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唇丹》 001 试探 腊月,冬雪刚过。 天未明,汴京殷家的上方已经升起袅袅青烟,雪白梅枝矮身嗅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阵阵香气,青石瓦上,半截枯草还露在薄雪外。 天光黯淡,漆黑的灶台前探出少女染了碳灰的半边面庞。 “姑娘,饼子出油了,好香啊,应该可以了吧!” 季绾揪着衣袖擦了一把脸,用夹子从炉子里取出一块饼来。 “咔嚓”一声,饼子冒着热气扳成两半,肉馅儿裹着葱香扑鼻而来,长青滋溜吞下一口唾沫,眼珠儿都亮了起来。 “快吃吧,馋鬼!” 季绾塞了一半饼子给她,见她笑的欢喜,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长青忽然转身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捏了枝白梅花儿,一脸诚恳的递给季绾:“多些我家姑娘赏赐,婢子我无以为报!” 季绾却没憋住笑意,逗趣的掐了长青一把,“小妮子,若是不吃就还我!” 主仆两闹着闹着,却不知是谁先红了眼睛。 长青一口饼没咽下就哭了出来,季绾忍不住笑她,声音里却带着哭腔:“怎么又哭又笑,你是小黄狗啊!” “姑娘,我…想家了。” 季绾心口一酸,揉了揉比自己还小两岁的长青的头,“傻丫头,你不是说姑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吗,怎么…反悔了?” 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姑娘,长青“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在季绾怀里,呜咽道:“为什么夫人要那样对姑娘,为什么要姑娘嫁去南王府,姑娘都已经去田庄了,为什么她们还是不肯放过姑娘,姑娘都长冻疮了……” 冷风灌进屋里,季绾伸手轻轻拍了拍长青的后背,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云阳伯府,她早就毫无眷念了。 从十岁那年,姨娘去世,她被送去田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命不在自己手里。 于是她处处隐忍,每每面对嫡母,都是乖顺模样,低眉顺眼,她收起自己的棱角,把自己打磨成光滑不刺手的样子。 结果最后还是被当成个物件儿似的,送去了南王府。 嫡母用赏赐的口吻,声音尖锐地对她说:“九姑娘,做了南王妃,可别忘了你姐姐,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往后在南王府,也别忘了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是让她遵着她给的规矩,乖乖做个牵线木偶?还是继续乖乖的躺在嫡母脚下,摇尾乞怜! 季绾心口冷冷的,可那张动人的脸蛋儿却依旧是一副娇憨模样,似乎不谙世事。 她被喂了汤药送上花轿,昏昏沉沉的拜堂成亲,洞房那晚,她看见南王眼底噬人的神色,她才知道,这般“赏赐”,为何会让她捡了便宜。 那几日她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屈辱,痛苦,不堪……像噩梦一样。 她哪里是南王妃啊,她分明就是南王圈养的禁/脔,白日黑夜的折磨和侮辱,让她恨透了喜房里的每一根喜烛,每一丝光亮! 父亲出事那天,长青进来通风报信,看见季绾不成人形了,气的差点去找南王拼命,最后还是季绾将她拦住了,才没有闹出事。 长青不忍她继续被折磨,设法帮她找时机逃走。 却不想当夜东窗事发,南王要打死她,是长青舍命相护。 只是季绾没想到,殷家十六爷会出手相助。 他们算是被劫走的。 她以为他也是贪图自己的美色,那日看见侧躺榻上的十六爷,她几乎哭出声来,央求他:“我……我是嫁了人的姑子。” 他却只是问她会做什么,她说自己会做饭,他便答应让她在府上做个厨娘,管吃管住,还管不被欺负。 季绾无处可去了,为今之计,也只有留下来的这条路可走了。 长青渐渐止了哭声,“姑娘,等攒够了银子,咱们就跑吧。” 她无比认真的望着季绾,眼底是深深的渴望。 季绾伸手抱住她,笑道:“傻丫头放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以后我可还要亲自看着我家长青出嫁的呢!” @@@ 锦榻上一阵咳嗽响起,微弱天光下,穿着雪白中衣的少年公子撑着半边身子坐了起来。 杜生忙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敏捷的给殷迟倒了碗温水,“爷!” 递回碗,殷迟抬眼望向多宝阁后的镶琉璃月洞窗,眸色幽深。 他又做噩梦了。 那梦总是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可渐渐的却串联在了一起。 梦里,夜雪扑窗,农家小院里,凝了薄薄寒霜的窗牖透出几许橙黄微光。 少年坚毅的神色在青衣血色里渐浓,针尖戳到疼处,他忍不住发出几声闷哼,压抑中带着男子特有的音色,莫名有些勾人。 似乎是被他的声音吓着,执针的白葱细指一缩,那双眸子就氤氲了水色。 少女的眉眼澄澈明净,见他颔首,这才低头咬断手中棉线。 “好…好了。” 殷迟扭头看了一眼封好的伤口,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这几日怕是要打搅姑娘了。” 语气还算客气。 少女似乎惊疑未定,眼里明明含着泪,却咬着唇有些执拗的盯着他,原来也是个有性格的姑娘,殷迟不禁莞尔:“你别怕,我不会待太久的,但你不能把我的行迹泄露出去,否则灭口是最好的办法。” 是威胁的口吻,少女睫毛颤抖,似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似乎他总梦见她在哭,哭得他心肝发疼,哭得恨不得想把她拥在怀里好好疼惜。 可一转眼,她没有再哭了,她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一想到这里,殷迟的胸口闷闷的,“让厨娘做些小食过来。” 杜生一听,忙应声而起,“小的这就去!” 殷府大厨房里。 “灶上可还有什么吃食,爷这会儿醒了,说有些饿,请姑娘做些小食过去。” 杜生说着,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季绾跟前站定,满脸堆笑。 半个时辰后,一碗肉丸骨汤面就出锅了,长青拿了红漆描金的托盘过来,“姑娘,我去送吧。” 季绾摇头,“还是我自己来吧。” 上院。 檐下挂着几盏红灯笼,临近年关,倒有几分喜气的味道了,可十六爷这几日病着,院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生生将这喜气压了下去。 北风凌冽,吹的脸颊生疼,季绾只觉得手上冻疮又有些发疼了。 不多时,雕花描金的门从里打开,身穿折枝花碧绿夹袄的柳眉少女走了出来。 看见季绾,她眼角一挑。 “被褥都洗净了?” 季绾捏着托盘的指节微微发白,却笑着应声:“采慧姐姐放心,都洗好了。” 名叫采慧的婢女听了,满意颔首,“就在这儿等着,爷用完自会叫你回去。” 门发出轻微细响,殷迟不由望向门口,却见采慧笑吟吟的把托盘交给杜生,低声言语间,还朝他这边张望了两眼。 屋外灯笼在寒风里晃动,采慧低头羞涩一笑,面颊上斑驳光影平添几分妩媚。 殷迟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声音却沉的可怕:“让九儿进来。” 杜生闻言,忙转头朝采慧使眼色。 采慧眸中顿时一阵光火,咬着牙推门出去。 “喂,爷叫你进去!” 季绾被冻的不由跺脚,搓着手呵气,闻声望去,见是采慧,又望了一眼暖炉明照的屋里,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她刚进屋,杜生就迎面走来,朝她挤眉弄眼的示意她小心行事,拉着采慧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她一人,季绾不由心头一紧,抬眼去看坐在炕上似乎在专心吃面的男人。 殷迟满足的最后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又呷了一口汤,咸香鲜美的汤汁在唇齿间不需咂摸,便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不停回放。 “手怎么了?” 放下碗,殷迟不过略略一扫,就看见了季绾交叉放在腰间的手上,殷红的一处。 季绾忙将手缩到背后,抿着唇不说话。 殷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只勾了勾手,季绾便乖乖的站到了跟前。 莹润如玉的肌肤上,红疮醒目的刺眼,殷迟越看面色越沉,“何时弄的?” 季绾微微抬眼,男人眉眼清隽出尘,却透着股子刚毅之色,她低声:“灶上做菜,难免的。” 殷迟没有再问,他知道,她说谎。 等她一走,他就叫了杜生来:“查查,有谁和九儿过不去。” 回了房,长青忙迎了上来,扯出腕儿里搭着的毯子将季绾裹了个严实。 “姑娘,那采慧可是又为难你了?咱们没招她惹她,她却处处与我们过不去,当真可恶!要我说,姑娘就该同十六爷说说,这样的人忍她作甚。” 季绾没有说话,看着长青手里的冻伤膏,心下微沉。 倘若十六爷有心护她,有些话又何必宣之于口,倘若无心,也是多说无益,有些事点到即止。 002 咳疾 采慧回到屋里时,杜生刚熄了灯出来。 “爷歇下了?” 两人压低声音出了屋,杜生这才答了句:“不知道九儿姑娘受了什么委屈,爷怕是要追究了,这人长的漂亮就是好!受了委屈还有人给出头。” 说着还意犹未尽的摇头啧啧两声。 听了这话,采慧不禁心下一沉,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到杜生手里:“好哥哥,你从来有事都是向着我的,爷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两人一处共事,杜生颠了颠荷包,便也不瞒她:“我就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九儿姑娘手伤着了,爷让我查来着,诶这事儿你可别声张,别打草惊蛇,我若啥都没查着,爷会剥了我的皮!” 换值之后,采慧回了自己的厢房。 杜生的话在她耳朵里长了脚似的乱撞,翻来覆去半晌也没能合眼,她索一掀被子,腾地坐起身。 窗外窸窸窣窣的细响,枝头时不时发出一声积雪紧压的吱呀声,一阵刺骨寒意从心底冒上来,她再无顾虑,披衣下床。 夜深人静,整个汴京都陷入了静谧安宁中,直到城西第一家包子铺里透出烛光。 季绾昨夜睡的清浅,迷迷瞪瞪的穿戴好下了床,推开门就是一阵寒意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待到适应了屋外的寒气,她倒忍不住深吸两口气,只觉得这天光微明之气清旷疏朗! 早膳都是有定例的,把早准备好的食材取出来,着手伺弄今日十六爷的第一餐。 十六爷病后初愈,口味都很清淡,思及昨日他似乎很喜欢那面中骨汤,便去冰盒子里取了凝成冻块的骨汤出来,舀了两勺进热锅里。 早膳菜谱有骨汤鸡丝羹,什锦南瓜盅,蜜汁酸梅肉脯,水晶山药糕,还有一笼葱肉馅儿的小笼包。 听说她来之前,十六爷的早膳是八菜两汤,如今已大减了一半,说是用不了糟蹋粮食。 季绾乐的轻松。 杜生手脚麻利的给殷迟系上最后一枚青穗玉佩时,采屏进屋说早膳已经备妥。 殷迟蒲扇似的大手摆了摆,杜生忙退到一旁,察言观色。 “让她送进来。” 采屏应是,不多时,季绾端着早膳进了屋。 “小的来帮您吧!”杜生笑的殷勤,正要上前,却被殷迟一声喝住。 “在其位尽其职,你若是如此勤勉,不如恭房马房你一块儿打理了?” 这话说的杜生差点膝盖一软直接跪下,心中呐喊爷啊爷,您这性子变化赶得上六月的天儿了,这就不能有个规律吗?长此以往,小的心脏可受不了! 季绾仿若未闻,径直将碗碟摆放规矩,这才低眉顺眼的垂手恭立一旁。 “屋里燥得紧,你们都出去。” 殷迟说着,伸手松了松的脖间一圈灰貂毛领子。 正要跟着退出去的季绾猛不惊被他忽然攥住,讶然抬首,正想说话,对面那人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眼见门重新被合上,季绾暗暗着急,手中却被塞进一个小瓷瓶。 “把你那双手养好了,爷见不得丑物。”语气有些嫌恶。 指腹摩挲着细腻瓷胎,季绾心神微定,柔声道谢。 言语间,那人已经姿态闲适的盘腿坐在炕上,动作优雅的用起早膳来。 这早膳用的好似特别漫长,季绾只觉得手心里的小瓷瓶犹如一块烙铁,烫的她几乎捏不住。 回到灶上时,已经是巳时中,离午膳已经不足一个时辰了! 这一上午在忐忑不安中熬过来,还没消停,又要忙着午膳了。 好在午膳有好几个人帮着做,不算太累。 熬一道八宝鸡汤时,墩子发现炖鸡的菜板少了一个角,吓得浑身冷汗,让大家一起在锅里翻找,还是在一块带皮的肉上找到的。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出了这样的纰漏,虽说没有造成直接后果,可季绾还是忍不住嘱咐大家做事小心些。 她性子软,大家也没当一回事,依旧笑呵呵的,这时屋外一阵喧哗响起。 “九儿在哪?” 季绾抬眼望去,就看见采慧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进了屋来。 “你做什么?我家姑娘可又哪里招你了!”长青见状,满脸警惕张臂挡在了季绾身前。 她是田庄里选进云阳伯府的姑娘,自幼就见多了妇人骂架撒泼,一见采慧这模样,就知道没好事。 “你家姑娘?进了府都是府上的下人,不知哪儿来的穷酸破落户,在这儿逞什么千金小姐,做下人都做不好,那就别怪我不留脸面!” 这一字字一句句都骂到了明面上,就是季绾想息事宁人委曲求全,也没有余地。 采慧的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一个短袄婆子就凑上前来,唾沫横飞道:“爷吃了你做的早膳,突然就犯了病,郎中这会儿还在屋里没走,劝你这会儿还是规矩些,别想动什么歪脑筋!” 怎么可能!季绾抬手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往后退了一步,早膳从食材到起锅送去上院,再到十六爷吃进肚子里,都是她亲自看着都,不可能是早膳的问题。 心里笃定,也就生出勇气来,季绾脊背笔直,微微拔高声音问那婆子:“那十六爷是如何说的?” 不等婆子开口,采慧夺声道:“还需要十六爷说什么,从昨儿到今日,爷只吃过你做的吃食,你还狡辩什么!” 说着手一挥,大有股号令千军的气势,道:“把九儿给我捆了送去上院,等爷发落!” 殷迟伏在床头咳得空响,郎中满面狐疑:“春日未到,柳絮未飘,屋里哪儿来的柳絮,十六爷的咳疾是万万沾不得这东西的。” 杜生怒目:“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想暗害爷!” 郎中摇头:“说暗害倒也不至于,这东西许是晾晒被褥或者冬衣时不小心挟带上了,这才引得十六爷咳疾复发。” 上院西厢房是十六爷身边丫鬟的歇息处,季绾被捆住手脚,一旁的长青像个螃蟹似的张牙舞爪想挣脱,无奈都是徒劳。 “便是要抓,也要十六爷发话,你算个什么腌臜货,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呸!” 长青气急了,也顾不上平日里季绾教她的那些礼数,破口大骂起来。 采慧听着,不但不怒,反而捂着嘴轻笑起来:“我是什么东西?那我还告诉你了,我可是夫人拨给爷使唤,也就是替夫人办事,我今日就是要了你的这条贱命,爷也不会拿我如何。” 季绾倚在床脚,闭目养神,似乎与世隔绝,那绝美的侧颜刺的采慧眼睛生疼。 她忍不住抬脚压在季绾绑在身后的手上,扬声:“装什么清高?” 她本只是想随便给她点颜色瞧瞧,谁知季绾疼的秀眉微蹙,霎时间的风情万种,直叫采慧恨的发疯。 想到爷疼惜她那双手,她脚下力气渐重,最后还发狠的碾了两下。 长青急红了眼,拱着身扑过去,一口咬在采慧小腿上,发了狠。 采慧吃痛,却不松脚,一口唾沫吐在长青头上,伸手就要去薅她头发。 季绾疼的几欲泪下,屋里哄笑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屋外忽然响起一道不属于他们的声音:“采慧,爷让你过去一趟。” 长青眼睛一亮,在婆子捂住她嘴之前高声呼救。 杜生大惊失色。 @@@ 正房里,咳嗽声还时不时响起一阵,采慧,长青和刚才闹事的婆子们齐齐跪在地上,季绾的手包扎好,也上前跪下。 “采慧,谁让你去拿人的?” 说话的是个眉目周正,梳着双环髻的翠袄婢女,瞧她发话的样子,应是能拿主意的人。 采慧委屈的揉了揉眼角:“采蔻,咱爷病了,只有她有嫌疑,我是怕她跑了,这才先斩后奏……” “意思是,爷还得谢你了?”采蔻轻蔑冷笑,“夫人让你来照顾十六爷,可不是让你以权压人,为所欲为的!”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响起殷迟的声音:“九儿,你说如何处置好?” 一直垂头不语的季绾闻声抬头,眸子里盛满惊惧,“全听十六爷的意思。” 003 九儿不敢 三足珐琅彩绘镂花香炉里,安息香清逸雅然,薄烟袅袅,四下里却静得吓人。 良久方闻一声轻笑:“罢了,采慧往后不必在我屋里服侍了。” 这话说的笼统,采蔻回首,似在确定十六爷的意思。 采慧顿时哭着上前,“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夫人说了让照顾好爷,婢子不能离开爷啊!” 急得都忘了如何自称。 采蔻上前,“罚了半年月银,就在院子里做个洒扫丫头吧,倘若再犯事儿,就直接把你送回夫人处,让夫人处置你!” 闻得此言,采慧的哭声戛然而止。 季绾垂着眼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待采蔻发落了采慧回来,季绾也起身要告辞了,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你可是觉得心有不平?” 季绾欠身:“九儿不敢。” “手可还疼?” “不疼。” 没两句话,殷迟又咳了起来,季绾借机脱身。 看见那抹窈窕身影消失在门口,殷迟不由苦笑。 明明泄露了心意,却装着漫不经心,还是那样执拗的性子! 长青憋了一路,回到后厨厢房,再也忍不住,先是心疼的拉着季绾的手一通好瞧,眼睛不由就红了。 “姑娘好性子,就由着她们欺负吗?如此贱婢,还留她做什么,原以为十六爷会向着姑娘,却不想也如此偏袒她,难怪她能做出这起子黑心肠的事儿!” 说完又叹自家姑娘命苦,眼泪几乎落了半碗。 季绾的手受了伤,这些日子碰不得水,厨上便交给了从前做早膳的中年厨子张师傅。 张师傅很是同情,对季绾表现出了十分怜悯:“九儿姑娘就别担心灶上的事儿了,好好养着身体,别让十六爷伤心才是。” 这话说的十足暧昧,季绾听着心头翻涌,却并未发作。 交接了差事,回屋里坐了一会儿,长青还在那儿絮絮叨叨的叹气低骂,季绾起身出了屋。 时值隆冬,昨夜雪下了一夜,今早方止,后花园里草木萧瑟,只有靠近后罩房的一片梅林还有几分生机。 暗香浮动,季绾心绪难平,瞧见庭下秋千,心思微动,在秋千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她在想,倘若没有从南王府逃走,或者从南王府逃走后回了云阳伯府,如今该是何种光景。 她自幼就习惯了让人三分,处处多忍多让,察言观色谨小慎微,即便去了田庄,这习惯也未曾改过。 采慧仗着自己十六爷母亲派来的人,便耍性刁难她,十六爷知道后,也不过是从轻发落,或许…她应当生气的。 进府时,他说了不会薄待她,今日这事儿她原也想信他一回,却不想是这么个结果。 想来,到底是自己屋里的贴心人儿,终究舍不得重罚的。 “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季绾猝不及防,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 男人的手温暖有力,低笑声中夹杂几声咳嗽,“何事如此入神?” 季绾站稳后,先往后退了两步,这才行礼:“十六爷。” 再抬眼时,刚才还笑着的男人面色已然冷冽下来,季绾忙垂下眼睑,这才发现十六爷身后没有一个人。 “十六爷咳疾未愈,还请保重身体。” 男人脚步微动,上前两步,季绾脚下缓缓后退,“你怕什么?” 季绾不语,却也没有再退。 “你还在气我轻罚了采慧?” 这话说的有些听头,倘若旁人知道了,怕真会以为她是十六爷收了房的人。 “九儿不敢。”季绾垂着脸,始终是那副疏远客气的口吻。 殷迟忽觉心头不快,紧紧盯着季绾,少女殷红的嘴儿,凝雪的肌肤,乌黑的发,和记忆里重合。 唇红齿白柳眼梅腮,端的是娇美柔弱,姿色动人,他身上一阵发热,喉头不禁滚动。 004 宣示主权 殷迟的目光渐渐炙热,看着那欺霜赛雪的皓颈,忽然生出个想法:倘若咬上一口……那红晕怕是久久不散的,一想更是撩人欲/火至极。 四下无人,季绾看见男人的目光,不禁心慌。 她曾被迫观过南王临幸美妾,那神色再熟悉不过了,腰上忽然一紧,季绾失声急道:“十六爷……” 她伸手抵在男人胸膛,心如擂鼓! “十六爷,大夫人和二夫人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院子里暧昧旖旎的气氛,看见疾步过来的采蔻,季绾如蒙大赦! 殷迟缓缓松了手,刚才还惊慌失措的少女此时已经面上挂笑,同采蔻互相见礼了。 “谁来了?”殷迟收回目光,神色渐渐肃然。 采蔻笑着重复一遍:“是二夫人陪着大夫人来的。” 似乎是看出殷迟的疑惑,采蔻也不解道:“先前也没个来信,怎么忽然就到了门口了。” 看见殷迟远去的背影,季绾捏紧的拳头这才缓缓松开。 刚才……好险! 正要转身,采蔻去而复返,“九儿,十六爷让你去大厨房拣些点心送去上院,爷要见客。” 见客? 那不是殷迟的母亲吗,怎的采蔻会说是见客,季绾满脸问号。 “二夫人不是个好缠的,你在上院行事且小心些。” “多谢采蔻姐姐。” 季绾掩下心头困惑,笑着谢过。 待备好几色点心,季绾在上院正房门口等着,采屏面色诡异的两步一回首的出来,接过季绾手上的点心盒子,便压低声音道: “九儿,爷让你先回去,近来就歇着吧。” 正想问为何,采屏已经小心翼翼的进了屋。 回到大厨房后院的厢房,长青不在屋里,季绾自己提了炉子上的茶壶,斟了杯热茶捧在手里。 先前采慧对她的敌意,然后殷家大夫人和二夫人接踵而来,采慧当初张口闭口,她是大夫人给十六爷的……所以,采慧定然是把院子里的事儿传给了大夫人,因此才有了现在的状况。 采屏的意思是,大夫人可能会为难她?季绾掌心一阵刺疼,她忙松开手,只见掌心里,指甲深深浅浅的红痕。 罢了,最近她的手也做不得菜,索性闭门不出,免招祸害。 季绾拿出前几日抽空缝的肚兜,还有几针才能收脚,在窗边坐下,借着天光细细缝起来。 不知多久,门外一阵扣门声响起,季绾想着是长青回来了,忙起身去开门。 “你就是九儿?” 面前一身紫色貂毛领镶珠锦服的少女盈盈而立,姣好的眉眼间,透着毫不掩饰的愠色,说话间已将季绾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少主问你话呢!聋了?” 季绾被这一声呵斥拉回了神,望着眼前十六七岁的少女,不由问了句:“少主是什么?” 那婢女一噎,锦绣华服的少女觉着面上无光,她在洛水时,谁不知道少主,谁见着她,不得恭恭敬敬的! “你放肆,少主就是将来可能成为殷家大夫人的人,你个粗鄙女子,还不跪下!” 季绾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啊,这明摆着就是人家来宣誓主权了,可她做了什么,大家就把矛头都对准了自己。 “少主可是饿了?” 季绾没有理会上蹿下跳的婢女,依旧不怨不怒站在那里。 “什么饿不饿,别顾左右而言他!” “九儿只是一介厨娘,倘若少主不饿,何必在九儿这里浪费时间呢?” 这话……好像挺有道理,可锦婳心头就是愤懑满消,她自小就被当成将来殷家宗妇培养的,以后就是要嫁给殷迟的,做殷家嫡长孙媳的人,什么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锦婳抬手,袖中一条银晃晃的鞭子就甩了出来,凌厉破风着往季绾而去。 005 弄巧成拙 啪—— 季绾眸子睁大惊恐之时,鞭子一转,桌上茶壶受了余力波及,碎成了渣。 锦婳回头,就看见殷迟面色冷然,大步走了进来。 “十六爷!” 委屈上头,锦婳握着银鞭的手顿在半空中,甚至没有来得及恼怒殷迟的出手阻拦,那双媚得出水的眸子就泛起泪来。 男人长腿阔步,快速走到季绾身前,“可有事?” 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那双白皙的十指,语气有些低沉。 自己的未婚夫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对另外的女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开什么玩笑,当她殷族少主是好惹的?锦婳怒上心头,手中银鞭压也压不住的就扬了起来。 耳后劲风袭来,电光火石之间,桌上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 …… “少主!” “少主您没事吧!” 屋外也随即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猩猩红西番莲纹披风的美妇人疾步跑了进来,一把将倒在地上的少女搂在怀里。 “锦婳,婳儿,娘的婳儿!” 这哭喊之声十分震撼人心,饶是季绾见怪不怪,也忍不住想提醒她一句,您家少主……还没断气呢! 很快,屋外又走进一位华服妇人,与刚才那位相比,这位就已显老像了。 可那妇人一袭宝蓝色缠枝花的立领春袄,头上同色的蓝宝石头面,就站在那儿,通身的气派就挡也挡不住的四射开来。 季绾也明白了,想必这位就是殷家大夫人,十六爷的生母了。 大夫人沉声点了一婢女的名字,婢女恭声将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少主本意只是想教训这小厨娘,没想到十六爷会出手,反伤着了少主。” 大夫人听了,缓缓抬头看向殷迟,“你为了个厨娘,竟然伤着了婳儿?” 语气悠悠缓慢,隐隐透着些许疲惫。 季绾第一个感觉就是,十六爷的母亲怕是身有暗疾吧,这般面无血色,即便是敷了厚厚脂粉也难掩沧桑,中气不足气色晦暗,竟也不知调理? “母亲,锦婳出手在先。” 殷迟言简意赅,毫不避讳的迎着母亲质问的目光。 “可婳儿是少主!”二夫人抬头,意有所指,看似盯着殷迟,实则话指大夫人。 殷迟嘴角缓缓上扬,不屑的轻嗤一声:“殷族的少主,可不止她一个,若因此就染了跋扈狂傲的德性,不如早些换人。” 地上的锦婳再撑不住,就着丫鬟的手起身,紧咬着唇扑进大夫人怀里,语气戚戚然:“大夫人,十六爷打骂婳儿,婳儿无话可说,可多年情分就让这么个小小厨娘坏了去,婳儿心有不甘啊……” 季绾脑子乱哄哄的,大夫人二夫人是妯娌,结果二夫人的女儿却姓锦,将来还能和堂哥结亲,难道…不是亲的? 她不太清楚殷家的规矩,心里正疑惑着,闻声抬头,就看见屋里的人皆是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将她死死盯着。 她不是个急性子,见状只是垂下头,她觉得,殷迟当初能说他保她安泰,想必不会这点功力也没有吧! “锦婳,我再说一遍,殷族少主三个,从不缺任何一个,再胡搅蛮缠,殷家容不得你!” 这话说完就了不得了,锦婳伏在大夫人怀里更是哭的泪人儿一般,却也不说话了,看样子是在逼大夫人替她做主了。 季绾微微蹙眉,掐着指头适时道:“大夫人,九儿胆大妄言一句,九儿贱命一条,倘若少主想要随时可拿去,可十六爷身份金贵,她千不该万不该对着十六爷挥鞭,若是十六爷有个好歹……” 她的话音渐渐低了,意思不言而喻了。 从来察言观色惯了,从刚才种种可见,不论是锦婳还是二夫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她们的行为可能会对殷迟带来的伤害,所以矛头全指向了自己。 殷迟是殷家嫡长孙,长房唯一男丁,若是他有何不妥,将来殷家就要落在二房及之后几房肩上了。 很多东西,在牵扯利益的时候,就变了味。 如此一来—— 果不其然,大夫人的神色一变,声音也带了些严厉:“婳儿!” 006 认错 锦婳没想到季绾竟然会给自己下套,她从来没有受过今日的憋屈,胸口阵阵起伏,最后在二夫人的神色下,她神速的对大夫人认错。 “是婳儿不好,一时耍小性子,差点误伤十六爷。” 说着转身看着殷迟,那双茶色眸子氤氲水汽,瘪着嘴委屈道:“十六爷,是婳儿任性了,婳儿往后不会了。” 言语间还捂着手臂上的血痕,娇滴滴的样子我见犹怜! 季绾也忍不住暗叹一声能屈能伸好手段,倘若锦婳性子沉稳些,心智再成熟些,依葫芦画瓢,凭她的姿色,也能在后院里闯出一片天地了! 事情好像就此打住了,可季绾心里明白,战火不过是从明面上转移到暗地里了。 往后,还有棘手的等着呢! 这般手段,她十岁前就见识过嫡母用了,不过人家那功力,可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能比的。 可她现在没有选择,试问汴京城,还有哪里能有她的容身之所,除皇家之外,还有谁敢得罪南王,得罪云阳伯府。 @@@ 因为十六爷过年也未曾回去,大夫人此次会在赵国多待些日子。 季绾的手碰不得水,春寒料峭的,外有祸患,她索性闭门不出,在厢房里捧着从前常看的医书瞧。 有了那日的事儿之后,锦婳没有再上过门,季绾心头不放心,每日里的吃食都清减了,每日里吃馒头或者烤红薯。 在地窖里过了冬的红薯有些干巴,长青看她几次噎着,心疼的不行,却也无计可施,只盼着这几尊瘟神赶紧走才好。 “此事定然是采慧做的,婢子那是去送点心,瞧见她与二夫人在庑廊下说着话,却不想是揣着这祸事儿。” 回头却见季绾捧着书发呆,窗户开了好大一道缝也没察觉,长青轻叹一声,上前拢了窗。 不过几日,长青就笑的见牙不见眼回来和季绾道:“姑娘,听说采慧忽然哑了,张嘴闭嘴都是阿巴阿巴,可笑死人了,这不就是现世报吗!” 季绾似乎不太惊讶,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啃医书去了。 长青碰了个没趣,盯着脚尖纳闷儿道:“好端端的,舌头也在,怎的就成了哑巴,难道真是亏心事做多了,叫神仙封了嘴?” 说完又自顾自摇摇头,转身去了自己住的稍间。 季绾这才抬头,望向窗外绿意盎然的枝头,心情舒畅的长长吸了口气。 不过以牙还牙罢了,如今也不过是个小教训,并未真的伤及她性命。 她在大夫人赏给采慧的点心里,加了生半夏,不多不少,足以拖到大夫人走后,才能发声而已。 她不怕被人发现,她只在一块点心里加了药,若是没吃,自然也不会察觉不对,若是察觉不对了,点心已经进了肚子,又是大夫人赏的,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季绾自认为她不会主动算计别人,可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若还不还手,岂不孬? 也不知道长青这丫头是多开心,季绾夜里起来喝水,竟听见大半夜里稍间里痴痴的笑声,过去一看,傻丫头还睡着,她不由莞尔。 后半夜里竟然下了一阵春雪,刚打了花骨朵儿的迎春花在雪絮中娇艳欲滴,杜生提着风灯从屋外进来,鼓着一口气灭了灯。 “十六爷,这都快子时了,您快歇着了吧!” “我若歇得着,还叫你拿小食做什么,喂你个狗肚子?” 杜生嘻嘻的笑,这才把食盒提上来,“爷说话也忒不客气了,爷何不把小的当九儿姑娘一样,和颜悦色……” 看了一眼杜生手上浓密粗壮的汗毛,殷迟嫌恶的差点没了胃口,一记眼刀射过去,杜生又笑起来,两颗大板牙咬着下唇,模样……一言难尽! 殷迟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水晶芋泥糕,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张白白嫩嫩,也似这芋泥糕一般软软糯糯的脸蛋儿来,不由“啧”了一声。 他如今竟有些看不清这丫头了! 007 春光媚 “嘶!” 溜神间,本该咬在软糯点心上的牙齿生生咬在了唇上,殷迟疼的捂着腮帮子,忽觉那丫头着实有些可恨! …… 四月里,花气袭人,杏花疏影里,海棠铺绣,梨花飘雪,粉的红的白的,争相斗艳,殷府偌大的后花园里,草木虫鸣都活泼了几分。 大夫人来了雅兴,要在后花园里摆盛春宴,邀请赵国贵族夫人小姐们来做客。 得知这个消息,最着急的还是锦婳。 厢房里,她挽着二夫人殷齐氏的手臂,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 “母亲,女儿知道您最疼我了,您在大夫人那儿帮女儿说两句好话吧,女儿只是无心之失,这气也生过了,大夫人还不肯待见女儿……” 殷齐氏上挑的眼角微眯,似嘲似讽的轻哼一声:“你这次是草率了,你不是不知道,十六爷前头十多个哥儿都没能活下来,这是大夫人的心病,生怕十六爷有个好歹,如今你触了她痛处,她生气也是该的。” “可女儿不是有意的!”锦婳拧着眉头,“母亲说说,大夫人请赵国妇人小姐来府上做什么?难不成是……” “婳儿,休得胡说!赵国就是嫡公主,也未必配得上十六爷,行了,这些日子你收收性子,少在大夫人跟前晃悠就是,歇着吧。” 殷齐氏说完,扶着丫鬟的手雍容华贵的往外去了。 翠色锦缎在手中捏起了皱,锦婳伏在床头,烦躁的锁眉望着二夫人离开的背影。 贴身外套翠环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滚!都滚!” 翠环少见自家主子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先是一惊,旋即上前紧紧抱住她,语带哭腔道:“少主,少主您打婢子吧,您打婢子出出气,可别作贱自己啊!” 谁知锦婳果然抬手就打在翠环背上,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重。 最后终于泄了气,锦婳望着头顶,眼角泪渍已经干涸,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不是亲生的,她怎可能真心待我,从前我娘就说,姨母心思重,她当初想做大夫人却不成,屈居二夫人,恨不下这口气,要我过去,也不过是……” 翠环大惊失色,忙去捂了锦婳的嘴,“少主,隔墙有耳,这些话万万不可再说了。” 锦婳这才如梦初醒,抹了眼角,要了水梳洗。 季绾的伤已经好透了,想到那日大夫人到底算是帮了她,便做了道点心送去上院。 采蔻惊愕,迟疑着接过季绾手上的食篮,“我帮你去试试吧,至于大夫人肯不肯收下……” 季绾满面笑容:“多谢采蔻姐姐了,这儿还多做了一份,送给采蔻姐姐当零嘴儿吃。” 采蔻“哎哟”一声,笑道:“怎的还有我的,九儿你太客气了,别和大夫人的重了吧?” 这点人情世故季绾还是懂的,她摇头解释了两句,采蔻这才放下心来进屋去了。 大夫人胃口不佳,午膳用了两口就叫人撤下了,正坐在临窗的乌木昙花纹太师椅上喝茶,见采蔻进来,不由抬眼看去。 “大夫人,是小厨房的九儿说,近日研制了新式点心,特意送过来,请大夫人过过眼。” 这话说的很是妥帖,大夫人殷何氏听着舒心,也没有拒绝,挑眉颔首。 采蔻松了一口气,忙将点心从食篮里端出来。 是用的官窑海棠叠枝的蓝釉盖盅,放在黑漆茶几上,清雅甜香就溢了出来。 殷何氏正想说不过尔尔,却见掀开盖子后,露出的雪白糕身上,缀着一簇殷红的西府海棠,红的骨朵儿粉的花蕊,绿的叶儿栩栩如生,霎时间难辨真假! “这……是真的吧?” 殷何氏说着,捏着莲花如意纹银匙轻轻碰了碰那鹅黄花蕊,花蕊陷下去,原来是假的。 采蔻也看的出神,没想到这位九儿还有这样的本事,这花真是以假乱真了。 殷何氏轻轻舀了一朵花儿送进口中,微微闭眼。 细腻的质地入口即融,甜腻的枣香和清雅蔷薇花的香气融合在一起,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满颊生香! 几勺下去,一簇花用去了大半,采蔻忍不住轻声笑道:“看样子,还是九儿的小食最是用心,十六爷没有胃口时,也只有九儿做的东西尚能入眼,母子天性,咱们爷果然是像大夫人的!” 殷何氏正将一勺乳白糕送进嘴里,闻言不由嘴角一翘,心中十分熨贴。 比起刚才的花,乳白糕鲜而不腥的香气下,有细细的颗粒感,再舀一勺,露出中间红色夹层来,咬一口,甜丝丝的软糕中竟然夹着酸酸甜甜的凤梨,微酸的果味解了腻,有让人想吃两口甜的。 这一来二去,一盅点心,就被吃完了。 “那个九儿呢?” 殷何氏擦了嘴漱了口,这才开口问道。 采蔻忙道:“回大夫人的话,九儿就在门外候着呢!” “让她进来吧。” 采蔻欢喜转身,去叫了季绾进屋。 季绾惊讶不已,她没想到大夫人会见她,心下忐忑着进了屋。 “你这点心我吃着很好,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自己的努力得到肯定,季绾心下也是欣喜的,闻言笑道:“大夫人谬赞了。” 她话音落下,屋里陷入一阵寂静,就在季绾以为自己说错话惹怒大夫人的时候,大夫人重新开口了。 “你做这点心是为何?” 平日里若非主子主动要求,厨房是不会擅作主张的。 季绾稳住心神,大夫人既然能做殷家大夫人这么多年,想必也不是个简单角色,与其花言巧语,倒不如直接坦荡来的讨喜。 她也不拐弯抹角,笑道:“因为大夫人帮了九儿一回,九儿无以为报,见大夫人似气血不足,这才琢磨出这道点心。” 屋里又是一阵寂静! 站在梁柱旁的采蔻手心一阵冷汗,暗叫不好,这样的话,主子不会爱听的,九儿也……忒实心眼儿了吧。 盖盅发出一声清脆碰瓷声,殷何氏捏着红玉般的手柄,轻轻摩挲着。 “你说的没错,这么多年来,我这身子就没爽利过。” 殷何氏的声音低沉至极,似乎在回想什么,喉间发出几丝轻笑:“你可知道为何?” 008 浅谈 春日正盛,雕花窗外吐着青茬儿的枝头,在阳光中投下斑驳光影,屋中沉水香撩散着淡淡薄烟,舒然缱绻间,只听殷何氏声音透着悲凉。 “我曾经失去五个孩儿,怀着迟儿时,生怕他有个好歹,又惊又怕,每日里忐忑不安,当初他也差点没活下来……那些日子熬过来了,我的身子也熬垮了。” “大夫人……?” 季绾四周打量一眼,小心着上前,轻声唤了她一声。 “我没事。”殷何氏展颜一笑,季绾递上一条锦帕,斟酌着道:“夫人若是不嫌弃,往后九儿多送些点心过来。” 殷何氏接过锦帕,捏着轻轻按了按眼角,深吸一口气道:“那些于我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么多年了,药也吃倦儿了。” 正说着,门口挂着的苇帘“啪”的一声被掀开,几息功夫,男人满面急色的站在了屋中。 “母亲?” 殷迟目光扫过杵在一旁的季绾,最后落在了殷何氏身上,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解。 殷齐氏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不由嗔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一惊一乍了,出了何事?” 殷迟恢复了镇定,眼角瞥了季绾一眼,笑道:“母亲不是要在后花园设宴吗,儿子此时有空,陪母亲去走走吧。” 等母子俩走远,季绾这才有些二张和尚摸不着脑袋的离开上院。 她以为,殷何氏应该是个十分刻板的妇人,今日一番话里,似乎并非如此。 她……应该也有难以忘却的痛苦吧? 长廊下,母子俩一前一后的走着。 “你这是担心你母亲把她吃了嚼了骨头也不剩?” 远处碧波粼粼的湖面泛着银光,殷迟面上一扫先前的急色,漫不经心的回道:“母亲向来慈悲为怀,此话从何说起。” 母子俩一阵沉默。 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吗,向来沉稳冷静的一个人,竟然几次三番的在那姑娘面前失态,若只是喜欢还好,就怕……动了真心! 殷家的亲事从来不是可以草率儿戏的,更别说是殷家下一任大夫人,不过一想殷家还有位严苛的老爷子,殷何氏略略松了一口气。 “你今年未曾回去看过老爷子,他年纪也大了,你父亲素来忙碌,你若是无事,当多回去看看老爷子,他挂念你呢!” 这话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答应的声音倒是极快。 忽听一阵少女轻笑声,抬眼就看见一身水儿绿妆花褙子的锦婳迎面而来。 “大夫人……十六爷。” 她说要垂下头,作娇羞状。 殷迟无感,如看一块木头似的淡然,殷何氏一如既往的笑道:“婳儿的伤可养好了?” 闻得此言,锦婳喜不自胜,忙回声:“大夫人,婳儿都好了,想来十六爷也未曾下狠劲儿,不过几日便结痂了。” 水袖挽起,细白雪嫩的藕臂上,露出一条狰狞蜈蚣般的伤痕。 殷何氏没料到这伤竟如此狰狞,微微眯了眯眼,叹息着携了锦婳的手臂,顺手将她的袖子拉了下来。 “好好的姑娘家,长了这样长的疤,往后可如何是好?” 说起这个,锦婳面上一红,抬眼去看殷迟。 只见他完美的侧脸在光下镀了一层金,阳刚俊朗,眉目间英气逼人,身姿挺拔,叫人见之一眼也要面红耳赤,心猿/意马的。 009 宴客 殷迟抵唇微咳,别过脸去。 “没事的,大夫人送的雪肌膏很好用。”锦婳语气低缓,颇为幽怨的睇了殷迟一眼。 大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两个小年轻的暗潮汹涌啊,不过也只是轻轻一笑,扯开话题去。 “明日汴京贵妇们都会来,婳儿少有来赵,此次正好,见识见识赵国的风土人情。” 青砖烟囱里,青烟袅袅,婀娜身姿在灶台间忙碌着,砧板上鱼肉被剁成细绒状,不多时,白胖胖的鱼肉丸子便在沸水中浮了起来。 …… 季绾用筷子夹了一块鱼丸尝了尝,才出锅正烫,连呼两口冷气才敢入口。 “唔…”好烫!季绾轻含着鱼丸,不停呵气,最后才勉强吞了下去。 长青一脸急切的问好吃吗,季绾回味着舌尖那股子鲜味,抿唇笑着夹了一块鱼丸送到长青嘴边。 “哎小心烫!” 长青也顾不得,生怕被人看见,急急忙忙的将鱼丸放进嘴里。 “好吃好吃!”她笑的满足,一边呵气一边对季绾笑道:“真的鲜!姑娘真棒。”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季绾虽知道长青这是捧场话,可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那当然了,羊骨高汤吊了一整晚了,若是不好吃可是天怒人怨了。” 看见自家姑娘难得露出几抹俏皮,长青傻笑着,舔了舔嘴唇,望向季绾的手背。 “姑娘若是主母肚子里出来的就好了,哪里还用受这样的苦。” 季绾听的模棱两可,只以为她说做厨子苦,头也不抬的笑道:“不苦,我很喜欢做吃食。” 春日傍晚总是美极了,橘色天幕下,倦鸟归林,翠色朦胧间软风拂过,花气袭人,比酒还醉人几分。 季绾照例做了养气补血的点心送去上院,这次大夫人没有叫她进去,只用完了点心让人把碗送了出来。 忙了这茬儿,可以暂且休息一会儿,今日后半夜还要起身去大厨房帮着料理明日的宴会。 回到厢房时,天边已经收尽最后一抹霞光,季绾松快的揉着肩,一边想着事儿一边往屋里去。 就看见长青木头桩子似的倚着床柱子,模样呆呆的,季绾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轻唤她:“长青?怎么了?” 长青回过神来,眼里一片慌张,嘴里喊着:“姑娘,明日如何是好,大夫人请汴京贵妇,万一云阳伯府……姑娘,我们会被活活打死的!” 闻言,季绾反倒松了一口气,轻轻在长青脑门上敲了一下:“你个傻丫头,你见过谁家摆宴叫厨娘上去的吗,放心吧,我们忙完得等到夜里了。那时候就算走动间瞧见,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真……真的吗?” 季绾很笃定,至少她没见过谁家宴请客人,厨娘会去见客的。 翌日清晨,上院里人来人往,打水的,拿帕子的,递钗环簪子的,帮着描眉上妆的,大夫人轻车熟路的坐在妆台前,享受丫鬟婆子们的服侍。 府里开始进客的时候,季绾的十八道点心果子已经准备妥当,扶着腰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长青放心不下,偷偷去看今日的来客名单,没有看见云阳伯府的名字,她长松一口气。 后花园的游廊下,绫罗锦绡,衣香鬓影,珠环翠绕间尽是笑语晏晏,谈笑风生。 今日天光晴好,春光融融,姑娘们兴致高昂的聚成几处,行花令的有,投壶的有,点字作诗的有,可谓是处处热闹,平日里冷清的园子也平添几分生机。 长青看着,心想这下能回去和自家姑娘说一声放心了,没有云阳伯府的人。 回去时,看见季绾正解围裙,不免疑惑:“姑娘这是做什么去?” 季绾眉头微锁,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采屏,道:“大夫人让我去见客。” 010 初一十五 “见客?姑娘不是说,这样的宴会不会让厨娘去抛头露面吗……” 看见季绾面露忧色,长青又觉得自己太紧张了些,便安慰季绾:“姑娘放心,婢子看过来客礼单,没有云阳伯府的名字。” 闻言,季绾心中大定,如此一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这么多年她都住在田庄,即便是嫁人后,也未曾正经露过脸,应是无人认得她。 “难怪殷夫人这肌肤保养得如此水灵,原来是有食疗方子的,我今儿可就厚着脸皮求了夫人的秘方来!” 转过两座爬满青苔的假山,就听见妇人清脆的声音,季绾有些出神,乍闻大笑,手里捏着的帕子就掉在了地上,她忙低身去捡。 再抬眼时,余光就落在了同大夫人说话的妇人身上。 那人一身朱红缂丝团花通袖裙,耳边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祥云坠,盘着随云髻,一头鸦青乌发衬得她肌肤如雪,正笑着恭维面色焦黄的大夫人。 雍容典雅的中年妇人面上挂着不合时宜的谄笑,顿时让她看起来晦暗了几分。 嫡……嫡母?! 季绾心神大乱,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转身回头,大步往能躲的地方去。 采屏听见动静回头,正想回去追,却见大夫人已经看了过来:“大……大夫人。” “九儿呢?” “她…她……她可能是犯急症了,刚才都要到了,突然跑了。”采屏心虚的垂头。 云阳伯夫人也是个通透人儿,见状主动出声解围:“人有三急嘛,不妨事的,咱们既然相识了,往后有的是机会,就怕夫人觉得我聒噪了!” 一番话说完,大夫人神色微缓,也没有再说什么。 采屏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跑到长廊转角,季绾这才心有余悸的停下脚步。 不是说云阳伯府不在客人名单中吗,顾氏怎么会在这儿? 撑着墙喘着粗气,耳边忽然间炸起一道声音:“你……怎么这么眼熟?” 季绾一愣,回眸瞥了一眼,这一瞥之下险些跌倒,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吗! “这……我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应该在南王府吗?还打扮成这样。” 这不是她唯一的嫡姐季嫣还能是谁?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倘若此事被季嫣传出去,只怕麻烦就会接踵而来。 看见季绾侧头盯着描着廊柱瞅,季嫣忍不住捂唇轻笑:“九妹妹,娘也在这儿,我带你去给她磕个头!” 她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抬手就抓住季绾胳膊,想将她拉走。 “九儿,十六爷说他要的汤怎么还不到,让你快些!” 就在季绾暗下决心,准备破釜沉舟准备先发制人的时候,采蔻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 “这是在……?” 她盯着紧紧攥住季绾手臂的女子,目露困惑。 “采蔻姐姐,这就来!” 季绾顾不得太多,她只知道此时若是不能脱身,只怕就难脱身了,于是收下暗使巧劲儿,一把挣脱开来。 季嫣气急,怒视着季绾:“我这就回去告诉母亲,告诉南王府!” 011 风雨欲来 闻得此言,采蔻面上一寒,对着身后的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会意,毫不客气的朝季嫣去,“季小姐,对不住了。” 婆子的手钳子似的紧紧箍住季嫣的小胳膊,不容拒绝的拉了下去。 季绾错愕! “采蔻,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采蔻给了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先一步往上院去了。 上院正房里,季嫣被五花大绑着丢在地上,像只蚯蚓似的拱来拱去,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云阳伯府四小姐的威风模样。 他这算是为她出气吗?季绾紧紧捏着手心,忐忑不安的进了屋,或者他只是害怕惹上麻烦? 屋里有淡淡的甜香味,季绾一嗅就闻出他刚才吃了奶浆芋泥丸子。 殷迟坐在梨花木大躺椅上,膝上搭着羊毛薄毯,似乎是睡着了,采蔻什么也没说,转身掩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自己,嫡姐和似乎睡着了的殷迟,季绾反倒轻松一口气。 她数着梨花木躺椅后面那堵万字格琉璃窗:一块、二块、三块、四块、五块…… 殷迟眼皮儿微动,偷眯着一道缝儿,就瞧见着傻丫头戳着手指头,正仰着她那短短的下巴盯着他看呢! 莫名的,他胸口微涩,嘴角不禁扯动,平日里不声不响,这一有机会,盯着他瞧都不眨眼的,嘴硬的丫头! 季绾不经意间,就看见殷迟的嘴角高高翘着,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 她睁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季嫣,她好像已经放弃挣扎了,那十六爷是在…看自己了? “你打算杵在那儿站多久。” 殷迟端起旁边几子上的茶,轻啜一口,抬眼看着她。 果然,又是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活像是他欺负了她,殷迟看的一阵来气,这才低头看向地上的女子。 “把她嘴里的布扯了。” 季绾照做,依旧一言不发。 “我…我要…我要让我爹,让我哥来!出兵围了你们……” 季嫣在地上趴久了,突然站起身,一个不稳,再次栽了下去。 “劝你安静一点,你若是在这儿死了,骨头渣子也留不下一块。” 听见这话,季绾后背一阵发凉,看着殷迟的表情也总算有了些许变化。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季嫣再爬起来的时候满面是泪,哭着要回家,那样子像个要糖吃的孩子,季绾想到之前她大着肚子的样子,忽然“噗嗤”笑出来。 被嘲笑的季四小姐立刻像个被激怒的母兽,气的抬手就要打人,膝下一疼,手还没碰到季绾那张令人气恼的脸蛋儿,人就重重摔了下去! 季绾忍不住捂眼。 折腾好一会儿,季嫣这才安静下来。 很显然,十六爷的耐性已经快被磨尽了。 “季四小姐,今日这件事,你最好不要透露半个字,否则……” 他话音刚落下,一个黑影猛然出现,季绾只看见银光一闪,一把短刀就抵在了季嫣的咽喉处。 “我的人近来正闲,这刀子久不沾血,也有些不太好使了。” 殷迟挑挑眉,一副要不试试的样子。 季绾抬眼悄悄打量了男人一眼,忽然发现自己对现在效忠的主子知之甚少。 这丹凤眼斜眯着看人的样子……她忍不住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往后还是少招惹吧。 季嫣愣怔着被送了出去,殷迟泛着困意的伸了个懒腰,斜眼打量起季绾来。 “十六爷,今日多谢十六爷,我我先去厨房了。” “站住——” “回来!” 她如同个牵线木偶,四肢不听使唤的转身,迈步,行至男人跟前停下。 男人忽然弯唇一笑,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去吧。” 出了上院,采屏同她打招呼,她也没有反应,呆呆愣愣的往前走着。 “九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十六爷训斥了?”采屏嘀咕着,不由多看了季绾的背影一眼。 繁花盛开的花园里,蜂飞蝶舞,夫人小姐们尽兴的玩乐,云阳伯夫人却急的不行。 好端端的,女儿忽然就找不见了,丫鬟婢女们都已经在周围寻了一遍了,却无果而归,这才不得已惊动了殷夫人。 殷夫人正和殷二夫人说话,旁边站着个貌美的少女,殷夫人似乎心情不太好,沉着脸在说什么,云阳伯夫人没听清,笑呵呵的上前的打招呼。 和殷家二夫人又是一番客套说辞,她这才委婉的告诉殷夫人自家女儿不见了的消息。 殷何氏闻言,眉头不由一蹙,好好的赏花宴,夫人小姐们都聚在园子里,偏偏这人不知去哪儿了,只怕是个贪玩的丫头! 不过她还是立刻派人去寻了,云阳伯夫人还想说两句,却见她似乎兴致不高,便讪讪闭嘴了。 侍女在花园里美人蕉花丛旁,半人高的石凿鱼缸旁边找到睡着了的季嫣。 原来是虚惊一场,夫人们不由围在一起谈笑此事,云阳伯夫人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气不打一处来。 女儿小产至今身子已经恢复了,那事儿她做的天衣无缝,如今就差找户好人家,把女儿嫁出去就万事大吉了,偏女儿自小被她宠坏了,这种时候竟然还这样失态。 云阳伯夫人不由在心里暗骂女儿不争气,却还要笑着说几句圆场话,把事情揭过去。 采蔻正在布置晚膳,大夫人风急火燎的进了屋,看见正坐在案牍前看书的儿子,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丫鬟,众人会意退下。 “迟儿,族中出事了,你四叔背着我们,偷偷回了一趟阿图本!” 殷迟闻言,头也没抬,“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有甚出奇,只要他不把山图偷出去,这事儿父亲自会处置。” 见儿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殷何氏气急,“这次……就是偷图了!” 殷何氏索性直接把意图说了出来:“你父亲的意思,让你即日回去一趟,次是非同小可,你作为长房长孙,不能置之事外。” 殷家在洛水畔,岐山深处扎根,靠着大片矿山才薪火相传至今,几百年来,不论是天下太平还是烽火四起,都无人敢动殷家,殷家在江湖乃至这片大陆都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这也是为何,二夫人敢对锦婳说,即便是赵国公主,也未必配得上殷迟。 012 齐家 四月十二清晨,官道上马蹄声远去,少年公子月色锦袍角上,染了薄薄尘土。 季绾微眯着眼,光影在柳叶间细细滤过才舍得落在公子肩头,她还未见过如此美好的男子,白皙的肌肤,干净修长的手,连指甲缝里也透着清爽的气息。 齐嘉侧头低眸,雪白衣襟处挂着一串小叶檀珠子,错身从季绾身前走过,上了马车。 玄青帘子后响起他润泽如玉的声音:“还不走吗。” 季绾回过神,匆忙跟上。 她正要上马车,却被一个圆脸丫鬟拦住:“姑娘同我们在后面坐。” 原来后面还跟了个不起眼的黑漆平顶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回城,齐公子身边的丫鬟都十分守规矩,一路上都寡言少语,倒省得季绾多想了。 长青似乎也有些不适应,一扫往日里的活泼好动,像个小媳妇似地坐在季绾身边。 殷迟要离开赵国一些日子,二夫人借口要多待着些日子暂不离开,大夫人此次也是要回去的,又有先前季嫣的事,最后十六爷决定让她在齐公子府上暂住。 听闻齐公子是殷迟的至交好友,不过数面,季绾对他的印象就是公子如玉,他答应让自己在齐府待到殷迟回来,想必只要自己不惹事,这日子不会太难熬。 马车在三间大门前停下,丫鬟们井然有序的下了马车,长青忍不住问:“姑娘,你说是十六爷家有钱还是齐公子家有钱?” 季绾笑着白了长青一眼,“跟上吧,琢磨这些做什么。” 她只知道殷家本族不在赵国,齐家却是赵国本族,这如何比较? 齐嘉已经下了马车,丫鬟婢女躬身为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季绾乖觉的站在一旁静候。 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也不知道殷迟怎么想的,放在殷府还不放心,临走还要特地的托付到他府上。 余光流转间,季绾忽然发现了个奇怪的现象。 齐公子身边的丫鬟头上都插着根木簪子,有木槿花的,有芙蓉的,有芍药的,形态各有千秋,用的木料也不尽相同。 直到听见她们的名字,季绾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们头上的花就是她们的名字,木槿和芙蓉就是刚才坐在她对面的两个模样标致的小姑娘,芍药则是先前拦她的人。 “九姑娘,还不跟上?” 九姑娘?季绾回过神,笑着应是。 马车里,大夫人疲倦的闭目养神。 贴身妈妈轻轻的替她揉着腿,“夫人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何不让十六爷先一步回去,咱们慢些跟在后面也好啊。” 殷何氏抬眼,若有所思:“不必,此事非同小可,还是早些赶回去的好。” 说完话头一转,“何姑,你说九儿这丫头如何?” 何姑闻言心头一颤,大夫人何故提起这个,先前大夫人可是很厌恶九儿的,如今忽然问起,她如何说才好。 何故笑着,模棱两可道:“九儿做的点心很是不错。” 说起这个,殷何氏忽然觉得有些饿了,笑道:“盒子里的点心,九儿说有红枣酸乳糕,拿出来看看。” 何姑见她不再问起,松了一口气,应声去拿盒子。 与后头马车里的轻松相比,骑着马的跟在殷迟身后的杜生苦着脸在心里打草稿。 “爷,都走了一上午了,咱歇歇吧,肚子都敲锣打鼓了!” 殷迟头也不回,声音从顺风传来:“你包袱里不是有干粮吗?” 见他慢下来,杜生忙追了上去,笑嘻嘻道:“爷,九儿不是装了好些点心在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一哽,觑着自家爷的神色,自觉收住了话头,举了举手里干巴巴的大饼,眯起眼睛:“哎真香!” 赵国汴京,齐家宅邸。 云阳伯府庶女,南王的逃妃,殷家十六爷的小厨娘……齐嘉神色越来越复杂,看着探子送回来的消息,再看看眼前这个生的人畜无害的美娇娘,一度语塞。 “齐公子,不知我能做些什么?” 等了半晌,最后还是季绾先开口。 她以为齐公子还是会把她安排在厨房里,却不想他薄唇微动,声音低缓:“靠近后花园的那个院子空着,你暂时就住那儿吧。” 这意思是……她什么也不用做? 望着眼前的小院子,还有连带着后花园的一大片荒地,长青张大了嘴,半晌也说不出话。 芍药依旧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一板一眼道:“这藏娇阁就是九姑娘的住处了。” 藏……娇……阁!! 季绾表情渐渐扭曲,回头看长青,长青亦然。 “芍药姑娘,这藏娇阁的名字还真是有些别致呢!” 长青笑呵呵的套近乎,芍药面露鄙夷,微微拔高声音:“这是我们老太夫人取的。” “老太夫人?”长青季绾异口同声。 芍药耐着性子解释道:“老太夫人住在花园前面的庆华院,这院子是先前老太夫人还是少夫人那会儿住过的。” 长青笑容坚定不移的挂在脸上,笑道:“你们家老夫人真是别出心裁。” 芍药冷哼一声,不答话。 季绾喜出望外,转身找了一圈,果然看见这藏娇阁后面有连带着的小厨房,虽然久不经使用,但目测这清扫工程不大。 她现在已经在人家府上住着了,季绾不想给人家添麻烦,便把自己的想法委婉的告诉了芍药。 “你想自己做饭?!” 芍药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明明一副大家小姐模样的季绾,难以理解。 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季绾低头,自己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窄袖暗纹裙子,脚下是一双寻常的折枝花杏白绣鞋,头上梳着双环髻,却也不奇怪啊。 “行……我回去问问公子。” 长青先是不解,旋即笑起来:“姑娘!这么大的院子,咱们是不是能做烤肉了?” 季绾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些,让人听见笑话!” 要知道,汴京世家夫人小姐们都不会吃烤肉这类东西的,她们可是走路都要规行矩步的,这还是她去了田庄之后才知道的。 齐嘉听说住在他府上的那姑娘想要自己在藏娇阁做饭,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 白日里,长青去大厨房拿了食材会来,季绾就自己在藏娇阁做吃食,住着诺大的院子,没有挑眼的人来扫兴,这日子别提多快活了。 将这几日烧过的木炭留起来,不过八九天的功夫,就有了足足一麻袋了。 这天长青去厨房拿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回来,季绾摩挲着肥瘦相宜的肉,满意的点头,抬手落刀,不过片刻,五花肉就变成了均匀的薄片。 那香料腌好放在一旁,又找出这几日剩下的蔬菜出来。 主仆两个经过一下午的奋战,削出一把竹签,把肉和菜都串好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看着被擦得锃亮的三足雕花镂空铜炉,主仆两相视而笑。 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 炭火燃起来,长青蹦跳着去提了一盏灯笼过来,插了根木头在地上,把灯笼就挂在木头棒子上。 须臾间,五花肉开始受热冒出滋滋油气,腌了一下午,肉已经入味了,半熟时已经香气逼人。 就在长青摩拳擦掌准备开动的时候,院子外忽然一声咳嗽响起! 013 墙头上的活宝(上) 长青转头看了季绾一眼,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去看看?” 说着起身,往围墙边靠了靠。 还没走两步,尖叫声陡然响起,季绾顺着长青的目光看向墙头,顿时汗毛倒竖! 一颗皱巴巴的脑袋搁在墙头上,夜色下看不真切,却着实瘆人。 长青的尖叫声一停,周遭涟漪似的光火渐渐扩散开,很快往藏娇阁聚来。 季绾心头一跳,心知大事不好,再看那墙头,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很快,藏娇阁的门被敲响,主仆两对视一眼,长青去开了门。 火光下,男人苍白的面庞上浮着病态的红晕,他抵着唇轻咳,雪白中衣外,只有件月色锦袍披在肩头。 “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季绾仔细一看,才看见齐嘉身前的瘦小老人,仔细一看,不正是方才悬在墙上的那个人吗?! 长青也傻了眼儿,不敢相信这老太婆竟是齐家老祖母。 “哼,我睡不着起来散步,远远的闻着味道过来的!” 小老太婆说话中气十足,看了自家孙子一眼,抬脚就往里走,“嘉哥儿你大了,要养人在府里,祖母都不会不答应的,可这有好吃的却不能不拿出来,祖母活不了多久了,就好这口了。” 说完也不客气,在铜炉上嗅了嗅,抓起一串烤熟了的五花肉问季绾:“小丫头,这是怎么个吃法?你不会介意我这个老婆子来分一杯羹吧?” “不…不会的。”季绾干笑两声,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自然些。 见老人家捏着烧烤看着自己,季绾上前拿了一串,对着齐老太太示范起来。 肉上趁热放葱,然后一咬一拔,便是满嘴香气扑鼻。 老太太照瓜画瓢,一点就通。 “嘉哥儿,快来尝尝,这可好吃!” 小老太太笑着塞了一串烧烤在齐嘉手中,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齐嘉看了一眼季绾,目光就落在了烧烤上,的确…很香。 季绾被他这一看弄的面上火烧,这人虽说看起来虽说病殃殃的,一张脸却是精雕细琢过的,尤其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人的时候炯炯有神。 “齐公子,请用!”长青笑嘻嘻的上前,递了一串烤的散发着焦香诱人香味的五花肉上前。 “我们公子不吃这般重油重味的吃食。” 齐嘉身边的常随面色发沉,很不友善的盯着季绾主仆。 长青不悦,嘟着嘴一口咬在肉串上,“往往重油重味的才最高吃,若什么也不能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还很是不满的瞪了那常随一眼,那是半分也见不得别人质疑自家小姐啊! 齐嘉目光微冷的看向季绾,白玉般的面孔上不见半分的喜怒哀乐,让人不敢放肆。 “祖母,夜深了,孙儿送你回去歇下吧。” 他上前一步,面上露出温润和善之色。 为厨之人的嗅觉都要比常人灵敏些,季绾吸了吸鼻子,嗅到淡淡的药香。 那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衫上,是经年浸染的药香,难道……齐公子身体不好? 她忽的想起总是一副桀骜不羁模样的十六爷,不由苦笑,她遇到的这一个两个怎么都是病恹恹的啊! 也不知道殷迟的病现下如何了,走的时候她还听见他有些咳嗽。 014 墙头上的活宝(下) 她“齐公子,请用!”长青笑嘻嘻的上前,递了一串烤的散发着焦香诱人香味的五花肉上前。“我们公子不吃这般重油重味的吃食。” 齐嘉身边的常随面色发沉,很不友善的盯着季绾主仆。 长青不悦,嘟着嘴一口咬在肉串上,“往往重油重味的才最好吃,若什么也不能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得多无趣啊!” 说着还很是不满的瞪了那常随一眼,那是半分也见不得别人质疑自家小姐啊! 齐嘉目光微冷的看向季绾,白玉般的面孔上不见半分的喜怒哀乐,让人不敢放肆。 “祖母,夜深了,孙儿送你回去歇下吧。” 他上前一步,面上露出温润和善之色。 为厨之人的嗅觉都要比常人灵敏些,季绾吸了吸鼻子,嗅到淡淡的药香。 那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衫上,是经年浸染的药香,难道……齐公子身体不好? 她忽的想起总是一副桀骜不羁模样的十六爷,不由苦笑,她遇到的这一个两个怎么都是病恹恹的啊! 也不知道殷迟的病现下如何了,走的时候她还听见他有些咳嗽。 “月笙,送老太太回庆华院。” 话说的有些急,季绾见他面色惨白的抵唇咳嗽,转身离开,高大的身影有些狼狈,她默默的垂下眸子,心想刚才长青的话会不会太过了。 毕竟,没有哪个病秧子喜欢被人戳到痛处吧。 “季姑娘,我们家公子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不管你们知不知晓,也不该说出刚才那番锥心之言,这二十年来,冷言冷语我家公子已经受够了。” 芍药蹙着眉头,盯着季绾,眼底竟然闪着水光,说完转身就跟了上去。 “肉…还没吃完呢!”老顽童似的齐老太太被两个贴身服侍的嬷嬷架着离开了藏娇阁,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长青紧抿着唇,见自家姑娘望向自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姑娘……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嗯。”季绾耸肩轻叹一声,苦笑道:“这世间,人人都是有痛处的,这齐家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齐公子的弱症却不得治,这或许就是有所得失吧。” 长青半知不解,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想到刚才齐公子离开时的样子,她就心有不忍。 要说起来,齐公子生的真的好看,温润如玉,性子也好,即便是刚才那样的情况,他也没有生气发作,这般好的人,自己刚才实属不该。 回到屋里,芙蓉提了盏灯笼过来,目露忧色的瞥了自家公子两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从大画案上拿过起先月笙拿回来的信封,又忙收回了目光。 信封是快马送回来的,齐嘉望着不由发笑,这才不过几日,这人就送信回来,打听他那小厨娘的情形。 说到底,还是那几分姿色作祟罢了! 他面无表情的从篆刻着物华天宝四字的盒子里取了一张裁好的纸,放在桌上铺好,羊毫沾墨,在纸上落下四字:一切皆好。 芙蓉磨好的墨汁还有大半,见自家公子只写了四个字,不由暗忖,公子今日定然是恼了,那季姑娘也真是的,不知约束下人,才来多久,就生出事端来,早些送走了的好! “明日把这封信送出去。” 殷迟看到信的时候,忍不住锤了软绵绵的枕头一圈,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明知道那丫头对他而言非同小可,还这样敷衍他! 采蔻进来,“十六爷,厨房刚做好的小食,还有您喜欢的骨汤馄饨。” 殷迟抬眼,随意的扒拉了一下馄饨,就毫无兴致的放下了筷子。 “做的什么,撤下去。” 这不是十六爷喜欢的小食吗?采蔻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家爷的意思了。 “不是还有几盒子什么梅花糕吗?” “啊…”采蔻想到从赵国带过来的点心,干巴巴的笑了笑:“爷不是说是给太夫人太爷带的吗。” “拿回来,他们吃惯了厨子做的,都一样。” 呃……采蔻语塞。 015 谷雨 更深夜静,天幕下寂寂无声。 暮春多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季绾百无聊赖的支肘托腮坐在窗边看檐下雨帘。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或许会更坏,也或许会变好,她或许一生也不会再嫁人了,就这样清静过完一生,想想……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长青也趴在桌上,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姑娘,十六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这话听着,让人莫名觉得有些想笑,季绾转头,一把拧住长青的鼻子,“小妮子,十六爷才走多久啊,你就念叨着了。” 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妥,便低了声音,“再说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若非前几日的事,这日子倒也太平无事。” 长青听着,不由支支吾吾半晌:“可十六爷对我们也不是太差…当初若不是他……我们只怕出不了南王府,倘若姑娘当初是嫁的十六爷……” 听出长青话里的意思,季绾面色大变,一把打断了她的话,“长青!” 长青诺诺的断了话头,抿着唇往一旁挪了挪,生怕季绾一时恼怒将她处置了似的。 “这样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你也说了只是如果,这样的事永远不可能会发生的。” 她是嫁过人的,这样的心思,是半分也生不得的。 不过几日,齐府里边传出齐嘉身体不太好的消息。 长青十分心虚,“姑娘,该不是那日我说的话气着齐公子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见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季绾皱着眉头将她拉住,“别着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齐公子的病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这话也并不完全妥帖,毕竟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冲撞了人家,自己也是有错处的。 午膳是大厨房送过来的,自从那夜过后,小厨房便被锁上了,一日三餐只能吃大厨房做的,虽说齐府的厨子做的饭菜味道都很不错,可到底不如自己动手做的更合胃口。 不过寄人篱下,也只能忍着了。 午膳上桌,三菜一汤,一荤两素,素菜是青菜炖豆腐和青菜汤,季绾倒不以为然,依旧吃的十分满足,长青皱着眉委屈的拨了拨青菜汤和寥寥无几的肉丝,“姑娘。” “嗯。” “十六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闻言,季绾忍不住捏着筷子轻轻敲了敲桌子,警告似的瞪了长青一眼。 午膳后,雨停了。 天色初霁,湖蓝色的天穹上浮着几片薄云,嫩绿色的枝头上,几簇新芽探出脑袋,西苑里的几颗梨树下,雪白花瓣落满一地,坑坑洼洼的积水映着澄澈天光,平添几分明媚之色。 公子乌黑的发披散在雪白的肩头,美人靠上放着甜白瓷的药碗,庑廊檐下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季绾一时间不知所措,自己应该上前打个招呼呢,还是装作不知道,把东西放下就走。 心里正别扭着,齐嘉却回了头。 “是你。” 语气平静无波,季绾却听出几分淡淡的无力和难掩的疲惫。 “这个给你。” 季绾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美人靠上,有些紧张的捏着手,“那…那日是我的婢子口无遮拦,这是我在大厨房做的一些清淡吃食……我只是想说,这时间美味很多,不止一种绝味,不用为此心有郁结……” “这是什么?” 齐嘉目光落在食盒上,季绾忙去揭了盖子,端出一盒子点心,“这是山药糕,我加了些许黄芪粉,养气提神,从前十六爷也很喜欢,只是不知合不合齐公子的口味。” 听说是殷迟喜欢的吃食,齐嘉神色微变,却还是缓缓伸出了手。 入口绵软,是加了糯米粉的,蒸的莹润透白,几乎能透光,瞧着晶莹可爱,让人想到……齐嘉回头,目光落在季绾那张透着紧张的白皙脸蛋儿上,慢慢咀嚼起来。 季绾还是第一次看见齐嘉吃东西,那张白玉般的脸庞微微的动,两边腮帮子也鼓起来,高耸的鼻梁下的阴影微晃,竟然还有些可爱。 “好吃吗?” “嗯。”齐嘉点点头,心道殷迟这家伙还真会吃,“味道的确不错。” 这个话题比较轻快,季绾说着说着就说到齐老太太身上了:“老太太是身体不好吗,你好像不许她出门?” 话出口,她这才陡然意识到这关系到内宅阴私,这样堂而皇之的问出口,不合规矩,忙改口道:“这山药糕你若是喜欢,我把法子交给厨子,以后就能常吃到了。” 毕竟她只是暂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走了。 “她身体不好,一日三餐都有定例,夜宵更是万万不可,我没有不让她出门,祖母年纪大了,我只是。” 齐嘉的话戛然而止,季绾空等半晌不见下文,只好笑着点点头,“那日是我思虑不周,往后不会了。” 这话倒是真的,那事儿确实她们不对,人家内宅里,落锁之后灶上是要闭火的,她们虽然是在水畔,却也难保有个火星子飞出去。 往后,她的确是不会了。 “这几日我要回去趟城外庄子,你若是一个人在府里害怕,就和我一起去,不过田庄简陋,你要想好了。” 去田庄? 季绾几乎想也不想,“好。” 她在田庄生活多年,对野趣横生的乡野之地没有鄙夷,更多的是难以割舍的眷念。 那是在她没有安身之地时,唯一包容收留她的地方,也是在田庄上,她遇到了教她厨艺的师傅,想到那个总是疯疯癫癫的老头子,季绾嘴角不禁上扬,也不知道老顽童如今云游到哪儿去了。 齐嘉的眸子里,少女的笑柔和温暖,如春日的阳光,透着暖人的和煦。 她们是谷雨到田庄的,搓绵扯絮的雨洋洋洒洒的落在青色的庄稼上,天色黯淡,快入夜了。 老庄头是个瘦瘦高高的五旬老头,带着一家老小早早的就守在了田庄大路上,衣衫湿透也不见半分动摇,见着马车进来,忙上前相迎。 “公子,当心些。” 芍药扶着齐嘉下了马车,季绾钻进长青的伞下,望向不远处的的青砖瓦房,篱笆里的鸡用主子薅着深草,雨将它身上的软毛都淋湿了。 “小姐,当心脚,乡下地方,简陋不堪,小姐忍忍,屋子都收拾妥当了。” 老庄头的儿媳妇是个丰满圆润的妇人,穿着身半新不旧的湘色裙子,笑的客气。 显然是误会自己是齐府的某位小姐了,季绾正想解释两句,齐嘉的声音传来。 016 你住我屋 老庄头的儿媳妇是个丰满圆润的妇人,穿着身半新不旧的湘色裙子,笑的客气。 显然是误会自己是齐府的某位小姐了,季绾正想解释两句,齐嘉的声音传来。 “还不过来?” 那妇人闻言,忙笑着扶着季绾往齐嘉去,“小姐第一次来田庄吧,若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尽管同我说。” 见她态度热络了许多,季绾也只是笑着应是,想来齐公子是不想旁生枝节,这才不让她多说。 待进了院子,季绾才看清楚这院子。 说大不大的四合院,外面有影壁和一排长工住的屋子,老庄头一家也住在那里,后罩房是喂马和鸡鸭的地方,眼前散发着淡淡艾草味,显然是才打扫过的院子,则是主家的住处了。 望着两间正房和左右两间耳房,长青回头看了一眼芙蓉,木槿,迎春,还有前面的芍药,月笙几个常随,不由低声问季绾:“这如何住得开啊,莫非要让姑娘和她们一起挤?可就是挤也挤不下吧!” 耳房最多能住两人,他们这七/八个人…… “齐公子自会安排。”季绾拍了拍长青,让她别多话。 齐嘉径直进了屋,四朵花都跟着进去了,季绾和长青面面相觑,不知道是继续站在原地,还是跟着一起进去的好。 油纸伞上的雨珠儿落在肩头,渐渐晕染开一片湿润,季绾还是拉着长青进了屋,却只在门口站定。 采蔻出来叫了两人进去。 这屋子不大,还没有藏娇阁的正房大,屋里摆放陈设古朴自然,不俗不雅,正是中庸之道。 榉木架子床上挂着官绿色的帐子,齐嘉坐在床沿,若有所思。 “今日你就歇在我屋里。” “啊?” “你住我屋。”齐嘉简短地复述了一遍,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色。 采蔻和芙蓉几个面面相觑,俱是一脸惊愕! 孤男寡女的,这不太好吧? 长青第一个要出来护着,齐嘉却道:“旁边有个碧纱橱,置了张床的,你就歇在那处。” 原来…不是那个意思!季绾心情来了个大起伏,这才趋于平静,不过是住在一块屋顶下,又不是同床共枕,再说了还有值夜的丫鬟,她忙点头应是。 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翌日清晨,季绾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几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昨日见过的老庄头领着大班人马在门口等着齐嘉接见,她这好死不死的闯出来,正好让大家看了个火热。 有自以为聪明的媳妇子笑吟吟的就欠身行了礼:“夫人!” 季绾吓得几乎上树,夫人!谁是夫人啊! “我不是……”季绾试图解释,话音却再次被打断。 “老爷老夫人去的早,这二十年来公子支撑门庭,耽搁了,如今有个贴身服侍的人,齐家香火有望了!” “是啊是啊,夫人生的可很是俊俏,将来的小公子也定然是个美男子呢!” 这你一言我一语,竟堵的季绾长青半句话的插不进去。 “咳咳……” 屋里一阵的咳嗽声响起,众人这才停止了东拉西扯。 齐嘉的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017 不娶勿惹 夫人……小公子?芍药芙蓉几个面色难看,纷纷望着自家公子,等着自家公子发怒,哪怕只是数落两句也好啊,却不想: “大家都到齐了吧?” 齐公子不动声色,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仿佛是纵容了刚才那番言语! 老庄头的媳妇闻言,忙扯了那妇人,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这接二连三的误会,季绾都不能不多想了,若说先前老庄头等人误会自己是齐家小姐也就罢了,如今还误会自己是齐嘉的夫人!这就不能不解释了。 “那个,齐公子,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他垂眸,就看见那张姣好的面庞上,两腮微微鼓起,气呼呼的样子,配着那双殷红的唇儿,竟莫名的动人! “何必着急,听一听也无妨。” 齐嘉心生打趣之意,笑着留她。 季绾站在那儿,众目睽睽之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刚才误会季绾是齐夫人的那位则面色通红,不知如何补救才好,急得直拿眼角去瞟老庄头夫妇。 “村民们从山上带回来的药材我都要了,品色上乘的,按市价两倍给,品色稍逊的,则按市价。” 老庄头闻言,立刻喜不自胜,“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老仆替庄户门叩谢公子!” 说完就跪在地上,他身后的人见状,也有样学样,纷纷跪地叩首。 一时间满院子都是千恩万谢的声音。 季绾气急无处发泄,转身就跑了。 刚从屋里出来的长青见状,一时间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齐家庄背山面水,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暮春,田埂上的几株桃花还开着最后一茬儿花蕾,软风拂面,姑娘的罗裙迎风而摆。 “原来厨子也擅长挖洞啊。” 季绾抬头,就看见齐嘉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正和煦的笑看着她。 “这是……蚂蚁洞?” “不是。”季绾垂着头,显然心情不太好。 “那是给蚂蚁修的桥?” 季绾鼓着两腮,抬眼眺了男人一眼。 “齐公子,你很闲吗?” 话出口,季绾自己都愣住了,她什么时候这样不客气的和别人说过话,难道是因为齐公子性情温和,所以连她都敢放肆了吗? 齐嘉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你很不喜欢那些话吗?” 这话如何回答?她要说了是,岂不是让齐公子觉得很没面子,可她的确很不喜欢这样的误会,脑海里蓦的浮现殷迟那张俊颜……好像自己和他也曾传出过不太体面的流言蜚语。 自己当时反应也没有这样激烈啊,季绾不由莞尔。 “也不至于很不喜欢,这样的误会,于你们男人而言,不过是多些风月罢了,与我们而言,则是身败名裂的祸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季绾把满手的泥巴泡在秧田里,声音闷闷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齐嘉抿唇一笑,“所以说,不娶勿惹?” “可以这样理解。” 季绾站起身,掏出手帕擦干手上的水渍,“齐公子,我是什么人,想必十六爷也和你提过,往后,公子还是怜惜些声名吧。” 最好是离她越远越好,她不想惹来太多是非。 无论是对齐嘉或是十六爷,她都没有心思,她现在只是想攒钱,等到时机成熟,远远的离开汴京这座城,去寻处民风淳朴的地方开个小酒馆,混混江湖,岂不美哉? 正要走,脚下稀泥一滑,季绾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往秧田里倒去…… 一双温热的手试图抓住她的胳膊,结果随之而来的,却是两个人齐齐倒进秧田里。 季绾睁开眼,却是一张略有些苍白的面庞,意识到身处何境,立刻让她像只蚂蚱似的弹了起来,“齐公子,你没事吧!” 齐嘉给她当了个活肉垫,此时看起来状态似乎不太好。 那身雪白的锦服上,满是泥浆,原本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此时狼狈的模样,虽依旧难掩一身出尘气息,却也难逃落汤鸡的滑稽,以至于季绾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脆生生的笑声震的齐嘉心旌摇曳,他停下抚衣的动作,定定的望着第一次笑的如此开怀的季绾。 “有……这么好笑吗?” “齐公子,你别误会,我不是笑你,”又见四下无旁人,忙改口道:“不是,我是笑的你,只是……” 本想解释一下,可笑意压也压不住的溢出来,一番话说的磕磕巴巴,倒惹得齐嘉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芍药月笙带人寻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站在田埂上笑的前俯后仰傻子似的。 这…… 入夜后,院子里就四处漂浮着中药的苦味,季绾坐在门前石阶上,撑首远眺,心情有些复杂。 齐嘉到底还是身体不行,落水之后就病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她心里有些过不去,接二连三的惹出事端,害的齐公子生病,要知道,齐家如今可都是靠着他支撑门庭的。 想到汴京病公子这个称呼,季绾心里也有些同情齐嘉。 他父母早亡,早早的就支撑起门庭,以至于如今年过二十,也未曾婚配,说起来,他也很是不容易。 若一直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迟早要害死齐嘉,到时候自己就真成了祸星一个了。 季绾暗下决心,往后还是离齐嘉远一些的好。 毕竟她若是真害死了十六爷的至交好友,只怕自己往后也别想在殷府做厨娘了,那如何攒银子,如何去开小酒馆。 在院子里乖乖待了两天,见齐嘉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季绾就跟着长青提着笼子出了门。 “姑娘,我亲自去看过了,那儿真的有青虾,长得可好了,煮了吃定然肉厚味鲜,咱们可以拿回去做个麻辣香锅了!” 从前在田庄,季绾就和长青一起下河摸鱼摸虾,回去让师傅做好吃的,其中一样就是用酥鱼儿和青虾做的麻辣香锅,她至今也忘不了那个味道,太好吃了! 季绾笑着点了点长青的额头,“你这鼻子,虾就算是藏地底下去,也逃不了上饭桌的命运!” 乡间小路上,主仆两的笑声此起彼伏,枝头雀鸟也叽叽喳喳的应和着,气氛十分欢快。 018 辣子虾 枝叶交叠的竹林后面,河水哗啦哗啦的流淌着,清风袭来,叫人遍体生凉。 长青是个不羁的性子,见四下无人,就活泛开了。 “姑娘,水好凉啊,你就在上面,我抓了虾丢上来。” 见她迫不及待的挽起裤管下了河,季绾忍不住骂道:“小妮子,你怎不投生做个男孩子,这河水也不知道有没有暗流,倘使你摔下去,我倒好换个听话的好丫鬟。” 长青笑的见牙不见眼,“姑娘放心,为免姑娘伤心,婢子是要长命百岁的。” 这话逗得季绾笑声不止,“那你这是要亲自把你家姑娘送走?” “呸呸呸!”长青抬头,竟然瞪她一眼?! “姑娘要活两百岁的,到时候开个长生酒馆,江湖人称绾娘子。” 网拉到另一头,春/水涨潮,河流有些湍急,季绾心都提到了一半,时时叮嘱长青小心脚下。 两人多年的默契,很快,鱼儿就进网了。 几尾巴掌大的鲤鱼和鲫鱼在篓子里翻动着,长青双手双脚浸在河里,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在河岸两旁掏着虾,不一会儿就有了收获。 “呀!姑娘,还有红虾虽不太多,可也能做一碟子辣子虾了。” 四月底的虾虽说不是最肥美的,可蚊子腿也是肉,主仆两个忙的不亦乐乎。 傍晚时分,两个人才一起回去。 田庄上,炊烟袅袅升起,玩闹的孩童已经各自回家,橘色天幕下倦鸟归林,晚风拂过,催人急行。 “姑娘,今夜咱们不如和齐公子说一声,就在后罩房将就将就,这样就算咱们做了好吃的,也不会惹齐公子·生气了。” 闻言,季绾不由低声叹息:“长青,齐公子不是不喜我们做好吃的,而是觉得我们不守规矩,那日若只是寻常做些好吃的,也不会闹出事端,偏生我们入夜后搞出那般动静,又出言伤人,这才是齐公子不喜的。” 长青到底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姑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回去之后,季绾先去正房见了齐嘉,说明自己想用一下庄子上的厨房。 这次齐嘉并未多言,很爽快的答应了。 “做好了,别忘了也送一份过来。” 季绾一惊,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明白齐嘉这是玩笑之话,还是认真的。 可话都说了,她也不好多问,反正今日鱼虾多着,大不了做一份清淡些的过来便是。 再去厨房的时候,长青满头大汗,已经把鱼虾都清理干净了,仰着脖子道:“是老庄头的儿子帮我剖的鱼,我本来不让的,他偏说没有姑娘家做这样的事,我听的烦,就让他剖了。” 这傻丫头,竟然还有抢着剖鱼的,人家主动帮忙,不但不感激,还抱怨,季绾忍不住嗔她一眼。 起锅烧油,酥了鱼放着备用,这才开始处理虾。 想到齐嘉,季绾匀出一半青虾浸泡在水里,打算做个龙井虾仁儿,这道菜放在最后,这样做好也还是热的,送过去正好。 长青的脸蛋儿映在火光里,一边往灶膛里丢柴禾,一边伸长脖子去看季绾锅中情况。 油辣下姜蒜花椒,炒香后下剁碎的辣椒酱,辣椒是今日在河边找到的野生朝天椒,下锅热油一炙,刺鼻辣味就出来了,长青喷嚏不断,眼泪都出来了。 可看到红彤彤的虾尾裹着辣椒汁儿出锅的一瞬间,她立刻觉得,这点眼泪不算什么。 季绾手里的活儿还没停。 019 公子久等了 去寻老庄头要了些雨前龙井,刚过谷雨,还是新茶,放在鼻尖一嗅,清香扑鼻。 沸汤入茶,取青绿色的茶汤备用。 腌好的虾肉放一边,开始着手处理麻辣香锅要用的香料。 或许是因为齐嘉吃食清淡,大厨房里有些香料寻不见,老庄头媳妇很热情的要去庄户屋里借,季绾想着太麻烦,便笑说不必了。 麻辣香锅的主要香料都有,别的没有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做出来的味道差异不大,她想长青这丫头的嘴应该是能敷衍过去的。 天边收尽最后一抹霞光,厨房里已经传出麻辣鲜香和龙井香郁回甘的清香,长青伸出手就想去偷吃那散发着茶香的雪白虾仁。 季绾一把给她打开了,“小妮子,做什么呢,人家堂堂齐家大少爷还得吃你扒拉过的菜?那边,给你留着呢!” 长青嬉笑着去找季绾给她留的那一份。 “啧啧,姑娘,我错了,往后再也不说只有重味重油的菜好吃了,这虾仁儿清香爽口,鲜极了。” 回头才发现,自家姑娘已经提着食盒走远了。 长青索性捧着碟子坐下慢慢吃,满心的满足。 到了正房,木槿正端着香炉出来,见她过来,不由蹙眉:“季姑娘,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皮玩也就罢了,耽搁公子这会儿还饿着肚子等。” 听说齐嘉真还巴巴儿的等着她的菜,季绾忍不住脚下快走两步,没有理睬木槿的话,径直进了屋。 屋里还有淡淡的梅蕊余香,公子果然一身白衣静静等着,见她进来,手中书卷微晃抬眼看向她。 “齐公子,让你久等了。” 齐嘉笑容温和,披散的发丝带着几分阴柔的美,可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上,阳刚之气不减,竟有种冲突又和谐的美。 “无妨,左右时候还早,我若是不尝尝季姑娘今日的成果,岂不辜负良辰?” 季绾嘴角上扬,亲自揭开食盒,去处几样菜色。 “齐公子病后初愈,我就做的清淡了些,若你往后好了,我再做些别的。” 她认真的低着头细细解释几道菜,明明是少女,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媚态,想她从前嫁过人,齐嘉忽然心口一酸,“为何不留在南王府做南王妃?” 这话问的突然,季绾手一顿,美眸中的慌乱之色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何不食肉糜?” 季绾只回了这一句,便转身出去,步子有些急,险些撞上屏风,见她慌不择路的样子,齐嘉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待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知所出,他不舒服做什么,就算是不舒服,也该是殷迟那小子吧,看上人家的又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倒忍不住苦笑起来,还真有些同情殷迟。 他可是殷家将来的掌权人,富可敌几国的世家大族,会让一个嫁过人的女子进门吗,答案不言而喻。 说起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是真不假。 长青的虾仁才吃到一半,就看见自家姑娘眼睛通红的回来,登时吓了一大跳,一蹦三丈高的扑上去,“姑娘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连问两句,自己倒是眼眶盈泪起来。 020 你是不是疯了 长青性子急,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季绾随口敷衍过去。 齐嘉那句“为何不留在南王府做南王妃”,在季绾耳边久久不散。 是啊,在他们心里,定然是觉得,一个伯府庶女能做王妃,恐怕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吧! 可他们都不知道,那张温文尔雅,俊朗风趣的皮囊下,是多么丑陋的内里。 要说起来,这么多年的不公,她也未曾痛恨过嫡母,可面对南王,这个她曾侥幸以为是她逃出生天唯一通途的男人,她曾经的丈夫,那一次次的侮辱…才是她每每梦回最痛苦的记忆。 说她不记仇吗?那倒也不是,倘使她有强大的父兄撑腰,她就是拼命也要还回去的。 可她没有,多年来的妥协和忍让,早让她成了敢怒不敢言的人,说起来,似乎还有些懦弱。 好像比起报仇,她更想开始新生活,远离那些不好的,在不公中谋求一方容身之地,似乎就足够了。 何不食肉糜? 齐嘉细细咀嚼着虾仁儿,心情复杂。 她说这话,想是觉得他衣食无忧,便天真的以为别人也同样,所以……她是想说,她在南王府过的并不好。 @@@ “帮我个忙?” 公子白色鞋面上绣着金色的祥云,季绾仰头,齐嘉的背着光朝她走过来。 “识字吗?” 季绾白皙的面颊上浮出一抹红晕,“识得几个,不太多。” “够了。” 齐嘉转身回走,季绾跟上。 “帮我誊抄一些药方,你若是有不认识的,就问我。” 季绾看着临窗的案几上,略有些凌乱的医术和散落泛黄的纸页,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齐嘉也没有解释,他指了一方笔墨道:“这几本书年久发霉了,趁现在还能看清,得重新誊抄一遍。” 季绾是识字的,在田庄跟着师傅学厨时,师傅教她的,可师傅说他的字和别人不一样,让她对外称自己不会写字。 齐嘉见她手抖的厉害,自然的靠了过来,轻轻抓住她颤抖的手臂,“别怕,多写几个字就熟了,女孩子,还是要会些诗词的,终年握着锅铲算怎么回事。” 她抬眸望着齐嘉的侧脸,手颤抖的越发厉害,握着她手臂的那双大掌却愈发紧了。 “殷迟回来之前,在我府上,她们会尊重你的。” 他在同情自己? 季绾如被针扎,手猛地缩了回来,上好的羊毫“啪”的一声落在案几上,墨渍晕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讥讽。 她的手刚挣脱,那双温热的大掌忽然再次攥紧她,“季绾!” 自己的名字似乎很扎人,这样被人念出口,这样的情形下,有什么在她心口猛地一钻,她无法控制的捂住耳朵,害怕的缩在地上,痛苦的记忆浮现脑海…… “季绾,你知道吗,你爹娘把你当个玩意儿一样送给本王,就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得到泼天富贵,你最好把我伺候好了,否则我让你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季绾,动起来,怕什么,她们都和你一样,是伺候本王的,大声说,舒服吗?” “啊——!!” 季绾闭着眼,魔怔了般垂下头,像个蜷缩的刺猬,双目赤红,情状骇人! 看着犹如困兽般的季绾,齐嘉忽然间心口猛地缩了缩,他缓缓蹲下身,伸手轻轻覆在乌黑发丝上。 正此时,院子外响起一阵喧哗,齐嘉的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响起月笙急促的禀话声:“公子,殷家十六爷突然来了田庄。” 齐嘉惊愕! 洛水距赵千里,殷迟离开没有一个月,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 门外火光映天,齐嘉看了眼地上毫无反应的季绾,抬脚出了门。 门外举着火把的队伍延绵至少几百米远,半个田庄都被火把照亮。 殷迟一身玄色披风,面色冷峻的站在院子里,看见好友出来,这才神色微缓。 “你这风急火燎的,半夜扰民,所为何事啊?” 别告诉他,殷迟只是单纯的来接人。 即便真是心上人,这般晚了,何事不能等到明日再来。 “她人呢?” 殷迟捂着胸口,剑眉微蹙。 这是……齐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你这是怎么了,受了伤?” 受伤?殷迟轻笑两声。 他似乎低估了云阳伯府九姑娘的厉害了。 此次回去,洛水镜里,他才知道,那些梦竟然都是真的,他真真切切的经历过,而她,也的确是他要找的人。 他要带她回去问清楚,为什么她要骗他,为什么她要答应做那把利剑,直直刺向他胸膛的利剑!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季绾站在门口。 @@@ “她死了,她死了,因为你,她被当做不贞之人,挂在了城墙上,都是因为你!” 梦里女人的歇斯底里,一幕幕回放。 赵国破国那日,他冲破层层部署,一箭射杀南王……他为了给她报仇,可真相却是,她把他出卖了,就为了引他来,引他入陷阱,就为了她的丫鬟…… 如果真是一场梦就好了。 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很多种场景,很多种说辞,可现在,她就站在面前,他关节发白也说不出一句话。 殷迟沉沉的闭眼,胸膛深深起伏。 他还是忍不住质问出口:“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想好了接近我,想好了……” 季绾肩头仿佛被钳子夹住,疼的她几乎落泪,男人的愤怒如火一般,可她丝毫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 “殷迟!你是不是疯了!” 侍卫长随都不敢碰殷家尊贵的十六爷,只有齐嘉上前一把推开他,挡在了季绾身前。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没看见她被你吓坏了吗?”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浮出隐隐怒气,院子里的人见状皆是讶然不已。 殷迟此时脑子发昏,看见齐嘉挡在如小羊羔一般的季绾身前,那股子怒气越发上涌,上前一把挥拳…… “她吓不吓坏关你什么事,她就是死了,也是殷家的人!” 齐嘉吃疼,抬手还击。 两个人扭作一团,两个美男子像孩子似的,谁也不让谁,扑打在一起的样子,叫人又好笑又好气。 021 我欠你的 殷迟到底没有真糊涂,发泄一番心头怒气,两个人渐渐的就停了下来。 “公子!” “十六爷!” 两边的人各找各主,纷纷围了上来。 “我没事。”齐嘉难得露出少年人的锋芒,不怒反笑,从地上站起身来,“殷迟,你要是还没清醒,我不介意再打两架。” “齐大爷,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也不看看你那身板儿,我再碰你,明日齐家就追杀我了,你省省吧!我带了人就走。”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季绾身上。 夜色里,一袭豆绿素裳的季绾,如石化一半站在那儿,长青去拉她也没有反应。 “不行。” 齐嘉再次挡在了她身前,面向殷迟道:“你今日还是回去好好歇歇吧,明日再来接她。” 按理说,他是无权干涉季绾与殷迟之间的事的,只是殷迟现在的样子,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季绾此时跟他回去,只怕要吃苦头。 看见那纤薄的身量,他有些不忍心。 殷迟最后还是独自回去了,打算明日一早,他亲自过来接人,他就不信了,活生生的一个人,还能没了。 就算是跑了,无论是赵国内外,他也有法子将她揪出来。 这番风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阵仗虽大,却也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见季绾还杵在那儿,齐嘉神色柔缓下来,“去歇了吧,他现在只是在气头上,看他对你的重视,你把事情好好说清楚,想必不会有事。” 想到刚才殷迟那张怒火中烧,拧眉质问的模样,再看眼前公子如玉般的面孔,季绾泪盈于睫,忽然转身跑进了屋。 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离开的方向,长青双眸通红的望着齐嘉,几近祈求:“齐公子,你救救我们家姑娘吧,只有你能救她了,十六爷这模样,哪里是能善了的样子,万一他……公子求求你……” 齐嘉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殷迟究竟是为何突然发作,他看得出季绾对他而言的重要,他到底只是个外人,有些事不好插手。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床榻上的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油尽灯枯,天边露出鱼肚白,芍药进来服侍,却看见自家公子眼睛大睁着,齐嘉生的白,眼下青黑格外显眼。 她大吃一惊,见齐嘉从床上起来,忙道:“公子,我这就去拿鸡蛋给您敷敷眼睛。” “不必了。” 说完径直往外去,行到门前又猛地顿住,手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不用了,走吧。”是季绾的声音。 接着忽然响起一道惊呼声,齐嘉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冲了出去,却看见殷迟一把将季绾扯上了马,扬鞭离开。 芙蓉几个也纷纷跑了过来,目光从绝尘而去的奔马收回,就看见自家公子面色苍白,显然气急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忙去扶他。 “十六爷,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是你若是不想我继续待在殷府,我可以立刻离开…你放我下去……” 殷迟没有往京城方向去,反而策马转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季绾心下忐忑,却不能不紧紧撰住男人的衣襟,枣红色的大马颠的她有几次险些没抓住落下去。 她的声音渐渐染上哭腔,可殷迟并没有半分动容。 行至一片无人的草场,殷迟勒马停下,捞着她的腰就下了马。 “啊!” 季绾被丢在草地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小腿高的青草其实很柔软,可这样贸贸然被丢在地上,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没等她回过神,男人欺/身而下。 “说!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不是南王的人,说!” 男人红着眼,声音不容拒绝,句句犹如惊雷打在季绾的心头,很疼! “所以,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是南王的人……” “我问是不是!” 殷迟再次逼近,四目相对,只有一指的距离,剧烈的鼻息喷在对方的脸上,带着满是愤怒的不甘和怨诉。 季绾盯着面前人,那双眸子,漆黑如夜空,是不是闪过的光亮,似流星。 从前,她总觉得这双眼睛很漂亮,似乎看一眼就要深深沦陷,可现在…… 她惨然一笑:“殷十六爷,我想我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吧,我们一无契约,二无关系,不如往后一拍两散,各自安好,免生疑窦,岂不两相便宜?”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男人轻笑,嘴角挑起一抹轻蔑:“不过去了齐府一个月而已,就找好下家了,是谁?齐嘉吗?” 季绾要反驳,却被他重重的压了下来。 他粗/重的鼻/息喷在她耳侧:“你休想。” 接着一声衣料撕裂声…… 此时此刻,那双圆睁的杏眸在男人眼里,却是妩媚的,索求的,那种复杂又矛盾的情绪燃烧着他的理智,几乎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季绾的心从酸涩到冰冷,他不就是想要自己吗,救她一场,就当还他了! 风吹草低,是一片胭脂旖旎。 …… “我欠你的,还了。” 季绾缓缓起身,捡起地上男子袍服,也不管自己现下、浑身的污渍,裹在身上。 “十六爷,往后,天高海阔,不相往来。” 那双雪白玉足踩在草地上,留下一排浅浅的足迹,是往湖边去的。 殷迟捡起地上自己的玄色中衣套上,追了上去。 他拉住季绾的藕臂,季绾回头,满脸是水。 骤然间,他心口猛缩,疼的几乎颤抖。 “十六爷,还不够吗?” 殷迟张了张嘴,将她整个人收入眼帘,猛地将她打横/抱/起上马。 马儿如来时一般奋力奔腾,汴京城进入视野时,城门已经关上了。 季绾浑/身酸软,听见守城侍卫让出示腰牌,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刚从马上下来时,她几乎站不住,殷迟一言不发,将她抱着回了上院。 她几乎没有力气反抗,要怎样就怎样吧。 屋外狂风大作,季绾嗅到枕上淡淡的熏香,不知觉的泪落在锦缎上,印染开一片水渍。 所以……他到底也是觉得她非完璧之身,便可肆意罢了。 022 十六爷何苦? 不知何时,屋里燃起淡淡熏香,季绾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沉,沉到她几乎不愿醒来。 书房里,灯火亮了彻夜。 殷迟坐在紫檀木的案几前,望着窗外雨帘,心情莫名。 他从殷族不顾千里赶回来,就为了这么个结果吗? 想到怀中娇软,他心下微动。 他知道,季绾生气了。 可她身上的一切都让他莫名着迷,想要她,是冲动之下,也不能否认是身体深处的念头在作祟。 如果说那是一场因果的预示,那是不是说,只要有所改变,他和季绾之间,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至少现在,她是自己的女人,而不是南王妃了。 殷迟想着心烦,一拳砸在桌上,竟将紫檀木一角砸断了,坚硬的木茬儿刺进肌肤,殷红的血立刻溢了出来。 守在一边的杜生正满心揣测自家爷这是怎么了,忽闻一声巨响,吓得腿肚子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爷…十六爷……这是怎么了?我去叫郎中来。” 杜生说着就要出去,却被殷迟一声喝住:“不许去。” 杜生哪里敢擅作主张啊,忙夹着尾巴乖乖的走了回去,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往后靠了靠。 看刚才九儿跟着爷回来的情景,难道是爷求凰不成,恼羞成怒了? 不应该啊!杜生偷偷抬眼看向自家主子。 他家爷虽说不是潘安那等柔美男子,可身上的阳刚之气,这雄壮的身材,一张睥睨四海也难找的俊脸,不该被拒绝啊,除非……除非九儿不是个女的! 可一想到九儿那张比少主还精致的面容,那娇美可人的身段,敢问汴京有几个姑娘比得上,这还不是女人,还有谁称得上是女的! 那……是吵架了?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杜生想不出两个人为何要置气,瞧这模样,还不是小事。 天微微亮,采蔻进屋时,失声惊呼道:“九儿,你这是怎么了?” 季绾坐在床沿,一身暧昧的青紫十分刺眼,宝蓝色双鲤戏水的肚兜下,雪白肌肤叫人怜惜。 她抬头,眼下没有半分光芒,“一直以来,多谢你的照拂,往后,还请保重。” 采蔻愣住。 这话的意思是……她要走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采蔻到底心思剔透,很快就回过味儿来。 “爷把你收房了?” 季绾再次抬头,粲然一笑,不置可否。 擦洗干净,季绾问采蔻要了一身衣裳换上,她的东西都还在齐嘉那儿,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起身告辞。 采蔻一时间也六神无主了,不知道该留还是放任她离开,就这时,一身玄色锦服的殷迟出现在了门口。 采蔻想也不想,忙退了下去。 季绾视若无睹,忍着身上酸痛迈步出去,手腕却被他抓住。 “放手。” 季绾头也不回,面无表情。 “要去哪儿?” “齐府。” “我不同意!” 季绾这才抬起头来,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一双美眸微眯,“十六爷,这是何苦呢,落花无情,流水有意?” 023 长生酒肆 季绾这才抬起头来,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一双美眸微眯,“十六爷,这是何苦呢,落花无情,流水有意?” 她笑望着面前男人,眼底如深山古潭,毫无波澜。 男人的手越收越紧,额角渐渐冒起青筋,忽然搂着她的腰挪到一旁,长腿一勾将门踢上。 季绾后背抵在门上雕花,碰到酸疼处,忍不住轻/呼一声,这一声如天雷/勾/地火,殷迟低头便覆了上去。 挺拔的后背上,软弱柔夷的手用力拍打着,挣扎着。 “唔…唔……” 良久,男人才松开她,却背过身去。 季绾一言不发,一把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一路畅通,无人敢拦她,季绾几乎是仓皇逃离殷府的,没走几步,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季姑娘,公子让我来接你。” 季绾匆忙的抹去眼角的泪,微笑点头,什么也没问,上了马车。 月笙面露忧色的回望了车厢一眼,又深深的看了殷府一眼,挥起马鞭。 齐府里,四周静悄悄的,芍药将药端进屋去,小心的放在了床头的小杌子上,又才猫身退出去。 公子情绪不好,往日里何等温和的人,昨夜却发落了好几个不长眼的小厮。 门再次推开,这次是白笙进来。 齐嘉眼底燃起一抹光亮,月笙道:“公子,季姑娘…到了。” 季绾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他几乎失声,这还是那个人,可那身清冷,那眼底的晦暗……“你。” 他张了张嘴,齿间只挤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多谢齐公子了。” 季绾笑着,笑意未达眼底。 “不必客气。”齐嘉微微捏紧掌心,心下莫名。 “我回来是拿东西的,拿了就走,往后齐公子若有相助之事,尽管开口。” 齐嘉嘴角翕翕,他什么也没做,看样子,他也的确没帮上什么忙,季绾如此客气,反倒让他不由心悸。 他还记得,她端着点心笑说,这世间不是只有一种绝味的模样。 从第一次看见她,他就觉得,这个姑娘不是表面那样开朗的,她似乎藏着什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刻骨的悲凉,永远等不到春来扶苏,无从化解。 他莫名想知道,她到底藏了什么,可就在他要揭开的时候,更猛烈的寒冬侵袭,她的心事被冻得更深了。 忘不掉她臻首微抬,眼底藏星辰的模样,那是她少有的欢喜吧。。 心下忽的升起难掩的悔恨,他若是少些顾忌去护住她……是不是星辰就不会消失? 可答案却无人知晓。 “去齐家的田庄吧。” 齐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惊住了。 他是齐家当家人,齐家的将来,几百上前的商户佃农都仰仗着齐家吃饭,他从来就没有放肆的权利。 可此时此刻,他不想去想如此之下会不会得罪殷迟,会不会给齐家招来祸患,树立大敌,这一瞬间,他就像是魔怔了,心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护住她。 可相识不过几十日,他怎么会有这半深的执念! 从来严以待己的齐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心事。 难道他对季绾也有非分之想?可理智很快战胜了信马由缰的乱绪,他再次抬头,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惠州府玉水庄是齐家的产业,距京百里,那边山水秀丽,民风淳朴,是个好地方,你厨艺了得,在官道旁开个酒肆维持生计,想必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季绾没有拒绝。 她现在的处境,没有清高的资本。 她是坐着马车连夜离开的,齐家的势力,她从未怀疑过。 这一夜,汴京城里,有两人都彻夜未眠。 三个月后,玉水庄官道上,一栋小楼立了起来,小楼连着院子,虽不算太大,可在玉水庄,也算得上气派的了。 “牌子往西挪挪。” “对对对,这下才正了。” “姑娘,你看,咱们酒肆是不是很漂亮,齐公子这次可是帮了大忙了。” 季绾望着两层小楼上挂着的“长生酒肆”四个字的牌匾,嘴角微翘。 玉水庄正如齐嘉所说的一样,是个山水秀丽民风淳朴的地方,这几个月的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没有精神胡思乱想,倒让她心情开朗了许多。 她算过,酒肆盖起来花了近八十两银子,加上家具采卖,她欠齐嘉一百两银子。 她打算酒肆开业后,再慢慢攒钱还他。 虽然对齐嘉而言,这点银子压根儿不是什么挂心的事,可对她而言,却极为重要,该还的,就不应该拖欠。 赵国百兴十二年,八月初二,正是秋风起,金桂飘香的好日子,长生酒肆开门迎客。 季绾一身鸦青色裙子,系着麻布围裙,站在二楼看着满心好奇的村民们或围观,或蜂拥而来,纷纷笑闹着往酒肆里去。 长青和暂时招来做店小二的十一岁小乞儿一起招呼来客,季绾收回视线,快速回到后厨,很快就有人点了秋日应景的醉蟹,蟹黄包,蟹脚酥。 东西都是天未亮就准备好的,季绾手到擒来,几道菜除了醉蟹费了些功夫,其他的很快就出锅了。 做完这几样,季绾出去看了一眼。 大厅里,大家都在张望,有人问了蟹脚酥的价格,最后只是叹息着摇摇头。 季绾忽然明白过来,今日来的大多是闻风而动的村民,而他们大多以劳种为生,没有太多闲钱下馆子。 想到后厨里,前几日带着小乞儿和长青一起去捉的那一盆子蟹,又想到小乞儿和长青满手的红痕,她咬咬牙,朗声道:“今日开店酬宾,乡亲们里面坐,每桌送一碟子蟹肉酥,见者有份!” 那些只能干看着的村民们闻言,晒得黝黑的面庞上立刻露出笑容来,纷纷道谢,说着老板娘厚道,往大厅里挤。 这一下子,长生酒肆里欢声笑语,大家乐不可支。 刚才点了蟹脚酥的顾客心有不满,便扬声问季绾:“老板娘,你既要送,那我这一份怎么算啊!” 季绾早想好了,便笑道:“当然算是小店儿送给客官的了!” 得了这话,那汉子才朗声大笑起来,笑声豪放不羁:“那再来一壶好酒!”说完又补充道:“这个你放心,算我的!” 气氛欢乐,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正这时候,门外进来一人。 季绾回头,笑问:“客官吃些什么?” 看清来人,笑容却僵住了。 024 食色性也 齐嘉依旧一身月色锦袍,干净的如一枚上好的羊脂玉,温润儒雅。 杨柳风动,他笑站在那里,一个夏天过去,却半分未曾晒黑。 倒是他忍不住笑起来,望着眼前晒的有些许黑的季绾,心情莫名的高涨。 “齐公子,你怎么……” “怎么,酒肆不是打开大门迎四海来客的吗,老板娘不欢迎吗?” 他笑起来时,还是那样让人如沐清风,季绾也忍不住翘起嘴角,“那客官里面请,长青点菜!” 说完便告了一声罪,去后厨忙了。 她在后厨里站了片刻才缓过神来,真没想到,今日齐嘉会来。 一个夏天过去,她下意识的忘记汴京城发生的一切事,刚才……着实有些突然了。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还有十多桌的蟹肉酥等着做,她得加快手脚了。 一炷香后,香气就传出了厨房,大厅里的人纷纷望向后厨的方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擦干净了手等着美食上桌。 而此时,汴京殷府里,杜生禀完话就缩着脖子,只敢偷瞄自家主子。 明明记挂着,却不肯去把人接回来,又不是个小孩子,还闹别扭呢,玉水庄距京百里!这几日他都没合眼,来回跑几乎累死,哎命苦呀! 殷迟只在听说季绾开了酒肆时神色有所变化,之后便再没了任何表情,低头看着信笺,似乎没有这件事。 “清炒芦蒿,蟹粉狮子头,藕粉桂花糕,素烩三鲜丸子!” 齐嘉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目光从窗外官道上收回来。 长青笑嘻嘻的把菜色都摆上桌,芦蒿炒的翠绿好看,蟹粉狮子头色彩鲜艳,藕粉桂花糕是上蜜腌桂花撒发出清香,三鲜丸子香气扑鼻,正应了那个鲜字。 齐嘉看着就觉得有几分饿了,月笙笑着接过盛饭的小蒸屉,笑道:“长青姑娘去招待客人吧,我们公子这儿有我呢!” 长青笑着点头,把家伙交给了月笙,转身下楼去了大堂。 芍药一把拽过木勺,嗔了月笙一眼,“男人,食色性也!” 月笙摸着鼻子,却看见自家公子耳朵微红的夹了一块芦蒿进碗里,他几乎仰天长叹,他怎么就食色性也了! 季绾以为忙了蟹肉酥能舒展舒展筋骨,却不想,路过官道的行商走贩闻香而来,开业这天比她想象得更忙。 一直到接近傍晚,她手上的活儿才算是见底了。 做完最后一道西湖醋鱼之后,长青并手并脚的搬着一张沉重的太师椅进来,季绾见状,“噗嗤”一声笑出来,上前帮忙。 “姑娘快歇歇,这样忙了一天了,站这般久,谁受得了啊!” 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季绾按在了椅子上。 坐下的一瞬间,她仿佛听见自己满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又活动了一下脖子,她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没想到,酒肆生意这般好。” 公子儒雅温润的声音传来,季绾下意识就要起来,却被他制止了,“歇歇吧,你现在才是这里的主人,不必客气。” 季绾也不矫情,颔首重新坐下,“今日的确忙了些。” “官道上酒肆不止你一家,可生意却是你的最好,可见,做生意也是要有技巧的。” 毕竟,也不是谁家都大方到每桌送一份蟹肉酥的,人家都是送馒头意思意思罢了,可馒头都大同小异的味道,哪里能有一道菜更能体现一个酒家的饭菜味道,季绾今日算是下重本打出招牌了。 025 下蛊 “十六爷,锦少主来了。” 采蔻不敢多看一眼,说完就退了下去。 十六爷下午发了好大的脾气,从洛水寄来的信被撕的粉碎,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接着锦少主就被叫了来。 锦婳今日细细描了妆,眼角还点了桃色胭脂,看上去比四月桃华更娇艳几分。 一双绣鞋上还缀了珍珠玉石,走路间步步生清音,如清风拂来,檐下风铃摇曳。 “十六爷。” 她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温柔,姿色再动人些,可看见殷迟那双眸子时,她忽然心中猛跳了一下,如从山谷坠落。 一本册子带着劲风朝她飞来,直直的击中胸口,她睁大眼睛,不由惊呼一声,被这股力气击倒在地。 “十六爷……这是?” “装什么蒜,都是千年的狐狸,在我面前耍手段,莫非是活腻了?” 殷迟眼底寒光四射,缓缓站起身,行至锦婳身前,一撩衣摆,半蹲下去。 这般近的距离,还是殷迟第一次主动靠她这么近,锦婳惊慌的心情未缓,蓦的涌起一股欣喜来。 却不料未等她说出句柔情蜜意的话,下巴却被一股力气捏住,“你爹做了什么?真以为我查不到,我离开赵国这些日子,我以为你改了性,竟没动九儿,却不想憋着大招呢…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急,如暗夜里的湍流,汹涌着激流。 “爷!我们将来是要结为一体的,为何你总是不信我,我怎么会……” 或许是吃痛,那双漂亮狭长的眸子里,盈满了泪水。 殷迟厌恶的冷哼一声,“结为一体?你也配!” 锦婳只觉得整个人几乎被撞碎了,“嘭”的一声,后背撞在墙上,然后滑落在地,不用想,她现在有多狼狈,她自己都能猜到。 可现在,她哪里还顾得上那般多,若是刚才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她就能清晰的感受到,十六爷这哪里是找她来花前月下的啊,这明明就是要取她性命啊! 锦婳不敢再胡思乱想了,现在她满心思都在想如何才能从这儿平安出去。 在洛水时,十六爷的名声就是杀伐果断的,出了殷老太爷和大夫人能让他顾忌些,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 殷家少主不止她一个,她就是死了,洛水也还有大把的好家事好品相的姑娘顶/上来,可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一切。 “十六爷,你不知道吧,大夫人并不喜欢九儿,十六爷何苦呢,不过是根泥头草,十六爷要多少没有?”锦婳忍着疼,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笑的有些狰狞。 “可我不一样,我和大夫人想的不一样,在锦婳心里,只要爷喜欢,就是皇后也使得,别说九儿了,就是十个九儿,只要爷答应,我也同意让她进门,因为在锦婳心里,爷才是一切!” 她以为这可以让殷迟有些许恻隐之心,却不想男人一言不发的走到案几前坐下,眼底的深色越发的深。 “所以呢?” “爷什么……什么意思?” “我问你,所以你觉得,这就能抵消你爹做的事?” 锦婳牙齿打颤,一时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送了信回去,父亲说会帮她处理这件事,父亲信里说,只要十六爷回来,定然会对九儿恨之入骨,厌恶她,她原还不信,可现在看来,父亲没有骗她,可为何结果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呢? “以为对我下蛊就能让你做殷家将来的大夫人了?” 殷迟的话中似乎带着深冬寒冰,冷得刺骨! “下……下蛊!?”锦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我爹他怎么可能,他不敢的,他……” “不敢?”殷迟薄唇微勾,冷蔑得漫不经心,“能做大夫人,这等诱惑,别说是下蛊了,就是让他杀人放火,想来也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敢对殷家圣物洛水镜下手,以蛊来惑他心魔,这等胆量,也不是谁都有的,当然了,这也少不了他这位本事通天二叔的本事! 到底还是老爷子心软了些,要他说,二叔这般的人,就该沉下洛水,永世不得出来,死……都便宜他了! “你知道采慧吗。” 锦婳抬头,满面泪水,采慧?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先前是服侍她姨母,殷家二夫人的,原名叫梅芳,后来二夫人打点关系,将她送去了大夫人哪儿。 大夫人信佛,听说采慧有慧根,还亲自给她给她取名叫采慧,觉得她有几分姿色,便送给了十六爷做省事的通房丫鬟,为这事儿她还和姨母置了好就的气。 却不想采慧一直被闲着,未曾近身服侍过十六爷。 “采慧…怎么了?” 锦婳压不住心下困惑,急切出声,就看见殷迟笑容诡异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她啊,现在在后花园的地下室里,还有杜生养的三只公猴子。” 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寒,忍不住缩成一团,满眼戒备的看着殷迟。 “来人,送锦少主去花园。” 殷迟说完起身,轻轻掸了掸绣着暗纹祥云的衣襟,修长的手指间,微光渐渐收尽。 身后传来锦婳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男人头也不回。 玉水庄距京路程要两日,齐嘉当夜就住在长生酒肆的后院。 后院是座四合院,一共有六间住人的屋子,两间杂物室兼库房,还辟了一处做养鸡鸭的地方,酒肆有牛车,牛就养在东北角的马厩里。 齐嘉是贵客,又是恩人,季绾带着长青亲自去收拾,把自己屋子旁那件最大的屋子收拾了出来。 “乡郊野外的,委屈齐公子。” “我常在田庄住的,你知道。” 季绾弯唇笑笑,不语。 屋里用艾草熏过,味道不太好闻,可齐嘉是会医之人,对这些药味见惯不怪了,他侧身让季绾出去,却不料腰封上的凸起挂住了季绾腰侧的衣料。 季绾没有料到,身后有股力气一拉,身体失去平衡,人就往地上扑去。 这次齐嘉似乎早有准备,伸手往她腰间一勾,将她扶住,这一扶之下,他眉头就是一皱,想也不想抓起她的手腕,拇指搭在脉络上。 026 有喜 看见齐嘉眉头紧锁,季绾挥了挥手,“这是……” “别动!” 齐嘉肃然低声,眼底凝起不虞之色,竟然是喜脉!依脉象来看,至少也有三个月了,而三个月之前,发生了什么,他虽然并未参与,却也探听了些消息,而这个孩子的父亲,除了殷迟还能有谁! 齐嘉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揍殷迟一顿! 他现在明明就没法子娶季绾,竟然还要了她,让她怀上了孩子,这是个男人该做的吗。 “这是……?” 对上季绾那双盛满疑惑的美眸,齐嘉心口一紧,静静的望了她半晌,良久方道:“喜脉。” 她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是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的朝屋外望去,见无人在旁,这才暗松一口气。 “进屋说话吧。” 齐嘉神色凝重,抬腿先进了屋。 季绾略一迟疑,也跟着进了屋。 “是殷迟的?”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齐嘉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仿佛这样,就还有侥幸改变这个事情似的。 季绾没有说话,可她的默然代表了答案。 “嘭”的一声,齐嘉一拳打在墙上,季绾惊愕! 在她印象里,齐嘉除了那夜和殷迟打了一架,平日里都是十分克制的人,向来儒雅风度,见他恼恨的样子,不由的吃惊。 “你想好如何办没有,若这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将来认会殷家,那就是殷家的长子长孙,若是个女孩,也是殷家大小姐,身份非同小可,此事一旦泄露出去,你知道你会是什么处境吗?” 季绾眼下一片木然,久久不语。 她或许是有些预感的,月事三个月没来了,思及那日在草场的事,她应该能想到的,只是她不敢去想,这样的后果难以承受。 静默之后,才响起她带着些许清冷的声音。 “若是把孩子生下来,将来只怕是腥风血雨吧,别说是我了,就是齐公子,只怕也会被连累吧。” 她低头,嘴角漾开一抹凄然。 “你好好想想吧,倘若你不要这个孩子,我能帮你。” 这一夜,季绾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说起来,她不应该犹豫的,当初他要自己,她甘心给他,当做偿还,既然两清了,就不该再有任何的纠葛。 再者,和齐嘉说的一样,她也能料到,倘若生下这个孩子,孩子身份暴露,她将会面对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 可她仿佛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她想起姨娘曾告诉她,孩子们来到娘亲们的肚子里之前,都是看过母亲的,他们喜欢这个母亲,才会来到她肚子里,做她的孩子。 心口被人揪住一般的疼,季绾咬着被子,眼泪无声落下……她舍不得。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翌日清晨,季绾起身去后厨准备食材,有些菜缺了,得去镇上补齐。 长青和乞儿阿七一起去拉牛车,正碰上出房门的齐嘉。 季绾正等着,阿七跑了过来,“姐姐姐姐……” 阿七有一些憨痴,季绾教他好几次了,见了她要叫老板娘,可他还是像第一次见她一样,叫着姐姐,有时候是漂亮姐姐,季绾有些头疼,伸手捏了捏小乞儿这几月来微微发胖的脸。 “重新叫!” 小乞儿露出一口牙齿,笑嘻嘻的改口,“咦老板娘,俊公子说,他有马车,让你不要坐牛车,颠呢!” 季绾正想说不用了,总不能一直这样麻烦他吧,却看见齐嘉朝她走来。 027 给孩子换个爹 “月笙去套马车了,正好我也要去镇上办点事,顺路送你过去。”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不好再推脱,便答应下来。 芍药几人都被留在酒肆里,齐嘉吩咐她们帮着打扫一下酒肆,几人应是,满含愠色的送走了马车。 “有什么东西要采买的吗,吩咐月笙去就行了,这些日子,你当好生将养。” 这话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季绾却是深吸一口气,展颜一笑,“我知道。” 她今日去镇上是有别的打算的。 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自然要努力争取的,既然这个孩子不能是殷家的孩子,那就给他找个爹。 这个想法很大胆,季绾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可她想要留下他,就不能让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那偷天换日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 尽管这个法子也是漏洞百出的,可她不试一试,总不甘心的。 齐嘉低垂着眼睑,似乎在闭幕眼神,却是不动声色的盯着季绾的肚子瞧。 她生的这般好,若是生个女孩,和她也一样好看吧。 当然,若是个男孩儿,以殷迟那妖孽的长相,想来也不会是个逊色的。 这般一想,便觉得心头恼恨更深了,当初他若是将她拦下来,或是暗中送走……罢了,那些都是空话了。 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上次没能护住她,这一次,他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季绾也有自己的打算。 到了镇上,就寻了个借口走开了。 齐嘉心有疑惑,转了个头后,下了马车顺路回走,不远不近的跟着季绾。 看见季绾回头张望一眼,进了梧桐树下的一家铁匠铺。 她在门口喊了一声,立刻有个魁梧的汉子跑了出来。 那男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生的四肢发达,正捏着一张发黑的帕子擦汗,看着季绾的样子,像是见着仙女儿似的,笑的十分憨傻,“季娘子!你找我是…是有什么事吗?” 那张黝黑的脸上竟然浮上两抹疑似害羞的红晕。 “爹爹……爹爹……” 屋里一阵哭喊,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子抱着个三岁模样的小孩儿跑了出来,汉子粗犷的眉毛一皱,呵斥道:“没娘的东西,没见着你爹有事啊!铁蛋儿,把你弟抱进去!” 齐嘉远远的看着,季绾进去说了一会儿话,那汉子一直不停点头,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看的齐嘉面色越来越沉,差点没忍住将她拉出来。 两人再碰头的时候,齐嘉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里,白笙把季绾手上的菜绑在马车上面,放了凳子请季绾上马车,可那神情却怎么看怎么不得劲。 季绾不明所以,只当没看经,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今日买了些河鲜,回去做些新鲜菜色。” 难得的,齐嘉没有应声。 季绾生疑,抬头去看他。 男人白皙的面庞上,不显喜怒。 她也便垂头,不再说话。 “那个铁匠铺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到底还是没压住心下疑惑,问了出来。 季绾一惊,抬头盯着齐嘉,张了张嘴,才道:“之前帮着打过一些锅碗瓢盆,今日去找他再打两个汤锅。” 齐嘉一双星眸紧紧的注视着她,眼底盛满了不信。 “是吗?” 季绾秀眉微蹙,齐公子怎么回事,从前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过问别人的事了,还总是用这种……让人不喜的口吻? “我要嫁人了。” 仿佛惊雷炸顶,齐嘉几乎是下意识的坐起身来,“嫁什么人?” 知道这事儿到底是瞒不住的,季绾便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他是个鳏夫,媳妇死了三年了,给他留下两个儿子,他一直未娶,可孩子还小,他又要忙铁匠铺的生意,因而打算续娶,先前他就请了媒人来问过我,当时我回拒了……” 她把自己的打算简单的说了一遍。 齐嘉不知觉的捏紧拳头,心里激荡不平。 “所以,你就为了把孩子生下来,给他个身份?” “对,生下来我就和他和离,带着孩子走,到时候,孩子就说是铁匠的。” 她知道,这样做很卑鄙,可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说她不择手段也好,说她自私自利也好,她都不在乎了。 齐嘉渐渐平静下来,反倒轻松了几分。 “你若只是想给孩子一个名分,又何必舍近求远?” 什么意思?季绾睁大眼睛,目光和齐嘉对上,他满脸认真! “你以为,这样就能天衣无缝?殷迟若有心要查,一查孩子出生的时日就能知道真假。可我不一样,你三个月前,也和我在一起。” 季绾指尖止不住的颤抖,她从未想过,要把这件事牵连到齐嘉身上。 齐嘉是什么人,他是齐家当家的人,长幼嫡庶岂容混淆,更何况是混淆血脉,他竟然会提出这个建议,她如何不惊! “齐公子,这事儿不好笑。” 她侧过脸去,避开齐嘉的目光,“你能有良配,我不想拖累你。” 齐嘉忽然笑了起来,“我若是真有良配,也不会年及弱冠还未娶,我身子不妥,这些年来,也想明白了,你既然要生下孩子,不惜一切,那边安心养胎吧。” 马车里安静的只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许久后,他才补充道:“等孩子出生,我带他回去,在齐家过过脸,往后,他便是怀疑,也难找证据,至于铁匠那边,我会让人去知会一声的。” 季绾一直没说话,齐家也只当他默认了。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 不是她自怨自艾,可她就是不明白,齐嘉什么时候对她这般上心了,她只是个嫁过人的女子,何德何能? 下马车的时候,齐嘉伸出手来,季绾定定的望着她,缓缓的伸出手。 他忽的扬唇,顿时满室生春! 月笙看见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嘴角狂抽!去的时候两个人还客客气气的,回来怎的就亲密无间了? 马车后的大榕树上发出一阵吱呀声,树上的杜生险些一个没站稳摔下来,他站稳后,又检查了一遍手里的千里镜,这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028 他在害怕 “你说,齐嘉和九儿?” 男人面色发沉,眼底是浓浓的深色。 杜生唯唯应是,把头压的低低的,不敢动弹半分。 屋里静下来,服侍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殷迟忽的抬头,站起身吩咐道:“让段舒工过来。” 杜生得令,立刻脚下生风。 玉水庄,长生酒肆。 季绾正端着煮好的一锅牛肉,齐嘉走了进来,见他皱眉,季绾笑着解释:“不重的,长青还得招呼外面的客人。” 齐嘉一言不发,上前接过大锅。 “放哪儿?” 季绾抿了抿唇,心下动容,眼儿微弯:“就放在那边案上就行了。” “我让月笙去招镇上找牙婆买几个手脚灵活的小厮回来。” 季绾侧脸看他,面上掠过一抹笑,很快又隐入眼底,并未言语。 她的确需要多招几个伙计了,现在的生意火爆程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必须多请几个跑腿的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 齐嘉回头,一身白衣上染了些许锅底灰。 “小心些,你穿着白衣呢,等会儿再弄脏了,怕就不好洗了。”季绾上前,轻轻的帮他掸了掸衣襟。 他指尖微动,手快碰到她的腰间时猛地顿住,此时她已经帮他把衣襟上的灰掸干净了,正仰着雪白的脖子看着他。 “我可能要多住些日子,那那天去镇上,我发现这边有种少见的药材,有山民定期去采,我想多等些日子,看看等不等到下一批药材出山。” 爱医之人正如爱食之人,季绾能理解,便笑着点头。 “那间屋子就给你留着,以后你若想来玉水庄,都能住那儿。” 话音落下,一阵清风袭来,公子白衣微晃,浮光掠影间,似有暗香浮动,两人相视而笑。 长青笑嘻嘻的跑进来,语带欢喜:“姑……老板娘,有位客官点了咱们酒肆所有的菜色,我引他去了二楼雅间。” 季绾闻言,心下自然也是欢喜的,她朝着齐嘉一笑:“你快出去,这里油烟重,待会儿你衣服又得弄脏了。” 齐嘉颔首,转身出了后厨。 长青端着煮花生上楼,却见齐公子正往二楼去,她不由问道:“齐公子,你是要回去更衣吗,二楼……” 她话没说完,齐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脚继续往楼上去。 二楼隔成了六个雅间,最大的紫气东来就在东边,齐嘉还未走近,就从大开着的门洞里,看见负手而立的身影,那身影……格外熟悉! 长青端了果盘上前,那人回头,目光朝他的方向扫来,显然也是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那种熟悉愈加难掩,可那人的面孔,他从未见过。 “公子,这是一些山野果子,是我家老板娘亲自做的。” 他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在长青手中的果盘上,可那一闪而过的警惕却没逃过齐嘉的眼睛。 他到底是谁?齐嘉缓缓的退下楼梯,神色凝重的往后院去。 月笙看见他衣裳脏了,忙叫了芍药过来服侍。 齐嘉摆摆手,不让芍药帮他脱衣,“去打水来。” 芍药闻言一愣,看向月笙,月笙无奈的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白笙去找了衣裳来,齐嘉不由蹙眉,“还有别的颜色吗?” 季绾再要端大锅时,一个人影挡在自己面前,她不由蹙眉,“客官外面等……” 抬头却被人紧紧的拥住,抬眼,却见是齐嘉。 他闭着眼,微微躬身,下颚抵在她的颈窝处,似有深深的害怕,她一时怔住,他在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第一次这样主动的,不顾素日风度的做出亲密之举。 “你……怎么了?” 029 我家娘子 他闭着眼,微微躬身,下颚抵在她的颈窝处,似有深深的害怕,她一时怔住,他在害怕?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第一次这样主动的,不顾素日风度的做出亲密之举。 “你……怎么了?” 他心跳的声音近在咫尺,季绾却觉得十分不真实。 齐嘉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手。 “我换了衣服了。” 他站在那里,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站在那里等着她表扬。 季绾不禁莞尔,上前一步,踮起脚又有些矮,齐嘉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躬身,季绾扶着他的腰,刚抬起下巴,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老板娘,我们的菜什么时候才上?” 抬眼望去,不知楼上那位玄衣公子何时下了楼,正斜倚在门口,抱胸看着他们。 季绾忽然面颊一烧,几乎乱了分寸,心急火燎间,齐嘉的大掌忽然伸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朝那玄衣男子略微有些抱歉的道:“对不住,我娘子有孕在身,动作可能有些慢,不过公子若是实在着急,可以去别处打尖儿,前面五里地儿,有家福来客栈。” 他微微偏头,身子倾向季绾,目光却和那公子直直对视,笑容客气态度却很强硬。 季绾听见那句“我家娘子”时,心下小鹿乱撞,面若朝霞,情不自禁的压下脑袋,不敢直视男人。 “看你这样子,也不是个缺银子的人,既然心疼自家娘子,何不置金屋,藏娇娘呢?” 那句娘子说的咬牙切齿,季绾听着,忽觉得十分熟悉,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是个从未见过的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心里却蓦的沉了沉,虽说长相不同,那这说话的神态语气,几乎神似! “物件儿才放屋里,活人是要在世间走动的。” 齐嘉反唇相讥,半分不让。 季绾心下生忧,不由伸手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就请快些吧!马车坏了。” 那公子不悦的白了齐嘉一眼,转身时却深深的看了季绾一眼,齐嘉脚下微动,不动神色的将她挡在了身后。 雅间里,杜生不停的扒拉自己的脸,“爷,太热了,这秋老虎后劲儿大着呢,这蒙着,改日都能生豆芽了。” 那样子,可称得上面目狰狞。 殷迟心头正不顺着,闻言冷冷看向杜生,“再说话,就让段舒工多给你做一张面皮儿,扯不下来的那种!” 这话果然管用,话音刚过,雅间里立刻鸦雀无声,温度骤降几度。 长青去端菜,就看见后厨里,自家姑娘屁/股后面跟着齐公子,齐公子身后跟着月笙,两人像串松鼠尾巴似的,瞧着别提多好笑了。 月笙看见她满脸笑容的盯着自己,不由面红,“笑什么笑,你是不知道,我家公子为了来帮忙,都借了马车夫的衣裳,忙了半晌了,连口水都没有。” 说完还委屈的呶呶嘴,逗得长青笑的花枝乱颤。 灶台边的两人不由对视,季绾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推他,“你快去歇歇吧,菜快做完了,你在这儿,我一点也没累着。” 齐嘉不走,“只有最后两道菜了,我陪你做完一起去休息。” 说完这话,才意识到不妥,抬眼看过去,只见长青月笙齐齐张大了嘴,又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惹得季绾红晕难消。 好不容易做完最后一道清蒸鲈鱼,季绾刚摘围裙,就见阿七哭着跑进来。 “老板娘,楼上客官发脾气…好大的脾气……” 他似乎被吓坏了,本就是个半大孩子,急的话都说不清楚。 齐嘉温声:“你别急,慢慢说。” 阿七看着齐嘉,这才定下心神,把刚才的事重诉了一遍。 “客官说菜咸了,甜了,油了,腻了……让撤下去全部重做,我说老板娘亲自做的错不了,客官就发脾气了!” 有了齐嘉的鼓励,这次他说的很清楚,季绾听着,眉尖微蹙。 她没有得罪过谁啊,今日看见这位公子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是故意来啊找茬儿的? 可她没有得罪过谁,看这样子,也不是福来客栈请得起的主儿,难道是自己今日得罪他了? 雅间里,殷迟看见进来的季绾,嘴角刚要翘起,就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齐嘉,顿时脸上一垮。 “客官,不知是不是小店多有得罪,让你……” 她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齐嘉就拉住了她。 “这样,公子若是觉得菜色不合口味,这一桌我们不收银子,公子马车坏了,我门小店儿有马车,可以送公子去前面客栈用饭。” 殷迟看着眼前举动亲密的两个人,神情渐冷。 “不必了,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不过我的马车的确是坏了,只怕要在你们酒肆借住两日,想必……老板娘不是这么不同情达理的人吧?” 季绾手心都捏紧了,她很想说,我的确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庙小容不下大佛,可她是开门做生意的,万事和为贵。 再说了,这件事透着不寻常,这位公子既然要留下来,何不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问题,旁边就一件厢房。” “我腿脚不太方便,只怕还得打搅一下老板娘了。” “这不太方便。”齐嘉下意识的出口。 “不方便吗?”殷迟垂眸,看向季绾。 @@@ 屋檐下,长青和白笙两个小耗子似的躲在梁柱后面,眉头皱紧又松开,松开又皱紧。 这位李公子排场还真大,不住偏房,不住厢房,只在正房住,最后自家姑娘不得已,只好腾出左边的小屋子出来。 不过好歹是正房,李公子这才熄了火。 那屋子统共不过才麻雀大小,却已经拾掇了快一个时辰了,她有理由怀疑,这是要把屋子雕出一朵花儿来。 正房三间,现在算是住满了。 自家姑娘住在中间那家,李公子住在左边这间,齐公子住在右边这间,还……真是热闹!长青憨笑两声,豪迈的拍了拍月笙的背,做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回来屋。 月笙正要回去,就看见芍药端着铜盆进屋,两人撞了个正面,芍药不含好气的轻哼一声,抬脚进了门。 030 认孙媳 月笙咂咂嘴,心道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拿他不顺眼啊!他招谁惹谁了? 进十月里还未下过雨,齐嘉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季绾种的一排茉莉花已经过了花期,却依旧青幽幽的,看起来是用心打理过的。 天色暗沉,今夜当有雨。 季绾屋里,长青已经不知道如何合上嘴了,她盯着季绾的肚子不可思议。 “姑娘,您……” 她很想问是不是齐公子的,可到底是年纪小,这样直白的话,她实在问不出口,想到这几日齐公子的举动,她觉得,此事假不了! 这齐公子还真是真人不露相,看着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虽然一只病恹恹的,却也不失正直,怎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当真让人难以相信。 “姑娘往后还是少做些活儿吧,婢子身强体壮,什么都能做的。” 回头看见季绾拿着个荷包过来,“阿七今日受了委屈,你把这个给他,让他喜欢什么就去买。” 长青捏着荷包,看样子里面是些铜板儿,这重量,只怕得有三百钱。 “用得着这么多吗?” “听话。”季绾有些累了,也不想解释什么,只轻声叮嘱。 长青不再说话,“那我现在就去,免得在我那儿放久了弄丢了。” 季绾点头,屋外“轰隆”一声闷响,雷声滚过头顶,似近在咫尺,她忙起身叫长青,提醒她带伞带伞谁知人已经跑的没影儿了。 她忍不住摇头轻笑,这丫头,好在前屋也有伞,等会儿下雨了也不会淋着。 忽然有些眩晕,季绾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小腹,缓缓挪到椅子旁坐下。 屋外狂风大作,雷声滚滚,风啸声狼嚎鬼叫,屋外很快就黑了下来,乌云密布,晚来欲雨, 早知道就让长青那丫头明日再给阿七的。 季绾有些忧心,扶着桌角站起身,想看看长青回来了没有,可小腹一阵的疼痛,她不得不再次坐下。 好疼…她下意识的想到齐嘉,可脚下酸软没有力气,她拔高声音喊了一声,屋外风雨声立刻将声音掩盖下去。 季绾慢慢的缩到地上,额头冷汗沁出,就在她以为自己怕是难逃一劫的时候,门口响起脚步声,接着有道男声低呵:“让开!” 话音落下,门被大力踢开,玄衣男子冲了进来,看见角落的季绾,正要上前,却被齐嘉一句“多谢公子,内子的事,不用公子劳心”说的愣住。 齐嘉越过他,躬身探了探季绾的脉,旋即皱眉,“可觉得心悸??” 季绾摇头。 他弯腰将她抱起,季绾没有力气,斜斜的靠在齐嘉怀里。 他的胸膛似乎并不那么雄壮有力,可淡淡的药香却叫人莫名的安心。 殷迟指节发白,看着两人从自己面前越过,心口说不出的滋味。 所以,她真的和齐嘉在一起了? 殷迟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想到那日得到她时的欢愉,想到她从前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永远都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像个粽子似的,生怕泄露了半分心意。 可她在齐嘉面前呢,轻松惬意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季绾躺在齐嘉的床上,枕畔有淡淡的檀香,手腕还捏在齐嘉手里,他轻重有序的按摩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我让月笙去煎药了,等会儿喝了药,就无妨了。” “嗯。”她侧过脸去,不敢看他。 齐嘉似乎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也并不戳破。 事事总是先入为主,在她心里,殷迟始终是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她选择生下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就说明了一切。 只是他舍不得,他眷念。 他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喜欢她没有心事,自在快乐的样子,也或许……还有自己的不甘心吧。 翌日,长生酒肆没有开张做生意,官道上也冷清了许多,倒是前面的福来客栈,今日生意火爆。 酒肆后院里也异常安静,就连这几日气不顺,总摔东西砸碗的芍药也动作小心起来。 长青昨晚等到雨停才回去的,知道自家姑娘吃了苦,急的一夜没有睡,就守在床边,眼睛哭的核桃似的。 季绾不免要安慰她几句,自己没事了之类的话。 齐嘉也在屋里照顾她,直到天光发白,这才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儿。 午间喝过药,季绾回了自己的屋子。 十月初七,长生酒肆开门做生意,却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看见齐家老太太,季绾十分惊讶。 比起上次在齐府里看见那次,老太太似乎精神好了很多,人也发胖了,看着还有几分富贵老太太的样子。 看见季绾,她毫不客气,上前就抓住她的手,和蔼的笑起来:“丫头,我这次给你带了个人来。” 说完也不绕弯子,直接叫了身后的一位老师傅过来,“这是杜师傅,我那小孙孙给老婆子我找的厨子,自从请了他做饭,我一天能多吃两顿!” 老太太说话风趣幽默,季绾不由莞尔。 可这又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从京都赶到玉水庄,还不是就为了和她说自己找了个厉害的厨子吧? 她心念一动,就明白过来。 果不其然,老太太笑着抓住季绾的手,十分亲热的样子。“嘉儿都和我说了,你放心,祖母很喜欢你,嘉儿没有爹娘,你也没有,咱们正好,凑成一家人,当然了……” 老太太说着顿了顿,“你若是觉得委屈,咱们三书六娉一样不少的来!” 这是…认她做齐家的媳妇?! 季绾惊愕! 这事儿她本想瞒着的,对于婚娶,她没有期盼,只是想给孩子一个名分而已。 这事儿齐嘉也没有同她提过,说起来自己还欠他良多,他这样做又是为何? “丫头,你听祖母的话,往后你就安心将养着,厨房里的事,就交给杜师傅!” 说完指了指厨房,那杜师傅很是上道,立刻应声,“夫人不用担心,厨房里的事儿,有我,您就放心吧!” 季绾看了眼大堂里不多的客人,半吊着心肝儿点了头。 老太太便拉着她去了一边坐下,笑着问她:“丫头,那天你在院子里做的烤肉,哪天再给祖母做一次可行?” 刚才谁说让她好生将养的?季绾看着眼前馋嘴的老太太,忍俊不禁! 031 外人 “不行。” 季绾还没有说话,身后一道声音传过来。 “祖母,您是出来散心的,倘使再这样,孙儿只能送祖母去清净的地方静养了。” 小老太太瞪大眼睛,气呼呼的道:“我是你祖母!” “祖母。”齐嘉神色认真的点头,“孙儿是认真的。” 祖孙大眼瞪小眼,那气氛,别提有多……玄妙了。 季绾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 “这是……老板娘身子康泰了?” 殷迟修长的身影在她眼前一晃,那张妖孽的脸顿时惊的季绾笑声一噎。 “李公子,劳你牵挂,已经大好了。” “老板娘有身孕,就还是省心些吧,这样折腾,也不是个事儿,你说,是吧?” 他的话咬得有些重,似乎句句都咬牙切齿,意味深长。 屋里的祖孙两也看见了门口的公子,老太太见状,立刻去拉了季绾到跟前来,“丫头,你快去歇着,这儿有嘉儿,你别担心。” 季绾心下淌过温暖,看向齐嘉,见他笑容有些勉强的看着李公子,不由有些担心。 这……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殷迟冰冷的神色直直的射向齐嘉,齐嘉满怀戒备的目光也毫不示弱的看向殷迟,电光火石间,似乎山崩地裂,乾坤颠倒。 “十六爷,何必呢?” “我的人,你确定要染指?” 一个儒雅翩翩,一个邪魅风流,一左一右形成对峙之势。 殷迟略略比齐嘉高一些他微微垂着眼的看着齐嘉,那样子,就像是在看蝼蚁一般,而齐嘉不卑不亢的盯着他,嘴角带着些许嘲讽。 “你也看见了,我和季……我娘子,如今已经是夫妻了,她也怀着我的孩子了,再等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出生,一家人齐齐整整,十六爷何不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殷迟纤薄的嘴角讥诮的一扬,“这话是不是说早了,你当初不知道她是我的人?我与她之间,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外人来啊掺和,齐大公子,我们认识也有些年头了,你确定要和我争……争得过?” 这事儿说起来也的确是自己掺和过分,齐嘉承认,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可言,现在季绾并不排斥他,只要假以时日,他们就能成为一家人,他坚信。 李公子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最大的敌人出现了。 “我没想过和你争,十六爷你想要什么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齐嘉说着,不由轻笑出声,“只是,季姑娘不是死物,她是人,她又选择和谁在一起的权利。” 季姑娘?殷迟低头莞尔,“不是夫妻,就是装,也是漏洞百出的。” “齐大公子,我正式通知你,我的女人我自己会护着,你最好是保持距离,否者……” 意思不言而喻。 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齐嘉轻咳两声,微微撑着桌角,抬头看向殷迟,“殷迟,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我不想同样的话重复两遍。”殷迟眼底寒意迸射,打断了齐嘉的话。 032 自诩情深 “至于孩子。”殷迟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挑眉一笑:“我自会搞清楚。” 不得不说,杜师傅的厨艺果真很是了得。 看着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尘,做菜手法大胆又不拘小节,唯一不足的是刀工上稍有欠缺,可味道满足寻常食客是绰绰有余的,一道拿手好菜是甜皮鸭,季绾都忍不住夸赞。 甜而不腻,香气扑鼻,咸香入味,复杂重叠的口感从焦黄色的鸭皮到细嫩的鸭肉,都得费上十分的功夫才能做成,另外一道酸萝卜老鸭汤也十分不错,汤色清亮,入口却酸鲜回甘,鸭肉炖的松软,老少皆宜。 最后一道是面食,长生客栈一日三餐都有面食,常有贩夫走卒赶时辰,常常急急忙忙的用完一碗面就继续赶路,因而面食是即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杜师傅做的是牛肉面,用牛骨鸡架鲫鱼吊高汤,出来的高汤近乎奶白色,牛肉切块放在灶上慢慢炖,加入高汤直到肉软入味方可。 面条下锅后稍硬捞出,佐料和汤对冲出的浓烈香气几乎冲出厨房,一碗热腾腾撒着葱花的红汤牛肉面上桌,立刻引得食客食指大动,直咽唾沫。 看到这里,季绾这才放心下来。 又交代了杜师傅几句,嘱咐他要注意的事,这才把厨房交给了杜师傅。、 再看见齐嘉的时候,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好,玉面无色,苍白的唇紧抿着。 季绾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站在那里,捏着莲花柄银匙轻轻搅拌才出锅的药汁。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东戳戳西戳戳,只觉得心里十分不自在。 “药,记得喝,放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齐嘉的手轻轻落下,银匙放在白瓷碗上,发出悦耳的清脆声。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季绾这才后知后觉的点点头。 格子窗外,枯黄的梧桐叶飘飘转转的落下,雁过留声,秋意渐深了。 季绾低头,望着自己的小腹,轻轻摩挲着,忽然生出种灯火万千,无一盏为她留的悲凉,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安身之地,仿佛……一直一直都在如浮萍般漂泊。 那双上挑的眉眼,那副桀骜的神色在脑海里浮现,那一瞬间,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 “季娘子。” 季绾余光一瞥,看见那位李公子就站在门口,立刻侧过脸去,飞快的抹干了眼角的泪。 “李公子……” 殷迟淡淡的扫了屋里一圈,进屋找了个椅子坐下,认真的打量起屋里的陈设来。 榉木桌椅,莲青床帐,黄铜妆镜旁放着几盒胭脂和雪花膏,一只银簪斜斜的放在上面,青花瓷茶盏旁,白瓷海碗里,药汁还冒着热气,陈设简单到能省则省,他弯起的嘴角渐渐落下。 齐嘉不是自诩情深吗,就给她这些? 齐家家大业大,不至于吧。 殷迟心下莫名升起一股怒气,却在看见她那张粉面时悄然退去。 “我有些饿了,不知道你这边可有什么吃食?” 原来是来找吃的。 季绾抬眼,朝右手边的机子上看去,“有些桃心酥。” 033 不是我夫君的…难道是你的? 秋风过境,满室的花糕香气,男子的面孔精致动人,季绾看着看着,忍不住蹙眉,虽说素未相识,可这人举手抬足间,那种感觉却似曾相识。 殷迟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桃心酥,放在鼻尖轻嗅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我看季娘子和齐公子不似夫妻啊倒……更像是兄妹,莫非季娘子有什么隐情?” 这话问的突兀又直白,季绾闻言间不禁心头一颤。 她又不傻,这话问的莫名其妙,若眼前这位李公子当真只是个打尖儿住宿的,何故问这些事,与他和关? 她微微垂眸,心下飞快的盘算起来。 “李公子说笑了。” 敷衍他?殷迟紧紧的盯着她,笑容渐渐在嘴角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嘲讽的神色。 季绾被他盯得难受,索性下逐客令,“李公子若是饿了,这些点心果子都拿去便是,我身子不妥当,还请公子先回去吧。” “季绾。” 这一声轻飘飘的传进耳中,季绾不由惊愕,她在这里,别人只知道她叫季娘子,或者直接叫老板娘,这位李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知道她的闺名! 现在情况不明,她不敢贸贸然的答话,便只是垂头不语,置若罔闻。 “齐公子是齐家长房独苗,你当真要耽搁他?” 季绾猛地抬头,眼底神色冰冷,“李公子,想必此事与你无关吧?” 见她如此尖锐,殷迟忽的想起那梦中,洛水镜中,她眉眼间的执拗,想到她先前在自己面前的逞强,想到她在齐嘉面前的小鸟依人,温柔如水,心尖似乎被人死命的掐了一把,一口气没喘上来。 “看得出来,,他对你很用心,可若是齐家血脉乱了,他可就要成齐家的千古罪人了,季娘子,你应该明白这话的意思,若真有心,还是不要耽搁齐公子了,他这个年纪,早该成亲生子了……” 后半句他说了什么,季绾几乎没听进去了,可心下却越发清明起来。 知道她,也知道齐嘉,还有闲情来同她说这些,又是她熟悉的人……她看着这张脸,心下渐渐发冷,面上却浮上一抹冷色。 那日草场,他做了什么,她忘不掉。 季绾死死忍住上前掀开他面皮的冲动,双手紧握,指甲掐的掌心生疼,她目光渐渐坚定,神色认真的望着他:“李公子多虑了,孩子,我肚子的孩子生出来不就是齐家的血脉吗,不知李公子此话何意?” 殷迟目色一沉,仔细的打量着眼前作妇人装扮的美娇娘,心却像是浸了水的被子,越来越沉。 她仰着小脸,认真的样子无懈可击,仿佛一个巴掌,扇的他顿时清醒过来。 那双眼睛里,神色难辨,樱唇微挑,兰气缓吐,殷迟忍不住走进一步,喉头滚动,身上怒气渐渐被蒸腾的火热取代。 “齐家的血脉?你就这么肯定?” 那双眸子里,浩瀚汹涌。 季绾捂唇轻笑,“李公子当真好笑,这孩子不是我家夫君的,难道是……你的?” 戏谑的口吻陡转直下,讥讽如剑刺得殷迟心口一滞! 034 前夫(上) 四处弥漫着的紧张气氛十分压抑,季绾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也不管殷迟是何反应,转身就踏出了门槛。 殷迟这才后知后觉的松开手,掌心一片血痕,她撒谎! 可这念头不过刚起,很快又被更加复杂而矛盾的情绪了压下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殷迟抬脚就跟了上去。 季绾心里烦乱至极,可她明白,自己这样很容易露出马脚,在殷迟面前,她不能有第二次的示弱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断暗示自己没事的,孩子的事儿,谁也不能动摇她! 可转念一想,自己和殷迟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似乎真的莫名其妙,看似千丝万缕,又仿佛毫无关系。 她现在需要清静清静,季绾去了后厨,看见杜师傅正在手脚麻利的围着锅台转,便转身出了酒肆。 刚踏出门槛,就看见官道上停着辆翠顶红帘的马车,不由觉得熟悉,定睛一看,那撩着帘子正往外看的男子竟然……是她曾经的夫君! 季绾瞳孔睁大,几乎想也不想的退了回来,转身就往后院去。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可有什么拿手好菜,我家公子路过此地,正巧有些饿了!” 傲慢的口吻,不是南王身边那个叫贵云的小厮还能是谁? 想到刚才的场景,季绾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也看见了自己,当时心里太慌了,一时间也没注意上,倘若南王知道自己在这儿,只怕旧怨复起,到时候就难办了。 她可不想再麻烦殷迟了,那男人她还是远离一点的好,至于齐嘉,在赵国,他只是贵族公子,南王是赵国王爷,尊卑有别,南王胜算更大。 季绾正要满心着急着,一顶帷帽罩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季绾抬头,隐约看见张五官英朗的俊容,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气,心下立刻咯噔一声,正想挣脱,却听男人在耳边低语:“他已经看见你了,若不想生事儿,就听话,嗯?” 那声“嗯”像是在试探,又仿佛在威胁,季绾嗓子一噎,只发出声小猫叫似的沉吟。 腰肢被人揽住,男人高大的身影罩在她的头上,戴着帷帽,季绾只看得见脚下方寸之地,他们似乎正在往酒肆外去,季绾不太明白殷迟的用意,可心里却也略微明白。 殷迟当初是用的什么手段帮她离开南王府的,她并未深究,可显而易见,并不是什么能见的人的手段,现在殷迟的反应,也明显是不想旁生枝节,南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太重要,躲过这一劫才是最重要的。 “夫人莫怕,为夫在,自不会让你摔着。” 殷迟忽然收紧手腕,将她圈在怀里,有力的臂弯顿时如铁箍似的,将她牢牢的收在他怀中。 季绾险些一身轻呼出声,好在唇抵在了殷迟的胸口,那声呼/之欲/出的轻呼声无疾而终。 季绾感觉到身边有人擦身而过,低头只看见一双金丝祥云的黑色靴子迈过。 “别怕。” 她在发抖,殷迟能感觉到。 他的心口猛地收紧,忍不住将她再次紧紧的拥住,轻声安抚她。 035 前夫(下) “别怕。” 她在发抖,殷迟能感觉到。 他的心口猛地收紧,忍不住将她再次紧紧的拥住,轻声安抚她。 季绾心里什么也没想,只是在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下意识的觉得害怕,下意识的觉得回到了黑暗深渊里,那种恐惧发自肺腑,油然而生! 那声别怕仿佛黑暗里的光亮,透过裂缝照进来。 季绾胸膛剧烈起伏着,深深的吸着气,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在她鼻尖萦绕,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自己浑身是伤,如深渊里的厉鬼般仰望着明亮的天际,想要逃脱苦海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有他伸出手,朝她弯唇一笑…… 季绾下意识的抱住他的腰,他的身体是那么的有力,心跳那么的结实,久违的安全感,季绾深深的眷恋,闭紧眼睛贪恋的将脸埋在他胸口。 如果没有那件事该多好,在殷府做一辈子的厨娘,或许也不是那么难受的事。 什么伯府小姐,诰命王妃,这些东西算得上什么,不过是附加在她身上的痛苦罢了!若能守在他身边一辈子,是不是也算一种福分? 可都回不去了,季绾如大梦初醒,猛地松开手。 殷迟上扬的嘴角定格在那里,低头看着娇娘子的鼻尖,那小小的鼻尖上还沁着细细的汗珠儿,她刚才……真的很害怕。 想到那日在草场,她从害怕到反客为主的样子…她从来不是胆小的性子,那看似柔弱的温柔皮囊里,藏着倔强执拗,可这样的一个人,要做什么,才能让她害怕到这般地步? 殷迟缓缓回头,目光落在站在通往二楼雅间楼梯处的锦衣男子,眼底升起深深的戾气。 “松手。”季绾低头看向抓住她手腕的大掌,不满出声。 殷迟却不容拒绝,半分不让步,“做戏做全套。” 季绾正要反驳,帷帽白纱被人一掀,那张朦胧的脸猝不及防的拉近,眼角上挑黑白分明的凤眼微弯着,纤薄的唇直白的覆了上来。 季绾简直不敢想,这个男人哪来这般大的胆子! 青天白日里,就敢动手动脚,倘若是夜里……她面庞一热,忙打住了念头,伸手去推他。。 可力量悬殊太大,她的挣扎仿佛只是在他的胸口替他挠痒痒而已。 从后厨里提着食盒出来的月笙看见外面的两人,眼珠子险些瞪落出来! 季娘子不是和自家公子……不行!他气的小脸儿惨白,抬脚就往后院去,也顾得不食盒里的汤洒了一地。 齐嘉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愤怒,他坐在那里拨弄着三足景泰蓝花鸟香炉里燃烬的香灰,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低垂着眼皮,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月笙气急败坏,“公子,这样的人,如何配为齐家主母,您无论如何也不能……” “出去。” 月笙急的焦眉苦脑,闻声看去,只见自家公子捏着银匙的手微微抖动,他忙住了嘴,忐忑不安的退了下去。 季绾几乎喘不过气里,男人才松开她。 “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该你的,我不会分给别人,任何人也不行。” 036 放肆 季绾几乎喘不过气里,男人才松开她。 “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该你的,我不会分给别人,任何人也不行。” 他眼底的认真仿佛烈日里的焰火,灼人之际,季绾慌忙的别开脸去。 齐嘉出来时,只看见马车远远驶离。 “去哪儿?” “带你回家。” 回家?季绾蹙眉,仿佛被扎了一下似的,“我不回去,哪儿也不去,放我下去!” 马车轱辘声中,她想也不想就要往外去,殷迟大急,伸手将她拉回,沉声:“不要命了?” “与你何关?” “我要。” 他直直的对上她的眸。 她总觉得欠他,殊不知,是他欠她最多,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听话好不好,往后再也不会了,再也没有委屈。” 委屈吗,季绾胸口涩涩的,她如何能相信…他说的往后? “让我回去,你能娶我吗?” 或者说,一直以来,在他心里,自己都只是个能金屋藏娇的人,而非能与他并肩的人,她承认,对殷迟,她虽恨,更多的却是眷念,她没法留在他身边,便以腹中孩子为寄托,可她从未想过要跟他回去。 “我是姨娘出的,我不会做别人的姨娘,金屋藏娇并不适合我,你应该明白的。” 这话出口,没有半分的柔弱,而是无与伦比的坚定和决绝。 殷迟定定的看着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我有自知之明,再嫁之身,无德再做殷家将来掌门人的妻子,所以,十六爷,我们把话说清楚吧,也好过纠葛不断,徒增烦恼。” 季绾说着又往后靠了靠。 她下意识要远离他的动作刮得他心尖一疼,“嘭”的一声,季绾回头,身后的车厢被生生击出一个掌印。 殷迟俯视着她,将她紧紧的圈在怀里。 猝不及防的一下,她也被吓了一跳,不过旋即释然……这也的确是十六爷的脾气。 “十六爷,你现在是没办法娶我的,我们都不愿意妥协,就这样不是也挺好?” “挺好?”殷迟轻笑,“让我儿子叫别的男人父亲,这对你来说挺好?” 他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惊得季绾不由一慌,“你怎么知道?” 自始至终,她自认没有露出马脚,他又是如何笃定孩子是他的? “你这脾气,和齐嘉,并不合适,一个病秧子,如何征服你?我的女人,可不是谁都能染指的。” 季绾低头,嘴角微翘,心下却是一片冰冷。 “十六爷,送我回去吧。” 她不可能跟他离开,在明知道不可能与他名正言顺的前提下,她宁愿在玉水庄,守着长生酒肆,守着自己的孩子。 殷迟难以理解!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表面上温柔小意,实则却是执拗倔强,让他大为头疼!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希望一个人能乖顺一点,但此刻,他特别想! “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和齐嘉在一起是吧?” 凤眸里盛满愠怒,仿若风雨欲来。 季绾心下一阵烦躁,抬手猛地将小炉上的茶壶拂落,小炉子里没有火,只有一些冷茶,泼得满地。 殷迟始料未及,这是第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那双美眸里,同样盛满怒火。 两个人对峙着,到底是殷迟没绷住脸垮了下来。 “好了。”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抱在怀里,“我……送你回去。” 037 离开 马车在长生酒肆前面停了下来,殷迟搂着她的腰,脚下轻点几下,蹬着墙翻进了后院。 回到自己的厢房,殷迟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季绾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殷迟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她。 初见时,她还是云阳伯府那个不受宠的庶女,住在田庄上无人问津,他当时直觉的她性格执拗,但本性柔软,当时,他生出将她收作贴身人的心思,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似乎想错了。 以她的姿色,若是肯放下身段,真如他想象的那样柔弱,在南王府,她不应该落得那般下场,柔柳的本质就是随风而动,她最后被挂在城墙上的那一幕,他至今难忘。 洛水镜里的真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看见的季绾,似乎和他以为的季绾并不一样。 看样子,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丫头了。 她说他没有办法给她名分,她是不会跟他走的,所以现在,自己的确不能强迫她跟着自己走,族中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有些麻烦不处理掉,总是绊脚的。 不过……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那双眸子里盛满势在必得的深色,嘴角缓缓上扬。 那日回去后,齐嘉半句没有提她和“李公子”的事,可季绾隐隐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不过是选择了缄默罢了。 既如此,又何必去打破这样的平静,她也想好好的清净一下了。 三日后,殷迟离开了。 那天清晨,她听见后屋马蹄声和鞭子扬起又落下的声音,没有出去多看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大家似乎都约定俗成,不言而喻。 齐嘉一直没说要回去,齐老太太也住了下来,杜师傅的手艺很不错,季绾也会时不时的下厨做几道拿手好菜打发打发时间。 年关来临前,季绾把那一百多两银子还给了齐嘉,齐嘉没有拒绝,这点倒让她心里舒服了很多。 开业两个多月,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好,在给杜师傅和阿七几个涨了工钱之后,季绾抱着账簿算了算,一共还有两百多两银子,其中包括几次给玉水庄四次办宴掌勺的一百两,算起来,盈利可观。 季绾扳着手指琢磨着,该给阿七和长青置办几身冬衣了。 想着,齐嘉过来了。 他开门见山,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请季绾帮忙给老太太置办两身衣裳。 季绾有些意外,这几个月来,他虽不似从前那样同她亲近了,却也时时关注她在做什么,看见她动重活,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夺了她手上的活计。 她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却又无从问起。 今日他忽然开口请她帮忙,这倒是新鲜了。 她自然是答应了,不过……“用不了这么多的银子,快些收回去,不过几身衣裳,我这儿一起做了就是,再说了,我这儿可不是孙二娘的店儿。” 她本想打趣两句缓和气氛,谁知这人把银子一放,转身就回了屋。 听见门啪的一声关上,季绾有些头疼。 回头一看,那装银子的荷包还是她送过去的那个,这人不是吧,竟然这么……记仇? 季绾正给自己斟了一杯温水,门“吱呀”一声,长青从外面走进来。 抬头,就看见她眼睛红肿着,似乎哭过。 “出了什么事?” 她心下一沉,猝的站起身,拉住长青。 038 桂婆婆 长青想着刚才月笙和她说的话,眼底再次泛起泪来。她一把抱住季绾,泣不成声。 “姑娘……” 听着长青的哽咽声,季绾心疼不已,伸手轻拍她的背,谁知越哄,这丫头就哭得越厉害,季绾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长青的性子,她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这丫头从来都是雷打不动的,能让她哭成这样,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良久,哭声方止。 长青肩膀一抽一抽的,拉着她的手不放。 “姑娘,月笙说,桂婆婆死了。” 话没说话,眼泪又“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季绾错愕! 桂婆婆是从前在田庄上十分照顾她们的婆婆,云阳伯府在京郊外置的庄子,她刚到田庄上时,不少庄户们议论纷纷,加上她当时年纪小,惊慌不定惶恐难安之时,是桂婆婆照顾了她们。 她没有子女,早早的死了丈夫,一直不肯再嫁,娘家嫌她晦气,也断了来往,就一直独自住在田庄西边的小屋子里,季绾还记得,加了米糠的窝窝头难以下咽,可那份温暖却世间难得。 当初从田庄回去,桂婆婆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通话,嘱咐她回去一定不要再回去了,她是千金小姐,田庄清贫,一身厨艺没法给她安逸的日子…… 想到那些林林总总,季绾的心里,说不出的压抑。 她不肯回去,也是怕拖累桂婆婆,后来日子好过些了,她还想着,以后找机会回去看看,桂婆婆无儿无女,她帮她养老…… 门外“哐啷”一声声响,季绾再抬头时,已满脸是水。 “长青,收拾东西,我们回去看看。”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冷得吓人,长青一听这话,也顾不得许多,干脆的答应了一声就开始收拾东西。 殷迟走了之后,老太太就住在那屋,听见动静跑了过来,一见这架势,忙问是什么事。 季绾没来得及解释,这老太太竟然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问道:“是不是要跑路,走走走,我们一起,我老婆子这就去收拾东西。” 主仆两齐齐怔住,季绾无奈的抓住老太太的手,尽量言简意赅的解释了自己为何要走。 齐老太太眼下闪过一抹亮光,回握住季绾的手,沉吟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小辈儿们,总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嘉儿呢,管我管孩子似的,我就盼着有个孙媳妇,能陪我老婆子说说话也好,可他不肯娶,谁家姑娘都不合适,直到遇到你这丫头……” “别说嘉儿喜欢了,我也喜欢……”说着轻叹一声,“你别总糊弄我老婆子,只是去一趟京郊,那边也有齐家的庄子,我也去过,你这肚子月份大了,没个知事儿的,怕有个好歹,好了,就听祖母的话,明儿我同你们一起上路。” 季绾还想说什么,小老太太已经灵活的出了屋子,“我也去收拾东西。” 季绾不禁莞尔,只能把话头咽下去。 罢了,齐老太太有这份心总是难得的,且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若是再推辞也不好,季绾便也不再多想了。 039 冲突 毫无悬念的,齐嘉也跟着一起去了京郊的庄子。 又是一年腊月,光秃秃黑压压的枝头上,是皑皑白雪,前几年行走路上还能看见农户们的腊肉香肠,一刀刀的肉腌制成金黄色,挂在檐下,透着年关的喜气,可这几年,似乎这样的景象越发的少了……百姓日子不好过哩! 季绾想到每日里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商富户,心头不由想到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赵国如今,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仓有硕鼠,便是有再多的粮食缴上去,也难免落得颗粒不剩的下场。 寒风吹进马车里,长青伸手将她拉回来坐下,板着脸小大人似的训斥道:“姑娘别总孩子似的,您如今身子大不同了,且要当心些才是。” 季绾看着她,想到自己出发之前好说歹说才把那老太太劝着单独乘辆马车,以为耳根子能清净些,不想还有这丫头! 伸手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季绾忍不住抿唇一笑,低声喃喃:“小丫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长青却仿佛是得到了鼓励似的,难得露出个笑来,旋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顿时晦暗下来。 季绾伸手轻轻握住小丫头的手,安慰道:“傻丫头,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我们这次回去,为桂婆婆吊唁,你可别再把眼睛哭肿了,多丑啊!” 说着说着,话音上挑,带着打趣的意味。 长青轻哼一声,颇有些小傲娇的拿眼角瞥了季绾一眼,“姑娘像是比我少掉了几滴泪似的,倒有心思打趣人家了。” 瞧她那小样子着实惹人喜欢,季绾绷不住,阴郁的心情倒是淡去许多,伸手捏了捏小妮子的脸蛋儿,软软糯糯的米糕似的,她捏的起劲儿,直到长青鼓着腮帮子气呼呼了才讪讪松手。 最前面的马车里,芍药和月笙正大眼瞪小眼。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芍药气的两颊通红,转头看向闭目养神的齐嘉,“公子,您若是不需要婢子服侍,一句话便是,婢子就是立即去死也是使得的,可您不能让月笙这样作践婢子!” 齐嘉一向是好脾气,下面的人都很放松,芍药也没有想到自己说这句话会惹得齐嘉生气,只一个劲儿的耍着小性子。 月笙摸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无奈。 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己不过是说了句有季娘子在,公子笑的时候也多了,一句话竟然把这位姐姐惹着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公子喜欢季娘子,婢子也不是不知趣,您让季娘子来服侍便是了!” 一句话出,马车里气氛陡然一沉。 芍药几乎要出口的话生生噎住,望着自家公子的脸色,心越来越冷。 “让你少说两句,仗着公子脾气好,平日里太纵着……”月笙的话还没说完,芍药一撩马车帘子就要下马车。 马车夫始料未及,忙勒住马。 芍药气的什么也不顾,跳下了马车。 一堆人都跟着停了下来,月笙要跟出去,却被他一声喝住。 “她如今越发不像话了。” 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带着隐隐的怒气,月笙打住话头,心里有些发虚。 芍药到底不是寻常丫头,公子也不可能真把她如何,自己还是少说几句吧! 打定主意,月笙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齐嘉细细抚平白衣上的褶皱,这才起身,外面忽然一阵喧哗声响起,“快来人啊,不好了!” 040 芍药的身份 官道几步远的地方,是块旱时灌地的蓄水凼,四周是雪,里面的水却是流动的,芍药惊慌失措的扑打着,猝不及防的呛了几口冰水,面色都灰土起来。 月笙推开跟车婆子,脱掉外袄,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季绾这才回过神来,不由错愕。 刚才自己下车透气,见她蹲在水凼边,便上前问了两句,谁知道芍药忽然大反应的朝她吼,满脸是泪,搞得她都懵了,自己做了什么,让芍药这幅样子? 齐嘉面色阴沉的可怕,月笙跳进水里,被冰水一惊,冷得牙关直打颤,却顾不得太多,急急地伸手去拉芍药。 芍药不会凫水,不过扑腾几下,人就开始往下沉,意识模糊间听见有人在叫她,下意识的伸手扑腾,惊慌之下抓住月笙的手,立刻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扒住不肯松开,月笙被她一带,险些被暗进水里…… 经过丫鬟婆子还有跟车小厮们的努力下,两个人总算是平安无事的被救出了水。 刚从懵然中回过神的季绾看见齐嘉的神色,不由的开口解释道:“刚才我没碰她,她没站稳自己掉下去的。” 话音刚落,被厚毯子裹住的芍药直直从她面前走过,似乎并未听见刚才的话。 季绾面上一红,顿时语塞。 “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仿佛刚才芍药说了什么他都知道似的,季绾还想问两句,可齐嘉似乎并没有继续说话的兴致,语毕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前面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的两人,季绾莫名的觉得有些怪异。 为什么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捏了捏自己的掌心,用力晃了晃脑袋,尽量的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开了去。 有些时候,少知道一些事,或许更好。 换好衣裳之后的芍药捧着一碗热茶坐在马车里,眼皮半耷拉着,不敢去看齐嘉的表情。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任性,当真是我太惯着你了?” 这话一出,芍药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眼泪决堤般落下,却一言不发。 月笙见状,不由抬头看了齐嘉一眼。 齐嘉表情淡淡,没有丝毫触动。 “你如果觉得委屈,我可以送你回去,你如今大了也能自理了,出府去你该去的地方,或许更好。” 芍药猛地抬头,盯着齐嘉的脸,嘴一瘪,忽然扑进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不回去,我知道错了,我从来就不是做大小姐的命,我再也不会犯了……” 月笙别过脸去,有些看不下去。 说起来,芍药的命也真是苦。 她若是在府里出生,如今可就是齐家正正经经的小姐了,虽说只是个庶出,也比外室女干生子来的强啊。 齐老爷生前就风流,听说当初的齐夫人很是貌美,可就是这样又如何,人家还是在外面养了外室,玩起金屋藏娇这一套来,还弄出个女儿来,这他们倒是一死了之,留下一摊子烂事儿。 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乎气死过去。 她觉得自己的媳妇是外室气死的,儿子是外室克死的,对那个外室恨之入骨,听自己的老子爹说,当初这位外室所出的小姐一出生,那外室就被老太太派去的人处置了,怎么个死法不清楚,反正下场惨烈,不忍直视。 041 九姑爷真是俊俏 当时的芍药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跟着舅舅舅妈一家长到八岁,舅舅家的表哥要娶媳妇,舅母便打算把她卖掉,不知道是谁给出的主意,那家人就带着芍药找上门来。 老太太是肯定不肯答应的,自家公子当时也才十多岁,看小姑娘可怜,到底是血亲,便给她换了个身份,留在了府里。 这件事只有他知道,老太太如今还不知道呢。 这事儿让老太太知道了,指定是行不通的。 “我不回去!”芍药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紧紧咬着唇,倔强的拉着齐嘉的手不放。 想到舅母打人的棍子,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微颤,“只要不回去,怎么惩罚都可以……” 齐嘉缓缓吐出一口气,伸出手,略略迟疑的抚上芍药还有些湿润的发丝,“我不是要惩罚你,而是希望你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这世间拘束之处多着,规行矩步方可步步稳妥,你若一直任性下去,必定惹出祸端。” 芍药不再开口,只一个劲儿的摇着头。 第二日中午,一行人到了京郊云阳伯府的田庄。 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季绾觉得有些不真切。 上次离开的时候也是寒冬腊月里,她以为自己还能回来,却不想直接被送去了南王府,替姐代嫁,那场噩梦已经过去,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却不想,自己还是回来了。 时隔不过一年,似乎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望着和她离开时一样的景象,四周老树昏鸦,皑皑白雪堆积处,孩子们两颊冻得通红还咧着嘴笑着,欢喜的堆着雪人。 举目四顾,似乎也只有孩子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马车缓缓驶过,平静的田庄里突然来了好几辆马车,如一颗大石投进无波的湖面,顿时引得涟漪四散,惊动了整个田庄。 等到了村西头的小茅屋时,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得了消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或远或近的往他们的方向瞥。 季绾刚下马车,齐嘉就走了过来,不着痕迹的靠近季绾,两个人站在一起,宛如小两口似的,一位翩翩公子带着自己貌美有孕的小娇妻出游,看上去还真是天作之合,十分养眼! 刚开始有人猜测是云阳伯府的管事过来了,可看见几人时又很快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来的都是生人,除了那位小娘子……看上去还真是有些眼熟。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季绾,“这不是九姑娘吗?!” 一声出,立刻引来了更多的人看热闹。 “九姑娘,你可还记得我?我是春荷嫂子!” 坐久了马车十分腰酸,季绾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看向说话的那小媳妇打扮的妇人。 “我自然记得你,春荷嫂子嘛。” 她微微的笑,还算客气。 这里的每个人她都记得,好的坏的,她心知肚明,如今这些人的态度还真是暧昧,比如说眼前这位春荷嫂子。 从前可是连正眼都不肯给一个的主儿,如今竟然主动上前搭话,真是难得! “听说九姑娘找到了好婆家,看来这位就是了吧!” “哟,九姑爷长得可真俊呢!” “那可不是,瞧这身量,这相貌,可真是难得呢!” 听着这议论纷纷,季绾有些担心的抬头看了一眼齐嘉,见他也正朝她看过来,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笑。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浅笑着把季绾护着,往人群外去。 见他们要走,好奇心还没得到满足的村民们又怎么可能真的离开,一群人又立刻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042 风波起(上) 待看清楚眼前破破烂烂的茅草房时,季绾的心仿佛被人狠命的揪了一把! 桂婆婆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虽然只有两件茅草屋,却也是料理的十分整洁的,小小的篱笆院里,,还要几株从林子里挖回来的野蔷薇,桂婆婆十分喜欢,一直悉心的打理着,有时候能接连开三季的花儿,十分漂亮。 可眼前的一幕,让季绾心里那抹侥幸彻底破灭了。 她走之后,桂婆婆过的很不好。 茅草屋的屋顶被扒得乱七八糟,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当初那几株花儿,如今已经只剩下几根枯藤,季绾不敢置信,疾步进屋,却被齐嘉拉了回来,“屋子年久失修,别进去了。” 季绾心头发颤,只觉得凉气从脚下漫上来,一双绣拳捏的紧紧的,眼底神色难辨。 齐嘉伸出手想将她拉入怀中,可伸出手又迟疑了,到底还是缓缓落下了。 长青手快脚快,不等人拦她,已经几步跑了进去,不过很快又跑了回来。 “屋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个土炕,能搬的都被搬走了。” 长青很喜欢那位慈祥和善的桂婆婆,心下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而季绾,更多的是气愤。 她离开的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桂婆婆之前还好好的,虽说已经年近六旬,却也还算健朗,怎么会说去了就去了,这其中若没有蹊跷,那她就真是天真到蠢的地步了! 季绾的目光在周遭人群中扫过,目光定格在人群外提着镰刀的一位中年妇人身上。 “徐婶子!” 季绾说着,几步跨出人群,在那中年妇人跟前站定。 徐婶子没想到季绾会突然朝她走来,下意识的捏紧了手里的镰刀,表情滞了滞,这才茫然的看向季绾:“九……九姑娘。” “我走的这些日子,桂婆婆可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那中年妇人面上闪过一抹慌乱,眼神飘渺的掠过众人,犹疑着开了口:“没,什么也没发生。” “那桂婆婆怎么死的?” 语气有些急,连忌讳也顾不上了。 “九姑娘,您也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 徐婶子不擅长说谎,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 “徐婶子向来是个和善人,您既然不知道,那我也不为难你了。” 说完转身回到人群中,从荷包里拿出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父老乡亲们,桂婆婆曾对我照顾良多,她如今去得凄惨,我只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你们知道的,告诉我,银子就归你们。” 这招有些俗,可金箔动人心,这也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了。 正盘算着这些村民会怎么做时,袖子被人拉住,回头,不知什么时候齐老太太过来了。 “傻丫头,看祖母的。” 齐老太太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叠纸来,笑道:“我这孙媳妇年纪轻,若有得罪,大家可别见怪,我这儿有些碎银子,这些年来,大家对我孙媳妇照顾良多,权当一点谢意,大家一个一个进屋来领吧!” 说完高声吩咐身边的婆子,“待会儿乡亲们领一个算一个,写在纸上,省的漏了谁。” 听到这里,季绾恍然,不由暗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齐老太太这一招鱼目混珠,用的真是妙! 田庄佃户们生活多贫苦,这一两年来,苛捐杂税加重,大家更是苦不堪言,卖儿卖女以求生计的不在少数,能凭空得了一笔赏银,意季绾对这些人的了解,那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果然,老太太话音一落,就有按捺不住的人纷纷往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冲,却被另外两个粗壮婆子拦住,“一个一个的来。” 大家只能焦灼的在屋外等着,先头拿纸笔的那婆子显然是得了齐老太太的会意,在屋里撞似不经意的和人套近乎,说的多的,就多给几枚铜子儿,一句话不说的,自然也得不了多少好处。 后面来的佃户得了消息,纷纷知无不言,消息很快就打探出来了。 当中不乏有害怕得罪人的,把事情扭曲了说,可齐老太太是什么人物,几下琢磨比对,就得出了真相。 季绾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怒火压下去又浮上来,老太太轻轻握住她的手,眼底也是凝重。 “丫头,这自古人心难测,如今年岁艰难,这起子黑了心肝儿的东西,就知道挑着软柿子捏,你若要给她出头,我自当护着你,你若是不想张扬,祖母也能帮你出头。” 一句话仿佛击中了季绾内心柔软处,她忍不住扑进齐老太太怀里,眼泪赖赖落下,缓慢却坚定的喊了声:“祖母!” 齐老太太也老眼含泪,拍了拍季绾的背,安抚道:“好孩子,不哭,以后还有祖母护着你呢!” 听着老太太诚挚的话,季绾心情复杂。 她没有感受过亲人的温暖,直到遇见齐嘉,遇见齐老太太,她才明白,原来,这世间还有如此温暖的情愫,那句祖母会护着你,如同干涸的土地迎来久违的春雨,再多的暴躁和不甘,也在那一刻被抚平了。 这一句“祖母”,季绾喊得很诚恳。 齐老太太似乎明白季绾的心思,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莫哭,莫哭,还怀着身子,哭了不好,乖啊!” 长青见着这一幕,也是五味陈杂,望向几步远的齐嘉,眼底满是由衷的感激。 齐公子,真是是个很温暖的人,齐老太太也一样,他们的到来,似乎点亮了天际,让冬日变得不似往日那般冰冷了。 她很后悔当初对齐公子说的那些锥心话,他不是病秧子,他是世间最美好的男子。 这一刻,齐嘉的身影似乎在她心中高大起来。 芍药呼吸紊乱,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儿,转身疾步跑远了去。 月笙又要去追,却被齐嘉拉住,他缓缓摇头,“别管她。” 若她还任性妄为,那他也没必要再帮她了。 “梁家是庄头老李的姻亲,他包庇梁家,害死桂婆婆,这事儿的确不能这样了了,那些东西,不但要让他们加倍吐出来,还要让她们也感受一下什么事锥心之痛!” 长青听着,轻轻拉着自家姑娘的手,点点头:“就是埋进土里也不能让他们的了便宜,寒冬腊月里,他们冷,桂婆婆就不冷了吗,连仅有的一床被子都抢了去…若是我们能早些赶回来……”话音渐渐落下,最后是轻轻的抽噎声。 043 风波起(中) 所以……他们还算是人吗? 季绾缓缓的低下头,倒不显刚才的半分愤怒,似乎平静下来了。 长青见着,哭声一噎,扯了扯季绾的衣裳,“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季绾抬头,面上早已经恢复了常态。 “没什么。” 季绾根据佃户们给的消息,去了后山的荒庙,荒庙后面就是乱葬岗,冬日积雪半尺深,进了林子又天光暗淡,只觉得举步维艰,齐嘉一颗心都提到了心眼子,最后实在看不下去,蹲下身让季绾上来。 “别倔,你若是摔倒了,反倒更麻烦。” 季绾看了一眼身边的长青,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 年岁不好,又值隆冬,四处荒凉一言难尽,齐嘉背着季绾找了两圈,才在一处小木桩上看到了桂婆婆三个字,因为是新坟,字还比较清晰,只怕过了这一冬,春天一到,积雪融化,这些字就无法辨别了。 长青不顾地上的雪水,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季绾刚站在地上,齐嘉已经把自己的披风垫在了地上,“别湿了衣裳,回去着凉。” 季绾朝他一笑,心下满是温暖,他的确是个很温暖的人,从来都细心体贴的。 把提前备好的银元宝和纸扎都烧了之后,季绾几人才心情沉重的往回走。 这一路上,可见佃户搭着梯子在扫屋檐上的雪,唯恐年关落雪,压塌了屋顶,到时候雪上加霜,只怕熬不过去。 “还有半月就除夕了,今年你是什么打算?” 齐嘉似乎是有意转移话题,季绾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嗯,我还没想好呢。” 齐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专心着脚下的路。 “齐公子你会回京过年吗?” 长青饶有兴致的问,齐嘉想了想,沉吟道:“这得看我们家季娘子在哪儿过年啊。” 长青听着,忍不住笑起来,“姑娘,我们要不也回京过年吧,听说除夕夜皇城要放好多烟花,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看着小丫头兴奋的样子,季绾忍俊不禁,倒觉得心情松快了些,暗叹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没有太多的心思。 京都与她而言,有太多的痛苦了,她从未想过要再回去,若是可以,离那里越远越好,可她也不想让长青失望,只好沉默不做声,还有半月呢,且走且看吧。 回去的时候,月笙带着人已经将小茅屋勉强收拾了一番。 季绾在出林子时就自己下地走路了,倒也没人看见齐嘉背她。 齐老太太端着个精致的莲花碗过来,递给季绾,笑道:“快,喝点热水暖暖,幸好我来的时候带了一套碗过来,不然咱们就只能用月笙砍的竹筒喝水了。” 大户人家的讲究很多,碗筷一半不会去借别人的,自己带碗这样的事儿,季绾也不算太惊讶,笑着接过,水还热着,抬头望过去,就看见几个小厮围着个小土忙着煮什么。 “我看你也不想去主家宅子,那咱们就在这儿讲究一下吧,晚上循着官道往前面走,我记得有个驿站,落脚正好。” 季绾把碗递给长青,上前抱住老太太,低声娇娇的道:“谢谢祖母。”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齐老太太是越来越喜欢了,甚至想对她撒娇,这种小猫一样粘人的事儿,她还真是第一次做,却觉得十分温暖。 齐老太太也很是欢喜,齐嘉人丁凋零,京都的亲眷们,又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不是盘算着多在你身上捞着些油水,就是想着怎么勾心斗角,她一个都不喜欢。 对这小丫头,她是第一次见面时就颇有好感的,后来家里这独苗也惦记人家,她就更是说不出的欢喜了,只是……看向季绾的肚子,她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累不累,这里没法休息,到马车上去休息一下吧。” 季绾的确有些累了,点头应是。 马车里生着小炉子,铺子厚厚的褥子,躺上去仿佛坠落云端,季绾很快就睡了过去。 …… “绾绾,我的绾绾!” 暗夜云雾里,季绾听见一声一声凄厉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噬人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那声音十分熟悉,她一定认得那人。 季绾听着,越来越心慌,越来越害怕,她高声问是谁在那里,可那声音却仿佛突然消失了,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眼前忽然一亮,她看清楚了…那人身穿黑甲,倒在血泊里,那张妖孽般的俊颜不是殷迟是谁?! “绾绾…绾绾……你终于来了……” 殷迟的手上捏着寒光凛凛的剑,剑眉上,血色晕染,他挣扎着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只是徒劳,看着那双手渐渐垂落,季绾心口骤疼,似乎有什么利刃在剜心一般。 “啊——!”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别怕,你只是梦魇了。” 齐嘉坐在一旁,正捏着她的手腕听脉。 “这几日劳心了些,明日回去要好生静养了。” 他面色肃然,季绾不敢反驳。 “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 季绾下意识的敷衍,齐嘉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似乎是相信了的样子,好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有过多的反应,她说是,那就是,她说不是,那就不是。 “让长青进来给我梳头吧,我要去趟梁家。” “好。” 北风呼啸着,马车绕过半个田庄,最后在村东的梁家院子停下。 季绾被齐老太太用兔毛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在马车里还觉得有些热,下了马车冷风一灌,惊得她打了个冷颤。 “祖母说的没错吧,这边北风口,要比西边冷得多,牵着祖母的手,小心些。” 季绾笑着点头,照做。 齐嘉走在前面,月笙去敲门。 好一会儿,才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跑了出来。 “您找谁?” 声音战栗着,目露出警惕的望着门外几人。 “你们家当家的呢。让他出来说话。” 月笙把那套趾高气扬的气势表现的十成十,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我们主家不在,改日再来吧!” 说完就要关门,月笙眼疾手快一把撑住,“别急呀小姑娘,主家不在,咱们聊聊也可以!”一副泼皮赖汉的样子。 正屋里,炉子烧的暖融融的,梁大郎围着自家老爹转了好几圈了,“得了,现在人家真找上门了,听说那九小姐寻了户好人家,她吹一下枕边风,咱们就玩儿完了,爹你真是的,当初我就说了说了,别去动那老太婆,东西不值几个钱,反倒惹了一身sao!” “大郎,坐下,你爹火烧眉毛了,你还火上浇油,皮痒了?” 梁大郎看了一眼自己母亲,咂吧着嘴,颇有些不服气的闭了嘴。 044 风波起(下) 屋外又是一阵高声喧哗,梁老头起的嘴角嘴角起泡,“大郎媳妇家的去送信回来没有?” 梁大郎闷声“嗯”了一声,“我去看看。” 再回来的时候,又矮又小的梁大郎媳妇也跟着进了屋。 “阿公,我家哥哥说,李管事已经禀上去了,他们很快就来,让拖住九姑娘。” “来的是谁,伯夫人还是伯爷?” 梁大郎不知道自家的老爹这话的意思,也看向自个儿媳妇。 大郎媳妇被问的心下慌乱,回忆了一下,道:“听李管事的意思,伯爷才出大狱,如今还病着,来的当是伯夫人。” “哎哟,我说九姑娘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商量,您带着这么多人来梁家作甚呀!” 一道声音传来,回头一看,竟然是老庄头。 老庄头姓李,是云阳伯府李管事的族弟,瞧这模样,想必就是得了消息过来做和事佬的。 李庄头生了一对小眼睛,看人的时候滴溜溜的转,让人很不舒服,季绾看着他,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当初这老头儿可没少使坏,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要说起来,田庄里恨他的人可不少。 仗着云阳伯府有人,不把佃户们当人看,那些见风使舵,爬着梯子上赶着的巴结他的人就算了,那些老实又嫉恶如仇的淳朴乡民,则多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他的压榨和排挤。 齐嘉看着季绾睫毛上的绒雪,表情为微冷,吩咐月笙,“破门。” “嘭”的一声巨响,两扇木门被两个大汉合力踹开。 “弄啥哩!强盗啊,快来人啊,有强盗哩!” 院子里一个拿着竹耙的老太婆一见情况不妙,立刻就高声的叫唤起来。 月笙此时面无表情,半分不见平日里的亲和,肃然神色的样子,和齐嘉还真有些相似。 他一把扳断了老太婆手上的耙,板着脸威胁道:“再咧咧就第一个撕了你的嘴!” 老太婆被吓得不轻,一边往后退,一边喊着救命。 正房门一开,梁大郎从里面冲了出来。“谁不长眼,我梁家的大门也是你们能踹的,什么玩意……” 话没说完,就看见一身灰色银鼠皮大氅的白衣男人和裹在白兔毛大氅里的美妇人,一旁是紫红色大氅的老太太,一眼看去,没一个好惹的,说是皇帝带着皇后太后私服微巡他也信啊! “哎哟,这是怎么了,大风大雪的,九姑娘这样的贵客怎的想着来我们这小地方呀!” 季绾看向出来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将他打量了一番。 在云阳伯府的田庄里,梁家算是富户了,住着青砖瓦房,饥有白米,冻有厚袄,如今瞧着是更上一层楼了,穿着细布冬袄,踩着小皮靴,手腕子上戴着几串若隐若现的赤金镯子! 当真是硕鼠!季绾不禁冷笑。 “梁叔这身衣裳值些银子吧?” “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如今世道艰难……” “世道艰不艰难的我不知道,梁叔这日子必须得滋润啊,我这次回来呢,就是想问一下,桂婆婆的东西,是由梁叔保管着吗?” 梁有贵眯着双豆大的眼儿,看向一旁的李庄头,露出求助的意思。 李庄头会意,迟疑着上前,笑着同齐嘉和季绾作揖,“我也算是云阳伯府庄上的老人儿了,九姑娘九姑爷可否容我说两句?” 季绾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冷的落在李庄头身上,她倒是想知道,李庄头狗嘴里能吐出什么人话! “桂婆婆上了年纪,你走之后庄上旱地无收,她那块小沙田颗粒无收,这……”李庄头指了指梁有贵,“还是你梁叔借的粮食给她,她死了也没能还上这些粮食,她屋里那点儿不值钱的东西我就划给了你梁叔,这…没错吧?” 季绾还没开口,齐老太太走了过来,把汤婆子塞到季绾手里,这才看向李庄头。 “什么叫颗粒无收,我齐嘉田庄无数,去年沙地了的粮食收成可好了,骗谁啊,都是千年的狐狸,别在这儿和我老婆子打肚皮官司,还没错。你再说一句,我老婆子也要给你两耳巴子!” 这话出口,众人都愣住了。 季绾没想到老太太还有这样泼辣的一面,看着李庄头憋得发紫的老脸,竟然有些忍俊不禁。 “老太太,你这不是不讲理吗,不知您说的是哪个齐家,反正我们季家的沙田,去年就是颗粒……” “你别逼我扇你!”齐老太太返老还童似的,鼓着两腮,大有一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 李庄头被两次三番的截了话头,也有些暗暗着急起来,心道儿子怎么还不回来啊,再不回来,他这边可撑不下去了。 一来二去,齐老太太在口头上占了上风,李庄头说着说着,就哑口无言了,几乎被老太太说的没有还手之力,齐嘉看向季绾,见她鼻尖上沾了片薄雪,粉红的鼻尖在白雪下,显得格外的可爱,他正想伸手轻轻拂去,那雪却化了。 正看两老人斗嘴上劲儿的季绾没有理会,那雪水如一滴晶莹的泪珠儿,从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滑落,美的让人窒息! 梁有贵急的不行,又帮不上什么忙,回头嘱咐妻子:“让儿子去村头等着,看见伯夫人到了就立刻请过来!” 这边正热闹着,那边一阵马蹄声,白雾茫茫的风雪中,几匹高头大马拉着镌着雕花的马车在梁家院子外停了下来。 季绾定睛细看,很快就认出了是云阳伯府的马车。 莫名的,她心里忍不住一阵发虚。 齐嘉的手忽然无比镇定的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大掌里,显然,他也认出了来的是谁了。 马车上,鱼贯着下来了一队女使和随从,都是统一的打扮,下车后纷纷在中间最大的那辆马车前站直。 几个女使打开车门,端了矮凳在旁等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大红色绣百何如意纹的厚底鞋,上等厚毡绒做的鞋面,鞋头缀着颗莹润的南珠,连鞋底儿都透着朱门的锦绣贵气! “见了伯夫人还不下跪?!” 扶着云阳伯夫人的女使一声厉喝,顿时威风凛凛四射! 季绾的心虚在手心被握紧的那一刻就消散了,她望向齐嘉,从她的角度,只看见他的下巴和俊朗好看的脸侧弧线。 “什么伯夫人,我祖母一品诰命,尔等又是何人?” 齐嘉一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渣渣的表情逗笑了季绾。 045 砸个稀巴烂 云阳伯夫人黄氏,自己的嫡母,季绾再熟悉不过了。 黄氏自诩是公主后人的血脉,向来趾高气扬,不把旁人看在眼里,如今听见这话,岂能揭过? 只见黄氏身边一个发福的老头跑了上来,梁有贵和李庄头齐齐眼睛一亮,几乎同时喊道:“李管事!” 这老头就是云阳伯府的大管事李荣了,如今年过五旬,却依旧意气风发,扭着发福的肥胖身躯小跑着上来,还不忘扶了扶脑袋上摇摇欲坠的厚绒耳帽。 “夫人,您先进屋说话,外面风大,这儿简陋,只能将就将就了。” 说着朝梁有贵使了个眼色,梁有贵会意,立刻把自个儿媳妇和儿媳妇一起推了上去,低声告诫:“小心伺候着!” 梁大郎媳妇是李家姑娘,看见李管事在场,也不惧怕,大着胆子跟在婆母梁夫人身后,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起来吧,大风大雪的也不消停,眼瞧着都要过年了,还闹得我来回奔波……” 黄氏雍容的扶了扶云鬓上碧玉菱花双合长簪,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贵气,倒和她上次在殷府看见的那副谄媚嘴脸大相径庭,好家伙还有两幅嘴脸! 季绾看着黄氏那颗露在风雪里梳得一丝不苟的脑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冷的天儿,看着都冷! “这是谁?”黄氏仿佛这才看见齐嘉,挑了挑画得入鬓的长眉,“九姑娘你从南王府跑了,给我和你父亲留下一堆烂摊子,又找了这么个瘦瘦呆呆的男人,真是……回去再同你说!” 说罢也不等季绾答应,抬脚就往梁家院子里去。 “嗳!这门怎么回事儿?”黄氏一声惊呼,十分嫌弃的看了一眼狼狈的倒在地上的木门。 梁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唯唯诺诺的说着夫人小心,夫人小心,像个提线木偶似的。 齐嘉安抚般的握了握季绾的手,护着她往院子里去。 李荣狗腿的在正房里找了张还算新的榉木椅子出来,又小心的铺上棉花垫子,这才笑嘻嘻的搬上去请黄氏坐。 黄氏虽然面露嫌弃,可还是扶着丫鬟的手姿态优雅的坐了下去。 月笙和长青几个也搬了椅子过来,先扶着季绾坐下。 “哟!” 黄氏一声高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指着季绾的肚子张大了嘴,旋即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鼻息轻蔑,“怎的还把肚子搞大了,你到底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啊?你父亲眼看着都快不行了,你还遮掩气他,你是不是巴不得季家跟着你陪葬啊!” 她声音尖锐,如同指甲刮在粗糙的竹筒上,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难受。 “嘭!”齐嘉忽的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小凳子,“云阳伯夫人,你也是大家出身,难道就这德行?早听闻你善妒多舌,不成想还粗鄙无礼,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谁也想不到一个翩翩佳公子会突然发作,别说是月笙长青几人了,就是季绾也被吓了一跳,可她也算是了解齐嘉,知道他并非表面上这样文弱,若是触及他的底线,那发作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 黄氏一张出现老态的脸憋得通红,指着齐嘉说不出话来,谁敢在她面前直言不讳的说她善妒,还多言……粗鄙无礼?! “好个狂妄的后身,看上去相貌堂堂,却不想内里草包,你的家教呢!”憋了好半晌,黄氏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齐嘉笑了笑,不以为然。 “他的家教自然有我操心,倒是云阳伯夫人你,只能去令堂坟前烧香认错了。” 齐老太太一语惊人,气的黄氏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李管事忙推了推一旁站着的婆子,婆子忙上前去掐人中,黄氏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一般人都不会把话往人的心窝子里戳,偏生这小老太太不按套路出牌,大人专打脸,骂人直揭短,毫不留情面! “你们欺人太甚!别忘了,这是我云阳伯府的田庄!”黄氏气咻咻的看向季绾,“你不是跑了吗,那还回来作甚,成心给我们添堵是吧?” 她现下怒气无处可发,只好对季绾发难。 季绾也不接招,看向一旁缩着脖子当乌龟的梁有贵,也不客气了,直言道:“梁有贵,我再问你一遍,桂婆婆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话语掷地有声,梁有贵心虚不已,正想要舔着脸反驳,季绾又是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倘若你有半句假话,上苍自会惩罚你,让你往后举家佘粥,家破人亡!” 后半句说的有些疾言厉色,语气狠毒,吓得梁有贵刚要冒出来的话生生噎住。 他看向一旁的李庄头,李庄头也无法啊,只好看向族兄李管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办法。 黄氏眉头紧锁,打断了季绾的话:“什么桂婆婆,不过是个不得善终的糟老婆子,提她作甚,我问你话呢,听不见吗?” 季绾完全没理她的意思,依旧死死的盯着梁有贵,似乎他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就决不罢休。 大家都在猜测梁有贵到底会不会说的时候,季绾忽然抬手搬起身后的凳子,手起凳落,重重的砸在梁有贵的身上,接着回身猛地砸起屋里的摆设物件。 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反应过来,梁家的人看见自家当家的被打了,哪里还有空管季绾,纷纷围了上去,被砸的满头是血的梁有贵被梁大郎扶着,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身体抖若筛糠! 屋里妇人的哭声,男子慌乱的叫嚷声,砸东西的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齐嘉看着发疯似的季绾,并没有上前帮忙。 有时候,怒气就是要自己亲自发出来,别人帮忙或者是克制,对自己都是不好的。 梁有贵既然有错,那砸了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的,一条人命,便是拿了他的命来抵命也不足为过! 他吩咐月笙把想上去拦季绾的人都堵住,“谁也不许动,不然都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看见这一幕,长青心底的压抑终于被冲破,她依葫芦画瓢的学着季绾的样子,把屋里的东西砸的稀巴烂! …… 半晌,屋里砸东西的声音方止,主仆两个这才算是泄了火。 梁夫人早已经在地上撒泼打滚了好几个来回,梁大郎媳妇李氏看着,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想要去拉婆母吧,刚伸手就被她打回来,一来二去,她也不敢动了。 046 都是吃白饭的 云阳伯夫人此刻的面色已经如同一坛子染缸里,高声叫嚷着:“快拦下她们啊!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贵妇人姿态,齐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黄氏,嘴角讥诮一扬,“听闻前朝长宁公主从前在汴京是难寻的名媛淑女,若是公主地下有知,自己的外孙女……” 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黄氏只觉得如鲠在喉,可这话她又无从反驳,若是自己继续发作,岂不正坐实了人家说的粗鄙,可若是不说两句,又着实憋得慌! 季绾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她笑着看向黄氏,透着暴风雨后平静,“夫人,不过是庄户们自己的事儿,怎的还惊动您了,如今事情已了,夫人若是没有事要吩咐了,那我们……” 她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待下去了,这里她一刻也不想久留。 梁夫人气的昏厥了过去,梁有贵后牙槽都快磨平了,梁大郎一个劲儿的撺掇着自家娘子,“你快让你爹同伯夫人说两句话啊,这东西不能就这么砸了吧?” 李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丈夫的话她不敢不听,可现下的情况,她又担心把娘家拖下水,只好装作听不懂的意思,支支吾吾,半晌没个准话。 梁大郎知道没法儿了,只好亲自上前,先给伯夫人磕了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自家的不容易。 这些话听着就让人很不舒服,季绾懒得看他一眼。 他们不容易,这就是欺负老弱的街口? 季绾只觉得肚子一阵隐隐作痛,她连忙深吸两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动气。 第一个发现她异样的还是齐嘉,“先回去。” 说完就扶着她出了梁家院子,梁家的人显然不肯罢休见正主儿要走,立刻就跟了上去,哭着喊着要报官。 月笙怎么可能让他们真追上自家公子,领着人扛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棍子,恶狠狠的堵在那里,一副流氓地痞的样子,别说,还真是有模有样。 李荣知道黄氏过来的目的,立刻机灵的提议道:“夫人,老奴这就派人跟着,看看九姑娘的落脚之地。” 黄氏默然颔首,显然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竟然被一个小小庶女欺负成这样?!好她个季绾,当初自己怎么就没看出她还有这样的本事儿,从前看着低眉顺眼,柔弱如柳,却不想骨子里还有这样的硬气……黄氏抚着自己的鬓发,要紧了唇,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回去之后,齐嘉的面色就没有缓下来过。 芍药端着还冒着热气的水进来,看见长青,冷着脸叫道:“喂,水打过来了。” 这语气着实有些不客气,不过长青也不在意,她还不放心让芍药服侍呢,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心里的那点儿不痛快啊! “我们先回去,这里陈设太过简陋,今日动怒伤了身体,你这些日子都只能卧床休息,玉水庄太远了,就先在京都住些日子。” 不是商量的口气,季绾知道齐家的性子,便也不再多说,只应声道好。 庄子到京城齐府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这次季绾没有再住在藏娇阁,而是住在了齐嘉住的上院旁边的落桐院。 “天寒地冻的,近些方便每日诊脉。”这是齐嘉的解释。 当然了,季绾也不会去纠结这些小事情,对于齐嘉,她还是很信任的。 至于田庄那边,似乎突然就没有了消息,仿佛那日在田庄上发生的事儿都只是一场梦,不过腊月二十九这天,长青忽然乐颠颠的跑来告诉她,“梁家的院子被烧了,梁家报了官,可官府不但没查出是谁放的火,反倒查出一堆京都走失的赃物,梁家一大家子人都关进了大狱!” 季绾错愕!就在讶然之时,长青说出了更加让她震惊的事。 047 拔出萝卜带出泥 “查案的顺藤摸瓜,就摸到了云阳伯府去,也不知道那些庄户是怎么想的,竟然一起写了诉状递上顺天府,说云阳伯府任由管事滥用职权,交了租子就得饿死人,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了,只等着要个活路呢!” 长青端着茶润了润喉咙,继续道:“更要命的是,听说云阳伯已经时日不多了,如今田庄上闹出这么一茬儿,火烧到伯府去,接着就有言官弹劾云阳伯,看样子,这火是越烧越大了,只怕云阳伯要被气……” 长青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把“死”字咽了下去,担心的看着季绾的。 这就是说,事情已经发展到云阳伯作风上了,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对于云阳伯,季绾没有什么孺慕之情,甚至一时间记不起他的容貌,这个父亲,对她来说,可有可无,毕竟自己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从未做出一件父亲该做的事来。 她从来不是愚孝愚忠之人,可对于云阳伯,她还是不希望他真的被气的一命呜呼了,有些事,她想亲自问问他。 云阳伯府的子女并不多,因为黄氏的缘故,庶出子女更是少之又少,既然香火不好,又为何要把她送走,这一直是她心头的一块病。 长青看见季绾的面色不好,面露忧色,支吾道:“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咒伯爷。” 说到底,云阳伯到底是姑娘的生父,不管怎样,都会有些感情的吧,长青很忐忑。 谁知季绾只是微微一笑,“小丫头想什么呢,要说起来,我和他还真没有什么父女之情,若非血缘,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父亲。” 那笑容似乎有些苦涩,长青眼睛一酸,“我也没有父亲,这点倒是和姑娘很相似。”说罢忙别过脸去,轻轻抹了抹眼角。 季绾轻叹一声,这丫头总说想家了想家了,似乎没有家的人,更希望能在万家灯火中,寻一盏属于自己的吧,所以,当初在殷府,她也曾有过幻想…… 想到这里,她又觉着好笑,说到底,若是换个人,在她最黑暗的时候伸手将她拉出深渊里,她都会忍不住多些好感吧。 与赵国冰天雪地不同的洛水畔,正是应了那句钟灵毓秀,山中水畔绵延数里锦绣万户,四处都透着喜气,这喜气不仅是因为即将迎来的新桃换旧符,更是因为他们少主回来了,今年会有打赏下来。 溪光不尽,山翠无穷中,殷家坐落在祁山中的府邸从山脚一直到半山腰,远远望去,说是城堡更贴切些。 翠瓦朱檐,描金绘彩的亭台楼阁不过是苍茫一角,洛水百姓,谁不知道殷家的强大,可他们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他们仿佛一座孤城,坐落在几国交界处,没人敢招惹。 “大夫人,二夫人过来了。” 何姑上前,恭敬的对殷何氏行礼道。 殷何氏正在细看手中一副仕女图,闻言抬手,望向窗外,洛水的春总是比别处来的早,翠微处,春烟渐起。 二夫人这耳朵也比别人好使,刚把事情定下来,她就来了。 “檀少主。”何姑轻声提醒一旁的美貌少女。 若非何姑这一声出,恐怕很难有人发现,一旁还盘膝而坐着个粉面桃腮身量风流的少女。 檀欢闻言起身,抬手投足间有种难以言说的风情,可那双眉眼间,明明是寡淡清冷之色! “不必,坐下吧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 不多时,门前压帘的碎玉轻灵作响,二夫人一袭玫瑰红妆花褙子映入眼中,檀欢起身行晚辈礼,二夫人蹙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下去吧,我有事同大夫人说。”殷齐氏说着,将手中暖炉递给了丫鬟。 “你既怕冷,人多些岂不好,我留檀儿有事,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外人。” 一句不是什么外人,堵得殷齐氏心口一阵发紧。 难道消息就无误,大夫人真要让殷迟选檀欢?! 想到檀家的本事,她心下一阵发,却又不敢表露半分。 “既如此,那我晚些过来打扰大夫人吧。” 说这话时,殷齐氏的后牙槽都咬紧了,说是妯娌,可看看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只觉得心下有根针在戳似的,当初若非母亲目光短浅,她又怎么可能与大夫人之位失之交臂!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做不了大夫人,锦婳一定要做大夫人,她的人,不能再比别人差了。 檀欢不是个容易怯懦的人,她能做少主,足可见檀家的价值,二夫人在她面前,还不够格。 “若是有事就直说吧,莫非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殷何氏说话间,已经将刚才那副仕女图收了起来,这才看向迟迟不语,却目光流转的二夫人。 殷齐氏的目光从檀欢冷淡的神情上收回,知道大夫人这是故意不让她把话说出来的意思。 可她既然都不担心,自己又何惧,檀家知道了又如何,有些话她迟早要说的。 “大夫人,婳儿近来一直没有消息,大夫人可否问问十六爷,听说婳儿曾去见过他。” 锦婳不见了?檀欢抬眼,很快又垂下眼睑,嘴角讥诮微扬。 “婳儿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还能走丢了,迟儿才回来不久,精神还没缓过来,须臾小事就别去打扰他了,让人去赵国看看便是了。” 一副没把这件事看在眼里的意思,殷齐氏微微别过脸去,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继续笑着道:“十六爷这次回来,该是要选出东主了吧,婳儿的确该早些找回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殷何氏手里正把玩着一串檀香佛珠,闻言也不动声色,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窗外,对檀欢道:“想这会儿十六爷该醒了,你过去看看吧。” 檀欢闻言,一张白玉般白净的面庞上,浮起两抹疑似羞怯的红晕,“是,檀儿这就去。” 真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殷齐氏死死的捏着拳,强颜欢笑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那句呼之欲出的“你不就是想让檀欢做东主吗”,她忍不住不说,也是因为,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048 妥协 “姑娘,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齐老太太……”长青迟疑着说出一开始自己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就存在的疑惑。 这句话似乎正撞上了一个关键点,季绾反问:“为你你会觉得是齐老太太?” 或许正是应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到,主仆两的话音刚落,齐老太太身边的田嬷嬷就过来了。 “小姐,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一听这话,季绾就想到长青才同她说的事,竟没注意到田嬷嬷的称呼。 长青也跟着紧张起来,追问道:“老夫人叫我家姑娘过去做什么?” 田嬷嬷一脸无可奉告的表情让她面上一红,不由赧然:“是长青僭越了。” “无妨,老太太现在上院,虽说也就几步路,可小姐还是多穿些吧,免得老太太担忧。” 田嬷嬷不是刻板之人,也没有同长青一个小姑娘计较。 季绾这才反应过来,田嬷嬷从前称她季姑娘,如今叫她……小姐?在云阳伯府,大家都叫她九姑娘,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正正经经的叫她小姐,有心想要多问两句,可又忧心齐老太太那边着急,便咽下疑惑,起身穿好大氅,跟着田嬷嬷去了上院。 齐嘉站在临窗的梨花木大画案前,真写着什么,齐老太太则微微閤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齐嘉说着话。 屋里燃着安息香,淡淡的薄烟下中,若隐若现着钟鸣鼎食之家的富丽。 看见季绾,齐嘉轻轻放下手中尚有余墨的紫毫,上前疾走两步,动作自然的轻轻握了她的手腕,凝神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本该让你在院子里静养的,可这事儿非同小可,这些几日你也脉象平和了,想来无妨。” “丫头,来挨着祖母坐下。”齐老太太已经睁开了眼,眼底带笑,和蔼的招手让她过去。 刚坐下,手里就多了个掐丝珐琅嵌宝石的手炉,“怎的出来也不带两个暖手的物件儿,长青呀,你得多上些心才行!” 一向笑盈盈的老太太忍不住沉了脸,长青也知道的确是自己疏忽了,便低下头面露愧色的应了声是。 季绾自然免不了要为长青开脱两句,老太太大手一挥,“倒也无妨,她年纪小,你如今身子重了,也该有两个知事儿的人在身边伺候着了,祖母这几日正在找,田嬷嬷说已经有几个人选了,到时候就带过来让你看看,有称心如意的就留下来,月例银子从祖母账上出。” 听的出来,老太太这是真心为她打算,季绾心下动容,可又觉得有些不妥,刚想推辞几句,老太太却已经转了话头。 “绾儿,你既然叫我祖母,那咱们便是一家人,祖母也就不同你绕圈子了,有些事祖母就直说了。” 老太太说着端起茶亲亲呷了一口,季绾自从有了身子,屋子里的茶便全被收了,齐嘉有时候还会跑来抽查一下,看看她屋里有没有藏茶,长青有时候会从厨房找些茶回来解解馋,她却是从来不沾的。 偶一见到茶盅里色泽清亮的茶汤,又闻见雨前龙井的清香,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祖母请说。” 季绾说着,又轻轻的贴近了些,手指刚碰上了紫砂壶,手就被人捉了去。 “这里有温水。” 季绾看着齐嘉那张老先生似的板面孔,嘴角生硬的弯了弯,“我以为……这是白开水。” 齐嘉没有再说话,只是认真的听着老太太说话。 “祖母想,认你为孙女,以后在齐府,你就是祖母的亲孙女,齐府上下都的尊着你,敬着你。” 季绾正暗骂齐嘉不通人情,倏然听见这话,登时愣住了,旋即恍然!难怪田嬷嬷突然叫她小姐,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不明白老太太为何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忍不住看向齐嘉。 齐嘉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回望过来,“这样,云阳伯府也好,南王府也好,都没有理由去动你。” 他的话,季绾很怀疑,若真是如此,大可直接大方的告诉她啊,当初让她和他联手把孩子的事儿压下去的是他,如今突然要认她做妹妹的也是他。 她不是不领情,只是觉得,这样的转折太陡然了些。 等等……不对,季绾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那一瞬间,忽然前所未有的清明! 齐老太太这话有几层意思。 一则她是知情的,孩子是谁的,她和齐嘉的关系,她从前的底细,她统统知晓!所以,她一直傻傻的觉得十分愧疚,只是她自己以为。 二则,这也说明了老太太的态度,她并不是表面上那个只以吃为爱好的老太太,而是有自己的打算,并且在齐家是有绝对的话语权的! 所以……齐嘉这是妥协了?不知为何,季绾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这样也好。 其实,在她心里似乎早就知道,她和齐嘉之间,终归是要无疾而终的,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他们之间本就沟壑纵横,永远也无法跨越。 再说了,齐老太太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更加不可能任由这件事发展下去,无论她有多么喜欢自己,都不可能以牺牲齐家香火为代价。 在看清楚这一点之后,似乎有些东西就变了味道。 那些看似的好,也许也是刻意为之的,季绾只觉得心下翻滚的紧。 有些东西,当真经不起推敲,也许不那么清醒反而会好过些。 “不用这样的,祖……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在喊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季绾犹豫了。 可想到她对自己的点点滴滴,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了。 “丫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这样做,才是最好的结果。”见季绾似乎还想推辞,又到:“且你如今也没有地方去,在齐府,一切才是最安全的,万事莫说,先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季绾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觉得心口闷闷的,怔楞着点了头,心不在焉的用过晚膳回到落桐院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夜里寒气上涌,从齐老太太那边领过来的两个婆子手脚麻利地提着灯笼在屋里细细查找,“这香囊不可留在屋里。” “这花都搬出去,屋里最好不要放这些有香气的花。” …… 049 我跟你回去 季绾歪在床上,不知何时沉沉的睡了过去。 季绾再醒来时,屋里的陈设布置已经焕然一新,抬眼望去,就看见花鸟纹的束腰花几上,官窑白瓷骨的花觚里,两只腊梅若隐若现在静谧里,鹅黄的花蕊似乎萦绕着淡淡的青烟。 长青进屋来看,看见季绾正盯着那花觚瞧,便一脸邀功的笑到:“漂亮吧?那两个嬷嬷非要把屋里布置的像教书先生的学堂似的,这几支花还是我死皮赖脸才留下来的。” 几日的雪过后,赵国汴京一片白雪茫茫,相比前几年,今年的新年似乎寡淡了许多。 大年初五,汴京大街上却冷冷清清,没有放鞭炮的小孩子,也没有穿着新衣服走街串巷的人群,或者是抱着孩子,磕着瓜子交头接耳喜气洋洋的时不时有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安定大街缓缓驶过,最后停在那齐府的大门前,马车夫拿着牌子上前敲门,门被打开,一个老头儿伸头往外张望了两眼,说了两句,又很快的关上了门。 那马车夫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杵在那儿等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再次被打开,这次那老头直接走了出来,把角门拉开,马车夫这才重新回到马车上,马车缓缓的驶进了角门。 “祖母……” “嘉儿,如今不是你能选择的人,你可以做赵国的罪,但你不能做齐家的罪人,否则就是祖母,也绝对不能容你。” 这话说的十分平静,可话里暗含的意思却不言而喻,齐嘉疲惫的合上了眼。 “嘉儿,她是殷家十六爷要的女人,有些东西,一开始就注定了,而且,她要把这个果子结下了来的那一刻,你就和她不可能了。” 老太太的话仿佛魔咒,每每在他忍不住松开手的时候,它就会在他耳边响起。 如今的赵国随时可能会被两个强大的邻国所攻袭,倘若这个导火线是因为齐家,赵那皇室势必就会对齐家进行打击报复,这样的代价……他们承受不起,也不敢去承受。 可季绾那张脸,那双似乎不敢置信的眼睛仿佛正望着他,所有的思绪都在那一刻变得惨淡,他不想再去想。 “云阳伯府的人已经去了落桐院人。” 月笙进屋来禀告,齐家下意识的站起身,“我去看看。” 身后却传来齐老太太有些冰冷的声音:“她到底是云阳伯府的人,有些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她没事,我去看过了。” 老太太等闲不会替人瞧病,听她这样说,齐家心下松了一口气。 落桐院里,季绾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有些恍惚。 “九妹妹,父亲不行了,母亲日夜操劳,也累病了,这才让了我来请你。” 季嫣明艳的小脸微微仰着,透着难以言说的高傲和轻蔑,“从前只知道你让人生厌,却不想已经不要脸面到如此地步,你可还记得,你曾经嫁给过南王?” 季绾对这些冷嘲热讽早习以为常,自然没有如季嫣所愿,露出张牙舞抓气急败坏的样子。 “哦?四姐姐的意思,是你也忘了,我为何会嫁给南王了?” 这话正好戳中了季嫣藏在深处的心事,闻言,她忽然抬手就要去掐季绾,却没想到,长青会大着胆子上前拦她。 “四姑娘,你若是有事就说事,没事就请回去,我家姑娘如今身子不方便,不方便见客!” 说完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要赶人。 季嫣没想到一个小丫鬟,也敢这样对她,瞪大眼睛骂道:“哪儿来的野丫头,你算个什么东西,姑娘?什么姑娘,谁家姑娘没皮没脸的嫁人了还跑了,转身又找个男人,把肚子搞大了,现在在这儿装什么清白了?!” 长青气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只觉得面前这张脸看上去面目可憎至极,哪儿管它三七二十一,也不用鸡毛掸子了,撸起袖子,上前扑倒季嫣就开打。 季嫣哪里是吃的亏的人,见状也不低头,伸手去拽长青的头发,长青吃痛,张嘴就咬在了季嫣的脖子上,两个人打成一团…… 终于,在齐府和云阳伯府来的丫鬟婆子合力之下,这两个扭打在起的人这才被拉开。 目测,长青赢了。 虽说季嫣痴长几年,可到底是深闺小姐,哪儿有什么力气,长青不一样,做粗活做惯了,有的是一把子力气,惹急了下手也没顾忌,完全是要拼命的的打法,把季嫣脖子咬了一口之后,就死命的掐季嫣的臀,直把季嫣疼的往地上滚。 不过长青也有战损,手背上被季嫣的指甲刮出了几道血痕,季绾看着十分心疼,正想问问,却见她一脸斗鸡似的骄傲,又不由莞尔。 “疯子,疯子!我要杀了你!”季嫣被云阳伯府的一个婆子扶着坐下,正在用清水清理伤口,刚叫唤出声,伤口就是以疼,她忙合上龇牙的嘴,轻轻吁着气。 看见长青笑的得意,季绾嗔道:“小丫头,快下去把手上包扎一下,等会儿再和你算账,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话虽带着呵斥之意,可却透着真切的关怀,长青听着,不但不害怕,反而后悔没多咬季嫣两口方才解气! 长青到底还是乖乖的下去了,季嫣也简单的处理了一下,略微整了整仪容,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这次她似乎学聪明了,看见两个粗壮的婆子守在季绾面前,深吸了两口气,把脾气压了下去。 “父亲时日不多了,请九妹妹回去见一面。” 季嫣说着,又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守孝而待在家里三年,这三年过后,她才能议亲,而那时候,她已经二十一了!她想想就觉得十分糟心。 父亲想让她回去? 季绾十分意外,她以为以她们之间的冷淡关系,父亲只怕到死都想不起自己还有个自幼放养的庶女呢! “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我话是带到了,你回不回去,我就管不着了。” 季嫣说完就站起身要走,这个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欺主的刁奴和讨人厌的主子,都让她恶心。 “我跟你回去。” 就在季嫣跨出门槛之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050 身世(上) 声音传到季嫣耳中,她脚步一滞,回头看见季绾撑着桌角起身。 “如果你不想回去,就不用勉强自己。” 季嫣能说出这句话,季绾觉得有些意外,她朝着季嫣笑了笑,从齐老太太那边过来的婆子立刻就去扶她,季绾摆手,没让她扶:“不必了,这点小事儿我还能自己做到的。” 那婆子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抬头去看门外的季嫣,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长青听说季绾要跟着季嫣回云阳伯府,立刻就炸开了,也不管小丫鬟正在帮她包扎伤口,起身就要往外去。 ”不行,姑娘不能一个人回去,我要跟着!“ 行至二门处,一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是齐嘉。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有些失态的盯着季绾。 “齐公子,请回避一下。” 季嫣身边的婆子显然有些生气,一边挡住自家小姐,一边尽量客气的对齐嘉道。 齐嘉这才转过身去,却在季绾即将走过的时候一把将她拉住。 所以……这又是做什么? 季绾臻首轻抬,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的望着齐嘉。 两个人的视线毫不掩饰的对视着,无声胜有声,良久,齐嘉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季绾咽下快要忍不住出口的话,再不去看他,抬脚往外去。 季嫣坐在马车里,一脸的嫌弃。 马车缓缓的驶在京都平整的官道上。 时不时有策马疾驰而过的挥鞭声,马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觉得窒息。 云阳伯府距离齐府四条街的距离,和襄阳侯府相邻。 只是下相比襄阳侯人来人往的热闹,云阳侯府就显得太冷清了些,可谓是门可罗雀。 正是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一路进去,季绾只觉得四处冷清,甚至能看见一些荒落的院子杂草丛生,一路上遇见的仆妇也很少,她不敢相信,云阳伯府什么时候竟沦落至此了,从前还能偶尔看见几位嫂嫂呼朋唤友的在府里设宴。 冬雪簌簌,到上院时,季绾袖子里的手炉已经凉了。 “咳咳……” 官绿色的落地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屋里门窗紧闭,药味熏天,只有暖炉里的炭火烧的正红,昏暗光影里,云阳伯干瘦如柴的身躯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气,看见季嫣领着人进来,坐在床头捧着药碗的妇人看了过来。 黄氏似乎一夜间老了许多,未施粉黛的面庞上,纵横的褶皱让她看起来仿佛年过五旬! ”咳咳咳……都出去,出去。” 云阳伯季泰清撑着半边身子坐了起来,那颤巍巍随时都可能会再次倒下的样子,让季绾觉得很陌生。 从前一年可能会见到他一两次,虽每次都只是遥遥相望,或者是草草一眼,咳记忆里的云阳伯,应该是身材高大挺拔的,在发福的中年还能保持颀长身量的男人…和眼前这个判若两人! 黄氏佯哭抹泪,拉着季嫣就出了屋子。 走到开着窗的外间,黄氏深深吸了一口气,“险些闷死。” 季嫣不以为意,望了一眼内室,面露疑惑,“父亲要说什么?还有什么是母亲听不得的,做什么要把我们都支走?” 这话提醒了黄氏,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女儿一眼,旋即招手叫来了自己的贴身嬷嬷,“你去门口守着,若是侯爷又什么吩咐你就进去。” 说完又压低声音嘱咐道:“顺便听听,侯爷都说了些什么。” 婆子会意,转身进了屋。 季绾第一次和父亲独处,只觉得十分不自在,仿佛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她父亲,而是一个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那些来之前想问的话,在此时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倒是季泰清显得比较随意,他指了屋里八仙过海圆桌上的茶壶,“倒杯茶过来。” 季绾扶着肚子小心翼翼的挪到桌边,把茶杯递上去。 季泰清的手有些抖,差点没拿稳,季绾拿出帕子把洒在床沿的茶汤拂净,这才再次落座。 “去把门关上。” 季回头,看见半掩着的门,又只好再次起身去关门。 门口的婆子吓了一跳,见季绾没有发现她,这才长舒一口气,等到屋里再次响起说话声,忙又动作小心地把耳朵贴了上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很不待见你生母吗?” 她的母亲…记忆里那张有些模糊的面庞浮现在季绾的脑海中,她摇了摇头。 “你母亲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她的那双眼睛里特别漂亮,我从没那样着迷于一个女子,我甚至曾为了她和你嫡母闹过……” 屋里十分安静,季绾认真的听着他的话,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可是我没想到,我盼了那么久的孩子,竟然是个孽种!” 忽然间,季泰清面目狰狞,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季绾猝不及防也被吓了一跳。 “你根本不是我季家的孩子,在我的逼问下,她才告诉我,你是她被抬进季家大门时就怀上的,她之所以会甘愿做妾,也是为了掩盖你是个孽种的事实!” 或许是说的太急,季泰清一口气哽住,伏在床沿猛烈的咳嗽起来,季绾现在还被他的话惊骇的说不出话来,手足无措的坐在那里,讷讷的。 “她虽说家门败落,可也是读过书的女子,又有那样一副好相貌……做个小户人家的主母也是绰绰有余,咳咳…多高的心气儿啊!” 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季绾,“我看着你就会想起她,所以我从不待见你,更不想听见你叫我爹,我只觉得那是泼天的耻辱!你不是我女儿,你是北漠王的女儿!若是换了旁人,我定然要……要杀了…” 忽然间,他面上因气急浮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褪去,霎那间那张脸变得惨白可怖,季绾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旋即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掐他的人中。 几息过后,季泰清的面色这才有些些微的血色。 “你刚才说我是谁的女儿?!”季绾急急的追问道。 她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所以,在季泰清清醒明白的告诉她事情真相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051 身世(下) 季泰清似乎是被季绾的话刺激到了,闻声大笑起来,“你…你以为,你知道了身世就能有什么用?一个女娃,北漠王根本就不会把你当回事儿。”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季家从不把她当人看的原因? 季绾从未想到自己会这样得到答案,看似已经如愿以偿了,可事实上了,她只是陷入了另个漩涡里。 北漠王……或许季泰清说的对,以她一个姑娘的身份,即便是上门寻亲,北漠王也不一定会认她。 可是,她怎么甘心! 脑子里仿佛天人交战,季绾捂着肚子,心底生出深深的无助和恐惧。 为什么她就不能过上正常的日子,为什么她总是被这样或者那样的麻烦包裹,为什么总有人像捡垃圾一样把她从黑暗里拉出去,又再次将她丢回去!!殷迟如此,齐嘉也如此。 她以为回来能释怀,可事实却让她陷入了另一种痛苦之中。 忽然间,她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状况。 天旋地转之际,她仿佛听见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季嫣心烦意乱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大圆桌旁,黄氏一脸深思状,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就在要想明白之际,季嫣忽然一脚踢翻凳子,吓得她一个激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疯了?!”黄氏气不打一出来,疾言厉色的瞪了过去。 “哎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嬷嬷到底打听到了什么,又不说清楚,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季嫣说着,拧着眉头拉了张凳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看见女儿一脸气咻咻的模样,黄氏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这脑子,能想明白什么,坐着吧!” 正说着,那边急急走进来婆子进来道:“齐府过来接人了。” 黄氏闻言一惊,倏忽站了起来,”你没和来人说人不在府里了?“ 那婆子一听,立刻苦巴巴着一张脸,”老奴哪儿敢说啊,我只说九姑娘不在府里,早早就走了,可……可齐公子不信啊,非要见老爷!“ ”啊?!这可如何是好,季绾现在已经在南王府了,咱们不能两头都得罪啊!”季嫣也紧张的站起身,知道此事若是不出处置好,只怕要出大事情。 事情一旦闹大了,季绾大着肚子跟着别的男人跑路的消息只怕是要把京都炸的沸反盈天!到时候她定然是首当其冲深受其害之人。 她可不希望因为季绾的出现,把自己平静的日子打乱。 黄氏现在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应付齐家的人。 “快去明先生来!” 明先生是云阳伯的幕僚,云阳伯府出事之前,幕僚众多,可自从云阳伯关押大狱之后,便树倒猢狲散,幕僚们散的差不多了,只有这位明先生还记挂着先前云阳伯的赏识之恩,一直留在府山,时不时帮着黄氏决策一些事。 一来二去,黄氏无计可施之际,总是第一个想到明先生。 很快,明先生就来了。 若是平日,黄氏等人是内眷,应当避见外男,即便要见,也应当以屏风当之。 现下正是火山眉毛之际,黄氏也顾不得那般礼数,一见着明先生,就急急忙忙的问如何是好。 明先生三旬出头,听说从前是江南人士,生的一副好相貌,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却依旧可见年少时的风姿俊秀,见黄氏几乎乱了分寸,他接过丫鬟奉上来的茶,抿了一口轻笑道:“夫人莫惊慌。” 黄氏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心口惴惴不安的紧,只求快些有个计策才好。 可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慌乱过后,强作镇定的坐了下来。 “若是云阳伯府还圣眷不衰,那就是和齐家碰一碰也许还有分胜算,可如今是不可能了。” 明先生说着,又故作高深的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夫人何不问问云阳伯,伯爷是有大学问之人,想必会有决断。” “不可!” 一声厉喝起,屋里人纷纷望向拍案而起的季嫣。 明先生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儒雅轻笑道:“恕我无礼,不知四小姐此话何出?” 季嫣见自己失态了,站在那儿被明先生问的下不来台,略略思忖,索性道:“我父亲病重,如今不应当再拿这些事来烦他了。” 黄氏觉得女儿举止有些不妥,便语气严厉轻声呵斥道:“嫣儿,你且回去,大人说话,你就不要在这里了,自去玩会儿吧。” 说完起身,邀请明先生道:“明先生这边说话,免得人多口杂。” 季绾醒来时,头还有些疼。 翠绿锦缎的帐子和蟠龙纹的赤金帐钩映入眼中的那一刻,她几乎失声惊呼。 这是……她环顾一周,一颗心渐渐冷却下来,她又回到南王府了?还是说,一切都是场梦,她只是梦魇了而已。 季绾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肚子,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屋里静悄悄的,只隐约可见糊着高丽纸的门外,有人影晃动,似乎是有人看守。 为了不惊动人,季绾再次躺了回去,在脑海里飞快的整理了一遍思绪。 她在云阳伯府晕倒了,醒来后,就躺在了南王的床上,那只有一种可能,黄氏或者是季泰清为了摆脱干系,选择在她回去这天,把她交给南王,以求南王能广开一面,不要和云阳伯府过不去。 虽说这样表忠心的法子有些蠢,可对云阳伯府来说,已经算是高明的计策了,毕竟,就凭云阳伯夫妇两的脑子,想要高明些,的确是有些为难人了。 出奇的,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惊慌,再次回到这个曾让她欲死不能的地方,她竟然一点也不惊慌! 季绾抚着肚子,忽然感觉到肚子动了一下,霎那间,她心底生出种前所未有的欣喜。 她死死憋住才忍住没有惊呼出声,只惊喜的抚着肚子,轻轻安抚有些暴躁的小家伙。 季绾盯着屋外若有若现的光亮,心下渐渐平静,她一定会让孩子平安无事的生下来,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谁也别想阻止她,至于身世……她自有盘算。 052 但你要答应一个要求 云阳伯府里,黄氏一把推开明先生,目露惊恐。 “你竟然是这般心思,枉费伯爷那样重视你,明先生,还请你……” 她话还没说出口,明先生的目光一厉,缓缓的将松散的腰带重新束上。 “夫人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又何必邀明某独处一室。” 语气里透着几分讥讽,黄氏只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烧的慌,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伯夫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一个幕僚,也敢轻薄她? “夫人又何必故作清高,你也是个女人,伯爷不知疼惜,明某却是垂涎已久,只要夫人点头,明某定然舍生忘死,怜香……惜玉!” 他一副洞穿世事的样子,让黄氏觉得自己仿佛不着寸缕! “公子,咱们如此,是不是太冒失你?”月笙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齐嘉的神色。 从进云阳伯府的大门到现在,已经一炷香的时辰了。 齐嘉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转身出了云阳伯府。 这奇怪的举动惹的月笙不由迷惑,公子这来了又去,人也没见着就这么走了?或者说,公子也觉得这样不妥当,所以打消主意了? 南王府里,季绾盯着面前这碗黑漆漆的药汤,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手中的小刀。 “喝了吧,也算是全了你我的颜面。” 南王手里一把明晃晃的短刃在烛火下闪烁着寒光,季绾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南王爷,我想你或许可以再深思一下。”季绾嘴角弯起,望向南王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前那个连正眼也不敢看他一样的小娘子,如今竟然也敢直视他?南王忽然觉得颇为有趣,勾着嘴角盯着她。 ”有些事,我们都心知肚明,南王爷当初并非想要娶我一个小小庶女,而是我的嫡姐季嫣,而今季嫣尚未出阁,王爷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 话音落下,屋里寂寂无声,良久,才响起一阵讥笑声。 “云阳伯府,当初或许可堪一视,如今,别说云阳伯就要死了,就是季嫣这般货色,我也瞧不上了。” 他的身音很轻,可季绾听着却是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南王是上钩了。 “如此一说,倒也是,南王既然也知道云阳伯府不成气候了,何不再选良配,成一段佳话?”季绾说着,又恍然大悟的一拍掌道:“我怎么忘了,新王妃是荣国公嫡出长女程氏了!” 看着南王的面色越来越沉,季绾暗自掐着手心,尽量保持平静的继续说着。 齐府,齐嘉刚一进门,就看见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齐老太太。 “嘉儿,你要做什么?” 语气严厉,一扫往日的和蔼之色。 “她现在很危险,我早说过云阳伯府不可信,如今果然如此,只怕人现在就在南王府,我必须过去。” 看着平日里事事心头有数,把偌大一份家业打理得齐齐整整的长孙此刻方寸大乱的样子,齐老太太缓缓的摇了摇头。 但凡欲成大事者,都不可有动心之人,这点,她在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身上就明白出来了,现在,难道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孙子,齐家唯一的血脉,也重蹈他父辈们的覆辙吗?! 齐老太太摇了摇头,再看向齐嘉是的神色,已然满面肃穆,“你去南王府?以什么身份?” 龙头拐杖触地有声,齐嘉面色大变,“祖父的……” 这拐杖是祖父在世时,,先帝御赐的,意为上打昏君,下打奸佞,曾是齐家至上荣耀。 老太太从来把老太爷的东西仔细保存着,今日拿出来,显然是动了真格儿了! “祖母。” 齐家望着齐老太太,双眼通红,“她也叫您一声祖母啊!”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微微别过脸去,“可她也不是齐家的子孙。” “可您不是答应收她为孙女了吗,您说这样,别人就不敢动她,因为她的靠山是整个齐家啊!” 齐嘉声音急促,似乎急于得到答案,齐老太太看着,缓缓的摇了摇头。 “傻孩子,这些年,你虽学会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却不懂家族兴旺之道。”说着摇摇头,轻笑道:“也是,你若是明白,也不会迟迟不肯娶妻,以至于齐家香火……” 老太太的声音低落下去,就在齐嘉以为她说完了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为了齐家,别说是她,就是嫡亲的孙女,为了家族荣誉牺牲,那也是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 齐嘉望着这个从未如此严厉过的老太太,这个他一直敬重敬爱的祖母,心仿佛沉进了冰窟。 “祖母,是不是若非齐家只有孙儿一根独苗了,您连孙儿都能舍弃?” 他缓缓抬起头,眼底的失魂落魄看得老太太一阵心惊。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突然间被问及,竟然一时语塞。 “祖母,孙儿不孝,孙儿昨夜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她若是出事,孙儿一辈子不能安心……” 齐嘉说着,站直了身体。 老太太惊慌起来,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祖父会原谅我的,等到百年之后,孙儿自会去祖父那儿磕头认错,请他老人家责罚。。” “你简直不知所,那是你祖父拿命换回来的,是先帝赐给祖父的,你怎么敢……”齐老太太气血上涌,站起身的一瞬间险些栽倒在地,若非田嬷嬷眼疾手快,只怕人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齐嘉回过头,伏在地上,对老太太磕了三个头,起身往内院去。 “我答应你!” 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齐嘉先是一怔,旋即欣喜若狂,正想说什么,老太太的话打断了他。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夜深了,汴京的万家灯火渐渐熄了,寒风中的二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时,季绾就知道自己赢了。 “王妃,王妃您慢些跑,当心肚子呀!” 门外传来丫鬟们惊慌的声音,南王转头,脚步已经到了门口。 “王爷!王爷你开门啊!” 新王妃程氏的声音响起,接踵而来的就是剧烈地拍门声。 053 他是殷家的孩子 “谁惊动了王妃?!” 南王低声怒斥,屋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此事怎么回事。 夜风拂过,他回头,就看见东窗下有道缝隙。 “是你?” 他盯着季绾,已然有了答案,“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男人那张原本阳刚帅气的脸上,此刻盛满了戾气。 季绾不以为然的勾起嘴角,不知不觉的学着殷迟惯有的神色,不羁地轻笑道:“别急啊,王爷何不与我做个交易?” 是他听错了吗?南王不可置信,这个怀着野种的云阳伯府小小庶女,现在竟然在和他谈条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别急着拒绝,你会答应的。” 季绾气定神闲的模样彻底刺激了面前的男人。 “说!”听着敲门声和丫鬟们的劝说,南王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现在甚至想杀了她,所以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的手掐在季绾的温暖的脖子上时,心里想的是,若是现在杀了她,一切就结束了。 可季绾没让他来得及这样做。 “看到这个孩子了吗?”季绾尽量表现的不那么害怕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肚子,“十六爷的孩子,你不会觉得意外,毕竟当初也是他带走我的。” 这点南王并不怀疑,只是望向季绾肚子时,面上不由露出狐疑。 云阳伯府不是说,现在她和齐家的大少爷在一起吗,齐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怎么可能容忍血脉混淆,这个孩子……“不用怀疑,找个郎中把脉一试就能知道,孩子是在我去齐府之前怀上的,所以,他只能是殷家的孩子。” 季绾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她现在并不确定南王知不知道她所有底细,如果知道的话,或许他不会相信,毕竟,当时她曾在齐府住了一个月。 “此话当真?” 这次季绾没答话,只是微微挑眉。 和南王相处的那段日子,她对这个男人的脾气已经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并且他还是个王爷! 这意味着什么了? 数月前,京都就开始风起云涌,暗潮汹涌了,朝堂的波诡云谲或许她不太了解,可百姓的状态更加能体现一个国家的现状,赵国如今,外忧内患,南王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云阳伯曾经也是五军兵马营的掌印都督之一,因而南王才会选择娶云阳伯府的姑娘,然而事与愿违,云阳伯府遭受了覆巢之变,因而她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原本死亡是她最好的归宿,至少对于南王而言是这样。 所以在殷迟将她救走之后,南王没有选深究,而是把这件事掩盖下去了,说起来,她现在应该是个不存在的人了。 荣国公是兵马大帅,和南王联姻,显然也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这些南王的目的相比,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新王妃能给他带来的利益,在局势动荡的非常时期,南王不可能冒这个险,去开罪荣国公府,也就是说,新王妃程氏现在的感受也很重要,南王必须顾及。 这就是为什么季绾会选择冒险设计程氏的原因。 她拿了自己的耳环,在东窗边等路过的丫鬟……只是没想到,程氏比她想象的更敏感。 在南王选择有限的时候,再以自己如今的价值做筹码,她就不用那样被动了。 殷家在赵国的影响力自不用说,就从当初他能把自己从南王府大摇大摆的带走,就足见一般。 以南王的心性,与其杀了她以解心头之恨,还不如留着,为他增添助力,要知道,若是能把殷家拉拢,他要做的事,看起来就容易多了。 只是,这还不是上策,但在危急关头,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她现在和腹中孩儿都尚且安全,这就够了,至于旁的,容她再想,如今南王定然不会放了她。不让他拿什么来做殷家的筹码。 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有些想笑,自己从前还是太稚气了些,竟然天真的以为,能瞒天过海的把孩子生下来,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却不曾想,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更大的漩涡。 不管是殷迟,还是齐嘉,南王,或者是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都像个谜团,见她深深的裹了进去,她若是想要过上想过的日子,就必须亲手揭开这一切。 而这一切,注定要她抛开那些幼稚的念头。 季绾手心有些凉,抚在隆起的腹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放心,母亲会处理好的,没人能伤害你。 南王紧握手中的玉扳指,心情复杂。 如果殷家没有认可季绾,就不可能容忍季绾为殷家孕育子嗣,而当初的确是殷迟亲自来带走这个女人的,很显然,季绾于他而言非同小可,而自己之所以动季绾,是因为他以为殷迟已经厌倦了这个女人,却不想还藏着这么张王牌! 也不知道该说他歪打正着,还是季绾命不该绝? “王爷,王妃晕倒了,王爷!” 门外响起婢女惊恐的哭喊声时,屋里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一切如她所料。 “现在,送她出府。” 听见马车外报更的梆子声时,季绾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软的瘫倒在了马车还算柔软的棉垫上。 马车微微顿了顿,对面有马蹄声渐近,在狭长的巷子里,两辆马车擦肩而过。 齐嘉醒来时,只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月笙撑着手趴在床沿打盹儿,感觉到床上有动静,立刻一个鲤鱼打挺活泛了起来。 “公子醒了?!” “我这是……祖母让人把我打晕的吧?” 月笙一双眼睛左右看了看,戚上前耳语道:“老夫人让人去南王府了,只是这会儿已经宵禁了,怕惊动四方,就只让田嬷嬷带着东西过去了。” 齐嘉伸手揉了揉酸疼的两鬓,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我去看看。” 见他趿了鞋就要出去,月笙急急拦住了他。 “公子不可。” 齐嘉回头,月笙一脸认真又为难的道:“公子忘了,您答应了老夫人,择日与表小姐成亲的,为……为齐家延续香火。” 054 齐家喜事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才缓缓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不起眼的三进三出的宅子,外面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里面却是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应有尽有,小却精致。 想必,这应该是南王暗中的私邸了。 季绾被带到内院,那人应该是南王的亲信,指了挨着正房的一间屋子对她说了句:“你就住这里,别想跑,你跑不掉的。”就将她推了进去。 听见门锁落下,季绾这才转身大量身后的屋子。 这几个月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居无定所的日子,对于这些陌生的东西,也没有那样抗拒了。 齐家的马车围着南王府转了个圈,田嬷嬷掐着时间,才沿着原路返回。 跟来的小丫鬟不解,“嬷嬷不进去吗,不是还要救人吗?” 田嬷嬷睁眼瞪了小丫鬟一眼,“你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老夫人这是为了齐家啊,大少爷执念太深了,若不假意救人,只怕此事会越闹越大,最后无法收场。 齐家退出朝堂已久,如今战事四起,听闻楚国已经乱了,如今赵国岌岌可危,齐家可不想做出头鸟,去触南王的霉头,老夫人这也是无奈之举了,只希望大公子能想明白,恢复从前的冷静理智吧! 齐嘉脑子里嗡嗡作响,娶明珠表妹? 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这才记起先前发生的事。 “让人去守着,田嬷嬷回来,就来回禀一声。” 月笙自然没有再拦,只要公子不出府,什么都好说。 月笙一出上院,立刻有人却禀了齐老太太。 “不用管他,由他去,总之不要闹出什么动静就好,等明珠那孩子进了府,他应该就能定心了。” 齐老太太捏着佛珠,跪坐在佛像前,面露祥和,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 田嬷嬷回来的时候,已经五更天了。 她直接去见了老太太。 “我们去的时候,南王府正巧有马车出来,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闻听此言,齐老太太猛的抬眼,见田嬷嬷一脸的可惜,心里不由沉了沉。 “嗯,别露出半分口风。” 见老太太神情微变,田嬷嬷不免劝慰:“老夫人也别太过忧心,到时候让人在万佛寺燃两盏长明灯,也算是为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了。” 齐老太太伸手,田嬷嬷连忙矮身去扶她。 “那倒不必了,只怕惹人耳目,如今嘉儿满腹心思都在季姑娘身上,若非我早有察觉,只怕如今齐家就得跟着一起倒霉了。” 说完又看了田嬷嬷一眼,“你回府没有遇见嘉儿的人?” 田嬷嬷不明所以,摇了摇头,见老夫人面露疑惑,便道:“不如我去上院看看,免得哥儿心里惦记着忧心。” 谁知老太太却是摆手道:“不必了,想必是我多心了。” 月笙把田嬷嬷回来的样子情景再现的复述给了齐嘉。 “你的意思是,田嬷嬷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人回来?” 这不应该啊,若是季绾在南王府,那田嬷嬷应该把人带回来啊,还是说……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齐嘉的脑海里,他忍不住身子一抖,不可能,“月笙,你去请田嬷嬷过来一趟。” 月笙应声而去。 听说大少爷身边的月笙来请,齐老太太露出了然的神色,点点头:“现在可以了,去吧。” 虽说已经入春了,可正月的夜里,寒风还是直往袖子里钻。 “公子,我们去的时候,正巧和季娘子的马车错过,南王未曾为难季娘子,您不必担心了。” 田嬷嬷照着自己预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齐嘉的面色却依旧不曾松快半分。 “意思是,你也没有见着人?” 田嬷嬷有一瞬间的迟疑,拢了拢袖子,道:“自然是见着你,马车过的时候,我瞧见了,只是为了不惊动南王的人,我就没有吱声,等到马车夫掉头去追,那马车已经没影儿了。” 话音落,屋里陷入一片寂静,齐嘉盯着田嬷嬷,面色几经变换,最后只是笑着点点头,“田嬷嬷回去吧,请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分寸。” 这是什么意思?田嬷嬷在心里把齐嘉的话细细咂么了两遍,转身离开。 等到田嬷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齐嘉立刻吩咐月笙,“准备笔墨。” 他要写封信送去洛水,当初他说过的,季绾的事他会管。 他不是不相信老太太,只是不敢把这件事完全交给她,毕竟在老太太心里,任何事和齐家扯上关系,都是可以舍弃的对象。 不过,老太太对他的动向掌控显然超出他的想象。 上院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太太的掌控之中,月笙揣着信还没有走出齐府,就被打晕了扛去了庆华院。 老太太一目三行的看完了信,将信重新装进了了个新信封,封好后放进月笙的口袋,“送他回去,别惊动人。” ”不用截下来吗?”田嬷嬷小心翼翼的问。 “不必,这事儿本就该殷家来管,当初若不是殷家十六爷,嘉儿又怎么会在季绾身上浪费这么多的功夫,如今也该他出手了,我们齐家做的够多了。” 连日来,齐府上方都笼罩着的晦暗阴云,总算在准备迎娶齐家大少奶奶的喜庆中消散。 齐家上下焕然一新,张灯结彩有如贺新春,一箱一箱的新物件儿抬进大门,丫鬟仆妇们俱是翘首以待这位大少奶奶的到来。 “大少爷也二十有二人,若非身体不好,只怕早就娶妻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吧!” “那可不是,你瞧瞧汴京城有几个公子哥儿过了十六七还不娶的,我去外面买丝线,都有人敢问我,说咱们大少爷是不是有按级,赶明儿再碰上,我非得撕了他的嘴!” 婆子们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厮则开起了赌/局,拿着碎银子赌大少奶奶能不能讨了大少爷的欢心。 “我看难,那表小姐我见过,长相可比不上季娘子,英雄难过美人关,男人谁不喜欢美人的,新夫人进门,那就是……就是珠玉在侧!我赌她征服不了咱们大少爷!” “哟,什么时候还学会出口成章了,不过这点我赞同,再说你说人都怀了公子的孩子了,做什么还拆散,老太太这心也够硬的了。” 055 东风始 季绾在南王的私邸里盘算着日子。 在这里,她是不被允许走出这间屋子的,唯一的天地就是窗外方寸之地。 光影透过窗棂斜洒进屋来,细细碎碎的剪影里,隐约能看见枝头上稚嫩的芽苞,日影轻晃,天光渐暖。 季绾在想,等到窗外这株梨树开花的时候,她会在哪里呢?五月里,孩子就要瓜熟落蒂了,她不想他出生在风雨飘荡中。 只是,这个希望,似乎不太现实,毕竟,现在外面狼烟才起,几个月之内,怕是难平了。 每日的饭食菜色都很丰富,季绾根本不用担心有毒与否,虽然一开始,她还是不放心的每顿用银簪试毒,不过很显然,南王没有傻到让人对她下手,毕竟也没有人会让自己的王牌被人毁掉,换句话说,季绾现在除了不能自由活动,一切都很平静。 二月初,东风始。 季绾坐在窗边,望着空落落的蓝天,有些怀念从前二月里高飞的风筝。 一望无际的天空,蓝的如猫儿的眼,却透着一股过于清澈的孤独,也似乎昭示了太平的结束。 期间南王来过一趟,不过是确认她是否真的安好罢了,顺便告诉她,齐嘉成亲了。 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季绾觉得自己还算平静,至少没让南王看出半分破绽。 三月里,南王妃生了,季绾是听门口守着她的人交谈时知道的,听说是个儿子,季绾忍不住带了几分讥讽的心道,若是你爹得继大统,你就是皇太子了,倒也算是好命的,想着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个小祸包,为了你,娘亲什么都能舍弃。” 四月的时候,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淅淅沥沥,接连不断。 洛水,殷宅。 一头乌压压青丝的少女邻水而坐,手中拿着一只玉把手的毫,笑声清脆悦耳。 “十六爷还说洗不干净了,咱们少主就是有办法!” 丫鬟拍马而笑,望着明眸皓齿的少主,有些出神。 自家少主这般人物,就该做殷家大夫人,也只有这样的倾城姿色,才能配上十六爷的丰神俊朗,至于旁人,如锦婳少主这样的,根本配不上十六爷! 檀欢望着不远处的水榭,一双漂亮的眸子里,露出几许落寞。 十六爷的心里,真的有她吗,大夫人就算是真的喜欢她,十六爷不喜欢她,那又有什么用呢,十六爷真的会因为她而改变心意吗? 檀欢不敢相信,十六爷的心,向来坚硬如铁,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戒备。 水榭里,男人深邃的眸子里,此刻透着逼人的冷意。 “杜生,去叫段舒工和何槐过来。” 杜生忍不住瞥了一眼被油灯烧了半截的信纸,十六爷看见了什么,怎的忽然变了脸。 “十六爷怎么走了?” 檀欢被丫鬟的低呼声惊回了神,就看见水榭里的男人衣袂翩飞的大步离开。 “哗啦”一声,手里的毫笔落在水里,绽开一圈水花。 “少主……” 檀欢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是檀家花了举家之力培养的,她不应该把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才对,可为什么,她对十六爷的心思如此在意。 056 时间不多了 她是檀家明珠,何曾为了一个男子乱了芳心?自从十二岁被选为将来大夫人的候选之一,更是高高在上,从未有人胆敢冒犯她!可她望着殷迟的时候,一颗心似乎乱了分寸,不受束缚的想要再靠近些,再靠近些。 蓦地,她心里一阵慌乱。 赵国汴京。 春日渐深,绿意盎然,三月里的雪水便已经化尽了,草木花树抽枝发芽,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汴京便已然是花团锦簇,碧树成荫。 金乌落,玉兔升,街上行人渐少,汴京宵禁便开始了。 季绾一如既往的用过晚膳后在屋里踱步。 她现在不能自由活动,整日里躺在床上,只怕生产之日会受苦,便只好在屋里多多走动了。 只有一个月了,孩子随时可能降临,她绝对不能让孩子落在南王手上,所以,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几个月里,她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儿,守卫们的戒心也渐渐松懈下来,如果现在跑,是最好的时机。 最开始,她是打算等救兵的,她不相信南王能瞒过所有人,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假以时日,齐嘉或者殷迟,总能发现事情不对劲,可答案显而易见,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季绾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宝宝可要争气,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娘亲添麻烦了。 夜深人静,门口果然响起轻微的呼噜声,季绾小心的退后两步,看了一眼一到夜里就紧闭的窗户,嘴角微翘,用帕子包住雀鸟烛台,缓缓翻转手腕…… 火舌窜起之时,远在洛水的殷宅,殷迟正揉着酸胀的额角,让杜生送走了何槐和段舒工。 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的,殷迟亲自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 忽然间,他皱了皱眉头,回头将屋里打量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朱红色的帐子上。 “谁在那儿?” 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条雪白的长腿柔柳般从帐子里伸了出来。 朱红色的帐子,皓白的肌肤,涂着殷红蔻丹的指甲,处处透着靡靡诱惑,可男人的一张脸却沉的仿佛千年古井,一双凤眸眯成个危险的角度,冷冷的盯着帐子,“出来。” 似乎是被吓着了,帐子一抖,一个近乎不着寸缕的女人滚了出来,声音娇柔的喊着:“十六爷,是大夫人让奴家过来的,让奴家教十六爷……” 这说话声是一声比一声娇,印着花钿的小脸上,透着春色,倘使换个人,只怕早已经抱着美人榻上滚了,可殷迟此刻却视若无物,目光依旧冰冷的可怕,仿佛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难怪大夫人怀疑十六爷在房/事上不开窍,像檀少主这样的绝世美人,数月来陪在是十六爷身边,也不见十六爷有什么过火的举动,这才让大夫人和檀家都急了。 要知道檀少主若是不能让十六爷与她交融,这就意味着檀少主将来可能无法为殷家诞下麟儿,那殷家就不可能让她进门,毕竟殷家可还没有纳妾孕子的先例,可她现在又能如何,十六爷这样子……简直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057 火光 “十六爷……” “既然是大夫人让你来的,想必你若是不完成任务,回去也活不了了。” 殷迟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既如此,那便在死前好好快活快活吧!”说完便高声叫着门外的侍卫。 那女人鬼哭狼嚎的被拖了出去,殷迟一掌打翻了床头的百子千孙纹三足象鼻香炉。 这是……檀家的香? 不出所料,那女人被拖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大夫人就闻讯而来。 “迟儿呢?” 殷何氏不等下人回话,推开门就进了屋。 屋里黑漆漆的,何姑连忙去燃了盏灯过来,屋里亮起来的一瞬间,殷何氏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污秽的女人口中还发出微弱的喘/息声,殷何氏忍不住拿帕子捂了鼻子,看向儿子的目光有些陌生。 殷迟没有说话,而是面无表情的看向站在母亲身边的檀少主檀欢。 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让人倒胃口,檀欢虽然也觉得有些恶心,却还算镇定,心里哪里还不明白。 这是在兴师问罪呢!十六爷很生气,并且已经猜到了大夫人如此的用意,还有……她的心意。 “檀少主,夜已经深了,这些日子你陪着大夫人也受累了,就请你先回去休息吧。” 什么?檀欢险些没反应过来,就这样让她走?她不觉得这是殷迟的作风,他不应该是直接对她发作吗? “迟儿,这么晚了,你让欢儿去哪里?” 大夫人并不愚蠢,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儿子这是对檀欢有疙瘩了,可她不想见到这样的事发生。 “也是,我倒是忘了,檀少主弱质女流,自然比不上龙少主,区区夜路也不成问题,罢了,那就……请人护送檀少主回去吧!” 听见龙宇的名字,檀欢心下不禁咯噔一声。 龙家擅武,檀家擅香,一刚一柔,都是殷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龙宇是龙家女儿,自然武力高强,非她可比,可她怎么能容忍自己将来的枕边人欣赏别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和她一样,姿色出众,且是家中明珠! “不必了,十六爷见笑,欢儿自己回去就是。”她只觉得心口酸酸的不是滋味,指尖的毒香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弹出去。 殷何氏不明白儿子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不喜欢檀欢,那为何一开始又不曾抗拒,可若是喜欢吧,这么久却毫发未碰人家,如今还当着她的面说起龙家那位姑娘来,难道说……儿子是心属龙宇那姑娘? 可一想到若是龙家的姑娘进门,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根本吃不住,殷何氏就觉得心烦。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你喜欢,那明日便召了龙家那位入内来。” 心里一阵气闷,殷何氏不想再待下去了,说完便转身要走。 “不,母亲不明白。” 殷迟声音响起,殷何氏只好伫足。 汴京城里,季绾此刻才真是抱头鼠蹿! 她趁着混乱从做了手脚的窗户逃出去,一路将收集了一茶壶的灯油洒在了路上,一直到大门处,将火引燃后,躲在门口的大水缸后面,等着外面来救火的人冲破大门的时候趁机跑出去。 火光漫天,三进的宅子,不过片刻,便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季绾虽然有些可惜,可一想到自己如果再被抓住,只怕就没办法再次逃跑了,这就意味着,孩子一出生就要面临被作为质子的危险,一想到这个,她就没功夫可怜别人了,他们既然做了初一,她做十五便无可厚非。 058 那妇人跑了 朱门高户里,锦绣膏粱。 南王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皱着一双眉头,问乳娘:“他怎么总是在睡?” 语气里透着不悦,乳娘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南王妃,陪笑道:“王爷不知,小孩子刚出生都是要多睡的,等到大些了也就好了。” “我南王的儿子,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嗣,当有不群之风才是,弄醒。” 这话一出,乳娘和程氏都愣住了,南王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小屁/股上,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程氏一听儿子哭了,就心疼不已,忙求情,“王爷,你打他作甚,他还那么小,合该多睡,你打他……你不如要了妾身的命吧!” 说完就要往床柱子上撞去。 丫鬟妈妈嬷嬷们一窝蜂上去拦,屋里乱作一团! 南王见着眼睛都疼了,怀中婴孩却啼哭不止,他这才把孩子放在了摇篮里,说了句:“你先歇着,本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程氏哭的肝肠寸断,知道孩子被抱在怀里,她这才抹了眼泪止了哭声。 刚出南王妃的屋子,立刻有人上来禀:“王爷,那妇人跑了!” “谁?”乍闻此言,南王一时没回过神来。 报信的小厮连忙喘了口气解释道:“就是那个怀着孩子的妇人,别院走水……” 季绾没跑多久,后面响起马蹄声。 已经是宵禁时分,能在汴京城里跑马的,又正逢这时候,除了南王的人,季绾想不出别的人来。 此时身处夹巷,前后都是大街,恐怕只要现身,就会被捉住,季绾急中生智,目光落在昏暗中一堆码放在院脚下的玉米秆上。 季绾尽量动作小心的蜷缩在玉米秆中,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季绾一颗心扑扑直跳。 “仔细些找,王爷说了,那贱婢不找到,咱们都得跟着遭殃!” 声音渐近,季绾不难猜测,这是为了不惊动太大,南王以家婢私逃为借口在大肆搜捕。 听那人的话,若是真要仔细搜寻,她只怕不多时就会被发现,季绾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忽然撞到一个尖角,忍着疼往后摸去,竟然是一块木板子! 板子挪开,是个洞口,看样子,应该是从前留下来的狗洞,不知道什么原因堵上了,难怪要在墙角堆玉米秆,季绾心下一喜,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还真是…可爱…… 刚重新封上狗洞,围墙外,就响起脚步声。 季绾忙无助嘴,唯恐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前功尽弃。 “是个狗洞。” 玉米秆像是被人一脚踢开,发出一阵哗啦呼哧声,两个洪亮的声音在说话。 “什么也没有,继续往前找。” “什么都没有?”一个男人狐疑的说着。 “不如你钻进去看看?” “去你娘的,你怎么不钻?”那男人显然被激怒了,高声就骂了起来。 “我看你没少钻老娘们儿的洞,装什么!” …… 季绾不敢再听下去,万一那两个人真钻狗洞进来,她就真的要被瓮中捉鳖了! 身后是个小院子,屋里透出光来。 灯油是个消耗品,百姓大多没有余钱,往往入夜则休,这会儿屋里还点着灯,显然是主人家听见外面动静被惊醒了,又不敢出来查看吧。 季绾想了想,猫身从旁边小心翼翼的绕到院子后面去。 059 找人 临近五月的夜里,繁星满布穹顶,小院后面,是一片菜畦,夜色里,菜叶在微风里轻晃,让人忍不住想起青石瓦上的青苔。 菜畦很大,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季绾这才回过神来打量这小院子,才发现这不是寻常人家,而是一家客栈! 不知道叫什么,但瞧着样子,是处不大的小客栈,开在这么个地方…只怕不是做正经买卖的。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烛火通亮处,心口微微缩了缩,还是快些离开才是。 “一个逃奴,用得着这么多人出来找?别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季绾回头,就听见墙角下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压的很低,定睛一看,竟然是两个彪形大汉,鬼鬼祟祟的蹲在墙根下。 几目相对,季绾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遇上麻烦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季绾脚下一歪,整个人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这是……” 两个汉子面面相觑,这还没动手呢,怎么就晕了? 季绾将眼睛睁了道缝,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有些蒙圈儿的两个汉子。 一个眉毛上长了个疖子,一个留着络腮胡,凶神恶煞的,瞧着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她一个弱女子,还身怀六甲,完全没有办法与之抗衡。 这种时候保身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威胁,及时晕倒,或许还能混淆视听。 “别管她了,快些走,别耽搁了差事!” 听见脚步声,季绾没敢立刻睁眼起身,果不其然,那声音又回来了,一道视线在她身上扫了扫,这才再次走开。 “北漠,大辽,燕魏都来了人,刚才何槐发现了北漠的细作!” 听着这话,殷迟神色微凝。 “不能等了,现在必须找到她,一旦动起手,南王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反倒束手束脚。” 这话说得似乎是为了大局考虑,可段舒工再明白不过了,十六爷这是担心一旦兵马动,会伤了他心上的人! 可这话他又不能明说出来让十六爷难堪,便委婉地道:“十六爷刚到京都,那边即便要动手,也不会这么快,十六爷不如先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不急,现在就去……” “十六爷,南王那边有探子来报,南王府别院走水,有家奴携宝私逃,南王正在满城搜寻。” 家奴? 殷迟剑眉紧锁,看向段舒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了然。 什么家奴,还携宝私逃,倘若真是普通家奴私逃,也不该大半夜里兴师动众,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身份不一般,才让南王不惜一切破了宵禁抓人! 身份不一般……“立刻吩咐何槐,让他增加人手,一定要在南王的人之前找到季绾!” 屋外有人轻扣门扉,杜生的声音响起:“龙少主过来了。” 这个时候,龙宇过来做什么?她不应该待在屋里好好研究如何破城吗? 门打开,一个身穿银甲的女子阔步进屋来,那双眉眼生的极好,英气逼人却又不失女子媚态,顾盼流连间,叫人挪不开眼! “十六爷,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多已经部署好了的人调走,十六爷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060 夫君别去 “我是十六爷,还是你是十六爷?” 身着盔甲的绝色红颜此刻面色一滞,竟不知如何反驳。 “龙少主,南王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 一个戴甲侍卫在门口禀道。 殷迟收回目光,不再犹豫,“保留每个点的基本人数,其余所有人都先撤下来,前面暂且稳住,等我示下。” 龙宇手中青玉柄夔纹长剑转了两圈,最后剑柄朝下,铿锵一声脆响。 殷迟的目光和龙宇眼中的厉色相撞,电光火石间仿若无烟战火,气氛格外的诡异。 “听十六爷的。” 龙宇说完,收剑入鞘,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今夜京都,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季绾等人走远之后,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沿着来的时候的洞口跑了出去。 这里已经被检查过了,想必那些人也不会再回来了,季绾想着,刚探出头,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前面巷口响起,不过眨眼间,一群穿着夜行衣的男子飞也似的闪过前面巷口。 她忙把脑袋埋回了玉米堆里,大气的也不敢出。 这拨人看起来不像是南王的人,难道还有其他势力也在找什么?正思忖着,季绾忽然听见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那种马蹄声不是单薄的一两匹马的声音,而是……成群的,磅礴而低沉的声音,而按照季绾的认知,除了军中能大肆蓄养马匹,而此时此刻,汴京出现大量的马匹…… 出事了! 季绾几乎是第一反应想到了齐嘉。 不知道齐嘉现在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不管如何,先想个办法通知他们才是。 不论是宫变还是外患,此刻汴京一旦出现战/乱,除却皇城要害之处,首当其冲的便是京都这些有权有势有银子的大户人家,此刻正是那些平日里难寻机会的流匪乱寇烧杀抢掠的时候。 寻了个机会,季绾便沿着夜色中的阴影潜伏着往齐府方向摸了过去。 深巷里狗吠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个人敢往外跑,就连那些惯爱看热闹的东婶西婆都收敛行事。 到了齐府外,季绾才发现,这处京都富人聚集的地界儿,没有一家的门前亮着灯,都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唯恐被人发现这里有处宅子似的。 看样子,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外面的乱事。 略一思索,季绾深吸两口气,抱着肚子绕路去了齐府后院。 @@@ “谁!” 季绾敲了好一会儿门,里面才响起一道警惕的声音。 她忙道:“是我,速速去同你家大少爷通禀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告。”说完又担心那人传话不清楚,便加了句,“就说,这世间不止一种绝味。” 雕花万字不到头的格子窗里,隐隐灯火几不可见。 屋里的人却都穿戴整齐的坐着。 “少奶奶别做针线了,夜里伤眼睛。” 丫鬟面露忧色的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坐着正小口小口啜着茶水的大少爷。 文氏轻抬臻首面露红晕的看了一眼自家夫君,可齐嘉却像是犹在梦中似的,竟丝毫没有察觉妻子的目光。 “夫君?”文氏轻声呼唤。 齐嘉这才如梦初醒,一时乍然,手中茶水洒了些在雪白的锦袍上,文氏不禁轻笑一声,伸手拿了拍着去擦拭。 “无妨。”齐嘉下意识的伸手去挡,一边拿了自己的帕子出来。 文氏见状,轻蹙柳眉,坐了回去,却微微偏过头去。 齐嘉知她这是心头不快了,抵唇轻咳一声,缓了声音道:“我只是怕弄脏了你的帕子。” 这有些笨拙的解释让文氏虽没能立刻解气,却也好受了许多,只是联想到丈夫这些日子来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有些吃味,便依旧扭过头去不肯看他。 “那夫君想什么那般出神?” 文氏问这话,也是想到府中丫鬟快嘴快语,让她知道这府里从前还住着个女人不但生的极美,还同自家夫君颇有些渊源,她虽相信自家夫君的品行,却难免心有芥蒂,这才问了这么句话。 不过齐嘉此刻想的都是外面的乱事,想到妻子如今有了身子,便抿了嘴想着如何说才好。 正是这一犹豫,惹得文氏心头一阵气闷。 “夫君这是想着那位姑娘吧?” 闻听此言,齐嘉愣住。 他自问不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既然答应了祖母要娶文家妹妹,自然也会对她好,尽量不去想别的女子,他唯一不守规矩的时候,就是夜深人静梦回时分,想起那张粉面。 他已经尽量把心头那抹思绪深埋了,妻子为何要问起! “公子,门房说有要事要禀。” “何事?” “后门处,有个姑娘,说有事要同公子说,还让同公子说,世上绝味不止一种。” 文氏闻言,抬头看向丈夫,丈夫此刻虽面上不见什么神色,可那双泛红的眸子,却让她忽然心口一缩,忍不住想到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女人。 世间不止一种绝味?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丈夫听见后会是这样的反应。 是季绾?齐嘉不敢相信,她不是都离开了赵国吗,她现在不是应该和殷迟在一起吗? 狐疑间,他的步子却忍不住往外面去。 “夫君!” 身后文氏追了出来,急切的喊道。 齐嘉顿步,文氏迈着小碎步上前来,抓住他的手腕,轻声道:“这般夜深了,何人非要此时上门,便是最不晓事的街头痞子,也不会夜半扰人,我瞧着外面不太平……” 是啊,外面此时正乱着,紧守门房,把宅邸看好了才是正事,若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如此,他岂不着了道?若真如此,齐家就会因为他的一时鲁莽陷入困境,那时候可就无路可退了啊! 可万一真是季绾呢?不过季绾此刻怎么会在汴京呢?那万一真是……齐嘉心头仿佛天人交战,一双手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捏紧。 这些都被细心的文氏收入眼中,若说刚才还只是猜测,此刻她几乎能肯定,这话传进来的意思,就是为了让丈夫知道她是谁,现在,她也猜到她是谁了。 文氏眼底闪过一抹晦涩,却笑着拉了齐嘉的手抚在自己腹间,笑容温柔:“夫君别去。” 061 起风了 妻子乌黑的青丝在烛光中散发出隐隐光泽,她喜欢用的发油总是有股淡淡的木樨花香,这香气曾在他新婚之夜安抚过他躁乱的心,而此时此刻,已经有了身孕的妻子,正抓着他的手,声音温柔的央求他别去…… 齐嘉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和妻子四目相对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汴京开始起风了,骤雨即将磅礴而来。 季绾抱着胳膊轻轻嘘了一口气,门房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这位娘子且去吧,我家公子没空出来。” 门外却传来女子疑惑的声音:“这是为何?” 门房只当是哪个心慕自家公子的娇娘子,毕竟汴京城里,有几个公子哥儿没有一两件风流韵事的,便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快些打发了好,便道:“我家大奶奶身上有喜了,大公子自然是要日夜陪伴的,没空搭理旁人,娘子还是快快回去吧,外面乱着哩!” 齐大奶奶用孕在身了?齐嘉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季绾嘴角不由微勾,旋即想到什么,顿时觉得五味陈杂,看样子,齐家并非不知外面动静,自己倒是多此一举杞人忧天了。 这般想着,便觉得脚下生寒,季绾回头看了一眼不见半点光亮的巷道,抿唇轻笑,正欲离开,忽的响起一阵异响。 “想必便是季姑娘了吧?” 季绾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碧色妆花缎比甲的十七八岁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站在门口。 身边有个丫鬟提着盏风灯,光压得很低。 她正想问是谁,那小妇人已经开了口:“我家夫君去了老太太那里,我想着既然人也来了,到底还是见一面的好,免得季姑娘心中牵挂夜不能寐……哦我该叫你季娘子吧,你这肚子……” 她的目光落在季绾高高隆起的小腹上,神色骤然一变。 “放心,这孩子和齐嘉没有关系。” 季绾看出齐大奶奶的心思,索性开门见山的解释道。 闻听此言,文氏的神色才缓了下来,掩口而笑,“我家夫君的品性,没有谁比我这个做枕边人的更明白了,季娘子多虑了。” 听到这里,季绾自然也明白齐大奶奶到底是来做什么了,她虽能理解其用心,却对她这样的行为觉得嗤之以鼻。 “外面兵荒马乱的,齐大奶奶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我本也只是来传消息的,既然齐家早有消息,我这边走了。” 说完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文氏见状,胸口一滞,她是齐嘉的正头娘子,这季娘子是不是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明明想和自家夫君纠缠不休,还做出一副不屑一顾自视清高的模样!当真是虚伪至极。 季绾刚走两步,就被后面追上来的文氏紧紧攥住胳膊。 “我话还没说完,季娘子着急什么?莫非是心虚了。” 她和自己都是有身子的人,季绾不敢生拉硬拽,唯恐伤到彼此,便尽量放平语气道:“齐大奶奶这是做什么?” 齐老太太正捏着莲花银匙拨弄着景泰蓝兽头香炉里的香灰,田嬷嬷领着齐嘉进屋来。 “祖母。” “嗯。”齐老太太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齐嘉轻咳两声,迟疑着问道:“祖母,季绾现在何处?” 闻言,老太太才抬起头,把手中银匙放在了白瓷缸里,取过早早准备好的帕子擦了手,“怎么问起这个?” 老太太不答反问的话彻底让齐嘉心下慌乱起来,他目光执拗的问道:“季绾到底在哪里?” 田嬷嬷见状,忙上来扶齐嘉到一边坐下,笑道:“大少爷这话问的,老太太当初答应了大少爷之后,立刻就让老奴去南王府救人了,还是搬了老太爷出来,才把人救出来送了出去,大少爷大病一场,莫非是糊涂了?” 齐老太太冷哼一声,耷拉着眼皮,齐嘉却执拗的道:“田嬷嬷,我同祖母说话,田嬷嬷还请先出去。” “放肆!”齐老太太手中瓷器“嘭”的一声砸在了红木描金芙蓉桌上,“田嬷嬷是你长辈,你就是这么说话的?” “季绾在哪里?”齐嘉深吸一口气,“祖母,孙儿问最后一遍。” 齐老太太眼底闪过一抹心虚,“她自然是在她该在的地方。” “祖母还是不肯说实话?” 齐老太太闻言看向退到梁柱后面的田嬷嬷,田嬷嬷不敢上前,只隐晦的摇了摇头,示意老太太,她没有把事情透露出去。 屋里正争执不下,屋外由远及近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好了不好了,大奶奶跌倒了!” “什么?”祖孙两异口同声,几乎同时往外跑去。 “在哪儿?”齐嘉急声。 小厮道:“在后门处。” 此刻齐嘉也顾不得问为何文氏会在后门处了,只知道这有身孕的女子跌倒向来不是什么小事。 文氏捂着肚子痛呼着倒地不起,婆子不许丫鬟去扶:“大奶奶现在情况不明,大少爷擅医,等着大少爷过来再定夺,你们若是把大奶奶碰出个什么好歹,谁也别想好过!” “大奶奶先忍忍,大少爷很快就会过来了,快,下雨了,拿伞来啊!” 丫鬟婆子们纷纷劝着安抚着,眼见下起雨来,又忙去拿伞,文氏的目光却落在昏暗阴影处,那季娘子此刻已经摔得晕倒了过去,此事于她不利,她贴身的丫鬟是不会声张的。 刚才她本无意让她跌倒的,是她自己不识抬举,几次三番驳她的话,她这才会急的动了手,就算是出了事,那也怨不着她! 院内依旧不敢大亮光火,齐嘉出来的时候,急的险些没看见门槛摔着。 “别动,我看看。” 齐嘉不顾雨脚急促,上前扶住文氏的头,手把住脉门,这才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一边急声吩咐丫鬟小厮:“快些关上大门,不可随意打开!” 文氏将脸埋在丈夫温暖的怀抱里,嘴角微勾。 朦胧中,季绾仿佛看见有个人影走向自己,光在他后面,晃得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齐嘉……?” 没有人回应她,四月的夜雨仍旧有些凉,落在身上,竟生出彻骨寒意,直觉身下有暖流涓涓,季绾忍不住嘶喊出来,疼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 “刚才我似乎闻到血腥味,我差点以为……”齐嘉将妻子放在床榻上,写了药方子让月笙去拣药,这才坐下来给文氏掖了掖被子。 文氏闻言心头一慌,强作镇定的笑道:“夫君这是太担心我了,我没事了,祖母呢?” 062 是个男孩 从撕裂一般的剧痛中醒来,季绾只觉得自己几乎要死去,睁眼却是一片漆黑,仿佛已经坠入了无边地狱,来不及的恐惧很快就被撕心裂肺的痛楚掩盖。 “呜哇——!” 一天一夜的疾风骤雨过后,孩子的哭声在傍晚天色将黑之时响起,嘹亮的啼哭声仿佛一道刃,划开下一波风雨欲来前的沉寂。 季绾只听见儿子的哭声,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似乎有婆子欢喜的喊着:“是个男孩儿!是个男孩儿!” 之后,她便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南王抱着孩子,笑容逐渐狰狞,襁褓中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不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近乎足月的孩子生的格外好,白胖胖的胳膊腿儿蹬来蹬去,看起来十分健康活泼、 “生的和你父亲颇有些相似呢!”南王响起那个连男子都忍不住心动的男人,嘴角一扬,把孩子交给了乳母。 他转头看向妻子身边的摇篮,上前躬身把孩子报了起来,果然,谁的儿子像谁,自己的儿子还是像自己些。 南王妃程氏盯着丈夫的手,喉头滚动,声音颤抖:“王爷……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如今局势动荡,在这场角逐里,丈夫眼底的必胜之心让她心慌,她怕他不惜一切代价…… “王妃莫怕,等到风雨消停,那时就是本王的登基之时,到时候,你和儿子,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就是将来赵国的储君,天之骄子啊!” “你要做什么?”程氏伏在床头,目光丝毫不肯离开自己的儿子。 南王似乎失去了耐心,直起身来捏了捏怀中儿子的脸蛋儿,孩子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听得当娘的程氏心头一阵发慌。 “你暂且照顾好这个孩子,有他在,我们赵家就能有享不尽的富贵了!” 齐府里,几盏微暗的小灯下,齐嘉正襟坐在案几前,抵额苦思。 “月笙,你说今日到底是不是她,如果是她,为何她不出来,可若不是她……” 看见自家公子拧眉苦思却不果,月笙有些不忍心,几次三番的张嘴又闭上,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嘭”的一身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哽咽道:“公子,小的好像在门口的石狮子旁看见了季姑娘的簪子……” “簪子?”齐嘉陡然站起身,厉声质问:“什么簪子?” 文氏正捧着黄糖水小口小口的啜着,门被人一把推开,丈夫面色晦暗不明的走了进来。 “这,这是怎么了?”程氏手忙脚乱,一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今日为何会在后门?” 眼见文氏就要说话齐嘉忍不住沉声道:“说实话!” 位于京都十里外的九龙坡上,殷族三少主之一的龙少主此刻面色冷冽,抱手站在风口前,身边同样身着盔甲的女将气咻咻的道:“少主何必生气,十六爷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天下间有谁比得上龙少主武力高强又貌美如花,即便是锦少主和檀少主,不也要退避三舍吗?” “住口!你懂什么?”龙宇回头,俏生生的面庞上,满是坚毅之色。 063 放血 初夏的雨来势汹汹,大雨滂沱里,文氏扶着丫鬟的手,不顾大雨冲进了老太太的庆华院。 “祖母,祖母!求祖母救命啊!” 齐老太太手里攥着串清凉解暑的碧玉手钏,一向沉稳持重的田嬷嬷大惊失色的跑了进来,声音急促道:“不好了老太太,大少爷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对文氏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就跑出去了,大奶奶顶着大雨过来的!” 手钏“啪”的一声掉到地上,齐老太太颤巍巍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神色肃然,才让人把文氏先扶进来。 “祖母……祖母这可如何是好,夫君他明知外面还乱着,现下却不管不顾的跑出去,他身子弱,倘使有个什么……”文氏拉着老太太的衣袖就大哭起来。 平日来乖巧可爱的孙媳妇,此刻却让老太太大为头疼,她脑海里忽然冒出季绾在京郊田庄强撑着为不过是有些恩情的老太婆出头的样子,可见性子是否沉稳可靠,还得经过事才知道。 “究竟怎么回事?!” 齐老太太刚才只听了只言片语,此刻看见文氏这副样子也说不什么话来,便直接问她身旁的贴身丫鬟。 贴身丫鬟是文氏的陪嫁丫鬟,知道此事若死说出来,恐怕就是老太太在如何疼爱自己的侄孙女,也会心生不悦,一时间夜不知如何是好,杵在那儿死死埋着头。 齐老太太大怒,厉声道:“你若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就让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爹,你就回去待着吧,看看上天能不能恩赐你!” 文氏哭声一滞,捏着帕子捂嘴哽咽,心下又悔又恨,这才说出来事情原委。 得知实情前因后果,老太太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她靠在梅花圈椅上,指着文氏说不出话来,文氏吓坏了,只一个劲儿的赔罪。 “我当你是个老实的,却不想竟然也有这般龌/龊的心思,这么多年,我把你当亲孙女似的疼着,想把齐家这泼天的富贵留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文氏哭的不能自己,齐老太太撑着站起身,身心俱疲的吩咐道:“扶大奶奶去歇着,田嬷嬷,叫宋威来见我。” “十六爷,人……没找到。” 看着自家爷面色越来越难看,杜生小心翼翼的上前禀道。 谁知殷迟却没有发火,只是神色冷静的吩咐道:“不必找来,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啊?”杜生意外的长大了嘴,就看见殷迟身前的碧玉杯里,殷红的血迹绘成仿佛地图的纹样。 “爷!你的手……我这就帮你包扎。” 殷迟摆摆手,将开了口子的食指放在嘴边轻sun一口,目光阴鸷。 既然南王想玩火,他便陪他玩玩,不过他的家业倒是够烧,就是不知道南王的家业……够不够呢? 看见自家爷眼底的邪火,还有唇边的血迹,杜生忍不住打了个颤儿,不知道是谁又要倒霉了。 遍地风火狼烟一片狼藉尽收眼底,季绾被夜风吹的打了个冷颤,她这是在哪儿? 意识渐渐回转,身上剧烈的不适感让她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她双手被反绑在柱上,身上竟然是一袭红衣,眼下就是几十丈高的城墙,若非被绑着,否则只要她脚下一滑,就能立刻摔得粉身碎骨! “醒了?” 季绾回头,看见南王此刻神色惬意的负手而立,远眺着这满目山河,仿佛此刻他已经是这山河之主了! “你说殷十六爷若是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袭红妆挂在城楼上,还会舍得命人攻城吗?”南王说着,忽然笑起来,“别这么惊讶的看着我,你若是不放心,等会儿我就让人给你放个血口子,他若是真在意你,自然会急不可待的命人退后,他若是不急,那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064 激怒 “孩子呢?” 季绾现在满脑子都是孩子的哭声,打孩子一生下来,她就没见着,此时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 似乎是被季绾紧张的表情逗乐了,南王仰头大笑,笑的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说你不过是云阳伯府的一个小小庶女,当初被强塞到我府上来的时候,多么娇滴滴怯生生的人儿啊,如今这副样子,还真是难得啊!”说完似乎觉得不够解气,又补充道:“当初我怎么就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本事,敢和别的男人珠胎暗结,生下个孩子!” 若是从前,季绾只怕已经被说的满面通红,羞愧的无地自容了,可现在,母亲的本能让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手腕上的麻绳打着结,季绾反着手小心的摸索着,一边吸引南王的注意力。 “我倒不知道,南王有如此博爱之心,能把别人的儿子当作自己的来养,莫非南王还惦记着我?”说完便笑起来,看着南王阴晴不定的神色挑眉道:“甚至……不计我给你戴的这顶帽子?!” 真是好猖狂的小贱人! “放肆!” 南王牙关紧咬,怒声呵斥。 季绾不以为然,手已经扣紧麻绳的缝隙里,暗暗使着劲儿。 “南王放心,我自然不会把你床上不济的事儿说出去的,毕竟若教人知道您堂堂南王殿下,竟然不行……” 季绾说着,笑的更是花枝乱颤。 南王几乎盛怒!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想到先前季绾逃走的事,他这才压下心头邪火,强笑着盯着季绾。 “别想耍什么鬼主意,你以为激怒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季绾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真的能一举激怒他,现下闻言便露出懵懂神色:“激怒南王?王爷不要误会了,若是王爷不喜欢听这些,往后我必定不会在人前提起了,至多不过是闺帏之中同我夫君说说罢了。” “你夫君?” “自然是……齐家大少爷。” 所以说,先前她说孩子是殷家的只是诓他的?!南王自然是不信的。 “是齐家的?别说笑了,齐家那病秧子能同你生孩子?你还是省省吧,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今日不管如何,殷家都得来赎你。” 当手腕处一松的时候,季绾一颗心几乎蹦出腔子来,她忙稳住心神,用看不见的小拇指在下面紧紧勾住绳子,唯恐南王发现异样。 别紧张,放松,深呼吸! 季绾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她是北漠王的女儿,北漠王骁勇善战,不管如何,虎父无犬女,她不能怯弱。 “啊!”季绾惊呼一声,声音尖锐,吓得南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我小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王爷快帮我看看!” 说着,那张精致的脸蛋儿便促成一团,真是我见犹怜,即便如此境地也难掩其美貌! “别耍花招!” 南王满脸警惕,季绾却忍不住蹙眉道:“王爷果真是文弱之辈,倒不是我冤枉了你,如今我一届女子,被你困在城墙之上,竟然也能让王爷如此忌惮……罢了,王爷去叫个人来帮我看看吧,着实难受的紧!” 说完不安分的扭了扭,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似的。 到底戳中男人的痛处,南王袖子一摆,上前去,伸手去撩开季绾的裙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绳子在他眼前一晃…… 065 这个女人疯了 南王脖子被一把勒紧,见他挣扎不休,季绾恨声道:“劝你不要挣扎了,否则我顷刻刺穿你的喉咙!” 只觉得脖子间一凉,南王立刻惊慌未定的神色更添两抹恐惧。 银簪尖锐的长柄正抵在他的喉咙上,或许是女人太过紧张,一端已经微微陷进肉中。 季绾此刻紧张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着,却不敢松懈半分,不管如何,她也要为自己,为儿子搏一把活下去的机会。 “我的孩子呢?” “疼疼疼……你先松一点,我快喘不过气了……” 南王痛呼连连,闻讯过来查看的军士看见这一幕,差点吓昏过去,待反应过来,立刻高声喊着:“开来人啊,南王被人挟持了!” 听见这么一声,南王心里直骂蠢物,这样的事嚷出去必定乱了军心,且让人知道他被一个小妇人制住了,岂不叫人笑掉大牙?!可他这会儿无空去理会这个。 “我带你去,你若是再不松开,那些弓箭手即刻就能把你杀个对穿!” “赵桓,你当真活腻了!”季绾说着,手上用劲,南王立刻疼的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哇哇直叫:“啊!啊啊!我真说,你松开……” 季绾此刻神色冷冽,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用手腕勒住南王的脖子,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银簪,拖着他转了个方向,面对手持盗剪弓弩的军士,沉声道:“叫他们让开,准备好马车,把我儿子送到城外十里坡,我们一起过去,若是不见人,或者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 南王听的心惊胆战,那簪子忽然抽出去又重新戳进肉中,疼的他几乎要晕过去,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倘若我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就一起去地府吧,反正我也活够了,能让你南王陪葬,也算是赚了!”季绾说话间,手上的银簪是拔了又插进去,又拔出来再插进去,看的一向见惯了生死的一众军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惹谁都不要惹女人,看看一向说一不二的王爷都能在这女人手上死去活来,真是……古人诚不欺我也。 “姑奶奶姑奶奶…说话就说话,簪子你握稳些才好,你再捅两下,我就没命了……” 城楼下的马车旁,两边是重甲林立的军士,季绾盯着马车,冷笑一声,直接吩咐道:“把马车顶给我掀了。” 现在她一个人控制南王已经是不易,若是他们耍个花招,她更是无暇顾及,直接把马车掀了,也好够他们在背地里耍阴招。 “王爷,请广开一面!” 众人纷纷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只见一白衣公子此刻有些狼狈的站在城楼不远处,身旁听着一辆马车。 “你眼瞎啊,谁广开一面?没看见王爷现在被这贼妇人把持着?” 季绾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此刻心中竟没有半分的喜悦,甚至觉得有些凄然。 见他孱弱的样子,似乎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那张如玉俊面也有些蜡黄。 “齐大少爷,外面要起战事了,齐大奶奶身子不好,你还是多陪陪她吧。” 齐嘉扶着白笙的手,忍不住咳嗽起来。 惹得军官们纷纷嗤笑:“就你这副样子,还跑来救人,真是不知……” “闭嘴!” 南王忍疼斥住说话那人,目光落在齐嘉身上。 066 情深意重的戏码 “你来救她的?”赵桓眼睛往后瞟,话却是对着齐嘉说的。 眼下风火狼烟,齐大公子又是齐家独子,他能在这个时候亲自来救这个疯妇,可见两人关系匪浅,再说之前他的探子打探到的消息,想必若没有殷十六爷横插一脚,这两人是要成夫妻的。 想到这里,他心下就有数了。 “赵王只要不伤害她,我愿意……” “齐大少爷,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还是顾好自。”没等齐嘉说完话,季绾一把打断了他的话,接着握紧了手中银钗,”再说现在是谁伤害谁还不一定,烦请齐大少爷让开。” 齐嘉自然也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只是现如今赵国汴京几乎都被南王的人把持着,季绾这样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南王素有计谋,怎么可能真的被季绾拿捏住,现在也不过时的光景。 倘若现在示弱,或许还有一线之机,否者季绾真的会被南王的人杀掉的。 “你别冲动,你听我说。”齐嘉深吸一口气,伸手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环视一圈道:“这里都是王爷的人,你一个女子,想要带着孩子离开时不可能的,你相信我,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把孩子救出来。” 赵桓听着这话,眼睛就看向马车旁的黑暗处。 而这时候,齐嘉和季绾两人的视线也对上,电闪雷鸣间,似乎有千言万语,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两个人却都明白了什么。 齐嘉对着季绾眨眨眼,示意她自己都明白,就在他打算先退到马车旁的时候,一道破空声直直逼近,直指齐嘉! “小心!”季绾见状,几乎是下意识的扑了过去。 齐嘉也一心只想着护着季绾,季绾刚扑过去,齐嘉一眼就看见了南王身旁的弓箭手拉满了弓,他顾不得太多,直接将她护在了怀里。 几道“刷刷刷”的破空声响起,季绾只听见几声闷哼,紧紧圈着她的那双手间间松开来。 身后响起赵桓的鼓掌声:“真是好一出情深意重的戏码,季绾你想不到吧,拿住了他,就能拿住你。”说完高声吩咐,“来人,把她给我绑在城楼上,这次她再有什么闪失,你们的脑袋就别留着了!” 季绾几乎是怔住了,有人来拖着她往后,齐嘉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她只看见他满身的血迹,后背被扎成了刺猬,已经毫无动静了。 “齐嘉…齐嘉你起来啊!齐嘉!”季绾心口仿佛被揪成了一团,疼的无法自抑,声音出口都破声了,可心里的痛却没有半分的疏解。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来救她,如果他不把她看的那般紧要,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这一次,季绾心如死水,望着远处笼罩在夜色光火中的满目山河,只觉得处处面目可憎,果真是乱世了,她轻笑,已经看不见齐嘉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罢了。 季绾闭上眼,耳边响起军士的声音:“口子别割太大,若血流的太快人死了,咱们也没法交代。” 接着脚脖子后一凉,刺疼漫上心口,她却无比想笑,那笑声在这风火狼烟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可怖。 067 有我在 或许是血流不止,季绾现在疲惫至极,眼睛忍不住的想要合上。 再睁眼时,她被眼前景象震惊了。 此时正是熹光微弱之时,天边要明不明,可她却看的十分清楚,延绵数里的重甲军士严阵以待,显然是冲着南王的人来的,此时正形成对峙之势。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季绾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赵桓那个狗东西。 “十六爷,我无意与你作对,你的女人孩子都在我手里,想必你也不想她出什么岔子吧?” 后脖子被人一把掐住,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惶惶之中,她听见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劝你把手拿开,我这人脾气不好,若是不小心……” 是殷迟!季绾不敢置信,他真的来了。 却在这说话声中,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尖锐的声音直直逼近,只听南王一声哀嚎,手上力道一松,季绾这才得以大口喘气。 “哎,我近来没个好眠,这准头也大不如前了。” 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赵桓捧着手,疼的几乎要发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抽出腰间的剑,城楼下却传来一声厉喝:“我劝三思而行,你的妻儿如今可都在我的手里,我们男人受点苦算什么,若是连累自己妻儿跟着吃苦,可就妄为男子了。” 这话一出,赵桓果然露出一脸的震惊,他转头问身后的军师,军士转身离开片刻才回来,对着南王摇了摇头,南王气的一把丢了剑,“废物,都是些废物!在自己的眼皮子下让人得了逞,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说完竟然捡起剑就朝身旁的一个军士砍了过去,那军师骇然!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去劝。 “王爷千万别冲动,这眼下战事在即,,还是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才好,不管如何,十六爷的女人在我们手上,以他的话来看,想必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身首异处的,只要他们有所顾忌,我们就多了几分的胜算啊!” 那被砍的的军士一条胳膊被活生生的砍下来,南王听见军师这话,才冷静下来,军师瞥了一眼那人,对南王又道:“事已至此,王爷还是直接了结了他,若是留下他,只怕他心生怨怼会有不忠之心。” 那人刚侥幸活下来,却不想胸口正中一剑! 看着那军士眼白瞪得老大的倒下去,赵桓这才看向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季绾。 “快请军医来替王爷包扎!” “季娘子的脚脖子好像被割了两道!”杜生蹙眉看向城墙。 殷迟眉眼未动,脑海中却浮现出季绾了无生机赤身挂在城墙上的样子,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疼的他忍不住蹙紧眉心。 就在杜生以为自家爷如今已经移情别恋之时,却听殷迟低声说了句:“你别怕,有我在。” 说完勒马原地转了两圈,扬手一挥:“放箭!” 事情来的猝不及防,赵桓没想到殷迟竟然不按套路出牌,还没谈判就先发制人,一时间他是气急败坏,恨不得生咬下他一口肉,环视一圈,自己的人死伤大半,毫无反抗之力!帮他缠纱布的军医吓得愣住,赵桓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自己拿剑将纱布割断,也顾不上血流不止已经洇透纱布的伤口,高声喊着弓箭手补位。 …… 兵临城下,谁又能在风火狼烟中得那雄冠! 068 亡国而已 夏日的晨风吹在身上,孤星落下,战事一触即发。 季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铺天盖地的箭雨冲着城楼而来,她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而心境却神奇的在一瞬间变得冷静无比,想必殷迟已经知道孩子的身世了,既如此,他应该会好好对他的。 她闭上眼,感受无数道破空声在耳边带起尖锐的风声,心如死灰。 “谁也别动!谁也别动!我要杀了这个女人!”赵桓此时已经是濒临疯狂的地步,见事情无法挽回了,恼羞成怒的拔剑就朝季绾冲过去。 “你让我不好过,那谁也别想讨了好去!开城门,迎战!”赵桓举着剑高声喊着,就在这时候,一道异常尖锐的声音响起,季绾只觉得耳朵生疼,一根箭羽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爷的箭法了的!”杜生欢喜的恭维道。 季绾睁眼,就看见身旁的南王已经倒地不起,胸口一只箭将他射了个对穿,此时显然是不行了,垂眸看见殷迟站在不远处,拉满的弓还没放下。 莫名的,那一瞬间,季绾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仿佛有什么东西怦然悸动。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城门一开,两军厮杀起来,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染大地,殷迟脚下轻点,哐啷几下顺着城墙爬了上去,季绾不知道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现在两边打的正是火热,他这样不顾安危,若是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抱紧我。” 殷迟动作麻利的用长剑割断绳子,在她耳边叮嘱了一声,忽然徒手将一把箭往后掷去,只听一声惨叫,什么重物轰然倒地,接连而来的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殷迟抽回手一把搂紧了她的腰,将她的头摁在怀里,瞥了一眼血泊中的赵桓,几乎是轻蔑的笑道:“亡国而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说完往后一退,竟然就要直接往城楼下跳!! 仿佛心跳都在一瞬间停止了,季绾紧紧的闭着眼睛不敢看,一双手尽力抱住男人的劲腰。 疼痛迟迟未来,,倒是男人的声音先响起:“还不睁眼?” 季绾这才意识到,耳边的刀剑声小了很多,自己似乎也没有和殷迟“殉情”而亡。 她下意识的想动一下,却发现脚被人紧紧攥住,“别动,你若不想往后都不能行走,就随便动吧。” 被他这话吓住,季绾果真不敢乱动了。 男人捧着她的脚正用水擦拭伤口,又仔细的上了药粉,这才拿了纱布细细包扎。 季绾趁机打量起四周情况,他们现在是在营帐里,四周摆设都很简单,却能看见沙盘和舆图之类的东西,可见这里应该是议事的地方。 隐约中还能听见厮杀声,想必距离城楼的距离并不远。 殷迟包扎好伤口,这才起身,“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军医很快过来,你的丫鬟长青会一起过来。” 望着男人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季绾许多想要问的话只得默默咽下。 此时正是两军交火之时,殷迟作为领头狼,自然不能缺席,她现在满心的疑惑都只能等着他回来再说了。 069 劫后余生 想到那个打出生就没见过的孩子,季绾忍不住鼻尖一酸,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她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经历这些事情? 想到自己先前的那些盘算,季绾忍不住自嘲,纵是万般的计量,也难当世事所趋。 无论是孩子还是齐嘉,抑或是殷迟,此次都被她连累,或许有些事,本就不该一直等待。 她一直逃避的东西,现在也无处可逃,到了不得不直面的时候了。 如果自己一直是赵国云阳伯府小小庶女,又如何去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而她的孩子,他的身份势必会引来腥风血雨,而她,若是不能为他遮风挡雨,孩子必定会受到无数的阴风暗箭。 有殷迟在,她总是更愿意相信孩子还活着,若是孩子…… 思忖至此,营帐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这几日一直紧绷的神经再次绷紧,季绾几乎是本能的去找周围防身的东西,门口的帘子撩起,一抹粉色的身影跑了进来。 “姑娘!” 季绾刚拿起营帐粗木广案下的一把短斧,就听见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喊。 那一瞬间,她怀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当初长青跟着她一起去云阳伯府,她被黄氏等人使阴招弄去了南王府,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长青,她以为……“长青?真是你么?你这些日子都在哪里去了,可吃苦了?” “姑娘放心,我很好,我从云阳伯府逃出去之后就一直在找你,可好几个月,无论我如何打探消息…都没有用!” 主仆两劫后余生,此时俱是激动的语无伦次,两人相拥在一起,哭的跟进来的几人都有些感怀。 “你完好的就好,是我连累了你。” 长青听着,摸了一把泪,破涕为笑的抓着季绾的手不放,“姑娘别这样说,你已经生了?孩子呢?”说完又想到先前听到的那些耳闻,她忙打住话头,“是我的不是了,算着日子,姑娘还没出月子,姑娘好生养着,让郎中给你把个脉吧。” 众人这才响起还有郎中在,纷纷让开位置,让军医上前来。 季绾这才看见,长青后面还跟着阿七那小家伙,不过数月,这小子已经长高了好一截,此时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也不上前来,之眼里满是泪水,看的季绾有些心酸。 “阿七,你怎么也在这里?” 等到军医开了药方子,长青亲自去煎了药回来,季绾才知道,这几个月外面发生了什么。 长青从云阳伯府逃出去之后,就一直在找她,期间也去过几次齐府,没有见着齐嘉,倒是见着了刚进门不久的齐大奶奶身边的得脸婆子。 那婆子只说了几句话就让人把她赶了出去,无非是如今大少爷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即便是要顾也是顾着自己的妻儿,外人的事无暇顾及,让长青去顺天府报官。 长青没了法子,衣食没有着落,便回了走了三天三夜回了一趟玉水庄,这时候才知道,玉水庄的长生酒肆已经被齐家卖给了别人做家具生意的,她这才恍然大悟,齐家是压根儿没打算管自家姑娘的事了。 “老板娘,我没有去路,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一顿也吃不了多少,你留着我给你跑跑腿儿也好啊。” 季绾听完长青的话,此时情绪难平,骤闻阿七的话,不由一怔,旋即莞尔:“我本就没想赶你走啊,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像……”她忽然不知道举谁来说,顿了顿道:“你就该像十六爷一样,有勇有谋,有泪不轻弹,方为好男儿啊。” 070 受伤了 阿七听着这话,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 想到玉水庄,季绾竟觉得好似黄粱一梦,有些不真实,似乎就真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春天的花开又败了,那些刚抽枝发芽的嫩绿她都还记得,而此时已经不知 长青“咦”了一声,忍不住问道:“姑娘,十六爷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他能带领齐国的大军来攻赵?” 这话一语点醒了季绾,齐国的大军? “你听谁说的?” 长青惊讶的“啊”了一声,“我以为姑娘是知道的。” 她哪里知道这些,殷迟从来不会多提半句他的身世,说到底,他们之间真真是可笑至极,两个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人,竟然会有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她和殷迟命运交连的结点,从前她以为只要隐瞒孩子的身份就能和殷迟划清界限,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惜去算计别人来给孩子换个身份的原因。 可很显然,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承认自己的想法十分幼稚了。 只要这个孩子身上流着殷家的血脉,他就不可能真的能置身事外,她也不可能。 正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与我细说,细枝末节也别漏了。” 她现在必须好好的整理一下目前的情况,好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才能做出下一步判断。 长青摇摇头,“姑娘,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我发现这齐国好生奇怪,领兵的将军竟然是个女将军而且生的格外漂亮,和……和从前见过的什么锦少主一样,他们都叫她龙少主。” 龙少主?季绾想到先前锦婳的婢女说的,少主就是殷族为将来殷家掌门人准备的夫人,也就是大夫人的人选。 如果这样说,那锦婳是一个,这个女将军龙少主也是一个,那就只有一个没见过了。 齐国的大军,又是以殷迟为首,其中还有殷家的龙少主,难道……殷迟是齐国皇室之人,且地位不低! 这个认知让她几乎窒息,齐国是什么?是十个赵国也无法抵挡的国家,如今她还没听说过哪一国比齐国更横的。 以殷迟的年纪,他若真是齐国皇统,那他因该是皇子,而且真正的姓氏应该是金,看样子,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姑娘,先把药喝了吧,再不喝就凉了,虽说是夏日,可药凉了就不好了。” 傍晚时分,马蹄声由远及近,“我军大胜!我军大胜!我军大胜啦!” 营帐外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季绾被吵醒,闻声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殷迟回来的时候,银色铠甲上满是血迹,新旧交叠,看不出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快叫军医过来,爷中了一箭。” 季绾呼吸一滞,起身下地,却被长青拦住,“姑娘身子虚着,十六爷自有军医照料,您还是歇着吧!” 帐内隔着简陋的屏风,季绾只看见人影憧憧,进进出出的人影,却不知他伤的如何了。 一声压抑的闷哼响起,季绾的心仿佛被人高高提起,整个人不由跟着紧张起来,这样硬气的人,竟然爷会疼的哼出声来,想必是伤的不浅。 071 长得像我 此次殷迟一方大获全胜,季绾并不特别意外,毕竟如果按照长青的说法,是大齐的军队和赵国对战,那赵国小小弹丸之地,根本没有胜利可能,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赵桓拼命也要将她作为人质的重要原因。 只是很显然,殷迟不是他以为的殷迟,他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所以这一战,赵桓必输无疑。 可惜他背负了乱臣贼子的名声,最后却只能成为这风火狼烟中的一抔黃土罢了! 等到听说军医离开,季绾才起身往外去。 还没走到屏风前,正撞上进来的殷迟,她吓了一跳,抬头去看他,见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这才微微送了一口气。 “那个……我只是想。” 她话还没有说完,殷迟已经点了点头,“别急,先回去坐下。” 季绾见他似乎并不着急,情不自禁的抓住他的衣袖,用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近乎撒娇的口吻:“孩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这……好像还是这个小女人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殷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而觉得庆幸。 若非她的儿子还没找到,想必她还是不肯在他面前低头的吧。 只是现在,他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看见她穿的还是那件大红色的衣裳,殷迟忍不住紧锁眉心,“去拿一套我的干净衣裳进来。” 说着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铺了凉席的行军床上。 “孩子没事,我已经将他抱了回来,杜生说长得像我。”后半句他说的有些犹豫,季绾听也有些心虚,要知道她当初可是笃定的说那是齐嘉的孩子,尽管说骗人的,可到底是让人面上无光的事。 屏风外的杜生不由腹诽,这话是爷自己说的吧! “嗯。”季绾紧紧扣着自己的掌心,鼓起勇问道:“孩子能抱过来我看看吗。” 她的命都是他救的,孩子的命也是他救的,若是他执意不肯让她见孩子,她该怎么办,季绾真没想过。 “好。” 她讶然抬头,那张脸还是那样的邪魅无双,让人多看一眼也是要沦陷的,而他现在正垂眸看着自己,季绾的心口猛的一缩,慌乱的别过脸去。 看到门口偷笑的长青,她才恍惚回过神来,鼓起勇气回头正视那个男人。 “这次多谢十六爷来,受十六爷恩惠良多,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倾力相报。” 说完这话,她竟然看见他薄唇微微勾起,似乎听的很认真,且还细细咂摸着其中深意,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屋里安静下来,两个人谁也不说话,营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知道屋外响起孩子响亮的哭声和乳母的咿咿呀呀的哄声。 “十六爷,小公子过来了。” 季绾不禁伸长了脖子往向外面,一个穿着绯色衣衫的丰满妇人从屏风外走了进来。 看见她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的时候,季绾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骨肉! 那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一瞬间将她的胸膛充得满满的,她一时间几乎失去了说话的意识,伸手去接孩子,乳母却是动作一顿,看向殷迟,见他点头,这才上前把孩子交给了季绾。 072 失而复得 因为是近乎足月出生的,怀里的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季绾喜不自胜,抱着孩子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流,将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 或许是母子连心,小家伙一到母亲的怀里就不哭了,蹬着一双藕节似的小胖腿儿,伸手想去抱季绾的脸,那样子……惹得长青忍不住泪目。 “娘亲的好孩子。”季绾抱了好半晌不愿意松手,奶娘笑着上前,“夫人如今生产不久,如今是又惊又吓,身子想必亏空着,还是把小公子交给奴婢吧,免得夫人受累。” 好不容易才和儿子相处一会儿,季绾哪里舍得啊,下意识的避开了乳母来抱孩子的手。 殷迟正想开口,就看见那小娘子只管拿眼睛来看他,明摆着就是让他把孩子给她留下。 要说他什么时候是别人一个眼神就能说动的人啊,可此时却鬼使神差的吩咐乳母:“你先退下,这儿自有我抱着孩子。” 乳母得了命令,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却忍不住多看了季绾两眼。 这小夫人生的的确是貌美,可和龙少主几位少主这样有家世有姿色的相比,真不知道是哪里吸引了十六爷,十六爷可不像是为美色所惑的人啊。 见那乳母退下,季绾朝着殷迟感激一笑,殷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季绾独处,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觉得喉咙似乎被棉花堵住了一般,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心头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季绾也无空去理会殷迟此时是什么表情,是什么心情。 孩子还小,现在是不能离开她的,而且……她也舍不得,可她还要去北漠,去找她的生父,那孩子怎么办,殷迟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的答应她离开,拿她要拿什么筹码出来说服殷迟来答应她的要求。 心头正焦急着,外面乍然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让开。” “十六爷吩咐了,任何人进出都要去通禀一声。” “放肆,这是龙少主,你敢拦?” “少主恕罪!小的也是听命行事。” 几道声音交织在一起,一时间也听不出谁是谁的声音。 殷迟闻声却深神色一肃,看了一眼抱着孩子出神的季绾,转身出了营帐。 听见营帐这边的动静,龙宇美眸一挑,收回了手中的已经出鞘的剑,“刷”的一声放回剑鞘中。 “十六爷。” 龙宇身边那个同样身着盔甲的姑娘声音矮了一截的喊道。 “银画,我们回去。”龙宇说完转身就走。 殷迟却沉声叫住了她,“龙宇,慢步。” “十六爷此时既然不得空,忙着安抚娇娘,龙宇不该打扰。” 这话说的声影,殷迟一听就明白她这是在计较什么了,只是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本以为龙宇和其他两个不一样,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却没想到也会这般拈酸吃醋,倒是和她这身飒爽英姿格格不入了。 “伤亡人数可清点完了?” 银画愤愤不平的看向殷迟,十六爷还真是不忘公事,这时候还只顾着问这些,难道他就看不出来自家少主生气了? 073 跟我回洛水 很显然,龙宇也没料到这个时候,十六爷竟然问的是这个,或者说,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手下一员大将罢了? “少主?” 银画看见自家少主的拳头都捏紧了,忽然有些担心龙宇一时按捺不住对十六爷出手。 “一切都清点完了,大辽的人也入皇城中去清理赵国余孽了。” “嗯,我们的人安排妥当,择日就回洛水。” 看见殷迟回营帐的背影,龙宇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酸涩来。 若是十六爷没有这样的好相貌,这般的好本事或许更好,更好……放下吧。 回到自己的营帐,龙宇就站在沙盘前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银画有些担心。 “少主,那个女人不过是为殷族生了个孩子罢了,您往后才会是十六爷的正室嫡妻,即便是有那孩子,也不过是个庶出罢了,少主何必挂怀,您的孩子才会是将来的殷族嫡子。” 这话说的不假,只是进了耳中就变了味儿,五月初的天气,外面正是蝉鸣声声,龙宇却觉得十指都有些发凉。 “银画,如果你得到一块美味的糕饼,那你愿意分半块给你的敌人吗?” 这……“少主这话问的奇怪,既然是敌人,又为何要分糕饼给他?” 听着这话,龙宇轻笑一声,“是呀,既然是敌人,又为何分饼?” 什么正室嫡妻,若是不能在十六爷心中占有一席之地,那都是假的,看看锦家那位少主的下场,从赵国接回洛水的时候,已经疯疯癫癫了,听说找到她的时候,她被关在装着公猴子的笼子里身上不着寸缕,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出了殷迟,她想不出还有谁。 锦婳毕竟是殷家的少主,身边都有殷家银麟卫暗中保护,而能在银麟卫的眼皮子下如此羞辱殷家少主的,那就只有殷迟了。 她还特地为此排出自己的部下去查探过,结果发现,在赵国,锦婳只动过赵国云阳伯府家的一个小庶女,而且那小庶女的身份复杂,身世坎坷,却得到了十六爷的庇护,当真是有意思。 可她排出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打探到那小庶女怀了十六爷的孩子的事,这又能是谁的手笔?想必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就这样护着她! “嘭”的一声,银画被这声巨响从恍惚中震醒,看见自家少主拿着长剑硬生生的将厚重的沙盘劈成了两半! “你想走?” 殷迟刚舒展开的眉心再次皱了起来。 “我想保护我的孩子,就必须有个能保护他的身份,除了这条路,我想不到还有别的法子。” 季绾此时还虚弱着,话说的有些发软,到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这话说完,屋里就静了下来,几息过后,殷迟高声叫乳娘把孩子抱了下去,季绾红着眼,却无能为力。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殷迟忽然靠近,季绾一时吃力不稳,直接被扑倒在了床上。 “我既然要了你,你就是我的女人,这些日子让你吃了苦头是我不好,但是以后,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两人脸对脸,距离越来越近,从季绾的角度看上去,那双墨色瞳孔里,倒映着她的样子,那薄唇微抿的样子让她有些心慌,而那高挺的鼻,更是让她感觉怀里像踹了只兔子似的心慌不已。 “跟我回洛水,我娶你。” 074 我娶你 “你娶我?”她含笑问着,眼底渐渐氤氲了水汽。 “是,我娶你。”他斩钉截铁的样子,仿佛早忘了那些不愉快。 “若是不能回北漠一趟,我谁也不嫁。” 殷迟什么也没说,大掌一把捧住她的双鬓,张唇堵了上去,“我当你答应了。” 季绾想要说的话顿时变成了一阵呜呜声。 这吻绵长的仿佛已经过了四季,可身上的燥热却明明白白的提醒他们,夏日尚长。 事情似乎就这样定了下来,殷迟暂时不回洛水,季绾再次住回了先前的殷府,只是这次不一样,她住进了正院。 她几次三番想问一句齐嘉的事,却在看见他抱住孩子满面笑容的样子时又咽了下去,等她这月子做完再说吧。 殷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经年事多的老婆子,帮着季绾坐月子,本该一个月就做完的月子,生多拖了半个月。 “夫人在月子里就有亏损,自然要多些日子补回来,可即便如此,往后也不好生养了,只是说于寿元无碍了。” 听见那句于寿元无碍,殷迟才算放下心来,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孩子,往后就算是不能再生了也无妨,反正母亲不也是只得了自己一个儿子,如今的殷家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吗。 这一个月,从前的赵国渐渐被大齐取代,从前的赵国,变成了大齐的一个郡:南平郡。 不得不说,大齐还是有些手段的,短短时间内,就把民生怨道的汴京焕然一新,从大齐源源不断运进汴京的各类救援物资也解了百姓们一时燃眉之急,从皇城中搜刮出来金银,皆被用作安置民生所用,一时间,南平郡的各地无期盼着大齐使者的到来。 对于殷迟的身份,季绾一字未提一字未问,殷迟也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除了孩子的事,两个人几乎没有话题,也是因为一个不愿意说,一个不愿意问。 殷迟给孩子去了名字叫殷朔。 对于这个名字,季绾不是很喜欢,可殷迟执意要用,她便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宝宝。谁知却被殷迟嘲笑,这个小名还不如不取呢,说完还抱着孩子逗乐,“你娘亲给你取个小名都这样敷衍,我们不和娘亲玩了好不好啊?” 也许是感觉到了父亲的喜悦,小殷朔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那张小脸儿上透着机灵劲儿,看的殷迟喜欢的不行。 “我儿子就是聪明,虽然还不会说话,却能看懂大人的脸色了!” 他还笑的得意,季绾却赌气似的背过身去,懒得理会那男人。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过去,出月子这天早上,季绾正抱着刚吃饱的儿子玩,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我想去齐家看看。” 还在吃饭的殷迟忽然一哽,猛的咳嗽起来,杜生忙去帮他拍背顺气,“十六爷别着急,慢慢说。” 杜生说完又低声嘀咕,“夫人那壶不开提哪壶,也不能等我们家爷吃完饭再说。” 去齐家?这丫头是不是深谙气死他之道,明知道他最听不得什么,她就偏偏要提什么! 075 拜访 “不行。” 这两个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殷迟的齿缝间挤出来的,每一个字多说的格外用力。 他在想什么,季绾还是有几分明白的,只是她不去看看,心里始终是放不下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想亲自去齐家一趟,也算是亲自了结一些东西吧。 “不要担心,我只是想去看一眼,往后就会去北漠了,这一路上,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回到这里,这一次,就当作是一次告别,也是永别吧。” 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殷迟的心到底是没办法真正的去拒绝她。 “那我陪你回去。” 看见这个倔强的男人到底是点了头,季绾嘴角不禁一扬。 “十六爷陪着季娘子出门了。” 龙宇正拿着一张绣着花好月圆的鹅黄锦帕擦拭剑鞘,银画进来禀道。 “好像是去拜访老朋友了。” 出门拜访老朋友了?她不记得十六爷在京都还有什么值得他亲自上门拜访的老朋友啊,且小小赵国,能有十六爷的老朋友? “可打听到是哪个老朋友?” 听到自家少主问出这话,银画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此时也有些惊了。 这……这还是自家那个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龙少主吗? “少主,我这就去打听。” 听见这话,龙宇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一个是殷家十六爷,一个是殷家最得力的武将世家之女,去做这样鸡鸣狗盗上不得台面的事,实在是有失身份。 “不必了,既然十六爷没有什么吩咐,就不要随意打听了,我们的行装准备好了吗,不日就要回洛水了,你还到处闲逛做什么。” 这话明着是数落婢子不懂事,实则是为了粉饰太平罢了,银画跟了龙宇这么多年,这点还是明白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收拾行装。” 银画说着就退了出去,转头却逮了个小兵,吩咐道:“跟着十六爷的马车,看看十六爷是去做什么了,注意别被抓住了,回来报我!” 一听是去打听十六爷的行踪,那小厮吓的腿一软,想要求饶,可一想到龙少主的本事,是谁也不敢得罪啊!只好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这一个多月来,不出门还真没发现,汴京如今已经是今非昔比,一朝改天换地,这天下都颠了个个儿! 这灭国之祸来的快也去得快,百姓没有久居水深火热之中,一则是两方的势力悬殊过大,赵国是糜朽腐烂已久,毫无抵抗之力,二则是外忧内患之时,殷迟带人一路以迅而不及掩耳之势打进了赵国皇城,直拿枭首,赵国方寸大乱,大齐仁治,赵国百姓无不欢呼,也就成了如今这大好局面,倒是皆大欢喜了。 从前的赵国皇室早已经不知枯骨何在了,那些王府世家也大都改头换面,住进了新主人,马车在齐家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季绾才放下心来,齐家好像这这才兵祸中置身世外一般,竟没有什么变化。 听说是殷家十六爷带着其夫人一起来拜访,齐老太太刚入口的热茶一口喷了出来。 他们来这儿做什么!齐老太太心口郁气难平,“不见,早没什么交情了,叫他们往后都别来走动了。” 难听的那句她没说,田嬷嬷却面露犹豫。 076 折腾 听说是殷家十六爷带着其夫人一起来拜访,齐老太太刚入口的热茶一口喷了出来。 他们来这儿做什么!齐老太太心口郁气难平,“不见,早没什么交情了,叫他们往后都别来走动了。” 难听的那句她没说,田嬷嬷却面露犹豫。 而说完这话,齐老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终究是在后宅里摸爬打滚过的人老人儿了,此时咽下一口茶冷静下来,思绪也开阔起来。 他们齐家的独苗为了一个女人近乎疯狂,而如今这个女人找上门来,还带着害的他们齐家到如此地步的男人,她如何不怒,可是生气有什么用,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人妥当的打发了才是,殷家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人家。 看见老太太缓了脸色,田嬷嬷便斟酌着开口道:“老夫人,老奴先去请了人在花厅落座,您歇歇再过来吧。” 这样也好,她现在见着这两个人只怕也没有什么脸色,先让她想想。 “什么?!” 随声音响起的,是一阵哗啦瓷器落地的声音,猩猩红八宝纹团花地毯上,茶碗茶杯落了一地,回话的小丫鬟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 “大奶奶息怒啊,您要保重身体,老夫人可是说了,您着身子,如今……如今是经不起折腾了啊。” “折腾?”文氏气的满眼通红,目眦欲裂,“难道不是她们在折腾,做出那样的事,还敢跑来我们齐府,当我们齐家是什么地方!” 文氏越说越气,只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她忙坐了回去,捂住自己的肚子神色痛苦,小丫鬟见状吓得差点失了魂儿,“大奶奶别气,奴婢这就去请老太太过来。” 不气?文氏忍不住落下眼泪,她能不气吗?老太太明知道是那季家的女人害的她如今胎相不好,险些没能保住腹中孩儿,本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老太太竟然还让她进了齐家的门槛,这把她置于何地? 文氏此时几乎气昏了头,那里还记得,当初到底是谁先动了手,又是谁欺上瞒下,差点害死季绾母子。 如今已经快入秋了,天气渐凉了,季绾被殷迟轻扶着在花厅里的乌木圈椅上坐下,她在月子里到底是落下了病根,腰时常会隐隐作痛,也吃了不少药。 请了先前皇城里放出来的御医,当中一位妇科圣手说这是月子里不避风又多有波折的缘故,只能好生将养着,没法子根治的,且等到天气寒凉的时候,还要早早的保暖才是,半点寒气都受不得,否则就会疼痛难忍,坐下都困难。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殷迟对她更是小心翼翼,季绾觉得自己就像个瓷娃娃似的,被人捧在手心里,怕风吹着,怕水浸着,处处维护着,处处怜惜着,好到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云中,软绵绵的不真实。 殷迟从前在她印象里,除却杀伐果断就是刚毅勇猛,什么时候竟也会如此束手束脚的,像个害怕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只是他这个样子……季绾很喜欢。 季绾看着他的侧脸,喉咙忍不住有些发干,刚提起桌上的茶壶,齐家的小丫鬟立刻抢先上来要帮她倒茶水,谁知殷迟却一个眼刀子甩过去,那丫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被惊着了,整个人就顿在了那里。 “杜生,去马车里把温着的红枣茶提进来。” 杜生如今也换回了寻常小厮的打扮,闻言立刻精神一振,狗腿儿的“哎”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季绾却忍俊不禁,“哪儿有出门拜访还自备茶水的,说不去不惹人笑话?” 她盯着殷迟,那双明眸暗含春水,看的殷迟下意识的眼了一口唾沫,别人都说女人生子后就没法入眼了,可他的女人,却还是这样的让他痴迷,真是见了鬼了! “外人说什么不打紧,内子欢喜足矣。” 他说话间手就环上她的腰间,忍不住凑近了些,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殷迟本就生的挺拔有力,站在小巧可人的季绾面前,一个如山硬朗,一个似水般的柔美,真真是道养眼的风景线。 077 来不逢时 “咳咳。” 田嬷嬷刚绕过花厅前的富贵竹月洞门,就看见花厅里的两个人动作亲昵的站在一处,顿时老脸一红,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殷迟闻声望去,眼底就染上了不悦的冰冷,到让田嬷嬷一愣,登时有些心虚,好像……还是她来不逢时了?不是吧,这到底是齐家,怎么她反倒有种人在屋檐下的感觉? 这还真是六月飞雪奇了! 殷迟修长的手指轻轻掸了掸衣襟,在季绾的旁边坐下,那样子就像是被人打搅了美梦的猛兽,此时心情很是不美好。 季绾见着不禁莞尔,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连个人相视而笑。 “田嬷嬷,我这次过来,就是想……” 季绾的话还没说完,田嬷嬷又是一声咳嗽,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夫人来做什么,我们老太太不关心,只是你们既然来了府上,我们齐府的茶水还是管够的。”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饶是季绾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有些意料不及。 当初这位田嬷嬷可是一直跟着齐老太太的,她对自己也一直是和蔼的,如今怎么态度大变,倒像是仇人相见似的。 仇人?这念头不过是一闪,季绾蓦的心下一慌,难不成是齐嘉——“田嬷嬷,不知道齐嘉如今怎样了?” 听她问起东家来,田嬷嬷的眼底不悦之色愈发浓了,“托您的福,我家大少爷好得很,如今还躺在床上的,吊着一口气呢!” “啪!” 一声碎瓷炸裂的声音,田嬷嬷冷不丁的打了个声颤儿,寻声看向殷迟,不由后退了两步。 “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不成,十六爷就算是家大业大,也不用如此作威作福吧?” 田嬷嬷故作镇定,要说起来,这得利的还是这位十六爷和害人不浅的季娘子,如今好似他们有礼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拦着老太太的,这些人,不见也罢齐家,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这位田嬷嬷是吧?”殷迟掸了掸指尖的茶渍,轻飘飘的瞥了田嬷嬷一眼,“我们是来拜访你东家的,不是拜访你的,莫非这诺大齐府,是你个老奴当家了?” “你!”田嬷嬷闻言面色紫涨,她在齐家也是有头有脸的,站出去那就是老太太的脸面,什么时候让人这般羞辱过,这还是在齐家呢! “殷家十六爷何必动怒,不过是个忠心事主惯了的老东西,殷家什么时候身段也放这么低了?” 就在气氛凝滞之时,外面传来一阵有力的拐杖声,齐老太太高一脚低一脚的的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殷迟嘴角微微弯起,几分漫不经心的轻蔑。 “坐吧,田嬷嬷下去吧,让人重新上茶水,别让人说齐家失了规矩。”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杜生眼底也有些光火大作了。 这老虔婆竟然敢指桑骂槐,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个齐家,殷族弹弹手指头就能灭了! “齐老夫人。”季绾看了一眼殷迟,示意他不要冲动,这才看向齐老太太,祖母二字到底是喊不出口了。 078 欠一条人命 “齐老夫人。”季绾看了一眼殷迟,示意他不要冲动,这才看向齐老太太,祖母二字到底是喊不出口了。 齐老太太在主位上坐下,将手中的龙头拐杖放在了身后,一双老眼这才徐徐看向再见已是人母的季绾。 “季娘子,有事请说,我家才遭大难,如今事情还多着,我们也是打过交道的,也不用绕圈子了。” 这倒是真的,大家的确是熟到知道对方肚子里有哪些弯弯绕绕的人。 季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老夫人,我知道齐嘉为了就我身受重伤,只是当时兵荒马乱,我也没能顾上他,不知道他如今……” 她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很明白了。 齐老太太一双老眼放出精光,静静的盯了季绾一会儿,下垂的嘴角蓦的一勾,一字一顿道:“你只用知道他还活着就是。” 听见这话,季绾心里一块巨石才算放下,那般情景他还能活下去,也实属不易了,齐嘉身子一直不好,只怕免不了吃苦,她知道这些就够了,多的也没有意义了,她没办法帮他脱离痛苦,如此已经足以。 屋里安静下来,殷迟起身牵了季绾的手,“该走了吧?” 季绾站起身,颔首,转身看向齐老太太,正准备辞行,齐老太太却忽然开口道:“等等,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同季娘子说。” 殷迟脚步一滞,季绾正望着他,两人对视一眼,殷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我在外面等你,快些说完。” 花厅里只剩下齐老太太和季绾两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听说你生下了殷家的长孙?” 这第一句话竟然问的是这个,季绾不禁讶然。 她点点头,齐老太太便轻笑一声,道:“你虽与我家无缘,可不能否认,你是个有些福气的孩子,只是有些富贵,也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骨头轻贱的人如何承的起龙袍,你说是吧?”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难听,季绾盯着齐老太太,心道以这老太太的手段,不会故意将她留下来只为了羞辱她吧? “齐老太太有话不妨直说。” 她按捺住心里的不悦,尽量温和的道。 齐老太太一双眼睛就上下打量了一转,笑声怪异:“我嘉儿当初若不是遇见你,孩子都能下地走了,若不是你,我们齐家也不会遭逢此变,你将来不管是得了多大的富贵,都欠着我们齐家一条人命,你要记住了。” 说完这句话,花厅里再次安静下来,窗外一阵急风刮得庑廊下的风灯直打转儿。 原来,她就是想说这个?齐嘉对她有恩她自然记得,可齐家…… 季绾心情复杂,转身欲走,两步之后又停了下来。 “齐老太太,既然你打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又何必故作欢喜,还让我叫你祖母,我以为,你是个很好的长辈。” 这话也算是问出了季绾心里一个结了。 齐老太太神色微变,笑容渐收。 “你无需知道。” 季绾深深看了齐老太太一眼,再不多言,转身疾步出了花厅。 田嬷嬷再进屋时,就看见齐老太太一手撑着茶几一角,一手抚着胸口,面色难看。 “老太太?!” 田嬷嬷大惊,上前去扶齐老太太。 “无妨,文氏如何了?” 079 是我来的太迟 马车里,季绾神情怔愣,那样子刺的殷迟心口一紧。 “好了,乖。”他拉了她在怀里,轻声哄着。 季绾想到过往种种,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不禁泪盈于睫,抱紧了男人的腰,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为的那些都像是假的,为什么想要过上平静的生活就是那么难呢,为什么总是有人要变,好好的突然就变了……” 此时此刻,她的真的满心惶恐,对于将来的事,她第一次觉得发自内心的恐惧,对于从前发生过的事,她满心失望…… 殷迟的手捧着她的脸,轻轻的替她拭去桃腮上的泪痕。 心口很难受,闷,压抑,他很后悔。 自己到底是年少轻狂了些,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这些苦,他若是真能独当一面,又怎会身陷洛水数月,如今方才来到她的身边。 “不。”他忍不住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秀发上,深深吐出一口气,“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我来的太迟了。” 她还怀着孩子,就经历了那些常人都难以应付的事,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没能在她身边,这都是他的错! 季绾的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在听见那句“我来得太迟”时,骤然一松,那种近乎大坝溃堤的心酸汹涌而来,她从未想过,自己此刻竟然哭得像个孩子,绣拳忍不住的砸在他的胸口…… “唔——” 殷迟一声闷哼,季绾连忙停下手,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打在了他先前的伤口上,虽然伤口已经快要结痂了,可到底是伤的不轻,如今还未痊愈,自己刚才那样没轻没重,只怕是打疼了他。 “没事吧,我看看!” 季绾慌乱的抹了一把泪,伸手去解他的衣裳,想要看看伤口。 那双手刚伸过去就被男人的大掌握住,“我逗你的,不痛。” 他说着,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以后我不会让你受苦了,一直守在你和孩子身边,谁也别想欺负你。” 他低着头,眼底盛满了认真的神色。 季绾望着她,两人近在咫尺,鼻息在彼此的脸上拂过,好似羽毛在心里轻轻刮着。叫人心痒难耐。 而此时的季绾,望着那双眼睛,才意识到自己陷得多深。 她心里该是一直喜欢他的,才会不顾一切要生下这个孩子,只是那些痛,那些束缚,让她不敢再去看他,看他那双能溺死人的眸子,不敢去想他,想他那张唇,那炙热的胸膛,对,她是一直喜欢他的! 雨脚和吻来的一样急促,季绾累极而眠。 好在马车里有柔软的被子和小炉子,以至于在秋雨的寒瑟中不至于那样冷。 殷迟将怀中人掖在被子中,轻轻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转身出了马车。 “把夫人守好了。” 杜生和一众军士在秋雨中站的笔直,殷迟重新进了齐家的大门。 齐老太太一听刚送走的人又回来了,顿时面色一沉,这两人莫非还有什么事! “老夫人若是不想见,老奴这就去把他们打发了。” 齐老太太摇了摇头,若是回来的是季绾,田嬷嬷或许还能打发了,可是殷家十六爷,就不是一个下人能打发的了。 他就是在自己的脸上啐一口唾沫,她这一把老骨头也还得为了齐家,笑着说句谢谢。 080 你且想清楚些 齐老太太摇了摇头,若是回来的是季绾,田嬷嬷或许还能打发了,可是殷家十六爷,就不是一个下人能打发的了。 他就是在自己的脸上啐一口唾沫,她这一把老骨头也还得为了齐家,笑着说句谢谢。 文氏见老太太又要走,就想起身来拦,却止不住身上的难受,还未起身就倒了回去。 齐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文氏,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你如今再经不起折腾了!” 这话说的严厉,文氏心里发苦,挣扎着去拉齐老太太的手,田嬷嬷忙去拿了个大迎枕给文氏垫在后背。 “大奶奶且缓些说话,老夫人就在这儿呢,莫急。” 文氏不自觉地点点头,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祖母,我恨他们,不要见他们了,我……我害怕。” “别害怕,嘉儿会好起来的,你好生将养着,等你好了,孩子平安生下来,咱们一家才算团圆了,你不要着急。” 齐老太太耐着性子安抚文氏,又叫了服侍的丫鬟:“把药给大奶奶端进来,伺候妥帖些。” 一个警告的眼神吓得那丫鬟一把跪在地上,连声应是。 田嬷嬷会意上前去扶了老太太往外去,刚走两步,身后却再次响起文氏的哭声。 “祖母,祖母……” 齐老太太这次彻底沉了脸,转身看向在床上哭得语无伦次的孙媳。 田嬷嬷一见这样子,就知道怕是要不好,忙劝老太太息怒:“大奶奶这是惊吓着了,心里害怕也是有的,老夫人莫气,大奶奶肚子了还怀着咱们齐家的子嗣呢!” 谁知这话不但没有劝得了齐老太太,反而惹得齐老太太心头怒火愈盛。 “屋里服侍的,都出去。” 老太太杵着拐杖掷地有声的道。 屋里的丫鬟不禁面面相觑,瞧着老太太的神色不善,暗暗的为文氏捏了一把汗,鱼贯着出了内室。 “祖……祖母?” 文氏见着人都被老夫人叫了出去,不由心头一急,有些紧张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不哭了?” 齐老太太在床边铺着厚厚皮子的太师椅上坐下,冷冷的看了一眼文氏。 难道自己做错了?这是文氏心里第一念头,要知道老太太从来都是对她轻言细语的,什么时候如此疾言厉色过。 “你嫁到我们齐家,试问有谁亏待过你?” “没有,孙媳过的很好。”文氏觑着老太太的脸色,弱声说道。 只听得老太太冷哼一声,文氏情不自禁的倒抽一口凉气。 “你如今行事大不如前,你要明白,我看中的是你什么,当初你可不是个喜欢胡闹的人。” 这话几乎毫不掩饰其中警告的意思,文氏垂下眸子,心虚的不敢看她。 “可你也不要忘了,你享受着齐家的富贵,做着齐家的大奶奶,怀着的也是我齐家的孩子,你若是闹腾不休,让肚中孩子有个闪失,我也容不得你!你当初对季绾做的事,差点还得她一尸两命,你别以为真能瞒天过海,若不是念你是我娘家过来的孩子,一碗药自去了的好!” 最后几个字几乎将文氏吓哭,她捂着嘴,像是从未见过齐老太太似的目露惊恐。 齐老太太捏着莲花头小银匙搅了搅床头小杌子上的药汤,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你且想清楚些,清醒清醒。” 081 兴师问罪 齐老太太捏着莲花头小银匙搅了搅床头小杌子上的药汤,缓缓起身,拍了拍衣摆,“你且想清楚些,清醒清醒。” 刚走到门口,田嬷嬷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还没开口说话,外面接着就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齐老太太贵人事忙,我只好迁就些亲自过来了。” 抬头就看见殷迟大步走了进来。 齐老太太眉头一皱,看向门口的人,却发现先前门口守着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了! 这……着光天化日之下,这畜生竟然如此招摇过市,在他人私宅之中如此放肆! 齐老太太面色一白,几乎气厥过去。 “真不巧,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 殷迟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环视了这四周一圈,齐家上院翻新过了,从前他也不是没来过,如今倒是大不相同了。 “这是内宅,十六爷就算是本领通天,也不该如此行事吧?” “本领通天?” 老太太抬头,就看见这位爷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似的,顿时老脸白了又红,只满心想着能生出这样的瘟神的到底是什么人! “本领通天的不应该是你们家大奶奶吗?竟也叫我家娘子吃了些亏。” 说着,那张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冷的让人心惊的寒色。 齐老太太不想明白也不得不明白,现在眼前的事才是最棘手的。 她刚才也是考虑不周了,怎么就忘了这十六爷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能为了个女人就大兴兵祸灭了一国,如今去而复返,又怎么会规规矩矩的在花厅等着! 这么一想,又觉得文氏误事儿,若不是她折腾不休,也就不会有这么件烦心事儿了。 “十六爷这话合意,我这孙媳妇和你家季娘子素不相识,何来此言。” 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否认了。 “老太太铁了心要护着这么个祸事精?” “十六爷此言差矣,我这孙媳向来与世无争,更不曾见过季绾,十六爷就是护短,也要讲究个事实吧?” 殷迟也不急着说话,伸手扯了张椅子坐下,这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事实?事实就是,那天晚上,我家娘子曾来齐府过,我的探子查到,她是想来通风报信的,却不想你们齐家不但把她拒之门外,还让你们府上大着肚子的大奶奶出来羞辱她。” 这话不是发问的口吻,而是在陈述事实,齐老太太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人家这根本不是偷听到的,而是早查的一清二楚的!如今是上门兴师问罪来的。 “你们齐家好大的派头!” 殷迟陡然提高声音,盯着齐老太太,毫不客气的道:“你们齐家先对不起我家娘子在前,如今竟然还有脸指着她害了你们齐家,莫非是非黑白都是你们齐家说了算的?我当初竟不知道,齐家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还请十六爷说话放尊重些,我家老太太年事已高,怎么也算是你的长辈了,若是有个好歹……”田嬷嬷话才说一半,就被殷迟一把打断。 “我妻儿差点因为齐家丧命,你却叫我放尊重些?我看你也不用担心,都说祸害遗千年,你们家齐老太太,那至少也要活够万年才对得起她这副心肠啊!” 082 祸害遗千年 “我妻儿差点因为齐家丧命,你却叫我放尊重些?我看你也不用担心,都说祸害遗千年,你们家齐老太太,那至少也要活够万年才对得起她这副心肠啊!” 这屋里还有几个服侍的人,纷纷垂下了头不敢去看老太太的脸色。 田嬷嬷帮齐老太太拍着背顺气,目光愤恨的盯着殷迟,恨不得一口将他活吞了的才解恨。 “早年间,十六爷也是和我家大少爷有些交情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把季娘子送到我们齐家不是吗?” “行了,你别说了。”齐老太太打断了田嬷嬷的话,抬眼看向好整以暇打量着她们的男子。 “我齐家遭逢大难,你和季娘子是罪魁祸首,你竟来找我要个说法,那我去找谁要说法,若事事都和了你的心意,那这天下还有什么王法?天理伦常还不是你们殷家一家说了算吧?” “对,老太太你说的对,可你一把年纪也不能不要脸吧,你家大奶奶怀着的是孩子,我家娘子怀着的莫非就是哪咤不成,你家的经不起折腾,我家的推到地上也死不了!” 说到后面,殷迟几乎是一字一顿字字铿锵,直直问在齐老太太的心窝子上。 见她此刻无话可说,殷迟才微微缓了缓:“我家娘子性子软,不顶您老人家的话,可我这人自幼见不得不平之事,既然您说得出那些话,小辈儿也不能不冒言顶撞您了,只希望以后那些记恩的话不要再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了。” 说完这些话,殷迟也并不觉得心头舒畅,季绾和孩子能活下来,那是她们娘儿俩福大命大,和齐家没有一点关系!说到底,心头还是有气的。 回到马车上,雨已经停了,若不是车沿的水珠落下,这场骤雨似乎从未来过。 少女的脸蛋儿半掩在厚实的褥子里,睡的十分香甜。 “她如今倒是得了个阖家团圆,我们家呢?兰香,你说我做错了什么,要落的这么个结果?” 丫鬟垂头不敢言语,当初大奶奶刚嫁进齐家那会儿还算省事的,如今是越发不成样子了,这男人谁没有个心悦的人,再说了大少爷对大奶奶也算是贴心尽力了。 可大奶奶呢?且不说当初猪油昧了良心把人家快要临盆的产妇推倒地上险些一尸两命,还撒泼放刁的要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站在她这边。 兰香撇撇嘴,不屑的哼了一声。 秋夜很凉,寒气从地底下升起,季绾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 暖橘色的烛光微晃,风来影动,高丽纸窗户上枝叶影影绰绰,外有风声,屋内却很暖和。 头顶秋香色落地帐很应景,孔雀绿的锦缎和熟悉的熏香让她心头略略定了定,原来这是在家里了,身边的被子掀起一角,看样子殷迟刚出去了。 季绾披衣下床,往暖阁去。 “不哭不哭,宝宝不哭,吵醒了娘亲就不是乖孩子了啊!” 虽孩子已经快快百日了,男人的动作却仍旧有些笨拙,小心的哄着怀里的孩子,季绾蓦地停下脚步,目光静静的落在这父子俩身上。 083 龙家的人 “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孩子吵到你了?” 殷迟抱着孩子,转身看向季绾,似乎有些慌乱。 慌乱?季绾忽然莞尔,这个男人做什么事不是胸有成竹笃定泰山的,竟然会有慌张的时候。 “没有,睡醒了听见孩子的声音,就过来看看。” 她上前去接过孩子,乳娘便道:“这孩子本睡的好好的,不知道哪儿来的猫叫了两声,竟然就哭了起来,喂了也不喝,爷抱着也哄了好一会儿了。” 正说着,殷朔哭声一顿,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到底是母子连心,这孩子到了母亲怀里,就安定下来了。” 乳娘笑着打趣着,季绾和殷迟的神色却都是一变。 殷迟神情一肃,目光精锐的四周打量着,而季绾则是察觉了殷迟的不对劲。 就在这诡异的安静中,一道破空声从殷迟的手上发出,房顶被一个小东西砸出个小洞,接着就响起一道闷哼声! 屋外齐刷刷的一阵长剑出鞘的声音,殷迟上前一步守在季绾身边,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就押着个穿夜行衣的男子进来。 “爷,就是他,属下排问了一下,想必是换值的时候溜进来的。” 殷迟点头,目光冷冷的落在那黑衣男子身上。 他身边向来高手如林,鲜少有人能穿过他身边的防线接近他,这人能躲在他屋顶上这么久,看样子还算个人物。 只是不管是个什么东西,但凡对他妻儿有所威胁,那都是万死难辞其咎的! “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撬开你的牙齿让你自己说?” 那男子趴在地上,一言不发,何槐一脚就踹了上去,“爷问你话呢,会说话不?” 这一脚很用了些力道,踢在身上不知道有多疼,可那人生生是一声也没吭! “咔”“咔”“咔”何槐活动活动了手,关节声接连响起,配着他那张粗犷的大脸,叫人不寒而栗。 “带下去吧,你们知道怎么办的。” 殷迟揽了季绾的腰让乳娘把孩子抱到内室去,转身就走。 何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爷您放心吧!” 季绾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何槐咧着一张大嘴朝她笑,可她生生的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这笑的还真是有些瘆人。 回了内室,又有几个婢女将孩子的摇篮等一应用具都挪了过来,季绾看了一眼孩子,望着殷迟欲言又止。 殷迟低头浅笑,眼神宠溺的注视着季绾。 他就知道这丫头定然会好奇,只是没想到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儿,她还是按捺不住,索性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闻听此言,季绾也不客气了,见乳娘已经抱着孩子安置了,便笑问道:“何槐会怎么处置那人啊?” 她正等着殷迟回答,腰上却是一紧,鼻尖上就被人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余温让她顿时面若朝霞! “做……做什么?” 季绾后退了两步,男人却步步紧逼。 想到这些日子两个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季绾只觉得心口狂跳,似乎有什么就要蹦出来了。 说起来,似乎也很是奇怪,他们之间虽然已经是有孩子了,可那些亲密的举动却也寥寥可数,他有时候让她觉得熟悉,有时候又十分的陌生。 这种时冷时热的感觉真是让人煎熬无比! “真想知道?” 就在她心绪复杂之际,男人在她耳边低沉的问道。 这算是什么?季绾望着他,忽然悟出几分不同寻常来,他这样明知故问做什么? “想……” “想就亲我一口。” 她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后背已经抵在了门上,一身轻微的异响,季绾忙顿住脚,唯恐把孩子朔哥儿惊醒了。 “我…我不……” 话没说出口,唇就被人含住,季绾下意识的伸手去推,摁在那强有力的胸口时,却不敢再动了,他身上还有伤,若是自己再没轻没重的伤着他,那可如何是好! 从开始的拒绝到后面的水到渠成,季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抱到了书房里,等到身上不着寸缕之时,她才羞的去捶殷迟宽大的背,可却忘了自己此时正坐在宽大的画案上,殷迟矮身半蹲在她身前,这一动就没稳住。 人往铺着墨蓝色的团花地垫上倒去,还未着地就被人捞了起来,季绾羞的无处遁形,知道今日只怕是没有办法躲过去了,便死死的别过脸不去看他。 那人却忽然停了下来,俯在她身上,一双迷死人的凤眼就这样将她静静的打量着。 忽然间,他拉过一旁的披风,直接将她裹了起来,“别怕。” 季绾被抱着出了书房,迎面的冷风一吹,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没有……” 她没有什么呢?半句话说出口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说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还是说她没有在拒绝他?可现在再说,是不是也没法补救了? 季绾心下难平,又不知如何解释才好,索性就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处。 “啪”的一声,殷迟一巴掌轻拍在像个猫儿一样窝在身上的季绾臀上,这般暧昧的举动,登时让季绾红透了脸,这下是真的羞的不知所措了!只听“呜咽”一声低鸣,那小女人又鸵鸟似的把脸埋了下去。 殷迟又好笑又好气,伸手想将她扯下来,可那双纤细的胳膊就仿若蒲苇般柔韧,就是死死的扑在他身上不动弹!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传了过来,抬眼就看见何槐杜生领着几个人正定定的往他们这边瞧,何槐是个的性子粗犷的汉子,一张脸憋的通红,最后实在绷不住笑出声来,这才让殷迟察觉了。 杜生气不打一处来,多好的事儿啊,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这傻狍子就让人发现了,这下好了,看不成好戏不说,恐怕还得挨罚了。 季绾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猫着眼睛从指缝里看了一眼,登时恨不得狠狠咬这男人一口!真是羞死人了,现在她就像是放在火堆上烤着的兔子,进退维谷了!这下来也不是,不下来也不是…… “谁想吊秤砣的就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瞧着。” 就在季绾羞怯的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的时候,殷迟的声音淡淡响起,只听见齐刷刷的转身动作,再睁眼,一群人已经十分整齐的转过了身,除了何槐的肩膀还一耸一耸的,一切都很和谐。 季绾被送到正屋内室歇下,这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书房那边只怕何槐他们有要紧事要禀,殷迟将她送回来后就匆匆的过去了。 “查出是谁了?” 屋里静悄悄的,殷迟的声音低沉却十分的清晰。 “回爷,属下查到了,那人本一句话不说,属下就把他剥了个干净,结果发现了这个。” 何槐说着上前两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烛光下,“就是这个,所以属下判定他定然是龙家的人。” 龙家?殷迟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释然一笑,那就解释得通了。 只是龙宇不是已经回洛水了吗,龙家的人怎么会在京都,还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 目光落在手心里的铜片上,龙家的图腾再清晰不过了,这种图腾用朱砂绘制在铜片上,再埋在龙家死士的大腿/根部,等到愈合之后就不容易被人察觉了,可却能让龙家的人很清晰的辨认出敌己。 这种法子也只有殷家知道,所以想要造假几乎是不可能的。 此时候的齐家灯火通明! 屋外马车停了四五辆,进进出出的仆妇抬着箱笼往车上搬。 文氏站在上院正房的台阶上,望着身后收拾箱笼的丫鬟婆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庆华院。” 丫鬟兰香一听,忙上前去拉了她。 “大奶奶不可啊!” 老夫人已经命令让大少奶奶禁足了,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去了玉水庄,和大少爷汇合之后,自会有转机的,此时再去冲撞老夫人并不是明智之举啊! 想到先头同自己一起伺候文氏的丫鬟的下场,兰香自然是不想跟着去的,可她又不敢不劝着。 她就不明白了,大奶奶这是要做什么!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我要做什么,还要你来点头不成?” “婢子不敢!” 文氏说着就要往外去,兰香见着心急不已,最后忍无可忍,高声道:“大奶奶您消停消停吧,现在去老夫人哪儿,能讨什么好?” 这话简直就是放肆!文氏想也不敢想,一个婢女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 “大奶奶,您如今是怀着孩子是金贵,可您若是想一直金贵着,那就还得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您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孩子保不住,您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贱人!”文氏几乎抓狂,一把扯下头上的簪子丢向兰香,气的几乎浑身发抖。 外面一阵光**近,齐老太太那张冷得吓人的脸出现上院门口。 一个眼神,身后忙碌的杂役纷纷退下,只剩下几个心腹老人。 “这般晚了,你又闹什么?” 这话说的还算温和,文氏心下松了一口气。 084 齐老太太的决定 “这般晚了,你又闹什么?” 这话说的还算温和,文氏心下松了一口气。 “祖母我…我不想走。” 文氏抚着肚子,声音越来越低,小心的觑着齐老太太的眼色。 盯着眼前人,齐老太太心下冷笑,这猎了一辈子的鹰什么时候也会有被鹰啄瞎了眼的时候,从前她怎么就没看出这文氏这般有主见,她说的话她竟然敢接二连三的驳! “怎么,玉水庄是哪里不好?你丈夫也在那里修养,你为人媳为人妻的,莫非要在百里之外看着?” 老太太今日说话缓和多了,文氏放大了胆子,上前拉住老太太的袖子,温声解释道:“祖母,我知道前些日子我做事糊涂了些,只是我也知错了,可如今夫君已经如此了,咱们齐家不能断了香火啊,我知道祖母看中孙媳腹中胎儿,孙媳也只是……” 她说着又轻轻的瞥了齐老太太一眼,低声嗫嚅:“孙媳也只是想保重腹中胎儿,唯恐他有个什么闪失,让夫君和祖母失望啊。” 这话说的齐老太太光火四冒,却生生的压了下来。 文氏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先头见嘉儿好端端的,就想着能在嘉儿心头占得一席之地,如今嘉儿不行了,齐家也是元气大伤,往后若是她一举得子,那齐家自然而然是他们母子莫属了,如今就知道保重身体了? “京都是个好地方。”齐老太太揪着田嬷嬷的手坐了下来,这才指了一旁的椅子笑道:“你也坐,咱们一家人做什么那般客套生疏。” 客套生疏吗?文氏心头苦涩,这难道不是他们齐家不把她当一家人吗,她如何敢真的亲近啊? 只要她生下孩子,齐家以后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这老太婆别想再拿捏她! “是。” 文氏低声的应道,笑着坐下。 “京都好啊,想当初你太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想方设法的在京都买宅子安置地头,就想着有朝一日,咱们齐家封官进爵后,能在京都有份拿得出手的的产业,如今……”老太太轻笑两声,目光落在了文氏的肚子上。 “如今承着祖上的余荫,咱们齐家还有些薄产,可经此一遭,也所剩不多了,不论多少,以后也是要留给嘉哥儿的孩子的,只是我也在盘算一件事儿。” 从那双苍老的眸子里溢出来的寒光落在身上,文氏只觉得心寒莫名。 “祖母在盘算什么?” 齐老太太轻笑两声,看向一旁站着的兰香。 “你屋里的这些个都是你有孕之后,我挑的称手的人过来的,可你似乎也用不上,兰香送你身边,本是想助你得到嘉儿的心,如今看来也是用不上了。”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文氏心下一慌,意识到或许是自己刚才说话太急了,让老太太误会了,便急急的解释道: “祖母,孙媳不是这个意思……” 她话没说完,老太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道:“长辈说话,你还是应该好好听着,这点规矩,当初应该也有人教过你的,想必也不用我再重新教你了吧?” 这语气冷漠的文氏眼眶一红,一时间不敢再插话,两眼含泪的点点头,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我看你也不是那般倾心于嘉儿的,而我也想好了,齐家还要延续香火,无非就是两条路,或是过继旁支之子,或者是,”老太太伸手招了兰香到身前来,神色庄重的问她:“若是让你去伺候大少爷,你可会不愿意?” 兰香从前就是在齐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她老子娘都是服侍过老太太的,她也是田嬷嬷一手教导出来的,此时虽然心慌不已,却也还拿捏得住分寸。 听见老夫人的话,兰香几乎是下意识的跪在地上,有些哽咽的道:“老夫人放心,兰香都明白的。” 齐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欣慰的看向田嬷嬷,“这孩子是个好的,以后抬了贵妾吧,她和嘉哥儿也算是自幼一同长大的,虽比不得芍药那几个的情分,可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我相信嘉儿不是个糊涂的。” 田嬷嬷连连应是,笑着点头,“到底是老夫人屋里出来的人,心思都通透着呢!” 却不想齐老太太目光不经意的瞥过双手紧捏把手的文氏,语气一沉:“那可不尽然。” 这话就说的很是意味深长了,文氏几乎没回过神,老太太却是起身扬长而去了。 回到庆华院,田嬷嬷轻叹一口气,帮老太太拿了灌了个汤婆子过来。 “老太太又是何苦,文氏再不好,怀着也是大少爷的孩子,您当真要弃之不顾?” 齐老太太接过汤婆子,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目光落在佛龛前挂着幅松年白鹤图上,齐老太太到底是后悔的垂首缄默了。 或许当初就是她一念之差做错了,可她这都是为了齐家着想啊,想要齐家千秋万代,如这幅松年白鹤图一般,却不想,最后还是自己做错了事,选错了人。 可她能怎么办?若是真要顺着嘉儿的心思,就要娶季绾过门,若是她肚子里没有那个殷家的孩子,她或许会考虑全了嘉儿的心意,也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可是事情远不是那样简单的,若是让季绾怀着殷家的孩子进了门,那他们齐家的门楣何在? ……罢了,都是一场冤孽。 如今只能及时止损了,文氏不是个聪明的人也就算了,还不是个听话的人,这样的人,如何能留,如今殷家十六爷和季绾重修旧好,只怕等他缓过神来,就会处置这些曾经害过他妻儿的人。 那齐家岂不是会被文氏这个蠢妇拖累死?! 当初若不是想着她是自己娘家的孩子,她也不会动这个心思,却没想到,娘家竟然还有这般蠢笨的东西! “明日启程去玉水庄,文氏就按照之前的办法处置吧。” 正端茶过来的田嬷嬷手一抖,茶碗打翻在地,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相视而泪,“老夫人想好了?”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最后的办法也只能是去母留子了,孩子若是实在保不住,那也是文氏自己作孽,他们齐家已经仁至义尽、 085 去北漠 正端茶过来的田嬷嬷手一抖,茶碗打翻在地,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相视而泪,“老夫人想好了?” 齐老太太叹了口气,最后的办法也只能是去母留子了,孩子若是实在保不住,那也是文氏自己作孽,他们齐家已经仁至义尽。 启程离开京都的这天,鹅雪纷飞,乳母抱着孩子上了马车,季绾望着皑皑汴京去,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 “走吧。” 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了,往后的一切,由他来护着,那些事不会再重现,永远也不会。 “我们会去哪里?”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会去哪里。 无论在哪里,他们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又如何能相携到老,他自然也有他要去的地方,而自己,也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去你去的地方。” 季绾讶然抬首,男人认真的神色仿佛给那张俊脸平添了几分英气,她不禁勾唇,“当真?” “又胡思乱想什么,你在哪儿,孩子就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莫名的,季绾心下动容。 殷家十六爷一直就是骄傲至上的存在,能让他迁就的人,得有多大的神通本事啊,她何德何能,能让他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倒也不是自卑,而是着实有些意外,她以为今日就会分别来,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这真的给了她莫大的安心,这个男人真的给了她莫大的庇护。 季绾望着他笑了起来,眼底仿若有春动人。 “十六爷,前面官道岔路,往哪儿走?” 杜生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往车厢扯着嗓子问。 “去北漠。” 身后声音如是,杜生愣了愣,这才慢了半拍的应了声是。 马车一个月后离开了南平郡,对于这个生活了小半生的地方,季绾有眷恋,更多的却是遗憾。 云阳伯府,南王府,嫡母父亲和那些她曾经的兄弟姐妹们,齐家殷家,永远埋在黄土里的桂婆婆……那些快乐的或是悲伤的,都永远抛在身后了,往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更艰难的事情要去应付,可她甘之如饴! 她承认自己的内心,承认对殷迟的感情,承认自己是个母亲的身份,她就要承担更多,而她也准备好了,即将扑面而来的急风骤雨! 从前,她相信自己只是一株藤萝,注定只能攀附大树而生,可经历了这些事,她才恍然悟出,殷迟的女人,殷家嫡长孙的母亲,注定就不能是个软弱的人物。 可见,这人还是要经过事儿,才会发现自己真正的存在,和那些从前不曾发现的潜力。 马车走在官道上,因着朔哥儿还小,路程便赶得不紧,走走停停两个月后才到了北漠和大齐的交界处。 新年已经过了,除夕那天,一家三口去了寺中上香,给孩子求了个平安符,歇了几日才继续走走停停。 朔哥儿已经五个月了,本该设的百日酒也因为路上不方便改作小小的庆祝,因带着厨娘和随形郎中,吃食起居都还算妥帖,季绾知道殷迟的能力,便也没有插手过这些闲散杂事。 日子看似平静无波,可季绾也隐约察觉出几次险况,可殷迟从未让她操心过半分,总能把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这让她更加安心,倒是有时间亲自动手给孩子做些吃食了,当然也少不了殷迟那家伙的。 这时日一长,杜生倒是生了怨气,扯着长青就絮叨:“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江湖规矩,当初救出夫人,我也是出了力的,我家爷也不知道分我些吃食。” 抱怨着又凑上前去,嬉笑着问长青:“咱们不如互通有无,你给我拿些点心过来,我一定把这四周守得死死的,保证安全无误!” 长青一副看傻子的样子,拿眼角瞪了杜生一眼,抱着手中食盒从杜生身边越过去,“何槐大哥,这个是我家姑娘新做的点心,用了你带回来的紫薯和糯米粉,很是适口,何大哥拿去也给弟兄们分分。” 何槐摸了一把腰间的剑,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杜生,“唷!” 杜生气的一撇嘴角,“谁稀罕似的!” 说完却一把扑上去,何槐一见,抬脚就扫了过去,长青忍不住大笑,回去说给了季绾听。 “杜生这崽子,让何槐收拾收拾他也好。” 说话间,殷迟顺手将剥好的果子递了过去,“尝尝,何槐带回来的山果,味道不错,开开口味也好。” 季绾正在捏小胖子的脸蛋儿,小家伙凌空蹬着小短腿儿,反抗自家娘亲的魔掌。 殷迟见状,便也凑了上去,笑着在儿子粉嫩的小脸儿上“吧嗒”亲了一口,看见小家伙手舞足蹈的样子,季绾的心情也跟着欢喜不已。 “吧唧”一口,季绾脸上一瞬温热,就看见殷迟满脸宠溺的看着她,“等到了北漠,我去给你弄一串宝石来,听说北漠多宝石,那些宝石在别处都很难得,可谓千金难得,绚丽多彩又斗大如珠。” 他像是在说什么点心好吃似的,平淡的语气中,却有种莫名的宠溺,季绾心下暖意升起,有种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明。 “谁喜欢宝石了。” 季绾赧然低语,转身去扯了毯子过来,给孩子搭上。 朔哥儿玩累了,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却拉着自家爹爹的手指头不肯放。 季绾伸手想去扳开儿子的胖手,却被殷迟抓住了,“嘘!你看咱们儿子,是不是越来越像我了。” 这话说的很是有些嘚瑟,季绾面上一红,不禁娇嗔道:“咱们的儿子,怎么独独像你。” 殷迟开怀大笑,伸手搂了面红耳赤的娇娘子,改口道:“是是是,也像我娘子!” “谁是你娘子。” 正说着,马车外忽然响起杜生的声音:“爷,龙少主来了。” 这话响起得十分不合时宜,马车里正和乐融融的气氛被打破,殷迟眉头下意识的一皱,季绾几乎是本能的伸手拉住殷迟的手,示意他不要动怒。 感觉到季绾的不安,殷迟松开眉头,展颜一笑,“别担心,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086 少主的齐聚 这话响起得十分不合时宜,马车里正和乐融融的气氛被打破,殷迟眉头下意识的一皱,季绾几乎是本能的伸手拉住殷迟的手,示意他不要动怒。 感觉到季绾的不安,殷迟松开眉头,展颜一笑,“别担心,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朱楼担心的扯了扯自家少主的衣袖,檀欢微微别过脸去,却见龙宇正盯着殷迟,目光中似有火花闪烁。 就在电闪雷鸣间,银剑一闪,两道身影相错交叠,只听几道铿锵剑声,银画也忍不住急了起来。 大夫人让几位少主前来请十六爷回洛水,本就是有意想要试探各位少主在十六爷心里的轻重,出门前将军还叮嘱了,要龙少主小心行事,怎的这才见面就打了起来呢? 檀欢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马车上,头戴黑色帏帽的锦婳一双手捏得紧紧的,翠环放下马车帘子,小声的在她耳边低语:“少主,十六爷和龙少主打了起来。” 帏帽下的人置若罔闻,仿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翠环说完这一句就垂下了头。 她知道锦少主子在听,她不过是不愿意面对现在的一切罢了。 二夫人也真是的,为了争这大夫人的位置,不惜一切代价,竟然也不管锦少主的死活了。 她也不知道自家少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沉默寡言又消沉讳莫,那段日子,她也不在少主的身边,有些事她也不得而知,二夫人哪儿也是一丝风声也没有,这让翠环更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行差踏错惹怒了锦婳。 “龙宇,这是做什么?” 剑过之时,殷迟冷然出声。 “自然是请十六爷回洛水。”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喜欢重述说过的话。” “大夫人的话,十六爷也不听吗?” “大夫人要拦我,就让她自己来。” 龙宇冷艳的小脸上登时一沉,难怪大夫人要让她们一起过来了。 “今日不管如何,十六爷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这是大夫人的令。” 这说起来,到底是她自己心里的念头还是大夫人的令,龙宇也摸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让殷迟跟着自己一起回去。 见着两人打的不分伯仲,一时间只怕是分不出胜负来,檀欢心头那点不悦和酸涩也被着急取代,可要论武功,这两个人她一个也打不过,灵光一闪,吩咐朱楼:“你去马车里,把我的九珠琉璃拿过来。” 朱楼闻声应是,快步的往马车跑去。 当下最重要的是把两个人拉开,这样打下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不过龙家的女儿也真是剽悍,大夫人若是真让龙家女进了门,往后岂不是日日都华山论剑? 朱楼捧着个小巧的琉璃盒子过来,檀欢眼角一瞥,指尖捏了些点点细末,朱楼见状,忙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是信不过自家少主的本事,而是想到自家少主使毒的对象有些恐惧,倘若少主失手,只怕要被龙少主牵连,到时候两家嫌隙只怕更大了! 不过很显然,两个人都没想到檀欢会出手,两个人身上一软,殷迟手上的剑一歪,手臂就挡上了龙宇刺过来的剑。 以他的本事,他本可以一个扫腿将龙宇的手踢开的,可是他没有,季绾坐回了马车,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他这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让龙宇受伤? “十六爷!” 朱楼失声,紧张的望向自家少主,这下怎么办,伤着十六爷,回去如何同大夫人交代啊! 檀欢从容的上前,对着殷迟微微一福身,“十六爷,我来帮你包扎。”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殷迟也没有怪罪,龙宇一张脸却铁青了下来,“谁让你多管闲事,在这儿使毒,你莫非是觉得檀家本领通天可以一手遮天了?” 檀欢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大夫人是让我们来劝十六爷回去,而不是让你胁迫十六爷回去,龙少主擅作主张,大夫人可知道?” “你!” 龙宇捏掌成拳,抬手就冲着檀欢而去,檀欢不躲不闪,指尖作势就要弹出去,龙宇到底是停了下来,“你们檀家都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惯会使阴计的小人罢了!” 檀欢小脸一扬,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都说龙家骁勇善战,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胜者为王?” 两个人说的正在火头上,男人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气氛忽然就凝滞下。 “你们不必争论了,大夫人不会不清楚,就你们几个,是拦不住我的,不过是让你们来试探我的心意罢了。” “不可能,大夫人就是让十六爷回去,把那个外室生的孩子一并带回去,至于那个女人,十六爷金尊玉贵,她也配?” 这话说的就很有些听头来,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龙宇,檀欢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这话说的,仿佛她就是十六爷的正室嫡妻似的,从前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位龙少主也如此不要脸面! “外室?看样子,龙家姐姐这是以正室嫡妻自居来?可我们洛水可不兴这一套,凡事还得听十六爷的意思。” “锦少主,十六爷受伤了,龙少主和檀欢少主似乎吵了起来。” 翠环木讷的打听着外面的消息,又面无表情的传达给锦婳,就在她以为锦婳应该还是和先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反应之时,锦婳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口中不停喃喃道:“受伤了,十六爷受伤了,十六爷受伤了?” 她说着忽然就抓住了翠环的衣裳,激动的晃着翠环:“伤得重不重,死了没有?” 翠环被吓得险些丢了魂儿。 马车外传来殷迟的声音,季绾抱着孩子的手一顿。 马车很***娘却不敢继续留在这里,起身往外去。 “把孩子留在这儿。” 季绾抱着孩子转过身去,不去看男人故意露出来的受了伤的手臂,殷迟见状便笑着凑了过去,“真是疼的。” 087 莺莺燕燕 季绾抱着孩子转过身去,不去看男人故意露出来的受了伤的手臂,殷迟见状便笑着凑了过去,“真是疼的。” 小娘子还是背着身不肯看她,殷迟恍然有些明白过来,倾身上前笑道:“朔哥儿给我抱着吧,别累着我家娘子了。” “不来,十六爷事务繁忙,还是先去应付了外面的几位妙龄少女吧。” 这话说的酸溜溜的,殷迟听着不禁大笑,身上环了小娘子的腰,“什么妙龄少女,如何比得上娘子的风情万种?” 这样直白的话,这人如何说得出口!季绾期冀,抱着孩子又不敢撒手,转头一口就咬在了男人的箭头,轻啐一口,气道:“出去,别吵着孩子!” 看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上盛满怒气,殷迟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稀罕得紧,什么时候也能见着这丫头撒泼啊,真是奇了! 软绵绵奶凶奶凶的样子,惹得殷迟心头一阵发软,舔着一张脸凑了上去,“这到底是谁惹着我家娘子了,说出来,为夫替你去出气,是不是杜生啊?” 他说着就撸着袖子作势要出去,季绾忙拉住他,“不许去,你坐下!” 马车四角都吊着小暖炉,上等的银骨碳一丝灰也没有,静静地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季绾沉思良久,还是忍不住扯住殷迟的袖子低声道:“不如,你还是跟着她们回去吧,既然是你的母亲要你回去,你若是不回去,岂不是违抗母命,殷家将来……” 她想说的是,将来殷家会不服他,再说了……“我们也不是正经夫妻,你若是愿意,孩子在我身边长大些再带走吧,若是你不肯,那也行,只要是为了朔哥儿好,我都不会强留他。” 说出这些话,季绾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是一个母亲,她怎么会舍得自己的孩子与自己分隔两地,可朔哥儿的身份到底不同,若是现在就跟着她,只怕风雨不断,而殷家不同,他是殷家的长孙,在那里,没有人敢动他,而且她相信,殷迟一定会护着这个孩子的。 这一次,殷迟久久没有开口。 他知道自己亏欠她太多,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她解开心结,正经夫妻?她想要的就是这个名分? “那你跟我回洛水,我们成亲,成亲之后再去北漠。” 他的语气很决绝,没有要商量的意思。 季绾摇头,声音里透着几分酸楚:“我若是不回北漠,我就一直都只是当初云阳伯府的小小庶女,和你成亲,于世人而言,那是折辱了你。” 折辱?! 殷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急促:“什么折辱,我要的就是你,不是别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管他们说什么,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我受够了这些冷嘲热讽,我介意。” 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朔哥儿在温暖的小睡袋里不安的动了动,马车外,长青和杜生大眼瞪小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不悦。 长青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十六爷也真是的,姑娘为了她坏了贞洁,生下了朔哥儿,他还舍得同姑娘争吵,当真是狼心狗肺! 杜生也气着,十六爷为了季娘子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这季娘子却喜怒不定,十六爷如今受了伤,她还舍得和十六爷闹腾,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那边,从洛水赶来的三位少主则各怀鬼胎。 除了低着头不知所思的锦婳,檀少主和龙少主则是一个捏着手中粉末,一个握着剑柄相对而立,不善的警惕着对方。 檀欢生的柔美,龙宇生的美艳,一个温柔似水,一个刚烈如火,本就存有旧怨,如今又添新恨,就更是水深火热了! “少主,我们怎么办,进了北漠的地方,可就不太平了,听闻风沙鸣城,沙河吞人,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是有去无回,比南疆还吓人。” 银画到底是龙家出来的,常年耳濡目染,对北漠也是略有耳闻的。 龙宇何尝不知,可她从来不是半途而废的人,而且她还为此伤着了十六爷,就这么叫她铩羽而归,说出去都丢了龙家的脸! “我是不怕的,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跟过去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要十六爷为她做什么。” 朱楼打了水来让檀欢梳洗,上前低声道:“少主,咱们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北漠?” 毕竟龙少主都要去,若是自家少主不去,岂不叫龙少主近水楼台先得月来?龙家檀家本就暗中斗得你死我活,若是檀家要矮龙家一头,少主回去只怕也要被责难。 “不,我们不去。” 檀欢将手浸在温水里,轻轻的舒出一口气,“我们回洛水。” 朱楼讶然,不解的问:“这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 檀欢的声音故意拔高,说到一半又止了话头。 余光一瞥,果然看见龙宇正不屑的朝她们这边瞧。 因着今日这事儿,是夜,殷迟一行人就在就近的驿站稍作休整,从洛水而来的三位少主自然也再次落脚。 人太多,掌柜的直接挂了客满的牌子,捧着杜生丢过来的金条满脸堆笑的招待众人上楼。 季绾站在殷迟身边,就感觉到眼刀子不要钱的往她身上砸。 “瞧这也没有少主好看啊。”朱楼忍不住低声嘀咕。 檀欢却神色漠然,好不好看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位季娘子能得到十六爷的欢心,可见还是有些过人的本事的,朱楼不过是向着自己说话罢了! 相比视而不见的锦婳,面无表情的檀欢,龙宇那边的反应就强烈多了。 “这么个人,还挨不过少主两刀呢,也配得到十六爷的喜欢,婢子这就去杀了她!” 银画忿忿不平的说着,却见自家少主眉头紧皱,“我虽不喜她,可做事还是不能只凭着一腔孤勇,量力而行才是。” 身后的各种声音,季绾都没有理会,她没有心思去和殷迟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拈酸吃醋,殷迟若是真在意她,自不会让她为此忧心,若是不在意她,她也不是放不下的人。 088 疼你 身后的各种声音,季绾都没有理会,她没有心思去和殷迟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拈酸吃醋,殷迟若是真在意她,自不会让她为此忧心,若是不在意她,她也不是放不下的人。 且她们懂什么,她们没有落入过她所经历的险境,也不明白她所承受的那些痛楚,又凭什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来非议她? 即便她再不堪,也由不得这些人来糟践,总有一日,她要把她们泼出来的冷水烧开了泼回去! 长青听着几乎快忍不住了,却被季绾一把拉进了屋。 她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少女了,以卵击石这样愚蠢的事儿,她再也不会做了。 看见关上的房门,殷迟目光一黯,心头登时有些不是滋味,“吩咐掌柜的,二楼我们包了,其他地方,随他安排。” 这话意思就很明白了,二楼是他们的地方,三位少主只能住在除了二楼以外的地方。 杜生摸了摸鼻子,看向何槐,何槐咧着嘴憨笑两声,旋即脸色一沉,白了杜生一眼:“爷吩咐你去办。” 那三位都是祖宗,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好,他才没有闲情去管呢,还是让杜生去办吧……他比较会。 对于这事儿,锦婳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檀欢历来通透,也不会说什么,至于龙宇,她是吃过苦头的,行军路上,风餐露宿什么都经历过,自然更加不会有什么不满。 都在一处驿站住着,二楼三楼有什么要紧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锦婳身后站着一个婢女,那双漂亮的眸子被尝尝的刘海挡去了大半,却难当隐隐泛出的恨色,配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总能让人情不自禁的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刚安置好,店小二就来敲门:“客官,厨房有吃食,客官可要用些?” 锦婳此时才有了正常女子的样子,黑色的帷帽放在榉木大圆桌上,她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看向翠环。 本想吩咐身旁那婢女的翠环见状忙道:“还是婢子去吧。” 她可不敢把少主的吃食随便交给别人,谁知道这位跟着少主从赵国…现在的南平郡回来的怪人会不会下毒呢。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人她从未见过,可少主却说是她的婢女,少主好端端的为何要从南平郡带回一个不知根底的婢女,这一反常态的行为配上这位名唤翠英的婢女古怪的性子,她更是疑窦丛生了。 “你想为你家公子报仇,这一路上可都是好机会,我帮你到此,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才是。” 名唤翠英的女子脑袋依旧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长相,可若是有心人一听便会发现,这人的声音十分熟悉,不错了,她就是在赵国灭国之后,就从齐家消失的婢女芍药了。 “你放心,我们各取所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的目的一致。” 一路上都不曾显露神色的锦婳此时张大了嘴,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似乎是笑着,却一丝声音也没有,瞧着莫名瘆人! 她要的东西很简单,她就想要殷迟不得好死。 那些被关在殷府后花园地牢里的日子,她已经不想去回想了,只是那种在无边的阿修罗地狱的痛苦,她永远也不会忘,也不敢忘! 从前她也是一腔芳心都放在了殷迟身上,可她得到了什么?她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屈辱和利用,弃之如破履……回到洛水之后,二夫人什么都知道了,可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去做! 她那时候才明白,自己从来不曾是明珠,而是明珠上的一颗露珠,什么时候都有可能会干涸,而姨母,她看见的也只是自己能够折射出的明珠光彩,她的野心,她的欲/望,全部都在这上面,何曾有一点对她发自真心的怜惜啊! 她如今已经是不能生育之人,她也相信,为了长久之计,以二夫人的心性,想必现在已经在寻找能够替代她的好人选了,一旦那人找到,她就真的成了弃子,往后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接近殷迟了。 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说起来也真是天可怜见她,让两个因为殷迟而痛苦的人走到了一起,芍药的身份,只怕没有人能猜到,不过说来也是可笑至极了。 一个外室所出的小贱人,竟然会对嫡母所出的兄长生出情分来,若是她,这样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发生。 芍药这样的人,重情重义自然是好的,可就是一念之差用错了地方,误入歧途了! “我家姑娘晚膳也没有用,这会儿恐怕是饿了也不会说的。” 长青站在外间同出去才回来的殷迟嘀咕道。 他先头有事先出去了,这丫头怎么不吃晚膳,莫非是还在同先前的事情置气? 推门进去,屋里的光线黯淡,床榻上的人裹成一个茧,暖炉里燃着他们自己带来的银骨炭,相比外面的天寒地冻,屋里就温暖如春了。 轻声上前,露出外面的一头乌压压的青丝微微动了动,殷迟就知道,这丫头定然没有睡着。 “在等我?”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并没有吓着季绾,只是这暧昧的语气让她有些赧然。 “没有,十六爷是有大事要忙的人,我等你做什么。” 这话显然就是在置气了,殷迟薄唇微勾,俯身凑得更近了。 “你儿子在乳娘那儿,别凑在我这儿讨嫌。” 嘿哟!殷迟神情一愣,旋即笑开来,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硬气了,现如今还敢赶人了! “朔哥儿有乳娘带着,我担心什么。”说着就脱了鞋往床上去,腰上一紧,只觉得一个烫如烙铁的东西就贴了上来。 季绾下意识的躬起身子,却更加贴合的和某人黏在了一处。 两处软/绵被人握住的一瞬间,季绾低叫一声,身上就软了下来。 “做什么?” “疼你。” 季绾粉面羞红,气咻咻的想要去扳开男人的手,可殷迟的力气哪儿是她能抵抗的,一番折腾,反叫她更是溃不成军! “娘子看起来不饿,既如此,咱们就活动活动筋骨,等会儿饿了好多吃些才是。” 语毕也不让季绾说话,埋头苦干起来。 089 隔墙有耳 季绾粉面羞红,气咻咻的想要去扳开男人的手,可殷迟的力气哪儿是她能抵抗的,一番折腾,反叫她更是溃不成军! “娘子看起来不饿,既如此,咱们就活动活动筋骨,等会儿饿了好多吃些才是。” 语毕也不让季绾说话,埋头苦干起来。 此刻住在两人楼上的檀欢几人却是面红耳赤。 驿站设施简陋,这又只隔了一层楼板,下面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吟/哦之声软/酥入耳,檀欢本想静心冥想,却不料静下来之后,那靡靡之音更是长了脚似的往耳朵里钻,让人不得安宁! 朱楼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比起经过训练的檀欢,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羞的转身跑了出去。 隔壁的龙宇也面色异常,她是有功夫的人,耳力过人,自然听得更加真切,那撞击声一声一比一声强烈,仿佛洪峰撞闸,直直的击打在人心上。 半个时辰后,楼下的声音方止,接着就响起殷迟的声音:“把晚膳送上来。” 季绾累的浑身瘫/软在床,长青打了水进来,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呢,殷迟接了过去道:“你先出去吧,这儿有我。” “十……十六爷。” 长青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殷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让殷迟来,好在季绾的声音此刻响了起来:“长青你先出去吧。” 长青如今尚未及笄,有些事还是避着她些好,何况这样的闺帷之事,她也有些抹不开脸去。 因着前些日子和殷迟闹腾,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行/房过了,今日这么一来,真是应了那句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先头的气恼此时好像也无影无踪了。 殷迟拧了帕子过来给她擦身子,季绾一见他的手就要往下伸去,脑子顿时清明过来,伸手挡住,赧然低声道:“我……我自己来。” 知道她今日只怕是累的极了,久不经此事,总是容易累着,今日且放过他,殷迟也没想再开一战,便将她轻轻压了下去,满脸宠溺的刮了刮她挺翘的小瑶鼻笑道:“放心,不折腾你了。” 这话不说还好些,一说出来,更是让人遐想纷飞,季绾一张粉面早已经面若红霞,闻声便别过头去,不敢去看殷迟的动作。 他身上只是薄薄的罩了一件玄色的勾银纹外裳,悬悬的系了根腰带,季绾抬眼就能看见那胸膛上殷红的抓痕,脖间浅粉色的小草莓,真是看一眼也能叫人心跳不已。 “往后若是再不吃晚膳,我还如此治你。” 殷迟说着,将食盒提到床头的小机子上。 鸡肉粥的香气传来,季绾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白骨瓷的勺子送到嘴边时,她也真没有力气反抗了。 见她一口一口的将粥吞了下去,殷迟这才露出了个满意的表情。 “我已经让人送信去了漠北,你的父亲老漠北王还活着。” 一碗香香浓浓的粥下肚,季绾觉得好受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乍闻此言,登时不知作何反应的好。 她的父亲老漠北王还活着?意思就是,她在漠北是还有亲人的?在片刻的怔愣过后,扑面而来的就是那种抑制不住的欣喜,她还有父亲,说不定还有祖父祖母,这些她真正的血亲! “先前我就让人去查过,你父亲应该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父亲是可是漠北王,他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儿,“这是不是打听错了?” 季绾说着,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她似乎闻到了什么苦味儿,低头一看,竟然看见殷迟手中捧着一碗浓黑的药汁,瞧着就苦! “先把药喝了,我再同你细细说来。” 季绾看着那碗药面露愁容,满脸拒绝的往后退了退,可殷迟怎么可能会让她由着性子来,长臂一捞,将她勾到了怀里,端碗上前哄着,“你身子弱,乖乖喝了这药才不会生病,听话。” 不知为何,季绾对于殷迟这样轻声细语的哄毫无抵抗之力,闻言只好皱着眉捧着碗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吞。 刚入口季绾就后悔了,这药到底是什么药啊,先前月子里喝的药也没有这样苦啊! 待喝完一碗药,她忙去提了茶壶,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抱着喝。 殷迟见她难得的娇憨模样,嘴角情不自禁的往上翘,“吃个蜜饯就不苦了。” 修长耳朵手指拣了块红亮亮的杏脯送到季绾嘴边,季绾愣了愣,这才张口。 她是怕了这男人了,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她都要看仔细了才行。 瞧她这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殷迟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不是害怕她生下孩子,,没有谁更想让这个女人给他生孩子,可她的身体经不起磨损了,有朔哥儿在,有季绾在,他就心满意足了。 忍一时之苦,好过忍一世之苦。 “十六爷也真是,难道不知道这里不是他们殷家宅邸,竟然……不知隔墙有耳!” 朱楼低声抱怨着掩上门,“少主尝尝他们家的炙羊肉,隔着好远就闻着了,婢子取了这一份之后就没有了,隔壁的只能闻着看着了。” 檀欢手里捏着香粉,抬眼看向食盒,的确是很香啊。 “朱楼,你知道隔墙有耳,那有些话还是藏在肚子里的好。” 朱楼被教训,当即有些委屈的低头,她说的隔墙有耳,是说楼下那两个人……可这话显然让自家少主很不喜欢,她自然不敢再提了,便应声道是,蹲下身揭开食盒。 “她们就一直不走吗?” 季绾伏在殷迟的胸口,手指无意识的画着圈,轻声问道。 “她们走不走,于我们也无碍,明日我们继续启程,过了这段官道,就真正进入漠北了。” 这就意味了,真正的危险才刚开始,漠北人如今虽然多受到中原影响,习中原习俗,可到底是蛮夷之地,危险重重,去到漠北都城,还得经过流沙河和凤鸣城。 “你说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那如今的漠北王是谁呢?” 这是季绾从刚才就一直想问的。 “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不是耶律皇室的人,不过是你父亲亲自选的一个孤儿,过继在了膝下,承了着王位。” 090 耶律皇室 “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准确的来说,他不是耶律皇室的人,不过是你父亲选的一个孤儿,过继在了膝下,承了着王位。” 那就是说,如今的漠北王就是老漠北王的义子了? 自古以来,权势都是男人们逐鹿胜利的象征,多少人为了能让自己的子孙万代得到权势而付出莫大的努力啊,可她的父亲,竟然宁可拱手将漠北王位送给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也不愿意从嫡系旁支中选出一个有血亲的孩子来继承。 这样的做法,让季绾莫名的心生敬意。 如今的漠北欣欣向荣,可见父亲的选择是正确的。 一国所治皆为民,若是君王一味的只想着如何吃喝玩乐享受荣华,那百姓的民脂民膏都会沦为王者昏君的取乐的沃土。 “如果当初你的母亲嫁给了漠北王,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殷迟垂眸,想起前世的种种。 她至死也只是个云阳伯府庶女,被人糟践至死的南王妃,若是她本就生在漠北王宫,那她的命运是不是也能被改变呢? 漠北王是个明君,想必他的子女也不会差,而季绾若是生在漠北,那她从出生开始就是漠北最尊贵的公主,是漠北王唯一的爱女,是整个大漠的明珠,试问谁敢欺负她? 如果他能早一点知道这些,就能早点将她送回她该去的地方,他也能直接向漠北王提亲求娶,那些波折也就不会出现了。 他伸手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心里的遗憾渐渐平息,好在她还好好的,还和他在一起,他们也有了健康可爱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更好。 季绾的心情很复杂。 她要回去,要认亲,那就意味着她要成为耶律皇室的一员,而父亲不愿意从耶律皇室挑选出继承人,可见耶律皇室绝非表面这样简单。 她要回去,就得应付那些和她留着同样血脉的耶律皇室的族人。 “放心,有我在。” 似乎是感觉到了怀中人的不安,殷迟轻轻的拍着季绾的后背,温声安抚着。 不知道何时睡着,梦里有悠远又旷久的歌声,大漠风声四起,黄沙漫天,她一人行走在沙地中,深一脚低一脚,殷红的裙角在裹着黄沙的风中飞舞着,她听着那些声音,仿佛回到了故土,心中的安宁,在四肢百骸中伸展漫延…… “这都走了一天了,那龙少主和锦少主还跟着,莫非是要跟着我们去业都?” 业都是漠北的都城,这一日的功夫,城墙屋舍已经渐渐成了个几乎看不清的小点,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时不时可见胡杨木高耸在黄沙之中,连风的声音都变了,仿佛厉鬼哀嚎一般的风啸声。 杜生没事就拉着长青扯家常,长青虽然烦不胜烦,却也并不拒绝,这漫长的路途有个人解解闷儿也不失一件好事。 “少主,我们还要跟下去吗,此时檀少主她们只怕都走好远了。” 翠环有些不想继续跟下去了,便继续劝道:“听说沙漠里一旦下雪,便会看不见路了,到时候冰天雪地,方圆百地寸草不生人若是死在这里,只怕连尸骨都找不到。” 锦婳手里捏着个赤金掐丝红宝石的手镯,私会并没有听见翠环的话。 “少主都没有说话,什么时候一个丫鬟可以说个不停了,既然贪生怕死就不该跟着来。” 芍药眼神狠厉的扫了一眼翠环,翠环不敢再说话。 “你先出去吧,找些果子来。” 果子?翠环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支吾着道:“少主,这儿哪里能有果子啊?” 锦婳闻言神色一冷,眼角一抬:“就是没有才让你去找。” “是。” 等到翠环一走,锦婳就一把抓住芍药的手腕,厉声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动手,你等得及,我可等不及了!再走一天,我们就算是的了手,怕也是难或者离开这片沙漠了。” 芍药低头,看见抓着自己的那双手上,纵横交错的抓痕,那些疤痕早已经结痂痊愈,可留下来的这些伤,却让人难以相信这双手曾遭受了什么样的摧残。 这些疤痕只有锦婳知道,是她被关在后花园是,为了反抗那群喂了药的猴子而被抓伤的。 “锦少主急什么,我等自然有等的道理,你帮过我,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呢,今日是个好日子。” 朔哥儿还小,刚到漠北,有些不适应,这不分昼夜的闹腾,乳娘也哄不住,只有季绾抱着才能消停一会儿,哭得嗓子都哑了,季绾心疼,这是不撒手的抱着,刚开始还行,时间一长,人就有些受不住了。 殷迟心疼她,便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季绾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两日怕是不太平,孩子睡着了就别惊醒他了。”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季绾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殷迟。 “你不用管,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理会,只管待在马车里,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这话季绾毫不怀疑,他每次都说到做到了。 这一次,季绾没有多问,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入夜后,众人找个处戈壁遮风落脚。 龙宇照旧坐在马车前抱着剑,冷眼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殷迟。 “再一日,就只能找驼队了,到时候小公子也必须在风沙里过活了,十六爷当真舍得?” 殷迟的目光轻飘飘的从她身上扫过,“龙少主多虑了。” 言外之意就是与你无关,我儿子不需要你来管。 龙宇被他一噎,面上一红,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转身进了马车,眼不见心不烦! “少主,我们还要继续跟下去吗?” 银画拿了干粮进来,出声问道。 “不了,今日就启程回洛水,十六爷是不会回头了,可我不能让檀家得了意,那檀欢回去在大夫人身边说些什么,我们岂不是百口莫辩?” 银画一听要回去了,登时高兴起来,觉得口中的干粮也香甜可口了。 一听龙宇的马车在收拾准备回去了,翠环急了,却又不敢在锦婳耳边劝,便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没曾想这次锦婳却问她:“可打听了她们什么时候走?到时候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091 金池城 一听龙宇的马车在收拾准备回去了,翠环急了,却又不敢在锦婳耳边劝,便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没曾想这次锦婳却问她:“可打听了她们什么时候走?到时候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翠环喜不自胜,忙道:“婢子这就去问问。” 锦婳摆手,“我自己去。” 说完拿起桌上的黑色帷帽,去了龙宇的马车。 一见锦婳过来,银画立刻堵了上去,大张双臂:“做什么?” “怎么,我家少主还见不得你们家龙少主了?”翠环这时候也不惧怕银画,听着胸脯就迎了上去。 洛水三位少主,檀家和龙家都是百年世家,高门大户,而作为二夫人的娘家姑娘,锦婳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没落家族的姑娘而已,若不是二夫人,她想也别想位列三位少主之一。 正是因此,,不论是檀家还是龙家的少主,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不把锦婳放在眼里,锦婳又不是个擅长巴结讨好别人的人,觉得自己作为三位少主之一,凭什么要做小伏低的去巴结另外两位,都是为了将来大夫人的位置去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另外两位自然也不会喜欢她。 “你们家少主能有什么好事来见我家少主。”银画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双手抱胸挡在龙宇的马车前。 别说自家少主不喜欢这位了,就是她也不喜欢,当初这位锦少主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儿,仗着有殷家二夫人撑腰,就趾高气扬,因着她的名字和她的婳字冲了,就要她改了名字,若不是大夫人身边也有一个画字辈的丫鬟,这锦少主决计不会罢休。 想到那些事,银画更是不喜欢这个女人了,她也配做少主?殷家的人都瞎了眼不成! 可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暗暗的想,明面上还是不能直说的。 “让她进来吧。” 龙宇早就听见马车外的动静了,她也不过是想看看锦婳会是如何反应罢了,见银画说到这个份儿上锦婳也未曾发怒,她也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了。 翠环闻声,对着银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东西,狗仗人势! 银画岂是个好惹的?一气之下,抄起一旁的剑就朝翠环去,翠环抬腿就跑,场面莫名有些滑稽。 在大漠下雪的前一日,从洛书匆匆而来的少主悉数启程离开。 季绾伸手轻轻环住抱着朔哥儿的男人的腰,这漫漫征途,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十六爷,咱们得快些启程了,天黑之前若能到前面的绿洲,咱们晚上也能睡个好觉了。” 杜生说着朝身边的何槐身上嗅了嗅鼻子,露出一脸嫌弃的神色:“这味儿都快馊了,咱们都多久没洗澡了啊。” 何槐一脚扫了过去,杜生像只蛤蟆似的跳闪着躲开。 身后一家三口见怪不怪的上了马车。 紧赶慢赶,好歹在夜幕降临前到了绿洲。 这是漠北的城池,名唤金池城。 相比在沙漠中的干冷,金池城就显得气候宜人多了。 城墙都是青砖修砌的,城墙比汴京城的城墙高了一倍有余,城墙外有护城河,护城河外是一大片的胡杨林,风沙都被挡在了胡杨林外,庇佑着城中百姓的一方安宁。 漠北是城主制,听闻漠北有一百三十六座城池,有一百三十六位城主,八位总督各自分管十七位城主,而这八位又有两位直接听命于漠北王的左右摄政王,这样层层递进的政治制度很适合 金池城主听闻是位青年才俊,如今也才双十年华,生的形貌昳丽,身形风流,却有一身的好功夫。 这些话殷迟自然不会告诉季绾,这是她路过金池城的说书摊子时不经意听了一耳朵,还没细听完,后脖子就被人拎住拽了回去。 “有什么好听的,不过是说书先生的无稽之谈。” 话音刚落,马车前面响起杜生“噗嗤”一声的笑,十六爷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他当初跟着十六爷来金池城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这位年轻有为的城主。 那模样和十六爷相比可是不分伯仲的,只不过两个人各有千秋罢了,十六爷是俊朗无双,英气逼人的,那位金池城主则更像个贵家公子,生的温润如玉,但没人知道这位主儿的手段有多狠辣! 当然了,要比狠辣,十六爷也毫不逊色的。 也不知道自家爷这是担心什么,季娘子如今孩子都生了,莫非还能有人会惦记不成,不对不对,应该说是季姑娘不可能再惦记别人了。 能为十六爷生孩子,这若是放出个消息出去,排队的美人都能从金池排到洛水去! 季绾仰头倒在殷迟的怀里,强忍着想往上翘的嘴角嘟囔着,“不过是听一下罢了。”说着又故作沉思道:“也不知道这位金池城主是不是真的像说书先生说的一样,倒真想见见。” 眼角余光瞥见男人气得直抽的嘴角,季绾这下是真的忍俊不禁了,转身拱着男人的胸口笑的薄肩微抖。 这丫头如今越发放肆了,竟然敢故意逗他?殷迟觉着心头气闷,却又止不住的觉得想笑,伸手往她痒痒肉挠去。 “……不许闹了,殷迟……十六爷……” 季绾被他弄得笑不能止,一边躲,一边求饶,殷迟见状,然而玩心愈起,更加不愿意放过她了。 “这可是你先挑事儿的,我可不管。” 说完便孩子气的继续闹着,季绾笑得不行,直笑得粉面通红,气喘吁吁,躺在垫着柔软狐狸皮的地上大口喘着气。 殷迟也好久没有笑得这般畅意了,此刻见她惬意的躺了下来,便也跟着躺在宽敞的马车里。 杜生在马车外清了清喉咙正想开口说话,却又把话收了回去。 马车里响起自家十六爷的声音:“绾绾。” 季绾第一声没注意,耳边隐约的热气扑面,他凑在她的耳边低声喊着:“绾绾……” 她这才如梦初醒,忙打起精神偏头去看他。 一双又大又闪灵的眸子里盛着疑惑,殷迟温柔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绾绾,你知不知道,你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092 这小狐狸 一双又大又闪灵的眸子里盛着疑惑,殷迟温柔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绾绾,你知不知道,你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不知道是身上的银鼠皮披风太暖和了,还是金池城的气候太过温暖,季绾脖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撩动,痒痒麻麻的,季绾忍不住伸手轻轻挽住殷迟的脖子,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注视着他的眼睛。 这个男人,他到底看上她的哪一点?要说容貌,比起龙宇和檀欢这些有身世又有姿色的女子,她是毫无胜算的,可他偏偏一路都不肯放手。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欢喜于我的?” 殷红唇瓣微动,这话情不自禁的就说了出来。 什么时候欢喜于他?殷迟倒是真的认真的回想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欢喜于她……可能是初见时她惊慌失措的时候?或者说是她在追兵面前故作镇定的时候?还是重逢时,她明明心有盘算,却处处作出一副不知所措模样的时候?还是她渐渐竖起棱角,告诉他,非正妻不嫁时? 殷迟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想不透的问题,所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欢喜于她的,他也说不清楚。 “想知道?” 季绾点头,额头上却被他敲了一下,“自己想。” ……自己想? 季绾满头黑线,气恼的俯身去挠他痒痒,有这样回答别人的吗? 马车外的杜生咧着嘴角看向等在马车边好一会儿的长青,表情不自然的笑着摊了摊手。 这不是他不叫人啊,着实是两个人蜜里调油他不敢贸然打扰啊! 是夜,车队在金池城最好的寻月客栈住下。 店小二抱着菜单就迎了上来,笑着问:“几位客官可要用些什么菜色,我们这儿手抓羊肉是一绝!炭烧羊肉也味香万里,只是这得多等一会儿才行,还有些适口的小菜,嗯……客官可要点些?” 殷迟看了一眼季绾,低声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这是她第一次来漠北,对于这边的民风民俗也不是特别的了解,只是作为一个美食爱好者,她是一进屋就问道了大堂之中诱人的香气了。 可是想到刚才在马车里两人的胡闹,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便垂眸笑道,“十六爷做主便是。” 十六爷?这丫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殷迟勾唇一笑,心里已经想好怎么收拾这不长记性的臭丫头了。 “这单子上的菜色全都来一道,送到楼上客房。” 全……全部?店小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明白这是店里来了大财主,忙满面堆笑着应是。 “爷您楼上请,歇歇脚,菜色很快就上来!” 殷迟大手一挥,揽着季绾往楼上天字一号间去。 “你想吃啥?爷让我们想吃什么自己点。” 杜生戳了戳看着离开两人背影发愣的长青,不错眼的盯着菜单。 何槐忍不住问道:“长青姑娘看什么呢?” 长青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她没想什么,不过是看见自家姑娘和十六爷如此恩爱,心头有些忍不住猜想自己往后……往后会不会也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了。 思绪被何槐骤然打断,她登时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一张脸更是羞红的厉害! “没什么,我随便,何大哥想吃什么自己点。”说完便跟着往楼上去了。 杜生见状就不满了,他问长青想吃什么,结果她只理会何槐? 果不其然,长青一走,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起来,一时间竟忘了点菜了。 乳娘进来问朔哥儿安置在哪儿,季绾担心孩子不习惯这陌生的地方,刚要开口说安置在自己这里,却不想被一旁的男人抢了先。 “就在我们隔壁吧,夜里有个动静我也听得见。” 季绾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耳边一热,不禁往一边挪了挪,不想离这男人太近了。 “跑什么,怕我吃了你?” 腰被人一把搂住,耳边响起殷迟低沉中带着嘶哑的生音。 季绾差点脱口而出,你又不是没吃过,竟有脸说这话。 可她不敢再挑事儿了,想到刚才在马车里的旖旎,她就止不住的双腿发软。 “没,我,我没有,只是有点渴了。”她忙接机提起一旁的茶壶,憨笑着往上举了举,“就是有点渴了。” “方才你叫我什么?” “啊?”季绾刚咽下一口茶水,满脸迷惑的睁大眼睛看向殷迟。 她又说了什么,哪里惹着这位爷了? “你叫我十六爷?” 男人危险的眯起双眼,似乎只要她说错一个字,就要立地正法办了她似的。 “什么时候说过,我没有,你…你别胡说。” 季绾能说什么,现在敢承认那今日不是床受罪,就是她受罪了! 呃……她这都在想些什么啊! 季绾恨不得仰天长啸,这都是什么虎狼生活啊,她本就不是什么孟浪之人,偏生这人一手的好伎俩,总能把她逗得似团火。 “夫君,都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夫君可是洛水十六爷,也不会和我一介小女子计较吧?” 来了!又来了,就是这幅样子,殷迟只觉得后牙槽直痒痒。 这才是这小狐狸的真实面目吧,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惯会讨巧卖乖,做错了事就装可怜。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直接把人抱起来丢在了堆锦积缎的软床上,整个人如金钟罩顶似的压了下去。 ……(咳咳这是不让写的部分,各位看官自行脑补) 和何槐打了半天也没有占到便宜的杜生委屈巴巴的上了楼,刚进天字一号间,就看见外间的长青羞答答的垂着头,正想开口问这又是怎么了,就听见屋里传来绵长婉转的吟/哦声。 “放心,这寻月客栈的东西都用的扎实,不会有问题的。” 谁知这话不但没有劝到人家姑娘,反而气得人家一跺脚跑了出去。 他又没有说错什么啊,他家爷如此勇猛,若不是这天字一号间都是用的红木家具,他还真为床捏一把汗呢。 想到这里,杜生一拍脑门儿,他怎么忘了去点菜呢,何槐那厮定然不会帮他点。 093 金池城城主 他又没有说错什么啊,他家爷如此勇猛,若不是这天字一号间都是用的红木家具,他还真为床捏一把汗呢。 想到这里,杜生一拍脑门儿,他怎么忘了去点菜呢,何槐那厮定然不会帮他点。 季绾被折腾得不得不软声求着夫君不要了,才让殷迟好好的出了一口气,最后她累的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身上酸软不减半分,身上却十分清爽,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自家男人给她收拾了,里衣也换了一套,滑滑的缎面泛着柔光,若不是身上没有力气,她一定会惬意的伸个懒腰。 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正想开口叫人,却听见隐约传来的刀剑相击声。 季绾疑惑的抬脚往窗边去,寻月楼后面是私家的院子,应该是寻月楼的后勤地方,院子里的挂着几盏羊油灯,模糊中似乎有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 季绾登时睡意大褪,盯着院子里的两道身影细看起来。 从南平郡这一路过来就不曾太平过,如今见着这景象,她下意识就想到殷迟,莫非又是杀手? 可那两人无一是殷迟,这让她放心下来的同时又忍不住提心吊胆,捡起一边的披风裹上,季绾推门往外去,长青坐在外间打盹儿,听见门响,立刻打起精神:“姑……夫人醒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长青也没能逃脱那男人的魔掌,这人也不知道近来是犯了什么邪,从前也不曾见他在意这些称谓,如今忽然如此,倒真是有些孩子气了。 顾不上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季绾问长青:“十六爷呢?” 长青揉了揉眼,“十六爷一炷香之前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呢。” 一炷香之前就出去了?他们初来乍到,有什么事能让殷迟离开一炷香还不回来呢? 季绾一颗心高高吊了起来,可一时间又琢磨不透殷迟的心思,她现在还是先去看看朔哥儿吧,孩子还小,若是有个什么人闯进来,他连反抗的可能都没有。 乳娘见着季绾,立刻站了起来,“夫人。” 季绾见她神色有异,立时警铃大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一掀被子。 枕头!! 竟然是枕头!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孩子去哪儿了?“朔哥儿呢?!” 孩子不见了,作为母亲,季绾几乎一时间无法思考,抓住乳娘的胳膊厉声问道。 乳娘没想到这季娘子的反应这般大,隔壁被捏的生疼,却不敢痛呼,忙出声解释道:“十六爷来把朔哥儿抱走了,说他自有安排……十六爷抱走了,让奴婢告诉夫人,不必担心!” 不担心?她怎么可能不担心,楼下还在打斗,孩子和殷迟都不见了,还让她不担心,她又不是石头心肠。 季绾气的不轻,听了乳娘的话,好歹能镇定些。 不说别的,孩子还殷迟在一起,那定然不会有事,她相信他。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季绾在脑海里重新梳理了一遍。 今日她们才到金池城,会是谁要刺杀他们呢,而且看样子,那些人是冲着孩子来的,所以殷迟把孩子带走了,他不会抛下自己的,所以他到底有什么安排呢? 而此时此刻,金池城外的胡杨林里,打斗声愈演愈烈。 躲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切的锦婳心仿佛被人紧紧揪在了一起,她把自己能调动的人可都调动过来了,这个芍药到底行不行啊,她不是说齐家大少爷培养过她吗,可看这样子,她们越发不济了。 照这样下去,她们必输无疑! 这个芍药死了倒无足轻重,可若是让殷迟发现是她在暗中动手脚,她……心头一阵慌乱,就听见一声女子的厉嚎,芍药的胸口似乎正中一剑! 锦婳气的险些从树上掉下去,心中暗骂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这么快就成了废棋,枉费她一番布置,真是成事不足。 “你究竟是谁?” 何槐的剑还没拔出,手上一个用力,把人生生的从地上挑了起来,芍药疼的下意识的去把住剑,却不想何槐的力气出奇的大,自己还是被挑了起来,自身的重力和锋利的剑刃……那种割裂的疼在身上漫延,芍药疼的几乎死过去!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寻月客栈外,一阵马蹄声在客栈门口停下,四匹马马车上,一块赤金的“金”字悬在马车前,几盏八角琉璃灯燃起,马车里才有了动静。 “城主!” 重甲林立的侍卫整整齐齐的喊道。 马车里探出雪白的手,那手骨节分明修长无比,“肃清。” 话音落下,一堵人墙就在马车前藤萝般蔓延开,只见人影一晃,男子已经站在了寻月客栈楼下,慢条斯理的收回绣着金云的黑靴,没错,这人就是金池城那位家喻户晓的少杰城主——勤郁。 这满金池城,有谁不知道勤郁的,寻月客栈的掌柜一见城主来了,忙跪地行大礼,又吩咐小二去请东家前来。 勤郁伸出手做了个不必的手势,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一身书卷气的儒雅中仿佛藏着极其危险的东西,让人不敢小觑。 “天字一号间的夫人可还在?” 正准备下楼探听消息的长青脚下一顿,细看一眼后,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见过十六爷那样的人物后,她以为人间至帅也不过如此了,却不想还有男子生的如此清冷绝尘的! 正看得痴迷,就见那神仙的目光上挑,长青见被人发现,忙提起裙角往回跑。 这神仙一看就知道来路不凡,十六爷现在又不在客栈,她得回去告诉季绾才行。 听见这急促的脚步,季绾下意识的摸出殷迟给她防身的短剑,听见门响,厉声问试谁,长青忙道:“是我。” 季绾这才长出一口气去开了门。 “姑娘,有个长得神仙般的男子在楼下,问天字一号间的夫人可在……” 长青把刚才所见一五一十的重述一边,季绾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听长青的话,这人不是一般人,殷迟不在,这样的人找上门来,怎么想怎么不是好事。 094 龙少主的人回来了 “姑娘,有个长得神仙般的男子在楼下,问天字一号间的夫人可在……”长青把刚才所见一五一十的重述一遍,季绾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听长青的话,这人不是一般人,殷迟不在,这样的人找上门来,怎么想怎么不是好事。 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了。 现在孩子不在,殷迟也不在,她要命一条罢了,谁也别想拿她来威胁到殷迟和孩子。 天字一号间前,男子的手顿在半空中,耳中是屋中人压低生意的谈话。 “若是等会儿来的只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一起进来的,我们就这样……” 女子轻柔的声音正讨论着如何将他打晕,勤郁不由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曾想十六爷的心上人竟然如此……有趣! 他倒是越发好奇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才能让殷迟这样的人为之不惜违抗母命,千里迢迢的陪着这么个女子来到北漠。 最开始他好奇的是殷迟的动机,如今他更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洛水三金花都逊色一筹? 不过很显然,此时并不是一个试探的好时机,否则勤郁一定会看看,这位女子会怎么将他打晕。 殷迟的人还在城外,他难得开口请他帮忙,这种时候,他不会拎不清的。 最后,他还是选择在门外道明自己的身份和来由。 屋里的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季绾率先回过神来,城主?就是那些说书先生说口中的那位城主? 想到自己还因为拿这位城主逗殷迟发生的那些事,季绾心头忍不住噗噗直跳。 见着代表城主的令牌时,季绾还有些犯傻,她从未见过城主令牌,如何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是居心叵测之人伪造的如何是好! 可她又有几分相信了,毕竟这人生的……用长青的话来说,生的如此“神仙”,她也不相信这样的人会费尽心机算计她。 呃…好像在她的认知里,长得好看的人就不会害人似的!季绾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殷迟生的如何?可他做坏事的时候,可不曾有过半分的手软啊。 可这些怀疑都不是问题,勤郁是什么人,他想让一个人相信他还不容易? 季绾还在防线坚守,长青这丫头已经弃明投暗了,拉着季绾的手说什么,这一定是城主巴拉巴拉的一大堆,季绾最后也只能将信将疑了。 这不是她疑心重,而是当初云阳伯府和南王府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她若是还轻易信人,那只能说,吃的苦都是她自找的! @@@@ “谁在哪儿!” 殷迟修长的手指一弹,树上果然传来一声闷哼。 何槐见状,指了就近的一个黑衣男子,“去看看。” 话音刚落,不远处火光闪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殷迟敏锐的察觉到异样,不由蹙眉,手却轻轻的抚着朔哥儿的后背。 杜生很不明白,这出来打打杀杀的,带着小公子做什么,结果刚问出口,就见殷迟翻了个白眼。 “就是要从小适应这样的事,殷家没有一个掌门人可以生活在避风港里,他也不例外。” “十六爷,是…是龙少主的人回来了!” 去而复返的黑衣男子喘了一口气急急回禀道。 095 朔哥儿的病 高头大马上,龙宇一跃下马,快步至殷迟身前,眼睛冷冷的瞥了一眼被何槐挑着的女子。 “龙少主来的可真是及时。” 龙宇转头,行了一礼,“锦少主一行人半路不见了,我这才急急的沿途找回来,却不想,竟然来晚了一步。” 看见殷迟怀里抱着的孩子,龙宇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孩子……” 此时,朔哥儿的脸色通红一片,似乎在承受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殷迟沉声一叹,这就是他为何要请金池城城主帮忙的原因了。 “你不必多问,我自会带他回洛水。” 殷迟话音刚落,身后再次响起一阵马蹄声,回头看去,果见城门内缓缓驶出几辆马车来。 看见殷迟和孩子都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的时候,季绾的一颗心才缓缓的落回到腔子里。 “你没有受伤吧?” 夜色太浓,她看不真切,殷迟又穿着一袭黑衣锦服,她心下还是有些担心的。 没等殷迟回答,季绾的神色一紧,“朔哥儿怎么了?” 殷迟一把撰住了她伸过来的手,环视一圈,低声道:“马车里说话。” 季绾急的不行,刚上马车就忍不住再次出口问道:“朔哥儿到底怎么了,他的脸怎么这般的红,是不是病了啊?” 话到后半截已带了哭腔,伸手去探孩子的额头。 触手之处都是平常,若不时此时天光昏暗,她几乎要相信孩子还是好端端的了。 知道她这是关心则乱,殷迟腾出一边手去揽了她的肩头,尽量缓和声音的解释道:“绾绾,你别急,你精心听我说。” “朔哥儿这不是病,而是我们殷家代代遗传下来的,说起来也并不严重,如果他在洛水出声,有殷家祖传下来的秘药,自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可现在看来,我们等不到去到邺城回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季绾深吸一口气,认真的思考起来。 意思是说,殷迟本就是知道朔哥儿会出现这个症状的,他没说是想着等她认亲后再回洛水,孩子并不会有事,只是没想到,朔哥儿的症状来的这般急。 “若是不回去……会怎样?” 她声音有些颤抖,生怕听见自己害怕的答案。 “可能一辈子都这个样子,并且长到十二岁就停止生长了。” 季绾沉沉的闭上眼,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几息后才缓缓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若不是朔哥儿必须回洛水,她是半点也不想回去的,或许是早早的接触了二夫人和洛水这几位少主,心里难免有些敌意,自然也就很难喜欢上那地方。 马车外响起龙宇的声音:“十六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声音传到马车里,殷迟捏了捏季绾的手,季绾勾了勾唇,笑不出来,却伸手接了孩子。 她现在不想说话,殷迟想了想又坐了回去,“罢了,有什么事让她晚些来说,别怕,我陪着你。” 季绾现在心情低落,伸手推了推他:“你快去吧,想必龙少主也是有要事禀告。” 胡杨林里,风吹沙起,满地金黄,勤郁笑看着眼前这一幕,“真是有趣。” 刺杀十六爷的那人龙宇见过两次,还是在锦婳身边看见的,只是这话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让十六爷觉得自己是在栽赃陷害。 “十六爷,那人我认识。” 龙宇说着顿了顿,抬头打量了一眼殷迟的表情,难得迟疑的道:“她仿佛…仿佛是锦婳的人。” 此刻旁人都避开了去,两个人相对而立,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巧了,我也认识,她曾是我的一位故交好友的丫鬟。” 那人自然就是齐嘉,原本以他的想法,这芍药应该是一片忠仆之心,为了替齐嘉报仇才来的,如今看来,他的想法得推翻重来了。 他不相信龙宇,也不相信锦婳,洛水三个家族为了将来的大夫人之位,争得头破血流,谁也不待见谁,所以……谁都有嫌疑! “只是今夜龙少主似乎也来的太巧了些啊,不知道龙少主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未雨绸缪呢?” 这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龙宇平日里本就不是个爱笑的人,此时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看上去更像是恼羞成怒了。 “所以,爷这是怀疑我?” 殷迟嘴角微勾,“龙少主言重了。” 那笑带着几分凉薄的味道,一向处事不惊的龙宇几乎想也不想转头就走,这里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从马车里搬下来的小炉子虽然小,却还算凑合,随车的小米和难得的青菜与鸡肉丝散发出的香气交织,更是香浓无比,叫人食指大动! “竟不知夫人还会下厨。” 勤郁瞧得仔细,这夫人动作娴熟,想来是惯常做饭的人。 若是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姑娘,通常都不会这些厨房里的粗活儿,这位夫人却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更是让他好奇,这人到底是何来历。 “多亏城主相助,才能有这样新鲜的青菜和鸡肉。” 季绾巧妙的避开了他试探性的话题,笑着答谢。 这金池城的城主虽然生的神仙般,又帮殷迟送她来此,可她现在已经不会随意相信别人,自然也不会随口将自己的身世告知旁人。 杜生抱着孩子的手都快僵了,他现在就怕伤着这小祖宗,怎么抱怎么不顺手,看见殷迟回来,立刻见了救命稻草似的高声喊着:“爷!” 何槐正在擦剑,闻声冷笑道:“瞧你那出息。” “你行你来,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好意思,我坐着的。” 两个人又要吵吵起来,好在殷迟走到了跟前,“夫人呢?” “夫人在给小十六熬粥呢……” 杜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何槐顶了一肘子,何槐心里暗骂这猪头,忙笑着接话道:“回十六爷的话,夫人在为小公子熬粥呢。” 这一听就知道,两人背地里叫朔哥儿小十六,殷迟并不介意,抬脚往马车背风处走去。 096 吃味 杜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何槐顶了一肘子,何槐心里暗骂这猪头,忙笑着接话道:“回十六爷的话,夫人在为小公子熬粥呢。” 这一听就知道,两人背地里叫朔哥儿小十六,殷迟并不介意,抬脚往马车背风处走去。 “夫人如此年轻貌美,难怪能成十六爷的心头好。” 话越说越偏,季绾耐着性子同勤郁拉扯:“什么心头好,城主想必也知道,洛水三位少主,皆是年轻貌美,胜我不止一筹,我不过是仗着生了朔哥儿罢了。” 她说这话并非是否定殷迟对她的好,而是不想让有心之人那她做殷迟的把柄,故而如此说道。 可这话落到殷迟耳中,顿时就变了味。 所以,自己做的再多她也看不见,所以即便自己同除她之外的女子说话,她也并不在意? 自己一时不在,她就能同旁的男子谈笑风生,若是自己不在,岂不还能更进一步?如此一想,他登时觉得心口一团火直往上蹿。 “十六爷。” 勤郁早就知道殷迟过来了,不过是故作不知,想看看自己和这位夫人说的这些话会让殷迟有什么反应罢了。 不过看起来,这十六爷似乎面色不善啊。 “勤城主。” 连个人点头会意,殷迟垂眸看向正扇着火的季绾,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可勤郁还在这儿,“夫人熬的粥还是如此香浓。” 季绾抬头,抹了一把脸想去抱孩子,手伸到一半才想到自己一身灰尘,便只好罢手,听见这话,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说话怎么这般…阴阳怪气? “多熬了一些,待会儿你和朔哥儿一起吃点吧。” 朔哥儿一双水灵灵黑亮亮的大眼睛盯着自家娘亲就一动不动了,季绾笑着伸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儿,又忍不住心疼,还是早些回洛水吧,孩子这样,她也放心不下。 “勤城主,今日之事劳烦了,若不是有你帮忙,只怕这一路上也不太平,以后城主若是有事,尽可以开口。” 这话也不过是客套罢了,勤郁自然不会当真,便也笑着客套了几句。 殷迟不再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勤郁也很自觉的提出告辞了。 很快长青和乳娘一起被送了过来,季绾正端着小碗喂朔哥儿吃饭,乳娘见状忙道:“夫人辛苦了,让奴婢来喂小公子吧。” 朔哥儿捏着殷迟给他的玛瑙手串玩,现在也不太想吃东西,季绾见着便也不强求,把碗递给了乳娘,嘱咐长青帮着看着些。 话还没说完就被殷迟拉到了一边。 季绾觉得脚下还未站稳,腰上就是一紧,接着就是脚下一空,季绾立刻抱住男人的腰,急声道:“去哪儿啊,朔哥儿还在……” “有何槐他们在,不必担心。” 季绾是不担心,可这样是不是也太莫名其妙了! 不过下一刻,她就站在了高大的胡杨上,夜黑风高的,季绾感觉自己仿若云端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能摔下去,可男人的臂膀很有力,又让她莫名安心。 矛盾的感觉错杂,季绾忍不住有些恼怒,“你这是做什么,刚在说话就夹枪带棒的,谁得罪你了!” “夹枪带棒?”殷迟弯唇邪笑,想到她方才与勤郁说话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手上力气就更大了,“是不是夹枪带棒,你还能不知道?” 她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过来这话什么意思!老脸羞红,季绾忙垂下头,声音弱了下去,“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尽管说嘛,这样自己气自己,何必呢?” 她还知道他在生气? 殷迟以为,这小娘子是个没心肝的呢! “不是说自己母凭子贵而已吗,嗯?” 他就是要让她解释清楚,否则今日他非得让她知道说错话的后果! 这……季绾一时间也有些慌了,她那只是应付金池城主的话,如何能当真,可好死不死,这男人偏偏就是当真了。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呢,那张俊颜忽然拉大,季绾后背抵在树干上,唇就被堵住了,惊呼惩罚的索/吻差点让她窒息! 可接下来,男人的话更是让她面红耳赤……“这才是夹枪带棒,知道?” 季绾呼吸急/促,身/下的抵触感让她脸上火烧火燎的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吃味真是可怕,从前也不曾见过他气性如此大啊! “我知道错了,我们先下去好不好?” 季绾气势弱弱的,环着男人的腰不敢松手。 这会儿知道错了?殷迟才不会这样容易的让她蒙混过关去。 “金池城城主生的是不是很俊俏啊?” “啊?”季绾长大了嘴,旋即忍不住苦笑起来,“自然是没有十六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啊!” “嗯?”男人再次靠近,身/下的压迫感越发的重了,酥/得她身/子都有些软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季绾连忙摇头。 “自然是没有夫君的半分风姿了。” 听见这声夫君,殷迟才觉得心里气顺了些。 …… 两人回去时,何槐已经将车队整备好了,见殷迟回来,便道:“十六爷,一切收拾妥当,您看什么时候出发。” 听见这话,殷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去看季绾。 “你身/子可还能坚持?” 毕竟刚才在树上,也着实为难她了,只怕这会儿已经累极了。 季绾一听这话,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哪儿有问的这样直白的,心里又急又气,她也不说话了,抬脚就往马车上去,只想蒙着头睡一觉,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可很显然,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人还没到马车前,脚下就是一阵发软,好在殷迟眼疾手快,否则季绾现在一定狼狈的倒在地上了。 马车天未亮就启程出发了,这次是回洛水,因而并未走来时的路。 “十六爷,到了漠北的沙嘴湾咱们就能走水路了,也好过陆路颠簸,夫人和小公子受苦。” 殷迟点头,勒马回看了一眼马车厢,从金池过来,除了休息的时候,季绾都不许他待在马车里,也不知道这会儿儿子和自家那傻娘子睡着了没,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心里似乎被什么填的满满的。 097 洛水 殷迟点头,勒马回看了一眼马车厢,从金池过来,除了休息的时候,季绾都不许他待在马车里,也不知道这会儿儿子和自家那傻娘子睡着了没,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心里似乎被什么填的满满的。 “十六爷此时回去,想必大夫人也不会怪罪的。” 龙宇的话冷冷响起,殷迟挑眉不语,他自己的母亲是什么脾性,他自己清楚,很不需要外人置喙。 见他并没有说话的兴致,龙宇勒马渐渐的落在了后面,银画不解:“此时十六爷心里只怕是怀疑着咱们呢,少主何必去自讨没趣。” 她当然知道殷迟对她现下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她又能如何选择。 如今锦婳是根本不可能成为十六爷的正室嫡妻的,而十六爷不可能不娶正妻,如今看起来,她和檀欢两个人总有一个人会成为十六爷的嫡妻,如此一来,关系就不能闹得太僵。 对于十六爷,论起来,她还是欢喜的,不仅仅是因为妻凭夫贵,还有一直以来她对于殷迟难以释怀的情愫。 “季娘子,朔哥儿如何了?” 听见马车里哭声,龙宇扬声问道。 这几日龙宇忽然的殷勤让季绾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无意去亲近这些人,不管将来殷迟会不会和她们有什么,她都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生过日子,朔哥儿是她的孩子,和龙少主有什么关系? “劳龙少主关心,朔哥儿无妨。” 三日后,,车队停了下来,殷迟进了马车同季绾解释道:“前面就是沙嘴湾了,这里风沙较大,朔哥儿给我抱着,你跟着我,等会儿上了船可能还有有一阵颠簸,不过出了漠北这边的水域之后就好了。” 季绾点头,长青忙拿了个小瓷瓶打开,用小勺子挖了些雪白的凝脂物出来,“夫人的皮肤娇嫩,这是在金池城时我偷偷去买的雪花膏,给小公子也抹一些吧。” 看着长青满脸的认真,季绾心下动容。 等到七月里,就是长青的及笄礼了,“咱们长青也是大姑娘了,会关心人了。” 长青一听什么大姑娘,就耳根子一烧,忙岔开话题道:“姑娘不许取笑。” 知道自家娘子主仆情深,殷迟笑着摇摇头,待朔哥儿抹了雪花膏,就先抱着孩子出了马车。 如今二月初,这漠北除了绿洲,竟然不见半分的绿意,倒难免让人怀念江南的烟雨朦胧,动人春色了。 朔哥儿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话,伏在自家爹爹的背上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四处打量,殷迟瞧着儿子欢喜,便抱着他快跑了几步,乐得小家伙欢喜的“咯咯”直笑! “船已经到了,季娘子可收拾好了?” 马车外再次响起龙宇的声音,长青嘴角一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啊,龙少主如今可是以十六爷正室自居了,说话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居高临下的自得,长青已经看她不爽很久了。 季绾忙拉了她的手,轻拍两下,低声道:“别急,且磨磨她。” “这就来了。” 季绾就着长青的手出了马车,乳娘紧随其后。 下了马车,季绾看向龙宇,笑的十分温婉大方,“有劳龙少主了。” 龙宇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这语气……怎么如此像是在差遣丫鬟婆子! 可她又不能发作,这点忍耐都没有,又如何做龙家的大夫人呢? “不必客气,季娘子远来是客,我们理应多多照顾才是。” 她说这话时,季绾已经转身往正和孩子哄闹的殷迟去了,龙宇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儿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怎么想怎么恶心! “好大的气焰!少主什么场面没见过,杀过的人比她吃过的饭都多,现在如此,往后别抱着姑娘的脚哭才是!” 主子能压住火,丫鬟就不一定了,银画气不过,故意拔高声音道。 前面的主仆几人却仿若未闻,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娘…娘亲亲……” 殷迟听着儿子的话,笑着转身,动作自然的搂着自家娘子,低头就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吧。” 季绾点头,挽着殷迟的手,殷迟抱着孩子,一家三口无比温馨的走在一起,叫有些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她自认对洛水,对殷家都是忠心无二的,自打被选为洛水三位少主之一后,她对于洛水更是有种女主人的心态,可现在看见自己的男人和另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走在一起,还抱着他们的孩子,那种冲击感几乎让龙宇失去理智! 江河顺流而下,二月正是风大的时候,本该一月的行程生生压短到了半月。 站在甲板上,季绾望着眼前的景色,心头不禁喟叹,果真是个好地方! 有着三月江南的柔美梦幻,又有着水墨丹青般的层峦叠翠,一眼望过去,大大小小的船只有条不紊的在江面上前进,而身后,是一片大雾茫茫,仿佛这是某个仙人布下的结界,而这里,就是世外桃源。 “喜欢吗?” 身后男人低声问她,季绾抬头,看见朔哥儿咿呀学语,胖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喜……饭吗?” 季绾忍俊不禁,踮脚吻了吻儿子的小脸蛋儿,轻轻靠在殷迟身侧,低声喃喃:“喜欢。” 她原以为洛水应该是像当初赵国一样的地方,便觉得平平无奇,如今看见这片天地,那种猝不及防的安宁和平静在她心头漫延开,欢喜便也不言而喻了。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她不能忘记,殷迟在洛水的身份无异于一国的皇子,而且这个皇子还是皇上皇后的独子,这就意味着,他可能很难选择自己拥有多少女人,而她又可能面对多少敌人。 这里的繁华超出季绾的想象,船靠岸后,沿路的士兵都穿戴正式,将繁华的街道开出一条无人的通道来,大红漆云顶马车静静的等待着他们,四面绫罗的帷隐约可见外面的街景。 “有我在,放轻松些。” 似乎是感觉到季绾的紧张,殷迟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安抚着。 098 殷府 “有我在,放轻松些。” 似乎是感觉到季绾的紧张,殷迟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安抚着。 季绾声如蚊蚋的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却情不自禁的落在路两旁人头攒动的人群里。 这里的穿着和赵国截然不同,女子穿着色彩十分丰富的绫罗襦裙,一衣裳领子开得很低,露出大片的雪白来,这在赵国是想也不敢想的,男子们有的穿着短衫长裙,有的穿着华丽的长袍,看起来生活十分富足。 “洛水的民风开放,女子同男子一样可以做官,也能自由行走在大街上,是不是觉得和你自幼长大的地方截然不同?” 季绾点头,捏着殷迟手臂的手却更紧了。 “当初看见大夫人穿着和赵国人无异,我还以为洛水风土人情和大赵相近。” 殷迟见她眼中藏着慌乱,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傻娘子,那不过是入乡随俗罢了。” “十六爷,大夫人今日在碧雾楼,十六爷是先回府还是……” 马车外传来男子的声音,隔着纱纬隐约可见那人穿着天青色的长袍,打扮体面。 季绾猜测他应该是殷家类似于管事的人,那碧雾楼又是什么地方呢? “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去见母亲。” 马车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手被人紧紧的攥在手心里,殷迟掌心的温度让她莫名安心,人果然就慢慢的放松下来。 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怕的,大夫人殷何氏她又不是不曾见过,并不是个刁钻的人,而她只用在意殷迟的父母就是,旁人的看法与她何关? 饶是早有准备,可在看见殷府的时候,季绾的心还是不由缩了缩。 说是“府”,却更像是宫殿,屋舍都修的十分大气宽敞,远远看去亭台楼阁交相掩映,飞檐回角,金碧辉煌的屋群仿佛九重宫阙。 从前只听闻殷家神秘且富可敌国,如今看起来,还是她们孤陋寡闻了。 这哪里是富可敌国啊,分明就是一个国家,而且洛水百姓家家富足,似乎都不缺银子,从漠北过来,季绾才发现,自己接触的事还是太少了,书上说的都太局限了,有些东西还是得亲自来看看,才能真正的理解到。 马车从大开的正门进入,一路上都是汉白玉大道,两旁树木成荫,繁花似锦,所到之处无一不透着精致的奢华。 一盏茶后,马车停了下来,季绾和殷迟两人成双从车上下来,前来迎接的人已经候着了,季绾看见为首那人蓄着络腮胡,双眼透着睿智的光芒。 “这是段舒工。”殷迟指了那络腮胡给她认。 季绾点头算打过招呼了,段舒工也拱手作揖,恭恭敬敬的喊着“夫人。” 她忽然发现,好像殷迟身边得力的人都称她为夫人,似乎都心有默契。 何槐和杜生上前就往段舒工肩膀上招呼,段舒工灵活的躲了过去,一看就知道,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十六爷回来就好,您的住处都收拾妥当了,因您信中交代夫人和小公子也要回来,因而将旁边的暖阁一起重新布置了一番,夫人若是有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吩咐。” 段舒工说话有条不紊又有礼有节,让季绾心里好受了许多,“段先生有劳了。” 殷府里,四处可见的是春日里最应景的迎春花,这二月的天儿,正是草木复苏之际,处处鹅黄花蕊,在春风里仿佛一朵朵笑脸,叫人看了也心头舒坦。 小路旁最多的是绣球,粉的蓝的紫色,抬头,高处是已经打了花骨朵儿的杏花,洁白的蕾,在天光下白的胜雪,似姑娘凝脂般的肌肤,隔着大把的春光,也能嗅到它的芬芳。 朔哥儿的小胖手指着一处树枝闹得欢快“啾啾啾……” 乳娘笑着道“啾啾啾是小鸟,小公子喜欢小鸟吗?” 孩子满脸好奇,“……鸟…喜。” 殷迟大掌毫不留情的揉乱了季绾刚给朔哥儿整理好的头发,“儿子,爹爹带你去看看咱们的家!” 说完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抱着季绾,忽然脚下一点,凌空飞了起来! 段舒工不由的轻叹一声,和何槐几人相视而笑。 真好啊,这么多年了,十六爷孑然一身不肯婚配,如今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夫人和小公子,看见十六爷如此,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也跟着高兴。 季绾已经习惯了殷迟动不动就抱着她们飞了,此时倒是有兴致打量脚下的缩小的殷府。 不是南平郡里殷府的那种格局,这里格局景致更似江南,一处一处的院落被错杂的行道连接成一个整体,大花园连着小花园,小花园尽头是山穷水尽又一园,每处院落仿佛都有自己的花园,花园中造景不尽相同却浑然一体。 季绾只觉得叹为观止,这需要多大的财力才能造出这么大的一座府邸?这雕梁画栋彩绘镂画,婉约中透着大气! 殷迟在殷府的西苑停了下来,这应该是整个殷府最高的一处了,视野和风景都是绝佳的。 “到了。” 季绾脚下还有些不稳,忙把住殷迟的手臂才站稳了。 眼前月洞门上挂着一个匾,那匾是金丝楠木的,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以继”两个烫金大字。 过了月洞门,是一副精雕细刻的山石影壁,季绾看不太懂,只跟着殷迟往里走。 过了影壁就是立在湖中的游廊,两边养着睡莲,这季节竟然已经有花骨朵了,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穿过游廊就到了湖对岸,“这湖叫落月湖,晚上在这儿赏月是极好的。” 季绾讷讷的点头,前面看样子就是宴客的花厅了,高大宏伟的屋子隔扇大开,厅中明亮无尘,清一色的黄花梨木直背交椅成两溜,格局季绾很熟悉,与她生活过的地方很相似。 “担心你不习惯,我提前让段舒工重新布置了,你应该会习惯的。” 季绾轻吐兰气,微微颔首,“我很喜欢。” 穿过花厅,就到正屋了。 她认真的打量着屋子的陈设和布置,典雅低调的屋子却难掩奢华,精致雕花的家具,柔软似云朵的褥子,极上等的皮子垫在榻上,金色的如意纹帐子,花纹是用金丝银线勾的。 。 099 碧雾楼 穿过花厅,就到正屋了。 她认真的打量着屋子的陈设和布置,典雅低调的屋子却难掩奢华,精致雕花的家具,柔软似云朵的褥子,极上等的皮子垫在榻上,金色的如意纹帐子,花纹是用金丝银线勾的。 “可有不喜欢的地方,段舒工就在外面……” “不用。”季绾忙摆摆手,她自幼实在田庄长大的,出了节日里回去拜见嫡母,别的时候都在田庄里,田庄简陋,喝的水吃的饭睡的屋子都再简陋不过了,如今殷府如此奢华,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朔哥儿的病……” 这才是季绾最担心的地方。 从漠北中途折回,本就是为了朔哥儿,如今回来了,大夫人却去了什么碧雾楼。 殷迟心里并未忘记此时,只是——“你和孩子都一路奔波,现在先收拾一下,用了膳再说。” 婢女鱼贯而入,姹紫千红纹的如意大圆桌很快就被各式各样的菜色摆满了,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长青杜生等人也过来了。 问道自己喜欢的胭脂鸭脯的香味,季绾这才觉得有些饿了,这一路的确赶得匆忙,难得好好吃顿饭,便叫了乳娘过来,“让朔哥儿和我一起就是,你也下去吃些东西吧。” 乳娘忙道“夫人不必担心,因厨房不知道乳娘吃食要清淡,因而现在正在重做,奴婢服侍小公子用膳吧,夫人也能吃得安心。” 殷迟点头,“也好。” 先喝了一盅什锦酸汤,季绾的胃口大开,殷迟见她也是真的饿了,便只顾着给自家小娘子夹菜去了。 “十六爷回来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说!” 檀欢闻言就丢了笔,起身出了书房。 朱楼紧跟其后,几次三番的张了张嘴又闭上。 现在十六爷和那女人一起回来,而且直接让那女人住进了西苑,这显然就没把几位少主放在眼里啊,自家少主这会儿过去,岂不是正触了十六爷的霉头? 檀欢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很快就停下脚步,她刚才也是一时情急了。 “大夫人在哪儿?” 朱楼忙道“回少主,大夫人今日在碧雾楼,听说是同龙夫人和咱们夫人还有几位夫人一起打叶子牌。” 这事儿母亲同她说过,因着前几日她在大夫人面前失言了几句,便没有随同母亲一同去碧雾楼,这时候想起,她吩咐朱楼 “你去准备一下,我们送些糕点去碧雾楼。” 送些糕点去碧雾楼? 朱楼很想说,碧雾楼什么没有啊,送糕点这个借口是不是太蹩脚了些? 可这话她不敢说,自己即便是忠心无二,可接二连三的顶撞主子,也会惹人厌烦的。 用过膳,季绾有些犯困,可惦记着朔哥儿,还是打起精神问殷迟何时去碧雾楼。 殷迟抱了她进了内室,“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碧雾楼请母亲回来,朔哥儿是她亲孙子,她不会不管的。” 季绾本要拒绝,可困上心头,听殷迟这样说,眼皮儿就忍不住的耷拉下来,后知后觉睡着了都不知道。 乳娘进来问朔哥儿安置在何处,殷迟看了一眼刚睡着的季绾,指了暖阁,想了想,又亲自抱了儿子过去。 段舒工早让人布置好的小床正合适,殷迟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儿,低声笑道“咱们朔哥儿是乖孩子,不能哭闹吵着娘亲哦。” 小小的孩子眨了眨眼睛,像是听懂了似的,“不…吵……娘亲。” 殷迟闻言稀罕得不行,抱着儿子的小脸又是一通胡亲,这小家伙真是太懂事了,不愧是他十六爷的儿子。 洛水碧雾楼位于殷府西北的山崖上,从山脚到碧玉楼,整个山壁被凿成了一栋楼,碧雾楼形象的来说,更是楼上楼。 古潭清幽,软风轻袭,繁花似锦,远处是丹青画卷,近处是碧水悠悠,耳畔鸟鸣婉转,眼下花繁春娇,说不出的惬意! 大夫人坐在主位上,龙夫人檀夫人还有言官林夫人陪坐着,“二夫人今日竟未来,这席间都少了些笑声了。” 龙夫人笑着丢出一张牌,状似无意的说着。 “这局大夫人又赢了,可真是不给我们留一点儿私房啊!”檀夫人漫不经心的将话岔开。 谁不知道,如今大夫人和二夫人关系玄妙,今日未来,自然是有缘故的,她帮大夫人把话挡了回去,大夫人心里自然也舒坦。 殷何氏笑容淡淡,“平日里你们的私房能少了?与其输给旁人,输给我,岂不心服口服?” 这话带着打趣的意味,几人粉饰太平的将方才的不愉快压了下去。 何姑走了上来,“大夫人,檀少主来了。” 听说自家闺女来了,檀夫人不禁笑了起来,少女婀娜多姿的风姿总是叫人赏心悦目,更何况是自家女儿,檀夫人难掩眼中傲色。 “这姑娘家自幼在家好好习规矩啊才是最好的,我家欢儿平日里哪儿也不爱去,想必是听说大夫人在碧玉楼,这才巴巴儿的跑了来。” 这话外人听听也就罢了,大夫人心里虽也觉得熨帖,却还不至于就心花怒放起来。 她也一直觉得檀欢这姑娘想来懂礼又知分寸,可前几日却在她面前说龙宇出手伤了迟儿的事,这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也就罢了,可她却急巴巴的跑来编排,说起来也是格局不够。 迟儿受伤,无论是谁伤的,她或早或迟都会知道的,檀欢跑来说,心急之余,也有诽谤之疑,因而她也有些不快,不过是未曾言明罢了,便故意晾着她。 今日她来,想必也是想将功补过,讨她欢心罢了。 檀欢今日穿了件宝蓝色通绣半乳裙,蓝底白花,绣工繁杂,一头云鬓挽得俏皮活泼,蓝宝石的簪子像是猫儿的眼,十分可人! 上前行过礼,檀欢便笑着走到大夫人身前,动作自然的替她捏着肩,“大夫人坐久了当起身歇歇,您这肩老说疼,欢儿问过大夫了,说是不能久坐的,如今十六爷回来了,大夫人当心欢儿去告状。”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檀夫人故作怒状,半责怪半宠溺的道。 。 100 厮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檀夫人故作怒状,半责怪半宠溺的道。 殷何氏见状自然是要护着檀欢的,“这孩子在我面前撒欢儿打滚惯了,你别吓着她。” 一旁的龙夫人就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都是些面甜心苦的菩萨。 若是可以,她还不愿意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呢,可她说的话不管用,她家大将军和檀家主君素来不和,这面上虽然风轻云淡的,暗中却掐得死去活来,若是让檀家拔得头筹,她家将军怕是要气得昏死过去。 再说了,女儿似乎也对十六爷有意,十六爷的才貌无双,别说是闺女了,就是她一个半老徐娘见着也是心有涟漪的。 想到这里,龙夫人看着檀欢就更是不顺眼了,“这十六爷回来了,檀少主竟然不去西苑,来碧雾楼做什么?也不知道是碧雾楼的厨子不堪大用了,还是檀家的点心当真味有一绝啊?” 这话摆明了就有些不顾面子的酸讽了,檀夫人立刻就要反唇相讥,却被女儿暗中捏了捏,她深吸了好大两口气,这才把火气暂且压制住。 “大夫人在这儿,欢儿自然是想来讨大夫人的欢心啊,也好叫大夫人多疼疼欢儿。” 如此坦率,反倒少了做作的意味,叫殷何氏反倒讨厌不起来。 “你这孩子,我何时不疼你了?想必龙宇也回来了吧,你呀也别拘在我这儿,就拿着这点心,却西苑吧。” 她才急匆匆的跑来碧雾楼,怎么可能又回去,况且不用她去,十六爷定然会来碧雾楼的。 果不其然,念头刚落,何姑又上来道“十六爷过来了。” 这些大夫人怎么也绷不住了,自己的儿子总算回来了,且还来了碧雾楼,她怎能不欢喜。 “迟儿!” 殷迟的身影映入眼帘,大夫人一双眼里立时就染了水汽,急声唤道。 檀欢扶着大夫人起身,樱唇含笑的上前,“十六爷。” 殷迟淡淡的“嗯”了一声,目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现在先回府一趟吧。” 闻言,大夫人眉头一蹙,“做什么这么急,这天光还早着。” 檀夫人忙出口帮腔道“怕是十六爷有要事吧,欢儿,你陪着大夫人。” 殷何氏想到先头儿子为了那个季娘子,千里迢迢离开洛水,甚至还灭了赵国,就为了就她,现在好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不但不想着陪陪她,反而逆着她的意思来。 可到底是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她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舍不得真驳了他的面子。 出了碧雾楼,殷何氏的面色就没有缓和过,檀欢看着,心里竟然忍不住有些窃喜。 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多说,只是静静的陪在一旁,捶捶腿捏捏肩,乖巧和善。 殷府里,二夫人正捏着个茶盏,面如锅底,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培养的女子,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锦婳跪在地上,像个木头人似的,面无表情。 她从金池城讨回来,二夫人就已经知道了真相,她现在不过是震惊之中还未回过神来,等二夫人回过神里,恐怕自己就别想再有一条活路了。 “姨母想让我如何报答呢?”锦婳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姨母不从来都只希望我能坐上大夫人的位置,为姨母所用吗,如今不过是让姨母失望了罢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忽然又蓦的提高“姨母怎么会失望呢,听说姨母找的那位明姑娘也很是有些能耐呢,姨母怎么会失望呢……” 锦婳喃喃低语的重复着那句话,二夫人渐渐冷静下来,是啊,她还有明姑娘,这孩子没有家人,无亲无故最好控制,要说姿色,论忠心,都在自己这个娘家姑娘之上! 敢背叛她,就要有背叛她的绝望,她费尽心机的那些谋划,就被这么个蠢物付诸一炬了,她怎么能不气。 良久,殷齐氏才叹了一口气。 “明日我就送你回去,以后你就在家养病吧。” 锦婳意外至极,一双好看的眸子此刻既惊且喜,“姨母不杀我?” 杀她?殷何氏眼底闪过一抹亮色,杀她多容易啊,可杀了她,反倒让锦家对她生出二心来,还不如留着,只要锦婳在一天,锦家就有把柄在她手上。 论谁家有个谋逆之女,都巴不得藏得死死的才好,锦家如今对她还有用呢,她要锦家的银子,就不能得罪锦家,否则鱼死网破,于她有何好处? “好孩子,你放心,姨母不会让你死的。” 看着二夫人突然和善的表情,锦婳却忽然心慌起来。 “你好生歇着,姨母还有事要办,你就乖乖待在这里,明日送你回去。” 说完便离开了。 西苑里,季绾被一阵喧哗吵醒。 待听清那声音,季绾忙披衣起身。 是朔哥儿的哭声。 乳母和长青纷纷退了两步,警惕的望着站在小床旁的殷齐氏。 “二夫人,十六爷吩咐过了,孩子还小,不许陌生人靠近。” “陌生人?什么陌生人,我是殷家二夫人,这孩子的二祖母。” 殷齐氏说着就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把孩子给我抱过来。” 三四个丫鬟撸起袖子就要上前,长青气急了,也一撩袖子,让乳母抱着孩子往后退,一边喊着跑过来的杜生“保护好小公子,看我不收拾这个腌臜婆!” 以杜生的功夫,收拾这么几个弱质女流是毫不费力的,可听了长青的话,便按捺住没出手,女子打女子正常,他再等等,若是长青打不过他再出手。 只见其中一个丫鬟还没碰到长青,便被长青一把薅住了头发往后死命的拉扯,那丫鬟没想到长青如此野蛮,疼的想去扯回自己的头发,另外几个见状也要去帮忙,却被长青的一个飞抬腿打的耳朵嗡嗡直响! 屋里厮打成一片,季绾赶到时,殷齐氏已经一步步被逼到了门槛,一个不留神就栽了下去…… 场面一度混乱,好在殷迟及时赶到。 。 101 我家妻儿 屋里厮打成一片,季绾赶到时,殷齐氏已经一步步被逼到了门槛,一个不留神就栽了下去……场面一度混乱,好在殷迟及时赶到。 碎瓷片,茶汤果子落了一地,孩子的哭声也交织其中,殷迟面沉如水,快步走进屋中。 “这都是在做什么!” 何姑出声制止了二夫人身边的婢女,抬手就甩了一个巴掌过去,“殷家什么时候养出这样没规矩的东西了!” 这声呵斥仿佛一个无形的巴掌,打得二夫人面上更是难看。 二夫人殷齐氏这才被丫鬟扶了起来,转头就迎面对上了神色不虞的大夫人殷何氏的脸。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能说上两句话,可几日前她才因为想要重新举荐少主而惹怒了大夫人,今日本想着过来探探底儿,却不想事情会搞成这样! “大……大夫人。” 殷齐氏声音发颤,笑容很是勉强。 “二弟妹这是做什么,迟儿刚回来,这椅子还没坐热呢,你就闹这么一出,知道的说是你做二叔母的热心相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倚老卖老,来欺负小辈呢,你说是吧?” 殷何氏话音里的讥讽刺得二夫人很是难堪,可她也不是第一日认识大夫人,知道她这算是好的了,没有直接撂开她的脸面来羞辱她。 说到底也是自己不对,刚才也是被锦婳那死丫头的话触昏了头,才会急巴巴的跑来西苑试探这新人,早知道该多等等,也就不会有这么件糟心事儿了。 想到刚才自己摔得那一跤,殷齐氏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季绾两句。 看见殷迟回来,季绾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方才屋里乱作一团,她真是有些慌了,不知道若是殷迟再晚些回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殷迟上前抱了儿子在怀里哄着,季绾则叫了长青,“你先下去收拾收拾。” 她看见长青手上也挂了彩,可好在精神不错,以长青的性子,只怕二夫人的这几个丫鬟也没讨得了什么好去。 长青应声称是,转身就要退下去,谁想殷齐氏一声沉呵“她伤了我的婢女,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吧?” 大夫人是大夫人,这小娘子是小娘子,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季娘子进了门也只能做个妾室,想必大夫人也不会待见她,想到这里,殷齐氏就有了几分底气。 本想着初来乍到还是守拙些好,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可她也不是第一次和二夫人交手了,这妇人从来不是个通情达理的主儿,既如此,她又有什么好忍的。 季绾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就被殷迟拉到了身后,又把朔哥儿交给了她,“二夫人这话倒是有意思,不知道我西苑离你南苑有多近,能让我家妻儿坐在家中招惹到南苑的人?” 我家妻儿……季绾听到这句时,忽然心头一热,从前她也甚少在她面前说过这般的话,今日竟然当着大夫人和殷家众人如此说,怎能不让她动容? 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听见小丫鬟收拾残局的声音,二夫人目瞪口呆,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讪笑两声,故作镇定道“十六爷,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这季娘子当初也只是个小庶女的出生,能为我们殷家诞下子嗣,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要为了她来顶撞长辈?” 大夫人眉头微挑,何姑叫了小丫鬟抱了软凳过来,扶着大夫人坐下。 殷迟见母亲没有出口帮忙的意思,便轻笑了两声“她怀着朔哥儿的时候,颠沛流离,几次一脚踏进鬼门关,刚把孩子生下来,就被割脉放血绑在城楼上,福分?这个福分给你你要啊?” 听到这里,殷何氏的神色才有了一丝波动。 目光落在季绾和她怀里的孩子身上,招了招手“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季绾闻声,略一迟疑,看了一眼殷迟,还是抱了孩子过去。 朔哥儿看见殷何氏,一张小胖脸就皱了起来,就在季绾以为他要哭出来的时候,这小屁孩儿忽然咧了嘴笑起来。 殷何氏见着这孩子眉眼十分秀气,想必往后长大了,定然也是个美男子,嘴角不由一扬,夸着孩子长得好。 “不是二叔母不喜欢季娘子,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殷家避世居于洛水已经几百年了,如今一片欣欣向荣,也是大家遵循规矩办事,不能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进了殷家的门第,那丫鬟拉出去打死以正家风才是。” 她本就不是想让季绾如何,毕竟她生了这孽/种,她再看不惯又能如何,大夫人看在孩子的面上想必也会护着她的,索性直接击中要害,不能除了她,也要让她掉一身皮才是。 二夫人也不多说了,直接点了长青,就要让人拉出去。 殷迟知道季绾最是看重长青,也很是欣赏长青的忠心不二,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杜生。 这时候杜生也回过神来,一步上前挡在了长青身前,一把打开了二夫人身边的婆子的手。 因使了巧劲儿,那婆子连连倒退了两步,这才站稳脚跟。 没用的东西,二夫人几乎要骂出声来,可到底是憋住了。 “我看如今府里也有些挤了,还是请二叔一家出府另住吧,这南苑西苑隔着诺大一个花园也能闹起来,绾绾和朔哥儿都怕闹,只能委屈二叔一家了。” 这一次,殷迟没有用商量的口气,而是陈述。 殷齐氏一听急了,看向正含饴弄孙的大夫人,急得脱口而出“十六爷想赶我们二房?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吧,且殷家还轮不到你来做这个主!” 殷家如今还是殷迟的父亲管事,作为一府主君,又是洛水人心中的主心骨,他说的话才是一言九鼎无可置喙的。 说话间,殷齐氏再次向大夫人投去求助的目光,若是因为她,让整个二房被赶出殷府,自家夫君岂不撕了她? “那便去请了你父亲回来吧,今日也好把事情料理妥当了。” 就……这样?殷齐氏傻了眼。 。 102 分府另住 说话间,殷齐氏再次向大夫人投去求助的目光,若是因为她,让整个二房被赶出殷府,自家夫君岂不撕了她? “那便去请了你父亲回来吧,今日也好把事情料理妥当了。” 就……这样?殷齐氏傻了眼。 大夫人看着怀里的孩子是越看越喜欢,“这孩子长得和迟儿小时候真像,尤其是这眉眼,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何姑也跟着笑道“那可不是,这可是咱们殷家第一个孙辈的男丁啊。” 这话说的玄妙,只提了是孙辈的男丁,既不轻贱了朔哥儿,又没有往高了抬,若是季绾能做殷迟的正妻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如是不能,也没有把话说绝了,能调教出这样的人,这也可见大夫人的手段了。 殷迟本就下了决心要收拾二房,如今有了母亲的支持,事情便简单了很多。 段舒工觉得有些不妥,可一边的何槐却一脸认同,还自告奋勇的道“我去请主君回来。” 殷家主君只有一位,也就是殷迟的父亲,他管着洛水一带的大事小事,虽说没有称帝,却与一国之君无异。 此时他应该在天书阁处理要务,何槐是他身边的人,去天书阁也是熟门熟路,殷迟点头,何槐立刻想弦上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而本应该装装贤淑的季绾却像是个懵懂小童似的,对一边的二夫人熟视无睹,至于方才故意躲出去在暗处观察的檀欢,此时才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 她素来与二夫人相看两相厌,自然也不会帮着她说什么好话了。 “欢儿亲自去沏了茶,大夫人尝尝。” 檀欢接过托盘,小心的斟了一杯递上前去。 她没有说谎,毕竟朱楼也是她的贴身丫鬟,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是她亲自泡的吗? 殷何氏手里抱着孩子,见那茶水还冒着滚滚热气,忙侧身避过,脸登时垮了下来。 “没见着我怀里还有个小儿吗,若是烫着了如何是好?” 檀欢马屁拍在了马蹄上,乖巧的表象险些没有维持住。 “都是欢儿不好,没有注意到朔哥儿,欢儿这就自罚去为朔哥儿抄经祈福。” 大夫人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点点头,“也好,这孩子如今还病着,我瞧着也是心疼。” 这话落在屋中各人的耳中,便有了各种思虑。 大夫人这是认同这小公子了? 季绾并不太意外,要知道,大夫人生下十六个孩子,夭折了十五个才得了这么一个,自然当得宝贝似的,这也是为什么十六爷如此胡闹,在大夫人这儿却是轻描淡写就能带过去的原因。 如今十六爷好不容易有了子嗣,她这么一闹,就难免让人以为她存了不好的心思,倒也难怪大夫人要这样了。 想到这里,二夫人不敢再犹豫了,当务之急是息事宁人最重要。 念头一起,她立刻就转了心思,忙出声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这我也是为了殷家着想啊,不过十六爷说的也是,我也是有些长辈脸面的,一时心急才如此说的,我回去就把这几个不长眼的丫鬟婆子都打发出去,再不在殷府现眼。” 这可以说是很放低姿态了,若不是此事的确是犯了他的忌讳,否则就此揭过也不是不可以。 “好了。” 殷何氏抱得手已经软了,便把孩子递回到了季绾怀里。 见她要起身,何姑忙伸手去扶,殷何氏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在小小的朔哥儿身上。 “分府早该分府了,不是因为今日这么一件事分府,二弟妹同四弟妹向来亲厚,到时候重新开府,住在一处,也好亲近走动啊。” 季绾险些没有忍住笑。 这些殷府的事,殷迟同她说过几次,殷家大房事当家人,二房三房四房还有六房都还住在府里,其中二房和四房最是“亲厚”。 二房敢设计殷迟,那就是和整个殷家做对,要知道,只要不出意外,将来殷家就是殷迟的,而大夫人能忍耐至今,也是实属难得了。 只是二夫人的脸色也实在太难看了,季绾有些忍不住的想笑,没想到大夫人出手的时候,还真是不手软的,况且她这话说起滴水不漏,二房若是问心无愧,倒还能反抗一二,可这人心自己知道,殷齐氏又如何能开得了口。 看见殷家主君殷明英时,季绾忍不住的张大了嘴。 这是……殷迟的父亲?年轻男子嘴角带笑,干净的面容和俊逸的五官叫人不禁心生好感,修长的身形配着那张脸,说是殷迟的兄弟她也信啊! “主君!” 行礼的声音仿佛涟漪般以殷明英为起点一直往后荡漾开。 殷迟拉着季绾上前见礼,比起同大夫人见礼,就多了许多郑重了。 “这是?” 感受到男子锐利的目光,季绾心口一颤,低着头缄默,殷迟的声音掷地有声“回父亲,这是您的儿媳,耶律皇室唯一的公主耶律绾绾。” …… 季绾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周遭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有震惊的,有疑惑的,有艳羡的……殷明英看着季绾的目光却渐渐有些转变。 耶律皇室,是漠北皇室的姓氏,漠北王室征战骁勇不败,可以说家喻户晓,耶律绾绾,这个名字他却闻所未闻!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来天书阁找他的何槐说,是二房来西苑闹事,听说场面弄得很是难看,他这才放下要务赶了回来。 “嗯。” 殷明英点头,看向自己的妻子,殷何氏上前一步,将自己和儿子的想法同他重述了一遍。 “吩咐另住?” 殷明英看向另一边一脸紧张得殷齐氏,眉头微蹙。 殷齐氏嘴角翕翕,正要开口,殷迟却抢先一步道“只能委屈二叔一家了,朔哥儿体弱喜静,这也是两全之计了。” 什么两全之计!殷齐氏身上止不住的发颤,两全之计就是让她们离开,给这个没名没分的小贱人腾位置? 可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二夫人被人抬着回了南苑,殷明英这才神色肃然的看向殷迟身后的季绾。 。 103 再次发病 什么两全之计!殷齐氏身上止不住的发颤,两全之计就是让她们离开,给这个没名没分的小贱人腾位置? 可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二夫人被人抬着回了南苑,殷明英这才神色肃然的看向殷迟身后的季绾。 “这女子就是你在外面养的?” 他问这话时的语气十分不客气,仿佛季绾就是个不通人情不知人事的木偶,他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似的。 “嗳。”大夫人上前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又看了一眼殷迟,她知道,季绾是儿子的心头,好,丈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季绾难堪,儿子恐怕心里也不好受,还会做出些不好的事来。 方才在外人面前也就罢了,这关起门来,总不能内讧吧?那岂不叫人笑话。 “是。” 殷迟没有否认,目光直直对上父亲的视线,“我要娶她。” 娶她……殷明英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儿子要娶这个女人? 他仔仔细细的将季绾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次,纤细玲珑的身段,细嫩如少女般的肌肤,一张如玉般的小脸上,深潭般墨色的眸子里,带着防备之色。 “你说她是耶律皇室的公主?” 殷迟点头,他要娶季绾,那有些事情就必须说清楚,尤其是季绾的身份。 耶律皇室在诸国中,名声在外,作为耶律家唯一的公主,这个身份,父亲也不可小觑。 “跟我来书房说话。” 殷明英觉得此地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毕竟好几个房头的人都住在这府里,谁知道谁是谁的耳目,还是去书房说话的好。 书房里,明亮宽敞,淡淡的墨香萦绕,殷迟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 他把季绾的身份来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亲,“即便她不是公主,我也会娶她的,所以父亲不必犹豫了。” 斩钉截铁的口吻让殷明英不禁讶然。 儿子素来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他做事向来有打算,谋定而后动,才是他行事的作风,这也是为什么他敢答应让他去齐国借兵的原因,可在这件事上,儿子坚定不移的态度,让他不由的心生疑惑。 “听你说了这么多,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她耶律公主的身份了,可你不是个为了权势地位就愿意妥协的人,所以,是那一点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父亲的话在脑海中响起,那张稚嫩青涩的面庞再次浮现,他为了什么,这或许已经说不清楚了。 他望着父亲,目光笃定“父亲可相信前世今生?” 殷明英目光一滞,前世今生?这些玄乎其乎的东西,他是将信将疑的,而他也一向对怪力乱神的东西保持中立的态度,不去否定,也不笃信。 “儿子从前也是不信的,只是经过了一些事,明白她或许就是儿子前世今生都要守护的人,所以,有些事,儿子错一次就够了,若是再错下去,罔念成魔,不过自毁而已。” 儿子坚定的模样到底是打动了殷明英。 他缄默着,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耶律家的公主,的确可配他儿子,且儿子已经与那女子育有一子……他也不能不答应了。 殷明英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殷迟也不急,现下还需要把眼前的事情都理清楚了才行,婚事还得往后推一推,且他也不想委屈了季绾,通知耶律皇室也需要时间。 玉兰花洁白如玉的花蕊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夜风拂过,淡淡清香暗暗浮动。 得知朔哥儿现在的情况,殷明英答应明日就把朔哥儿接过去,等到半月后病症祛除,再送回来,他小时候也这么过来的,因而也没有什么担心的。 西苑的内室里,大夫人坐在暖炕上,逗着朔哥儿玩,小小的孩子长得肉嘟嘟的,由乳娘指引着翻了两个身,又教他在软垫上爬。 朔哥儿才八个多月,爬得还不太稳,一个不小心就趴了下来,小嘴儿瘪了瘪却忍住了没哭,逗得大夫人止不住的笑。 方才儿子的话她也听见了。 这季绾竟然是漠北王的独女,这让她忍不住细细咂摸。 若真是如此,那倒比檀家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且又生下了长子,以儿子对季绾的喜欢,她做正室是毋庸置疑的了。 看见可爱的小孙孙,殷何氏心里倒也乐见其成。 “大夫人盼了好些年的孙子了,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老奴还得恭喜大夫人!” 何姑凑趣儿的上前讨喜,殷何氏不是个小气的人,手一挥,吩咐下去“阖府上下都有赏。” 朔哥儿忽然一咳嗽,乳娘吓了一跳,忙抱了他起来,只见那小脸儿又红了起来,乳娘慌了神,何姑却眼疾手快的将孩子抱了过来,将手搭在朔哥儿的脉搏上,几息后才松开眉头。 殷何氏也明白过来,这是她们殷家正嫡血统的通病,只是……“这孩子是第几次发病了?” 乳娘也缓过神来,闻言忙道“回大夫人,小公子这是第…二次发病了。” 第二次! 这下殷何氏坐不住了,也顾不得太多,叫何姑抱上孩子就往屋外去。 院子里,长青陪着季绾在给朔哥儿做虎头鞋,“夫人不进去看看小公子吗?” 季绾摇摇头,手上却不小心扎了一下,“隔辈亲,夫君如今已经快要二十有二了,大夫人盼了这么多年的孙子,现在正是热乎呢,且让她们亲近亲近吧。” 她自幼没有母亲的陪伴,更是甚至,亲情的重要性,她和云阳伯还是父女的时候就关系单薄,也是因为没有什么亲情,有的只是血缘罢了,她不希望孩子的祖母对孩子淡漠,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快快乐乐的长大。 长青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却也听懂了一半,正想开口,就看见身后大夫人和那何姑抱着小公子急急忙忙得跑了出来。 季绾见状也是一惊,她拦住后面追上来的乳母问出了什么事。 乳娘也是一头雾水,她含糊不清的解释道“方才小公子正在炕上玩耍,忽然间咳嗽了一下,接着就满脸通红……” 没等她说完,季绾就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 104 四夫人 乳娘也是一头雾水,她含糊不清的解释道“方才小公子正在炕上玩耍,忽然间咳嗽了一下,接着就满脸通红……” 没等她说完,季绾就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她丢了手中针线篓子,起身和乳母一起跟了上去。 书房里,殷迟刚踏出房门,就看见书房外月洞门里,何姑抱着朔哥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母亲提着裙子紧跟其后,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快,快叫你父亲,朔哥儿有犯病了。” 殷迟闻言面色大变,这么会这么快! 他接过孩子,几步进了书房。 殷明英正在想着事情,见儿子去而复返,不由疑惑,正欲开口,就看见了满脸已经紫涨的朔哥儿。 他见状就明白了,也不用殷迟开口解释,接过孩子就开了书房的密室,殷迟和大夫人紧跟其后,留着何姑几人守在书房外面。 听说是第二次犯病了,殷明英淡定的面上这才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顾不得数落了,抱着朔哥儿行至密室中央赤金大缸前,将朔哥儿放进泛着淡蓝色光辉的水中。 水莫过孩子的鼻尖,将朔哥儿整个包裹住,殷迟的心高高提起,一双手攥成了拳。 “你糊涂,你难道不知道这有多凶险?当初你第一次犯病就止住了,还是落下了喘症,不能碰柳絮,如今你儿子你竟然让他第二次犯病,你是想让他死?” 殷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赤金大缸中的儿子,心里不比任何人好受。 他自幼就被当作殷家未来主君培养,他怎么会不知道这遗传下来的病有多凶险,只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这是三岁之前都不会有大碍的,一岁之前会犯一次,两岁之前会犯一次,三岁之前还会犯最后一次,若是最后一次都还不能得到控制,才会有性命之忧,朔哥儿如今才八个月,他怎么就会第二次犯病了。 从一开始的担忧中回过神来,殷迟若有所思的走了两步。 感觉到父亲眼里的异样,殷迟就知道,父亲应该也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你们先出去,我去请几位长老过来,这次只怕是有些棘手,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这孩子定会平安无事的。” 对于父亲的话,殷迟还是很信任的,他陪着母亲出了密室,嘱咐何姑“好生照顾母亲。” 说完出了书房,迎面就撞上慌不择路的季绾。 她满脸惊慌,见是他,立刻眼里就泛起了水光,“朔哥儿……” 殷迟一把抱住她,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尽量放缓声音解释。 听说孩子已经在治了,她这才找回一点点理智。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执意要去漠北,也不会耽误了孩子。” 季绾声音越来越低,心里五味陈杂,十分不是滋味。 “好了,这不是你的错,夫唱妇随,你若是有错,我也有错,不如你打我两拳出出气?” 他有意想让季绾放轻松些,可季绾现在满心都是方才瞥见的那一幕,哪里能安心啊。 夜风吹过,她刚洗过的头发还散发着蔷薇花露的余香,殷迟深吸了一口气,搂紧了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有我在,有殷家在,孩子不会有事的。” 刚进府不久就发病了的小公子,立刻就成了各个房头议论的话题。 二夫人知道这事,高兴的多吃了两碗饭。 “大房越乱越好,不是扬言要我们搬出去吗,现在我倒要看看,谁叫谁难看。” 婢女削了个梨子递过去,外面就响起婆子高声通传的声音“二夫人,四夫人过来了。” 那声音震得二夫人耳朵生疼,她没好气的道“我还没聋呢!” 四夫人是个年过三旬风韵犹存的妇人,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烫金纹半乳裙,胸口大片的雪白在一身华服的衬映下显得肤白甚雪,气色绝佳。 殷齐氏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嫉妒,吩咐丫鬟上茶水果子。 四夫人却摆摆手,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丫鬟们毫不犹豫,潮水似的全部退到了屋外的庑廊下。 “这是有什么好消息?”殷齐氏亲自给她斟了一杯热茶,笑问道。 “什么好消息,我是想来问问,我家老爷打算捐一千两黄金做香油钱,为西苑小公子祈福,你们家去不去?” 四夫人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 “什么?”殷齐氏张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大房才说了,要请他们二房和四房一起出去开府另住,他们却巴巴儿的捐了一千两黄金做香油钱为那孽种祈福?! “你若是让我出资咒他,我或许还想的过去,你让我们出一千两黄金,黄金啊!去给他祈福?也不看看他骨头几两重,承的住吗?” 这话说的十分难听,不过二夫人胡氏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我家老爷已经拿了主意了,若是二伯不愿意,那我们家就自己去了。” 听到这里,殷齐氏才真的相信,四房舍得出一千两黄金给殷迟的儿子祈福。 她坐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们二房虽说和四房素来亲近,可让他们拿出一千两黄金出来……她不甘心,她家老爷只怕也是不肯的。 “我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这都要分府了,还花这个冤枉银子做什么?” 胡氏捂了嘴娇笑,茶杯轻轻发出清脆的碰瓷声,“分府?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一句话,说的殷齐氏恍然大悟。 看样子,四房是打定主意要讨好大房了,这就是要和他们二房分道扬镳了? 屋里一阵寂静,好半晌才响起殷齐氏的声音“此时我还要同我家老爷商量,就不送四弟妹了。” 殷齐氏端茶送了客,胡氏也不多说,起身慢悠悠的离开了。 四夫人刚走,丫鬟就进来道“明娘子来了。” “啪!”的一声,茶碗从殷齐氏的手中直直飞了出去,“让-她-滚!” 茶碗从耳边擦肩而过,丫鬟吓了一大跳,转身惶恐的退了出去。 季绾此时心里一片乱麻,她被殷迟送回了西苑休息,可她怎么能放心得下。 。 105 疲惫 “啪!”的一声,茶碗从殷齐氏的手中直直飞了出去,“让-她-滚!” 茶碗从耳边擦肩而过,丫鬟吓了一大跳,转身惶恐的退了出去。 季绾此时心里一片乱麻,她被殷迟送回了西苑休息,可她怎么能放心得下。 正辗转反侧之际,长青进来道,有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求见。 年轻漂亮的女子……不是三位少主之一的年轻女子,季绾不记得自己在洛水还认得什么年轻漂亮的女子,正拧眉想着,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夫人。” 她一身丫鬟打扮,平平无奇的双丫髻下,是两颗紫水晶般的眸子,清凌凌的眸子几乎能叫人迷了心智,这是…多漂亮的眼睛啊! 季绾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样的女子,来找她,她下意识的想到了殷迟。 莫非是他在洛水的风流债? 这男人有就几个是洁身自好不沾女色的,更何况作为殷家下一任主君,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世家千金想要上杆子的巴结殷迟,她难免会有所怀疑。 只是那姑娘开口的下一句话就让季绾打消了疑虑。 “夫人不必心忧,我是二夫人从外面找回来的女子。” 明娘睁着一双魅惑至极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将季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遍,她竟然就是十六爷的心头好? 这些日子以来,洛水一带无不传闻,十六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壮举,而这个红颜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 只是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明娘很快回过神来,前身行礼道“我想跟着夫人。” 这话不由让季绾大吃一惊,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子,又是二房的人,主动想要跟着她,这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漂亮的东西总是危险的,而一个漂亮的女子,可以坏事,可以祸国,可以成为有心人手上最尖锐的利器,这姑娘漂亮到了极致,她自然也是极致的危险,季绾……自然也不会想要留着这么个危险的人物在身边。 “我有什么理由要留着你?” 季绾巧笑嫣然,静静的看着她。 “明娘自然有让夫人留下明娘的理由。”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那样子都十分叫人着迷,在见到她之前,季绾觉得自己也算是过的去的,可见着这人,她才意识到,山外有山,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东西。 “我是二夫人找回来的,准备代替锦少主的备选人,可我并没有为二夫人所用的忠心。” “其一,二夫人急功近利,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们都知道,若是为她所用,将来只怕一辈子也要做她的傀儡,明娘不愿意,明娘唯一的路就是弃暗投明,而夫人就是明娘唯一的选择了。” 季绾看着她,目光里透着洞若观火的犀利。 若是从前,这些话或许就能将她敷衍过去,可是现在,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明娘的女子,只觉得莫名可笑。 这女子看上去秀色可餐,拥有着极致的美貌和看似聪慧的头脑,却到底是太年轻了些,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配着那张魅惑人心的脸蛋,就以为能真的蛊惑别人,说到底也是不成熟的表现。 她,经历了太多的事,对于很多东西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见解,而这个小姑娘,显然是觉得她看上去不温不火,且打听过她的形式做派,这才会来这儿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只是……季绾轻轻吐出一口兰气,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串蜜红色的玛瑙手钏,“明娘?” 明娘闻声应是,静静的等着季绾的下文。 “你回去吧。” ……!! 明娘一阵发愣,她说了这么多,这位季娘子就这样打发了她? 她难以置信张大了嘴,不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季绾能这样无动于衷。 从来只要她想要什么,都没有办不到的事,旁人只要多看她两眼就会答应她,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长青得了季绾送客的指令,出声道“这位姑娘请回吧。” 她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到底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转身两步,蹙着眉头问“你为何不肯留我?” 窗外有风吹过,初春的枝头的新绿在月光下投下毛茸茸的身影,季绾心头有些闷闷的,她的声音缓缓响起,有些悠远,又明明就在耳边。 “很简单,你若是不想进府,你有很多种办法,你既然进了府,就说明你动了心,无论是为了人还是为了财,你既然动了心,那就不能待在我身边了。” 明娘愣愣半晌,才垂下眼皮心里莫名的一阵失落。 送走了人回到内室,长青就看见季绾只身站在月亮窗前,月华如水,淡淡的将她笼罩其间,风起影动,她的身影是如此的落寞。 长青不明白,她是跟着夫人从小一直到大的,夫人从一无所有到如今什么都有了,为何还会如此落寞呢?夫人想要什么,或者说,什么才能让夫人不落寞呢? “她说她想要留在我身边做事,可我却知道,她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另寻出路罢了。” 季绾的声音在没有燃灯的内室显得有些空灵,长青忍不住有些心虚,“夫人,我去点盏灯吧。” “就这样吧。” 季绾似乎是在回答她的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长青有些担心,也不去燃灯了,上前两步,轻轻的拉了拉季绾的衣袖。 绣着杏花的鹅黄色睡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压抑的叹息声在夜色里不过一瞬而逝,却莫名叫人揪心。 “夫人,你……怎么了?” 季绾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一时间觉得十分疲惫,她没有因为看透了别人的心而沾沾自喜,也没有因为别人的算计而郁郁寡欢,她只是觉得一时间十分疲惫,由内而外的疲惫。 “是十六爷说了什么吗?” 长青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如今小公子不好,自家姑娘自然是忧心不已,想必是十六爷说了些什么,让姑娘更加忧心吧。 明娘刚从西苑出来,就一个转身消失在了西苑的月洞门后。 殷迟疲惫的背影在青石板小路上拉得老长,杜生不禁“咦”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个香囊。 。 106 漠北秘术 明娘刚从西苑出来,就一个转身消失在了西苑的月洞门后。 殷迟疲惫的背影在青石板小路上拉得老长,杜生不禁“咦”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个香囊。 那是个鹅黄色绣着杏花的香囊,殷迟不过一撇,就认出了那是季绾的东西。 “诶,爷这是做什么?” 香囊被殷迟一把拿了过去,杜生不由急眼,“不过是个香囊罢了,爷想要多少个叫夫人给爷绣就是了,怎的还抢小的捡的?” 殷迟没有去理会杜生的嘟嘟囔囔,仔细的看了一眼那香囊,很快就发现了香囊后面的两滴血迹,他心里登时一急,脚下轻点,直接飞过了花园。 杜生见状疑惑的一拍脑袋,自家爷这又是怎么了,莫非是太喜欢那香囊,拿回去让夫人照着绣? 他疑惑的思忖着,月洞门后的阴影处,明娘的嘴角不由勾起,露出个森然的笑。 十六爷果然很忧心季娘子,能让十六爷这般为她担惊受怕一次,她也能死而无憾了,心里仿佛有什么悸动起来,明娘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季绾刚躺下,就听见窗户一阵声响,接着殷迟就出现在了床前。 寂静的夜里,他的呼吸声十分急促,仿佛一口气赶回来的似的。 想到朔哥儿,季绾一瞬间就红了眼睛,她坐起身来,颤着声音问“是不是……朔哥儿不好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总是对孩子牵肠挂肚的,尤其是现在朔哥儿情况不明一个风吹草动就能压垮季绾心里最后一根防线。 殷迟见她好端端的,这才放下心来,他摇摇头,上前一把抱住季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等到心情平复了,他才大量了一眼床头,问她“你的荷包呢?” 荷包?季绾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荷包呢? 再四处看两眼,也不见荷包的踪影。 季绾不禁蹙眉,她近来喜欢素净的花样,前几日长青才缝了个杏花荷包给她,她放在了首饰盒子里,那香囊有好闻的玉兰花香,让人心情舒缓,今晚她才拿出来放在身边,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若是长青知道了,怕是难免要念叨她的。 殷迟摊开手,在季绾眼前晃了晃,“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掉在了前院。” 西苑的前院……季绾眉头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蹙得更紧了,她何时去过西苑的前院,她是回来的时候才拿出来的啊!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季绾心下不禁一沉,慌忙的去拉了殷迟的手。 那双手上,两个血色的小点几不可见,可季绾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怎么弄得?” 殷迟也看见了,是他方才握香囊的地方,两颗血色小点仿佛小虫子的眼睛似的,或许是伤口太小,他竟然没有感觉到。 “无妨,或许是被什么细针之内的东西不小心戳到了。” 他虽如此说着,心里还是不禁纳闷起来。 方才他手上可什么都没有,那么这两个小针眼就是他拿了那荷包之后出现的……“你身上可有什么地方手上的?” 他紧张的再次将她打量了一遍,季绾不由问道“我未曾受过伤啊。” 她这一日除了下午同长青做了一会儿针线……对,“我下午做针线时不小心扎了一下手,那会儿正是朔哥儿发病,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少见殷迟有如此严肃的神色,季绾不禁更加担心起来。 殷迟看着干干净净的荷包,眼底暗色越来越浓。 “没什么,你早点休息,我响起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你好生歇着,明日父亲那边就有消息了。” 季绾伸了伸手,又放了下去,她本想劝他也歇会儿了,可见他神色有异,到底是没敢多说。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季绾再没了困意,心里莫名的有些慌,心跳的很快,又杂乱无章,总觉得忐忑不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段舒工被连夜叫到了西苑书房。 “十六爷,这是怎么了,这大半夜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止住了,殷迟的脸色实在难看。 “有没有什么算计人的办法是以血为引的,在害到人之后,血就消失了的?” 段舒工听着,面色愈发凝重,陷入了沉思。 “倒是有一种,那是漠北的一种秘术,属下也只是略有耳闻。” 殷迟伸出手,两颗小血眼此时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段舒工认真的凑近看了看,眉头紧锁。 “十六爷这是在哪儿弄得?” 此时非同小可,殷迟毫不隐瞒的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段舒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事,绝非偶然。 在洛水,在殷府,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小事,这显然是有人想算计十六爷啊! 十六爷的身份特别,若是真让人得逞,那后果不容小视。 “这有没有可能是你说的那种秘术?” 段舒工想了想,表情凝重的道“漠北的这种秘术,和南疆的蛊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利用邪虫入体,从而达到被害人成为害人者傀儡的目的。” 书房里安静下来,殷迟的面色冷得几乎要沁出寒霜来。 “杜生。” 杜生从屋外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彻查下去,今日有哪些人进出过西苑。” 西苑平日里看上去没有什么人,可暗中却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就是有只苍蝇飞进来过,那也是能查出来的。 杜生见自家爷神色郑重,忙收了脸上的嬉笑之色,恭声应是,转身跑出了书房。 南苑里,正房下,丫鬟们颤颤巍巍的小声交头接耳,“都放聪明些,别让二夫人抓了小尾巴。” 便有心头愤愤不平的低声埋怨道“二老爷又不是第一次住在妾室屋里了,二夫人何必次次都大动肝火,拿了屋里的东西撒气也就罢了,还要我们一起受罚,又不是我们让二老爷去那娘子屋里得。” 话音刚落下,方才训话那人立刻板了脸,低声呵斥道“你是不想活了?” 这样的话,若是传到二夫人耳中,她们都要跟着遭殃! 。 107 明娘 话音刚落下,方才训话那婢女立刻板了脸,低声呵斥道“你是不想活了?” 这样的话,若是传到二夫人耳中,她们都要跟着遭殃! 二夫人正气恼着,门口一声响动引起她的注意,“不是说了嘛,都滚出去,是都聋了吗?” 语气十分的不耐烦。 明娘婀娜的身影犹如鬼魅般站在了她的面前。 屋子里燃着熏香,淡淡的木樨香十分安神,二夫人却犹如困兽般的烦躁不安。 茶水倒在茶碗里,声音仿佛有魔力般,能抚平人内心悸动不安的燥意,殷齐氏渐渐的平复了心情,明娘端了茶上前,笑着递给二夫人。 二夫人看了一眼茶,又看了看明娘,没有伸手去接。 “二夫人这是不相信明娘?” 相信?殷齐氏心下冷笑,自己找回来的人自己还不清楚底细?当初将她卖给自己的人可是几次三番的叮嘱过,不要随便吃她手上过的东西。 “我还不渴。” 她淡淡的说着,将目光转移到了明娘的一身衣裳上。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大半夜的,这幅打扮一看就不像是去做好事的,她不能不怀疑。 明娘缓缓的收回手,也不生气,将茶碗送到自己的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 “二夫人也很好奇明娘去做了什么吧?” 说话的样子一反常态,殷齐氏不由愕然,“你今日怎么这般奇怪?” 明娘看了一眼二夫人,笑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了黑漆五福临门的茶几上,光滑的漆面和茶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殷齐氏越看越奇怪,不由蹙起眉头。 “二夫人何必为了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气恼,你只管尽己所能的在他身上得到好处,不是更让人心神向往吗?” 这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殷齐氏脸色不由一沉,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由得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了,还是一个自己买回来的小贱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知道自己说的话不过是对牛弹琴,明娘不由撇撇嘴,不再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 “二夫人不是嫉妒大夫人的尊荣吗?”明娘斜着眼睛巧笑盼兮的望着二夫人,嘴里的话却仿佛淬了毒似的,刺的殷齐氏几乎发狂。 茶碗毫不意外的被打飞了出去,二夫人拍案而起,气血一股脑的涌上了头顶。 “你究竟想说什么,若是你现在没想好,就滚出去,我没有闲情听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滚!” 殷齐氏转过头去,不想多看这女子一眼。 她此刻仿佛不着寸缕的囚犯,正在游街示众,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被众目睽睽之下挖了出来,敞在外面。 “二夫人不必气恼,你既然要我做你的梯子,又怎么能不让梯子知道你想去哪里呢。” 事实上,是二夫人的心思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 不过这话还是让二夫人心里好受了许多,她重新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今日你来我这儿,想必不是为了推心置腹说体己话的吧?” 话已经说到这里,明娘也知道火候到了,便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往后你想要的,我想要的,我们都能得到,前提是二夫人要对我足够的信任,我可不是你那个愚不可及的娘家侄女。” 她直言不讳的话,还有讽刺的语气,让二夫人刚平静下去的心情再次波涌起来。 只是那句……“你想要的…我们都能得到”仿佛一味定心丸似的,立刻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她没有去理会明娘讥讽锦婳的话,她不否认这句话,毕竟锦婳也的确不太聪明,自己为她辛辛苦苦的铺好了路,为她整理好了一副好牌,却生生的被她打得稀烂,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你凭什么这么有底气说这句话?” 明娘不置可否的勾唇似笑非笑的看了二夫人一眼,重新拿了个茶碗斟了杯热茶,吹了一口气道“明娘自然有自己的计算,二夫人只用听我的就是。” 玉兔坠,金乌升,季绾一夜未眠。 殷迟一直没有回来,孩子的情况她也不知道,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在她胸臆间漫延开。 这些日子,她总觉得自己仿佛行舟于水上,没有着落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又可能会搁浅在哪里,会有什么猝不及防的意外发生……她,心里有一种不能与人言的疲累,是好好睡一觉都无法消除的。 同样一夜未眠的,还有住在上苑的大夫人。 何姑伺候她洗漱后用了早膳,大夫人心里到底是不放心,有心想去看看朔哥儿的情况,可又想到朔哥儿的情况严重,怕自己过去反而耽搁,便改了主意,“收拾收拾,我们去西苑看看。” 诺大的殷府,以方位分成了东南西北上四苑, 上苑是殷府的中心,也是彰显着大夫人和殷家主君身份的位置,除了上苑和西苑,另外几个房头都住在东苑和南苑,相较之下,就十分的拥挤了。 听说大夫人过来了,季绾忙吩咐长青匆匆给她收拾一番,头发还没梳好,大夫人已经进了屋。 “不必紧张,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外人。” 她知道季绾一定也是为了朔哥儿担心了一夜,心里便也多了几分宽容。 季绾朝大夫人感激的一笑,心里却是十分的苦涩。 或许是人绷久了,难得有个能松懈得人,心里就难免会有些煽情。 “我也是担心朔哥儿担心的一夜未睡,你是孩子的生母,自然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听这话,是大夫人并不知道殷迟的事了?若是殷迟有什么事,大夫人定然也不会坐得住了,想到这里,季绾反而放心了许多。 若是殷迟也出了事……她实在有些难以承受。 “主君说话也不是一直如此的,不过是觉得迟儿为了你有些失了理智,对你有些迁怒罢了,往后等你真的进了门,也就会好起来的。” 。 108 大夫人的亲近 “主君说话也不是一直如此的,不过是觉得迟儿为了你有些失了理智,对你有些迁怒罢了,往后等你真的进了门,也就会好起来的。” 说起来,她也有些同情季绾的遭遇。 自幼是赵国云阳伯府不受宠的庶女也就罢了,到底是小姐出身,却被送到偏僻简陋的田庄生活,一无母亲疼爱,二无父亲庇护,身边就跟着个不知事的丫鬟陪着,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了。 季绾不知道大夫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今日对自己似乎格外的宽容和温和。 人或许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善意的苗头,火势就会顺势而起,大夫人说着说着,就拉了季绾的手,“走,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季绾应声,随便捯饬了一番,就陪着大夫人一同往西苑的花园里去,却被大夫人叫住“诶,不是那边,是这边,大花园的景致更好,我们去那边走走,这春来风景秀丽,咱们也不能因为有心事,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啊,天大的事,这日子还得往下过。” 这番话从大夫人的口中说出来很是让人意外,季绾讶然之后,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长青随着何姑几人一同不远不近的走在后面,吹面不寒杨柳风,三月的确是个好时节。 这连着好几日,后半夜里都下过雨,枝头上那一抹新绿更是仿佛洗过一半,嫩得亮眼。 “我啊,没有闺女,这半生就得了个儿子,我和主君对迟儿都是满怀厚望的,有时候难免会有些刻薄,可静下心来,又会心疼,他肩上承担着太重的东西,便不能同那些同龄人一样,别人的快乐,于他而言都是浮云,或许也是自得急了些,以至于他长大了便格外的叛逆,我是管不住他的。” 说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掐在一旁的牡丹花梗上,“也只有他父亲的话,尚能有一二效用,如今他忽然间就有了心上人,有了孩子……不瞒你说,我心里一时间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偶尔也会生出,他不是我儿子的感觉。” 季绾听着,心里生出种怪异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从前吃过亏,这种交浅言深的感觉总让她心头害怕。 想到齐老太太前后两幅面孔,季绾就心有余悸,她当初也曾真将她当做可以信任的人了,可事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巴掌,将她打得再不敢随意相信别人。 大夫人是怎样的人,季绾也不太了解,知道的,也不过是当初在殷府时的片面之词,能做殷家的主母,大夫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大夫人所言极是。” 季绾笑容勉强的应和道。 “这花啊,还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戴着好看。” 大夫人伸手将手中一支刚掐下来的牡丹花递给季绾,笑容里有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不远处,仿佛有争执的声音,且听起来似乎越来越大。 作为重臣之女,檀家和龙家的嫡出女儿都有进出殷家的权利,除了一些重要的地方不能靠近,别的地方都是有权自幼进出的。 檀欢素来有做花露的习惯,今晨带着朱楼早早的进了殷府,就想着多摘几朵朝花,却不想和龙宇正好遇上了。 本也没有什么,经过上次的不欢而散,她也无意多去招惹,大夫人可不太喜欢是非多的女子,便有意想要避开,没想到龙宇今日却莫名其妙的非要拉着她攀扯。 “你同大夫人说了什么?” 檀欢闻声皱眉,她同大夫人说了什么?她何时说了什么,若是说她回来的时候说了龙宇伤了十六爷的事,那也是无可争辩的,以她对龙宇的了解,她不会因为这件事来找她的麻烦,那……就是另有别事了? 这几日,檀欢心里也烦着,说话就不免有些重,回驳了几句,不但没让龙宇打消纠缠的念头,反而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闹了起来。 大夫人和季绾正巧碰上两人拉扯的时候,何姑见状忙上前制止。 “两位都是大夫人器重的姑娘,在这里闹腾起来,不但丢了少主的风范,也叫下人们看笑话。” 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檀欢羞红了脸,龙宇却还有些心火没能压下去。 季绾的目光落在龙宇身上,她今日穿着洛水女装,修饰得宜的剪裁让她体态十分优美,丁香色的紫色裙子使她多了几分穿着盔甲时没有的娇媚,若是忽略那双眉宇间的戾气,或许也是令人一见倾心的美人了。 大夫人目光有些失望的扫过两个人。 这两人都是洛水的少主,这个身份可是将来有可能会成为殷家主母,可两个人却在这人来人往的花园里闹了起来,这让她脸上也很是难看。 “清早春光正好,你们为了什么闹?” 檀欢看了一眼大夫人,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季绾,想到从前大夫人逛园子都是召她作陪的,今日却是那季娘子……她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龙宇自然也看见了站在大夫人身旁得季绾,素来的傲气让她不屑在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面前低头,她也缄默不语。 “两位少主或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心浮气躁吧,不如回去好生歇歇,或许就好了。” 季绾笑着出面的圆场,何姑听了也跟着点头。 却不想,龙宇冷哼一声,不屑的道“季娘子还是多担心自己吧,这儿有你什么事。” 季绾本就不想多管闲事,见状也不再多言,只当是没有听见。 有些事吧,你若是和它较真,显得掉了身价,你若是不和它较真,又气难消,季绾索性不往心里去,权当不知道。 “龙宇,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 向来对两人都十分温和的大夫人也忍不住沉了脸。 这下别说是龙宇了,就是檀欢也不由抬起头来,满脸讶然的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这是……在帮着季绾说话?她记得那日在西苑,大夫人可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季绾啊,怎么忽然逆风大转,帮着她说起话来。 季绾也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心下微动。 。 109 丫鬟的争执 这下别说是龙宇了,就是檀欢也不由抬起头来,满脸讶然的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这是……在帮着季绾说话?她记得那日在西苑,大夫人可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季绾啊,怎么忽然逆风大转,帮着她说起话来。 季绾也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心下微动。 她从来不适合做圣人,自然也不会在大夫人帮着她说话的时候,跳出来帮龙宇说话。 龙宇一张脸上闪过各种颜色,最后在何姑的打圆场中渐渐平复。 这些对于季绾而言,也不过是寻常口角,她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也好,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计较。 和檀欢几人别过,季绾继续陪着大夫人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 园子太大了,殷府得天时利地,各色本该岔开时节的话都已经匆忙的打上了花骨朵,蜂飞蝶舞间好不热闹,春光烂漫,本该是个极好的光阴,却在各怀心事的几人眼中黯然失色。 大家不约而同的没有再提起方才的不愉快,也没有了逛园子的兴致,大夫人便笑着让季绾不必跟着里,让她自己走走,说有些头疼,就先回去了。 何姑扶着她慢悠悠的走在回上苑的路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布置得花团锦簇,清风拂面,叫人心旷神怡。 “檀少主算是沉得住气的,却不想也和龙少主闹腾。” 大夫人轻叹一口气,拍了拍何姑的手“你是跟着我嫁过来的,有些事想必你也明白,她们这些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啊,到底只是一时的鲜艳,要看长远的,还得从这性子上来看。” “檀欢这丫头虽说是性子内敛沉静,可经历的东西到底是太少了,一时看尚可,却不是个能长远的人,龙宇就更不用说了,她武将世家出身,脾气难免火爆,做臣子尚可,做妻子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听见这话,何姑也不由的跟着叹了一口气,“说到底,夫人还是一个也没有看上。” 大夫人没有再说下去。 要说的话,当初她还有属意檀欢的。 在她眼里,锦婳身份摆在那里,她不可能让她做大夫人的,而龙宇则是性子不对她胃口,檀欢自然而然就成了最佳人选,可若是儿子真的喜欢她的话,当初就能把喜事办了,可儿子没有,他啊,满心满眼的都只有季绾一个人。 知子莫如母,儿子的想法她怎么会不知道,正是因为儿子的坚持,她才开始对季绾有了些改观,或许她的确能做好大夫人这个角色,只是有些事还需要多考验。 季绾满怀愁绪的回了西苑,长青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了想,道“夫人,不如我们做些点心去看看十六爷吧?十六爷最喜欢夫人亲手做的吃食了。” 被长青这么一提醒,季绾眼下一亮,也好,她正愁着,去做些吃食,一则能打发时日,二则送去给殷迟,也好看看他情况如何了。 长青见她欣然答应,就不由的笑了,她就知道,姑娘一定是想去看看十六爷,又无奈找不到借口,这下总算好了。 找了丫鬟问了西苑小厨房的位置,主仆两个一头扎了进去。 殷府应有尽有,各院的厨房每日要供应主子们的一日餐食,自然也是应有尽有的。 季绾不一会儿就轻车熟路的动起手来,两个时辰后,长青揉着酸软的手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久了没进厨房了,这么一下还真是有些累的。 可累也有累的好处,至少觉得身上筋骨好像都舒展开了一样,看自家姑娘那样子,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锅中已经冒出糕点香甜的味道,长青又丢了一把柴禾进去,探出半边脑袋问季绾“夫人,还要烧几把火啊?” 季绾转头就看见脸上一道道灰印的长青,窗外青枝摇晃,洒下一片明媚的天光,似乎有什么和记忆重合,季绾怔了怔,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当初刚进殷府不不久,在殷迟身边做厨娘的光景来……一阵喧闹入耳,季绾恍然回过神来。 “你不过是个刚进府的,在这儿逞什么威风,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就叫了柳管事将你打了板子扔出去!” 女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茴香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柳管事安排我做院子里的洒扫,却并未说过还要在厨房里来挑泔水。” 季绾不由往外走去,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强忍着泪,站在穿着打扮都很是体面的大丫鬟跟前,试图解释。 看着她,季绾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她带着长青在殷府混日子的时候,也曾有过艰难的时日,被大丫鬟采慧处处刁难,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或许也正是因为当初的遭遇,她对大夫人始终有种难以抹去的距离感。 因而她不管说什么,季绾都不敢相信。 那个叫茴香的大丫鬟穿着一身玫红色的春衫,季绾没有见过她,若不是梳着丫鬟髻,她几乎会以为她是这府里的哪位主子,那身压也压不下去的气焰,着实十分嚣张。 “你还敢顶嘴!” 茴香说着,抬手就要打,情急之下,季绾出声斥止道“住手!” 见有人出来多管闲事,茴香回头瞪过去,“你又是谁,关你何事?” 她没有见过季绾,只是看见穿着一身杏色春衫挽着袖子的女子从厨房里跑出来,便下意识的认为是刚来的厨娘罢了。 “不过是个有些姿色的破厨娘罢了,也敢管我的事?” 这话说的就很是有些听头了,这府里的下人都是下人,难不成还有高人一等的下人? 季绾弯唇轻笑,“不知道你又是做什么的,我初来乍到,竟然不知道这府里还有茴香姐姐这样有能耐的人呢!” 或许是感激有人帮自己,方才还哭着的那小姑娘忙道“这位姐姐,你不用管我,她可是柳管事媳妇的亲妹妹,得罪了她,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大宅子里,欺上瞒下,迎高踩低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只是季绾看见这姑娘就会想到当年的自己,有些不忍心这小姑娘平白被欺负。 “你叫什么名字?” 。 110 你们在做什么 大宅子里,欺上瞒下,迎高踩低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只是季绾看见这姑娘就会想到当年的自己,有些不忍心这小姑娘平白被欺负。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看了一眼那茴香,鼓着勇气道“我叫春蝉。” 季绾再次看向那叫茴香的高挑婢女,“方才春蝉已经说了,她是在院子做洒扫的,为何还要管厨房里的泔水?” 她向来都是先礼后兵,不会一棒子不忌讳的把人打死,先问清楚了事情原由,再对症下药,自然也就不会让人拿住把柄了。 茴香见一个厨娘也敢反问她,不由嗤笑一声“一个洒扫的贱婢,让她挑泔水怎么了,难不成你以为但凡是有些姿色的都能得到主子青眼,好脱了这身穷苦的壳儿飞上枝头了?可不是谁都有那位季娘子的好命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长青听得心头火光大冒,若不是季绾拉着她,她今日非得把这个叫什么茴香的嘴撕到后脑勺去不可。 她知道什么啊,就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的信口开河,自家姑娘的受的那些罪让她受一遍,她只怕早就烂在黄泥里了,竟然敢如此编排姑娘! 季绾早不知道听了多少这样的话了,这但凡知道她的人,都会觉得她福气好,运气好,就好像是个土鸡变成了金凤凰,平头百姓的女儿成了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这眼红的,艳羡的,嫉妒痛恨的什么都有,她早就没有那样在意了。 “你见过季娘子?” “自然是没有见过,可那又如何,就算生了儿子也不可能做十六爷的正妻,有什么好见的,十六爷是什么样的神仙,她不过是脚上沾了点天上的泥,这才一朝得势罢了。” 听到这里,季绾忽然也没有方才那样在意了。 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复刻版本的采慧,都不是什么聪慧的人,愚人之见罢了。 “春蝉,你的差事可做完了?” 季绾不去看沉醉自我的茴香,转头问春蝉道。 “做完了,我是被她从屋里拉过来的。” 虽然受了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泪水却忍住了没有流下来,季绾对她不由多了几分好感,笑着问她“那你可愿意来厨房做事?以后就跟着我。” 春蝉先是一愣,旋即小鸡啄米般的点起头来。连声说着我愿意我愿意。 季绾后来才知道,春蝉不是洛水的人,她是家里要给弟弟娶媳妇为了凑足十两银子的聘礼银子而卖出来的,进府已经三个多月了,自打进府,就一直被茴香刁难。 柳管事是管着整个西苑的大管事之一,他在西苑有很大的权利,甚至可以说,殷迟不在西苑的时候,他几乎算是西苑的主人,而段舒工是只听命于殷迟的,殷迟没有吩咐的时候,他也不会管西苑的繁杂琐事。 季绾听说之后十分生气,将这样大的权柄交托给一个人,若是那人行事正派也就算了,可若是那人有一点歪心思,那就等同于把一把利刃交给了恶人,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因而在后来正是成为西苑女主人之后,季绾腾出手将西苑彻底的清理了一遍,春蝉也帮了很大的忙,当然,这都是后话。 见季绾当着她的面就要带走春蝉,茴香气急,上前一把拽住春蝉的胳膊,冲着季绾怒目而视“反了你!” 长青再也忍不住,撸起袖子就要揍人,茴香却先一步动了手,抬手就扒拉着季绾往一旁猛地一拽,季绾脚下不稳,有想拉住春蝉,一时间却左右都护不住,身子一歪,脑袋就往下栽去…… 一道急风声响起,后脖子就是一紧,下一刻,季绾就问到了熟悉的男子气息、 殷迟沉着一张脸,将她重新放在地上站好。 “你们在做什么?” 长青一颗高高提起的心这时候才缓缓的放了下来,方才那一下,若不是十六爷在,自家姑娘只怕是脑袋得碰出个窟窿来。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心有余悸,不敢去看殷迟的目光。 殷迟的目光落在那个叫茴香的大丫鬟脸上,这样少有的近距离和十六爷接触,抛开那点儿心虚,她还是觉得更受宠若惊。 “十…十六爷。” “奴婢方才只是在同这位娘子说笑,不知道这位娘子怎么就倒下去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说话间,眼镜瞎也不眨的盯着殷迟。 这世间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她在殷府里这么久,可每每远远望一眼十六爷,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十六爷,一颗心仿佛都被捉了去,只恨自己没有绝世的容颜得了十六爷的心。 “我屋里还缺个拿主意的主母,我看你倒是很不错,不如禀了大夫人,明日就让你做这西苑的主人?” 这……这幸福也来的太突然了吧! 茴香差点惊喜的晕过去,连忙掐住自己的人中,这个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啊,若是让十六爷觉得她是个柔弱的人,或许就要改主意了。 “十六爷,这…这是不是太快了些,奴婢何德何能,如何敢……” 她羞怯怯的垂下头,那样子让殷迟狠狠的倒了一把胃口。 “不敢?既然不敢,怎么我瞧你一副主家做派,在这儿指点季娘子的为人行事?” 听到这里,饶是一脸沉醉,还有些不知所以的茴香也品出了几分不对劲的味道。 “你没事吧,我回来本想同你说一声,朔哥儿已经无碍了,只是要等到十四日之后才能回来,你怎么自己亲自下厨了,莫非是西苑的厨子不中用?” 殷迟剑眉一皱,抬手动作自然的帮她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温柔的问道。 茴香,春婵,旁观的一群丫鬟都不约而同的露出震惊的神色,难道……这位貌美的小厨娘就是…季娘子?! 茴香再也忍不住,脑子里“轰”的一声,直直的倒了下去。 听见朔哥儿性命无虞,季绾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一根弦松了一半,另一半…“你的手,可有什么问题?” 季绾伸手抓了他的手,那两个小针孔大小的血洞已经消失不见了。 。 111 安排 听见朔哥儿性命无虞,季绾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一根弦松了一半,另一半…“你的手,可有什么可题?” 季绾伸手抓了他的手,那两个小针孔大小的血洞已经消失不见了。 “已经好了,不要担心了。” 他伸过手搂了她在怀里,温声的安抚她,拉着她一起回了西苑正房。 或许是相处久了,殷迟的情绪隐藏的再好,季绾都能察觉到不经意泄露出的一丁点苗头。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听话的好生在一旁待着,只有长青没有忘记小厨房里的点心,笑嘻嘻的抱着匣子进来,熟门熟路的放下,转身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季绾不由摇头轻笑,这丫头,如今也是晓事的了。 说起来,长青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她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自己身边总是危险不断,她虽然也想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可她也不能就因此耽误了长青,若是……能在她正式在殷家有名分之前把长青嫁了就好了。 这样一来,或许她就不用被拉扯进那些乱七八糟的是非之中去了,可想到这里,季绾有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早些成亲说的轻松,可好儿郎去何处寻啊,随便找一个,又委屈长青。 没等她继续在长青的事情上多想,殷迟拿着块桂花绵白糕送到她嘴边“想什么呢,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开晚膳了,今日去上苑陪母亲一起吃吧。” 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段舒工说他身上有邪虫,可在发病之前都难以知道到底是哪种邪虫,他心里有些担心,若是他出了事,殷家这些虎视眈眈着的人,恐怕随时都能讲季绾母子咬出个窟窿来。 如果母亲能够在他不在的时候庇护着她们母子,他也就放心了。 母亲的性子,他这个做儿子如何不知,若是得了她的信任,往后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她都一定会护着季绾和朔哥儿的。 心里打定主意,殷迟带着季绾一同去了上苑。 大夫人殷何氏早就得了儿子要过来用晚膳的消息,季绾几人过去的时候,一桌子菜色已经布上了桌,没有想象中的琳琅满目,金光灿烂,大夫人的屋子布置陈设出乎意料的雅致大方,颇有些江南大家的书香之气,没有过分的铺张和奢华。 何姑招呼着大家入座,季绾才发现,大夫人这儿每个人都有两幅筷承,但都撤了公箸,想必是觉得和儿子吃饭,还用公筷难免显得疏远了。 敛下心神,季绾等大夫人动了筷子,才开始夹菜。 大夫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一顿饭也没有人说话,饭桌上难免就显得有些沉闷,用过晚膳净了手,殷迟忽然提议“今日的月色正好,不如我们在园子里的凉亭坐坐,正好绾绾做了点心,特地带过来给母亲常常。” 季绾闻言一愣……她什么时候带了点心给大夫人,旋即明白过来,看样子这是殷迟安排的,这样帮着她在大夫人面前讨巧卖乖,却让她有些疑惑。 他从不是个喜欢巴结别人的人,也不喜欢那些繁杂得到事情,很多事都是能简就简了,今日竟然一反常态的帮着她讨好大夫人,季绾心里有些不安。 大夫人难得和儿子亲近,听见这话,心里也是欢喜的,不由笑着,目光温和的看向季绾。 “好啊,正好可以消消食。” 何姑连忙去拿了大夫人的披风过来,又吩咐一边的小丫鬟“春夜里凉,去给十六爷和季娘子也拿件披风来。” 季绾笑着欠身道谢,何姑是大夫人身边很得脸面的忠仆,就是殷迟对她也多是敬着的,她自然也要夫唱妇随了。 上苑是主君主母的住处,比起西苑还要大一倍,园子里更是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树上挂着的金丝雀笼子已经上了绸布拢着,或许是被来人惊扰,不由的扑扇着翅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季绾发现好像大户人家都会养这些玩物,不过想想也是,这样才好打发日子啊。 她想到先前不止一次的听见什么正室主母之类的话,心里就有些疑惑,不知道大夫人是不是也像云阳伯夫人一样,要管着后院小妾们的衣食起居呢? 只是吧,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却没想到,何姑指了一边榕树下的秋千道“上次秋姨娘坐这个秋千摔了下来,躺了半年呢。” 秋姨娘?季绾这些明白了,就是说,这里男子也是三妻四妾的。 季绾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对洛水的民风民俗只有很浅薄的了解,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朔哥儿和殷迟的事情都没有大碍了,她也该找人去打听打听了,不然到时候一眼黑,什么也不知道,怕是要闹出不少笑话来。 “母亲平日里不喜欢姨娘们来陪着,可以让绾绾来陪你说说话啊。” 殷何氏闻言不由看向儿子,眼神似乎在说你今日怎么回事,殷迟则笑了笑,解释道“绾绾在洛水也只有我了,母亲若是能多提点她,以后朔哥儿也能有个体面啊。” 话虽如此,殷何氏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了。 回到西苑后,季绾拉着殷迟打破砂锅可到底,就是要他说明白他要做什么,殷迟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没有,我只是想帮你多找几个靠得住的助力罢了,毕竟往后你要嫁进来,事情还多着,可若是母亲护着你,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娘儿两个。” “那你呢?” 季绾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认真的盯着殷迟,他别过脸,笑着敷衍道“女主内男主外,我自然有自己的事,不可能时时都守在你们母子身边啊。” 可他之前却不是这样说的,他说了要一辈子守着她们母子的。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季绾呆了呆,忽然松开手坐起身来,“知道了。” 说完就吩咐人打水洗漱再不提半句方才的事,殷迟以为自己算是糊弄过去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上榻睡觉时,季绾独个儿缩到了内侧,蜷成一团,故意和殷迟拉开距离。 。 112 墙头草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季绾呆了呆,忽然松开手坐起身来,“知道了。” 说完就吩咐人打水洗漱再不提半句方才的事,殷迟以为自己算是糊弄过去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上榻睡觉时,季绾独个儿缩到了内侧,蜷成一团,故意和殷迟拉开距离。 殷迟从身后抱住她,手却不由的往衣/襟里伸去。 季绾感觉自己像个肉馅似的被殷迟包裹住,躲也无处躲,羞得满面通红,身后却有滚烫愈来愈烈。 感觉到他的意图,季绾也不由乱了呼吸。 “我困了。” 她心里还有气,假装困了,不去理会男人越来越放肆的动作。 忽然身后锦被被掀开,殷迟欺/身而上…… 一番风雨后,花瓣泥泞路,小径不堪看。 屋子里,两道紊/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季绾又羞又气,男人却意犹未尽,有卷土重来的苗头。 “夜深了,该睡了。” 耳边却响起殷迟粗重的chuan息“莫非娘子不想我?” 这话说的十分轻佻,季绾真是羞急了,也不管手上薅了什么,张嘴就咬了去。 殷迟只当她是默认了,再次翻身而上…… 晨光熹微,殷迟早早的起身,季绾却身上酸软的没有力气,额间被人落下轻轻一吻,她没有力气,只软软的“嗯”一声。 长青见十六爷都起了,便要去打水进来服侍季绾洗漱,却被殷迟拦住“让她再睡半个时辰,等会儿让采蔻采屏她们进去服侍她穿衣服。” 这吩咐有些奇怪,可长青也不敢多问,如此自然是有缘由的,她点头应是。 采蔻采屏原本是书房服侍的,这几日一直也没有见着季绾,听说十六爷让她们来服侍季娘子,两个人都有些吃惊。 季绾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听见她的声音,采蔻推门进了屋。 “夫人醒了?” 看见熟面孔,季绾先是一愣,旋即不由笑着问采蔻“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采蔻看了一眼采屏,解释道“回夫人,我们一年前就回了洛水,只是之前一直在书房伺候笔墨茶水,因而夫人一直没有见过我们。” 说话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不过也对,之前季绾同她们可是一样的身份,如今忽然变成了主子,搁谁身上也会觉得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吧。 “夫人,我和采屏服侍你穿衣起身吧。” 季绾低头,看见自己浑身余留的暧昧不清的痕迹,不由粉面绯红,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 不过几日,殷府里就传出南苑那边二夫人和四夫人闹起来的事情。 春蝉是奉了她的吩咐去打听的,把事情打听地不离十,季绾满意的点点头,让长青赏了她一匹做春衫的好料子,春蝉受宠若惊,忙跪地磕头。 “说是四夫人觉得二夫人行事太过嚣张,因为一盒茶叶闹起来的,缘由是二夫人知道四夫人得了几团好茶,就让四夫人送她一团,不知道怎么的,四夫人说要送给大夫人的,不好成单数,就不肯给,结果二夫人就掀了桌子闹了起来。” 季绾听着,不由“咦”了一声,看向春蝉“事情肯定不是真如传闻一样吧?” 春蝉下意识的四周看了一眼,笑着凑到季绾耳边道“是,春蝉打听到,其实是四夫人故意激怒二夫人的。” 听到这句话季绾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二房要离开殷府另外置宅子住,四房因为一向和二房走的近,因此被牵连,如果四房选择明哲保身,自然会第一个疏远二房。 只是没想到四房还挺沉得住气,竟然这么久才闹起来,还故意让人散播消息,说是二夫人行事的原因,不就是变相的说,看吧,他们四房也早就看不惯二房了。 四房为了以给朔哥儿祈福的名义捐了一千两黄金到寺庙里,如今朔哥儿已经脱离险境,不管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没有打破局面之前,她对四房都保持最基本的善意。 此时,南苑二房里,殷齐氏拉着明娘气的双目通红“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一个胡氏,她什么出身,竟然也敢和她做对,从前只当她是好相处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见风使舵罢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她真是瞎了眼! “二夫人,四房本就是墙头草,早在捐香油钱的时候,您就应该警惕了。” “对对对,我怎么这么傻,她竟然舍得为了那孩子捐一千两黄金,可见巴结之心,我竟然一心扑在西苑上,没发现身边自己的人出了问题!” 身边有人?明娘险些喜笑出声来,二夫人也是色厉内荏,竟然还把四夫人当做自己人,这样的人,就算是有显赫的身世也无法弥补智商的亏空。 殷迟早得了消息,知道二房四房闹起来,却并没有什么表情。 这些日子,父亲领着殷家元老为朔哥儿治疗,他作为下一任主君,自然要帮着处理天书阁的要务。 他问杜生“去漠北的人去了多久了?” “已经十三日了。” 殷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让人带着亲笔信去了漠北,想告诉漠北王季绾的身份,这也能提前探探漠北王的态度,他还是不习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处。 母亲能在殷家站稳脚步,也是因为母亲是何元老的嫡长女,备受宠爱,母亲成为大夫人后,没有人敢冒犯母亲,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有何家在。 若是他出事了,季绾没有了依靠,又没有家族的庇护,朔哥儿势必会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要把一切的危险的可能降到最低,这样他才能放心。 想到前世,他对自己长寿不抱希望,如果他难以改变命运的车辙,那他宁肯以自己的命来博一博,他绝对不能让季绾这一世依旧下场凄惨。 与此同时,季绾开始为长青寻找夫家了。 她本想将此事交给采蔻去做,可想到采蔻也还云英未嫁,此事未免有些不妥,便打消了念头,决定还是自己亲自相看。 要家世清白,品貌端正,行事磊落,还要是稍微了解一点的人,这还真是不好找。 。 113 谷雨 她本想将此事交给采蔻去做,可想到采蔻也还云英未嫁,此事未免有些不妥,便打消了念头,决定还是自己亲自相看。 要家世清白,品貌端正,行事磊落,还要是比较了解一点的人,这还真是不好找。 她让人去找杜生,却不想招了何槐来。 作为十六爷认定的妻子,何槐对季绾十分的尊重。 “夫人,请问有何吩咐?” 人已经到了跟前,吩咐杜生也是吩咐,吩咐何槐也是吩咐,季绾便开口道“不知道十六爷属下还有没有适龄男子。” 她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何槐神色奇怪,几次欲言又止。 夫人这突然要找年轻才俊,而且还要青春正当的,若是让十六爷知道了,他恐怕是难辞其咎啊。 可这话吧,又不能直接问,他想了想,只觉得头皮都要想破了,却还是不知道如何说起好。 采蔻看出何槐的心思,瞅了一眼季绾的神色,笑着解释道“夫人这是想为长青妹妹寻夫家呢。” “啊?” 何槐长大了嘴,原来是要给长青说亲啊,他忽然心头一热,支支吾吾的应了声是,说了句明白,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何大哥是粗人,夫人若是不挑明,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季绾也反应过来,自己倒是把这一层忘了,到底是经过事的大丫鬟,季绾看采蔻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满意。 “你是个通透的。” 她淡淡的夸了采蔻几句,春蝉进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采蔻,采蔻会意,给季绾行了一礼,转身掩门退了出去。 春蝉上前,行礼后压低声音道“今日檀少主又去了天书阁等十六爷。” 殷迟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的,季绾又人生地不熟,便多是拘在西苑里,檀欢倒是找到了献殷勤的机会,隔三差五的去天书阁送果子茶点。 看着茶碗里汤色碧绿的茶,季绾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晚上殷迟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往日总是等着他一起用晚膳的季绾,已经洗漱好了安寝了,他不由担心起来,问采蔻“夫人是不是生病了?” 采蔻摇头,看了一眼屋内,又看向十六爷,嘴角翕翕。 她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了,只是今日忽然说不等十六爷回来了,还说什么,十六爷吃果子茶点怕是也吃不下晚膳了,她们听着这话也觉得十分不对味,可又不好多问。 听了采蔻的话,殷迟忽然笑了起来。 恐怕这丫头是知道了今日檀欢来过的事情在吃酸呢! 倒是难得见她心头为了这些事情不快,殷迟心情大好,大步流星的进了内室。 内室只点了一盏压得低低的灯笼,锦被里,纤细的背影小小的一团,殷迟猫着身小心的爬上了床。 长长的睫毛蝶翼般垂着,殷红的小嘴儿,小巧精致的鼻子,一双远山眉睡着了似乎还微微蹙着,看样子,的确是气着了。 鼻尖忽然被人捏住,呼吸一滞,季绾却不肯睁眼,伸手去推那人。 “做什么不等我回来一起用晚膳,莫非是谁家小馋猫想吃独食了?” 季绾这才睁开眼,眼睛圆溜溜的瞪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莫非我不等着十六爷用晚膳,十六爷就真能饿着了?” 殷迟见她鼓着腮帮子,憋着笑继续逗她“今日檀少主带来的点心当真是味道一绝,若是有下次,我一定给你留些回来。” 这话就像是一把火,直接把季绾心火都点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心里恨不得想学着市井妇人冲着这男人破口大骂一顿才好,可张嘴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似的,下意识的一绣拳打在了殷迟的胸口上。 她有什么力气,这一拳像是挠痒痒似的,殷迟再忍不住笑,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绾绾,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季绾见这人死皮赖脸到如此地步,又气又急,满脸通红,张开嘴就要咬人,这次殷迟早有准备,拿嘴就堵了上去。 …… 一番闹腾,两个人都惹出了一身汗,季绾这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是在逗她! “好了,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见他有正事要说,季绾也顾不得生气了,正了正脸色想要坐起身来,却不想被他紧紧的搂着,手还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像是在给小猫顺毛! “朔哥儿再几日就能回来了,我想,我们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你是想在洛水出嫁,还是从漠北出嫁?” 婚事?季绾一愣,面上便有些发烫,可在短暂的羞涩之后,季绾很快冷静下来。 “我想从漠北出嫁。” 她心里明白,这事不仅仅是关系到她在哪里出嫁,更重要的是她是以什么身份嫁进来。 殷迟不由沉默,季绾以为他是觉得为难,犹豫着要不要同他说些什么,可没等她开口,殷迟已经恢复常态,“再吃点吧,我让厨房里做了你喜欢的胭脂鸭脯。” 三月初九,谷雨。 雨生百谷,谷雨这天十分应景的下了一整天的雨,季绾跟着殷迟一起去上苑书房接朔哥儿回来。 长青和采蔻各自撑了一把伞一左一右的跟着,雨有些急,饶是打了伞,衣角还是不由浸湿了一大截,殷迟看了一眼丝毫没注意到衣角湿了的季绾,将伞偏了偏,“别急,很快就出来了。” “十六爷,季娘子。” 身后传来何姑的声音,季绾转头,就看见何姑撑着伞,陪着大夫人一起过来了。 “母亲,这么大的雨,您何必亲自过来。” 季绾也跟着行礼,大夫人笑着上前,摆摆手“我也来接朔哥儿的。” 觉得气氛有些低沉,便笑着打趣,“怎么,你们来的,我就来不得了,这才几步路的功夫啊?” 正说着,书房门被打开,殷明英怀抱着个孩子,面色有些憔悴地走了出来。 “主君!” 所有人齐齐行礼,殷明英疲惫的扫了一圈,檐下雨脚急促,他招手叫了殷迟和季绾上前,把孩子交给了殷迟。 “朔哥儿如今已经无碍了,雨大,你们抱着孩子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没处理。” 。 114 漠北来信 所有人齐齐行礼,殷明英疲惫的扫了一圈,檐下雨脚急促,他招手叫了殷迟和季绾上前,把孩子交给了殷迟。 “朔哥儿如今已经无碍了,雨大,你们抱着孩子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没处理。” 季绾伸手从殷迟手中接过孩子,朔哥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声音洪亮,面色红润,再没有半分病态了。 季绾泪盈于睫,正想道谢,殷明英却忽然眼睛一翻,整个人往后倒去…… “你父亲这次是费了不少心血,好在朔哥儿无恙了,天书阁的事还得要你多打理几日。” 大夫人连着照顾了殷明英两日,也有些吃不住了,此时强撑着守在一边,见儿子来了,精神才好了些。 何姑端了大红骨瓷牡丹描金的盖盅进来,见殷迟也在,忙笑着道“厨房炖了燕窝鸡丝紫米粥,我这就让人给十六爷也端一盅来。” 大夫人也笑着点头,殷迟推辞的话就咽了下去,跟着点点头。 他,说起朔哥儿的事来。 “这几日朔哥儿已经不太爱哭了,我们也才能睡个囫囵觉,也觉得精神不太好,母亲没日没夜的照顾父亲,想必更加操劳,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从前,儿子和她见面也多是她说他听,少有说出熨帖人心的话来,大夫人听着这话,觉得鼻尖都有些发酸,到底是做爹的人了,如今也会关心人了。 “好好好。”大夫人心窝子都软软的,笑着点头“我省的,只是你白日里要去天书阁,夜里朔哥儿又要闹腾,你若是觉得吵着了,就去书房睡吧,季绾身边有乳娘和丫鬟们,哪儿需要你个大老爷们儿?” 知道母亲这是心疼自己,可孩子不是季绾一个人的,他心里也心疼自己家的小娘子,只笑着应是,却并未多说。 大夫人知道儿子这是在敷衍自己,可她也不好说太多,否则伤了母子情分,得不偿失。 殷明英在家休息了三日,才重新开始去天书阁处理事务。 三月十五,殷迟本打算带着季绾和孩子一起出去踏青,杜生抓着只土拨鼠跑了进来。 “爷,从漠北来消息了。” 杜生说着,从桌下摸了个精致的笼子出来,将土拨鼠放进了进去。 殷迟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伸手接过杜生递过来的小竹筒。 展开信纸,他一目十行的读完,不由陷入了沉思。 去漠北送信的是暗卫精英萧辰,信里的意思是说,他已经见到了漠北王,并且将季绾的身份告诉了老漠北王,老漠北王决定亲自来洛水一趟。 事情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老漠北王是个雷霆万钧,行事毫不拖泥带水的人,他要来洛水亲自见一见季绾,这事并不稀奇,可萧辰就送回这么一个消息,却让他有些意外了。 他之所以拍胆大心细又武艺高超的萧辰去漠北,自然也是有他的用意的,如今萧辰从千里之外送信回来,竟然就只有这个一个消息,着实有些让他疑惑。 书房门一响,何槐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神色不佳的段舒工。 “十六爷,四老爷不肯搬。” 殷迟正烦着,听见这消息,不由剑眉一皱。 “明明是你们行事太不留情面,才会让大房厌倦,扯上我们算是怎么一回事?” 四老爷抱着自己的金丝楠木雕的佛像不许人动,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样子,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人敢相信,这位竟然是殷家四老爷。 胡氏在一边劝着,“老爷,这如今也是没办法了啊,咱们不搬也得搬了啊。” 她现在只心疼自己捐出去的一千两黄金的香油钱,早知道,她拿那银子多置办两处宅子,如今是费力不讨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她也高估了殷迟的善心,但凡他心里有一点放过四房的意思,他也应该看在四房捐了这么多银子为他儿子祈福的份儿上放她一马才是! “四叔母。” 胡氏抬头,看见殷迟一身墨蓝色锦袍走了进来,心里就是一紧,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来,夺了他们更多东西去。 “你来做什么!” 四老爷气的不轻,见着殷迟就是一阵气。 他从来不争权求利的,就像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闲下来就看看自己收藏的这些木雕,没想到即便如此,还是会惹了大房的眼! “四叔莫急,这次不过是请你们离开殷府罢了,若是说起来,也算是我宅心仁厚了。” 四老爷瞠目结舌,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敢他们走,还成了他十六爷宅心仁厚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殷迟没有理会四老爷脸上的红橙黄绿青蓝紫,转头目光冰冷的看向胡氏。 胡氏正想说什么,屋外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母亲,母亲这是出了什么?”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剑眉星目,遗传了殷家人的好相貌,这人正是四房嫡长子,殷曜。 看见殷迟,殷曜下意识的僵了一僵,旋即上前两步,急声问道“殷迟,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有哪里得罪了你?” 语气很是不客气。 殷迟皱了皱眉头,何槐一脚就要踹上去,胡氏哭起来,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来。 “得罪?有没有得罪,你母亲比谁都清楚。” 殷迟的目光刀锋般落在胡氏的脸上。 “洛水镜的事,若是我要追究,你们四房何止是要被赶出去。” 胡氏心里一阵冰凉,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本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殷迟几次回洛水也没有再提过此事,却没想到…… 可这件事明明是二房一手主导的,至于他们……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这这话万万说不得的,若是再说出些什么激怒了殷迟,他这个疯子,只怕是不会罢休了。 “老爷,我们去外面住也是一样的,正好曜哥儿也该娶亲了,咱们这儿还有些挤。出去费些银子,找个大些的宅子,咱们一家在一起。” 殷迟没有心情听胡氏说这些,只要他们别继续闹下去耽误他的事就好,转身带着人回了西苑。 。 115 何法可解 杜生在后面跟着,忽然间前面身影一矮,殷迟突然倒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跟在后面的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段舒工心里“咯噔”一下,几步上前,心顿时像是数九天里掉进了冰窟窿,一瞬间冷了下来。 正房里,季绾正坐在鎏金紫檀木的妆台前,长青春蝉和采屏几个围在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哪个簪子好看,那根钗更漂亮,季绾像个糖葫芦靶似的,被被插满了各种精致的钗环。 “好了,今日是出去踏青的,夫人画个桃花妆,再选两样精致又不至于太抢眼的首饰就很美了,采屏,你快去打了水来,”我替夫人重新梳洗。 采蔻走了进来,几句话把三个丫头的满腔话都压了下去,季绾并不厌烦这种气氛,反而觉得还挺喜欢的,不过时间也不早了,殷迟这会儿应该也要过来了,还是快些收拾好。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殷迟回来。 长青也有些坐不住了,看了一眼春蝉,道“你去门口看看十六爷回来没有,我再看看东西收拾妥当没有。” 春蝉应声,去了院子外面守着。 季绾抱着朔哥儿哄着,朔哥儿如今已经会说话了,她和乳娘一起牵着孩子在地上慢慢的走步,乳娘笑着夸赞道“不愧是夫人和十六爷的孩子,这走路都比别人早得多,这还没有满一周岁呢。” 这话并没有过分的夸大其实,季绾与有荣焉的露出满意骄傲的神色,嘴里咯咯咯的逗着小家伙。 朔哥儿似乎能听懂夸赞,也跟着笑了起来,脚下小胖腿儿迈动得更起劲儿了。 春蝉再回来的时候,神色就有些慌张。 “夫人,十六爷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季绾一听,眉头就蹙了起来。 今日说去春游的是他,如今又做出这幅样子来,她忽然觉得十分气闷。 深吸了两口气,努力的平复了心里的燥意,季绾勉强的露出个笑容来“十六爷既然忙的事都不是什么小事,今日不能去踏青了也无妨。” 春蝉还想说什么,却被长青拉到了一边去。 “你可见着十六爷了?” 春蝉摇摇头,“没有。” 说罢又一脸迷惑的道“是何大哥出来同我说的,没有见着十六爷,何大哥似乎神色有些不好,很不耐烦的样子,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长青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季绾和朔哥儿,想了想,嘱咐春蝉道“别在夫人面前胡说,这几日夫人和十六爷似乎有些矛盾,你若是不知根底的说些话来惹十六爷与夫人不睦,我饶不了你。” 南苑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二房此时清风雅静,鸦雀无声。 游廊下,湘色华丽的裙摆一闪而过,殷何氏脚步急促的往前去。 东厢房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屋里一身银色长裙的少女背对着殷何氏,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那种漫不经心的美,却叫人莫名震撼! “二夫人来了?” 女子声音鬼魅般的响起,殷齐氏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丫鬟们识趣的退了下去。 “你不同我们走?” “时间到了吧。”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说这话,又齐齐的安静下来。 西苑书房里,段舒工面色严肃,殷迟身上的邪虫已经开始发作了。 现在情况紧急,当务之急是找到对十六爷动手的人,找到解决之法才行,否则都是治标不治本。 杜生眉头紧锁,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玩闹之色,他问段舒工“十六爷这病,到底有没有解决之法?” 段舒工再看了殷迟一眼,为难的“啧”了一声,“解决之法也不是没有,只是现下还不行,最多施针扎穴,暂时压制住,若是想要彻底解决,还需要找到下手的始作俑者。” 一听这话,杜生也是急了,在屋里一连接转了好几圈。 “可是查了这么多日,也只有二房那边来过人。”说着,杜生脑子里灵光一闪,现在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啊,不管是不是那人,先抓过来再说。 可段舒工有自己的顾虑。 “若的确是二房做的,那此事让她们知道了,就等同于告诉了二房,我们的把柄已经握在她们手里了,于我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情,恐怕事情会变得更糟糕,这也是为什么十六爷一直不让打草惊蛇的原因。” 杜生对此不敢苟同“可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只要十六爷能平平安安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二房这些没良心的,你别管,我自己有办法。” 入夜后,杜生悄无声息的潜进了南苑,他对殷府都熟门熟路,不过片刻,就找到了明娘的住处。 刚从窗户翻进去,就看见一个人坐在昏暗无光的屋子里,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已经早早的等着了。 杜生愣了愣,动作飞快的走到那人背后,一把将刀抵在那人的脖子后面。 那人却没有动弹,杜生心下一狠,抬手将人打昏…… 何槐看着地上一身银色裙子的女子,嘴角不由抽了抽,段舒工将手从明娘手腕缓缓收回,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果真是她?!” 杜生当即气的抬脚就要踹,地上的女子却是一声呜咽醒了过来。 杜生的脚停在明娘面门前,最后讪讪的收回了脚。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为何又在这里?” 何槐不想说话,他怕自己一张嘴就忍不住吐她一脸唾沫,段舒工冷冷的看着她,“到这个时候了,何必还要装模作样呢?” 大半夜的,杜生前去,她就已经等着了,一声精致得体的妆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大半夜要去赴会呢,很显然,这个女人就是等着这一刻呢。 这洛水谁家不是仰殷家的鼻息过日子,她去过西苑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而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他也不相信她想不到这一层。 明娘站起身,动作妩媚的整理好身上的裙子和被弄乱的发髻,娇笑起来。 “几位想问什么?” “何法可解?”段舒工目光灼灼的盯着明娘,气氛一触即发。 。 116 孩子就是解药 明娘站起身,动作妩媚的整理好身上的裙子和被弄乱的发髻,娇笑起来,伸手绕着鬓边的青丝。 “几位想问什么?” “何法可解?”段舒工目光灼灼的盯着明娘,气氛一触即发。 这时候,明娘却转了一圈,眼角含笑地打量起屋里的陈设,缓缓的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很简单,让我为十六爷生下孩子,我们的孩子……就是解药。” 满!屋!皆!惊! 此事非同小可,段舒工还是决定,先扎针让殷迟醒过来,再看他要如何处置。 殷迟醒来时,天色未亮,段舒工费了不少的精力,此时也有些精神不济,他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殷迟。 “那人现在还关在水牢里,爷看要如何处置。” 明娘?殷迟的眸子微闪,撑着起身,抬手提了茶壶,也顾不得是冷茶,仰头一口喝尽了才好受了些。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他对那个明娘说的解药半信半疑,而现在,他的属下都在等着他拿主意。 “去水牢。” 殷迟觉得,若是不亲自见见,有些事情始终难以搞清楚,他要亲自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舒工有些犹豫,可看见自家主子坚定的神色,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或许爷会问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季绾在屋里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殷迟回来,心像是吊着千斤顶似的,越来越沉,越来越憋闷。 晚膳十二个菜,季绾草草的吃了些东西就放了筷子,长青忍不住上前劝道“夫人,你就是心里不痛快,也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十六爷想必也是有事耽搁了,您别多想。” 季绾听着,心里不但没有半分的轻松,反而觉得更加沉闷了。 她与殷迟相处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殷迟的脾气,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一言不发的这么久不理睬她的,这次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她如何不急? 若是不在乎也就罢了,可她总是心里担心,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一个人扛着……季绾再等不下去,起身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乳娘正抱着朔哥儿过来,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忙问季绾“夫人,小公子醒了。” “送朔哥儿去大夫人那儿去。” 说完急匆匆的跑远了。 长青,春蝉和采屏几个人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季绾一口气跑到书房才停下来。 她猛地停住脚步,看着刚从月亮门前站着的男子,眼眶登时一酸。 殷迟神色疲惫,身后跟着段舒工何槐杜生,几个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看见季绾,他也有些意外。 季绾还没回过神,就被人紧紧的拥在了怀里。 众人纷纷转身回避,季绾想说的话一时间堵在了喉咙口,眼眶酸涩。 忽然间,她似乎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陌生的香味,她心下惊疑,不由再次深吸一口气,这才确定,这香似乎是女子使用的百花香。 “你这一天都去了哪?” 听她问起,殷迟有一瞬间的呆滞,他不知道如何同她说起,若是让她知道了,怕是那小心眼子又要过不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往后再同你说好不好?” 见他不肯说,季绾心里更是一阵不是滋味,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此事定然有异。 “嗯。”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果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殷迟松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柔滑的青丝,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本说好了陪你和孩子一起去踏青的,现在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功夫了,以后给你补上。” 季绾没有说话,她在想,这个香味是属于谁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殷迟身上闻见属于女子的香味,他从来不是个沾花惹草的人,能与他如此近距离以至于将香气染上他的袍角,可见离得有多近,那关系想必也非同一般。 三月二十,萧辰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老漠北王。 殷迟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现在他还没有解决那明娘的事,萧辰他们就回来了,一时间就有些左支右绌起来。 老漠北王没有来殷府,而是在尧舜楼见了他们。 他,带着季绾一起去了尧舜楼。 生父来的如此之快,季绾惊喜之余,更多的是对殷迟的感激,她只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尽他的恩情了,想到这里,她也没有再计较那百花香的事了。 男人本性风流,无论是从前的赵国还是如今的洛水,不论民风如何,不都一样推崇三妻四妾吗,自己又何德何能成为例外,能够在有生之年完成自己的心愿,就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尧舜楼依山傍水,面临清江水,遥可观青山如画,盛春花开满地,繁枝压蝶,美不胜收。 整座尧舜楼都被重重把守着,这些人身着便装,可那身藏在衣料里的腱子肉却是绷得紧紧的,随时蓄势待发,习武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侍卫。 季绾没有注意到这些,殷迟却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他并不意外,毕竟老漠北王能有如今威名,也不是信口开河的。 站在尧舜楼门口,季绾忽然生出种近乡情更怯的情绪来,有些不敢继续走下去了。 殷迟察觉到她的异样,也跟着停下脚步。 “别怕,一切有我,你若是欢喜,就认,若是不欢喜,权当没有这回事就是。” 听了这话,季绾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这殷家十六爷倒的确是个人物。” 老漠北王耳朵动了动,旋即笑起来,看向身边打扮得像个近身侍卫的男子,“你也听见了吧?” 耶律淳点头,没有多说。 整个尧舜楼都静悄悄的,季绾和殷迟来到二楼雅间时,不由对视一眼,这才深吸一口气,一起推门进了雅间。 雅间窗扇大开,进门就是水墨丹青的蜀绣屏风,穿过屏风,就是满眼的大好河山。 季绾一眼看见坐在临窗直背交椅上的中年男子,心口不由一抽,仿佛是血脉深处的感应,她顿时泪盈于睫。 。 117 认亲 雅间窗扇大开,进门就是水墨丹青的蜀绣屏风,穿过屏风,就是满眼的大好河山。 季绾一眼看见坐在临窗直背交椅上的年过半百老爷子,心口不由一抽,仿佛是血脉深处的感应,只觉得心头一酸,她顿时泪盈于睫。 老漠北王耶律金泰也看见了季绾,他几乎一下失了分寸,扶着桌沿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她和徐清蓉生的不太相似,可他还是一眼就在她身上看见了徐清蓉的影子,那眼睛生的像她,眉宇间却更像自己,那一颦一笑,他几乎不需要任何证明,就毫不犹豫的相信,这是他的女儿! “你就是……绾儿?” 耶律金泰的手忍不住的抖了起来,心情万分激动。 季绾认真的注视着面前这个满头华发编成辫子挽在头顶的老头,那张已经皱皱巴巴,看上去却隐约能窥见几分当年风采的脸,那双已经有些浑浊,却精神矍铄的眼睛,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一切……显得如此不真实。 她刚走上前,那双饱经风霜满是伤痕的手就一把抓住她的手,季绾的眼泪决堤般一颗一颗的砸了下来,耶律金泰也老泪纵横。 活了这一辈子,都在为了漠北的繁华舍生忘死,只有午夜梦回之时,会想到那个自己弄丢了的女子,他遍寻无果,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的女子,他都已经习惯性的当成了黄粱一梦,没曾想……“清蓉给我在这世间留了条血脉,她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你母亲她……” 他的声音一顿,因为从洛水送去的书信中,从未提过季绾的母亲,他害怕听见让自己害怕的答案,可又不能不问,若她还在,他怎么也要给她个名分啊。 季绾双眸通红,摇了摇头,“母亲…她早不在了。” 耶律金泰有一瞬间的失神,最后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把心里的波澜平复下去。 他也想到了,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罢了,这人啊,就是这样的,得到了不曾奢望的之后,就还会想得到更多的,他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自己的一条血脉,如今意外之喜,莫非他还想要更多的? “嗯,孩子,你的身世殷家十六爷也同我说过了,没想到你在外面吃过这么多苦。” 说完忍不住再一次抹了一把老泪。 一旁的耶律淳早已经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个妹妹,虽然他不是老漠北王的亲生儿子,却是他名义上的嫡系,他也真把耶律金泰当做亲爹一样。 父亲戎马一生,为漠北子民换来了太平富强的日子,他先前娶的夫人福薄早逝,没有给父亲留下一儿半女,他一直同情父亲在这世间没有自己的血亲,如今父亲忽然多了个女儿,他也跟着高兴。 只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七情六欲不上脸,即便此时再欢喜,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欢喜。 他看向自家妹妹身后的那个男人,“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十六爷了吧?” 殷迟同他客气的见过。 耶律淳一愣,旋即开怀大笑起来,他穿着这身行头,也就只能骗骗外人罢了,十六爷何等的慧眼如炬,怎么可能会没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走,咱们去喝一杯,我父亲只怕还有话要同我妹妹说。” 语气动作斗殴很自然,季绾听着,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正同殷迟说话的率性男子,想必……他就是父亲过继的那个平民之子了吧? 殷迟看向季绾,见她笑着点头,这才跟着耶律淳一起下了楼。 看着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身影,季绾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耶律金泰则拿了个做工有些粗糙的匣子过来,拉过季绾的手,将盒子放在她手心。 “绾儿,这是你母亲少年时的东西,我一直留存至今,若是没有你,我是要带进棺材里的,不过如今我闺女找到了,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不知道为何,季绾听见那句我闺女时,只觉得千言万语齐齐涌上心头,鼻尖酸得一塌涂地,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扑进了耶律金泰的怀里,孩子般的放声哭了起来。 “爹……” “嗳!”耶律金泰也被季绾的情绪感染,眼泪一把一把的掉,动作有些笨拙的拍着女儿的后背,笑容里藏了几分幸福,几分酸楚……几分释然。 “大舅兄是要梨花白还是花雕?” 殷迟本着东道主的本分笑着问耶律淳,谁知道耶律淳却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了殷迟的肩头。 “十六爷,我敬你照顾我妹一场,可有些话却是不能乱说的。”说着清了清喉咙,“你殷家可没有三媒六礼的用八抬大轿迎娶舍妹进府,何来的大舅哥一说。” 殷迟听着先是一愣,接着便释然一笑,对耶律淳赔礼。 看看这形式做派,难怪老漠北王谁也不选,偏偏要在毫无关系的人中选了这个耶律淳做继承人,就凭这个粗中有细,行事大方却胆大心细的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是,如今绾绾认祖归宗,我们殷家也正好和漠北商量婚事。” 耶律淳看着殷迟,见他目光真诚,语气温和,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来两坛女儿红吧,也好让我尝尝,你们洛水的女儿红正不正宗!” 言下之意,也暗示了殷迟,你准备着,我这关是过了,我要是高兴了,回去同父亲替你美言几句,都是小事! 殷迟也露出由衷的笑,爽快的叫了尧舜楼的伙计,亲自去殷家取了一车上好的女儿红来。 耶律淳就打趣道“你拿这么多酒来,若是喝不完岂不辜负了十六爷你的美意,若是喝完了,今日我怕是要吃不消啊?” “兄长不必担心,你千里迢迢的来我洛水,想必也是舟车劳顿,我们今日之小酌怡情,兄长若是心头不尽兴,择日我一定奉陪。” 这话说的周到有熨帖,耶律淳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连声说着好。 杜生想到段舒工的嘱咐,不由头疼,先生可是说了的,十六爷如今不能饮酒,可看这架势,他怕是也拦不住,可拦不拦得住,他还是旁敲侧击的上前提醒了几句。 殷迟摆摆手,“今日无妨,几杯而已。” 。 118 安稳的幸福 杜生想到段舒工的嘱咐,不由头疼,先生可是说了的,十六爷如今不能饮酒,可看这架势,他怕是也拦不住,可拦不拦得住,他还是旁敲侧击的上前提醒了几句。 殷迟摆摆手,“今日无妨,几杯而已。” 季绾和耶律金泰父女两个久别重逢,都有很多话要说,直到听见外面远远青山上的寺庙传来钟鼓之声,才恍然已经是清晨了。 秉烛夜谈了一夜,季绾拉着父亲像个孩子似的将好多想说的话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耶律金泰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将女儿找回去,让她在民间吃了那么多的苦。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脸上的褶皱微微颤抖,“闺女,你是我漠北的公主,此番你同爹一起回去,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季绾毫不怀疑父亲的话,父亲可是漠北的英雄,有这么一位父亲在,谁敢欺了她去,她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我以后也是有爹爹撑腰的人了!” 说完还孩子气的吐了吐舌头,耶律金泰征战一生,头一次觉得心里柔软得像团棉花似的。 “咱们以后再接着说,现在当务之急啊,是去填饱我闺女的肚皮,走吧,咱们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去。” 季绾带着哭腔的“嗯”了一声,挽着父亲的胳膊,一起下了楼。 楼下大厅里,耶律淳和殷迟已经喝了一轮了,两个人的脸颊都有些醺红,看见楼上下来的父女两个,齐齐一愣,旋即十分有默契的起身朝两人走去。 看见殷迟,季绾笑着抓了他的手臂,亲昵的用脸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殷迟第一句开口就是对着季绾道的“可饿了没有,我点了你最喜欢的菜色,厨房里随时能端上来。” 耶律淳也很给力的对耶律金泰解释道“父亲,方才十六爷就像让人送菜上楼了,可我担心打断了妹妹说话,便阻了他,父亲不会怪罪吧?” 耶律金泰佯怒的瞪了一眼耶律淳,耶律淳反倒还笑的更厉害了,可见这父子两素日里关系也是极好的。 气氛正好,季绾便上前一步,对耶律淳行了一礼,满脸认真“长兄。” 他本就不是父亲亲生,要说起来,自己得到的东西都本该是眼前这个笑盈盈的唤他长兄的女子的,可他鸠占鹊巢多年,如今父亲的亲女儿明珠还巢,还这样敬着他,他心里如何能没有波澜? “妹妹,你别多礼,你往后也是有兄长罩着的人了,若是有人敢欺负你,长兄给你出气去!” 他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笑容十分真诚,季绾心下动容,欢喜的道了声“好”,扶着父亲去了桌边坐下。 耶律金泰便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殷迟。 他不是没有提前去调查过殷家这些复杂的关系,尤其是把她女儿骗到手的殷家十六爷。 自家女儿生的如此貌美,又聪慧无双,殷迟却没有明媒正娶就让女儿产下一子,以殷家这些虎狼环伺的危险,他闺女怕是没少受罪,一想到这点,他就对这个殷家十六爷喜欢不起来。 而一边坐着的耶律淳则有些左右为难,看了看面色不善的父亲,又看了看不卑不亢的准妹夫,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缓解这有些凝滞的气氛了。 季绾也察觉到了饭桌上的不寻常,忍不住拉了拉耶律金泰的胳膊“爹爹,吃饭。” 短短几个字,却叫耶律金泰心都暖化了,他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收回目光自己不喜欢又能如何,耐不过自家闺女喜欢啊! 耶律金泰在心里暗暗的骂了殷迟两句,心道我耶律皇室唯一的公主,老子的掌上明珠,就这样便宜你了! 殷迟觉得鼻子痒痒,很想打个喷嚏,却也又不敢在老丈人面前失了态,便暗暗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努力的憋了下去。 “妹妹,听说这个胭脂鹅脯你最喜欢,多吃点。” “闺女,这羊肉不错,是养身体的,不喜欢也要吃些。” “绾绾,腻着没有,这个什锦酸汤……” 殷迟的话还没说完,四道目光刀锋般的射了过来,季绾咀嚼的动作顿住,有些啼笑皆非! “吃顿饭而已,你们能不能好好的吃饭?” 三个大男人刚才还针锋相对,此时一见季绾发火,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蔫了。 季绾亲自给父亲夹了几筷子羊肉,她知道,在漠北,多食羊肉,然后又看了看有些心虚的耶律淳,也给他碗里夹了些,最后才看向殷迟,加了几块肥美的鹅脯在他碗里,这才继续用膳。 莫名的,季绾却有种被人捧在手心的幸福感,一顿饭虽小有波折,却吃得季绾心满意足。 用过膳,季绾想到父亲和兄长一路赶来,又是一夜的谈话,想必是累了,便央着父亲去休息,耶律金泰虽想多和女儿相处一会儿,却也有些吃不住这样的精神消磨,便也点头应好。 耶律淳不等季绾说话,已经主动开了口“妹妹不用担心我,不用担心父亲,我就在父亲的隔壁休息,这尧舜楼被我们的人守得铁桶似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有耶律淳在,季绾自然是放心的,她想到自己也有一夜没有回去了,朔哥儿还在大夫人那儿,久不见她,怕也是想了,便同父亲说了几句,晚上再来陪耶律金泰用晚膳。 一听女儿晚上会过来陪自己用晚膳,耶律金泰这才放心下来,想了想又道“若是方便,你把孩子也一并抱来我瞧瞧。” 季绾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笑着应好,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嘱咐兄长照顾好父亲之类的老生常谈,这才和殷迟一起上了回殷府得马车。 马车上,殷迟问季绾感觉如何。 季绾毫不隐瞒的倚在殷迟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笑道“我感觉从来没有一天这么幸福过。” 这是真话,从前和殷迟在一起,虽然也觉得很幸福,可那种幸福总像是水上浮萍,而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像是着了地,那种安稳的幸福,是无法言喻的。 殷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着季绾的手却不由的紧了紧。 。 119 檀二姑娘 这是真话,从前和殷迟在一起,虽然也觉得很幸福,可那种幸福总像是水上浮萍,而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像是着了地,那种安稳的幸福,是无法言喻的。 殷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着季绾的手却不由的紧了紧。 “今日回屋里就寝吗……” 季绾红着脸,伏在他胸口低声问道。 “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想到段舒工还要等给他施针,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改了口“今日不行,还有些事要忙,你乖乖的,我忙完了自会回来的。” 失落一霎而过,季绾抿了抿嘴,勉强露出个笑容,“好。” 马车缓慢而平稳的驶进了殷府,刚下马车,就看见等在垂花门前的何姑。 季绾有些意外,何姑见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急急道“季娘子,朔哥儿哭闹了一上午了,什么也不肯吃,就嚷着要娘亲,大夫人急坏了,让我出来等着,您一回来就去上苑吧。” 一听孩子哭闹不休,季绾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殷迟,殷迟提出一同过去,想到他还有事,季绾摆摆手,“不必了,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过去朔哥儿就不会有事了。” 想了想,殷迟停下脚步,点了点头,“那好。” 刚穿过上苑中堂,就听见远远传来儿子的哭声,季绾不由问何姑“朔哥儿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何姑一边走,一边回道“未曾,朔哥儿在大夫人这儿还有些不习惯昨日一天都吃的少,是大夫人亲自喂的,一海碗粥,哥儿吃了些,剩下的大夫人吃了,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想了想又补充道“檀少主和檀家二小姐也不见有什么问题,哥儿是今日一早开始哭闹的。” 一听檀少主,季绾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皱。 “好孩子,不哭不哭,祖母在呢,我们玩拨浪鼓好不好啊?” “小公子不哭,奴婢玩翻绳给你看。” 丫鬟们围着大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出主意哄朔哥儿开心,可这小胖子谁的帐也不买,瘪了瘪嘴,一蹬小腿儿,继续闹着。 殷何氏没了办法,指了一个小丫鬟道“你去看看,十六爷他们回来没有,没有回来,就让人出去找。” 那丫鬟点头应是,抬脚急急地跑了出去。 “都是做爹娘的人了,还这么没个谱,出去这么久,也不想想家里孩子,真是的。” 忽然那小丫鬟喘着气有跑了回来,抚着胸口道“大夫人,季娘子过来了。” 话刚说完,何姑和季绾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季绾一眼就看见了大夫人怀里的朔哥儿,小家伙似乎也和母亲心有感应似的,扭着小脑袋看向门口,哭声顿时更大了“娘…亲亲……娘亲亲……” 或许是母子连心,见儿子哭得满脸是泪,季绾也不由心下一软,像是喝醉了般,漫上一阵莫名的情愫。 她上前抱了儿子,又给大夫人赔罪。 殷何氏摆摆手,“到底是你生的,这真闹腾起来,也只有亲娘降得住!” 季绾自然要开解几句,低头就看见儿子身上挂着的香囊,一帆风顺的纹,紫丁香色的缎子绣的,她不由看向大夫人。 “这是檀二姑娘特地送给朔哥儿的,是安神的香,何姑看过了,没有问题。” 季绾满腹狐疑的再次看了一眼那香囊,越看越觉得刺眼。 “朔哥儿还小,现在还不太适合戴香囊。” 她一把将那香囊扯了下来,交给了身后的长青。 长青也觉得不妥,要知道檀少主可是恨不得取代自己姑娘呢,她家送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 大夫人则面上一红,顿时有些不悦起来,“不过是个香囊,何必这么大的反应,不喜欢扔了便是,我也是瞧着朔哥儿拿着好玩,这才留着的。” 季绾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急了些,微微欠身,向大夫人告罪。 知道她这是关心则乱,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殷何氏只是不冷不热的应了声,转身称乏了,回了内室。 何姑便在一旁劝道“大夫人,老奴说句僭越的话,那荷包的确是不该收的,且不说别的,如今季娘子还没有个正经的名分,您让哥儿同檀少主亲近,不是等同于告诉别人,你想让檀少主进门吗?也不怪季娘子不喜欢了。” 大夫人听着,拧眉想了想,“我也不是没有过这个打算,可迟儿不喜欢啊,他不喜欢,那檀欢就不太可能生下殷家的孩子,我早就没有这个打算了,倒是那季绾,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也同我甩脸子了,她还有理了?” 何姑叹了一口气,她跟了大夫人这么多年,对她心思也算是有几分了解了,此事不伤大雅,过几日大夫人就消气了,便转移了话题,说起朔哥儿的周岁礼来。 “小公子是五月初三生的,到时候周岁酒还得您做祖母的来办,大夫人心里可有了想法?”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朔哥儿的生辰,若是要大办,现在开始就要准备了。 大夫人听了这话,果然开始认真的想了起来。 长青跟在季绾身后,捏了捏手里的荷包,迟疑着问季绾“夫人,这荷包要不要丢了?” 淡紫色的荷包绣得生动可爱,季绾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先留着。” 她总觉得这荷包有问题,若真是这荷包有问题,那还是先留着好。 回到西苑正房内室,让厨房做了些软烂可口的吃食上来,喂了儿子吃饱了小肚皮,季绾这才叫了乳娘来,细细问了昨日檀家两位姑娘来的详细过程。 乳娘想了想,回忆着道“听说檀少主是去书房给十六爷送点心,结果十六爷说不要,让她送去上苑给大夫人。” “檀少主说,她想了想,觉得不妥,就回去重新亲自做了一份点心,才又带了妹妹一同来上苑的。” 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妥,可季绾却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 她让乳娘仔细的再想想,乳娘苦着脸,重新回忆了一遍。 。 120 发病 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妥,可季绾却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 她让乳娘仔细的再想想,乳娘苦着脸,重新回忆了一遍。 片刻之后,乳娘忽然歪着头疑惑的道“对了,檀二小姐抱了抱小公子,结果刚抱着,就被檀少主斥责了,然后大夫人就自己抱了孩子过去。” 檀欢斥责自己的妹妹……季绾眉头一紧,不由咬了咬唇。 “大夫人怎么会让檀二姑娘去抱朔哥儿?” 乳娘便解释道“不是靠大夫人让的,是那檀二姑娘一进屋就觉得小公子白胖可爱,大夫人和奴婢们都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小公子就已经被檀二姑娘抱在了怀里。” 季绾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回头看着吃饱了正在床上爬的儿子,两步上前,一把拉起朔哥儿的衣服,赫然的,那背上一条银线般的东西顺着朔哥儿的脊椎顺延而下。 她不由的捏紧了拳,回头看向乳娘。 “夫人,奴婢不知此事啊!” 乳娘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忙跪地解释,季绾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儿子,心就是一软,小心的拉了儿子馒头似的小手,问道“宝宝,疼吗?” 孩子哪里懂这些啊,也不知道到底疼不疼见着母亲红了眼睛,小小的人儿颤巍巍的站起来,撅着小屁屁抱着娘亲的脖子,用小嘴儿亲亲自家娘亲的脸蛋儿,又伸手去抹娘亲的眼角。 莫名的,季绾心头一痛,囫囵的抹了一把泪,抱着儿子就往书房去。 乳娘吓坏了,看见进来的采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是小公子有什么事,她这条命死十次都赔不起! 书房里,段舒工摇了摇头,一脸严肃的对殷迟道“不行,不能再施针了,十六爷,我们只能从那个明娘下手,只要她肯说出是用的何种邪虫,我们就可以去找漠北王帮忙,漠北多高人,总能有一线之机。” 殷迟面色难看,躺在太师椅上,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仿佛还住着另一个人,他觉得眼前一片空洞,灵魂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虚弱…… “十六爷!”段舒工和杜生异口同声的喊道。 殷迟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了似的,双目无神的从太师椅上软软的滑了下来。 “走,去水牢。” 书房后的密室门被打开,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扶着殷迟,何槐身姿笔直,“我负责不让人进来。” 段舒工点头,一边走一边对杜生道“十六爷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他等会儿再醒来,很有可能就被邪虫控制了,我们先去探探那女人的口气。” 杜生会意点头。 水牢里,明娘睡在和水面齐平的石板上,听见动静,她绕着青丝缓缓的撑起半边身子。 “怎么是你们?” 她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前来的段舒工和杜生,媚笑着道“你们可没法儿帮十六爷解毒啊,再拖下去,他可就再不是十六爷了。” “十六爷现在好得很,你若是再不肯开口,就别怪我们用极刑了。” 段舒工说着,打了个响指,黑暗中一声异响,水里一阵涌动,从墨色的水底,缓缓升起八尺宽的铁板上来。 铁板上,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工具,有些上面还残留着陈年的斑斑血迹,只看一眼,就让人后背森然! 谁知道,那水牢里的女人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东西似的,整个人都亢奋起来,笑容越来越大,“来啊,不是要用极刑吗,我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杜生见她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不屑的从鼻中哼了一声,亲自动手,拿起上面的铁钩银鞭,抬手就往明娘身上打了过去。 明娘口中一声尖锐的厉叫,与其说是惨叫,却更像是那种另类的欢/愉! 杜生被她挑衅的动作激怒,直接进了水牢,鞭子不停歇的落下。 明娘身上那件银色的长裙渐渐变成一天天的流苏,血肉开始翻出来,可她却没有一声求饶! 段舒工意识到不对劲,他高声阻止了杜生。 杜生动作一滞,密室里骤然安静下来,隐隐传来的哀嚎声却越来越清晰。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一起往安置殷迟的地方跑去。 殷迟不知什么时候从软塌上滚了下来,两人赶到时,他整个人仿佛在油锅中煎熬一般,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 段舒工顿时彻悟过来,难怪那个疯女人如此不怕,她这是胸有成竹,早就洞若观火了,知道有十六爷在,他们就不敢真的置她于死地。 她是下虫的人,如果按照苗疆的蛊虫来讲,她身上有母蛊,子蛊在十六爷身上,母蛊感受到的东西,子蛊会加倍的感知到,所以,如果按照这个推测,方才杜生打在那女人身上的鞭子,在十六爷身上的痛苦加倍了。 “让章文来给那女人包扎伤口。” 杜生张大了嘴,“这是为何?” 段舒工没空解释,只道“你按我说的去做,事后再和你解释。” 他抽出银针,在殷迟脑后扎了一针,殷迟渐渐平静下来,却一直没有睁开眼。 段舒工站起身,对着暗处吩咐了句“照看好十六爷。” 抬脚去了水牢边,直勾勾的盯着扒在水牢铁栅上的女人,缓缓开口“何法可解?” 明娘面色狰狞,笑着捂了嘴,转身走了一圈。 蹚水的声音在密室里回响,压抑的让人发狂。 她走了回去,冲着段舒工伸出食指勾了勾“你把十六爷带过来,我就告诉你。” 段舒工没了办法,反正密室里都是他们的人,这女人也是冲着想要名分来的,想必也不会伤害十六爷,要知道,十六爷没了,她只有死路一条! 他将殷迟抱了过来,小心地放在了铁栅外面。 明娘娇嗔着撇了撇嘴,“大男人,莫非还怕我吃了他不成。” 见段舒工始终面色紧张,她闭了嘴,目光紧紧的盯着地上的殷迟。 啊!十六爷就是十六爷,即便是晕倒了,此刻也还是一身贵气,叫人心神荡/漾啊! 一阵安静过后,地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段舒工立刻警惕起来。 殷迟忽然睁开眼,片刻后站了起来! 。 121 误会 一阵安静过后,地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段舒工立刻警惕起来。 殷迟忽然睁开眼,片刻后站了起来! 他脚下动了动,开始向铁栅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十六爷!” 段舒工紧张的喊道。 可殷迟仿若未闻,面色呆滞的一步一步靠近铁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此刻书房外,何槐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说服季绾让她先回去。 “十六爷方才回来,莫非就又出去了?” 怀里的朔哥儿用软软的小手轻轻的扒着她的脖子,季绾不相信殷迟此时不在,可何槐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进去,真让她更加生疑了。 那日闻到的陌生香气再次浮上心头,季绾目色一冷,一改方才的姿态,面色不悦的看着何槐“我知道你对十六爷忠心耿耿,可我现在有事要见十六爷,难道连朔哥儿都没有资格见他吗?让开。” 最后两个字说的切齿十分,何槐一个犹豫,就让季绾闯了进去。 何槐一急,上前有些失了分寸,手脚没个轻重,不小心拉扯到了季绾怀里的朔哥儿,朔哥儿被吓着了,小嘴儿一瘪,“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孩子一哭,当娘的也有些慌了,季绾忙去哄儿子,何槐到底是个男子,对女人的时候不如面对男子那样自然,想要继续拦着,又怕伤着季绾母子,一时间是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季绾再没了耐性,冷声道“何槐,你别拦我,十六爷怪罪起来,我自己担着,必不会连累你。” 何槐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夫人……” 话没说完,季绾已经抱着孩子两步进了屋。 何槐心神不宁,生怕季绾知道此事后十六爷要头疼了,又怕十六爷知道自己没能拦住夫人而动怒。 季绾进了屋,这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书房中间的梨花木大画案上,着了墨汁的笔已经晕染开了一大片,这不是季绾第一次来殷迟的书房,只是今日,这里四处都透着古怪! 朔哥儿手里捏着季绾手上退下来的羊脂玉镯子,看见书架上挂着的一副繁华闹春图,不由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伸手想去摸,手上的羊脂玉镯子没拿稳,就落了下去。 听见异响,季绾回头,原来是镯子掉了,她抱着朔哥儿不好弯下身,便将朔哥儿放在了地上。 刚把镯子拾起来,就听见书架后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季绾低头去抱儿子,却看见儿子按着地毯上的鹿纹,书架缓缓的向两边移开,露出一人可过的暗道来。 “兔兔眼睛……” 季绾顾不得纠正儿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走了进去。 她就说何槐为何要拦她,原来是殷迟在这儿还有这样隐蔽的地方。 难道他在这里藏了女人? 想到他已经许久不曾回去过夜了,季绾心里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呢,阴吹为她付出了那么多,难道她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他了吗? 季绾心里尚存侥幸,直到看见眼前的一幕,她才真的觉得可笑之极。 段舒工听见暗卫来说季绾来了,还没来得及阻止,季绾就已经行至近前了。 “夫人!”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可话出口,看了一眼正伏在殷迟身上宽衣解带的明娘,又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块面花似的,什么也说不出了。 这不明摆着的吗,解释什么,难道说十六爷这只是在睡觉? 季绾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亲眼看见自己的男人与别的女子苟/且,而且儿子还在这里。 她一把捂住了朔哥儿的眼睛,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你抱朔哥儿出去,朔哥儿病了,请名医看诊。” 段舒工接过孩子,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夫人,十六爷现在也是病了,他都是身不由己的,夫人不要怪罪十六爷。” 季绾听着,面无表情,铁栅里的明娘已经褪去了外裳,露出雪白的肩头,闻声看过来,见是季绾,嘴角便止不住的翘了起来,“姐姐想开些,男人本就不可能只属于一个女人,能与姐姐一同服侍十六爷,明娘很是荣幸!” 说完挑衅的低下头,在殷迟的下巴上伸出舌头…… 季绾本想一走了之,可心里那份不甘心还是让她走了过去。 她沉声喊着殷迟“十六爷,这是你的意思吗?” 明娘本以为能气走季绾,却不想她反而走了过来,心里顿时一紧张,整个人都趴了下去,生怕她看出殷迟此时的状态。 季绾着了魔似的,一把将门推开,上前一把抓住明娘的脖子,就是两个巴掌。 巴掌声在水牢里回想,明娘瞪大了眼睛,石板上躺着的殷迟忽然咳嗽两声,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 明娘面色大变,想去推开季绾,却被季绾抓着又是几个巴掌。 “这几个巴掌,是打你不知羞耻,我曾告诉过你,不要痴心妄想,你就是想给人做小,也得过了明路,而不是背着我,勾/引我的人!” 这几个巴掌都带着狠劲儿,明娘漂亮的薄唇都肿了起来,嘴角有血渗了出来。 殷迟只觉得脑子一阵晃晕,忽然面前一亮,意识渐渐清明。 就看见一向和善的自家小娘子此刻正无比生猛的抓着个人,巴掌不带停的往人脸上扇。 殷迟一时间愣住,片刻后才理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顿时不由叫了声不好,段舒工他们怎么也不知道拦着他,这下可好,闹大发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季绾误会了他和这个女人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 明娘被扇的眼皮一翻,人就倒了下去。 季绾看见站在那里有些心虚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要走,门却打不开了。 或许是一时恼羞成怒,季绾抬脚就往门上猛踹了几脚,殷迟见状,忙上前抱住了她,“别急,这个门只能从外面打开的。” 说完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闪过,门果然被打开了。 气头上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理智,气头上的女人更是威力无穷,季绾看也不像看殷迟一眼,一把将他推开,沿着来路跑出了密室。 。 122 欠些规矩 气头上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理智,气头上的女人更是威力无穷,季绾看也不像看殷迟一眼,一把将他推开,沿着来路跑出了密室。 段舒工看着章文给朔哥儿诊脉,身后一前一后跑出来两个人。 季绾看见儿子,上前一步,问段舒工,“朔哥儿这病严重吗?” 从后面跟上来的殷迟也看见了儿子,顿时有些难为情,眼睛一转,就看见了儿子背上的线条,不由吓了一跳,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季绾血气上涌,一把将殷迟从儿子身边推开,“你管好你那些莺莺燕燕欢儿锦儿的,我就替儿子谢他爹不杀之恩了!” 这话虽然带着气,可殷迟还是要一下听出其中的意思。 “是少主做的?” 见他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季绾的邪火更是蹿得厉害,她对段舒工道“书房不太方便,还请郎中去正院看诊吧。” 章文却一脸严肃的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屋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是蛇毒。”章文说着,一张私塾先生般的脸越来越黑,“若是再拖一日,便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束手无策了。” 季绾不敢置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人拿蛇毒来对付他! 她自认没有冒犯过檀少主和檀家的姑娘们,檀二姑娘却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来对付她尚蹒跚学步的孩子。 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心里那种想要立刻杀了檀家二姑娘的冲动才压了下去。 章文的话,殷迟也听见了。 他心里忽然觉得一阵的慌,儿子在他眼皮子下,险些被人害了? “小公子的情况很危险,必须切开脊背,将毒血引出来。” 切开脊背?! 季绾如遭雷击,站在哪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谁来抱紧小公子,不能用麻药,否则引不出来,要抱紧了小公子,不能让他挣扎的太厉害。” “我来。” 殷迟上前抱了儿子,心里像是吊着块巨石似的,他看向季绾“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你看不下去的。” 季绾鼻子一酸,看着还混不知事的儿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大人尚且还受不了破指之痛,他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如何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她一把抱住了儿子,央求着章文“郎中,求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朔哥儿还那么小,他那么小的一个人,他承受不起的……” 章文看向殷迟,殷迟心下一横,一记手刀打晕了季绾。 朔哥儿病了的消息传到上苑时,大夫人正在同檀家龙家几位姑娘说话,檀二姑娘捧着大夫人今日赏的物件儿笑道“还是大夫人的好东西多,这样好的香木,可是千金难求呢,大夫人真是明白臣女的心意呢!” 一脸娇憨可爱,半分看不出是有心计的人。 何姑急急忙忙的凑到殷何氏耳边说了两句话,殷何氏脸色大变。 “怎么会,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今日怎的就病了?” 温柔善解人意的檀少主听见了自然免不得要询问一番,大夫人寻思着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便说了出来。 “那我们陪着大夫人去西苑看看小公子吧,这小小的人儿,病着可难受了,咱们一起去热闹热闹,也好助小公子早些好才是。” 见檀欢这样说,龙宇自然也不甘落后,跟着笑道“正是,就让我们陪着大夫人一起过去吧。” 季绾醒来时,看见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的殷迟正弯着腰在儿子摇床前捣鼓着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平静的心湖仿佛被投进了一块巨石,再次涌动起来。 长青见她醒了,忙上前来扶她。 闻声,殷迟回头。 “不用担心了,朔哥儿已经无碍了,好生养着就是,只是他年纪太小,不敢用麻药,等会儿醒了估计还得闹腾。” “出去。” 季绾面无表情,指着门口。 屋里气氛一僵,长青采蔻几个人正想劝,十六爷却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季绾望着他的背影,大口的喘着气,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才松开似的。 她拓鞋下来床,走到摇床边,这才知道,方才殷迟是在给儿子换尿布。 只是她现在实在不想和他说话,走了也好,免得又吵起来,费神费力,让别人看笑话也就罢了,别把朔哥儿吓着了。 正想着,春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夫人,大夫人和几位少主来看小公子了。” 季绾一看天,见已经是傍晚时分,消息传过去了也不奇怪,只疲惫的点点头。 殷何氏急急的走了进来,看见面色有些发黄的小孙孙,顿时心中一紧,忙问是怎么回事。 “莫非季娘子连个孩子也照看不好,竟然让小公子受这样的苦,瞧这小脸蜡黄的。” 一身雪青色华服的少女扬着小小的脸蛋儿,话一出口就让人觉得这孩子是被宠坏了的。 她站在檀欢身边,说话间就要弯腰去摸朔哥儿的脸蛋,季绾哪里还不知道她是谁,厉声呵道“别碰我儿子!” 这一声喝,把正伸手的大夫人也吓了一大跳,檀二姑娘则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皱了皱鼻子,“季娘子这是做什么,在殷府里大呼小叫的,莫非是觉得你能在殷家做主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檀欢怕自家妹妹吃亏,忙拦了她。 “住嘴,母亲怎么同你说的?” 说完警告般的瞪了一眼妹妹,又转身看向季绾,满脸愧色的赔罪道“季娘子莫要见怪,舍妹在家被娇宠惯了,一直吧殷府当做自己家,一时失言,还请季娘子不要见怪。” 季绾闻言冷笑,斜眼看向檀二姑娘,“看得出来,的确是娇宠惯了,欠些规矩体统了。”说完语气一转,看向檀欢“若是檀家不太会管教孩子,我倒是可以请十六爷为檀家聘请几位教养嬷嬷,毕竟檀家也是洛水重臣,若是出去失了规矩,岂不叫人笑话?” 檀欢气的心肝疼,却知道自己理亏在前,若是再强言辩解,反而落了下风,此时直接承认错误,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 123 求个公道 说完语气一转,看向檀欢“若是檀家不太会管教孩子,我倒是可以请十六爷为檀家聘请几位教养嬷嬷,毕竟檀家也是洛水重臣,若是出去失了规矩,岂不叫人笑话?” 檀欢气的心肝疼,却知道自己理亏在前,若是再强言辩解,反而落了下风,此时直接承认错误,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雅儿,父亲母亲如何教诲我们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来给季娘子陪个不是。” 檀二姑娘走上前来,扬着下巴看着季绾,嘴里说着“是我不对。” 眼里却没有半分的懊悔,那副傲慢不拘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季绾才是做错了事的人呢! 季绾看了一眼檀欢,目光最后漫不经心的落在了檀二姑娘身上,“看你年纪还小,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檀二姑娘到底是年纪小,见自己道了歉对方却还不依不饶,顿时就不干了,梗着脖子就开始讽刺起来“我年纪小不小的不用你来说,我们檀家在洛水也不是小门小户,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已经道了歉了,你还这样不依不饶,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完就想伸手去推季绾的肩。 “啪!” 巴掌响亮的穿透众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季绾会这样直接粗暴的动手打人! 季绾不以为然,她这两天打人也不止一个了,她什么也不想忍了! “从前我不是没想过要让这你们,忍着你们,可结果是什么?是我儿子尚在稚龄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我忍了很久了,但是结果不如人意,既然大家都不喜欢这样的相处之道,那咱们换一种。” 檀二姑娘也是个狠角色,吃了亏,也不肯退缩,不动声色的取下腰间荷包,这小动作被大夫人身边的何姑收在了眼中。 就在檀家二姑娘动手之时,她一把将她的手腕撰住,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屋里众人都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只有檀欢,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下坏事了。 “檀二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你可知道在殷府里使毒,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大夫人看见小孙子的样子,正心情抑郁,又见有人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在她眼皮子下使这样的阴招,心里那口气到底是忍不住了。 “何姑,请檀二姑娘去外面跪着。” 这个“请”字用得十分玄妙,檀欢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大夫人,雅儿她年纪还小,一时想不过才会做出糊涂事,求大夫人念在是初犯,就饶了雅儿·吧!” “初犯?” 季绾声音一扬,嘲讽的看向檀欢。 “大夫人,实不相瞒,朔哥儿中的是蛇毒,若不是发现的早,朔哥儿就已经不存于世了。” 季绾本就不想把此时压下去,她就是要宣扬出来,若是事态不闹大,檀家就无法被惩治,她倒是要看看,这次出现了这样的事,殷家到底会不会动檀家! 这样的事,即便是檀家二姑娘做的,可一旦坐实,对檀家就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檀欢想要继续做这个少主,竞选将来的大夫人之位就更是不可能了。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檀欢转过头,一改平日里贤良恭顺的模样,“季娘子此话何意,莫非是觉得小公子这病是我妹妹做的?你可知道,这样的话对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还请季娘子说话前三思!” 这倒是有意思了,季绾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檀欢的样子。 这样一个出尘脱俗的女子,谁会想到,她也如此惯会倒打一耙的市井手段! 季绾没有说话,她看向大夫人,大夫人知道,她这是在等着她的答复。 可即便她贵为殷族大夫人,可让她就凭季绾的几句话就盖棺定论下令责罚檀欢,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对于殷府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犹豫了。 可季绾并不打算就这样罢休。 “大夫人,还请大夫人给出公道,不要让朔哥儿白白受这样的苦楚!” 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采蔻的异样,她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上前去,义正言辞的道“按照洛水律法,敢不经允许在殷家使用本族秘法的,视情节,轻则鞭笞,重则凌迟。” 季绾有些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采蔻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要知道,殷家的规矩森严,她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婢女,若是触犯了大夫人,怕是难以自保。 何姑心下一惊,采蔻几个采字辈的丫鬟都是她亲自一手调教出来的,她在自己的心里,从来就不是如此冒进之人,这是为何? “大夫人可知道,朔哥儿的脊背被切开时,奴婢看着都吓坏了,他还那么小,就要承受如此之痛,若是有仇恨,就冲着大人来,为何要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动手,如此卑鄙之人,留着只会成为害群之马,为害洛水!” 这字字珠玑,句句铿锵,季绾的眼里不由泛起水光。 连一个丫鬟都知道的道理,大夫人这些活了半辈子的人会不知道?不过是心里有利弊要去权衡罢了! 朱楼见自己少主吃亏,护犊子似的站了出来。 “话虽如此,可你又凭什么信口开河的说是我家二姑娘和少主做的,即便是十六爷的女人,也要讲道理吧!” 大夫人只觉得脑袋像是套在铁钟里,有人拿了把大铁勺在上面不停的敲,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心烦无比! 朱楼那丫鬟说着几步上前,伸出手想去推采蔻,谁知道却急急一转,往季绾而去。 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尖叫,人群一乱,有道身影直接飞了过来。 朱楼看着自己的手,惊叫连连,檀欢也吓得不轻,可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忙拿出帕子,让朱楼把伤口包扎好。 “哟,这么热闹呢,这是在唱什么大戏?” 门外响起几声笑,两个穿着和洛水大不相同的魁梧男子走了进来。 龙宇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张大了嘴“漠北王?” 她面上一红,这声音却提醒了大夫人。 殷迟收回染了学的短剑,面色凌厉! 。 124 子嗣昌盛 门外响起几声笑,两个穿着和洛水大不相同的魁梧男子走了进来。 龙宇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张大了嘴“漠北王?” 她面上一红,这声音却提醒了大夫人。 殷迟收回染了学的短剑,面色凌厉! “没事吧?” 季绾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没有回答殷迟的话。 朱楼抱着自己只有皮还连着的手臂,终于“哇”的一声嚎了起来! “把她给我丢出殷府去。” 殷迟语气轻蔑的吩咐身边的侍卫,檀欢想要求情,谁知殷迟却先开了口“也请几位少主一起离开,吾儿大伤未愈,需要静养,实在受不起你们如此的盛情!” 屋里很快就空了大半,耶律金泰和耶律淳父子两个则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笑着走到了季绾面前。 “我耶律金泰的小公主这是受了……委屈?” 她怎么也没料到,父亲和长兄会一起出现在这里,她心里那故作坚强的一道道城墙轰然倒塌,露出里面的一片狼藉。 “父亲!” 季绾扑进耶律金泰的怀里,眼泪登时就“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耶律淳面上的笑顿时一扫而尽,他看向一旁的大夫人,“大夫人,这是何故?” 殷何氏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已经把这件事大致梳理了一遍,也有了谱,季绾这人也不是那种张口就来的人,她不可能莫名其妙就针对檀家二姑娘,关于蛇毒,很有可能就是那檀雅儿做的。 “不知道漠北王为何在此?” 殷迟正要开口解释,耶律金泰抱着女儿伸手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耶律淳也很默契的开了口“我们怎么会在这儿,大夫人当真不知道?” 想了想又道“也对,后宅妇人,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我们过来,也是有事想找殷家主君说两句话。” 这个“说两句话”让殷迟不由心下一沉。 方才季绾对他的抗拒,他如何不知,可他不告诉她自己的情况,也是害怕她受到伤害,心里仿佛天人/交战,殷迟心里有片刻的失落。 她就感觉不到,她在他心里的重量吗? 殷何氏已经恢复了平静,听说漠北王想要见主君,便也不再多说,直接吩咐了身边的何姑“着人去天书阁,请主君速速回来。” 何姑应是,转身去办了。 “不过很显然,在殷家说话有些不合适,咱们就约在尧舜楼吧,至于绾儿……” 耶律淳用请示的眼神看向父亲。 耶律金泰想了想,神色凝重地道“耶律绾绾,你可愿意回漠北,公主府已经修葺完毕,你回去,就是漠北最尊贵的姑娘!” 季绾心里有块伤痛,她想要和殷迟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她点了头。 耶律金泰大笑一声,“好,不愧是我耶律家的姑娘!” 想了想,季绾还是转身看向身旁的殷迟,“十六爷,恳请让我带走朔哥儿,他还小,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 殷迟看着那双眼睛,心头隐隐作痛! 可他明白,自己到底是没保护好她们母子,自己有什么权利阻止她带走孩子。 耶律金泰本就没想把这小孩子留下来,只要是女儿要的,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她弄回来!因而他也没有问谁,带不走就发兵,先礼后兵。 大夫人厉声道“不行!他是我们殷家的孩子,你不能带走。” 语气十分坚决。 季绾也不恼,笑着看向殷何氏“大夫人,你有很多人选可以为殷家生下孩子,何必要执着于我的朔哥儿呢,十六爷如今身强体壮,往后必回子嗣昌盛,您也会有千千万万的后代子孙。” 她的声音疲惫却温柔,仿佛在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殷迟忽然间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胸口有一瞬间没了跳动,那种痛,到了麻木的地步。 季绾再次笑着转身,冲着殷迟微微福身,对耶律淳道“朔哥儿背上有伤,还请兄长着人使担架来吧。” 耶律淳一听有伤,又见妹妹是这样的一副神色,不禁猜到了几分,顿时对殷家人没了半分好感,他声音浑厚的答应“妹妹你放心,有我和父亲在,朔哥儿不会伤到半分。” 她当然相信了,比起殷家的这些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父兄。 她才认亲不过一日多,父兄就能这样护着她,而她为殷家生下了长孙,紧要关头,却不见大夫人帮她说一句话。 有时候人心就是这样,伤人的事不需要太多,一件就能让人心寒了。 看着从眼前离开的耶律一家,大夫人久久才回过神来。 儿子忽然倒了下去,她睁大了眼睛,竟然忘了去拉住儿子。 殷迟病了,这一次,段舒工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事情也瞒不下去了,殷明英知道了前应后果,一连喝了两壶茶才开口。 “既然你们也知道这是漠北秘术,为何不早些同我说,只知道低头蛮干,你们殊不知,漠北秘术没有解蛊一说,若是被母虫控制,就会一直被控制下去,当年漠北王室就深受此苦,因而,解法只有他们漠北的王室才有。” 听说有可解之法,段舒工面上阴云一扫,还没开口,殷明英就已经料到他想说什么了。 “你以为找漠北要解药如此便宜?如今迟儿和那季娘子离心,如不接触芥蒂,恐怕漠北不会拿出解药来的。” 何槐道“主君,若他们不肯给,咱们就偷,只要能救十六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绝不推辞!” “偷?”应明英露出一个可笑的表情,“你以为漠北疆土如此辽阔,都是别人白送的不成?耶律家的金甲卫无人能敌,你们去,只有送死的份儿。” 何槐张了张嘴,他想说他们也没有那么……弱吧,可看主君这个表情,又不敢再说什么。 正在厢房里和耶律金泰说话,耶律淳推门走了进来,季绾起身,耶律淳摆摆手,这时候,一身王者之气才不经意的显露出来。 “这是王室秘药,治疗刀伤有奇效,给朔哥儿抹上,不出半月,这伤口就能痊愈。” 季绾大喜,忙谢了耶律淳,耶律金泰也欣慰的笑了笑。 不管如何,女儿要回去,能和如今的漠北王有个好的关系总是没错的。 。 125 千年的狐狸 “这是王室秘药,治疗刀伤有奇效,给朔哥儿抹上,不出半月,这伤口就能痊愈。” 季绾大喜,忙谢了耶律淳,耶律金泰也欣慰的笑了笑。 不管如何,女儿要回去,能和作为当今漠北王的儿子有个不错的关系到底是好的。 他没有办法护着女儿一辈子,而女儿已经在外流离小半生,吃尽了苦头,如今明珠还朝,他如何也得为女儿多想想才是。 他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单独叫了季绾到跟前说话。 “你和殷迟之间……” 季绾一听就知道父亲想问什么。 她闭了闭眼,心情陡然有些低落。 耶律金泰最后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女儿现在不想说就算了,来日方长,那就以后再问吧。 对于父亲放弃追问的举动,季绾不由心下一暖,这时候,隔壁厢房传来朔哥儿的哭声。 季绾心中一惊,忙跑了过去。 这孩子自从由章文缝合伤口之后就一直处于睡眠,后来又请了郎中,说这样好,伤口愈合得快。 因而她也没有太担心,可此时朔哥儿醒了,她一想到而已承受的痛苦,心里就揪疼得紧! 她想抱抱儿子哄哄他,可又怕扯到他背上的伤口,她只好蹲在床边,轻声的哄着他。 “不怕,朔哥儿勇敢,娘亲在,娘亲在啊,不哭,我们朔哥儿最勇敢了!” 可孩子此时疼的要命,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 耶律金泰和耶律淳父子两个也在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两个男人都曾是驰骋一方的英雄,可对于这个嗷嗷啼哭的孩子,实在是无计可施。 “不如拿麻药来吧,这样疼着也不是个办法。” 耶律淳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道。 季绾对这个提议也有些动心,可一想到朔哥儿承受了那样的痛苦过来,就是不想被麻药影响了以后,她还是咬了咬牙,拒绝了耶律淳的提议。 “也好,吃些苦也好,先苦后甜,总好过以后半点苦头也吃不得。”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心里该有的心疼却是半分也不少 可她必须这么做,她不能为了一时之快,就害了朔哥儿。 耶律金泰问女儿“我们四月十五就启程回漠北,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办的吗?” 她现在还有什么事要办的,季绾摇摇头,“没有了,父亲做决定就是。” 殷明英翌日中午来尧舜楼见耶律金泰。 两个人都不是一般人物,互相见礼过后,对立而坐,说起话来,却都是很温和。 “朔哥儿如今可还好,我府上还有些好药,今日一同带了过来,一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吃了这样的苦,我这心里也十分的过不去。” 耶律金泰亲自给殷明英倒了一杯茶,笑着问“事情的前应后果,吾儿都同我这个当爹的说了,就是不知道……” 他尾音拉得很长,询问的意思溢于言表。 两个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这话虽只说了一半,应明英却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檀家二姑娘如今已经去了庙里代发修行,为自己犯的错弥补,可我知道,这也没法弥补朔哥儿受的苦,只是总不好要了那姑娘的命吧?” 耶律金泰捻着下巴的短髯笑了起来,“殷主君说笑了,毕竟朔哥儿也不是殷家什么多重要的人,如此处置,恐怕也是难为了,无妨,这世间总是风水轮流转的嘛,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嘛!你说是吧,殷家主君?” 殷明英不由摸了一把后脑勺,全是汗! 洛水虽然富强,也和大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漠北也不是可以小觑的,洛水靠着金矿,民富力强,百姓安居乐业,可漠北也不缺金矿啊,他们可以弹弹指头灭了赵国,可却不能奈何漠北。 且听老漠北王这话,显然是在告诫他,他如今不动手,他们漠北就会动手,另一层意思,也是想告诉他,这季娘子在他漠北受重视的程度,那句“朔哥儿也不是殷家什么重要的人”,也是隐晦的告诉他,耶律家的姑娘不会进殷家的大门! 这让他如何不紧张。 因为现在殷家不能和耶律家真的撕破脸啊,儿子如今昏迷不醒,他即便是杀了那明娘也没法救儿子,能救儿子的,只有漠北的秘药。 “耶律兄,咱们两家如今也是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了,朔哥儿的事,的确是我们殷家没有保护好他,可如今两个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都早过了成亲的年纪,季娘子……哦不,耶律长公主在殷家也是以夫人自居的,孩子们可以闹腾,咱们做大家长的,总不能也跟着掺和吧?”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事情都是孩子们的小矛盾,无伤大雅,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 不过耶律金泰可没想和这老家伙结成亲家,这殷家毫无诚意,由着一群外人欺负他闺女,这事儿若是都能忍,他也就枉为人父了! “殷家门第高贵,听闻十六爷也早早的都有三个妻子候选人了,我家闺女没有什么大志向,我漠北也尚有余粮,也能养活她们,我自己的闺女和自己的外孙,就不劳殷家主君费心了。” 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殷明英鲜少如此低声下气的和人说话,如今这样,他也快绷不住了。 “……”他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耶律金泰就端了茶。 “走。”殷明英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屋里人都退了出去,耶律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父亲怎么看?” 耶律金泰啜了一口热茶,弹了弹手指,嘿嘿一笑“连你都看出来了吧,这老狐狸是有求于人了,这下就知道低头了?早干什么去了,就代发修行就能抵了犯的错,哪儿有那么容易。” 耶律淳应是,心里也觉得这殷家主君有些舍不得孩子还想套狼了。 季绾对这些事都毫不知情,她刚把朔哥儿哄着吃了药,朔哥儿还疼,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这才睡了过去。 “长青,走,我们去厨房给朔哥儿熬些鱼汤去。” 长青应是,猫身退到了门外。 。 126 不走好不好 季绾对这些事都毫不知情,她刚把朔哥儿哄着吃了药,那伤口还没痊愈,孩子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这才睡了过去。 “长青,走,我们去厨房给朔哥儿熬些鱼汤去。” 长青应是,猫身退到了门外。 正这时候,楼下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季绾就看见,耶律淳正往楼上来,他身后除了一贯跟着的侍卫之外,还有两个不属于他们的身影。 看见季绾,那两人顿时红了眼眶。 “采蔻春婵,怎么是你们?” 她们都是殷家的人,所以季绾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她们。 采蔻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季绾。 “夫人,我想跟你一起离开。” 她抹了一把眼泪,指了身后的春婵“春婵和我心思一样,都不想待在殷家了,所以一起去求了十六爷,十六爷答应了我们,才放我们出府的。” 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季绾神情为滞,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没想到你们愿意跟着我一起离开殷家。” 不过也是,采蔻为了她挺身而出,已然是得罪了大夫人,若是不离开,想必也是没有活路了。 只是春婵……她看向春婵,春婵忙展颜一笑,解释道“夫人,您对奴婢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夫人,奴婢恐怕会被茴香折磨死的,夫人是奴婢的再生父母,春婵愿意誓死追随夫人。” 长青听着,也不由眼角泛酸,见着两个人这样,又忍不住笑起来“也不枉夫人一直惦记着你们。” 春婵性子不如采蔻沉稳,一安顿下来,就开始絮絮叨叨的把自己离开殷家时看到的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季绾。 采蔻也忍不住岔口道“大夫人也病倒了,刚开始檀少主还三不五时的进府服侍,可大夫人见着她姑更气了,就打发了她,第日进府来的就是檀夫人了,说是檀少主病了。” 不管大夫人是真病还是假病,她在这件事情上都有失公道,季绾无心去打听她的事,也无心去打听殷家的事。 殷迟那时同那娘子的光景,她历历在目,不敢忘怀。 事已至此,还谈什么真心。 她把启程的时候告诉了两人,“咱们此次回去,恐怕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们若是有什么割舍不下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晚膳,季绾正给朔哥儿喂着鱼汤,父亲走了进来。 看父亲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说,季绾把剩下的半碗鱼汤交给了乳娘,起身去了外面说话。 耶律金泰一直走到临水的观江亭才停下来。 季绾冲他笑了笑,等着他开口。 “你…”耶律金泰顿了顿,“你若是缺丫鬟,大可同我和你长兄说,咱们漠北丫鬟多的是,你若是怕来不及,咱们现在买几个人伺候着也是好的,这两人都是殷家来的,和我们一起上路,怕是不妥啊。” 知道父亲的疑虑,季绾心里反倒一送。 这些事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 “父亲,与其现在找个不知根底的人回来,这两个人反倒可靠,且若殷家真的有心想要派几个细作过来,难道把她们两个退了回去就能斩断殷家继续派人的念头?咱们何不换个想法,也许把人放在眼皮子下更安全呢?” 耶律金泰也明白,只是心里尚存顾虑,且也是担心女儿心里尚有余烬,因而才多此一问,见女儿心里并不糊涂,他这才放下心来。 “不愧是我耶律金泰的女儿,是个心里有数的,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是。” 季绾笑着点头,想了想,忍不住拉了父亲的手,笑道“父亲可否同我说说漠北的事?” 殷府里,大夫人正急得火烧眉毛,却无奈于帮不上忙,只能在门外急的团团转。 “夫人放心,十六爷吉人自有天相,又有主君和长老们在,想必不会有事的。” 何姑劝慰的话不痛不痒的在心尖儿上挠过,殷何氏不但不觉得有什么作用,反而更加焦躁了。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叫殷家绝后,那她可就成了罪人了! 这一两年来,他们殷家就像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就从未太平过! “檀欢在哪儿?” 何姑正想着事情,大夫人这突然一喊,倒把她给吓了一跳! 很快,檀欢来了上苑。 大夫人一句不说,指了檀欢道“你妹妹如今还在净慈寺?” 檀欢点头,“二妹她潜心悔过,如今还在净慈寺抄经书,为自己的罪过忏悔,大夫人有何吩咐,欢儿一定办到。” 殷何氏看到她,就想到自己的难堪,殷家的难堪,她的儿子受的苦,心里不由来气。 “好,既如此,还请檀少主去外面院子里站着,念经为我迟儿祈福吧。” 这……檀欢迟疑,她哪里还不明白,大夫人这是想拿她撒气呢,可她能说什么,若是不如,就是她的不对了。 “是。” “站到书房门口去,既然是替迟儿祈福,自然是要近些才好。” 儿子是吐了一身的血被抬进去的,她一想到那模样,就觉得心痛如绞,也有些能理解季绾为何行事如此激烈了。 如果换做是她,或许会做的更过分。 檀欢咬着唇,心渐渐的凉了下来。 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她早就不敢奢望还能和大夫人之位有任何可能了。 而如今,大夫人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她却不能不继续演下去。 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带着满腹的委屈和不甘…… 书房里,殷明英面色凝重,躺在中间石桌上的殷迟动作不自然的蜷缩着,整个人像是从大海里捞出来的似的,浑身都湿漉漉的。 “主君,按照对付巫蛊的办法,只能暂时压制住邪虫,解药还得加快脚步啊!” 他如何不想加快脚步,可耶律金泰那老狐狸哪里是好对付的。 “绾绾……绾绾!” 石板上的人浑身颤抖,口中似呓语般念念有词,随后声音一扬,众人都听清楚了。 “绾绾…绾绾不走……不走好不好……” 。 127 认祖归宗 “绾绾……绾绾!” 石板上的人浑身颤抖,口中似呓语般念念有词,随后声音一扬,众人都听清楚了。 “绾绾…绾绾不走……不走好不好……” 长老们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殷迟口中喊着的“绾绾”是谁,殷明英尴尬的咳嗽了一下,“是朔哥儿的生母。” 众人释然,又不免叹息十六爷是个情种。 四月十五,季绾跟着父兄乘船北上,回到了漠北。 她见到了父亲如今的妻子贞氏。 贞氏年纪和耶律金泰相当,膝下无子,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一直避世而居,不愿意在人前走动,见着季绾,她不由惊讶的看向耶律金泰。 耶律金泰简明扼要的解释道“嗯,这是绾绾,多年流落在外,是我唯一的女儿。” 贞氏目光一闪,她有些沧桑的面容将她慈眉善目的样子变得更加深刻,她拉了季绾的手,连声说了几个“好”,季绾这才发现,贞氏的眼里噙了泪花。 莫名的,她心下一软,不由对贞氏多了几分好感。 “耶律绾绾是吧?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在家里了,就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四处奔波流离失所了。” 也许是早心如死灰,贞氏看起来比耶律金泰老了不知十岁,看上去不像父亲,更像是母子,季绾笑着应是,转头看向父亲。 耶律金泰又带了她去见祖母。 或许是有了贞氏在前的缘故,看见祖母,季绾不由一惊,祖母虽然已经年近七旬,却面色红润,眉宇间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动人姿色。 血浓于水,到底是自己的亲祖母,不需要太多的感情铺垫,祖孙两一见面就觉得十分亲近。 到这里,耶律金泰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他原本的顾虑也全都打消了。 他问母亲“绾儿如今回来了,早日认祖归宗是正事,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母亲在打点,母亲怎么看?” 李夫人笑着颔首,却看向耶律淳,招了招手,让他到了近前来。 “祖母。”耶律淳上前一步,笑着点头。 李夫人牵了耶律淳的手,慈祥的点点头,“如今漠北是你为王,此事由你定夺可好?” 耶律淳一听,立刻跪了下去“祖母,您是孙儿的亲祖母,这些事您拿主意就是,孙儿自然没有不从的。” 耶律金泰也跟着点头,附和道“是啊,母亲做主就是,儿子和淳儿自然都是依你的。” 李夫人笑了气来,满脸欣慰,“好好好,一家人就是要这样和和气气的才好,行啦,都起来吧,跪着做什么,我不过是问问你们的意思,倒叫你们都紧张起来了。” 说着又拉了季绾的手,要同季绾说会儿话。 耶律金泰犹豫着道“母亲,绾儿还有事,怕是不能在这儿久待,朔哥儿也跟着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朔哥儿如今十分黏着季绾,一旦醒来见不着母亲,势必是要大哭一场的。 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想必孩子也快醒了。 季绾正还有些意外,她觉得漠北王室中人同她想象中的都不一样,觉得还有些稀奇。 李夫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过来,她看向季绾,不由皱了皱眉。 季绾的一颗心立刻吊了起来,她担心祖母因为此事而觉得她行事不端,会不喜她。 却没想到,李夫人站起身来,叫了贴身的婆子,又拉了季绾的手,笑着道“原来是带了孩子回来的,那我怎么也要去看看的,我就喜欢孩子热热闹闹的,走,去看看去。” “啊!”一声闷哼从石板上传来,殷迟一口血喷了出来。 饶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打滚惯了的何槐,也不由皱了皱眉,“这样吐血,十六爷能坚持多久啊?” 殷明英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面色不辨。 “没办法,若是不吐血了反而更难办了,就快到漠北了,咱们且再忍忍。” 杜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先前十六爷和季娘子都和好如初了,两个人恩恩爱爱蜜里调油的,这才多久啊,两个人又闹别扭了,这一次好像还不容易揭过去了,这些儿女情长果然是牵肠挂肚的玩意儿,沾不得! 段舒工则皱着眉头在想别的事。 甲板上的风很大,喝一口酒能暖半晌,他很担心。 主君决定这样去莫别要解药,可漠北又真的会给吗,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是因为季娘子误会十六爷心系他人,这才心灰意冷离开了洛水,十六爷如今昏迷不醒,他们贸然前去,季娘子也不一定会搭理他们啊! 可也正如主君所言,他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不管如何,先到了漠北再说,总是没错的。 “叫龙少主进来。” 屋里传来殷明英的声音,龙宇一身黑衣,立刻站直了身体,几步走了进去。 这次去漠北,殷明英把龙宇一起带上了。 如今檀家元气大伤,殷家相当于失去了一条臂膀,此次只能请龙家出把力了,不管如何,他殷家不能再失去另一条臂膀了。 “看看还有多久到漠北。” 龙宇想也不想,声音冷静的道“回主君,还有两日多。” 殷明英点头之后就再没有说话,龙宇空等半晌,只好自己开口问道“不知道十六爷也和如今怎么样了?” 殷明英正愁着,闻言叹了一口气,“老样子,不过还是得抓紧脚步了。” 出了舱房,龙宇就去了关押明娘的地方。 她如今也就一口气悠着了,主君不让她死,怕她死了也把十六爷也一起带走了,拿续命丹给她吊着命,就着样一路带着。 听见有人进来,她头也没抬一下,可尽管如此,还是能看见,昔日绝美的容颜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她这个人瘦的像个骨头架子! “拿药给她。” 听见这话,明娘才有了一点反应,她开始反抗起来。 “你以为你折磨我就能得到十六爷的心?”她长大了嘴一边呼吸一边笑,想避开银画的手。 “我呸,你们都别做梦了,十六爷心里只有那个季娘子,他就是要病死了,也只记得那个季娘子,你们是谁啊,十六爷都快记不得了吧!” 。 128 移葬北陵 “我呸,你们都别做梦了,十六爷心里只有那个季娘子,他就是要病死了,也只记得那个季娘子,你们是谁啊,十六爷都快记不得了吧!” 明娘的话像刀子似的,银画是练过功夫的,上前一脚踹在了明娘脸上。 “噗嗤”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明娘大笑起来,看这龙宇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可怜虫。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我当你多厉害呢,却也没比那檀少主高明多少。” 提到檀欢,龙宇面上一沉。 她虽然一直和檀欢不和,却也没有如此厌恶过她,一个连小孩子也不放过的人,也配做少主?别污了这个名头才是! 可这些话她也不会蠢到对一个阶下囚说。 她有自己的骄傲。 “继续,把药给她吃了。” 银画点头,捏着明娘的下巴把药灌进了她嘴里。 “放心吧,死不了不过是像昨日一样,浑身发痒罢了,你既然喜欢折磨别人,也叫你尝尝被人折磨的感觉!” 明娘目眦欲裂,想要用力把喉咙里的东西吐出来。 可很显然,一切都是徒劳。 很快,她就开始感觉脚趾头开始发痒了,接着是脚背,脚踝,小腿……仿佛有千万只蚂蚁从脸上往上爬,那种千足虫一样的虫子,无数根触须羽毛似的扫过,痒的人几乎要发狂。 晚上,季绾和父兄还有祖母一起用晚膳,贞氏没有来。 季绾似乎能明白一点她的用心。 自己虽是明珠还巢,可她的母亲到底是生前没有名分的,贞氏若是到场,称呼上总归是有些别扭的,还不如就着样回避着,也就不用两相尴尬了。 李夫人很满意,“不来也好,她本身就喜欢清静,想必也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耶律金泰和耶律淳两个男人一起保持了沉默。 漠北果然以羊肉为主要肉食,季绾看见桌上画风豪放的烤全羊,还有一盆砂锅装着的滚滚羊汤,羊肉烙饼……不由一怔。 还是耶律淳最先反应过来,他笑着问季绾“绾儿是不是不喜欢这些漠北吃食,我这就让人去给做一桌你喜欢的菜色来。” 季绾忙摆了摆手,“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漠北的菜色都这般的……” 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可耶律淳和耶律金泰还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耶律金泰开怀大笑道“孩子,你初来乍到,以后就明白了,咱们漠北,就是这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不兴中原洛水那些地界儿,吃个饭规矩多的很,上了饭桌半个时辰菜才能入了口!” 这话逗乐了桌上众人,大家爷不由的哄堂大笑起来,气氛一时间欢乐了许多。 “你若是吃不惯,你和我或者你兄长说一声就是,咱们家公主还能亏待不成,在自己家里,想吃什么都成。” “是啊,你可是我漠北唯一的公主,谁敢让你受委屈,我立刻就……” 耶律淳话说一半,忽然想起洛水那混蛋,不由心一沉,咬着后牙槽深吸两口气,往后他定然要叫那小子好看! 季绾敏锐的察觉到了父兄的异样,忙岔开了话题。 “我从前也喜欢下厨房里做些拿手吃食,长青跟我最久,她是最知道的。”季绾看了一圈,却发现刚才还在的长青此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用过晚膳,耶律金泰忽然对母亲到“我想把绾儿母亲的衣冠冢放到北陵去。” 李夫人一愣。 这话什么意思? “绾儿是你的骨血,你把绾儿接回来给她正名我没有意见,可要让绾儿母亲的衣冠冢挪到北陵,那不行,她到底不是正室嫡妻,如何能与百年之后的你一起葬在北陵,这事儿贞氏没有错,你不能如此羞辱她。” 似乎是知道母亲肯定会反对,耶律金泰并不意外,他认真的解释道“母亲误会了,我不是要羞辱贞氏,只是她一生无出,与儿子也的确是情义单薄,儿子不想百年之后身边还躺着个冷冰冰的人,儿子的意思,是设左右陵寝,贞氏和绾儿母亲一左一右,也不委屈了谁。” 一听这话,李夫人就知道,儿子这是已经深思熟路想好了的,她叹了一口气。 “绾儿母亲虽生前未曾享过你半分福气,可死后还能有此殊荣,也算是圆满了。” 耶律金泰没有再说话,他并不觉得如此就算圆满了,毕竟到底是他亏欠她们母女良多。 季绾早早的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住耶律金泰和耶律淳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明珠宫。 名字十分招摇,季绾觉得,外人不用打听,也能看出父兄对她明目张胆的偏爱了。 乳娘和采蔻守在屋子里,一个坐在油灯下做针线,一个在朔哥儿床边打盹儿,听见动静,纷纷向门前看去。 见是季绾,采蔻忙放下针线篓子,上前行礼。 “不是有针线婆子吗,做什么还要自己动手做针线,这大晚上的,天光昏暗,仔细伤了眼睛。” 采蔻笑着应是,心里不由一暖。 “总觉得小公子的衣裳要亲手做的才放心,公主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奴婢也只能多替夫人操心些了。” 这丫头倒是个能屈能伸的,改口改的这样快。 乳娘眼底泛青,想必是连日的奔波赶路没有休息好,季绾对这些一直追随自己的忠仆都很是宽容,便笑着对乳娘道“朔哥儿这儿有我,你们都下去睡了吧。” “小公子现下刚睡着一会儿,公……公主也可以小憩一会儿,等会儿小公子醒了,公主怕是难以得空。” 季绾点头,让两个人都下去歇了,自己和春蝉留了下来。 想到自己一夜未见长青了,季绾不由心下生疑,见朔哥儿睡得正熟,便悄声出了门房看了一眼。 “你在做什么?” 长青趴在季绾写字的大画案前,有些吃力的写着什么,季绾走进一看,这才知道这丫头一晚上都去做什么妖了。 见季绾看见了,长青一急,慌忙把纸揉成了一团。 “你躲在这儿就为了画何槐的小像?” 那鸡爪似的条纹有些面目全非,那“何大哥”三个字却是醒目异常。 。 129 刺客 “你躲在这儿就为了画何槐的小像?” 那鸡爪似的条纹有些面目全非,那“何大哥”三个字却是醒目异常。 “我……我没有。” 长青垂下头,有些羞涩的不敢去看季绾的眼睛。 小女子的心意最是这样羞羞怯怯欲语还休,季绾如何能不明白,可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或许是没法成全长青的心意,不由沉思起来。 她抓了长青的手,笑着问她“你同我说实话,你真是最中意何槐的?” 这话问的直接,长青羞得满脸通红,却缓缓的点了点头。 何槐生的魁梧高大,她原本是不太喜欢的,可越发的相处,就越发的发现了他的好,也就越发无法抑制的喜欢上了这个人。 她也知道季绾的为难,怕她因此而心里不舒服,忙去拉了季绾的手,言语恳切道“姑娘,你不用为了我的事情操心,我只是忽然想起,并未有别的非分之想。” 见她一脸与君决绝意,季绾心里又如何能真的释怀,她想了想,拍了拍长青的手背,笑道“你也别急,这世上之事,谁又真的说的清呢,你们若是有缘,我也不会拦着你,不过我也希望你好生想想。” “我是希望你能离我近些的,这样我也好对你照应些,从前是条件不济,如今我是漠北的公主,合适的人选也就多了许多,咱们也不急,你尚未及笄,咱们慢慢挑,一定要为我们长青挑个如意郎君才是。” 长青听着不禁动容,知道季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便点点头,不再说起此事。 望着外面的月亮,季绾忽然也有些神思飘忽了。 离开洛水也快一月了,年年岁岁月相近,岁岁年年月不同,到底也是心境不同了,看万事万物也有了不一样的见解了。 夜色里,漠北四处可见的木槿花在风中摇曳着它的枝叶,日子就这样过去,似乎也不失一件好事。 暖阁里忽然传来哭声,想必是朔哥儿醒了,季绾忙去了暖阁。 春蝉正不知所措,见季绾进来,忙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好宝宝不哭啊,不哭,不哭……” 现在还不能抱,季绾只轻轻的拍着儿子的衣襟,声音柔柔的哄着。 朔哥儿渐渐的止了哭声,却睁着双大大的墨瞳精神的看着季绾。 儿子脸上都是泪,季绾心疼的摸出帕子给它擦了擦,轻叹一口气,低头在朔哥儿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亲。 夜半风凉,耶律金泰失眠,索性披衣起床,在高处的凉亭了站了一会儿,望见明珠宫的灯火还亮着,便散着步往明珠宫去了。 今夜竟然如此的静,耶律金泰天生的警惕让他不由生疑。 他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侍卫甘阳,甘阳会意,也暗暗警惕起来。 忽然,路上的羊油的灯一闪,林深处,有人影一闪而过,仿佛是冲着明珠宫去的。 “把人抓住。” 见着了人影,耶律金泰反而不那么紧张了,甘卫应声,领着人动作敏捷的跟了上去。 “外面什么声音?” 季绾端着喂朔哥儿的汤药,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刀剑的声音,不由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两眼。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春蝉说着,就要往外去,季绾拉住了她,“别去,外面有事情,自会有护卫,咱们明珠宫宫墙高,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厢房里听见动静的采蔻和乳娘几人也跑了过来,服侍茶水洒扫的一众丫鬟全都惊醒了,纷纷往季绾这边聚了过来。 “公主,这是出了什么事?” 采蔻站到季绾身边,做出一副护主的样子,也看向外面。 “似乎有火光?” 只听见“噌噌噌”的几声,一道人影从城墙外飞了进来,众人大惊,季绾却在一瞬间的惊诧之后认出了来人。 “父亲!” 耶律金泰站稳之后快步走了过来,“不用担心,甘卫已经带人把一众贼人拿下了。” 果然,听外面的响动,似乎是停止了打斗,季绾心下稍安,看向耶律金泰“父亲怎么会在这里,大晚上的,莫非是……父亲早知道今夜会有这么一出?” 能避开层层护卫和巡夜的侍卫闯进漠北王宫来,想必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这些人莫非是冲着我们来的?” 耶律金泰闻言,不由对女儿刮目相看,“绾儿果然是心思灵透之人,不过准确来说,应该是冲着朔哥儿来的。” 季绾点点头,她也能猜到。 自己就算是得了父亲这老漠北王的宠爱,也不会妨碍着谁的利益,她回来,对耶律王室也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他们不会想着来害她,只是为何会有人来害朔哥儿呢? 先前在洛水时,反倒是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没有道理说,离开了洛水,反倒惹了人眼吧? 季绾眉头一蹙,看向父亲,“会不会是洛水出了事,他们才会盯上朔哥儿?” 若这些人是洛水来的人,那动手的一定是殷家另外几个房头的人,她第一反应就是二房和四房。 四房倒不太可能,最有可能得还是二房。 殷齐氏一天不死,她的野心也不会灭,就一天不会安分守己。 当然,也不排除会有其他人的嫌疑,只是在季绾知道的范围里,就数殷何氏等人的嫌疑最大。 季绾沉思后对耶律金泰道“父亲,你看,能不能派人去洛水打探一下,是不是殷家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我总觉得今夜这事儿很蹊跷,若是殷迟在,这些人根本不会有空闲来漠北刺杀。” 话是脱口而出的,殷迟的名字再提起,季绾也不由有些讶然,自己怎么就这么有把握说出这番话呢? 耶律金泰也有些诧异,不够他没有多问,“好,我这就让人下洛水去看看。” 五月初三,朔哥儿的生辰,因为朔哥儿还病着,又加上前些日子刺杀的事,季绾拒绝了李夫人要大办的意思。 李夫人心里本就还有顾虑,提出大办也是不想孙女觉得委屈,如今她自己拒绝,让她也省去了许多事。 。 130 真相 李夫人心里本就还有顾虑,提出大办也是不想孙女觉得委屈,如今她自己拒绝,让她也省去了许多事。 “虽说如此,却也不能委屈了朔哥儿,我看不如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过几日我们一起去天庙为朔哥儿祈福。” 这样也好,季绾应是。 五月初七,洛水来人求见漠北王。 耶律淳去耶律金泰处细细说了。 “父亲,你看此事如何是好,那殷迟到底是朔哥儿的生父,真就这么死了,妹妹她……” 耶律金泰也有些心烦,依他的脾气,他是绝对不肯就这样轻轻揭过的,再者……“你觉得前些日子的刺客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听见这话,耶律淳也是眉头一皱,“或许有可能,听那来使说,殷迟已经命悬一线,只要我们不点头,那殷迟是必死无疑了,想必殷家消息走漏,让有心之人知道了,想借此一举灭掉殷家大房一脉,大房后继无人,那自然是二房的人得利最大了。” 耶律金泰点点头,的确如此。 不过救不救殷迟,他还没想好。 “那解药十年方才练就一颗,不可轻易交出去,此事还得问问你妹妹。” “儿子明白。” “什么?!” 季绾手里的药碗一下没端稳直接落了下去,殷迟竟然中了漠北秘术! “什么时候的事,他这样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粗心到中了这样的计?” 耶律金泰也不知道怎么和女儿解释,他知道的也有限,过来本还想劝劝女儿别担心的,可现在见她这样紧张殷迟,想必也是不能不救人了,便道“明日那来使还会进宫,到时候你也见见吧。” 翌日,季绾吃过早饭,乳娘欢喜的跑了过来。 “公主,小公子背上的伤好了,昨夜里掉了痂,已经能翻身了,难得睡了个囫囵觉呢!” 季绾一听,也不由欢喜,忙道“快抱来我看看。” 朔哥儿被抱了过来,除了没有先前活泼之外,的确是好的差不多了。 “把他放在椅子上就是。” 乳娘应是,季绾高兴的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儿,这一个多月,儿子整整瘦了一圈,就是小脸儿也看着瘦削了,哪里像个小孩子的样子啊。 季绾笑着拉了拉朔哥儿的小手,问“咱们朔哥儿想吃鸡肉羹了呢还是甜蛋羹呢?” “肉肉。” 朔哥儿指了指那碗撒着葱花的鸡肉羹,又看了看季绾。 季绾乐得不行,忍不住在揉了揉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把粥端到他身前,又起身把椅子挪近了些,笑道“咱们朔哥儿自己吃好不好啊?” 她教儿子捏着勺子自己吃,朔哥儿还不太熟,勺子总是要掉,季绾也不急,慢慢的教他。 “公主,不如奴婢喂小公子吧,小公子现在还小呢!”采蔻很是喜欢朔哥儿,见他几次三番的掉了勺子,不由有些心疼。 “掉了我们又重新来就是,这世上之事,谁不是由浅到深的?”季绾摆摆手,继续把勺子给朔哥儿。 好不容易才舀了要一勺送到嘴边,小家伙还没吃到嘴里,勺子就落到了衣服上。 长青忙掏出帕子给朔哥儿擦,季绾鼓励儿子不泄气,小家伙也不哭,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丫鬟重新拿了一把勺子来,季绾让儿子再试试。 这一次,朔哥儿的勺子总算没有再掉了,一勺粥平平稳稳的送到了嘴里。 季绾心里欢喜,毫不吝啬的夸了儿子几句。 又叫人去自己床头拿了个匣子过来。 “这个是送给我们朔哥儿的玩具,奖励我们朔哥儿会自己拿勺子吃饭了!” 她拿着的是个连环,这样的玩具最是益智,从小培养着,总归是没错的,不管如何也好过那些玩物丧志的。 乳母上前接了“公主,奴婢替小公子收着了,闲着就拿出来给小公子玩。” 正说着,外面小丫鬟跑了进来。 “公主,王上请您去前殿。” 想来是洛水来使到了,季绾点头,乳母便道“公主先去吧,奴婢看着小公子,会让他自己吃完这粥的。” 季绾满意颔首,收拾一番出了门。 前殿 “你再说一遍,你们十六爷如今怎么个情况。” 季绾站在屏风后面,听着兄长问那来人。 来的人季绾不认识,是个模样周正的年轻男子,一副青衣文士的打扮,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瞧他方才进来时的步子,想必也不是真如表面一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 “漠北王,您这是答应了?” 耶律淳不动声色,“我要再了解一点详情,才好定夺,不是所有的漠北秘术用的解药都一样。” 那人满以为然,连连点头,把事情重述了一遍。 “那女子叫明娘,是殷家二夫人从外面买的,本想将她安插到我们十六爷身边,却没能得逞,那女子便使了这手段,将邪虫引到了我们十六爷身上,事情也是数月前了,那女子很会攻心,以我们十六爷的心上人来下手,才会让十六爷中了计。” “是不是二月时候的事?” 季绾情不自禁的出声问道。 那来使正等着耶律淳回话,陡然听见屋里响起另一道声音,不由后退了两步,看见从屏风里走出来的季绾,这才回过神来。 “夫……夫人?!” 季绾皱了皱眉,那男子解释道“我是主君身边当差的,名桐生,夫人或许是不记得了。” 这时候谁有空闲去理会他是谁,季绾重新问了一遍。 桐生点头,“的确是,此次是主君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来求漠北,还请夫人能帮着说说情。” “他在哪里?” 见季绾如此紧张,耶律淳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他这妹妹没有放下呢,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吩咐身边侍卫,“去找阿父吧。” 季绾脑袋嗡嗡的响,她没想到这么严重的事,那男人竟然只字未提过,他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到了那关节上还不肯透露一言半语,真真的太让人生气了! 听见桐生详述真相,心里又气又急之余不由觉得暖暖的,她怎么就会喜欢上这么个疙瘩! 。 131 谢礼 听见桐生详述当时那事,心里又气又急之余不由觉得暖暖的,她怎么就会喜欢上这么个疙瘩! “兄长……” 季绾目光急切的看向耶律淳。 话音未落,耶律淳已满脸宠溺的点点头,他怎么会不答应呢,开口的可是他漠北最尊贵的公主,也是他唯一的妹妹啊。 “你放心,我这就请巫医过去。” 来使闻言大喜过望,忙道“不必劳烦王上,我们这就把十六爷送进来。” 这样也好,耶律淳点头,指了人去帮着办。 季绾再看见殷迟时,是两个时辰之后。 他被暖轿抬了进来,身边是殷明英,龙宇和一众洛水旧属。 和从前不同,这次,洛水一众人除了殷明英之外,都纷纷的向她的兄长行礼,她心里不由生出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季绾如今穿着漠北公主冠服,耶律淳笑着让她站到自己身边来,向殷明英介绍道“殷家主君,隆重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漠北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多年遗珠,也是我和阿父最珍爱的明珠公主。” 这话什么意思? 殷明英不用想都明白。 他怎么会不认识季绾,她还生了他的长孙呢,那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了,可耶律淳现在忽然重新提出来,很显然,就是为着之前季绾母子受委屈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可他能怎么办?他自然只能顺着毛撸啊! 殷明英对着季绾拱拱手,笑道“公主流落民间多年,想必经受不少风霜,恭贺明珠公主重回漠北王宫,我也为恭贺公主准备了礼物,还请公主笑纳。” 话说的体面又周到,季绾抿了嘴笑,看向兄长,见他点头,便也点头,“那就多谢殷家主君了。” 两个随从抬了个可容纳一个成年男子的大木箱上来,殷明英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们洛水的特产,希望公主不要嫌弃,一共十五箱。” 随从一把揭开了箱子,殿宇中立刻金光四射,季绾错愕! 洛水特产竟然就是黄金? 还有谁见过比这更豪气大的?这么大的一箱黄金,能解决多少的百姓温饱?一次送上十五箱来,也不知道说殷迟父亲为人耿直还是说他财大气粗呢? 不过殷明英倒是没想那么多。 这些东西带出来他就没打算带回去过,他原想着若是耶律淳一直不肯答应,再把这些黄金拿出来,如今事情比他想的容易了许多,也就不用使黄金来打通关节了,现在拿出来让耶律淳和耶律金高兴高兴,也算物尽其用。 耶律淳也有些惊讶。 他莫比虽然也是不乏金矿的,可漠北地广民多,黄金多用于国家建设之上了,要一口气拿出这么十五箱黄金出来,也是有些难度的。 他拍了拍手,朗声大笑道“这十五箱黄金,约莫是少不了十万金了,殷家主君真是豪爽!” 殷明英也不是真的不肉疼的,不过是在金箔面前儿子的性命更重要罢了。 “哪里的话,这样的黄白之物,只怕是折辱了公主。” 客套一番,两边才进入了正题。 看着暖轿,季绾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心里矛盾至极! 她很想上去掀开帘子看看,可一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脚下又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的迈不开步子。 可当初……那场灭国之乱,他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时候,他也未曾犹豫过啊,季绾心下一疼,深吸两口气,闭了闭眼,最后鼓足了气,朝着暖轿走去。 宫殿中众人纷纷看向季绾,季绾眼里此刻只有那黑色的轿帘,她不知不觉的越走越快,最后手一把抓住那帘子,一双手忽然将她的手腕撰住! 季绾转头,看见龙宇一脸冷漠的看着她。 视线碰撞处,似乎有火花闪现。 耶律淳不由蹙眉,殷明英忙开口道“龙少主,速速放手。” 龙宇看着季绾,缓缓的说了句“他为你快丢了命,明珠公主的日子倒是好过。” 她松开手,季绾缓缓的掀开了帘子。 不大的暖轿里,男子毫无生气的斜斜倚靠着,他闭着眼,若不是胸口有起伏,放在死人堆里也能以假乱真。 才多久没见,殷迟瘦的仿佛只剩下了骨头架子,整个人都有些脱相了。 “别浪费功夫了,十六爷现在没有意识。” 龙宇的声音再度响起, 季绾泪盈于睫,抓着轿帘的手撰得紧紧的,肩膀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快扶公主下去歇歇。” 不知道什么时候,耶律金泰也进了大殿,他吩咐长青,“去,把公主扶下去。” 季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殿的,直到暖风拂面,她这才回过神来。 “你看见了吗?” 她抓住长青的手,急声问道“你是不是也看见了,他……” 长青被季绾的情绪感染,也不由泪目,紧紧的回握住季绾的手“姑娘,不要担心了,有王上在,十六爷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深吸了几口气,季绾渐渐的冷静下来。 她太糊涂了! 若是对他再多一点信任,早些求父亲兄长救救他,事情或许也不会变得这样糟。 他救过自己多少次,自己呢,却没有帮上他一次忙。 “绾儿。” 耶律金泰走了过来,季绾回头,脸上泪渍未干。 “父亲。” 耶律金泰走到季绾身边,笑着看向不远处的高台,“走,陪父亲去那边走走。” 季绾点头。 已经是初夏,漠北处处花木葳蕤,漠北王宫更是花团锦簇,蜂飞蝶舞,暖风和煦,一切都是那样的美,邺城因为四面环着重重高山,黄沙被隔断,又有大片大片的牧场,这里反而风景秀丽,颇有些江南的味道。 高台之上,可将这前殿的景致尽收眼底,耶律金泰负手而立,望着不知名的远处。 “绾儿啊,阿父知道,你对殷家十六爷还是心存一念的。” “父亲,我……” 耶律金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季绾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你是我耶律金泰的女儿,从前不如不说了,可以后,我不能容许你受半分委屈,不管你是对那十六爷旧情未了还是死灰复燃,都希望你能多等等。” 。 132 巾帼将军 “你是我耶律金泰的女儿,从前不如不说了,可以后,我不能容许你受半分委屈,不管你是对那十六爷旧情未了还是死灰复燃,都希望你能多等等。” 季绾不明所以,父兄一向都是由着她的,今日忽然说出这话,她不禁疑惑。 耶律金泰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一则是你才回家,阿父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多留段日子,二则,你也看出来了,殷家的人对你一直不太重视,因而你王兄也很生气,今日让洛水众人给你行礼,也是想敲山震虎,警告洛水众人,你于他们而言或许不值一提,可你在漠北,就是独一无二的,父兄疼爱的明珠公主。” 季绾听着,胸臆间不由的酸涩起来。 父兄都是为了她着想,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 她想了想,还是把赵国那件事告诉了父亲。 耶律金泰沉默半晌,良久,才缓缓开口。 “他救你,那也是因为你怀着他的孩子,对你或许也有怜惜,可到底是不足够的,阿父不是要阻止你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让你等等,父亲一定要让他们给你一个保证,否则他们想也别想拐走闺女!” 这次季绾忍不住破涕而笑,上前抱住了耶律金泰的胳膊,亲昵的依偎在父亲的胳膊上,小猫似的点点头“谢谢父亲。” 耶律金泰揉了揉季绾的脑袋,笑着点头,“我不疼你还能疼谁,你兄长知道你不喜欢应付这些王亲,甚至不许她们来打扰你,这是谁也没有的殊荣啊。” “把人抬到偏殿吧,巫医已经过来了。” 宫使上前禀道。 耶律淳点头,立刻有人上来就要去抬暖轿,龙宇却忍不住皱眉,“漠北王上,十六爷现在状况很不好,我们也必须跟着过去。” 不是询问,而是言辞坚定的必须,耶律淳到底是做一国之君的人,在他的念头里,除了父亲和妹妹,谁也不能这样和他说话。 这女子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知这位是谁,莫非殷家的事情也要她说了算?” 殷明英一听见龙宇开口就知道糟了,这丫头是一点也不会说话的主儿,除了武艺高强带兵打仗,别的可谓是一窍不通,她不说话什么事都没有,一说话准能挑起两国之战,他也不知道是说她言辞犀利的好,还是怕丢了饭碗的好! “漠北王上,这是我洛水的少主,年纪小,不太会说话,还请不要和她一介女子计较,不过……我儿情况危急,我这个做不亲的不能不在他身边啊。” 话都说到这里了,耶律淳不是小气的人,也不和龙宇逞口舌之快,点点头。 看着殷明英进了偏殿,龙宇脚下微动,也想跟着进去,却被人一把拦住。 “龙少主留步。” 龙宇眉头紧锁,一双冷艳的美眸紧紧瞪着耶律淳。 耶律淳也不示弱,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间紧迫起来。 龙宇气闷,转身就往外去,耶律淳不由勾了勾嘴角。 说话臭,脾气又硬,也不知道殷家什么眼神,才会选了这样一个女子做少主! 巫医已经在替殷迟看病了,现在他还自己的事要做,耶律淳看了一眼偏殿,嘱咐随身宫使留了下来,“有什么事情随时过来通禀。” 然后转身出了前殿。 正站在偏殿外龙宇看见站在高台上的父女两,不由撇撇嘴,银画也瞥了一眼,看向自家少主道“如今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真是一朝得势,嚣张起来了。” 这话说的有些失了分寸,龙宇正要开口训斥,身后就传来一道男子讥讽的声音。 “不是飞上枝头当凤凰,是凤凰跌了树下,让有些卑贱之人以为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龙宇主仆两面面相觑,耶律淳已经走到近前来。 “还有,背后说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原来龙少主身边也都是这样不知轻重不守规矩的丫鬟,倒不知道是物以类聚还是人以群分呢?” 这让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龙宇登时怒气上涌,“不过是我婢女一时失言,王上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一时失言?能随便开口就侮人名誉,想必也不是我冤枉了她吧?” “你……!” 龙宇气的手上青筋直冒,脚下轻点,手就作黑熊掏心之势冲着耶律淳去了。 两个人百蝶穿花似的在半空中交缠在一起,银画急得不行,这样打起来,不管谁输谁赢,那耶律淳可都是这漠北的王上啊,又不免后悔自己说话没个轻重,若不是自己,自家少主也不会冲动的动手了。 正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就看见不远处的身影,银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先让人拦住自家少主才是。 看见银画,季绾不由一惊,甘阳一把拦住她,“什么人!” “季……明珠公主,漠北王上和我家少主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还请公主去拦一拦吧!” 耶律金泰回头也看见了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却并不着急,他摆摆手“放心吧,王上自有分寸,不会真伤着你们家少主的。” “可……可这样下去真不会出问题吗?” “漠北王上果真名不虚传,龙宇甘拜下风!” 好不容易站在地上的两个人相对而立,龙宇垂眸看着脖间的剑刃,微微喘气。 “以后,还是管好你的婢女,下次再让我听见什么不该说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就在电光火石间,龙宇身姿一仰,身弱柔柳般避开了剑刃,而原想着休战了的耶律淳也一时间不防备,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处在了劣势。 “漠北王上到底是太平久了,竟然忘了兵不厌诈,这次,你输了。” 从未在谁面前低过头的耶律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恼,“出奇制胜,也算是个本事,不如到我漠北来,做个巾帼将军如何?” 正说着,那边季绾和耶律金泰也走到了近前来。 银画忙上前护主的姿态挡在了自家少主面前,季绾不免有些担心,上前问耶律淳“兄长没事吧?” “无妨,不过是切磋切磋活动一下筋骨。” 。 133 暗生情愫 银画忙上前护主的姿态挡在了自家少主面前,季绾不免有些担心,上前问耶律淳“兄长没事吧?” “无妨,不过是切磋切磋活动一下筋骨。” 两个人刚才还剑拨弩张的人,站稳脚后,却蓦的默契的相视而笑,季绾瞧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说什么耶律金泰已经开口道“走吧,这入夏了,这日头一出来就晒人,咱们去凉亭里坐坐,喝杯凉茶消消暑才是正经。” 此时正是日头高照之时,阳光照在地上,暑气也从脚下浮上来,这样的提议自然没有人会反对,何况是刚“切磋”了武艺的两个人。 “少主英勇,真是找不到能和少主媲美的人呢!” 银画笑嘻嘻的拍着马屁,龙宇嗔了她一眼,“还不长记性是不是?” 银画不好意思的抿了嘴笑,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要谨记祸从口出,在洛水也就罢了,可这是在漠北,这是别人的地盘,咱们还是要低调些行事。” “知道了少主。”银画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什么。 前殿凉亭坐落在一片柳树阴翳之中,或许是前有大殿遮了毒辣的日头,周遭又有亭亭如冠的参天古树,还未走进凉亭,就已经能感觉到阵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漠北的凉茶与别处不同,除了用雪水冷泡出来的茶水之外,还加了五仁蜜饯在其中,点点碎冰,点缀其间相得益彰,还未入喉,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清爽。 银画见着,不由皱了皱眉,伸手去夺了龙宇手中的凉茶。 “我家少主吃不惯这样凉的茶。” 话出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高了些,见屋里众人都望了过来,不由面上一红,登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龙宇也没想到这丫头今日这般的冒失,不由露出几分窘然的神色,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她这几日正是小月子里,本以为漠北的凉茶同洛水的凉茶大同小异,却不想是掺了冰的,银画是怕她吃了又闹肚子疼,却没想到……“无妨,不过是些凉茶罢了,入乡随俗吧。” 她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惹人笑话,忙端起茶碗来,粉饰太平的笑了笑。 同是女子,季绾怎么会不懂银画这话什么意思,她正想开口让人给换一盏热茶过来,却没想到耶律淳先开了口“我也喝不惯凉茶,我这茶还没碰,给龙少主送过去。” 他笑容温和,平日里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一个人,竟然还有这样心细的时候,龙宇不由心头一热,忽然对这个男人多了几分好感。 “那……那就多谢漠北王上了。” 季绾低头会心一笑,瞧着自家这兄长的样子,莫非是“切磋”武艺切磋出感情来了? 她不由多看了两人一眼,想到自家兄长如今还没有娶嫂嫂,不免多了几分留意。 龙宇这人并不坏,从前她不喜欢她,也是因为她的位置和她相对而已,若是兄长喜欢她,那自然也就不同了。 比起檀欢,她这人算是没什么勾勾绕绕的心肠了,至少可以说,从南平郡回洛水的一路上,龙宇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对她下手,可她没有,这就可见她这人并非是那种蛇蝎妇人之辈。 就凭这点,季绾对她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接过茶,银画忙递给自家少主,这才发现,龙宇脸上不知怎么,竟然浮上两抹疑似害羞的红晕来! “少……少主?” 她带着讶然的声音在龙宇耳边响起,龙宇更觉窘然,忙道自己没事,接了茶,故作镇定的抿了一口,却不想茶还滚烫的,这一口烫的不轻,银画不禁“哎呀”一声,忙拿出帕子来给她擦嘴角的水渍。 “少主小心些,这都烫出燎泡了!” 果不其然,那薄唇上,几颗小水泡已经冒了出来。 耶律淳忙道“倒是我不好了,平日里习惯了喝热茶,连累龙少主了。”说罢又吩咐侍卫,“快去,拿烫伤膏来给龙少主用。” 耶律金泰老狐狸似的眼睛就在儿子和这位千里迢迢从洛水而来的少主身上打了个转儿。 烫伤膏交给了宫医为龙宇覆上,又嘱咐了几句吃食要清淡,不过几日就会好的老生常谈。 这边正说着,凉亭外响起宫婢的声音“公主,小公子过来了。” 季绾正想着龙宇和兄长之间的事,就听见这声音,循声望去,就看见乳母抱着红眼睛的朔哥儿走了进来。 她不由一愣,忙站起身来,疾走两步,上前抱了儿子,又连声问“这是怎么了?” 乳母忙解释道“公主,小公子小憩醒来久不见公主,就要找您,这不急的都要哭了。” 季绾一听,不由酥了半颗心,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最是离不得她,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感动的,抱着儿子“吧嗒”亲了两口,笑着拉了朔哥儿的手。 “朔哥儿想娘亲了吗?” “想。” 朔哥儿挣扎着从母亲怀里站起身来,伸出养胖了不少的小手环住母亲的脖子,一字一顿的道“娘-亲-爹-爹,素-哥-都-稀-饭。” 小家伙的牙齿还没长齐,说话也漏风,一句话大半都瓢了音,却让季绾心下动容,孩子总是什么也不会计较的,当初还是殷迟抱着他割的背,他倒是不计较,一直没停的念叨着他爹。 到底是亲生骨肉,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就注定了的,无法更改,也无法真的忘却的。 不过也好,这次等到殷迟好了,她带着儿子去给他看,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朔哥儿想爹爹啊?爹爹也想咱们朔哥儿了噢,只是现在爹爹在休息,等爹爹醒了,咱们就去看爹爹好不好啊?” 小家伙认真的看着她,小脑袋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好。” “来,让外祖父抱抱可好?” 耶律金泰也稀罕小家伙得紧,伸了手要抱他,朔哥儿舍不得娘亲的怀抱,环住季绾脖子的手抓得更紧了。 耶律淳不由朗声大笑,“父亲这手上什么也没有,这小家伙灵着,他可不会和你亲近。” 说着从手上退下一串玛瑙珠子,笑道“朔哥儿,让舅舅抱抱?” 。 134 干戈玉帛 耶律淳不由朗声大笑,“父亲这手上什么也没有,这小家伙灵着,他可不会和你亲近。” 说着从手上退下一串玛瑙珠子,笑道“朔哥儿,让舅舅抱抱?” 果不其然,朔哥儿点点小脑袋,爽快的松开了手,等到了耶律淳的怀里,立刻把玛瑙珠子收到了怀里,又去摸耶律淳脖子上的金项圈,眼都不眨一下的盯着。 “这生了个什么小灵瓜子,瞧着才多大,如意算盘却打得真响!” 耶律淳满脸宠溺的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把她递给乳母抱着,站起身来,豪气的取了身上的一应首饰,笑道“小东西,都给你!” 这下可把朔哥儿高兴坏里,竟然毫不客气的把东西全部往怀里放,也不知道是学着谁,那样子真是娇憨可爱至极。 重新坐到耶律淳怀里,这下乖了,扯着耶律淳的袖子满脸笑“稀饭舅舅。” 逗得耶律淳笑的合不拢嘴,耶律金泰道“你若是这般喜欢小孩子,就赶紧再娶个王后,生个大胖小子玩你自个儿的儿子去,别抱着我外孙不放,快来让我也抱抱。” 这话一出,亭子里哄堂大笑。 季绾真是觉得自家这老父亲半分不见老态不说,说话行事还如少年人似的,瞧他说的话,像个当外祖父的人说得出来的吗? 知道耶律金泰想抱外孙,耶律淳故作委屈的掂了掂朔哥儿,含笑对小家伙道“去把你外祖父的好东西也搜刮了来,总归他疼你,不能白疼是吧?” 小家伙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笑的见牙不见眼,亭中气氛格外温馨,宫婢们时不时上前查看冰盆是否融化,化了水的冰盆撤下去,又重新上冰盆来,以至于临近午时,凉亭里却一直保持着凉爽。 龙宇瞧着笑的十分开怀的男人,不知道为何,心弦蓦的一动,是那种在殷迟身边也不曾有的感觉。 她不由深深的看了耶律淳两眼,第一眼时觉得长相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不拘小节的粗犷,越相处就越觉得这个男人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仿佛只要他站在你面前,你就能毫不犹豫的相信他,相信有他在,一切事情都会妥善解决。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竟然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痴迷! 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身上,耶律淳下意识的看过去,笑容一滞,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莫名! “王上,午膳在何处用?” 宫婢来问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两个人的目光这才分开,耶律淳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恢复了常态,无意识的瞥了龙宇一眼,道“就在前殿吧,今日有贵客,不必太琐碎。” 季绾和耶律金泰都感觉到了有些奇怪的氛围,龙宇和耶律淳之间仿佛有什么情愫在涌动似的,两个人虽都未曾多说一句话,可那种难以遮掩的暧昧是无法骗人的。 “娘亲,这-都-给-你。” 朔哥儿的声音响起,季绾回过神来,就看见小家伙仓鼠似的,从鼓鼓囊囊的怀里一件一件拿出他方才去搜刮的宝贝给她。 一瞬间,季绾只觉得心头暖融融的,真是仿佛数九天喝了碗热热的姜汤,胸口被温暖包裹住了。 龙宇也忍不住看向朔哥儿。 不知为何,从前自己看不惯的人此时竟然变得可爱起来。 也许是心境的转变,龙宇看朔哥儿时也不由多了几分喜欢,她剥下手腕上的一条贝壳链子在,让银画拿给朔哥儿。 季绾见那贝壳样式别致可爱,又流光溢彩十分难得,心知像龙宇这样行军之人,平日里想必也是不爱戴首饰的,这东西,应当是她喜爱之物。 想到这里,她忙摆手,道“不可,龙少主想必是极其心爱此物的,朔哥儿还小,他哪里懂这些,只知道漂亮的东西就要收着,此物给他怕是没法完善的,还是龙少主戴着吧。” 她尽量语气委婉的推拒道。 “不过是个玩意儿,是我父亲从北海上带回来的,我很喜欢海,因而对这些小东西也很是喜欢,也不是什么多珍贵的物件儿,不过是带着海婆婆的庇佑,也当做是我给朔哥儿的见面礼吧,希望这手串能庇佑他平安康泰。” 不管这贝壳价值几何,那都是礼轻人意重,季绾也不好再推辞,只是想到从前的针锋相对,再想到如今的心平气和,觉得有些感慨。 从前她们都是围着殷迟转的女人,势必没法坐下来好好说话,以至于记忆中都是剑拔弩张的样子,如今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朔哥儿也该给龙少主说声些谢才是。” 季绾说着,捏了捏儿子的小脸,笑道“快给龙姨说谢谢!” 小家伙睁大眼睛看向龙宇·,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龙-鱼-谢,谢龙-鱼!” 龙鱼?季绾忍俊不禁,龙宇也被这称呼逗得笑起来,不禁觉得心情愉快了许多。 银画瞧着不禁奇怪,从前自家少主可从来看不惯这个季娘子得,更是富贵不能移,没有道理因为季娘子成了漠北公主就高看一眼了吧? 而龙宇却是明白,有些东西本就是因为身处此地,才会有此时的心境,当初的不愉快,也是因为她将季绾当做了她的假想敌罢了,今日自己忽然对耶律淳有了心动的感觉,那一瞬间,她才明白,自己对殷迟只有仰慕,并没有真正的儿女情长。 用过午膳,季绾抱着习惯了午睡,已经趴在她肩头上昏昏欲睡的儿子回了明珠宫。 殷迟那边她帮不上忙,见儿子睡得正熟,便带着长青春蝉亲自去了厨房。 她记得殷迟很喜欢她做的点心,不过他大病初愈,只能吃些细软的吃食,便想着做些粥水。 “让厨娘做吧,姑娘您如今已经贵为公主,怎可还洗手作羹汤?” 季绾摆手,一边挽起袖子,一边笑道“这是我爱做的,不妨事,且即便贵为公主又如何,难道我就不是我了吗?” 长青一愣,春蝉机灵的笑道“这就是不忘初心吗?” 。 135 和亲 眼底总能长青一愣,春蝉机灵的笑道“这就是不忘初心吗?” 季绾闻言微愣,这小丫头才多大啊,还没有长青大,竟然也知道什么叫不忘初心? 不过她还是很满脸认真的表扬了春蝉几句。 春蝉的面上一红,低头抿嘴道“是采蔻姐姐教我读书的,说人要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听说是采蔻教她的,季绾并不怀疑,采蔻当初能在殷迟身边做个掌事的大丫鬟,,就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丫鬟,会些诗书也是情理之中。 “采蔻说的对,以后你们都要多向采蔻学习,女孩子,多懂些道理不是坏事。” 两个丫鬟笑着应是。 长青去拿了围裙过来,“姑娘还是围着这围裙吧,您今日这白色的挑线裙子,若是弄脏了,可就不好看了。” 季绾今日穿着件鎏金色对襟坦领的锦裳,下面穿着件缀着珍珠的白色挑线裙子,炎炎夏日,穿着最是舒服,听长青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穿着果真是不适宜再下厨房了。 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换身衣裳也就是了。 春蝉也道好,“公主不如去换那身湖蓝色的坦领对襟锦裳,外面罩件流云半袖,一定也很好看,且不容易弄脏。” 说完眼珠儿里亮光闪了闪,难掩艳羡道“这裙子上的珍珠,听说一颗也要十两银子呢!” 小丫头的心思总是纯粹不带半分虚伪的,季绾当初也是看出春蝉的性子,才会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做贴身女使,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这算什么,等以后你和长青嫁人,我定然也是要给你们准备几身体体面面的衣裳的。” 春蝉听着,立刻喜上眉梢,拉着长青和季绾行礼。 长青从前并不太喜欢春蝉,觉得她年纪小,行事不太稳住,因而不爱与她亲近,可自丛采蔻和春蝉一起跟着季绾离开了殷家之后,她对这两人反而生出了许多亲近来。 见她一时间欢喜的忘了规矩,也不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季绾很喜欢她们这样,让人觉得真实且毫不做作,她让两人起身来,“快些帮我一起把要用的食材准备好。” 两个丫头都很是高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是,各自去帮季绾准备食材去了。 季绾像吊一锅高汤,她记得从前在南平郡的殷府,她那会儿还只是个小厨娘的时候,殷迟就很喜欢她做的汤面。 鲫鱼,猪大骨,鸡架和羊肉牛肉一起吊出来的汤,吊得越久汤色越醇白香浓,做一碗素面,什么也不用加,舀一勺高汤进去,那就已经是满口的鲜香四溢了。 又用小米和细细的肉末一起,煨汤置于灶上,小火慢慢的熬煮着。 夏日暑气中,主仆三人忙的满头大汗,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欢快在心中漫延。 采蔻端了酸梅汤过来,“公主,快歇歇吧,喝口冰镇酸梅汤,润润嗓子,也好解解暑气。” 季绾笑着点头,让两个丫头一起过来,“快,喝点汤下去镇镇暑气。” “公主,奴婢不热。” 春蝉虽然知道季绾不是严苛规矩的人,却也知道自己应该谨守本分,哪里敢和公主同饮一碗汤啊! 长青忍不住笑道“你不要,我可喝光了。” 说着故作享受的样子,还咂吧咂吧嘴,春蝉想当做没听见也不行,怕自己忍不住,忙别过头去咽了一口唾沫。 “快来吧,这会儿没有外人,别便宜了长青这丫头!” 季绾温和的声音到底是让春蝉心里最后一点犹豫被打消了。 “那……那奴婢只要一点就是。” 众人大笑起来,一向稳重的采蔻也忍不住打趣道“也就咱们公主这般好说话了,哎哟,这什么东西,盖着盖儿都能香成这样?” 长青喝了酸梅汤正舒服,故作玄机道“此汤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咱们家姑娘做的汤,那可是叫人喝了一次想喝第二次,喝了第二次想喝第三次,这个……” 她一时得意,说的滔滔不绝,采蔻自然是知道季绾的本事的,心里也能猜到,这恐怕是为了十六爷做的菜。 要知道,季绾自打回了漠北,可就不曾自己亲自下厨了。 前殿,龙宇抱着剑站在门口,处理完政务出来的耶律淳微愕,“你一直站在这里?” 龙宇点头,“十六爷应该也快好了,我想在这儿等着十六爷出来。” “殷家这么多人,哪里需要龙少主亲力亲为。” 方才还很随和的样子,一瞬间就变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人……一向如此吗? 龙宇抬头看了耶律淳一眼。 男人生的高大威猛,古铜色的皮肤,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子,乍一看似乎不甚惊艳,再一看,便是一眼万年。 她也生的并不是檀欢那样的美。 檀欢那样的美,或许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吧,白皙干净的皮肤,小巧精致的五官,纤细面条的身量,可谓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因为习武的缘故,长期风吹日晒,她皮肤是浅麦色,军中纪律严明,她自幼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因而大家都觉得她性子孤僻不好相处,久而久之,更甚少闺中密友,多的却是把酒言欢的军中汉子。 甚少有人把她当做正正经经的女孩子来看待,耶律淳似乎不一样。 他似乎完全没有把她当成女将军,而是仅仅有了两个燎泡就要敷药的小姑娘。 那种感觉让她的心前所未有的悸动。 “站久了,不如去走走?” 耶律淳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呢还是在和她说话,说完了倒自顾自的走了,也不管她有没有跟上去。 “喂,等等。” “主子,您是想……让王上娶洛水少主?可这样一来,就等于和洛水联姻,那少主虽没有公主名分却也算是和亲了……” “我看淳儿对此也不是没有心思,你去,最好能让他们水到渠成,成了一段佳话,也算是了了两件事情。” 他不想龙宇掺合自己女儿的事情,殷迟若是想要和他女儿在一起,就绝不能再娶别得女人,既如此,那就让龙宇早做打算的好。 。 136 求娶公主 他不想龙宇掺合自己女儿的事情,殷迟若是想要和他女儿在一起,就绝不能再娶别的女人,既如此,那就让龙宇早做打算的好。 漠北的王不能娶风沙都能吹倒的女子,龙家世代习武,龙宇若是与耶律淳两情相悦,他也算是省了一桩心事了。 耳边仿佛有奔腾的急湍,却没有一点点的风吹到脸上,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她,那身影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心里骤然一紧,她是不是掉进河里了,殷迟忽然慌了起来,他急于去找她,他在迷雾中奋力奔跑着,叫着她的名字。 “绾绾…绾绾回来……绾绾…”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响,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缺了一块。 她会不会失足掉进了水里,她是不是被人抓走了,她是不是在等他去救她…… 种种念头在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他却对她的去向毫无头绪,那种茫然,那种痛苦,那种难以言喻的愧疚,让他几乎窒息。 鼻尖有让人安详的清香,痛苦仿佛从水底冒出了头,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头濒死的猛兽脱离了死亡的边缘,一瞬间得到了生的机会。 “绾绾…绾绾!!” 过来一会儿正准备离开的季绾脚步一顿,神情僵在了脸上。 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想也不想,转身闯了进去,夹着哭腔的回道“我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中,殷迟整个人仿佛一瞬间从混沌走到了清明,脑海里全是那人的影子。 季绾再没有了别的念头,她此时此刻就想紧紧攥住他的手,告诉他她在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也从未想过,自己在他的心里,竟然有这样的地位。 杜生何槐段舒工几人都不由眼中噙泪,殷明英悬在心口的一块巨石这才缓缓的落了地。 他招了招手,让众人都出了屋,留下季绾一个人守在殷迟床边。 耶律金泰上前和殷明英客气的笑道“这下令郎算是化险为夷了,往后好生养着身子,必能重回昔日英姿。” 殷明英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后,这才转头对上耶律金泰的目光,“咱们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去了无人的水榭说话。 这几日,两个人也算是交过不少次手了,对于殷明英这个人,耶律金泰有了比从前更深刻的认识,他这个人,虽说讨人厌了些,却也是处处把儿子放在前面的,虽手段狠辣,却也有几分仁心的。 而对于殷明英来说,耶律金泰这人远比他想象的城府更深,可以说是老谋深算,心里深沉了。 “此处僻静无人,殷家主君大可以畅所欲言了。” 这话说得好像没什么不妥,可殷明英还是听出了他取笑自己的意思,不由心中生出些许气闷来。 这样一个处处都想占几分先机的人,生出的女儿能有什么善茬儿,就看他闺女能从一个小厨娘摇身一变变成主家的心上人,又能不动声色生下殷家长子,就可以窥斑见豹,此人手段多么高明! 不过这些话也没有再提的意义了,他今日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耶律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直言不讳了。” 殷明英说着,道“你的女儿和我的儿子,他们两个人是有情之人,如今朔哥儿活泼可爱,我家迟儿也好了病,咱们两家也到了好生坐下来谈一谈的时候了。” 他说着,耶律金泰听着,没有半分要搭话的意思,一副你只管说,我听的进去算我输的油盐不进样子。 殷明英咳嗽两声,继续佯装一副耐心的样子,“我看绾儿这丫头如今也认祖归宗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不让朔哥儿认祖归宗吧,咱们两家也该商量商量两边的婚事,看看……”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婚事?我没听错吧,还有什么叫朔哥儿认祖归宗,这多大点事,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现在还小,养在哪里就和谁亲近,我们漠北也不缺这点粮食,殷家主君不必担心。” 说着又拉长声音道“且我闺女才回来多久,我可不想她又随便就跟着人跑了,毕竟这种事情,到底是姑娘家吃亏了,我这个做爹的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闺女受委屈啊!” 这话说的就跟有些意思了,殷明英喉咙一哽,他已经给了十箱黄金了,这老狐狸还不知足?莫非要洛水的金矿来送给他女儿不成?! 可心里想归心里想,面上还得和和气气的,且也的确是他殷家占了便宜,身段放低些也是常理。 毕竟儿子是他的独子,这季绾,不,应该叫耶律绾绾,嗨,不管她叫什么名字,那都是这老狐狸的独女,她若是嫁到洛水去,那往后漠北和洛水两地可就是姻亲了,这姻亲之间,日后自然是少不了互帮互助的。 “耶律兄,这件事按理说我应当备好了大礼请大媒来说的,只是你也知道,此次来的匆忙,若是草草的准备,不免委屈了公主,咱们两家若是说好了,我这就令人南下洛水,把聘礼送上漠北来。” 耶律金泰微眯着眼睛,盯着殷明英笑的有些诡异。 “别提这些虚头巴脑的,若是洛水有求娶公主之意,大可写了礼单来过目,这儿空口白话说什么聘礼。” 他说的漫不经心,没有带一点怒气,可殷明英却是知道,这老家伙葫芦里有的是弯弯绕绕,这是在说他不懂事没有诚意呢! 果然是老狐狸,这话放在旁人身上轻易就糊弄过去了,可耶律金泰这样子,摆明了就是还记仇着,想要故意为难他,提聘礼,他耶律金泰也不是个为了聘礼卖女儿的人,他就这么个女儿,疼还来不及呢,人家啊,这是想让他出点血,膈应他呢! 心里都门儿清,可话还得委婉着来。 “是是是,耶律兄你放心,这是一定的,我回去就命人拟了聘礼单子过来。” 话说完,那头也不搭话了,人家跷着腿端了茶。 殷明英就没有受过这么怠慢的事儿,心头有气,却又不能多说,这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 137 态度 “是是是,耶律兄你放心,这是一定的,我回去就命人就没有受过这么怠慢的事儿,心头有气,却又不能多说,这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只能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刚回去,段舒工就来“主君,那明娘死了。” 死了? 殷明英冷笑。 “既然邪虫已死,她自然也不能独活,不过这人别急着处理,作孽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这话什么意思,段舒工自然知道。 二房的狼子野心,主君岂会不知,一山难容二虎,二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主君都看在眼里,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如今既然事情已了,也到了收拾二房的时候了。 殷明英没有在这件事上一直纠缠,他还在琢磨头痛别的事。 他把耶律金泰的事情说给段舒工听。 段舒工一愣。 主君竟然去找了老漠北王商量十六爷和季绾的婚事了。 他原以为主君会重新考量这件事的利弊,却没想到主君当机立断,直接定夺了此事。 “漠北的意思,想必也不是真的想让我们出多少金银,而是想看看我们落水对公主的态度吧。” 殷明英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这个“态度”的尺寸却不是那么好把握的啊,若是给多了,此事必定会遭到一众元老的反对,到时候漠北这边定然不肯他们的公主受委屈,婚事必然会告吹,可若是给少了2吧,这“态度”恐怕又不能让漠北满意,婚事还是得告吹。 他忍不住锤了桌子一拳,从未想过有一天,他殷家娶儿媳妇,需要他这样难办,这样低声下气的去求人!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儿媳妇还是不要门第太高的好,最好是门当户对,否则他就的这样踮着脚去求,真是难看至极! 段舒工沉吟着道“我看漠北这边应当还记着当初那件事。” “哪件事?”殷明英皱眉,“是……檀家那件事?” 段舒工点头。 的确,在洛水之时,众世家都只是观望的态度,都未曾出手,只有檀家没有沉住气,那檀家二小姐竟然敢对朔哥儿动手,此事不要说是季绾恼怒了,就是他也无法容忍,且当时又正值季绾认亲之时,漠北怎么也不愿自己家刚回来的小公主受到这样的委屈啊,季绾离开漠北之后,檀家的人自己中了毒,这事儿…… “檀家也得到惩罚了,这件事除了漠北这边,还有谁能做的悄无声息,他们还想要什么,要我效仿大齐做满门抄斩的事情?” 若他能做这样做,也不会至今不肯回大齐做王,行君王之事,若是如此,那他避世洛水,也成了笑话!也会寒了随他留在洛水的群臣之心了。 段舒工知道殷明英的心思。 一心想要摆脱身世的困扰,不肯承认自己一脉事大齐皇室嫡脉的事情,一味的想要表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反而失了分寸,做的不伦不类,对于檀家,若是一直严加以待,檀家敢对殷家长孙下毒手?就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段舒工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事还是要自己想清楚才好,别人说什么也不如自己想透彻了。 一勺一勺的喂殷迟喝下一大碗粥之后,丫鬟又端了参汤进来。 “如今都暑夏了,日子过的真快,在漠北还习惯吧?” 他说着,抿了一口勺子里的汤。 季绾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垂了眉眼。 “当初为何要瞒着我,我离开,你能好过些吗?” 这话说的轻悠悠的,带着几分怨怼,几分娇嗔,几分酸楚。 殷迟听着,胸口一热,想说什么又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为情,张了张嘴,犹豫着去拉了季绾的手。 “没你在,才难过,日子熬得索然无味,可我若是不能保护你们母子,留着你们在神拜年,才是害了你们。” 季绾心里一直压抑着的那股子酸涩终于无处遁行…… 听见屋里隐隐约约穿出来的哭声,已经伸手推门的龙宇顿住脚步,一旁的耶律淳眉头一皱,就想去推门,却被龙宇一把抓住里。 “别去,十六爷和公主应当还有话说,就让他们好好的待一会儿吧,谁也别去打扰他们。” 说完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不走,龙宇又才去拉了他一起离开。 耶律淳不解,“我妹苦的可伤心,让我就视若无睹?那厮才醒,就惹我妹掉眼泪珠子,我非得把他打得再睡上几个月的好!” 龙宇听着,只觉得有好气又好笑,这是个什么人,一国之君,把漠北治理得国富民强,自己却是个未开情窍的家伙! 她犹豫着道“不是所有哭都是受了委屈,有的是喜极而泣,有的是久别重逢。” 说着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不由有些脸热,“……哎,你就是个呆子!” 她和个呆子说这些做什么,真是自作多情了。 后面跟着的银画傻了眼,“呆子……?” 这样的含羞带怯的话竟然是她家少主说出来的?谁来给她一棍子打醒她! 耶律淳也是第一次被人说成呆子,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新鲜,追上去问道“曾听闻有些地方,女子称丈夫为呆子,有撒娇撒痴的意思,和龙少主口中的呆子可是一个意思?” 龙宇听着大羞,且不说是不是,即便是,也没见有人这样大剌剌的问出口的。 真是又气又急,她躲了跺脚,恼羞成怒道“怎么,若是我说是,漠北王上可要娶我?” 耶律淳咧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道“未尝不可。” 晚上龙宇安排了当值的人,刚回去,就看见银画笑得一脸狡黠。 “做什么这样笑?” 银画故作神秘的走上前,拉着龙宇笑嘻嘻得问,“少主,您和漠北王上之间是不是……” 暧昧的意思不言而喻! 主仆两多年的默契,让龙宇毫不犹豫的在银画额上敲了一个暴栗。 “死丫头,谁教说这些的?” 银画拉长声音,腆着脸皮,“少主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干嘛还要去拉漠北王上的手。” 说着还举着自己的手,学着样子拉了拉。 。 138 情敌变嫂嫂 银画拉长声音,腆着脸皮,“少主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干嘛还要去拉漠北王上的手。” 说着还举着自己的手,学着样子拉了拉。 主仆两难得的玩闹拉一会儿,龙宇还是一脸郑重的交代银画往后不可乱说。 “他是漠北王上,原本就不是漠北王室的人,于他而言,稳固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个漠北王族的女儿,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且我的身份呢是洛水少主,是要和十六爷在一起的,你的话若是传了出去,那无论是于我还是于他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听着这话,银画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主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要依奴婢说,没有季娘子…不,明珠公主,十六爷也未必会喜欢少主,可如今有了1明珠公主,十六爷肯定会娶她的,他们又有孩子,旁人如何还能融进去,少主即便是真的嫁了过去,也会受委屈,倒不如如今的漠北王上。” 说完想到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她想了想还是迟疑着道“且听闻如今的漠北王上曾经娶的那位妻子是从马上摔下来死掉的,王上未曾和她多相处,她就早早的去了,想必漠北王上对元王后未必有感情,少主当真半分不动心?” 银画这话听的龙宇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你巴巴儿的跑去打听了这么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你觉得那元王后为何会坠马而亡,你就真以为这漠北王室一点事情也没有,就真如表面上这样风光。” 看见银画一脸惊愕的样子,龙宇叹了一口气道“我虽不懂内宅之事,可治国齐家平天下,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不论哪个都有着同宗的道理,老漠北王不肯从王室宗亲中选出继承王位的人,就可见一斑,耶律王位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 自然,做漠北王的枕边人,也会面临一样的危险,倒不是她害怕去面对这样的险境,而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搅这盆浑水。 可这一晚上,龙宇都没有睡着。 翻来覆去烙饼似的一夜,她脑子里不时闪现出银画书说的话。 她不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可也懂些道理,这些话不是毫无道理的信口胡诌,因为……她也曾想过。 对于殷迟,她早就没了那样的心思了,也不想去和别的女人争大夫人的位置,也是性格不允许。 可事情似乎超出了她的掌控。 耶律金泰提出了联姻之事。 殷明英几乎是下意识的拒绝,耶律金泰冷笑,“莫非你们呢洛水是还想让哪个女人和我漠北的明珠公主共事一夫?” 这话也是在敲打殷明英,他只在面上做做功夫是不够的,想要娶她女儿回去做儿媳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听“共事一夫”就知道,这老狐狸是有备而来,这是想要一箭双雕呢! “自然不是,只是龙少主是我洛水重臣,别人尚可联姻,龙少主却不同,若只是想要联姻,我漠北有的是好人选。” 可耶律金泰显然没有那样好糊弄,他看着殷明英,笑的和善,口中吐出来的话却十分呛人“不不不,我漠北也不是不挑食的,且虽然是联姻,也是吾儿的终身大事,岂能随便找个人应付过去?” 躲在屏风外听到这里的龙宇不由心肝一颤,亲自去前殿找了耶律淳。 作为当事人,耶律淳显然是早就知晓此事。 龙宇不由大急,“为何一定要是我,你莫非就这般怕我和你妹妹抢男人?” 耶律淳听着这话不由一愣。 他这两日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龙宇是他喜欢的女人,他就不会去躲避隐藏自己的心意,话已至此,他便不再遮掩。 “不,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后,怎么你会觉得我是为了别人?” 那就是说真是为了她? 一股莫名的悸动,龙宇呆楞着,蓦地腰上一紧,就听见男人声音低沉的道“别挣扎,别逃跑,你注定是王的女人。” 她是武将出身,一直受着和男子一样的教养,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一个无比强壮的男人这样搂着过,口中还说着这样的叫人面红耳赤的话,她耳根子一热,顿时脑子一片茫然! 园子里,乳娘抱着叽叽喳喳小鸟儿似的朔哥儿,季绾陪着殷迟在做复健,他躺了太久,加上邪虫的缘故,身体处于最脆弱的状态,快半个月的好汤好水养着,凹陷的脸颊才有了一点肉。 “爹爹加油,爹爹棒棒!” 小家伙学着自家娘亲鼓励他吃饭的样子鼓励爹爹,殷迟听着忍俊不禁,却满脸幸福的点着头,“好,爹爹努力。” 采蔻回来了。 她是季绾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在漠北王宫里行走很是方便,她凑到季绾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季绾不由一惊,殷迟忽然开口道“如此也好,这样免了两边的难处。” 季绾愕然,殷迟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耳朵,“只是身体瘦弱了些,武功却还是没废的。” 这话逗得季绾“噗嗤”一笑,“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不高兴,毕竟要说起来,她也算是你的半个女人呢?!” 本是试探得话,谁知道殷迟瞪了她一眼,“半个女人多可怕,我可不要。” 惹得季绾止不住的笑。 见状,采蔻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要说少主外嫁,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她原本还担心,十六爷即便是不喜欢龙少主,也会觉得被冒犯而发怒,如今看来,倒是她狭隘了。 殷家会厚嫁龙宇的。” 殷迟说完便去逗朔哥儿去了,季绾不明白为何他要说这么一句,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 不过对于龙宇会成为自己的嫂嫂这件事,季绾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嫂嫂,也不知道往后相见会不会尴尬,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龙宇本就不是个坏心眼的人,她算起来也是行事坦荡的,和殷迟本就没有什么过密的关系,何来的尴尬之说,只是希望,她真能和兄长举案齐眉,琴瑟合鸣就好了。 。 139大结局(上) 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嫂嫂,也不知道往后相见会不会尴尬,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龙宇本就不是个坏心眼的人,她算起来也是行事坦荡的,和殷迟本就没有什么过密的关系,何来的尴尬之说,只是希望,她真能和兄长举案齐眉,琴瑟合鸣就好了。 随着殷迟身体一天天的好起来,洛水和漠北联姻的事也定了下来。 “天越来越热了,朔哥儿近来也睡的不安分,早饭也吃的少了些。” 季绾一边看着耶律金泰让人送过来的礼单,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长青说着话。 那边半晌没有动静,季绾疑惑,抬头去看,脸那丫头正盯着雕花窗外葳蕤青翠的参天古木出神。 这丫头……想什么呢? 季绾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长青回过神来,冲着她咧着嘴笑。 “姑娘,时间过的多快啊!” “姑娘可还记得,小时候在田庄时,我们一起偷摸溜出去玩,我总是喜欢下河摸鱼,有次天儿热,姑娘被我煽动着下了河,结果侯府太太身边的嬷嬷来了,我和姑娘都吓坏了,还是去了桂嬷嬷那里,桂嬷嬷帮我们烘干了衣裳,才没有被侯府来的嬷嬷教训,桂嬷嬷还给我们烤芋头吃。” 听着听着,季绾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在裂缝里窥探天光的日子,是啊,那时候,那么多的不容易,可她们都还是挺过来了,没有挺过来的人,也已经长眠地底了,永远也窥不见那一丝天光了。 脸上不由的湿润,季绾伸手囫囵的抹了一把,“好了。”她拉过长青的手,“都过去了不是?” 长青回过头来,看着季绾耳边的南珠嵌猫眼石的耳铛,“我就是忽然想起故人,忽然觉得恍如隔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姑娘会成公主,你说若是桂嬷嬷还活着,也可以享享姑娘的福吧。” 季绾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了长青的肩膀。 “傻丫头,人不要总是往回看,那些都回不去了,可她们不会被忘却,至少你和我,永远会记得桂嬷嬷,南平郡那边,我也会安排人每年给桂嬷嬷上香烧纸,不会让她死后还缺衣少食的。” 长青抽了抽鼻子,小鸡啄米的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她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好像她这个年纪,和别的同龄姑娘有些不太相似,这些莫名其妙的心理,她不想说出来让季绾伤心,便也什么都不说。 她的异样季绾也看在了眼里,不过她觉得,长青或许只是近来有些多愁善感了些,小姑娘嘛,伤春悲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再者,她也在准备长青的婚事了,即便是伤春悲秋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等婚事定下来,她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去想那些事了,到时候挑选嫁妆忙得不行。 内室里传来朔哥儿“咯咯”直笑的声音,季绾看着那小册子上密密麻麻的礼单看的眼睛都有些花了,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半晌不春蝉那丫头了,那小丫头指定是去厨房讨冰碗吃了,你也去吧,日子烦闷无趣,总是待在屋子里会闷坏的。” 长青点头应了声好,季绾便自己进了内室。 一进屋就看见一块枕头在动,定睛一看,儿子站在铺了凉席的床上抱着枕头,殷站在床下抱着枕头,父子两个做出格斗的姿势,争闹得起劲,不过很显然,小家伙如今还站不太稳,又身量小,根本就不是他爹的对手。 瞧这不堪一击,一碰就倒的儿子,还有压根儿不知道让着些的男人,季绾不由气闷,上前一把把儿子薅起来就走。 男人见家里主事儿的似乎面色不善,忙丢了枕头追上去。 “玩的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季绾一听这话更是气急,见他没脸没皮的贴了过来,伸手推了推他,“别闹腾,仔细伤着我儿子,你如今伤既然好了,也快些跟着殷家的船回去吧。” 这话明显就是在说气话呢,这女人果真是善变! 朔哥儿笑容一下就消失了,抱着自个儿娘亲的脖子,眨了眨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泪汪汪地道“爹爹不走,爹爹不走嘛!” 殷迟闻言就乐了,看吧,他儿子就是他儿子,一看就是亲生的,关键时候还知道帮他说话。 正老父欣慰之时,季绾是看不下去了。 这小没良心的,自己帮着他,他倒可劲儿的护着他爹,你说养这么个狼崽子有什么意思? 季绾气急,一把把孩子塞到殷迟的怀里,“把你儿子一并带走,瞧着就烦。” 这话虽是这样说,可就连朔哥儿也看出了她眼底也掩饰不住的笑意,扑倒殷迟宽阔的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不一会儿,宫医过来给殷迟请平安脉。 “恢复的很好,如今即便还有些亏空也是一时急不得的,调理的药不可停了,慢慢的会好的。” 季绾听着也放心了许多,忽然想到一事,便让人把长青叫了进来。 “我屋里这丫头这些日子忧思过重,请宫医帮着看看。” 长青没想到季绾会让宫医给她看诊,不由愣住,“姑娘我没事的。” 宫医却是只听吩咐的,笑着上前道“这位姑娘伸一下手。” 这手一放上去,宫医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且越皱越紧,看着这样子,季绾的心不由跟着提了起来。 诊脉得时候着实有些长,一旁等着的人都喝完了一盏茶了,宫医才徐徐的收回手。 “此脉象不妥。” …… 宫医开药方子,季绾派采蔻跟着过去抓药。 长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季绾听见声音也吓了一跳,忙让人去扶她起来。 “也没说就是什么不治之症了,如今已经是今非昔比,大不了这个宫医不行咱们又换一个,何必要灰心丧气至此,你再这样,我可就要不高兴了。” 长青抬眼看向季绾,眼中一片通红,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姑娘,我还未及笄,我的身体不该是这样啊!” 季绾也垂下眼睑,不敢去看长青的眼睛。 说到底,还是自己拖累了这丫头。 、 。 140 大结局(中) 季绾也垂下眼睑,不忍去看长青的眼睛。 说到底,还是自己拖累了这丫头。 宫医说的是,曾经饮食起居上太不讲究,小小年纪,身体里的毒素却不少,以至于她虽未及笄,人却看上去仿佛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而且以后或许还无法生育,林林总总,听的人是头皮发麻,好像已经病入膏肓,药石难医了般。 “如今先调理着,不是什么大病,你别总觉得自己如何了。” 季绾拉着长青到了无人处说话,她怕这丫头听信了那宫医的话,一天天的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 冷静下来后,长青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却还是有些没有精神。 “姑娘放心,我会好好吃药的,也没说是什么绝症,我若是就这样自己吓唬自己,才是糊涂人做的事情。” 有了这话,季绾心里稍安。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就怕你钻进了牛角尖里出不来,这漠北的郎中未必管用,我会让人再寻名医来给你看看的。” 说着顿了顿,迟疑着道:“长青,这些年若不是你跟着我,这日子不知道能不能熬的过去,我吃过的苦头,你也没有躲过,你我虽是主仆,却也更是姐妹,我想,让父亲收你为义女。” 这话一出,长青立刻跪在了地上。 “姑娘不可。” 她急急地道::“姑娘千万别,我本就是当初伯府买回去的,若不是姑娘,我才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姑娘这些年待我很好,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姑娘是漠北的公主,奴婢不可僭越。” 听她把“奴婢”二字都挂在了嘴上,季绾心里不由揪了一把。 “奴婢是福薄之人,压不住公主这个名分,姑娘快些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姑娘真的心疼长青,以后长青嫁人,姑娘多给些添妆便是了。” 听她一口一个“奴婢”,季绾也有些生气了,佯怒道:“不可再提什么奴婢了,你的卖身契我早就烧了,你已经是平民之身,什么奴婢!” 长青闻言忙赔罪,“是我不好姑娘莫要生气,我也是一时心急,怕姑娘真去同王上说了此事,就不好收场了。” 叫她是真不想做什么公主,季绾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暗暗决定,等她出嫁的时候,嫁妆多备着些,让她体体面面的风风光光的出嫁。 说起出嫁,季绾有心想要让她高兴一下,便把想将她嫁给何槐的事情说了。 长青先是一怔,旋即面红耳赤,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 “姑娘,我如今可不能嫁给何大哥了。” 她绞着手帕,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何大哥这个年纪还未娶妻,若是我真的要嫁给他,才是真的害了他,他不能一辈子没有个孩子……” 听到这里,季绾不由后悔,她不该这么急着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可长青说的也的确是这个理,这件事她还是要问问何槐再说。 若是何槐对长青真的有意,想必也不会计较这么多,那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亏欠长青良多了,不想让她心愿落空,就当她是自私也好,自大也罢。 回去后,殷迟正捧着本书坐在窗边,儿子不在屋里,季绾见着时辰,想着儿子应该是去午睡了。 见她神色不好,殷迟把书放在一旁,起身去搂了她。 “不必太过担心,我让段舒工去看看,他医术了得,对这些疑难杂症颇有研究,咱们也别太急,她这个年纪,看样子也不像是得了……” 季绾摇摇头,喉间悠悠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个?” 她点头,“我在想长青的婚事。” 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殷迟,殷迟听着,沉思片刻,想了想道:“这事儿也不难办。” “我也觉着何槐对长青是有那个意思的,不过是年纪差大了些,何槐都快三十了,长青还未及笄,他怎好宣之于口。” 季绾听着眼睛一亮,若是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不过……”他这话风一转,季绾听的险些一口气没回过来。 “我看杜生那小子似乎对长青更有心思。” 杜生?季绾摇头,她了解长青的性子,若是她不喜欢杜生,这样将她嫁给他,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的。 见她一脸拒绝的护短样子,殷迟忍不住笑了起来,“算了,我还是不乱点鸳鸯谱了,我这就去看看何槐是什么意思。” 季绾点头,何槐在洛水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先探探他的意思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 龙宇有些坐立难安。 她没有想到,自己前不久还一脸否定自己和耶律淳的可能性,这一转眼的功夫,他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她的少主封衔被撤了,如今她的身份,就是洛水龙家的嫡出大小姐。 事情发展的太快,她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听着银画还有些改不过来的称呼,她也很是不自在。 “小姐,是不是婚期一定,咱们就要回洛水了?” 银画正在把衣裳收进箱笼里。 听见婚期两个字,龙宇面上一红,“我怎么会知道。” 这样的事情,她作为当事人,自然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否则别人会以为她急不可耐的等着出嫁。 银画失望的“哦”了一声,外面响起丫鬟的声音:“龙小姐,王上命人送了新鲜的果子过来,可要现在送进来?” 一听有新鲜的果子,银画立刻跑了出去,转身就端了一碟子红彤彤的果子进来。 “小姐,这是什么果子?看着鲜艳好看呢!” 龙宇望着那果子,忽然想起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应当就是杨贵妃喜爱的荔枝了。” 六月里,漠北王上大婚的日子也定了下来,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八。 “说是让龙家大小姐在家过了中秋再北上,也免得思家情切。” 龙宇不由动容,对耶律淳多了几分感激。 与此同时,季绾也得到了何槐那边的意思。 不是殷迟告诉她的,是何槐自己跑过来的,“公主……” 他想了想,开了口:“我对长青也是那个意思,只是一直担心她嫌弃我比她年长许多,加之她尚未及笄,我才一直没有说。” 141 大结局(下) 他想了想,开了口:“我对长青也是那个意思,只是一直担心她嫌弃我比她年长许多,加之她尚未及笄,我才一直没有说。” 听见这话,季绾算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巨石。 她想了想,还是把长青现在的情况告诉了何槐。 “她早些年跟着我,吃的苦头太多了,损了身体,以后或许无法生产,她也害怕耽搁了你,所以不肯对这桩婚事点头。” 说着看了一眼何槐的脸色,见他并不太惊讶的样子,心知或许是殷迟和他说过了。 “我左思右想,还是想着要把此事告知你,就是不希望,若是你们成亲后,你会因此事和长青生了嫌隙,我希望那个人,是真真正正的心疼她并且爱护她的,若是她无辜受到一点伤害,我也绝对不原谅你的。” 何槐看着季绾,认真的点了点头,“她愿意嫁给我,那我就是拼尽全力,也会疼惜她的,必然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话,或许谁都能轻易说出口,能不能做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季绾听着,点点头,何槐这人也算是个靠谱的,又是跟了殷迟多年的人了,若是有什么不妥,殷迟也不会同意她的想法。 大木雕屏风后,长青一颗原本死寂的心骤然间砰砰直撞心门。 她一直觉得配不上何槐,他的身份和她本就不匹配,若是没有宫医诊脉这件事,她或许会对季绾说的认亲之事有所心动,因为她想要嫁他,体体面面的嫁给他,可她不能啊,她不能拖累了他,自然不能有别的想法了。 如今亲耳听见她心上那人说出这样的话,她又如何能不再次心动呢? 何槐道:“公主,您让我亲自和长青见一面可否,有些话,我想当面对她说。” 亲自见一面……季绾有些犹豫,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 甘阳前来请她去耶律金泰处。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甘阳郑重的神色,她也不由的跟着紧张起来。 近来事情纷杂,连给龙家的聘礼单子都是让她帮着看的,莫非是那单子出了事情? 可以父亲对她的宠爱,绝对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兴师动众的请她过去一趟。 她压下心头疑虑,去见了父亲。 没有去耶律金泰的寝宫,而是去了贞氏平日里烧香礼佛的住处。 站在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的声音。 “这按理说本就是明珠公主生母的位置,我鸠占鹊巢多年,如今也该还给她了,否则就不得不委屈明珠公主,她若是能以嫡公主的的身份嫁过去,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是贞氏的声音。 季绾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 屋子里响起父亲耶律金泰的声音:“你能这么想,我很感激,这些年你不能生育,久居佛堂,也是委屈你良多,我不会因为绾儿的母亲而薄待你,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此事,你还是我的正妻,绾儿的母亲也就占了个虚名罢了。” 季绾惊愕,这是要……追立她母亲为正室? 她走了进去,耶律金泰话音一止,朝她看了过来。 “绾儿过来了?” 季绾点头,上前给贞氏行了礼。 贞氏眼睛还有些红,像是刚哭过。 “不必多礼。” 她刚坐下,屋外就有人通传,李夫人过来了。 季绾忙起身,祖母由人扶着进了屋。 “母亲怎么过来了?” 耶律金泰有些意外,眼神警告的看了屋内一圈,也不知道是谁多嘴多舌跑去告诉了母亲。 李夫人冷笑,眼神不经意的看了季绾一眼。 “我若是不过来,恐怕你就要把人欺负死了。” 这话说的实在不太好听,耶律金泰皱了皱眉,“母亲此话何意?” 季绾却是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父亲想要她做他唯一的嫡女,漠北的嫡公主出嫁,因而想把母亲扶正,可这样一来,贞氏这个原本名正言顺的正妻就不得不成为填房,试想,一个是元后,一个是继后,这放谁身上也不会乐意啊! 作为漠北王宫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女人,她的祖母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且看得出来,祖母虽然挺喜欢她,却对她母亲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也是情理之中。 母亲的身份只是个小家小户的女人,如何能做漠北王的正室,即便父亲如今已经退位,可这名分却是不能乱的。 父亲已经为她做了太多的事,她对于自己得到的一切都已经很满足了,也不贪图什么嫡公主的名分,不管什么嫡公主庶公主,她都是漠北唯一的公主,她是父亲捧在手心的唯一的女儿,这就足够了。 她不想父亲夹在她和祖母之间难做,便斟酌着想劝父亲打消这个念头。 “父亲,女已经是名扬四海备受宠爱的明珠公主了,您看看我明珠宫这些日子收到的贺礼,就可以知道,无需嫡公主这个名分,女儿一样沾着父亲的光呢,可千万别再生风波,让人觉得女儿太贪心了。” 耶律金泰只一心想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女儿,却没想到女儿会自己拒绝。 她越是懂事,他就越是愧疚,他闺女一定是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才会这样的懂事。 “绾儿知道就好,你阿父就是太心急了,想把什么好的都给你才觉能弥补你,殊不知,有些事情过则生非,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什么嫡出不嫡出,嫁的是我耶律王室唯一的公主,这就是最大的体面了。” 李夫人说着,伸出手来,季绾会意,忙去扶了她,“祖母说的是。” 李夫人又去看了一眼贞氏,微微颔首道:“你也别往心里去,金泰这是一时糊涂了,你的位置无人可替,你对耶律王室做的贡献,没有人可以否定。” 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意思,季绾在心里反复咂摸,也只能暂时放下。 李夫人对她的做法很满意,走远了才对季绾道:“你也别觉得祖母多事,只是你不知道,贞氏母家有多重要,她若是受了委屈,即便她不说,贞家也不会不管的,你是祖母唯一的孙女,咱们是一家人,就像你往后嫁去洛水,洛水的人会因为忌惮漠北而不敢动你一样,你要明白,这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说完叹了口气,拍了拍季绾的手背,“你阿父也从不是个做糊涂事的人,今日之事,想必也是情急,关心则乱了。” 季绾点头,不可否认,的确是这个道理。 “孙女明白的,祖母不必担心孙女,孙女享受漠北百姓的供奉,自然也不能只图一己之欲,只要有父亲和祖母的疼爱,嫡庶又有什么重要的。” 回到明珠宫,季绾就看见了笑的一脸麻木的春蝉。 “公主,太王又送了一屋子的宝石珠子过来,说给公主打首饰用。” 季绾也不意外了,父亲总是这样,一觉得她受了委屈,就加倍的送东西过来,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父亲明白,那些都不算什么委屈呢?季绾摇摇头,觉得还是算了吧,在她出嫁之前,父亲也就这点寄托了,等她一嫁,这明珠宫就又空了,那时候父亲就是想送也没处儿送了。 她有些疲乏,春蝉说宫中做了冰碗,季绾也没有什么胃口,摆了摆手,径直进了内室。 听见动静,殷迟忙把东西藏到身后,季绾一愣,“你这是做什么?” 殷迟摇头,季绾却不等他说话,上前夺了他手里攥着的东西。 竟然是一串色彩可爱的五色宝石手串! “这是何故?” 不过是一串手串,有什么好藏的。 季绾觉得很是纳闷儿。 殷迟耳根不由的红了,这倒是稀奇! 季绾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这是送给我的?” “嗯。”殷迟点头, “绾儿知道就好,你阿父就是太心急了,想把什么好的都给你才觉能弥补你,殊不知,有些事情过则生非,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什么嫡出不嫡出,嫁的是我耶律王室唯一的公主,这就是最大的体面了。” 李夫人说着,伸出手来,季绾会意,忙去扶了她,“祖母说的是。” 李夫人看了一眼贞氏,微微颔首道:“你也别往心里去,金泰这是一时糊涂了,你的位置无人可替,你对耶律王室做的贡献,没有人可以否定。” 这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意思,季绾在心里反复咂摸,也只能暂时放下。 李夫人对她的做法很满意,走远了才对季绾道:“你也别觉得祖母多事,只是你不知道,贞氏母家有多重要,她若是受了委屈,即便她不说,贞家也不会不管得,你是祖母唯一的孙女,咱们是一家人,就像你往后嫁去洛水,洛水的人会因为忌惮漠北而不敢动你一样,你要明白,这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说完叹了口气,拍了拍季绾的手背,“你阿父也从不是个做糊涂事的人,今日之事,想必也是情急,关心则乱了。” 季绾点头,不可否认,的确是这个道理。 “孙女明白的,祖母不必担心孙女,孙女享受漠北百姓的供奉,自然也不能只图一己之欲,只要有父亲和祖母的疼爱,嫡庶又有什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