间没有血迹,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是,他立刻就发现了原来栾叶秋掌心里一直按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做工很精细的蝴蝶。 准确的说,是一把雕刻着蝴蝶图案的短剑。 栾水清将那把剑小心地取了下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这把剑十分小巧,剑身很轻,再加上剑柄那只漂亮的蝴蝶图案,看上去就像是富家子弟拿来装饰用的。 谁能想到,这样一把看上去华而不实的短剑,竟然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大杀器“蝶影剑”呢? 栾水清将剑收到了自己怀里,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 他心里很清楚,只有彻底消灭了敌人,他的秋儿才能真正安全。 更何况,他已经听到了屋顶上轻微的响动,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能从来人的脚步声判断对方的实力了。 栾水清有些不舍地看了女儿一眼,默默站起身,对云落尘和离笙说道:“有件事情,需要拜托二位了。” 离笙抬起头道:“前辈请吩咐,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 栾水清郑重道:“麻烦二位,带秋儿离开这里吧。”他的目光飘向窗外,继续说道:“带她回应龙堂去,我想,这对你们来说不会太难。” 离笙沉默了片刻,答应道:“我们一定办到。” 栾水清微微点头,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一直没说话的云落尘也立刻起身,跟在栾水清身边。 “你跟来做什么?”栾水清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看云落尘,但这话明显是对他说的。 云落尘凝视着栾水清的眼睛,话语中带着一丝恳求:“前辈,让我来帮您吧。” 栾水清终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对付不了他们?” 云落尘没有说话。 栾水清眼里渐渐有了一丝怒意,“你师父虽然排在大荒高手榜第一名,但他也未必是我的对手,难道你以为,区区几个魔教宵小,就能挡得住我吗?” 云落尘缓缓道:“前辈,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虽然您的实力很强,我也相信您的修为胜过了我师父,可是,外面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人的气势都不在我师父之下,还有一个虽然稍逊一筹,但这个人我不久前才和他交过手,很有可能就是银铁衣。如果这三人联手,我担心您很难应对。” 栾水清眼中的怒火渐渐消散了,他看着云落尘的目光有一点惊讶,又有一丝欣慰,“小子,你很不错,看来你的感知力完全已经不亚于我了,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比你爹当年更出色!”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冒险,孩子,活下去才有机会变得更强,你比我更需要时间,你明白吗?” 云落尘依然倔强地站着不动,“可是,战斗的历练对我也很重要,不是吗?” 栾水清长叹一声,望着床上昏睡的栾叶秋,怅然道:“可是,秋儿的毒还没有完全清除,你活着,她才能活着!” 他看着云落尘的目光竟然显出了乞求的神色,“算我求你,带秋儿走吧,这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一辈子最后的愿望了。” 云落尘咬了咬牙,终于点头答应了下来:“前辈,您要保重!” “放心,为了秋儿,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死的,我们父女才刚刚相认,我才听过她叫我一声爹,还没听够呢。”栾水清拍了拍云落尘的肩膀,笑呵呵地宽慰道。 说完,他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转身打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云落尘背着栾叶秋和离笙一起从后窗跳出屋外,就在他们刚刚来到屋外的一刹那,云落尘突然感到脊背发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屋顶上,鬼面静默的站在那里,他的脸并没有朝向这边,可云落尘分明感觉到刚刚那股寒意正是从他那个方向射过来的。 “他注意到我们了。”云落尘心里十分确定这一点。 他想起当初魔教联合万魔窟夜袭应龙堂的那天晚上,全盛状态下龙吟大师的一招“亢龙有悔”即将击杀万仞之时,突然出现的鬼面却只是随意的一掌便将其化解。 而现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实力不俗的高手。 这样的阵容,栾水清一人之力真的挡得住吗? “前辈,您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师姐她还在等着你呢。”云落尘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当下也不再犹豫,背着栾叶秋朝后门方向飞奔而去。 第一卷 在人间 087-噬魂梦魇 后院中,栾水清负手而立,他抬起头冷冷地望着对面屋顶上的那三人,从位置上来看,他在仰视着对方,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是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几只微小的蝼蚁。 在栾水清狂傲冷峻目光的逼视下,银铁衣已经觉得额头微微冒汗,他又想起那天夜里与这个男人交手的那一幕了,这是他这辈子感觉最挫败的一场战斗,从头到尾他都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即使是当初面对自己的师父、师叔,甚至是魔教教主,他都没有这样真切的无力感。 银铁衣渐渐地已经不敢再与他对视。 而他身边的鬼面,却和气势磅礴的栾水清正相反,他身上没有丝毫的气场外放,甚至像银铁衣这种修为的高手,在离鬼面如此近的距离下,甚至都感觉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气息溢出,如同一个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石像一般。 一个如巍峨高山,睥睨天下,一个如幽暗深渊,深不见底。 他们都没有率先出手,都在等着对方先露出破绽。 可是,鬼面并不需要自己先出手,因为他们这边有三个人,除去已经被栾水清震慑住的银铁衣,他们这边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冷眼旁观,就在不久前,这个人还刚刚跟栾水清对过一招。 鬼面和栾水清依然在隔空对峙,但孟玉安已经向前踏出一步,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刀,朝着栾水清慢慢走了过去。 他的眼里漆黑如墨,仿佛整个眼眶都被瞳仁填满,原本英俊的脸庞变成一片紫黑,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团黑雾当中,就连那把长刀也在不停地向外冒出黑气,他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像个人了,倒像一个从幽冥鬼域里爬出的怪物。 “原来是他!”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极为隐蔽的角落里,传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老大,你认识他?”另外一个浑厚的身影响起,说话时这人扭动了一下身子,他的身材十分壮硕,挤得另外一个人眉头微蹙。 这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袍,身材高大的那人戴着一张狼头面具,而另一个人脸色苍白,眼神冰冷,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兴趣。 如果这时候云落尘在场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这人正是当初逼得龙吟大师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动用了应龙堂禁术“祖龙真身”的韩隐! 当时可是有很多人亲眼看见他粉身碎骨跌落悬崖的,可是他现在依然毫发无伤的站在那里,依然保持着那万年不变的冰冷淡漠的神情。 “还记得那个女人跟你说过的话吗?”韩隐的目光依然落在远处的孟玉安的身上,“她说幽冥王派了两个人出来,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家伙,她说咱们看不见也摸不着。” 伊川点点头,“记得,当时您说让夜婴大人去查,但是最近那边很忙,夜婴大人也没时间。” 韩隐嘴角微微上翘,“告诉他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伊川皱了皱眉,问道:“难道是这馥玉安。” 韩隐摇了摇头,冷笑道:“他现在可不是馥玉安,他是冥族赫赫有名的噬魂梦魇,没有形体,只能靠吞噬灵魂维持生命的怪物。” 伊川恍然大悟,“我说呢,这馥玉安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孟家公子,还跟魔教那帮人串通起来。” “根本就没有什么孟家。”韩隐淡淡地解释道:“是梦魇附身在馥玉安的身上,化名孟玉安,又找了几个魔教的人假扮他的父母亲族,然后再花钱买一群下人仆从,就这么凭空造出了一个世家大族假象,他们跑到这平秋城来,只是为了配合着铁衣帮一起行事。” “原来是这样。”伊川又问道:“费这么大的心思,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韩隐冷哼了一声,“还不是为了平丘谷的那个传送法阵。” 伊川神情有些凝重,“那咱们怎么办?” 韩隐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随他们去好了,我们不用管,正好我也想看看那个小子究竟还有多大的潜力。” “您是说,那个云落尘?”伊川奇怪地问道:“他不是跑了吗?” 韩隐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喃喃道:“你错了,他不会跑的,他如果是个临阵脱逃的人,以后又凭什么做我的的对手呢?” 栾府中,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孟玉安手里的长刀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这一刀朝着栾水清当头劈下,当凌厉的刀芒快到栾水清眼前时,那向着四周不断膨胀的黑气如同铺天盖地的乌云,遮蔽了天边刚刚亮起的晨光,刀光席卷汹涌的黑浪,仿佛要将栾水清整个人都吞没。 栾水清目若晨星,手臂轻挥,拔剑出鞘,一点剑芒如天外飞星一般直刺迎面而来的茫茫黑云。 一声尖细的破空声传来,剑星闪耀,黑云溃散。 孟玉安的身体在半空中诡异的扭曲了一下,硬生生躲过了这一点剑芒,随即身形一动,挥刀砍向栾水清的腰间,似乎想要将对手拦腰斩为两段。 栾水清脚下几个腾挪,身形微侧,就轻松避开了这一击,同时一剑刺出,直逼孟玉安的胸口。 孟玉安的上半身忽然向后一翻,整个人就像仰面对折一般躲开了这一剑,随后顺势一脚蹬向栾水清的面门,却被栾水清一个小跨步躲过。 两人就这样互相攻防对战了是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比起孟玉安能将身体进行非人类一般的折叠与扭曲的躲闪方式,栾水清的闪避显得巧妙而从容,他的步伐并不算太快,却每每能在对方的招式击中他的前一秒刚好躲过,并且在闪避的瞬间就能立即找到机会进行反击。 栾水清的剑招如同细雨一般绵密不绝,令人防不胜防,即使孟玉安有这种非常人可比的躲闪方式,依然免不了身上被剑气所伤。 终于,在武技对抗中逐渐落于下风的孟玉安愤怒了,他的身体环绕的黑气变得更加浓烈凝实,气势猛然暴涨了好几倍。 “吼——”他仰天长啸,如同一个被激怒了的猛兽,之前如谦谦公子一般的面容如今却变得如恶鬼一般狰狞可怖。 他缓缓举起长刀,漆黑的刀刃不知吸收了多少黑气,变得乌光闪闪,不仅如此,那把刀居然在黑雾缭绕中不断膨胀,眨眼间已经变成高楼立柱一般大小,那缠绕其间的黑雾也仿佛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喝!”孟玉安高举长刀狠狠劈下,这一刀下去,仿佛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 整个后院都被笼罩在无边的黑雾当中,栾水清已经无从闪避,他腾空而起,举起手中短剑,竟然也做出一个顺劈的动作。 “蝶影斩!” 栾水清这一斩却不像孟玉安那样威猛凶悍,他这一剑看似轻柔而随意,但当那一道优雅的剑光飞出时,却忽然在半空中化作无数碎片一般的白光。这些白光如同纷飞的蝴蝶一般四散开来,变成了无数把撕裂那些黑暗迷雾的利剑。 然而,挡下孟玉安全力一击的栾水清这时终于露出了破绽,一直如磐石一般卓然独立的鬼面,终于动了。 他伸出右手,轻轻摇了一下食指。 一柄血红色的箭几乎在他动动手指的瞬间,就已经到了栾水清的眉心! 以栾水清如此敏锐的感知力,他都没发觉这一箭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银铁衣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他在旁边一直盯着场上的战斗,却也没发现这支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他就看见孟玉安一刀劈下,栾水清挥剑斩击,接着一支血箭就突然诡异地出现了。 只有孟玉安最清楚,因为鬼面的箭一直藏在他握刀的袖口里。 当他倾尽全力劈下那一刀时,他以为鬼面就会运用他与这支箭控灵之力操纵它趁机射出,逼的栾水清同时承受两人的攻击,却没想到鬼面的心思更加阴狠,他一直耐心地等到栾水清使出绝招“蝶影斩”破解了自己的这一招,然后在栾水清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时再突然发难。 此时栾水清空门大开,而且体内聚集的真气刚刚耗尽,已然无法抵抗,只要被血箭射中,这一战就结束了。 血箭准确地命中了栾水清的眉心。 然而,它却没能刺穿他的头颅,在箭头与栾水清鼻梁上方的皮肤之间,还隔着一截薄薄的剑刃。 栾水清竟然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将手里的蝶影剑倒转向上,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之处,当做一块只有一寸宽的盾牌,刚刚好抵住了这一箭。 即便如此,这一箭的冲击力依然十分强劲,栾水清倒退了好几步都没能稳住身形,这还是他几十年来与人交手第一次看上去显得有些狼狈。 这看似绝杀的一击落空,鬼面却似乎并不意外,他在血箭射出的同时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他已经到了栾水清的背后。 他对准栾水清的后背轻轻推出了一掌。 这看似轻柔写意的一掌,曾经只一下便挡住了龙吟大师全力一击的“亢龙有悔”,将那如山岳一般巨大的金龙虚影瞬间击碎。 栾水清也没想到对方的攻势居然衔接得如此天衣无缝,他现在还控制不了倒退的身形,对方这一掌却已经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果然,这个家伙才是最难缠的对手啊。 栾水清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遇到了一个比当年的云青还要难对付的对手,因为云青虽然剑法凌厉,而且实力强劲,但他出手大开大合,从来都是硬碰硬正面相拼,可这个带着骷髅面具,阴森森的如同死人一般的家伙,不仅招式凶狠迅猛,更可怕的是,他无时不刻不在使用阴谋诡计来算计你。 云落尘之前说的没错,这个家伙,即使一对一与他战斗,栾水清也未必有十足的胜算。 而现在,对方的杀招已经避无可避了。 栾水清没有办法,只能飞快地调转剑尖,朝着背后鬼面的手掌刺了过去。 然而,这一箭却被两根手指捏住了。 鬼面伸出了另一只手,他似乎早就料到栾水清会会向后背刺出这一箭,他几乎是在剑尖刺出的一瞬间就捏住了冰冷的剑锋,然后很随意地拔剑拨向一边。 而他另一只手推出的一掌,终于结结实实按在了栾水清的后背上。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声从栾水清的后背的脊椎骨传出,如同冬天里人们一脚踩进雪地里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比惊雷更令人心悸。 在场几人都是听力非凡的高手,这种骨头断裂的声音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第一卷 在人间 088-生灵血祭 云落尘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离笙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云落尘没说话,只是缓缓转头朝着栾府方向看了一眼。 “你在担心栾前辈吗?”离笙安慰道:“放心吧,栾前辈功力那么高,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云落尘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咬了咬嘴唇,离笙知道,每当云落尘心里矛盾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咬嘴唇。 “算了。”离笙沉默了片刻,突然对云落尘说道:“想去的话,你就去吧。”。 云落尘惊讶地看着她。 “栾姐姐交给我来照顾,你回去帮忙。”离笙走上前来,小心地把栾叶秋从云落尘背上扶了下来。 云落尘眼神逐渐变得释然了,他望着离笙的目光中还有一丝感激。 “我一定会保护栾姐姐平安回到应龙堂。”离笙温柔地回望着他,缓缓说道:“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云落尘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答应你。” 说完,当下也不再犹豫,立即转身马不停蹄地飞奔而去。 离笙望着云落尘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其实,按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是十分不愿云落尘再回去冒险的,可是她也明白,以云落尘的性格,让他抛下同伴自己逃跑,无论如何他都会觉得不甘心。 而且,在他离开栾府之前,回头看到那个戴着骷髅面具的人的时候,他眼里分明有一种奇异的光芒闪动。 那种跃跃欲试、躁动不安的光芒,离笙无法感同身受,但她却明白那是好战者见到强敌时才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心里有已经有了预感,她知道云落尘一定会回去的,他绝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战斗的机会。 现在,她只有默默地为他祈祷,为整个栾家的命运祈祷。 晨光熹微,栾府后院的激战已经接近了尾声。 栾水清半蹲在地上,一抹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渗出。 他的伤势非常严重,鬼面刚刚那一掌已经将他的脊椎震裂了,不仅如此,他体内的五脏六腑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这样的内伤,对于一般武者而言,几乎只有等死一条路,根本不可能还有战力了。 他现在还没有倒下,完全是靠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在硬撑。 一直不敢出手的银铁衣似乎终于等到了机会,他忽然消失在原地,再次显露身形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栾水清的右侧,一双如流星锤一般的铁拳猛然轰向栾水清的面门。 他相信,以栾水清目前如此沉重的伤势,是绝不可能躲过这一拳了。 栾水清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银铁衣的袭击,他依然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银铁衣嘴角浮现一丝冷酷的笑意,他知道栾水清脊椎断裂,这会儿不是不想动,而是已经动不了了。 突然,他发现栾水清向他这边转过头,一双锐利如电的目光朝他射了过来,同时,一股凌厉的杀气让他瞬间感到心底一寒。 栾水清轻轻吐出了几个字:“穿花落!” 他的右手突然抬起,从手腕到手指发出柔和的光芒,变得像白玉一般晶莹温润,原本握剑的手一下子张开,五指弹出,他手里的剑便像一道光一般飞了出来。 在银铁衣的眼里,那画面就像是一个白色的花骨朵忽然绽放,从里面飞出一只蝴蝶的影子,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很快,他就发觉那并不是幻觉,因为那只蝴蝶正停在他的胸口上。 那是一只雕刻在剑柄上的蝴蝶。 这一剑的速度,就如同那天边初生的朝阳射出的光芒,当人们看见日出的时候,阳光已经落在了人们的身上。 银铁衣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深灰色的皮肤坚如精铁。 然而,这看似永远都不可能被摧毁的身躯已经被一柄短剑贯穿,精铁一般的皮肤没能阻挡如朝阳晨光一般的飞剑,这一招“穿花落”准确命中了银铁衣的左胸,剑身已经完全没入银铁衣的身体,只露出那一截雕刻着蝴蝶的剑柄,鲜红的血液如泉水一般向外涌出。 银铁衣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栾水清,他到死也不明白这个身受重伤的男人为何在这种时候还能爆发出这样惊人的战力。 银铁衣倒了下去,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震惊的表情,东方第一缕晨光落在他逐渐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天边初生的朝霞。 鬼面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对银铁衣的死无动于衷,他把头微微偏向孟玉安的方向,用毫无波澜的声音缓缓地问道:“他快不行了,你不去解决他吗?” 孟玉安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地反问道:“为什么要我去?” 鬼面慢慢朝着孟玉安走近,“因为你需要将功补过。” “我?将功补过?笑话!”孟玉安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我能有什么过错?” 鬼面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眶中仿佛有一双来自深渊的眼睛紧紧盯着孟玉安的脸,“你可别忘了,就是因为你的提前暴露,才打乱了我的计划,迫使我们今天凌晨就发动了总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完全可以慢慢耗死他们。” 孟玉安怒道:“你们可以慢慢耗,那我呢?你们一直这么耗下去,我就得一直虚与委蛇地陪他们演下去,我受够了!明明栾府昨晚已经全部撤防,你们还在等什么?” 鬼面的语气渐渐有了一丝冷意,“你知道什么?违抗命令擅自行动,银铁衣的死,你要负全部责任!” “命令?”孟玉安不屑道:“我只是配合你的行动,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下命令?” 他忽然死死盯着鬼面,眼里似乎都要喷出火来,“你可别忘了,你这一身修为都是我给的!” 鬼面空洞的眼眶中似乎射出了冰冷的目光,他发出一声沙哑的讥笑,“你给的?是你给的吗?” 说道“给”这个字的时候,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明明是你想吞噬我的魂魄,没想到却被我利用天外精铁的控灵之力反噬,如果不是她救你一命,你几千年的修为现在已经全都是我的了!” 他重新别过头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语气:“没有人给过我力量,没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夺来的,既然各凭本事,这就是我应得的。” 孟玉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用怨毒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鬼面。 鬼面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继续冷冷地说道:“现在栾叶秋并没有死,栾水清就靠着这一点保护女儿的意志挡在我们面前。如果你再不动手除掉栾水清,魔教你就别想回去了。” 孟玉安冷笑道:“你以为区区一个魔教能压得住我?” 鬼面却依旧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魔教压不住你,那魔教背后的人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吗?” 孟玉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妥协了。 望着提着长刀缓缓走来的孟玉安,栾水清的脸上浮现出一缕视死如归的决然。 孟玉安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这一次他释放出来的气势比之前两次还要强盛,他已经没有耐心再拖下去了,所以一出手就决定使出全力。 那半空中遮天蔽日的黑色刀芒,宛如收割生命的死神之镰。 栾水清轻轻闭上了双眼,他在心里默默叹息着:“秋儿,爹不能再保护你了,原谅爹,这一次又要抛下你了……” 孟玉安紫黑色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狞笑。 然而,这笑容才刚刚浮现,就立刻凝固了。 他看见栾水清闭上眼睛,还以为对方是自知死路一条,放弃了抵抗,却没想到在刀光即将落到他的头顶之时,栾水清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闪烁着炽烈的青色光芒! “我栾家的男儿,只有战死,决不投降!”这一瞬间,栾水清仿佛焕发出年轻时傲视群雄的气魄,他浑身上下的伤势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痊愈了。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不远处的鬼面却依然不为所动,反倒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起来:“燃烧生命之力想要同归于尽么,如此血性,不愧是名动天下的豪侠啊,也好,就让噬魂梦魇那个倒霉鬼去陪你吧。” 栾水清浑身上下释放出气势磅礴的青色光晕,那恐怖的黑云和刀光都消散了,青色的光晕将栾水清自己和离他近在咫尺的孟玉安都包裹在其中。 孟玉安的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但是他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移动了! 他只能勉强扭过头,望着远处的鬼面嘶声大吼:“鬼面,你这个奸诈无耻的小人!你出卖我!你出卖我!” 一声震撼天地的怒喝轰然响起:“百花谢、蝶影残,生灵血祭!破!” 青色光晕之中,栾水清浑身上下突然爆出一朵朵血花,这些血花刹那间化为无数血光森然的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朝孟玉安飞去! 栾水清终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面无血色,平静地望着远方,那里是云落尘背着栾叶秋最后离开的方向,这位叱咤风云的江湖英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眼里只剩下无尽的眷恋。 “秋儿啊,爹真的好想……” 他终究没能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当他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的一刹那,仿佛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 第一卷 在人间 089-手足之战 云落尘刚刚翻上栾府围墙的时候,正好看见栾水清浑身爆开血花的那一幕,他目眦欲裂,大声疾呼:“前辈!不要!”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位威震大荒几十载的剑客已经倒在地上,身上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生命气息。 云落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前辈,我来晚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合上了栾水清满是不舍的双眼。 一代大侠就此陨落,怎能不令人感到痛惜? 云落尘眼中含泪,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每一下都磕得震天响,也许云落尘自己都不知道,在他心目中,除了亲生父亲和师父,早已把栾水清当成了最敬重的长辈,直到额头都磕得鲜血淋漓,他才缓缓站起身。 想到依然还重伤昏迷的师姐,他更觉心如刀绞。 他缓缓转身,盯着不远处的鬼面,握紧了拳头。 鬼面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云落尘悲愤交加,额头青筋暴起,眼中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是你害死了他!” 鬼面却淡漠地答道:“你应该看见了,是他自己要跟那个人同归于尽的。” 云落尘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他用得着牺牲自己的性命吗?还有这个孟玉安,你以为我看不出他跟你是一伙的吗?” 鬼面冷哼了一声,“那你应该看得出来,如果我刚刚趁机出手,栾水清或许根本没机会杀死孟玉安,不是吗?” 他继续平静地说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你们三个从跳出窗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发现你们了,只要我愿意,你们今天所有人都走不了。” 云落尘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盯着鬼面那张诡异的骷髅面具道:“你是个阴险狡诈的人,谁知道你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就当那是我的阴谋诡计吧。”鬼面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你现在想找我报仇吗?” 云落尘已经拔出了身后的阔剑,“我当然要报仇。” 鬼面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云落尘一步一步朝着鬼面缓缓走去,“不试试怎么知道?” 鬼面没有再说话,也许他已经看出来,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 云落尘忽然加速,提剑冲了上去,一剑横扫砍向对手的脖子,虽然只是试探的一剑,但依然疾如闪电,势若奔雷。 可是鬼面只是将身形微微一扭,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这一剑。 云落尘眉头微微一皱,鬼面这看似简单的闪避,却让他有股熟悉的感觉,似乎和自己闪躲的身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南楚王室的身法绝技‘惊鸿过隙’啊,难道是巧合吗?”云落尘忽然想起,当初应龙堂遇袭的那天夜里,这个人身上曾经爆发出黑色的护体罡气,那气息和自己所练的绝技“天罡护身罩”极为相似。 “你到底是谁!”云落尘神色凛然地看着鬼面,手中的阔剑逐渐爆发出更加凌厉的剑气。 鬼面一言不发,他忽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挥。 一支血箭宛如长虹贯日,迎着朝阳从天边呼啸而来,轰然没入地下,不见了踪影,但云落尘仍然感觉到一股森冷的气息在地底下飞快地向他逼近。 云落尘眼中精光四射,腾空而起,大喝一声:“地裂决!” 他高举阔剑刺向地面,一道金光沿着地面的裂痕激射而出,“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栾府后院仿佛发生大地震一般剧烈震颤起来。 整个地面都被翻开,露出黑色的碎石土块,地底下纠缠着飞出一红一金两道光芒,所过之处,气浪翻涌,飞沙走石,整个后院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鬼面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快,渐渐地形成了一连串虚影,与之对应的,那半空中的血箭也仿佛变得有生命一般,左冲右突,飘忽不定,空气中不断产生刺耳的破空声。 在那道血光连绵不断的凌厉攻势下,云落尘只能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格挡,但鬼面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那血箭的寒芒也越来越迅疾,仿佛幻化出来了无数一模一样的箭光,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朝他刺来。 然而,尽管云落尘只能被动地招架对手的攻击,而且对手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但他却毫无疲于应付的狼狈之态,反而周身上下逐渐泛起金色的光芒,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也越来越强大。 云落尘感觉体内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出,逐渐充盈了他身上的每一块骨骼、每一条经脉、每一块肌肉,当初在鬼国对战千蝠洞两大供奉的那种感觉又来了!那是一种奇妙的、畅快的、在战斗中升华的感觉! 他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速度在变快,力量在增强,甚至连感应力都有了突破,眼中的每一束光,耳边的每一缕风,似乎都会听从他的召唤,在这种状态下,他仿佛能调动世间一切能量为己所用。 云落尘恍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如此享受这种战斗的快感,沉浸在这种美妙的状态下,他的目光穿透了围墙、高楼、山川、江海,仿佛一眼能看到整个世界的尽头,仿佛他一念之间就能转换日月星辰,仿佛天地万物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浑身上下都燃起了耀眼的金色烈焰,甚至压制住了那支血箭上阴冷慑人的血光。 鬼面当然发现了云落尘正在发生的变化,可他内心似乎毫无波澜,依然冷峻地站在原地,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只如幻影一般舞动的右手,看到他的人只怕会把他当做一尊雕像。 他那只手已经快到几乎连虚影都要看不见了,速度仿佛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限。 那支血箭渐渐散发出淡淡的红雾,好像是渴饮多年的鲜血正在被蒸发,逐渐将云落尘身上的金焰反压了回去。 随着那箭身上的血色逐渐转化成漫天红雾,那支箭本来的面目终于慢慢显露出来。 这是一支通体乌黑的箭矢,纯净而浓重的黑色,没有一丝杂质。 黑色是最简单的颜色,箭也只是一种普通的武器,但这样从箭头到箭尾都黑得如此纯粹,而且向外散发出如此浑厚灵力的箭,却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云落尘当然见过这支箭的。 八个月前,乌云笼罩下的令丘城外,就是这支罪恶的箭矢,射入了当时还是南楚国新王的高飞眼睛里。 然而,那天过后,这支箭就和高飞一起在大荒消失了。 云落尘忽然扬起头,望着远处那个孤傲的身影,鬼使神差一般大喊了一声:“三哥!” 鬼面前一秒还在极速挥舞的手臂骤然停止。 那支箭也一下子悬停在半空中,仿佛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打断了高速飞行状态下的惯性,箭尾剧烈震颤着,发出阵阵蜂鸣。 云落尘握剑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难怪,当初在轩辕之丘见到鬼面的这支血箭时,他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难怪,他在面对这个被称为“鬼面”的魔教护法时,心底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情绪。 那是他的亲人啊,是他十八年来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是他儿时最亲密的玩伴,是在那幽深的王宫里为数不多的能说上几句体己话的人啊…… 而现在,却是他的敌人。 云落尘心中百感交集,他惊喜,他疑惑,他犹豫,他悲哀……他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剑,周身燃烧着的金色火焰也渐渐熄灭了。 然而,那支悬浮着的黑色利箭却在这一瞬间,动了! 它朝着云落尘的眉心急速射来,就像当初在令丘城外射向高飞时一样义无反顾,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它的前进。 但是,在那箭锋触碰到云落尘眉心中央的瞬间,它停住了。 云落尘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箭锋扎在皮肤上那一丝微弱的刺痛感。 鬼面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有些惘然的双眼。 那支箭朝自己飞过来时,云落尘明明看到鬼面还在原地没动,可是现在他的两根手指正夹在那支箭的末端。难道他人的速度竟然比箭还要快吗? “面对敌人的时候竟然主动放下手里的武器,愚蠢。”鬼面冷冰冰地说。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对我下杀手。”云落尘凝视着这张看上去阴森可怖的骷髅面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鬼面没有回答,反而将手中的箭用力向前一推,箭锋终于刺破了云落尘眉心的皮肤,云落尘疼得龇牙咧嘴,却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后退一步。 “永远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记住我今天对你说的话。”鬼面依然握着箭刺在云落尘眉心的伤口上,起初只是几滴血珠渗了出来,很快血越流越多,但那些血液并没有流下来,反而顺着剑锋朝着箭身蔓延,不一会儿,整支箭又重新变成了血红色。 云落尘仍然一步也不肯后退,他的眼里闪着坚定的目光,继续死死盯着鬼面逼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鬼面嘶哑的声音依然平静而冰冷,“我都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们认识吗?” 云落尘激动地抓着鬼面的肩膀,大声道:“我们当然认识,我们是兄弟啊!三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面一把推开了云落尘,他把那支血箭握在手里,摇摇头道:“你认错人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只是不愿失去你这样的对手,所以才不杀你。”说完竟直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须臾之间便消失在视野中。 他就这样自顾自离开了,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栾府里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有了姜宇带来的应龙堂弟子的增援,再加上云落尘这样一个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高手加入战局,魔教和铁衣帮众人很快开始节节败退,而当他们逃到街头巷陌准备钻进暗道之时,早有准备的栾府卫兵和应龙堂弟子都及时出现截住了他们。 顺着这些暗道,平丘谷里魔教的基地还那些法阵终究是藏不住的。 一切似乎就要以魔教和铁衣帮的失败而告终了。 但鬼面对此毫不在意,他默然独行在清晨安静的小路上,脚步不疾不徐,仿佛就这样永远不停歇地走下去。 直到一声不大不小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你很聪明。” 鬼面停下了脚步。 “如果刚刚你们不停手,继续打下去的话,败的不会是云落尘,而是你。” 第一卷 在人间 090-曲终人散(1) 一个男人从鬼面身后缓缓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目光冷峻,额头鬓角生有几簇白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鬼面依然沉默,但他的手指却在悄悄滑动,那支血箭在他的袖口处轻轻颤动着。 “怎么,想和我动手?”韩隐显然注意到了鬼面隐蔽的动作,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又走近了几步。 “我记得你。”鬼面终于说话了,“在轩辕之丘,你杀了狂兽。” “不错。”韩隐点点头,“你觉得遗憾吗?” “遗憾什么?” “遗憾当时我们并没有交手。” 鬼面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跟你交过手的人,才会觉得遗憾吧。” “凌霄五仙、狂兽、龙吟,他们个个都是站在大荒巅峰的高手,可是与你交手之后,非死即伤,而你却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鬼面幽幽叹息道:“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 韩隐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我知道你很少恭维别人,但你的确很会说话。” 鬼面缓缓转身,面对着韩隐,问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韩隐突然大笑起来,“只是不知道我的回答会不会让你满意。” 他认真地凝视着鬼面,一字一顿地说:“我永远只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不要以为我曾经帮过云落尘,就跟他是同盟,当然,我跟魔教也不是一伙的,不然也不会杀死狂兽。” 韩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鬼面近前,两人的距离已不到二尺,这时候如果有任何一方突然发难,以这两人的修为,只要出手,必不可能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韩隐静静地看着鬼面,突然满意地笑了笑,“从这一点上看,其实咱们俩很像,或许我们可以暂时结为同盟呢。” 鬼面冷冷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魔教的人。” “是吗?”韩隐轻蔑地笑了笑,“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把梦魇害死的哦。” 鬼面不动声色道:“是他自己贪功冒进,咎由自取。” 韩隐抚掌而笑,“好,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其实,在我面前,你没必要这样掩饰,当然,也许你还在怀疑我的立场,但是我们都清楚,你并不是真心要帮魔教做事。” 韩隐的眼里忽然闪烁着一丝狡猾的光芒,他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你只是想利用魔教的势力复仇罢了。” 鬼面一直平静的气息忽然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忽然转身离去,步伐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 “就算你吞噬了那个家伙的修为,你一个人的力量依然还是有限的,不是吗?”韩隐朝着鬼面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 但鬼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伊川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韩隐身边,他问道:“老大,就这样让他走了?” 韩隐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不用急,他是个聪明人。” 他静静地望着对面空荡荡的路口,像是在对伊川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今天不过是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罢了,总有一天,他会来找我的。” 幽暗的密道,蜿蜒曲折,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赤槐像一条丧家之犬般在这密道里飞奔逃窜,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比这回更让他觉得如此漫长。 他身后还有十几个遍体鳞伤的铁衣帮高手,这就是他们仅存的最后力量了。 赤槐听见后方传来令他心惊胆战的叫嚷和东西被毁坏的轰响,密道里设了几个防御的机关,但应龙堂和栾府的那帮人来势汹汹,看样子是阻止不了他们多久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扶风,这位铁衣帮第二高手左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而他的右臂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断茬,散发出难闻的焦糊气味,赤槐强忍住了呕吐的冲动,赶紧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赤槐在心里不甘地呐喊着,“不是说鬼面大人智计无双吗?为什么我们还是败得这么惨,要是被他们追上来,只怕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铁衣帮了……” “快,快!”赤槐一边跑一边大吼,“大家再跑快点儿,只要我们逃出密道,就直接启动机关把出口炸毁,到时候,他们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乖乖原路返回了!”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赤槐终于看到密道尽头的那一处隐蔽的石门。 “终于到了!”这一瞬间,他的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小心翼翼地扳动开关,只听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响起,石门缓缓向左移开了。 赤槐感觉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接着从上面伸出手,拽着扶风也将他拉了上去。 “谢谢。”扶风喘着粗气,有些虚弱地对赤槐道谢,以前他总觉得赤槐实力不济,而且贪生怕死,虽然他当上了铁衣帮的副帮主,但扶风却从来瞧不起他,但这一次,如果没有赤槐带着他们这些人从密道逃走,铁衣帮只怕在栾家大院里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赤槐只是对扶风微微点头,算是回应,接着便立即伸手去拉下一个同伴。 就这样又从密道里钻出来了七八人,远处追兵大踏步奔袭的动静已经清晰可闻。 扶风的感知力比赤槐更加敏锐,他的脸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声音也微微有些发抖:“他们追来了,该启动机关了。” “再等等,还有几个兄弟,马上就好!”赤槐已经急的浑身冒汗,但他依然很坚定地把手伸进洞口,拉出来一个又一个受伤的同伴。 当初在平丘谷谷口,云落尘使出“龙腾四式”的那天夜里,他曾经抛弃过自己同伴们独自逃生,从那以后他时常都在责备自己,甚至睡着了,都经常梦到被死去的同伴们冤魂追杀。 那些浑身是血的青面恶鬼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冲着他愤怒地嚎叫着:“你这个无耻的懦夫!胆小鬼!你凭什么做我们铁衣帮的副帮主?凭什么……” 每当他从噩梦中醒来,除了惊恐,更多的却是绵绵不绝的惶然不安。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了。 “做了一辈子恶,到头来,却依然奢望求个心安,多么可笑啊……”赤槐在心中苦笑着,终于,最后一个铁衣帮的兄弟也被他拉了上来。 他终于扳动了炸毁出口的机关,然而,就在机关即将启动的刹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忽然从密道中传出,紧接着,一条金色巨龙冲天而起,密道出口的机关瞬间崩碎。 云落尘单手持剑,浑身上下金光闪耀,宛如天神降临,在他身后,应龙堂弟子和栾家护卫从刚刚被金龙冲开的出口鱼贯而出,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剑,眼里闪着仇恨的光。 铁衣帮众人眼里全都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云落尘盯着赤槐的眼睛,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刚刚是想毁了这密道的出口?” 赤槐自知逃不掉了,言语间竟显得十分平静:“不错。” “你早就可以这么做。” “不,我不能,”赤槐脸上居然露出坚定的神色,“只要有一个兄弟还没逃出来,我就不能这么做。” 云落尘冷笑:“你这样的人,还在乎这些?”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指向赤槐,“你刚才说的话,好像我们都是一群恶人,你们反倒是重情重义的好人了。” “你们欺压平丘城百姓的时候,你们火烧栾府大开杀戒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的下场?” 赤槐沉默不语。 “杀了他们!”有几个栾府的卫兵义愤填膺地叫了起来。 云落尘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建在山洞里的一个巨大的石窟,看周围的陈设,显然就是铁衣帮在平丘谷里的老巢,他思考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的剑,问道:“法阵在哪里?” 赤槐盯着云落尘的眼睛问道:“告诉你,我们能活命吗?” 云落尘淡淡地说:“带我们去,把法阵毁了,我就不杀你们。” 应龙堂的弟子们都没说什么,他们都清楚这次任务的最终目标,但那些栾府的卫兵们不干了,群情激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不能放过他们!” “为栾家的人报仇!” 云落尘向前走了几步,冷冷道:“你都听到了。” 赤槐点点头,“我听到了。” “我可以不动手,但他们不一定,我没有资格用他们的仇恨和你做交易。” 云落尘回头叫了一声:“荆队长!” 一直沉默的荆无延站了出来。 “法阵必须被摧毁,否则祸患无穷。”云落尘道,“你能帮我劝劝兄弟们吗?” 荆无延叹了口气,将卫兵们都召集在一起,他耐心地向大家陈述利害,但众人的怒火却难以平息,毕竟他们都有不少亲友同伴都死在了凌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 终于,一名卫兵道:“其他那几个伤残的人可以不管,但是赤槐,每次铁衣帮与我们交手都有他的份,这次决不能放过他!” “对,无论如何,赤槐今天必须死!”又有几个人附和起来。 云落尘回头看了一眼,又对赤槐说道:“看来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死了。” 赤槐惨然一笑,叹息道:“也罢,至少,他们可以活下来。” 云落尘点点头,“看在你还有几分义气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自行了断的,现在,带我去找法阵。” 第一卷 在人间 091-曲终人散(2) 在赤槐的带领下,两人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宽敞的大堂,大堂正中央有一个石椅,两边各有一个平坦的石台,云落尘跟着赤槐走到左侧石台的后面,他看见赤槐用手在石台上用力拍了三下,只听“咯噔”一声,石台中央塌下去一个凹槽,露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孔洞。 赤槐摸出一把钥匙,插在洞里旋转了一下,那石台竟然发出沉闷的轰隆声,慢慢地自己移开了。 又是一个地道。 赤槐走了下去,云落尘也立即跟上。 这个地道很长,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出口。云落尘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深坑,而在那坑洞里,一个巨大的法阵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那是一个直径足有三十丈的圆形法阵,外圈是用圆木围成,木头都经过处理,切面光滑平整,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起,勾勒出一系列奇异的图案,这些图案有的显然还没有拼凑完整,看上去有不少的地方都有缺口。 而在法阵的内圈则是用一大堆巨石垒成的石台,这些大石头上面也被刻满了各种符号,这些符号云落尘一个也不认识,每一个符号都闪烁着淡淡的幽蓝色荧光,显得神秘而诡异。 “这就是你要找的法阵。”赤槐回头望着云落尘道。 云落尘点点头,问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赤槐摇摇头,“我不知道。” 云落尘有些怀疑他的话,“这难道不是你们的人建的吗?” “是我们建的,但我们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我们只是按照图纸建造这个东西。” “图纸?”云落尘朝赤槐伸出手,“给我看看。” 可是赤槐还是摇了摇头,“被鬼面大人收走了。” 云落尘眉头皱了起来,“他什么时候收走的?” 赤槐道:“就在攻打栾府之前。” “你撒谎。”云落尘冷冷道:“这个法阵明明还没有完成,他怎么可能从你们这里把图纸收走?” 赤槐却没有显出惊慌的样子,他看着云落尘的眼睛平静地说:“鬼面大人每次让我们行动之前都会把图纸收走,只有在动工之前才会把图纸重新再发还给我们。” 云落尘思索了片刻,立刻明白这是为了防止铁衣帮这些人在行动中被杀或者被俘,然后图纸落入其他人手里,心想对手的心思果然严密。 赤槐道:“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放了我的兄弟们了吧。” 云落尘摇摇头摇摇头道:“不,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说过,要你把法阵毁了,我才能放你的人。” 赤槐看了看云落尘,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法阵,“你还不相信我?难道你觉得这是一个陷阱?” “我已经被你们暗算过一次,不是吗?当初你们让那个伐木的平民把我和我师姐引到山顶上去毁掉那个法阵,害得我们差点儿死在平丘谷。” 云落尘盯着赤槐道:“所以,这次,我要你自己动手毁了这个法阵。” “当初的确是我们设计害你们,这一点我承认。”赤槐无奈地说,“但是,如今我们败局已定,我没有必要再害你了,况且你刚刚自己也说了,这是一个还未完成的法阵,没有杀伤力的。” 云落尘一声不吭,不为所动。 “也罢……”赤槐叹了口气,拔出腰间的两把刀,纵身跳了下去。 云落尘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深坑中的赤槐挥舞双刀,一路劈砍,那些摆放整齐的圆木纷纷碎裂,刚刚那个宛如一个巨大艺术品的法阵就这样变成了一片狼藉。 很快,赤槐就将外围的圆木尽数摧毁,他高高跃起,双刀齐落,在一片巨大的爆炸声中,中央区域的石台也被击碎,那些刻着符号闪着蓝光的巨石被击碎后立即失去了光芒,变得像普通石块一般黯淡。 做完了这一切,赤槐才跳出了深坑,望着云落尘问道:“这样行了吧。” 云落尘没有说话,他突然腾空而起,高高举起大剑,朝着那一地的木块石块凌空劈下,在嘹亮的龙吟声中,只见一道长达几十丈的巨大剑影周围缠绕着一条金色巨龙,风驰电掣一般冲进深坑之中,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这个魔教辛苦建造的法阵,最终化为齑粉。 云落尘收剑入鞘,轻轻落在地上,看着脚下空荡荡的一片,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建造这样一个巨大的法阵,需要耗费多少人的心血,经历多长的时间,才能做到刚刚那个地步,可是想要破坏它,只需要两个人,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把它化为一地木屑石粉了。 创造如此艰辛,毁灭却何其容易。 讽刺的是,这个庞大而复杂的法阵,建造出来的目的,却恰恰是用来毁灭的。 “好了,”云落尘转过身朝着地道走去,“我们该回去了。” 赤槐站那里呆立许久,却迟迟不肯动。 云落尘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怕死?” 赤槐喉结动了动,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 “死亡是大事,是人都会怕死,那些动不动在嘴上不把死当回事的人,那是因为死亡离他还很遥远,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这回事情。” 云落尘转过身走到赤槐面前,看着他那青灰色的面庞缓缓道:“怕死没什么好丢人的,但如果你因为害怕而不愿面对,这就丢人了。我很理解你,但不会原谅你。” 赤槐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自己迈步走了出去,如同一个走向刑场等待处决的罪犯,云落尘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这个自己眼中的恶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心思看着别人死,把赤槐交给荆无延以后,他就一个人默默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云落尘被一个黑脸大汉拦下了。 云落尘认识这个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鹤望楼,当时他就坐在栾水清的身边,后来栾水清向他表明身份以后,也向他提到过这个人,他是青刀帮的副帮主,名叫刘戈,因为他是除了栾水清之外在青刀帮资历最老的人了,所以大家都管他叫“老刘”。 老刘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沉稳的气息,但云落尘依然能察觉到,他看似平静的神情下,隐藏着莫大的悲痛。 云落尘当然知道这悲痛从何而来。 “刘副帮主,我……”云落尘话说到一半,想到栾水清牺牲时的场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浮现出当初他和师姐被困在平丘谷中的画面,当时栾叶秋哭的那样无助、那样绝望,她苍白脆弱的脸深深地印刻在云落尘的脑海里。 “前辈啊,前辈……”云落尘叹息着,“师姐啊,师姐……” 想到这对苦命的父女,云落尘心中也为他们的遭遇感到一阵酸楚。 “云少侠,”老刘却拍了拍云落尘的肩膀,“事情的原委我都已经知道了。” “副帮主……” “你还是叫我老刘吧,”老刘又说道,“帮主的后事我已经让卢方和袁泰去办了,这件事情我们是瞒着栾家人办的,我来也是跟你说一声,另外,还有些重要的事情,我必须找你单独谈谈。” 云落尘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色道:“你说吧。” 老刘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云落尘道:“这次来北疆之前,帮主曾写过遗书,临行前他把装着遗书锦囊交给了我,要我发誓,只能在他遭遇不测之后才能打开看,而且必须按照遗书上写的严格执行。” 说着,老刘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递给云落尘,“遗书有两份,第一份给我的我已经看过了,这里还有一份,是给你的。” “给我?”云落尘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接了过来。 锦囊里只有一张薄薄的帛纸,云落尘取出来的时候,却觉得十分沉重,他看着上面苍劲工整的字迹,仿佛能感觉到栾水清在写这份遗书时郑重的情绪,于是他读了下去: 孩子,当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已经找你面对面谈过了,当然,如果我运气不好,还没来得及找到你,那老刘也应该把该告诉你的告诉你了,至少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我和你爹还有你是一个怎样的关系。 你爹是个了不起的人,不管是在家族里、战场上,还是江湖中,他几乎任何事情都做的尽善尽美。 他这辈子只有一件事做的十分糟糕,那就是他没有好好对待自己的死亡。 他死的太草率,也太不负责任,以至于他死以后,留下了太多的问题和谜团,而这些事情,有一部分我承担下来了,但在未来,很可能还是会落在你的肩上。 青刀帮自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就是为了解决你爹的身后事,所以,青刀帮下一任帮主,也只能是你云落尘了,当然,万一你不想帮你爹报仇,或者觉得与魔教对抗太危险,你可以选择解散青刀帮,这都由你自己决定,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让老刘配合你。 你也不用太有压力,帮里的许多事情我都提前让老刘帮忙打点好了,其实不需要你太操心,你可以继续在应龙堂修行,也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是如果你想对付魔教,帮里还是有很多能人异士能给你提供帮助的。 另外,告诉你一些线索,除了我,跟你爹生前走得最近的人就是巫咸国的护国大长老“剑圣”凌渊了,关于你爹的事情,他知道的比我多,不过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发过誓此生不会离开巫咸国半步,而且如果你实力达不到他认可的水准,可能你爹的事情他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所以我建议你再修行一段时间,等到实力足够强的时候,再去巫咸国找他。 最后,我还有一个请求,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妻子和女儿,尤其是对秋儿来说,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你们同在应龙堂,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 好了,要交代的就这些了,虽然我跟你爹并称“南云北栾”,但似乎我从来都没有一样能比得上他,不过,至少在对待自己的生前身后事上面,我要比他做的周到多了。 言尽于此,孩子,祝你好运。 第一卷 在人间 092-曲终人散(3)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风波,栾府的这场危机总算过去了,整个平丘城也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又像从前那样热闹起来,商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人们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平丘谷的封谷令就就此解除,只有之前魔教派人砍伐的大片树林区域,暂时还不允许外人进入,因为那里还有不少魔教留下的机关,贸然闯入会有生命危险。 大火之后的栾府,在城主府的帮助下,重建工作也进行的十分顺利。荆无延带着仆人们忙前忙后,鹤仙翁则领着一群大夫给战斗中负伤的卫兵们治疗,栾夫人看完了账房里送过来的账本,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走上了花园中的长廊。 望着园中日渐稀落的秋菊,栾夫人睹物伤情地说:“好些日子没来这里看,这园子都变得荒凉了。” 一个丫鬟赶忙赔罪道:“夫人息怒,奴婢这就去叫人打理。” “不怪你们,前些日子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哪有心思管它们呐。”栾夫人平静地说道,“不过,这花期啊,也快到了,去叫人打理一下也好。” 穿过长廊,栾夫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栾叶秋的房间门口,她在门前驻足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进门,只是远远地望着。 “夫人,”丫鬟唤道,“夫人可是又想小姐了?” 栾夫人没有说话。 丫鬟又道:“今天下午西边有消息传过来,说小姐已经安全回到应龙堂了,让夫人不要担心。” 栾夫人似乎神情微微放松了一些,话里却透着一丝不满:“这丫头,要走了居然连招呼都不打,越长大反倒越不懂事了。” 栾夫人嘴上虽这样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责备的表情。 自从那天凌晨铁衣帮火烧栾府之后,栾叶秋就不见了踪影,栾夫人原本要派府里下人去找,云落尘却告诉她说,栾叶秋有新的任务,被宗门紧急召回去了。 栾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明白,即使是应龙堂急召,以女儿的性子,临走前无论如何也会来打声招呼的,不辞而别的原因只有一种,那就是她没办法亲自向她告别。 “她是生病了吗?还是受伤了?不来见我,是怕我担心她吗?”这些日子里,栾夫人无时无刻不在为女儿牵肠挂肚。 这会儿终于听到栾叶秋安全的消息,她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 “对了,应龙堂派来的那位特使云公子呢?他下午还向我辞行的,现在人已经走了吗?”栾夫人又问道。 “应该还没走,行礼都还在呢。”丫鬟回答说,“不过他刚刚出去了,说是去送别一位朋友。” “哦……”栾夫人沉吟着,提起云落尘,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这小伙子挺不错的,这次栾家能度过危机,多亏了他帮忙,那次秋儿在平丘谷遇险,要不是他,秋儿就没命了,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丫鬟笑道:“夫人,您前前后后都送了他好多东西了,上次您差我送他那件天蚕衣他都说太贵重了,愣是不肯要。” 栾夫人奇怪道:“嫌太贵重?这天蚕衣在别处稀罕,可是在欧丝国也算不得多么金贵的东西,府上还有十几件呢。” 丫鬟道:“是啊,我也跟他这么说了,可是他怎么也不相信,他说外面都传说天蚕衣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是大荒至宝,我跟他说这都是外面的人瞎传的,天蚕衣轻薄坚韧不假,但绝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夸张,可他就是不信。” 栾夫人无奈道:“既然这样,这次你多拿一件给他,另一件就说是让他带给秋儿的。” “可是小姐身上不是有一件了吗?” “傻丫头,送他两件,他就知道你之前没有骗他,就会收下了。” “哦哦。”丫鬟点点头,歪着脑袋看着栾夫人道:“夫人,您好像对这位云公子挺上心的,您是不是想招他做女婿呀?” 栾夫人笑了笑,“秋儿这野丫头也不小了,一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我这个当娘的,总得替她多操点心。”又吩咐那丫鬟道:“待会儿等那云公子回来,去我房里把那只红色锦奁拿出来给他。” “啊?”丫鬟惊呆了,“夫人,那不是您……” “我知道。”栾夫人打断了她道:“这不是给他的,是叫他帮我带给秋儿的。” “可是,夫人,这叶家祖传的玉簪,应该是您在小姐出嫁时候亲手交给她才合适啊。” 栾夫人叹了口气道:“秋儿这一次回应龙堂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了,我让这位云公子亲手把这玉簪交到她手上,希望她能明白我的用意吧。” 仙湖像一卷画纸,远山和云在湖水中勾勒出淡雅的轮廓,静默在晚秋残阳下的光影里,直到一叶孤舟从远处飘来,剪破了山和云的倒影,于是白色和青色的碎片便在粼粼波光中荡漾开来。 舟上坐着四人,一个面色黝黑的老汉,还有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只青色的木匣子,一人撑着长蒿,最后一个背着一把大剑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额头的伤口上擦药。 四人神情悲戚,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黑面老汉对那撑蒿的小伙子道:“好了,卢方,就到这里吧。” 小舟慢慢地停在了湖心。 老汉又对那个抱着木匣子的小伙子说道:“袁泰,把匣子给帮主。” 袁泰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但还是颤抖着把木匣子交给了云落尘。 “帮主,这是老帮主遗书里交代的,在他死后,让我把他的骨灰撒在仙湖的湖心,我想,还是让你来送老帮主最后一程吧。” 云落尘捧起那青色的木匣,慢慢走到船头,却迟迟不愿将木匣打开。 “老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回头看着黑脸老汉道。 老刘走到云落尘身边,轻声道:“帮主请问吧。” 云落尘低头看着这只样式朴素的木匣,问道:“栾前辈英魂已逝,为什么还是不愿认祖归宗呢?他对栾家真的没有感情吗?像他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死后没有坟茔,也没有墓碑,却只是栖身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盒子里,淹没在泥沙之中,想到这些,我心里总觉得郁郁不平。” 老刘摇摇头,叹息道:“如果老帮主真的不在乎栾家,也就不会暗中庇护栾府这么多年了,恰恰是心里在乎,不愿把麻烦带到家里,才宁可生前死后,都做一个无名之辈吧。” “而且,老帮主一生都在江湖中漂泊,故去以后,还能像生前那样自由自在地随波沉浮,这也是老帮主的心愿啊。” 云落尘若有所思,但他几次想要打开匣子,却又最终放弃了,他难过地摇了摇头,“我不忍心。” “只有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死敌,才会‘焚尸扬灰’,如今栾前辈的失身已经被火化,我无能为力,但你们要我把他的骨灰撒进湖里,我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老刘拍了怕云落尘的肩膀,缓缓道:“那些不过是世俗之人的偏见而已,你又何必介意呢?” “老帮主一生放浪形骸,世人皆以‘焚尸扬灰’泄愤,但他却把这当做一场让灵魂自由的仪式,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理解他,但至少应该尊重他的遗愿。” 说着,他从云落尘手中拿过了木匣,揭开盖子,然后将木匣抛向湖中。 云落尘木然凝望着那些风中飘散的微尘,突然明白,原来一个人离开世界的方式,也可以这样潇洒。 老刘从船里拿出一坛酒和几只粗糙的泥碗,酒坛和泥碗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他把卢方和袁泰叫到近前,倒了五碗酒,他说:“一人一碗,给老帮主送行。” 说完,他自己端起一碗,喃喃道:“老帮主啊,这是你生前最爱的流霞酒,老刘敬你!”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敬老大!”卢方和袁泰都喝干了自己碗中的酒,他们眼中盈满了泪水。 “流霞……”云落尘端起碗,看着碗里淡红色透明的酒液,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灿烂的晚霞,似乎明白了这名字的含义。 船头上,老刘端起最后一碗酒,洒入湖中,红色的酒跌入蓝色的湖里,仿佛晕开又一片水中的晚霞。 远处传来缥缈的歌声。 众人迎着逐渐黯淡的晚霞望去,隐隐约约看见又一叶扁舟在夕阳下飘摇,一名女子在船头抚琴歌唱: “云客散飞花,仙侣醉流霞。” 秋节将尽,云中客已无飞花可散了,天上的神仙眷侣却打翻了流霞酒,任这片玉液琼浆洒满天边,看来无论天上还是人间,世事不可能总是圆满的。 云落尘叹息一声,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老刘点点头,对卢方和袁泰两人道:“我们也该回南疆了。” 卢方撑起长蒿,袁泰却一直凝望着之前老刘抛下木匣的方向,阵阵清风吹来姑娘灵动的歌声,一曲终了,云落尘还意犹未尽,恍惚间觉得那歌词有些耳熟。 他终于想起来,这也是当年南楚国第一大才子的诗作啊。 而当年写下这首诗的人,此时却独自站在平丘谷最高的山顶上,他整张脸都被包裹在一张狰狞的骷髅面具中,空洞的眼窝如同幽暗的深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黑色的长袍在呼啸的山风中猎猎作响。 忽然,一支血箭从山下冲了上来,他轻轻抬起手臂,那支箭“嗖”的一声飞入他的袖口当中。 山下躺着十几具赤裸着上身的青灰色尸体,这些尸体个个都遍体鳞伤,有的是剑伤,有的是刀伤,还有一个整个右臂都断了,看上去像是烧伤,但他们的致命伤却都一模一样,都是咽喉处被利器从前到后完全贯穿了。 “铁衣帮,不存在了。”鬼面自言自语道,“可惜啊,这‘化形成兵’之术,从此失传了。” 他转身朝向另一个方向,低下头,仿佛在俯视着山下的什么东西。 “好在传送法阵还完好无损,这个结果,总舵那边应该还可以接受吧。” 山下,那一片又一片被砍断的树桩,断面已经被人修整得十分平整,这些树桩在山下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如果从这山顶上朝下望去,就会发现,原来这些树桩的位置排列成了一系列完整又奇异的图案,这庞大的图案所占的区域几乎可以填下一片湖泊,虽然这些图案没有人知道代表什么含义,但凡是看到它们的人,只怕都要为这美妙而壮观的杰作赞叹不已。 鬼面慢慢走下山去,山下那片被砍伐的树林也逐渐将自己的面貌隐匿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一卷 在人间 093-回家(1) “终于回来了。” 云落尘望着那熟悉的断崖石壁和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坡,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轻松感,这一个多月来的紧张与疲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家就是那个不论在外面经历了多少风浪,只要靠近它就会觉得安宁的地方啊。 进了宗门,云落尘先去龙吟大师的住处,当他看见龙吟大师的时候有些吃惊,因为龙吟大师的样子比一个多月前显得苍老了许多,他的头发和胡子好像更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如同轩辕之丘上那些龟裂的黄土地。 “师父,您……” 龙吟大师朝他招了招手,“进屋来说吧。” 云落尘跟着龙吟大师进了房间,两人落座,云落尘就立刻问道:“师父,您气色不太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龙吟大师叹了口气道:“还是因为上次动用了禁术的原因,原以为只是一时修为受损,过个一年半载就会恢复如初,现在看来,还是我想简单了。” 云落尘皱着眉头问道:“难道反噬还会越来越严重吗?” 龙吟大师继续说道:“这禁术几百年来都没有人使用过,所以关于它的后续的反噬情况如何没有人知道,我也是经过了这些时日才渐渐明白,当初那一时半会儿的反噬还只是开始,它对身体的消耗是与日俱增的,只怕还要至少半年之久,我才能将这反噬之力彻底压制,自那以后或许至少还要三年五载,我才能恢复巅峰时期的全部实力。” 云落尘啧啧连声,“好霸道的反噬之力啊。” 龙吟大师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对了,我听姜宇说了你们在欧丝国的经过,你表现得很不错,而且,这次你回来,从你的气息上我也能感觉到,你的功力比以前又进步了不少。” 说到这里,老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云落尘谦虚道:“都是师父教导的好。” “好了,别跟我谦虚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修炼这种事情,可以传授的东西并不多,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不断的训练、实战、领悟。” 龙吟大师越看这个徒弟越觉得满意,“你自己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而且肯动脑子,总是找机会不断突破自己,挑战极限,这很好。” 云落尘被夸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问道:“师父,那我可以当内堂首席弟子了吗?” 龙吟大师笑道:“当然,这次任务你们都完成的不错,你和你师姐都将获得一个首席弟子的名额。” 云落尘又问道:“对了,师姐的情况怎么样?” 龙吟大师点点头,“回来这几天我跟掌门都去看过了,恢复得很快,我听离笙姑娘说,是你把自己的血喂给她,才帮她解了毒?” 云落尘道:“当时只是压制住了毒性。” “是吗?”龙吟大师沉吟道:“可是离笙姑娘送你师姐回来的时候,她体内几乎已经没有余毒了。”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我的血作用在别人身上见效会比较慢吧。”云落尘忽然想起离开应龙堂之前好几天都没见过龙啸掌门,刚才听龙吟大师提起他,就问:“掌门他老人家还好吗?” 龙吟大师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了云落尘一会儿才慢慢问道:“怎么突然提起掌门了?” 云落尘也没多想,不假思索道:“因为当初出发前好几天都没见过他,而且那天您和韩隐大战的时候,掌门也没出现,后来我想,如果当时他和您一起对付韩隐,或许您根本用不着使出‘祖龙真身’,也就不会受到反噬了,所以……”云落尘欲言又止。 “所以什么?” “所以,我当时就怀疑,掌门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龙吟大师依然静静地看着云落尘,这次他停顿的时间更久,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你猜的不错,当时掌门确实出事了。” 云落尘怔住了。 “他当时中毒了,是一种很罕见的剧毒,掌门师兄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这毒压制下去。” 龙吟大师叹了口气道:“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但是我知道你小子聪明,都猜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如都告诉你,省得你瞎想。” 云落尘皱眉道:“是什么人下的毒?” 龙吟大师摇摇头:“还没查到,不过,这个人能给掌门师兄下毒而不被察觉,估计功力不比我们低,而且,很可能就藏在这应龙堂里。” 云落尘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当时突袭万魔窟的时候,出发的时候明明是说要去攻打魔教总舵,却走到半路上突然转向去了鬼国,那个时候,云落尘就知道,掌门和几位长老还在怀疑宗门里藏着内奸。 “告诉你这些,也就是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不要多想,也不要过度反应打草惊蛇,我想,他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龙吟大师又说道。 云落尘点点头,“弟子明白。” 龙吟大师又问道:“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云落尘道:“我想先去看看师姐。” “嗯,”龙吟大师点点头,“这次回来你师姐变化挺大的,平日里她在宗门里可是霸道得很,但这次自从她醒来之后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你去看看她也好。” 龙吟大师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问道:“修行方面有什么想法?” 云落尘看了看师父,沉默了很久,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学‘祖龙真身’。” 龙吟大师显然有些吃惊,原以为有自己这样一个先例,云落尘可能会打消这个念头,没想到他还是主动提出要修习这门禁术。 “你真的想好了?”龙吟大师神情肃然地问道。 云落尘低下头,不太敢和龙吟大师对视,但他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师父,我想变得更强!” 龙吟大师长叹了一口气,默默把头转向窗外,云落尘静静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龙吟大师才慢慢转过头,轻轻说道:“好吧,我把这门禁术传给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忘记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除非生死关头,能不用它,绝对不要用。” 云落尘郑重其事道:“我答应过您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龙吟大师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房里,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握着一卷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羊皮卷,虽然样子很旧,但却没有任何破损,似乎从没被人翻看过。 云落尘见了,很迫切地就想伸手去接,但龙吟大师却根本没有要交给他的样子,而是沉着脸对云落尘道:“这禁术的秘籍我不会给你,你每日卯时到我这儿来练,每天练两个时辰,以你的悟性,最多三个月就可以学完,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不断修炼领悟了。” 云落尘不敢反驳,只得连连点头。 “行了,你先去吧。” 云落尘恭恭敬敬退出门外,转身就朝栾叶秋房间方向走去。 栾叶秋所住的地方那一片都是应龙堂的女弟子修炼的地方,平日里是不允许男弟子进去的,云落尘也不方便直接闯进去,找了个过路的女弟子进去带了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他进去。 云落尘虽然进应龙堂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早就是个名人了,关于他的各种话题就没断过。 所以,在云落尘还没走到栾叶秋门口的时候,他的背后已经聚集了好几双好奇的眼睛,这些来自异性的目光在云落尘敏锐的感知力下被放大了无数倍,然后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这就是那个‘金龙神剑’云落尘吗?看上去好年轻呢!”一个眉清目秀的长发女弟子对她的两个同伴低声道。 “是啊,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厉害!”另一个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的女弟子说。 “听说他这次不仅灭了铁衣帮、毁了魔教的法阵,还捣掉了一处魔教隐藏的基地呢。” “这算什么,上次我们去万魔窟执行任务,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一个人就打败了千蝠洞两大供奉,连玉琴心那老鬼的天音魔琴都被他打碎了。” “人家可是大荒十大高手之一呢。” “毕竟进门就当了大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当初连我的离海师兄都没被大长老选上,要是离海师兄有大长老亲自指点,我看也不比这小师弟差。”又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加入了讨论之中。 娃娃脸姑娘咯咯笑道:“石秀师妹也来啦,不过你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你的离海师兄,离海师兄什么时候成了你一个人的了?” “苏浅师姐你可别光顾着取笑我,你对离海师兄那点儿意思我们可都知道哩。”新加入的姑娘狡黠地笑了笑,“要不这样吧,离海师兄就让给你了,我就要这个小师弟了。” 苏浅撇撇嘴道:“你要这个让那个的,说的好像他们好像都是你的一样。”说着又朝着最开始说话的那个长发姑娘道:“念禾师姐,你说说,石秀师妹是不是不讲理?” “我看她倒不是不讲理。”言念禾摇摇头笑道:“她只是有点儿不知道害臊,哈哈。” 石秀气的跳起来,“你们几个合伙欺负我!” 言念禾眨巴着眼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呐,你们也别想着这些不着边儿的事啦,你们难道不知道人家刚拜进咱们应龙堂没多久,就带进来一个漂亮姑娘吗?那姑娘简直比天上仙女还要好看哩。” “好看又怎么样,好看就一定讨男人喜欢吗?”石秀不以为然道。 苏浅惊奇地看着她道:“你难道不知道男人别的什么都可以不管,就喜欢好看的姑娘吗?” 石秀扬起脸道:“那我也不差呀。” “跟别人比你是不差,可是跟那个仙女姑娘比,你就差远咯。”苏浅说着又指了指云落尘正走去的方向,“傻丫头别想啦,你看,他这是朝着叶秋师姐那边去了,没准他喜欢的是叶秋师姐呢,你难道敢跟叶秋师姐抢?” “我……”石秀粉嫩的脸颊憋得通红。 苏浅脸上突然露出疑惑的神情,对其他几个姑娘低声道:“咦,你们看,他好像脸红了。” 云落尘的确脸红了,因为那些女弟子虽然离他很远,但她们宛如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他赶紧加快了脚步,在女孩儿们快活的议论声中逃离了现场。 “都怪你们太大声,把他都吓跑啦。”苏浅不满地嘟哝道。 言念禾秀眉微蹙道:“哪有啊,我们明明都很小声啊,再说了,离得这么远,根本不可能听见的吧。” “他没听见,怎么会脸红呢?”苏浅歪着脑袋看了一眼石秀。 “这……他不会真的听见了吧?”石秀原本红扑扑的脸这下变得更红了。 “他一定是听见啦,现在他不但知道有个姑娘偷偷喜欢他,还知道这个不知羞的姑娘叫石秀!”苏浅拍着手笑起来。 “天哪……我,我没脸见人了!”石秀捂着脸跑开了。 第一卷 在人间 094-回家(2) 云落尘走到栾叶秋房门前时,那些清脆的议论声和笑声便都渐渐离他远去了。刚才听到那些声音时,他觉得很尴尬,可是听不到那些声音的时候,他心里又有一丝失落,毕竟人总是喜欢被关注的感觉的。 他还记得有一个叫“石秀”姑娘喜欢他,心里还有一丝好奇,忍不住想见见这个姑娘长什么样子。 现在他站在房门前,伸手将要敲门的时候,他心里又觉得忐忑了,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 可是忽然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栾叶秋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笑着看他,“我听说你来看我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云落尘上下打量着她,惊讶道:“师姐,你伤都好了?”他记得当初栾叶秋几乎命悬一线,没想象到恢复得这么快。 栾叶秋笑道:“还没全好,不过也基本无碍了,本来伤得也没多重,解了毒就没事儿了,是离笙妹妹用她戴着的那个宝贝替我清掉了余毒,不过也是多亏了你,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的血比灵丹妙药还厉害呢。” 她又说道:“还傻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坐吧。” “哦,好。”云落尘走进门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慌乱的,果然,他刚坐下,栾叶秋就开始问他了:“听说我家那边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我爹怎么样了?” 云落尘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万一师姐问起栾前辈的时候该怎么回答,很显然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想出答案。 于是他只能假装没听到她说的话,反倒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袱,低着头,一边打开包袱,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这是栾夫人托我给你带的东西,这是一件天蚕衣,这个红色锦奁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夫人叫我亲自送到你手上的。” 栾叶秋见了那红色锦奁,抬头看了云落尘一眼,眼神有些异样,“这是我娘叫你亲手给我的?” 云落尘点点头,“是啊。” 栾叶秋抿了抿嘴,赶紧抓起那红色锦奁,转身拉开一个床头柜下面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放了进去。 她又转过身拿起那件天蚕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也是我娘叫你给我的?” 云落尘又点点头,“是啊。” 栾叶秋眼神有些不悦地瞪着云落尘道:“你是不是跟我娘说了什么?害她担心我!” 云落尘无辜地说:“没有啊。” “没有?”栾叶秋举着天蚕衣道:“那她怎么知道我身上穿的那件天蚕衣破了?还让你给我送件新的?” “啊?”云落尘愣了,“你身上还有一件?” “当然,这种防身用的东西,我娘要给我当然早就给我了,怎么可能留到现在叫你带给我?只可惜我原来身上那件上次被人用匕首刺破了,不过也幸亏有它,那一刀才没能扎的太深,不然,就算我当时没中毒,胸口被刺穿也是死路一条。” 云落尘这才明白,原来是这件天蚕衣当时救了她一命,当时那一刀看似刺中了要害,但其实伤得并不算太严重。 “说!你是不是跟我娘说我被别人刺了一刀,害她老人家担心了?”栾叶秋叉着腰瞪着眼,似乎又恢复了往日刁蛮神勇的气势。 云落尘赶紧摇头,“我可没这么说,我说的是宗门有新的紧急任务,才把你召回去。” 栾叶秋还不相信,“那她叫你给我带天蚕衣是什么意思?” 云落尘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是这样,你娘要送我一件天蚕衣,我以为那玩意儿金贵,世上就那一件,没敢要,所以你娘就让丫鬟给了我两件,说另外一件是给你的,我一看两件质地材料真的一模一样的,这才答应接受了这件礼物。” 说着就要解开衣衫,栾叶秋惊慌地叫起来:“你干嘛?” 云落尘就解开领口,扯出身上穿着的一截天蚕衣道:“师姐你看,我没骗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师姐错怪你了。”栾叶秋示意云落尘赶紧把自己衣服整理好,这附近住着的都是女弟子,要是让人看见他从自己房间里衣衫不整地出来,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呢。 收拾好天蚕衣,栾叶秋又想起最开始那个问题了,望着云落尘道:“我爹呢?” 云落尘看着师姐充满希冀的眼神,心里一痛,知道自己这次不能再装作没听见了,只能装傻搪塞道:“师姐你别担心,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你爹的。” “什么呀!”栾叶秋莫名其妙地说:“我已经找到我爹了啊。”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拍脑门道:“哦哦,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还以为离笙妹妹告诉你了呢。” 云落尘只能继续装傻道:“告诉我什么?” 栾叶秋狡黠一笑,“你猜猜,在平丘城里我们就已经见过我爹了,你想想看是谁?” 云落尘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说:“是鹤仙翁吗?” 栾叶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你傻啦,他都那么老了,都可以当我爷爷啦,再想想。” 云落尘望着她的笑容,鼻子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师姐,我刚回来,有点儿累了,我先回去了,下次再猜吧。”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这时候的笑脸有多难看,也不等栾叶秋说话,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栾叶秋刚想叫住他,可是一眨眼云落尘就已经出门去了,她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小师弟这是怎么了?笑起来跟哭似的。” 云落尘走出屋外的时候,不自觉地扬起头,揉了揉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平复了一下心情,立刻加快脚步往回走,快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发现离笙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回头看着离笙问道:“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离笙摇摇头,“我听说你去找栾姐姐了,才过来看看,你们聊完了?” 云落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望着离笙道:“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离笙歪着头望着他问道:“什么事?” 云落尘低下头,神情痛苦地缓缓说道:“栾水清前辈,已经去世了。” “什么!”离笙震惊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那……栾姐姐怎么办啊,他们父女两个才……” 她话说到一半,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我现在假装不知道他爹是谁,暂时蒙混过去了,可是以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离笙哽咽着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别人了。”云落尘摇摇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师姐的生父是谁,所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现在只能瞒一时算一时了。” 离笙抹了抹泪,望着云落尘道:“你回栾府之后,后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云落尘拉起离笙的手,“去我那儿坐会儿,我慢慢讲给你听。” 南疆,魔界森林。 这里古木参天,枝干虬结,茂密的深绿色阔叶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密林深处偶尔传出阵阵猛兽的低吼。 有三个人正缓步走在这片幽暗的丛林深处。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面容苍白,满脸胡茬,鬓角和额头上还有几缕白发,但从他的眉眼上看,却显得十分年轻,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带着狼头面具的大汉,旁边并排走着的是一位容貌极为英俊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像是某个世家的贵公子,只是他身上穿的紫色丝袍虽然名贵,却好像被无数刀片割过一样破破烂烂,上面还沾满了血迹。 整片森林似乎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安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走得很慢,几乎不发出声音,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立刻变得寂静无声,不但野兽的吼叫声停歇了,连禽鸟与飞虫,都仿佛不敢再拍动翅膀。 韩隐似乎觉得太过安静了,于是他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看那个英俊公子,然后对他说道:“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男子两眼迷茫地摇了摇头。 韩隐道:“你怀里有个东西,把它拿出来。” 男子伸手在自己怀里摸了摸,不一会儿,竟然真的从怀里摸出一块青色的玉佩,他茫然的望着手中的这块玉佩,问道:“这是什么?” 韩隐道:“这是药。” “药?”男子奇怪地问道:“它能治什么病?” 韩隐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缓缓道:“它是专门治失忆症的。”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好像刚好有失忆症。” “没错,所以你最好把这药吃了,这样你的记忆就会恢复。” 男子托着玉佩放到自己眼前仔细端详着,喃喃道:“吃了它,我就能想起以前发生的事了吗?” 韩隐点点头,“没错,一口吞下去,你的过去,就都想起来了。” 男子没有犹豫,竟然真的一仰头,就把那块拇指大小的青玉一口吞了下去。 他缓缓闭上眼睛,浑身上下渐渐泛起淡紫色的光芒,这些紫光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男子在那光球中慢慢地盘腿坐了下来。 韩隐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过了很久,一直等到天都已经完全黑了,那个紫色光球才逐渐消散,男子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 “想起你自己是谁了吗?”韩隐凝视着他紫色的瞳孔问道。 “我是馥玉安。”男子脱口而出,然后缓缓站起身来,非常恭敬地对韩隐行了一个礼,“我都记起来了,谢谢您,三公子殿下。” 第一卷 在人间 095-南下巫咸(1)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入冬了,料峭的朔风从坚硬的石壁上呼啸而来,如同刀刮一般吹得人脸上生疼。 所以,当天还没亮,云落尘就迎着这刺骨的寒风跑到龙吟大师房间里修炼的时候,他总是会怀念当初还在南疆时那些暖冬的日子。 这几个月以来,除了早上修习禁术“祖龙真身”,其余时间云落尘基本上都把自己关在修炼堂里,很晚才回自己房里睡觉,偶尔累了会在外面转悠片刻,让清寒的山风吹走他整日修炼的疲惫。这时候总会有一些女弟子刚好从他附近经过,婉转的眼波“不经意地”落在他的身上,如同冬日里温和的阳光。 后来栾叶秋的伤势也完全恢复了,也跑到修炼堂来找他,这次她没有再让云落尘猜她爹是谁了,而是直接告诉他说:“那个你找来保护我的暗探就是我爹。” 云落尘只能装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连声说:“是吗?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栾叶秋对他惊讶的表情显然十分满意,又说:“当时我被刺伤了,就是他突然出现救了我,我听见他叫我‘秋儿’,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就是我爹!” 说到这里,栾叶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小师弟,你知不知道,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恰恰相反,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我终于找到我爹了,我也是有爹的孩子,他没有不要我,他回来了!” 云落尘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里却却替她感到难过。 说到这里,栾叶秋突然停了下来,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像是在问云落尘,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已经这么久了,他为什么不来应龙堂看我呢?” 云落尘在一旁小声说道:“或许,他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先去忙,走不开?” 栾叶秋微微点头,又抬眼望着云落尘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 云落尘当然只能摇头,安慰她道:“师姐,你别着急,我想,你爹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就会来这里找你了。” 栾叶秋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久久凝视着云落尘的眼睛,看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栾叶秋已经转过身,自己朝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对云落尘笑了笑,“你最近练功很勤奋啊,我也得回去加油了,虽然比不上你,但也不能落后太多了。”说完便转身离开,她走得很快。 这次以后,栾叶秋再也没来找过他,或许真的像她自己说的,也跟云落尘一样每天都忙着修炼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下午,云落尘刚刚从深度冥想中醒来,就听见外面的欢呼声:“下雪啦,下雪啦!” 云落尘心中一动,久在南疆的他,还没有真正见过下雪是什么样子。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就看见眼前飘扬着轻絮一般的雪花,抬起头,灰蒙蒙的天上,纷纷扬扬的小雪在风中旋转、飞舞,好像有仙女在天上把这些美丽的飞花撒向人间。 天上有没有仙女云落尘不知道,可是当他把目光从天上收回来时,却仿佛看见了人间的仙女。 他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孩儿站在雪中,她扬起白瓷一般光洁的面庞,弯弯的柳叶眉下美目轻闭,精致小巧鼻子下面,微微扬起的嘴角荡漾着陶醉的笑容,她张开双臂,仿佛想要将这些落入凡尘的白色精灵拥入怀中。 “好美啊……”云落尘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不知说的是美景,还是美人,又或许,这两者原本就不分彼此。 离笙当然也是第一次看见雪。 所以她一听到有人喊就立刻兴冲冲地跑出来,看到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便忍不住跑到雪地里,她自由地张开双臂,想要更亲近地感受这份新奇与美好。 云落尘远远地看着她,他很想走到她身边去,却害怕打扰到她,他实在不忍心破坏这赏心悦目的一幕,云落尘觉得,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画面,如果他自己走入其中,就成了那唯一的瑕疵。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离笙也看见了她,朝他转过身来,云落尘便迎着雪走上前去。 他侧过头看了看离笙的脸颊,伸手在她脸上拈下一片融化的雪花。 他说:“你脸上的伤好了。” “嗯。”离笙点点头,浅浅一笑。 “比以前更好看了。” 离笙轻轻低下头,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 “明天一早我再去师父那儿一趟,这禁术‘祖龙真身’我就全部学完了,到时候我会向师父辞行,我要回南疆找个人。” 离笙抬起头问:“你要去哪里?找谁?” 云落尘说:“去巫咸国,找剑圣凌渊,我要找他问我爹的事。” 离笙说:“我想跟你一起去。” 云落尘笑道:“巧了,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想带你一起去。” 离笙点头笑起来:“好呀。” 于是在一个雪后晴朗的中午,云落尘和离笙两人向众人告别后离开应龙堂,朝着巫咸国方向出发了。 银装素裹的轩辕之丘辽阔而苍茫,地面有些打滑,雪地反射阳光又很晃眼,所以他们走的很慢,等到走下山丘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终于下山了,看来得走快点儿,这里比较荒凉,等走到前面找家客栈住一宿。”云落尘说。 两人都施展轻功赶路,离笙在应龙堂修习的这些日子进步很快,速度几乎快跟得上云落尘了,云落尘惊叹道:“你学的可真快。” 离笙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东西看一遍就自己会了,就好像我天生就会功夫似的。” 云落尘笑道:“看来你跟我一样天赋异禀。” 两人就这么连跑带飞地走了一个多时辰,天都已经全黑了,才隐隐约约能看见前面有了亮光,离笙实在跑不动了,拉着云落尘道:“我走不动了,咱们歇会儿吧。” 云落尘只好停下来,指着前面的亮光道:“前面有人,咱们去问问能不能借宿。” 离笙却找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摆摆手笑着说:“你自己去问,我要在这儿休息一下。” 云落尘苦笑道:“就几步路了你也不愿走吗?” 离笙嘟着嘴道:“哪才几步路啊,少说也还有一里路好不好,我脚都快磨出泡了,你自己去看看吧。” “真的假的?”云落尘满脸关切地蹲下来,笑嘻嘻地就要去抓离笙的脚,“给我看看。” “哎呀,别闹了。”离笙抬脚轻轻踢开云落尘的手,有些害羞地把头扭向一边。 云落尘只好站起身道:“那好吧,那我就自己去问问,你在这儿坐着别乱跑啊。” “嗯。”离笙点了一下头,仰着脸朝云落尘嫣然一笑,“快去吧。” 云落尘转身朝着那处亮光跑去了,他刚走没多久,离笙就看见一个背着木箱子的干瘦汉子从远处走了过来,这个人身材不高,贼眉鼠眼,鹰钩鼻,尖嘴猴腮,左边脸上还有一处从眼角直到腮帮子的疤痕。 离笙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人相貌猥琐,不像个好人,于是慢慢地挪动身子尽可能地背对着他。可是这里就只有一条路,离笙又坐在这路边,所以这人沿着这条路走过来,不可避免的还是来到了离笙的跟前。 这人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女,所以他很自然地停下脚步,两只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离笙看,看着看着,他就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往离笙坐着的那块石头上靠近了。 他走到离笙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住,取下背上的木箱放到身前,然后蹲下身来,笑眯眯地看着离笙道:“姑娘,我跟你说几个事儿。” 离笙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虽然心里有些慌,但还是强装镇定地问:“我又不认识你,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人“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小声道:“姑娘,你可听说过千蝠洞的副宗主熊姜鑫?他可是最喜欢到处袭击年轻漂亮的姑娘的。” 离笙道:“我知道,可是我听说他已经死了。”万魔窟一战,栾叶秋一人之力诛杀熊姜鑫的事早就在应龙堂传开了,离笙自然也知道。 那人的笑容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他虽然死了,可是他还有不少实力不俗的手下,这些手下可比那熊姜鑫本人还厉害哩。” 离笙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动身体,小声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那人眯着眼继续说道:“他们个个都身怀绝技,就在上个月,就有一个漂亮姑娘在这附近被他们其中一个用迷药捂晕掳走了。”说到这里,那人已经慢慢地打开了面前的木箱,伸出手在里面摸索着。 “你要干什么?”离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抬起衣袖挡在自己鼻子前面。 只见那人从木箱里摸出了一张薄薄的面纱,他双手托着面纱举到离笙面前,眉飞色舞道:“姑娘,这面纱是我专门从北方欧丝国带来的上品,乃是用欧丝国特产的天蚕丝制成,可以隔绝一切迷药毒雾,只要三十文钱,你买一张吧。” 离笙被这人气乐了,她握着拳头,拧着眉,恨恨地说:“你就为了卖我这个面纱,用得着扯这么些瞎话来吓唬我吗?” 第一卷 在人间 假 假 《末世大荒》第一卷 在人间 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末世大荒》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卷 在人间 096-南下巫咸(2) 那人立刻正色道:“姑娘,我可不是吓唬你啊,你看你长这么漂亮,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的,很危险呐。” “行了行了。”离笙摆摆手道:“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就买一张,怎么样?” “好好好,”那人一听离笙要买,立刻眉开眼笑,“姑娘请问吧。” 离笙问:“这附近有没有店家可以让我晚上留宿的?” 那人挠了挠头道:“呃……这店家倒是没有,不过你往前走半里路,有个岔道口儿,你往右边那个路口往里走,有一条小路,沿着这条小路走个一百来步,就能看见一个小村子,你可以找户人家借宿一宿。” 离笙觉得那人都长成这副模样了,不去当坏人实在有些浪费,所以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说的话,又多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常去他们村卖些小玩意儿,跟他们都认识,那里的村民心肠都挺好,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没地方住,他们肯定愿意留你住一晚的。”说着他又在箱子里翻了翻,一边翻一边说:“不过,天这么黑,那条小路也不太好走,听说还有毒蛇出没,我这儿还有火折子,姑娘要不要买几个?” 离笙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那人又把那面纱举到离笙跟前,谄媚的笑着说:“那……姑娘,火折子你不要,这东西你刚才说了要买的吧。” “嗯,我要买的。”离笙说着就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却忽然想起来,路上她嫌银钱带着着太重,都装到云落尘身上的包袱里了。 她只好望着那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她就忍不住想捉弄这家伙一下,于是她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迷离而诱惑的眼神看得那人心神荡漾。她凑到那人耳边轻声道:“你以前见过这半夜里有姑娘一个人坐在荒郊野外吗?” 那人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愣愣地摇摇头回答:“没有。” 离笙又笑道:“那你有没有听说,有狐狸精会变成人类美女的样子,把走夜路的男子骗到野地里吃掉?”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得邪恶起来。 那人一下子冷汗就下来了,哆哆嗦嗦道:“好像……是听老人说过……” 离笙继续吓唬他道:“那你想不想亲眼见识一下?” “不不不,不想,不想,不要吃我,不要吃我……”那人吓得语无伦次,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脸都绿了,抱起木箱子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啊,妖怪吃人啦!” 离笙望着那人狼狈逃走的背影,坐在石头上欢快地笑起来,“叫你先吓唬我!” 她头一回发现,原来恶作剧是一件这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云落尘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风一样从自己身边掠过,口中还在大叫“救命”,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立刻加快脚步朝来的路上飞奔起来。 等到他跑到离笙面前的时候,发现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离笙笑嘻嘻的样子觉得奇怪,问道:“你在笑什么?” 离笙却不回答,反而问他:“前面怎么样?有地方住吗?” 云落尘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就是一间小茅草屋,里面挤着一家四口,肯定是住不下了。” 离笙得意道:“我知道哪里有地方住。” 云落尘惊奇道:“你知道?” “你刚刚过来的路上,是不是见到一个岔路口?” 云落尘点点头道:“对啊。” “右边那条小路进去走一百多步,有一个小村子,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云落尘问道:“你刚刚过去看了?” 离笙摊了摊手,“我一直坐在这里没动过呀,是你叫我不要乱跑的,我可是很听话的。” 云落尘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些?” 离笙调皮地眨眨眼,“我就是知道。” 她又看着云落尘笑起来,“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 “我怎么奖励你?” “我累了,反正去那个村子就几步路,你背我过去吧。” 云落尘哈哈一笑,立刻转过身蹲下来,“上来吧。” 离笙欢呼一声就扑了上去,两手抱住云落尘的脖子,大声嚷道:“驾!” 云落尘立刻站起身跑了起来,他不仅跑起来,还施展轻功飞了起来,一边飞一边大声道:“你是不是第一次骑会飞的马?” 离笙轻轻拿下巴蹭了蹭云落尘的脑门,笑道:“我第一次骑这么傻的马。” 两人就这么说笑一路来到了村口,奇怪的是这大半夜的村口却聚集着很多人,似乎村里所有人都出来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而且很多人手里拿着锄头、镰刀、斧头,还有扁担。 云落尘和离笙都愣住了,直到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指着趴在云落尘背上的离笙道:“就是她!” 离笙一下子认出来,这就是刚刚向她兜售面纱和火折子的小贩,他刚才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可是现在却神气十足地对众人大声道:“她就是我说的那个妖怪!” 云落尘自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离笙却一下子明白了,她赶紧摆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刚刚是吓唬你的。” 那小贩却十分肯定地对村民们说:“她肯定是妖怪,你们想想,哪有人能长这么漂亮,分明就是妖怪变的。” 他又补充道:“她刚才还说要吃了我。” 离笙急了,还在不停地摆手,“不是呀不是呀。” 她轻轻拍了一下云落尘的脑袋,“你快帮我解释一下呀,我不是妖怪,你再不帮我解释,我们今晚就没地方住了,就得睡在野地里。” 于是云落尘就对村民们解释:“她不是妖怪,她真的不是,我们俩是一起的,我们在找地方借宿。” 这时有个女人对周围的村民们说:“这妖怪还会法术,她一拍那男人的脑袋,那男人就帮她说话了。” 众人恍然大悟,又有人说道:“大家小心,看来这妖怪会控制人的心神。” 有个小孩从人群中冒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大声道:“她自己有腿,可却叫那人一直驮着她,给她当马骑呢,一看就是被她给控制住了!” 云落尘一听这话赶紧把离笙放了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对众人解释道:“她不会法术,我也没有被她控制心神,她只是走累了,所以叫我背着她,我们真的是一起的。” 那小贩说:“你说你们是一起的,可是刚才明明只有她一个人。” 云落尘说:“刚才我去前面探路去了,我叫她一个人坐下路边的石头上歇一会儿。” 那小贩见他说得这么清楚,也很合理,渐渐有些相信了,但还是不愿松口,毕竟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于是他又说:“她还说要吃了我。” 云落尘回头问道:“你说你要吃了他?” 离笙撅了噘嘴道:“是他先吓唬我的。” 云落尘又对那小贩道:“是你先吓唬她的,本就是你不对,她反过来吓你一下,你们就扯平了,可是你现在叫了这么多人拿着锄头、镰刀、斧头,还有扁担,一副要打她的样子,就更不对了。” 云落尘又说:“你应该向她赔礼道歉。” 离笙走过来扯了扯云落尘的衣袖,小声道:“不用他道歉了,是他跟我说这里有个村子的。” 于是云落尘想了想,又对那小贩道:“看在你帮我们指路的份儿上,就不用你道歉了,你帮我们跟村民们说说,我们想在这里借住一晚。” 离笙从云落尘背上的包袱里摸出小块银子,递到小贩面前,“我说过要买你的东西就一定会买,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不是妖怪。” 小贩看到钱立刻就不觉得离笙是妖怪了,他乐呵呵地接过钱,从箱子里取出面纱双手捧到离笙面前,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离笙又说:“你告诉他们,我们不会白住,我们会付钱的。” 小贩朝他们作了个揖,立刻回头对村民们大声解释起来:“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云落尘长舒了一口气,望着离笙摇头苦笑道:“你以前不会这么调皮的。” 离笙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贩领着一个身材微胖,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走了过来,他对两人说道:“他叫二柱子,爹娘都去世了,就剩他一个,还没娶亲,家里宽敞,你们可以住他家。” 离笙又拿出一小块银子塞到那胖小伙手里,说道:“谢谢你,我们不白住,我们给钱。” 她又对那个长的有些猥琐的小贩说道:“也谢谢你,我之前把你当坏人了,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云落尘皱了皱眉,对离笙道:“这样的话你跟他说不合适。” 离笙有些莫名其妙,“哪里不合适?” 云落尘道:“反正听着不对劲。” 胖小伙二柱子攥着银子,看了一眼离笙就害羞地低下了头,瓮声瓮气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到了二柱子家里,云落尘又问二柱子:“你家里有吃的吗?” 二柱子点头说“有”,立刻就去厨房拿了一盘饼和一盘熏肉摆在桌上,自己却远远地坐到一边去,时不时地抬头看离笙,可离笙一往他这边看,他就又立刻把脸转到一边。 云落尘问二柱子:“你不吃吗?” 二柱子憨笑着说:“我晚饭早吃过了。” 云落尘又扭头问离笙道:“你饿不饿?” 离笙说:“我饿死了。” 于是两人就坐下来吃东西,云落尘一边吃一边问二柱子:“这里就只有你们一个村子吗?” 二柱子摇摇头道:“前面还有一个村子,名字叫同家村,不过那个村子里的人很奇怪,你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们。” “奇怪?”云落尘听了这话反而来了兴致,“怎么个奇怪法?” 二柱子道:“他们从不跟外面的人来往,也不许外面的人进他们村子里,他们脾气古怪,而且很多人脑子还有些呆傻,听老人们说,这是因为他们很久以前都是一家人,然后自家的兄弟姐妹互相通婚,所以生出来的孩子就是傻的。” 云落尘笑道:“这倒有点儿意思,难怪叫同家村,原来就是同一家人组成的村子,明天去看看。” 二柱子赶紧劝他:“兄弟,你可不要去那个村子,他们人都不讲理,看到外人进去,就会拿着劈柴刀来砍你了。” 云落尘道:“我就是好奇去看一眼,不至于吧,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些呆傻的孩子都长什么模样,我之前还从没见过傻子呢。” 离笙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道:“你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云落尘望着离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说我是傻子?” 离笙道:“人家都已经告诉你,那儿的人见了外人就砍,你还要跑过去看,你不是傻子是什么?” 云落尘笑了笑,“我又不怕他们。” 离笙用饼卷着最后两块肉,轻轻咬了一口,也不看云落尘,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说:“他们砍你,你怎么办?难道你要还手把他们都杀了?” “我可以跑啊。” “你跑去哪里?跑到这里,就把我和二柱子还有全村的人都连累了。” “我可以躲起来叫他们找不到。” 离笙慢吞吞地咽下最后一口,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眯着大眼睛有些鄙夷地看了云落尘一眼,缓缓说道:“你可真无聊。” 第一卷 在人间 097-南下巫咸(3) 第二天一早,云落尘也不顾离笙和二柱子的劝阻,执意要往同家村去,他晃着手中的地图对离笙道:“这回我可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因为昨天晚上我发现从这个同家村穿过去是一条捷径,咱们可以更快到巫咸国。” 离笙脸上愁容满面,“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咱们还是绕路走比较安全。” 云落尘说:“咱们先去那边看看,万一不行,咱们再回来按原定路线走。” 离笙无奈地点点头道:“那好吧。” 两人走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山,山间晨雾缭绕,而在那白茫茫轻纱一般的雾气笼罩的山脚下,一片低矮的土瓦房若隐若现。 “那里就是了吧。”云落尘指着那边土瓦房道。 离笙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云落尘不假思索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我们可以找找有没有绕过这个村子的路。”离笙拉着他的胳膊央求道:“求你了,别去村子里惹事行不行,一村的傻子有什么好看的。” 云落尘随口敷衍道:“好吧好吧。” 离笙站在原地不走了,她说:“你保证,要不然咱们就回去。” 云落尘只好很认真地说:“我保证。” 于是两人就沿着山脚往前走,走着走着离笙好像看见什么东西就停下来了,可能是雾太大了,云落尘没注意,还在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才发现离笙不见了,于是他回头大喊:“离笙,你在哪里?” 后面传来离笙的回应:“我在这里,落尘,你快来看,这里有一个孩子!” “孩子?”云落尘循着声音往回走,很快发现离笙正蹲在地上,嘴里还在小声对着地上说话:“你别怕,出来让姐姐瞧瞧你。” 云落尘已经走到离笙跟前,突然发现脚下伸出一个大脑袋,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大脑袋丝毫不顾被踩扁的风险,直愣愣地就往外顶,云落尘和离笙一直低头看着这颗脑袋,渐渐的他们的目光变成了平视,最后就变成了仰视,因为这颗如同一只大南瓜一般的脑袋下面的身躯庞大得如同一头巨熊。 云落尘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刚刚差点踩下去的地方有一个足有一丈多深的大坑,而刚刚这个大坑就是被这个大家伙给塞满了。 云落尘指了指这个足有两个他这么高的家伙对离笙道:“你管这叫孩子?” 说完他又仰着头问这个大家伙:“你是个孩子?” 这个巨人晃动着圆滚滚的大脑袋,两只铜铃一般的大眼珠子目光呆滞,他缓缓地低下头,瞧着云落尘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厚厚的嘴唇亲切地吐出了两个字:“爸爸。” 云落尘呆住了,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扭头望着离笙道:“他叫我爸爸。” 离笙点点头,“我听见了。” 云落尘问她:“他为什么叫我爸爸?” 离笙摇摇头,“我不知道。” 离笙又说:“他刚刚也是这么叫我的。” 这个巨大的“孩子”果然很配合地蹲下身子,转过头两眼无神地看着离笙,张着大嘴唤道:“爸爸!” 云落尘纠正他道:“你不能叫她爸爸,她是女孩子,你应该叫她妈妈。” 离笙问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 云落尘解释道:“爸爸妈妈就是父母的意思,只是咱们这里一般管父母叫‘爹娘’,古籍记载,在西北方的一些部落,他们称呼父母就叫‘爸爸妈妈’。” 离笙点点头,红着脸道:“你为什么教他管我叫妈妈?” 云落尘坏坏地笑了笑,“因为我觉得好听。” 巨人孩子张着嘴,歪着头,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终于望着离笙唤道:“妈……妈。” “对啦!”云落尘向他竖了竖大拇指,回头对离笙得意地说:“而且很好学,你看他一下子就会了。” 巨人孩子显得非常高兴,兴冲冲地对云落尘也大声叫起来:“妈妈!” 云落尘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你叫她妈妈,就不能再叫我妈妈了,你应该叫我爸爸。” 巨人孩子却根本不管,用比刚才更加流利且响亮的声音朝云落尘呼唤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离笙在一旁已经笑弯了腰。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在那里大吵大闹!” 云落尘心想:不好,怕是弄的动静太大,把村里的人招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这里算不算同家村里的地界,他可不想还没进村就被人拿劈柴刀砍。 于是他赶紧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离笙见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只好捂着肚子憋着笑,可是那巨人孩子看不懂他这手势是什么意思,反倒兴奋地跳了起来,震得附近一片都地动山摇,然后仰着头大吼了一声:“妈妈!” 于是好几个握着劈柴刀的彪形大汉很快出现在了云落尘面前,他们仰头看了看巨人孩子,又看了看云落尘和离笙,其中一个领头的大汉瞪着云落尘道:“你们两个不是本村的吧?” 云落尘看这几人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于是直接现场编瞎话道:“我们是本村的人。” “胡说!”大汉对云落尘怒目而视道:“既然是本村的人,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云落尘指了指身边的巨人孩子,反问道:“那你们见过他吗?” 大汉道:“当然见过,他是咱们同家村的。” 云落尘又问:“那你们见过他父母吗?” 大汉愣了一下,摇摇头道:“那倒没有。” 云落尘这下放心了,于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离笙,朗声道:“我们就是他的父母。” 大汉将信将疑,“你们是他父母?” 接着他又嘟囔了一句:“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云落尘搂着离笙的腰解释道:“因为我们夫妻俩很少出门,今天是因为儿子掉进坑里了,我们才出来找他。”说着指了指地上那个一丈多深的大坑。 说完他又拍了拍巨人孩子的手,指了指离笙问他:“儿子,你管她叫什么?” 巨人孩子咧嘴一笑,声若洪钟地冲着离笙大喊:“妈妈!” 云落尘怕这几个人听不懂,还对他们解释道:“‘妈妈’就是‘娘’的意思。” “这下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大汉只好点点头,“我们相信了,那你们既然把儿子找到了,就赶紧回家吧,不要在外面吵闹。” 云落尘赶紧答应着:“好好,我们这就带他回家。” 等到那些人都走远了,云落尘对离笙笑道:“这回我们不用绕路了,我们进村然后直接穿过去就行了。” 于是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同家村,一开始还有人觉得云落尘和离笙有些面生,想要上前盘问,但很快就有刚刚遇到的那几个大汉中的某个人上去对这些人解释。他们对这些村民说:“这两个人是阿瓜的爹娘。” 于是云落尘就知道这个巨人孩子名字叫“阿瓜”了。 他们就这样不慌不忙地一直往前走着,一路上云落尘不停地教阿瓜叫他“爸爸”,叫离笙“妈妈”,就这样一直教到天黑,从村头一直走到村尾,阿瓜才终于学会了区分这两个称呼。 云落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教这个傻孩子这些,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理由,因为他在教这个孩子的时候,离笙一直在旁边笑个不停,虽然他听见这个大家伙不停地叫自己“妈妈”有些生气,也有些不耐烦,但只要听见离笙在旁边笑了,他又觉得这件事变得有意思起来。 现在这孩子终于学会了,离笙也不觉得好笑了,他们也已经穿过了整个同家村,是时候让这孩子回去了。 于是云落尘就对他说:“好了,爸爸妈妈现在要走了,你该回村去了。” 阿瓜似乎根本没明白云落尘的意思,只是嘿嘿笑着,两只手在自己如同窗帘一般的蓝布裤子上搓了搓,冲着云落尘叫了一声:“爸爸。” 离笙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但是没说出口。 云落尘扭头对离笙道:“再往前走三十里路就到了巫咸国的地界了,最近的一座城池是巫咸国旧都登葆城,咱们今天晚上去那里找家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启程。” 说完便施展轻功向前飞去,离笙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阿瓜一眼,也跟了上去。 但是云落尘飞了半里路就觉得不对劲了,于是他停了下来,回头就看见两只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两只大眼珠子如同两个铃铛挂在一个大南瓜上,这个大南瓜的瓜肚子上还有一张大嘴,而现在这张大嘴开始说话了:“爸爸。” 云落尘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阿瓜,有些头疼地抓了抓脑门,“你跟过来做什么?” 阿瓜却只知道咧着嘴笑,“爸爸。” 云落尘二话不说,拉起离笙又一次把她背了起来,然后大吼一声:“风神步!”于是两人便像风一样向前飞奔了,就这样跑了好一会儿,云落尘也觉得有些累了,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离笙从他背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感到有些晕头转向了,她扶着云落尘指了指后面。 云落尘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是什么了,因为他已经感受到阿瓜两个大鼻孔喷出来的气息正猛烈地拍打着他的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傻小子跑的还挺快,甩都甩不掉。” 离笙终于忍不住上前拉着云落尘的胳膊说:“要不然,咱们带阿瓜一起走吧,他在村里也没有爹娘照顾,怪可怜的。” 阿瓜转过脸瞧着离笙,温顺地叫了一声:“妈妈。” 云落尘心里自然是非常不愿意的,并不是他没有爱心,而是他觉得自己和离笙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这时候突然插进来一个大傻子,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 但是他依然对离笙说:“好吧。”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实在有一股想扇自己耳光的冲动。 第一卷 在人间 098-世外桃源(1) 最终云落尘还是答应离笙带着阿瓜上路了,这也导致离笙的坐骑从之前的云落尘变成了阿瓜,只不过比起云落尘,阿瓜这个坐骑对离笙来说显然更加舒适写意。 当离笙坐到阿瓜宽阔的肩膀上时,她感觉刚刚被云落尘背着跑了几里路的眩晕感便瞬间烟消云散了,离笙舒服简直想要直接躺在阿瓜厚实的肩头上。 这时候云落尘心里便充满了酸溜溜的气息,云落尘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产生了嫉妒的心理,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嫉妒离笙还是在嫉妒阿瓜。 嫉妒显然比离笙更加沉重,所以还没走几步路云落尘就觉得累了,他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渐渐落在了阿瓜和离笙的身后。 离笙在阿瓜肩上很轻松地转了个身,她的两只手都撑在阿瓜的右肩上,她的两只脚悠闲地来回晃动,脚后跟轻轻磕着阿瓜的脊背,她笑眯眯地俯视云落尘道:“你怎么越走越慢了?” 云落尘没好气道:“因为我在用自己的脚走路。” 离笙说:“那真是辛苦你了。” 云落尘说:“能不能让我也坐上去,我也很累了,你看阿瓜另一边肩膀还是空着的。” 离笙摇摇头说:“这可不行,你会把阿瓜累死的。” 云落尘说:“他不会累死的,小孩子应该多锻炼身体。” 离笙说:“你也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他还要长身体,你把他压坏了,他就不长个儿了。” 云落尘瞪大眼睛道:“你还要他长多高?” 他想了想,又说道:“你看他左边肩膀坐人,右边肩膀不坐人,这样长大了左肩就会比右肩高,这叫高低肩,很难看,应该让我坐在他另一边肩膀上。” 离笙也想了想,反驳道:“你这个办法也不行,如果你坐上来,他还是会高低肩,只不过会反过来,变成右肩比左肩高。” 她又补充解释道:“因为你比我重。” 说完她双手抱住阿瓜的脖子一撑,很轻巧地就把屁股从右边挪到了左边肩膀上,然后高兴地晃着脚道:“我一边坐一会儿,这样就不会高低肩了。” 云落尘闭上了嘴巴,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变得越来越调皮了。” 离笙抿着嘴笑了笑,又说:“算了算了,不跟你说笑了,我把位置让给你,我下来自己走。”说完便一下子从阿瓜肩上跳了下来。 阿瓜感受到自己肩膀上没有了人,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离笙。 离笙指着云落尘对阿瓜说:“你驮着爸爸走一下。” 阿瓜有些茫然地看着正慢慢走过来的云落尘,嘴里喃喃道:“爸爸。” 可是等到云落尘走到他跟前时,他又有些不情愿地摇摇头,他指了指离笙,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示意离笙继续坐在上面。 离笙摆摆手说:“我歇够了,不坐了。” 云落尘恨恨地说:“我看这傻大个不是真的傻,就盯着漂亮姑娘献殷勤呢。” 离笙咯咯笑起来,“你不会是吃他的醋吧,他可是管我叫妈妈呢。” “妈妈。”阿瓜立刻憨憨地叫了一声。 离笙回头朝他一笑,“乖。” 云落尘跺了跺脚,大声道:“一定是装傻,一定是装傻!这孩子太有心计了!” 阿呆朝云落尘瞪大了眼睛看着云落尘,无辜地大声叫道:“爸爸!” 刚一喊完,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咕噜”声响起,阿呆困惑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两只大手同时捂在自己的肚皮上。 离笙扭头看着云落尘说:“这孩子饿了。”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也有点儿饿,昨晚吃完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云落尘说:“我们现在离巫咸国至少还有二十多里路,到那里才有吃的。” 离笙说:“能不能在附近采些野果?” 云落尘说:“这都入冬了,哪还有什么野果?” 离笙说:“找找试试嘛,咱们分头去找。” 云落尘想了想,说道:“天都黑了,这深山里分头找不合适,一不小心就走散了,还是我去找吧,你们两个就呆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 阿瓜一屁股坐了下来,对云落尘轻声道:“爸爸。” “还是阿瓜听话。”云落尘高兴地抚摸了一下阿瓜的脑袋,然后对离笙说:“你也要跟阿瓜一样听话。” “好吧。”离笙于是也在阿瓜身边坐了下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天都已经这么黑了,这浓重的夜色让她心里有些害怕,她对云落尘说:“你要快去快回。” “好,我一定快去快回。”云落尘答应着,转身走进漆黑的夜色中,离笙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走远,接着一下子就看不到了,就像是前面打开了一道看不见的门,云落尘就这样走进门里,然后门关上,人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不过很快云落尘就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看来他的确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说了“快去快回”,这才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 离笙以为他这么快回来了一定一无所获,却想到云落尘居然用衣服兜着一大堆果子满载而归。 云落尘兴冲冲地跑到他们面前,一股脑把怀里的果子撒了一地,高兴地说:“真没想到,都入冬了,居然还有长得这么好的桃子。” “这么一会儿你居然摘了这么多?”离笙惊呆了,随手拿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立刻溢满了口腔,“好好吃!”离笙情不自禁地称赞起来。 “一会儿?”云落尘有些奇怪,他觉得自己似乎找了很久才发现这片桃林的,可还没等他仔细想太多,这一大堆桃子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爸爸,爸爸!”阿瓜腮帮子鼓鼓的,一边继续往嘴里塞桃子,一边兴奋地大叫,显然吃得十分开心。 离笙手里的那颗桃子才刚咬了两口,她又对云落尘说:“这些肯定不够他吃的,我跟你一起再去摘点回来吧。” “没事儿,我一个人再去多摘点儿就行了,你拿个大一点的包袱给我。”云落尘说完又对阿瓜大声道:“我再去给你摘,你给妈妈留两个,别一个人都吃了。” 云落尘又一次离开了,离笙一边吃着桃子,一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望着望着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坚持跟他一起去,而她这会儿刚想叫住他的时候,却发现云落尘的身影又像上次那样很快消失了,黑夜如同巨兽一般吞没了他。 云落尘沿着刚才的路一直向前走着,他走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看见那片熟悉的桃林再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些香甜可口的大桃子似乎存心躲着他似的,反倒是四周这些凋零的枯木越走到后面就变得越来越高大,树影婆娑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接着他仿佛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这声音是他之前没有听到的,他朝着流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因为他觉得既然今天运气这么好,能摘到这么多桃子,说不定也能抓到鱼,这样大家还可以开荤了。 很快他就真的发现了一条小溪,水面上似乎还飘着一片又一片的什么东西,由于天太黑了,云落尘看不清楚,只看见零零碎碎的影子像是落叶。等他走近了,从水里拾起一片,才发现原来这竟然是花瓣。 “冬天居然还有花?”云落尘觉得十分奇怪,“这也不是梅花啊。” 云落尘沿着溪边朝着水流的上游走去,渐渐来到了一个山洞前,水流就是从山洞里流出来的。 好在这山洞并不算太小,云落尘蹚着水就走进去了,他慢慢向前摸索着走了很久,渐渐地好像看见前方有一处微弱的亮光,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去,那亮光越来越近,终于他发现,那就是这个山洞的出口。 而当他走出这个山洞的时候,那原本微弱的亮光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大片明亮的阳光,在这片灿烂的阳光下,蓝天如洗,小溪在虫鸣鸟叫声中蜿蜒着奔赴远方,溪边一望无际的桃花林绚烂缤纷,在风中飞扬的桃花像粉色的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云落尘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从一个冬夜的深山里,忽然闯进了这鸟语花香的灿烂春光中。 “怎么黑夜一下子变成白天了呢?”云落尘有些纳闷了。 “而且,这桃花是春天才开放的,这里的气候这么温暖,完全不像是外面刚入冬的样子啊。”云落尘百思不得其解,他心里疑惑,于是忍不住好奇想上岸去看看。 他走到岸上的桃花林中,逆着溪流的方向继续前行,渐渐地他仿佛听见了女子嬉笑的声音,那声音比虫鸣鸟叫更婉转,比流水叮咚声更清亮,这些明媚的笑声总是令人感到身心愉悦,于是他忍不住就要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他的脑海里还在想着,如果这里有人家,或许就会有客栈,这样就不用急着赶路去巫咸国了。 没走多久,他就发现这些笑声是从溪流方向传来的,他发现这一点的原因是因为他看见了这笑声的来源。它们来自三个皮肤洁白如玉的姑娘,这三个姑娘都在小溪中戏水打闹,她们白生生的躯体在阳光下显出玲珑的曲线,青春的气息在弥漫着花香的空气中蔓延。 她们显然并没有发现桃花林中的云落尘,但云落尘却能清楚的看见她们,这美艳动人的画面令他沉醉,甚至连她们皮肤上晶莹的水珠折射出的七彩光芒,都令他感到目眩神迷。 可惜的是,这美好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声凶恶的吼叫声摧毁了这春光无限的美景,云落尘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远方的山坡上俯冲下来,欢乐的笑声一下子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慕云笔记: 《桃花源记》: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第一卷 在人间 099-世外桃源(2) 三个姑娘飞快地跳上岸披上衣衫,其中两个立刻朝着远处逃去,云落尘惊讶的发现还有一个女孩儿居然没有急着逃跑,这个姑娘看上去似乎才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她刚披上的衣衫仍然凌乱不堪,鞋袜也还没来得及穿,却捡起了地上的一把木剑迎面对上了那个体形比她大好几倍的怪物。 云落尘原本已经摸到背后剑柄的手又放了下去,他觉得如果这个姑娘能够对付这头野兽的话,自己就用不着出手了,万一她要是真的打不过,他自信凭自己的实力,应该也来得及救援。 “这种时候,能不暴露自己尽量不要出头吧,不然被当成偷窥的流氓,惹一屁股麻烦不说,离笙那边也不好解释。”云落尘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怪物见有一个姑娘没有逃走,似乎也开始戒备起来,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站在小溪对岸冷冷地注视这个姑娘,云落尘这才看清这怪物长的什么模样。 只见它身长近三丈,形似野猪,披着一身漆黑的长毛,尖利的獠牙呲出嘴边,最奇怪的是,这怪物身体前后都长着一个头颅。 “前后各长着一个猪头……”云落尘小声自言自语道,“好像看到过这种野兽的记载,这难道就是异兽并封吗?” 双头猪突然发出一声怒吼,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它身体猛地向前一窜,朝着对岸的姑娘冲了过去,粗壮的四肢刚踏入水中便激起了几尺高的水花。 姑娘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等到那野猪冲到近前时一下子高高跃起,一脚踏在那头野猪的脊背上,使劲一跳,就跳到了对岸去了。 姑娘刚一落地便立即转身,果然那头野兽又一次向她冲了过来,于是她再一次高高跃起,然后又是一脚踩着野猪的脊背跳到了对岸,这次她落地的时候有些趔趄,看上去似乎是因为那野猪背上的毛太硬了,她光着脚踩上去扎得有点儿痛。 云落尘不用看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果然,野猪又朝对岸冲了过去,姑娘又一次高高跃起,就这样重复了好几个来回,云落尘不禁感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无聊的战斗。 那小姑娘的样子似乎看上去有些顶不住了,因为每次交锋过后她都要转过身来应敌,可是那头猪却不用转身,这就是前后都长脑袋的好处,它只需要换个脑袋继续冲锋就可以了,所以几个回合下来,猪逐渐占据了优势,姑娘有好几次跳起来的时候差点就被獠牙刺中小腿。 云落尘见那姑娘情况不妙,于是从身边的桃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对准那边的猪鼻子扔了出去。 这次姑娘转身的时候,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桃林里飞出来一道光,接着她就感觉到似乎一支利箭擦着她耳边飞了过去,只听见一声尖厉的惨嚎声响起,那头野猪扬起丑陋的大脑袋剧烈摇晃着,一根树枝准确的插在它的鼻孔中,鲜血洒了一地。 姑娘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瞅准时机举起木箭狠狠劈在野猪的脑门上,只见木剑劈下的一瞬间浮现出翠绿色的光芒,一下子在那野猪头上留下了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野猪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另一颗完好无损的脑袋立刻带领着它那肥硕的身躯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姑娘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快步走到溪边,一边穿鞋整理衣衫,一遍好奇地伸着脑袋往刚刚树枝飞出来的方向张望。 云落尘站在树林里没动,虽然自己刚刚帮了她的忙,但毕竟偷看姑娘洗澡在先,虽然他也不是故意的,但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找他麻烦。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来时,却发现那个姑娘已经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了。 云落尘心想反正都要被当做流氓,干脆当一个光明正大的流氓,于是主动从桃花林里跳了出来。 “咦?”姑娘见了云落尘显得很吃惊,但仅仅是吃惊而已,并没有愤怒。 看到这个姑娘完全没有要生气的迹象,云落尘终于放心了。可是这姑娘看他的眼神还是令云落尘感到不太舒服,这眼神让他觉得在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眼里,自己是一个比刚才那头双头黑野猪还要奇特的动物。 “你……为什么这样子看着我?”云落尘试探着问道。 小姑娘围绕着云落尘转了一圈,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云落尘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云落尘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侮辱了,但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却又看见那小姑娘倒吸了一口气,捂着小嘴退了几步,惊呼道:“你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吧?” 这句话把云落尘从愤怒边缘又拉到了一个愉悦的处境,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见那小姑娘喃喃自语道:“可是神仙居然长得这么丑的吗?” 云落尘终于忍不住了,强压怒火,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道:“小丫头,待会儿再讨论我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现在我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客栈?” 可是那小姑娘似乎完全没有在听他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顾自说道:“可是,如果是正常人,怎么可能随手扔出一根树枝就能重创并封兽呢?就算是怀星晨那个无良城主也未必做得到吧……这样看来,这家伙比她还厉害,说不定真的是神仙呢……” 云落尘终于被这个没礼貌的小姑娘弄得有些生气了,他大声叫嚷起来:“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小姑娘这才忽然反应过来,她盯着云落尘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十分真诚地望着云落尘道:“神仙,我叫小蛮,请你收我做徒弟吧!” 云落尘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一个可以住的地方,他想着离笙和阿瓜还在眼巴巴等着自己,便越发没有耐心了,于是他干脆顺水推舟,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道:“你带我去找客栈,我就收你做徒弟。” “真的?”小蛮高兴地拍着手跳起来,又问道:“你要找客栈做什么?” 云落尘道:“找客栈当然是为了住店。” 小蛮又问:“神仙也需要住店吗?” “当然,”云落尘不假思索道,“神仙也要吃饭喝水,神仙还要睡觉。” “原来是这样。”小蛮点点头,望着云落尘高兴地说道:“那不如你去我家住好了。我家里也可以吃饭喝水,还可以睡觉,正好你还可以教我功夫!” 云落尘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似乎听起来也不错,于是对小蛮道:“那好,不过我还有两个同伴,我得去把他们带过来一起去。” 小蛮两眼放光地说:“你还有同伴,太好了,神仙的同伴一定也是神仙,这样我家里就住着三个神仙了!” 云落尘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而且我的两个神仙同伴一个长得非常漂亮,一个长得非常高大,他们都是很厉害的神仙,所以你最好拿你们家最好吃的给我们吃,拿你们家最好的床给我们睡。”云落尘觉得既然遇到这么天真的小姑娘,不好好骗一骗实在是很浪费。 小蛮果然高兴坏了,她连连点头道:“那当然,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的同伴吧。” 云落尘想了想说:“我去带他们过来,你在这等我一下。” “好,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算是我的师父了?”小蛮拉着云落尘的手急切地问。 “嗯,我现在就是你的师父了。” 小蛮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我现在也有师父了!而且我的师父还是神仙!”她又问云落尘:“那师父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们神仙没有名字,我们只有称号,你师父我的称号叫‘金龙剑神’。” 云落尘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听说过我的称号吗?” 小蛮摇摇头说:“没有。” 云落尘满意地说:“没有就好。” 于是小蛮就坐在溪边等,云落尘则顺着溪流飞奔而去,他记得自己是沿着这条小溪一路走过来的,他知道这条小溪即将穿过一个山洞,而他只需要跟着溪流一起穿过山洞,然后上岸再穿过一片树林,就会见到离笙和阿瓜了。 虽然这一次他没有摘到桃子,但是他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带回去了一个比桃子更有价值的好消息,这个消息不仅可以让他们马上饱餐一顿,而且还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个安稳觉。 一想到睡觉,云落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这晴空万里的蓝天,一开始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可是,这里明明是白天啊,既然是白天,为什么要睡觉呢?” “为什么仅仅隔着一个山洞,两边的一切居然会差别这么大,刚刚光顾着找客栈,忘记问那个小丫头了。”云落尘心中的疑惑逐渐演变成了焦虑,他开始思考自己焦虑的原因。 “山洞……对了,那个山洞呢?”云落尘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沿着小溪跑了很远了,可是刚刚那个山洞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他停下了脚步,目光跟随着那条小溪一直向着远方延伸,他忽然觉得这条小溪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慕云笔记: 《山海经·海外西经》:并封在巫咸东,其状如彘,前后皆有首,黑。 第一卷 在人间 100-世外桃源(3) 小蛮一直坐在溪边等着,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云落尘也没有回来。这时有两个穿着红衣裳的少女从她身边经过,她们从远处走过来时就看见小蛮一直坐在溪边,等她们走到近前的时候小蛮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其中一个姑娘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小蛮,你在干什么?” 小蛮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在坐着。” 那红衣少女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坐着,我是问你,你在坐着干什么?” 小蛮说:“我在等我师父。” 红衣少女笑得更大声了,“你还有师父呢?”说完她又转头对她的同伴说道:“你听见了吗?她说她有师父。” 另一个姑娘也笑了,“我听到了,但是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姑娘说,“小蛮又在胡说八道了。” 小蛮“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说:“我不仅有师父,我师父还是个神仙,比你们师父都厉害!” 两个穿红色衣服的姑娘都笑弯了腰,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小蛮怕是疯掉了,咱们得离着她远点儿。” “天天到处惹事,有哪个师父肯要她?”另一个姑娘说道。 “是啊,正事儿不干,一天到晚调皮捣蛋,难怪别人都说她不像个女孩儿,倒像个男人,哈哈哈!” 小蛮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杏眼圆睁瞪着两人,“你说谁像男人?”看着她那极为愤怒的模样,似乎“男人”是一个极其恶毒的骂人的词。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任何一个妙龄少女被别人称作“男人”,想来都不会太高兴的。 两个姑娘立刻笑着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快跑快跑,有男人要来打我们啦!” 小蛮立刻怒气冲冲地追了过去,她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大叫着:“我要砍死你们!”但她又想起之前云落尘对她说的话,于是只好放弃了继续追下去的想法。 那两个姑娘见她不追了,反倒觉得没趣了,停下来奇怪地问她:“你怎么不追了?” 小蛮骄傲地说:“因为我要在这里等我师父。” “你要一直在这里坐到天黑吗?” 小蛮坚定地说:“师傅要是不回来,我就在这里过夜。” 这时远处又跑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这个姑娘正是一开始在水中和小蛮嬉戏的两个女孩儿中的一个,她一边跑一边对小蛮高声呼喊着:“小蛮,你快回家去,城主大人去你家找你了!” 说着她已经跑到了小蛮跟前,她的脸蛋因为奔跑而变得像桃花一样红艳,她拍着小胸脯对小蛮说:“累死我了,小蛮,你快回家去,城主大人去你家找你了。” 小蛮说:“这话你刚刚已经说过一遍了。” 马尾辫姑娘说:“我是说过一遍了,可是你并没有动。” 小蛮说:“因为我现在还不能回家。” “你为什么不能回家?” “因为我在等我师父,如果我离开这里,待会儿我师父回来就会找不到我。” “你师父?”马尾辫姑娘愣住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师父?” 小蛮说:“就在刚才。” 马尾辫姑娘拉着小蛮的手说:“先不说你师父的事了,城主大人就在你家门口站着,而且看样子很生气,如果你再不回去,你的家可能就没有了。” 小蛮想如果自己家没有了,那继续等师父也将变得没有意义,所以她只好跟着马尾辫姑娘一起往家里走去。 临走前她搬来一块石头,然后挥动手里的木剑在石头上划来划去,马尾辫姑娘好奇地问她:“你这是干什么?” 小蛮说:“我在画地图,等下我师父来了,看见这个石头上的地图,就知道我家住哪了。” 马尾辫姑娘凑过去看了看石头上乱七八糟的方块和箭头,怀疑地问:“你确定?” 小蛮笑着说:“我知道我画的不好,不过没关系,我师父是神仙,他一定看得懂。” 等她画完了地图,无可奈何地跟着马尾辫姑娘一起回家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怀星晨这个可恶的贱女人,每天都找我的茬,烦死了。” 马尾辫姑娘小声说:“你这话可千万不要叫她听到。” 小蛮“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 马尾辫姑娘说:“再怎么说,她也是这里的城主,你要是惹怒了她,可没有人敢替你说话,更何况她还是全国最强的剑术大师,大家都想巴结她做她的徒弟呢。” 小蛮却一脸鄙夷的神色,“呸,怀星晨这个贱女人,她算个屁的大师,把城里所有的要职都交给她的徒弟担任,好处全往自己家捞,她就是个假公济私的寄生虫!我才不想做她的徒弟!” 马尾辫姑娘说:“就是因为你老是跟她作对,她才总是找你的麻烦。” “我就是看不惯她,”小蛮气哼哼地说,“对了,彩月,那个贱女人这次又拿什么理由找我的茬?” 彩月想了想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见她说‘小蛮那个臭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快叫她滚出来,她要是再不滚出来,老娘今天就把她的窝掀了’。” 小蛮问:“你怎么知道我还在这里?” 彩月说:“我看你不在家,想起之前咱们在小溪里洗澡玩闹的时候,有一头并封兽冲过来了,当时你也没有跟我们一起跑,所以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小蛮叹了口气说:“只怕那个贱女人这次来找麻烦是跟那头并封兽有关系。” 彩月疑惑道:“她跟那头野猪有啥关系?” “那头野猪背上有个星星的印记。” 彩月恍然大悟地说:“难道这头并封兽早就被她收服了?” 小蛮点点头说:“恐怕是这样的,身为城主也没见她做什么正经事,就知道天天游猎,估计这头并封兽就是她游猎的时候抓到自己府上去的。” 彩月又问:“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蛮脸上一下子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因为我把那个畜生的一颗猪头打爆了。” 两个女孩儿一起走到一座平房门前时,果然看见一个身穿水蓝色镂空战甲的美艳女子站在门前,她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上有一颗星星的印记。 “城主大人,小蛮来了。”彩月牵着小蛮走到那个女子面前,细声细气地说。 怀星晨冷冷地看着小蛮,小蛮也抬头看着她,她对怀星晨说:“听说你要拆我家房子?” 怀星晨说:“既然你出来了,我就不拆你家房子了,我教训教训你就可以了。” 小蛮不服气道:“你凭什么教训我?” 怀星晨说:“我家那头并封兽是你打伤的吧?” 小蛮很干脆地回答道:“不是。” “不是?” “不是。”小蛮撒起谎来脸不变色心不跳。 怀星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看来你不但是个捣蛋鬼,还是个撒谎精。” 小蛮厚着脸皮死不承认,“你凭什么说我撒谎?” 怀星晨说:“我家那头并封兽的伤口上还有木灵剑的剑气留下的元素波动,这附近的人家,手里有木灵剑而且又调皮捣蛋的也只有你小蛮了,你敢把你的木灵剑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小蛮右手紧紧攥着腰上的木剑,硬着头皮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道:“我就不。” 怀星晨没有说话,突然抬起手一掌拍向小蛮的手腕,一道白光划过,小蛮立刻捂着手腕尖声叫骂起来:“啊,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死八婆,居然还搞偷袭,真下流!” 怀星晨被骂得怒火中烧,冲上前狠狠扇了小蛮一个耳光,然后一把夺过了小蛮别在腰上的木剑,把剑锋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脸色立刻变得更加暴怒起来,怒斥道:“剑上还有并封兽的血腥气,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蛮捂着被打红的脸,梗着脖子大声道:“那头畜生就是我打的,你想怎么样?” 她又说:“明明是你不管好自己家的畜生,放出来乱跑,我要是不还手,就被它撞死了!” 怀星晨冷冷地说:“谁会相信你这个撒谎精的鬼话?” 小蛮指着在一边站着的彩月道:“她可以作证。” 怀星晨转头看着彩月,彩月立刻低下头说:“我的确看见那头并封兽朝我们跑过来了,当时我们在水里洗澡,看见它我就吓得跑掉了。” 怀星晨点点头说:“很好,也就是说,你只是看着它朝你们跑过来,并没有看见它攻击你们,对吧?” 彩月不说话了。 小蛮立刻气得大叫:“你真是不讲理,它跑过来不是要攻击我们,难道是要跟我们一起洗澡?” 小蛮回头看着彩月道:“你说她是不是不讲理?” 彩月低着头,还是不说话。怀星晨扬起眉嗤笑道:“你还指望有人帮你说话?” 她又说:“如果当初你和彩月一样跑掉,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你一个女孩子,居然这么好斗,实在需要好好教育一下。” 小蛮冷笑一声,恨恨地说:“我知道你厉害,人人都怕你,都想巴结你,所以你的猪伤了人也是对的,但人伤了你的猪却是不行,原来你的猪比人还要金贵。” 怀星晨道:“你少在这巧言诡辩,如果你真的有理,刚才何必又要心虚撒谎?” 小蛮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今天都是要罚我的,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怀星晨淡然地说:“不是我存心要罚你,而是你太不守规矩了,所以理应得到惩罚。” “你是这儿的城主,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是个坏孩子,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小蛮拾起地上的木灵剑,指着怀星晨道:“但是我不服气。” 彩月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拉住小蛮道:“你疯了?快把剑放下!” 怀星晨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着小蛮道:“你敢拿剑指着我?你是想造反吗?” 小蛮还是举着剑道:“我不是要造反,我只是不服气。” 怀星晨的目光冷了下来,她手腕向上微微一抖,一抹蓝色的光芒就出现在小蛮的眼前,小蛮赶紧挥出一道剑光格挡,但这道剑光却一下子被那道蓝色击碎了,蓝光余势不减地打在她的胸口上,小蛮一下子跌倒在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小蛮!”彩月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她,扬起头央求道:“城主大人,你放过她吧,小蛮只是一时糊涂,她不是故意要顶撞你的。” 小蛮却一把推开彩月,大声道:“我没有一时糊涂,我早就看这个贱女人不顺眼!” “找死!”怀星晨眼里隐约有杀气闪过,她手中长剑忽然向前一刺,一点冰蓝色的光芒从剑尖飞出,直指小蛮纤细的脖颈。 然而,这一点剑芒在距离小蛮身前不到半尺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接着便惊险地擦着小蛮的右侧脸颊飞了过去。 一缕被剑芒削断的青丝落在小蛮肩头,小蛮此时已经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第一次感觉到了濒临死亡的恐惧,她并没有意识到刚刚是有人出手救了自己。 “阁下是何方神圣,何不现身一见?”怀星晨清冷的声音飘散在柔和的微风中。 第一卷 在人间 101-女儿国(1) 云落尘自从和小蛮从溪边分别以后,他沿着小溪一路找了很远都没有再发现那个山洞,于是他只好原路返回,想找小蛮问个明白。 他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好几个路人,这些路人包括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还有风韵犹存的妇人。 云落尘很奇怪,因为这一路他所见到的全部都是女人,而且这些女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有几个甚至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躲得远远的,导致他根本无法上去询问任何问题。 所以他只好又一次走到最初遇到小蛮的地方,然后他看到了小蛮留下的那块画着地图的石头。 他看了很久才看明白这是一个地图,于是他就朝着小蛮家里走去了。 在他离小蛮家还很远的时候,他敏锐的听力就给他送来了小蛮骂人的声音,于是他赶紧使出“风神步”跑了过去。 等他快到小蛮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轻甲的女人对小蛮使出了杀招,情急之下他低头看见脚下有一颗石子,于是将感知力发挥到极致,飞起一脚就把那石子踢飞过去,不偏不倚刚好撞在那冰蓝色的剑芒上。 “对一个小姑娘痛下杀手,你这女人好歹毒的心肠。”声音响起的同时,云落尘已经出现在了怀星晨的面前,把小蛮挡在自己身后。 “师父!”小蛮一看是云落尘,立刻高兴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但这一跳似乎扯到了刚刚胸口上的伤,忍不住咳了几声。 “小蛮,你当心点儿。”旁边的彩月立马上前扶住了她。 怀星晨一看见云落尘就像看见怪物一般瞪大了眼睛,她指着云落尘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是……” “他是我师父!”小蛮说着就要往前凑,却被云落尘一伸手拦了下来,于是她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云落尘身后。 “混账!”怀星晨瞪着小蛮大声喝骂,“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云落尘愣住了,心里暗自疑惑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她们见了我反应这么大?” “小蛮,你闯大祸了。”怀星晨的语气逐渐由惊怒变得冰冷,“你居然把男人带进了我们女儿国,而且还认他做师父,这次谁都保不了你!” 此话一出,小蛮和彩月两人顿时呆立当场。 “女儿国?”云落尘心中大惊,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自从他走出山洞的那一刻起,他的确没有见过一个男人。 难怪,刚刚这一路走过来,无论老少,竟没有一个路人愿意跟他说话。 “你胡说!我师父怎么可能是男人?”小蛮立刻大声反驳道,“我师父是神仙,不是男人!” 小蛮杏眼圆睁,脸涨的通红,如同一头怒气冲冲的小母牛,她转过脸望着云落尘道:“师父,你告诉她,你不是男人,你是神仙。” 云落尘犹豫了一会儿,只好有些尴尬地扭头对怀星晨说:“我是神仙。” 小蛮不依不饶地说:“师父,还有一句,你不是男人这一句没说。” 云落尘苦笑着对她说:“这一句我不能说。” 小蛮急的直跳,“这一句你一定要说。” 云落尘一边摇头一边摆手,“这一句我说不出口。” 小蛮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脸一下子从白里透红变得灰暗起来,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说:“你难道真的是男人?” 云落尘叹了口气道:“我真的是男人,我也不是神仙,小蛮,对不起,我骗了你。” 小蛮终于哭了出来,她绝望地流着眼泪说:“你连小姑娘都骗,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我不要你做我师父了。” 云落尘转头对怀星晨道:“我不知道这里是女儿国,我只是无意中穿过一个山洞来到这里的,现在我只想快点回去,可是那个山洞我却找不到了。” 怀星晨轻轻地摇摇头说:“闯进女儿国的男人,没有一个回得去。” 云落尘皱起了眉头,“难道那个进来的山洞再也不会出现了?” 怀星晨还在摇头,“不,他们回不去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她又对小蛮说:“我本来没想杀你,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才不小心对你下了杀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即使是女王陛下在这里,你也免不了死罪。” 云落尘说:“这跟她又什么关系?” “是她把你引到这儿来的,而且她还叫你师父。”怀星晨冷冷地说,“所有把男人带到女儿国的人,都是死罪。” 云落尘道:“笑话!照你这么说,那所有生下男孩的母亲都犯了死罪了?” 云落尘说完这句话似乎立刻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于是他问道:“对了,没有男人,你们的新生儿从哪里来?” “所有达到合适年龄的女子都可以去当地的神台接受神的祝福,接受祝福以后便会怀孕,而且生下的婴儿必定是女孩,所以你说的情况根本不会出现。”怀星晨说完举起长剑指向云落尘,“好了,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云落尘微微一笑,“我虽然不是神仙,但也不是你这种本事的人就能对付得了的。” 小蛮本来还在委委屈屈地哭着,一听这话立刻止住哭声惊讶地望着云落尘,一旁的彩月更是惊呆了,她们都很清楚,怀星晨是女儿国公认的实力最顶尖的高手之一,传言只有女儿国国王和禁地中的神使比她更强大,而国王陛下这几年来几乎从不亲自露面,禁地神使更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小蛮一开始就是因为把云落尘当成了禁地神使才邀请他去她家的。 在她们心目中,女王和神使都不在场的情况下,怀星晨几乎就是无敌的。 可是现在站在她们面前的这个男人,居然在面对怀星晨时表现出如此轻蔑的态度,小蛮不由得想起最开始云落尘用一根树枝就把并封兽打伤的那一幕,心里渐渐地又重新对云落尘生出一股好奇心来。 而彩月则早在心里给云落尘判了死刑,她看了看身边的小蛮,还在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帮她脱罪。 似乎只有怀星晨隐隐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所言非虚,因为她看见了地上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子。 就是这样一颗指尖大小的石子,刚刚却将她一招“寒星刺”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怀星晨虽然心中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脚下轻点,挥剑朝着云落尘的咽喉刺去。 云落尘却似乎对这迅疾如电的一刺毫不在意,直到剑锋距离自己一尺左右的时候才将身形一扭,轻松避开了这一剑。 南楚王室绝学“惊鸿过隙”,随着功力不断提升,配合上远超常人的感知力,这一招早已被云落尘运用得炉火纯青了。 怀星晨又紧接着刺出十几剑,虽然招式逐渐变得越来越凌厉,但云落尘似乎总能提前预知她的动向一般,每次都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彩月在一旁完全看呆了,她虽然实力不强,但也明显看得出来,这个来历不明男人几乎都没怎么出招,就轻松避开了怀星晨的所有攻击。 怀星晨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自己只是在试探对方,也未尽全力,但似乎这个对手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深不可测,迄今为止她已经使出了“星辰剑法”的二十九式,可是却连对方一招半式都没能逼出来——这个人仅仅只用了最普通的闪躲技巧,就轻轻松松避开了她每一次出击。 忽然,怀星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有急着再进攻,反倒后撤了两步,左手两指轻抚剑身,之间那柄长剑上的星形印记突然爆发出剧烈的蓝色光芒,这片蓝光很快向整把剑蔓延,所过之处都留下了无数细小的冰晶。 “这是……”彩月突然惊呼道:“城主大人要使出寒星剑阵了!”她的现在心情很复杂,身为女儿国子民,她固然应该支持怀星晨,可是一旦云落尘接不住这一招败下阵来,她的好朋友小蛮可能就要被处死。 怀星晨手中的长剑仿佛燃起了冰蓝色的火焰,但这些蓝色火焰却散发出极寒的气息。 怀星晨轻喝一声,挥剑斩出,只见一大片蓝光飞出,在云落尘四周形成八十一道剑影,这些剑影将云落尘围在中央,只要他一动,这些剑影便会跟着他动。 怀星晨再次飞身朝云落尘刺去,而在她动的一瞬间,那八十一道剑影便随之调转剑锋,全都朝着包围中心的云落尘激射而去。 强烈的寒气从四面八方瞬间降临,将云落尘死死冻结在原地,而周围那八十一道剑影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云落尘眼皮底下,下一秒,他可能就会变成一只浑身插满剑的冰冻刺猬了。 但云落尘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神情淡漠,平静地望着那些剑影向他袭来,他甚至都没有拔出背后的阔剑,只是看似随意地向前挥出了一拳。 一声低沉的龙吟声响起,只见一只巨大的金色拳影和一条匍匐着的金龙虚影出现在剑阵中央,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剑阵溃散,怀星晨本人也被这强大的能量震飞出去。 小蛮和彩月都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她们都清楚地看到,云落尘连剑都没拔,就破了怀星晨的寒星剑阵,而且还把她震飞了。 “哇,好厉害!”小蛮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回头兴奋地对彩月道:“彩月,你看到了吗?我师……” 小蛮忽然闭上了嘴巴,她本来想说“我师父多厉害”的,但是她想到自己刚刚才对云落尘说过,不要他再做自己师父了。 怀星晨闷哼一声,拄着长剑勉强维持住身形,望着不远处一脸淡漠的云落尘,她的眼里逐渐浮现出一丝惊惧之色。 接着,她忽然发现小蛮就站在离她不足十步的位置,心里一狠,立即挥剑朝小蛮刺去。 她虽然表面上刺的是小蛮,但眼角的余光却盯着云落尘,当她看见云落尘飞快地冲向小蛮身前时,她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计谋得逞的微笑。 云落尘终于挡在了小蛮身前,在小蛮和彩月的惊呼声中,怀星晨的剑刃已经落在了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可是她的剑锋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 云落尘浑身上下突然出现了一层金光闪闪的护体罡气,怀星晨只觉一股巨大的反震力扑面而来,当即便口喷鲜血,倒飞而出。 云落尘回头对小蛮咧嘴一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到底要不要我做你师父?” 慕云笔记: 《山海经·海外西经》: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