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发夫君?我一文钱买了个摄政王》 第1章 衙门发男人了 大业朝,花池渡村。 张婶硬是把顾喜喜从床上薅起来,边好言相劝: “这些汉子是衙门数人头分发的,咱村八个人,十六岁及以上未嫁的姑娘,加上寡妇,一个萝卜一个坑。” “你就算不去,别人挑剩最后一个还是你的。” 顾喜喜被子蒙着脸,闷声道,“您别劝我了,此事绝不可为!” 两天前她从植物研究所下班,到家煮了根野外采集的芋头。 她听着最近追的有声书种田文,随手沾点汤汁尝味道。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她就成了书中同名同姓的女配顾喜喜。 顾喜喜很清楚,自己今日要买下的相公,就是她死不瞑目的祸根。 书中女配母亲早亡,父亲顾员外去年也走了,留下一处青砖小院和三十二亩田地。 可惜年景不好又逢战乱,当地粮食本就连年欠收。 女配不懂种田经营,家中余粮即将消耗殆尽,又发不出工钱。 长工都跑了,只剩个孤寡婆子张婶继续管灶房。 可女配不思重振家业,反而失心疯似的迷上男主慕南钊。 为他抹掉奴籍,求医问药,不惜将田产贱价变卖。 十年后,慕南钊成了大业最年轻的摄政王,权倾朝野。 女配作为发妻,被他丢进城郊别院,受尽一众仆婢欺辱打骂,活的不如猪狗。 直到她病死,慕南钊都没去看过一眼。 张婶见拽不动顾喜喜,叹了口气。 “你已经快十七了,超龄一年未婚,罚三十两银,或一亩水田。” “再超一年……” “三十两?!”顾喜喜震惊之下,掀开了被子。 张婶同情地点点头。 说出去别人肯定不信,喜喜她爹、人称顾扒皮的顾员外,身故后居然只留了三十个铜板。 他俭省了一辈子,攒点钱就拿去买田地。 没曾想他中年暴毙,买地的钱都没来得及回本。 此时距离顾喜喜穿书已满两日,她一直在思考该怎么活下去。 基本的生存问题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唯独慕南钊这个最大危机,她想避开,到头来还是躲不过! 顾喜喜叹了口气,趴到床底扒拉了会儿,从两块地砖下掏出个黑色木匣。 这是顾扒皮的钱匣子,从前只有顾家父女知道它的所在。 现在喜喜也不避着张婶,将铜钱全倒在桌上。 数了两遍,三十枚不多不少。 张婶忧心道,“我打听过,别人家最少拿四十钱,还有更多的,这万一不够……” 说到钱不够,顾喜喜的眼睛却亮了。 她一扫先前的不情愿,利索地为自己穿戴起来。 “婶子说得对,各家有各家的条件,买卖应量力而行。” 她捏起一枚铜板,“反正我只出得起这些。” 张婶瞠目片刻,急的提醒,“旁的倒罢了,只怕得罪官差……” 顾喜喜正色道,“咱们如今捉襟见肘,把钱都花了,再遇到急事,那才是真的麻烦。” 村口大槐树下,衙差已经将分到花池渡村的八个男人送到。 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瞅着前方,或推搡娇笑,或粉面含春。 顾喜喜不禁摇头叹息。 她不用看就知道,定是慕南钊那病秧子招蜂引蝶。 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女声透着几分娇憨: “我喜喜姐就喜欢俊的,你们都别跟她抢!” 众人哄笑,“放心吧,我们可没有顾喜喜的福气,养不起这中看不中用的!” 顾喜喜冷汗。 这丫头也太实心眼儿了。 明明是为自家堂姐说话,实则却引人嘲笑。 她自己似乎还毫无察觉。 书中女主顾青叶,花池渡村最美少女,芳龄十四,人设善良单纯。 她是顾喜喜亲叔叔的女儿,也是慕南钊真正的白月光。 慕南钊始终记得她的救命之恩,不在乎她再嫁之身,许以相府主母之位。 女配在别院受尽折磨时,慕南钊迎娶女主…… “青叶。”顾喜喜提高声调。 身穿粉衣布衣的少女回头,眨巴着杏眼,娇美可人。 尤其那雪白娇嫩的脸蛋,是乡下姑娘中所罕见的。 “喜喜姐快来,我给你占了位置!” 顾喜喜朝她笑了笑,挤到前面去,只一眼就认出了慕南钊。 历经数年战乱,大业边境死伤大半男丁。 朝廷只能就近选取流放犯,与适龄女子婚配,以求繁衍生息。 这些犯人大都气质粗鄙,面容黝黑。 只有慕南钊。 这张脸经历了西北风霜和烈日,依旧俊美绝俗。 他一身破烂布衣站在那,神情淡漠的如同谪仙降世。 就在顾喜喜打量慕南钊时,慕南钊视线挪动,两人恰好四目相对。 仿佛盛夏时跳进了寒潭,顾喜喜猛地一个激灵。 对女配命运的恐惧在她内心溅起水花。 好在这时一名衙役开始叫价,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个,三十五文,这个,五十文……” 这本是朝廷的惠民手段。 当地衙门只是象征性收点钱,用来弥补这些犯人途中吃饭的开销。 花池渡村除了顾喜喜,多数人对此都是很乐意的。 毕竟,农户人家最需要重劳力。 花这点小钱买不到牲口,却能买一个青壮男丁。 只要身体高大健壮,文能上炕生娃娃,武能锄地赛耕牛,委实赚大发了。 挑到慕南钊面前时,他突然咳嗽起来,以手掩唇脸色发白。 众女吓得一哄而散,“原来是个病秧子,难怪他最便宜!” “你看那小身板,别说拉得动犁,估计还得人伺候他!” 然而就连最便宜的慕南钊也要标价三十五文。 顾喜喜没打算买,等大家挑完,才摊手露出一文钱。 “差大哥,我只拿得出这么多现钱,要不然等……” 她本来想用拖字诀,说下次再买。 哪知衙役抓起铜钱,反手就把慕南钊推到顾喜喜面前。 “反正是个没人要的绣花枕头,一文钱便宜你了。” 他露出个都懂的笑容,“小姑娘等到现在,不就是为他那张脸么?” 衙役走了。 顾喜喜僵在原地,不敢看慕南钊什么表情。 她怎能料到一文钱会引出这些难听话! 慕南钊凉凉的开口,“装穷扮可怜,借他人之口羞辱我,姑娘好心机。” 第2章 胡乱抓药给你吃 顾喜喜没能躲开买下男主的命运,受到打击,魂不守舍。 “哦。” “哦?”慕南钊微微挑眉。 顾喜喜看到他眸中幽光,猛然警醒。 她可不能忘了慕南钊是何等人物! 江北慕氏大族嫡出直系,等于出生时就攥着官印。 其人不仅生得好模样,更是聪慧绝顶。 三岁成诗,五岁成文,七岁可论兵策。 因他不屑以家族蒙荫入仕,十三岁科举状元及第。 二十岁便已官至二品尚书令,乃先帝最信任之人,独赐随时进宫面圣之便。 若非一个月前宫变来的突然。 他此时还在京城当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 顾喜喜心想,以慕南钊的冷静腹黑心狠手辣,能与他和平相处方为上策。 除此之外,慕南钊平生一恨背叛他的那些人。 二恨落难之时,被粗俗村姑顾喜喜缠上,失身做了倒插门姑爷。 所以顾喜喜要想平安度日,还得让慕南钊知道,她对他绝无好色觊觎之心。 “其实……”顾喜喜郑重抬眸,“我爹曾给我定过一门娃娃亲。” 据张婶所说,喜喜刚满月,顾扒皮出远门买牲口,途中他喝醉酒与人定下娃娃亲,回到家只带回了一枚银锁信物。 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一概记不清了,因此被喜喜娘埋怨许久。 慕南钊与顾喜喜对视,“所以?” 顾喜喜吸气,在真实事件上加入自己捏造的部分,“我爹临终时,我答应了他,要等那人来提亲。” “所以你我之间纯属阴差阳错,你放心,等我寻得机会向衙门澄清……” 话音未落,慕南钊突然咳嗽起来。 他捂着心口摇摇欲坠,咳嗽一声重过一声,好巧不巧掐断了顾喜喜的话头。 喜喜睨目打量。 见慕南钊凤眸微朦面色惨白,极薄的唇抿成一线,唯有两腮晕染赤霞。 她记得书中慕南钊被人下毒,不得不借用犯人陈方的身份,混在流放队伍中以逃脱政敌追踪。 看他此刻的模样,倒不像是装的。 事已至此,尽管万般的不情愿,喜喜也只得开口,“不如先回我家再从长计议?” “你心中早有主意。”慕南钊喘息了几声,艰难地抬头,嘴角噙起冷笑。 “又何必假好心。” 顾喜喜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竟有种内心被看穿的感觉。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我还有事要做,你不想死外面让人看热闹,就跟上。” 其他人基本都散了。 顾喜喜一路走自己的,眼角余光瞥见慕南钊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 他始终半垂着头,耳后的发丝散落而下,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摇曳出淡淡的阴影。 也看不出他此时究竟是没有力气,还是心情不佳。 总算平安的迈进顾家小院,喜喜刚松了口气,忽听咕咚一声。 她惊诧回头,就看见慕南钊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唇角溢出一丝殷红…… 一盏茶后。 顾喜喜看着小木床上昏睡的男人,不知第几次叹气。 这下恐怕真是砸手里了。 想好了不买慕南钊,想好了不给他看病花钱倾家荡产。 一切却都未能如愿。 现在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死了吧。 想到这,顾喜喜走向靠墙摆着的方角柜。 这间东屋是顾扒皮过去住的地方,自打喜喜娘过世,他就让喜喜住在正屋,由张婶帮忙照料,他自己则搬到这儿来。 方角柜上方几个抽屉都塞满了药草。 因为花池渡村没有本地郎中,村民们都是进山自己采草药,晒干存着备用。 但凡有个小毛病,都是先自己熬汤药。 遇到实在扛不过的大病,有点钱的送去城里医馆,没钱的就听天由命。 顾喜喜现在也没钱,加上慕南钊伤情特殊,可能暴露身份,进而引来仇家。 只能先死马当活马医。 顾喜喜虽不懂医学药理,却懂植物。 于是从顾扒皮存的药草中抓了三把有解毒功效、且本身无毒的。 就算治不好,也喝不死人。 张婶不知去哪还没回来。 喜喜只能自己搬出小风炉、药罐,生火熬药的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她端着碗浓稠漆黑的药汁回来,毫不犹豫地用勺子撬开慕南钊的嘴唇,一点一点慢慢滴灌进去。 喂药的进度太慢,顾喜喜手都酸了,汤药才下去一少半。 她正要停下歇会,慕南钊忽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把抓上顾喜喜执勺的手腕,狠狠紧扣,眼神如暴起的困兽。 “你给我吃了什么!” 顾喜喜疼的五官皱起,“普通的药茶而已,你放手!我喝给你看!” 慕南钊略微放松力道,却没松手,只冷冷地盯着顾喜喜。 顾喜喜赌气将药碗送到唇边,喝了一口,正对着他吞咽下去。 “看见了?可满意了?!” 慕南钊手掌滑落,依旧淡漠地望着屋顶。 顾喜喜瞪了他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走。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根本没精力在这生气。 顾扒皮去世前变卖了许多粮食,家中存粮本就没多少了,三十二亩地又荒废着,等于近一年来都在坐吃山空。 如今已入五月,早就错过春播的机会。 再不想别的办法,来年青黄不接时全家都得饿死! 院子西边有一片阴凉通风地,平铺着许多河沙。 喜喜伸指试了湿度,拿来喷壶朝表面均匀的淋水。 她正忙活着,有人推门直入,居然是三婶刘氏。 刘氏是顾青叶的娘,她丈夫是顾扒皮的堂兄。 喜喜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问,“三婶这时候来有什么事?” 刘氏从进门起眼珠子就滴溜溜转着到处看,像是要从墙缝里刮出金子来。 “哦,你不是要成家了么。”她笑的满脸褶子,如同一朵盛放的菊花。 “你三叔跟我商量着,财产大事要提早办。” “正好你懒得种地,以后你家的地,三叔三婶帮你种。” 顾喜喜以为自己听错了,“财产?你们要种我的地?” 刘氏只当顾喜喜还像过去那样啥也不懂,信心十足道: “那外路来的男人靠不住,咱们才是一家人,地交给我们,你这辈子吃的粮,婶子都给你包了!” 第3章 奇葩亲戚,老节目了 “不行。”顾喜喜声调不高,却不拖泥带水。 “啥?”刘氏听到否定的答案,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出了声,“嗨哟,我说你这丫头还傻着呢?” “如今也就是我跟你叔心疼你,不怕辛苦肯帮你耕种。” “没有我们帮衬,到明年你得饿死,还不赶紧答应了,都是你的好处!” 刘氏如此放肆,因为她从来就没拿顾喜喜当回事。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从小被亲爹娇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明明生个土妞命,却当自己是城里的千金小姐,村里人私底下谁不笑话? 刘氏又嘎嘎笑了几声,发现顾喜喜冷冷盯着她,脸上全无笑意。 她自觉没趣儿,收起笑,皱眉质问,“你瞪我作甚?” 顾喜喜沉声道,“我说了不行,婶子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刘氏吃惊地张大了嘴。 顾喜喜没空跟她耗着,一指大门口,“我还忙着,婶子也知道我家缺粮,留不得你吃晚饭,没事就请回吧!” 刘氏回神,生气地涨红了脸,“你该不会是以为有男人撑腰了,就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她往前走了几步,仰着脖子大声嚷嚷。 “把他给我叫出来!定是他挑唆的你不敬娘家人!” “一文钱买的货色,我叫他当牲口当长工,他敢说个不字,我就闹到县衙去!” 顾喜喜正要回怼,忽然揪心地发现,刘氏那只大脚竟然踩到了沙堆上! 赶在刘氏踩下第二脚之前,喜喜的身体动的比脑子更快,卯足了全身气力将刘氏推出去。 刘氏向后踉跄几步,一屁股摔在砖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可顾喜喜毫不关心刘氏摔的如何,先弯腰检查沙子里的东西。 刘氏看着顾喜喜头也不回的背影,差点气的背过去,抬手指着就破口大骂: “小贱人!你爹才死多久你就反了天了!” “等我回去告诉你三叔,让他跟族中长辈说说,你不但对我这个婶娘动手,还要帮着野男人,把咱们顾家的家产给败光!” 刘氏正唾沫横飞时,一条黑黄相间的粗绳不知从哪里飞过来。 啪嗒,掉在她裙子上。 她盛怒之下抓起来就要狠狠丢掉,忽觉那东西湿滑冰凉,似乎还会动。 刘氏低头看去,一双褐色的蛇眼与她对视,蛇口张开,嘶嘶地吐出信子。 她浑身僵住,只有嘴唇颤抖着,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声音。 顾喜喜确认自己埋下的宝贝没有损伤,松了口气。 这才察觉身后的聒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疑惑地转身,正好看见刘氏如炮仗一般拔地而起。 “蛇!蛇啊!我被蛇咬了!” 顾喜喜淡定地看着一条蛇掉在地上,迅速蜿蜒爬进墙根的草丛中。 与此同时,刘氏抱着脑袋夺门而出,留下一路鬼哭狼嚎。 顾喜喜摇摇头,“黄链蛇而已,只是咬一口,又不会毒死。” 野外采集时总会遇见各种蛇,早已见怪不怪。 她走向西屋。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内的慕南钊。 “你干的?” 慕南钊神色淡漠,“蛇进了屋子,看着碍眼罢了。” 喜喜想了想,说,“有一点你可放心,我家由我一人做主,与他们没半点干系。” “所以他们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下次若再有人这般刁难你,你还可以继续对他们这么做,甚至做的更过分,也无妨。” 慕南钊抬眸,眼神讥诮,“借我的手,帮你清除多事又贪婪的亲戚?” 顾喜喜微笑着与他对视,“这就随你怎么理解了。” 傍晚,村西顾老三家。 刘氏直挺挺躺在炕上,“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就说吧,男人长得太漂亮,定是狐狸投胎,会招邪物的!” “都怪你们让我一个人去,哎哟,我疼,要死了……” 顾老三拿起白铜烟袋,狠狠地在炕沿磕了几下,“都一下午了,你不是还活的好好的?” “再哼哼信不信我抽你?!” 顾青叶端着水进来,急忙劝道,“爹,您别生气。” “娘也别怕,伤口的脏血当时就挤干净了。” “我听人说,伤口那一片没发黑,就不是毒蛇咬的。” 刘氏一听,感觉自己除了被咬的手腕子有点疼,好像没其他难受的。 她犹如吃了定心丸,顿时恢复了精神。 “他爹,顾喜喜这么不听话,你可得给我出气!” “尤其是那些田地,不能便宜了那个外来的流放犯!” 顾老三脸色沉沉地吸着烟,“咱家占的那七亩地,麦子还没熟。” 顾青叶掩唇轻笑,“爹放心,喜喜姐从不关心这个,她不知道。” 顾老三摇头叹气,“那丫头现在只怕不是个省油的灯。” 顾青叶不屑地撇嘴,“她知道又如何。” “地虽然是她的,但麦子是咱们,她敢怎么样?” 顾老三沉默片刻,才说,“明日我去找几个叔伯兄弟说道说道。” 刘氏突然回想起自己踩到沙堆时,顾喜喜反应强烈. 她将此事说了出来,眼神窃喜且贪婪,“喜喜他爹活着的时候,总说自己没攒下钱,我一直就不信。” “你们说,他的钱财宝贝,会不会都埋在沙子下面?” 临近午夜,顾喜喜困的眼皮打架,才起身洗漱。 她卧房临窗的长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农用除虫剂,除草剂,肥料,泡种子的促发药…… 都是用自己搜罗来的天然材料配制水溶剂。 强度比起现代农用化工品还差得远。 但古代的病虫害耐药性低,实际的使用效果还是不错的。 喜喜倒在床上,想着自己那三十二亩地,眨眼就进入了梦乡。 云层遮住了月亮,两团黑影翻过院墙,相跟着跑向堆沙子的地方。 可他们没发现,黑暗中有双眼睛亮如鹰隼,正盯着他们…… 清晨张婶急匆匆闯进喜喜屋里,神秘地往外看了眼,关紧房门。 “今早有人看见顾老三和他老婆被捆着,吊在村口大槐树上。” “看样子应该是夜间就挂上去的。” 顾喜喜侧目,“挂树上?” 张婶点头,“倒是没出啥大事,不过他俩说的话却……却跟咱家有关。” 第4章 狐狸大仙 顾喜喜见张婶吞吞吐吐,催促道,“出什么事了,说吧。” 张婶这才神情古怪道,“大伙把那两口子放下来问怎么回事。” “顾老三支吾着说啥都不记得了。” “那姓刘的却像是犯了失心疯,突然攀扯到了咱们家陈方,说什么狐狸精,走路没声,脚下没影子!” “你说这事儿难不成真是小陈干的?狐狸精……是不是太玄乎了……” 张婶还没说完,顾喜喜忽地从床边弹起,一阵风似地掠出房门。 张婶瞠目,这又咋了? 顾喜喜直奔院子里的沙堆,看清楚后重重松了口气。 沙堆仍维持着她昨日整理后的样子,并没有被外力翻动过的痕迹。 张婶追过来,发现喜喜满面笑容,心情很好的样子。 顾喜喜问,“刘氏那般胡说,其他人听了作何反应?” 张婶想了想,如实道,“反正顾老三没说什么,大家就觉得刘氏惊吓过度了,我瞧着,应该没人信她的话,疑心咱们家。” 顾喜喜笑说,“婶子尽管放心,陈方是官府送来的人,又不是我在野地捡的,怎么可能是狐狸。” 就算是狐狸,那也是会看家的好狐狸。 再往沙堆中看,还有欢喜。点点嫩绿沾着晨露,晶莹剔透。 张婶惊讶道,“三十来根野山药怎能发出这许多芽子?” 三天前顾喜喜在山里发现了几窝山药。 她全挖了背回来,避开出芽点切成一截一截的。 然后用自配的促芽水泡过,埋进沙子里。 张婶当时看不懂喜喜的作为,只当小孩子闲来无事闹着玩。 她还偷偷心疼那些山药没吃都糟蹋了。 可此刻她才明白,喜喜做了那么多竟是为了育苗。 张婶欣慰地擦了擦眼角,孩子总算长大了,知道操持家业了。 不过这种育苗的法子就连她都闻所未闻,喜喜又是如何想出来的? 顾喜喜蹲下查看苗情,满意道,“再等一两日就可下种了。” 这种土山药秋凉时便可成熟。 作为药材能卖到城里药铺换钱,作为粮食,还可自家留着果腹。 坐吃山空大半年,终于将有进项,张婶干劲十足,“行,等会儿我就锄地去!” “不急。”顾喜喜拉住张婶,“我让婶子找人,如何了?” 张婶说,“我去几家探了探口风,他们都不太愿意,说你、说你……哎。” 顾喜喜对此并不意外,“他们说我败家女一个,跟着我指定发不下工钱。” “说我丫头片子顶不起门户,凭啥指挥一帮老爷们。” “可能还有比这些更难听的吧?” 张婶心疼地瞅着喜喜,“一帮闲汉嘴里没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 顾喜喜笑了笑,“从前的都过去了。” “婶子再帮我放个话出去,就说我要雇人种粟米。” “雇佣方法跟从前不同,由每人认包,以每亩地计数。” “秋收后,工钱的来源就是每亩地上产的粮,每亩一百五十斤酬劳,多劳多得。” 张婶吃惊,“一亩地就给一百五十斤?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还有照这么来,有人出工不出力,最后一样领工钱可咋办!” 时下长工的行情,耕种一季,每人总报酬不过一百钱,或一百斤粮食,外加平时包吃包住。 顾喜喜家三十二亩地,顾扒皮过去雇七个人。 以本地的粟米产量,最好的土地到头也就三百来斤,普通田地只会更少。 顾喜喜如此安排,等于将半数收成用作酬劳。 放眼整个大业朝,根本找不出哪个傻子肯做这买卖! “婶子别急,”顾喜喜说,“我还有要求。” 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张婶紧张地掰着指头,口中跟着一条条记诵,“先试工,试用期,表现不满意的不予采用。” 顾喜喜颔首,说,“我还要出门一趟,这事就交给您了。” 张婶心里还是慌张得很,“喜喜你可想好了。” “条件一旦开出去,马上就有一堆人争着上门,到时候再后悔就难了!” 顾喜喜说,“农时不等人,我就是想他们来的越快越好。” 北方入冬早,现在只来得及种快熟作物,未来十日便是今年最后一次机会。 她向张婶一笑,眼神明亮自信,“婶子且信我这回吧。” 科学家从不靠言辞证明自己。 粟米亩产从三百斤提升到六百斤,这些话就算她现在说出去,也只会被人看作吹牛的疯子吧? 西屋的门打开。 慕南钊走向顾喜喜,长发用整齐的束起来,清爽俊逸。 顾喜喜主动搭腔,“早啊。” 慕南钊冷淡地应了声,“嗯。” 喜喜此刻心情好,不在乎他的态度。 她看张婶不在跟前,笑着问:“昨晚家里进贼了?” 慕南钊不置可否。 区区捉贼小事,放在过去根本无须他过问。 昨晚他不得不亲自动手,重提此事并不会让他觉得面上有光。 顾喜喜却郑重拱手道,“多谢,不然我的山药苗就被他们毁了。” 慕南钊抬眸瞥了她一眼,竟然反客为主,背着手向外踱去。 “不是要逃摘去么,还不走?” 顾喜喜一怔,疾步追上,“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她跟张婶都没说过。 慕南钊说,“看你那三叔三婶的态度就知道,过去你没少被他们占便宜。” 他顿了顿,“不过你现在总算没那么蠢了。” 顾喜喜咬牙冷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等会儿我若跟人打起来,你可站远点。” 顾老三家,院子里静悄悄。 顾青叶跟她大哥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就剩下顾老三和刘氏。 俩人一宿吊在那吹山风,浑身酸疼,这会儿都在屋里睡着。 忽听咣咣咣大门被敲的山响。 紧接着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三叔三婶!门没锁!!我自己进来了啊!!!” 刘氏一个激灵,急忙推搡顾老三,“他爹快醒醒,是顾喜喜!” 顾老三翻身打了个哈欠,“别搭理,她看家没人答应,过会子就走了。” 刘氏慌张道,“她肯定是昨晚那事儿来的!” “我说她家陈方是狐狸精变的,要不是有他撑腰,死丫头过去哪敢找上门来!” 第5章 友好的讨债方式 本地狐狸大仙、黄皮子的传说盛行。 但凡出现难以解释的事,百姓们都会推到这些精怪身上。 顾老三听见狐仙,也彻底醒了神。 昨日,他们两口子因为揣测顾扒皮在沙堆下藏了钱财,到后半夜还抓心挠肝地睡不着。 俩人一拍即合,决定趁着夜深人静溜出去一探究竟。 顾老三和刘氏翻进顾喜喜家的院墙,蹑手蹑脚地摸黑走了几步。 还未找到沙堆,诡异的事就发生了。 他们感觉到身后一缕凉风拂过,两人顿时脊背发毛就要回头看。 可后脖颈却猛然剧痛…… 等到他俩被早起经过的村民们叫醒时,天已拂晓。 两口子晃晃悠悠地看向彼此,才发现自己被吊在了树上。 再回想起他们进入顾喜喜家的经过,既没看见人影,也没听见脚步,不过眨眼功夫两个大活人就同时啥都不知道了。 这事儿咋想都不像是人干的。 而且偏偏、在那个叫陈方的男人出现后,顾喜喜的性子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刘氏愤然道,“我越想越不对劲!天底下哪有那么水灵的男人?” “依我看,那个姓陈的小白脸,他就是顾喜喜养的狐狸精!” 顾老三却沉声喝道,“你闭嘴!” 刘氏不服气道,“咱们在她家出事,没去找她,她倒先找上门了!” “我倒要出去跟她面对面说个清楚!” 顾老三大急,一把堵住刘氏的嘴,“老子怎么就娶了你这个蠢婆娘!” “你忘了咱俩是在哪儿被捆的?!” “你现在出去跟她对质,那就是不打自招!” 刘氏眨巴眨巴眼,点点头,表示自己消停了。 顾老三这才放开她,闷声道,“这次只能吃个哑巴亏。” “要是传扬出去,咱全家以后都别再村里活人了!” 院子里,顾喜喜偏巧哪壶不开提哪壶,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八度,“三叔三婶!听说你们受了惊吓,我跟陈方来探望!” 刘氏看向顾老三,“他爹,这死丫头故意的吧?” 顾老三倒下用被子蒙住脑袋,“随她去,咱就装不在家。” 然而,顾喜喜今日既然来这一趟,就没想吃了闭门羹就走。 她惊诧地大声说,“听说上了年纪的人最怕伤风。莫非是病了?” “三叔!三婶!!你们!没、事、吧!!!” 一句比一句声音大,左邻右舍的人渐渐被吸引过来。 慕南钊半垂着眼帘站在那,依旧事不关己的样子。 “别是死在屋里了吧。” 既然她要演戏,他不介意顺手帮忙推一把。 热心的邻居们一听“死在屋里”,吓得纷纷挤进院子里。 “我记得老三今早回来就没出过门!” “对!该不会真病了吧!” “那还等啥啊,赶紧进去救人啊!” 顾喜喜看着众人涌向正屋,内心冷笑。 叫你们躲! 可她偏要人多好办事,今日这场面还要闹得越大越好! 就在有人推门时,屋门从里面开了,顾老三和刘氏走出来,脸色铁青。 顾老三勉强挤出个笑,“这是咋了?” “正睡的香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 大伙看到两人平安无事,都松了口气,七嘴八舌解释缘由。 顾喜喜一脸欣慰地上前,“没事就好!我怎么叫三叔三婶都不应。” “还以为你们俩病倒了呢。” 刘氏咬牙切齿,“你那男人把我俩都说死了,我们能不应吗!” 顾老三偷偷戳了刘氏一把,对众人笑道,“多谢大伙关心。” “都是误会,我俩都好着呢,大伙儿散了吧。” 顾喜喜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婶昨日说要把我的地租出去,倒提醒了我。” “田地荒废都是我的错,我是该早日耕种起来了。” 花池渡村第一败家女居然肯种地了? 八卦的气息,让正要离去的人们放慢了脚步。 顾老三见顾喜喜没提昨晚的事,着实松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你爹泉下有知,必定会欢喜的。” 他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内心却充满不屑。 不过是个从没管过农事的臭丫头, 她懂怎么耕种么?能吃得了那个苦头么? 眼下当大家的面先敷衍着她,等她兴头几日,必定哭着喊着不干了。 到时候三十二亩地还得攥在他手里! 顾老三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就听见顾喜喜说: “所以,三叔占用我家那七亩水田也该归还了。” 顾老三表情僵住。 刘氏已按捺不住跳起来,“说什么探望,合着在这儿等我们呢!” “你之前原来是故意装不知道,如今就惦记分我家麦子!” 顾喜喜笑了笑,“你们用的那七亩地都是最上等的水田。” “看在亲戚份上,租金打个对折,三吊钱或者折成等价粮食。” 顾老三按住刘氏,朝顾喜喜咧嘴,露出个得意的笑。 “当初这地被你空置,三叔只是借用耕种。” “既无口头约定,也无契书为证,何来租金一说?” “对对对!”刘氏笑开了花,挑衅地扬起下巴, “这事儿无论你请村里人评理,还是告到衙门去都没用!” 顾老三占地的事儿,村里人私下早有议论。 过去只有顾喜喜这个傻子对此毫不关心,也全然不知。 此刻,大家看顾老三明摆着耍无赖,对浪子回头的顾喜喜倒是多了些同情。 有人小声提醒慕南钊,“哎,你赶紧说点啥吓唬吓唬他们!” 慕南钊袖手望着前方,“不需要。” 顾喜喜与顾老三两口子对视,神情更淡了几分。 “我是没有租金契书,但我有这七亩地的契书。” “作为田地主人,有权处置地上的任何东西。” “农时紧急,若明日我收不到租金,后天自会有人前去收回田地。” 顾老三、刘氏顿时又惊又怒。 “你想独占?那可是我家出的麦种子,我家出的力!” “放心。”顾喜喜眸中漾起笑意。 “你们的东西我不要,我会让人把那些没成熟的麦子都拔出来。” “三叔三婶到时自取即可。” 小麦还有半个月便能成熟,这时候拔掉等于大半年白干。 刘氏心如刀割,浑身乱战。“我打死你这小贱人!” 第6章 带你去救白月光 刘氏疯了似的扑向顾喜喜,就连顾老三都被她掀了个趔趄。 顾喜喜早有准备,她闪身避开刘氏戳过来的手指甲。 然后借着人多,绕来绕去地奔跑躲避。 她好歹是个搞科研的文明人,实在没有跟人打架的实战经验。 与其打不过吃亏又丢脸,倒不如智取为上。 刘氏喘着粗气追着叫骂,“小贱蹄子,问我们要钱不成,还敢威胁上了!” “我不替你爹教训你,你改日连顾家祖宗都忘了!” 有人听不下去,说,“得了吧,那七亩地水肥都是最好的,麦子指定是丰产,才出三吊钱租金,合着还是你们占了大便宜。” 其他人也附和,“是啊,人家喜喜已经肯吃亏了,你们也见好就收吧!” 刘氏却听不进好言相劝,一门心思就要出口恶气。 喜喜边跑边回头说,“三婶是不是把要紧的东西落在我家了!” 刘氏不耐烦道,“我能把啥落你那?” 顾喜喜说,“就是昨儿半夜,我家沙堆旁边……” 话未说完,原本冷眼旁观的顾老三突然大喝,“够了!” 他跑过去抓住刘氏就往屋里拖。 “你闹够了没?给我滚进去!” 顾老三固然也恨不得捏死顾喜喜,但他比刘氏清醒些。 估摸着人家知道他们昨晚翻墙的事了,不管有没有证据,总归是个把柄。 再加上他的麦子还种在喜喜的田地里。 要是此刻惹毛了这死丫头,逼得她在这么多乡邻面前嚷嚷出来。 顾老三怕自己的实惠和面子都没了,决定说句软话,今日先打发走了顾喜喜再另想办法。 他把刘氏塞进屋里,关了门,转身皮笑肉不笑道: “不就是几个租子么,你今日先回去。” “等我跟你婶子商量好了就给你送去。” “行。”顾喜喜也出奇的干脆,“就这么办。” 众人注目下,慕南钊淡定地举步跟上。 这场戏的结局让大家都有些失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老三只是故意拖延,绝非真心付租子。 顾喜喜却蠢的信了他的鬼话,就这么作罢回去了? 看来顾喜喜并没有那么大的变化。 她买的男人也是软蛋一个,站在那屁都不敢放! 走出一段路,顾喜喜似笑非笑地侧目,“刚才那些人的眼神,你都看见了?” 慕南钊平静道,“他们一定在想,你是个好骗的蠢货。” “而我是个没用的废物。” 顾喜喜轻笑出声,“那你也觉得我好骗吗?” 慕南钊有些不悦,“你用这种蠢问题考我?” 顾喜喜撇嘴小声嘟囔,“不说就不说呗,掉什么脸啊。” 两人无需多言,心里都很清楚。 最后期限收不到租子,后天只需派人强行收回田地。 所以根本没必要跟顾老三再费口舌。 而顾喜喜方才当众告知了后果,于名声上已经仁至义尽。 顾老三是选择出租金,自己少赚一点。 还是选择硬碰硬,让自家的麦种和大半年的劳力都血本无归。 顾喜喜其实都不在乎,她只拿自己想要的。 走着走着,慕南钊微微蹙眉,“这不是返回你家的路。” 他虽初来乍到,但自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顾喜喜干笑了两声,“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解释道,“时辰还早,我想带你逛逛,熟悉一下村里的路。”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小道,道旁建着两排民居。 顾喜喜远远看见顾青叶扛着锄头走来,心头一喜。 她抬手指着说,“你看这条,就是村里人下地耕种的必经之路。” 也是你慕南钊英雄救美,与顾青叶感情开始的地方。 顾青叶也看见了喜喜和慕南钊,挥手小跑过来。 “喜喜姐,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们随便逛逛。”顾喜喜笑道。 那日慕南钊昏迷时,顾喜喜思考过自己要怎么逆改剧情。 除了不跟慕南钊成婚之外。 作为女配,主动撮合男女主在一起,提前达成主线爱情圆满。 二者加起来才是双保险! 顾喜喜向慕南钊介绍,“这是我堂妹,顾青叶,我们村最水灵的姑娘!” 顾青叶刚干完农活,两腮粉嘟嘟的,笑起来更加俏丽。 “姐夫好!” 顾喜喜心肝一颤,这孩子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她偷眼观察慕南钊的表情,边硬着头皮圆场: “还没成婚,哪有什么姐夫,他姓陈,你叫他陈大哥就行了。” 但见慕南钊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顾喜喜心头发苦,他果然是被姐夫二字惹生气了! 顾青叶还不知堂姐才去她家讨债回来,笑眯眯地说: “我娘还说,这两日要去喜喜姐家里,商量怎么给你们办婚事呢。” “我目前没这个计划!”顾喜喜斩钉截铁,“先别说这个了。” “你十四了还没定亲,不知你喜欢怎样的男子?” 顾青叶飞红了脸,眼神莫名地瞟向慕南钊。 “喜喜姐你说什么呢!” 慕南钊突然冷着脸开口,“回去了。” 他可没闲心在这听废话,说着转身就走。 顾喜喜眼看今日的安排要落空,焦急之际,忽听远处叫喊: “牛惊了!快跑啊!” 伴随着蹄子踏地的声音,三人扭头看见一头大青牛狂奔而来。 顾喜喜狂喜。 为了给二位主角腾地方,她疾步后退时,不曾想身后竟被狠狠推了一掌。 顾喜喜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去,瞬间,牛鼻子的热气就喷到了她脸上。 生死关头,喜喜心里只剩一个想法。 死后若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就好了。 就在她闭目等死之际,突然一只手臂扣住了她的腰身。 喜喜感觉自己双脚离地向后飘飞起来,抬眼看去,居然是慕南钊。 她立刻急道,“不对,慕南钊你别管我,你应该去救柳青叶!” 慕南钊揽着顾喜喜飞速后退,牙关紧咬,“闭嘴。” 与此同时,顾喜喜看见大青牛将一棵臂粗的树拦腰撞断。 她果断闭上了嘴。 总算拉开一小段距离,慕南钊猛然撤步站定,提气。 他动作极快。 顾喜喜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只听一声力入皮肉的闷响。 大青牛居然停止了疯跑,像喝醉似的原地踉跄起来。 第7章 要道歉?那就让我扇巴掌 顾喜喜震惊地看着青牛原地踏步,最后轰然倒地。 这就死了?! 只是那一下? 如果慕南钊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她…… 顾喜喜忽然感觉脖颈隐隐作痛。 直到慕南钊眼神凉凉地瞥过来,“松手。” 顾喜喜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死死扯住了慕南钊的腰带,她忙不迭撒开,转眼便退出好几步远。 “对不住!”她力图镇定,“多谢你方才救命之恩!” “不必。”慕南钊漠然道, “若非情势紧急,你主动找死,我合该成全你。” “……”顾喜喜有苦难言。 没能推动男女主的感情线,反而让慕南钊英雄救美的对象从顾青叶变成了顾喜喜自己。 不过眼前还有个难题要面对。 顾喜喜蹲在大青牛旁边,检查了一番,无奈叹道,“唉,没救了。” 本朝律法,无故诛杀耕牛,视情形轻重,判罪监禁半年到一年不等。 耕牛瘟病、发疯冲撞之类的缘由虽不在判罪之列。 但杀牛者应赔付耕牛主人三成之损失。 显然,顾喜喜现在赔不起这些钱。 慕南钊说,“放心,我动的手,我自会承担。” 顾喜喜站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慕南钊举步离开,与喜喜擦身而过时,他眼神讥诮,声音缥缈如风: “你自己不要命也要救的人,她却想让你死,你当如何?” 顾喜喜怔住。 越过慕南钊的背影,她看见了躲在墙根下的顾青叶。 顾青叶见喜喜看她,心虚地笑道,“喜喜姐,你们没事太好了。” 这条路上就只有三人在场。 喜喜当然知道是谁在她背后推了那一下。 她平静地一步步走向顾青叶,“是啊,还好我没死。” 顾青叶尴尬一笑,但她内心依旧没把顾喜喜当回事。 这个傻子总是那么好哄,这次也一样,只要她解释几句,撒个娇就过去了。 “喜喜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就是太害怕了,一时失手,你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对吧?” 顾喜喜走到顾青叶面前,停下脚步。 “啪!”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惊飞了落在墙头的麻雀。 顾青叶惊愕地抬头,正对上顾喜喜温和的笑颜。 “一人一下,咱们姐妹俩便是扯平咯。” “小孩子家相互打打闹闹的,妹妹不会往心里去的,对吧?” 顾青叶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第一次觉得眼前之人分外陌生。 “你!你竟然敢打我!” 顾喜喜淡然道,“我还有事,先回了。” 她没问顾青叶为什么。 坏事做就是做了,她可不关心对方有什么理由。 拐过路口时,顾喜喜总算追上了慕南钊,“那头牛,理应由我来赔。” 慕南钊眼角微移,“你不是没钱么?” 顾喜喜正色道,“眼下无法赔偿,可以先写下字据。” 她对自己有信心,最多等三个月,等秋收后手头就不会这么紧巴巴了。 倒是慕南钊…… 顾喜喜偷眼打量,打死一头牛还能走这么快,他之前又晕又吐血的该不会是装的吧? 仿佛感应到了顾喜喜内心的小算盘,慕南钊忽然抬手扶住了额头。 “晕。” 话音低的几乎听不见,顾喜喜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去,“啊?” 见慕南钊垂着眼帘咳喘几下,唇色隐隐泛白。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只得关切道,“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仅我一人,倒是可轻松自保。”慕南钊自嘲地勾起唇角,“果然今时不同往日。” 顾喜喜僵住,行呗,所以都是为了救她才变成这样呗。 眼看慕南钊身子摇摇欲坠,还在倔强地往前走。 顾喜喜心下叹气,“我扶你。” “不必。”慕南钊顿了顿,“借拐杖一用即可。” 顾喜喜家,院子里闹哄哄的都是人。 张婶把家里的凳子都搬出来还不够坐的。 但剩下的人宁可站着等,都舍不得离开。 张婶只得一遍一遍地跑大门口,终于看见顾喜喜和慕南钊回来。 她紧走几步迎出去,“你们俩这……咋回事?” 慕南钊一只手搭在喜喜肩头,气度从容矜贵。 顾喜喜作为“拐杖”,就没那么舒坦了。 她累的喘了口气,才说,“刘叔家的牛惊了,我们躲不开,他就把牛打死了。” “啥?!”张婶惊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上前扯着喜喜就要检查。 “快让我看看,可有哪里伤着了?” 顾喜喜安慰道,“我啥事都没有,陈方他……” 不能说真实原因。 “他可能受了点小伤。” 张婶这才留意到慕南钊的死活,“小陈你受伤了?” “哎呦,被牛顶了可不得了,快到屋里躺着!” 进了院子,翘首以盼的人们立刻一拥而上,争相推荐自己。 “咱们两家是五服内的亲戚!我肯定尽心尽力!” “选我!我干活多,不偷懒!” …… 慕南钊暗忖,难怪这姑娘对上顾老三一家底气十足。 原来她早就想好要请怎样的帮手。 慕南钊松开喜喜肩上的手,语气依然恹恹的。 “我先回去。” 顾喜喜叫住本想跟去照料的张婶,“婶子,你跟他们说了我的要求么?” 张婶点头,“说了,没曾想还是来了这么些人!” 顾喜喜却不意外,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她提的条件虽刁钻苛刻,但长工所能得到的利,也是打着灯笼找不到的。 来了几十号人在张婶指挥下排成长队。 顾喜喜看似随意地聊两句家常话,就换下一个。 不到半个时辰,她便从中选出十五个人。 “我只需要八个人,明日试工一个时辰。” “我不满意谁,他得随时走人绝无怨言,这个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齐声答应。 顾喜喜和气地笑笑,“明日试工的内容也简单。” “大伙平时在自家怎么干活,到时候就怎么干。” 小院总算重归宁静。 花池渡村的傍晚却流传起一条下饭八卦。 “顾喜喜买的那个男人徒手拍死了一头牛?!” 难道他并不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 那模样,那身段,如今再加上一把子精壮力气。 顾喜喜居然才花了一文钱!! 第8章 没安好心?我偏要去 这样的大便宜被顾喜喜捞了去。 不仅是与她同一批买男人的女子,就连村里其他妇人也羡慕不已。 再看看自家那不大称心的丈夫,心里更有一股子酸劲儿往上涌。 顾老三的大儿子顾铁柱边喝着粟米汤,边不屑一顾道,“这有啥稀罕的!” “不就是杀了一头疯牛么,有必要吹得那般邪乎?” 顾青叶说,“不是吹牛,我亲眼看见的,陈大哥只打了一下,那牛就倒了。” “这还不厉害?” 碍于面子,她回家并未提及被顾喜喜扇巴掌一事。 除了对顾喜喜的羞恼愤恨,她脑海中复线最多的居然是慕南钊的脸。 英武帅气的姿态,冷着脸的模样,就连他对她的不屑一顾…… 这些都是顾青叶在其他男青年身上从未见过的。 顾铁柱嗤笑说,“傻妹妹,那本来就是头病牛,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被他那副皮相搞的五迷三道。” “你哥说的对!”刘氏附和着瞪向女儿,“你别一口一个陈大哥的,” “跟你说多少回了,挑男人,要有钱有本事的!” “好看有啥用?你要是敢跟那个顾喜喜学,看我打折你的腿!” 顾青叶心中有些不服气,筷子在碗里搅动了几下,才小声嘟囔: “怎么没用了,别人现在不都羡慕喜喜姐么。” “你说啥?!”刘氏一下拔高了嗓门。 “难不成连你也着了那男狐狸精的道了?” 顾青叶自知拗不过,闷头扒饭不说话。 刘氏不依不饶,还要继续敲打几句。 顾老三重重放下筷子,“都说够了吗?!” “那陈方就算有三头六臂,眼下能比咱家那几亩麦子要紧!” 隔了片刻,刘氏才小心翼翼地问,“他爹,你是不是都想好了咋对付那死丫头?” 顾老三沉着脸说,“明早我就把大伯二伯两家叫到一块商量这事。” 顾家在花池渡村也算大户。 顾大爷、顾二爷都是顾喜喜爷爷的亲兄弟。 刘氏一下子领悟了丈夫的想法,笑逐颜开,“对啊,成婚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不信他们舍得那些田地以后都改姓陈!” 清晨的花池渡村从来都是宁静的。 可今早,朝食的炊烟刚冒起来没多久,路上便喧闹起来。 “走走走,顾扒皮的闺女招了十几个男人,要比赛种地呢!” “比种地?咋比?这不是胡闹么!” 话虽如此,看热闹的人们个顶个跑得快,去晚了可就占不到最佳位置了! 顾喜喜蹲在地垄上大口啃着窝头。 高粱面粗粝,张婶看她噎着了,时机恰好递过水碗。 “慢点吃,非得这么紧赶慢赶的,一口热乎饭都等不及。” 顾喜喜一口气灌下半碗清水,如逢甘霖般吁了口气。 “最多八日,耕田加上下种的时间,一分一毫都不能多等,可不是得抓紧么。” 张婶沉默地点点头。 她是心疼喜喜,过去从没干过什么活,乍然这般辛劳。 可转念又想,丫头长大懂事了,是该高兴的,便笑着说: “等陈方身子养好了,有他帮衬你管这些人,你就能轻省些了。” 顾喜喜神情意外地抬眼,“我自己的田产,要别人帮衬作甚?” 别人?张婶一愣,不禁怀疑喜喜莫非还没开窍,不懂男女婚嫁为何事。 她正要开口试探,顾喜喜仰头看了眼日头的位置,立刻站起来。 “时辰到了,婶子请大家抽签吧。” 眼前是连成片的几亩旱地,地形四方四正。 今早顾喜喜佛晓时就来了,借着天光微明,用滑石在田地中画出田字格白线。 每个雇工的考核内容正好四分之一亩地,分别用画杠的方式,标出一到十五。 十五个汉子倒是无一人迟到。 他们依次从张婶手中抽出木条,木条上还是画杠计数。 就算不识字的人也能顺利找到自己抽到的那块地。 一个时辰试工正式开始。 顾喜喜看了眼越聚越多的围观村民,意外发现了顾青叶。 “喜喜姐!”顾青叶远远招手,还是那样俏丽活泼,不出意外地吸引无数痴迷的目光。 顾喜喜回以一笑,心下犯嘀咕。 昨日她先在顾老三家闹成那样,后掌掴了顾青叶。 这顾青叶竟然还来找她? 肯定没好事。 顾喜喜好整以暇等着顾青叶走近。 顾青叶像是全然忘记之前的不愉快,亲昵地撒娇,“我来请喜喜姐去家里。” 顾喜喜反问,“三叔三婶准备好租金了?” 顾青叶表情微僵,继而又笑靥如花,“可能吧。” “大人之间的事我爹不许我过问,喜喜姐去了就知道了。” 有鬼,顾喜喜这么想着,不动声色道,“行,那就现在去。” 反正这边不用一直盯着,她本就打算先回去,快到一个时辰再来看结果。 “等等!”张婶扯住喜喜,拽到一边悄声道。 “这事不对劲,顾老三和那个姓刘的能这么痛快掏钱?” 顾喜喜也悄声道,“我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张婶吃惊,“那你……” 顾喜喜安慰地拍拍她,“不去看看,怎能知道他们又打什么坏主意?” 说罢,她叫上顾青叶就走。 张婶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心下难安,一跺脚往家跑去。 “陈方!小陈!” 听见张婶的喊声,慕南钊咬牙抹去嘴角的血迹,一手撑着床边缓缓起身。 昨日动手,终究有些托大了。 如此病躯尚不知能拖多久,那些必须要做的事,该抓紧了。 张婶跑到西屋正要敲门,门开了。 慕南钊步履平稳地走出来。 日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透皮的苍白。 张婶不由担心,“脸色咋这么难看?身子不舒服?” 慕南钊说,“只是昨夜有些没睡好,您有事?” 张婶这才急道,“喜喜一个人去她三叔家了,你跟去看看,别让她吃亏!” 就这样,慕南钊被张婶连推带拽地出了大门。 “我得到地里盯着,喜喜就交给你了。”张婶风风火火地走了。 慕南钊望着上了锁的大门。 罢,既然回不去,那就去看看吧。 第9章 孤女不配继承家产? 顾青叶走到堂屋门外就停下了脚步,甜笑说,“喜喜姐先进屋坐,我去给你烧水喝。” 顾喜喜明知前方摆的是鸿门宴,哪能容顾青叶逃走? 她伸手一把扯住,边说“我不渴,自家人何须客气”,硬拽着顾青叶掀帘进屋。 屋内坐满了人,除了刘氏之外,其余皆是男子。 顾喜喜虽不认得,但原书中也写过顾家亲戚对孤女财产的觊觎。 想来这些人都是顾老三找来的同盟。 她微笑着给自己搬了把凳子坐下,边说,“区区几亩地的租金而已,竟劳烦各位长辈来帮着见证,真是叫我心中不安。” 刘氏瞪了眼顾喜喜,对着自家女儿骂道,“大人们说正事,你个黄毛丫头进来掺和什么?偏要跟那等下作的小娼妇学,忘了自己的本分!” 顾喜喜眸中划过一抹冷笑,这指桑骂槐不要太明显哦。 顾青叶自然也清楚怎么回事,但她当着众人面被亲娘辱骂,着实没脸。 她不敢开口辩驳,只得低头站在那,对顾喜喜的厌恨又多了几分。 顾喜喜似笑非笑开口,“咱们顾家祖祖辈辈都是清白农家,三婶说堂姐私下结识娼妓,这话要是传出去……” “我倒是罢了,顾家其他还没定亲的女儿家可怎么办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了。 坐在炕桌旁的白发老者沉声道,“老三,你这媳妇嘴上没把门的,该管管了。” 顾老三臊的耳根子发红,咬牙答应,“大伯说的是。” 他转头呵斥刘氏,“青叶不成体统,是你这当娘的没教好!还不滚!” 刘氏不情不愿地起身,狠狠剜了喜喜一眼,才拉着自家女儿出去。 顾喜喜打量炕上坐的几人,除了顾老三,刚才说话的是顾大爷,与他相对坐,头发花白的必是顾二爷了。 剩下围坐在边上的,看年龄应该是他们两家的儿子、孙子们。 还有个年轻男子刚才一直站在刘氏身后,定是顾青叶的大哥,顾铁柱。 视线划过时,顾铁柱忽然咧嘴一笑,还猥琐地眨了眨眼。 喜喜一阵恶心,冷着脸垂下眼帘。 静默后,顾大爷还是说话了,“丫头啊,不是大爷爷说你。” “老三可是你亲叔父,闲置不用的地,与其摆着浪费,让他用了又何妨?怎么就闹到非收钱不可的地步?” 语气慈祥,内容却是高高在上的指摘。 顾喜喜隐下一抹冷笑,有些崇拜地问,“听说大爷爷有两亩菜地,种类比别家都多,还能拿去城里卖钱呢。” 菜地是顾大爷一家的宝贝。 他当年从外地弄来菜种子,其中有些是当地没有的品种。 种菜除了自家吃,隔三差五还能摘两担去城里摆摊。 仅凭卖菜一项,就让顾大爷全家过的比同宗其他人都宽裕。 顾大爷果然露出骄傲之色,“那当然。” “咱家的笋瓜、豆角,县城里的人都抢着要!” 顾喜喜一派天真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大爷爷都说了亲戚之间不谈钱,以后我想吃就去您家摘。” “哦,我最近还想种菜,大爷爷最好再分我一些种子。” 除了顾大爷一家,屋内其他人纷纷侧目,想笑又不敢太明显。 谁不知道顾大爷的菜外人谁也碰不得? 尤其是菜种子,被顾大爷当做独门秘方,就算是亲戚花钱求购,他也断然不肯。 顾大爷脸色黑如锅底,嘴唇颤抖着憋了片刻,才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 “胡……胡闹!” 顾喜喜乖巧且疑惑,“嗯?” 顾二爷是个急脾气,见大哥吃瘪,当即粗声粗气地顶上来: “跟她废话作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依祖宗的规矩,一个即将嫁出去的孤女,不能继续照管顾家的土地!” “长辈们心疼她,再凑出一份嫁妆给她,已经够可以了。” 在座的人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三十二亩地分到每家也是相当可观了。 顾老三第一个跟着表态,“我同意二叔说的。” 虽然不能如他所愿独占所有田地,但有总比没有好。 更何况…… 让大家治一治这猖狂的丫头,总算大快人心! 顾喜喜看着眼前这帮饿狼般贪婪的人,眼神登时阴沉下来。 这是讲道理不过,要改明抢了? 她正要起身,忽听身后一个低沉男声讥诮道,“本朝律法,地契具名之人为土地主人。” “另有刑律三十四条,强占他人财产,监禁一年,另鞭笞之刑四十。” 顾喜喜扭头看去,慕南钊站在门口,周身被镀上一层光。 他漫步而来,停在顾喜喜身侧,神色淡淡环视众人。 “诸位如此咄咄逼人,是要以身试法么?” 顾家男人们竟被这般四两拨千斤的气度震慑,半晌傻愣着没人说话。 顾喜喜心下暗笑,积攒的怒火倒是消退了不少。 她端正坐姿,说,“我爹生前,已将地契都过到我名下。” “所以田地是我的,不是顾家的,各位空口白牙说的规矩,总不能盖过朝廷定下的律法吧?” 顾二爷气势已经弱了,还要强词夺理,“可你嫁了人,家产都变成外姓,如何对得起你爹,对得起顾家祖宗!” 慕南钊轻嗤一声,“列祖列宗?连宗祠族谱都没有的小门户,恐怕连三代以前叫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喜喜,所有姓顾的都涨红了脸。 顾喜喜佩服地看了眼慕南钊,他这么杀人诛心,她也不能服输啊。 “各位长辈倒是提醒我了,改明儿我就去衙门给自己立女户。” 顾二爷震惊,“女子立户做一家之主,把你男人当什么了!” 顾喜喜与慕南钊对视,眼神甜蜜,“我与陈方商量好了,他没意见。” 慕南钊自然看出这女子在演戏。 他抬手捋过她鬓边垂下的发丝,眼神缱绻宠溺,“一切由你做主。” 喜喜一阵恶寒,但还要保持微笑,深情对视。 她款款转向顾老三,“明日我照旧帮三叔收麦子,看在亲戚份上,分文不取。” 言尽于此。 慕南钊坦然自若握起喜喜的手,“我们还有事,告辞。” 第10章 你家男人跑路了 “老三!你怎么了!” “当然是叫那死丫头气着了,快掐人中!” “老三媳妇快拿水来!” 顾老三大概是惊怒交加晕过去了,堂屋内外已然乱成一锅粥。 顾喜喜与慕南钊却连头也没回一下。 待出了院子,他们才仿佛被火烫着般,迫不及待甩开对方的手。 由于动作太过不约而同,二人俱是一愣,扭头看向彼此。 慕南钊忽然再次拽起顾喜喜的手,不顾她反抗,用力捏在掌心里。 喜喜大惊,“你做什么!” 她拼命地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边低声说,“刚才你配合我,自是知道我在演戏,我之前说的都是真话,你放心,我对你没……” “感觉如何。”慕南钊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喜喜愣住。 她暂停挣扎,盯着两人紧握的手蹙眉思索片刻,抬起头,如实回答。 “没感觉。” 慕南钊直视顾喜喜的眼睛。 他见过太多来自女人们眼神,明媚的、娇羞的、甚至是讨好的。 可他在顾喜喜眼中丝毫没看到这种复杂的情意。 慕南钊骤然松手,“木头。” 声音太低吗,喜喜没听清,“什么?” “我说……”慕南钊背着手向前走去。“有自知之明,不错。” 喜喜瞪着慕南钊的背影磨牙。 她需要一个自恋狂提醒吗? 命和男人,哪个重要她还是分得清的,她怎么可能还会爱上慕南钊? 种地发家致富,扩张农业版图!这才是顾喜喜现在的人生目标。 喜喜回到自家地头上,一个时辰已经接近尾声。 张婶小声说,“我在这一直看着,没人偷懒,倒是都舍得卖力气。” 围观的村民也没闲着,有说这个好,也有夸那个佳。 还有一帮汉子打赌哪几人中选,哪几人淘汰。 顾喜喜却没急着说话。 直到计时用的线香燃尽,她亲自下地一一看过。 “你,你……还有你。” “你们留下,剩下的人去张婶那,每人领二斤粟米就可以回家了。” 一个矮壮男人不服气地站出来,“凭什么?” “我那一块地都锄完了,你选的人,有几个还锄不到半块!” 顾喜喜淡淡道,“同样是锄杂草,他们把草根都翻出来了,而你呢?” “你一味求快,看似弄完了一块地,却根本无法使用。” 她转身走向三号地,“再看看这一块。” “不仅解决了野草,土壤的松散程度、深浅都很适合种粟米。” “大富叔这是考虑到了我要种什么吧?” 陈大富本来站在其他雇工后面。 乍听见点到自己,他一怔,很是手足无措。 “是,到了这时节,也只有种粟米……” 顾喜喜满意点头,看向那些落选之人,“我没说让大家干什么,就是想看看,谁干农活愿意多想这么一层。” 张婶见时机到了,当众大声宣读了契子,内容包括工钱、工期。 “签下契子,对双方都是个保障之外,除此之外,另有规矩需你们知情同意。” “如何施肥,浇水,东家都有安排。” “诸位跟着照做,也可与东家商量。” “若未经东家同意就擅自做主的,东家有权给你提前结算工钱,让你走人。” 雇工们对此都没啥意见,挨个都按了手印。 毕竟是前所未有的天价工钱,他们还怕东家到头反悔哩! 至于种地要听东家的,大家虽不大明白,反正就是东家说啥,咱跟着干呗。 雇工们每人承包了几亩地,想到自己那丰厚的工钱就出自脚下的土地,他们干劲十足,当即就表示要开工。 喜喜自然应允,跟她搭档干活向来是多劳多得。 看到家门口挂的大锁时,张婶才想起还少了个人,“陈方呢?” 喜喜正在思索一个配方,随口答,“他早回来了。” 张婶迷惑道,“这门还锁着呢,而且,他也没钥匙啊。” 顾喜喜抬头,“……” 张婶三两下开了门,飞也似地全家内外找了一遍。 “他没在屋里,后院也没人!” 张婶奔过来,双手抓住喜喜的肩膀,“他该不会跑了吧?!” 喜喜思忖道,“不太可能。” 虽然她很乐意早点送走这尊大佛。 但理智的想,以慕南钊的现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隐藏自身的地方。 短时间内他不可能与她善罢甘休主动离开。 而他此行大概率去做什么隐秘之事。 喜喜完全不想探究其中内情,笑着说,“他应该就是出去逛逛,肯定会回来的。” 张婶将信将疑,“真的?” “他毕竟是从衙门手里买来的,这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喜喜笃定道,“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那么大一个人丢不了。” 打发了张婶,顾喜喜把自己关进屋里继续实验。 种子改良需要时间反复印证的,如今的条件也无法与曾经的实验室相比。 她抓紧每时每刻,还唯恐时间不够用,根本没空考虑慕南钊的去向。 直到张婶来敲门,“喜喜,天晚了,要不要开饭?” 顾喜喜答应一声,抬头才发现天窗外色已经黑透。 张婶早半个时辰就把晚饭做好了,不好打扰喜喜,才拖到这时。 小饭桌摆在院子当中,油灯照亮。 晚饭做的简单,只有一羹一饭。 初夏时节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灰灰菜,切碎了与麦面拌匀,少许盐巴增味,上锅蒸熟。 兼具主食和菜肴两种特性的麦饭,野菜的清香回甘,麦面的香软嚼劲。 淋两勺辛香四溢的野蒜油,再依据个人口味放几滴酿造陈醋,令人食指大动。 顾喜喜连吃了半碗,才端起粟米小豆汤。 “嗯!好喝!晾凉了喝着爽口。” 张婶愁眉苦脸滴吃饭,几番看向喜喜,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 “都这时辰了,我今晚还要不要给小陈留门啊?” 花池渡村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黑了鲜有人出门,通常早早就把大门从内拴上。 喜喜正要说话,忽听外面叩门声。 “小陈回来了?”张婶惊喜地跑去开门。 外头黑乎乎的探进一颗脑袋,看那一口大牙花子,显然不是慕南钊。 “喜喜妹妹在家不?” 第11章 堂哥是个猥琐男 张婶眯眼看了会儿,“你是……铁柱?” 顾铁柱眨巴着一对三角眼,使劲点头,“是我,不是外人!” “婶子快开开门让我进去。” 张婶手撑着门板,狐疑道,“这么晚了,你爹娘叫你来的?” 顾铁柱急忙摆手,“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提起个篮子给张婶看,“我下午在山里摘的野桑葚,甜着呢,这不,我第一个就想到喜喜妹子,专门留着最好的给她送来。” 竹篮里的确是桑葚,虽然少的能看见篮子底。 张婶冷着脸说声“你等等啊”,关了门走到喜喜身边低语几句。 这个堂哥过去从没关心过喜喜,最近两家又彻底闹掰。 他此时突然上门献殷勤,必定没憋啥好屁! 顾喜喜听罢,却站起来说,“堂哥登门送礼,咱们赶紧去迎迎。” 张婶吃惊,“不好吧?” “他一个大男人夜里进咱们家,小陈又刚好不在……” 顾喜喜给张婶一个安心的笑,“婶子放心。” 她伸手将大门拉开,“正吃饭呢,让堂哥久等了。” 顾铁柱看见喜喜,立马堆笑,“我还以为你生气,不肯见我呢。” 说着又把竹篮递上去。 喜喜接过竹篮,说,“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生不生气的。” “倒是堂哥惦记着我爱吃果子,这么晚还特地送来。” 顾铁柱上午在自家见到喜喜,才发现自己许久没注意,这丫头长大了,细看下倒是有了几分姿色,身材也玲珑有致。 此刻夜色朦胧,她语气如春风一般温柔和煦,低眉浅笑,似有娇羞之态。 顾铁柱身子顿时酥麻了半边,不由脱口道,“好妹妹,你知道我惦记你,何不让我进去,咱俩好好说说话。” 张婶大惊失色,老母鸡护鸡崽似的挡在喜喜前面,“有啥话等白天不能说?” 喜喜瞅着顾铁柱莞尔一笑,娉娉婷婷地转身回去了。 顾铁柱已然看呆了。 在他眼中,堂妹刚才那个眼神分明是欲言又止、欲拒还迎! 张婶利落地拴上大门,急奔回去说,“好我的姑娘,你没看他那色眯眯的样儿?虽说同姓堂兄妹不宜结亲,但可难保他没安好心!” 顾喜喜捧着碗喝粥,“我知道他没安好心,也知道他冲什么来的。” “正因为是堂兄,就算做下不体面之事,他自不必娶我,只需往我头上一推,多的是人相信。” 张婶不解,“那你还给他好脸色?” 顾喜喜眼帘半垂,平静道,“他敢动这样该死的心思,就该付出代价。” 张婶越发摸不着头脑。 代价?啥代价? 张婶当然不知道,原书的剧情里,顾铁柱为谋夺顾喜喜田产,找理由欺骗她去小树林。 他对顾喜喜动手动脚,故意扯乱她衣裳头发。 然后威胁她要是不把田产赠与,就要嚷嚷起来,让全村都知道二人有奸情。 顾喜喜当时一门心思爱慕南钊,她不愿让慕南钊误会,便忍辱不发。 之后更是一次次被顾铁柱威胁,陆续将自家三亩肥田“卖”给他。 可不知为何,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得全村皆知。 有顾喜喜白给的三亩地作物证,加上顾铁柱本人添油加醋的话,所有人都笃定是喜喜不知廉耻,成婚后还勾引自己堂兄。 慕南钊被村里人嘲笑“绿帽奴”、“老婆养的病秧子,活该屁都不敢放一个”。 远近村子的闲汉光棍甚至敢在慕南钊面前调息顾喜喜。 一个自己从未爱过,反而只带给自己耻辱的结发妻子。 难怪慕南钊最终对顾喜喜那般厌恨。 想到这儿,喜喜垂下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她不害人,但有人送上门要害她,那就别怪她出手狠厉。 清晨,张婶提着夜壶出来,哈欠没打完就被前方人影吓了一跳。 “哎呦!小陈?!” “你、你没跑路啊?” 慕南钊背着手站在西面院墙下,他回过身,笑容疏淡。 “我不过是出去散心,半夜回来迟些,张婶怎么以为我跑了?” 张婶看了眼大门上完好无损的门栓,“这门关着你咋进来的?我半夜也没听着动静啊……” 顾喜喜刚起床就听见这对话,她连头发都顾不得拢,疾步推开窗户。 “婶子,我饿了,等会还要带人去割麦子,能早些吃饭么?” 张婶一直照管喜喜的生活琐事,一听孩子饿了,顿时将旁的事抛出脑后。 “行,我洗了手就生火去,给你卧个荷包蛋补补!” 喜喜乖巧点头。 要是放任张婶刨根问底下去,慕南钊难免起疑心,进而起了杀心也不是不可能。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似有揶揄之色,“张婶担心我跑了。” “你呢,就没什么要问的?” 喜喜诚恳道,“你我并非夫妇,你去哪都是你的自由,事前事后无需向我报备。” 慕南钊冷哼,“只花了一文钱,也难怪如此大方。” 喜喜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果断关上了窗户。 吃早饭时,慕南钊居然无需张婶去请就坐在了桌边。 顾喜喜落座时随口道,“你若是不愿意与我们同桌用饭,以后就让张婶送到你屋门口。” “不用。”慕南钊咬了口高粱窝头,看上去没什么不适应。 “既然做了一家人,同饮同食本就应该。” 一家人?顾喜喜差点噎着,以为听错了。 吃惊还没平复,就听慕南钊继续说,“割麦子,我与你同去。” 顾喜喜还没说话,张婶先拍手赞成。 “好!既然是未婚夫婿,你就该护着喜喜。” “那顾老三两口子不是善茬,万一他家叫了帮手,真打起来,咱们也不用怕!” 慕南钊看向喜喜,“莫非你不喜欢我跟着?” 喜喜一噎:“……” 经历昨晚之后,此人态度突然变得殷勤,必定内有玄机。 本着尽可能拉仇恨的宗旨,喜喜艰难地点了头,“那就劳烦你一起吧。” 走在小路上,顾喜喜发现跟她打招呼的人变多了。 很快她便意识到,乡邻们的热情其实是冲着慕南钊去的。 “小陈也出门啊。” “你没受伤?我们还准备家去探望呢!” 第12章 拔了你家的麦子 才跟一波人寒暄完毕,顾喜喜小声解释,“你那天一巴掌拍死牛的事迹早就传遍全村了。” “这两天你又没怎么出门,他们见到你难免好奇。” 慕南钊直接拆穿她的顾虑,“放心,我从不主动与人起争端。” 对,你只会无声无息的让别人万劫不复。顾喜喜在心里默默接话。 张婶和八名雇工先一步到了麦地。 顾老三带着全家,还有顾大爷、顾二爷家的几个年轻后生,手里各自抄着农具堵路,与张婶等人对峙。 “谁今日敢动地里的麦子,就别怪我们手里的家伙!” 张婶双手叉腰,梗着脖子说,“就动怎么了?” “有种朝老娘头上打!” “这几亩地是我们家喜喜的,叫你们出租金不肯,还想继续霸占?今日就算闹到天上去,也是我们占理!” 刘氏有人撑腰,冲到张婶面前张牙舞爪,“顾喜喜废物一个,过去他爹在时,她何时下过地?她会耕田么?会种地么?知道一亩地打多少粟米么?!” “这……”张婶被噎住。 虽她事事都支持喜喜,但刘氏的话她也不是没担心过。 刘氏得意嗤笑一声,“就她开的那工钱,明显是小孩屁都不懂瞎白话。” “也只是眼下雇的人多,阵势上好看。你们啊,还是听我一句劝,早些散了,免得几个月白干!” 张婶看雇工们神色似有迟疑,连忙高声道,“你们别听她胡说。” “这人不想让咱们耕种,故意使坏呢!” 陈大富一眼看见喜喜,“东家来了,咱就听东家的!” 刘氏和张婶争吵声很大,喜喜走过来时就已经尽数听见了。 她在众人面前站定,淡笑说,“我雇的人,工钱不用三婶操心。” “先前由村里人见证里的契子,大家也都按了手印。只要他们按约定出工出力,发不出工钱,我自是卖房卖地也得补上。” “难道我还能扔下这份家业跑路不成?” “反而三叔三婶这么拦着,是想误了农时,让我和这些雇工都没饭吃么?” 八名雇工的眼神顿时警醒,对啊。 东家收不回地就不能耕种,不能耕种他们几个没活可干,自然就摸不到那顶天高的工钱!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知道该做什么了,一个个提起镰刀、锄头,快步向前逼近。 “让开让开!干活了!” 八个正当壮年的汉子,一旦拿出勇往直前的架势,对面只剩步步后退的份。 刘氏扯着嗓子嚎,“都是年轻后生,你们怕啥呀,快上去拦着点儿!” 然而那些子侄们就是来帮忙壮个声势,他们又没拿什么实际的好处,怎会愿意为顾老三的麦子拼命? 很快,就剩下顾老三一家四口退到了麦地边上。 陈大富已经带着两个人,越过他们跳进去割麦子了。 眼看泛青的麦子一把把倒下,顾老三、刘氏心疼如刀绞。 “别割了!别割了!” “谁敢动手,我就跟你们拼了!!” 可无论他们怎么哭嚎怒骂,雇工们都不搭腔,反正东家没发话,他们只管埋头干活。 顾老三一家试图阻拦,奈何挡得住一个人,却无法同时挡住八个人。 眼看顾老三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乱撞。 顾铁柱只得走到地头上,向顾喜喜赔笑。 “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喜喜瞥见慕南钊眼神玩味,正色道,“就在这说吧,陈方没什么不能听。” 顾铁柱瞪了眼慕南钊,才不情愿地开头,“这事我爹娘是有些犯倔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日就先算了吧。” “你放心,我回家一定再劝劝他们。” “要不然闹成这样让外人看着,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顾喜喜笑了。 因她另有计划对付顾铁柱,眼前还不想撕破脸,便忍着恶心温声道:“我已给三叔留了近两日的时间考虑。” “如今不是我不想给堂哥面子,而是三叔不给我活路啊。” 雇工们干活越来越快,一大片麦子已经倒下。 顾老三的怒骂声逐渐变成了绝望的嘶吼。 刘氏躺在地上,捶胸嚎哭,“老天爷你开开眼,劈死那没心肝的贱蹄子!男人攮了你的(哔),你黑心烂肺帮着他害我们……” 骂的话原来越脏,堪比几年没清理的土坑茅厕。 顾铁柱有些尴尬,“他们就是心疼庄稼,急眼了,喜喜妹妹你别往心里去。” 顾喜喜却平静得很。 “三婶气不顺,由她去。” 言外之意,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顾铁柱无奈,又怕爹娘吃亏,只得跑回麦地里。 刘氏满地打滚死活不肯起身。 顾铁柱只得伏下身子小声说,“她是铁了心整治咱们。” “今日咱们是敌不过她了,反正她提的租金也不多,不如先给了她,保下这些麦子。” 顾老三这会也动摇了。 收了麦子刨去地租,他还有的赚。 可要是麦子都被割了,他投进去的麦种子、大半年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刘氏含泪发狠道,“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不了我跟她拼命,都别活了!” “拼命作甚?”顾铁柱笑道,“你要长命百岁,跟着我过好日子呢。” 顾老三从中听出了端倪,“你有法子?” 顾铁柱信心十足道,“那小丫头对我不一般。” “等我把她拿捏住了……” 他得意地坏笑几声,“区区几亩地不在话下,你们就等儿子的好消息吧。” 三人对视一眼,刘氏止住了哭。 顾老三狠狠朝地上啐了口,给个小辈认输,只当他这张老脸不要也罢! “大侄女,你即刻叫他们罢手!我现在回家取粮食给你送家去!!” 顾喜喜还未答话,小路前方奔来一抹穿粉裙的倩影。 顾青叶如一头慌张无措的小鹿,跌跌撞撞冲到喜喜面前,抓起她的手。 “喜喜姐,我听邻居说咱们自己家打起来了,我才知出事了。” “都怪我,上次遇到疯牛,我真的太害怕了,不小心推了你,让你生气。我赔罪,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为难我爹娘了……” 顾喜喜慢慢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嘴角冷笑转瞬即逝。 第13章 男人往外跑,你不管管 顾喜喜淡淡道,“那件事与三叔三婶欠我的债并无关联,你不必扯在一起。” 要说她这位表妹对自己爹娘的企图全然不知,谁信呢? 顾青叶怔住,她含泪瞪着顾喜喜,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突然,她双手抓住慕南钊的衣袖,哭道,“陈大哥,求你跟喜喜姐求情,别对我爹娘动手,他们年纪大,经不起啊!” 顾青叶仰起小脸望着慕南钊,长睫半垂眼含哀求,两腮挂泪如梨花带雨。 围观的人看着都心疼了。 有人劝道,“这是多大的矛盾不能好好说?跟长辈动手就说不过去了。” “是啊,你看青叶哭的可怜,亲亲的堂姐妹,她肯定不是故意害人。” “青叶年纪小,当姐姐的就原谅她嘛!” 顾喜喜无语望天。 从古到今都是谁会演、谁会写小作文谁占理吗? 一个个不清楚内情就充当和事老,她偏不惯着! 顾喜喜正要开口怼回去,忽听布帛撕裂之声。 周遭顿时安静。 众目睽睽,慕南钊弹了弹只剩大半的衣袖,薄唇轻动,“脏。” 顾喜喜愕然,再看顾青叶捧着一截袖口站在那,难以置信的连哭都忘了。 慕南钊又抬眸看向围观的人,带着几分不耐烦。 “知道这几块地是谁的么?” 村民们被他看着,不知为啥,都感觉有些紧绷。 过了片刻,才有人陆续点头。 慕南钊冷然道,“既知道,那就闭嘴少掺和。” 顾喜喜怕他再说下去把全村人都得罪死了,适时出面圆场。 “三叔已经答应今日把地租给我。” “劳烦大家在这陪我耽搁功夫,都散了吧。” 顾青叶还怔怔地盯着慕南钊,仿佛没了魂儿。 为何? 她都那样低声下气的求他了,为何他全然无动于衷? 论容貌、聪慧,甚至在村里的人缘,从小到大顾喜喜哪一个点比得过她? 他居然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刘氏赶过来粗暴地拽起女儿,“赶紧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的!” 顾老三选择用粮食当租金,喜喜就嘱托陈大富跟他们回家取。 张婶有意让小两口培养感情,就说,“我先带大伙回去耕地。” “小陈身子没好利索,喜喜,你跟他一道慢点走。” 说完不等喜喜回应,张婶就麻溜地领着雇工们走了。 就这样,顾喜喜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与慕南钊独处。 与其没话找话,她宁可看花看草看风景。 慕南钊忽而开口,“若是我,今日田里必定寸草不生。” 喜喜喜抬头看他,“你过去没自己管过财产家计吧?” 慕南钊不屑道,“金银俗物,不过唾手可得。” 喜喜叹了口气,“如今若还如此,阁下至于屈尊困在我家么?” 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道凌厉目光投射而来。 喜喜暗叫糟糕,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却听慕南钊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喜喜松了口气,笑道,“都跟你说了我没骗你,我缺钱又缺粮,杀人家那头牛还欠着债呢。” “现在能从顾老三口袋里捞出来一些,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她顿了顿,低头踢开脚下的小石子。 “割他那些麦子至少两三日,还要处理秸秆、重整田地,耗时耗力不划算。” 慕南钊侧目,“所以你一早就想好了要什么。” “今日到此依然是威胁讨债?” 喜喜狡黠一笑,比出个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 她想起顾青叶,心情又没那么轻快了。 按计划,顾喜喜应该撮合慕南钊和顾青叶,直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现在怎么回事? 喜喜发愁不已,偷眼看慕南钊,却被逮了正着。 “有话就说。” 喜喜干笑一声,“顾青叶从未得罪过你,你何必那般待她?” 慕南钊扭头看过来,眉心微蹙,“你不是讨厌她么?” 喜喜只得说,“我跟顾青叶,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以你我的交情,你不至于因为我,才对她有所成见吧。” 慕南钊转回去,目视前方,“哦。” 哦?喜喜疑惑,哦是个啥意思?! 未免慕南钊起疑,顾喜喜决定今日暂且打住。 反正是官配男女主,有的是机会让他们擦出火花。 至于顾青叶实际上人品如何,是否为良配。 顾喜喜才不想管,她又不是慕南钊的什么人,只须保住自己的钱和命就行了。 “那个顾铁柱好像一直与你眉来眼去?” 顾喜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乍听见慕南钊这句话,吓了一跳。 “胡说什么呢,谁跟他眉来眼去!” 慕南钊:“……哦。” 顾喜喜咬牙,又是哦! 她干脆也直接问出来,“你今日为何态度变了?” “为何要主动跟我出门?方才为何帮我说话?” “你又想要什么了?” 慕南钊居然没有避而不答,“原因你自己不是说了么。” “我困在这一时半会走不了。” “若你不争气将家产败光,对我而言绝无好处。” 顾喜喜硬是忍下了一个白眼。 居然把赖在别人家蹭吃蹭喝说的这般理所当然。 慕南钊看穿她所想,“当初你一文钱买下我,亦非我所愿。” 顾喜喜:“……” 行,自己买的男人自己养。 她顾喜喜又不是养不起! 顾喜喜发愤图强,独自选种、拌药,一下午就把所有粟米种子都准备妥当。 日落时,张婶回家就说了个好消息。 “喜喜用这法子找来的人就是好使!” “一天杂草锄完了,地也平整了。” “最多在需要半日,明儿下午就能下种子了。” 顾喜喜把埋在沙堆里的野山药都刨出来了,边说,“跟我想的差不多。” “粟米和山药明日一块下种,” “山药最怕积水。” “用间作的法子,每块粟米地之间的高处种一溜山药。” 张婶连连点头,认真记下。 又环顾一圈,问,“小陈呢?” 顾喜喜无所谓道,“不知道,我回来之后就没见他。” 张婶不死心地找了一遍,果然,人又没了。 “这男人总往外跑,心都野了,你要不要管管他?” 第14章 让你跟踪,你别后悔 一个月过去,盛夏麦儿黄。 村里其他女子买了男人,哪怕没有大操大办,也都陆续过起了事实夫妻的日子。 唯独顾喜喜和慕南钊,既没私下圆房,也没打算公开摆酒。 慕南钊依旧是三天两头不知所踪。 最开始张婶还念叨几句,见喜喜一副听之任之的架势,张婶渐渐的也不催了。 唯独喜喜叮嘱“家丑不外扬”,让张婶出去别跟人说慕南钊的任何事。 张婶深以为然,并且严格执行。 最近村里那些女人总向她瞎打听。 问的都是“陈方今年多大”,“能打死牛,干活厉害吧”,“他看着挺瘦的,身上有腱子肉不”之类的问题。 张婶一律笑呵呵:嗯、哦、不知道,三种回答随机切换。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 也怪小陈那张脸长的太招人了,要是再叫人知道他成日在外头野,还不知要怎么招蜂引蝶! 纵使一文钱买来的,也不能平白便宜了别人。 张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 喜喜每日忙忙碌碌,从不在这些方面留心,她得帮喜喜盯着呀。 陈方最终是去还是留,都不是最打紧的。 万不能叫她家喜喜白得了一顶绿帽,沦为全村的笑柄。 与此同时,顾喜喜的内心也并不轻松。 她虽然对慕南钊私下做了什么不听不问。 但作为看过原书的人,她不用猜都知道,慕南钊定然在为他的“大事”铺路。 而“陈方”这个人与顾喜喜已经脱不开干系了。 顾喜喜别无选择,只能尽量保住陈方这重身份不露端倪。 一旦有人根据信息碎片推测出陈方就是慕南钊,慕南钊的仇人再顺藤摸瓜找到花池渡村…… 顾喜喜最近做噩梦,都是自己陪慕南钊一起满门抄斩的画面。 于是,主仆俩各怀心事,倒是微妙的维持住了这份安稳。 这两日村里都在收麦子,家家户户忙的不可开交。 只有顾喜喜家反而相对清闲下来。 粟米出苗率符合她的预期,垄上种的山药也抽出了长长的嫩枝。 八名雇工干活都精心卖力,前日才除了一遍杂草。 又按顾喜喜所说,洒了她泡的无公害除虫药水,再追加有机肥。 左右暂时没什么事,顾喜喜就给雇工们放了三日收麦假,让他们回家去。 张婶跟着清闲下来,早起就煮了锅绿豆汤,按顾喜喜的口味,少放冰糖,吊在水井里镇凉,白天就用它当水喝。 路过西屋时,她隔着敞开的门一看,得,快日上三竿了还没人影,真是越发猖狂! 顾喜喜刚起床,就听了张婶的告状。 她笑着说,“您不用担心他,多大的人了,丢不了的。” 张婶习惯了喜喜这个态度,问,“早饭没吃,中饭想吃啥?” 喜喜想了想,“凉面吧。” “哎!天热就该吃这个。”张婶欢喜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准备了。 自打收回了顾老三的地租,让他们的口粮就宽裕了不少。 以至于张婶做饭不必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积极性大增。 喜喜看着张婶的背影,嘴角笑意消失。 慕南钊行事谨慎,最近夜不归宿常有,但通常都会赶在天亮前回来。 该不会真遇到什么麻烦吧。 筋道的手擀面过水晾凉,佐以嫩葫芦丝、水芹段,浇上花椒桂皮等香料熬制的红醋,洒少许盐巴打底,野蒜辛辣增味。 一起拌匀了,筷子高高挑起吸溜一大口,爽口开胃,令人暑气顿消。 饭后收拾了碗筷,顾喜喜就背着自己惯用的麻袋进山去了。 要说花池渡村背靠的这座无名山,属实是个宝藏。 村里人按时节不同,从中获取各色山货。 顾喜喜却从中发掘了不少自己从前没见过的植物。 她乐在其中,一有空就来挖掘研究素材。 上山有一条被踩出来的主路,未免在密林中迷失,大家通常都走主路上到半山腰,然后在附近熟悉的区域采摘。 顾喜喜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在中途拐弯。 她涉过一片乱草,在树林间七拐八拐。 这片林子人迹罕至,地上满是历年沉积的落叶,活物经过时能听到细微的沙沙声。 所以顾喜喜不但能听见自己的脚步。 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顾铁柱躲在一棵树后,看顾喜喜停下只是摘了一束草,并未回头。 他咧嘴一笑,继续蹑手蹑脚地跟上。 正愁找不到时机堵住这丫头,今儿就让他撞见她独自进山。 顾喜喜仿若全然未察觉,越走越偏僻。 顾铁柱看周遭光线昏暗下来,连鸟叫声都少了,心里毛毛的。 但他看着远处顾喜喜摆动的纤腰。 突然起了色心。 顾铁柱原计划只是跟堂妹私会,吓唬她一吓,顺势以毁掉她名节为把柄,从此之后向她索要田产。 可现在…… 他左右环顾一圈。 这地方连个鬼都没有,叫破喉咙都引不来人。 如果他当真跟堂妹生米煮成熟饭,女子为了脸面,绝不敢嚷嚷出去。 而他想要的东西也照样能弄到手! 顾铁柱自觉计划周全,邪笑着搓搓手,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听说顾喜喜跟那个小白脸还没圆房。 黄花大闺女,正好便宜了他这个亲亲堂兄! 前方,顾喜喜没察觉到危险。 她突然弯下腰,正巧全身都被一棵大树挡住。 顾铁柱生怕到嘴的肉飞了,急的跑过去,却发现树后空无一人。 “人呢?!” 他焦急懊恼之际,忽听右边灌木丛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铁柱转身看去,见半人高的草丛外露出一角鹅黄色的棉布料子。 他不由大喜。 顾喜喜今日不就穿的这衣裳么。 顾铁柱摆出老鹰捉小鸡的姿势,一步一步走过去。 “好妹妹,你的情哥哥来疼你了!” 边说着,他张开双臂向草丛中全力一扑! “啊!!!!” 惊叫声仿佛在极速下坠,到最后居然带了回音。 “啊啊啊!!疼死我了!我的腿!”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从草丛外侧绕出来。 女子眸光平静,拍拍衣摆上灰尘转身离去,仿佛全然没听见那凄厉的呼救声…… 第15章 想讹诈我?你得认栽 其实早在顾喜喜上山时,就察觉到顾铁柱跟踪她了。 正好她早前已经替顾铁柱选了个好去处。 今日他主动找死,倒是替她省了专门布局的麻烦。 顾喜喜曾在那附近寻到一株野茶树,挖掘时顺着根系看到了隐藏在草丛中的地洞。 应该是地下天然形成的岩洞,历经雨水冲刷,渐渐显露出一个小洞。 洞口只能容一个成年人通过,有日光斜照的时候看,约莫三四米深,正下方区域并无积水。 天然的陷阱,就适合引狗入翁。 因为临时起意收拾了顾铁柱,顾喜喜只能提前回家了。 日落时分,不出意料听见村里闹哄哄起来,还有人敲锣呼喊顾铁柱。 张婶出门看了看,回来时有些兴奋,“顾铁柱不见了。” “他爹娘说麦子还没割完,他不可能跑远,定是出事了。” 顾喜喜继续研磨石钵里的粉末,“他死不足惜,只是要大家辛苦寻人,终究有点过意不去。” 张婶自然不知顾铁柱的失踪跟喜喜有关,仍自说自话,“他对你那般不检点,就算我黑心,真希望他出点啥事,以后能老实点!” 顾喜喜点头赞同。 那地洞下面有厚厚的腐叶树根,大概率摔不死。 盛夏的后山夜间虽然凉爽,也冻不死人。 顶多……断手断脚,挨饿挨冻,多受点罪罢了。 当天夜里,村里的火把晃来晃去,一直到月上树梢才熄灭。 刘氏已经哭的几次晕过去。 可是天太黑了,大家只能约好明早在进山寻找。 顾喜喜入睡前,隔窗看了眼西屋,已经近两日了,慕南钊还没回来。 次日一早,顾喜喜还没睡够就被拍门声吵醒。 她拧着眉睁眼,只听有人将院门砸的咣咣山响。 “顾喜喜!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 “你故意害我儿摔断腿!蛇蝎心肠的毒妇!今儿我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得打死你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小破鞋!” 顾喜喜挺身坐起,轻叹一声,看来人是活着找回来的,可惜了。 外头张婶听刘氏约骂越脏,气的拉开大门,手掐着腰与刘氏对骂。 俩人骂着骂着,连对方多少年的老底都揭出来了。 顾喜喜这才穿戴整齐出来,经过西屋时,一缕血腥气随风飘来。 她蓦然扭头看去,眼神暗了几分。 大门外,人头乌泱泱的把路都堵严实了。 顾喜喜视线越过前面脸红脖子粗的刘氏。 顾大爷、顾二爷两大家子人围着顾老三站在后面,脚边有一块旧门板,顾铁柱躺在上面,看样子是抬着来的。 顾青叶蹲在旁边守着亲哥,不住的嘤嘤哭泣。 “哥,你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摔断了一条腿,你让我和爹娘怎么才好!” 有几个后生倾慕顾青叶,看她哭的叫人心疼,一面也为了讨好她,便个个义愤填膺起来。 “害人摔断腿,必须给个说法!” “对!把铁柱哥就放他们家,让他们给治病,伺候到腿好了才行!” “还得赔钱,跪下道歉!” 张婶也不甘示弱,挺着胸脯子一步步怼向这些后生,“那咋了,腿断了就有理,就能随便讹人了?他自己摔进地洞里,关我家屁事!” 张婶身材宽厚,后生们被逼的步步后退。 还有人强辩道,“早上我们找到铁柱哥,他亲口说,在山下看见顾喜喜,就一路跟着过去,哪知脚下踩空。” 顾喜喜一脸疑惑,“我昨日是进山摘了些野蘑菇。可是……” “我并不知道堂哥跟着我。” 她走向顾铁柱,弯腰望着他,“堂哥在后面怎不叫我一声?” 顾铁柱对上喜喜的眼睛,立刻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为何?”顾喜喜又问了一遍。 “堂哥既然从山下跟着我,一直走了那么远,为何我却全然不知?” “还有,堂哥说跟着我才掉进地洞,又为何我自己没先掉进去?” 顾铁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干脆闭上眼嚷嚷腿疼要回家。 “对啊!”张婶底气更足了,“大家听见了不?” “那大山窝子里头,周围连个人都没有,一个大男人鬼鬼祟祟跟着个姑娘家,一路上还都不吱声。我倒要问问他想做甚坏事?” 村民们怀疑地打量起顾老三一家,议论纷纷。 刘氏见自家没了优势,着急上火,“我家铁柱干啥坏事了?谁看见了?” “他跟顾喜喜可是同宗堂兄妹,怎么可能!” 张婶冷笑,“他说是喜喜害他,又有谁看见了?” “刚不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一问三不知,要说不亏心谁信呐!” “再说了,堂兄妹是不许嫁娶,可拦不住他要毁人名声,污人清白!” 几句话掷地有声,将所有想为顾铁柱“伸张正义”的人堵了个哑口无言。 顾大爷叹道,“这事肯定有误会。” “那山里多得是树影花魂,可能是铁柱眼花,看错了。” 堂哥对亲堂妹下手,这样没人伦的事儿要是坐实了,整个顾家都跟着抬不起头。 倒不如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顾喜喜该报的仇已经报了,也没打算继续纠缠此事。 “大爷爷说得是,我既然没遇见堂哥。” “说不定真是他看花眼了。” 她直视顾铁柱,似笑非笑,“你说是吧,堂哥。” 顾铁柱咬紧牙关,憋屈地点了点头。 刘氏心都要碎了。她想到儿子带着断骨之痛在山里挨了一夜,被人捞起来时,差点都以为他断气了。 现在一下子却说跟顾喜喜全无干系。 叫她如何能忍气吞声的就此回家! 刘氏猛提起一口气,突然从顾喜喜和张婶中间的缝隙一头撞过去。 她跑进院子就推倒了一个陶罐。 “我儿难受,你也别想好过!我非得把你们家砸个稀碎!” 顾喜喜眼看刘氏往西边跑,暗叫不好,急忙去追。 “张婶!快拦住她!” 除了她摆在院子里那些样本植物砸不得。 西屋内现在的情形也不能被瞧见。 顾喜喜朝前扑了个空,等她再抬眼功夫,刘氏的手已经摸到了西屋的门板…… 第16章 他们凭啥听我的 张婶看见喜喜急的脸都白了,突发神勇,随手抓起个秃毛扫帚丢过去,正中刘氏腿窝。 刘氏“啊”一声,直挺挺跪倒在门槛外。 顾喜喜趁势挤过去,以整个身子挡住门口。 刘氏骂骂咧咧地挣扎起身,张婶却扑过去压在她身上,不给她继续发疯的机会。 “小样儿,想砸我们家?先看你能不能过我这关!” 顾青叶本来在大门外探头观战。 发现她娘要吃亏,顿时急的大喊,“娘!你们别打了!” “谁来帮帮忙,把我娘给拉开啊!” 围观的人中间也有明白的。 “你娘要砸别人家,活该人家张婶教训她!” “我们现在把她拉开,不得落她埋怨,出力不讨好?” 顾青叶又求救地看顾老三,再看顾大爷等人。 然而,这些男人都眼神闪烁着当没看见。 女人打起来了,他们咋好动手嘛! 眼看刘氏头发都被张婶抓下来一缕,顾青叶没办法,只得自己走进去。 “喜喜姐,咱……” 她正要开口请顾喜喜一起拉架,就惊愕地发现,顾喜喜举着个打水用的木桶,皱眉朝刘氏头上比划。 顾青叶花容失色地抓住顾喜喜,“喜喜姐!使不得!” 顾喜喜没说话,因为她在犹豫。 她研究过那么多植物,唯独没研习过打架。 木桶又厚又硬,砸下去会不会直接脑袋开瓢? 而且张婶和刘氏在地上翻来滚去,她实在不好找到准备下手的间隙。 僵持为难之际,忽听院墙外雷吼,“东家!我们来了!” 一片寂静,连看热闹的议论声都没了。 陈大富一身精干短打,提着锄头大步走进院子,胳膊上还有干农活流下的汗水。 “让我看看,是谁无故讹诈,敢砸我们东家的场子!!” 声如洪钟,同时一个眼刀扎过去,刘氏吓得哆嗦,不由自主停止了叫骂。 紧接着几名年轻雇工进来,默不作声就将刘氏团团围住。 顾老三这才疾步跑进来,“干啥干啥,都干啥呢!” 他怕的要死,还得硬撑颜面,“几个大男人打一个妇道人家?” “花池渡村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顾喜喜搀扶着张婶站起来。 张婶拢了把发髻,得意地耳语,“放心吧,咱没吃亏。我拧了她好几下呢,她就给我头发挠散了,今晚叫她疼的睡不着!” 顾喜喜不禁抿唇浅笑,“多亏您立下大功。” “您进屋洗把脸歇着,剩下的我来。” 陈大富带人围住顾老三一家,不许他们造次,就等着东家发落。 顾青叶吓得依偎着刘氏,瑟瑟缩缩。 “喜喜姐,我娘也是因为心疼我哥,她一时心急……” 顾喜喜不禁冷笑。 方才雇工们没来的时候,刘氏撒泼,怎么没人管? 现在倒是知道装可怜了。 顾大爷见这场面闹得有些难以收场了,只得拉上顾二爷一起出面。 仗着是顾家的长辈,顾大爷板着脸说,“喜喜啊,你三婶做的是不对,但她是爱子心切。” “你何必如此计较,自家人的小误会闹这么大,不丢人啊?还叫上这几个汉子舞刀弄棍的,想吓死谁?” 顾喜喜轻笑出声,“大爷爷这话说的。” “闹是我三叔一家要跑来我家闹的。” “我这几位雇工师傅也不是我喊来的,不信您问。” 顾大爷扭头看陈大富。 陈大富雷声道,“是我。” “我们正干活呢,要不是听几个娃娃说有人闹事,要不是怕我们东家挨欺负,谁稀得为你们顾家的事耽搁功夫!” 刘氏突然指着陈大富等人,尖声道,“原来是这样。” “我说呢,你们八个大男人,怎么能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定是有什么腌臜勾当,却栽赃到我儿头上!” 哗啦! 一桶冰凉的井水,将刘氏从头到尾浇了透。 顾喜喜扔下水桶,冷眼道,“造谣生事,污人清白。” “顾家就不怕这样的儿媳妇坏了名声么。” 虽然在盛夏,小院中那口深井刚打上来的水还是冰冷刺骨。 刘氏瞬时嘴唇青紫,哆嗦着再说不出话。 顾大爷不高兴地瞪了眼顾老三,示意他去管管刘氏那张破嘴。 而后转向顾喜喜,和颜悦色道,“就算没什么事,一个姑娘家如此也是不成体统。” 他捋着白胡须,一副“都是为你好”的长者架势。 “区区小女子,他们凭啥真心听你的话,给你干活?你听大爷爷的,不如早日遣散了,对你的名声好。” 顾喜喜嘴角勾起弧度,眼中却无真实笑意。 “他们凭啥给我干活?” “就凭他们想要实实在在的粮食,我能给。” “我还忙,就劳烦大伙帮我送客吧。” 顾大爷、顾二爷还想张口。 却被八名雇工一个瞪眼逼退。 陈大富关上大门,轻蔑地看着顾家众人。 “我们就是佩服东家,她是个小姑娘又怎么了?” “我们东家她就比在这所有人都有本事!” 一个后生噗嗤笑了,“别吹了吧,你一个外村人,知道她过去啥样不?” “她现在不知道能不能分清麦苗和韭菜了?” 村民们哄笑。 陈大富却没生气,看向众人的眼神甚至有些怜悯。 按照东家给法子种地,才不过一个月,就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 他们从未见过那么高的出芽率、那样壮实的粟米苗。 东家自配的肥水也十分神奇,还得讲究不同的时间、不同方式使用,有的要喷洒在叶子上,有的要根部浇灌。 大家都是种田的好把式,最初他们不理解,甚至觉得有些麻烦。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常见的虫害、病害都没有出现,隔几日浇透水,苗子就蹭蹭往上拔高。 正因如此,陈大富等人从最初的因利而聚,变成死心塌地跟随顾喜喜。 于公,他们都在期待着最后出现何等惊人的收成,能参与其中,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荣耀。 于私,要是干得好,东家满意,说不定能将种田秘方传授给他们。 可花池渡的村民们并没注意到这些。 他们还在等着秋收时看顾喜喜的笑话呢。 第17章 邻村瞎子郎中 距离日落还有些时候,陈大富吆喝同伴继续回地里干活。 几个年轻后生鱼贯从刘氏前面经过,都威胁地摆了摆拳头。 “我呸!不要脸!” “肯定是自己脏事儿做多了,看啥都脏呗!” “哎,她男人,回去赶紧检查检查,是不是早就戴了绿帽子?” “我们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出来干活养家还要被你恶心!” “再让我听见你造谣,下次见你非得给你满嘴牙都打没!” 顾老三一家埋头缩在一起,没人敢吱声。 刘氏本就冷的浑身打颤,再经这羞辱,倒抽了几口气,当即晕死过去。 顾大爷摇头唉声叹气,冷笑自嘲,“岁数大了,不中用咯。” “凭我这张老脸,还不是叫人家撵出来么!” 顾二爷满面愠怒,却也无处撒气。 只得吆喝几个后生赶紧把刘氏、顾铁柱给抬回去。 终于安静了。 西屋的门竟然没拴,顾喜喜只是轻推一下就开了。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更加浓烈。 她一脚迈过门槛。 窗户被杂物遮挡,屋内光线昏暗,刚从亮的地方进来什么都不看不清。 突然,她整个人被扯进屋内,同时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紧紧关闭。 顾喜喜手腕被扯的生疼,下意识抬手向前打去,“疼死我了,你放手!” 手碰到他胸前,竟是大片的湿粘。 这是……血。 当年野外采集,被山蚂蝗叮了,一拍一手血,就是这种触感。 慕南钊狠狠扣住顾喜喜两只手,强制将她胳膊举过头顶,按在墙上。 顾喜喜疼的皱眉,问,“你受的外伤很严重?” 因为仅仅做这点动作,听他的喘息就已经明显吃力了。 慕南钊抬手扼住顾喜喜的脖颈。 他第一次触碰她的肌肤,纤细滑嫩,恰好一握。 只可惜…… “你不该走进来看见这些。” 顾喜喜呼吸困难,不敢乱动。 “我不问你是怎么伤的,我也会帮你保密,我发誓!” 慕南钊伏在顾喜喜肩头无力喘息几声,冷笑道,“保密?” “可惜以我的经历,死人,才能真正保密。” 顾喜喜感觉脖子上的力道缓慢收紧,心跳加速。 不会因为她改变剧情,反而提前死了吧?! 还能做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快运转。 以慕南钊的心狠手辣,何须这么钝刀子割肉? 他只需一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了。 对啊,只要他还没真正动杀念。 或许她猜中他此刻最紧迫的需求,就有机会自救。 “我知道……”顾喜喜艰难地开口,“你不会杀我!” 慕南钊一怔,手指果然稍稍放松。 顾喜喜抓紧时间大口呼吸,“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还有……” 慕南钊松开了顾喜喜的脖子,却没有放开对她的钳制。 “说下去。” 顾喜喜说,“第一,你的伤不能放任不管。” “第二……”她瞟了眼慕南钊,放手一搏,“你的伤,如果引来了你不想见的人,你需要我家,我,还有你跟我现在的关系为掩护。” “有我在,你就是我买的男人,陈方。” 静默了片刻,顾喜喜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直到她感觉双手一松,面前杀神男人向后退开一步。 她才确定自己这次算是活下来了。 慕南钊侧着头,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见他的表情。 “聪明敏锐有时候并非好事。” “你知道我如此危险,跟我扯上关系,你不怕?” 顾喜喜揉着脖子,懊恼道,“怕!我怕死了!” “但已经这样了,我有的选吗,或者说,你会让我选吗?!” “还有你招惹的那些人,他们到时候会让我选吗!” 她来回踱了几步,努力平复愤怒,扭头正要问接下来怎么办。 就看见慕南钊直挺挺倒了下去…… 张婶将自己洗刷干净,用桃木梳沾了点喜喜才孝敬她的桂花油,美滋滋地梳头。 就听砰地一声门响。 抬头看时,顾喜喜已经如旋风般卷到她面前。 “婶子,快!快去请郎中!” 张婶笑道,“这么晚了,谁要请郎中?都跟你说了我没伤着。” 顾喜喜着急道,“不是您,是……是陈方!” 她拽着张婶起来,就往外走,“来不及解释了,您不是说石头村有个瞎子老神医么?就他了!” 之前顾喜喜为了多了解自己生活的这片地方,没少缠着张婶讲故事。 这下总算派上用场。 张婶一面被推着走,边疑惑道,“你说他呀。” “我不是跟你说,他那神医是自己吹的,没人信。” “他两只眼睛都看不见,除了傻子疯子,没人管的瘫子,肯让他治病。谁家好人敢请他治啊。” 顾喜喜说,“就是要看不见才好。” “您听我的,去请他,说是外伤就行。” 张婶对喜喜的话向来无不依从,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去了。 石头村老神医的家距离这并不远。 日落时分,张婶一手搀扶老郎中,一手拎着个大木匣子回来了。 所谓的神医,并不似传说中那般银发飘飘,仙风道骨。 而是个干巴巴的瘦小老头,头发胡子灰白相间,乱蓬蓬脏兮兮堆了一头一脸,基本看不出他本来面貌。 顾喜喜上前见礼,“老先生好,快里面请。” 老郎中点头,又迎风抽了抽鼻子。 “你家这个人伤的可不轻啊,这血流的,还没死呢?” 张婶不悦,“呸呸呸,真不吉利,要真那什么了,叫你来作甚?” 老郎中呵呵一笑,也不恼,“没死,那就来得及。” 顾喜喜怕吓着张婶,就支她去烧水,再弄些吃食。 西屋已经点了灯,慕南钊还躺在地上。 老郎中一进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表情变得严肃。 他示意顾喜喜不必搀扶,自行向前几步,准确找到了自己的病人。 “剪子。” 浸透了鲜血的衣服被剪开。 慕南钊胸前皮肉翻卷,血次呼啦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伤口。 顾喜喜偷眼看向老郎中。 约等于零的医疗条件,搭配无人问津的乡村瞎眼大夫。 她这个女配要是把男主给弄死了,会不会反噬自身? 第18章 古代的研究狂人 老郎中叫顾喜喜打开木匣子,“把那俩酒坛子递给我。” 最小号的红陶酒坛,里面盛满了液体,入手沉甸甸。 老郎中打开木塞,坛子里的液体毫不吝惜地哗啦啦浇在慕南钊身上。 污血渐渐被冲洗干净,显露出伤口本来的样子。 顾喜喜观那液体无色透亮,嗅之无味,随口道,“这是煮过的清水?” 老郎中抬眼看她,咧开干裂的嘴皮,“丫头倒有些见识。” 顾喜喜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能让您专门装在坛子里,不辞辛苦地带出门看诊,必定不是随处打来的水。” 老郎中继续冲洗伤口,只是水流变得娟细了许多。 “若是用普通生水清洗伤口,之后伤口易腐,生脓痈,不仅不易愈合,严重者性命堪忧。” “不过我这个乃至纯之水,不是煮开了装进去那么容易。” 老郎中的语气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顾喜喜心念微动,“难道您用的是蒸馏之水?” “你咋知道!”老郎中吃惊地抬头。“不可能!” “这是老朽先师传下的独门秘技!” 顾喜喜尴尬,只得胡诌道,“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小时候在一本残破古卷上看的故事。” “里头说,蒸锅煮水,锅盖上凝结的水珠子,便是至纯至洁之水。” 老郎中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就不稀奇了,濒临失传的古书上,的确多得是沧海遗珠。” 顾喜喜赶紧说,“是,我只是道听途说。” “想要像您收集这么满满一坛子,恐怕很不容易。” 老郎中重拾骄傲,“那当然。” “老朽可不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不过这前后工序相当麻烦,老朽可以跟你说说。” 说着,他也不管顾喜喜有没有兴趣听,就自顾自说下去。 “坛子要提前蒸过,待至纯之水一点一滴引入其中,塞上一起蒸的软木塞子,最后在大火蒸二十息。” “摆放晾凉,之后便可随拿随用。” 顾喜喜看着如数家珍的老郎中,内心很复杂。 她本来报着“能治就治,治不了等衙门事后问起也好交代”的念头,请这位郎中走个过场。 没想到他竟然有着如此超前的消毒理念。 难道真是意外捞着宝了? 第二个酒坛子里装的就是酒,高度烧酒,刚打开瓶塞就闻到酒味儿。 雪白的棉纱浸了烧酒再轻轻擦拭一遍伤口边缘。 老郎中念叨,“这东西不能浪费,要花钱买的。” “丫头啊,针线给我,针要第二排,第三根。” 顾喜喜依他的要求找到,顺手穿针引线,“您看这样可用么?” 老郎中接过去摸了摸,“正好,给老瞎子省事了。” 顾喜喜渐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针线上下翻飞,缝合快而准确。 好似冥冥之中,老郎中另有一双眼睛在指挥着一切。 老郎中轻吁了口气,“成了。” “亏你没用力动他,他胸口的伤在裂开一寸,神仙难救。” 顾喜喜低声道,“我怕贸然挪动加重伤势,就没敢把他搬到床上。” 老郎中颔首,“你做的很好。” “不过……” 他倏然抬起一双空洞的眼,“丫头可知这伤口因何而成?” 顾喜喜原想编造一个猛兽抓伤的理由。 但面对老郎中的瞎眼,她放弃了说谎,“……不知。” 老郎中沉吟道,“钩爪利器,精铁千锤百炼。” “这可不是寻常可见的东西。” 虽然知道老郎中看不见,顾喜喜还是面向他,郑重施礼。 “多谢先生提醒。” 老郎中神色平淡,拿出一些不知名的药粉、药膏,给慕南钊涂抹。 “医者只管救人,不问其他。” “反正老夫眼瞎耳聋,治了个啥人,谁问我也不知道。” 顾喜喜怔住。 待慕南钊上身涂了药,被纱布裹成粽子。 顾喜喜问老郎中诊金几何,老郎中说不急。 她又邀老郎中一道用些饭食,老郎中还是笑眯眯说不急。 顾喜喜心下灵透,试探问,“莫非您想要别的什么?” 老郎中神秘笑着,压低声音,“他中的毒,是什么?” 顾喜喜心跳漏了半拍。 她就知道这老头不简单! 全程她都看着,明明只是治伤,没并有望闻问切。 怎么就发现了? 还好顾喜喜在决定请郎中时已做好了老底拆穿的心理准备, 她很快冷静道,“不是我下的,不知道。” 老郎中有些失望,“那他呢,他知道不?” 顾喜喜下意识看了眼慕南钊,“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他应该也是对此束手无策。” 老郎中无神的瞎眼好像一下子亮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离奇的毒!” “正好,你把他交给我医!” “他现在这样又伤又毒的,本来就活不长,你也想救他吧?” “只要你肯让我医他,以后的诊金,包括这一次的都不要了!” 乱发下,他脸庞兴奋的发红,更像疯子了。 顾喜喜冷汗。 不过作为科研人,她倒是能够理解老郎中的这份狂热。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他自己同意。” 老郎中瞬间没了光彩,“哦,理解。” 他蔫头耷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顾喜喜于心不忍,加上诊金全免的诱惑。 “反正他还得换药……” 她咬咬牙,“您方便的话,可以暂住在这,他醒来之前,任凭您随便观察。” “方便!”老郎中瞬间欢喜,全然不见了之前的可怜样。 “我太方便了!” 他兴冲冲往外走,“我都饿死了,晚饭吃啥呀?” 饭桌上,老郎中呼噜呼噜喝着粟米粥。 张婶不高兴地白了一眼,手指给喜喜比划:他已经第三碗粥,第四个窝头了! 顾喜喜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不用管,放开了让他吃。 装窝头的盘子空了,老郎中才意犹未尽地拍拍肚子,“饱了饱了。” “我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张婶撇嘴,“干巴老头还挺能吃。” 她严肃看着老郎中,说,“我们家留你过夜,怕外头传闲话。” “所以对外,你就说是喜喜娘那边的亲戚,远房大舅。” 第19章 危机,一场大火 老郎中很是配合,“行,我记下了。” “只要丫头肯让我医那小子,别说大舅,当外甥都行!” “呸!”张婶啐道,“一把年纪说话没正行!” 她起身收拾碗盘,打眼色示意喜喜跟上。 两人在灶房边洗碗,张婶说,“我这辈子只见过人巴巴儿捧着钱,求郎中救命。” “哪有郎中上赶着找病人的?” “我看他就是个骗子,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治病。” 顾喜喜没法过多跟张婶解释,哄劝道,“他给陈方用了些药。” “我冷眼瞧着,陈方脸色好了许多,许是管用。” “反正他不收药钱诊金,每日跟咱们吃一样的饭就成。” 张婶一听不要钱,也松了口,“那行吧,让他治几天再看看。” 她又关切道,“小陈伤着哪儿了?严重不?” 顾喜喜面不改色地含糊过去,“就是脚腕子脱臼了,其他……还是那老毛病。” 张婶凝重地点点头,“哎,他也不容易。” “胎里带的弱症,多少娃娃根本养不大。他从小肯定没少遭罪,” 晚上睡觉,老郎中也不挑拣,他叫顾喜喜帮忙把病号抬床上。 他自己就在床边打地铺。 顾喜喜在老郎中手边放下一个小纸包。 “等你回去了,试试把这个加进至纯之水中,冲洗伤口的效果说不定更好。” 顾喜喜走后,老郎中拿起纸包,放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他猛然抬头,直直对着顾喜喜离开的方向…… 两日过去了,慕南钊虽然还没苏醒,但已经能喂进去一点温水和米粥了。 期间,老郎中问张婶讨过一个小碾子、一个小风炉、两只碗。 其余时间,他除了吃饭,几乎闭门不出。 西屋周围萦绕着浓浓的药味儿,整日不散。 张婶几次想进去一探究竟,都被老郎中挡在门外,并赌咒发誓只是配药,绝不会烧了房子。 小院东墙下,摆着一堆盆盆罐罐,每个都插着编号小木棍。 顾喜喜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这些宝贝。 谁需要浇水,谁需要光照转向,谁状态差,需要调整培育方案…… 这天还是一如往常。 顾喜喜刚把一盆野茶树苗换到散光不暴晒的位置,正弯着腰观察。 忽听咣咣咣咣,铜钟巨响。 她愣了下,立刻朝大门跑去,“张婶!张婶!你先把灶火熄了,看顾着老郎中和陈方,我去看出啥事了!” 花池渡村的村口挂着一口铜钟。 据说是某位中了举人的先祖给村里捐的。 因为这里靠近边境,早年时不时被山匪、外族骑兵轮番滋扰。 铜钟就成了全村保命的警钟。 谁发现危险,就敲响铜钟,全村人听见,就赶紧往后山逃命。 铜钟挂在槐树下,不知历经多少年,上面已经侵蚀出两个小洞。 听村里的老人说,这口钟至少近十年都没响过了。 再听钟声,必定是生死大事。 顾喜喜飞奔过门前土路,就遇到三三两两的村民,提着桶、端着盆。 “着火了!” “大家都快点!火浇不灭,已经往这边烧了!” “造孽啊,我家的荞麦保不住可咋办!” 远远望去,田地的方向黑烟滚滚,隐约可见火光。 顾喜喜大骇,虽然看方向,目前还没烧到她的田。 但照这个火势,风向一变,她的粟米和山药…… 没时间耽搁,她转身飞奔回家,简单跟张婶交代了原委。 张婶急的就要拿水桶去救火,却被顾喜喜按住。 “越是全村都乱的时候,越怕有外面的人浑水摸鱼,故意作乱。” “我去跟陈大富他们汇合,一定保住咱们家的地。” “我出去后,您就把大门拴上,替我守住咱们家。” 尤其是慕南钊重伤的情形,绝不能被人看见。 张婶喘着气连连点头,“好,好!” 她拿了把柴刀,双手握在胸前,“我一定守着家,喜喜,你自己千万当心。” 顾喜喜赶到时,陈大富正带着雇工们从水渠里一遍遍打水,浇在自家田地尽头分界的窄路上。 可那么长的一条线,水浇上去瞬间就吸进泥土里,根本无济于事。 雇工们总算看到了救星,“东家来了!” 陈大富愁道,“东家,那边已经烧了几十亩,咱不做点防范不行啊。” “现在看着火还远,可要是风向变了,烧到这就是一眨眼。” 顾喜喜颔首,“你们有预见,还提前做了应对,已经很好了。” “现在听我的。” 陈大富带三名雇工留在这,挖掉西边尽头地垄上所有山药,并清除杂草。 然后沿着地垄挖出一条横向的壕沟。 大家虽心疼那些山药,但都二话不说的照做了。 首先保住人命,其次若能保下大部分庄稼就已经很好了。 反正东家有本事,他们就相信东家的。 顾喜喜安排之后,自己带着另外四个雇工匆匆离开,也没说要干什么。 村子西边,火光冲天。 村民们疯了似的泼水,可面对蔓延的火势,这些不过杯水车薪。 “是那个天杀的在地里烧火!这是要害死我们全村吗!” 顾大爷家的蔬菜地已经被烟火熏到。 考西侧的白菜叶子已经开始打卷发黑。 顾大爷站在地头上浑身打颤,“快!快给菜上淋水,多淋水!” 他家大儿子提着水桶犯难,“爹,到底先救火,还是先浇菜啊!” 顾大爷跺脚大吼,“当然是浇菜!” “这批白菜城里还等着要呢!咱家的菜烧坏了就啥都完了!” “当然是先灭火!”女子的声音传进这闹哄哄的场景。 “这场火要继续烧下去,别说全村的田地要完,就是咱们的房子,咱们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众人都是一凛,纷纷看向声音的来源。 顾喜喜站在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前,车上堆满了细沙土。 四个雇工各自拿盆、桶装了细沙土,远远扬洒进火势最弱的边缘处。 顾喜喜登上车子,大声说,“现在一点点浇水来不及了。” “家里有车,有牲口、力气大的,可随我去山边挖这种细沙土。” “力气小的,留在这学着他们做的,洒沙子。” 第20章 力挽狂澜去灭火 用水灭火太难了,已经烧起来的庄稼只能放弃,尽可能减轻其他损失。 顾喜喜屡次进山,很熟悉那周边环境。 后山靠着村子这面是迎风坡,山脚的沙土地相对潮湿。 用这些沙土填埋,隔绝氧气,湿润降温,对阻止火势继续蔓延必有效果。 起初,人们还是不肯相信顾喜喜的话。 顾大爷颤声道,“别听她的,她能懂什么?水火相克,土又克水!灭火不用水,用沙土,这不是胡闹么!” 顾老三在旁附和,“这里都是有见识的老人家,灭火咋能个丫头片子的话?” 他和刘氏也来灭火了。 不过看上去没那么着急,时不时泼几盆水,动作还是慢吞吞的。 想也知道,他们家今年种的都是麦子,就算地里已经一片焦黑,被烧的也只有麦秸秆。 何况其中几亩地的主人是顾喜喜,今年种完就还回去了,怎样都不关他们的事。 顾大爷越发激动,“我自家的菜,我自己保护,快点浇水啊,别愣着啊!” 他说着,抢过一个孙辈手里的木桶,自己就往火里冲。 顾喜喜冷眼看着,说,“年纪一大把了还要找死。” “你们要不想看着他倒在里面,就把他按住了,叫他少添乱。” 顾大爷家的子孙大都孝顺,这次他们倒是听了顾喜喜的话。 几个人追过去拽回顾大爷,七手八脚地把他带离火场。 顾大爷脸都熏黑了,花白胡子也燎起了火星,还在踢打挣扎。 “让我去!” “与其让我眼睁睁看着菜被烧干烧焦!不如让我一块死在里面。” 顾喜喜翻了个白眼,“真是不知所谓。” 她让雇工将车上的沙土都倒在地上,留一名雇工在此地示范沙土灭火,她自己与另外三人一起,推车子回去继续拉土。 她该说的话都说了,只管尽自己心力,能救则救。 至于村民们要不要照做,好言难劝必死的鬼,随他们去! 看着顾喜喜头也不回地离开,村民们面面相觑。 有人先动摇了,“我家有牛车,反正浇水都小半个时辰了,也没啥用,不如听她的,就试试。” “我家有骡子,我也去。” “现在这样子,我家那两亩地等会也该烧起来了,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三三两两,陆续有人跟上顾喜喜的脚步。 大多数人还是不肯相信,执着地反复打水,焦灼地来回奔忙。 然而,火势却越烧越旺,顾大爷的白菜已经烧焦了许多。 顾大爷被儿孙们拦着,眼睁睁看见这一幕,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一家子急的喂水、掐人中,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忽听有人惊呼,“哎,你们快看那边!那边的火是不是往前扑的没那么厉害了?” 众人伸长了脖子张望。 火苗变弱的地方,顾喜喜家的雇工小刘就站在那附近。 他一盆沙土泼下去,原本气势汹汹的火苗就像没吃饱饭似的,变的闪烁细弱。 一盆接一盆,火苗挣扎着、伏低着,渐渐消失在沙土掩埋下。 “有用!” “是真的有用啊!” 疲惫的人们终于看到了希望,吼声迅速连绵成一片,“咱村有救了!!” “走走走,大家快去运沙土啊!” “谁家有牲畜别舍不得,赶紧带出来!” 顾喜喜等人又挖了一车沙土,往回赶的时候,就遇到大部队浩浩荡荡而来。 就连顾大爷、顾二爷良家子也行动了。 他们看见顾喜喜,都尴尬地眼神闪躲。 然而他们想太多了,顾喜喜忙着呢,根本没空看别人。 而事实也证明,此法管用。 小半个时辰后,明火暗火都熄灭了,村里大半的田地得以保全。 大家心情放松之余,有人开始清算这场大火的来源,同时也有很多人觉得应该感谢顾喜喜这个“大功臣”。 可当他们左顾右盼找寻时,顾喜喜已经回家去了。 “张婶,张婶,是我,可以开门了。” 等了片刻,大门嘎吱开了条缝。 张婶警惕地看了看,确定是喜喜,急忙开门拽着她进来。 “明明听着是你的声,我都不敢开门,就怕又来贼了。” “又?”顾喜喜一愣。 她视线越过张婶,落在正屋的屋檐下,瞬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好几个人耷拉着脑袋,靠墙萁坐在地上。 老郎中蹲在他们面前,摸索着给麻绳打结。 沉默了片刻,顾喜喜失声道,“家里真进贼了?还这么多?” 张婶红着眼圈点点头。 “就这么会儿功夫,先后来了三拨人呢,他们翻墙进来的,多亏了老郎中在,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咋办了。” 老郎中回头,“你可莫要假装柔弱女子了。” “我要是不出来,你那砍柴刀是真敢劈啊,我就是心疼我的药……” 贼人都是嘴上没毛的少年,身上带着半旧的农具。 看样子应是附近村子游手好闲之人。 听说花池渡村着火,要趁火打劫,自然首选传闻中花池渡最富的顾扒皮家。 得益于老郎中两大把止痛散洒下去,这些人全体陷入了酣睡。 只需将人捆好了,等着交给衙门了事。 大夏天的,三人忙活了一场感觉口舌都要冒烟儿了。 张婶赶紧盛了满满三大碗绿豆汤。 冰凉清甜的汤水入喉咙,三人都止不住满足地长吁一声。 老郎中说,“在这好吃好喝的,再不回家,老夫的脾胃就要被惯坏了。” 顾喜喜和张婶都是一怔。 老郎中笑道,“丫头别慌,那小子最迟这一半天就能醒了。” “只是老夫无能,他身上的老毛病,还得再放一放。” 张婶有些失望,喃喃道,“胎里的弱症果然治不好么?” “我们喜喜命苦,怎么就买了这么个男人。” “别人都以为他身子骨壮实呢,岂不知也就不发病时跟好人一样。” 顾喜喜和老郎中两个知情的人只能默默啜饮绿豆汤。 傍晚,老郎中吃过饭就回自己家了。 喜喜送他出村,一路上没少听他絮叨。 “你让那小子别作死了,他身子里的毒就是催命符,随时带他见阎王。” “等他醒了,你再好好劝劝,让他给我治。” 第21章 村民大会,事后清算 到了花池渡村口,老郎中不让顾喜喜继续送他。 “老瞎子在这活了好些年,周围大路小路都记得,丢不了。” 顾喜喜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停下脚步目送。 老郎中背着木匣向前走,抬手摆了摆。 “等你有啥好消息坏消息要找我,再去家里做客吧。” 当晚村里开大会,大槐树下被火把照的透亮。 顾喜喜忙了大半日,才顾得上照料她那些实验样本。 所以她跟张婶来的迟了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看见顾老三和刘氏低着头站在中间。 村民们瞪着他俩,表情都很严肃,一时也没人开口说话。 顾喜喜看这阵仗,心中已有猜测。 正好奇张望时,村长走到她面前,“你家进贼的事,村里都知道了。” “下午有几个邻村的过来认孩子,我没答应他们放人。” “你是苦主,就由你说,该如何处置他们。” 村长老钱是个高大壮实的中年汉子,他不止做农活是把好手,还在外面走过商路,结交了一些朋友。 所以他年纪不大,却因见识和义气被推举为村长。 顾喜喜说,“我回家时,张婶和……我远房大舅,已经给他们捆上了。” “他们存心趁火打劫,若只给这么小个教训,只怕他们不长记性,以后长大了更是为祸乡里。” 村民们纷纷点头赞同。 “这帮小瘪三平时就闲的到处生事,不收拾他们真不知天高地厚!” “敢来我们花池渡村趁火打劫,欺负村里没人了么?!” 老钱问喜喜,“那你的意思是?” 顾喜喜正色道,“违法乱纪,自然该交由县衙,依国法论处。” “升堂若需要人证,我自会随传随到。” 老钱深深看了眼顾喜喜。 从前他对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关注,只从别人的言语间留下了些许印象。 此刻倒是让他大为改观。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提起见官都畏畏缩缩,她一个小姑娘却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老钱含笑点头,“行,就照你说的办。” “不过那么些男子放在你家看管,只怕不便。” “稍后我带几个后生将他们统统提到土地庙,彻夜看管。” “明日以村里的名义交给县衙,你看如何?” 顾喜喜行了一礼,“村长考虑如此周到,我自是遵从。” 老钱转身看顾老三两口子,笑容瞬时收起。 他脸色如雷云密布,沉声喝道,“顾老三!刘氏!你二人因焚烧麦秸秆引发大火,烧毁村民良田十八亩,粮食蔬菜若干。”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们还有何狡辩!!” 原来,顾老三家刚收完麦子,顾铁柱就断了腿。 家里一下子少了个重劳力。 顾老三嫌处理地里残留的秸秆又累又慢,就打算一把火烧了了事。 今早他拿了个火折子,去田里引火。 刚好被同样早起施肥的一家子给瞧见了。 再加上老钱下午带人走访排查,最初起火点十有八九是顾老三自己那两亩麦地。 从地里堆积的灰烬看,也是这地方烧的最彻底。 种种线索坐实了顾老三的罪证。 这才在今晚叫了他两口子来,由全村见证,算这笔账。 村民们听了村长和证人所说,都激愤不已。 尤其是因火灾遭受损失的几家人, 顾大爷气的指着顾老三,“我说你们今早不好好救火,还跟我说别听顾喜喜的,原来都是你们害的!” “你赔我的白菜!” 不止这些损失,田地被的焦黑,留下厚厚的灰烬,到明年之前只怕都不能种别的了。 刘氏不服气地嘟囔,“你们谁家没少过麦秸秆?” “那东西不当吃不当喝,就连牲口都不爱吃,年年都烧,家家都烧。” “这次倒霉,那是天意,你们要找就去问老天爷!” 几家苦主同样不服,七嘴八舌跟刘氏吵了起来。 顾喜喜看着这一幕,想到麦秸秆的处理曾经的确是个农业难题。 让秸秆变废为宝,才能从根源解决无序焚烧的恶果。 除此之外,眼前的损失还有无办法解决? 顾老三和刘氏摆明了“要赔偿没有,要命两条”,双方吵到月亮都升起来了,还没吵出个结果。 本朝律法并不禁止农户在自己地里焚烧秸秆,对这种先是人为,后转化为意外的情况,并无处罚定论。 老钱作为村长,也只能尽力的调停。 眼看已经太晚了,老钱便让大家先散了,改日由他叫双方见面再议。 回家路上,顾喜喜一直在想,灰烬之上适宜种什么? 茶树?现在栽种温度太高,并且见收效还得等一年。 西北冬季冰封苦寒,农人种一季粮食之后,通常要继续种上萝卜、菘菜之类,短期一季快熟的作物,用以存储过冬。 如果不能改变种植的种类,是不是可以从土壤入手,将那些灰烬利用起来? 次日清早,张婶饭还没做,就去敲顾喜喜的房门。 “喜喜啊,衙门派人来咱们村了!等会就到咱家!你快起来!” “哦……”顾喜喜迷迷糊糊坐起。 昨夜几乎没睡,她眼睑下都是乌青的,梦游般穿了两件衣裳,她突然警醒。 飞快套上裙子、外衫往外跑。 “婶子,你说衙门来人了?可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人走到哪了?” 张婶懵了会儿,说,“为何而来,倒是不知。” “刚才村长叫人来通知,说衙门来人,村长已经去接了,哦,村长还说,正好把闯进咱家的劫匪交给衙门。” “到时候说不定衙差要到咱家问询,叫你早做准备。” 张婶又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衙门的人好像不知道咱村昨日着火,村长还说,咱村内部的事,最好对外闹太大,给人家官爷添麻烦。” 顾喜喜两眼发直,张婶后来说了什么,她几乎都没听进去。 周边都是穷村子,什么油水都没有。 衙役们只有接到公差,才会主动往村子里跑。 若不是为火灾而来。 那…… 顾喜喜扭头看向西屋。 糟了! 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大门被敲响,传来老钱的声音: “顾家大侄女,衙门的差爷来了,快出来迎接!” 第22章 红莓汤 开门的正是顾喜喜本人。 她盈盈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各位差爷。” “村长伯伯好。” 老钱给双方做了个介绍,笑道,“差爷们就是来问几句话,你不必太紧张。” 顾喜喜微微颔首,退后两步邀请他们进去。 “今日早日就热的很,各位赶路辛苦,不如坐下先歇口气,喝碗红莓汤?” 五名衙差穿着公服,表情都很严肃。 其中一人应该是带头的,姓马,人称马爷,他正要开口拒绝,张婶已端着两个白瓷碗过来。 她满面笑容地招呼,“这酸梅汤是我们家姑娘自配的方子,用料都是后山采的,去年晾干的野山楂,时下新鲜的野莓果,加上冰糖、干桂花,天不亮煮好就吊在这水井里。” “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哎呦,瞧我这说着,口水都要下来了!” 当先的两名衙差听她说着这番话,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接过瓷碗。 另外三人也忍不住吞咽口水。 此时已然日上三竿,他们从县城过来,本就有些干渴。 两碗红莓汤的出现,简直是对理智的致命一击。 衙差甲端着碗说,“是很清凉。” 衙差乙使劲忍住口水,“汤水颜色红红润润,闻着还有股花香果香,我竟从未见过这种饮子。” 老钱点头赞叹,“大侄女真是心灵手巧。” 张婶已经麻利的端来几碗,陆续塞进每个客人手中。 “大家都别客气,快喝吧!” 马爷被几个手下期待的盯着,沉吟片刻,终是答应,“只是借一碗水解渴,不算犯纪,喝吧。” 大家早就巴不得这一句,当即端起碗开怀畅饮。 “嗯!!!好喝!” “真是形容不出来的好喝!” “县城那家卖的冰豆饮子,比起这个可差远了!” 甜食本就难得,这么好的清凉饮子,谁也不舍的一口气牛饮下去。 老钱便让张婶搬了几把小板凳,他们坐下来,手捧着碗,一口一口慢慢喝。 马爷也没忘了公事,边喝着,边对顾喜喜说,“昨日来你家趁火打劫的那几个匪徒,老钱已经跟我说了。” “走的时候,我等自会将人犯提走,既然是抓了现行,人证俱在。之后升堂判罪,你一个姑娘家就不必到场了。” 顾喜喜拱手,“多谢马爷体恤。” 马爷点头,看了眼老钱,闲话家常般说起,“衙门册子上登记你曾买下一个夫婿,今日怎么不见他?” 顾喜喜心头一跳。 再怎么拖延时间,不想面对的问题还是来了。 马爷又喝了一口红莓汤,目光却似有似无盯在顾喜喜脸上。 顾喜喜抬起头,眼神毫无避讳地笑了笑,“您说陈方吗,我因为还在丧期内,与他并未成婚,因此还算不的夫妻。” 马爷颔首,“不管是否成婚,他如今也是你的人了,怎么不叫出来见客?还是说……他正好今日身子不大康健,不方便起身?” 说着,他抬眸看着顾喜喜,其他四名衙差也放下碗看过来。 顾喜喜自然察觉其中的危险,立刻站起来说,“怎么会。” “昨晚他跟我一块摆弄几株野茶树,睡的晚了。” 老钱也悄悄使眼色,“都啥时辰了,别睡了,赶紧给他叫起来。” 眼看顾喜喜转身走向西屋,老钱暗自松了口气。 他毕竟有些见识,衙门一次派下这么多衙差,未必是“复核人口”那么简单。 身为村长,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村里出问题。 所以就在刚才来顾喜喜家的路上,他可没少帮顾喜喜说好话。 譬如“往上数至少五代没犯过事”、“她爹虽是个地主,但为人老实巴交的”、“她爹走的时候年纪不大,小姑娘一个人怪不容易的”…… 顾喜喜背对众人时,脸上已经全无笑意。 衙门果然是冲着寻人来的。 不管他们究竟带着怎样的任务,寻的是不是慕南钊。 要是被发现慕南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都是一件极大的祸事。 怎么办?现在还能做什么? 如果慕南钊醒过来,也许还有机会糊弄过去…… 就在顾喜喜心乱如麻时,西屋的门突然开了。 听见开门声,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看向那边。 男子穿着整齐,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示他才刚刚起身。 他打了个哈欠,“这么早,来的什么客?” 顾喜喜如蒙大赦,笑着上前,说,“来了几位县衙的差爷。” “你睡到这时候,真是太失礼了。” 怕慕南钊刚苏醒站不稳,她还特地故作亲昵,双手挽住他的胳膊。 慕南钊意味深长回望顾喜喜,将自己胳膊抽出来,大步走向院子当中。 “不知各位到访,睡到这时候才起身,还请见谅。” 老钱很是高兴,“还真是睡过头了。” 马爷盯着慕南钊,不知在看什么。 片刻,他将所剩的红莓汤一饮而尽,径直把空碗递给慕南钊。 “我还有些口渴,可否帮我再盛半碗清水?” 慕南钊伸手去接,马爷却握着碗不松。 僵持了两息,马爷才丢开手,笑道,“身子骨不错,挺有劲儿。” 慕南钊不动声色道,“庄户人家,没点力气,恐怕要被主家嫌弃了。” 顾喜喜想起慕南钊刚被送来时,明显身体不太好。 也顺着他的话,“陈方刚来的时候有些咳嗽,我本来还担心买个病秧子吃亏呢。” “结果,吃了几日草药就好了,总算是我运气不差。” 马爷眼中的审视之色淡去,笑了,“二位都很幽默,可见是段良缘。” 他站起来挥挥手,“我们还得去别家走访,水就不喝了。” 张婶热情送客,关了大门再回头时,院子里已经没个人影。 西屋内,顾喜喜把慕南钊扶到床边坐下,就看见他后脖颈的冷汗。 “很疼?该不会伤口又咧开了吧?” 慕南钊面无表情,“伤口处理的好,那点小动作,不至于。” 方才他一直隐忍,举手投足间才未露出端倪。 顾喜喜打量他,发现了不对劲,“你何时醒来的?” 慕南钊毫不避讳,“天刚亮。” 顾喜喜神情转冷,“这么早就醒了,为何不告诉我。” 第23章 谁知你是真的还是装的 日光从窗口斜照进来,在对坐的两人身侧投下淡淡阴影。 顾喜喜冷笑说,“你醒了却一声不吭,看着我在外面借力拖延,担惊受怕,这样耍弄我很有意思?” “还是说,你冷眼看戏,借此试探我在临危之际对你是否忠心?” 顾喜喜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慕南钊沉默不语,更加剧了她的怒气。 “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手下,我也没义务对你尽忠!” “若我方才为了自保,主动把你交出去,你是不是要杀了我,杀了这院子里所有人?” 慕南钊轻咳几声,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我现在……恐怕没那个力气。” 顾喜喜还在气头上,反唇相讥,“你怎么会没力气?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就连衙差都夸你有劲儿!” “早知道我应该留两亩地让你种,免得你……” 话未说完,忽觉肩头一沉。 顾喜喜震惊侧目。 慕南钊无力地倚在她身上,气若游丝:“你是不信我,我人事不省时,这条命都交于你手中,怎会不信你……” 他双目紧闭,手掌无力滑落。 顾喜喜呆坐片刻,“哎,怎么不说话了?” 她倏然起立,慕南钊整个人滑落到床上,趴在那一动不动。 顾喜喜伸手推了他两下,毫无动静,又试探鼻息。 确定只是晕了而没死,她只得使把劲将他翻过来躺好。 再检查胸前包扎的地方,没有出血迹象,可能只是身体还没恢复。 顾喜喜站在床边,喃喃道,“你说我不信你,但你又何尝真正信过我?” 时真时假,时而狠厉嗜杀,时而病弱可怜。 谁知道他哪副面孔是真的,哪副面孔又是装的? 顾喜喜可不会被片刻的心软迷惑。 另一边,老钱带着马爷等衙差已经走遍了花池渡村。 他们去的人家,要么是最近从外面来了亲戚的,要么是之前买了男人的。 从中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老钱一直将衙差们送到村口,这才着实喘了口气。 走在路上,衙差甲问,“上面让咱们排查最近各村外来人口。” “尤其是年轻男子,生了重病的,受了外伤的,都要格外注意,也不知所为何事?” 马爷低声斥道,“不该问的事别问!” “上头既然有安排,咱们只管做事,少想少开口。” 他在顾喜喜家一度怀疑过那个陈方。 所以故意递碗试探,却发现陈方力道一如寻常男子,加上他走路和使力的情形,绝不是重伤或重病之人。 放下疑虑后,马爷即刻将陈方此人抛之脑后,甚至连名字都记不大清楚了。 又过了半个月,慕南钊用着老郎中留的内外伤药,已经能自己出房门了。 但他发现顾喜喜总是忙碌的进出,时常在家中见不到她人影,偶尔碰面,她也只是淡淡打声招呼,礼貌疏离,恰到好处。 以至于他想同她说几句话,竟迟迟找不到机会。 这日午饭时,顾青叶来了。 顾喜喜看见她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两家闹着那样,该是老死不相往来。 想到自己撮合男女主的计划,她对顾青叶挤出几分笑意。 “来了?进来坐。” 顾青叶一愣,“喜喜姐,你不怪我?” 顾喜喜笑道,“我怪你做什么,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顾青叶垂下头,“我哥病了,一直发烧,腿很疼,喜喜姐你能不能去看看他,顺便把你们俩的误会说开了呀?” 自从顾铁柱那天被抬回家,他已然成了大家眼中的“流氓”。 连带着顾青叶出门都抬不起头。 所以她就想了个法子,只要顾喜喜肯原谅,公开登了他家的门。 别人也就知道,之前的确只是误会。 顾喜喜哪能不清楚她的小心思,似笑非笑说,“他病了就赶紧请郎中,土郎中不行,那就抬到城里医馆去。” “找我一个外行去看,有什么用呢?” 顾青叶一噎,低头揪着衣角。 顾喜喜就见不得她这副委屈又说不出口的可怜样,转开目光说,“我去叫陈方吃饭,你要不要留下一起?” 顾青叶本想告辞了,一听陈方的名字,屁股好像就离不开凳子了。 “……嗯,好久没跟喜喜姐一起吃饭了。” 慕南钊在屋内听见动静,将手中纸条凑到灯火边烧了,回头勾起笑意。 “你今日倒是回来的早。” “是啊。”顾喜喜笑道,“该吃饭了,走吧。” 慕南钊许久没看到她这般笑容,内心莫名升起“受宠若惊”四个字。 但他很快就嫌弃自己的想法。 不过是笑一下而已,有什么可稀罕的。 他面色平静地起身,“下次让张婶在外面喊一声即可,不必你亲自过来。” 到了堂屋,顾青叶站起来,三分紧张七分娇羞。 “陈、陈大哥,好久没见你了,喜喜姐说你在家帮她配药水,很忙。” “多亏了你,那些人才肯放过我们家。” “我早就应该当面说声感谢的,可我爹娘他们……实在不肯来。” 慕南钊询问地看向顾喜喜。 顾喜喜从容接话,“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那些烧焦的田地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她笑吟吟站起来,“我去灶房看看,你们聊。” 说罢,她也不理慕南钊几番变化的眼神,径自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顾青叶、慕南钊两人。 慕南钊冷着脸喝水,好似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顾青叶几番偷眼看他,害羞低下头,柔声问,“陈大哥为何还不跟喜喜姐成婚呢?” 慕南钊淡淡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顾青叶一阵紧张,笑着说,“就是村里最近有好些议论,说……说……你们俩这么久了,还不是真夫妻。” “也不知……是谁瞧不上谁?” 慕南钊眼神令人发寒,“这些话,顾喜喜也知道么?” 顾青叶点头。 这次她倒没敢扯谎。 最近顾喜喜在外面干活时,总有人或好奇、或好心,问她怎么还没跟陈方成婚圆房。 顾喜喜总是一笑置之,说不着急。 于是,便有传言说,是顾喜喜瞧不上陈方。 要不然,天天在家中对着这般绝色,有几个女人能不心动? 第24章 她丢下自己的男人跑了 至于顾喜喜因何瞧不上陈方,也是众说纷纭。 其中最离谱也最恶意的是,男人中看不中用,是个银样镴枪头。 顾青叶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认真道,“陈大哥,他们说你的那些不好,我是一概不听,一概不信的。” “我亲眼所见,你就是真正的男子汉。” 顾青叶说的都是真心话。 在她心目中,慕南钊是那样的俊美、高大、英武不凡。 尤其是他在面对村里那些女子的注视时,那目空一切的冷淡,仿佛与生俱来般自然,毫不装腔作势。 顾青叶从小就被村里的男孩子围着转。 偶尔也会有人摆出对她毫不在意的架势,她总能一眼看穿,那只是吸引她注意的手段。 她家里还有个暴躁无能的父亲,愚蠢猥琐的哥哥。 慕南钊跟她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 初见时,她就眼前一亮,被他的外表吸引。 等她看着他杀那头牛时,一瞬间,心脏不由自主地战栗。 后来在属于她的那部分记忆中,慕南钊如同帅气的武将天神,于危难时刻降临在她面前,救了她,也带走了她的心。 顾青叶满眼爱慕地望着慕南钊。 慕南钊却盯着别处,拧眉不语。 流言猛于虎,他不用去问也能预料外界传言多难听。 虽然他从不在乎蝼蚁怎么想。 但是任由一群蝼蚁放肆,将他当成小村子里的闲话谈资。 终究不那么令人愉快。 说起来……这都多长时间了,顾喜喜去个灶房怎么还不回来?! 顾青叶观察慕南钊的表情,以为他此刻也对顾喜喜不满,笑着说: “喜喜姐最喜欢美男子了,她怎么可能瞧不上陈大哥?” “可她在外人面前那样表现,难免让人以为是陈大哥不好。” “她也从不解释,说实话,我都替你委屈。” 慕南钊忽地站起来,给顾青叶吓了一跳。 她正要问怎么了,可那男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走出去了。 慕南钊一把掀开灶房的门帘,“顾喜喜!” 张婶坐着小板凳正在喝汤,“小陈?” 她站起来,边去橱柜拿碗盛汤,边说,“喜喜刚才在这吃过就出去了。” “今日烙的韭菜馅饼,晾的斌豆汤,都是随时能吃的现成饭。” “我听你刚才还不饿,就没急着给你端。” 慕南钊语气凉凉,“她说我不饿?” “是啊。”张婶转身把汤碗塞给他,“馅饼在筐里盖着,你吃多少自己取。” “你就是要多吃一些,身子骨才壮实呢。” 慕南钊此时已经气饱了。 但他还是在张婶慈爱的视线中大口喝汤、大块吃饼。 顾青叶在堂屋等不来人,便寻到灶房外面。 “陈大哥?喜喜姐?你们在里面吗?” 最近因为顾老三两口子和顾铁柱,张婶连带着对顾青叶的印象急转直下。 她有些不高兴地小声念叨,“吃饭的点跑别人家,屁股沉的坐到现在还不走,她爹娘真是不会教孩子!” 说着,她掀帘子出去,总归还是挤出个笑模样。 “你喜喜姐出去了,陈方他吃饭呢。” “要不,你也进来吃两口?” 顾青叶还不至于没眼色到这个地步。 她朝门内张望,并没看到慕南钊,不禁有些失望。 “不吃了,家里做的饭要是剩下,我娘该骂人了。” 顾青叶回家去了。 张婶转身进去,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慕南钊面无表情地咬下一大口烧饼,“这您就得问顾喜喜了。” 张婶疑惑,这又跟喜喜有啥关系? 傍晚时,顾喜喜回家,身后还跟着条尾巴。 老钱屁颠屁颠,笑的一脸殷切,就差亲自搀扶顾喜喜走路了。 “大侄女,着火的事能妥善解决,真是多亏你了。” 顾喜喜说,“钱叔放心,我已经跟那几家叔伯婶娘说过了。” “秸秆灰烬腐熟已经没问题,过渡这一季,不耽搁种冬小麦,等到开春雨水之后,肥力只会比从前更强。” 老钱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知道。” “大伙都夸你呢,说不知道咋感谢你才好!” 慕南钊从老钱感激的碎碎念中才得知,顾喜喜最近在忙些什么。 她每天除了去自家的田地,还顺手改良了别人家被焚烧过的田。 烧焦灰烬厚厚堆积在地里,田地表层也被烧的干硬焦黑。 她调配的药水,可增进灰烬与土壤融合,加快腐熟,同时调节整体酸碱度。 只要将稀释的药水浇在灰烬上,翻开与泥土拌匀即可。 初期选择适合草木灰种植的作物,除了本地家家户户都有的南瓜韭菜,顾喜喜还逼老钱想法子,从别处弄来了一些不要钱的空心菜苗。 半个月过去,种的南瓜、韭菜蹭蹭冒苗,空心菜更是没长多久就能吃了,长的太旺盛吃不完,今日就有两家进城卖空心菜,赚到一点小钱。 土地非但没因火灾而闲置,家中反而多了进项。 那几家苦主从最初对顾喜喜的法子将信将疑,到现在欢天喜地。 他们忙着种菜赚钱,也懒的顾老三家继续扯皮了,下午陆续到村长跟前扯了诉。 顾喜喜颔首,表示自己都知道了。 看老钱还赖着不走,只得问,“钱叔还有事?” 老钱笑容里一半心虚一半讨好,“别人倒是都撤了。” “就剩下顾大爷一家了。” “你说他们两家一直不和解,顾大爷家的后生又多,血气方刚的,这仇结的久了,万一哪天闹出大事可怎么办?” 顾喜喜蹙眉,“我只答应您,解决田地之事,可没答应您别的。” 老钱尴尬一笑,赶紧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那辆平板车,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送家来。” “不过顾大爷这事,你看……” 顾喜喜平静道,“这我管不了。” 当时被烧的几家,基本都是刚收割完麦子的。 只有顾大爷家专职种菜,损失了一些。 顾老三咬死了不肯赔偿,还算起曾经顾大爷曾经从他家拿过什么东西。 所以,就在刚才,顾大爷又跑去老钱那讨说法。 扬言再不解决就要砸了顾老三家。 第25章 谁会为他以身犯险 老钱作为村长,当然不希望村里出现流血冲突事件。 但他安抚不了顾大爷一家,又无法说服顾老三家赔钱。 今个借着道谢的名义前来,实则是想求顾喜喜继续出手相助。 奈何顾喜喜没留丝毫余地的拒绝了。 老钱自知得寸进尺不占理,尴尬地搓搓手,“我也知道,就是实在想不出招了,才来问问你,大侄女别往心里去啊。” 顾喜喜点头,“不会。” 老钱识趣告辞,临走前说,“那辆平板车闲置太久,许多地方松脱了,这两日我让人修了修,铁钉全部换了新的。” “车子总要上路,安全是第一位的。” 他这些话没有那些花哨的弯弯绕,反而让人听得出真心实意。 “钱叔等等。”顾喜喜最后还是叫住了老钱。 “我大爷爷今日去找你,恐怕是知道村里其他人卖空心菜的事了。” 老钱疑惑,“这怎么说?” 顾喜喜说,“他家从前是村里唯一卖菜的农户。” “把持着菜种子,从不肯与人分享。” “最近他家错失了酒楼预订的白菜订单,却看见其他人卖起了空心菜。” “您说他们心气能顺么。” 老钱原来如此地点头,“我说呢,怎么今天比之前火气还大。” 顾喜喜微笑说,“我大爷爷家只烧了不到半亩白菜而已。” “他的家底在村里算上等,这点程度的损失,还不至于逼得他们跟顾老三同归于尽。” “纵使我三叔是滚刀肉,大爷爷家也未必敢往他身上砍,雷声大雨点小罢了,钱叔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老钱猛然深吸一口气,豁然开朗,“对啊!” “本来我这个村长解决了火烧田地的遗留问题,至此已经完事了。” “顾大爷撒气,顾老三耍泼,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他们两家的戏越少人掺和越好,等他们闹得没趣,自然也就消停了。” 问题一下子不存在了,老钱十分高兴,“还是大侄女你看的透彻!” “以后你有啥事就去找叔,这人呐,就得互相帮衬!” 老钱步履轻快的走了。 慕南钊侧目瞥向顾喜喜,“不错,混上村长的免费智囊了。” 顾喜喜平淡道,“我只是想要那辆车而已。” 救火那天,她在祠堂在找到那辆平板车,就拿去装沙土用。 后来问过才知道,这是村里六个年前修路时打的车,并没有主人。 修路后就一直闲置扔在那,历经风吹日晒变得有些破旧,但车辕和轱辘基本完好,还能转动。 顾喜喜得知这情况,当时就动了心思。 她的粟米收获之后,要变成钱,就要进城卖粮。 弄一辆车,再添置一头牲口,运粮、采购就方便多了。 所以当老钱困扰时,顾喜喜毛遂自荐,说能治好那些烧焦的土地。 条件就是那辆没人要的破车。 老钱倒也爽快,当即拍板答应下来。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眼光没有错。 晚饭后平板车就送过来了,如老钱所说焕然一新。 顾喜喜推了推车子,很是满意。 慕南钊站在旁边看着,说,“一辆破车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顾喜喜头也不抬道,“我们庄户人家不敢比排场,能用就行。” 慕南钊冷哼,“连个牲口都买不起,还想用车。” 顾喜喜道,“我很快就会买的。” 她直起腰看向慕南钊,“我发现你从刚才起就在找茬。” “你哪根筋又不对劲了?” 此时张婶在灶房烧水,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慕南钊盯着顾喜喜的眼睛,“今天中午那个顾青叶怎么回事?” “你又为何借故去灶房,只留我和她孤男寡女?” “你自己跑了,倒是没忘记先填饱肚子。” 最后一句话,慕南钊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啊……”顾喜喜原本理直气壮的眼神变的有些发虚。 “我不是跑了,我是临时想起来有事。” “就是大富叔说,地里最近长了一种杂草,我必须去处理。” 慕南钊冷笑,“最好是真的杂草。” “知道你那堂妹说了什么吗?” 顾喜喜沉默。 慕南钊说,“她问我,你我迟迟不成婚,究竟是我瞧不上你,还是你瞧不上我?” “顾喜喜,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顾喜喜被他凉凉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严肃且认真道: “当然是你瞧不上我!” “你天人之姿,出身高贵,文武双全,我就是一个乡下种田的丫头。” “我哪怕只是在心里肖想你,都是对你的亵渎!” 慕南钊挑眉,“所以你这番话的意思是,我瞧不上你,你也没瞧上我?” 顾喜喜犹豫了一下,“事实如此。” 慕南钊望着她,笑了,笑意美丽而危险。 “所以你嫌麻烦,要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他倏然变脸,怒喝道,“顾喜喜,你可真会算账!” “我没有那个意思。”顾喜喜为自己辩白。 “今日真的不是我故意安排的。” “你觉得我有当媒婆多管闲事的爱好吗?” 她要撮合慕南钊和顾青叶的动机不可说。 所以在成功之前,绝不能向慕南钊承认! 顾喜喜接着说,“或者你觉得,我是地不够种,闲得慌吗?” 慕南钊有些动摇。 按理说,他看到的顾喜喜的确不是那种人。 她每日不是忙着捣鼓那些花花草草,就是关在屋里叮叮咣咣到深夜。 剩下的时间还要进山、下地。 她在乎的事好像只有种地赚钱。 就连给村长帮忙,她都要换一辆破车回来。 慕南钊实在想不通,顾喜喜费心撮合他跟顾青叶,能换来什么好处。 顾喜喜看出慕南钊的犹豫,趁热打铁,“我跟顾老三家的关系如何,你知道的。” “我怎么可能在乎他家女儿嫁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的都是实话。 因为她只负责把男女主送作堆,别的她的确不在乎。 慕南钊阅人无数,看出顾喜喜应该不似作假,神色稍霁。 “后天早晨随我进城一趟,我有事要办,需要你配合。” 顾喜喜下意识反对,“凭什么?!” 他去干的肯定没好事,谁要跟他以身犯险啊! 第26章 还是躲不过陪他入局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嘴角扬起微笑。 “因为你接连卖了我两次,欠了我的,理应偿还。” 顾喜喜重重地冷嗤一声,“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你这是讹诈。” 慕南钊不慌不忙道,“第一次,你让郎中给我诊断,不但让他看到我的伤口,还泄露我中毒之事,替我埋下偌大一个隐患。” “第二次,就是今日,你是叫我见到顾青叶,又是你,撇下我与她独处,传出去对我的名声有碍。” 他说一句,就朝着顾喜喜走一步,满意地看着她小脸发白,向后退却。 “怕了?” “要不要一并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 顾喜喜是害怕,她对慕南钊不止心存戒备,还有恐惧。 窗台的棱角硌的她后背疼痛,提醒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那位老郎中是个盲人,他看不见。” “而且他就是个没人相信的土郎中,附近几乎没人找他看病。” “找他救你,他也许能保守秘密。不找他救你,你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 慕南钊与她对视片刻,向后退了几步,似笑非笑。 “还是挺敢说的么,救命恩人。” 顾喜喜感觉周身的威压消失,松了口气,“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慕南钊话锋一转,“不过你欠我这两次,你还是得偿还。” “况且……你自己不是早就清楚,无论你再厌恶我,再竭力回避,不愿知晓我的任何事。但只要你跟我扯上关系,已然难求独善其身。” 顾喜喜思索片刻,抬头时,眸中只剩下平静清明。 “明天我可以跟你去。” “以后遇到你需要我做掩护的情形,我也可以随时帮忙。” “不过,我有条件。” 慕南钊答应,“说。” 顾喜喜说,“第一,你不伤害他人,触犯律法,也不能让我去做这些事。” “第二,你不能再威胁杀了我,或者张婶。” 慕南钊点头,“我答应你。” 顾喜喜顿了顿,“还有,老郎中对你身上的毒很好奇。” “在你找到解药或者其他郎中之前,请他给你医治。” 慕南钊说,“好啊。” 顾喜喜诧异地看他。 此时提起这件事,除了她挺喜欢老郎中这个人,想帮他达偿所愿之外。 还藏着她自己的一点点私心。 不过慕南钊疑心深重,她没想到他能如此轻易的答应。 慕南钊看出顾喜喜疑惑,说,“我用了他的药,对压制毒性有效,最近发作的明显没有那么频繁。” 顾喜喜恍然,“难怪你知道老郎中诊出你中毒,原来是药……” 她突然瞪向慕南钊,“所以你早就想好了,就算我不提,你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也会同意让他医治?那你刚才还!” “还吓唬你么?”慕南钊侧目。 “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你,村里那些长舌怎么议论我。” “如此,你我暂时扯平了。” 慕南钊飘然而去,顾喜喜原地磨牙。 次日上午,顾喜喜向张婶问清楚老郎中的住址,背着麻袋出发了。 这是她穿书后,第一次独自离开花池渡村。 出了村口,顺着官道边上走不到半里地,就是相邻的石头村。 不过石头村顺坡而建,小路弯弯绕绕的。 顾喜喜没找到老郎中家,只得拦住一个妇人询问。 妇人听罢她的描述,先戒备地打量她,“你找那个老瞎子作甚?” 顾喜喜张口就来,“我是他远房亲戚。” 妇人不高兴道,“真是奇了,没听说那疯子还有亲戚的。” 她抬手指了个方向,“看见榆树了吗,他家就在下面。” 顾喜喜道了谢就要走开。 妇人在她身后大声说,“你是他亲戚,就劝劝他,别疯疯癫癫的拦着个人,非说人家有病,昨天我儿子被他堵住,都吓哭了!好好的真晦气!” 顾喜喜板着脸没回头,心说,他说你儿子有病,你不让他看病,迟早后悔! 拐了两个弯,总算看见大榆树下的房子。 周围晾晒的各种药材,屋里飘出浓浓药味儿,无不证明找对地方了。 顾喜喜叫了一声,“老郎中,顾喜喜来拜访!” 等了一会儿,木门打开,滚滚浓烟熏得顾喜喜倒退了好几步。 还没等她站稳,满脸黑灰的老郎中冲出来,步履迅捷不似老迈之人。 “丫头来了!那小子没死吧,他有没有说我的药管用?!” 顾喜喜笑着点头,“他同意让您医治。” “太好了!”老郎中欢呼雀跃,在院子里来回奔跑。 “小白小黄小黑小花,老夫终于接到病人了!哈哈哈哈哈……” 顾喜喜举目四望。 他不是一个人住么?小白这些又是谁? 顾喜喜感觉脚下有东西窸窸窣窣的,低头看见一只白兔在啃她的麻袋。 她试着理解,“这位,是小白?” 老郎中点头,招手唤出一只三花猫,“这是小花。” 他又提起两个竹笼子,里面分别是一只灰老鼠,一只黄田鼠。 “小黑,小黄,这是我跟你们说的丫头,你们都认识认识。” 这些小家伙都是受伤,或者快冻死、病死,被老郎中捡回来救活的。 它们也就成了老郎中的家人。 顾喜喜野外采集时没少见蛇虫鼠蚁,因此并不害怕老鼠。 她凑近看了看,跟这几位家庭成员依次打了招呼。 老郎中更高兴了,“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我去做饭,你在这吃!” “不必了。”顾喜喜看一眼还在冒烟的屋子,赶紧打开麻袋。 “我给您带了些东西,有我摘的药草,还有张婶蒸的红枣窝头。” 吃和药材,都是老郎中感兴趣的,他立刻跑来看。 先抓起个窝头吃着,另一只手再一样样的往外拿药材。 “板蓝根,柴胡、龙胆草……竟然还有北重楼!” 老郎中的语气逐渐激动,“好丫头!你咋能找到这么多好药材?” 顾喜喜大方道,“都是送给您的。” “我进山时看见,就随手采了,有些还没完全晾干,您自己再看着拾掇。” 老郎中捧着药草爱不释手,边摇头晃脑。 “我这老瞎子自以为精明,还是被你这小丫头给骗咯!” 第27章 又多了一个师门 “我骗您?”顾喜喜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老郎中笑了几声,说,“你才多大点?就能认识这么多药材,其实,你学过医道吧?还故意在老瞎子面前装外行。” “你师父叫啥呀,说出来,兴许我还听说过。” 三花猫踱步到顾喜喜脚边,伸长了身子,喵喵叫着来回蹭她的裙摆。 顾喜喜蹲下逗弄猫咪圆润的下巴,笑道,“我哪敢骗您啊。” “我爹是个地主,我呢,也就是个种地的。” “这点,你大可到我们村随便问去。” 老郎中一愣,虽然看不见,还是转过身来。 “既无人教你,你又如何识得药材?” 顾喜喜早有准备,“村里人看病不容易,大都是自己去山里找药吃。” “我爹早年跟人学过一些粗浅药理,家里库房至今还存了些常用的药材呢,我认得这些,不稀奇。” 她本来就是研究植物的。 虽然主攻方向不在中药材,基础知识储备还是有的。 “哦……”老郎中拧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颇为感慨,“病人无处可求医,我这医者却寻不到病人。” “可悲,可叹!” 顾喜喜安慰道,“您刚才不就收到一个病人了么。” 不过她此行可不止是帮慕南钊和老郎中牵线搭桥的。 于是话锋一转,叹息道,“我倒是想拜个师父,学一些医道。” “可惜……哪才能找到愿意收我的师父啊。” 正在捣鼓药材的老郎中耳根子动了动。 顾喜喜眼角瞥见,继续悲叹,“等我找到师父,我进山时偶遇的那些药材都有他的份,我还要孝敬他张婶做的好吃的。” “就连我提纯盐巴的做法,都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连番的诱饵洒下去,鱼儿果然上钩。 老郎中蹭地跳起来,“那般精纯的盐粉,是你自己做的?” “你当真愿意都交给我?!” 顾喜喜抬起头,茫然道,“我说的是我未来的师父。” “跟您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我啊!”老郎中抬手指着自己,满面放光,“你要拜师,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喜喜抱着小花站起来,打量老郎中,“您愿意收我?” 老郎中使劲点头,就怕点头不坚决,顾喜喜从他面前跑了。 “可是……”顾喜喜实话实说,“学医救人并非我此生追寻之道,我只想学一些药理,尤其是配药。” “这样,您也愿意收我为徒吗?” 老郎中收敛了笑容,表情忽然严肃的有些可怕。 “学医不为治病救人,难不成你要做什么邪道?!” “不敢。”顾喜喜正色道,“喜喜万死也不敢害了师父一世清名。” 她顿了顿,“喜喜自知无悬壶济世之能,也无您这般医者父母心。” “强行为之,只会害人害己。” 老郎中倒是没那么生气了,只是越发的迷惑不解。 “你才几岁?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适合走这条路了?” “嗯。”顾喜喜眸光清澈,语气决然,“我这辈子,就种地了。” 老郎中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和缓下来。 “倒不是说你种地不好……” 他叹了口气,“既然只想种地,为何又要费这个功夫,学什么配药?” 顾喜喜如实答,“自保。” 她在目睹老郎中用药放翻那几个劫匪时,就已经动了心思。 那之后顾喜喜经过深思熟虑,才最终做了拜师的决定。 毕竟眼前是书中的古代世界,医疗条件差,边境百姓的安全环境更差。 这本书她也只听了简介和前面一部分剧情。 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灾难、小伤小病、劫匪……还有,慕南钊不定时的死亡威胁。 顾喜喜对比了自己和慕南钊之间的差距。 武力值就不用说了。 权势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他终有一天仍是权臣。 财富……顾喜喜对自己的将来还是有信心的。 积累财富,对上寻常人的确能增加生存率。 可一旦对上绝对的暴力或权势碾压,那就不够看了。 综上,顾喜喜决定从自己的本行中分出一点精力,多学一门保命技能。 老郎中没有继续问下去,“屋里窗台上,你去倒碗茶来。” 这就是同意收徒了。 顾喜喜放下小花,屋里的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跟她想的一样乱。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也难怪茶壶茶碗放在窗台上。 “师父请用茶!” 老郎中喝了茶,并没有立刻让喜喜起身。 “既入师门,必须守师门的规矩。” “所学不可用于伤害他人,不可未经师父允许随意转授他人。” 顾喜喜答应,“是。” 她猜到老郎中必有些来头,他身后有所谓的师门,也不稀奇。 老郎中神情凝重,“不可以本门所学投身任何朝廷,或者以任何形式为朝廷所用。” 顾喜喜讶异地抬头。 老郎中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你是不是觉得,不过是几个大夫,朝廷,政局,与我们有何干系?” 顾喜喜嗯了声,“朝廷不是有御医吗,他们也是治病救人。” 老郎中长叹一声,“本门师祖极擅药理,他曾经效力于某人,受那人所托制出一种药,害了许多人。所以才有了这规矩。” 顾喜喜没想到自己只是学个配药,竟牵出这样的背景。 她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朝廷之人,比如未来的慕南钊吗?跟她有什么关系! 老郎中抬了抬手,“丫头起来吧。” 花池渡村,秦大嫂担着担子回来,看见顾喜喜,远远就招手: “喜喜出去啦?!” 放过去,顾喜喜走在村里,绝不会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 顾喜喜含笑回应,“哎,接了人刚回来。” 秦大嫂几步追到跟前,打量老郎中,“这就是你那远房大舅吧?” 顾喜喜又应了声。 秦大嫂满面笑容,“要不说你这孩子心善呢!” 顾喜喜知道秦大嫂心情好的缘故,笑说,“今日空心菜卖的可好?” 秦大嫂骄傲地展示筐子,“你看,满满两大筐,都卖完了。” 卖菜得来的铜钱,就在她裤腰带最里层藏着呢! 第28章 村里的孩子没学上 秦大嫂亲亲热热地与顾喜喜一起走,讲自己在县城里的见闻。 “刚开始,我跟我家男人说,让我进城卖菜,他在家给菜地浇水、拔草,两不耽搁,他还不放心我去呢。” “我偏不听,回来把卖菜的钱往他面前这么一拍!” “我就让他看清楚,咱们女人出门办事,也能办的漂亮!” 顾喜喜抿唇而笑,“说得对。” 老郎中跟着凑趣,“那你们家里现在谁管钱啊?” 秦大嫂腰肢一扭,眼皮一翻,“当然是我!” “从前他跪在我爹娘面前求娶我,就答应了婚后我管家。他敢变卦试试!” 顾喜喜笑了,她还挺喜欢秦大嫂这泼辣爽利的性子。 秦大嫂又叹道,“我家那几亩地烧成什么样了,本来冬小麦能不能种上还两说。” “现在我们听你的把地整好了,又多了卖菜的进项,那话怎么说来着……” 秦大嫂皱眉吸气,话到嘴边了就想不起来要怎么说。 老郎中从旁帮忙,“因祸得福。” “对!”秦大嫂欢喜,“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读过书,不大会说话。” 顾喜喜笑道,“谁不知道秦大嫂好一张巧嘴,你就别谦虚了。” 秦大嫂乐不可支,瞅着顾喜喜,怎么瞅怎么顺眼。 “我娘家只有兄弟,没有姊妹,以后咱俩多走动着。” “好啊,”顾喜喜点头应下。 她到这里还没交过朋友,人家先伸出橄榄枝,她该投桃报李。 “嫂子田里若遇到什么问题,可随时问我。” 秦大嫂有些动容,“这次要是没有你帮衬,我真不知道咋办了。” 顾喜喜说,“这件事还是多亏了村长积极善后。” 秦大嫂连连附和,“是啊,是啊,别人咋想我不管,你跟老钱,就是我们一家子的福星!” 顾喜喜想了想,还是再次提醒,“之前我跟你们说过,空心菜虽收获快,却极耗水肥,以现有的比例搭配咱们本地的南瓜、韭菜、萝卜种植,即可改良田土。” “最好不要再扩大种植了。” 秦大嫂犹豫了一下,“不瞒你说,我男人昨晚还跟我说,再多移栽些。我没答应他,他还说我有钱不赚。” “现在听你再次提及,我这心就定了,听你的,不做他想。” 顾喜喜表情凝重起来。 农作物科研,一直是深入田间地头,依靠农民配合。 而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配合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她怎么穿个书,差点把这点给忘了! “大嫂可否帮我一个忙?” 秦大嫂自然满口答应。 顾喜喜说,“你们几家种空心菜的,地都连着,劳烦你明日留心,看看他们各家都是什么情形。” 秦大嫂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行,明早我就去看,要是有谁把空心菜种的多了,我可以先劝劝。” “我劝不动了,你再上。” 她有意给喜喜宽心,“你别太担心,实在不行,还有老钱呢!” 顾喜喜点点头,“那就劳烦嫂子了。” 村口大槐树下,几个男孩子挥舞着树枝对打。 他们嬉笑追逐间,一个孩子的树枝差点打到老郎中。 秦大嫂抬手挡住,笑骂,“一帮猴崽子,就知道玩,也不看路!” 小男孩吓得站住,其他孩子也停下追打,往这边看。 老郎中好脾气,笑呵呵说,“不妨事,他们正是淘气的时候。” 顾喜喜看那小男孩衣裳脏兮兮的,衣袖可能因为反复擦鼻涕,瞧着明光瓦亮。 他可怜巴巴站在那,一副知错又害怕的模样,却不懂得此时应该开口说一句“对不住”。 走过去很远,顾喜喜心头还有些酸涩。 秦大嫂看了喜喜一眼,说,“白天大人们都忙着干活,大孩子还能跟着去帮忙,这些小娃娃没人管束,就像野孩子似的。” 顾喜喜问,“我好像没见过咱村的孩子去学堂?” 秦大嫂无奈苦笑,“村里哪来的学堂?” 从秦大嫂的言语间才知道,花池渡村没有自己的村塾,小孩子去学堂,得越过好几个村。 大人们谁有这个闲工夫送孩子上学? 所以花池渡村识字的人极少,因此又不能从本村挑选私塾先生,恶性循环。 顾喜喜想起,书中顾喜喜的老爹顾扒皮,曾经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 他是因为小时候家境好,又是独子,才被寄予厚望,送去别的村子念过几年书。 顾扒皮亲自教女儿识字,才没让喜喜当个睁眼瞎。 秦大嫂还在继续说,“老钱不是没想过,办个咱自己的村塾,可村里没人能当先生,外头的先生又不肯来。” 她突然盯住顾喜喜,“喜喜,你能识字啊,如今还这么有本事,让你当教书先生,不正好么!” “我不行。”顾喜喜闷声拒绝。 “我不会跟小孩子相处。” 教和学,本来就是两回事,学的会,不一定会教学生。 她当年没选择留校任教,就是出于这点自知之明。 更何况古代课本她也没学过。 与秦大嫂分别后,顾喜喜与老郎中在家门前的路口被人拦下了。 许久没见,顾大爷的头发白的更多了。 他拄着拐杖,笔直地站在道路正中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顾喜喜明知来者不善,笑着招呼,“大爷爷来了,怎么不家去?” 顾大爷的拐杖朝地面重重一墩,“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大爷爷,还知道你自己姓顾!” 顾喜喜不解,“这又是为了什么?” 顾大爷冷哼道,“你心里清楚!” “好歹都是姓顾的,你居然帮着那些外人种菜卖菜。” “你这是因为之前的事憋着坏,故意断了我家的生路吧?” 顾喜喜无语望天,叹口气,才说,“大爷爷,那城里菜贩子多了,您还能挨个儿告诉别人都不许卖吗?” 顾大爷固执道,“反正,花池渡村卖菜的,就是只能我一家!” 至此,顾喜喜没耐心惯着他了。 “那好吧,您大可自己找那几家种菜的,把刚才说的话,再跟他们说一遍。” “您慢点去,我还有事,就不送您了。” 第29章 想死就死,没人拦着 顾喜喜扶着老郎中从路边走。 顾大爷看他们就要绕过自己,气的差点倒仰过去。 “老钱躲着我,是你挑唆的吧?” 顾喜喜边走,说,“大爷爷这话说的,钱叔是村长,我能做他的主?” 顾大爷不甘心就这么让顾喜喜跑了,只得放弃坚守阵地,追着她怒道: “还有你那个三叔,我叫他赔钱,他就装聋作哑!” 顾喜喜笑了笑,“三叔向来不是最孝敬您,您也是最疼他的?” “亲戚之间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别伤了情分。您当初这么教导我,我都记下了。” 顾大爷一噎。 他被顾喜喜连续怼回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眼看顾喜喜和老郎中就要进门了。 顾大爷卯足了劲儿,抱住半扇门板,吼道,“知道我今儿为啥一个人来,谁也没带?” 顾喜喜后退两步,袖手看着他。 这么大岁数了,她可不能离他太近,免得不小心碰到他,被讹了说不清。 果然,顾大爷打的就是这个算盘,“现在谁也不管我家的事,你还要帮着他们,一个个的上来踩几脚。” “反正我快入土的人了,我不安生,谁也别想安生!!” 顾喜喜好脾气地问,“那您想干什么呢?” 顾大爷以为顾喜喜是害怕了,冷笑几声,说: “我要是在你这气死,病死,出个啥好歹,你就等着全村戳你的脊梁骨吧!” “大舅。”顾喜喜唤了声。 老郎中答应,“丫头何事?” 两人以商量好了,在花池渡村,老郎中依然是喜喜的远房大舅。 反正大舅和师父也不差辈分。 顾喜喜说,“大舅会医术,您看看我大爷爷这样子,万一等会气晕过去,您有把握救他么?” 老郎中点头,“简单,扎几针就是了,再不醒,就多扎几针。” 他说完,又转向顾大爷,认真观察片刻,“听他气息均匀绵长,吐息无明显臭味,在这个年岁的人之间,身子骨算是硬朗的。” “他要不是装的,想晕过去也不容易。” “若他不选择自尽,想即刻去死,依老夫看,也难。” 俩人当着顾大爷的面一唱一和,公然讨论他的死活。 顾大爷起先听的一愣一愣,继而面色逐渐涨红。 他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你们、你们……” 老郎中又侧耳听了听,“哎呦,年纪大这么动气可不行。” “持续肝阳上亢,可能要中风的!” 顾喜喜关切道,“中风会死人吗?” 老郎中说,“他身子好,一时半会死不了,顶多就是瘫了,全身或者半身动弹不了,以后只能躺炕上。” “儿女们嫌弃他屎尿拉一身,不给吃喝,动辄冷言冷语,这我都是见过的。” 他摇头叹息,“哎,活着活受罪,想寻死还动弹不了,可怜呐!” 顾大爷总算安静下来了。 他两眼发直站在那,不再喊叫。 手不抖了,脸不红了,喘气也不急促了。 “我不生气,我这辈子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么可能为个小辈生气!” 顾大爷彷如魔怔似地念叨几句,拄着拐逃也似地走了。 走远了嘴里还在自言自语,“我不要中风,我不要生不如死。” “我不能躺下,我还辛苦大半辈子,还得享福呢。” …… 晚饭前,顾喜喜还在想学堂的事。 几乎全村文盲,意味着她的科学种植理念被理解的难度大大增加。 不能理解,又谈何实施,更何谈推广? 老郎中和慕南钊从西屋出来。 老郎中垂着头一言不发,时而拧眉苦思不得其解,时而摇头叹气。 张婶放下一盘香葱烘蛋,奇怪道,“小陈,他这是怎么了,丢了魂似的。” 慕南钊微笑,“老郎中应该是在想要紧事,就别打扰他了。” 他看向右手边,这还有个丢了个魂的。 慕南钊敲了敲桌子。 顾喜喜醒神,“怎么了。” 慕南钊玩味望着她,“是我问你怎么了,从回来就一直走神。” 顾喜喜叹气,说了花池渡村没有村塾的事。 慕南钊了然,“你想帮他们。” 顾喜喜烦恼叹气,“我也是想帮我自己啊。” 她视线从慕南钊身上滑过,又猛然倒转回来。 面前这不是一位当世顶尖的读书人么。 江北慕氏嫡子,从小随各路名师学习,未来的摄政王。 他要是做不成教书先生,那就没人能做了。 慕南钊无意间回头,看见顾喜喜嘴角的笑,不由皱眉。 “你又在算计什么?” 顾喜喜瞬间收起笑,表情正经的不能再正经,“没有啊。” “我是在想,明早进城要怎么玩。” 慕南钊凉凉的一眼扫过来,“玩?” 顾喜喜镇定道,“就是个说法。” “我现在没钱,没钱能怎么玩,顶多就是顺道在街上逛看一番。” 张婶很是欣慰,小两口总算约着一起出门了,正好让他们培养感情。 她笑着说,“你们尽管玩去,不必急着回来。” “家里这一摊事有我看着呢。” 顾喜喜、慕南钊不约而同地应声,又对视一眼。 青田县城面积小,官府就没有设立官市,只以城中心最繁华的东大街作为县城的中心集市。 顾喜喜久违地逛街,纵使身边同行之人并非她喜欢的伙伴,还是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卖蔬菜果子、花木、干货土特产的,这些都是她所爱,时不时驻足观看, 慕南钊低声提醒,“别忘了你跟着我来,是做什么的。” 顾喜喜随口答,“没忘,你不是说还没到时候么。” 她说着,又撇下慕南钊,跑到对面水果摊去了。 慕南钊看她与老板讨价还价一番,掏出一枚铜板,买下两个大桃子。 顾喜喜回来,掏出帕子擦了擦桃子毛,将其中一个递给慕南钊。 “口渴了吧,给你。” 慕南钊接过,并没有打算吃。 就这么站在大街上,也不削皮,啃着吃吗? 如此不雅观…… 吸溜! 慕南钊侧目,顾喜喜已经咬下一大口,满足地眯着眼咀嚼。 饱含汁水的声音,让慕南钊的喉结跟着滚了滚。 第30章 捡到一个小娃娃 顾喜喜吃的很受用,脑筋同时也没停下转动。 这一带的水土、气候,果然极适合种挑树,桃子香甜多汁,果肉细腻。 老板说这种桃子是晚桃,色粉白,比盛夏产的桃子更水灵,只可惜不耐放。 顾喜喜就是挑了两个已经软的快要坏掉的桃子,才能一文钱拿下。 不过软桃到这个程度恰是最美味的。 只肖轻松揭开薄薄的外皮,一咬满口蜜汁。 若能做出改良,让这晚桃变的更耐储存就好了。 慕南钊偷眼瞟着顾喜喜的动作,剥了桃子皮,也直接咬着吃。 回想自他离开京城后,混在流放犯人中间,餐风露宿什么没经历过? 不过是当街吃个桃子而已,他若连这都不会,岂不让顾喜喜耻笑? 顾喜喜吃完了,发现慕南钊捏着桃核,双手无处安放的别扭样。 她不由笑了,“差点忘了你爱干净。满手沾着桃汁很难受吧?” “无所谓。”慕南钊冷着脸说。 顾喜喜看出他的不适应,也不拆穿。 她走在前面,找到街边的垃圾堆,扔了桃核。 又问过街边卖鸡蛋的婆婆,找到附近小巷子深处的水井洗了手。 从巷子里出来,慕南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 顾喜喜看了他一眼,问,“桃子好吃吗?” 慕南钊道,“尚可入口。” 顾喜喜撇撇嘴,说,“你这评价也太勉强了,快坏掉的处理价还要一文钱两个,挺贵的呢。” 慕南钊倏地一个眼刀甩过去。 “一、文、钱?”三个字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顾喜喜,你是想说,我跟这俩破桃子一样,一文钱你都嫌贵么?!” 顾喜喜看着慕南钊冷笑的样子,后知后觉。 一文钱这个梗是过不去的吗? “怎么会!”她笑着否认。 “一文钱怎么贵呢,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哦不,应该说那只是凑巧。” “阁下这样的人,如何能用银钱俗物衡量!” 慕南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往前走了。 许是他承诺了不再以性命威胁,顾喜喜如今他面前胡诌,是越来越信手拈来。 当真是可恶的紧! 临近午时,慕南钊终于行动了。 他先是带顾喜喜进了一家成衣店,出来时,两人都焕然一新。 慕南钊穿一身天青色纱袍。 他脊背挺直,束着腰带,更显出宽肩窄腰。 配上那张本就帅到天怒人怨的脸,沿途几乎所有女子都在看他。 顾喜喜则穿着青碧色齐胸襦裙,同色细纱窄袖衫。 穿上新衣服,她却一点笑不出来。 “买之前,你可没说要我出钱。” 慕南钊说,“不过是最廉价的纱罗。” “我说了,以后会还。” 顾喜喜扭头看着他,怒气平复,只剩微笑,“好,回家我就给你单开个账本。” “包括我身上这套,都记在你头上。” 最近她托张婶卖了些粮食和药材,好容易攒下点钱,进一趟成衣店就花去大半。 要不是看在慕南钊以后当摄政王,肯定不差钱的份上。 她才不会买这么贵,并且日常在村里根本没法穿的衣服! 慕南钊不置可否。 这次由他带路,左拐右拐,前方忽听孩童哭声。 顾喜喜抬眼望去,见一个小姑娘,约莫三四岁,穿着粉红绣花裙子,头顶扎两个包包,粉团儿般可爱。 她看左右没有别人,几步走过去,“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你家大人呢?” 小姑娘看见顾喜喜,竟然不哭了,抽抽噎噎抹着眼睛说,“晴儿追风筝,奶娘、翠姐都、都不见了。” 顾喜喜了然,这孩子大概是追着风筝跑丢了。 “晴儿别怕,跟我说家住在哪,或者,你家姓什么,我送你回去。” 片刻,顾喜喜抱着孩子回来。 慕南钊道,“你倒是合了这孩子的眼缘。” 顾喜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顺着小晴儿提供的线索,找到了东大街中央一家首饰铺子。 店门口,一名穿着华贵的妇人满面急色,指着几个仆妇伙计: “一个孩子都看不出,还不快去找!” 晴儿挥舞着小手,“娘亲!” 妇人惊喜地看过来,“晴儿?” 她疾步奔过来,从顾喜喜手里一把抢过女儿。“你跑哪去了,娘都要急死了。” “再找不到你,娘就得找你舅舅派人了!” 妇人抱着女儿亲了又亲,才想起送女儿回来的恩人还未答谢。 “鄙姓孟,是这孩子的母亲。” “请问二位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改日我必定登门拜谢。” 顾喜喜拱手,“举手之劳,孟娘子言重了。” 慕南钊说,“在下姓赵。” “与拙荆从江南来来做生意的,暂时没有固定居所。” 顾喜喜不落痕迹地看了眼慕南钊。 她就觉得捡孩子的事过于巧合。 此刻看来,竟都是他有意布的局么? 孟娘子开着首饰铺子,一听做生意,顿时来了兴趣。 “江南来的?那可是好地方。” “不知是茶叶、生丝,还是……” 慕南钊坦然道,“珍珠。” 孟娘子眼睛亮了,“东珠?” 慕南钊一笑,“东珠难得,好品相的更是一价难求。” “我家里大都是些湖水养的淡水蚌珠。” 孟娘子笑道,“品相好的淡水珠,在我们这西北之地也难得了。” 她有意购买珍珠,邀请慕南钊和顾喜喜上店里二楼,喝茶详谈。 半个时辰后。 孟娘子亲自送客下楼。 方才相谈甚欢,孟娘子挽着顾喜喜的手,如相识多年的老友。 “当年我和离后回到娘家,说要自己做生意,都跟我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我那个弟弟也说,他能养着我一辈子。” “没想到顾妹妹竟能理解我所思所愿,当真是人生一知己,相见恨晚。” 顾喜喜亦对孟娘子投契。 正因如此,她更觉得自己以假身份骗她,内心难安。 “与孟姐姐相识,是我之幸。” 慕南钊与孟大娘子约定三日后再登门。 回去的路上,他看出喜喜闷闷不乐,说,“你放心,我无意害她。” “只是想借她牵个线罢了。” 顾喜喜终于绷不住,说,“可她一心跟你做生意,你却骗了她!” 第31章 不会再任他宰割 顾喜喜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 慕南钊终于看向她,“不过是一单采购落空罢了,能有多大损失。” “没什么?!”顾喜喜被气笑了。 她干脆停下不走了,“你生而为男子,自然不知道这个世道,女子独立求生有多不容易。” “她诚心求购珍珠,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你却只是利用她。” “就这,你还能说得出有多大损失?” 顾喜喜说完,气呼呼地暴走。 慕南钊蹙眉问,“你干什么去。” 顾喜喜头也不回,“换回我自己的衣裳!” “穿这种不能下地干活的破玩意回村,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慕南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也迈步跟上。 出了县城,顾喜喜和慕南钊搭了一截别人拉柴火的顺车。 半路上又下车继续步行。 顾喜喜始终保持沉默,冷着脸不搭理慕南钊。 大概是无聊,慕南钊问,“你生气了。” 顾喜喜平静道,“不敢。” 又静默了一会儿。 慕南钊沉声道,“孟大娘子的弟弟,是青田县守将,他年轻有为,直接听命于西北军大将军,深得大将军信任。” 顾喜喜了然,“你打算通过孟大娘子,见到你真正想见的人。” 慕南钊颔首,既然已经然顾喜喜参与进来,他也不在避讳。 “朝廷如今外戚当道,挟幼帝霍乱朝纲。” “各地王爷宗亲必然不服。” “无需多久,这天下必将迎来大乱大治的时刻。” 顾喜喜漠然道,“我只是个种地的农人,你跟我说这些作甚。” 慕南钊深深望着她。 “覆巢之下无完卵,以你的聪慧,该明白这重道理。” “不然,你为何告诉张婶,等秋收后,你至少要存够全家两年份的口粮,剩下的变卖换成金银傍身。” 顾喜喜不悦地抬起头,“你偷听我说话?!” 慕南钊淡淡道,“一个家里住着,不想听也听见了。” 顾喜喜望着慕南钊,鼻端忽而嗤笑一声,“你说的这般冠冕堂皇。” “其中难道就没有你自己的私心?” 慕南钊盯着她的眼睛,“说下去。” 顾喜喜答应帮慕南钊时,就已知晓后果。 可真正以身入局时,才知是何等的心乱如麻。 她烦躁的心情已经到达顶点,索性不吐不快。 “你想要夺回权力,重新受万人拥戴,你想报复那些陷害你,将你赶出京城的人,让他们加倍品尝你所经历过的一切痛苦。” “为此,你连小孩子都可以利用。” “比如今日,故意安排别人引晴儿跑丢,你又引我发现晴儿。” “你跟我送晴儿回去,孟大娘子当你我是恩人,就不会对你太过设防。” “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害怕。” “害怕哪天不知不觉被你利用,伤人害己而不自知。” 慕南钊的眼神暗下去,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厚重黑云。 “你说的很对。” “我便是这种不择手段,毫无底线之人。” 他神情愠怒至极,像一头即将暴起的野兽。 顾喜喜举目四顾,发现路上除了他俩,再没别的人。 她戒备地后退,将一只手伸进随身的小布包。 “你想干什么,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还好她问老郎中要了些蒙汗药。 若慕南钊敢轻举妄动,她已不会像过去那般任他宰割! 然而,慕南钊眼中的怒意逐渐退去,重归无尽的淡漠。 一如顾喜喜刚见到他时的眼神。 慕南钊独自往前走去。 他并没有走的太快,让顾喜喜始终能跟在他身后三五步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谁也没再说话。 张婶察觉到气氛不对,拦住喜喜,小声问,“小陈怎么了?我看他不高兴,话都不说一句,进门就回屋去了。” 顾喜喜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可能是累了吧。” 她想了想,又说,“婶子等会把饭菜给他送屋里吧,他也许不想出来吃饭了。” 晚上,张婶去西屋送饭。 灯火下,慕南钊躺在床上,老郎中正在旁边清理银针。 听见脚步声,老郎中转身比出个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 “他刚行了针,睡着了。” 张婶点头,轻轻、慢慢将托盘放在桌上,悄声道,“你就让他睡,你先过来吃。” 老郎中洗了手坐下,陶醉地抽了抽鼻子。 “今天什么好日,有肉吃。” 桌子正中央,一盘烧肉香气扑鼻。 搭配一盘碧翠的空心菜,几张软面饼子,还有晾至半温不凉的绿豆粟米汤。 张婶笑着说,“下午从猎户手里换了块野猪肉,最近大家都累着了,该补补。” “锅里还有,你敞开了吃。” 她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小陈的身子,劳烦你多费心。” “我们家喜喜自小亲缘不顺,这找个夫婿吧,总要陪她长长久久的。” 老郎中咧嘴笑了。“知道你最操心那丫头。” “你放心,有我在,这小子且活着呢。” 顾喜喜这时候还在自己屋里忙着,全然没注意到天已经黑了。 直到张婶敲门,“喜喜,吃饭了。” 顾喜喜赶忙去开门,接过张婶手里的托盘,边说,“到点吃饭,您叫我一声就是了,何必麻烦端过来。” 张婶笑说,“你忙起来连肚子饿都不知道,我只能过来陪你一块吃!” 两人灯下对坐吃饭。 张婶说,“我刚给西屋送饭,小陈睡着了,看来真是逛累了。” 顾喜喜一怔。 尽管才跟慕南钊吵过架,她可没有要关心他。 但隔了片刻,她还是语气淡淡地问: “他……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张婶喝了口汤,“老郎中给他扎了针,倒没说别的,应该没啥事吧。” 顾喜喜嗯了声,埋头吃饭。 之后接连两日,顾喜喜不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是跑出去大半天不见人影。 慕南钊也一样。 两人极少照面,偶尔在家里遇上了,也没谁开口说话。 哪怕午饭同坐一桌,张婶和老郎中挑起话头闲聊。 顾喜喜和慕南钊也是各说各的,唯独彼此不搭腔。 张婶偷偷去问张老郎中,“你有没有发现,喜喜和小陈都怪怪的?” 第32章 一包珍珠,娘子保管 老郎中一笑,“小两口闹别扭了呗,还能有啥!” 张婶十分不解,“之前不是挺好的,还一块逛县城,难道在县城出事了?” 老郎中一面收集蒸馏水,边安慰张婶,“两个小娃娃,今儿好了,明儿又恼了,常有的事儿。” “有问题他们自己总会解决的,咱们大人掺和太多,反而不好。” 张婶觉得老郎中说的有理,她自己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继续观望。 下午,慕南钊又不在家。 顾喜喜在院子里照料自己那些实验样本,还没弄完,村长老钱来了。 “大侄女,出大事了!” 顾喜喜正在给一盆山枸杞剪枝,她依旧专注地盯着,手中剪刀没停下。 “钱叔别急,是不是因为种空心菜那几家?” 老钱一愣,“你咋知道的?” 顾喜喜剪完了最后一处,回过头说,“他们卖空心菜赚到了钱。” “但凡眼前有利可图,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可能就不做数了。” 老钱说,“空心菜虽能调节草木灰土,但它极耗水肥,种植不能贪多。一则,咱们村本身水源就不富裕,本不适合种耗水作物。” “二则,时日一久,土地肥力耗费过度,之后再种粮食,必定减产。” 老钱恨铁不成钢道,“你当初嘱咐的这些话,我都记下了。” “可他们现在全抛到脑后了。” “秦大嫂昨日劝说其他几家别再扩大种植,有些人好话听不进,还跟秦大嫂吵起来了,说什么你没胆子赚钱,还要拦着我们。” “你听听,这都什么混账话!” 顾喜喜不置可否,问,“您来找我,不只是想骂他们几句吧。” 老钱讪讪一笑,“这事毕竟当初是我管的。” “别的村子听说了,有几个村长还跟我取经呢!” “眼瞅着效果挺好,若是好事又变坏事,我这个花池渡村长的面子也……” 顾喜喜有些好笑,“钱叔说话倒是实在。” “不过现在,您想让我做什么?” 老钱说,“你随我去,还是由我牵头出面劝他们。” “你只需再跟他们说一遍这么做的后果,别的啥也不用管。” “这样他们心里有火气,最后只能冲我来。” 顾喜喜答应了。 老钱把几家人都召集起来,秦大嫂两口子也在其中。 顾喜喜又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有人不服气道,“眼看快入秋了,我们也就顶多再种一个多月,我就不信能有多大的影响。” 顾喜喜开口,“要说多大,的确没有太大影响。” 老钱吃惊,怎么跟提前说好的不一样。 顾喜喜微微笑着扫过众人。 “本来土里混合草木灰,又经过几种蔬菜的搭配种植,调整平衡,土壤肥力比之前更强。” “等冬小麦种下,明年若无天灾,气候雨水正常,比今年增产至少一成。” 几家农户瞠目结舌,一成?而且是至少! 顾喜喜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她漫不经心道,“反正区区一成嘛,没多大影响。” 粮食是农户的根骨。 增收一成麦子,和眼下多卖几筐空心菜,孰重孰轻,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秦大嫂故意拔高了嗓门,“如今卖空心菜,还不是因为当初听了村长和喜喜的话?” “所以这次,我们家还是听喜喜的。” 其他几家彼此交换着眼神。 昨晚他们本来悄悄商量好了,撇下秦大嫂家,他们几家一起干。 到时候就算是村长也不能多说什么。 现在情况有变。 可问题是,他们谁先开口做这个决断,不是打了自己和大家的脸么? 顾喜喜对老钱低声道,“剩下的就交给您了。” 老钱顿时提起架势,清了清嗓子,说,“你们还磨磨唧唧干啥呢。” “人家喜喜好话都给你们说完了,听话听音,知不知道?!” 终于有人表态了,“种地这事儿的确急不得。” “再过段日子,我家地里的南瓜也该熟了。” 有人开头,其他人纷纷跟上,“是啊,我家种的南瓜萝卜虽然都要越冬,但细想想最近也有的忙,实在没必要种别的。” 其实顾喜喜说的一成增产还保守了。 植物活化改良的土地,加上草木灰腐熟后的长效肥力,来日的好处才会一步步显现呢。 事情解决了,顾喜喜又绕到自家地里转了圈。 每个雇工各自分包种地,尽心尽力自是没的说。 地里的粟米和山药生长步入正轨后,每个阶段长势也都符合预期。 眼下其实没什么活要顾喜喜干。 可她今日就是不想这么早回家。 不知慕南钊最近在忙什么,他这会回去了吗? 按约定,明日就要去见孟大娘子。 他会跟她说一起去吗? 如果他没说,万一他的计划因此搁浅,会不会出事? 如果他说了,她是不是要若无其事的答应? 顾喜喜满心烦闷,还是慢悠悠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要在地里盘桓的太久,让雇工们看见,恐怕会疑心东家对自己哪里不满意。 然而,一直到月上树梢,慕南钊还没回来。 顾喜喜洗漱后躺下,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窗棂轻轻扣响。 她猛地坐起来。 仿佛是心有所感,她问都没问一句,就跑过去推开窗户。 今晚月色很好,满院银辉。 慕南钊站在水一般的月光里,朝顾喜喜张开右手。“拿去。” 顾喜喜看他手中是个折起的手绢,四方四正,里面明显包着东西。 “这什么?” 慕南钊说,“打开看了就知道。” 顾喜喜瞅了他一眼,拿过手绢包托在掌上,小心地拆开。 入眼霍然柔光水润,大颗小颗。 她讶异地抬眼,“珍珠?” 慕南钊道,“你且收着,孟大娘子对你印象不错,由你交给她更合适。” “另外,你可从其中随意挑一颗,以弥补那日的开销。” 他说罢转身就走。 “你等等!”顾喜叫住慕南钊,“你不是没打算真的做生意么。” “为何又弄来这些。” 慕南钊背对她站着,“这还多亏你提醒,做戏做全套。” “珍珠商人不拿出些珠子,如何取信于人?” 第33章 赶着我的小驴车 慕南钊回眸,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冷笑,“毕竟,还要骗她给我引荐孟将军,现在不过是刚开始。” 顾喜喜趴在窗棂上,看着慕南钊的背影穿过满院月光,隐入阴影中。 顾喜喜关了窗,帕子上大大小小的珍珠在灯火照耀下荧光流转。 她对着珍珠怔怔出神,却没有心思从中挑一颗抵债。 原来慕南钊这两日都在忙这件事。 可他之前根本没钱,又如何弄到这些品相上佳的淡水珍珠? 刚才看他走路的姿势,好像跟平时有些不同。 顾喜喜眉心紧蹙,三两下将珍珠包起放进抽屉,起身开门出去。 西屋亮着灯。 顾喜喜蹑手蹑脚刚走到窗下,就听见老郎中的抱怨:“你这是干啥去了,伤口又渗血了!我每日做的淡盐水还不够你一个人用的!” 窸窸窣窣解开绷带的声音,老郎中叹气。 “还好只裂开了这一点,不然你就等着再一次毒发,再昏睡个几天。” 顾喜喜暗自心惊,伤口裂开? 他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些珍珠的,该不会是去打劫吧? 老郎中也提出同样的问题,“你说你到底为何呢?” “你跟我说,你纵使拼了命,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让我帮你续命。” “可你自己总这般不要命,我也没把握每次都给你救回来。” 紧接着是哗啦啦的冲水声。 慕南钊说,“这水里加盐干什么,难怪跟之前用的不同,疼死了。” 老郎中哼哼两声,“怎么,不想听我说,转移话题啊?” “你知道疼就好。” “盐是好东西,可凉血解毒,可防腐,你且忍忍,洗干净就好了。” 慕南钊似乎是笑了,“防腐?难怪腌火腿能盛夏不腐。” 老郎中一边娴熟地清理伤口,“说起来你还得感谢喜喜。” “我其实早就试过许多用盐清创的法子,都不奏效,有些甚至还有害处。” “结果那丫头告诉我,寻常的盐巴太杂,要提纯才能用。” “而且,盐粉兑至纯之水也是有比例的,就像药方里的引子,过犹不及,少则无用,这番道理我竟然从未想过。” “哎,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又不是郎中。” 然后是打开药箱,翻找药瓶的声音。 过了会儿,慕南钊说,“她的确有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本事。” “不依靠任何人,她也能过的很好。” 老郎中笑道,“你是不是想说,就算你这个准夫婿死了,对她而言也无关痛痒。” 慕南钊声音带着自嘲的笑,“岂止是无关痛痒。” 突然,他抬眸瞥了眼窗户。 “到那个时候,她应该会觉得很高兴吧。” “胡说!”老郎中摇头,“这话就说的过分了啊,我徒儿心善。” “不管你俩最后能不能凑成一对,她也不可能盼着你去死。” 屋内的对话停了,顾喜喜贴墙站了片刻,默默回了自己屋。 次日早晨,慕南钊刚走出房门就听见驴叫声。 他循声看去。 家里那辆平板车停在大门外,车前面套着一头黑毛驴。 顾喜喜端坐在车架前方,双手扯着缰绳,扭头看向他。 “我早起去老钱家借了一头驴,等会我赶车,你坐稳了便是。” 吃饱喝足就出门。 驴车驶过村口时,赶车的人却从顾喜喜换成了慕南钊。 顾喜喜坐在车板上,不好意思道,“本来说好了我赶车。” “不然回来的时候还是我赶,你歇会儿。” 慕南钊目视前方,游刃有余地轻轻提着缰绳。 “不必劳烦。” “我不想半路翻车,或者走到天黑都到不了目的地。” 顾喜喜:“……” 她曾经是科研所同事们信任的老司机,山地、山路都敢开。 谁知开驴车和开汽车是全然不同的体验。 从家门外到村口短短一段路,她先后经历了,差点撞树、偏离路线、驴子站住不肯走等危机。 最后慕南钊大概是忍无可忍,叫停了驴子车,冷着脸叫顾喜喜让开。 青田县。 两人入城后,先找地方存放驴车,依旧换上体面的衣裳。 然后步行朝东大街去。 东大街入口处设有衙门的告示板。 才张贴了新的告示,一群百姓围在那观看。 顾喜喜经过时,好奇地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张劫匪通缉令。 内容大概说某富商前天夜里遭人打劫,丢失金银珠宝若干。 旁边另附一张黑衣蒙面画像。 慕南钊收到喜喜意味深长的注视,俊脸上笼起一层寒霜。 “拦路打劫一个县城里的小小商户。” “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举动,你认为是我干的?” 顾喜喜果断摇头,正色否认,“怎么会。” “不可能是你干的。” 珍宝阁,孟大娘子早早就派伙计在外面候着了。 慕南钊和顾喜喜一到,就被迎上了二楼雅间。 寒暄喝茶之后,顾喜喜拿出手帕包打开。 的确都是淡水珠子,有白色、粉色、紫色。 难得的是,瑕疵极少,形状圆润,且光泽度上佳。 孟大娘子细细验看之后,很是满意。 当即决定要将这些珠子全部买下。 她有意长期合作,便正式邀请慕南钊和顾喜喜七天后到孟府赴宴。 孟大娘子说,“我那弟弟太忙,不经常回家。” “到时候咱们人凑齐了,好好热闹一番。” 她说着,又叫人去把小晴儿抱来。 等了会儿,一个仆妇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娘子,小主子不见了。” 孟大娘子登时站起来,怒道,“不是让你们仔细看着吗!” “这才几日,又丢一次!” 顾喜喜看了慕南钊一眼,起身道,“孟姐姐先别责骂他们,找晴儿要紧。” 孟大娘子感激地看了喜喜一眼,“说得对,我真是气糊涂了。” 她瞪着那仆妇,“晴儿怎么不见的,在哪丢的?” 仆妇低着头说,“我们没敢带小主子出去,就在后院玩。” “我看后院门锁着,就去给小主子倒水喝,转个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孟大娘子又气又急,“前厅呢,那么多人守着,就没看见晴儿?” 仆妇艰难地说,“前厅问过了,小主子没从前面出去。” 第34章 发现后院的墙洞 孟大娘子大怒,狠狠一拍桌子,“满口扯谎,果然是我平时对你们太过宽待!” “后门锁着,也不是从前厅出去的。” “难不成我家晴儿长了翅膀,会飞?!” “孟大娘子,”慕南钊开口,“可否带我去后院看看。” 珍宝阁的一楼穿堂是通往后院的唯一必经之路。 后院面积不大,却是花心思打理过的。 随处可见花木盆景,灌木草丛,地上用青石板铺设道路,颇有庭院深深之感。 慕南钊先是让仆妇指认了小晴儿最后玩耍的地方。 他弯腰看了看地上,径自向前走,一直走到院墙下才停住。 孟大娘子悄声问顾喜喜,“你家夫君这是在看什么呢?” 顾喜喜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 “还请孟姐姐在给他点时间。” 慕南钊听见顾喜喜的话,微微一顿。 然后他继续顺着墙根向西走了十步,再次停下。 他弯腰拨开墙根下的野草,竟然显露出一个墙洞。 孟大娘子吃惊地倒吸凉气,“我怎么不知道,这还有个洞?” 她身后的仆妇伙计等也都说不知。 慕南钊扒着草丛看了看,笃定道,“这里有新鲜擦落的灰尘,孩子应该就是从这出去的。” 孟大娘子赶紧招呼人开锁,从后门出去找孩子。 她都快急哭了,“晴儿还那么小,她怎么可能会钻狗洞出去玩?” “莫不是什么人故意掏了这个洞,诱我家晴儿出去。” “万一这次真是坏人拐走她,可怎么办啊。” 顾喜喜说,“孟姐姐还是守在铺子里吧。” “万一有人把晴儿送回来,铺子里没人可不行。” 孟大娘子只有晴儿一个孩子,看的比眼珠子还贵重。 她此刻已然六神无主,的确不适合出门寻人。 “可是……” “没有可是。”顾喜喜安慰地拍拍孟大娘子的手。 “我们一定会把晴儿平安无事带回来。” 顾喜喜走出珍宝阁后门。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背巷,她正在张望该往哪边走。 慕南钊冷然道,“此事与我无关,随便你信不信。” 顾喜喜回头,“我知道啊。” 慕南钊伸手抓住她手腕,“这边。” 顾喜喜怔怔地任凭慕南钊一路牵着出了巷子。 问过街边几家摆摊的人,果真有收获。 一个卖大碗茶的老妪说,“我是看见了一个这样的小女娃娃。” “不过她旁边还有个这么高的男娃娃,约莫六七岁的样子。” “他们从这手拉手过去,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吧。” 顾喜喜尽管不口渴,还是买了两碗茶照顾老妪的生意。 喝茶时,老妪又说,“我想起来那男娃我也见过。” “他好像跟前面那家卖包子的相熟,你们可以过去打听。” 顾喜喜与慕南钊对视一眼,放下铜钱,向老妪道了谢,赶紧去找包子摊。 包子摊主是个中年男人,“你们说的是卖果树家的小石头吧。” 他抬手一指街对面,“他不就在那么。” 街对面是间茶馆,此刻一楼大堂内有艺人正在表演杂耍。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高一矮,就并排趴在茶馆窗户外面。 顾喜喜认出小晴儿,朝慕南钊笑着吁了口气。 “晴儿。”顾喜喜走过去,低声唤道。 小姑娘回过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葡萄眼,“顾姨,你怎么来啦?” 顾喜喜戳戳她的小鼻子,“你还好意思问我。” “你跟别人跑出来,多危险啊,你娘都要担心死了。” 晴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石头哥哥是晴儿的朋友,不是别人。” 名叫石头的男孩看着有六七岁,皮肤黝黑,瘦高个。 大眼睛双眼皮,鼻梁高而直,细看下是个好看的孩子。 从顾喜喜和慕南钊出现,他就戒备地看着他们。 顾喜喜把晴儿拉到自己身边,问那男孩,“你叫石头?是你教晴儿钻的墙洞?” 石头眼神瑟缩了一下,继而挺胸抬头,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不是给你们留了信儿吗?” “晴儿说她没看过杂耍,我光明正大带她出来玩,绝非拐带!” 顾喜喜与慕南钊面面相觑。 慕南钊可没有喜喜那么好脾气,“你留什么信了,写在何处,可曾当面交给他家大人?” 石头说,“当然是写在他们家后门外的地上,用石头划的字……” 他起先还理直气壮,说到后面,声音却越来越弱。 “的确没交给她家大人。” 顾喜喜冷汗。 用石头划在地上的字本就不甚清晰。 方才珍宝阁的伙计们又从后门跑出去找人,踩踏之后,字迹估计已经看不见了。 慕南钊冷然道,“没提前告知,就把别人家姑娘领出来,你还说不是拐带?” 顾喜喜清了几下嗓子,边给慕南钊使眼色。 这孩子毕竟没什么恶意,实在没必要这般严苛。 石头低着头不说话了,表情有些羞愧。 顾喜喜弯腰望着他,笑说,“晴儿的母亲以为她遇上歹人,很是担心。” “你可否随我们当面去解释清楚。” 石头看了眼小晴儿,踟蹰片刻,终是闷声道,“我去!” 返回珍宝阁的路上,顾喜喜问,“石头,你能识字,已经上学了吧。” 石头答,“上过。” 隔了片刻,又说,“不过,早就不去了。” 顾喜喜愣了下,“为何不去,你小小年纪,正是求学的时候。” 石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瞪圆了眼睛低吼,“不去就是不去,不用你管!”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晴儿担心又迷惑地看着石头,“石头哥哥你怎么了?” 顾喜喜顿了顿,“对不住,我无意探问你的私隐,你不想说便不说。” 石头有些惊讶抬头看着顾喜喜。 这个女人居然会跟小孩子道歉?跟他印象里那些大人不一样。 珍宝阁后院,孟大娘子寻回爱女,对慕南钊和顾喜喜自是千恩万谢。 孟大娘紧紧搂着晴儿,情绪总算平复下来。 “晴儿,娘平日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跟陌生人走!” 晴儿嘟着嘴,“石头哥哥不是陌生人,他总跟晴儿玩。” 第35章 你想去哪,我知道 孟大娘子诧异地看向乳母,乳母摇了摇头。 晴儿平日里都在后院玩耍,很少出去,没看见她跟这个男孩一起玩耍啊。 石头从进了院子就一直沉默,这时突然开口了,“晴儿她没撒谎。” 顾喜喜想到了什么,说,“后院那个墙洞?” 石头点头。 前些日子他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墙洞,好奇地探头看看里面是什么地方。 结果看到了一个孤零零蹲在那看蚂蚁搬家的小丫头。 石头闷声道,“晴儿让我跟她玩,正好外头也没人愿意跟我玩。” 乳娘恍然,“我说呢,小主子为啥每次总在后墙下蹲着,原来是……” 孟大娘子说,“所以你就经常过来,从墙洞那跟晴儿玩耍?” 石头又点点头。 “我认得你。”孟大娘子望着石头。 “你家姓张,专卖果树苗木的。” 石头撇开视线。“呵,你都知道了。” 顾喜喜怔住。 她从未在一个小孩子脸上看到这般复杂的神情。 混合着伤痛、嘲讽和隐藏在不甘之下的恐惧。 这时仆妇端来了待客的冰饮。 孟大娘子亲手从托盘上拿起一小碗,她将小碗举起,伸向石头面前。 石头瑟缩了一下,用力闭上眼睛,大声说,“你要泼就泼,要骂就骂吧。” “反正我什么也没做错!” 孟大娘子笑了,“好好的紫苏桃子饮,泼掉岂不是浪费了?” 她将小碗塞到男孩手里,“这一脑门的汗,喝了解渴。” 石头仿佛被手心的凉意惊到,猛然抬头看着孟大娘子。 “啊?” 他又下意识看顾喜喜。 顾喜喜心中叹息,真不知这孩子之前都遭遇了什么。 她笑着拉他入座,说,“孟大娘子让你喝你就喝吧。” 石头看着顾喜喜朝他含笑点头,这才犹犹豫豫地捧着碗抿了一口。 紫苏桃子饮里面调了花蜜和碎冰,极其清凉爽口。 石头眉心猛地舒展,眼睛亮晶晶地,如小牛犊子般大口大口灌下去。 顾喜喜、孟大娘子看着都笑了。 再怎么装出大人模样,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呢。 石头一口气喝完了饮子,意犹未尽地抹抹嘴站起来,“多谢招待。” “这次的事是我做得不对,对不住了。” 他说罢一揖到地,“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了,告辞。” 孟大娘子却叫住了他,“等等。” 石头只好转过来。 孟大娘子笑着说,“以后你有空,还能来跟晴儿玩吗?” “我平时忙着没空陪她,她也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难免孤单。” 石头难以置信道,“你……你让我跟晴儿玩?” “是啊。”孟大娘子颔首,“不过下次就从前门进来,别再钻墙洞了。” 石头还没答应,小晴儿先拍着手欢喜道,“太好了!” “晴儿还要跟石头哥哥玩!” 石头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嗯!我改日来陪你玩,你要乖乖的,听你娘的话哦。” 顾喜喜对石头家的营生很感兴趣,“你家是卖果树苗木的?” “不知都有些什么果树?” 石头忽然警惕,“你问这个干干嘛?” 他像一只炸毛的小刺猬,全身都在维持着戒备。 顾喜喜和气地笑了笑,“你家做生意的,难道还不许客人询问?” “就是不许问!”石头凶巴巴地说,“不卖不卖,谁问也不卖!” 他说着就跑了出去。 顾喜喜正疑惑间,孟大娘子叹了口气,说起石头家里的事。 张家从石头曾祖父那代就开始做果树生意了。 他们家有自己的苗圃,果苗都是自家培育的。 其中桃树梨树最是有名,因为生意红火,家中的光景一度很是殷实。 可就在石头出生那年,不知为何,几天之内苗圃里的果树死了大半。 本身损失惨重,再加上这件事传开了,渐渐少有人去他家买果苗了。 又过了两年,石头的娘亲生了重病,城中几家医馆都治不好。 石头的爹爹为了给妻子治病,卖掉一半苗圃,家中钱财也耗费进去。 可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石头娘亲的命。 顾喜喜感慨,“他小小年纪历过这么多,难怪性子那般要强。” 她又问,“如今他与他爹爹相依为命么?” 孟大娘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要不说这孩子命苦呢。” “年初的时候,他爹帮亲戚修房子,被掉下来的屋瓦砸在头顶,当天夜里,人就没了。” “有人说他命硬,谁靠近克谁,不但亲戚们不敢管他,周围那些大人也不肯让自家孩子跟他玩。” “六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也不知是怎么过的,哎。” 顾喜喜内心震动,石头竟然是个孤儿。 难怪他说曾经上过学,如今不上了。 难怪只要是涉及到他家里的事,他听见就浑身长刺。 难怪他只敢偷偷跟晴儿玩。 来的路上,他甚至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 顾喜喜起身向孟大娘子告辞。 两人返回停驴车的地方,顾喜喜本想主动坐上车夫的位置,却被慕南钊抢先一步。 “动作快点,现在去包子摊问路还来得及。” 顾喜喜一怔,“包子摊?” 慕南钊依旧没个好脸色,“你不是想去看那小孩儿家的果树么。” “哦,好!”顾喜喜赶紧坐到车板上扶稳,“走吧。” 驴车晃晃悠悠行走在闹市中。 顾喜喜盯着慕南钊的后脑勺几番犹豫,还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哪。” 慕南钊淡淡道,“就连那孟大娘子都看得出,你对那小子动了恻隐。” 顾喜喜不肯承认,“我只是想要果树。” 慕南钊顿了顿,冷笑,“也对,你向来不做白工,所行之事必有回报。在这方面,你我总算有一点共通之处。” 花池渡村大火,帮农户改良土地。 前者与顾喜喜自己一损俱损,不得不为之。 后者顾喜喜换来了一辆平板车。 顾喜喜对慕南钊的话不置可否,“有所获得,才有能力继续行好事。” “只会行善而不谋回报,自己都要被燃烧殆尽了,以后还能做什么?” 包子摊还摆在那,顾喜喜买了一笼羊肉包子,一笼香茄素包。 让老板平均分成三个纸包。 第36章 夫君娘子表演了 老板一边装包子,说,“二位方才来过一次吧?” “我家的包子干净又好吃,再来晚点可就没咯。” 顾喜喜放下买包子的钱,向老板询问石头家的地址。 她找了个由头,“那孩子方才忘了东西,我得给他送去。” 又有人买包子,老板忙于生意,顾不得多想就说: “你们这一路往东走,看见城墙,随便找人打听种果树的张家就知道了。” 青田县并不大,从东大街往东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看到城门了。 顾喜喜找人问路,驴车进了巷子,转过两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木片拼接成长长一道栅栏,透过栅栏缝隙可见里面一排排树木。 一看就知找对地方了。 驴车缓缓向前,正好停在木门外。 顾喜喜抱着包子跳下车,正要敲门,却发现门是半开着的。 里面传来石头愤怒的叫喊:“我说了不卖不卖!” “爷爷和爹爹留下的树,你们不许碰!” 男男女女的声音隐藏着各自的算计:“你不卖树,吃什么喝什么?” “是啊,卖树换的钱婶婶不要,都是留给你以后过活的。” “你个小孩子哪有能力照顾这么大个苗圃?与其等树都死了,不如趁现在还有人要,赶紧卖了。” …… 慕南钊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喜喜。 石头再三言明不卖树苗。 也就是说,今日这麻烦就算有人管了,大概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平白得罪张家这帮亲戚。 慕南钊此刻倒想看看,今日这个门顾喜喜是进,还是不进。 “你别动!放开!”石头的声音似乎在来回移动,声嘶力竭中夹杂了哭腔。 “不要挖树!我能它们!” 顾喜喜沉默地站在那,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脚。 砰一声巨响,大门被踹开,苗圃内闹腾的几人都惊的停下,扭头看过来。 只见一个身量娇小,面容幼嫩的少女破门而入。 她沉着脸、气势汹汹地吵他们大步走来,“屋主都说不许了!” “谁再敢枉动,我即刻叫人报官!” 石头满脸的眼泪鼻涕,看见顾喜喜时,他努力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来了。” 顾喜喜到他身旁站定,“碰巧路过,顺手帮忙。” 石头仰头望着她,本想挤出个笑,嘴巴咧了咧,却是哇地哭了出来。 他边哭边控诉。 张家这些叔舅婶娘们早就商量着要卖掉所有果树和树苗。 石头一直不肯,想尽了法子捣乱,与他们对抗。 最近眼看就要入秋了,错过这次卖树苗的机会,就要等来年春季。 这帮人便等不及了,今日居然直接带着买家来挖树。 顾喜喜了解经过,转向那些人,“这里是石头的家,苗圃里的一切都归他所有。” “你们不但擅闯民宅,还想抢劫?” 几个亲戚看顾喜喜不过一个小女子,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你谁啊,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儿,有你说话的份么?” “就是!石头是我表外甥,他个没了爹娘的孩子,凡事自然该我们这些长辈做主。你哪来回哪去!” 顾喜喜眼神登时阴沉下来。 “夫君!”她朝大门外娇声呼唤。“夫~君!” 慕南钊听的一阵头皮发麻。 这个女人在叫他么? 又听见顾喜喜不耐烦地撒娇,“夫君你怎么还不进来呢!” “你家娘子都要被他们欺负了,你也不赶紧管管!” 张家亲戚们伸长了脖子张望,外面还有帮手? 表舅大声嘲笑,“哼,不敢进来吧,缩头乌龟一个,都是体面人,我劝你们少管闲事,赶紧滚!” 慕南钊眸色一寒,薄唇浮起冷笑,缩头乌龟是么…… 众人瞩目中,一名无比俊美,脸色却无比骇人的男子快步走进来。 他捡起地上一柄锄头,单手握着木柄轻轻一捏。 只听一声脆响。 他松开手,锄头当啷落地,已经断成了两截。 石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顾喜喜得意地扫视那些亲戚,“知道是谁该滚了吗?” 普通老百姓谁见过这阵仗? 转眼间,闹事的人就走了个干净。 顾喜喜向慕南钊盈盈施礼,“多谢,权宜之计,还请谅解。” 她早就发现,遇到讲不清道理的时候,简单粗暴的办法最管用。 石头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 他仰头左看看,右看看,“权宜之计是什么呀?”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的眼睛,唇角淡笑,“为夫听娘子差遣,无须言谢。” 没办法,在石头面前,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夫妻。 做戏做全套呗。 慕南钊眼神拉丝,仿佛真的浓情蜜意,“都怪我来的迟了点,那些人可给娘子气受,要不要我去把他们都……” 顾喜喜吓了一跳,“不用不用,让他们知道怕了就行。” 小石头天真又兴奋地问,“把他们都揍一顿吗?” “我刚才看到你那一下子,好厉害啊!” “他们几个加起来铁定打不过你一个!” 他星星眼闪烁着对慕南钊的崇拜。 慕南钊平淡道,“我从不打人。” 小石头信了,“哦!” 顾喜喜内心默默接话,他的确不打人,他只会杀人诛心,让人生不如死。 慕南钊像是感应到喜喜的想法,忽然看过来。 顾喜喜忙转移话题,“小石头你没吃饭呢吧,我们买了包子,一块吃!” 一人一个纸包分着吃,这样就不怕弄脏手了。 石头很懂得待客之道,专门烧水泡茶。 橙红色的热茶倒进瓷碗里,三碗茶水,中间放上一盘腌藠头。 石头笑着说,“茶是我爹留下的。” “藠头是我自己腌的,味道可能比不上外面买的。” 顾喜喜已经夹了一颗藠头吃。 “嗯!酸酸甜甜的,脆嫩化渣。” 她笑着对慕南钊说,“你也尝尝,配着羊肉包子,很是爽口解腻。” 慕南钊依言试了试,颔首,“味道不错。” “你才几岁,就有这般手艺。” “没办法。”石头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道: “我得活着,才能守住我爹娘留下的树。” “人活着总得吃饭吧,从前不会的,我学就是了。” 第37章 从我出生起看都看会了 慕南钊抬眸看着石头,似乎隐藏着复杂的情绪。 “从前不会的,学就是了” 舍道用权,连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而他来到花池渡村这么长时间,却从未真正舍弃过慕家之贵,权臣之尊。 更别说融入村子,融入顾喜喜的家。 慕南钊饮下茶水,长吁一口气的同时,眉心舒展。 隔阂早已设下,难怪顾喜喜会说,害怕他这种人。 顾喜喜并未留意慕南钊神色变化。 她与石头闲聊间,得知石头大名叫张明磊,小名石头。 张家苗圃如今只有桃树、梨树两种。 除了二百多棵树苗之外,最宝贝的是二十棵母树。 所谓母树,就是繁育树苗的良种母体。 基本都是从石头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石头咬着包子说,“旁的倒罢了,那些母树都是有年份的,我太爷爷,我爷爷,我爹付出了多少心血,从找到树种、选育培养,最短的也花了五十年。” 顾喜喜本就从事这一行,她很清楚,一个树种的发现,到选种、培育、优化,需要多么漫长的时间。期间又要尝试多少手段,付出不知多少的艰辛。 顾喜喜感慨,“的确很不容易。” “所以你才拼了命保护这些树,不肯被别人夺走。” 石头点头,“钱,卖钱,每次见我他们就知道说这些。” “我才不要把树卖给那些屁都不懂的人!” 男孩愤愤然说了脏话,“他们就是屁,最后只会白白糟蹋了我家的树!” 待填饱了肚子,石头马上提着木桶去水井边,说要给树木浇水。 他身量在同龄孩子中算高的,要提起满满一桶水还是很费力。 他只能将桶底边缘担在地上,双手拽着提手,一点点腾挪到树下。 顾喜喜见状,上前就要帮忙。 石头因为使力,脸色涨红,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了。 可他还是要强地摆手,“顾姐姐,你坐着喝茶就好,我可以!” “平时这些活都是我自己干,早就习惯了。” 这是石头第一次叫顾喜喜姐姐。 喜喜笑了,这小子嘴巴还挺甜。 她环顾四周,心想,没有省力高效的工具,单凭一人一水桶浇灌这么多棵树,成年人倒罢了,一个小孩子着实吃力了些。 顾喜喜还是提了一桶水来,“知道你最能干了。” “不过是我今日在这,两个人一起干总归能更快一些。” 石头和顾喜喜干活的时候,慕南钊就坐在那喝茶望天,事不关己的悠闲。 顾喜喜对此从未多想,毕竟慕南钊出身摆在那,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些粗活。 石头却几次偷眼瞟向慕南钊。 小声说,“顾姐姐,你夫君……他是不是对你不大好?” 顾喜喜一愣,“为何这么说?” 石头又回头瞅了眼慕南钊,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我爹爹说,男人会疼媳妇,家里的重活累活都得主动揽过来。” “过去我爹从不让我娘亲做担水、翻土这些活。” 顾喜喜噗嗤笑出了声,“你这个鬼灵精,小小年纪就懂这些。” 石头挺起胸膛,说,“我是孩子,又不是傻子,该懂的都懂。” 他接着说,“不过你家相公长得好,又有些本事,你舍不得离开他也正常。” 顾喜喜强忍着笑,配合道,“你说的都对。” “我们女子要想和离挺难得,反正先将就着过呗。” 慕南钊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看那两人偶尔瞥他一眼,顾喜喜又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料想是没什么好话,不过他也没兴趣探究。 当顾喜喜和石头浇完两桶水,有说有笑地返回水井时,听见慕南钊淡淡道: “明日有雨,别浇了。” 喜喜和石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慕南钊不悦地扫过两人,“才认识多久,你们倒是很有默契。” “那当然了。”石头骄傲道,“我当顾姐姐比我真正的亲姐姐还亲。” “这就叫……一见如故吧!” 他乐呵呵看向顾喜喜,顾喜喜也回以微笑。 慕南钊冷哼道,“你不是独子么,哪来的亲姐姐。” 还是顾喜喜重拾正题,“你怎么知道明日有雨?” 慕南钊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过去学过一点天象之说。” “信不信随你们。” 顾喜喜拉着石头到一边小声蛐蛐,“左右明日见分晓,不如你就等等。” “你今日这般费力费水,若果真下雨,岂不是白忙一场?” 石头仰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晴空,“可是……真的会下雨么?” 顾喜喜实话实说,“他过去从没在我面前露过这手。” “我未有实证,没法给你打包票。” 石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嗯!我听顾姐姐的,等一天试试。” 这次相距不远,两人的对话都被慕南钊尽收耳中。 他冷着脸满心不屑,小小年纪就知道说些花里胡哨讨女人欢心的话。 明明是他看出即将下雨,那小子居然说都听顾喜喜的? 既然不用浇水了,石头主动拉着顾喜喜的手,说要去看他家最宝贝的那几棵树。 他们此刻所在的这一带都是树苗。 穿过苗圃往东走,快走到尽头时,就看到比前面大出数倍的桃树、梨树。 其中有两棵桃树上还挂着果子。 顾喜喜惊喜道,“这就是本地晚桃么?” 石头点头,“嗯!最初是我太爷爷育出来的树种,如今附近有很多人种植。” “这个时节你在市面上吃到的桃子,只能是它了。” 顾喜喜轻轻抚摸树干,又仰头观察枝叶、果子。 “果然是有年头的桃树。” “就算不做经济用途,单是将它当成景观看,已然美极了。” 旁边的几棵梨树也是亭亭如盖,黑色的树干如生铁铸造。 即将入秋,碧绿的枝叶间已经结出了极小的绿果。 顾喜喜看着,说,“春季疏花,夏末疏果,这些都是你做的?” “那还能有别人吗?”石头拍拍胸脯,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我可是张苗木家的孩子,从出生起看都看会啦!” 第38章 远看也是对眷侣 顾喜喜流连树下,对每一棵树都爱不释手。 这些古树都是她没有研究过,甚至没有看过相关数据的。 因为到了后世,一些古代品种或是自然失传,或是随着时代变迁被淘汰。 而言它们后世存在的树种相比,显然更适合时下的气候和水土环境。 顾喜喜陶醉其中,没留意石头一直盯着她看。 “顾姐姐,你们家是卖珍珠的,你怎么还懂种果树呢?” 顾喜喜一怔,本着不欺骗小孩的原则,如实道,“我喜好农耕种植,果树茶树、粮食蔬菜我都喜欢。” “因为喜欢,自然要考虑怎么让它们长的更好,更壮实。怎么让它们结的果实更多,更美味。” 石头眼中闪烁着满满的感动,“顾姐姐你好厉害!” “我们养果树的也是这么想,不过我懂的没有爷爷、爹爹那么多。” “顾姐姐,你以后有空,可以经常来我家教教我么!” “好啊。”顾喜喜欣然答应。 时候不早了,顾喜喜今日只能先告辞。 石头送他们到大门外,非要把几个干荷叶包着的鲜桃塞给顾喜喜。 “顾姐姐,这是我挑出来最香甜的桃子,你回去尝尝。” 被无视的慕南钊一扯缰绳,小黑驴就拉着车往前走。 顾喜喜只得接过桃子,转身朝石头挥手,“照顾好自己,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要是你那些亲戚再来闹事,你可以去珍宝阁,求助孟大娘子。” 石头跟在板车后面依依不舍地追了几步。 他最终不得不停下,眼巴巴目送顾喜喜渐行渐远。 车子驶上大街。 顾喜喜望着天边迅速隐没的夕阳,“今天没有落霞余辉,可能真让你说中了,明日有雨。” 慕南钊说,“你喜欢那孩子,也喜欢他的家产,不如直接收了他当弟弟。” 顾喜喜白眼道,“你在考验我吗?” “我虽然对那些果树感兴趣,但我还不至于为此不择手段,利用一个小孩子的感情,尤其是亲情。” 她顿了顿,眼角觑着慕南钊问,“倒是你,先为了找珍珠受伤,后又带伤去找晴儿,还不辞辛苦陪我去张家苗圃。” “如此劳心费力,都是为了做戏做全套吗?” 慕南钊沉默不语,只是让小黑驴跑的更快了些。 坐在车板上的女子偏着头笑意盈盈,前方赶车的男人也唇角上扬。 行人中,一对夫妻不禁驻足张望,再相视而笑。 方才驾车过去的,应该也是一对幸福的小两口吧? 回到花池渡村已是傍晚。 村里到处听见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 慕南钊驾车刚拐到家门前,黑暗中忽然传来苍老的叹息,给两人都吓了一跳。 “可算是回来了。” 慕南钊听出是老郎中,吁了口气,“姜先生,您怎么出来了?” 老郎中只说自己姓姜,没有名字。 他又叹了口气,“当然是等你!” “你肆意妄为,要是再出点岔子,老夫还没开张,招牌就要被你给砸了!” 老郎中不由分说拽着慕南钊下车就往里面走。 “一整日没吃药,还东颠西跑的,伤口也不知怎么样了。” 慕南钊无奈解释,“今日赶车去的,比从前省力许多,我没事。” 顾喜喜站在门外摇了摇头,师父眼里只有病患,压根看不见她这个徒弟! 她费了好大力气把板车卸下来,抬手拍拍小黑驴的后背。 “今日辛苦你了,等你吃饱了饭,我再送你回去。” 小黑驴只在张家苗圃,啃了些杂草,喝了半盆水,晚上应该给它吃点好料。 干草、麦麸、豆子组成的混合饲料,外加一盆水。 顾喜喜过去总看畜牧专业的同学配饲料,亲自实践后倒也觉得有趣。 她正忙着喂驴,转身时察觉大门外有什么人探头探脑。 “谁在那?”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从门边走出来,“喜喜姐,是我。” 天黑看不清楚,顾喜喜却从声音认出了顾青叶,“是你啊,进来坐?” 顾青叶笑着说,“该吃晚饭,我就不进去了。” 顾喜喜问,“那你有事找我?” 顾青叶为难了片刻,才说,“最近山里的拐枣和稔子该熟了。” “往年都是喜喜姐带我去摘……” 拐枣又名万寿果,果柄成熟后滋味甘甜。 稔子是某种桃金娘的果子,酸甜多汁。 二者既有水果的食用性,又有药用价值。 从前的顾喜喜虽然不懂耕种,却擅长进山采摘。 所以顾青叶每次都是跟着顾喜喜一起,不仅收获颇丰,还保证不迷路。 顾喜喜了然道,“你想约我明日进山?” 顾青叶急忙点头。 其实她今早就去过了,可惜她能找到的地方早就被别人采摘一空。 忙活了大半日,她只摘了两把拐枣,回家就被刘氏好一通抱怨。 没办法,她不得不再来找顾喜喜。 顾喜喜想了想说,“我本来计划着明早进山,你就跟着吧。” 张婶爱吃拐枣,稔子可泡果子酒,留着猫冬的时候喝。 顾青叶十分欢喜,“我就知道喜喜姐最好了!” 她话说完还舍不得走,朝院子里张望一圈,隐藏着期盼地问: “怎么不见陈大哥?他……明日也跟咱们一块去么?” 顾喜喜心下玩味,她苦于为男女主牵线,此刻看来女方这边有戏,那还不得赶紧加把劲儿? 她回头看了眼西屋,低声道,“若他明日没什么事,我肯定叫上他一起。” 顾青叶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张婶走过来问喜喜刚才是跟谁说话。 顾喜喜便说了明日进山之事。 张婶不高兴地撇嘴,“这家人我真是看不懂。” “要是我跟谁闹掰了,这辈子都不好意思登门,她倒好,轮到用得上你的时候,还能这么厚着脸皮说话。” 顾喜喜搂着张婶往回走,“反正我自己要去的,让她跟着罢了。” “我今儿认识个跟您一样姓张的孩子,我跟你说啊,他……” 张婶被顾喜喜讲的故事吸引,自然把对顾青叶的不满抛却脑后。 半晌,张婶抹着泪说,“可怜的孩子。” “你之前不是想买果树么,怎么没从他家买几棵树苗?也好帮帮他。” 第39章 冒雨,不顾一切 顾喜喜笑说,“一来,现在不是移栽果树最佳的时候。” “二来,他被那些亲戚刺激,一棵树都不肯卖掉。” “我若仗着自己帮了他,提出要买树苗,跟那些趁火打劫之人有何区别?” 张婶连连颔首,“还是你想的周全。” “这孩子够可怜的,不能再让他为难了。” 最近小山村的夜晚已初见秋凉寒意,晚饭张婶烩了一锅汤饼。 用野生笋子和干蕈子熬的清汤,没有荤腥也能鲜掉眉毛。 手擀的面片、切成碎丁子的菘菜、萝卜在汤里滚几滚入味,最后撒一把提味儿的青蒜。 张婶今日格外大方,每个人碗里还卧了一颗荷包蛋。 老郎中连声称赞好吃。 顾喜喜看他神情愉快、胃口大开,便知慕南钊当是没什么大碍。 老郎中两吃了两大碗,“张娘子这个手艺真没的说。” “不光汤头鲜美,擀的面饼也筋薄滑溜。” 张婶被夸的脸颊泛红,“嗐,我也就会做这些家常便饭,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老郎中感慨道,“像极了我老家的味道,真是多年没吃过了。” 张婶问,“你老家不是石头村的么?我从没听你说过你过去的事。” 顾喜喜、慕南钊也好奇地看过去。 老郎中笑呵呵地含糊到,“太久远的事,都记不清楚咯。” 顾喜喜、慕南钊对视一眼。 看来老郎中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后半夜果然听见雨声淅淅沥沥,到顾喜喜早晨醒来时雨还在下。 外面天色阴沉,屋内光线昏暗,真是个睡懒觉的好天气。 顾喜喜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问,“张婶,顾青叶没来吧?” 这样的天气,显然不适合进山。 张婶放下洗脸盆,说,“我刚才出门看了一眼,她没来。” 顾喜喜舒服地缩了缩身体,“那我接着睡。” 张婶宠溺而笑,“行,你尽管睡。午饭时我再叫你。” 这孩子成日忙里忙外,今日难得因为雨天清闲,是该好好歇息。 顾喜喜很快又沉入了梦乡。 可这一次她没能安睡多久。 老钱焦急的大嗓门响彻整个小院,“大侄女还没起来?” “哎呀,等不及了,你们家谁现在能挖的动土,带上铁锨跟我走!” 顾喜喜意识朦胧间,听见张婶问,“出啥事了,这大雨天的挖哪门子的土。” 老钱说,“山那边滑坡了,几个小娃娃给压在下头了。” “我也是刚听说,正要过去看。” 钱家往山那边走,正好路过顾喜喜家,老钱就进来叫人帮忙。 张婶一听有孩子被埋,二话不说就去找铁锨、锄头。 听见门响,老钱回头,看见顾喜喜穿戴整齐地出来。 “钱叔,滑坡的面积大吗,塌陷的是泥土、石头,还是泥石流?” 老钱说,“他们说在西边崖坡底下。” “那地方过去有人挖过陶土,山体上留下一个空洞。” “这次应该是松散的泥土被大雨冲刷,塌下来将洞口给埋住了。” 顾喜喜从张婶手里接过一把锄头,顾不得不撑伞就快步往外走。 “如果只是松散的泥土,快点挖开还来得及。” 这时,慕南钊出现在西屋门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老郎中和顾喜喜竟然异口同声。 顾喜喜说,“你咳嗽刚好,不能再淋雨了。” 她望着慕南钊一笑,“全村都出动了,不缺你一个。” 老郎中也劝道,“万一有哪个孩子受伤,送到这儿来,我还要你搭把手呢。” 顾喜喜向老钱解释,“我大舅懂医术。” “等会可以把受伤的孩子送到我家救治。” 老钱此刻也顾不得惊喜,只匆匆朝老郎中拱了拱手,“多谢了!” 后山西边,顾喜喜、老钱、张婶赶到时,许多村民已经冒雨在挖土了。 秦大嫂被两个妇人搀扶着,她眼神哀恸,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顾喜喜小声问旁边人,“秦嫂子的儿子也在这?” 几个人都点点头,同情地叹了口气。 秦大嫂是个热心人,在村里人缘不错,她遇到这种事,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顾喜喜不再多话,上前加入了挖土的队列。 张婶赶忙跟上,“喜喜你慢点儿,当心啊!” 雨越下越大,老钱仰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崖壁上方喊道: “我看那上面的土石也有些松动,大家伙得抓紧了!” 众人一听,挖土的动作更快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二次坍塌,且不说外面这些人有危险,之后再想救出里面的孩子们,希望就更渺茫了。 几户找孩子的人家面色刹时变的灰白,抽泣声,哭喊声再次响成一片。 顾喜喜亦心急如焚,有什么办法能再快一点? 她转目四顾,发现自己右脚边的泥水打着漩涡快下渗。 心念电转间,顾喜喜连忙挪开右脚,朝着那块地方使劲儿地挖下去。 一下、两下!淤泥中倏然陷出一个小坑。 顾喜喜激动地盯着那个小坑,挥手大声吆喝,“这里土层最薄!雨水能流进去,可能就在洞口的正前方了。” 老钱相信顾喜喜的判断,当机立断,“来两个力气大的,跟我到这边挖!” 众人拼了命的挖,雨水迷了眼睛也顾不得去擦。 忽然,雨声、挖土声中传入了一缕孩童微弱的喊声,“娘!” 与顾喜喜一处挖土的几人都愣住了。 张婶不确定地问,“你们有没有听见啥?” 原本面如死灰的秦大嫂猛然推开搀扶她的人,跌跌撞撞往前面扑。 “铁蛋!是我家铁蛋的声音!” 距离稍远的其他人并没听到什么,还以为秦大嫂伤心的疯魔了,有几个妇人上前就要拉她回去,免得耽搁援救。 这时几声更加清晰的哭声传来。 老钱面露喜色,“是哭声,是娃娃在哭呢!” “对!”有人欢喜道,“听哭声还不止一个,他们肯定都没事儿!” 秦大嫂踩着泥水,扑向另一头还在挖土的丈夫,又哭又笑。 “姓秦的你听见了吗,儿子在这儿呢,你快过来帮忙啊!!” 包括顾喜喜在内,所有人的干劲儿更足了。 雨更大了,谁也没留意头顶的动静…… 第40章 意外之后又出意外 泥土迅速挖开,露出的空洞扩大,孩子们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老钱趴在那喊话,让洞里的孩子挨个儿报出名字。 五个孩子竟一个不少。 几家大人聚在后面,听见自家娃娃的名字,脸上都有了希望的光彩。 轰隆隆雷响,老郎中站在屋檐下,无神的双眼抬向天空。 “这个时节打雷可少有啊。” “雨声也听着更大了,可比出什么事才好。” 雨太大了,院子里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慕南钊心中莫名的不安。 他去堂屋拿了一把油纸伞,“我还是想去看看,劳烦姜老看家。” 老郎中听见开伞声,也没再出声阻拦。 后山西面,淤泥终于挖通,显露出小小一片洞口。 老钱叫人伸出火把照明,惊喜地看见了洞里的情形。 五个孩子相互依偎蜷缩,就在正下方。 孩子们循着光亮抬头看过来,有的哇哇大哭起来,有的激动叫喊爹娘。 不过此刻对于外面的大人而言,远不到庆祝的时候,洞里灌进了雨水,水位已经淹到孩子们身上,必须赶紧把他们弄上来。 洞口目前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老钱想自己下去,却被顾喜喜拦住。 “不行,你看这洞口周围的土松软湿滑,要是你下去时不小心碰到,可能还会再次塌陷。” 老钱急道,“不能下去,那还有啥办法啊?” 顾喜喜接过一支火把,朝洞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照亮。 “狗娃!狗娃!” 一个男孩抬起头,正是秦大嫂的儿子。 他平日就是个孩子头,经常带着小伙伴爬坡上树、追狗撵鸡,没少让秦大嫂操心。 此刻看的出来他算是胆子大的,居然没哭,“你是喜喜姨?” “是我。”顾喜喜应了,问,“你有没有受伤?” 狗娃摇头,“没有,我好着呢!” “其他人怎么样?”顾喜喜接着问,“有谁受伤,或者身上哪里疼吗?” 狗娃拉着其他四个孩子交流了几句,仰头大声说,“没有!我们一直在洞里,没人摔跤,就是出不去,泡在水里冷得很。” 顾喜喜看狗娃如此临危不乱,把握更大了些。 “姨交给一个重要的任务,你敢不敢应承?” 狗娃一下子站起来,昂首挺胸。“谁不敢谁是小狗!” 不多时,有人拿来一条粗麻绳,顾喜喜借火把照亮,瞅准了方向将绳子一点点垂进洞里。 塌方的泥土在左侧形成一段斜坡。 虽然泥土疏松湿滑,坡度也很陡,但如果是小孩子的体重,再借助绳子的拉力帮他们稳住脚下,爬上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惜周围找不到固定绳子的地方。 只能等绳头放到底之后,一名壮汉将绳子上端绕几圈系在腰上,扎马步站好。 另外再来两个力气大的汉子站在他身前,一左一右抓住绳子。 与此同时,洞里的孩子们也没闲着,在顾喜喜和狗娃的指挥下排成一列。 老钱严肃地确认,“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孩子们、顾喜喜、三名汉子齐声回应。 狗娃先推着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孩上坡,“记住刚才我跟你说的,别着急,只要脚下每一步踩实了,手抓住绳子别放松,往上使劲儿就能爬的动了!” 顾喜喜从洞口伸手,朝小姑娘微笑,“别怕,姨在这接着你。” 其他三个小伙伴也在后面出声鼓励。 小姑娘眼里含着两包泪,还是勇敢地爬了上去。 顾喜喜的手团住那只小小的手,心头莫名一软。 但她不敢松懈,用力一拽,将小姑娘整个身子脱离了洞口。 张婶在旁接应,立刻将小姑娘抱过去。 众人都欢呼起来,“成了!!” 第一个成功救出,紧接着两个、三个、四个。 狗娃排在最后,也平安地爬上来了。 秦大嫂抱住儿子泣不成声,“快让娘看看。” 狗娃却得意的很,咧嘴笑道,“娘,我就说吧,由我断后,大家都能爬上来,我是不是厉害呀?” 秦大嫂被他这语气逗笑,朝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看给你能的。” “还不是你喜喜姨想出的法子?怎么就成你的功劳了。” 顾喜喜道,“我可不敢居功,多亏了大家配合的好,全力以赴。” 老钱哈哈大笑,“还有孩子们自己的功劳呢。” “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勇敢,咱们花池渡村的娃娃都是好样的!” 顾喜喜正看着老钱,忽觉头顶有异样的阴影。 她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整个人就被什么重重扑在身上,飞了出去。 一切不过瞬息间。 周遭先是一片寂静,继而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 顾喜喜倒在地上,身上还重重压着一个人。 她浑身都疼,顾不得分辨是因为被撞的还是摔的,先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拍拍身上那人。 “哎,你没事吧。” 隔了片刻,才听见慕南钊的声音,“死不了。” 他想要起身,才动一下,却眉头紧皱。 顾喜喜意识到不对,挣扎着抬起脑袋,“你受伤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人身侧,赫然躺着一块大石头。 多亏慕南钊在避开石头落点的同时,手臂将其推开几寸。 不然他和顾喜喜两人非死即重伤。 秦大嫂、张婶最先反应过来,急奔过去搀扶起慕南钊。 “小陈你怎么样?” 慕南钊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异样。 “我没事。” 他说话时,抬眸看向崖壁上方。 方才那上面分明有个人影闪过,此事恐怕不是意外。 张婶看慕南钊好像真没大碍,又去扶顾喜喜。 喜喜却自己一骨碌爬起来,她只是看了眼慕南钊,沉着脸拉着他就走。 “赶紧回去,我那两盆茶树泡太久会烂根。” 张婶不知道喜喜着急回家的真正理由,仍留在原地叮嘱秦大嫂等人。 “孩子泡了冷水,还受了惊吓。” “回去必须给他们泡热水澡,煮姜汤热热的喝下去。” 顾家小院,老郎中还站在屋檐下。 顾喜喜拖着慕南钊刚走到近前,老郎中侧了侧耳朵,眉头一皱。 “快!把他弄进屋里躺着!” 第41章 他被老郎中骂了 老郎中喂药丸、扎针、处理伤口、换伤药的忙活。 顾喜喜帮他拿出药箱里的东西,之后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不是大夫,此时距离太近反而碍事,只能坐到桌子边静静看着。 慕南钊闭目躺在床上,不过这次他并没失去意识。 老郎中最后裹上纱布,抹了把额角沁出的汗珠。 他怒气冲冲看向慕南钊,“你知不知道……” “伤口反复裂开一旦感染会死,再毒发几次神仙难救。”慕南钊悠悠接话,睁开长眸,笑的有几分戏谑。 老郎中被气的顿了顿,抬手指着他的脸,“抢我的话是吧?” “我看你还是挺有劲的,下回再弄成这样,你最好别来找我救!” 顾喜喜急忙上前,“师父,他不是故意给你增加难度,都是意外。” “山上石头砸下来,要不是他,您可能只来得及给我收尸了。” 老郎中吃惊,“那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着?” 顾喜喜笑,“我没事。师父这是关心则乱,我若伤得厉害,方才如何逃得过您的耳朵鼻子?” 老郎中神色这才和缓下来,“早上听见雷声,我心中就觉得不好。” “幸好你有惊无险,他的命也叫我拽回来了。” 老郎中紧接着关切道,“那些孩子如何了?” “都平安。”顾喜喜大概说了救援的经过。 她看了眼床上的慕南钊,他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应该是睡着了。 于是放轻了声调说,“师父辛苦了,您也歇会儿吧。” 老郎中却转身走向门口,嘴里说着,“还不到歇息的时候。” “你爹存的那些药草,陪我去找些出来。” 事实确如老郎中所料,从当天傍晚到之后两三天他都在忙碌。 因为淋了大雨,村里陆续有十来个染上风寒的。 老郎中也因此得到了村民们的认可,俨然成了花池渡村的本土郎中,不过这都是后话。 当天下午雨就停了,日落时红霞满天。 秦大嫂挎着一篮子鸡蛋,领着发烧的狗娃,路遇使劲咳嗽的老钱。 三人结伴到了顾喜喜家。 老郎中先给狗娃诊脉,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颈喉咙处。 笑道,“不打紧,我开一剂药,回去四碗水熬成一碗,分成两份。” “先给他喝一份睡觉,半夜时再喝一份,包好。” 秦大嫂连声感谢,塞了五文钱诊金到老郎中手心。 老郎中没有拒绝,欣然领受了。 张婶却不肯收秦大嫂带来的那篮鸡蛋,两人反复推来推去。 秦大嫂说,“这些鸡蛋,一是感谢喜喜出主意,救出我家狗娃。” “二是我跟喜喜之间的私交,她为了救孩子们,差点出意外,我总该给她弄点好吃的收收惊。” 这番话都在情理之中,张婶不好再推却,见喜喜也点了头,便接过了篮子。 “行,难得你一片心,我们就不客气了。” “你且等等,我把鸡蛋放灶房去,篮子你顺手就带回去了。” 一旁的老郎中还在给老钱诊脉。 比方才给狗娃诊断的时间长多了。 老钱看老郎中时而拧眉,时而叹气,一颗心提了起来。 “我就是淋雨着凉了,没有啥大病……对吧?” 老郎中抬起头,“你是有些风寒咳嗽,吃药三五日也就好了。” 老钱刚松了口气,就听老郎中话锋一转,“不过,” “你这肾阳虚的毛病可是由来已久了,按理说平日应该早有症状。” 老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的他脸都涨红了。 秦大嫂毕竟是成亲多年的人,她虽不懂医,却听出了“肾虚”两个关键字。 且不说要顾及村长的面子。 就看在狗娃是个孩子,喜喜是个未嫁的大姑娘,有些话也听不得。 秦大嫂随手指着院子西边,“咱们到那边说话,别扰了老郎中看诊。” 狗娃虽然发烧小脸红扑扑的,却很有精神,走起路来蹦蹦跳跳。 “娘,我不想吃那苦药汤子!” 秦大嫂柳眉倒竖,“闭嘴,吃不吃由不得你!” 狗娃转而把希望寄托在顾喜喜身上,“喜喜姨,你都说我勇敢了,不吃药也能好的。” 顾喜喜失笑,“瑞麟,再勇敢的人也会生病,生病就要听郎中的话,吃了药才能好起来。” 狗娃大名秦瑞麟,这名字是秦大嫂托她娘家那边教书先生给取的。 而狗娃这个小名又是奔着贱名好养活的初衷。 所以二者差异之大,不知情的人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秦大嫂看向儿子,“听见了吗?” 狗娃苦着脸蔫了一会儿。 但他很快转忧为喜,“喜喜姨说的就是有道理,我都明白了,我听话好好吃药!” 秦大嫂笑道,“你喜喜姨能识字读书,她说的有些道理,娘说不出来。” 她望着狗娃,笑容里染上几分惆怅。 “要是村里有学堂,孩子们下雨天也不会躲到山洞里玩,差点出事。” 顾喜喜看着聪明的狗娃,也觉得惋惜。 这时张婶出来,把装鸡蛋的篮子还给秦大嫂。 秦大嫂又说了两句话就带着狗娃告辞了。 另一边,老钱的看诊也告一段落。 不过他在遮遮掩掩之余,竟然有些难以掩藏的高兴。 “那我这身子就交给您调理了。” “只要能让我好起来,多少诊金都没问题!” 看来这老郎中有些真本事,竟然将他难以启齿的症状都说中了。 最要紧的是老郎中说能治好! 老钱恨不得马上跑回家,把这一喜讯偷偷告诉他家娘子! 老郎中送老钱到门口,“等两日我配齐了药,让喜喜给你送去。” 老钱尴尬地不敢看顾喜喜,“……行。” 等他走后,顾喜喜懵然问,“师父,钱叔怎么看着怪怪的?” “他没得什么大病吧?” 老郎中大手一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治。” 顾老三家,顾青叶在屋檐下收起雨伞,用力蹭掉脚底的泥巴。 “爹、娘,我回来了!” 她掀起门帘,正屋内却只有顾铁柱在。 顾铁柱说,“爹娘看雨小了,都串门去了。” 顾青叶看了他一眼,随意道,“哥,你头发怎么湿的,你刚出去了?” 第42章 他答应的好像太容易了 顾青叶只是看到哥哥头发湿了,随口一问。 顾铁柱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冒犯,他使劲把靠在炕头的拐杖推倒,大声说,“我一个瘸子,走到哪儿别人都笑话我!” “我怎么出去?!我还能去哪儿!!!” 顾青叶被吓了一跳,“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铁柱却像听不见似的,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疯了似的捶打双腿,边打边怨毒地念叨,“占她田地的又不是只有我,为啥断腿的就我一个!” “都怪那个女人!是她害我,她就是蛇蝎一样的女人,她该死!!” 顾青叶想安慰他,又害怕的不敢上前。 自从顾铁柱腿断了之后,他的情绪就是这样激烈而多变。时而疯癫,时而阴沉着脸谁也不搭理。 等到顾铁柱终于发泄完,安静下来。 他抬头看着顾青叶,又恢复成正常的模样,“那些小孩都救出来了?” 顾青叶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嗯!” “我跟他们一块挖土,从最开始挖到结束,钱叔和其他人都看见了。” 今日挖土救人是全村出动的大事。 谁家没出人出力,之后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顾老三和刘氏不想去,就派女儿做代表,还叮嘱她要往人多处站,必须让村长还有村里有头脸的人看见。 顾铁柱说,“如今我不济事,家里的担子就落在你身上了。” “你个女孩子这般辛苦,都是被哥哥连累了。” 顾青叶很少听兄长说这类贴心的话。 她愣了愣,迅速掩饰住惊讶,尽量自然流露出感动的模样。 “哥……你别这么说,” “咱们是一家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顾铁柱颔首。 两人微笑对视,俨然一副兄妹情深的景象。 顾喜喜端着碗走进西屋。“师父说你目前只能吃这个。” 慕南钊睡醒后,脸色看上去好多了。 他一直看着窗口出神,顾喜喜走到近前时,他才懒懒地转眸瞥向碗里的粥。 “谁要吃这些寡淡的东西,我又不是快死了。” 顾喜喜在床边的凳子坐了,“你这人说话还真是百无禁忌。” 她故意用汤匙搅动米粥,让香气随着热气氤氲升腾。 “苣荬菜切碎,少放香油炒过,最后加了蛋花和盐,张婶如此费功夫煮的,可惜有人不稀罕吃它,真是没口福。” 慕南钊倏地夺过粥碗,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 他没说好不好吃。 只是顾喜喜看他神情舒展,一口接一口吃下去,应该还算满意。 她幽幽长叹一声,“你知道那五个孩子为何在废洞里?” “玩。”慕南钊答了一个字,继续从容地吃。 顾喜喜无奈,人家似乎没有听故事的兴趣,可她还得讲下去呀。 “花池渡村的孩子们小时候没有大人管束,只能满村放羊似的乱跑,长到七八岁,凑合会干活了,就给一把小锄头,跟着大人下地,真是可怜啊。” 她觑着慕南钊神情没什么变化,硬着头皮将话头引向正题。 “就因为村里没有学堂,他们只能如此。” “大人们忙着土里刨食,没空看顾孩子,小娃娃们哪知道什么是危险?” “秦大嫂今日还说,若是有个村塾,今日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慕南钊已经喝完了一碗粥。 他平静地望着顾喜喜,“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顾喜喜眨了眨眼,“花池渡全村几代人都期盼教书先生。” “谁要是应了这差事,不止功德无量,还能得到大家的敬重爱戴。” 慕南钊轻嗯了声,“那你不用担心了。” “条件这么好,应该多得是青年才俊毛遂自荐。” 顾喜喜被噎的够呛,慕南钊却气定神闲地将空碗伸过去。 “没吃饱,再来一碗。” 顾喜喜劈手夺过碗,“当我是你府上的丫鬟吗?” “我看你已经吃饱了,而且吃饱了撑的,你明知道我要说什么,偏要看着我绕圈子说那么多。你不愿意做直言即可,何必耍着人玩?” 她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慕南钊幽幽的叹息,“哎……” “一碗粥都舍不得给,教书先生就要饿死了,还骗人说什么敬重爱戴。” 顾喜喜脚步瞬间定住,不敢确信道,“你当真愿意?就这么容易答应了?” 她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对劲!” 慕南钊长眉轻挑,“我没让你每日晨昏定省跪求以表诚心,你不乐意?” 顾喜喜抬手按住慕南钊的额头,拧眉感受了片刻。 “的确没发热。” 慕南钊抬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你也觉得,在一个小破村子里当村塾先生,不像我会做出来的事?” 顾喜喜瞅着他点头。 虽然让他当教书先生,是她想出来的,也是她所期望。 但真正这么容易实现,还是让她感觉很不真实。 慕南钊说,“原来的陈方正好出身书香门第。” “他不争气两次乡试落地,后又犯罪落难至此,当个村塾先生合情合理。” “舍道用权。”他眼底漾起狡黠的笑,“一个人真正融入周遭的环境,才是最接近完美的伪装。” 顾喜喜露出放心的笑容,“成交,明日我就找老钱去说。” 慕南钊对她这副反应很是意外,“你就不怕我动机不纯,存心不良?” 顾喜喜认真道,“在我看来,能坦诚动机之人,比那些一开始重申自己别无所求之人,可用可合作,也更可信。” 她很快去添了半碗粥回来。 “你现在不宜吃的过饱,这些已经是额外加量了。” 慕南钊摇头叹气,“男子成亲后被女人管束,有什么好的?真不懂这世上的蠢夫为何争相飞蛾扑火。” “那你大可放心。”顾喜喜提起这茬,表情总是郑重的像在发誓,“不管你这辈子做不做飞蛾,我保证,我绝不会是你想扑的那堆火。” 慕南钊搅动着米粥,眼神淡了几分。 “今日那块落石并非意外。” 顾喜喜一怔,下雨时老钱说过上方泥土有些松动。 所以她并未往别处想。 第43章 凶手是他? 顾喜喜略微思忖,倏而双目圆睁看向慕南钊。 慕南钊颔首,“就是你想的那样,有人故意推落石块。” “虽然他做的太过粗糙,很可能并未提前布局,只不过临时起意。” “但那人想要你的命,应是确凿无疑了。” 他继续吃粥,顾喜喜则垂眸思索。 屋内出奇的安静,甚至能听见勺子与碗极其轻微的碰撞声。 慕南钊慢条斯理的吃完,用帕子擦拭嘴角,“生死大事,你一个姑娘家害怕也正常,不过有我在……” 话没说完,顾喜喜猛地站起来,“一定是他!” 慕南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抬起头看她,“你知道凶手是谁?” “顾铁柱。”顾喜喜恨恨地说出这个名字。 “除了他和他那一家子,我最近从未与人结怨。” 从前的顾喜喜在村里只有被人明嘲暗讽的份,她没本事也没那个心眼欺负别人,自然没有什么仇人。 而近期只有顾老三、顾大爷两家。 顾大爷最宝贝的菜地被烧了,他都不敢跟顾老三鱼死网破,要说他杀人,一来缺乏体力,二来他没那个胆子。 慕南钊沉吟道,“最近倒是没见顾铁柱在村里走动。” “按说……他的腿应该长的差不多了吧。” 顾喜喜也想到了救援当时的一个情形。 明明她这边不缺人手,顾青叶却非要往跟前挤。 这倒没什么,顾青叶自小就是人见人夸的好姑娘,只要是能挣得好名声的地方绝少不了她。 可巧合的是,顾青叶前脚刚走开,石头立刻从天而降。 顾喜喜将这段说了出来,问,“你觉得会不会太巧合了?” 两人对视一眼,已将顾铁柱定为了头号嫌疑人。 接下来就是求证,想方设法寻找证据。 老郎中和张婶今晚就在灶房吃的饭。 张婶刷锅时,老郎中把五枚铜钱放在灶台上,“钱不多,你收着吧。” 张婶讶异,“不年不节的你给我钱作甚?” 老郎中道,“这些是村长给的诊金,我成日在这白吃白喝,有心分担些家用吧,只羞愧这么多年来仍身无长物。” 他停顿一下,笑了笑,“我知道这点小钱远抵不了我的吃喝用度,更别说你跟喜喜对我关照有加,是多少钱也衡量不了的。你若是嫌弃……” 张婶飞快地将五文钱拿起来,“好了好了,我收!” “我要是再不收下,还不知惹出你多少见外的话!” “等会儿我跟喜喜说一声,她是一家之主,我收了她师父交的家用钱,该让她知道。” 老郎中咧嘴笑了。 次日,老钱天刚亮就起床了。 老郎中让他从今日早睡早起,晨起吃东西之前,最好锻炼筋骨,以活络血脉。 老钱严格履行医嘱,打了一套年轻时学的五禽戏。 可惜太久不练,动作记的不齐全,做起来也不标准。 顾喜喜敲门时,老钱刚做到金鸡报晓。 他颤颤巍巍保持姿势,不耐烦地吼:“谁啊?” 顾喜喜应了,“钱叔,是我,顾喜喜。” 老钱急忙收势,呼吸吐纳。 他一边飞快地整理仪容,脸上已经布满笑容:“是喜喜来了?稍等啊,叔马上给你开门!” 门开了,顾喜喜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钱先转头向院子里说: “孩儿他娘,喜喜大侄女来了,你炒个香葱鸡蛋,让喜喜在这吃了。” 钱大婶推开灶房窗户,笑盈盈答应一声,又热情招呼顾喜喜: “正好我刚蒸了一锅韭菜包子,放了剁碎碎的小虾干和豆干,好吃着呢,喜喜一定要多吃几个!” 夫妻俩诚心留饭,顾喜喜忙不迭地摆手,不得不扯了个小谎。 “不用麻烦婶子,我来之前在家已经吃过了。” 老钱知道顾喜喜一大早登门,必定有要紧事。 他朝妻子摆摆手,“你先做饭,我跟喜喜说几句话。” 老钱又请喜喜进屋喝茶。 顾喜喜说,“孩子们恐怕还没起床,我就在这说吧,三两句话的事儿。” 片刻,老钱狂喜道,“你们家陈方愿意教孩子们读书?” 顾喜喜颔首,“他是这么说的。” “就是村塾的选址,还有招募学生之事……” 老钱会意,“你放心,只要有教书先生,剩下的一切好办,全包在我身上。” 他忽然面向顾喜喜,郑重行了一礼。 “我替花池渡村人,多谢你和陈方,哦不,应该叫陈先生。” 顾喜喜微微错愕,继而诚恳道,“钱叔莫要行此大礼。” “我也是花池渡村的人,村里能越来越好,我自然乐见其成。” 老钱动容道,“好孩子,好。” “至于陈先生,还请你转告他,等我择个良辰吉日,正式登门行请先生之礼,陈先生在花池渡村应该受尊重,绝不能委屈了他。” 顾喜喜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吧。 转念想自己一个中间人,实在没必要替慕南钊做这个主。 于是她便说这就要回家了。 这时,钱大娘子却追出来,不由分说把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塞给顾喜喜。 “拿回去,让家里人都尝尝我的手艺。” 老钱也笑着说,“别推辞,不然你婶子要不高兴了。” 顾喜喜只得收下,“多谢婶子,多谢钱叔,回头我把盘子送回来。” 她端着包子往回走,心里暖暖的。 这种邻里之间相互分享食物的温情,她小时候住在大院里也曾体验过。 家门口前的小路上,远远看见一道倩影来回踱步。 顾喜喜唤了声,“青叶。” 顾青叶转过来,脸上立刻堆起甜美活泼的笑,“喜喜姐!你这么早出门,我还以为你进山去了。” 顾喜喜淡笑说,“说好了要带你一起去,我怎会言而无信。” 顾青叶赶紧笑着撒娇,“我当然知道喜喜姐对我是好的,不会……” 她瞟了眼顾喜喜,说,“不会因为我爹娘,和我哥,咱们姐妹俩生分了。” 顾喜喜望着顾青叶微笑,“那当然。” 这丫头前不久还把她往疯牛面前推。 此时却好像全然失忆了,莫不是把别人都当傻子? 顾喜喜望了眼远处,不落痕迹道,“堂哥最近还没出门么?” 第44章 笔墨纸砚的替代品 顾喜喜突然问起顾铁柱,顾青叶一怔,笑容里多了些许不自在。 她吞吞吐吐道,“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一直不肯出门。” “脾气变的也不太好。” 顾喜喜假作关切,“算时日,他的腿应该可以下地行走了吧。” 顾青叶不疑有他,点头道,“可以是可以。” “不过他拄着拐杖走路,还是有点跛,所以我哥他不想让人瞧见,可能只有在四下无人时,他才自己在院子里走一走。” 顾喜喜若有所思,“他不让人看,你如何知道他在院子里走路?” 提起这个,顾青叶都止不住叹气。 “有天我提前回家取东西,就看见了那一眼,我哥马上停下不走了,还冲我发了好一通脾气呢!” 她说完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惶恐地解释,“喜喜姐,我说这些话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哥自己也说了不关你的事。” 顾喜喜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明日上山差不多能走了,咱们改约明早?” 顾青叶雀跃地点头,“嗯,都听姐姐的!” 顾喜喜进门时,老郎中刚送走一个风寒流涕的病人,张婶举着一马勺热气腾腾的药汤到处走,满院子药味儿飘散。 顾喜喜一手捏住鼻子,皱眉嫌弃,“这什么味道,太难闻了。” 张婶说,“老郎中配的药,说这两天都是染风寒的到家来,他让我把这药煮开了,看病的人走了就这么到处熏一熏,免得咱被传染上。” 原来是消毒。 顾喜喜松开捏鼻子的手,吸了口气,习惯后好像并没那么难以接受。 她把一盘包子交给张婶,“这是钱婶给的素包,刚蒸好还是热乎的。” 胖乎乎的包子看着就勾人食欲。 张婶喜滋滋道,“我们喜喜越来越招人疼,都能吃上别人家的包子了。” 顾喜喜无奈失笑。 反正她过去就是讨人嫌呗。 张婶快步往灶房走,边说,“我这就去盛饭,免得包子凉了。” 西屋,慕南钊已经下床了,桌上铺了纸,他正在提笔书写。 顾喜喜进去时,慕南钊抬眸望着她,毫不避讳地将纸张翻面扣在桌上。 “有事?” 顾喜喜亦无心探究他写什么,直说了自己去找老钱的经过。 “你自己做好准备吧。” 慕南钊蹙眉不悦,“麻烦。” 顾喜喜摊手,“人家尊师重教,你伪装融入,阵仗闹大点不是很好吗?” 她转身出去,“饭好了,你忙完就出来吃。” 当天下午,老钱就带着一帮人张罗起来。 村塾选址在土地庙,东边有个空屋,原先是村长议事的地方。 不过已经多年没用来议事了,早就堆满了杂物。 屋子够大,向阳透气,用作课堂正好。 秦大嫂来家里叫顾喜喜一块去土地庙。 她喜气洋洋道,“村长说了,好事儿要快点办。” “不过具体怎么办,还得大家多出主意,尤其是你,一定得在场。” “咱们村第一次办村塾,可不能漏了什么。” 顾喜喜被秦大嫂拽去了土地庙,老钱等人已经将屋里的杂物腾出来了。 经过大家商议,屋顶需要重新修补,内墙也要用灰泥重新粉刷一遍。 重头还有孩子们用的桌椅条凳,先生用的书案。 这些没有现成的,都得另寻木料打造。 木工倒是不用从外面请,村里的男人或多或少会做些木活。 办村塾所需的外在条件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众人有力的出力,有东西的凑东西,当即就要开工。 顾喜喜看着大家兴致高涨,犹豫再三,还是提出了另一个不可忽略的难题。 “读书识字,需要书本、笔、墨、纸、砚。” “这些都要到城里的书斋花钱买,最便宜的也得花费不少。” 土地庙内一下子安静了。 这时代的生产力低,最便宜的纸张也要三到四文钱,装订成册的书本就更贵了。 更别提文房四宝是消耗品,投进去的钱堪称无底洞。 很多村民没读过书,不懂行情,但他们一听送孩子读书还要花钱,神色个个动摇起来。 “进城买东西,还那么好几样,这得花多少钱?” “我们家没有那文曲星的命,细想想认几个字儿又能咋样呢。” 老钱左右看了圈,有些急了,“你们这是想打退堂鼓?” “读书明理,那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低下头不说话。 送孩子到村塾不赚钱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花钱? 那倒不如让孩子玩几年,然后下地干活。 秦大嫂思索片刻,咬咬牙说,“我家狗娃要上学!” “就像村长说的,读书明理,只要村塾能办起来,我想尽法子,也得让狗娃坐在学堂里。” 狗娃的大名就是教书先生取的。 秦大嫂自己虽然不识得几个大字,但她很崇拜读书人。 她一直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也成为那样的人。 老钱也说,“秦家娘子说的好!” “我也表个态,我家的娃娃也要上村塾。” 老钱的两个儿子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本来想送到孩子们的舅舅家去上学,如今要办村塾,倒是不用跑远路了。 他环视众人,“再说了,你们咋知道咱村出不了个文曲星哩!” 顾喜喜从刚才就在垂眸沉思。 她抬眸道,“我有办法。不花钱的办法。”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顾喜喜。 秦大嫂惊喜道,“啥办法,你快说。” 顾喜喜说,“咱们不买纸张,家里总能找出一块破衣服上拆下的旧布料吧。” 众人纷纷点头,这东西家家户户都有。 衣服穿不成了,剪开还算完整的部分,留着给别处打补丁用。 顾喜喜接着说,“墨菜大家都吃过吧,咱们这周围到处都是。” 有人疑惑道,“吃墨菜都在开春,转眼快入秋了,那东西老的能当柴烧了。” “现在不是说吃。”顾喜喜笑道,“是要用它熬出黑水。” “只要不加入固色的东西,这墨菜汁沾在布上很容易洗掉。” “孩子们沾着墨菜汁在旧布上写字,就可以重复利用了。” 第45章 偶尔就放过他一次吧 墨旱莲,因为初春时节的嫩茎叶可食,本地人叫它墨菜。 这东西本身又是一味药材,可解毒凉血,止血效果更是绝佳。 顾喜喜昨天还应老郎中的要求,给他薅了几大把回去。 摘墨菜时手指难免被染黑,她就是从这点,联想到墨汁和纸张的替代之法。 “至于毛笔,”顾喜喜莞尔一笑,“那就得劳烦各位手巧的人帮忙了。” “咱们村不是有好几家养羊吗?羊毫笔可以自己做。” 开蒙学童又不是书法大家,对毛笔的要求本来不高,做出来能用即可。 原本凝固的气氛再次活络起来。 “毛笔我见过,一根笔杆一撮毛,无非就是手工的精细点,不难!” “我家两只羊呢,都能用。” “我婆母过世前攒了好些破布,你们谁家不够,就去我家拿。” …… 顾喜喜说,“最后就剩书本。” “小孩子开蒙阶段可以不买书,由先生口传笔授足矣。” “若谁家的孩子读的好,是科举入仕的料子,大可等以后走到那一步,全家人再做考虑。” 秦大嫂问,“科举入仕,就是考举人,当县太爷的意思?” 顾喜喜点头笑道,“差不多吧。” “不过要是能考的比举人更高,还有机会做更大的官。” 村民们吃惊,比县太爷更大的官,那得多厉害啊! 至此,没人再提反对意见了。 老钱感动地看着顾喜喜,差点没当场作揖。 他亲自送顾喜喜出土地庙,激动地唠唠叨叨: “大侄女,从前咋就没发现你这颗福星呢!” “咱花池渡村没有你是绝对不行。” “以后你不管想到啥好主意,还是对村里啥人啥事不满意,随时找我提意见。” 顾喜喜沉吟片刻,“钱叔,我的确有点事。” 老钱大方道,“说,你尽管说。” 顾喜喜也就不客气了,“昨日救孩子的土洞,正面那一小片荒地,可否借给我用?” 老钱先是豪迈地答应,“当然可以啊。” “不过那地方容易积水,土地又是窄窄一溜,啥东西都种不活,更没法建房子。” 多年来村里数次划分田地,适合耕种的地方早就分完了。 老钱实在不明白顾喜喜为何要借用那没人要的犄角旮旯。 顾喜喜笑道,“我只不过想移栽几棵野茶树玩。” “就是怕小娃娃淘气搞破坏,您要是答应的话,我想暂时圈个篱笆。” 老钱利落道,“行,我答应了,你尽管放手去弄。” “谁要是说什么,你让他们来找我。” 顾喜喜之前发现花池渡村的土壤很适合种植茶树。 可要广泛种植成为经济作物,需要解决冬季寒冷、茶树品种不耐涝两大问题。 现在茶树试验田的选址顺利解决了。 这时候的茶叶地位仅次于盐,也是一种不成文的硬通货。 尤其在西北苦寒地区,本身不产茶叶,对茶的需求却很大。 花池渡村位于西北的门户之内。 若是能产出茶叶卖到西北,短距离运输,成本必定大大降低。 不用详细核算就知道,这将会是一笔长久且稳赚不赔的买卖。 次日正是立秋,顾喜喜早起收拾停当就要出门。 她啃着张婶给的红枣窝头经过院子,想起答应了顾青叶,要带慕南钊一起去。 喜喜望着西屋,内心天人交战。 他为了救她受伤,救命之恩,加上他答应当教书先生的好处。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罢了,今日且放过他。 等他伤好了,再想办法撮合他跟顾青叶吧。 然而顾喜喜刚抬起一只脚,慕南钊竟开门出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 “为何?”顾喜喜下意识反问。 慕南钊凉凉地瞥了她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忘了,门外那个女人可是顾铁柱的妹妹。” 门外,顾青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她看见慕南钊跟顾喜喜一起出来,眼睛刹那盛满了明亮的笑。 “陈大哥,喜喜姐,早啊!” 可惜,少女娇俏的模样并没有让慕南钊有所动容。 他依旧冷着张脸,径自向前走去。“不是要进山么,走快点。” 一路上,顾青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慕南钊身上。 “陈大哥,我带了葱花烙饼,是我早起自己烙的,你吃一块吧。” 慕南钊:“刚吃过,不饿。” 顾青叶并不气馁。 她依旧追在他身侧,时不时歪着头看他,宛如一只可爱的小鸟。 “陈大哥你口渴吗,我带了糖茶水,专门加了两勺蜂蜜呢。” 慕南钊:“不渴,不爱吃甜的。” 顾喜喜特意落后他们两步。 她看着慕南钊和顾青叶互动,唏嘘不已。 被一个漂亮姑娘如此示好,就算是石头也该有点反应了。 更别说他们两个本就是官配。 顾喜喜正胡思乱想间,慕南钊忽然扭头看着她。 “过来。” 顾喜喜上前,“怎么了?” 慕南钊指着顾青叶旁边,“太吵了,你走这儿。” 难得慕南钊自己送上门来,顾喜喜自然不肯破坏如此良机。 “山路狭窄,并排走不方便,也不安全。” 慕南钊冷冷扫了她一眼,竟然背着手往后踱了几步,“这样可以了么?” 顾喜喜无奈,只得与顾青叶并肩继续上山。 顾青叶肉眼可见的失落。 当着慕南钊面前,顾喜喜不敢鼓励她,只能沉默。 立秋这日的山林已经初显收获景象。 顾喜喜摘了老郎中需要的、以及她自己学配药用的几种药材。 拐枣、八月瓜、稔子、野生松蘑都摘了些。 顾青叶自不必说,她就是冲着采摘来的,装了半麻袋之后,她只能惋惜自己今日背不动太多。 “没想到还捡到这么多松蘑,我娘一定高兴。” “喜喜姐,要不然咱们今天就回吧,明日再来。” “我明日没空。”顾喜喜边说着,看向树林远处。 右手边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树根凸起露出地表,长满了松蘑…… 这场景好生熟悉。 顾喜喜猛然睁大了眼睛,如果没出差错的话,这里很可能是顾青叶对慕南钊有了救命之恩的地方! 第46章 要不要用他的命赌 书中的慕南钊在立秋这一日深山遇险,毒发昏迷,身体失温。 幸好顾青叶不离不弃,拥着他取暖,两人在山中度过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顾喜喜才带人找过来。 顾喜喜看见相拥的二人勃然大怒,不但给了顾青叶一个耳光,还不顾场合大哭大闹,抓着刚苏醒的慕南钊逼他解释清楚。 经历昨晚,慕南钊与顾青叶算是共患过难了,彼此自然种下情根。 这之后慕南钊对顾喜喜除了厌恶,更多了一重恨意。 因为顾喜喜不管不顾的大闹,让顾青叶未嫁之身名声受损。 于慕南钊而言,心爱之人为救他受如此委屈。 叫他对顾喜喜怎能不厌,怎能不恨? “顾喜喜。” “喜喜姐?” 一男一女两声呼唤把顾喜喜的思绪强行拉回现实。 她力图镇定,“哦,怎么了吗?” 顾青叶说,“我刚才问你,要不要现在下山?” 顾喜喜挤出一个笑,“下山啊,这么着急?” 她看了眼前方,犹豫着要不要引他们俩往前走。 如果不继续下去,会不会错过男女主相爱的关键? 可如果到前方真的发生危险,慕南钊这次真能得救吗? 顾喜喜是想好好活下去。 为此拿慕南钊的命去赌,真的可以吗? 顾喜喜心头如一团乱麻绞来绞去。 “顾喜喜。”慕南钊盯着她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他神色不悦,眼中却隐含忧虑,“你到底怎么了?” 刚才走到这她就不对劲,仿佛丢了魂似的。 顾喜喜无声地深呼吸,脑海中闪过慕南钊两次救她的画面。 心绪平复的同时,她已然做出了选择。 顾喜喜抬起头,对慕南钊、顾青叶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我也累了,咱们这就下山。” 慕南钊心头跟着一松,“走吧。” 虽然不知道顾喜喜方才内心世界经历了什么。 但她的样子,应该已经恢复了。 三人调转方向,刚走了不到百米远,顾喜喜余光瞥了眼远处的灌木丛,脚步定住。 “等等!” 慕南钊、顾青叶茫然地看着顾喜喜盯着灌木丛喃喃自语: “看叶子是山茶科的没错,长在低洼积水地带能够存活!就是它了!” 她兴奋地两眼放光,如饿狼扑食般撒腿狂奔而去。 慕南钊起先还皱眉看着,待他目光上移,忽然神色一紧。 “顾喜喜!站住!” 他开口时,身体已经向前跃出,可还是晚了一步。 慕南钊指尖碰到顾喜喜衣领的瞬间,顾喜喜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原本完好无损、铺满枯叶的地面倏然出现一个大洞。 顾喜喜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已向下坠落。 慕南钊神色微变。 他一咬牙,还是放弃了后撤,伸手揽住顾喜喜的肩膀,与她一起掉下去。 这个洞约有五米高,还好底部泥土松软,慕南钊又在中途奋力蹬了一下洞壁,卸去部分下坠力。 两人刚掉到坑底,总算没伤着。 可紧接着一个巨型木排叉从天而降,慕南钊扔下顾喜喜,挺身飞踹过去。 木排应声断裂,分成两半。 一切都是在转瞬间发生,顾喜喜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只觉得脊背发凉。 那木排上捆着一排削尖的木棍,以方才木排下坠的速度,扎穿两个人不在话下。 顾喜喜自责不已,“都怪我,只顾着看前面,忘了脚下。” “还连累你跟我一块困在这。” 慕南钊睨目道,“我要是不下来,你现在还有命说这些么?” 顾喜喜愧疚低头,“对不住。” “好了,”慕南钊仰头打量上方,微微喘息道,“不怪你。” “此处是个捕兽陷阱,隐蔽极好,还设置了简易的连环机关。” “没有经验的人,比如你,就算仔细看路也不易察觉。” 顾喜喜心里松快了些,也知道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应该立刻自救。 她站起来,冲上面大喊,“青叶!你在吗!” 顾青叶目睹了全过程,已然吓的呆若木鸡。 听见顾喜喜的喊声,她才有所反应,“喜喜姐?我在呢!” 方才看着那木排砸下去,她还以为底下两人死定了。 顾青叶小心翼翼靠近陷阱,确认脚下踩实了,才敢趴在洞口往下看。 “陈大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话说出口,她意识到自己忘情之下偏心的太过明显,赶紧关心顾喜喜: “喜喜姐,你有没有受伤?摔疼了吧?” “这都不重要!”顾喜喜大声说,“你带麻绳了吗?” 顾青叶摇头,“没有。” 顾喜喜看着光溜溜的洞壁,直上直下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这怎么爬上去? 她扭头看慕南钊。 慕南钊竟然盘腿就地坐下了,“别看我,我也没办法。” “现在只能等别人来救了。” 顾喜喜只能重新仰起头,喊道,“青叶,你现在下山,到我家里给张婶带句话,让她找人来救我们。” 顾青叶点头答应了。 离开时,她深深看了眼慕南钊,“陈大哥,你等我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夕阳的余晖在洞底慢慢偏移。 头顶的天色还未黑透,洞里已昏暗的看不清东西了。 鸟儿归巢扑打翅膀的声音,不知动物窸窸窣窣跑过草丛的声音。 顾喜喜有些害怕,不自觉就往慕南钊那边靠了靠。 “天都黑了,怎么还没人来。” 慕南钊嗤笑,“很意外么?你那个堂妹与你又不是真的要好。” 顾喜喜反驳道,“可她就算不想救我,也舍不得你死在这吧。” 慕南钊语气森然,“顾喜喜,你还说你没想过把我丢给你堂妹?” 喜喜顾左右而言他,“忘了让顾青叶把烙饼留下了。” 山里夜间降温极快。 顾喜喜感觉冷了,伸手扯衣袖,无意间却碰到慕南钊的手。 冰冷不似活人,且微微颤抖。 顾喜喜察觉不对,转向慕南钊,“哎,你该不会又……” 半晌,慕南钊才开口,“放心,早起吃了药,不至于毒发。” 他声音虚弱,含着轻嘲,“还有,我不叫哎,记住了,我姓慕,慕南钊。” 顾喜喜正要说话,却感觉身边那人骤然一软,倒在她身上。 第47章 她又替代了女主? 顾喜喜顾不得惊愕,急忙抬手轻拍慕南钊,边叫他的名字。 “慕南钊!慕南钊!陈方?慕大人?” 没有反应。 顾喜喜只得将慕南钊的身体放平,她伸手按在他脖颈脉搏处,心跳基本正常,的确不是毒发的征兆,她稍稍松了口气。 坑底实在太潮湿了,顾喜喜想了想,还是把慕南钊上半身搬起来,让他枕在她腿上,然后她双手捂住他的手反复揉搓。 促进血液循环,避免肢体僵硬,同时还能让身体暖和起来。 因为从前经常去野外采集,顾喜喜对基本救护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遇到这种情况至少不会手忙脚乱。 慕南钊的双手逐渐温热,顾喜喜又转而去搓他的膝盖。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慕南钊总算不再打寒颤,顾喜喜自己也不觉得冷了。 她背靠洞壁休息,仰头望着上方一小片星空。 虽然她早知道慕南钊的本名,但今晚却是慕南钊自己第一次提及。 若不是慕南钊晕过去了,顾喜喜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堵住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也根本不想听。 他向她言明,意味着将真实身份、地位,甚至他落难至此的缘由几乎全盘托出。 而她听见了,意味着她与他的牵扯又深了一层。 顾喜喜仰天长叹,明明想离他越远越好,这怎么反而一步步越陷越深呢! “小小年纪,总是叹气可不好。”低哑的声音戏谑道。 顾喜喜低头,“陈方你醒了?还冷吗?” 眼睛已经适应了环境,她隐约看出慕南钊在笑。 “你笑什么?” 慕南钊说,“你明明听见了,现在还叫我陈方,掩耳盗铃。” 顾喜喜默了默,冷着脸说,“我要是叫你真名习惯了,哪天不小心在别人面前叫出来,你可别后悔。” 轮到慕南钊沉默了。 顾老三家,顾青叶坐在炕沿上低垂着头。 “这样不行,我还是去通知张婶一声吧。” “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顾铁柱恶狠狠吼道,面容扭曲。 刘氏心疼地看着儿子,说,“你哥让你别去,你就听话吧。” 顾青叶有些慌乱道,“可是,山里夜间那么冷,万一出人命……” “死了才好呢!”顾铁柱露出怨毒的笑,“如果没死,冻掉胳膊腿也不错!” 他扭头等着妹妹,“今晚你别想出家门!” 顾青叶看见顾铁柱这样,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再看她爹顾老三吸着烟锅子沉默不语。 顾青叶尽管再担心慕南钊,也不敢开口求情了。 深山陷阱下,又不知过了多久,顾喜喜看星星看的脖子都酸了。 慕南钊说,“方才是你救了我,感觉好多了,多谢。” 本来只是平常的一句道谢,顾喜喜却仿佛被银针刺到大穴,浑身骤然僵直。 “你救了我”这一句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旋。 立秋日男女主在山中共度一夜,因救命之恩产生牵绊。 虽然细节有所改变,可剧情怎么这么像她与慕南钊正在经历的? 顾喜喜悔恨的双手掩面。 上次遇到疯牛,她代替顾青叶成了被英雄救美的对象。 幸好在书中只是个小场面。 再观察顾青叶照样对慕南钊生出兴趣,顾喜喜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眼前这次是慕南钊将顾青叶视做此生白月光的名场面。 顾喜喜苦涩的想,重要剧情改变,会不会引发多种不同可能性的后果? 万一是比原书更糟糕的恶果…… 果然,人类内心最深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顾喜喜生无可恋望着前方黑暗虚空,长吁短叹。 慕南钊沉默地听了一会儿,终于沉着脸问,“顾喜喜,我向你道谢,你没必要这么长吁短叹吧。” “对不起,不关你的事。”顾喜喜一副死了也无所谓的语气,幽幽道,“是我自己造孽,你别多想。” 她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没办法,心口太憋闷,由不得她。 慕南钊越发疑惑,“你怪我把名字告诉你,拖你下水?” 尽管黑暗中看不清楚,顾喜喜摇头,无力地摆了摆手。 “都这样了,不重要。” 慕南钊:“……” 不过顾喜喜恨自己没仔细看路,恨一双破腿不争气。 唯独不后悔发现那丛灌木。 她从没见过这种山茶科的植物,如果成功杂交,新品种茶树继承其耐涝耐寒特性,必定是最后成功与否的关键。 想到这,顾喜喜得到少许宽慰,心情也好了一点。 明天得救之后,第一件事必须把灌木丛采集一小部分带走。 然后把这个破陷阱毁了,破坑给填平了!!! 月上树梢,顾老三两口子正要熄灯。 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伴着张婶的大嗓门:“开门!我找顾青叶!” “我家喜喜跟她一块上山,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 “你们别躲了!我问过别人,顾青叶下午就回来了!!” 说着又是砰砰砰的砸门。 紧接着传来附近邻居的开门声,“大晚上的出啥事了?” “张姐,喜喜她怎么了?” 顾老三和刘氏面面相觑。 刘氏问,“儿子不让管,咋办?” 顾老三闷头想了一会儿,“如今顾喜喜是村长跟前的红人,那陈方又要当村塾的教书先生了。” “让他俩在山里挨到这时,吃足苦头差不多得了,你去开门跟她说了,赶紧把人打发走。免得左邻右舍指指点点。” 刘氏走出房门,被站在院子正中央的顾铁柱吓了一跳。 “铁柱、你……你没睡?” 顾铁柱站在那一动不动,两眼发直地露出阴恻恻的笑。 “娘,您去开门可别说话,让我跟她说。” 刘氏舍不得悖逆儿子的意思,她开了门也不说话,拉着脸走到一边去。 顾铁柱阴阳怪气地笑道,“大晚上的人都睡下了,婶子怎么到我家找顾喜喜?” “我保证,她可没睡在我炕上,不信你进屋……” “我呸!” 新仇旧怨,张婶可不惯着顾铁柱,当即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放你娘个屁!” “我现在忙着顾不得收拾你,等找到了喜喜,我再撕了你这张破嘴!” 张婶推开顾铁柱就往院子里冲。 第48章 心真大,还能睡 顾铁柱被张婶一推,拐杖掉在地上。 幸好刘氏反应快扶住了,他才没有摔倒。 再看张婶,已经旁若无人地闯进了院子,到处寻人。 “顾青叶!顾青叶!!今天你必须给我出来说清楚!” 顾铁柱气的面容扭曲,眼神仿佛能淬出毒汁来。 “青叶病了,她回家就睡下了,没办法出来见你!” “你立刻从我家滚出去!!” 然而,张婶跟没听见似的,砰当踹开正房门,看了眼屋里的顾老三,她没二话,接着又去踹开西边小屋的门。 顾青叶一直躺床上装睡,听着房门被踹开。 她不得不慢慢坐起来,装出刚睡醒的样子,“怎么回事,谁啊?” 张婶没工夫废话,简单问了顾青叶,为何三人进山,只有她一人回来。 顾喜喜和陈方去哪了。 顾青叶本想如实回答,可转眼就看见顾铁柱站在门外,神情可怕的像要吃人。 就连刘氏也使眼色,暗暗摇头。 顾青叶咽了下唾沫,按顾铁柱之前教她的说辞:“我们当时一起下山。” “喜喜姐和陈大哥说,还有事,我们就在山下分开走了。” 张婶皱眉,“他们背着那么多山货,不先放回家,能直接去哪儿?” 顾青叶摇头,为了掩饰心虚,她大着胆子冲张婶笑了笑。 “这我就不知道了。” “喜喜姐想做什么事,哪会跟我商量呢。” 张婶见问不出什么了,警告地瞪了这家人一圈,匆匆离去。 老郎中此时也没睡下,就在院子里等张婶回来。 两人再次合计,都觉得顾老三一家不对劲,顾青叶更像是隐瞒了什么。 老郎中思索片刻,说,“如果顾青叶撒谎,喜喜和小陈可能还在山里。” “啊?”张婶揪心的眼泪都下来了,“那他们不得冻坏了?” 老郎中安慰张婶,“距离天亮不过三四个时辰了,喜喜懂些自救的本事,陈方脑子活泛,他们俩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再说现在外头黑漆漆的根本没法进山搜寻,咱们急死了也没用。” 张婶拭泪道,“那咱俩现在还能做啥?” “睡觉养足精神。”老郎中说,“天一亮,你就去村长家,请他出面,发动全村搜山寻人。” 老郎中的话让张婶犹如吃了定心丸。 她点点头,“好,听你的!” 月上中天,正好将银辉洒满地洞。 慕南钊方才已自觉地从顾喜喜腿上起来。 他挪到另一边,背靠洞壁坐着闭目养神,到现在没再说过一句话。 顾喜喜观察慕南钊,他还是跟以往一样冷淡,我行我素。 而且他全然没有对她产生心动柔情、或心猿意马的迹象。 顾喜喜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 她知道慕南钊其实没睡着,“怪冷的,睡不着聊聊天呗。” 慕南钊依旧闭着眼,“聊吧。” 顾喜喜斟酌一下,笑说,“我刚才只是帮你活血升温,我自己也顺便取暖了。根本不算什么救命之恩,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最好别记住有这回事! “嗯。”慕南钊哼了声,听不出情绪。 东边天际泛起宝石蓝色。 铜钟的响声砸碎了清晨的薄梦。 老钱奋力敲钟,直到村民们急匆匆聚集过来,他才停手。 “咱们村的顾喜喜和陈先生昨日去了后山,至今不知所踪。” “大家现在回家拿上绳索、柴刀,跟我一道进山寻人!” 村民们二话不说纷纷行动起来。 花池渡村背靠大山,谁在山里走丢了,全村出动寻人,本是代代相传、约定俗成的规矩。 老钱边走,边抱怨张婶,“喜喜侄女和陈先生不见了,你昨儿白天就应该同我说!” 张婶叹气,“怪我大意了,本来以为喜喜还有别的事做。” “吃晚饭时他俩还不回来,我才觉得不对劲,跑去顾老三家问。” 老钱愤然道,“好他个顾老三!要是让我知道他们一家扯谎弄鬼,我这次非收拾他们不可!” 开什么玩笑?顾喜喜是他撞大运才遇到的军师,陈方是他期盼多年,创办私塾必不可少的先生。 这俩人要是有什么好歹,他把顾老三全家端了的心都有! 天色蒙蒙亮时,花池渡村有能力上山的人都涌向山路。 唯独不见顾老三家的人。 敲钟时刘氏倒是出现在村口。 不过当她得知要搜山找顾喜喜时,立刻假装头晕。 刘氏说女儿青叶可能昨日冲撞了山里的花神,夜里又被张婶惊吓,之后就高烧不退满口胡话。 她照顾女儿整夜没睡,这会儿也感觉浑身难受。 当时其他人都忙着回家准备进山的东西,没人有那个闲心辨别刘氏所言是真是假。 刘氏回到自己家,全家闭门不出,开始装病。 上山之后,村民们分成四路搜寻。 张婶和老钱在同一组,张婶负责指引顾喜喜经常走的一条路线。 一缕晨曦照进陷阱,顾喜喜迷迷糊糊睁眼,“天亮了?” 慕南钊声音从对面传来,听起来比昨晚清晰有力许多,“后半夜睡到现在,你就不怕被叼走?” 顾喜喜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多了,她跳起来舒展筋骨。 “怕什么,豺狼虎豹除非饿疯了,不至于傻的看见是深坑还往下跳。” 她看向慕南钊,晨光下笑意明亮,“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么。” 慕南钊正要说话,倏而肃容不语,侧耳倾听片刻。 “有人往这边来,而且是好几个人。” 顾喜喜眼里光彩大盛,“这个时间,只能是来找咱们的!” 慕南钊抬手,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顾喜喜已经扯着嗓子大吼: “来人啊!!救命!” “我是顾喜喜!我和陈方都在这儿!救命!!” 慕南钊心死地闭上眼,行,这辈子他都没这么丢人过。 老钱放下绳索,亲自将顾喜喜、慕南钊拉上来。 “都没事吧?” 慕南钊拱手,“无碍,多谢各位相救。” 顾喜喜笑道,“我们没受伤,就是有点饿了。” 张婶红着眼圈过来,递上软面蛋饼和一罐子清水。 她知道两个孩子饿了一天,提前备好吃食饮水,今早背到山上来。 第49章 你不喜欢他,咱俩换 人已经找到,老钱叫一个后生跑去通知其他几组人,可以先下山了。 他与剩下几个人商量,“不管这捕兽陷阱是不是咱们村人弄的,现在出了事,再去问肯定没人承认。” “依我看,就把机关毁了,坑填平了完事。” 顾喜喜蹲在树下狼吞虎咽了一块饼,又咕咕咕喝了半罐子水。 “唉,活过来了。”她长吁一口气,扭头看慕南钊,“等会下山,可还撑得住?” 慕南钊倚着树喝水,“放心,别人都道你家男人力大,我岂能给你丢脸?” 顾喜喜正疑惑他怎么说出这番话时,就听见前方传来周寡妇夸张的声音: “乖乖!这么粗的木头都给断成两截了,肯定是陈方干的!他刚来的时候,不是还一巴掌拍死那谁家的疯牛么!” 原来是几个男人把掉在陷阱底下的木排拽上来了。 木排从中间断开,左右两端的绳子还连在机关上。 众人围过去观看,纷纷咋舌。 有懂行的人说,“这种木叉我见过,是怕野兽掉进陷阱不死,专门设置的机关。” “从那么高的地方猛地插下去,就是老虎也得开几个血洞子!” 所有人齐刷刷转向慕南钊。 数道目光混合着震惊、稀奇,仿佛正见证天外飞石的异象。 慕南钊镇定自若地笑了笑,“事出紧急,我当时没怎么看清,感觉有东西下来就抬手一挡,拉着顾喜喜赶紧躲开。” “可能是运气好吧,这木排不知撞到什么地方裂开了,我们才能得救。” 男人们惊异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露出“兄弟原来如此”的笑。 老钱笑道,“谦虚了,光靠运气可不够。” “还得是陈先生反应快有本事,你跟我大侄女才能平安!” “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大声附和。 也不知为啥,过去看顾喜喜家的男人,总觉得冷冰冰的,有距离,总感觉跟他说话都怕会被他瞧不起。 今日再看,竟觉得他变的可亲了许多。 可能这人本身不坏,只不过面薄怕生,日子一久自然就适应了。 老钱跟几个汉子把陷阱机关的绳子都砍断。 木排也被劈成了碎木块,有人愿意背回去当柴烧就交给他了。 慕南钊本来说要帮忙,老钱却说他这一夜太辛苦,坚决不许他参与。 顾喜喜已经吃饱喝足,全程看着慕南钊,目光幽幽。 慕南钊走回来,重新在她旁边坐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喜喜双手托腮,“我就是在想,你这个小隐隐于花池渡村,已然渐入佳境。” 慕南钊挑眉,“是么。” 顾喜喜点头,“嗯,演的不错。” 她起身拍拍裙子,“等我挖了树苗就下山。” 下山时,慕南钊混在男人们中间,时不时有人找他说话。 他虽然还是略显清冷的模样,却是有问必答。 周寡妇双手捧心,远远望着慕南钊,痴笑着长吁短叹。 “哎,喜喜妹子,你说这么好的男人,你怎么就瞧不上呢?” 顾喜喜一怔,“啊?” 这种情况,否定或者肯定似乎都不行。 她含糊笑道,“周大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周寡妇偏过脑袋瞅着顾喜喜,嗤笑说,“哟,这么害羞啊。” 她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问,“你俩该不会还没……那个吧?” 顾喜喜向来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人。 她笑了笑,说,“圣人云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我尚在守孝期,与陈方并未正式成婚,这些话依礼是问都不该问的。” 周寡妇这下总算感受到了顾喜喜的冷淡。 她尴尬一笑,说,“我可不是说你不守礼数啊,我就是关心,你要是真心中意他,怎会迟迟拖着不办喜事。” 顾喜喜板着脸没说话。 周寡妇往慕南钊那边瞟了眼,咽一下唾沫,终于说出心里话: “我的意思是,你跟陈方要是对彼此没那个意思,不如……咱俩换换?” 顾喜喜瞳孔巨震,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看书的时候,没发现此地民风如此开放啊?! 周寡妇跟喜喜同一批买的男人,她签运好,当时第一个挑。 所以她毫不客气挑了个最高最壮,如黑铁塔一般的汉子。 周寡妇十分得意,还嘲笑顾喜喜只看脸,买了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病秧子。 现在她怎么前后大扭转?! 周寡妇提出这要求,自己也有些发虚,她赶紧解释,“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你你年岁不小了,既然跟他没夫妻缘分,何不换个更合适男人成亲?” 如果说顾喜喜刚开始还有些生气。 她现在已经是无语了。 周寡妇接着热情推销,“你一个女人管着那么多田地,有个高大壮实会种地的男人里外帮衬你,这不是天造地设的姻缘么!” “哦,到现在我跟他什么事儿都没有,这点你放心。” “而且我当初花的钱可比你多多了,你不吃亏!” 顾喜喜被气笑了,“怎么,自己选的男人回去试用不满意,现在想跟我换,迟了。” 这人把慕南钊当什么呢?还换!他又不是物件! 周寡妇被拆穿,羞恼的涨红了脸。 她买男人时其实馋极了慕南钊那张脸,奈何她要选择最实惠划算的。 最近陈方的大名在村里渐渐传开,有说他当时病殃殃的,到了顾喜喜家却神奇般的好起来了。 而原本废物一个的顾喜喜,再遇到陈方后也突然长进起来,不但雇了那些工人耕种,还成为村长心里的红人。 所以陈方可能就是那种运气极好、旺妻房的男人。 说者或许无心,却引出听者的执念。 周寡妇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熬,几乎成了心病,明明她第一个挑,怎么就便宜了顾喜喜! 她看自家男人也越发不顺眼,木头一个不解风情。 哪比得上人家陈方? 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将来要当教书先生,受全村敬重! 顾喜喜望着周寡妇,似笑非笑,“这件事你来问我,是因为你怕直接问陈方,不会有什么结果吗?” “可惜事实如此,就算我不给他名分,谁让他就愿意待在我家,一心一意呢。” 第50章 听你劝,留她命 顾喜喜笑着与周寡妇对视,毫无退却之意。 周寡妇又臊又气,“你、你有啥好得意的!” “他也没说喜欢你,非你不娶!你俩到现在还不是正头夫妻呢!” 顾喜喜好脾气地摊了摊手,“那更没办法了,谁让他是县衙卖给我的男人?” “我怎么想,他又怎么想……” 她朝周寡妇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字一顿,“干、卿、底、事?” 到了山下,就要各回各家,顾喜喜再次向众人道谢。 除了周寡妇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其他人都很愉快。 “谢啥嘞,你和陈方没少帮衬村里,都是应该的。” “哎,还叫陈方呢,以后得叫陈先生!” “说得对哈哈哈,没想到咱们也能出个教书先生。” 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老钱却没忘记顾喜喜失踪的缘由。 等到大家笑够了,他板起面孔,严肃道,“大侄女,你说昨日中午掉落陷阱时,曾亲口让顾老三家的闺女下山找人求救?” 顾喜喜心知老钱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她平静道,“是,本来不想麻烦大家,只让堂妹去我家里给张婶带句话。” 张婶说,“顾青叶昨日从没来过我家。” “夜里我见喜喜和陈方迟迟不回来吃饭,只得去她家寻人。” “门快打烂了,他们都不肯让我进去见顾青叶,还说心里没鬼?” 老钱问,“那你最后见到顾青叶了么?” 张婶点头,“见到了,她在房里躺着,说她跟我家喜喜、陈方一起下山,之后就分开走了,她也不知两人去往何处。” “我昨夜去顾老三家,他家邻居都可作证。” 顾喜喜故作疑惑,“这就奇怪了。” “当时我在陷阱下喊话,亲眼看见青叶趴在洞口问我们怎么样。” “她怎么说,我已经下山了?” 在场其他人俱是明白过来的表情。 老钱冷笑道,“还能是怎么了,分明是他们一家合伙撒谎,意图见死不救!” 有人义愤填膺道,“难怪刘氏推说头晕,不肯跟咱们一道上山。” “她是怕喜喜丫头和陈先生还活着,两相对峙,拆穿了他们!” 众人望着老钱,等他做裁决。 老钱沉吟道,“事实基本明了,今日大伙都辛苦了,先散了吧。” 他转向顾喜喜,肃色道,“大侄女要信得过我,你们一家也回去歇息,由我去顾老三家讨这个说法。” 顾喜喜施礼道,“我自然信得过钱叔,只是要辛苦你了。” 老钱说,“村里出了这等民风不洁之事,本就是我这个村长的失职。” 周寡妇离开时,特意扭着腰肢朝慕南钊那边挤过去。 她低着头积蓄了一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媚眼。 在走到慕南钊面前时,暮然回首,眼角飞花……花?? 还未抛出去的媚眼对上慕南钊森寒的目光。 花瓣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刀锋斩落,在空中碎作齑粉。 周寡妇怔住,一股凉意刹那间从天灵盖直达脚底心。 直到慕南钊走开,周寡妇才得以颤巍巍地挪动脚步…… 张婶回家关了门,确认顾喜喜没有哪里伤着,这才放心。 “刚才我就想问了,那周寡妇怎么跟你说上话了?” 周寡妇的亡夫,曾经跟顾扒皮争抢一条浇地的水渠,闹得很不愉快。 几年来两家都没有任何往来。 虽然时过境迁,两个男人先后没了,周寡妇在村里见到张婶、顾喜喜时,还是把头一扭当没看见。 顾喜喜方才已明确拒绝周寡妇,就不想张婶知晓此事,再惹一肚子气。 她笑着说,“谁知道她哪根筋不对,突然找我说话。” “只不过说了几句闲话,也没什么。” 张婶不疑有他,说,“她那种拜高踩低的人,最是势利眼。” “可能是看咱们家如今有起色了,才想恢复关系。” 顾喜喜道,“反正是不相干的人,理她呢。” 她含笑望着慕南钊,意有所指。 方才看他一直黑着脸,想也知道周寡妇的话他应该是听见了。 老郎中知道两人平安归来,给慕南钊把了脉,就放心地去看喜喜给他采的药材了。 西屋内剩下顾喜喜和慕南钊。 顾喜喜左右看了看他的脸色,有心安慰道,“她的确是太侮辱人了,不过,我不是已经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嘛。” “你就别为这种不值得的人生气了。” 慕南钊抬眸,“你不用管,我自会解决。” 解决?顾喜喜一惊,“你该不会要……” 她朝外看了眼,压低声音,“要杀人灭口吧?” 顾喜喜毕竟长在法治社会中,对“谁作恶我就杀谁”的思路还是无法苟同。 “她想法是太肮脏了,可她毕竟只是想想,没有付诸实施。” “给她点教训就行了。” 慕南钊冷然道,“她敢这么想,就该死。” 后三个字他是咬牙说出来的。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其实挺有道理的,这该怎么劝? 她急中生智,“我们村多年没出过命案了。” “就因为周寡妇,引来外人的注意,对咱们而言得不偿失!” “况且你即将要去见孟将军,怎能为这种人节外生枝?” 顾喜喜情急之下说的“咱们”,竟意外让慕南钊心情好转了许多。 “你倒是懂得权衡利弊。”他神色稍缓,抬眸望着她。 “就听你的,先放一放。” 顾喜喜背过身悄悄松了口气,“你昨晚没睡,先歇着吧。” 这次进山收获颇丰,老郎中喜滋滋地处理药材。 张婶把吃的东西倒在地上分门别类,她看野果新鲜水灵,想到顾喜喜爱吃。 “喜喜,我腾不出手,你自己洗些果子吃。” “不急。”顾喜喜抱着另外一个小麻袋,喜滋滋道。 “我得先管它。” 顾喜喜不惜掉落陷阱挖回来的珍贵山茶还装在麻袋里。 调配半盆生根杀菌水,再小心翼翼去掉包裹山茶根部的泥土,斜着将根须泡进水里。 明日,老钱答应她的那块地就能派上用场了。 顾喜喜正在心里规划,墙外忽而传来女子的哭声。 “喜喜姐,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和陈大哥,我在这给你磕头了!!” 第51章 你也变成受害者了? 听声音是顾青叶。 顾喜喜本来因为挖到宝积攒的好心情,一下子被哭喊声破坏。 张婶抬起头,不高兴道,“昨日不顾人死活,今日跑到家门口磕头,这是做给谁看的?” 她甩甩手上的尘土就要起身,“我去让她走,到她自家家门口号丧去!” 顾喜喜却阻止张婶,“婶,我这暂时没事了,你且忙你的。” “她来这儿应该是钱叔的意思,出去听听也无妨。” 顾喜喜开门时,顾青叶就在门外正中央跪着。 美人额头上沾了尘土,两眼通红含泪,就连鬓角的发丝也微微凌乱。 看上去倒是比平时更加惹人怜。 顾青叶哭喊谢罪这一阵儿,已经有村民闻声聚集过来。 顾喜喜见此情形,索性将大门敞开,里外都能看个通透。 “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顾青叶啜泣道,“姐姐叫我下山找张婶,我想着先把采的果子放回家,哪知到家、到家……” 她扫了眼顾喜喜和周围的人,声调细弱、艰难开口:“到家之后,我哥他就不许我出门了。” 顾青叶跪行几步,抓住顾喜喜的衣袖,“喜喜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哥把家里的门都拴上了,我要非得出去,他会打死我的!” 顾喜喜抽回自己的衣袖,居高临下望着顾青叶。 “你既然受困,不得已,为何张婶见到你了,你还不说真话?” 顾青叶哭道,“我可以发誓,我跟婶子说的那些话都是我哥提前教的。” “我哥当时在外面瞪着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喜喜姐,我只是个女孩子,我哪敢不听哥哥的话……” 顾青叶说罢,伏地痛哭不止,看上去竟摇身从施害者变成了另一个受害者了。 有围观的人动容,叹息道,“顾铁柱还真不是个东西!” “想也知道,闺女总归要嫁人,顾老三那两口子肯定也偏向儿子。” “哎,往日我看她不像坏的,现在还被家人推出来顶锅,怪可怜的。” 顾喜喜望着顾青叶,内心毫无波澜。 她笑着弯下腰,伸手把顾青叶拉起身,“好妹妹,起来吧。” 两人身体接近时,顾喜喜在顾青叶耳畔低语,声音缥缈如风。 “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趁机顺水推舟呢?” 顾青叶一怔。 顾喜喜却已放开她,不说是否原谅,只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你早些回去,也别劳烦大家都在这站着了。” 顾喜喜说罢,含笑朝众人点点头,自己进院子关上了大门。 张婶早听的快气炸了。“这丫头小小年纪,真会作怪!” “她一哭一跪,就是旁人信了,我可是半个字不信!” 顾喜喜笑笑,说,“且不说顾铁柱能不能真的打死自己唯一的亲妹妹。” “就说昨晚,她若真心救我,纵使不敢说实话,有的是机会对你示警一二。” “如此漏洞百出,不过是蒙一蒙那些事不关己的人罢了。” 张婶连连点头,又担心道,“那你说老钱该不会也被骗了吧。” “不会。”顾喜喜笃定道,“钱叔心里有杆秤的。” “这件事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顾青叶在门外浑浑噩噩站了一会儿,没能领会顾喜喜究竟是何意思,也只能回自己家去。 顾老三家,顾铁柱已经醒了。 只是两眼空洞望着上方,一动不动。 刘氏哭道,“要不然,还是给铁柱请个郎中吧。” 顾老三闷声斥责,“到哪请郎中?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顾青叶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敢小心地打起帘子进去。 “爹,娘,我回来了。” 顾铁柱听见声音,忽然暴起,“都怪你,你跟张婆子说的话,何曾是我教的?”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是我逼你,我才是那个恶人!” 刘氏怕儿子激动之下再伤着腿,抱着他,也对顾青叶哭着骂道: “你还知道回来!” “你怎么能跟村长说那些话,把坏事都推到你哥哥头上。” 顾青叶原本还很怯懦的表情忽然消失了。 “娘,是我哥要你的命,不是我。” “谁让他蠢,前前后后做这么多坏事,一次没做成过,还要全家人给他擦屁股!” “这次村长全都知道了,才到咱家来,我还能怎么做?” 刘氏、顾铁柱、顾老三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认识似地看着顾青叶。 顾青叶接着说,“我哥名声已经坏透了,你们两个惯着他,也好不到哪去。” “只有我!如今在别人眼里我是咱家唯一的好人了!” 她依次看向顾老三和刘氏,“爹娘不是想让我以后嫁个好人家,从中捞一笔彩礼吗?” “这件事只能我哥一个人认了,不然我没了名声,怎么嫁?” 原来今日上午,老钱以村长之威亲临顾老三家。 人证物证齐全,老钱几句话就问出了顾青叶身后的始作俑者。 他要顾老三带上顾铁柱,马上向顾喜喜登门谢罪,还要在其他村民面前大声承认事实。 顾铁柱当即暴跳如雷,疯狂嘶喊自己死也不去,最后竟然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刘氏抱着儿子大哭,边咒骂顾喜喜。 顾老三一面心疼儿子,一面闷头装聋作哑,打定主意不肯自己出头丢这个脸。 这时,顾青叶主动站了出来,要代替顾铁柱谢罪。 她说自己做的错事自己承担。 还说,她这个妹妹该为哥哥赎罪,为爹娘分忧。 老钱见状,也就成全了顾青叶的孝心。 不过这天之后,老钱并没有因顾青叶谢罪就放过顾老三一家。 次日一早,村里就出了口传告示,顾老三家三年内不能参与村中议事,期间村里有任何分红活动,都与顾老三一家无关。 以此警示村民不得效法,维护花池渡村淳朴友爱之民风。 除了明面上的惩罚之外,对顾老三家还有无形的后果。 刘氏早前打算给儿子娶媳妇,为此没少请媒婆喝酒吃肉。 如今顾铁柱瘸了腿,前后种种劣迹叠加。 原先跟刘氏走动的几个媒婆陆续被吓退,一个没剩下。 顾铁柱知道后,在家大喊绝不放过顾喜喜。 第52章 我没钱,你怎么也没有 顾铁柱在家怨毒顾喜喜的话,不知怎么传到秦大嫂耳朵里。 秦大嫂第一时间就到顾喜喜家告知此事。 “他不放过我?”顾喜喜冷笑。 正好,她也没打算放过顾铁柱。 之前有人推落山石,意图砸死她这件事,赶巧的是,慕南钊前天上山时竟无意间在一个偏僻处看到了线索。 可能下雨时在淤泥上留下的痕迹,经过两日暴晒变硬,竟然彻底显现出来。 男人的脚印一深一浅,明显是跛足,再加上旁边拐杖戳出的小洞。 全村符合特征的只有顾铁柱一人。 至少说明他在别人不知道时独自上山,并且就是在上次下雨时。 不过如此还不足以构成证据,且当时顾青叶在场。 所以慕南钊昨日脱困后,又在下午独自上山一趟。 他不知用何手段将脚印完整拓在一块木板上,又去了当天落石的山崖上搜寻。 这地方鲜有人去,还真在崖边找到了同样的脚印和拐杖印。 慕南钊当即用落叶覆盖,保护证据。 之后只需找机会比对顾铁柱的鞋印,便可做成铁证。 不过顾喜喜这次没打算麻烦老钱出面,所以她暂时也没将实情告知秦大嫂。 “多谢嫂子专门跟我说这个。” 秦大嫂忧心忡忡,叮嘱道,“之前他就对你图谋不轨,如今说出这种话,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你最近出门当心,千万别自己去人少的地方。” 顾喜喜由衷感念秦大嫂一番好意,郑重答应,“好,我都记下了。” “嫂子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自己。” 送走了秦大嫂,顾喜喜到西屋,敲了敲慕南钊的桌子。 “下午可否帮我去一趟顾老三家。” 午后丑时刚过,顾老三和刘氏带着顾青叶准时出门下地。 就算再没脸见人,饭总得吃,地总得种。 家里就剩下顾铁柱一人。 经过上次的事,他把自己关在屋里的时间更长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道人影轻灵落地。 乡下人家没那么多闲钱,顶多能有两双布鞋换着穿。 所以前两天下雨后才洗过的几双鞋子还没晾干,就摆在堂屋的外窗台上。 慕南钊光明正大地穿过院子,从两双男鞋中挑了一双。 鞋底与木板上的拓印正好相合。 本来这时候应该再留下证据拓印,可顾喜喜说不用,她只要确定事实就行。 慕南钊将鞋子放回原处,从西侧院墙远离离开。 等他赶到西边后山脚下,顾喜喜正在筑篱笆。 她瞥了眼慕南钊,手里的活不停,“确定了?” 慕南钊嗯了声,问,“你不让老钱介入,也不告诉张婶等人。” “难不成要自己动手。” 顾喜喜把一根木条插下去,没有否认,“他这种人永远不知悔改。” “我忙得很,可没工夫成日跟他斗来斗去。” 慕南钊问,“何时动手?” 顾喜喜心中早就想好了,说,“不急,他不是说不放过我吗。” “他应该很快就会再次出手,到时候将计就计,一劳永逸。” 慕南钊看了眼地上堆积的木条,默不作声地挽起袖口也开始干起来。 顾喜喜扭头看他,“谢谢。” 慕南钊没抬头,“嗯。” 顾喜喜筑篱笆只将木片插入地下,并没有用铁钉之类的固定。 因为她此举不为篱笆多么坚固,只不过象征性的划定地界,告诉其他人这里不能进入踩踏。 如此简单的活计,两个人一起做,小半个时辰就完成了。 顾喜喜说,“明日进城,我想去集市买几张油布,还有你当教书先生,该提早准备,去书局挑几本合用的书。” 文房四宝顾喜喜和慕南钊平日都要用,这些家里有现成的,无需另外采买。 慕南钊颔首。 顾喜喜又道,“孟家的家宴我能不能不去?我想去张家苗圃,跟石头多呆一会儿。” 慕南钊想了想,答应下来,“好,反正你已经陪我叩开孟家这层关系,不去也罢,明日我找个由头向孟大娘子解释即可。” 他看得出来,顾喜喜对那些权谋算计不感兴趣,她真正喜欢的是土地,以及那些花草树木。 张家那个小石头,她似乎也挺喜欢。 次日一早,慕南钊又赶车驴车出发了。 因为今日要采购不少东西,顾喜喜不得不再次借了老钱家的小毛驴。 借毛驴时,老钱不但很爽快,还满口夸赞顾喜喜有个好大舅。 看来他的病在老郎中调养下确有起色。 距离中午赴宴的时间还早,慕南钊直接赶车到东大街买东西。 先买了喜喜需要的油布、家里吃的豆油、张婶点名要的彩色棉线。 最后一站书斋。 慕南钊是读书人,逛书斋自然轻车熟路,他很快便挑了三本书。 柜台结账时,顾喜喜听见掌柜报的钱数,心肝都颤了几颤。 她只想到古代的书会很贵。 却没想到这么贵! 顾喜喜朝掌柜挤出个笑,拉着慕南钊走到一边,小声问: “这三本书都要买吗?” 慕南钊道,“我只选了开蒙最基础的必备书,这已经是最少了。” 顾喜喜自然知道书本于教育的重要性。 她神色艰难地摸了摸身上斜跨的布包。 之前从顾老三家收的粮食,她卖出去大半,算是换了些钱。 不过花到现在也只剩下不到一百文。 要是今日买了书,全部家用就只剩一半了。 顾喜喜瞅着慕南钊,赔笑道,“你手头有钱吗,买书之事是我应承的,就当我借你的,过些时日我一定还。” 只要支撑到秋收,她即时就有大笔进项,再不用像现在这样为钱发愁了。 慕南钊侧目瞥向她,“没有。” 他说的云淡风轻,理直气壮。 顾喜喜差点一头栽倒,“没有?那你之前不是还弄来许多珍珠?” 慕南钊道,“弄到那些珍珠,不代表我有钱。” 顾喜喜无语:“……” 慕南钊再次补刀,“让你挑颗珠子抵债,谁叫你为面子不要?” 事已至此,顾喜喜再悔不当初,也只能付了书钱。 离开书斋时,顾喜喜带出来的钱仅剩一文。 慕南钊看她愁眉苦脸,起了调侃的兴致,“正好你去张家苗圃蹭饭,不用钱。” 第53章 你的脸怎么了 顾喜喜狠狠瞪了慕南钊一眼,气冲冲就走,“不用你管!一文钱!” 慕南钊望着女子飞快远去的背影,脸色慢慢的黑了。 一文钱?这是她给他新取的外号么? 顾喜喜独自步行去张家苗圃,本来想给石头买点好吃的,现在只余一文钱,还能买什么呢? 顾喜喜朝街边的小摊贩张望。 一个担着担子的货郎经过,口中高调叫卖:“针线、拨浪鼓、锅铲盐罐臭豆酱,买对头花女娃娃笑开花,买个斗笠下雨淋不着!” “水晶脆冰糖块,花生酥糖,米花糖,新鲜现做的松仁糖,不甜不要钱嘞!” 已经走过去的顾喜喜刹住脚,返回去叫住那货郎。 “我要买糖,只有一文钱。” 张家苗圃,顾喜喜敲了半天门才开。 石头只开了条门缝,戒备地向外张望,“谁?” 顾喜喜吃惊地看到石头脸上青紫交加,右边眼睛也肿了,看人时费力地眯缝着。 “石头你这是怎么了?” 石头也认出了顾喜喜,他欢喜地打开门,“喜喜姐是你啊,刚才你光敲门没说话,我还以为是……” 他猛地打住话头,笑道,“喜喜姐你快进来坐。” 石头领着顾喜喜往里面走,小鸟一般高兴地叽喳不停,“陈大哥真是神了,第二天果然下雨,省了我不少的事呢。” “这次雨水下透了,至少半个月都不用我浇水了。” 顾喜喜忽然站住,伸手按着石头的双肩,将他转过来面朝自己。 “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的?” 顾喜喜神情严肃。 石头原本还满脸笑容的与顾喜喜对视。 片刻,他撇开视线,小声掩饰,“没有谁,就是我自己不小心……” 顾喜喜打断他的话,“你觉得这话我能相信?” “你自己不小心,怎么能弄得脸上到处都是伤?” 石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喜喜姐,你就别管了。” “反正我平常小心点躲着走,就遇不到他们,偶尔这一次算我倒霉。” 顾喜喜望着石头,久久说不出话。 她想起孟大娘子说的,对石头而言,遭人嫌弃,甚至被暴力欺负,可能都是常有的事。 苗圃正中央是张家的房子,房子前面露天放着石桌石凳。 顾喜喜拉着石头到桌旁坐下。 她检查石头的伤,身上、后背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脸上伤的最重,除了表面看到的淤青红肿,他口中被牙齿磕破,软肉上都是血痂。 唯一庆幸的是,石头的右眼虽然肿起来,总算没伤着眼睛。 顾喜喜从挎包里掏出一小瓶伤药,她一面给石头上药,边说: “这是我跟师父学,第一次自己配的伤药。” “正好你第一个帮我试试效果如何。” 石头从刚才坐下就怔怔看着顾喜喜,听到这话才逗的重新笑出来。 “好啊,以后你配别的药,我也第一个帮你试。” 顾喜喜好笑地抬头看他,“傻话,用药讲究对症,哪能什么都让你试。” 上完了药,顾喜喜从包里拿出个小纸包递给石头。 “吃点甜的,心里也许就不那么苦了。” 石头展开纸包,里面如碎冰般晶莹剔透。 “冰糖?!”他惊喜地咧开嘴笑了。 顾喜喜说,“今天出门带的钱花光了,最后一文钱只够买块冰糖。” 那块冰糖有杏子大小,货郎帮忙砸碎成小块,吃着更方便。 石头捏了快冰糖丢进嘴里,幸福地眯着眼睛笑,“好甜好甜喏!” 他双手捧着纸推到顾喜喜面前,“喜喜姐你也吃!” 顾喜喜知道拗不过,就从中捡了块最小的糖渣,“嗯,甜!” 一大一小两人坐在树荫下,分享同一块糖的滋味。 谁也不说话,脸上却都挂着惬意放松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开口,“喜喜姐,这次我也打他们了,因为他们骂我爹。” 男孩望着天空,“我爹才不是废物短命鬼!” 顾喜喜抑制着鼻酸,笑说,“因为你这次还手了,才被他们揍得更厉害?” 石头咧嘴一笑,自豪地点点头。 “我踹了他们好几脚呢,他们屁股肯定可疼了。” 顾喜喜忽然想到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打的架?” “就今天早上啊。”石头理所当然地回答。 话音刚落,砰砰砰砸门声伴随着叫骂,“有人生没人管教的死孩子!” “看看!给我家大宝打成什么样了!” “我家栓子屁股肿的趴床上哭的哟,还去看郎中上了药,总得赔医药费吧!” “说得对,姓张的孤儿没爹娘赔不出钱,就拿他家的树抵债!” 听声音还不止一两个人。 顾喜喜和石头面面相觑。 石头脸色瞬间煞白,小手死死揪住顾喜喜的袖口,“别去开门。” “咱们装作不在家,他们骂够了就回去了。” 顾喜喜看石头惊惧的模样,心中一叹,毕竟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她轻松地笑了笑,说,“是他们挑事在先,你没做错什么。” “现在有我在这,你不必躲着他们,” 石头支起脑袋望着顾喜喜,她冲他微笑点点头,他惶恐不安的心竟然渐渐安定下来。 顾喜喜牵着石头的小手站起来,“我陪你去,别怕。” 外面的人敲不开门,已经改用脚踹了。 顾喜喜在内猛地拽门,踹门的男人没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兔崽子你他妈的……” 他还没骂完,抬头去看到顾喜喜这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是你谁?这家里不是没大人了吗?” 顾喜喜平静道,“我是张明磊的朋友。” “各位在一个小孩子家门口又踹又骂,如此粗蛮无礼缺乏管教,请问诸位家里也没大人了吗?” 门外三男两女,都是附近的住户。 他们不认识顾喜喜,初时还不敢造次。 但听到顾喜喜嘲讽他们的话,一个高个女人气的立刻上前几步。 “你不是他家大人,有啥资格站在这跟我们说话?” “赶紧把那小子交出来。” “他给我儿子屁股踢成什么样了?我倒要问问他,克死了自己爹娘,干嘛还要出门啊,他是不是故意去克别人啊!” 第54章 不赔钱就去见官 高个女人还在唾沫横飞喋喋不休。 顾喜喜的脸色却早已阴沉下来。 “闭嘴!” 她忽然低吼一声,声震全场。 高个女人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姑娘竟有如此气力,惊的一时卡壳,安静了。 顾喜喜憋了一肚子火,大声说,“克死克死,整天就知道说这俩字,做了这么长时间邻居,怎么没见你们谁家做饭着火烧死,过年放炮仗全家炸上天?” 一个当爹的面子上挂不住,“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 顾喜喜冷笑,“你们不是怕克死吗,怎么还跑到这来?” “还有你们家里的小龟儿子,担心他们被克死,就把他们给栓牢了,别整天出来乱跑。” “石头出个门都躲着走了,是他们不依不饶,非得找过来欺负石头!” 高个女人缓过劲,不服气道,“你凭啥说,是我们的孩子找他?” “我家大宝最乖了,我跟他说不能跟石头玩,他都听我的话。” “听话?”顾喜喜冷笑,将石头拽到前面来。 “听话能把石头打成这样?” 那五个人看清楚石头的脸,都呆怔住了。 顾喜喜说,“你们的儿子只是屁股伤着了,看看我们这张脸,这眼睛!” “眼睛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我等会就带石头找郎中验伤,要是他眼睛有什么好歹,我看谁该给谁赔钱!” 顾喜喜说着,又拽起石头的衣袖,给他们看胳膊上的淤青。 高个女人心虚地向后退却,其他四人也眼神闪烁不敢直视。 此时,顾喜喜和石头这边已经在气势上占据了上风。 顾喜喜昂首瞪着那些人,“石头,你现在跟这些叔伯婶娘说,今早上打架究竟为了什么?” 她说着,手心悄悄捏了捏石头的小手。 石头仰头看顾喜喜,虽然说不清缘由,但他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 过去他看见这些邻居鄙夷的眼神,听到他们嫌弃地议论,他只敢捂着耳朵快点跑开。 可现在他却鼓起勇气直视他们,“今早我出门时,大宝和栓子非要拦着路不许我过去,我绕道走他们还围着我笑,又叫其他人来骂我,拿石头丢我。” “他们、他们说我爹是短命鬼。”石头有些哽咽,不过他咬牙忍住了不哭。 接着说,“我就说,不许他们骂我爹爹!然后大宝说我是扫把星,不配他大声说话,叫他们一起打我。” 顾喜喜等石头说完,冷冷地看着眼前那五个人。 “听见了吗?谁先挑的事,谁先打的人,都已经很清楚了。”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高个女人背过身去,给其他人使眼色。 虽然是她家大宝带的头,但大家都有份,要真追究起来谁也跑不了。 于是,栓子爹一改之前的凶悍,堆起笑说,“哎呀,能有啥说的。”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常有的事,男孩子本来又调皮得很。依我看,反正没打出什么毛病,咱们做大人的就别掺和了,啊?” 顾喜喜重重冷笑一声,“我开门之前可听见了,你们说一定要赔医药费。” “还说没钱赔偿,可以卖了张家的树。” “怎么轮到自己口风就变了?” 她垂眸瞥向石头,语气云淡风轻,“本朝律法,无故打伤、打残他人,应承担责任为伤者求医问药,轻则需照护至伤者恢复。” “重则,打人者杖责二十到五十,入狱监禁三到五年,具体视伤者情况而定。” 大宝娘、栓子爹还有其他三人面色灰白。 这下子轮到他们恐惧了。 大宝娘嘴皮子发抖,还是强撑着说,“你一个女人家,如何知道公门里的规矩?莫不是编出来唬我们的吧。” 顾喜喜一笑,“忘了说完,若未满十岁的孩童犯事,杖责由父母替代。” 她望着大宝娘的眼睛,笑意加深,“你这辈子还没尝过板子滋味吧?” 普通百姓都本能的怕去见官。 大宝娘哪经历过如此的威胁,她当即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跪坐到地上。 栓子爹也白着脸不敢说话了。 顾喜喜看着这些连小孩子都要欺凌的人,总算是出了口气。 “今日我就在这候着。” “若石头收不到看病吃药补身体的钱,下午我就去县衙,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被人打了,当真无人主持公道么?” 她留下这段话,牵着石头回去并关紧了大门。 走到苗圃当中,石头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喜喜姐,咱们还是别要她们的钱吧,我上了你的药,已经不痛了。” 顾喜喜说,“凭什么不要?” 她蹲下,望着石头的眼睛,“不属于我们的钱,我们当然不要。” “可他们伤害了你,本该付出代价。” “况且那几个大人来时还想继续欺负你。” “若非他们理亏已无从辩驳,今日怎会放过咱们?”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勇敢,做个像喜喜姐这样的人。 中午吃饭时间,五家人陆续送来医药费。 数目不高,总共加起来也就一百四十几文。 按石头自己的意思,顾喜喜并没有计较钱多钱少,只是让石头亲手收下、当面点清楚。 索要这笔医药费重要吗,当然重要。 石头失去父母,钱对他而言很重要。 而那些恶邻居,他们会变的善良吗?未必。 但金钱的代价能让他们长记性,至少以后管束自家孩子,离石头远一点。 县城外官道上,小黑驴拉着车小跑前进。 慕南钊向后回眸,“你放心,经过这一次,他不会再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了。” 顾喜喜莞尔,“但愿如此。” 方才慕南钊赶车到苗圃来,顾喜喜一看到他的脸,就知道他在孟家进展顺利。 不过两人默契的一个没有提及,另一个也没有问。 途经石头村,距离天黑还早,村外面居然点起了一个大火堆。 有几个人站在稍远处,将什么东西丢进火堆焚烧。 顾喜喜好奇,就问站在路边的一位老者,“老人家,你们这是烧什么呢?” 老者面带愁色,瞥了眼顾喜喜和慕南钊,有气无力道,“老鼠。” 第55章 村长又请人支个招 这时那几个人又搬起东西往火里扔,顾喜喜这才看清那是个大麻袋。 麻袋里面明显有活物在拼命挣扎,遇火还发出吱吱吱的惨叫。 顾喜喜看的头皮发麻,“这里面装的都是老鼠?” 老者手持一根长棍拨弄火堆,也不看顾喜喜,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是啊,西边几个村子已经起鼠患了,我们村这几日老鼠明显变多了,要不赶紧处置,下场跟别的村一样。” “哎,这该死的畜生跑得快,只能装进麻袋里再烧,哎,这得糟蹋多少个麻袋啊……” 老者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就变成喃喃自语了。 慕南钊与顾喜喜对视一眼,继续赶车前行。 顾喜喜沉重道,“鼠患若是没能得到遏制,很快就会传到花池渡村。” “这件事得早做准备才行。” 鼠患虽然没有蝗虫传播的快,但破坏力却比蝗虫全面多了。 饿极了的鼠群不但会将田地翻的乱七八糟,将庄稼连根啃断,还会闯进民居,祸害家具、粮仓、甚至牲畜。 古代,尤其是广大乡下地方医疗卫生条件差,鼠患蔓延大概率会导致鼠疫爆发。 慕南钊脸色也不大好看。 曾经身在朝堂,他清楚这其中更可怕的后果。 鼠患一旦造成大范围疫情,越来越多的百姓因此死亡,就成了地方衙门的责任。 若是无法遏制传播,县衙为了给上峰交代,很可能采取最极端的方式。 譬如……放火烧村。 烧的可不只是村子和老鼠,还包括村里所有人和一切活物。 慕南钊说,“这件事回去先告诉姜老,早做准备。” “除了灭鼠药,还要多配一些控制鼠疫的药。” 顾喜喜点头,“老钱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听见风声了。” 花池渡村,老钱已经在顾喜喜家里了。 老郎中给他诊脉,笑呵呵说,“最近你自己也有所感觉吧。” 老钱本来最在乎自己这病,今日他却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朝门口张望。 “是啊,好多了。” “起夜次数少了,干活腰不酸困了,就连我老婆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差点把非礼勿言的话说出来,赶紧换了话题。 “大侄女不知啥时候才回来?” 屋檐下择菜的张婶说,“都这个时辰,应该快了。” 老钱等到老郎中把新抓的药给他,还是坐着不走。 张婶有些奇怪,却又不好问,只得有一搭没一搭陪着闲聊。 终于听到门外有车轮滚动声、驴蹄子踏地声,老钱立刻从小板凳上弹起来。 “大侄女回来了,我去帮忙卸车!” 张婶看老钱一溜烟跑出去,疑惑地问老郎中,“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老郎中笑着摇头,“的确跟平常不一样。” 门外,老钱慌里慌张地把顾喜喜、慕南钊叫到一边。 他左顾右盼,确定没第四个人听见,才低声道,“石头村那边可能开始闹鼠患了!” “我专门出去打听了,西边有几个村子已经完了,现在又轮到石头村。” “下一个估计就是咱们了!” 顾喜喜与慕南钊对视一眼。 顾喜喜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回来时看见石头村的人烧老鼠,就停下问了几句。” 老钱面色愁苦道,“具体到底咋办,我心里还没底。” “所以这事儿除了你俩,我暂时谁都没敢说。” “自然是早做准备,从源头解决问题。”顾喜喜说,“灭鼠。” 老钱面露难色,“大侄女,这话说着简单,都知道杀这害人的畜生,可问题是杀不过来呀。” “我听说西边那些村子,到最后全村人别的啥也不干,成日去抓老鼠,但还是一勺盐扔河里,没用。” 他重重叹了口气,“虽然现在没听说死人,可照这样下去,人染上鼠疫只怕也不远了。” 顾喜喜正色道,“我说的灭鼠,不是单靠人力一只只的去抓、去打。” “这样效率的确太低了。” 老钱激动道,“大侄女这么说,一定是想到办法了?” 顾喜喜说,“先知会村中各家各户,密封粮仓地窖,提前做好准备。” “然后在院落、路上、田间地头,喷药水毒杀,制作蜜饵诱杀两相合一。” 老钱沉吟道,“剧毒药材都是官府限制购买,量少且价钱昂贵,此计虽好,奈何根本无法实现啊。” 慕南钊看向顾喜喜,“你就直说了,需要什么东西。” 顾喜喜无奈一笑,“我马上就要说到关键了,你催什么。” 老钱不知慕南钊和顾喜喜打什么哑谜,迷惑地看着他们。 顾喜喜向老钱说,“我要三样东西,大量的夹竹桃,树枝连带树叶都要。尽量多的蜂蜜,榨豆油剩下的油渣。” “好!”老钱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夹竹桃树山里面多得是,要多少砍多少。蜂蜜……我知道有几家人手头有不少存货。” “剩下油渣,我倒是认识两家油坊,明天我就去想办法。” 顾喜喜想到夹竹桃有稳固土壤、保持水分的作用,最后补充道: “夹竹桃只砍树枝,不可破坏树干,不可连根拔起。” “还请钱叔千万叮嘱大家。” 老钱愣了一下。 他看顾喜喜神情严肃,纵使不懂其中缘由,还是郑重答应下来。 “行,我一定给他们每个人说清楚,必须让他们记住。” 顾喜喜颔首,“拜托。” 夹竹桃适应力极强,天气转冷时砍掉枝叶,反而有助于来年春季疯长。 次日一早,顾喜喜起床就去了后山西面那片试验地。 几株茶树移栽之后,用才买来的油布覆盖,边角压上石头,防止被吹走。 她正忙的不亦乐乎,陈大富急匆匆跑来。 “东家!可算找到你了!” 他刚去家里扑了个空,张婶说东家到这儿来了,他赶紧又往这边跑。 顾喜喜看他神色焦急,问,“出什么事了?” 陈大富喘口气说,“今早出工,我发现地里多出好些个老鼠洞!” 顾喜喜一惊,传播这么快吗? 转念想又不大可能,田地里有田鼠,也是常有的事。 “你细说说具体什么情形。” 第56章 害人不成,反害己 陈大富点头,“确定!我去看了一圈,八亩地都发现老鼠洞老鼠屎。” “可怪就怪在,别人家都没事,只有咱。” 顾喜喜思忖道,“前两日你有没有在地里过老鼠?” 陈大富说,“就是没见过,才说是怪事。” “我半辈子种地,最恨的就是老鼠,每次看见必然打死,哪能等到地里一下子冒出这么多。” 顾喜喜沉吟道,“我知道陈叔细心。” “我是觉得,这些老鼠不像是自己跑来的,倒像有人恶意投放。” “啥?!”陈大富惊呆了。 他大声说,“谁这么缺德,往别人家地里放老鼠?他就不怕水冲了祖坟,生儿子没屁眼儿吗?!” 顾喜喜示意他小声点,“还不知道是谁干的,暂时就你跟我知道,别嚷嚷出去。” 陈大富乖乖收声,“东家现在要去看看么?” 顾喜喜颔首,“走吧。” 走了一圈发现,老鼠洞都在田地靠着路边的位置。 若是鼠患来袭,应该是随处搞破坏,没有规律可循。 如此更确定了顾喜喜的猜测。 陈大富看见被咬坏的粟米,心疼的咬牙切齿,“我刚才让他们往老鼠洞里灌水,看能不能撵出来抓住。” “就是可惜这些粟米了,我要是知道谁干的,我非得把他给……” 顾喜喜安慰道,“还好你发现的及时,这点损失可忽略不计。” 陈大富点头,又恨恨道,“今日之内必须把它们都解决了。” 雇工们暂且放下农活,专门对付老鼠。 还有人分出自己的口粮当诱饵,誓要在天黑之前彻底结束战斗。 顾喜喜到家跟慕南钊说了此事。 慕南钊当即出去了一趟,直至午饭时间后才回来。 他喝了一口水,说,“如你所料,顾铁柱昨日上午去了石头村。” “他走后,有人发现装老鼠的袋子少了一个,但也没在意。” 顾喜喜冷笑,“毕竟这种脏东西,除了他,谁会往自己村里拿?” “他只顾着报复我,就没想过这么做损人不利己吗!” 慕南钊淡漠道,“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多?除非……” 他眼波流转,与顾喜喜投来的视线对上。 此刻无需言语,便知他们俩想到一块去了。 日落时分,陈大富带来好消息,“老鼠一共二十五只都抓住了,洞也都填平了。” “我们就怕有漏网的,来回搜寻了好几遍,确定一只不剩。” 幸好顾铁柱当时做贼心虚,只拿走了这么多老鼠。 八名青壮劳力联合围剿了整日,总算灭除了祸患。 陈大富放下一个袋子,“东家,这是你要的。” 他咧开嘴巴,笑的有些得意,“我专门挑最肥、劲儿最大的十只。” 顾喜喜也笑了,“劳你动手了,今晚就拿它们试药。” 一夜过去。 花池渡村清晨的宁静被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划破。 张婶去地里摘菜,顺便带回一个略显惊悚且大快人心的消息。 “顾老三家闹老鼠了!就在天快亮的时候!” 先是顾铁柱在熟睡中,一只肥胖的老鼠从房梁坠落,砸在他的裤裆上。 然后鸡窝里的母鸡惊叫着扑扇翅膀,被老鼠咬的乱飞乱撞。 顾老三两口子被儿子的狂吼和鸡叫声惊醒,出来查看时,又被眼前情形惊的三魂少了两魂。 顾铁柱被老鼠撕咬裤裆,刚跑出屋门就摔倒晕过去了。 鸡窝里,四只母鸡,三只被咬惨了,一只自己吓的撞死了。 更可怕的是,那些做乱的老鼠忽然一个个眼珠突出,口鼻喷血。 刘氏惨叫一声软倒在地,却没有如愿失去意识。 只能眼睁睁看着老鼠们倒在地上抽搐,死状狰狞。 据说还是顾老三先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去粮仓。 一看麦子被老鼠连吃带糟蹋了三分之一,他当场晕过去。之后还是被几个邻居抬出来的。 张婶说的时候没留意,全家除了她,另外三人的表情都不怎么意外。 顾喜喜问,“顾铁柱怎么样了?” 张婶挥手,“没咋样,疯了。” 顾喜喜错愕,都疯了,还没咋样? 张婶抑制不住的笑,说,“说起这事,真是大快人心。” “老钱赶到他家时,顾铁柱醒了,指着老钱说是老鼠。” “还又哭又笑喊着,我不再不敢放老鼠了,饶了我吧。” “老钱看顾铁柱疯的厉害,绷着脸把顾老三两口子叫到一边,说他家遭此祸患实为自作自受。” “有人听见,好像是顾铁柱自己从邻村偷了一袋老鼠,老钱今早去找石头村的村长,本来聊别的事,竟赶巧聊出来了这事。” 张婶摇着头唏嘘感慨,“这顾铁柱咋跟自己家过不去呢?” “他肯定早就疯了,唉,难怪顾老三知道真相又气晕过去,有这么个儿子,谁受得了……” 慕南钊忽然淡淡道,“老鼠都在他家,没跑到外面去?” 张婶想了想,“嗯,没听谁说在路上看见死老鼠。” 慕南钊微微颔首,神情松弛。 看来他昨晚选的位置都很合适。 老郎中问,“老鼠大闹之后都死了?” “是啊。”张婶疑惑道,“你们咋突然这么关心他家的事?” 顾喜喜、老郎中齐刷刷摆手。 “没有没有,就是好奇。” 慕南钊低头翻书,一派正直。 昨晚为了以牙还牙,顾喜喜在问过老郎中后,得到了一种能让老鼠先发狂,一炷香后当场暴毙的毒药。 毕竟好不容易抓住的,她可不想让老鼠乱跑,祸害无辜的人。 事实证明,此药的确管用。 顾喜喜还想问老郎中讨一些,“师父……” 刚开口就被拒绝,“不行,你知道这东西用了我多少金贵药材?” “况且它本是一味药引,救人用的。” “昨晚破例让你拿去毒老鼠,只是做师父的不能看着别人欺负你!” 顾喜喜只得打消了念头,“师父待我最好了,我一定跟您好好学制药。” 顾铁柱变得疯傻,再也没法动坏心眼。 顾老三也病倒了。 加上儿子做下这等丢人事,他没脸见人,连邻居的探望都拒绝了。 只有刘氏满村乱转,逢人就说老鼠是顾喜喜和陈方招来的。 第57章 她怎么有负罪感了 刘氏还一本正经地说陈方是顾喜喜供的狐狸精,那些老鼠也是精怪,一个个会吃人的。 虽说老钱看在顾老三家已受到惩罚,且没有坑害到别人家的份上,决定不追究顾铁柱带老鼠回村的罪过,也没将始末公之于众。 可“顾铁柱抓老鼠害了自己家”的小故事已然在村民之间悄悄流传。 村民们听刘氏满口胡言,知道她护犊子,想为儿子开脱就把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对她和她那一家子更加反感。 当天下午开始,一车车夹竹桃运进村里。 老钱在外跑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带回满满三大车豆油渣。 加上一些村民主动拿出来、以及进山新采集来的蜂蜜。 东西凑齐了,老郎中、老钱带着男人们轮岗,全村大大小小的石磨子、石碾子全都搬出来用。 夹竹桃枝叶被磨碎,加水出浆。 一桶桶经过提纯、浓缩的夹竹桃液被村民搬走,统一存放至土地庙。 老钱亲自登记数量后,由专人轮班看管。 村长的娘子钱大婶则是负责将村里的女人们组织起来,跟顾喜喜学如何配置专杀老鼠的蜜饵。 做蜜饵时,顾青叶竟然也来了。 她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有人觉得她铁定躲在家里哭,也有人暗戳戳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觉得她有那样的哥哥,肯定不敢出门见人。 可顾青叶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爱笑。 她眼里有活,不偷奸耍滑,又嘴甜地一口一个嫂嫂、婶娘的叫着。 渐渐地,就连存心看她笑话的人都有些心软了。 “哎,上次喜喜和陈方掉陷阱那事儿,我看她真是代人受过了。” “可不是么,顾铁柱疯的连自己家都祸害,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她长得漂亮,可惜托生到这样一个家里,想嫁个好人家,我看也难咯。” 这类议论自然而然传到了顾喜喜那边。 秦大嫂胳膊碰了碰喜喜,凑近了小声说,“那丫头最近总跟人说,她是她,她哥是她哥,听着倒像是跟家里划清界限似的。” 顾喜喜低头继续搓油渣丸子,笑道,“嫂子怎么看?” 秦大嫂撇嘴道,“我一直觉得她没那么简单。” “反正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她心里弯弯绕绕太多,我不喜欢。” 顾喜喜心想,顾青叶和家里划清界限,这段剧情倒是跟原书对应上了。 原书设定是,父母贪财粗俗、重男轻女。哥哥凶恶、对亲妹欺凌压榨。 顾青叶是他们家唯一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 就在不久前,书中顾青叶与慕南钊山中共度一夜之后,为了拒绝家人勒索慕南钊,顾青叶不惜与家里人当面决裂。 慕南钊事后得知,在他对她救命之恩的感激之上,又多了由衷的心疼。 所以…… 慕南钊他究竟怎么想? 中午大家各自回家休息。 吃饭时,顾喜喜看着慕南钊,假装闲聊的提及,“别人都说,我堂妹生在那个家里很可怜,她跟她家里人不一样,你怎么看?” “哦。”慕南钊继续扒饭。 顾喜喜仍不死心,甚至试图效法后世的保健品推销员,无中生有。 这时张婶和老郎中先吃完了,起身去忙各自的事。 慕南钊忽然瞥向顾喜喜,“欺骗、说谎,差点置你我于死地,放在过去她今日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喜喜艰难地张了张嘴,“可是,大家都相信她是被顾铁柱胁迫的。” “你总说别人,你呢?”慕南钊反问,“你相信么?” 他的注视含着嘲讽,顾喜喜感觉自己就快要无所遁形了,捧着空碗站起来。 “我吃饱了!” “为什么?”慕南钊对着顾喜喜的背影,眸子深暗如墨。 “你分明与她并不亲近,却总在我面前说她的好话。” “顾喜喜,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么?” 顾喜喜没能躲过这一问,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礼貌的笑容还没挂好。 就听见慕南钊说,“你若是为了与我撇清干系,让我知道距离分寸,那大可不必。” 他放下碗筷,经过她身边时,没有扭头看她。 “我如今仍是罪奴籍,身无长物,且拖着一副病躯,随时会死。” “我有自知之明,用不着姑娘处处嫌弃、时时提醒!” “哎!我……”顾喜喜眼睁睁看着慕南钊傲然离去。 她丧气地一屁股坐下,喃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还有他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的受伤? 就好像她是欺负他的坏人一样! 院子里响起连串的劈柴声。 张婶大声说,“小陈,你刚吃饱先歇会儿,劈这么多柴够用了。” 顾喜喜掀开门帘,才短短的时间,慕南钊居然已经劈了一堆柴。 他放下斧子,一言不发又去井边打水。 张婶满面笑容,“这孩子!自从病好了每天都这么勤快!” 顾喜喜看着慕南钊闷头干活,不知为什么,心里更难受了。 明明她只是想撮合慕南钊和顾青叶。 事实怎么变成了“顾喜喜欺辱慕南钊”、“慕南钊受尽委屈仍自尊自强”、“重伤未愈不得不拼命干活”。 遥想他从小到大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别说是否做过这些粗活,恐怕就连见都没见过。 顾喜喜负疚感作祟,走到慕南钊跟前,说,“你伤还没好全,别干了。” 慕南钊拎起满满一桶水,平静抬眸,甚至还朝她笑了笑,“没事,我在这个家白吃白住,总得做点什么。” 顾喜喜呆呆望着慕南钊提水走进灶房。 这次他好像没有赌气不理她,可她为什么在他身上看到了……破碎感? 鼠患比想象中来的更早。 才三天不到,村里就有人发现了三五只成群出现的老鼠。 村民们用夹竹桃水泼洒老鼠、浇灌老鼠洞。 香喷喷的油渣丸子中间包了足量的夹竹桃浆液,最外层滚过香甜的蜂蜜。 这样的蜜饵被安放在村中各处,尤其是村子对外的唯一出入口放置最多。 白天村里大人们忙着灭鼠。 为防止孩子们无人看管,跑出去误食了给老鼠吃的蜜饵。 慕南钊被安排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活。 第58章 乱,开学第一天 土地庙的村塾提前开起来。 之前新打的桌椅板凳还没来得及上清漆,只能先搬出来凑合着用。 慕南钊走进学堂时,总共十好几个小豆丁。 有的绕着圈嬉笑追打,有的跳上桌子尖叫蹦跳,还有别出心裁,把条凳一个个摞在桌子上叠罗汉的。 最前面课桌上坐着一个撇开双腿,还穿着开裆裤的奶娃娃。 慕南钊看他时,奶娃娃忽然瘪了瘪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眼看慕南钊的脸色一点点的僵硬,老钱一把拉住他,生怕人给跑了。 然后满面歉然,点头哈腰道,“孩子们第一次上学,家里大人也是第一次,的确没规矩,陈先生见谅。” “我这就叫他们安静!” 老钱拿起讲桌上的戒尺,狠敲了两下,学堂内果然瞬间静了下来。 他板着脸大声说,“闹!闹什么闹!你们爹娘在家怎么说的?有没有告诉你们学堂不是玩耍的地方?” “有没有跟你们说,进了学堂要乖乖坐好!任何人不许乱跑,不许笑闹?!” 村长还是有些威严的,孩子们大都怕他,当即慌慌张张地找位置。 这下又乱了套,有的孩子翻桌子撞在一起,有的孩子抢凳子争执起来。 老钱简直不敢多看慕南钊的表情。 他慌忙把第一排的奶娃娃抱到凳子上,边指挥道,“两个人一张凳子,年纪小个子矮的坐前边,自觉点啊,都有位置,别争别抢!” 总算把所有孩子归置到座位上。 老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向慕南钊赔笑,“第一天,没经验。让陈先生见笑了。” “我已经跟他们说这座位以后各归各,明天就不会这么乱了。” 慕南钊略一点头,“劳烦。” 老钱看他把书本摊开,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外面几个男人的大笑声。 “看不出来,你那婆娘在家还真厉害。” “你们俩炕上做那档子事,是不是也得争上下打起来啊。” 老钱的脸黑如锅底,他气冲冲地奔出去怒吼,“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一帮丢人现眼的玩意,你们自家娃娃还在学堂里坐着,猪油蒙了心说你娘的荤话!学堂重地再敢喧哗,信不信老子弄死你们!!” …… 这下,整个土地庙都安静了。 课堂里十八个孩子什么年岁都有,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不到两岁。 一眼望去,高高低低,参差不齐。 不过全都是未开蒙,大字不识一个的水平。 他们此刻安静鹌鹑,眨巴着眼好奇盯着慕南钊。 慕南钊心情复杂地翻动《开蒙要训》,开始了自己人生第一堂授课。 “上课,我读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 带领读书,然后讲解,接着记诵以上内容。 稍事休息后,继续教识字、写字。 然而以上都是慕南钊自己备课的规划。 实际情形却是这样的: 第一页书还没念完,后排几个大孩子不知在窗台上发现了什么东西,都往那边看了。 紧接着,中间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脸色涨红,屁股底下长刺似的扭来扭去。 慕南钊只得停下来问,“怎么了,站起来说。” 男孩站起来,结巴道,“想、想尿尿。” 孩子们顿时哄堂大笑。 再看最前排那个穿开裆裤的已经睡着了,口水滴在桌上,挂出透明的丝线。 慕南钊冷着脸摆手,“去吧。” 土地庙内外都有人守着,倒不怕哪个皮猴子尿遁跑出去。 慕南钊放下书本走向后排,捏起落在窗台上的金龟子,推窗丢出去。 然后看向那几个大孩子,“还有别的事么?” 几人急忙身子坐正,摇头如拨浪鼓。 只因慕南钊过去少跟村里人打交道,这些孩子不熟识他的脾性,暂时还不敢太造次。 可过几日呢?再往后呢?慕南钊想想就头疼。 下午散学时间,顾喜喜家做蜜饵的摊子还没停工,只有必须接孩子的妇人先走,其他人还在继续。 因为投放蜜饵毒鼠收获颇丰,如果不赶进度多做点儿,只怕就供不上了。 慕南钊进门时,顾喜喜看他面色疲惫,猜测可能是不顺利。 她借故进屋倒水,跟过去问,“开学第一日,感觉怎样?” 慕南钊一气饮了半碗清水,“不怎么样。” 顾喜喜多少知道村里那些孩子的现状,“他们年龄差距大,平时又都缺少管束,在村里疯跑野惯了的。” “乍然将他们关起来,让他们乖乖坐在凳子上,他们必然难以配合。” 慕南钊侧目,“你倒像是亲眼所见似的。” 因为之前那事,顾喜喜最近见慕南钊,总是心中有愧似的。 于是她主动献计“我倒是有个法子……” 慕南钊几乎是同时开口,“不过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们。” 两人说完都是一愣,看向彼此。 顾喜喜笑了,“莫非你我想到一处去了?” 慕南钊道,“你先说。” 顾喜喜说,“村里人形容养一群孩子等同放羊。” “既如此,何不从中寻出一只领头羊?”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眼底漾起淡淡笑意。 顾喜喜恍然,“你心中已有人选了?” “秦瑞麟。” “狗娃?!” 慕南钊、顾喜喜再次异口同声。 今日上课以狗娃表现最好,他不但坐得住,还学的很认真。 到散学之前,他已经会书写当日教的三个生字,并且理解慕南钊所授大部分内容。 顾喜喜笑道,“除了狗娃自己争气,秦大嫂私下肯定也没少费功夫。” “明日我就跟秦大嫂说,请她做蜜饵时,跟其他当娘的多聊聊。” 慕南钊赞许,“与其孟母三迁,不如周围多几位孟母。” 这是几天以来,他们两人之间难得共同愉快的氛围。 “陈大哥,喜喜姐。”顾青叶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两人的笑容。 顾喜喜扭头看去,“怎么了?” 顾青叶先了眼慕南钊,才说,“分给我的那些料,我已经用完了,想再拿一些,趁天黑之前多做点。” 事关全村利益,顾喜喜也不跟她客气,“行,那我多取些料。” 她说着快步出去了,慕南钊也要跟上,却被顾青叶挡住。 第59章 不要你做我的姐夫 顾青叶仰头望着慕南钊,还未开口,先红了眼圈儿。 “陈大哥,你是不是怨我了?以后都不愿意理我了?” 慕南钊后退拉开距离,面无表情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陈某不知。” 顾青叶眨了眨眼,黑长浓密的羽睫下顿时有晶莹泪珠滑落。 她抬起眼帘,一双含泪的美眸望着慕南钊,哀哀戚戚。 “陈大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天我没带人回去救你,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最近我一直在想,要是那天晚上我能勇敢一点,早一点不听我家里面的话,或者我当时也跳下去,我陪着你,我们是不是……” 慕南钊听不下去,不得不打断她,“第一,我是我,你是你,别扯在一起。” “第二,你这些忏悔的话不是应该跟顾喜喜说么,她可是你的堂姐。” 顾青叶怔住,一瞬间,她的眼神似有些慌乱。 但很快,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张开双臂扑过去抱住慕南钊。 “陈大哥,我不想你做我的姐夫!其实从我在村口第一次见你时,我心里就一直一直对你……” “放开。”慕南钊眼中杀机闪现,抬起右手,只需一下就能轻易将顾青叶的肩膀拧掉。 可是…… 在顾喜喜家做出伤人之事,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顾喜喜会不会觉得麻烦? 就是这一个犹豫的功夫,堂屋门帘掀开。 秦大嫂被眼前这幕吃惊的倒吸凉气。 她很快反应过来,慌忙放下门帘,免得外面其他人看见。 “你们俩干什么呢!” 秦大嫂有意压低了声音,却不减愤怒。 她回家一趟,把孩子交给丈夫,又做了顿饭,紧赶着回来还想继续干活。 哪曾想竟无意间撞破此奸情! “放手。”慕南钊又说了一遍。 这次他的眼神有些可怕,顾青叶看的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松手后退。 秦大嫂与顾喜喜要好,她指着两人,气的手指发抖。 “你们俩,一个是喜喜的未婚夫婿,一个是喜喜的堂妹,竟然在喜喜家里做出这种事!真是、真是猖狂!不要脸!!” 顾青叶竟也不解释,双手捂着脸哭唧唧地跑了。 慕南钊明知解释不清,干脆不说话,安然落座,听着秦大嫂连珠炮似地“为顾喜喜打抱不平”。 直到顾喜喜本人出现,“诶?嫂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回家陪孩子么。” 秦大嫂已经骂的口干舌燥,正好停下来歇口气。 “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这对狗男女要瞒着你多久!” 狗男女?顾喜喜迷惑。 慕南钊这才幽幽开口,“方才你刚出去,你那堂妹突然抱住我,刚好被秦大嫂看见。” 顾喜喜顿觉天雷滚滚,这莫名其妙的捉奸现场。 她该怎么跟外人解释,她跟慕南钊不是那种关系,且早有约定在先。 今日不管他慕南钊抱过几个女人,也不是给她顾喜喜戴绿帽子。 秦大嫂打量顾喜喜的脸,“你不生气?” 顾喜喜摇头,“不生气。” 她觉得自己太过大度,实在惹人生疑,于是挤出个笑,“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有误会,你说是吧,陈方?” 慕南钊好像没看见顾喜喜拼命朝他打眼色,淡然道,“并没有。” “你的堂妹说不想我做姐夫,可能她是想治死了你,自己取而代之。” 他顿了顿,抬眸道,“话说在先,我从未对顾喜喜不满。” “那女人为何突然这么做,我也不知。” 顾喜喜:“……” 越说越离谱了。 秦大嫂却从中嗅到了真相和阴谋,“既然喜喜都相信陈先生,我也觉得陈先生不是这种人。” “况且男人就算偷吃,也不敢大白天老婆眼皮子底下,在自己家偷吃吧。” 秦大嫂恍然大悟地看向慕南钊、顾喜喜,“我知道了!” 据秦大嫂的小道消息,刘氏病情刚好转就去找媒婆。 儿子成亲之事已经不中用了,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女儿。 可如今花池渡村顾老三家已然被附近的媒婆们拉进黑名单。 有两个媒婆本来也是摇头拒绝,听刘氏说是给女儿顾青叶说亲,这才同意她进门。 顾喜喜说,“总算有人答应说亲,这不是好事么?” 秦大嫂撇嘴,“好什么好。” “那些媒婆给顾青叶配的男人,不是中年鳏夫,就是瘸子残废。” “其中倒是有个家境殷实的,也未曾娶妻,却是个麻风病人。” “不仅出的起彩礼,还愿意让他家妹子换亲,嫁给顾铁柱!” 顾喜喜听见这种封建陋习,忍不住皱眉。 “我那三叔三婶该不会答应了吧?” 秦大嫂看窗外无人,才小声说,“顾青叶打小就漂亮,多少后生跟着她后面巴结?” “刘氏和顾老三一直卯着劲儿,要用女儿换一笔大的。” “可如今他家身价降了呀,想找个有钱的好后生基本不可能了。” “把顾青叶嫁到那边,收一大笔彩礼,顾铁柱的婚事也解决了,以那两口子的为人,舍下女儿有何稀奇?” 顾喜喜心头一片冰凉,喃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她铤而走险。” 秦大嫂叹气,“可她再苦,也不该抢自己堂姐的人啊。” “唉,你说说这事儿闹得,还好没其他人看见。” “不过你们俩毕竟没正式成婚,我就怕她赖上你们,逼着陈方负责。” 书中的顾青叶救慕南钊那一夜后,因为顾喜喜到处嚷嚷害她坏了名声,被父母嫁给麻风病人。 慕南钊从外面回来时,顾青叶已经嫁去了别的村。 他因此恨毒了顾喜喜。 顾青叶成婚后受了很多苦,熬到丈夫死去。 彼时慕南钊已重回朝堂,他不理睬顾喜喜的反对,将顾青叶接到京城。 此刻,顾喜喜回想这段剧情,更加确定慕南钊最后非要让发妻不得好死,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顾青叶嫁给麻风病人这件事。 秦大嫂说要出去搓蜜饵,让顾喜喜和慕南钊好生商量怎么办。 顾喜喜看向慕南钊,“她应该是走投无路了,也怪可怜的。” 同为女子,纵使她不喜欢顾青叶,也无法赞同这种换亲陋习的发生。 第60章 师徒合力,毒性升级 慕南钊抬眸,“你是不是太心善了。” “之前本来可以毁掉他家全部存粮,你却给他们留了足以越冬的份。” 顾喜喜说,“顾铁柱已经彻底疯了,没法再出来作乱。”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没必要将他们全家赶尽杀绝。” “再说,”她狡黠而笑,“村里面要是有人要饿死,老钱这个村长也不好做。” “万一他认真起来,查来查去,查到我头上,以后还怎么见面。” 慕南钊颔首,认同了这个理由,又问:“这次顾青叶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你不继续针对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顾喜喜长叹一声,“你不是女子,恐怕难以理解女子在这世上的苦。” “你可知这门亲事一旦成了,同时毁掉的是两个女子的终身?” “我是不喜欢顾青叶,她做错事也许活该受惩罚,可那个男人的妹妹要嫁给顾铁柱,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慕南钊说,“顾青叶的父母都允了婚事,你又能做什么?” 顾喜喜笑道,“尽人事,听天命。” 慕南钊望着她的笑容,不由晃了神。 片刻,他转开目光,说,“反正日后无论顾青叶如何撒泼,我绝不会娶她便是了。” 顾喜喜心头一阵发苦。 她怎么越撮合难度越高呢? 不过她现在身心俱疲,暂时也没空考虑什么男女主的姻缘。 今日村里抓到的死老鼠更多了,两个大火堆成日烧着。 这意味着鼠患正式侵袭花池渡村,并且没有任何减缓的趋势。 所谓盛极必衰,如果眼前还不到鼠患的最高峰,照现在的防护水准,之后还能不能拦得住?又能拦住多久? 但愿之前设想的新毒鼠药能快点成功…… 外面还有七八个人在做蜜饵。 顾喜喜清点后,确定今晚到明天中午的用量都有了。 “大家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明日咱们再继续。” 女人们放下手里的活,纷纷向主人家告辞。 只有秦大嫂留到最后。 顾喜喜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转述了慕南钊最后那句话。 秦大嫂喜的拍手,“我就知道没看错陈先生。” “要不都说为人师表,人品是第一位的,陈先生就是最好的先生!” “我家狗娃跟着他,我放心!” 慕南钊经过时听见,心想,这女人方才指着他骂,可不是这么说的。 既提及狗娃,顾喜喜便附在秦大嫂耳边说了几句。 秦大嫂听的时候就连连点头。 待顾喜喜说罢,秦大嫂笑着满口应承,“你放心,回去我就跟那臭小子说道说道,他也许学的不是最好,这点小机灵还是有的。” 顾喜喜送秦大嫂出门。 一直坐在角落碾药的老郎中忽地站起来,兴奋大喊,“喜喜!喜喜!你快过来,有结果了!我做出来了!” 顾喜喜三步并作两步回来,“这么快?” 老郎中老脸放光,自豪道,“那当然,咱们师徒合力,哪有做不成的?” 昨日顾喜喜在自家外墙根发现一株蓖麻。 她想到这东西结出的籽有毒,炒熟后却油香油香的,所以常常被人类误食,兴许是毒老鼠的好料。 于是拔回去交给老郎中。 结果今日老郎中将炒熟的蓖麻子磨碎,与夹竹桃浆液混合。 他反复试验后,发现这种混合物本身毒性欠佳,可要是滴几滴热陈醋炮制,竟意外达到一加一远大于二倍的毒性! 老郎中有了新发现,兴奋地转圈圈,嘴里说个不停,“救人的药得反复斟酌剂量,药下的轻了,不管用。药下的过重,反而可能害人性命。” “毒老鼠的药就不一样了,越毒越好,反正吃下去,也不指望它再醒过来。” 顾喜喜抿唇而笑,“是,师父,徒儿受教了。” “明早我跟钱叔说一声,先试试效果。” 老郎中又道,“你让我准备一张治鼠疫的方子,这倒容易。” “咱们师门本就有现成的古方,到时候只需根据病患症状,稍加调整即可。” 顾喜喜想了想,说,“我还想向您求一张方子。” 晚饭张婶做了粟米干饭,一大盘青蒜炒腊肉、一盘葱花烘蛋,一锅南瓜汤。 她边放下筷子,说,“最近太熬人了,你们都得吃好点。” “不能老鼠没灭完,人先累倒了。” 张婶转向老郎中,“尤其是你这把老骨头,一碰药碾子就能大半日不挪窝,还要命的话今晚就别再摆弄了,早点睡觉!” 尽管张婶口吻凶巴巴的,老郎中却咧着嘴笑个不停。 过去许多年他孤零零一人生活,如今自然很享受这种有人关怀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慕南钊走进土地庙,人还是昨天见到的那些人。 可他们都安静地搬运东西,打招呼也变得腼腆小声。 “陈先生。” “陈先生早。” 慕南钊点点头,“早。” 昨日上午老钱骂过之后,他们虽然收敛了许多,可也没变成这样。 难道散学后又发生了什么? 慕南钊走到学堂门外,居然无人打闹嬉戏,所有孩子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狗娃站起来,朗声道,“起身,向先生见礼!” 小豆丁们陆陆续续站起来,向慕南钊行弟子礼,“先生今日安好!” 虽然声音稀稀拉拉的毫不整齐,行礼的动作也不甚标准。 慕南钊看得出他们已经努力在学了,面上的严肃和缓了几分。 “都坐吧,开始上课。” 顾喜喜抽空去照管自己的茶树,回来时遇上急匆匆而来的老钱。 老钱身边还有个生面孔,留络腮胡,四方脸庞,看着年龄有四十来岁。 老钱介绍说,“这是石头村的村长,姓赵。” “你家那个远方大舅,原来是他们村的人?” 曾经顾喜喜请老郎中救治慕南钊,没想过还有后续。 所以对外谎称是自己的远房大舅。 眼下被拆穿,顾喜喜只能继续圆谎,“哦,因为是远亲,多年前就失去联络了,后来碰巧遇见才知道,他就是我娘提起的那个远房大舅。” 她观察赵村长的神色,问,“您找我大舅,有事儿?” 第61章 不许你去冒险 赵村长央求地看了眼老钱。 老钱会意,对顾喜喜说,“大侄女,赵村长这次来,主要有两件事,其一,是当面感谢你,主动给他们灭鼠的方子,还分文不取。” “是啊,”赵村长赔笑附和,“姑娘高义,多亏姑娘教我们做的夹竹桃水和灭鼠蜜饵,才用了两日,情形就比之前好多了。” 顾喜喜说,“赵村长不用谢我,石头村与花池渡相邻,唇亡齿寒。你们那边杀灭更多老鼠,对我们村也有好处。” “昨日我们又做出了新药,毒鼠效果更强,今日试过无误,也会即刻把做法分享给你们。” 赵村长惊喜万分,“更强的?那太好了!多谢多谢!!你是没看见我们村那老鼠……” 不知为何,他忽然打住话头,面色愁苦地瞅着老钱。 老钱也面露难色,他本是个爽快人,这次却支支吾吾,很难开口的样子。 顾喜喜无奈道,“钱叔,赵村长,第二件事是什么,你们直说吧。” 老钱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拽了赵村长一把,“你自己说吧!就实话实说!身为村长,想救自己的村子,没有这点魄力怎么行?” 赵村长先看看老钱,又看向顾喜喜。 片刻,他重重叹了口气,“我们村昨日有两个人发热咳嗽。” “西边不是好几个村子几乎被鼠群席卷一空么?我听说鼠群吃干抹净就离开了村子,可村里却有人陆续咳嗽发热起来。” “更有甚者,还咳出了鲜血。” “这不过是近两日的事,衙门还未派郎中下来,所以未有定论。可我听一些小道消息,说这症状,或许……” 赵村长顿了顿,极力压低声音,“或许就是疫病。” 顾喜喜面色微变,“你是说鼠疫?” 赵村长沉重地点头。 他忽然直挺挺跪下,顾喜喜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他飞快地磕了响头。 赵村长再抬头时,额头已泛起红肿。 “不敢欺瞒姑娘,我此行是来请郎中的。” “不管是不是鼠疫,若能尽快有个定论,及早防治,说不定石头村还有救啊!” 赵村长说的激动,不自觉间已泪流满面。 “还请姑娘帮忙说服你大舅,求他回石头村救大家一命!” 顾喜喜望着赵村长,没有立刻说什么。 老钱见状,卯足了劲儿硬是把赵村长拽起来,“好了好了,你这又跪又哭又闹的,要是我们村因此起了流言恐慌,看我不找你算账!” 顾喜喜这才说,“你们村从没人相信我大舅是个郎中。” “就算他这次冒险回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还是去别处另请高明吧。” 赵村长来花池渡村求医,为何先找顾喜喜? 因为他自知理亏,怕直接去找老郎中会遭到拒绝。 过去,石头村没人看得起老郎中。 有人叫他老瞎子,有人骂他老疯子。 就连赵村长也从未留意过这个不知何年何月从外地迁来的老人。 可前两天老钱给石头村送灭鼠的方子,赵村长得知方子的出处,更意外知晓所谓的老郎中就是他们村失踪的孤寡老头。 老钱还顺嘴说到老郎中给人看病,如何妙手回春、神乎其技。 赵村长差点惊掉下巴。 此刻,赵村长被顾喜喜拒绝,心凉了半截,却还不肯放弃。 “我知道,你大舅过去在我们村,非但没受过半点照拂,还受了许多冷言冷语,是我们石头村对不起他老人家!” “可这次实在是人命关天,求求姑娘,帮我们给老人家带句话吧。” “他若不答应,我马上就走,绝不强人所难!” 顾喜喜沉默片刻,终于松口,“好。” 小院西屋,已是夕阳近黄昏。 顾喜喜刚说完与赵村长见面的经过,老郎中就站起来说,“喜喜,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师父,”顾喜喜急了,“您再考虑考虑。” 慕南钊说,“那个赵村长恐怕还有所隐瞒。” “石头村的鼠患比这边早好几日,可他们前日才用上咱们的灭鼠方法。” “也许石头村现在的情形,严重程度会超出我们的想象。” 老郎中神色平静的如一口古井,“我只知道,有病人求医,我得去。” “况且我身为医者,明知可能有疫病而不去求证、遏止,难道要等着流血千里、尸横遍野吗?” 顾喜喜、慕南钊都沉默了。 顾喜喜拿出老郎中的药箱,背到自己肩上。 “师父,咱们走吧。” 话音未落,却听见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慕南钊:“你去干什么?” 老郎中:“你不许去!” 顾喜喜理所当然道,“师父出诊,向来都是徒弟跟着,好从旁学习。” 老郎中瞪着无神的双眼,斥道,“你又不学治病救人,瞎掺和什么?” “老瞎子就是回自己家,熟门熟路的,不用你跟!” 顾喜喜一手挽上老郎中的胳膊,边往外走,边说,“那我可以学配药啊。” “万一真有点什么,您一个人捣药配药煎药忙不过来的,肯定得有个帮手!” “哎呀!救人如救火,您就别磨磨蹭蹭了!” 出门时,顾喜喜回头朝慕南钊眨眼,挥了挥手。 慕南钊只能看着两人离开。 他很清楚,只要是顾喜喜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从来没人能阻拦。 而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拦住她。 天色擦黑,张婶看西屋没掌灯,就举着油灯过去。 “小陈啊,喜喜他们出去给人看病,说是不回来吃。” “我捞了两张饼,你……” 话没说完,慕南钊从黑暗的门内闪身出来。 “婶子,我有事出去一趟,若明早还没回来,你去找村长,让他想办法安顿学堂那些孩子们。” 张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疑惑地摇头往回走。 “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大晚上的往外跑。” 石头村,赵村长经过村口烧老鼠的火堆时,特意要了个火把。 他走在前面带路,让顾喜喜和老郎中跟在后面。 顾喜喜听见脚边老鼠跑过的声音,吱吱的惨叫声,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紧。 老郎中也听见了,“村里已经这么多老鼠了?” 第62章 两名病患 赵村长歉然道,“没办法,这两天用上你们教的办法,杀出来太多老鼠了。” “走夜路的时候都得小心着点,要不然一脚踩上去……” 刚说完,顾喜喜就在火把的光亮下看到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死老鼠。 尽管最近见的多了,她还是难免一阵心理不适,有些反胃。 赵村长殷勤道,“咱们先去我家,我家娘子准备了饭菜。” 顾喜喜反问,“赵村长这是笃定我们一定会来?” 赵村长不好意思地笑笑,如实道,“因为人心逐利乃是常理。可你们直接给出灭鼠的药方和做法,毫不藏私,更没在危急时刻拿捏一把。” “单是这点,足以让许多人望尘莫及,我就想着,你们定是胸怀宽广的好人,只要我诚心恳求,姑娘你,还有老先生都会答应的。” “原来是我们被算计了。”顾喜喜半开玩笑道。 赵村长又是讪笑,“往这边走,当心脚下。” 村长家堂屋,赵娘子端上饭菜,热腾腾的麦饭,碧绿的嫩菠菜,油润红亮的腊肠,有肉有菜有干饭,在这种时刻已经是极高档的饭食了。 可赵娘子最后还端上一个黑陶炖罐,打开盖子,赫然是一罐清炖鸡。 老郎中皱了皱鼻子,“村长和村长娘子太破费了。” 赵娘子话音柔柔的,“我只做点事,不算什么的。” “你们帮我们灭鼠,已是莫大的恩情了。” “今日又让你们冒险前来,若连饮食都怠慢,我跟夫君当真无地自容了。” 赵村长问,“老大老二还在外面?” 赵娘子点头,“到处都是死老鼠,总要人去收捡,夜里歇息之前,蜜饵也要到各处补充一圈。” 她满是忧愁的脸上挤出些许笑意,“夫君陪客人用饭吧,我还要去整理粮仓。” “刚才我去看咱家粮仓,总算没老鼠了。” 顾喜喜心想,村长的孩子也得在外面灭鼠,可见石头村的鼠患有多严重。 老郎中沉吟道,“赵村长可否即刻知会全村,大家捡老鼠时,避免直接接触。可借助工具,如钩子、签子、铁锨都行。” “另外,还要在家中找到布巾遮面,必须同时遮住口鼻。” 他顿了顿,肃色道,“就算不是鼠疫,也该早点预防。” 赵村长一愣,“行,那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他顾不得吃饭,急匆匆走了。 顾喜喜和老郎中则快速扒了几口饭菜,就让赵娘子带路去找发热的人。 赵娘子惶恐道,“可是鸡汤还没动过。” 老郎中笑道,“留着吧,回来再吃也是一样的。” 两户人家,第一家发热的是个八岁的男孩。 老郎中让赵娘子留在外面,可赵娘子已经当先迈进了院子。 “我自然是要陪着贵客的。” 这家开门的妇人,顾喜喜觉得有些眼熟。 待走到屋里亮光处细看,顾喜喜一下子回忆起来。 她第一次来石头村找老郎中时,曾向这妇人问路。 当时妇人对老郎中骂骂咧咧,说老郎中拦住她家孩子,非说孩子有病。 顾喜喜视线投向炕上,莫非就是他? 男孩平躺着,两腮通红,双目紧闭。 炕上还有两个小娃娃在玩耍,一男一女,倒是看不出异样。 妇人在旁抹着眼泪,“今天灌他吃了两次药,身上还是滚烫。” “估计是烧迷糊了,下午睡到现在一直没醒。” 老郎中歪身坐在炕沿上,为男孩把脉。 赵娘子按住妇人的肩膀,示意她先别说话。 片刻,老郎中神情凝重地松开手指,“这孩子的病是被耽搁了。” “啊?”妇人身子一软,摇摇欲坠。 赵大娘子扶住她,嘴唇也有些泛白,“难道真的是鼠……鼠……” 她最终无法说出那个字。 屋内安静如夜间的坟地,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剑悬在所有人头顶。 老郎中翻开男孩的眼皮,又掰开嘴巴看了看。 “不会错,这孩子老夫之前在村里见过的。” 他询问孩子的母亲,“这孩子是否舌苔白而厚重,食欲越来越差,总说肚子胀,偶尔说肚子疼,张口说话时很是难闻。” “以上这些症状至少有三个月了,并且随着时间加重?” 顾喜喜听到这,心下稍定,对赵娘子小声道,“师父说三个月,那就不是鼠疫。” 赵娘子点点头,捂着心口大大松了口气。 妇人慌张地想了想,说,“有,都有!” 她又两眼含泪地问,“该不会是什么大病啊,孩子爹还在外面抓老鼠呢,要不要我去叫他回来?” 老郎中说,“眼下还不算大病,但要是继续拖着就不好说了。” 妇人听见希望,噗通一声跪下,“老神仙救命!过去是我有眼无珠,不听您的话,是我害了孩子,求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救救孩子吧!” 顾喜喜无需师父开口,与赵大娘子一起将妇人搀扶起来。 老郎中解释病情,“这孩子大略是夏季贪吃了太多野果子,吃的时机又不对,再胃袋中拧成了胃石。” 妇人失声道,“您说我儿肚子里有石头?!那要怎么救?” 老郎中说,“虽说这石头形成时日久了,没有刚开始发现那么容易化开。” “待老夫写个方子给你,坚持吃一段时日,加上饮食调理,会好的。” 妇人听见吃药会好,喜极而泣,“多谢老神仙!” 留下药方后,顾喜喜一行人又去了第二家。 敲门之前,赵娘子双手合十,向上望天,“老天保佑这次还是有惊无险。” “千万别让我们村出疫病!” 这家户主和孩子也出去灭鼠了,开门的是老两口和大儿媳。 发热的是老两口的小儿子,刚满十九岁,还未娶妻。 他的症状也是浑身滚烫,不过神志清醒,刚才还在跟家人说话。 与前面那个男孩不同的是,他咳嗽很厉害。 顾喜喜等人还没进屋,就听见一阵接一阵爆发式的咳喘。 老郎中神色突变,站住脚让赵娘子把她带的几块布巾拿出来。 三人分别蒙住口鼻。 老郎中对这家人说,“你们把窗户打开就出来,屋内不要留人。” 这家人面面相觑,尚不知所为何事。 第63章 巨变,前所未有 老郎中转向顾喜喜,“喜喜,你陪赵娘子在这。” 说罢他也不拿药箱径自走了进去。 顾喜喜看赵娘子好像很担心,安慰道,“已经走到这了,就听他的吧。” 屋外内的咳嗽声令人揪心,这家人相互搀扶着站在外面,眼神惶惑不安。 老郎中出来的很快,说要一盆清水洗手。 顾喜喜从未见过老郎中表情如此凝重,心脏已骤然下沉。 这一次只怕没有刚才那么好运了。 水很快端来,老郎中却不将手伸进盆里,而是让顾喜喜端着盆慢慢倾倒。 老郎中搓了自己随身带的药皂,在水流下冲洗双手。 他洗手时,院子里无一人说话,只有水声和屋内传出的咳嗽。 直到一盆水用尽,老郎中直起腰,枯败深陷的眼窝里填满愁绪。 “脉象的确是瘟病无疑,再结合其症状,是染自野生老鼠之秽污。” 这家人还没听懂,赵娘子已失声道,“那就是诊断出鼠疫了?” 老郎中点了点头。 老两口一听儿子得了鼠疫,都腿脚发软站立不住。 大儿媳扶着公公婆婆,边哭道,“爹,娘,你们可要撑住啊。” “现在这不是有郎中了么,老二他年轻,身子骨壮实,一定会没事的。” 顾喜喜虽然不是大夫,却懂得一些后世传染病防治的基础知识。 她对老郎中小声说,“既然确定是疫病,不止这个院子,全村各处都要用您配的药,烟熏或喷洒。” “还有病患的家人,暂时应该与病患分开隔离。” 老郎中赞同,“你考虑的很周到。” “鼠疫发病极快,我留下照管病人,其他事情,你和赵娘子去找村长,让他务必尽快安排。” “尤其熬药、洒药,你自己盯着点,切勿马虎了事。” 来的时候,老郎中为以防万一,带了许多祛疫避秽的草药。 经过焚烧烟熏,或者熬煮喷洒,相当于后世的消毒剂。 这么大的事,又要全村洒药,自然是瞒不住的。 赵村长索性把村里人叫到一块,公布了石头村有人染上鼠疫。 众人哗然、惊恐、难以置信。 本地记载,最近一次鼠疫发生在五十二年前。 所以这里多数人都没经历过,只有个别人听家族长辈提及过。 据说得了鼠疫最开始咳嗽不止,浑身热的滚烫,然后咳血,疼的满地打滚,还有人皮肤上冒出血珠子…… 有人抱着脑袋惊叫,“这么可怕的病,一旦染上,那不是死定了吗?” “我不要得病,我不要死啊!” “而且这病是疫病,肯定传染啊,到时候不得灭门绝后?” 赵村长狠狠提气,一声重吼,“都别喊了!!!” 全场安静。 赵村长环视众人,“谁想病,谁想死啊?大家都不想!” “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想保命,更要团结,谁也不能慌!” 死亡毫无预兆的骤然逼近,几句鼓励的话显然没太多实际效果。 赵村长又指着顾喜喜说,“这是花池渡村的顾姑娘。” “她不畏艰难来帮助我们,可我们呢?我们自己就要哭着喊着等死吗?” 顾喜喜突然被一群人看着,有点尴尬。 好在村民们终于有了些许动容,“村长,都这样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赵村长说,“我们要做的事有很多,稍后我就安排下去。” 他顿了顿,再次给大家鼓劲儿,“顾姑娘的大舅是一位老神医,他如今就在咱们村里。” 一个少年说,“你说的是咱村住山腰榆树下那个老瞎子吗?我看见他跟这个姑娘一起走。” 村里谁不知道那个疯了似总要给人看病的老瞎子? 原本看到希望的人们内心再次跌落谷底。 一个瞎子能看啥病? 过去也没听说他是神医啊。 看来村长就是想稳住大家,他的话不能全信!许多人内心都这么想。 当天夜里,石头村内飘荡起浓浓的药味儿。 夜色笼罩下,除了少部分宁静,还有涌动的暗流。 顾喜喜看着洒了一次药,回到村长家已经是半夜。 赵村长还没回来,他要带人将村塾两间大屋腾出来,作为患病村民的隔离居所。 他让人捎话说,估计会忙到天亮,让赵娘子不用留门,招待顾姑娘早些休息。 赵娘子给顾喜喜打了热水洗漱,她自己站在院子里侧耳听了会儿。 转身进屋时,面露愁色,“我刚听见隔壁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们该不会要连夜逃走吧?” 顾喜喜擦干净脚上的水珠,说,“求生乃人之天性。” “他们怕死,想逃去安全的地方,再正常不过。” 赵娘子心乱如麻地坐下,“那……我们村真的就没希望了?” 尽管顾喜喜很想说几句好话安慰她,可事实就是…… 她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明日还有很多事做,还是早点睡觉吧。” 顾喜喜只知道,如果石头村完了,她和老郎中可能也就回不去了。 床带被褥都是赵大娘子新换的,顾喜喜从不认床,无论山间野地,还是豪华软床,她躺下就能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顾喜喜忽然被人推醒。 赵大娘子声音发颤,焦急道,“姑娘,姑娘快醒醒!出大事了!!” 顾喜喜挺身坐起,顺手拿过外衫穿上,“怎么了?” “官兵来了!”赵大娘子已经带了哭腔,“听说村口已经被封了!” “刚才有几家人想出村,都被堵了回来,现在家门外面都是人,炸了锅呀!” 顾喜喜心头一突,下地快步往外走,“去看看。” 因为只有两个女人在家,顾喜喜谨慎地只开了一道门缝, 透过门缝望去,摇曳的火把光、孩子的哭声、大人困兽般挣扎的骂声、哀求声。 “出不去了!这下都出不去了!!” “衙门该不会要把咱们都关死在村里吧?” “我听说,有的地方过去发瘟疫,衙门最后管不了,放火把那个村子都烧了!” …… 顾喜喜关紧院门,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 她来之前不是没想到这层后果,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下子当真要同生共死,再无回头路了么? 第64章 我们要自救 顾喜喜闭眼站在门后,忽然,她抬起双手拍向两侧脸颊…… 啪! 一声脆响,倒是给赵娘子吓了一跳。 “姑娘你这是……” 顾喜喜再睁眼时,方才那点恐惧已然涤荡干净,只剩下果决。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卧房,“还没到慌张绝望的时候,我们还有机会。” 赵娘子被顾喜喜激发出了莫大的勇气。 她镇定下来,问,“我能做什么?” 顾喜喜对着镜子将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用一条布带紧紧盘起来。 这发型简单不累赘,再跑再跳,头发也不易散开。 顾喜喜在镜中看了眼赵娘子,思忖道,“我对村中地形和民情不熟,咱们最好兵分两路。” “你去找赵村长,其一,哪里不拘有什么药草,全拿出来。其二,务必稳住大家的情绪,千万不可强行冲卡,不可与公门中人起冲突。还有,” 她想了想说,“最好能弄清楚来封村的是什么人,是青田县县衙的人,还是附近的守军。” 赵娘子正色道,“好,我记下了。” 顾喜接着说,“我去找大舅,只有尽快遏制住鼠疫,才是咱们自救唯一的转机。” 门外吵闹的人已经散了,不知又去往何处。 两个女子一起出门。 赵娘子把家里唯一的明瓦提梁油灯让给顾喜喜,自己拿火把照亮。 两人对视,彼此坚决地点了点头。 赵娘子说,“不管怎么样,明日天亮后,咱们还在我家汇合。” 已经是二半夜了。 老郎中蒙着面巾,手持一只药味儿袅袅的大马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今晚无月,院子里黑漆麻乌的,不过老郎中本就不需要点灯。 听见推门声,他扭头问,“是喜喜吗?” 顾喜喜跨过门槛,笑道,“还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是我?” 老郎中叹道,“听见有鼠疫,别人早都跑了。” “只有你这丫头偏往里边钻,拦都拦不住。” 顾喜喜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难怪她一路走来,村里其他方向都隐隐传来喧闹声,只有这一带十分安静。 顾喜喜提着灯走到老郎中身边,环顾了一圈,问,“没听见咳嗽声,那个病人是不是好些了?” 老郎中摇头,“虽说针扎了,药也喝了。” “目前我也只能说帮他减弱咳嗽,让他先好好休息。” “至于药效,还得等明日连服两剂药下去,才能看出效果。” 顾喜喜又看看其他几间屋子,“其他人呢?您也看过他们了?” 老郎中低声道,“暂时没诊出不妥。” “我煮了预防的药茶,我跟他们都喝了。” “我知道你要来,灶房里还留了些,你赶紧去喝。” 不止如此,这家其他几人被老钱通知回家隔离。 老郎中便指挥着他们全家大扫除。 家中所有餐具、水具,以及灶房、粮仓可能接触了老鼠的东西找出来,要么烧掉,要么水煮消毒。 就在顾喜喜来之前不久,全家人才忙完睡下。 老郎中熏完了药,将剩下的药汤泼洒在屋外墙根下。 师徒两人蹲在院子中央最通风的地方说话。 顾喜喜捧着满满一碗药茶,喝一口就皱一下眉。 “没料到村口这么快就被封了,咱们带来的这点药材,连明天都撑不过去。” “我已经让赵村长尽量在村里搜罗药材,希望能多找出一些有用的。” 老郎中在石头村住了多年,当然清楚这其中的难处。 石头村虽然依傍着山丘地势而建,却不像花池渡村那样背靠着成片群山,想要就地取材很难。 老郎中说,“药材必定是短缺的,不早做准备可不行。” 顾喜喜问,“那您想好怎么做了?” 老郎中对着天空,好像在用心感受他看不见的远方。 “明早我去找村口那些公差,石头村的疫病尚未爆发,他们想让鼠疫停在这儿,多少该给些药材。” “不过他们层层审批、调配,还需要时日,所以此事宜早不宜迟。” 顾喜喜迟疑道,“可您不喜欢跟官府的人打交道,还是我替您去吧。” 老郎中正色道,“人命为重,顾不得这些。” 另一边,石头村的人发现出不去了,不得不定下心听赵村长的安排。 除了继续捕鼠、灭鼠,新增加了看守、洒药、熬药…… 全村但凡能动的人都分成小组,轮番上阵,日夜不停歇。 顾喜喜所在的这家,门外已安排了两个壮汉看守。 依赵村长命令,除了顾喜喜和老郎中,或者经二人亲口允许,其他人一概不得进出。 老郎中和顾喜喜当然也极尽谨慎。 全身用药薰一遍,跨出门槛后还要马上摘掉蒙面布巾,洗手洗脸。 为了尽量少接触其他人,他们决定回老郎中山腰上的住所。 顾喜喜对看守说,“劳烦帮我给村长的娘子带句话,就说我暂时不去她家了,有急事就到大榆树附近喊一声。” “若非急事,就白天见了面在外面说吧。” 两名看守都害怕地捂着鼻子不敢说话,就使劲地点头。 老郎中家太偏远,灯油都快烧尽了才走到。 再看东方天边已隐隐泛起亮色。 没时间耽搁,老郎中叫喜喜进里屋休息,他自己随便在外间桌子上倒下。 村里的情况不知何时又会突变,趁着暂时还平静赶紧睡一觉。 不然纵使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因为心里装着事,顾喜喜只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就醒过来。 不过这一个时辰很管用,她感觉和体力都恢复了,只是肚子有点饿。 老郎中还在打呼噜,顾喜喜蹑手蹑脚出去,想找找有什么吃的。 一只三花猫从树上跳下来,蹭着顾喜喜的裙摆喵喵叫。 顾喜喜也认出了它,弯腰摸摸,“小花?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圆润哈。” 上次老郎中离开时,小黄小灰试药后没有了繁殖力,兔子小白的伤也痊愈了,所以它们都被老郎中放生,只剩下小花。 小花头顶拱了拱顾喜喜的手,又转过身喵喵叫两声。 顾喜喜跟着小花走到一处木棚下,土灶上放着锅,这里应该是老郎中的简易灶房。 第65章 顾喜喜你男人找你 地上没有柴火,水缸空的,到处也没找到柴米油盐。 顾喜喜很快放弃了自己做饭的想法。 小花却轻轻抓了抓她,示意她继续跟着走。 顾喜喜疑惑地跟着小花绕过土灶,赫然发现地上整整齐齐躺着五只老鼠。 老鼠个个肥硕,全都是被咬断了喉管,身上基本完整干净。 小花并脚坐下,昂头喵呜一声。 顾喜喜居然听懂了,“你要请我吃?” 小花又叫了声,看上去更加骄傲了。 顾喜喜十分感动,却只能艰难地拒绝,“对不住,这东西我可能有些吃不惯,谢谢你的好意。” 如果困在这里时间太久,实在没饭吃,是不是只能…… 顾喜喜视线再次投向死老鼠。 可能是肚子饿的缘故,她脑海中竟冒出如此可怕的念头! 看着看着,顾喜喜的目光渐渐移动、被木柱下长出的一棵杂草吸引。 她饶过满地老鼠迅速跑过去,蹲下弯腰细看。 不会错,是跟粟米同源一科的,或者说是一种她过去从没见过的野粟米草! 如果能把它带回去,与本地广泛种植的粟米品种杂交…… 新发现的狂喜让顾喜喜短暂地忘记了自己身在石头村,小命摇摇欲坠。 “顾姑娘!顾姑娘~~!” 声音离得远,起初顾喜喜还没听进去,直到她的大名被喊出来: “顾喜喜!顾喜喜!!!” 顾喜喜蓦然回神站起来,这不是赵娘子的声音么? 她随便拿了几个豁口的碗、罐子、破瓶子,绕着粟米草摆了一圈做防护。 然后才往外走回应赵娘子,“我在呢,下面出什么事了吗?” 话音未落,赵娘子已经自己上来了,出现在顾喜喜眼前。 “你男人来寻你了,就在村口外面。” 顾喜喜有些傻眼,“我男人?” “他怎么来了?他有说什么吗?” 虽然这并非事实,但她脑海中第一反应的也只有慕南钊了。 赵娘子挎着个草编篮子,说,“老赵去村口看了眼,听见你男人跟守卡的衙差说,他娘子叫顾喜喜,不是石头村的,昨夜却被困在里面。” “他实在不放心,只想隔着栅栏见娘子一面说两句话,若娘子需要什么,他也好回家拿了传递进来。” 赵娘子斜眼瞅着顾喜喜,笑带调侃,“因为你们家这位实在生的太俊,不用走到村口,远远一眼就先瞧见他了。” “最难得是他不仅生的好,还如此体贴。” 顾喜喜嘴角抽搐,慕南钊还真会演啊,娘子?! 她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 顾喜喜无法解说真相,只得干笑着“嗯、啊”的应付着。 赵娘子快走到屋门口了,顾喜喜才想起阻拦,“你还是别进去了。” “我大舅要直接与病人接触。” “为稳妥起见,咱们说话也隔着点距离。” 赵娘子倒是配合。 她将篮子放在窗台上,“行,那我先下去了。” “你吃饱了赶紧去见他一面,人家担心你,别让人家等急了。” 眼看赵娘子走远,顾喜喜如释重负。 老郎中已经醒了,顾喜喜打开饭篮子看到饭菜,心情五味杂陈。 昨晚没吃的那只清炖鸡连带鸡汤又被完整的煮开,热气腾腾。 一盘碧绿的腌菜,几个高粱掺麦面的窝头。 这大概是石头村现在能端出来最最好的饭食了。 老郎中喟叹一声,举起筷子,“吃吧。” 刚才赵娘子所说,已确定负责封村的是青田县衙。 暂时没出动地方守军,大概算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了。 老郎中要去跟衙门的人交涉,顾喜喜也不得不去见慕南钊,两人正好同行。 村口设了带尖刺的栅栏。 五名衙役在外面或坐或站,还有人时不时低声闲聊。 气氛看似松散,实则他们每人腰间都挂着挎刀。 慕南钊笑着对旁边一名衙差拱手,指着顾喜喜说,“这就是我娘子。” 衙差看了眼顾喜喜,摇头感慨着走开,“小两口还没来得及办婚事,也怪可怜的,想说什么话就说吧,别太久啊,这地方不宜久留!” 衙差竟然主动腾地方让他们说话,顾喜喜狐疑地打量慕南钊。 “你到底跟别人说什么了?” 慕南钊脸上已经没了笑,“不重要。” “顾喜喜,你可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现在鼠患毁田吃粮食,对朝廷而言已经不是最要紧了。” 他盯着顾喜喜的眼睛,声音低沉,“让他们紧张的是鼠疫!” 顾喜喜看了眼正在跟老郎中对话的衙差。 “嗯,昨晚听说封村,我就知道了。” 慕南钊愠怒道,“你知道什么?你还是不知道!” “如今但凡有一点差池,或者某个人头脑一热下了决断。” “你随时都可能跟这个村子一起殉葬。” 顾喜喜垂眸沉默。 正当慕南钊以为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把她吓哭了。 顾喜喜忽而抬起眼帘直视他,“可是我已经在这里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从决定跟师父一起来这,就已经想过最糟糕的后果,我会对自己负责。” 慕南钊瞠目,继而被气到冷笑,“顾喜喜,你向来主意大得很,我就不该多此一举来这一趟!” 顾喜喜正色道,“村里暂时只出了一个鼠疫病患,师父给他用药施针,初见成效,他们一家人都被隔离起来,村里各处也用药消毒数次。” “师父说再用一日的药,最迟到明早,是否对此次疫病有效就可见分晓了。” 慕南钊回眸,“你想让我拖延时间?” 顾喜喜说,“我知道你有办法。” 慕南钊说,“即使你不说,我也打算去找这个人。” 他冷眼瞥向她,“顾喜喜,你要敢死在这,害我被退回流放营地,你死也别想死的安生。” 顾喜喜目送他远去,边说,“如果今明两日没有人发病的话,我们在这里面就安全多了,你别太担心嗷!” 她故意说的很大声,让看守的衙役们都能听见。 再加上老郎中自我介绍能治瘟疫,衙役们终于小声交流了几句。 其中一人对老郎中说,“你的话我今日就带给县令大人。” 第66章 没有药可用了 石头村祠堂。 赵村长把能找到的药草都堆到一起,请老郎中验看。 可惜,除去用不上的、年久腐朽的,剩下只够煮一锅药汤。 这点份量泼洒一条小路都勉强。 可昨晚老郎中亲口说,全村每天要至少三次消毒,各家各户内外、各处角落都不能放过。 如今连基本的消毒都无法保障,更别提大量预防用的药材,治疗疫病的药材,要什么没什么。 赵村长看着老郎中,对眼前的绝境已然心知肚明。 可村民们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赵村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些告诉大家。 如若不告诉的话,无药可用的石头村又能撑多久? 半天?一天? 赵村长的脸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老郎中感受到他的情绪,安慰道,“村外的衙差已经回去传话了。” “咱们再等等,衙门调配的药材会送过来的。” 赵村长愁苦道,“衙门动作再快,恐怕也到明日了。” “今日咱们又怎么对付过去!” 老郎中与赵村长说话时,顾喜喜踱步打量祠堂内部。 这是个两间相套的大屋子,将来要作为收容大量病人的临时隔离所。 除了供奉的香案之外,其余陈设都被搬走,地上铺好一方方柔软的干草。 草堆即是床位。 顾喜喜数了数有四十个,看得出赵村长等人已经是尽力准备了这些。 她走到西面的墙下,忽然用力吸了吸鼻子。 然后伸指在墙面刮了下,再凑近了闻。 “赵村长,”顾喜喜语气难掩兴奋,“你们用什么刷的墙?” 赵村长显然没心情回答这无关紧要的话,“哦,灰粉。” 顾喜喜却继续追问,“是不是将一种特定的石头打碎,煅烧而成?” 赵村长总算动了动,抬起头,“这是我们村自己传下来的手艺,姑娘竟也知道?” 据他所说,约莫百年前的先人发现这地方有种随处可见的石头。 无意间将其打碎煅烧,发现这东西与泥土混合,建成的房子更坚固。 他们给此物取名“灰粉”,后来因其色泽清白泛灰,加水熟化后质地细腻,用来粉刷墙壁效果极佳。 祠堂内墙就是这么来的。 赵村长叹了口气,“果然如钱村长所说,顾姑娘小小年纪就见识不凡。只可惜……” 只可惜被石头村连累,搞不好就要英年早逝了。 赵村长由衷的后悔,他为石头村死得其所,却要连累两位恩人无辜受难。 他愧疚地不敢看顾喜喜和老郎中。 顾喜喜又问,“这灰粉现在还能做出来吗?” 赵村长颔首,“就地取材,就是需要多几个壮劳力。” “太好了!”顾喜喜拊掌笑道。 赵村长吃惊地看着她,都这时候了有啥好的,咋还能笑得出来? 顾喜喜说,“还请您带人赶制灰粉,越多越好。” “做出来的灰粉可代替昨晚用的药汤,均匀撒到村里各处去。” 老郎中已经反应过来。 “丫头,你说这东西可代替药材杀灭鼠疫?” 顾喜喜点头,“不止鼠疫,对其他疫病也有用,不过因其十分烈性,不可直接用在人身上就是了。” 赵村长拔腿就往外走,“我这就去找人,烧灰粉!” 虽然他不懂为何灰粉能这么用。 但他无条件地相信顾喜喜和老郎中。 接下来还要去昨晚那家治病。 老郎中有了新发现,走路上仍感慨不已,“刷墙建房的东西,人不能吃,却能清毒灭秽,可代替药用,却又非药。” “老夫在石头村这些年,竟从未发现此奇物!” 守门的人一看见顾喜喜和老郎中,就让他们进去了。 病人早起已经吃过汤药。 顾喜喜隔着窗户听他的咳嗽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好像轻了些。 老郎中依旧是自己进去。 顾喜喜只得留在外面,跟这家大嫂随口闲聊几句。 昨晚一直忙着没问,这才知道他家原是跟村长同宗,都姓赵。 因为户主排行老四,村里人提起他家都会称“赵四家”。 等了许久,老郎中才出来,不过他的神色瞧着比昨晚松弛些。 大嫂预先准备了清水给老郎中净手。 顾喜喜则端着热腾腾的药汁,绕着老郎中前后上下熏蒸一遍才罢手。 大嫂担心道,“今早我去送药,二弟怎么还没退热?” 老郎中说,“他刚跟老夫说,早起吃了一碗粥,这便是好迹象。” “鼠疫病程凶险,极损耗病患自身,故而用药不能一味求快。” “老夫观他脉象没有继续恶化,说明药性相合。” 大嫂听不太明白,追问,“那他啥时候能见好啊?” “您是神医,一定能治好他的对不对?” 门外看守的人说得了鼠疫就是要死了,躲避他们一家如洪水猛兽。 全家人从昨晚到今日过的战战兢兢,吃饭都没滋味。 老郎中成了他们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所以大嫂就想从老郎中口中问出一句话,哪怕只是安慰他们的虚话也好,总归能让人安心些。 老郎却从不说谎,“今日再喝两碗药,若是天亮之前能退热,就有希望了。” 花池渡村,先生不在,学堂临时改成了托儿所。 张婶、秦大嫂一起给全村看孩子。 慕南钊匆匆回家,正好不用面对张婶的盘问。 他去顾喜喜房内取了一小片油布,一个巴掌大底部带圆孔的木盆,还有桌上从左数第三个装粉末的小瓶子。 这些东西都是顾喜喜在村口跟他说,让他务必回家娶一趟的。 慕南钊边找东西,边咬牙不止。 这个女人不要换洗衣裳(说是可以借用别人的),也不要食物。 偏要让他拿这些看不出有何作用的东西! 慕南钊还是把几样东西找齐,悉心装进袋子里。 临出门时,他忽然想,顾喜喜该不会在这种关头又看上什么破树破草了吧? 若果真如此…… 慕南钊额角青筋暴起。 快走到路口,一抹倩影跑过来,张开双臂拦路。 “陈大哥,你别去!” 顾青叶恳切地望着慕南钊,“我知道喜喜姐去哪了。” “那地方已经死人了,官府把守,你要进去了,就是有去无回啊!” 第67章 这次真要死了吗 慕南钊本来没耐性搭理顾青叶。 可他听见顾青叶说死了人,脸色顿时阴沉,“石头村至今仅一人患病,死人你是听谁说的?” 顾青叶有些怕他,支吾道,“别人都那么说,具体我也不记得了。” 慕南钊眼神填满了狠厉,“既然是以讹传讹,就别把这些当成真话到处宣扬,明白么?” 顾青叶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威压,她僵硬地站在那半点动弹不得。 直到慕南钊已经走远,她才双腿一软跪坐下去…… 傍晚之前,石头村已经洒了一遍灰粉。 村里当日焚烧的死老鼠明显比前一日有所减少。 并且到现在也没有谁来报称有人发热或者咳嗽。 眼看这一天就快平安的度过。 赵村长看着到处白花花的一片,难得感觉到心情舒畅。 他对妻子说,“你也累着了,回去咱俩随便弄点吃的,好好睡一觉吧。” 半山腰,大榆树下。 顾喜喜用老郎中的药罐、药炉子煮鸡蛋。 还有烙饼、几种口味的腌菜、炒的腊肉干。 这些都是赵娘子下午送上来的,懒得烹饪直接吃也行。 顾喜喜把烙饼掰开,夹上肉干、腌菜,靠在火边烘热。 “师父,可以吃了。” 老郎中刚咬一口,小花就过来喵喵叫。 老郎中笑了,掰了一块给它,“馋嘴的猫儿,老鼠吃腻了,还是人吃的肉饼更香。” 顾喜喜把水煮蛋捞出来,心不在焉地向村子下方眺望。 明明石头村的情况有所好转。 可不知为何,她今晚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心想,慕南钊去了大半日,怎么还不回来? 两人一猫填饱肚子,顾喜喜收拾罐子,刚站起来就看见下面路上迅速汇聚的火光。 一个个光点摇摇晃晃,分明是人们手里的火把。 越来越多的火光朝着村口方向涌去。 顾喜喜飞快放下罐子,“师父,村里恐怕出事了。” 路过赵四家时,顾喜喜发现守门的人不见了。 两支草叉胡乱丢在地上,显然守门人是匆忙离开的。 可大门还从外面锁着,门缝隐隐透出微光。 赵四一家应该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顾喜喜没有把这情形告诉老郎中。 她搀扶着老郎中继续往前走,心中暗想,万一真出了乱子,她先问老钱讨得钥匙,把这家人放出来,要不然他们也太可怜了。 距离村口还有一里地,前方就堵满了举着火把的人。 “我看的真真的,外面都是穿铠甲的兵!” “他们拉来了五大车柴草,还有两辆马车上面装着木桶,那里面说不定就是桐油!” “桐油加柴草,这是要把咱们都烧死啊!!” 一时间哀声四起。 顾喜喜拉着老郎中从人群中往前挤,口中重复:“借过,大家给郎中让条路!让他去跟外面的人说!”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顾喜喜看见赵村长站在栅栏内,他挥舞着右手,十分激动的样子。 “这位兵爷,拜托请你们的长官过来,我要问他,为什么突然运这些柴草来!” “我们村还有救啊,上午还答应帮我们调药材,晚上怎么突然就要烧村了?” 一个兵丁说,“别喊了,暂时还没说要烧。” “不过你们村都病死那么多人了,你既是村长,我也给你个准话。” “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你让大家想干啥干啥,想吃啥多吃点吧。” 赵村长听见这话,双手抓住栅栏才勉强站稳。 他双眼赤红,哀恸地大吼,“我们石头村没有人病死啊,是谁在胡说!是谁!” 这时顾喜喜和老郎中总算挤到跟前。 顾喜喜已经听见了赵村长和那兵丁的对话。 她扑过去说,“我把郎中带来了,他可以作证,石头村的鼠疫没那么严重。” “只有一人染病,并且他已经服了药。” “不可能存在有多人病死,一定是外面以讹传讹有人造谣!” 老郎中急忙点头,“对,我是郎中,我敢以性命作保,以上所说全部属实!” 兵丁扫了两人一眼,后退几步,不再说话。 突然后方有个男人凄厉大喊,“不好了!他们动手搬桐油了!” 一句话,如同水滴掉进热油锅,所有人都炸了窝。 “与其困在这儿活活烧死,倒不如跟他们拼了!” “对!大家一起往外冲!” 赵村长意识到不妙,声嘶力竭,“别冲动,听我的,不要往外跑!” “此刻还有商量的余地,不要跟兵爷们起冲突啊。” 赵村长哭喊作揖,可村民们谁也听不见他的话了。 顾喜喜被一波波人潮挤的晕头转向,根本没法看清外面究竟有没有人搬东西。 她只顾着死死拉住老郎中,免得他被周围的人挤倒。 外面驻守的兵丁纷纷拿起武器,吼道,“暴动了!暴动了!” “上峰有令,疫区村民不得外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顾喜喜被挤得靠在栅栏上动弹不得。 她身后是绝望且愤怒的呐喊,耳边是木栅栏受压发出的咯吱声。 前方,十来个兵丁将长枪对准栅栏。 再往前看,几个兵丁跳上板车,将桐油拎在干草上。 栅栏不堪重压断裂的那一刻,顾喜喜奋力将老郎中向侧边横推,她自己的身体则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银亮的枪尖逼近,最后的时刻,她脑海中闪过的居然是慕南钊。 对不起啊慕南钊,我可能要害得你走弯路了。 不过你是男主角,多走点弯路,以后肯定还能如你所愿权倾朝野。 突然,身体向前冲的力道停住了。 双脚离地时,顾喜喜抬头望去。 慕南钊端坐于一匹黑马之上,他一手拽着她的胳膊,居高临下看她时,脸色臭的惊人。 顾喜喜轻飘飘落在慕南钊身前。 她顾不得第一次骑马是何体验,脱口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赶得上!” 慕南钊咬牙道,“闭嘴。” 不知为何,他停了会儿,才语气凉凉道,“只差一点,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慕南钊昂着头,顾喜喜回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得赔笑说,“有惊无险,这不是多亏了你么。” 旁边传来男子爽朗的大笑,“果然是夫妻情深呐!” 第68章 再给你们一点时间 男子笑声豪迈,说话声如雷吼。 身处这般闹哄哄的环境下,竟极富穿透力。 顾喜喜扭头看去,一个身披铠甲的青年男子骑在栗色高头大马上。 他身形魁梧,单手拉着缰绳,姿态威风凛凛。 刚才听那些兵丁唤他孟将军。 想来他便是孟大娘子的胞弟、慕南钊计划中真正要结识之人。 再向上细看,顾喜喜却有些错愕。 男子竟然长着一张娃娃脸,叫人很难将他的声音和本人联系到一起。 他朝顾喜喜抱拳道,“孟承平来迟,让嫂夫人受惊吓了!” 顾喜喜侧身回礼,“多谢孟将军相救,久仰大名。” 孟承平一双圆眼睛笑成了弯月,“嫂夫人不用客气,你与家姐本就是好友,你夫君与我又一见如故。” “今日是他闯入大营,找到我拽着就走,说救人救急。” “路上我才知道是嫂夫人困在这儿了。” 顾喜喜偷眼往后瞟,慕南钊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孟承平继续笑道,“我这兄弟为了嫂夫人可紧张坏了,还好有惊无险。” “若嫂夫人在我的兵手里出事,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一口一个嫂夫人,顾喜喜听着实在别扭。 可她与慕南钊在孟家人面前还是假夫妻,正苦于无从解释。 孟承平却打马凑近一步,低声打趣道,“我慕兄如此一片深情,实属难得,顾姑娘何不考虑松松手,允他身份转正了吧。” 一直沉默的慕南钊终于开口,“老孟,你太多话了。” 顾喜喜蓦地瞠目,孟将军什么都知道了? 孟承平仰头哈哈大笑,驱马走开,“两位自便,我先去那边看看。” “这帮猴崽子,告诉他们别冲动,对百姓态度好点儿。” “现在害的老子给他们善后!” 暴动的村民已经被士兵逼停,并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很多孩子受到惊吓,到处都是哭声,还有自家人挤散了,找人的喊声。 顾喜喜想起老郎中,立刻翻身往下跳。 慕南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顾喜喜!” 顾喜喜留下一句“我去找师父”,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慕南钊咬了咬牙,只得下马,把缰绳交给一个兵丁。 两人在人群中很快找到了老郎中。 顾喜喜一眼认出陪在他身边的妇人和男孩。 便是得了胃石的那孩子。 方才老郎中被顾喜喜推出去,多亏这母子俩将他搀扶起来,带到人潮之外。 顾喜喜知道经过后,由衷道,“多谢大嫂,多谢小哥儿。”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谢啥呢,神医对我家有救命之恩。” “我们不过是遇见了,顺手的事儿。” 顾喜喜含笑望着男孩,“脸色像是好些了,已经退热了吗?” 妇人看了眼儿子,眼神慈爱且动容,“昨晚神医看过之后,我们只吃了一碗药就退热了,他也不嚷着肚子疼了,看他安生睡着,全家人才终于睡了个好觉。” 这时孟承平已经跟赵村长说了几句话。 赵村长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看见顾喜喜便使劲儿招手,又指指旁边的老郎中。 顾喜喜会意,扶着老郎中过去,“大舅,这边是赵村长,另一位是孟将军。” “多亏孟将军及时止住乱局,咱们才能得救。” 老郎中微微颔首,向孟将军见礼。 孟承平笑道,“老先生不必多礼!您不顾自身安危,连夜赴石头村看诊,如此高义,孟某人心中感佩。” 老郎中对公门中人向来避而远之,面对孟承平的恭维也只是淡淡的。 “不敢当,不过行医之人的分内事。” 赵村长转向老郎中,神情隐隐透着紧张。 “我跟孟将军说,石头村病死几个人为不实谣传。” “您是郎中,还请代为佐证!” 老郎中说,“老夫昨晚看诊两名发热病患,一人是胃石,与鼠患无关,服药后已退热好转。另一人确实染上鼠疫,以施针、服药等手段治疗一日夜。” “除此之外,老夫没有看诊过其他病患。” 孟承平说,“听说那个染鼠疫的,全家被关在家中不许外出。” “他们一家如今情形如何?” 老郎中说,“今早复诊,病患的家人俱脉象正常,无染病迹象。” 孟承平沉吟道,“他家里人如此亲近还未传染,说明你们现在用的种种手段,或许管用?” 老郎中如实道,“老夫目前不敢打包票。” “只能说,若天亮之前病患退热,说明药方有效。” 孟承平面露喜色,“老先生要是能拿出治疗鼠疫的药方,我家大将军定然为您申领头功!” 自从鼠患肆虐,地方衙门没少寻医问药,可惜效果欠佳,人传人的现象越来越多。 如今地方几乎束手无策,州府就把压力给到地方守军。 孟承平所属的西北军,大将军认为军队不保护百姓,反而行烧村、杀人之举,实属丧德败行。 可瘟疫蔓延是大事,朝廷一层层命令颁下来,大将军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现在若能有效遏制疫病,不但无数百姓的性命得以保全,大将军的为难也可迎刃而解了。 孟承平命士兵点清楚百姓的人数。 再次确定了石头村多人病死为不实消息。 孟承平当即命人彻查谣言源头,避免更多谣言生成,引发百姓恐慌。 另外还派出两个传讯兵,分别将此事传递到衙门和军营。 他自己今晚不回军营,就在石头村外面等。 死亡的危机暂时过去,赵村长激动地又哭又笑,“多谢孟将军,多谢!” 他找了个高点的地方站上去。大声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有孟将军为咱们作保,没人敢放火烧村了!大家都回去吧!” 村民们将信将疑。 可村口已经被兵丁围的水泄不通,明知想跑也跑不掉了,大家只能配合。 不管将来是死是活,反正今晚总算能安心度过。 顾喜喜、老郎中、慕南钊也往回走。 顾喜喜瞅着慕南钊,不知第几次叹气。 “我和师父已经困这儿了,你干嘛主动要求进来啊?” 慕南钊说,“老孟在外面,就算你死在这,我也有法子出去。” 第69章 快点传遍全村吧 “呸呸呸!”顾喜喜向下啐道,“什么死啊死的。” “你怎么一有机会就咒我?” 慕南钊视线越过顾喜喜头顶,对老郎中说,“姜老,容我冒犯,您对自己这次的药方有多大把握?” 老郎中平静地笑笑,“不到五成。” 顾喜喜有些吃惊,之前看老郎中以命作保,她原以为至少有六成以上把握。 慕南钊倒是没有多么意外。 疫病与其他病症不同,疫病多变,甚至同为鼠疫,在不同年份、地区表现的症状都有不同,治疗方法自然千差万别。 这也是为什么出动那么多郎中,仍无法的出一张药方的原因。 慕南钊淡淡道,“姜老且放手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我必保您全身而退。” 顾喜喜侧目,心想慕南钊现在全靠老郎中为他吊着性命,大概是这个缘故吧。 慕南钊一眼就看穿了顾喜喜的心思。 他唇角勾起冷笑,嘲讽道,“放心,你也不是全然无用,离开时若有余力,我会考虑带上你。” 顾喜喜也冲他咧嘴笑,“听你说我有用,我就放心多了。” 回到山腰小屋,慕南钊、老郎中在外间随便找地方歪着睡了一觉。 天还没亮,顾喜喜听见外间有动静,出去看时,老郎中已经起来了。 “师父,”顾喜喜悄声唤,“你是不是担心那个病人,一夜未曾安睡?” 老郎中转过身子,“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架子最上面,是不是有个锦盒?” 顾喜喜没有夜视的能力,只好点亮油灯,垫着脚朝高处照亮。 “是有个锦盒,好像是……红色的?” 老郎中颔首,“就是它,拿下来给我。” 锦盒上积累了厚厚的灰尘,顾喜喜小心翼翼拿下来,还是被呛的打了个喷嚏。 老郎中接过锦盒,抚摸着说,“从我住在这儿,它就再没挪动过。难免积灰。” 顾喜喜又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好奇道,“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能被您这么珍藏?” “医典秘笈?海上奇方?” 老郎中好笑地说,“东西就在这,猜什么?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打开盒盖,里面竟然只有一块黑乎乎、毫无光泽的……石头? 石头触手生凉,约莫成年男子拳头大小。 顾喜喜凑近了左看右看,实在无法看出此物有何特异之处。 “这莫非是玄石?”慕南钊的声音从桌案后方传来。 他从顾喜喜出来时就醒了,此刻睁眼躺在那,直盯着锦盒里的东西。 老郎中笑着说,“没错。” 玄石,一种天然生成的石块,同时也是极其珍奇罕见的药材。 老郎中夜里思来想去,如今这张治鼠疫的药方,要说不足,仅有一处。 清热凉血的药材在整体药性中稍弱了些。 治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好,可要是妇孺老弱,阳气不足,同样的方子可能效果要差一些。 老郎中因此想到了玄石。 玄石有着清热凉血的起效,可因其药性凶猛,不可擅用。 还需将其磨成粉末,与其他药材共同制成引子。 顾喜喜听到这,已经明白老郎中的用意。 “赵四家的后生也许用不到这药,师父想的是其他村里那些染病的人。” “正是如此。”老郎中欣慰道,“此次疫病必须彻底灭绝,否则死灰复燃,后果更不堪设想。” 玄石用量极少,只需用木片刮下来一点点,就足够做出百人份的药引。 慕南钊望着玄石若有所思。 这东西宫中太医院只有一块存货,还不如这块大。 老郎中果然来历不凡。 反正睡不着,天也快亮了,顾喜喜和老郎中索性提前出门,往赵四家去。 两个守门的人已经回来了,靠着门框轻轻打鼾。 顾喜喜只得叫醒他们,“劳烦开门。” 门锁刚打开,守门的人就捂着鼻子,迅速退开好几步远。 然而,还没等老郎中进门,赵四家老两口、大哥大嫂、三个孩子竟然从屋里冲出,一家子直奔门口而来。 守门人大惊失色,“你们别过来!快回去!回去!” 孩子们手舞足蹈喊着,“退热了,我二叔退热了!” 再看几个大人,都满面笑容。 大嫂笑中带泪,连声道,“顾姑娘,昨晚还没到半夜呢,我家二弟就退热了。” “他还说肚子饿,我听老神医的,不敢给他多吃,就吃了半碗放了盐的稀粥!” 顾喜喜莞尔,“那太好了。” 老郎中也微笑点头,“我现在就进去看看,若已度过最凶险的时刻,之后只要继续吃药巩固,过几日一定能好。” 一家人都要感动哭了,千恩万谢地将老郎中迎进去。 门外两个看守面面相觑。 退热了? 好事? 过几日一定能好?! 两人的表情逐渐兴奋失控。 如此一来,岂不是大家都有救了! 顾喜喜站在门内说,“想必昨晚大伙都悬着心没能好睡,你们快去报信吧,我在这看着就行。” 两人道一声谢,立即飞奔而去。 很快石头村到处响起他们的狂吼,“好消息好消息!退热了!!” “赵四家的二小子半夜就退热了!” “老神医的药管用了!!” 第一缕晨曦照下,石头村已然沸腾起来。 赵村长衣裳都顾不得穿好就匆匆赶往赵四家。 这次总算没有让他失望。 老郎中从屋里出来,含笑朝赵村长点了点头。 赵村长狂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平安无事的!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他说着说着,热泪滚滚,却是劫后余生欢喜的泪水。 半个时辰后,慕南钊将一沓方子送到村口。 除了鼠疫药方,还有预防喝的药茶、消毒泼洒的汤药、灭鼠的毒药,做法以及用法,全部由顾喜喜口述,慕南钊提笔写成。 孟承平如获至宝地接过来,低头翻看一遍,欢喜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太好了,真没想到治鼠疫的药效果能这么强。” “再配合灭鼠行动,将疫病彻底扼杀,指日可待!” 孟承平支开左右,称呼慕南钊的本姓,“哎,慕兄,过去我从没听说过这位神医,如此深藏不露,他该不会是你的人吧?” 第70章 就是为了这株破草 “不是。”慕南钊矢口否认,“你想太多了。”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些方子不能让你随便拿走。” 他说着,作势就要伸手拿回。 孟承平吓得将药方往身后藏,“慕兄有话好说!” 他急中生智,“对,慕兄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慕南钊问,“什么条件都可以?” 鼠疫就是现今最大的事,孟承平果断点头,“嗯!就算是我能力有限一时做不到的,我也会帮你面呈大将军!” 慕南钊淡淡道,“不用那么麻烦,小事而已。” 他抬眸瞥向孟承平,“我要你隐瞒治疗鼠疫药方的来历,老人家喜好清静,不喜被世情所扰,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查探他的讯息。” 这些话其实是慕南钊与顾喜喜商量后的结果。 其一,老郎中的背景来历尚不明朗,就该继续作为秘密深埋下去。 其二,老郎中不肯与朝廷中人打交道,如果这次扬神医之名,只怕各种名利纷扰、威逼利诱接踵而来。 孟承平大大松了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就这点事?包在我身上。” “等等。”慕南钊眸光闪了闪,“我还没说完。” “这些东西全都得来不易,灭鼠方案还是顾喜喜想出来的,你好意思白拿么?” 孟承平盯着他呆怔了片刻,继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慕兄你放心,我回去马上向大将军申领给嫂夫人的赏赐、表彰。” “我保证,一旦此法推广见效,立即兑现如何?” 慕南钊背着手往回走,“表彰就算了,她喜欢实际的。” 十天过去了,走在石头村里已经看不见满地跑老鼠的景象。 焚烧老鼠的火堆已经减少到最后两个。 更值得欣喜的是,赵四家那一例鼠疫病人已经痊愈,并且村里这十天来再没出过第二例。 衙门请两名郎中进村验看,决定今日午时过后即撤去村口的封锁。 山腰大榆树下,正在忙着收拾家当。 赵村长牵着牛车过来,对老郎中再三挽留,“老神医,过去是我们有眼无珠怠慢您,石头村没有本地郎中,您要是不计前嫌还能留下……” 顾喜喜瞪了赵村长一眼,“大舅已经答应随我归家养老,赵村长这时候跟我抢人,不太好吧?” 赵村长连忙赔笑,“不敢不敢,我只是表达对神医的不舍之情。” “当然,要是顾姑娘能举家搬迁,我们也是欢迎之至啊。” 顾喜喜将一个大包袱放上车板,“您这算盘珠子快崩到花池渡村了。” “我的田、我的屋都在那边,怎么搬?” “况且,我们花池渡村也没有郎中。” 赵村长讪笑,一点儿也不生气,在场的都是恩公,说啥话他都爱听。 老郎中笑道,“喜喜跟你开玩笑呢。” “两个村子相去不远,以后谁要看病去找老夫就行了。” “好,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赵村长点头作揖,感激不已。 慕南钊搬着个大坛子走过来。 顾喜喜忍不住侧目多看了两眼。 寻常见他都是衣衫不染纤尘的仙人姿态,此刻他卷起两个袖口,认真搬重物的模样,倒是平添了几分……人味儿。 慕南钊恰在这时抬头看来,四目相对,顾喜喜镇定地朝他伸出右手。 “我请你从家里捎带的东西呢?” 片刻后。 顾喜喜蹲在木棚下面,小心翼翼地挖土。 慕南钊在后面黑着脸看。 “所以你那天让我专程绕路回去,就是为了……”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这株破草。” “这可不是破草。”顾喜喜头也不抬地说,“也许它是能让更多的人填饱肚子的好草。” 她一点点挖,总算把野粟米草连根挖出。 从小瓶里倒出点粉末,少许清水化开。 根系多少有些受损,要赶紧用生根水泡一泡,才能移栽进小木盆里。 泡水的间隙,顾喜喜一把抓起地上的三花猫,径直塞进慕南钊怀里。 “还有它,也要一起搬走。” “你们先去,我很快栽好了就来。” 慕南钊怀里突然多了一团软软肉肉、毛毛乎乎的东西。 他身体僵直,愕然低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喵呜~!” “顾喜喜!!!” 坐在牛车上出村,慕南钊时不时打喷嚏。 老郎中叹道,“这是邪气所凑,因个人体质不同,接触某种特定敏感之物时皮肤起红疹,喉咙鼻端时有作痒。” “一般症状较轻者无需用药,只要不去接触那东西,过会子就好了。” 顾喜喜抱着小花,歉然道,“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不能碰猫。” 慕南钊眼刀凌厉,“离我远点。” 村口的封锁已经撤掉,石头村重获新生,彷如过年一样热闹。 通往村口的主路上全是人。 牛车通过时,两边人群忽然都停下来,望着车上的人笑。 “谢谢老神医!!” “谢谢顾姑娘!!” 众人齐声大吼,继而响起欢笑声。 紧接着,蔬菜、果子、鸡蛋被一只只手塞到车上。 混乱中顾喜喜根本分不清哪个东西是谁放的。 “赵村长,这是……” 赵村长回头笑道,“大家非得来送一送你们,这点东西远不够表达我们的谢意,三位就别嫌弃,收下吧。” 老郎中颔首说,“喜喜,人家的心意,别推辞了。” 车子即将驶出村口,又有几个人冲出来,在路中间跪下。 “谢神医救命之恩!” 顾喜喜定睛看去,对老郎中说,“是赵四家,还有您治的那个男孩子。” 老郎中叫停了车子,他下去走到几人面前,弯腰搀扶,叫他们起身。 “都说了这是我应做之事,你们不必如此。” 双方叙话之际,顾喜喜对慕南钊说,“曾经师父在这遭受冷遇白眼。” “如今总算都过去了,他老人家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吧。” 慕南钊眼神凉薄,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有什么可高兴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世俗人心罢了。” 花池渡村,远远看见张婶、老钱站在村口。 顾喜喜讶异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回来?” 第71章 意料之中大丰收 赵村长喜滋滋地邀功,“村口刚一开,我就叫人飞跑过来给钱村长报信了。” “怎么样?十一天没见家里人了,看到他们出来迎接,高兴吧?” 顾喜喜黑了脸,心说,我高兴你个头! 牛车继续向前走,在村口界碑处停下。 张婶迎过来,笑容里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们还知道这儿有个家呢?” 慕南钊默默把头扭向另一边,反正是顾喜喜惹出来的事,当然让顾喜喜自己解决。 老郎中已经出了一脑门子汗,他不敢说话,就咧着嘴笑。 张婶的目光最后落在顾喜喜脸上,“是谁说给我这辈子养老呢?” “她找死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怎么,怕我拦着你积德行善?” 顾喜喜干巴巴咽了口唾沫,那天要烧村时她也没这么怕过。 “婶子,”顾喜喜郑重低头,“我错了,我不该不打招呼就离开家,还一去这么久,让你担心了。” 张婶盯着她,短短几息,仿佛渡过了好几年。 突然张婶一声暴喝,“都给我下来!” 顾喜喜第一个跳下车,老郎中动作利索地不像个眼睛看不见的人。 就连赶车的赵村长都瑟瑟缩缩地下了车。 只有慕南钊淡定从容,下车后袖手站到一边,等着看戏。 张婶先拽着顾喜喜,上下细细打量一遍,确认没伤着病着,怒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还往那么危险的地方钻!” “你知不知道我一天一夜找不到你人,我又去问了那个顾青叶,才知道你可能去了石头村!!你知道当时我这心……我这心……” 张婶越说越伤心,捶胸哭了出来,“听说石头村死人了,又听衙门要烧了石头村,我成宿成宿睡不着,我吃不下,” 顾喜喜上前扶着张婶的手,试图安慰。 张婶却一甩手,指着老钱,“都怪你个姓钱的,是你给我们喜喜牵的线!你一片善心,你自己怎么不去啊?坑别人家的孩子。” “我告诉你,喜喜这次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咱们两家都别活了!” 老钱自知理亏,点头哈腰,“对对对,是我欠考虑,都怪我。” 张婶又看向老郎中,“过去人家怎么对你的,你就差被石头村的人赶出来了!你居然还带着喜喜一块去送死!” 老郎中赔笑哈腰,“我错了,我知道你都是关心我们,关心则乱。” “不过我们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张婶拭泪,“一把老骨头了,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赵村长和顾喜喜也被提及,不得不出来相劝。 顾喜喜说,“婶子,是我非要跟着去的。” 赵村长笑道,“您骂的都对,我们村过去做的是不地道。” “不过您就别生老神医和顾姑娘的气了,多亏了他们,我们村才能保住,不光我们村,听说其他地方的鼠患也渐渐遏制住了。” 都是普通百姓,自然不愿意看到鼠患到处肆虐。 加上赵村长毕竟是个外人,张婶看了他一眼,勉强收住火气。 “这位就是赵村长吧,劳你亲自送我家人回来。” 赵村长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指着满车东西说:“这些是村里人一点小小心意。还有老神医的家当,我这就给你们送家去。” 回家送走了赵村长,张婶让老郎中卷铺盖去后院。 后院粮仓旁边原本有个小屋,一直堆放着杂物的。 眼前却已经被拾掇的干干净净,张婶拉着老郎中,带他摸索熟悉了一遍屋内陈设。 靠墙摆着置物架,一个旧木箱子,另一面靠墙支着张小床。 “我知道你爱捣鼓那些瓶瓶罐罐,但这地方靠近粮仓,尽量少动明火。” “你要烧火调药必须到前院去,知道不?” 老郎中感动不已,“真没想到,我也有自己的屋子了。” “得了吧,”张婶语气嫌弃,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你是喜喜的师父,以后尽管安心住下,别拿自己当客人就是了。” 门外,一片金黄的叶子落下,小花追着风的方向去抓叶子。 秋天真的来了。 又是一个月过去,一年当中最后一个收获的季节迅速的来,又迅速的结束。 顾喜喜站在田地边,看着陈大富等人斗量粟米。 按当世的斗量标准,一斗带单层皮的粟米大约十二斤。 陈大富装了一斗接一斗,算完了第一亩地,他脸上笑止都止不住。 “东家,果真如您所说,六百二十来斤。” 围观的人惊呆了,他们只知道顾喜喜家下午直接给八名雇工发工钱,所以专门跑来看热闹。 一百五十斤每亩地的工钱,顾喜喜发完了,自己还有的剩么? 有人高喊,“蒙人的吧,你们该不会把两亩地产量加一块算吧?” 顾喜喜轻笑着摇摇头,不做解释。 陈大富转过去面朝人群,骄傲地双手叉腰,“没见识了吧。” “告诉你,今天就是让你亲眼所见,我们东家的本事!” 他说着提起称粮食的斗,朝下一块田地走去。 堆积成小山的粟米一斗一斗…… 结果是比上一亩地少点,六百斤刚出头。 就这样称量下去,质疑的声音渐渐湮灭。 一车接一车的粮食运回了顾喜喜家。 想到自家粮仓久违的再次充实起来,这是顾喜喜穿书后内心最有安全感的时刻。 剩下的就是发给雇工们的。 顾喜喜朗声报数,“陈大富,四亩地,六百斤!” “阿福,三亩半,五百二十五斤!” …… 日头西沉,村民们还舍不得回家做饭。 有人懊悔,“太多了吧,早知道真能给这么多,这便宜何必让外人占去?” 另有人嘲笑他,“少做梦了,这八个人干活我看过,个个都是顶尖的种田把式,就那个带头的陈大富,一个人四亩地,你有这本事么?” 其中还有更聪明的人,“哎,你们与其想着怎么给别人种地,不如想想她顾喜喜怎么做到亩产六百斤的?” 有人附和,“对啊,之前秦家他们种空心菜,也是顾喜喜出的主意!” 众人面面相觑,想起从前对顾喜喜的鄙视、嘲笑,神色都有些尴尬。 第72章 全村的新希望 粟米丰收后,花池渡村所有人都在留意顾喜喜的动向。 她家二十二亩地,居然只种了十亩冬小麦。 剩下的地还空着,她想做什么? 本地秋播的粮食只有冬小麦,难不成顾喜喜打算开春种菜? 原先被火烧过的那几家,因为卖空心菜短暂尝到了甜头,他们私下商量后,找到了与顾喜喜要好的秦大嫂,希望顾喜喜种菜也能带上他们。 可秦大嫂嘴巴严得很,一问三不知,笑呵呵说着“再看吧”,绝不应承任何事。 另一边顾大爷家更是急坏了。 他们原本是村里独一份的菜农,明年要是别人都种菜,那还了得? 可顾喜喜那十二亩地就在那空着,眼看秋播最后的期限过了还没动静。 霜降日,陈大富等八名雇工即将完成他们这一季最后的收尾,挖山药。 二十几垄山药,看着是不多,原以为就像常见的甜山芋,一根藤下面长几个果。可顺着藤蔓一撅头一撅头小心挖下去,嚯,山药竟能长这么老长老长的! 大家都开了眼,争相跑来看挖山药。 几个上年岁的老人家有些见识。 有人说,“我小时候闹饥荒,我娘上山挖过这个,不过最大不过一拃长,女人指头粗细。像这样竹竿粗细,这么长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烤熟了剥皮吃又糯又面,有点儿像甜山芋,就是没那么甜,却多了股不一样的香味。后来才听说,这东西它还是一味药材。” 另有人说,“山药能滋补身子的,卖到药铺里面,像这样越长的,没挖断,整体全乎的,越能卖上价钱。” 后面有年轻人惊呼,“那不是跟人参一样么?” 顾喜喜笑道,“哪能一样,山药可比人参便宜太多了。” 虽然她这么说了,所有人却只深深记住了“越能卖上价钱”这句话。 有人趁着顾喜喜搭茬,半开玩笑问,“喜喜啊,你说为啥同样东西到了你手里,它长的又多,又大?你倒是把这诀窍跟大家伙说说呗。” 众人笑着附和,将顾喜喜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好似全然忘了从前的鄙视。 就连顾大爷、顾二爷藏在人群后面,都伸长了耳朵。 然而盼了又盼,只听见顾喜喜说,“这也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事,大家容我回去想想。” “难得今年夏收秋收都好,又赶走了鼠患,今冬大家可以好生歇息,田里的事等开年再说也不迟。” 有人相信顾喜喜的话,笑逐颜开。 有人将信将疑。 还有少数人觉得,顾喜喜说这些就是托词,她肯定不想把秘方告诉大家。 顾喜喜对这些心知肚明,不过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凡事只用结果说话。 原本她对这个村子没什么感情。 可她被困陷阱那次,是村里人搜山救了她。 鼠患来袭时候,是全村人配合着,一起渡过最艰难的时候。 现在,顾喜喜自己彻底摆脱了吃不饱的危机。 她早就想让花池渡村的农业丰产整体更上一层楼了。 次日清晨,慕南钊赶着驴车出发,车上是满满的粟米和山药。 顾喜喜与慕南钊并排坐在前面,“今日先卖三百斤粟米,山药只留了一点自己吃的,剩下的趁新鲜全都卖了。” 她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舒心地长吁一口气,“从今往后,花钱再也不用那么扣扣搜搜了,等会儿咱们先买一头牲口吧,以后就不用借老钱的驴了。” 慕南钊看她一眼,并未接话,眸中滑过一丝笑意。 快走到村口时,前方传来女人的叫骂,“我跟你爹养你这么多年,你这一跑,我们不是白养了你?” 这声音太熟悉,顾喜喜举目望去。 只见顾青叶被一条麻绳捆着,顾老三、刘氏两人拉扯着她往前走。 顾青叶哭着挣扎,“那人是个麻风病,你们光顾着我哥,就不管我的死活吗!” 刘氏骂道,“你哥现在那个样子,我跟你爹靠什么养老,你哥怎么娶媳妇?” “你这丫头心咋这么硬,非要害的咱们家绝后不成?” 顾老三板着脸说,“彩礼都收了,你死了别的心思,安心等下个月嫁过去!” 顾青叶伤心且愤怒,抽噎着喊,“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驴车与那一家三口在大槐树旁相遇。 顾老三、刘氏都冷着脸撇开视线,只当不认识。 顾青叶却抬起头死死盯着顾喜喜。 她眼神扭曲妒恨,却又在视线扫过慕南钊时漾起浓浓的迷恋。 然而慕南钊看都没看她一眼,驴车径自驶过去。 出了村口,顾喜喜说,“她可能觉得,自己这门婚事都是我害的。” 慕南钊侧目,“那你还要救她?” 顾喜喜说,“我不是救她,前几日我跟师父去那男人家,他妹妹才十一岁,她那么小,性子善良绵软,嫁给顾铁柱那个疯子,上面又是刘氏那样的婆婆。” 说到这,顾喜喜忍不住叹气,“真嫁过来,估计没多久就被折磨死了。”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顾喜喜忙完自家秋收,才有空管顾青叶换亲的事。 定亲的人家就在石头村。 顾喜喜之前就见过这家小妹,难免心生怜悯,所以这次请赵村长从中牵线。 老郎中给麻风病人诊治,条件是一旦见效,这家人就要主动与顾老三家退亲,并且从此再不用女儿换亲。 老郎中说病人还在初始阶段,有很大的机会根治。 他爹娘听了喜出望外,当即应下顾喜喜的条件,签字按下手印。 那天顾喜喜和老郎中离开他家时,小姑娘一个人追出来,二话不说噗通跪下,砰砰砰就是重重的三个响头。 等顾喜喜去扶她起来时,只看见她满脸的泪水。 …… 慕南钊顿了顿,又问,“这姑娘倒罢了,你那堂妹,你就不怕自己做了饲蛇的农夫?” “农夫与蛇吗?”顾喜喜笑了。 “我从未将她收入怀中,更何况只需将利刃随时悬于其上。” “蛇若有妄动,斩断七寸即可。” 她望着慕南钊,心下无奈,虽说留着这条蛇可能有用。 到了不得已的时刻,该杀还是要杀的。 第73章 经历漫长的第一桶金 青田县城不大,城中心附近只有两家粮店、一间盐铺、一家酱园子,都在同一条街上。 顾喜喜随机走进第一家廖记粮店。 廖掌柜站起来,笑问,“姑娘想买什么?” “我这有夏天的新麦,还有刚收的粟米,都是最好的成色。” 顾喜喜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放在柜台上,“您的粟米比这些还好吗?” 廖掌柜以为顾喜喜来搅局,瞪了她一眼,才满脸不快地拿起袋子。 “这什么啊……” 话没说完,他看到袋子里的粟米,两眼一怔,急忙将粟米倒在台面上,手掌轻轻摩挲着铺开。 然后又捏几粒塞进嘴里砸吧砸吧。 廖掌柜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姑娘,你这货是从哪进的?” “我在这开店半辈子了,周边以东陵村的粟米最好,色泽金黄,煮粥时一层的米油,米香味浓。你这个么……” 顾喜喜笑说,“比您说的东陵村粟米更好么?” 廖掌柜又瞟了她一眼,勉为其难地实话实说,“是……能好那么一点儿吧。” 顾喜喜问,“那您可有意与我做这桩买卖?” 廖掌柜本来还因“输人一步”而不痛快,听见这话,眼睛忽地亮了,嘴角也挂起了笑。“嗨呀,姑娘是来卖粮食的?早说呀。” “您要卖出多少?成色都是一样的么?” 顾喜喜说,“一样,三百斤。” “货就在门外,只要价钱谈妥,您随时可以验货。” 廖掌柜眼珠一转,笑道,“可惜我昨儿个才进货,品相比你这个差不到哪去。不过我看你小姑娘家家的,搬东西不容易。三百斤也不算太多,我就收了。” 他比出五根手指,“按市价收购四文钱一斤,我出五文钱。” 之前从西边闹起鼠患,包括东陵村在内,许多村子粟米欠收甚至绝收。 当季新鲜粟米的价钱涨了两倍,连带其他粮食也涨价了半成。 这么好的粟米过去本就难得,如今更是有钱也不容易买到。 尤其城中那些有门户的人家,府上的人已经来粮店说过好几次,今年的粟米差强人意,就没有更好的吗。 廖掌柜正发愁无法让老主顾满意,上等粟米就送到了他眼前。 正所谓奇货可居,三百斤不说大赚,够他发一笔小财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廖掌柜想的那么顺利。 顾喜喜看了眼店里显眼处摆的粟米,上面插着价格牌,六文钱。 她不动声色转回视线,说,“你最前面摆的粟米,部分颜色发白,米有白心,不但是普通品相,还掺了去年的陈货吧?” 廖掌柜顺着看去,笑的有些勉强,“生意人各有其道,别家粮店都跟我一样,看破不说破啊。” 顾喜喜将台面上散落的粟米装回布袋,边说,“你的货愿意怎么卖,我管不着,不过普通米掺杂陈米卖七文。” “我纯纯的当季上等米,你只给我四文。” 她把布袋口系紧了拿在手里,抬眸看着廖掌柜,“生意恐怕没这么做的。” “告辞。” 廖掌柜咬牙看着顾喜喜往门口走。 终于他按捺不住,出言挽留,“姑娘留步,你对价钱不满意,不如坐下来,咱们好好商量。” “谁要跟你商量!”顾喜喜还没开口,竟被一个孩童的声音抢了先。 她循声看去,惊喜道,“石头!你怎么在这?” 许久没见,石头脸上的伤好了,看上去还比之前活泼了一些。 “我就是出来随便逛逛,看见你进了粮店,我就跟过来了。” 廖掌柜也认识石头,撇嘴道,“我当是谁呢,不买粮就出去,我跟人谈生意呢。” 他笑着对顾喜喜说,“这孩子爹娘都不在了,他就是街上混子,成日没事干到处闲逛。” 石头听人提及爹娘,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回避了。 他挺胸道,“谁说我没事干到处闲逛?我管着我家的苗圃呢。” “倒是你。”他打量着廖掌柜,狡黠一笑,然后踮起脚尖对顾喜喜说: “喜喜姐,我只告诉你哦,前几天廖老板收粟米我看见了。” “陈米他给两文钱一斤,新米三文。” 声音不大,却足够顾喜喜和廖老板都能听见。 眼看廖老板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还想说什么。 顾喜喜拉起石头的手,说,“走吧,咱们到别家问问。” 廖掌柜一听就急了,别家?那不是他的死对头、老对家吗! 万万不可!! 他大跨步上前,说,“是我刚才说错了,你的米我全要了,一斤……七文,姑奶奶,七文总行了吧?” 顾喜喜转过身,“成交。” 粮店伙计卸货称重时,慕南钊坐在车前面等。 他看见顾喜喜和石头手牵手走来,不由皱眉。“张明磊,你都多大了,还让女人牵着手走路?” 石头不服气地甩了个白眼,“那又怎么了。” “喜喜姐疼我,我就是喜欢喜喜姐。” 喜欢?慕南钊冷笑,说,“对,差点忘了你才六岁,距离长成大男人独当一面还早得很,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也正常。” 石头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放开顾喜喜的手,叉腰与慕南钊对峙。 “谁说我还早得很?我能照顾苗圃,照顾自己,我现在就是大男人了!” 顾喜喜只觉得这两人斗嘴十分的幼稚,不忍直视。 她把两吊钱先塞给慕南钊,“为了安全起见,暂时你帮我拿着。” 剩下一百文,顾喜喜揣进小布包。 她笑眯眯对石头说,“多谢你刚才帮了我大忙。” “等我找家药铺,把车上山药卖掉,咱们吃好吃的去。” 石头拍胸脯道,“喜喜姐,我知道有家药铺的人很厚道,你跟我来。” 由石头引路,找到一家开在路口的药铺。 价钱给的果然合适,一百斤山药,每斤十二文钱。 药铺掌柜连声夸顾喜喜的山药,不但品相绝佳,还把泥土弄得很干净。 不像有些人恨不得多糊几层泥巴压秤。 掌柜还亲自送顾喜喜出门,让她以后再送山药来,有多少收多少。 顾喜喜笑说,“今年是没有了,等明年吧。” 离开药铺,石头不知为何,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第74章 闭嘴,我酒量很好 顾喜喜看出石头有话说,“臭小子,你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说的?” 石头这才下定决心,仰头认真地望着顾喜喜。 “喜喜姐,你以后来卖东西,能不能让我为你做工啊?” “搬东西,引路,讲价,我都可以的!” 顾喜喜一怔,“你要给我做工?你很缺钱?” 石头先是摇头,犹豫一下,又点点头,“之前你帮我争取的医药费,足够我花一段日子了,可是家里那些树……” “我得存点儿钱,好好照料它们。” 顾喜喜了然,搞农业也是要花本钱的。 那么大一个苗圃,除去日常人力成本,水、肥、灭除病虫害等等都要花钱。 她不禁皱眉,照这样下去只进不出,可不是长远之计。 石头以为顾喜喜担心自己,反而安慰她,“喜喜姐,我可以的,我虽然力气小点儿,但我每天做一点,足够照料这些果树。” “等到明年夏天结了果子,我把果子拿到集市上卖,就能养活自己了。” 顾喜喜心中一叹,抬手将他头顶炸起的一撮头发按下去。 “先不说这些,中午了,咱们先吃点东西,” “我还想去你家坐会儿呢,到时候再商量你做工的事,如何?” 石头更高兴了,“那更好了!欢迎!!” 青田县最好的酒楼食肆都在东大街周边。 顾喜喜选了一家名为“百里香”的酒楼,“听孟大娘子说,这家有江南来的厨子,咱们就试试他家吧。” 她穿书以来进城只吃过路边摊,第一次在古代下馆子,还是蛮期待的。 石头也没进过这样的大酒楼,还没进门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同行的,只有慕南钊驾轻就熟。 他冷着脸向店门口一瞥,自有种不拿区区小店当回事的贵气。 两名负责迎客的小二立刻跑过来,笑脸相迎,“客官共有几位?” 慕南钊看也不看地把手中缰绳丢给小二,好似自己牵的不是小黑驴,而是昂贵的汗血宝马。 “三位,要清静点的位置。” 小二立刻向店内高声唱和:“三位贵客,要靠内安静的好座位!” 一名小二牵着驴车去停放,又从里面出来两名小二,殷勤地将三人迎进去。 石头都看傻了,扯了扯顾喜喜的袖口,小声说,“陈大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吧?” 顾喜喜冷汗,果然,凤凰就算披上家禽毛,也不像家禽。 她只能一手挡在嘴边,同样小声地解释,“他只是出自书香门第,可能看起来会比较有气质。” 石头原来如此地点点头,又望着慕南钊,若有所思。“原来这就叫气质啊。” 两人小声蛐蛐,却逃不过慕南钊的耳力。 他嘴角翘起细微的弧度。 气质?这个评价还算中听。 酒楼大堂有十来张桌子,只有里侧靠窗特设三张桌子,分别用花草屏风隔开。 既保证相对独立的空间,扭头还能从窗户眺望远处的山景。 这便是仅次于二楼雅间的座位了。 顾喜喜拿起菜单,“你们想吃什么?” 慕南钊:“随便。” 石头看了眼慕南钊,再椅子上扭了扭,端正姿态,“喜喜姐,我也随便。” 既然他们都不点,顾喜喜也不磨叽,流水般地点菜。 胭脂鹌鹑、上汤清蒸肉圆、香茶虾仁、松仁拌芽菜,一人一盅羊肉枸杞汤…… 顾喜喜点菜时,石头一直偷瞄菜单上的价钱,表情从吃惊、到震惊。 他终于忍不住,劝阻道,“喜喜姐,咱们就三个人,再多怕吃不完。” 顾喜喜莞尔,将菜单还给小二,“那就先这些,主食要香米饭。”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来一壶你们店自酿的桂花酒。” 石头伸着脖子,看小二走远了,才说,“那些菜也太贵了吧。” “就那一道炒虾仁,够我一个月的饭钱了。” 顾喜喜说,“炒虾仁新鲜与否一吃便知,可不好糊弄食客。” “河虾要从别的地方运过来,路上死的虾只能丢掉,之后剥皮去头,有损耗大半,价钱自然是这几道菜中最贵的。” 石头咋舌,“感觉就像直接吃钱,真不知道能有多好吃。” 待酒菜上桌,石头尝了一口炒虾仁就不吭声了。 嫩滑弹牙,鲜美浓郁,吃的时候就怕一不小心连舌头吞下去。 小二放下一壶桂花酒,顾喜喜却让他留下一只酒杯即可。 她给自己满上,先看石头,“小孩子不能饮酒,多吃菜。” 又笑眯眯看慕南钊,“你要驾车,也不宜饮酒。” 其实是老郎中再三叮嘱,慕南钊现在绝不可饮酒。 桂花酒用当季新鲜金桂、冰糖腌酿而成。 色泽金黄,满满的桂花甜香。 顾喜喜美滋滋地自斟自饮,慕南钊望着她,眼底隐隐有暖意浮动。 他舀了一枚肉圆到她碗里,“吃点东西,别只顾着喝。” “桂花酒虽喝着甜丝丝的,酒底却多用烧酒,后劲可不小。” 顾喜喜满不在乎地摆手,“没事的,我酒量很好。” 她曾经的酒量战绩可查。 上大一同寝室吃烤肉,她第一次喝酒,二十瓶啤酒轻松拿捏,脸色不变。 到后来,喝白酒杀翻一桌师兄、跟师姐们去酒吧,几杯洋酒不兑水,吓退恶意搭讪的登徒子。 跟博导去西北做项目,喝的当地汉子求饶认输…… 出于对自己酒量的自信,顾喜喜又要了第二壶。 她已经很久没尝过美酒的滋味了,真有些馋了。加上今日赚到了钱,心情又好,那不得多喝几杯? 这时,一个人忽然闯进他们的屏风内。 男子浑身酒气,摇摇晃晃,走两步就踉跄着扑到了桌子上。 还好石头抢救及时,把一盘鹌鹑端起来,才没被打翻。 “你干什么呀!”石头生气责问。 男子的头埋在在双臂中间,没人看见,他撑着桌子慢慢起身时,视线在慕南钊脸上停留了一瞬。 “对不住对不住。”男子嬉笑着道歉,看上去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醉鬼。 慕南钊抬眸望去,眼神锐利。 男子却已转身往外走,“奇怪,怎么走错地方了,他们应该在旁边……” 第75章 师娘来了 顾喜喜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醉鬼莫名其妙。 石头吃的小脸放光,“喜喜姐,这个鹌鹑好好吃,肉圆也好吃,米饭好香!” 顾喜喜点头,“嗯,好吃,都好吃。” 隔了一会儿。 石头疑惑地歪着脑袋,“喜喜姐,你的脸咋红红的?” 顾喜喜挥手:“胡说!我没醉!” …… 雨声淅淅沥沥,顾喜喜睁眼时,太阳穴一阵抽痛,她皱着脸倒吸凉气。 “疼疼疼!” 头怎么这么疼? 三花猫听见新主人醒了,轻灵地跳上床,蹭她的手。 顾喜喜摸了几下,忽然醒悟,“小花?” 她明明记得还在酒楼吃饭,现在怎么躺在自己床上?! 房门推开,张婶端着碗进来,“你还知道头疼?” “昨天你回来时,问你啥你都不知道,就一个劲儿的唱歌。” 顾喜喜冷汗,“我唱的……什么歌?” 张婶搅动着碗里的解酒汤,努力回忆了片刻,“嗯,什么天涯,什么我的爱?我没听过这歌,不过怪好听的。” 顾喜喜:“……” 这都怪她曾经在ktv里练出来的反射性记忆啊!! 张婶还在絮絮说,“你毕竟是个未嫁的姑娘,就算有小陈在,你在外面也不能这么喝酒啊。” “还好小陈机灵,回村的时候没叫别人看见。” 顾喜喜低头望着被子上的花纹,生无可恋。 所以她是真的喝醉了?! 她拧眉思索片刻,想通了症结所在。 曾经的她酒量是很好,可耐不住现在这个顾喜喜酒量差啊。 顾喜喜沉痛地深吸一口气,大意了。 张婶把已经温热的解酒汤递给喜喜。 “这是老姜头配的,你喝了再躺会儿,头就不疼了。” 顾喜喜一口气干了整碗醒酒汤,穿衣就往外走。 张婶在后面问,“你不睡了?急着做啥去?” “找陈方。”顾喜喜留下这三个字,人已经推门出去了。 张婶欣慰地笑了,“小两口感情越来越好,估计明年我们家也有喜事了!” 走进院子,忽然听见某种动物的叫声。 顾喜喜扭头看去,又是一愣。 西屋,慕南钊正在写什么东西。 看见顾喜喜门也不敲,气势汹汹地进来,他停笔,问,“有事?” 顾喜喜在旁坐下,“我问你,昨天究竟是什么情形。” “酒楼吃饭之后,发生了什么?” “屋檐下那头骡子又是哪来的?” 慕南钊说,“你喝醉了酒品还是不错的。” 顾喜喜听到这话,先是松了口气。 慕南钊接着说,“你知道要拿钱结账,然后非要去骡马市场,那骡子是你自己挑的,你跟那个臭小子一起砍价,让老板不得不哭着把骡子卖给你。” “最后你说累了,自己躺倒在车板上,说今日就不去苗圃了。” “不过你也没忘记答应石头的话。你跟他说,你有很大的计划跟他有关,过几天你就去找他,雇他做工的事到时候一并说。。” 等慕南钊说完,顾喜喜已经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力气了。 她总算明白别人为什么说,最怕的不是自己发酒疯,而是酒醒后,有人帮你详细回忆一遍。 慕南钊却是饶有兴味,“你那个很大的计划是什么?” 顾喜喜站起来,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头疼,我得再睡会儿。” “还有,村塾正式建好之前,你在家多歇歇,别总是抢着干活了。” 慕南钊此刻心中只觉得有趣,看她这样,尤嫌不够,含笑追问: “你的骡子怎么办?” 片刻,顾喜喜的声音从外面飘来,“等我睡够~等雨停~~给它搭个棚~子~~” 顾喜喜这一觉睡到了午后。 老郎中的解酒药很管用,她头不疼了,感觉浑身都有力气。 这下该给新来的骡子建个住所,嗯,还要想个名字。 雨暂时停了,天色还是阴沉的厉害。 屋檐下的骡子已经不见了,大门东边靠墙的地方多了一个小木棚。 木棚前方的栅栏门上了锁,骡子在里面好好地吃草。 顾喜喜以为自己还没醒酒,揉了揉眼。 张婶忽然过来拉着喜喜就走,边说,“你可算醒了,咱们走快点还赶得及!” 顾喜喜不解,“什么赶得及?” 张婶说,“当然是正式开村塾,正式请花池渡村第一位教书先生啊。” 即将迈过大门口,顾喜喜急忙指向小木棚,“这是……” 张婶说,“小陈忙了一早上,刚建好,老钱就来请人了。骡子还是我放进去的,给它添了草。” 他竟然不声不响就建好了,顾喜喜心里想着,又问,“师父呢?” 张婶笑道,“他本来不想去抛头露面的,可小陈要他同去,说家中长辈理应在旁做个见证。老钱他们也跟着附和。” “小陈这孩子,过去我总以为他傲气得很,跟谁都相处不来,如今看来是我错怪他了,他就是面冷心热。” …… 一路上张婶絮絮说着夸赞慕南钊的话。 又说起村里今日请先生的阵仗,“老钱是真重视咱们家小陈。” 原来今日是最近难得的良辰吉日,午时后到未时中又是吉时。 虽说是临时赶着办的,老钱还是带着几个村里最有名望的长辈,中午亲自登门送上四色礼品,一身新衣。 老钱等人用清水净手,拱手行三拜之礼后,庄重恭敬地将慕南钊请去了土地庙。 顾喜喜笑说,“可惜了,没看到那个时候他什么表情。” 张婶也笑了,“还是平时那样,看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两人紧赶慢赶到土地庙。 拜神活动已经结束,这是告知本地神明,花池渡村有自己的教书先生了,请神明保佑此地村塾,保佑先生和孩子们。 学堂门口和几扇窗户被村民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秦大嫂看见顾喜喜和张婶,急忙招手,“张婶,喜喜,快过来,我给你们占着位置呢!” “大家也让一让,人家陈先生的家人来了。” 众人笑着挪位置,好让顾喜喜和张婶挤到最前面来。 有人凑趣儿,“孩子们的正头师娘来了,谁敢不让?” 众人哄笑中,顾喜喜耳根一热,神色依旧镇定,“还没有的事啊。” 她往学堂内看时,不由怔住,原来他当先生是这般模样…… 第76章 她没见过的慕南钊 完工后的村塾窗明几净。 慕南钊在最前方讲台上,一身崭新的靛青色长袍,系同色腰带,虽只是普通布衣,半点却无损他长身玉立、绝代风华。 在狗娃指挥下,学童们站起来,集体向先生行弟子礼。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十分整齐,“拜见老师!!” 慕南钊微微抬手。“落座。” 外面围观的不乏各个年龄段的女子。 有人陶醉道,“这陈先生就是好看,不止是脸蛋儿生的好,嘶,反正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是怎样一种好看。” 说着还感慨地摇了摇头。 旁边有人附和,“好像他伸个手指头都好看,就是那股劲儿,旁人学不来。” 学堂里面已经要开始上课了。 老钱适时出来清场,他不敢出声,就用赶羊赶鸭子的手法挥手轰人。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顾喜喜和张婶。 顾喜喜一直望着学堂里。 只见慕南钊一手执着书卷,在讲台上轻轻踱步。 他念一句,孩子们念一句。 “赵钱孙李,” “赵钱孙李~~” “周吴郑王,” “周吴郑王!” …… 此时的慕南钊神色专注而平和,仿佛他真是乡野之地再普通不过的陈先生。 这样的他让顾喜喜感觉有点陌生。 她伫立凝望片刻,安静地拉着张婶离开。 若慕南钊真是个教书先生,似乎也不错,顾喜喜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乱想什么呢。 慕南钊这辈子自有青云之路,就像顾喜喜也有一辈子要种的地。 没过几天,花池渡村又出了一条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天早上,老钱领着两个面生的外村人去了顾老三家。 外村人离开时,抬走了一些东西,有人认出这是顾青叶的彩礼。 之前刘氏跟人说自家即将有两桩喜事要办,还吹嘘展示顾青叶的婆家看重,给了多么丰厚的彩礼。 有好事者躲在顾老三家外面,不多时果然听见刘氏的嚎哭。 “当初说好的亲事,他们凭啥说退就退!” 顾青叶冷笑,“反正人家留了一百钱,两匹布赔偿,你还是有得赚,哭什么?” 刘氏暂停了哭声,狠狠瞪着女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是高兴了!” “可你想没想过,你哥哥怎么办?难得这么好的机会,我以后到哪儿找去?” 顾青叶站起来,“亲事退了,我现在总可以出门了吧?” 说罢,她也不看刘氏和炕上躺平的顾老三,一摔帘子出去了。 自从上次逃跑失败,被绑回来,她就再没出过门了。 不过…… 顾青叶望着小路前方,眼中闪过一抹狠决。 周寡妇家。 黝黑壮实的男人正在院子里劈柴。 周寡妇盘腿坐在炕上,刚睡醒头发乱蓬蓬的,领口也半敞着。 “我如今是越发不爱出去了,看他们一个赛一个巴结顾喜喜那一家子,这花池渡村都快成他们顾喜喜的天下了!” 周寡妇举手投足间,胸脯子若隐若现,顾青叶坐在对面有些不好意思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人家有本事呢。还……” 她顿了顿,微微低头,“还运气好,得了陈大哥那样的夫婿。” “我呸!”周寡妇啐了口,“还没成婚,算什么夫婿。” 她瞥着顾青叶娇羞半掩的模样,假装恍然大悟,“噢,我说呢。” “原来你也瞧上那姓陈的了?” 顾青叶被关在家里时,一向没什么交情的周寡妇借故找过她两次。 闲谈时,跟她说了不少陈方、顾喜喜的事。 而顾青叶不知道的是,周寡妇早就看出她对陈方有意思,故而蓄意接近。 顾青叶抬起头,问,“之前你跟我说,女人要为自己做打算。” “现在我终于不用嫁给那个麻风病了,我想……” 周寡妇笑了,语气蛊惑,“你想要陈方?” 顾青叶脸红,但还是点了头,“是。” 那天在村口,顾喜喜明明看见她被捆着,却不肯拉她一把。 在那一刻,顾青叶恨极了。 想到这,顾青叶愤愤道,“我就是要抢走陈大哥,我要让顾喜喜输给我,让她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 周寡妇笑意更深,“那我倒是有个法子。” 她凑在顾青叶耳边说了几句, 顾青叶脸色爆红。 周寡妇窃窃笑了几声,“你放心,按我说的时间去。” “我跟秦大嫂吃酒时,她亲口说的,明早顾喜喜和张婶跟她一块进城。” “正好是村塾休沐的日子,前院就姓陈的一个人在。” 顾青叶犹豫,“这样做会不会对陈大哥的名声不好?” 周寡妇故意白眼一翻,作势不想管了,“主意我好心给你出了。” “你不想全村人叫你一声师娘么?” “还是你要等你爹娘再把你卖给哪个瘸子疯子?” 听到最后一句,顾青叶瞬时下定决心。“我知道了。” 周寡妇将一个小纸包按进她手里,“这东西劲儿大,只肖朝他脸上洒一点就行了。” 顾青叶走后,周寡妇望着门口,嘴角冷笑。 顾喜喜、陈方,你们不是看不起我么,过了明日,我看咱们谁的名声更差。 尤其是你,陈方。 等你那仙人一般的模样被撕开,我非得让你心甘情愿上我的炕! 次日上午,张婶赶着骡子车,顾喜喜坐在车板上,与等在路口的秦大嫂汇合。 三人说说笑笑往村口方向走了。 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顾青叶躲在墙边,直到那三人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了,她才壮着胆子过去推门。 白天家里有人,院门没拴,轻轻一推就开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顾青叶轻手轻脚走向西屋。 慕南钊正在屋里翻看蒙学课本,虽说当年倒背如流。 如今要给小孩子教授,还是得想想怎么教更有效果。 察觉有人进来,他抬头望去,“是你?” 慕南钊低头继续看书,“顾喜喜出去了,回吧。” 顾青叶被心上人屡次无视,前后积攒的委屈都涌上心头。 她含泪冲过去,右手划过半空,一抹细细的粉末直扑慕南钊面门。 “陈大哥!我从小就比喜喜姐漂亮,比她聪明。” “你就不能看看我么!你看看我!” 第77章 他没见过的顾喜喜 慕南钊抬起头,一贯淡漠的眸子在看到顾青叶的脸时晃了晃,渐渐如同笼上了一层水雾。 顾青叶看他没有抗拒,大着胆子靠近一些。 “陈大哥,我好看么?” 慕南钊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顾青叶,眸中的雾气更浓了。 顾青叶想到周寡妇说的话,伸手环住慕南钊的胳膊,“陈大哥你看书累了吧,我扶你去休息。” 慕南钊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任凭顾青叶扶他坐到床边,再扶他躺下。 顾青叶痴迷地欣赏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 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解开慕南钊衣裳的第一根带子,正要将衣襟拽开时,手腕骤然剧痛。 顾青叶惊恐地对上一双冰冷而清醒的眼眸,“陈、陈大哥,你、你没睡……” 慕南钊手中力道狠狠一收,随着一声惨叫,顾青叶被甩出去摔在地上。 这时,几个人从门外鱼贯而入。 最前面不是顾喜喜,还有哪个? 顾喜喜朝地上看了看,“哎呀呀,才解开一根衣带,你就不能再忍忍?” 慕南钊坐起来整理衣裳,面若寒霜,“我配合你演这么久,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顾喜喜,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顾喜喜无奈,“好好好,这样也行。” 与顾喜喜一起出去的张婶、秦大嫂,此刻也站在后面。 两个妇人都沉着脸,瞪着顾青叶。 要不是喜喜有言在先,她们此刻早就骂的这小蹄子无地自容了。 顾青叶刚才摔的很重,片刻才缓过口气。 她强撑着爬起来,惊恐地看着几人,“顾喜喜,你是故意的,你今天根本就没有要出门,” 顾喜喜微笑点头,“不错,反应不算太慢。” 顾青叶眼珠一转,忽然绕过张婶就往门口跑。 顾喜喜似乎对顾青叶的行为早有预料,“嫂子,抓住她。” 秦大嫂日常种田做家事打孩子练出来的力气,顾青叶哪是她的对手? 秦大嫂还搜出了顾青叶藏在袖子里没用完的药包。 顾青叶被钳制住跑不了,只能伸着脖子喊,“来人啊!” “陈方侮辱我!来人啊!” 顾喜喜无语地抿了抿唇,忽然一声暴喝,“闭嘴!!!” 顾青叶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暂时收声。 顾喜喜说,“你要不想我用洗尿桶的抹布堵你的嘴,就别喊了。” 顾青叶看了眼抓着她的秦大嫂,再看看挡住门口的张婶。 她无奈之下,不敢再喊。 可她的嘴巴却还不服输,“喜喜姐,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反正我跟陈大哥都这么亲近了,你现在不许我出去,是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坏了你的名声吧。” “我的名声?”顾喜喜像听到了莫大的笑话。 “叫你来的人,是不是教你,你跟陈方发生点什么最好,没发生也无所谓,你只要脱了他的衣裳,自己再衣衫不整跑出去。说他强行玷污了你。” “最好是喊的全村都听见,这样就算是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我不得不将他让给你。” “而陈方不想落下奸污罪名,也只能娶你。” “是这样吗?” 顾喜喜每说一句,顾青叶眼中惊疑之色就多一分。 到最后,她依然是强装镇定了,“你……你怎么知道!” 顾喜喜面对这种蠢货,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我的堂妹在我家,被我的未婚夫婿欺辱。” “的确,我面子上不好看。” “不过你可曾想过,大白天我不在家,你独自往男人屋里钻,你以为这些事vc换出去,你能清白的了么?” “到时候不止我,还有你爹娘,乃至花池渡所有姓顾的遭人耻笑。” 顾青叶脸色白了白,还在强辩,“其实比起你的名声,我只是想要……” “想要他么?”顾喜喜沉着脸打断她的话,“想让村里人见到你,都尊称一声师娘?” “顾青叶,你做梦!”顾喜喜厉声喝道。 “花池渡村唯一的教书先生做出这种事,他受人唾弃,根本不能继续为人师表,你还想做师娘?” “还有,陈方是衙门派发配婚的,罪犯籍尚未抹去,若是这时坐实他奸污之罪。” 顾喜喜一把捏住顾青叶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顾青叶,你是要他死!” 顾青叶浑身战栗,不知是被顾喜喜吓到,还是被顾喜喜说的后果吓到。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顾喜喜高高扬起手掌,啪,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 她看着倒在地上惊恐万状的顾青叶。 “这下知道了吗?” 秦大嫂、张婶、慕南钊都有些看呆了。 顾喜喜向来待人和气,他们第一次见她动这么大的怒火。 一时间,屋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张婶听见外面有动静,扭头看了眼,如蒙大赦,“喜喜,老钱来了。” 老钱大步走进来,看到屋内情形心中已经明了。 他问顾喜喜,“大侄女,家务事处理好了?” 顾喜喜收起怒容,转而向老钱微笑施礼,“顾青叶下药谋害我家里人,这是证物,还请钱叔按这个理由将她送去县衙。” 其他理由构不成犯罪,多亏顾青叶自己带了药。 依本朝律法,就算不是杀人毒药,单投毒一罪,轻则也够杖责二十,监禁三个月。 还有躲在顾青叶背后使坏的周寡妇,只要审一审,她也别想逃! 老钱颔首道,“行,这事儿由村里出面更方便。” 顾青叶一听要送去县衙,登时挣扎起来,“我不去!” “女人进了衙门大牢这辈子就全毁了,我不去!我宁可死!” “是周寡妇,药是姓周的给我的,都是她干的!别抓我,喜喜姐我知道错了……” 然而这屋子里已经没人听她说什么了。 老钱让秦大嫂、张婶帮忙,把顾青叶带走。 剩下顾喜喜和慕南钊。 顾喜喜冷着脸正要离开,慕南钊说,“你早知她要做什么,并且提前布局。” “她困于你股掌之间任你摆布,平常的你,何至于如此动怒。” 他眸光沉沉看着她的背影,“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第78章 骡子中毒了 顾喜喜在门口停了片刻,她回头时笑容灿烂,却莫名令人心头发毛。 “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忍她很久了,趁机帮自己出出气。” 她笑的更温柔了几分,“有什么问题吗?” 慕南钊怔住,下意识答,“没有。” 顾喜喜礼貌地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慕南钊看她转身出去,居然感觉松了口气。 她在生气? 没错,她看着他时分明就是生气了。 可她究竟在气什么? 慕南钊甚至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所作所为。 年少时写策论,他都不曾遇到过如此难解的困惑。 今日之局,前因是顾喜喜得知周寡妇频频去找顾青叶,而两人之前并无交情。 顾喜喜就此留了心,进而察觉了周寡妇的居心叵测。 所以她通过秦大嫂放消息出去,本意除了引出周寡妇,还有就是试探顾青叶。 若顾青叶退婚后,没有听周寡妇的话使坏,那她以后大可安稳度日。 若她非要与周寡妇合谋作恶,后果便是她咎由自取。 顾喜喜回到自己房里,一头扎在床上。 收拾了顾青叶并没有让她顺气,反而内心更加气闷。 而且这种心情还无法与任何人言说。 顾喜喜穿书后,最在意的两件生存大事。 第一件,仓有粮,兜有钱,她已初步达成。 可第二件,如何在男女主光环下,摆脱女配命运,平安活到老。 现在被她弄成什么样了? 除了顾喜喜和顾青叶姐妹反目,这一点符合剧情之外,今日慕南钊助顾喜喜设局,将顾青叶送进大牢。 这样一来,男女主的感情线岂不是彻底崩了? 顾喜喜烦恼地把脑袋埋进枕头下面。 虽然她并不后悔这么做,可事到如今,一切全乱了。 她全然不知,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如果结局不会改变,最终会不会换个理由,她还是因慕南钊而死? 所以她方才看着慕南钊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这家伙生的太过祸水,不然怎会招来此次祸事?! 顾喜喜狠狠地捶床泄愤,然后泄气地趴在那不动了。 冷静之后,理智逐渐回归。 她知道慕南钊是无辜的,她不该迁怒他。 更何况,截至目前,他也没做过实际伤害她的事。 至于将来,未知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午饭时,顾喜喜状态已恢复如常。 她对慕南钊说,“难得你今日有空,下午可否陪我再去卖一批粮食?正好试试咱家的来福。” 来福,是顾喜喜刚给骡子起的名字。 顾喜喜最近已经在学着驾车了,只是转弯、上下坡还不太熟练。 慕南钊说了声“好”。 心下暗忖,她这会儿看起来……似乎有种大彻大悟后的平静? 来福在外面忽然叫了几声,老郎中放下饭碗,“骡子的叫声怎么不对劲?” 张婶没听出来,“骡子不都这么叫么?” “它叫来福。”顾喜喜纠正。“跟小花一样,有名字的。” 慕南钊也觉得有些不对,“我出去看看。” 很快,就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声音,“顾喜喜,顾喜喜!” 顾喜喜跑出去,就看见来福嘴角溢出白沫,鼻孔频繁张大,用力喷气,明显很难受的样子。 来福似乎知道主人是它唯一的救星,努力将脑袋转向顾喜喜,一双眼睛可怜兮兮。 当时买回来的骡子健壮活泼,这是怎么了? 顾喜喜很自责,赶紧叫老郎中来看。 “我没学过畜牧,是我没照料好,让它生病了?” 老郎中拧眉不语,掰开骡子的眼皮,又掰开嘴巴看。 虽说他不是兽医,却也医治过不少小动物,还是有经验的。 等了一会儿,老郎中沉着脸说,“这是中毒了。” “砒霜。” 顾喜喜、张婶、慕南钊一怔,继而脸色都难看起来。 好好关在家里的骡子被人下毒。 家里的灶房、水井岂不是都不安全? 不过先救骡子要紧,张婶问,“这骡子……来福还有救吗?” 老郎中说,“毒药下的少,有救。” “两斤绿豆,碾碎了和一盆凉水给它灌下去。” 张婶赶紧去弄绿豆。 顾喜喜、慕南钊对视一眼,慕南钊踩着木棚架子,轻灵两下攀到墙顶。 片刻,他飞身跃下,说,“有人从外面将砒霜洒进来。” “姜老,您看看骡子喝的水。” 木棚靠墙而建,食槽在栅栏门这面,水槽在侧面,是唯一方便下毒的地方。 老郎中手指沾了点水,鼻端轻嗅,虽然融进水里,气味轻微。 “是砒霜。” 一盆绿豆糊糊端来,顾喜喜开锁把来福放出来,试试看它自己能否吃下去。 来福似乎明白这是在救它,看了顾喜喜一眼,竟大口吞咽起来。 张婶看的惊奇,“都说生灵在野外病了,会自己找药吃。” “想不到这家畜也会么?” 来福吃完绿豆糊,老郎中又让给它喝了些清水。 顾喜喜看来福喘息的没有之前那么厉害,稍稍放心,领它到屋檐下休息。 这下子,下午也不用去卖粮食了。 几个人回屋坐下,先商量被人下毒这件事。 慕南钊说,“短时间内完成,还没被咱们察觉,必定是这村里的人。” “只敢从墙外下毒,目标是骡子,对方或为警告,或为泄愤,并没打算杀人。可能是因利益而起。” “砒霜是要花钱买的,价钱不便宜,穷人家也可以排除。” 早上顾青叶被抓,牵出周寡妇,周寡妇也已经被老钱带去祠堂了,准备按村规发落,所以不可能是他们两个。 顾喜喜思忖道,“要说利益而起,我倒想到一个人。” 她低声说了几句。 张婶瞠目道,“你说是他们家?” 顾喜喜说,“试试就知道了。” 今日天气好,日落时也不太冷,顾大爷一家就在院子里吃晚饭。 家里人多,还得分两张桌子。 看见顾喜喜端着个碗进来,一家子瞪着眼,一时竟没人开口招呼客人。 顾喜喜也不介意,笑笑说,“今早顾青叶被村长带去,我想大爷爷应该好奇出了什么事,所以特地登门来解释。” 顾大爷对此果然有些在意,“是了,果然又是你做的好事?!” 第79章 死不承认?无所谓 顾大爷本来就对顾喜喜有气。 此刻见顾喜喜主动登门,自然要端起架子,“你三叔三婶下午才从我这哭着回去。” “他们找老钱,老钱不见,也不说缘故。” “现在我倒要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害的你堂妹如此!” 顾老三和顾大爷两家之前斗得乌眼鸡一般,如今竟又和好了。 果真是一窝蛇鼠,没有原则。 顾喜喜微笑说,“哪里是我做的好事,您该问问青叶做了什么好事。” “让村长不得不亲自提她去祠堂看管起来,等明日再交给衙门呢?” 院子里所有人都震惊了。 顾大爷一拍桌子,分不清是出于愤怒,还是受到了惊吓。 “你……你说什么?” “我们顾家从没吃过官司,没出过罪人,青叶她一个女娃娃,她做了什么,要把她交给衙门!” 顾喜喜声调不高,两个字却掷地有声,“投毒。” 她眼神扫过两张饭桌,其他人这时都吃惊地看着她,唯独靠里面那张桌旁,有个年轻男子眼神闪烁,背过身朝别处看。 此人是顾大爷的小儿子,名唤顾友庆,性子火爆易冲动,常跟人打架,是村里年轻后生中挂上号的刺头。 顾喜喜心里已有数,扭头向门后唤道,“陈方,你怎么还不进来?” 众人这才知道后面还有一个,眼睁睁看着慕南钊迈步进来。 顾大爷还在皱着眉自说自话,“我不管青叶做错了什么事,你私下怎么收拾她都行,为了顾家的面子别把她送去官府。” “你在老钱那不是很有面子?等会去求求他,这事撤回来算了。” 顾大爷家也有孙辈在村塾读书,孩子的母亲立刻站起来,“陈先生,快请坐。” 慕南钊说,“不必客气,我陪喜喜来说几句话,送点东西就走。” 送东西? 大家这才注意顾喜喜手里还有个碗。 顾喜喜笑着将碗放在顾大爷面前,掀开扣的盖子,一股肉香飘出来。 村里人吃肉的时候少,面对热腾腾香喷喷的烧肉,顾大爷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你这是做什么?” 顾喜喜说,“家里今日烧了骡子肉,我想着您是咱们顾家最有年纪的人,所以送点给您补补身子。” 顾大爷过去在顾喜喜面前总没捞着面子,此刻倒觉得面上有了光彩。 “行吧,看来你是长大了一些,总算知道要敬重长辈了。” 他一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又问,“骡子肉?就是那个大牲口骡子?” 顾喜喜微笑点头,“是啊,张婶小火焖了一个时辰,肉香酥烂,您快尝尝。” 眼看顾大爷筷子上的肉就要送进嘴里。 顾友庆腾地站起来,差点掀翻了桌子。 他一把抓住顾大爷的筷子。 顾大爷眼看香喷喷的肉块掉在了地上,心疼不已,怒道,“干啥呢!” 顾友庆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包括顾喜喜。 他心虚地结结巴巴,“爹,晚上了,吃肉不好消化。” 之前村里毒老鼠,他亲眼看见野猫闻了死老鼠都不吃,听别人说毒死的东西,肉里就带毒。 顾喜喜望着顾友庆,“我听跟你打过架的黑娃说,你跟人吹嘘你家有砒霜,很贵的。要是谁惹毛了你,你就喂他吃砒霜?” 顾大爷还是第一次听说,责备地瞪着儿子,“你跟人家吹这个做啥?” “那东西我花钱买来治恶疮的,剩下的存着以后用。” “我告诉你,你可别想打主意!” 种田人家勤快点,遇上年景好,吃饱不成问题。 可要说实打实赚到铜板,那当真不容易。 对抠门顾大爷而言,一根菜、一条线都不能丢,更别说他用铜钱只舍得买那么一点儿的药。 顾喜喜说,“大爷爷不如找找你们家的砒霜还在吗?” 顾大爷急匆匆站起来就要回屋找他的砒霜。 可他瞥见小儿子煞白的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又退回来。 “混账!”顾大爷冲着顾友庆断喝一声,抬手指着顾喜喜问,“为啥她来咱家问砒霜的事儿?是不是你!你做了什么!” 顾友庆不敢看他爹,仍嘴硬道,“我还能做什么,顾喜喜抓住下毒的人了吗,她就是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顾大爷神色几番变化,他心里已经确定自己儿子惹下祸事。 可前面已经有顾青叶这个例子,依顾喜喜的手段,真要坐实了,还不得把顾友庆也送去见官? 思绪几番回转,顾大爷又矢口否认,“我家没有砒霜,我记错了,之前就用完了!” 顾喜喜笑了笑,说,“方才大爷爷亲口说家里还有砒霜,怎么又变了?” “不过原也不打紧。” 她拿起桌上那碗烧肉,“我记错了,这不是骡子肉,只是烧猪肉罢了。” 顾喜喜说完,端着肉与慕南钊悠然离开。 就凭这家人也配吃她买的肉?拿回去给小花加餐。 顾大爷一家子面面相觑,大儿媳问,“小弟给人家下毒了?” 顾大爷狠狠瞪眼,“闭嘴!” 原本没人敢问了,顾友庆却得意洋洋地开口,“都说她有本事,依我看,小丫头片子一个,大家把她捧太高了。” “她没抓住现形,也没证据,今日灰溜溜回去,算她识相。” 顾大爷气的半晌才说话,“你……你惹顾喜喜作甚?” “你还、你还去下毒?万一她向对付青叶一样对付你,看你怎么收场!” 顾友庆满不在乎道,“我不过是给他家骡子下了点砒霜,又没杀人放火,衙门还能抓我不成?” 顾大爷却是心中不安。 他总觉得不对劲,她闹一场,没结果就轻易放下了? 次日一早,老钱拉着顾青叶、周寡妇去县城。 刘氏追着驴车哭哭啼啼,顾大爷一家却躲起来没人再敢出面管这事。 可惜,顾大爷并没能换来息事宁人。 中午,老钱带着两个衙差过来,当即就给顾友庆上了枷锁。 全家人顿时炸了窝。 顾友庆还梗着脖子喊,“你们凭啥锁我!” 他看向老钱,恍然道,“噢,我知道了,老钱,你这是听了那顾喜喜的话,公报私仇啊!一把年纪了给个小丫头片子当狗!” 第80章 完成三杀 “你闭嘴!”伴随顾大爷声嘶力竭的吼声,老钱一记窝心脚也结结实实踹在顾友庆身上。 老钱沉着脸说,“什么叫公报私仇?看清楚这两位差爷是公门中人!” “毛头小子说话之前,就不为你家里人想想!” 一名衙差不阴不阳道,“我们还真不是为什么私仇拿你。” “有人状告你在她家水槽下毒,导致牲畜差点死亡。” “还好人没事,不过你这投毒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另一名衙差呵斥顾大爷全家都站在院子里不许动,他进屋搜查。 出来时空着手,并没有找到砒霜。 顾友庆又得意起来,“看吧,顾喜喜是诬告,你们快放了我,去打她的板子!” 顾大爷一家子也都紧张地观望。 然而老钱的脸色更难看,走到一边去,摆明了不再掺和。 两名衙差绷着脸,面无表情盯着顾友庆,就像看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白痴。 衙差甲说,“但凡砒霜购买,都要用衙门下发的册子登记,每三年更新一次。” “经我们查实,花池渡村有记录买过砒霜的,只有你家。” “所以你家的砒霜不见了,反而证明你们有嫌疑。” 衙差乙冷喝一声,“带走!” 顾友庆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此刻已然汗如雨下,脑袋打结,只顾着喊叫,“爹,爹,救我啊!” 顾大爷活了大半辈子也没经过这等阵仗。 他又慌又怕,双腿打颤几乎站立不稳。 但还是强撑着扯谎,“差爷,我买砒霜是治病的,药已经用完了,说不定是外面的人下毒!” 衙差乙冷冷地看着他“作为嫌犯,总得带回去审一审,到时候就知道他有没有下毒了。” 两人推拽着顾友庆往外走,一家人嚎哭哀求都无济于事。 出门时,顾友庆甚至吓尿了裤子,“爹!娘!大哥二哥救我啊!!” “我不去衙门!我也是为了咱们家啊!” 然而衙差提嫌疑犯,谁能拦?谁敢拦? 顾友庆被带走后,顾大爷终于支撑不住晕死过去,家里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后来县衙结案,顾喜喜得知顾友庆刚到衙门过堂,县令的惊堂木一拍,还没等审问,他就跪到地上,一五一十把什么都招了。 如顾喜喜猜测的那样,顾大爷一家怕顾喜喜明年种菜,自家的菜比不过顾喜喜的。还担心顾喜喜要帮着其他人一起种菜。 最近他们家茶余饭后谈的都是这件事怎么解决。 顾友庆早就看顾喜喜不顺眼,暗自决定要给顾喜喜一点警告。 他想的是,一个女人而已,看到骡子被毒死肯定会害怕,最好给她吓出点什么毛病,让她没法管外面的事。 最后顾友庆被杖打三十,判他到流放营地中做苦力两年。 顾青叶、周寡妇分别判罪杖责和监禁两个月、一个月。 周寡妇出事后,许多村民找到老钱。 又翻出周寡妇过往许多错处。 长期作风不正勾三搭四、搬弄是非偷鸡摸狗等等,这次更是教唆他人投毒,搅的合村不宁。 这种人不应该继续留在花池渡村。 老钱与村里几位受敬重的长辈商议过后,在大槐树下开了村民大会。 因为周寡妇原不是本村人,亡夫留下的田产也早已被她败光。如今住的房子,还是村里看她寡妇失业的可怜,将无主空屋让她居住。 最终依村规,周寡妇坐牢期满后,将被逐出花池渡村。 顾喜喜两天之内往衙门连送三个人。 这战绩在村史上前所未有。 顾大爷、顾老三两家已然被吓破了胆,谁也不敢再有报复的想法。 从此花池渡村的民风倒是清朗了不少。 立冬日,张家苗圃。 石桌上放着炭炉,一只敞口黑陶锅里煮着茯茶。 慕南钊倚着石桌,用木勺轻轻翻动茶底,热气氤氲,茶香袅袅。 他抬眸看向远处,苗圃中已经树叶落尽。女子穿琥珀色折枝梅花滚白兔毛边的小袄,同色撒花洒银百褶裙,动作利落,神情专注。 原本是养眼的画面,却偏偏…… “喜喜姐好厉害!”石头跟在顾喜喜身边亦步亦趋,星星眼还不停发射崇拜目光,活像只粘人小狗。 慕南钊不悦地撇开视线,碍眼的小破孩!以后还会更碍眼! 顾喜喜边给一棵梨树剪枝,说,“冬季要防寒、防大雪压枝,修剪很有必要。” “对于来年枝条长的壮实、开花挂果都有助益。” 石头点点头,认真记下。 喜喜姐今天教了他很多,比如,年份小的几棵桃树,要盖一层薄薄的油布防寒。 比如,果树状态不佳,有些是藏了虫卵,有些是病害,如何甄别。 比如,立冬前后给果树提前灌“越冬水”。 石头看顾喜喜掏出一大包粉末,按比例融进井水里。 顾喜喜说果树冬季所需的肥料不多,越冬水只需一次,足够果树在整个冬季缓慢吸收肥力。 就像一个人休养身体打好底子,等春季开枝散叶自会茁壮生长。 这些知识石头听的如饥似渴,只恨自己不能多长个脑袋,一次性全记清楚。 “喜喜姐,我总算知道过去我家有些果树是怎么死的。” “你说的话,有些连我爹爹都不知道。” 顾喜喜眼底滑过一抹狡黠,“那你想不想多学一些?” 石头高兴地点头,“想!” “喜喜姐,我不白学,我可以给你做工!” 他知道规矩,拜师学本事,都是要当学徒,住师父家里,供师父随便使唤。 这一回,顾喜喜竟然立刻同意了,“好啊。” “你等会儿就收拾东西,随我回家,好好学习。” 天真的小石头没发现,顾喜喜说“好好学习”时意味深长。 他先是开心地答应,而后又有些为难。 “好是好,可是喜喜姐,你不是南边来做生意的吗,你家太远了,我要是离开太久,这些树没人管,不行的。” 茶已经煮好,慕南钊叫两人过去休息喝茶。 他盛了一碗橙红色的茶水,从小罐里挑了一匙雪白如油膏的槐花蜜,融进热茶,先递给顾喜喜。 “你打算跟这小子坦白了么?” 第81章 顾喜喜的护花人 石头茫然地看看慕南钊,又看顾喜喜。 顾喜喜笑说,“其实我们住花池渡村,就在青田县治下,距离县城不远。” 石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啊?!” “那之前在孟大娘子家……” 小家伙忽然双手捂住嘴,呜呜啦啦含糊不清地说,“喜喜姐你放心!我嘴巴很严的!!” 顾喜喜有些好笑,“孟大娘子已经知道了,不用你保密。” 如今孟家已经知道了顾喜喜、慕南钊做生意的身份是假。 虽然慕南钊的真实身份只有孟承平知晓,但他陈方这重身份已不是秘密。 顾喜喜前日也特地登门拜访孟大娘子,为自己之前的欺瞒道歉。 孟大娘子是个聪明人,弟弟孟承平虽未言明,但她已猜到这背后必定有不得已的缘由。 孟大娘子表示并不介意,还说她依旧视顾喜喜为知己好友。 石头重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在他心目中,孟大娘子也是个好人,他也不想骗孟大娘子。 石头放心地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别的大人说带他回家,他绝对不会傻的跟着走,万一是人贩子怎么办? 可喜喜姐不一样,石头相信喜喜姐,佩服喜喜姐!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就是跟定她了。 顾喜喜低头喝茶,茯茶口感浓厚,滋味甘香微苦,竟然与蜂蜜特有的香甜很搭。 热乎乎的入口,十分滋润。 她吹着气,接连喝了几口才停下,对慕南钊笑道,“第一次知道你煮茶这么好喝,可惜了,没办法天天喝。” 西北这边茶叶本就不是人人能喝的日常食品。 纵使顾喜喜已经脱贫,吃穿住行不愁,这种上等茯茶饼天天喝,也是喝不起的。 慕南钊却说,“万一你突然发笔横财,别忘了再买些好茶。” 顾喜喜只当他是戏谑,笑道,“比起发横财,还是期待我自己种出好茶树,更现实些。” 当天下午,顾喜喜打理完整个苗圃,就带着石头回村了。 苗圃大门上了重锁,如果下雪的话,一整个冬天不用浇水。 若今年雨雪少,中途回来照料一两次即可。 次日一早,石头背着书包站在花池渡村土地庙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许被骗了。 “喜喜姐,你说的好好学习,就是上学堂?!” 顾喜喜笑眯眯道,“对啊,你才六岁,不上学堂还能干什么?” 石头据理力争,“可是我已经快七岁了!” 顾喜喜依旧笑眯眯,“七岁也要上学堂。” 石头:“……” 难怪喜喜姐昨天叮嘱他,带上以前上学用的所有东西。 石头还想挣扎,“我早就不想读书了,我想跟你学种树。” 顾喜喜:“等你散学了,再学别的不迟。” 她继续抛出诱饵,“我家有三十二亩地,你想学种什么都行。” 石头吃惊:“三十二亩?” 那能种多少棵树啊! 石头沉默了。 这时狗娃从学堂里跑出来,自来熟地一把搂住石头,“哎,你就是石头?大名叫张明磊对不?” 石头从没跟同龄孩子这般亲近,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 “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 狗娃咧嘴笑,“我是秦瑞麟,比你大一岁,你叫我瑞麟哥就行了。” “走,我带你找座位去。” 狗娃搂着石头走了,回头冲顾喜喜挤挤眼。“喜喜姨,这小子交给我你放心吧,放学后我还要带他玩呢!” 顾喜喜笑了,“好,知道你懂事。” 然而让石头更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那个跟他总有点互相看不顺眼的陈大哥,竟然就是他的教书先生。 于是第一天入学的石头被叫起来背诵两次,考理解一次,随机考识字三次,示范写字一次。 先生的理由很充分,“你比其他人多上了一年学,理应作为表率。” 终于熬到散学,石头想,现在说要回去,应该来不及了吧? 如今农闲了,还没下雪,花池渡村就已经进入了猫冬的生活。 这天下午,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村里的宁静。 石头正在跟几个孩子打石头弹子玩儿,远远瞧见骑马的官兵往自家去了。 吓得他站起来,说声“先不玩了”,撒丫子就往回跑。 官兵停在顾喜喜家门外,为首的年轻将军翻身下马。 “顾喜喜在家吗!” 声音大如雷霆,惊飞了树越冬的戴胜鸟。 过了会儿,门开了,顾喜喜一脸疑惑地探身出来。 看清楚年轻将军的脸,她愣了下,“孟将军?” 孟承平还是那张笑容可掬的娃娃脸,只是比上次见时瘦了些。 “嫂夫人好!” 顾喜喜尴尬,小声说,“不是让你别这么叫了吗?” 她扭身往院子里看了眼,“你有事找他?” 论私心,顾喜喜并不希望慕南钊把那些“大事”带到这个家里来。 可孟承平已经找上门了,看在之前的救命之恩,她也不好将客人拒之门外。 “孟将军进来坐吧。” 孟承平笑呵呵迈过门槛,“我是有事,不过我要找的是嫂夫人你。” 顾喜喜一怔,“找我?” 孟承平还未来及接话,一道小身影冲过来,撞上孟承平狠狠推他。 发现推不动,又转身挡在顾喜喜前面,张开双臂,怒目而视。 “你要抓人就抓我!欺负我喜喜姐算什么大丈夫!” 孟承平身后那几个兵都傻眼了。 这小子居然敢跟孟将军动手?! 孟承平也愣了愣,继而仰头哈哈大笑,“好小子!有胆色,力气也不小!” 顾喜喜拽了拽小家伙,“石头,你不是跟狗娃玩去了,这么快回来?” 石头不答,还对着孟承平龇牙,“笑什么笑。” 顾喜喜无奈解释,“孟将军是客人,不是来抓人。” 石头这才让开了路,孟承平边进门,瞅着石头笑,“看来嫂夫人身边又多了一位护花之人。” 顾喜喜失笑,“孟将军可真会说笑,不过别看他只有六岁,的确很有主意。” 孟承平又多看了石头两眼,很是欣赏。 看到慕南钊出来,孟承平立刻收起笑,肃色道,“我此行是奉命而来。” “大将军有几句话和一些东西让我带给顾姑娘。” 第82章 给你一个靠山要不要 今日天阴,屋外冷风嗖嗖。 堂屋的大土炕被张婶烧的微微烫手,隔着一层炕席、一层棉褥、一层粗布单子,坐上去热乎乎的正好。 四方的炕桌上摆着待客的茶食,五香炒豆、松子糖,还有孟承平带来的南方蜜橘。 张婶张罗完毕,拉着石头去灶房取暖吃东西,好让三个年轻人说话。 孟承平盘腿正襟危坐,“嫂夫人……” 顾喜喜抱着小花,平静地抬头微笑,“我姓顾,孟将军换个称呼可好?” 比起之前,顾喜喜被叫嫂夫人时,或尴尬或无奈的反应。 此刻她这个样子,倒是让孟承平莫名紧张,舌头也跟着打结,“顾……” 他想到大将军交代的任务,急中生智,“顾老板!” 顾喜喜一怔,问,“你说奉命而来,究竟所为何事?” 孟承平在怀里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纸,隔着炕桌双手递向顾喜喜。 “除了那一筐橘子,大将军让我把这个交给顾老板。” 顾喜喜见他郑重其事,犹疑着接过来,眼角先瞟向慕南钊。 但见慕南钊眸光淡淡,并无示警之意,顾喜喜这才放心将折纸打开。 展开后竟然是两张面值各一百两的银票。 她瞳孔猛地收缩,看向对面,“孟将军这是何意?” 孟承平说,“这两张银票其实是两件事,其一,多亏顾老板与令师相助,前天州府下发公文,此次鼠患正式宣告禁绝。” “尤其西边几个受灾最严重的村子,鼠疫传播被及时遏制,众多性命得以保全,整个西北境内的安宁得以维系。” “为西北军,也为大将军分忧甚多。孟某代大将军在此谢过。” 说到这儿,他先郑重拱手,向顾喜喜弯腰行了一礼。 然后才接着说,“大将军说,如此功德,建庙供百姓参拜尚不为过,本应上报朝廷嘉奖。可……” 顾喜喜脸色微变。 上报朝廷?这怎么行!慕南钊还隐姓埋名藏在她家呢! 孟承平顿了顿,“可大将军听闻顾老板与神医都不喜喧闹,更不在乎那些虚名。” 顾喜喜松了口气,“大将军所言甚是,还是低调为好。” 孟承平说,“所以,一百两银票作为谢礼,也是大将军个人的一点心意。” “这……”顾喜喜犹豫该不该收下。 慕南钊开口,“他们也说了只是一点心意。” “你想出的灭鼠办法,姜老的药方,拿出去卖钱远不止这个数,这张银票你大可安心收下。” 顾喜喜立刻应了,“好!” 她低头看着银票,感觉心头一朵朵小花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绽放,开心! 孟承平则苦笑告饶,“慕兄说话好歹留些情面。” “我们西北军没什么油水,大将军又从不做那些暗戳戳的事情,有时候粮草不够,还得大将军自掏腰包贴补。给一百两真不是因为抠门。” 顾喜喜因为赚到一百两心情好,笑盈盈拿了个橘子剥开,正要吃,慕南钊却伸手将整个橘肉拿走。 他掰开一片送入口中,连串动作再自然不过。 “顾喜喜,先别急着高兴,孟将军已经开始哭穷了。” “当心第二张银票你没本事拿下,人家恐怕连第一张银票一起要回去了。” 顾喜喜橘子送到嘴边乍然被夺走,愤愤瞪着慕南钊。看他的表情,这颗橘子一定很甜,他没长手不会自己剥吗? 听到慕南钊提及银票,顾喜喜凌厉的注视又转向对面。 吓的孟承平连连摆手,“不会不会,说好给顾老板的银子,我怎敢要回去?” “我不是要说这个。”顾喜喜正色道,“既然与粮草有关,自然更为紧要,孟将军还是别绕弯子了,直说吧。” 孟承平愣了愣,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的处事风格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她还很聪明,他不过是提了一嘴粮草不够,她竟猜到了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孟承平便也摆正坐姿,将一切细细道来。 去年朝纲才经历大乱,大将军不肯与朝堂上某些人同流合污。 拨给西北军的粮草除了被层层设障碍拖延,还少不了层层盘剥。 大将军最近又得到消息,各地几位藩王最近也有苗头蠢蠢欲动。 长此以往,势必导致朝廷从各地收上去的粮食和税收减少。 再分到西北军这边的还会剩下多少? 若将来内乱引来外敌侵扰,西北军的将士和战马不能填饱肚子,又如何抵抗外敌,如何守卫西北门户? 所以大将军放眼长远,想出了一个办法。 非战争时,是否可以将边关大片荒地利用起来,由将士们耕种。 耕种可以锻炼体魄,与军中操练相结合。种出来的粮食可补军需。 这样一来,练兵与粮草两不误。 孟承平说,“不过大将军出身于武将世家,对农事并不内行,” “他就想找顾老板问问这件事的可行性。” 顾喜喜沉吟道,“士兵大都体力好,操练之余去种田,的确可行。” “不过还要亲眼看过那些荒地,我才能确定能否耕种,具体种些什么。” 这么说就是答应帮忙了。 孟承平感激抱拳,“多谢!” 他顿了顿,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笑,“那个……” “听说顾老板有种粮食的秘法,能比别人增收翻一番还不止?” 顾喜喜怔住,“秘法?” 她竟不知道,自己种粟米的逸闻不但传出了花池渡村,还传的这般玄乎? 孟承平郑重道,“大将军说,若顾老板能将此法倾囊相授,就是西北军的恩人。” “不仅任何条件顾老板随便开。” “以后在西北,整个西北军就是顾老板的靠山!” 顾喜喜一惊未平,一惊又起,条件随便开?西北军做靠山? 诱惑力实在太大,顾喜喜决定喝茶冷静一下。 她小口啜饮,喝完了一杯茶,心中已有决断。 “等我实地看过之后,如果条件可以耕种,我可以全程指导你们如何去做。” “不过那只是与别人略有不同的种田办法而已,并非什么秘法,也不是几句话,一张纸就能交代清楚的。” 第83章 某人体寒 孟承平眼看大事办妥,松了口气,“好!我今日回去禀报了大将军,三日后来接顾老板。” 他下炕穿上靴子,又想起来问,“第二张银票是以西北军名义付的第一笔定钱,顾老板还想要什么,可先告知我。” 顾喜喜下地站在孟承平对面,说,“我收这些就够了,其余酬劳一概不要。” 孟承平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军需屯田这么大一摊事,他来时还担心顾喜喜瞧不上一百两银子,不肯为此冒险担责。 没想到她不但爽快地答应,还不要后续的酬劳? 慕南钊手执茶杯,幽幽看着顾喜喜,神情倒不是很意外。 顾喜喜先向孟承平行了一礼,“作为西北一方普通百姓,论公心,是我该感谢西北军守护一方安宁。” “我会的不多,唯有种田此道还算擅长。” “论私心,只有整个西北无战事,外敌不入门户,我才能在这儿安心种田,粮仓丰足。故而我愿意为西北军尽自己的一份力。” “还请转告大将军,我既应下此事,必全力以赴,绝不藏私。” 她说这些话时分外认真,自然没看到还坐在炕上喝茶那人,眼里藏不住的欣赏。 孟承平愣愣看着顾喜喜,只见他眼圈忽然泛红,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顾喜喜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 “哎,孟将军你……” “顾喜喜!我这辈子交你这个朋友了!”孟承平边哭边大声说,“你真是个大好人,你说的太好了!” “有你这样的好人住在西北,我们上战场杀敌流血,做什么都值了!” “呜呜呜……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以后就把你搬出来,我骂他们!” …… 顾喜喜被吵的耳朵疼,又怕打断孟承平抒情会让他哭的更厉害,只能赔笑点头。 孟承平说到激动处,将顾喜喜当做自己军中的同袍兄弟,扑过去就要抱抱。 慕南钊却时机正好地伸手,将孟承平推开。 孟承平没防备,被推的向后踉跄了三步,他站稳脚跟,茫然地看着慕南钊,尚不知自己做啥惹了人家。 慕南钊面露微笑,“孟将军,男女授受不亲。” 孟承平一阵恶寒,心想,不愧是两口子,明明是柔情似水的笑,被他们两个摆出来,怎么偏就那么渗人呢?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咽进了肚子里。 午后下起了小雪,看天色暗沉如铅,恐怕傍晚雪势更大。 顾喜喜不放心种在后山脚下的茶树,就要去看看。 慕南钊从容跟上,说,“左右无事,正好走走赏雪。” 顾喜喜嘟囔,“雪还没积住,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并不抵触他跟着。 下雪天大家都躲进家里了,路上瞧不见一个人影,安静的能听见雪花落在衣料上的声音。 顾喜喜说,“现在有钱了,我想多买些田地,明年再多雇几个人。” 慕南钊轻轻应声:“嗯。” 顾喜喜:“我要买树苗,种果树。” 慕南钊:“知道。” 顾喜喜:“我知道几种适合马儿吃的草,只要条件得宜,草籽洒下去,长起来很快的,这样就不怕战马没有草料吃。” 她得意地瞥向慕南钊,这回你不知道了吧? 两人已经走到靠近后山空旷地带。 慕南钊沉默片刻,说,“西北军此举是在冒险,军队开荒屯田,所得粮食补充军需,虽不触犯朝廷律法,大将军此举必定是要瞒着朝廷的。” “你参与其中,万一有天东窗事发,你就不怕受到牵连。” 顾喜喜故意学慕南钊的语气,“嗯。知道。” 慕南钊失笑,“你何时变的这么幼稚了?” 顾喜喜望着上空,抬手去接飘落的雪花,“你也说了是万一,比起这个,我这个地主婆更怕的是战乱逃荒,流离失所。” “我还想靠自己这点本事发家致富呢。” 慕南钊转过去看她,看见一颗小小的雪粒子落在她乌黑的睫毛上,迅速消融。 不知为何,他心中某一道桎梏也好似那粒融化的雪。 情绪忽然松弛了许多,他自然而然道,“你只需要做你擅长的事就好。” “其余的,有我。” 顾喜喜惊诧地看向慕南钊,看他神色平静地往前走,应该不是在戏谑她。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忍不住玩笑道,“那你可得加把劲。” “好歹咱们也是熟人了,等你重新成为第一权臣,我又能多一重靠山。” 慕南钊微微侧头看一眼她的笑脸,只说了一个字,“好。” 后山西面,每一株茶树的状态都很好,可以安全越冬。 顾喜喜将靠近地面的油布掀开一条缝,让茶树透气,吸收些许雪天的湿润。 这之后短时间内就无需格外照料。 回家时,雪渐渐下大了。 顾喜喜小跑进院子,冷的直搓手,“一下子冻死人了,赶紧进屋!” 慕南钊却低声叫住她,“等等。” 顾喜喜回头时,慕南钊倏然凑近她耳畔,两人的距离瞬间变的很近。 她立刻感觉到慕南钊身上清冷的气息。 心想,不知是不是因为中毒的缘故,他体温好像比寻常人凉一些。 顾喜喜走神间,就听见慕南钊说,“我要离开一两日。” “家里、学堂,找什么理由随你。” 慕南钊说完,转过身大步走向西屋。 顾喜喜反应过来,“哎,你不上课了!” 慕南钊没回头,只是抬了抬手臂,“初雪珍贵,让孩子们玩两日吧。” 夜深了,顾喜喜感觉脚下踩的汤婆子有些凉了,便收拾起桌面的实验器材,准备睡觉。 家里除了堂屋有个火炕,其他几间卧房都是木床。 因此夜间取暖要用炭盆,还少不了汤婆子。 张婶睡前专门给顾喜喜灌了两个汤婆子,烫烫的放到床上,捂上厚棉被。 等顾喜喜忙完了,钻进被窝,浑身都是暖呼呼的。 她抱着汤婆子舒服翻了个身,看着小花在炭盆旁安睡。 猫咪怕冷,总喜欢靠着暖和的地方。 顾喜喜忽然想到慕南钊,他那般体寒,这会有汤婆子用吗? 第84章 想为他做点什么 顾喜喜一时睡不着,想起傍晚前在老郎中屋里捣药时的对话。 “他中的毒太过奇诡复杂,我已经在他身上试了十几种法子,要么无法将毒性尽数化去,要么毒药与解药相合时搅动经脉,等毒解了,人也废了。” 顾喜喜惊讶的一杵子敲在药臼边上,咣的一声脆响,震的她耳朵嗡嗡。 “师父,你直接在他身上试药?” 老郎中抬起无神的眼,“他没跟你说么?” 顾喜喜答,没有。 老郎中说,“起初我从他指尖取血,用于推敲药方。” “后来他说这样太慢了,反正他时日无多,倒不如直接用他试药,他服药后也好随时告诉我是何反应,这样兴许能更快制出解药。” 顾喜喜急的问,“您不是说解药不对,人可能就废了?经历了十几次失败,他看着怎么还好好的?” 老郎中咧嘴,笑的有些得意,“别人配的毒药,我可能没那么容易试出方子和解法。可我自己配的解药,出现不妥该如何处置,我还是有把握的。” 片刻听不见顾喜喜的声音,老郎中又赶忙宽慰道,“徒儿放心,每次他试服新药,我都盯着他,刚发现一点儿不对劲,我伸手就给他救回来了。” “不过他想的这法子还真管用,我已经确定其中七味药的比例了。” 顾喜喜扶额,无力叹息,“一个敢吃,一个敢治。你们两个我真是服了。” …… 此刻,顾喜喜突然想到了一个要命的地方,蓦地坐了起来。 原书剧情好像是顾青叶嫁人后,因缘际会找到某种解毒奇药救了慕南钊。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顾青叶被送进了大牢,更是与慕南钊定情无望。 也就是说顾青叶找解药这段可能不存在了。 那慕南钊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岂不是成了未知数?! 顾喜喜深夜震惊。 她呆坐了一会儿,脑海中渐渐引出了新的念头。 既然女配顾喜喜因慕南钊而死,如果慕南钊在花池渡村就毒发身亡呢。 这样一来,女配的死亡危机也可以解决…… 不行不行,顾喜喜拍拍脸颊,及时止住自己邪恶的想法。 人家慕南钊没有对不起她,反而对她多有帮衬,她怎能盼着他死? 现在反而是她把顾青叶送进大牢,可能因此害死慕南钊。 顾喜喜内心忽然被负罪感填满。 这时她听见细微的吱呀声,顾不得多想就飞奔去打开房门。 雪还在下,院子里已经积满了雪。 慕南钊已经走到大门附近,听见动静,他转身看顾喜喜穿着单衣站在那,不禁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步走向她。 “半夜不睡发什么疯,快进去。” 顾喜喜往屋内退了两步,隔着敞开的门望着他。 她张了张嘴,内心千言万语,说出来却变成,“你这就要出去?” 慕南钊:“嗯。” 顾喜喜顿了顿,说,“雪天路滑,你当心点。” 慕南钊眸色暖了暖,“有马车来接,无妨。” 顾喜喜点点头,“那你去吧,等你回来,我给你买一件斗篷,还得买双长靴,暖和又能避风雪。” 她紧接着解释,“反正今日赚到钱了嘛。” “好。”慕南钊竟然玩笑式地拱了拱手,“那就先谢过东家了。” 顾喜喜目送他离开,内心第一次有了帮他做点什么的想法。 慕南钊这一走就是两日。 回来时已是下午,积雪消融,到处都是泥泞。 石头正在灶房帮忙择菜,隔窗看见个人影进来,连忙跑出去。 “陈大哥,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怎么样,其他学堂的先生是不是比你厉害?” 慕南钊微微扬眉,“顾喜喜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石头还不知这是在套他的话,骄傲地昂着头说,“那当然了,我跟喜喜姐最是要好,有什么内情喜喜姐肯定第一个告诉我。” 慕南钊边洗手,不动声色道,“我怎么不信。” 石头果然挨不过激将法,“你学识虽好,怕自己当不好教书先生。于是就去外面的学堂考察历练,所以给我们放假两天,我说对了吗!” 慕南钊咬了咬牙,“……对。” 若不是问过石头,他万万想不到顾喜喜找的是这样一个理由。 得知顾喜喜在老郎中那,慕南钊直奔后院。 推开门暖意加裹着浓浓的药味儿,几乎将人熏个跟头。 他拧眉望去,老郎中正在称量配药。 靠窗的炉子边,顾喜喜站在那挥舞锅铲,忙的热火朝天。 感觉到吹进的冷风,屋内两人一齐转过来。 “姜老。”慕南钊先向老郎中打招呼,又问顾喜喜,“你在做什么?” 顾喜喜一边奋力的炒,笑着说,“炒药啊。” “师父又想了个法子,解药配出来之前,这个冬天你可以泡药浴。” “等我这锅炒好,今晚你就能用了。” 她脸上被熏上了黑灰,与汗水混在一起斑斑驳驳。 本是略显滑稽的模样,慕南钊却没觉得好笑。 他走过去,顺手掏出一方帕子给她擦脸,只不过擦的并不温柔就是了。 顾喜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帕子罩住脸一通乱抹。 好容易等他松手,她才缓过口气,“哎,你干什么!” 慕南钊似笑非笑,“是你跟人说,我怕自己当不好教书先生?” 顾喜喜哑然。 片刻才道,“那我也没办法啊,你有了职位就这点不好,” “你过去消失一两天,没人注意,现在你只要不去学堂,很快全村都知道了。” 她瞟着他,小小声嘀咕,“你不是要隐于花池渡村吗。我不帮你找个合适的理由,你就不怕被怀疑……” 最终,慕南钊轻叹一声,是无奈,也是放弃。 “我回去睡会儿。” 顾喜喜这才注意到他面上的疲态,“你昨晚没睡好?” 慕南钊说,“事情办完已是深夜,总要尽快赶回来。” 他看向她,“明早还有大事。” 次日早晨,孟承平如约去接顾喜喜。 除了五名士兵骑马跟随护卫,还有一辆马车。 这样的阵仗立刻在小村庄引发了轰动。 顾喜喜出门时,发现自家门外已被围的水泄不通。 第85章 太高调了 孟承平抱拳,大声说,“请顾老板上车!” 顾喜喜向来不喜高调,此刻被一群同村人像看猴一样围观。 她囧的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孟将军小声点行吗?” 顾喜喜声音太小,孟承平没听清楚,于是更大声得问,“顾老板说什么?” 顾喜喜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我说请你小声点。” 她不想留在这继续被围观,便快速登上马车,一头钻进车厢里。 这下顿时舒服多了,她已经懒得想自己在村里被传成什么样了,等回家之后又要面对多少好奇,做多少解(瞎)释(编)。 走一步算一步吧。 可顾喜喜刚坐定,又有一个人紧跟着进来。 她抬头看去,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慕南钊在她对面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哦。” 哦?顾喜喜还没想明白他所谓何意,马车已行驶起来。 出了村子,官道宽阔,孟承平便骑马与马车并行。 他在外敲了敲窗框,“车内座椅下方,拉开抽屉,有饮水干粮。” 顾喜喜掀开帘子,说出一直憋着的话,“此行难道不需要保密吗,孟将军如此高调行事,就不怕还没开荒,消息先泄露出去?” 孟承平朗声大笑,顾喜喜听的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笑的? 就听孟承平说,“西北这一片是大将军的地盘,在这里,只要是大将军不想递出去的消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各关兄弟们眼前飞走。” 他笑着转向顾喜喜,“我们要是没有这点本事,此次拖顾老板下水,就算顾老板义薄云天答应了,有些人也不可能同意的。” 孟承平隔空瞅着慕南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坏笑。 顾喜喜顺着他的视线也回头望去,心头一突,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 “关内的荒地很多吗?为何没有百姓开荒耕种?” 孟承平说,“咱们要去看的荒地,十年前原本被北离占了去,可三年前咱们大业出了一位能臣,说服了先帝,支持大将军对北离用兵。” “有这位能臣在朝中坐镇,西北军粮草丰足,将士们的饷银按时发放,从无延迟。” “此人还搜罗了不少北离的军报机密,秘密交给大将军。” “多亏了他与大将军一文一武,一朝一野相配合,当年冬季,差不多就这个时候,北离军大败而退,而我军收回了那些土地。” “可惜我两年前才从军,没能赶上,那些都是我听大将军说的。” “不过,”孟承平笑了笑,“大业与北离近十年来大小战事不断,西北的百姓早就怕了。就算夺回了这些土地,毕竟还在边境前线,没有百姓敢去开荒。” 顾喜喜起先听得入神,可听着听着,她回味到了什么,看向对面。 “孟将军说的能臣,该不会就坐在马车里吧?” 孟承平轻笑出声,“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啊。” 慕南钊侧着头看窗外,好像没听见那两人的对话。 顾喜喜望着他,说不出什么心情。 她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了解过去的慕南钊。 难怪他要花心思搭上孟家这条线,以他现在的身份,直接去找大将军,未必能见到,还可能因走漏风声,引来杀身之祸。 这时有士兵来报,前方发现了马队经过的痕迹。 孟承平让顾喜喜放下帘子,他纵马到前面去查看。 车厢内安静下来,顾喜喜低声说,“对不起,之前与孟大娘子结交,我不该那么说你。” 隔了一会儿,慕南钊才开口,“不怪你,立场不同罢了。” “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把握,大将军知道我活着,还会不会认我这个故人,亦或者直接将我捆了交出去。” “若果真如此,当时你就会遭我牵连,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 顾喜喜沉默了一下,“可我听你和孟将军所言,那位大将军应该是个正直的好人。” “人心易变,”慕南钊说,“当你的处境、地位突然改变,你会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他抬眸看向她,“不过我总算是赌赢了。” 车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孟承平隔窗大声说,“前面有个商队经过,不是北离人。” “边境线太长,又有山区林地,巡防兵再尽职尽责,偶尔也有一小队北离骑兵偷偷绕进来。刺探军情、抢劫商队,滋扰百姓。” 顾喜喜说,“原来这样,那咱们此行也有可能遇到这些人?” 孟承平应声,说,“所以才让顾老板坐车,一来省些体力。二来,万一遇到危险我们也方便保护。” 慕南钊抱臂靠在那闭目养神,“现在倒是说的详细。” “可你请顾喜喜来之前,怎么一个字没提过?” 孟承平讪笑,明晃晃地装傻,“忘了。” 反正大将军只派他请顾喜喜,让他客气点别强迫。 可没告诉他不能有一点点的隐瞒啊。 临近中午,顾喜喜喝了一次水,吃了两口锅盔饼。 马车又不知走了多久,刹车的动静让顾喜喜瞬间清醒。 “到了吗?” 慕南钊瞥了眼外面,“应该是吧。” 车厢的门帘被掀开,露出孟承平的笑脸,“顾老板,咱们第一站到了。” 双脚再次踩到地面,顾喜喜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广袤的荒原连绵向远方的群山,午后的阳光映着满山的雪,格外壮美。 欣赏景色之后,顾喜喜的心很快被狂喜填满。 “这么多的土地,不是坡地,不是丘陵,而是真正的平原地!” 来之前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无人耕种的土地!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眸中隐含笑意。 高兴成这样,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种地吧。 孟承平性格外向,受到顾喜喜情绪的感染,他表现的很是欢快。 “对吧对吧,大将军当时想到这个主意,我就觉得好!” “这样是都种上粮食,我们西北军以后还怕饿肚子么?” 然而他一转眼,却发现顾喜喜根本没听他说话。 她蹲在地上,刨开的积雪,抓起一把土捧在手心,全神贯注地看。 孟承平疑惑地凑过去,这不就是土吗,有啥好看的? 第86章 既然谁都不吃亏 顾喜喜闻了闻手心里的土,又用手指捏起一些,轻轻捻搓,再将一撮土自然洒落,观察其散落下去的状态。 孟承平对慕南钊小声嘀咕,“这怎么跟郎中看病似的,还要望闻问切?” 慕南钊没有搭理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 孟承平却是耐不住寂寞的,隔一会儿不说几句话说就浑身难受。 他瞟了眼慕南钊身上的黑色缂丝压花斗篷,笑道,“这头蓬里面是灰鼠的,外面又是缂丝料子,不便宜吧?” “慕兄,这么好的东西之前怎么没见你穿过?” “顾老板最近才给你买的吧,一看就是新的。” “顾老板如此舍得,你们俩最近莫非有了什么进展?” 孟承平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只换来慕南钊两个字:“聒噪。” 终于等到顾喜喜转过身来,“孟将军可知,这附近哪里能找到水源?” 孟承平答,“再往北走一里,有条河。” 顾喜喜点点头,从斜挎小布包里掏出一方提前剪成巴掌大小的通草纸。 她弯下腰,快速抓了一把土包上,“咱们现在去看看那条河。” 孟承平所说的河,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源头是远处山上的冰雪。 从仲春时节化冻到深秋时节,是这条河的丰水期。 而眼下正处于冰冻枯水期,河床清浅,透过厚厚的冰层,各色石块清晰可见。 顾喜喜遥望河流来源的方向,问,“背靠群山,这一带的气候应该跟花池渡村差不多吧?” “若年景正常,春季雨量均匀,湿润和煦,夏季常见雷电骤雨,秋季多雨水连绵,冬季下雪时候,积雪深度最高可淹没小腿肚。” 孟承平听的瞠目结舌,“顾老板所说分毫不差,倒像是长居此地,亲眼所见似的。” 顾喜喜若有所思,“浇灌用水还算充足,是个好消息。” 孟承平一听,心急追问,“还有别的好消息吗?刚才你看土地怎么样?” 顾喜喜此时起了玩兴,伸脚去踩那河面上结的冰。 确认牢固,她大着胆子站上去,嘴角止不住的笑,边说,“土质粘性适中,较为松散,肥力丰厚,这些是好的点。土壤整体偏盐碱性,又是最大的不好。” “盐碱啊。”孟承平眯起眼睛,“这个我知道。” “西北多得是盐碱滩,风一吹,表面结一层盐碱白霜,那附近打上来的地下水都是苦的,除了一些野草,根本长不出别的东西。” 他有些沮丧地问,“你说这附近那么多荒地都是盐碱地,那就是种不成粮食了。” 顾喜喜转目望去,似笑非笑,“我何时说过种不成?” 孟承平一怔,继而大喜,“顾老板有办法?” 顾喜喜嗯了声,说,“不难,等我把收集的样本带回去,就能找出应对办法。” 孟承平心想,这大概就是传闻中所说的秘法了。 顾喜喜返身走向岸边,“不玩了,正事要紧。” 慕南钊自然而然地伸手。 顾喜喜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十指修长指节均匀,极尽美观,一看就是曾经养尊处优的手。 相较之下,顾喜喜低头看自己的手,穿书前后都一样不好看,手指肉乎乎的,又因为长期碰试剂碰水、摆弄各种植物,皮肤难免有些粗糙。 她犹豫了一下,力图镇定地伸手放进慕南钊手中。 慕南钊看上去并没有使劲,顾喜喜就很轻松地踩到了土地上。 她顺势收回手,笑着道谢。转眼却看见孟承平眼神玩味,如同再看一场大戏。 顾喜喜平静道,“孟将军说的盐碱滩,我很有兴趣,接下来可否去那边看看?” “可以是可以,只是……”孟承平面露难色。“盐碱滩还要往西走。” 慕南钊沉吟道,“西边与北离接壤处,关外不远就是北离最大的军营。” 孟承平点头,“正是如此。” “所以到那边遇到北离细作的可能性更大。” “大将军让我无论如何保证二位的安全,不然咱还是别去了吧。” 慕南钊问顾喜喜,“为何要去盐碱滩?” 顾喜喜说,“还记得我之前说,适合马儿吃的草吗?那地方也许能找到。” 孟承平听了,激动到失声,“顾老板真能连战马的口粮都解决了?” 顾喜喜很谨慎,“我可没有保证,去看看才知道。” 慕南钊与孟承平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 孟承平肃色道,“顾老板为了西北军以身犯险,我等拼上性命,必将你怎么请来,怎么送回去!” 回到马车上,慕南钊说,“但凡西北军有益之举,对孟承平有好处自不必说,我也是乐见其成。” “我与孟承平为此冒险乃是理所当然,可你本不必如此。” 他看向对面,眸色深深,“你现在叫他们返回还来得及。” 顾喜喜双手往怀里一抱,似笑非笑望着慕南钊,“你们都有自己的盘算,焉知我没有?” 两人对视片刻,慕南钊无奈轻笑,“罢了,既然谁都不吃亏,那就一起走。” 顾喜喜当然有自己的盘算,除了之前跟孟承平说的理由,希望边疆安宁之外。 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热爱”。 热爱发掘不同的农作物,热爱在不同的土地上攻克种植。 一路向西,能看到太阳向地平线慢慢下沉的过程。 顾喜喜数不清已经掀开帘子往外看过几次。 终于听见孟承平兴奋的喊,“快到了!前面已经能看见盐碱滩了!” 为了防止突发状况,马车停在了稍远处,隐藏到乱石堆后面。 顾喜喜等人走向盐碱滩。 盐碱滩紧靠沙漠,土地与泥浆混合的滩涂,边缘自然形成界线,若站在高处看,大团不规则的形状,仿佛巨大的烙印。 天气寒冷,盐碱滩里的泥水却没有冻住,这是高盐分表现。 顾喜喜跨过泥水,在一片被包裹的土地上仔细搜寻。 这里只有两类植物,一部分草能长到半人高,叶片厚实坚韧,纵使这个时节枯黄了,被西北的寒风吹着,仍屹立不折。 另一部分,隐藏在这些高草下方,贴地生长,此时早已干枯萎缩。 第87章 乐极生悲 盐碱滩满目荒凉,冷风吹在人脸上,刀割般疼。 孟承平以往带兵巡逻,没少往这边来。 无论人还是战马,从没有谁发现这地方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加上此地不太平,顾喜喜找了许久还没吭声,孟承平便有些着急。 “顾老板要找的东西长什么样子?” “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找,兴许能快点儿。” “说了也没用,”顾喜喜说话时依旧弯着腰,双手在地上翻拣。 过去她野外采集时最讨厌被人催促,可眼下她清楚孟承平是在担心安全问题,便耐心地解释,“我要找的第一种草叫苜蓿。” “一茎四叶,低矮纤细,色泽碧绿,质地柔嫩,本来很容易辨认。” “可这个时候它们都干枯休眠了,没见过它人很难认得出来。” 孟承平点点头,又问,“第二种呢,第二种我们能帮忙吗?” 顾喜喜想了想说,“那就劳烦你们去找找顶头结穗子的草。” 她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大概有这么高。” 孟承平被分配了任务,情绪重新高涨起来,立刻吆喝着士兵们都去找。 其实顾喜喜找苜蓿并不是盲目的。 她先判断出周围最适合苜蓿生长的位置,从那里寻找,发现的几率高得多。 又找完了一片地方,顾喜喜直起腰,发现慕南钊竟还在她身边。 “你怎么没跟他们一块去?” 慕南钊说,“我答应张婶,平安带你回去。” 他顿了顿,看向西边的天际,“不过你只能最后再找两个地方。” “日落前我们必须离开。” 顾喜喜深深看了慕南钊一眼,再次打起精神,将全部注意力放到地上。 然后就在顾喜喜寻找苜蓿的过程中,孟承平和他的兵先后拿来了狗尾草、狼尾草、结缕草、甚至一长串银柳的枯枝…… 太阳距离地平线越来越近,盐碱滩上空,一半橙红色的阳光,一半昏暗。 慕南钊正要开口叫停,顾喜喜忽然激动道,“找到了!” “你快过来看,就是这些,这片地居然长了这么多!太好了!” 慕南钊弯腰看去,但见浅黄色、细细的枯草卷曲贴在地上,再往前看,同样的枯草还有许多。 “就是这东西吗?只有这一片,算很多?” 顾喜喜连根挖出一份样本,站起来说,“苜蓿繁殖很快的,它本就适合西北的盐碱土种植,明年开春只要通过人工干预,我能让它长满这片盐碱滩!” “而且从初春到秋末都能生长,所以要供给战马食用也不成问题。” 她脸上充斥着自信的光芒,比那绚烂的夕阳更加耀眼。 慕南钊不由看的出了神。 直到孟承平满头挂着枯草屑跑过来,“这根跟刚才那些长的都不一样,顾老板你快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顾喜喜抬头望去,双眸一怔,狂喜道,“是它,就是它!燕麦!” 西北盐碱地可食用植物两大法宝,苜蓿和燕麦。 本来顾喜喜觉得今日找到一种已经很好了,没想到竟然在临近日落时双喜临门。 而且幸运的是,发现的燕麦颗粒饱满,完全可以收集起来当种子用。 众人一起动手割燕麦。 收获的喜悦让他们离开的时间一延再延。 天色擦黑时,马车上、马背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塞满了燕麦。 顾喜喜找到的那片苜蓿,也由孟承平留下隐蔽的记号,等明年开春再来。 骑马返回时,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孟承平美滋滋地说,“这下连战马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了,只等顾老板之后决定那些荒地种什么,大将军知道得多高兴啊。” 他又问,“顾老板说战马吃这些东西好,可否跟咱们说说,好在何处?” 顾喜喜说,“苜蓿与常见的草料不同,不但味道好,马儿吃了还容易上膘。” “味道好?”孟承平好奇。 顾喜喜颔首,“苜蓿在初春最鲜嫩时,人也能吃它的。” “至于燕麦,它与黑豆、粟米相似,都是粗粮。” 孟承平这下明白了,军中给战马最好的奖励口粮就是黑豆。 “战马吃黑豆有力气,照这么说,我们战马的口粮若能换成苜蓿加燕麦,骑兵实力岂不是大增?” 顾喜喜点头,“这么搭配,的确比普通饲料好很多。” 毕竟在汉史上,有过西域汗血宝马只吃新鲜苜蓿草的说法。 顾喜喜接着说,“不过我对养殖并不内行,具体还得让你们军中专职喂马的人观察。” 其他士兵听见这番对话,都露出由衷的笑容。 太好了,这次真是让他们捡到宝了! 孟承平兴致勃勃还要说什么,突然又闭上嘴,扯着缰绳掉头向后看。 与此同时,车外那些士兵们纷纷拿起兵器,摆出戒备的架势。 顾喜喜见慕南钊的表情也很严肃,紧张地悄声问,“怎么了?” 慕南钊端坐不动,语气冷静,“有十几个人从西边快马往这边追来。” “应该是冲着咱们来的。” 话音刚落,孟承平已低声疾呼,“快!快走!最快速度急行!” 所有马匹全速奔跑,顾喜喜坐在车厢里都能听见风声。 她双手按在膝头,紧张地攥起,后面是北离人吗?今晚能否逃出生天? 马车突然剧烈晃动。 砰!一支羽箭射穿车厢后盖,银亮的箭尖把顾喜喜吓了一跳。 马车速度渐缓,最后停了下来,车外响起短兵相接之声。 不等孟承平有所反应,慕南钊一把拽着顾喜喜从车窗跃了出去,在地上翻滚几下,就近滚到了草丛里。 孟承平远远看见这一幕,转而继续专心对敌,长枪挑落一个登上马车的敌人。 他心里暗暗咬牙,真是大意了。 以往遇到的北离骑兵,少则三五成群,多则七八人。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不但来了十好几号人,还敢追进来这么远! 孟承平恨自己食言,本来信誓旦旦说要保护顾喜喜。 可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慕南钊能带顾喜喜尽快找地方躲起来。 因为敌人中有一名弓箭手。 此时夜幕低垂,弓箭手躲在暗处攻击,所有人都留在这,更加危险。 第88章 等着,我毒死他 草丛里还有没融化的雪。 顾喜喜躺在那,只觉得寒气从后背侵袭,干硬的草尖儿划的她脸颊生疼。 慕南钊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回旋,“别动。” 此刻他虽然压在她身上,却是半撑着身子,并没有紧贴着她。 顾喜喜僵硬着不敢动,时不时有人贴着草丛快速跑过。稍远处兵器相接的声音也一直没停过。 等了一会儿,草丛附近终于没了敌人经过的动静。 慕南钊起身看了一眼,拽起顾喜喜就跑,“别抬头,尽量弯腰,附近有弓箭手。” 顾喜喜照慕南钊说的去做,一颗心砰砰乱跳。 这种经历对她而言绝对是第一次。 两人朝着与原先相反的方向跑,穿过草地,直奔一片杨树林。 顾喜喜微微喘息,小声问,“不是说最好不要落单?” “咱们现在离孟将军越来越远了,没问题吗?” 慕南钊眼神如鹰隼般扫视周围,边说,“对方来的人太多,还带了弓箭手。” “所有人都留在那,更容易全军覆没,不如分开跑,搅动敌人的布局。” 顾喜喜问,“如果有人追到咱们这边呢?” 慕南钊突然刹住脚步,一个闪身带着顾喜喜躲到树后。 他望着前方黑暗的地方,眸光凌厉,“区区几人,比一群骑兵好收拾多了。” “你背靠树干蹲下,无论听见什么,千万别动。” 顾喜喜点点头,立刻照做。 然后吃惊地看着慕南钊从腰带中缓缓抽出一条细长的软剑。 剑刃薄如纸张,全部展开足有手臂那么长。 前方夜幕中,五名北离兵越走越近,逐渐显露身形。 他们没有骑马,每人都手持兵刃。 顾喜喜抱紧了自己的小布包不敢再看。 但她能清晰感觉到慕南钊身上摄人的气场,如同一头会随时暴起的野兽。 “既然追来了,那便全杀了。” 软剑破空,发出嗜血的嗡鸣声。 北离兵大惊,慌忙摆好阵势迎战。 顾喜喜蹲在树后,只能竖着耳朵听,来了解战况。 她不通武艺,这种时候她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不给慕南钊添乱。 兵器交接不知过了几个回合,第一声惨叫。 顾喜喜心中默念,这不是慕南钊的声音,应该是他拿下了对方一人。 月亮从云层中撕裂而出,月光驱除了黑暗。 战况愈发激烈焦灼,顾喜喜忽然听见了“嗖”破空之声。 她循声望去,从视线中飞速晃过去的分明是一支羽箭。 顾喜喜想到慕南钊说,敌人中有弓箭手,她登时大惊。 慕南钊以一敌五已经够不容易了。 现在有月光照亮,弓箭手从远处偷袭狙杀。 情况对慕南钊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顾喜喜再顾不得听话躲着了,她猫着身子,侧头贴着树干往前看。 地上倒着两名北离士兵,与慕南钊对战的还剩三人。 三人群起而攻,慕南钊手中的软剑也不示弱,舞动之处必见血光。 又是嗖嗖接连两支冷箭射来。 慕南钊显然已察觉了弓箭手的存在。 他踹开面前一人,即刻反手挡开一箭,可躲开时还是差了点。 羽箭擦着他右臂划过,留下血痕。 顾喜喜心头骤沉,糟糕,他受伤了。 北离兵看见慕南钊受伤,专门冲着他右臂,攻击更加疯狂。 慕南钊旧伤初愈,体内还有剧毒未,本不适合久战。 他显然已经有些吃力,之前招招都是攻击,现在却转为防守居多。 顾喜喜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再这样下去,铁定要完! 她蹲回树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到底怎么办? 以她的能力,现在能做些什么,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弓箭手…… 对了,弓箭手! 此刻弓箭手在暗处,慕南钊在明处。 只有解决了弓箭手才有机会扭转局面。 顾喜喜从布包里掏出一面菱花铜镜。 巴掌大的小镜子,她之前买来放在包里,外出时用来整理仪容。 顾喜喜用镜面对准月亮,调整角度,让月光映射其上。 果然在后方的树干上成功照出一块光斑。 此时又有一支箭射出,顾喜喜抓紧时机,朝那个方向反射月光。 老天眷顾,光斑照亮的地方,银色的箭尖反射出一道冷芒。 时机只有一刻,顾喜喜顾不得隐藏自己了,立刻大喊,“慕南钊,正北偏西第一个角度,杀了他!” 她话还没说完,慕南钊已拔下地上一支羽箭,反手便投射出去。 只听一声闷哼,有人倒地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慕南钊的软剑挥出,一名北离兵脖颈爆开血光。 场上敌人仅剩两名,其中一名已经受伤。 优势再次转回慕南钊这边。 而顾喜喜也惊异地发现,弓箭手隐藏的地方距离她竟然只有七八步远。 想到还不确定那人死没死透,终究还有变数。 她犹豫一下,掏出一包药粉,打开攥在手心,然后贴着地面慢慢爬过去。 一棵胡杨树下长着茂密的枯草。 顾喜喜壮着胆子靠近,突然草丛动了,她想也不想远远将药粉全部撒出去。 同时自己伏地趴下,捂紧口鼻。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配出的毒药。 老郎中验看后说手艺不错,药粉细腻,纯度高,无论口服还是吸入,都能起效。 月亮再次隐入云层,周遭再次变得昏暗下来。 顾喜喜静静趴着,耳朵仍竖着听动静。 草丛里先是传来倒地抽搐的声音,然后还有连续的作呕声。 顾喜喜心里认真数着步骤,第一步身体僵直抽搐,不能动弹。 第二步,呕吐至呕血。 第三步,腹痛如绞而死…… 之前她没忍心拿活物做实验,正好趁此刻观察一下药物反应。 枯草发出的沙沙声愈发剧烈。 可能是那人因为腹中剧痛,身体抽搐的更厉害了。 顾喜喜专心等着弓箭手被毒死,忘了留意树林外的动静已然平息。 慕南钊解决了所有北离兵。 他提剑走向顾喜喜原本藏身的杨树,想了想,又停下脚步。 长剑凌空而出,狠狠一震,染上的血色转眼就被清理干净。 寻常人不习惯见血,他可不想看见顾喜喜一惊一乍的样子。 可等慕南钊绕到树后,却发现,没人? 第89章 惊魂之夜 慕南钊看着树后空空如也,一眨眼就想到了无数种糟糕的可能。 直到他察觉了枯草不寻常的抖动声…… 慕南钊走近就看见,顾喜喜脸朝下直挺挺趴在地上。 他看清楚她伸出的一只手在动,好像掰着指头正在记数字。 他从未如此紧绷的心弦倏然松弛,身体也跟着脱力,伸手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稳。 顾喜喜察觉身旁有异,额头抬起一个角看去,“陈方?” 这时草丛里的抖动也彻底停了。 顾喜喜一骨碌爬起来,“你那边已经打完了。” 慕南钊疲惫地点点头,手持软剑朝草丛走去。 他拨开枯草只看了一眼,有意挡住顾喜喜好奇的目光。 “别看了,死透了,没什么好看。” 顾喜喜也能料想那人死状不大好看。 尤其在大半夜看着,视觉和心理的冲击力只怕一般人承受不住。 顾喜喜接受了慕南钊的好意,没再往那边看,“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尽快找到孟将军他们比较好。” 两人出了杨树林,往东南方向走。 来的路上,孟承平指着一棵枯死的巨大杨树说,如遇变故,大家失散,就在这地方汇合。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已到月上中天时,还没看到那棵杨树。 深夜的西北荒原越发寒冷。 两人能清楚看见自己呼出大团白色的气。 慕南钊问,“你确定是往这边?” 顾喜喜时常野外采集,练就了极强的方向感。 她自信道,“我确定。” “咱们来的时候乘马车,这段路看似不远,可往回走估计得一个时辰。” 慕南钊没再开口。 他能清晰感觉自己体内的热量正在流失。 此刻他双腿沉重的仿佛灌了铅,每多说一个字都会让他的心脏不堪重负。 不过他依旧支撑着自己,看上去与寻常无异。 顾喜喜还在努力地往前走,边给自己和慕南钊鼓劲儿。 “咱们再坚持一会儿,太冷了,不能停下来。” 荒原上地形坎坷,前方出现一道沟,大步跳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慕南钊突然拽住顾喜喜,神色瞬间变的阴沉冷厉。 这次顾喜喜也听见了,“有人,有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 有人踩着积雪而来,还有铁器划过对面的声音。 而且竟然是从他们前方包抄过来。 剩下的北离兵应该都在孟将军那边。 难道他们还另外派了人? 慕南钊当机立断一推顾喜喜,“走!往回走!” “只要挨到天亮,孟承平会找到你。” 顾喜喜低声反对,“不行!要走一起走!” 慕南钊喘着气说,“若他们此次就是为了杀我呢?” “顾喜喜,你不是最在乎自己的死活吗?你不是还想完成很多事吗?” 顾喜喜急的一把抓住慕南钊的胳膊,“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慕南钊拧了拧眉,说,“你对付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你在这只会碍手碍脚。” 见顾喜喜还不肯走,他脸色阴沉,冷声喝道,“我跟你一样,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死活,我不会死的,倒是别拖累我,快点滚!” 顾喜喜穿书以来还是第一次被自己人吼了。 她也有些恼了,愤而转身暴走。 “不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呗,飞就飞,谁怕谁!” 然而她刚走出五步,脚步就慢下来。 她感觉自己刚碰过慕南钊的手湿湿黏黏,有些不对劲。 顾喜喜低头看去,月光下,她的手上满是鲜红…… 另一头,顾喜喜刚走开,慕南钊就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到地上。 他抬眼望着前方,视线逐渐变的模糊。 果然到此为止了么? 但愿他死后,不会连累无辜的人…… 这时,一双温软的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耳畔是顾喜喜的声音,“你要想让我少费点劲,就别动。” …… 北离人的声音在壕沟附近打了几个来回。 最后,他们用部族语言骂了几句,骑上马离开了。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周围静的只剩下风声。 壕沟底下,一片积雪抖动几下,露出黑色的斗篷。 紧接着一只素手伸出,用力将斗篷甩开。 顾喜喜将头蓬盖在慕南钊身上,拍拍他的脸,“慕南钊!那些人走了,哎,你听见我说话就给点反应!” 过了一会儿,慕南钊幽幽吐出一口气,“别拍,再拍就真的死了。” 昨夜最后的两个时辰。 顾喜喜使出全力硬是将慕南钊拖到沟边,两人一起滚落下去。 她飞快地从积雪中刨开一个坑,两人紧靠一侧沟壁蜷缩身体。 然后以慕南钊的斗篷撑出一个小小的三角空间保暖,用堆在旁边的雪掩盖斗篷。 这招果然管用,北离兵来来去去,都没发现两人就藏身在他们脚下。 慕南钊最严重的伤口在左侧肩胛,刀伤划破了血管。 条件有限,顾喜喜只能给他按压止血。 止血效果不错,顾喜喜中途还腾出手掏了两颗药丸喂给慕南钊。 药是临走前老郎中给的。 老郎中说了,其中满满一瓶药丸是慕南钊最近吃的,可压制毒性。 另一种,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却只有一颗。 老郎中的原话,“这颗药丸极为珍贵,轻易不要动用,无论谁受伤重病,服下后至少能撑五六个时辰,找到郎中救命。” 眼下还未真正脱险,顾喜喜给慕南钊服药时毫不犹豫,根本没考虑自己。 天光微明时,孟承平果然带兵找了回来。 听到熟悉的马哨声,顾喜喜惊喜到失声,“孟将军来了,咱们得救了!” 听见顾喜喜应声,孟承平跳下马,滑了几跤,连滚带爬扑到沟边。 他满脸黑红色的血迹,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可见昨晚他们也经历了苦战。 孟承平开口时带出了哭腔,“顾老板?!你和慕兄怎么样了!!” 顾喜喜站在沟底,仰头答,“我没事,就是他受伤了,你快把我们弄上去。” 孟承平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招呼士兵们放绳子下去。 他自己则跳下沟底,将慕南钊背了上去。 慕南钊到了上面,他看一眼顾喜喜,嘴角刚勾起笑就失去了意识…… 第90章 说梦话 慕南钊做了个梦。 他身处黑暗的监牢,被锁链缚于木架上,全身遍布血污。 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问,“你忘了自己究竟是谁?” “陈方?还是慕南钊?” “说!!!” 忽然有人拖着一个白衣女子出来,女子抬起头,露出顾喜喜的脸。 她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灵魂的布偶。 慕南钊心下大惊,“放开她!” 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发出桀桀奸笑,“承认吧,慕南钊。” “你要连累身边所有的人都为你而死吗?” “你的恩师,你的好友,你的同朝知己,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还有眼前这个女人,他们都是被你所害。” 眼前如走马灯般出现许多故交的模样。 慕南钊望向顾喜喜,拼命吼道,“你们拿她威胁我没用的!她只是我临时找来栖身的一块浮木罢了!我是在利用她!利用她!!” 心脏忽地一下收起伏,慕南钊猛然睁眼。 雕花轩窗,明亮的天光,暖黄色的床帐,还有顾喜喜忧虑的双眸。 “你怎么又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去叫军医进来。” 慕南钊狂跳的心渐渐平复,“等等。” 顾喜喜停下望着他。 慕南钊缓了口气,神色恢复如常,“这是哪儿?” 顾喜喜说,“这是西北军大营附近的小村子,军中有不少本地籍的将士,有些人的家眷就住在这儿。” 她又补充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这是咱们被救回来的第二天。” “因为军营不许女子进入,孟将军把咱们安顿在这,请了军医为你疗伤。” 慕南钊蹙眉,“军医?” 顾喜喜知道他担心什么,低声道,“那位军医是大将军身边的人。” “大将军嘱咐过他,只管治伤,所以他什么都没问。” 慕南钊颔首,军医最擅长治疗刀剑外伤,他现在的确感觉有些好转。 他又想起方才那个梦,垂下眼帘,神色淡了几分。 “我这不需要人照顾,你去歇着吧。” 屋内安静了片刻。 慕南钊眼角余光瞥向旁边,发现顾喜喜一动不动站在那,还盯着他。 他语气故意不耐烦,“怎么还不走?” 顾喜喜伸手递来一颗药丸,“师父给的,每日一粒。” 慕南钊将药丸送入口中,顾喜喜立刻送上一盏温水。 慕南钊不禁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顾喜喜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刚吞下药丸,还在喝水时,顾喜喜忽然悠悠开口,“你刚才说梦话了。” “噗!”慕南钊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我是在利用她,利用她。”顾喜喜背着手,弯腰逼近慕南钊面前。 “你说的这个她,该不会是我吧?” 慕南钊继续咳嗽。 他恼恨自己越发不济,居然添了说梦话的毛病。 顾喜喜重新站直了,居高临下望着慕南钊,“我不管你梦到了什么,导致你突然良心发现。” “可你现在才想赶我走,摆出跟我撇清干系的架势,是不是太迟了?” 慕南钊的咳嗽终于停了,他一手按着胸口,脸色苍白地看着顾喜喜。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喜喜似笑非笑,“从你,孟家,孟将军,再到西北军,我人已经在这儿了。” “就算你死了化成灰,有心之人想查,还是能查到我。连累不连累的,早已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慕南钊撇开视线,微微喘息道,“你可以怪我。” 顾喜喜收起笑意,眸色深沉,“那晚你说,你我一样,最在乎的唯有自己的性命。” “你说的对。” 她顿了顿,“所以我才不会被人单方面的利用,一直都是。这点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顾喜喜端起架子上的水盆,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说,“其实你刚才什么梦话都没说,我骗你的。” 慕南钊错愕,骗?! 其实那晚遇险时,顾喜喜已想明白慕南钊是故意说重话逼她走。 她知他是好意,却讨厌他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主义。 所以刚才故意编的梦话,借机将自己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不过…… 顾喜喜泼掉残水,疑惑地皱了皱眉,看慕南钊的反应,莫非真做了那样的梦? 孟承平提着个三层红漆食盒走来,看见顾喜喜站在外面发愣,招手笑道: “顾老板!这大冷的天怎么站在外面啊?” 顾喜喜回神,微笑说,“出来倒脏水。” 孟承平大迈步进门,边说,“慕兄退热了吗?” 顾喜喜嗯了声,“昨儿半夜就不烧了,军医说能退热就是脱险了。” 孟承平叹道,“你也是辛苦了,又是灌汤药又是敷湿布巾的折腾了整日,慕兄此次化险为夷多亏了你。” “而我……”孟承平低头咬了咬牙,“真是羞愧难当!” 顾喜喜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谁也没想到会遇见那么多敌人。” 她发现孟承平走路好像有些颠簸,关切道,“孟将军也受伤了?” 孟承平说,“小伤,今早我去大将军那领罚了二十军棍。” 顾喜喜吃惊,“二十军棍?” 孟承平正色道,“此次保护你们俩本是我的责任,我没能完成,还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差点害你们丢了性命。理应受罚。” 顾喜喜沉默,军规即铁律,她对此不能说什么。 慕南钊已经听见外面的对话。 那两人进屋时,他先看了眼顾喜喜,主动开口,“回来了。” 顾喜喜没搭理他,径自走过去,咣一声放下空盆。 倒是孟承平笑着应声,“哎,我来给你和顾老板送吃的,还有件要紧事跟你说。” 食盒打开,先是一大盆香喷喷的清炖羊肉。 大块的带骨羊肉配着切滚刀块的白萝卜,炖的汤浓肉烂。 孟承平朝慕南钊一笑,“这个你不能吃,我跟顾老板吃。” 羊汤端出来,再掀开一层,是几张现烙的月牙锅盔饼,两种配羊肉吃的小菜,野韭花酱、腌沙葱。 到最底下一层,是一碗白粥,外加一小碟芝麻拌嫩葫芦干。 慕南钊低头看了看,不满地抗议,“给我的也太素了吧?” 顾喜喜在桌边落座,不阴不阳道,“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不是怕麻烦别人吗?” 第91章 对他刮目相看 孟承平察觉到屋内微妙的气氛。 他看看顾喜喜,又转向慕南钊,表情八卦,“哎,你做什么坏事惹人家了,对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慕南钊心中叹气,瞟着顾喜喜,说,“我刚醒,我能怎么样。” 要非说有什么,只能是因为前天夜里。 顾喜喜定是从那会儿就对他存了火气,攒到今天才一并发作。 孟承平搬了个炕桌给慕南钊,放下白粥小菜,“你刚好一点,只能吃这个。” 他乐颠颠地坐下大快朵颐,仿佛慕南钊倒霉的样子很下饭。 慕南钊心里堵得慌,他不能冲顾喜喜怎样,便对孟承平没好气道: “别吃了,你不是有事要说吗?” 孟承平喝了一口羊汤,说,“哦,分批追截咱们的那些人查清楚了。” “北离人从哪些弯弯绕的野路子捞的消息,有人要面见大将军,秘密为西北军提供粮草,而他们的目标是杀掉此人。” “不过他们对此人的讯息不明确,所以才会全面袭击,打算一个也不放过。” 顾喜喜问,“那些北离人不是冲我们来的?” 孟承平的表情变的很复杂,片刻,才说,“的确是冲咱们来的没错。” “只是西北防御严密,北离细作以讹传讹拿到的消息并不确实,他们并未实际掌握咱们此行真正的意图。” 顾喜喜放下筷子,“也就是说,我来开荒考察,却被当成了输送粮草的接头人?” 孟承平同情地点点头,“嗯,嗯。” 顾喜喜感觉羊肉不香了,“所以这些人要杀的其实是我?!” 孟承平艰难确定,“按他们的说法……是这样的。” 他急忙又安慰道,“不过说是你,也不是你。他们这次的任务都搞错了,根本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慕南钊抬眸,“孟将军是来告诉我们,已经被北离人盯上,自求多福么?” 孟承平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哪儿能呢。” “我们既然把顾老板请来,肯定要保证二位的安全。” 他看了眼慕南钊,底气不足地清清嗓子,“大将军有令,为保护你在西北的事不暴露,同时保护顾老板周全。” “前天所有入境的北离人都得死,一个也没让他们活着回去。” 慕南钊舀起一勺米粥,淡淡道,“大将军做事可比你讲究多了。” 孟承平暗自松口气,笑道,“那当然了。” 慕南钊已经脱险,顾喜喜却还有些没完成的活儿。 之前采集的燕麦穗子都被孟承平带人寻了回来。 顾喜喜要把麦穗脱粒,风干后再妥善存放,留待来年育苗。 孟承平叫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将士家眷帮忙,效率提高了许多。 花池渡村那边也不能离开太久。 慕南钊养伤三日就决定返程。 孟承平还是亲自带兵护送马车。 马车轻轻摇晃。 慕南钊几番朝对面看去,每次顾喜喜眼睛都看着别处。 慕南钊心头发苦。 他从没哄过女人,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尽快消气? 三日来顾喜喜情绪都不太高,尤其是对慕南钊,给药端饭,递东西送水倒是都没耽搁,唯独不怎么搭理他。 慕南钊又一次望过去,斟酌着开口,“那些荒地,你可有头绪了?” 顾喜喜从鼻子里嗯了声。 过了会儿,她才转目看向他,“想和解?” 慕南钊从没这么不自在过,视线飘忽地嗯了声。 顾喜喜说,“交换条件是教我骑马。” 慕南钊一怔,就这? 顾喜喜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一个月内包教会,你能做到吗?” 慕南钊望着她,心头几日来的闷堵一下子疏通了,瞬间变得敞亮明快。 “没问题,骑马而已,以你的聪慧,不到一个月就能学会。” 马车外面传来孟承平的笑语,“我记得顾老板家只有骡子,等会儿我把拉车的这匹马留下,它性子温顺亲人,顾老板就先用着。” 顾喜喜问,“毕竟是战马,我留着它可以吗?” 孟承平说,“当然,如今边境大片冰封,北离人本就缺少粮食,这种时候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 顾喜喜看慕南钊也微微颔首,便没再推拒了。 花池渡村,离开数日的顾喜喜和慕南钊牵着一匹马回来了。 因为村里人看着他们被身披铠甲的人接走,难免好奇。 有人问,“你们跟那位军爷是啥关系?他请你们做什么好事了?” 顾喜喜还未开口。 慕南钊已面不改色道,“奖励。” “之前喜喜想出用夹竹桃灭鼠的办法,传递到了军中。” “他们看在灭鼠有功的份上设宴款待,还给了这匹马当奖励。” “不然,我们怎能认识军中那些高不可攀的人。” 众人恍然大悟,“就说么,也没听说顾家有在军中任职的亲戚。” 慕南钊说,“是啊,都是平头百姓,领了赏就是赚到,以后我们也不敢随便攀扯人家的关系。” 村里人对慕南钊更增添了好感。 “不愧是陈先生,要是别人,跟贵人们同桌吃顿饭,早不知吹成什么样了。” 顾喜喜震惊,别说慕南钊现在扯谎扯的流畅丝滑,就是他现在这个接地气的聊天方式,真叫人刮目相看。 家中一如往常。 张婶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可算回来了,累了吧?饿不饿?我这就烧水给你们煮面去!” “不急,”顾喜喜错开位置,让张婶看慕南钊牵的马。 “还是先安顿它吧。” 张婶瞪大了眼睛,“嚯!好家伙!” 壮年马匹价钱高昂,这还是花池渡村第一匹马。 张婶壮着胆子上前观看。 顾喜喜接过缰绳,“它性情很好的,您尽管摸。” 她边说边对慕南钊使眼色,叫他赶紧去后院找老郎中。 张婶摸了几下马鬃毛,越看越喜欢,“都说驴马不同槽,还是得给它也单独盖个棚子才行。” 顾喜喜看了眼来福,提醒道,“婶子,咱家养的骡子,不是驴。” 张婶说,“都差不多,一个理!” 她说着扭头寻找慕南钊,“小陈人呢,上次他给来福搭的这个,我看就挺好。” 顾喜喜急忙道,“还是我来吧。” 第92章 白薯甜汤 顾喜喜非要自己搭马棚,张婶感到意外。 她往后院方向看了眼,小声说,“你不是说咱家不养闲人,他要是愿意干活,就尽管让他干?” 顾喜喜眼神闪烁,她总不能说“让那家伙干活,伤口裂开了得不偿失”吧。 “现在不一样了,他当教书先生挣束修,不是在家吃闲饭的。” “况且我们出去这趟,他欠下好几堂课。” “我让他安心备课,这几天先别干重活了。” 张婶会意,“行,反正他之前劈了好些木柴,最近够用了。” 没多久,石头带着狗娃和几个小伙伴疯跑进院子。 “喜喜姐!喜喜姐回来了吗!” 顾喜喜正在给马棚划定位置,随口答应,“在这儿呢!” 马儿就拴在骡子棚的木柱上,几个孩子看见马都激动疯了。 “这就是马!好高!好大呀!” “它腿这么长,肯定比村长家的驴跑的快!” “我见过马,门神骑的就是马!骑马可威风了!” 石头跑到顾喜喜跟前,开心且难掩骄傲,“我们在外面就听说了,喜喜姐和陈先生回来,还带了一匹马!” “大家都想看真的马长什么样,我就带他们来了。” 顾喜喜笑说,“随便看吧,不过别乱碰它,马儿也是有脾气的。” “要是惹得它不耐烦,当心它尥蹶子踹人。” 石头点头,“行,我去跟他们说,只许看不许摸!” 石头飞快跑过去跟小伙伴嘱咐几句,又飞快跑回顾喜喜身边。 “喜喜姐这是画什么呢?” 顾喜喜画完最后一条白线,直起腰说,“建马棚,就在这个位置。” 石头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家里还有不少顾扒皮在时存的木料。 顾喜喜和张婶去后院搬木头,出来时就看见几个小豆丁站在建马棚的地方。 狗娃说,“喜喜姨,我们想给马儿做个住的地方!” 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马儿一定喜欢住我盖的房子!” “它更喜欢我盖的!” “我喜欢马儿,它不能住在外面!” 张婶被孩子们吵的晕头转向,“好好好,都来,都有份!” 顾喜喜看向石头,不用问就知道,一定是这小子撺掇的。 石头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喜喜姐,你就答应他们吧,人多力量大。” 六七岁的乡下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干活。 帮忙拿几块小木板、大人钉钉子的时候帮忙扶一把,或者跑腿递个东西什么的。 虽然都是些轻省活儿,可有了孩子们相助,进度的确快了不少。 最后,顾喜喜站在梯子上,给棚顶铺上厚厚的干草。 马棚至此算是初步完工,里面的食槽水槽可以找东西替代,之后再慢慢添置。 顾喜喜跳下梯子,宣布,“多亏大家同心协力,马棚建好了!” 孩子们开心地拍手欢呼。 张婶满面笑容,“都别走啊,奶奶去给你们煮甜汤!” 欢呼声更大了。 自打顾喜喜赚到那二百两银子,家里的生活水准又上了几个档次。 比如灶房里的调味品、副食品。 她刚穿书时,盐巴都要省着吃,想吃糖只能在梦里。 现在张婶打开橱柜,冰糖、红糖、蜂蜜、绵糖,还有各色香辛料。 都是顾喜喜去县城大采购来的。 张婶挑了几个大个头的白薯,削皮切块,加一把去芯的莲子,下锅煮熟。 加冰糖时,张婶先抓了一小把,想想小孩子爱吃甜的,又毫不手软地补了两大块。 出锅前最后撒一撮后山摘来风干的野枸杞子,作为点缀。 几个小豆丁围坐在炕上,乖乖等张婶端来甜汤,一人一碗。 村里寻常人家很少有机会吃糖。 孩子们吃了第一口就被彻底折服了。 好甜!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白薯软绵沙面,莲子清香甜嫩,再趁热来一勺甜润细滑的汤水,在这寒冷的冬天里,简直是极致受用。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呼噜呼噜、吸溜吸溜吃东西的声音。 张婶笑说,“慢点吃,当心烫着。” 顾喜喜端了三碗甜汤去后院。 老郎中的房门虚掩着,顾喜喜双手被托盘占着,只能用肩膀顶门。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慕南钊衣衫半敞的模样。 四目相对,两双眼睛各自眨了眨,又各自反应过来。 一个飞快地扯住衣襟,一个飞快地进门、转身、关门。 顾喜喜尴尬地面朝门板,“我不知道你……” “刚才冷风吹进来,别让你再着凉了。” “还好。”慕南钊也在力图镇定,他快速穿好衣裳,清了下嗓子。 “这么早就吃晚饭了么?” 顾喜喜听他这么问,知道现在是可以转身了。 她将托盘放到桌上,“不是晚饭,几个孩子帮咱家盖马棚,婶子煮了甜汤招待他们。” “诶对了,师父他人呢?” 顾喜喜完全没留意自己说的是“咱家”,语气还那般自然。 慕南钊看了她一眼,心情颇好地踱步到桌旁坐下。 “姜老去库房找药材了,很快就回来。” 从前顾喜喜老爹存放草药的地方已经成了老郎中的药柜。 慕南钊吃了一口甜汤,眉目舒展,“好吃。” 顾喜喜吃着甜汤,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朝慕南钊身上瞟去。 平时穿着衣裳看不出来,没想到他身材还挺好? 有明显的肌肉,完全不是她想的那种雪白纤瘦、骨骼分明病美男。 身为文官,却精通武艺骑射,他对自己的要求到底有多高啊? 顾喜喜正思绪万千时,慕南钊恰好抬眸看过来。 因为心虚,顾喜喜差点被甜汤呛着,她掩饰道,“那个,我师父刚才一直在给你治伤吗?” 慕南钊喝着汤水嗯了声,“他说军医缝合的好。” 别看慕南钊此刻轻描淡写,实则在一炷香之前,他被老郎中骂惨了。 “我让喜喜带那颗药,也没想着你们能用上!” “我好容易把你体内的毒压制住,你到底做什么了,搞的体力透支,失血过多,引的毒性突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寿命至少又缩短半年!” “你要找死,就别找老夫给你治病!免得我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第93章 别致的礼物 老郎中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他抽了抽鼻子,笑道,“喜喜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顾喜喜站起来,帮忙接过老郎中拿的药材,“白薯莲子甜汤,还热乎着,您快洗了手坐下吃。” 老郎中对顾喜喜笑呵呵点头,转向慕南钊时,又变成了一张冷脸。 “你怎么坐起来了?不是叫你这几天多趴着吗?” 慕南钊笑说,“这么好的甜汤,总不能趴床上吃吧。” 老郎中哗啦啦洗手,同时不悦斥责,“还笑?要不是喜喜及时给你吃药,你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失的血还不知道何时能补回来,你可真会给老夫找活儿干。” 老郎中边抱怨着,擦干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刚写好的药单交给顾喜喜。 “你明日进城一趟,这几味药多抓些回来。” 白芍、当归、熟地黄,都是补血养血的药材。 慕南钊说,“我没感觉什么不适,不如改日进城时顺便买回来。” “你说什么?”老郎中怒道,“血都快流干了,你还改日?” “照现在这样,你再来一次,老夫直接不用救了,叫喜喜给你弄张草席,卷吧卷吧埋了完事。” 顾喜喜一听,愕然看向慕南钊。 由于生理结构的差异,男人失血远远没有女人那么耐受。 所以慕南钊当时晕过去,其实是贫血休克了? 而后他只休息了三天,到了村口下马车,他还牵着马走那么远的路。 顾喜喜现在想想都后怕。 “你当时穿的一身黑,又是在黑夜里,我根本没发现你流了多少血。” 这下子不止老郎中,顾喜喜也越说越生气,“失血这么多,你肯定会感觉头晕、心慌吧,你为何不跟我说?” “万一回来的路上出岔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到哪找郎中救你?!” 慕南钊苦笑告饶,“是,是我欠考虑了。” “不过你们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闭嘴!”老郎中、顾喜喜异口同声吼道。 慕南钊无奈看着眼前两位正在气头上的人。 他忽然身子晃了晃,一手撑住额头,眉心紧蹙。 顾喜喜狐疑地盯着他,“你又怎么了?” 慕南钊勉强抬头,虚弱无力,“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些晕眩。” 顾喜喜和老郎中都沉默了。 毕竟人家现在还是病人,而且事已至此,对他发火没什么用处。 顾喜喜冷着脸说,“吃甜汤,吃完了赶紧回你屋躺着。” “不对,”老郎中纠正道,“是趴着!” 老郎中吃了一大口甜汤,享受地眯起眼睛,“冬天还是热乎乎的甜汤最好吃了。” 次日上午,村塾照常复课。 家长们都是交了束修的,再过月余又该年节放假。 慕南钊觉得一直推迟不开课实在说不过去了,所以不顾老郎中反对,坚持去了土地庙。 老郎中在家气的吹胡子瞪眼。 顾喜喜只得劝道,“他上课基本都坐在椅子上,不剧烈运动,不会扯坏伤口的。” “等中午散学,下午晚上他有的是时候休养。” 老郎中已经被慕南钊一次接一次不遵医嘱、新伤叠旧伤折磨的够呛。 他嗤笑说,“他能听话好好休养?老夫才不信!” 正好之前想卖粮食没能成行,顾喜喜驾着骡子车出门了。 她先到之前那家粮铺卖掉粟米。 找单子买药之后,又去买了几包糕点,两小筐本地产的花盖梨。 珍宝阁,早晨刚开市,客人并不多。 顾喜喜刚把两包糕点、一筐梨拎下车,孟大娘子就亲自迎出来。 “伙计看见你来了,赶紧去告诉我,我好来迎你。” 顾喜喜笑说,“顺路买了点东西,给你和孩子吃。” 孟大娘子示意身边老嬷嬷接过水果点心。 她亲热地拉着顾喜喜的手朝后堂走去。 “之前那批珍珠我做成首饰,全都卖出去了,着实赚了不少。” “我正想着你什么时候来,我还有件礼物给你。” 提起珍珠,顾喜喜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是我们那时欺骗你,你不怪我就算了,我哪好意思再要什么礼物。” 孟大娘子正色道,“咱们不都说好了,不提这事儿了吗。” 顾喜喜笑着告饶,“好好好,听你的,不提,再也不提了。” 后堂,婢女上茶后就退了出去,仅剩孟大娘子与顾喜喜相对而坐。 孟大娘子取出一只四方的黑漆螺钿盒子。 “这是我自己画的样式,你瞧瞧如何?” 顾喜喜望了眼孟大娘子,拿起盒子打开。 里面嵌着一只珍珠戒指。 指环是纯银的,戒臂做成一缕兰花缠枝的样式,线条流畅柔美,将中间那颗白色珍珠衬托的越发柔润。 顾喜喜笑着赞赏道,“真好看,样式既清新又别致。” 孟大娘子说,“你喜欢就好。” “我怕镶了金子你不肯收,这银戒指虽然不值什么,但胜在不那么扎眼。” “而且……” 孟大娘子伸手在珍珠两侧捏了一下。 指环内侧居然打开了一道缝隙,可看见内里藏着少许中空的部分。 顾喜喜大感兴趣,“居然还有机关!” 孟大娘子说,“我那弟弟虽然什么都没说,单我冷眼看着,你家那位公子恐怕并非凡人。” “这次承平回来,说自己犯错挨了军棍,我更确定这件礼物该早些给你。” “不管怎么样,咱们女子多一张保护自己的底牌,总不会错。” 顾喜喜心中了然,也坦白道,“我一直在学习配药,这枚戒指正好派上用场。” 她将戒指戴在食指上,正好合适。 “多谢,难得你一片用心,我一定好好留着。” 离开时,孟大娘子依依不舍道,“越近年关,生意繁忙,年节时若有空,我一定去你家中拜访。” 顾喜喜笑着应了,“好,等下次我进城再来看你。” 她坐上平板车,拉扯缰绳。 孟大娘子忽然又想起一事,“年底了不太平,县城内外有人贩子出没,你回去的路上遇到拦路搭车的,千万别停车。” 顾喜喜想到自己包里揣的那些宝贝,倒不怎么心慌。 “行,我记下了。” 只是花池渡村离县城不远,回去还得跟老钱说一声。 第94章 人贩子出没 顾喜喜回村路上并没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可她驾车经过村口槐树下,却看见了一个面生的男人朝村子探头探脑。 顾喜喜警惕起来,放缓了车速,问,“来走亲戚吗?” 男人闻声转过来,面对面时,顾喜喜忽然觉得此人好像有点面熟。 只是她也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男人眸光闪了闪,打量顾喜喜,脸上堆起热络的笑,“不是走亲戚,是寻亲。” “听说你们村有几个外来的女婿,其中还有从京城流放来的?” 顾喜喜想到慕南钊的来处,心头咯噔一下。 她不动声色道,“他们都是县衙下放婚配的,不止我们村,周边各村都有。” “这类人衙门都留着底子,您既然是从远方来寻亲的,直接去县衙求助,总比这样蹲在村口看便捷省事。” 顾喜喜说话时,一直观察那男人的神色。 只见他笑了笑,说,“哦,我寻人心切,竟忘了还有这个法子。” 他道谢后就要离开。 “等等。”顾喜喜唤住男人,在他转身时露出个和气的笑。 “难得在此相遇,你要寻的亲戚姓甚名谁,说出来我也好帮你留意。” 男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鸷,继而笑道,“姓刘,普通人家,只是以族中排行为名,说出来对寻人并无益处,就不麻烦姑娘了。” 顾喜喜看着男人走远,脸上笑意全无。 她能肯定,此人方才在说谎。 青田县治下,官吏有鱼符和朝廷发的印信证明身份,行走各处的大商户也有朝廷签发的身份文牒。 可大多数普通老百姓并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籍贯文书。 除了青田县,其他地方无不如是。 唯有大业朝京城不同。 为了拱卫皇城安全,京城户籍制度严明,所有京城本地人都有户籍登记。 这意味着他们从出生起就必须拥有自己的姓名。 就算是暂居京城的外地人,也得手持自己籍贯地衙门签发的身份文牒。 而这个自称寻亲的男人先是打听京城流放的人,后说所寻之人没有名字。 可见此人不但撒谎,还对京城的情况并不熟悉。 加上他的口音。 虽然不明显,但还是有西北这一带的痕迹。 顾喜喜回到家就把遇见可疑人的事告诉慕南钊。 慕南钊翻着书,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哦,的确可疑。” “说不定他就是孟大娘子跟你说的人贩子团伙。” 顾喜喜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可我好像在哪见过他,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慕南钊总算抬起眼帘,“人贩子在县城出没,你恰好匆匆一瞥,没能记住实属正常。” 慕南钊向来心思缜密,甚至到了多疑的地步,他都这么说了…… 顾喜喜皱眉,也开始自我怀疑,“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慕南钊提醒道,“村里这么多孩子,你最好跟老钱说一声,通知各家警醒些。” 顾喜喜站起来,“对,这是要紧事,我马上去。” 她匆匆走了。 慕南钊望着门口,眸光深沉,若有所思。 一个月后,村塾开始放年节假。 顾喜喜早起发现不知何时下雪了,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头顶还是如扯絮般飘着鹅毛大雪。 小花怕冷,从堂屋门帘下探出小鼻子,又迅速缩了回去。 张婶打起帘子出来,笑道,“有了这场雪,明年的麦子收成算是稳了。” 顾喜喜抬头看雪,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是啊,多好的雪,时机也来的刚好,冻死病虫害,保湿保墒。” 不止冬小麦受益,张家苗圃的那些果树今冬也不用再另外浇灌了。 想到苗圃,顾喜喜问,“石头呢?” 张婶说,“早就出去玩了。” “他早起看见下雪,乐的饭都顾不得吃,揣两个烤白薯就跑。” 顾喜喜此刻心情好,也起了玩兴,“陈方!快出来陪我骑一圈去!” 过了一会儿,慕南钊走出西屋,身上披着黑色绒面灰鼠斗篷,与之前被毁掉的那件一模一样。 “走吧。” 从西北军借的这匹马名叫风驰,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 这段时间慕南钊如约教会了顾喜喜骑马。 顾喜喜最初是觉得身在古代,骑马相当于现代人考驾照。 都是为生活便利服务的一项基本技能。 可当她熟练之后,渐渐爱上了这种骑马奔驰,风中飒踏的感觉。 大雪纷飞中,顾喜喜已经骑着马在村外空地上跑了两大圈。 她停在慕南钊跟前,止不住畅快的笑,“还是不够过瘾。” “要是哪天有机会来个千里奔袭就好了。” 慕南钊说,“或许真的有。” 顾喜喜感觉他似乎已有所指,正盯着他看时,忽听小孩子的喊叫声。 “快来人啊!” “救命啊!!!” 声音从村里传出,距离这并不远。 顾喜喜、慕南钊对视一眼,慕南钊当即飞身上马。 两人共乘一骑朝村里奔去。 刚到大槐树那,就遇到几个孩子飞跑出来。 顾喜喜一扯缰绳,“吁!” “出什么事了?” 一个男娃娃喘着气说,“狗娃、狗娃哥看见几个人把小桃、豆豆装到这么大的麻袋里,扛走了!” 小桃、豆豆都是村里的女孩子,也在村塾上学。 顾喜喜一惊,人贩子?! 她急忙问,“狗娃人呢?还有石头,你们见到石头了吗?” 另一个只有四岁的小娃娃奶声奶气道,“我看见了!” “狗娃哥哥,石头哥哥都去追那些坏人了。” 顾喜喜脑瓜里嗡的一声,立刻调转马头,口中急的说:“他们追什么,不知道先叫大人吗!” “现在倒好,丢了两个又附赠两个。” 临走前,她加重语气叮嘱,“你们几个不许往外跑了!” “赶紧回去叫人!” 几个小豆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在犹豫。 直到慕南钊一个凉凉的眼神扫过去,“都听见了?” 小家伙们仿佛回到了村塾课堂里,顿时都打了个激灵。 “听见了。” 看着他们争先恐后往回跑,顾喜喜松了口气,赶紧朝村外追去。 慕南钊坐在顾喜喜身后,一直低头观察雪地上留下的痕迹。 车辙印、牛蹄印、孩童脚印…… 第95章 打出脑震荡 慕南钊指挥方向,顺着官道往西走不远,就拐上了一条小路。 这帮人贩子一看就很有经验。 故意中途舍弃官道走偏路,就是防止丢孩子的苦主追上来。 慕南钊说,“他们驾的牛车,应该不会走太远。” “两对孩童脚印,其中一对稍大些,应该是狗娃和石头。” “不过他们跟的并不算近,还算聪明。” “你别追的太快,免得马蹄声响打草惊蛇。” 顾喜喜稍稍缓了口气,“对,这帮狂徒万一狗急跳墙,拿孩子当人质就糟了。” 如慕南钊所料。 往前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拐个弯,远远就看见一辆黄牛拉的平板车。 除了赶车的一人,车板上坐着三个男人。 他们中间堆着几个大麻袋。 不会错,就是这帮人! 顾喜喜看了一圈,却没发现石头和狗娃的踪影。 她小声说,“那两个该不会已经被人装起来了吧?” 慕南钊看了眼路边草丛,“未必。” 他让顾喜喜停下,自己下马捡了几块石头,每块都有小儿拳头大小,然后重新上马,说,“加速前行,不用顾忌前方。” 顾喜喜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出于信任,还是毫不犹豫地照办了。 风驰狂奔起来,惊的前面一车人回头看。 可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慕南钊手中石块接连抛出。 第一块石头就卡住了后车轮子,牛车被迫停了下来。 后面几块则连续命中四个人贩子的脑袋。 伴随着一声声惨叫,鲜红的血花接连绽放在白雪上。 顾喜喜将将在牛车后方刹住了马。 赶车的人贩子最先从前方摔到地上,当即就不动了。 车板上三人也抱着脑袋打滚,哀嚎声不绝于耳。 看样子,已然全体丧失了反抗能力。 顾喜喜瞠目结舌,刚才她看慕南钊扔石头,动作轻轻松松,连酝酿蓄力都省了,没想到威力竟如此惊人。 这时两个小豆丁从道旁草丛里窜出来,“喜喜姐!” “陈先生!!” 顾喜喜翻身下马,“你们两个没事吧?” 石头说,“没事!这些坏人没发现我们跟着!” 狗娃挺起胸膛,“我们一路就追他们的车辙印,后来再躲进草丛里跟着。” 顾喜喜板着脸瞪两个小家伙,“不跟大人打招呼,自己跑出来冒险,你们俩还挺自豪?” “等回去再收拾你们两个!先给我过来帮忙!” 她转身走向马车,边从包里抽出几根麻绳。 由狗娃和石头一起动手,将那四个人贩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车板上三个麻袋,打开里面装的都是小女孩。 小桃和豆豆受到不小的惊吓,看见熟人就嚎啕大哭。 其他几个小姑娘被传染,也咧着嘴哭起来。 顾喜喜不太擅长哄孩子,掏出一小包松子糖拍在石头手上。 “赶紧哄哄,让小姐姐小妹妹都别哭了啊。” 顾喜喜则自己跳下车板,走向慕南钊,“狗娃和石头肯定看见你动手了。” 慕南钊淡淡道,“扔石头而已,谁都会。” “可你那……”顾喜喜回头看了眼孩子们,压低声音说: “你那是普通的扔石头吗?人都差点被你当场开瓢了。” 慕南钊思忖道,“好像出手是有些重了。” 他抬眸看向顾喜喜,“等会儿有人问起,就说他们被石头砸中,倒下时互相推搡碾压,不趁撞上车板,因此伤势加重。” 顾喜喜沉默片刻,“很好,移交衙门的时候就这么说。” 她算是发现了,慕南钊不仅适应了陈方这重身份。 编造谎话也是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牛车上,石头和狗娃也幸不辱命。 女娃娃们渐渐都不哭了,每人噙着泪,嘴里含着块糖,吃的津津有味。 顾喜喜让慕南钊独自骑马,又让孩子们都坐上牛车。 她驾车返回,上了官道,才遇到老钱带着一大群村民赶过来。 花池渡村所有青壮年,无分男女,都在这儿了。 每个人手里抄着农具,气势汹汹。 老钱先看见顾喜喜和慕南钊,“大侄女?陈先生?” 顾喜喜缓缓停车,“钱叔,还有大家伙都放心吧,孩子们没事。” 确认小樱和豆豆都被平安带回,大家仍旧义愤填膺地围住牛车,打算将人贩子脱下来,再狠狠教训。 顾喜喜面露难色,“还是别了吧,万一打死了,衙门那边不好交代。” 众人这才发现,几个人贩子被捆着挤角落,满头满脸的血。 就连老钱都露出惊异之色。 顾喜喜尴尬道,“他们都活着,就是一点外伤看着吓人,死不了。” 老钱大手一挥,说,“那就别打了,把他们交给衙门完事。” 当天县衙的人收到罪犯,中午时专门派了两名衙差,来村里询问情况。 顾喜喜、慕南钊作为目击证人,提供了人证的证词。 其中自然少不了要回答“犯人如何头破血流,且脑气震动”。 也就是后世西医说的“脑震荡”。 顾喜喜按之前慕南钊所言。 加上石头、狗娃当时在草丛中离得远,没看真切,只知道那些坏人的确摔成一团哭爹喊娘。 倒是从侧面佐证了顾喜喜的话。 衙差最终没有起疑,记录完毕就回去了。 这次的事给花池渡村每家每户都敲了警钟,村塾放假,孩子们到处跑着玩,安全问题不可大意。 正好大人们最近都闲在家里,有大把时间管孩子。 下午的时候,雪小了些,傍晚前又开始变大。 张婶炖了大锅菜,想到这么大的雪,此刻不会再有什么人来,她走向大门,打算早早落下门拴,一家人安心窝在炕上吃东西。 可她刚摸到门栓,一阵敲门声又大又急促。 张婶疑惑地看了条门缝,“哪位?” 门外站着四名高大男子,皂衣皂靴,均做衙差打扮。 叫门的人板着脸,语气有些凶,“开门!陈方在家吗!” 张婶只得开了门,赔笑说,“衙门的差爷不是中午才回去吗,怎么又来了?而且都这么晚了,大雪天的……” “大雪天怎么了?”衙差不悦地抢白,不由分说挤开张婶,走进院子。 “下再大的雪,该抓的人,我们也得抓!” 第96章 差点被灭门 屋内几人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 顾喜喜与慕南钊交换视线。 慕南钊当即起身下炕,顾喜喜对石头说,“我们出去看看。” “你陪着爷爷,别乱跑。” 石头平时再淘气,此刻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 他往老郎中那边挪了挪,安静地点点头。 积雪将夜晚映照的些许亮堂。 四名衙差成半圆形分散站在雪地里,手按在腰间佩刀上。 看这个架势,摆明了是要让屋里出来的人插翅难逃。 顾喜喜走出屋檐,与那些人正面相对,“敢问几位从何而来,因何而来?” 一名衙差拿出令牌晃了晃。 “我们从县衙来,因为一出连环盗窃案,特来提陈方去县衙问话!” 盗窃案?顾喜喜一怔,问,“青田县衙?” 说话的衙差嗯了声,收起令牌。 顾喜喜却在这时起了疑心。她几次与青田县衙门打交道,那些衙差偶尔也会到村里来,可她从没见过眼前这四人。 尤其看他们个个不苟言笑高大魁梧,仿佛训练有素的样子,与青田县那些高矮胖瘦不一、很接地气的面貌截然不同。 顾喜喜又上前几步,“可否将令牌交我一观。” 衙差冷喝道,“站住!” 他开口时,周遭顿时响起拔刀声。 其他三名衙差都将佩刀拔出一截,虎视眈眈,以示威慑。 张婶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好地突然来抓人,还带着刀……” 衙差冷冷看着两个女人,“衙门办事,你们这些嫌犯家眷胆敢阻拦,休怪我们出手无情了!” 慕南钊从屋檐下的阴影中走出来,风雪卷起长发,容色无双。 “你们要找的是我,我跟你们去便是了。” 衙差拧眉打量他,“你就是那个从外地流放到西北的……陈方?” “正是。”慕南钊只不过淡淡一瞥,衙差就有种在他面前莫名矮了一截的感觉。 衙差咬咬牙,努力挺直身板,“原来是你啊,躲在女人身后,果然就是个最没用的文弱书生!” 慕南钊哂然一笑,竟毫不生气,“不是还急着交差么,走吧。” 衙差看他背着手、神情自若地走过去,自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混蛋!你在无视我吗!” 他发狠对着慕南钊的背影拔刀,却被其他三人拦住。 有人暗自摇了摇头,低声道,“任务要紧。” 一行人出门时,顾喜喜不顾张婶阻拦,追了过去,“等等!” 她冷冷看了眼那些衙差,“就算定罪了上刑场,也要留时间让家眷依依惜别。” “各位不会这么着急吧?” 这次没有受到阻拦。 顾喜喜摆手示意慕南钊弯腰。 她踮起脚尖靠在他肩头,双手环着他,看上去当真是一对临别的爱侣。 顾喜喜在慕南钊耳边说,“不对劲。” “这些人的来历,还有他们给你的罪名都不有些古怪。” 慕南钊的下巴擦过顾喜喜脸颊,姿态暧昧。“看见他们都带刀了吗?” “刚才他们拔刀时,真的动了杀气。” 男子清冽的气息混着雪气,冷的令人瞬间醒神。 顾喜喜蓦然睁大了眼睛,慕南钊轻轻将她推开。 “今晚我必须跟他们走,清者自清。” “你别怕,家里面人多,都由你护着。” 他说的话既是给顾喜喜听,也是给旁边那些人听。 顾喜喜呆呆看着慕南钊消失在风雪夜色中,张婶担心地伸手搀扶她。 “喜喜,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咱们要不要找老钱商量?” 必须走…… 家里人多…… 慕南钊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说,如若她刚才拆穿了那四个人,或者继续对抗,他们就要直接灭门? 顾喜喜手心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她看过慕南钊的身手,以一敌四或许不成问题。 且不说对方还有没有帮手藏在暗处,可等慕南钊杀了这些人之后呢。 尸体怎么处理?凶案如何了结? 她总不能带着一家老小,追随慕南钊亡命天涯吧? 更何况,无论顾喜喜,还是慕南钊,他们各自的目标从来不是亡命徒。 想到这,顾喜喜转过身快步往回走,“婶子,吃饭。” “啊?”张婶难以置信,“还吃饭啊?” 饭菜上桌,顾喜喜大口大口吃下去,看上去丝毫没影响食欲。 反观张婶老郎中,甚至小石头都有些食不甘味。 石头没有大人们那么多的顾虑,他直接问出来,“喜喜姐,陈先生都被抓走了,咱们还在这吃饭?” 顾喜喜边吃,边说,“饿肚子是最无用的,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她说着,把空碗递给张婶,“婶子再帮我添一碗饭。” 平时顾喜喜晚饭总是少吃,可今晚她吃了两碗饭,许多菜。 而且吃的极快,其他人还没吃多少呢,她已经放下筷子。 “婶子,你今早蒸的窝头给我拿几个,不用热了,拿笼屉布包上就行。” 张婶现在根本搞不清顾喜喜要做啥,只有按她指挥忙的晕头转向。 顾喜喜回屋换了套最厚的棉衣,披一件石青色大氅。 她给自己冲了一壶浓浓的蜂蜜水,灌进水囊,多裹几层布揣进怀里保温。 然后一包窝头、一包糖块装进布包里,整了整大氅。 石头最先反应过来,“喜喜姐,你这是要出门?” 顾喜喜对石头正色托付,“嗯,我出去以后,你是咱们家最年轻的男人了,记得好好照料郎中爷爷和张奶奶。” “别忘了给小花、来福喂饭。” 石头心中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捏着两只小拳头,用力点头。 “嗯!都交给我吧!保证不给喜喜姐拖后腿!” 顾喜喜又对张婶、老郎中说,“家里吃的喝的都有,正好最近也没什么需要外出的事,你们好好待在家猫冬,吃好喝好,别太操心。” 老郎中方才一直没说话,至此才开口,“你要找人救他?” 顾喜喜唇边灿开一抹笑,“没办法,只能如此。” 假扮衙差,持刀进村,欲行杀人灭口之事。 能让他们这么冒险,顾喜喜能够联想到的,也只有慕南钊的真实身份了。 第97章 京城何大人 深夜,一人一骑冒着风雪离开花池渡村,直往西北方向奔去。 顾喜喜并不知道慕南钊的政敌究竟是怎样的人。 但看今晚那四人的做派,其中的狠辣算计,腥风血雨已可见一斑。 所以顾喜喜不敢赌。 万一慕南钊被抓去之后,坐实了他诈死逃亡。 顾喜喜作为曾经收留他的人,要么被怀疑知道了什么秘密,遭遇刑讯逼供。 要么……干脆灭口,一劳永逸。 朝廷那些当权者为了鼠疫不传播到自己脚下,可以调派军队烧毁一整个村落。 他们视人命如草芥,顾喜喜早已有所体会。 想到张婶、老郎中、石头,顾喜喜神情紧绷,“风驰,快点,再快一点。” 既然慕南钊已经跟大将军达成共识,此刻去西北军求援便是唯一的出路。 青田县城西门外,一处私人田庄。 已是正午,慕南钊悠然坐在屋内喝茶。 门窗都上了锁,还有八个人分别在窗口、门外把守。 有人低声抱怨,“好吃好喝好睡,还不许给他捆上,这是囚犯的待遇吗?” “这小子害的咱们辛苦,几个人一块守着,睡觉都不行!” 另一人劝道,“忍忍吧,等上面送来的那个人到了,确认了他的身份,说不定你就有机会杀了他出气!” 守在门外的人透过门缝窥探。 慕南钊发现了,依旧不动声色地把玩着青瓷荷叶盏。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要等的那个人。 其实早在顾喜喜第一次请客下馆子时,百里香酒楼,那个撞到他们桌上的醉鬼。 慕南钊当时发现此人装醉,便起了警觉,已暗中查证。 他确定了那些人已经怀疑他根本没死,就躲在西北。 前不久,顾喜喜又在村口遇到另一个人,打听陈方是否从京城来。 如此一步一步,俱是幕后黑手延伸出的爪牙。 好在西北军素有威名,长期把控着整个西北情报网。 慕南钊的政敌本来手伸不到这么长,更何况他们的势力一旦进入西北,就会马上被发现,只能采用迂回的方式。 譬如买凶。 门外守着的那些人,都是曾经是逃兵,后来做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不过他们在顾喜喜家出示的那一块令牌却是真的。 恐怕青田县的县令也被买通了。 慕南钊正在思索中,听见外面的守卫一个个着急忙慌地站起来。 定是有什么人朝这边来了。 略显苍老的声音充满讨好的意味,“何大人、何小姐这边请。” “那贼子就关在屋里,下官命人团团围住,一个缝隙不留,谅他插翅难飞。” “下官已备下宴席,烫了暖酒给二位贵客接风洗尘,不如先随下官去暖暖身子,晚点再审不迟。” 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有道理,客随主便嘛。” “我们听从马县令的安排。” 他语气如春风和煦,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青田县马县令暗自松了口气。 得到密信时,他原本还担心京城来的官不好伺候。 加之对方出身世家,比他官阶大,却年轻的很,怕只怕相处不来。 没想到这位何大人本人倒没什么架子。 与他同行、穿男装的女子是何大人的胞妹。生的十分貌美,却始终冷着个脸,自入城后就没说过一个字。 慕南钊听着外边的笑语声渐行渐远,神情莫测。 当天中午,京城来的何大人喝醉了一睡不起,晚上的审问只能延后。 次日,何大人睡到日上三竿,又带着妹妹出门逛街,说西北的胭脂好,要多买些带回去。 马县令等的心急如焚,又不敢催促。 直到傍晚,何大人抬头看了眼将黑透的天色,笑呵呵说,“走吧,去见见那个人。” 马县令长期窝在地方做芝麻小官,没什么门路能上头朝堂的消息。 这次遇到何大人,他好奇心实在躁动难忍,小心着问,“下官听闻,大人与屋里那位……哦不,他的身份还没确认。” “就是说,大人与过去那位姓慕的乱臣贼子自幼相识?” 何大人笑道,“你是想问,我曾经与他是至交好友,为何后来帮着赵大人?” 马县令冷汗道,“不敢不敢。” 何大人轻笑出声,“这有什么不敢的。” “实话跟你说吧,当初我还给赵大人交过慕南钊的把柄呢!” 他意味深长望着马县令,“所谓的至交好友,不就是方便背后捅他一刀,关键时刻拿出来当个踏脚石嘛!” 马县令干笑着应和,“您说的是。” 他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自己虽非君子,可像这位何大人那样,将背信弃义摆在明面上,还不以为耻。 马县令自问做不到。 房门打开时,慕南钊倚在床边看书,连眼皮子都没动一动。 马县令不悦道,“大胆陈方,为何见官不跪!” 慕南钊翻书,淡淡道,“见官不是应该上公堂么?” “马县令现在做的勾当见不得光,就别整那套虚的了。” 马县令气的嘴唇打颤,正要发作,却被何大人按住。 何大人笑容可亲道,“别急,还是让我辨认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我那胜似亲兄弟的至交好友。” 他一步一步走向慕南钊。 何小姐就站在马县令身侧不动。 直到何大人都走到慕南钊面前了,马县令见他还不做声,有些心急。 “何大人,您跟他过去那么亲近,总能认的出来吧。” 何大人弯腰与慕南钊眼对眼。 气氛安静的几乎凝固。 马县令内心祈祷这次抓到的人就是慕南钊。 他当县令早就当够了。 赵大人答应他,这次事成,他就能挪一挪位置。 正当马县令紧张的心提到嗓子眼时。 何大人突然转身,说,“这人我不认识。” “你说他叫什么来着?陈什么?” 马县令大惊,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线报上的样貌、气度全都符合,除了他还能是谁!” 话音未落,马县令脖颈忽觉一凉。 女子的声音满满的不耐烦,“闭嘴吧你,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废什么话!” 马县令视线僵硬下移,再缓缓上移。 先看见自己脖子上抵着匕首,再看见何小姐那张冷美人脸。 第98章 必死之人 马县令视线再转,看到慕南钊已经放下了书,似笑非笑看着他。 “景辉,你打算怎么安排马县令?” 何大人,也就是何景辉,他从怀里掏出本册子翻开,依旧笑容可亲。 “一,马大人在青田县贪墨、受贿共计八千两白银,字画古董若干。扣押并贪污西北军粮草若干,具体数目有待进一步查证。” “二、身为朝廷命官,豢养逃兵为私人爪牙,实属居心叵测。” “三、为谋取私利欺骗赵阁老,谎报、冒认已死罪臣慕南钊。” “以上三宗罪,不说刑部、大理寺该如何定罪,就是赵阁老那边……” “恐怕都够马县令死个好几回了。” 马县令终于明白了什么,他指着何景辉,又颤抖着指向慕南钊。 “你们、你们!你们原来是一伙的!” “你就是慕南钊对不对?你果然没死!” 慕南钊冷然道,“在下姓陈名方,马大人这是要指鹿为马?” 马县令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胡说八道!你们当本官是啥子吗?!” “就连赵阁老都被你们蒙在鼓里了!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何景辉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马县令的私兵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对马县令积怨已久。” “本官来时,碰巧亲临暴动。本官只能剿灭那八名匪徒。最终,本官为救马县令受了轻伤,可怜马县令却重伤暴毙,一命呜呼。” 马县令听到这,神色剧变。 外面出奇的安静,看来他的人已经干掉了。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招棋。 马县令右手悄悄伸向腰带,用力扯下一枚璎珞,狠狠向地面砸去。 璎珞下坠着的小玉瓶应声而碎,内里隐藏的暗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 何小姐被这声音震的一时失神。 慕南钊却猛地站起来,“不好,除了那八个人,外面还有埋伏。” 密匝匝的脚步声快速袭来。 何景辉也不禁变了脸色,“赵权那个老匹夫,他果然就从没真的相信我!” 赵阁老之前说没有派其他人去西北。 可实际上他已秘密派出精锐杀手,目的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若西北发现的疑犯真是慕南钊,那慕南钊就必须再死一次,死的彻彻底底! 何小姐缓过神,手中的匕首狠狠一压,刀刃下顿时冒出连串的血珠子。 “干脆现在杀了他完事!” 马县令被死亡的恐惧缠绕,挣扎着大喊,“来人!赵大人亲赐的玉瓶已碎!你们还不快来救本官!” 慕南钊侧耳静听,预估外面至少有三十多名杀手。 仅凭他们三人,用尽全力也休想从这院子里杀出重围。 慕南钊沉声道,“姓马的已经没用了,杀了他,你们尽快从后窗离开。” “以我一人之力抵挡片刻,足够你们离开了。” 何景辉还没说话,何小姐已经利索地将马县令一刀抹了脖子。 她毫不留情地丢开尸体,飞快地将门窗关严。 紧接着就有一支支羽箭穿透门窗射进来。 何景辉、何小姐、慕南钊不得不各自拿出兵器,边闪避,边将羽箭打落。 何小姐拉着慕南钊一起退到了雕花床侧面,“我不走,大哥你走吧。” “这一次,我要在这儿陪着阿钊!” “哎呀!”何景辉急的跺脚,“现在是你们逞英雄的时候吗,要走一起走!” 慕南钊冷静道,“今日失败,全因我情报出错,预判不当。” “就算侥幸逃离,我身份已暴露,必难逃追杀,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身体余毒迟迟没解,早已病入沉疴。 死在这儿,也许是他能为顾喜喜所做的最后一点事。 慕南钊护着何家兄妹退向后窗,边说,“你们离开后就去西北军军营,今日这些人我能杀多少算多少,务必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西北。” “然后你们返回为我收尸,务必斩去我手足,毁去我面貌,让任何人都无法辨认我是谁。” 何小姐瞳孔收缩,“既然要杀光他们,就不怕消息泄露。” “你又何须做到死无全尸这种地步!” 慕南钊唇角勾起一抹旁人看不懂的意味。 “死都死了,还在乎那些做什么,不给活人留下丝毫隐患,我才好安心。” 外面暂停了射箭,前面的门窗砰砰作响,眼看就有人破门而入。 慕南钊不由分说,一掌将何家兄妹拍出后窗。 与此同时,数名杀手闯进屋内,向慕南钊围攻而去。 慕南钊手中软剑也凌空挥出,刹那间,血光飞溅。 当一个人报了必死之心,又有多少人能阻挡他? 等顾喜喜跟着一队西北军后面冲进来时候。 只见慕南钊满身污血,眼神狠厉而疯狂。 他每次挥舞软剑必见血光,仿佛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孟承平一枪刺穿慕南钊面前的杀手,大喊,“兄弟,我来迟了,你可以歇着了!” 顾喜喜也跑到慕南钊身边,双手拉住他的手臂。 “西北军来了,你可以停手了。” 慕南钊眼珠慢慢转动看向顾喜喜。 仿佛心魂逐渐回归身体,他眼睛多了活人的神采。 “顾喜喜,是你。” 顾喜喜红着眼圈点头,“嗯,是我,孟承平也来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还好赶上了。 慕南钊为了她和全家人,临时改变计划,以身犯险。 而她也总算没有辜负他。 慕南钊望着顾喜喜,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但他的头却猛然下垂,倒在了她身上。 …… 油灯光亮跳跃。 慕南钊躺在床上,已经被擦洗干净,换了新的衣裳。 好在他只是虚脱昏睡,并没有重伤。 何小姐坐在床边,眼眨不眨的守着慕南钊,其他人都没机会靠近。 孟承平与何景辉坐在外间小声说话。 顾喜喜将茶盘桌上,“今晚大家都辛苦了,先喝点糖茶吧。” 两个男人急忙道谢。 孟承平带的兵都驻守在外面。 这农庄里除了他们几个,已经没有活人了,想喝口水都得自己动手。 顾喜喜也在桌边落座,视线不禁朝里间瞟去。 何小姐,闺名景兰,原书中确有其人,算是慕南钊的青梅竹马。 第99章 青梅竹马 茯茶饼浓浓的熬出来,加上足量的糖。 既能暖身提神,又可补充身体消耗的热量。 孟承平喝了一口就习惯性夸赞,“顾老板烹茶的手艺越来越好,快赶上我慕兄了。” 话说出口,他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眼里间那两人,神情变的有些古怪。 何景辉双手捂着茶碗,舒服地呼出一口热气,“京城近年流行散茶。” “可依我的口味,还更喜欢这经过烹煮的浓茶。” 他向顾喜喜笑道,“阿钊脾气怪,性子冷,这些日子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有一点吧。”顾喜喜如实道,“不过我也没少给他添麻烦。” 比如,把一个品性不怎么样的女人反复塞给他,试图凑成一对官配这件事。 比如,让他当车夫,当家丁劈柴挑水。 比如,怂恿他当村塾先生。 …… 顾喜喜顿了顿,唇边浅笑,“大体谁也没吃亏就是了。” 何景辉当然不知道慕南钊在花池渡村都发生了什么,只当顾喜喜是在说客气话。 “那小子命好,遇到了顾娘子这位贵人。” “先是收留他,照拂他,这次又冒着大雪千里奔袭。” “若不是顾娘子前去报信,孟将军及时带兵援救,我们三人今日恐怕……” 他说到感动处,一双精明算计的狐狸眼中都充满了真诚。 “何某以茶代酒,再次感谢二位。” 顾喜喜微微颔首,浅饮一口,以示回敬。 孟承平却大喇喇擎着茶碗,笑道,“以茶代酒,是不是太敷衍了点儿?” 何景辉朗声轻笑,“的确不足以表达心意。” “不然等这两日事情平复了,我备下好酒请孟将军一醉方休,如何?” 孟承平与他击掌,“行,就这么定了!” 这时,何景兰有些不高兴地转过来,“阿钊还在休息,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何景辉摊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对孟承平附耳低语: “没办法,我这个妹妹自小被全家宠坏了,脾气大,不好惹。” 孟承平“原来如此”地点头,眼角却玩味地瞥向顾喜喜。 一个是买下慕南钊的正主儿,今日增添了救命之恩。 另一个是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患难与共令人感动。 这两个女人遇到一块,也不知道等慕南钊醒来,要面对的是福还是祸? 顾喜喜不用猜就知道孟承平心里没想好事,便只埋头喝茶,一概无视。 一则是她连续两日骑马赶路,实在累的连手指都懒得动。 二则……她在努力回想原书的剧情。 虽然并没有听完整本书,她却知道何景兰也是一个相对重要的女配。 何家与慕家都是世家大族。 何景辉、何景兰兄妹自幼就时常去慕家小住。 何家的长辈更是有意促成何景兰与慕南钊。 只是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慕南钊又早早入仕,成日繁忙,暂时无心娶妻成家。 何景兰家也想等女孩子长大知事,问过她的意思再做决定。 谁知这一拖就出了变故。 宫里变了天,慕南钊一夕间被打为乱臣贼子,生死不明。 书中说,慕南钊在顾青叶之前,尚不懂真正的男女情爱。 何景兰是他唯一关系亲近的姑娘,又有两家长辈默许。 所以慕南钊在逃离京城之前,也是默认自己总有一天要娶何景兰为妻。 直到他与顾青叶相爱,自然而然就改变了心意。 顾喜喜借茶碗遮脸,偷眼朝里间看去。 这位何小姐似乎对慕南钊一往情深。 如果慕南钊与顾青叶的缘分已经断了。 何景兰会不会顺理成章地取而代之,成为慕南钊的正缘? 顾喜喜正想的入神,何景兰突然站起来,朝外间走来。 顾喜喜收回目光,顺势倒了一碗糖茶,“何小姐也坐下喝点热的吧。” 何景兰一身男装爽利飒然,她大大方方挨着顾喜喜坐了,“多谢。” “咱们都是共过生死的人,叫何小姐太生分,喜喜姑娘就叫我景兰吧。” 何景兰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小脸原本十分柔美,可是与她大气的举止相结合,偏增添了三分英气,瞧着倒是更加生动讨喜。 顾喜喜对她初印象不错,配合道,“景兰。” 何景兰开心的笑了,与之前冷着脸杀马县令的样子判若两人。 “左右今晚要守夜,喜喜,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阿钊在村里是怎么过的?他是不是很难适应?” 何景辉插话,“直说吧,你就是想听从小如仙人一般、洁癖、挑剔、高高在上的慕南钊慕大人,都发生了什么糗事。” 顾喜喜、孟承平听的都笑了。 既然是闲聊时间,顾喜喜也不介意多说一些无伤大雅的部分。 何景兰听的一惊一乍:“什么?他会劈柴,还会挑水?” “他最爱干净了,从小就讨厌动物身上的臭味,他居然自己赶骡子车?” “他对小孩子最没耐心,村里的教书先生?喜喜,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 就连何景辉也很是震惊,感慨道,“高,这招实在高!” “若非亲耳所闻,打死我也不信他会在村里给人带孩子。更别说其他人了。” 顾喜喜从何家兄妹的言辞间,越发坐实了对慕南钊的印象。 这样一位权臣贵公子,谁都明白他不属于这里。 纵使暂时坠落,花池渡村和村里的种田生活对他而言,终究只能是留在记忆里的一段过往。 不过…… 顾喜喜笑吟吟托腮望着何景兰。 这姑娘倒是比顾青叶好多了,不但长的漂亮,更难得是个性爽直。又与慕南钊知根知底,两小无猜,门当户对…… 顾喜喜不知不觉就想到这么多好处,忽然唾弃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她如今顶多算慕南钊的临时搭子,又不是慕南钊的亲娘! 这时,何景兰面朝顾喜喜,“喜喜,你喜欢阿钊么?” 事发突然,顾喜喜没能忍住,噗地喷了茶。 她受惊吓似地望着何景兰,“哈?” 何景兰笑眯眯凑近喜喜,“哈什么哈,你都买下他大半年了吧,就没发生点什么?” “没有。”顾喜喜毫不犹豫矢口否认。 喜欢慕南钊?怎么可能,除非她蠢的不要命了! 第100章 喜欢他,也喜欢你 何景兰还想继续追问,里间传来慕南钊轻咳声。 几个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过去,纷纷走到床边。 孟承平争着问,“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觉得疼?” 慕南钊在枕上微微摇头,“都还好。” 他视线越过床前三人,与顾喜喜四目相对,“就是口渴,想喝糖茶了。” 顾喜喜转身倒茶来,孟承平、何景辉自然而然挪位置,让顾喜喜到床边去。 慕南钊自行起身靠着床头,双手接过茶碗,“多谢。” 茶汤已经晾的温热,可直接入口,他一口气喝了半碗,可见是真的渴了。 何景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喝糖茶?” “看来是装睡偷听我们说话?” 慕南钊瞥了眼顾喜喜,有些不自在道,“你们声音那么大的讨论我,想睡觉也被吵醒了,又何须偷听。” 提起这个,何家兄妹都兴致勃勃。 何景兰欣慰道,“阿钊,真没想到你到乡下生活,能适应的这么好!” “本来我还担心你没法融入,要吃苦头呢!” 何景辉则遗憾道,“要不是我得尽快回京,得真想亲眼见证你如何劈柴挑水带孩子,如何赶车扫洒喂骡马。” 慕南钊一个眼刀甩向何景辉,“与其羡慕我,不如亲自体验。” “何大公子说的这些项目,花一日时间足矣。” 何景辉两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哎,还得劳你安排,我看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吧。” “怎么?”慕南钊冷笑,“不敢?” “以后可别再跟人吹嘘什么,只要想做,就没有不会的。” 何景辉瞪眼,“谁说我不敢了!不就是做点粗活嘛!” 慕南钊挑眉,“试试?” 何景辉重重哼笑,“试试就试试!我何景辉还能不如你?” …… 何景兰对顾喜喜小声笑语,“我哥跟阿钊自小就是这样。” “阿钊也只会同我哥这样斗嘴。” 顾喜喜颔首道,“他们俩的感情看上去是很好。” 话音刚落,慕南钊、何景辉就异口同声地反驳: “谁跟他感情好了!” 顾喜喜、何景兰、孟承平交换一个眼色。 孟承平说,“就这默契,还说感情不好呢?” 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亮,最危险的一夜算是过去了。 三个男人还有事商量。 顾喜喜对这些没兴趣,便说要去灶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喜喜,咱们一块去!”何景兰边走,还亲热地挽住顾喜喜的胳膊。 孟承平看两个姑娘出去了,立刻八卦地说,“慕兄,让她们俩单独相处,你就不怕么?” 何景辉也恍然道,“对哦,如今已经卖身给顾娘子,虽说只卖了一文钱。” 他顿了顿,憋笑憋的辛苦,“可再怎么说,你也是有主的男人了。” “那我妹妹怎么办?” “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的妹妹,绝不能与人共事一夫!” “什么跟什么?”慕南钊眉心紧蹙,“一个个胡说八道什么?!” “你们俩没别的话说,就给我滚出去。” 孟承平、何景辉对视一眼,终于都憋不住,哈哈大笑。 农庄前院有个灶房,面积很大。 两个姑娘翻箱倒柜,蔬菜、干货、腊肠腊肉之类的倒是齐全。 橱柜里摆着各色调味品,水缸里也盛满了清水。 何景兰撸起袖子,像是要大干一场,“那就来做饭吧!” 顾喜喜眨眼,“你会做饭?” 何景兰歪头,“我不会呀。” 顾喜喜微笑,“我也不会。” 她顿了顿,“我以为你会做。” 何景兰说,“我娘给爹爹煲汤时,我经常在旁边打下手。” 所以在场两个人,凑不出一个会做饭的。 顾喜喜转换思路,“还是找些直接能吃的东西吧。” 很幸运,她们在橱柜最顶层找到了几包糕饼。 山楂锅盔、千层糖饼、油炸的咸味小面果子、水晶果仁酥…… 两人饿到现在,乍看见吃的,立刻抓起来开吃。 何景兰边吞咽着说,“先不管他们,咱们先吃饱了,再给他们送去。” 顾喜喜赞同,“嗯,反正他们还要说话,且等等。” 单吃糕饼有些噎,昨晚煮茶的罐子还在那,顾喜喜添了些水继续熬煮。 待吃饱喝足,何景兰舒坦地吁了口气。 “刚才你跟我说,跟阿钊之间没有什么?我可当真了啊?” 顾喜喜吃饱了有些犯困,懒懒做了个请的手势,“尽管当真。” 何景兰扭头面对她,“我喜欢阿钊。” “啊?”顾喜喜的瞌睡虫瞬间飞跑了大半。 表白?! 这姑娘莫非是在对她宣示主权?那她该怎么回应? 何景兰眼神坦诚,神情认真,“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总要嫁给他。” “去年我以为他死了,当时我很后悔没有早点跟爹娘表明心迹,害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这次来西北之前,大哥告诉我,阿钊还活着,不过他被一个姑娘买下,已经是那姑娘的男人了。” 顾喜喜尴尬道,“我跟他之间绝对清白。” 何景兰点点头,“我知道,见到你,还有阿钊时,我就看出来了。” 她正色道,“你我相识不到一日,但我喜欢阿钊,也喜欢你。” “所以我想好了!” 顾喜喜莫名的紧张,喉咙吞咽了一下,“想好什么了?” 何景兰说,“要不是你买下他,也许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所以这个先来后到不能按时间算,应该是你先。” 顾喜喜冷汗,这丫头还挺讲规矩。 何景兰接着道,“我就问你一句准话,你若对他有意,哪怕暂时只有一点点,或者还不确定,我都绝不再插手。” “你若当真无意,那我也不会再客气。” 不知为什么,顾喜喜突然有些难以开口。 她拿着茶碗的手攥紧,“……没有。” 灶房外面。 何景辉、孟承平齐刷刷看向慕南钊。 他们刚过来想弄点吃的,就听见两个姑娘最后那段对话。 何景辉嘴里说着“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知道矜持点儿”,眼角瞟着慕南钊的反应。 身为兄弟,又同为男人,他们都看出来了。 慕南钊显然并不高兴。 第101章 我的 两天后,顾喜喜与慕南钊回村同时,另一条消息也飞往京城。 西北军历年来部分逃兵受原青田县马县令豢养,集结为匪,官匪长期勾结。 近期少量匪徒在青田县周边作乱,马县令无从制止,反被匪徒所杀。 西北军大将军决意彻底剿灭所有逃兵,在西北境内开展大范围搜寻。 所有逃兵一经抓获,即按军法当场格杀勿论。 顾喜喜问慕南钊,“西北军杀的这些人当中,除了假扮衙差那几人及他们的同伙,是真的逃兵,其余的莫非都是京城来的杀手?” 慕南钊答,“是。” 顾喜喜恍然道,“难怪那天我问孟将军要不要换便装,他说不用,尽管光明正大的去。” 抓逃兵,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 京城来的杀手都是被秘密派遣,这类人通常身份不明,本来就见不得光。 西北军借着抓逃兵为名,杀几个来历不明之人,说他们是逃兵,他们就只能是逃兵。 就连派他们来的人这次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何景辉回京后,只需照之前谋划好的禀报即可。 反正相关人证、杀手都死光了,马县令上报疑似慕南钊之人,只是个流放西北的无用书生罢了。 回家之后一切如常。 今年日子宽裕,临近年节,张婶准备了许多美味。 炸肉圆、炸肉条、八宝糯米甜饭、腊肠腊肉、粉蒸排骨…… 最近天寒地冻,这些吃食放在外面,一直吃到年节后都不会坏。 昨日二十八揉麦面、发面团,今日二十九蒸包子、蒸馒头窝头。 这是本地在年节之前的讲究。 寓意来年的日子蒸蒸日上。 通常在这天要蒸够年节期间自家吃和待客用的所有包子馒头,至少得忙活大半天。 张婶天刚亮就忙活起来。 一整个早上,灶房都雾气腾腾的。 她准备了三种馅儿,甜豆沙包子、葫芦干鸡蛋包子、萝卜羊肉包。 全家齐上阵,各自分工。 今日不用专门做饭,谁饿了,随便抓个刚出锅的包子吃就行。 顾喜喜、石头、张婶负责包包子,张婶还要管包子上锅、出锅。 老郎中成日炮制药材练出来了,就算眼睛看不见,烧火调节火势都是小意思。 就剩下擀包子皮的活儿,交给了慕南钊。 没办法,谁让他包的包子太丑,手速又慢? 本来张婶连擀皮都不放心让慕南钊做。 可他只是观察了一会儿张婶的擀皮的手法,接过擀面杖,一手旋转面皮,同时另一手推动擀面杖,面团迅速在他手下绽放开来。 张婶不可置信地拿起一张包子皮对光看。 “又薄又均匀,还这么圆,咋比我几十年的手艺还好?” “小陈,你过去真没做过包子?” “没有。”慕南钊边回答,动作不停,一张接一张包子皮从擀面杖下飞出,落到旁边,整整齐齐叠成一摞。 而且从侧面看,每张皮都正圆形的同样大小。 石头看的傻眼,惊叹道,“陈大哥,你刚才说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慕南钊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有必要骗你么,赶紧干活。” 顾喜喜一边包包子,笑着说,“果然一到你擅长的领域,没人能比得过你。” 可不是擅长么。 柔弱无骨的软剑都能在他手里舞出剑花,杀人于顷刻间。 使用区区擀面杖又算得了什么? 慕南钊说,“雕虫小技罢了,多谢夸张。” 午后趁最后一锅包子刚蒸上,大家回堂屋大炕上休息吃包子。 顾喜喜用滚水冲了一盆甜酒酿蛋花汤。 她端着盆进来时,慕南钊身边空着位置。 顾喜喜却只是看了眼,非要脱鞋爬到靠墙那边,挤着张婶坐。 顾喜喜分别盛汤到碗里,她递给慕南钊时,慕南钊抬眸,却没有与她对视,只是道了句谢。 张婶不由疑惑地看了看两人。 等时候差不多该去揭锅了,张婶起身拉走了老郎中。 锅盖掀开,热气朦胧中,张婶朝窗外望了眼,小声说,“你有没有发现喜喜和小陈这次回来变的和睦了许多?” 老郎中笑道,“这不是好事儿么。” 张婶急道,“好什么,他们俩除了和睦,还特别的客气。” “从前,喜喜对小陈从来不会这么客气的,小陈也一样。” 老郎中点头,“过去的确是不客气。” 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看不顺眼了。 张婶叹气,“所以我才说,他们这样子相处虽好,可哪像是小两口啊。” “尤其是喜喜,她对小陈是比从前好多了,可我感觉她最近总躲着小陈似的。” 老郎中疑惑,“没有吧,俩人话挺多的呀,没有互相不搭理。” “哎呀你不懂。”张婶兀自烦恼去了。 慕南钊喝完最后一口汤,下地说,“我先回屋了。” 顾喜喜连忙放下筷子,“好,灶房煮了茶,你口渴随时去喝。” “嗯。”慕南钊微微颔首。 顾喜喜看着他出去,神情不自觉间流露出几分怅然。 石头侧着头看了看,说,“喜喜姐,你是不是不高兴?” 顾喜喜回神,“啊?我哪里不高兴,我高兴着呢。” 她跟何景兰说了对慕南钊什么都没有。 何景兰也坦诚了要一直等慕南钊。 作为朋友,顾喜喜觉得自己应该跟慕南钊保持适当距离,也就是所谓的避嫌。 可这几天她也发现,慕南钊对她客气了不少。 甚至在她与他说话时,他连她的眼睛都不看了。 想到这,顾喜喜心头有些发闷。 复盘一下,她应该没什么地方得罪他吧? 这时,石头咽下一口肉包子,说,“喜喜姐明年要种菜吗?” 顾喜喜暂且将烦恼抛却,“怎么突然问这个?” 石头说,“好几个伙伴问我了。” “我知道都是他们家大人让问的,想从我这套话呢。” 顾喜喜失笑,“人小鬼大。” 石头咧嘴傻笑,“不过我觉得种菜没那么好,不如种别的。” 顾喜喜低头喝汤,随口问,“嗯,你觉得种什么好。” “果树。”石头说。 顾喜喜含笑瞟了他一眼,“你倒是跟我想一块去了。” “不过这计划目前只有你知我知。” “我是说,”石头看着顾喜喜,认真地重申,“用我家的果树。” 顾喜喜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行。” 第102章 一起寻条赚钱路 顾喜喜说,“张家苗圃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尤其那几棵老树,你不是最宝贝它们吗?” 顾喜喜已经打听清楚,青田县往西就有好几家苗圃。 本地品种的桃树、杏树、梨树,甚至还有西域来的频婆果。 她早就想去了,现在手头宽裕了,树苗的价钱也不成问题。 只等年节一过,就可以将种果树的计划正式铺开。 石头却一骨碌翻身,双手撑着炕面、着急地瞪眼道: “喜喜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说这话不是开玩笑!” “我真的想让你用我家的果树!” 顾喜喜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的。” “不过我把你接到村里来,让你上学,只是为了让你好好长大。” “至于你长大是子承父业,还是做别的事,我只想让你以后自己能选择的机会多一些。” 石头噘嘴,小声嘟囔,“我知道你对我好。” “上次我跟狗娃去追人贩子,你担心我,你着急了,我都看在眼里。” “要是放在别人,我也不会把果树给她。” 顾喜喜眼神软了软,这孩子! 平时看着活泼淘气的,没想到心里还挺能藏事儿。 石头重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两眼亮晶晶的。 “爷爷说,果树跟庄稼一样,你打理它们费了多少功夫,它们就怎样回报你。” “喜喜姐,村里人都说你是种庄稼最厉害的人。” “我这几天就在想,把果树交给你,你一定能让它们越来越好的。” 顾喜喜还在犹豫,“这……” 石头抓着她的胳膊摇晃撒娇,“苗圃闲置一日,就耗费一日的本钱。专门跑去打理它们又不划算。” “喜喜姐,反正你也要找别人买树,倒不如把我家的树用起来。” 顾喜喜心中已有了主意。 “行吧,张家苗圃我接手了。” 石头跳起来欢呼,“太好了!!!” 顾喜喜一把按住他,“不许跳!过年前把炕跳塌了,当心张奶奶揍你屁股!” 石头吐吐舌头,已老实。 顾喜喜说,“不过我会请个中间人,给所有果树估价、计数,换算为你的股份。” “股份是啥?”石头迷惑。 顾喜喜笑,“等你按手印的时候就知道了。” 下午,秦大嫂送来一盆自家蒸的白菜肉包子。 正好碰见慕南钊提着茶壶往西屋走。 秦大嫂笑着行礼,“陈先生好。” 慕南钊礼貌颔首,“来了。” 秦大嫂含笑说,“狗娃本来也要过来见陈先生,我怕他闹腾,扰了您清静,跟他说等年节时再来给先生拜年,磕头行礼!” 慕南钊说,“狗娃聪明学得快,他在学堂也不会肆意喧闹,还能主动维持秩序。” 秦大嫂瞪着眼呆怔许久,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慕南钊疑惑地看向顾喜喜,眼神询问她,这是何故? 顾喜喜伸手拉了秦大嫂一把,“狗娃被先生夸了,嫂子这是高兴坏了吧?” 秦大嫂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对对对,是,高兴!太高兴了!” “当初我送那小子进学堂,也不敢奢求他是块读书的料。” “突然听先生说他聪明学的快,哎呦,我这心里头真是……” 慕南钊又看了眼顾喜喜,说还有事不打扰二位闲聊。 秦大嫂挽着顾喜喜往堂屋走,回头看了眼慕南钊的背影,小声说: “刚才可给我惊的不轻。” “我们家狗娃能得先生夸赞,已经够让人吃惊了。” “更吃惊的是,陈先生竟然一次跟我说了三句话,三句!还都是夸狗娃的!你快掐我一下,莫不是在发梦?” 顾喜喜轻笑,“哪有这么夸张,狗娃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石头受狗娃的影响,最近也知道自己背书、习字了。” 秦大嫂感慨道,“其实我心里真盼着狗娃读书好。” “要是有天他考上状元,我也能像戏台子上的老太君一样,挣个凤冠霞帔穿。” 说到这,秦大嫂自己先撑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她左右看了圈,小声道,“我这话连狗娃他爹都没说过,我知道,只有你不会笑话我白日做梦!” 顾喜喜说,“这有什么好笑,本朝出过多少寒门举子。” “狗娃若是真喜欢读书,将来未必不成。” 秦大嫂点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进屋上炕,花花从角落站起来,踱到顾喜喜身边,蹭她的手。 秦大嫂说,“不过,我虽不识得几个字,却知道读书是要花钱的。” “如今只是开蒙,省了纸笔书本的开销。” “可他要是想继续往深了读,以后要科举,我总不能让他写的字都是在板子上练的吧。” 顾喜喜轻挠猫下巴,说,“科举要答试卷,自然是要习惯用文房四宝。” “可不是么,”秦大嫂叹气,“科举还要路费食宿。” “掰着指头层层都是开销。” “我真怕哪天他能一步步走上去,我这当娘的拿不出钱,拖他后退。” 顾喜喜含笑看向秦大嫂,“嫂子来找我,不就是想跟我一起,寻条赚钱的路么。” 秦大嫂脸一红,“真真是比别人多长了几个心眼子,啥都瞒不住你。” 她缓了口气,正色道,“我家只有四亩地,之前我私心跟你有样学样,留了两亩地空着。” “可等年节一过,就该决定来年种什么了……” 顾喜喜笑说,“怪我,我早知道你的心思,本想着年后筹备的有眉目了,再跟你说。结果倒让你悬心了。” 秦大嫂连忙摇头,“我信你,悬心倒不至于。” “我就是一想到有机会大干一场,这心里头就像拢着一团火,静不下来。” 秦大嫂十分看好顾喜喜,更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要不然怎会不顾狗娃爹的反对,空置了两亩地,一门心思跟顾喜喜干。 顾喜喜理解秦大嫂的心情,顺势摊牌,“我要种果树。” “能达到皇家贡果级别的果树。” “贡果?”秦大嫂惊讶道,“就是给皇帝吃的?” 顾喜喜说,“差不多吧。” 秦大嫂说,“我知道种果树很不容易,三五年不挂果常有的事。” “好容易结了果子,果子又小又难吃,产量也未必高。” 第103章 女子的野心 秦大嫂的顾虑不无道理。 水果并不是大业百姓生活中的必需品。 尤其在西北,市面上买到的时令鲜果品种有限。 通常是农户家里随便种几棵果树,遇上某年收成好了,就把自家吃不完的果子拿去卖钱。 好吃的水果的确比粮食、蔬菜值钱许多。 可果树的种植、养护极不容易,还要熬年份等挂果,意味着土地几年间没有收成。 最终吃不到果子无妨,可人要是没饭吃,那才真的要命。 所以民间广大的普通农户几乎没有专职种果树的。 除了拥有大量田地的地主,以及坐拥无数田庄、土地的富贵人家。 他们才舍得单辟出几块地种水果,只为满足那口腹之欲。 顾喜喜说,“我看过咱们村的水土,气候,大多数田地都适合种频婆果。” “频婆果?”秦大嫂好奇。“除了野果子,咱们本地人种出来的果子,我只吃过桃、杏、酥梨、柿子。频婆果倒是第一次听说。” 顾喜喜解释道,“频婆果是从西域传来的品种。” “好的果子脆甜多汁,肉质酥脆而不硬,更有种特殊的香气。” “当然,要做到我说的这几点也不容易,还得等我看过树苗才能决定。” 秦大嫂问,“那这频婆果,你已经知道在哪买了?” 顾喜喜点头,“年后我就动身去选树苗。” “若找到合适的材料,使用嫁接之法,两年即可挂果。” 两年,这可比想象中快了许多。 秦大嫂有些惊喜,但紧接着她又愁眉不展起来。 “两年就能结果,真不愧是你顾喜喜。” “我也相信只要熬过两年,等频婆果长出来,定能换来银钱。” “可这难就难在,我若将两亩地都种上果树,这两年间的生计万一熬不住……” 顾喜喜将一杯茶放到秦大嫂面前,含笑瞅着她,说,“这我都想好了。” “果树之间的间距大,最宜推行间作。” “何为间作?”秦大嫂顾不上喝茶,洗耳恭听。 顾喜喜说,“第一种,以药养园,在果树之间种植药材。” “比如咱们本地适合的黄芪、板蓝根、柴胡,果林边缘可种山药。” “这些药材本身能卖的上价钱,又对养护土地有好处。” 秦大嫂听的起兴,“乖乖,我算是知道了,连种地也有学问!” “就像陈先生给娃娃们教书似的,一套接一套的,还不容易学会呢。” 顾喜喜失笑,“是这个理儿。” 秦大嫂追问,“那还有第二种第三种不?” 顾喜喜接着说,“第二种就是,种一些根系浅,快熟类的菜,比如青菜、小白菜这些。” “第三种,还是种菜,油菜之类的洒了种子就能长,目的是喂鸡。果林中散养鸡,鸡吃菜,拉的鸡粪收集起来,待腐熟后就成了果树的肥料,而这些鸡……” “我知道!”秦大嫂抢答道,“鸡蛋可以换油盐针线,可以卖钱。” “养的鸡多了,鸡也可以卖呀,都是钱!” 秦大嫂说起赚钱时,脸庞都在发光。 顾喜喜笑着点头,“不错,都会举一反三了。” 秦大嫂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我哪会反什么三啊。” “我只不过是熟悉咱们农家的日常,具体怎么做,我还得听你的指挥呢!” 两人有商量了几句,决定一切等年节后,顾喜喜实地查看过,再做打算。 此时,秦大嫂打开思路,整个人都轻松了。 不种庄稼,她可以种药材,种菜、养鸡呀! 反正有顾喜喜的指导,她心里一点儿不慌。 张婶将秦大嫂带来的包子腾出来,用自家蒸的包子装满那个盆,作为还礼。 顾喜喜送秦大嫂出门。 临走前,秦大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有几句话,我觉得不该瞒着你。” “村里好几家人都等着看你要种什么。” “到时候他们若找上门,你打算咋办啊?” 顾喜喜想了想,并没有直接拒绝,还是那句话,“再等等,年节后。” 她转身回去时,慕南钊就站在院子里。 “种地可不是上山当土匪,人越多越好。” “若有一天你把这些人聚拢起来,就不怕麻烦接踵而至么。” 顾喜喜明白慕南钊的意思。 所谓的小农,农人们祖祖辈辈早就习惯了以家庭为单位,单打独斗。 要这样一帮人都听她的,谈何容易? 可慕南钊不知道的是顾喜喜的野心。 她要的是把花池渡村,甚至更大的范围结合起来,做出水果的名声效应。 就像蜀地的蜀锦,江南的贡缎,东洲的瓷器,东北寒地的东珠。 如此不得不需要统一的科学种植,以及水果品质的规范化管理了。 不过一切还未开始实施,多说无益。 “可能吧,”顾喜喜笑笑,说,“不过,凡事不破不立嘛。” “这天下的肥田,我一个人种不完,大家能一块种,更好。” 慕南钊平静道,“我只是提醒一句。” “你要怎么做,本就与我无关。” 顾喜喜微微蹙眉,看他要走,脱口而出,“你等等。” 慕南钊侧过头望着她。 顾喜喜上前两步,仰头打量慕南钊,“我早就想问了,你最近为何总是奇奇怪怪的?” 慕南钊淡淡道,“学堂放假,是我最近做的家事太少,还是我待在家遇到你的次数过多,影响到你了?” 顾喜喜内心警铃大作。 他果然很不对劲! 之前看他吃、喝、交流都很正常,她才大意了。 顾喜喜凑近慕南钊身前,盯着他的身体上下左右的仔细观察。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她抬头时,明显看见了慕南钊一闪而过的白眼。 “没有,我很好,多谢关怀。” 这次,慕南钊离开的毅然决然,西屋的房门砰的关上。 后院老郎中房里。 “你问陈方?他一时半会死不了。” “你要问他是否有恙,那太多了,新伤旧伤,还有那最要命的毒。” “他那气血亏损我倒是调的差不多了,按理说,气血足阳气升,情绪不稳阴阳怪气的情况应该减少才是。” 顾喜喜闷头往外走,唉声叹气,慕南钊他到底怎么了? 第104章 大橘大利 大年初一天不亮,顾喜喜被张婶拍醒,还没醒神嘴里就被塞进一片冰凉的橘子。 张婶笑吟吟念着,“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顾喜喜嚼着橘子问,“今天没事,怎么不多睡会儿?” 以往开年时,顾扒皮都要带着顾喜喜出门拜年。 顾大爷、顾二爷是顾扒皮的长辈叔伯,顾老三是平辈。 这三家亲戚每年初一早晨都是要互相走动的。 可今年不一样,顾喜喜与顾大爷、顾老三两家早已默认断亲,走亲戚的流程自然也就省了。 顾喜喜觉得有些冷,扯起被子还想继续睡。 张婶却推了她两下,“别睡了啊,新衣裳我在炕上给你烘热了,你赶紧穿起来,再打扮打扮,差不多就有人来拜年了!” 顾喜喜一怔,“谁来拜年?” 她在村里不是已经没什么亲戚了么? 张婶满面喜色道,“我也不知道都有谁,不过我估摸着来的人不少。” 她捏着橘子往外走,边叮嘱道,“赶快起,别等我出去你又睡着了!” 顾喜喜已然睡意全无,她坐起来穿衣,满心疑惑。 自己辈分低、年纪轻,能有什么人来拜年? 而且张婶还笃定今日来的人不少? 张婶拿着一只剥开皮的蜜橘,家里每间屋子都跑遍了。 石头、慕南钊、老郎中、骡子来福,马儿风驰。 就连最不喜欢柑橘气味的小花,也被张婶按住,被迫添了几下橘子肉。 达成了大吉大利人物,全家人几乎是同时走出房门。 顾喜喜出现时,让人眼前一亮。 今日张婶亲自动手,给她梳了个双环垂挂髻,用红色绒花装饰。 顾喜喜身上穿了件枣红色缀白色兔毛边的小棉袄,下系松花绿织金马面裙。 虽然是红与绿的搭配,却丝毫不俗。 反而在她身上衬托出一种平时看不到的娇艳俏皮。 石头惊叹道,“喜喜姐今天好漂亮!” 顾喜喜故意斜觑着他,问,“只有今天?那我平时不漂亮么?” “漂亮!”石头咧嘴笑,“喜喜姐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跟我娘亲并列第一!” 顾喜喜好笑道,“挺会说话的嘛。” 她边说,边拿出几枚小小的锦囊,先给了石头一个,“压岁钱,来年茁壮成长,好好学习。” 顾喜喜的锦囊紧接着给老郎中、张婶。 “婶子和师父辛苦这一年了,我给二位拜年,祝你们来年身体康健。” 最后轮到慕南钊。 顾喜喜将锦囊递给他,微笑望着他说,“祝君所得皆所愿,顺遂平安。” 慕南钊看着顾喜喜的眼睛,片刻,伸手接下锦囊。 “多谢。” 小孩子眼尖,石头已经发现每个人的锦囊好像装的不太一样。 他这一包明显装的最多最满,也最重。 石头捏着锦囊左看右看,抓耳挠腮,好奇里面硬硬的究竟是什么。 顾喜喜见状,笑说,“都是自家人,你们就打开看看吧。” 话音刚落,石头已经第一个拆开了。 “钱!好多钱!” 石头的锦囊里装满了铜板,难怪看着鼓鼓囊囊的。 张婶的锦囊里是块一两重的银锞子。 老郎中的锦囊是一枚冬虫夏草。 顾喜喜笑说,“怎么样,还喜欢么?” 石头捧着钱袋欢呼跳跃,“喜欢,太喜欢了,我要存起来,等下次货郎来村里!” 挑货郎担子里的东西大都卖一文钱。 虽小孩子而言,这满满一锦囊的铜板,绝对算巨额零用钱。 老郎中捧着虫草两眼发直,激动的胡须颤颤巍巍。 “虫草啊,真正的冬虫夏草,虫与草相结合……宝贝啊……” 张婶则笑中含泪望着顾喜喜,感动的说不出话。 她在顾家做了近二十年,第一次收这么大的新年红包。 也是她此生第一次摸到这么大块的银子。 再联想到喜喜之前说赚了钱要孝敬她,要给她养老。 张婶看着银子,内心更多是“吾家有女出息了”的自豪和欣慰。 只有慕南钊的锦囊还没拆。 顾喜喜便催促他,“你不拆,是怕我给你的不合心意?” “怎么会。”慕南钊低眸将锦囊打开。 他的锦囊看上去最干瘪,摸起来没有硌手的东西,肯定不是银子也不是铜钱。 大家屏气凝神的注视下。 慕南钊手指伸进去掏了掏,勾出的竟是一根纸卷。 石头好奇张望,“这是什么呀?” 慕南钊看了眼顾喜喜,见她笑眯眯望着她,便动手将纸卷展开。 那是一张窄窄的纸条,上面有字: “收到这张纸的人,顾喜喜需无条件答应他一件事。” 年节前,为了准备新年红包,她可是绞尽脑汁想到每个人的需求喜好。 其中以慕南钊的红包难度最大。 给他银子吧,多了顾喜喜给不起。 给少了,人家堂堂贵公子,这不是羞辱人么? 顾喜喜实在想不到送什么好,最后关头硬是挤出了这件礼物。 她上幼儿园的时候这么干过,写在小卡片上。 虽然是一件可能连小孩子都嫌弃幼稚的礼物。 可放到古代,或许还算新颖? 慕南钊凝视着纸条,一动不动。 顾喜喜有些心虚地笑道,“这可是我用心准备的。” 慕南钊侧目,“用心准备?” “嗯!”顾喜喜点头,“是不是很惊喜,很喜欢啊?” 慕南钊单手将纸条原样卷起,抬头转向她,“字太丑了。” 语气嫌弃的不行,纸条却被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收入袖中。 堂屋正对门口的长桌摆了顾扒皮的牌位,香烛、贡品若干。 顾喜喜进门先点燃三根线香,恭敬地拜了拜。 早饭过后果然有客人陆续上门。 除了关系要好的秦大嫂一家,还有其他人。 有些是带孩子来拜谢陈先生、并送上束修的,另一些则围着顾喜喜说笑不停、态度热络。 原本在顾扒皮去世后门庭冷落的顾喜喜家,一跃成为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这样的情形从初一持续到了初五。 顾喜喜对原因心知肚明。 大家要么想从她这得到“种粮食的秘方”。 要么跟秦大嫂一样,想跟着她干。 但这些人没有秦大嫂的决心。 他们在观望,观望顾喜喜的动向,也观望村里其他人的动向。 第105章 今年还想跟你干 既然村民们不着急,顾喜喜比他们更能沉得住气。 还有余地瞻前顾后的人,是不可能一心一意的。 从初六开始,正式进入外出走访远亲、朋友的阶段。 许多人都到村外去了,花池渡村变的安静了不少。 顾喜喜总算清闲。 早饭后去山脚下照料茶树,回来时看见石头和狗娃飞奔而来。 两个小家伙满面兴奋,老远就朝她摇胳膊。 石头大声说,“喜喜姐,家里来客人了,张奶奶叫你赶紧回去!” “什么客人?”顾喜喜走近了问。 狗娃却扯了石头一下,“你别说漏了,张奶奶说这是惊喜,必须等喜喜姨亲眼看见,她一准儿高兴!” 石头急忙捂嘴,“对,不能说!” 这两小只几乎天天形影不离,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 可他们一个管顾喜喜叫“姐”,另一个却叫“姨”。 称呼张婶、老郎中时又都唤爷爷、奶奶。当真是辈分大乱炖。 顾喜喜也从不纠正,任凭他们随便叫去。 她抬手在两小只额头上分别戳了一指头,“小小年纪,嘴巴挺严啊。” “行,那你们跟我回去,一块看看热闹。” 顾喜喜家门外,顺着排开八根扁担,扁担上系着红布扎的花,扁担两头的筐子里都装着东西。 这些东西全都放在地上,站在旁边的八名汉子看见顾喜喜回来,齐齐露出笑容。 陈大富当先抱拳行礼,“东家过年好!” 其他七人纷纷跟上,“过年好”之声如雷贯耳。 这阵仗一看便知,大家是带着礼品来给东家拜年了。 顾喜喜笑着一一回礼,“大过年的,还让你们专程跑一趟。” “外面冷,快进屋喝茶。” “至于这些东西,”顾喜喜扫视一圈,说,“心意我领了,等会你们还是带回去吧。” 陈大富却正色道,“这可不行!” “我们这些雇工给东家拜年,说去年大家都干的高兴,干得富足,来年还想跟着东家。” “这份礼,东家当真要拒绝吗?” “这……”顾喜喜陷入了为难。 按她现代人的工作思维,团队跟她做事,她给大家最高限度的薪水。 这便是双赢,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古代乡村人际关系,用的是另一套规矩。 张婶走过来,大大方方笑道,“大过年的,可没道理把客人拒之门外。” 她朝顾喜喜使个眼色,对陈大富笑道,“老陈啊,东家就是怕你们破费,你让大家把东西都抬进来吧。” 陈大富脸上笑开了花,挥手吆喝众人把各自的礼当抬进院子。 张婶拉着顾喜喜走到一边,小声说: “他们去年赚的多,今年想继续给你干活,你收了东西,才是安他们的心。” “作为东家,依礼节你该摆酒席宴请,一则回礼,二则是对他们的感谢。” 顾喜喜恍然,这等于把后世的答谢宴换到了过年中间。 她悄声笑道,“多亏婶子提点,不然我不知道这些,难免既得罪人,又丢人。” 张婶说,“行了,你去跟他们说话。” “家里吃食都是现成的,我去张罗酒菜。” 雇工们争相展示自己带来的礼物。 “东家,我家杀年猪时,我专门把这只猪肘冻在雪里,新鲜着呢!” “东家,这是我家自酿的高粱烧,这一坛在地窖存了八年,又香又够劲儿!” “这筐梨是我家的,我娘子在后院种了两棵梨树,今年的果子最甜!” “我家的羊肉……” “这几个鹅蛋是挑出来最大的……” 顾喜喜含笑一一看过,说,“既然是你们自家产的东西,那我就不客气,都留下尝尝鲜。” 雇工们开怀大笑,抛却了最初的拘谨,气氛一下子变的和乐融融。 开席时,慕南钊、老郎中都被张婶拎出来陪客。 就连石头、狗娃也成了饭桌上的开心果。 陈大富等人谈兴高涨,一个个从自己的家庭关系,说到这辈子经历过的陈年往事。 一场席面直到傍晚才散。 年前买的十大坛老糟烧全部喝的精光。 自从顾喜喜发现自己穿书后酒量变差,基本熄灭了喝酒的业余爱好。 所以办年货时,张婶让多买些便宜够劲儿的老糟烧备着。 顾喜喜本来还不以为然,说买些自家喝的桂花甜米酒即可。 可张婶非要坚持,说过年总要备些待客的酒。 若是没人喝,留着做菜,或者给老郎中炮制药材用,总归不会浪费。 顾喜喜笑叹,“多亏婶子坚持,不然今日真不知拿什么待客了。” 张婶边收拾今日收的礼,笑道,“年轻人总有些不懂的老规矩。” “不然,要我们这些老家伙作甚?” 老郎中摇头感慨,“不过这些人可真能喝,本来我还想要不要煮一锅醒酒药,结果一个都没喝趴下。” 张婶笑着转过来,要说什么,却看见大门外站着一个人。 “顾青叶?” 张婶看见这姑娘心里就不舒服,立马提着抹布走过去,“你来干什么?” “县衙提前把你放出来,你从此以后就好好做人!” “你要再敢对我家小陈和喜喜起什么坏心,别怪老婆子不客气!” 院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门口,除了慕南钊。 近两个月牢狱生活,顾青叶看上去瘦削憔悴了许多。 她视线越过张婶,看向院子里,最终停在慕南钊身上。 “不会了。”她声量不高,倒是多了几分看破一切的平静。 “明天我就走了。” “我只是……”顾青叶深深望着慕南钊,晦暗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点光亮。 “来看一眼。” 张婶依旧保持戒备,“你走哪去?看什么看,一天天神神鬼鬼的,话也说不清楚!” 顾青叶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眸看向张婶时,神色间已经彻底没了留恋。 “嫁人,地方挺远的,他们不知道我进过衙门,家境也算殷实。” “以后我应该不会回来了,你们大可放心。” 张婶愣怔片刻,“你不回来?那你爹你娘?” 顾青叶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顾喜喜不由看向慕南钊,顾青叶要嫁人,他会是何反应? 第106章 要看你就看吧 今日宴席的氛围很好,连顾喜喜都陪着喝了三小杯,只有慕南钊滴酒不沾。 他应该是很清醒的。 可顾喜喜并没在他脸上看到半点不舍,哪怕是细微的恻隐。 直到顾青叶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融入夜色再看不见。 慕南钊察觉顾喜喜一直盯着他,转向她问,“有事?” “你……”顾喜喜刚开了个口,突然又觉得已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 遂笑着说,“京城元宵节会吃什么馅儿的浮元子?” 慕南钊一怔,“怎么想到问这个。” 顾喜喜望着上方的夜空,流露出向往的笑,“我听景兰说,京城的元宵夜不执行宵禁,全城百姓同乐,满街的火树银花,灯火璀璨,绚烂美丽如梦境般?” 慕南钊沉默片刻,闷声道,“我不知道。” 顾喜喜惊讶地看向他,“你在京城为官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慕南钊说,“我从未外出过元宵,自然不知。” 顾喜喜一脑门子问号,“为何?” “那么有趣的盛景,是个人都想出去凑热闹吧。尤其你曾经还是个少年郎,元宵节时如何在家坐得住。” 慕南钊却抿了抿唇,视线朝旁边飘散,“对,我该去吃药了。” 顾喜喜看着他走开,疑惑地皱眉,他刚才那个反应是……心虚? 次日天色还未大亮,又下起雪。 粟米状的雪粒子细细密密的落下,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两名轿夫一顶半旧的红绸小轿,踏着雪悄然离开了花池渡村。 顾青叶坐在轿子里,手里只有个装衣裳的小包袱。 此时村里多数人家还在熟睡,无人凑热闹,无人道喜。 甚至连送亲的人都没有一个。 午后,顾喜喜放下一瓶从土壤中澄清再分离的水,抱起汤婆子吁了口气。 西北军委托她做的事,第一步终于有结果了。 没有现代设备,她取回来的那些土壤样品只能用土办法一层层分析。 除了偏盐碱化的致命缺点之外。 土壤松散,板结性低,原有的肥力适中。 整体构成相对适合种植麦、粟米、高粱等谷物。 再综合当地的气候因素,冬季太过寒冷,不宜种植冬小麦。 所以最终应该选择的是…… 咚咚咚敲门声,张婶贴着门板悄声问,“喜啊,还忙着呢?” 通常顾喜喜关起门来忙碌,张婶都会小心地不打扰她。 所以张婶这时候过来,肯定有事。 顾喜喜神思回归现实,“没事了,婶子进来吧。” 张婶闪身进屋,顺手把门关上,“你二爷爷来了。” 顾喜喜蹙眉不解,“他怎么来了,有没有说什么事?” 张婶说,“他就说想你了,来串个门。” 顾喜喜无语。 前几日客人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姓顾的。 眼看这年节都过快去了,顾二爷这个辈分的人居然又亲自登门。 她一面起身收拾桌子,问,“除了二爷爷,还有谁?” “没了。”张婶摇头,不悦道,“所以这事儿才难办。” “今年咱没去给人家拜年,他来也没带个孙辈,就自己一人过来。” “倒显得咱家不懂礼数似的!” 顾喜喜沉吟道,“无所谓了,看他要说什么。” 之前顾喜喜与顾大爷、顾老三家发生矛盾时,顾二爷看着是和稀泥的,实则还是向着顾大爷、顾老三。 所以顾喜喜没去拜年,不是因为疏忽。 而是她早就打定主意不与这些人过多往来。 出门时,顾喜喜对张婶耳语,“换一壶茶,最便宜的那罐茶叶,少放几片就行了,别浪费。” 张婶捂嘴偷笑,“行!” 堂屋,只有石头无奈坐在炕上,陪客人说话。 看见顾喜喜进来,石头如蒙大赦,“喜喜姐!” 顾喜喜朝他笑着招招手,“你不是跟人约好了出去玩?快去吧。” 石头会意,“哦对,我找狗娃去!” 刚才他跟那个老爷爷说话,说的都快无聊死了,赶紧跑! 顾喜喜笑吟吟向顾二爷见礼,“雪天路滑,二爷爷怎么自己就来了。” 顾二爷脸上闪过些许不自在,“太久没见你了,就是来看看。” 他状似看玩笑说,“怎么?不欢迎二爷爷啊?” “哪里。”顾喜喜施施然坐在炕沿边上。 她倒了一杯茶,双手放到顾二爷跟前,然后就不说话了。 老家伙既然说就是来看看,那就索性看个够。 顾二爷喝完一杯茶,顾喜喜立刻就将茶杯蓄满。 于是顾二爷连喝了三杯淡茶,喝的他肚子都撑了。 眼看茶壶嘴再次伸过来,他连忙推拒,“别倒了。” 顾喜喜倒是听话,哦了声,放下茶壶,继续与顾二爷大眼瞪小眼。 终于,顾二爷自己按捺不住了,干咳一声,仍旧板着脸生怕自降身份。 “你跟你三叔家,还有你大爷爷的矛盾,跟咱们两家一直没啥干系,对吧?” 顾喜喜微笑颔首,“嗯。” 顾二爷见顾喜喜态度不冷不热,只能接着说,“其实二爷爷心里是疼你的。” “只是过去,我夹在中间,不得不一碗水端平。” 顾喜喜心中冷笑,那叫一碗水端平吗?你那是拉偏架。 顾二爷见顾喜喜没说什么,脸上还有笑意,以为她是相信了。 于是继续架着长辈的款,说,“你去年粟米大丰收,名头都传到别的村了。” “那些亲戚朋友都托到我这儿来,让我问问你,究竟怎么样,才能产那么多粟米?” 顾喜喜还未开口。 顾二爷就说,“我知道你忙,你也不必麻烦,这就告诉我,我记下来,回头告诉大家,让大家都记你的好。” 这下,顾喜喜已经忍不住把冷笑摆在脸上了。 “我还什么没说呢,您就替我安排好了?” 顾二爷张口还要说话,却被顾喜喜抢白道,“究竟是让大家记我的好。” “还是您自己听说我手里有秘方,不仅自家用,还想出去做人情?” “你!你这说什么话!”顾二爷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老脸。 顾喜喜无辜摊手,“我不像有些人,说的当然是人话。” 这下顾二爷不得不确定,顾喜喜是真不准备给他面子了。 他登时恼羞成怒,“喜喜丫头,你这是要众叛亲离吗!” 第107章 起来重新睡 “她不会众叛亲离。” 门帘被掀开,男人的声音与寒风一起卷进来,如同锋利的冰凌。 “谁、谁呀?”顾二爷侧身望去,慕南钊已经快步走进来。 他穿着那件黑色斗篷,肩头还有未融化的雪花。 顾喜喜脸上的冷意瞬时一收,转而笑道,“你怎么来了?” 他今日临时有事出去了,没想到能这么早回来。 慕南钊当顾二爷是空气,连个眼神都没给,“我要是不来,怕你吃亏。” 顾喜喜不由偷笑,心情好了许多,“外面冷吧,快过来暖和暖和。” 慕南钊摘下斗篷,挂在火炕旁边的架子上,歪身在顾喜喜旁边坐了,并将一根折枝梅花造型的银簪递给她。 “你叫我进城买些家用,我看这簪子适合你,就一并买回来了。” 顾喜喜接过端详,看见簪头梅花下方珍宝阁的小小烙印,顿时知道了他今日的去处。 “我喜欢,你帮我戴上。” 慕南钊当真拿起发簪。 先对着顾喜喜头上比划位置,好不容易戴上,又仔细端详。“别动,我看看。” 二人如此旁若无人,被晾在一边的顾二爷感到了深深的侮辱。 他怒道,“你这外人休要挑拨离间。” “我们爷孙俩在这说话,喜喜能吃什么亏?” 顾喜喜本来是笑着的,闻言眸光一冷,扭头对顾二爷说: “他是外人,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又算什么?” 顾二爷心里气的要死,“我……你!” 可顾大爷、顾老三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顾二爷总算不是个莽夫。 他想到自己不惜放低身段探望一个孙辈。 若是就此撕破脸,不但捞不到想要的好处。 前面那些跟顾喜喜对着干的人啥下场,也明摆着的。 所以还是要哄着这丫头,尽量处好关系才行。 顾二爷强迫自己压下怒火,耐着性子劝道,“喜喜,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爹就你一个闺女,等你成了亲,总不能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吧。” “女人不能没有娘家人撑腰。” “我跟你大爷爷他们不一样,以后我都站你这边的。” 顾喜喜笑笑,“可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她有意加重了“别人”二字。 慕南钊姿态慵懒,望着顾二爷的眼神却毫不避讳锋芒。 “不是跟你说了么,她永远不用担心众叛亲离。” “这就是她自己的家,她在意的家人都在这儿了。与旁人何干?” 慕南钊直接逐客令,“请回吧。” 顾二爷刚迈过门槛,张婶就在他身后砰地关门。 顾大爷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 不忿地吐了口唾沫,却不敢弄出声音。 比起愤恨,他内心更多是不甘。 大年初一时,顾二爷本来笃定顾喜喜会去给他拜年。 奈何他在家等了几天,顾喜喜都没登门。 顾二爷便明白,顾喜喜是把他跟顾大爷打成一列,彻底不愿走动了。 而且他还听说村里许多人都去给顾喜喜家拜年。 曾经被人嫌弃的臭丫头变成了香饽饽,可见大家想的都是同一档子好事,这让顾二爷如何不着急? 没办法,顾喜喜不给他递梯子,他只能自己找张梯子。 本想着今日见面,就能借着梯子下来,跟顾喜喜重归于好。 可惜竟失败了! 不过…… 顾二爷暗暗发狠下决心,反正村里人都打同样的主意,到时候他就算死皮赖脸跟着大家蹭,也得蹭上! 谁让这其中的好处实在太大,太诱人了呢!拼的不要脸,也值! 这次慕南钊出村,的确去了趟孟家。 梅花空心簪子是顾喜喜自己定做的,孟大娘子听她描述样式,就赶着做出来了。 不过慕南钊这次一并带回的,还有封信。 从京城寄来的信。 写信人何景兰。 为了保密,信先是夹在公文中,辗转寄到西北军大营。 然后由孟承平收到,抽空送回青田县孟府。 张婶换了一壶好茶来。 顾喜喜边饮茶,边读信,时不时抿唇而笑。 何景兰说知道顾喜喜爱听,可惜前次离开匆忙,没能多讲些京城元宵节的美事。 于是这次她整整写了六张信纸。 前两张都是说元宵街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花灯去年时兴什么样式。 顾喜喜素来最爱这些风物人情。 穿书后她已经很久没远走旅行了,何景兰文笔又好,观之令人如身临其境。 顾喜喜看信时,慕南钊就倚在旁边。 偶尔喝口茶,偶尔抬眸看她。 翻看到第三张信纸,顾喜喜忽而双眸一怔。 她快速看下去,继而以一种似乎憋着笑的复杂神色瞥向慕南钊。 慕南钊敏锐道,“她在心中编排我什么了?” 说着他伸手就去抢信纸。 顾喜喜闪身避开,表情已经变的十分正经,“没有。” 看慕南钊不信。 顾喜喜大方地将信纸递过去,“小女儿家在信中诉几句心事,你确定要看吗?” 如此一说,倒让慕南钊不好接了。 他只得背过身去假寐。 顾喜喜继续看信,起先还憋笑憋的有些辛苦。 可看到最后两张时,笑意却从她的脸上消失殆尽…… 小雪在傍晚时暂停片刻,到夜深时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顾喜喜临睡前看着飘飞的雪花,忽然起了兴致。 她溜进灶房,搬出陈大富送的那坛子高粱烧。 然后点起小风炉热了满满一壶酒。 小风炉边上放一个掰开的麦面馒头,喝酒时等它慢慢烤至金黄,外酥内软,勉强可做一道下酒菜。 顾喜喜安排好这些,就去敲西屋的门。 “哎!睡着了吗?” 怕惊醒家里其他人,顾喜喜只能压低声音,“雪下大了,起来喝酒赏雪啊!” “哦,你不能喝,我喝酒,你赏雪,还有好吃的宵夜哦。” 屋内终于有了细微的动静。 慕南钊开门,眼神精明,看样子也还未入睡。 “就你的酒量,还喝?” 顾喜喜笑,“只是喝一点暖暖身,您就赏个光如何?” 慕南钊跟着顾喜喜走进灶房。 看见炉子上的烤馒头,他默了默,“这就是你说说,好吃的宵夜?” 顾喜喜笑的毫不心虚,“对啊。” “因为太过貌美,元宵夜都不敢出门的慕公子……请坐。” 第108章 雪夜烧酒烤馒头 慕南钊神色一僵,他就知道何景兰那封信有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在火上取暖,“那些以讹传讹的东西你也信?” “我只是不喜热闹罢了。” 顾喜喜似笑非笑盯着他,“当真只是不爱热闹?可我怎么听说……” 何景兰信中写到,既然提及元宵佳节,她还有相关的趣事。 慕南钊因为出身好,长的好,他考上状元时,几家榜下捉婿的差点打起来。 得亏慕家有些地位,对外宣称慕南钊要专心仕途,暂不考虑终身大事,各家争相嫁女的较量才算告一段落。 之后慕南钊仕途畅达,很快深得陛下重用,短时间内连升三级。 当真是春风得意,如烈火烹油。 也因此得了个“大业朝第一公子”的诨号。 作为全京城未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据说慕南钊有次元宵夜里刚走出府邸大门。 表达欣赏和钦慕之情的香帕、折枝兰花、坠着檀珠的诗笺、香橙、蜜橘等物,当即如雨点般纷纷丢向他。 有个姑娘手里只有刚买的大鸭梨,情急之下也砸了出去。 得亏侍卫动作快,慕南钊的脑袋才没受伤。 于是慕大人此次出行不过百米远便打道回府。 这之后的元宵节,无论多少人望眼欲穿,再也没人能目睹慕大人的绝世风采。 顾喜喜喝了一口热酒,笑叹,“可惜我来的太晚。” “不然真想亲眼看看这热闹。” 来的太晚?慕南钊心想,她的意思应该是说相识太晚? 羽毛般的雪片仿佛从黑暗的无底洞落下,无穷无尽。 两人各自裹着厚厚的斗篷,围炉而坐。 炉子里的炭块烧的通红,驱散寒气,在漫天飞雪中划出一块独属于两人的方寸。 顾喜喜将馒头边缘焦黄的部分掰下来,分成两小块,一块递给慕南钊。 “你说以讹传讹,难道你差点被大鸭梨砸头不是真的?” 慕南钊望着飞雪,嘴角似有笑意,“这些倒是确有其事。” “不过我当时没去逛灯会,并不是因为怕了,而是突然觉的很麻烦很无趣。” “想起书房还有一堆公文,就回去了。” 顾喜喜讶异,“仅此而已?” 慕南钊第一次吃烤馒头。 热乎酥脆,有种经过烘烤后独特且纯然的麦香,咀嚼后回甘香甜。 竟然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他不由眉目舒展,说,“每逢元宵节,次日清晨便要恢复早朝,弹劾我的折子早就堆成山,而我要收拾的人也攒了不少。” “所以,比起出门浪费时间,我宁可提早做好准备。” “等到了朝堂上,看着那帮老家伙看不惯我,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然后他们又因为被我弹劾的哑口无言,当堂气厥过去,每年都抬出去几个。” 慕南钊扭头看向顾喜喜,“如此,不比什么劳什子灯会有趣多了?” 顾喜喜冷汗,这人还真是毫不避讳自己的恶趣味! “元宵灯会跟你说的这事儿能相提并论么?你是不是对风雅过敏?” 慕南钊不置可否,问,“馒头还没烤好么?” 顾喜喜差点栽倒。 这人!刚才还嫌弃简陋,吃过一口这么快就爱上了? 她拿起烤馒头,烫的来回倒手,口中嘶嘶哈气,边解说道: “你过去没吃过吧,这东西两种吃法,一种像咱们现在这样,烤好一层,掰下来一层,一点点的当零嘴慢慢吃。” “另一种,就是整个馒头,外皮烤的金黄,从中横切开,趁热夹卤肉、煎蛋、炒芹菜、萝卜丝……什么都可以,一定要夹的满满的把馒头撑起来,那一口下去,简直了……” 咕……肚子叫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分外响亮。 顾喜喜转向慕南钊,噗地笑了。“第一公子,失态了啊。” 慕南钊却毫不脸红,“第一公子怎么了,第一公子也能饿死。” “顾喜喜,是你把我叫起来,你得负责。” 顾喜喜把刚掰开的烤馒头都塞给他,“吃吧。” 慕南钊却破天荒任性起来,“吃不饱,我还要吃别的。” 顾喜喜想起那封信中最后两页内容,好脾气地问,“你要吃什么?” 慕南钊板着脸,“烤馒头,夹菜,夹煎蛋。” 顾喜喜:“……” 对一个不会做饭的人提要求,她真想狠狠敲打慕南钊的头。 不过看在那件事的份上,顾喜喜只能忍了,咬牙切齿进了灶房。 馒头有的是,先拿两个烤上。 然后她在橱柜里翻找,一通折腾后,总算做成了两个烤馒头夹菜蛋。 顾喜喜坐下说,“煎蛋有点糊了,凑合吃吧。” 配菜只有腌雪里红炒水煮黄豆,张婶做了很多,装在罐子里慢慢吃。 慕南钊倒也不挑剔,拿起来就咬了一口,“好吃。” 顾喜喜知他洁癖,有意逗他,“水太凉了,我刚没洗手啊。” 慕南钊淡定道,“无所谓,流放时什么脏东西没吃过。”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事实,顾喜喜却听的心酸起来。 “上次,马县令那桩事,你一人对敌,跟何家兄妹交代的那些话。” “谢谢啊。” 慕南钊吃馒头的动作一顿,他继续咬下去,含糊地嗯了声。 顾喜喜知道古人有多在乎死后全尸。 慕南钊却让人将他的尸身毁容断肢。 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他身死后,她能不被追查,不受牵连。 沉默了许久。 慕南钊不悦地小声嘟囔,“何景兰那个大嘴巴,从小到大也没改。” 顾喜喜轻笑出声。 “景兰是关心你,希望我知道内情,能对你好一点。” 慕南钊冷哼,“你跟她才认识多久,你倒是处处对她言听计从。” 顾喜喜皱眉,“你这是什么话,我哪里对她言听计从了?” 慕南钊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喜喜一头雾水,不过她看到慕南钊嘴角微弯的弧度,会意而笑。 看样子他心情不错,之前不高兴的地方应该是翻篇了。 于是顾喜喜痛饮杯中酒,借着酒兴坦白的问出来,“你最近为何对我那般客气疏离?” 慕南钊不承认,“顾喜喜,你是不是想太多,拿自己太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