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谋》 第1章 喜宴 “屹王身边的护卫死了!” 初夏时节,酉时,逍遥王府。 喜房内,新娘独自坐在屏风后的喜床上,两个婆子守在外面,因为无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忽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轻轻叩了两下门板。 门边的婆子惊醒,连忙过去打开门。 从外面进来的是府里与她年纪相仿的王家娘子,一脸慌张,虽然压低了音量,依旧听得出有些喘息未平:“前头出了大事! 屹王身边的护卫死了! 听说是屹王叫人给他单独温了一壶酒,拿来之后,倒了一杯,回手递给自己的护卫,护卫喝完忽然就变了脸色,直挺挺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气儿了! 现在听说屹王还没有发话,但是和他同来的鄢国公已经认定是咱们王爷想要趁机谋害皇子,叫人去找仵作来,说什么要奏请陛下,把咱们满门抄斩呢!” “啊?!”开门的婆子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事,一时也慌了,“这可如何是好!” 屏风后面的人影忽然动了动,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后面传过来:“赵妈妈。” 开门的婆子听到新娘叫自己的名字,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应着声,扭身快步绕到屏风后头:“夫人叫老奴有事?” 已经摘掉了头上繁琐的饰品的祝余,揉着有些隐隐作痛的额角,开口问面前表情恭敬的婆子:“如果谋害皇子的罪名没办法洗脱,真的会被满门抄斩么?” 赵妈妈表情一僵,没想到新娘的耳力这么好,她们在门口那么小声的嘀咕竟然被她听得一字不漏。 “夫人……这个……”这会儿她也只能愁眉苦脸答道,“皇上的心思,老奴可猜不着…… 只是……您刚刚从朔国嫁到我们锦国来,可能还不知道。 屹王是咱们锦国的二皇子,那鄢国公是二皇子的外祖,当年是与先帝一同打江山,出生入死,还救过先帝的命,听说平时皇上都要敬他几分…… 所以会不会满门抄斩,老奴说不好,但是咱们王府这回是真的有麻烦了……” 说完之后,赵妈妈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多少有些不妥,赶忙改口:“不过您也别太担心,咱们王爷打小儿就被皇上说是福星,您就安心候着吧,王爷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祝余叹了一口气。 虽然说她对锦国,或者说对这个世界的确知之甚少,但是最起码脑子是清醒的。 一个急着要给你定罪名的人找来的仵作会得出什么结论,她的看法可并不乐观。 原本只想放下一切,做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可是如今米还没等吃到嘴,人家想把米缸都一起砸了! “赵妈妈,麻烦你给我找一身男子的衣服。”祝余叹了一口气,对面前的婆子说。 “夫人,您要做什么?” “我要咱们都活久一点。” 逍遥王府的前院张灯结彩,只是这会儿没有了丝竹歌乐的声响,也没有了推杯换盏的人声,满院子都是人,偏偏又是一种诡异的安静。 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一个身穿皮制软甲的高大护卫面色发青,看起来似乎有些微的肿胀,嘴唇呈现出诡异的深紫色,双目紧闭,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没有了半点生气。 在他三尺开外的地方,几个鄢国公府的护卫虎着脸拦在那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再旁边,几张椅子上坐着几个表情各异的人。 一身新郎喜服的逍遥王陆卿面色淡淡,虽说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宴席上竟然闹出人命,现在还面临着“毒害皇嗣”的罪名,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慌乱,仿佛他也只是一个看热闹的旁人一般。 反倒是一旁的二皇子屹王陆嶂,这会儿脸色铁青,借助着烛火的光亮依稀看得到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陛下的一片恩情,到底还是错付了!将你视若己出栽培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你这狼子竟然妄图毒害手足!”鄢国公赵弼在一旁见自己外孙惊魂未定的模样,再看看一旁淡定的陆卿,顿时更感怒火中烧,“这一次,我便是拼尽一切,也定要让陛下主持公道!” 陆卿把自己的视线从赵弼旁边的人群中收回来,看向鄢国公,眸子里甚至带着几分笑意:“仵作还没来,鄢国公太心急了。” 赵弼被他这样云淡风轻地一瞥,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眼神阴鹜地哼了一声。 说话间,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便带着一位看起来已经年过七旬的老者急急忙忙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国公爷,仵作带来了。”侍卫冲鄢国公一抱拳,把那畏畏缩缩的老者向前推了推。 那老仵作看起来犹如一个干瘪的核桃,估计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被侍卫一推,两腿一软便摔了个狗吃屎,哆哆嗦嗦爬起来,一脸惶恐地冲面前的几位贵人行礼。 鄢国公一脸厌恶地挥了一下手,老仵作忙不迭从几个护卫身边钻过去。 鄢国公冲那几个护卫摆摆手,护卫便闪开到一旁,让周围的人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仵作如何验看。 老仵作慌慌张张跪倒在那护卫旁边,伸手在他鼻子下面探了探鼻息,又抓过一只手摸了摸脉,又小心翼翼地扒开对方的嘴巴,把鼻子凑近了嗅了嗅便起身冲鄢国公等人作揖道:“回禀各位大人,这位官爷确实已经死了! 小人见死者面色发绀,应是中毒而亡,但闻其口中,酒气浓重,想来应该是那毒物被藏在了酒里面,被他给喝下去,之后便毒发死了!” “哼!”鄢国公把目光转向陆卿,又看向周围,“仵作的话你们可是都听清了? 二皇子身边的护卫,喝了逍遥王为二皇子准备的酒之后便毒发而死!” 方才仵作声音不算大,院子里有的人听清了,有的人没听清,所以还没有太反应,这会儿鄢国公中气十足的一嗓子,所有人就都听得一清二楚,想装听不清都难了。 老仵作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涉及到了王爷和皇子,吓得直接伏倒在地,打着哆嗦不敢起身。 其他人就更是无比煎熬。 一边是逍遥王,当今圣上尚无子嗣的时候收养来的养子,这些年虽然外面一直有他胸无大志,沉迷琴馆温柔乡的传闻,但圣上却对他鲜有斥责,恩宠并不少。 另一边是屹王,已经过世的皇贵妃唯一留下的子嗣,外家是连皇上都要给三分薄面的鄢国公,那也是所有皇子当中绝无仅有的尊贵。 现在鄢国公一口咬定逍遥王意图毒害屹王,逍遥王自然不会承认,屹王那边不置可否,只是青着一张脸。 这可把来赴宴的一众宾客为难坏了。 这三个人,他们谁也惹不起。 人人项上都只有一颗头颅,这个队,他们是真的不想站啊! 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抱病躲了这一顿辣嘴的喜酒! 陆卿并不慌,扫了一眼趴在地上抖作一团的老仵作:“人命关天,岂能仅凭一家之言便妄下结论? 京兆尹吴大人可在?不知京兆府中是否有年纪轻一些,更得力的仵作、推官可以过来验看?” 被点到名的京兆尹一脸菜色,正准备从人群中应声,忽然一旁的人群里有人先开了口。 “王爷,不妥!若从京兆府请人来验看,再耽搁一会儿,恐怕就来不及了!” 只见一个身材略显清瘦的布衣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此话怎讲?”陆卿看到这人,只微微挑了挑眉,开口问。 “再晚些,只怕人就真的死透了。”那布衣男子高声答道。 第2章 起死回生 这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荒谬!”鄢国公怒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在这里信口雌黄! 方才此人中毒倒地而亡,这是众目睽睽之下,都看见了的,后又有仵作证实。 现在你说没死就没死?!” “王爷,人命要紧,再不救只怕就真的来不及了!”布衣男子并不理会鄢国公,眼睛就只看向陆卿一人。 陆卿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却没有迟疑,冲那人点了点头。 布衣男子便径直冲向那护卫倒地的方向。 鄢国公的护卫刚要阻拦,见自家老国公摇了头,便收住动作,把人放了过去。 “我今日倒要看看,逍遥王府上有什么高人,能够起死回生。”鄢国公的脸上挂着讥讽的笑,伸手一指刚刚走过去的布衣男子,“若那护卫活不过来,我第一个便送你下去陪他!” 布衣男子脚步微顿,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的步速。 只见他快步来到那护卫身旁,伸出一根手指在护卫发紫的脸上按了按。 被手指按过的地方,紫色褪去,留下一个苍白的手印,之后那白色手印又渐渐重新变回骇人的绀色。 布衣男子见状松了一口气,再把手指放在护卫的鼻孔处试了试,没有感觉到有任何气息。 他又抓起护卫的手看了看,见护卫双手松弛,指尖除了长期习武留下的茧子之外完好无损,并没有双拳紧握或者抓挠地面造成的任何伤痕。 “王爷,能否差人拿些澡豆和温水来?”他回头对陆卿说。 陆卿扭头对身旁已经面无血色的仆人点点头,那仆人连忙小跑着去准备,没一会儿便都拿了回来。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布衣男子迅速用温水融了澡豆,一大碗温水顿时变得滑腻腻的。 只见这人用手指搅了搅碗里的水,从里面刮出一点泡沫,小心翼翼地糊在了护卫的鼻孔上。 那稀薄的泡沫微微颤动着。 “王爷,这人还有气!”布衣男子声音里又多了几分底气,“现在需要有一个人帮忙给他鼻子里吹气。” 陆卿点点头,向一旁自己的护卫递了个眼色,那个虎背熊腰的护卫顿时心领神会,大步过去,在中毒的人身边蹲了下来。 “慢着!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鄢国公眉头快要拧出个疙瘩来了,“你让这么多人看着你耍什么把戏?” “鄢国公方才不是一口咬定这人是被我毒死了吗?”陆卿脸上挂着浅笑,“现在担心什么?怕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人再死一回?” 鄢国公被他这话噎得接不上来,只能怒气冲冲拂袖转过身去:“不知所谓!” 倒是一旁的屹王陆嶂,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听说那护卫并没有死,脸色微微缓过来一点,看起来比方才镇定了些许,张嘴想要对鄢国公说什么,被外祖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便又作罢了。 布衣男子把中毒者的下巴抬起,用手托住他的下巴,确保他的嘴巴没有办法张开,然后对那个护卫点点头:“有劳。” 护卫虽然不知道这人想要做什么,但训练有素地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俯身便冲中毒者的鼻子大力吹起气来,眼见着中毒者的胸口便有了起伏,布衣男子连忙松开那人的下颌,一股浊气从中毒者口中溢出来。 反复几次之后,护卫停下了吹气,而那护卫的胸口竟然有了浅浅的浮动。 有呼吸了! 周围的人见状,忍不住发出了惊讶的低呼。 “现在劳烦把这碗水给他灌下去吧!”见状,布衣男子也明显松了一口气,端起方才那碗滑腻腻的澡豆水,对逍遥王府的护卫说。 护卫没有半点犹豫,虽然他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什么来头,但主人叫他帮忙,那帮便是了。 彪形大汉一手抓住中毒者的后衣襟,将他的上半身轻轻松松一手托起,另一只手捏住对方的下颌骨,迅速便打开了对方紧咬的牙关。 之后便是手法老练的把那一大碗滑腻腻的澡豆水徐徐灌入中毒那人的口中。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半点都没有从中毒者的口中溢出。 待到一碗都灌了下去,布衣男子便朝护卫示意了一下,自己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直接探进中毒者的口腔深处反复戳戳探探。 很快,那毫无意识的中毒者便有了反应,哇的一声呕出大量秽物,之后也不用人再抠他的喉咙,自己大吐特吐起来。 “活了!”周围的人被眼前这一幕惊讶得几乎忘了闭上嘴巴。 一个被仵作认定中毒死了的人,竟然就这么被人奇奇怪怪地折腾了一番,便活过来了! 原本就匍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的老仵作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框里面蹦出来,同时抖得也更凶了。 可是与其他人不同,那布衣男子此刻却并没有再多看吐完之后重新陷入昏睡的中毒者,而是伸手招呼旁边的王府下人,让他把手中的灯笼提近一点,好能把地上的一滩秽物看得更清楚。 只见他蹲在地上,凑近了看看,继而又伸出手指,沾了沾地上的秽物,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皱起了眉头。 这个举动成功让周围一半的人都哕了。 这个“布衣男子”自然就是祝余扮的。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自己的新婚之夜,蹲在地上嗅别人吐出的秽物。 但是为了以后安生的日子,她别无选择。 好在这个中毒的护卫之前什么东西都没有吃,所以吐出来的东西除了之前喝下去的酒之外,就只有灌进去的皂豆水而已。 这在祝余的经验里绝对算不上差的。 “王爷,此人之前喝的什么酒?”她抬起头,态度恭敬地问陆卿,“那酒可是黄中带绿的颜色,略带腥气?” “自然不是。”陆卿摇摇头,目光似是无意地从一旁的屹王陆嶂脸上扫过,“今日宴席上所饮皆是圣上御赐的好酒,开席之前才从宫中御膳房的监酒司运出来。 宫中御酒怎么会有黄绿腥气。” “这位护卫所饮的那一壶酒可还在?”祝余又问。 陆卿没作声,方才帮祝余给中毒者灌澡豆水的护卫一指旁边地上的湿痕,以及地上的酒壶碎片:“这厮方才喝下酒,须臾便直挺挺倒了下去,酒壶和酒杯也都摔碎了,里面的酒洒了一地。” 祝余看着地上的碎片,微微眯了眯眼。 逍遥王爷大婚,宴席上自然不会摆放陶制的粗陋酒壶,方才过来的一路上,她已经打量过,每一桌上都是精美的白脂玉石酒壶,雕工细腻,色泽温润。 她不精通金玉之物,倒也大概晓得,这种白脂玉石产自与自己出嫁之前生活的朔国相毗邻的澜国,最大的特点就是剔透而有韧性,可以做到透光却不易碎,又耐雕琢,备受玉雕大家的青睐,也适合把玩,比那些娇贵易碎的玉石玩赏性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因而显得格外稀罕,自然而然也就价格不菲。 这样的白脂玉石制成的酒壶,被那中毒的人没有拿稳,掉在地上,玉壶好歹碎成了几块儿,那更小也更厚实的玉盏倒是碎成了一地玉渣,这就有趣了。 第3章 风波初平 祝余蹲下身,从那个玉壶的碎片里面小心翼翼挑了挑,还真被她找到了一片大一点的,可以看出之前盛酒那一面还是湿的。 她把碎片捡起来,凑近了闻了闻,并没有那一股子腥气。 逍遥王府的高壮护卫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你要尝尝?” 祝余看了他一眼:“我不敢,不如壮士你试试?” 护卫一愣,忙不迭摆摆手。 “不知王府里有没有什么猫狗鼠类,可以借来试试这酒壶碎片里的残酒?”祝余问。 这回不用陆卿发话,一旁的王府下人已经跑去找了。 不多时,那人去而复返,抱了一只小狗。 狗舔了玉片后,安然无恙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撒了个欢儿,跑走了。 祝余冲陆卿恭恭敬敬作揖道:“王爷,此事到这里也已经能看个分明了。 这护卫确是中毒,只是这毒并不会直接要人性命,而会让人全身麻痹,无法呼吸,直到活活憋死。 方才用狗验过,毒并不在酒壶中,而酒杯虽然摔得粉碎,无从确认,但据在下方才在人群中听到的说法,那玉盏之前一直都是屹王殿下在用……殿下看起来一切安好,想来那玉盏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完这一番话,陆卿嘴角勾了勾,表情看起来依旧是平静如水,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兴味。 一旁的屹王陆嶂的表情就多少有些尴尬了。 在他们后面的众人听着祝余的这一番话,都觉得十分在理,只是碍于鄢国公那阴沉至极的脸色,没有人敢吭声。 他不松口,这件事就依旧没有解决。 “来人。”陆卿略加思索,开口对一旁的仆从说,“无论如何,现在人已经救回来了,但毕竟还没醒过来,你们还不快去尚药局去请个医师来。 只要把人彻底救回来,他醒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才终于意识到,既然人没有死,那一切便不是死无对证,这事情终于从无解变成了有解。 人群中立刻有人松了一口气,开口应和。 一时之间支持者不在少数。 “已经这个时候了,不必去惊动宫中。”鄢国公连忙示意一旁的护卫把人拦住,“这人是屹王身边的护卫,屹王自然会寻最好的医师为他诊治,不劳逍遥王费心了!” 陆嶂连忙点头:“那是自然!” “这恐怕不妥。”眼见着鄢国公已经有了让步的意思,陆卿反而不肯罢休起来,“方才鄢国公一口咬定我要毒害皇嗣,誓要报请陛下将我逍遥王府满门抄斩。 方才这护卫险些被仵作判定是死于剧毒,好不容易被救回来,堪堪捡回半条命来,若不在我这里,当着众人的面,把人救醒,弄清楚来龙去脉,万一人被带回去之后有个什么差池,我岂不是又要说不清了? 陆卿虽非陛下的骨肉,但承蒙陛下护佑,又幸得赐婚,如此恩德,成亲当日闹成这样,已经不知道过后要如何向陛下交代,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闹出什么岔子了。” 鄢国公眉头一皱,冲旁边的随从递了个眼色,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毒不在壶里,也不在玉盏,难不成还能是从天而降?!” 那随从生了一张一团和气的脸,却机灵得很,这边鄢国公眼色刚到,那边他便心领神会,眼珠子一转,立刻对鄢国公说:“老国公,这毒说不定还真是从天而降! 老奴年幼时就听说过,到了这夏天,暑气重的时候,经常会有那毒蛇盘在树梢枝头。 许是今日逍遥王爷宴席的香气引来了树上的蛇,那蛇涎凑巧滴落到了酒杯中,才酿成了大祸呢?” 鄢国公冲国公府的护卫一摆手:“上去看看!” 三个护卫立刻奉命,迅速爬上了旁边那棵粗大的老树。 一番悉悉索索过后,一个护卫从上面跳了下来,手里捏着一条圆脑壳青色的小蛇,大约有半个手腕那么粗。 “国公,殿下,找到了!这就是那罪魁祸首!”护卫将蛇丢在地上,那蛇已经被他捏断了七寸,一动也不动。 鄢国公抽出随身的佩剑,将地上的小蛇斩成两截:“孽障,平白惹出事端来! 来人,还不快把那中毒的护卫帮屹王殿下送回他府上医治!” 几个国公府的护卫立刻上前,把昏迷不醒的同伴抬起来,跟在鄢国公身后破开人群,离开了逍遥王府。 陆嶂表情略显尴尬地冲陆卿拱手:“方才弟弟失态了,给兄长添了许多麻烦,险些误了兄长的好时辰,实在愧疚。 待日后定要登门来给兄长和嫂嫂赔个不是。” 陆卿不大在意地笑笑,伸手虚扶了他一下:“你我如自家兄弟,不必计较许多。今日殿下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是早点回去歇息为好。” 陆嶂很显然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顺势告辞,也紧随外祖父离开了。 鄢国公和屹王匆匆离去,其他宾客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但同样无心吃酒,之后便也找了由子早早告辞。 不肖一炷香的功夫,院子里就变得空空荡荡,原本的熙攘热闹都不见了,成婚喜宴该有的喜气也荡然无存,只剩下几个惊魂未定,刚刚回过神来的仆人正在收拾一桌桌残羹冷炙。 陆卿推开喜房的门,大步流星跨进去的时候,在屋里伺候的赵妈妈明显松了一口气,忽而想起什么,迎上去刚要开口禀报,便见陆卿冲自己挥了挥手,便又把尚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赶忙退出喜房,从外面把门轻轻关了起来。 陆卿绕过屏风,看到一身男子打扮坐在床边的祝余,眼中的兴味又浓了几分:“方才辛苦夫人了。” 祝余见他来了,起身行礼,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这位夫君的模样。 作为藩国朔王家的庶女,成亲前她从不曾踏足锦国,在今日大婚之前,她也不知道陆卿长什么样,早先行礼时,依着锦国礼数,她需用团扇遮住自己的脸,在酒席上也因为灯火憧憧,又是那般剑拔弩张的气氛,无暇顾及其他。 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这个夫君生得剑眉星目,丰采高雅,好不潇洒。 陆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将眼前这个举止不寻常的新婚妻子打量了一番:“你溜回来也有一会儿了,怎么不把这身衣服换掉?” 祝余摇摇头,在方才陆卿进门之前,赵妈妈也一直在忙着劝她换衣服的事。 “王爷慧眼如炬,方才估摸着就已经把我认出来了,我若是还急急忙忙换回那身累赘的喜服,那倒是画蛇添足了。”祝余淡定回答。 “我过去只知道朔国的乌铁和兵器锻造出类拔萃,却不知朔王祝成如此教子有方,就连家中庶女都有这般起死回生的本事。”陆卿侧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 他看着祝余,脸上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偏偏那一双黑眸明明带着浅笑的弧线,却又似一汪深潭,让人看不透,也摸不清他此刻的心思。 在陆卿过来之前,祝余早就已经料到他会问起这些,这会儿便镇定道:“王爷谬赞了,我不过是原本在家中闲着无聊,从女先生那里借了许多书册解闷,涉猎比较杂,有些话本、游记,看得多了,便记在心中,今日凑巧派上了用场而已。” 第4章 试探 这话自然是祝余的托词。 打从一睁眼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成了朔国藩王祝成家中的庶女,生母原本是朔王妃身边的婢子。 这一次皇帝下旨,要祝成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逍遥王陆卿,诏书上并未指明要嫁个嫡女过去,只说年纪合适即可。 朔王妃育有三子,仅有一个女儿,虽然年纪合适,但朔王妃却是无论如何舍不得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过去的。 人人都知道,锦国乃是四海五国之首,锦国的皇帝便是天下共主,凌驾于其他藩王之上,凡是被下诏赐婚的藩王子女,与其说是联姻,倒不如说是被扣在锦国的人质。 再加上那逍遥王陆卿并非锦皇的血脉,而是当初锦皇无子嗣的时候,从族亲中抱养的。 虽说在外似乎恩宠颇多,但成年后其他锦皇和嫔妃所生的皇子都被封了一字王,偏偏只有这个抱养来的陆卿封的是二字王。 朔王妃还听闻这陆卿也的确对得起他“逍遥王”的名号,似乎的确是逍遥得很,没事就喜欢混迹于京城里的风雅之所,与文人骚客把酒言欢。 总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集合这种种,也不怪得朔王妃死活不肯嫁自己亲生的嫡女过去。 祝成无奈,便从家中年纪合适的庶女当中选了一个最漂亮的,送嫁到锦国来。 祝余作为一众庶女当中容貌最出挑的一个,便成了今日的逍遥王妃。 对此祝余倒是没有太多想法,毕竟上辈子就是因为想法太多,一不小心成了局里的王牌法医,最后硬生生过劳死,年纪轻轻就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所以即便这辈子一睁眼就是个陌生的世界,祝余也只当是老天爷怜悯,给自己补了休假。 什么独立自强、拼搏事业,上辈子都实现过了,这一次她什么野心都没有,只想做个慵懒米虫,混混日子,这年月横竖也不可能待字闺中被娘家养一辈子,她倒不介意找个这样应酬多,没空搭理自己的新“领导”。 只不过,这成亲当日的展开,似乎就和预期之中相去甚远了。 “夫人果然聪慧过人。”陆卿听后微微挑眉,对祝余的说辞没有质疑,只是毫无诚意地随口夸了一句,顺手拿过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今日幸而有你相助,否则鄢国公不知要纠缠到何时才能罢休。 不过,你是如何断定那护卫并没有死的?” “面色。”既然已经出手了,祝余这会儿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坦言道,“我在人群里看到那老仵作验看的时候,手指触及护卫的面颊,皮下绛紫色血瘀会随按压散开,又重新晕回去,这说明那人的血尚未凝固。 血未凝则人未死。 人在身中剧毒后,往往会因为穿肠之痛而挣扎,所以指尖皮开肉绽是常事,又或者双手挛缩成鸡爪一般。 我在靠近查看后发觉那护卫双手松弛,没有狰狞痉挛,因而推断他所中并非须臾便能致人死亡的剧毒。” “你又是如何断定那个护卫用过的玉盏里并没有被人下毒呢?”陆卿垂目把玩着手边的酒杯,又问。 “我无法断定。”祝余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过那玉盏碎成了渣,我虽然无法断定它没有毒,想来对方也同样无法证明它有毒。 我借屹王殿下证明那玉盏无毒,若鄢国公想证明我是错的,势必给屹王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鄢国公处处维护屹王,自然不想给他惹事,所以只能认可我的结论,别无选择。” “为何愿意出面帮我解围?”陆卿抬眼看向祝余,他的眼睛生得极漂亮,盯着人看的时候,好像要把对方的魂魄心神统统吸走似的,让人忍不住恍惚,“万一今晚你无法救活那护卫,可想过后果是什么?” 祝余直视他的双眼:“若是我无法证明护卫没死,那王爷恐怕也会比较麻烦。 进了王府的门,我与王爷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我自然希望王爷事事都好。” 这个回答似乎让陆卿很满意,他朗声笑了出来,拈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把另一杯递给祝余。 祝余接过来喝了。 陆卿从她手中接过空杯放在一旁,动手脱去身上的喜服,露出里面的中衣。 祝余愣了一下:“王爷今晚不出去了?” 她在喜房里面枯坐着的时候,听两个婆子在外面小声说话,似乎陆卿平日里甚少在家中留宿,成日混迹于外头的琴馆之流。 成亲当日家中管事还在劝他新婚之夜无论如何不要再走了,毕竟是赐婚,太怠慢了,过后恐怕不好向陛下交代。 陆卿当时对此未置可否,态度很含糊。 祝余本以为他这会儿不过是因为好奇,回来多呆一会儿,并不会留下过夜。 “夫人在进门前对为夫倒是颇有些了解。”陆卿闻言挑眉,细细端详着床边的祝余,“看来,我也该好好去了解了解夫人才是。” 祝余一愣,正琢磨怎么去回应这话比较妥当,就见对面一身中衣的男人豁然起身,大步欺近,走到床边,向她探过身子。 他的鬓发擦着祝余的脸颊,有些细细的痒,鼻息间淡淡的酒气扑到祝余脸上,让祝余下意识呼吸为之一滞,脸上隐隐浮起热浪。 陆卿一只手撑在床边,把祝余几乎拢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伸过去,拉过一床锦缎喜被,返身随手丢在屏风一侧窗边的卧榻上。 祝余的呼吸这才恢复了正常的频率,松开手,悄悄抚了抚被自己抓皱的床褥。 “在这京城里,人人皆是耳目。”陆卿含笑睨着祝余,“一个赐婚的新娘,成亲当晚就独守空房,以后恐怕京城里随便哪个贵女命妇都敢在你面前作威作福。 更何况,你今日为了替我解围,算是把鄢国公得罪了,我于公于私也不能让你落入那般境地。” 说罢他便转去屏风外,没多时便熄了烛灯。 祝余悉悉索索除了外衣,刚刚躺下,就听屏风那头的陆卿又说:“你做男子打扮出外行走倒是的确方便些,只是这种粗布衣裳不合身,回头我叫人给你单独裁几件。” “不劳王爷费心了,”祝余也不知他这么说究竟是何用意,下意识连忙推辞,“今日属实是迫不得已,平日里我一个内宅女子,不需出外抛头露面,想来应该也用不到那些衣裳。” 黑暗中,祝余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陆卿的回话,没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第5章 不养闲人 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祝余起来的时候,陆卿已经出门了,听说是进宫去面圣。 这倒是不奇怪,即便不谈赐婚之后的谢恩,就单是前一天晚上在喜宴上面和二皇子陆嶂闹了那么一桩“误会”,也的确是需要去和圣上禀报一番的,免得晚了就被动了。 祝余也不知道按照锦国的规矩,陆卿新婚第二天去面圣,需不需要带着新妇一起,不过他没叫自己,估摸是不必的,她倒也乐得轻松,一个人在宅子里到处转了转,作为新上任的当家主母,她也需要熟悉熟悉以后的生活环境。 很快祝余就发现,这偌大的逍遥王府,下人实在是少得可怜,内宅里面只有四个婆子做一些扫洒浣洗的活儿,前一天在喜房里面伺候着的赵妈妈就是其中之一。 前院的情形也差不多,祝余转到那边的时候,正好遇到王府的管事,从管事那里得知,逍遥王府里里外外的下人一共也只有那么二十来个,这里面还包括了厨子和马夫,以及陆卿身边的两个护卫。 由于陆卿平日里并不喜欢叫人伺候,事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所以府中没有买过丫鬟,家里面的下人,包括管事在内,也都是当初出宫开府的时候皇上派过来的,除此之外,这些年来陆卿一个下人都没有再添过。 换言之,逍遥王府上上下下,果真是不养闲人。 这件事祝余倒是很满意,她喜欢这种宅子大下人少的自在,不喜欢走到哪里身边总要跟着几个人,随时随地都在别人的注视下的感觉。 原本她以为嫁过来之后,免不了要面对满院子的环肥燕瘦,没曾想竟然半个也没有。 这个逍遥王,似乎和外界的传闻有些出入,和自己想象当中的也不太相同。 祝余坐在后院花园的石凳上,晒着太阳,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着。 外面关于逍遥王陆卿的说法甚多,各不相同,但大体离不开“逍遥”二字。 素闻锦国士人好风雅,别说是那些高门贵胄,即便是自诩洁身自好的文人墨客,没有成群的妻妾,家中至少也要有几个歌姬舞姬来抚琴跳舞,助助雅兴的。 像陆卿院子里这么干净,干净到别说美貌女子,就连个岁数小一点的丫鬟都没有的,还真是罕见。 昨夜他见自己一身男人的打扮也不介意,甚至想要给自己再置办几身…… 莫非…… 祝余微微张开嘴,觉得自己可能想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可能性…… 一道忽然笼罩下来的阴影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祝余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了陆卿的脸。 她连忙站起身,在刚刚浮想联翩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正主,免不了多了几分心虚:“王爷您回来了!” “嗯。”对于祝余脸上莫名的心虚,陆卿只是疑惑地瞥了一眼,并未追问,示意她坐下,自己顺便也在另一个石凳上落了座,“府里没有外人,你不必时时刻刻拘着。 我平日不常呆在府中,因而人手不多,若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你尽管吩咐管事去办。” 祝余连忙摇摇头:“没有,这样清清静静的正合我意。” 包括你不常呆在府中的那部分…… 一问一答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祝余不想费心去搭话,索性低着头,把裙带绕在指尖把玩。 “陛下听闻昨夜之事,愿意相信逍遥王府上上下下的清白,还问我认为想要栽赃陷害我的人可能是谁。”过了一会儿,陆卿忽又开口,语气云淡风轻,“这件事,夫人的想法如何?” 祝余没想到他会突然抛给自己这样的一个问题,略微愣了一下,在坦诚和装傻之间有些犹豫。 抬眼看过去,正好陆卿也朝她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祝余脑子里关于装傻的打算便顿时烟消云散。 一个人的表情、姿态,甚至声音,都可以巧妙地伪装起来。 唯独眼神,很难藏得住。 陆卿的那双眼睛让她意识到,在这人面前装傻不见得是个好主意。 更何况作为与陆卿同舟共济的逍遥王妃,一开始就在自家夫君面前表现得那么不诚恳,很显然也不合适。 略加斟酌后,祝余开口说:“我只知投毒之事,既不会是王爷所为,也不是屹王或者鄢国公的手笔。” “何以见得?” “王爷不会这么做,是因为没有人会蠢到在自己成亲的喜宴上毒害皇嗣。 屹王不会这么做,是因为若是他企图给王爷扣上这样的罪名,至少应该把自己摘得更干净一些,酒壶酒杯都不应该过他的手,再换一种真正的穿肠毒药,让王爷百口莫辩的那种,做得更干脆利索些。” “你说得虽然有些道理,但鄢国公昨夜一口咬定我要毒害皇嗣,你不是也看得一清二楚,为何会觉得这件事与他也并无关联?”陆卿微微挑眉,又问。 “因为那大概是鄢国公顺水推舟的昏招,虽然不知道中毒这一招到底是谁布的局,索性顺水推舟,想趁机打压王爷而已。 若这是屹王或者鄢国公做下的局,王爷提出要救醒中毒的护卫,查明纠结,鄢国公应该是乐见其成的。 只要那人醒了,一口咬定自己喝的是原本该屹王喝下的酒,王爷只怕是百口莫辩。 可鄢国公却很怕那护卫醒过来,估计是因为这一切根本不是他们的安排,他们也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会是什么人。 万一护卫醒来,反咬一口,说这一切都是屹王或者鄢国公的指使,意在嫁祸王爷,那百口莫辩的反而就成了他们。 所以在我看来,鄢国公他们后面的种种反应,应该也和王爷一样,对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还没有摸清楚。 至于真正的幕后主使会是谁,我初来乍到,对锦国的一切都不清楚,就答不出了。” 祝余的坦诚回答似乎让陆卿十分满意。 “巧了,你我所见略同。”他点点头,“如此看来,陛下着实赐了一门好亲,让我得了你这样一位眼界和手段都非同寻常的贤内助。” “王爷说得哪里话,前夜我不过是误打误撞之下生出的急智,再多的本事也没有了,本就胸无大志,与其他内宅里的妇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祝余一听话头不对,赶忙委婉表明自己的心意,“还请王爷莫要抱有太高的期许,只怕日后会令王爷大失所望。” 听她这样讲,陆卿站起身,掸了掸身后的袍子,对之前的话题未再多谈,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这会儿要热起来了,夫人不要在外面晒太久,免得中了暑气。 今日圣上特意命我过几日带你去我族人陵前祭拜,我这几日需做些准备,不常在家,府中一切都由你做主。”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等听劝的祝余回去卧房的时候,听后院的赵妈妈说,陆卿又出府去了。 至于去了哪里,看赵妈妈那一脸尴尬的笑,祝余也很识趣的不与她为难,没再追问。 第6章 血腥气 陆卿一夜未归,祝余倒也睡得踏实。 之后几日,陆卿偶尔回来王府,回来的时候身上沾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沉檀冷香,呆不了多久便又有人来请,他便又再次离开。 祝余每日吃得饱,睡得好。 陆卿不干涉她在府中的任何行动,她也乐得在无聊时到书房去找书看。 逍遥王府的书房很大,有两层,一层的藏书博古通今,不论是时下里京城中流行的话本,还是历朝历代圣贤所著典籍,一应俱全。 二层略小一点,架子上存放的大多是一些音律琴谱,或者五行术数之类书册,墙壁上挂着几把古琴,听说都是古今文明的斫琴师所造,因陆卿抚的一手好琴,当今圣上特意寻来赏赐给他的。 除此之外,墙边还挂着一些不知何人的墨宝,字迹骨力遒健,雄浑有力,另一端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只是干干净净,看起来没有什么人用的样子。 祝余每日都要花些时间在书房中消遣,几日下来,王府里为数不多的下人们倒也都信了自家王妃就是因为博览群书,所以才在成亲当晚机缘巧合之下,连蒙带骗帮逍遥王一门度过了一劫。 又过两日,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赵妈妈就过来叫门,说是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要出发祭拜。 祝余起身换衣服,却发现陆卿叫赵妈妈给自己准备了一套男子的衣服,样式普普通通,不过面料质地倒是比成亲当晚临时借用的那一身好得多。 虽然不知道对方这么安排的用意为何,祝余还是毫不犹豫地更衣束发,收拾妥当出了门。 马车停在王府后门外头,车厢看起来朴素而宽敞,三匹高头大马驯服地立于车前。 陆卿一身素色衣裳站在车旁,在他身边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其中一个祝余认得,是那天在喜宴上帮她给中毒者鼻子吹气的壮汉。 那壮汉看到祝余走过来,略微有些吃惊,差一点就要开口,幸亏旁边的另一个护卫及时给了他一肘子,才让他顺利憋了回去。 “王爷。”祝余走到近前,依着锦国的礼节,冲陆卿福了福身。 虽然她现在这一身衣服行女子的礼看起来多少有些奇怪,但毕竟初来乍到,礼数宁滥毋缺。 陆卿打量了一下祝余的打扮,对她点点头:“夫人不必多礼,出门在外,着男装便于行走。 既然已经做了男儿打扮,在外便以男子的礼数行事吧。” 他身后的两个护卫连忙向祝余行礼。 这两个护卫祝余前一天倒也从管事那里有了些掌握。 整个逍遥王府中,就只有这两个护卫不是开府之后圣上拨过来伺候的,而是自幼便跟在陆卿的身边了。 陆卿在宫里被养到八岁,恰逢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于是他就被送到一个叫山青观的道观带发修行,替圣上为天下苍生祈福。 这兄弟两个都是饥民的孩子,家人都饿死了,他们还剩半条命的时候被陆卿捡到,带回山青观,取名符文和符箓,每日跟着他一起同吃同住。 陆卿到山青观祈福不到一个月,果然普降甘霖,缓解了旱情,圣上龙颜大悦,叫他继续留在山上日日抄经文,一直抄到十六岁那年才被召回京城,封王开府。 符文和符箓也就这样被陆卿从山青观一并带回来的,成了他的贴身护卫。 那日在酒席上帮自己打下手的壮汉便是弟弟符箓,哥哥符文比他身量略小,看起来也更斯文机灵几分。 这一次祭扫并没有带旁人,符文符箓两兄弟赶车,陆卿和祝余在车里休息。 马车上除了许多祭拜用的物件和祭品之外,竟然还准备了一些糕点香茗。 祝余起了个大早,肚子里正饿得难受,也就没有在陆卿面前故作扭捏,大大方方地填饱了肚子。 这人一吃饱了就容易犯困,祝余几块糕饼一杯茶下了肚,就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等再被陆卿叫醒的时候,马车已经安安稳稳地停了下来。 一下车祝余就愣住了。 她知道陆卿是当今圣上从族人那里过继的,所以昨日听他说要祭拜族人,也只当是到圣上的同族先辈陵墓前告慰一番。 没想到眼前竟然是一处祠堂。 以及一眼望去不下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墓碑。 “走吧,随我进来。”到了这儿,陆卿一扫平日里的云淡风轻,面色肃穆,示意符文、符箓两兄弟守在门口,叫了祝余一声,自己率先撩起袍子,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祝余连忙跟上。 祠堂不大,密密麻麻都是灵位牌,前面的供桌上摆放着一些已经有些陈旧的贡品,香炉里的香灰有厚厚一层,看起来平时这边倒也是有人打理的,只是没有那么用心罢了。 摆在正中间最前面的灵位牌上写着“先考陆公讳威府君”,灵位牌是用上好的红木雕刻而成,金漆描字,彰显着逝者生前的尊贵。 再往后看,祝余暗暗心惊,从那些灵位牌上的字眼不难看出,这里供奉的是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从老到小,似乎都摆在这里了。 那么陆氏的这一门…… 祝余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陆卿。 陆卿仿佛没有感受到祝余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把替那些牌位扫掉灰尘,将原本陈旧的贡品撤掉换成新的,又取了香来,递给祝余三支,二人将点燃的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炉里。 全程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着,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笼罩着。 祝余向来不是什么性子莽撞的人,见陆卿不开口,便默默在一旁陪着。 全部祭扫完毕,二人走出祠堂,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早上出发的时候天上还只是平铺了一层薄云,这会儿却缠缠绵绵下起了细雨。 祝余赶忙上了马车,准备返回京城。 这祠堂位置有些偏远,只有狭窄的乡路,来的时候还好些,这会儿被雨水淋湿后格外泥泞,马车跑不快,稍有不慎轮子就会陷进泥里去。 祝余在马车里被晃得头晕脑胀,早上来的时候吃过的茶点也恨不得又吐出来。 偏偏回程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黑,眼见着继续赶路应该是不行了,赶车的符箓在询问过陆卿的意思之后,就近找了一个能够淋湿避避雨的地方。 马车停稳,陆卿先撑了伞下了车,站在车旁伸出手,祝余搭着他的手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符文、符箓把车赶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神庙前,这庙看起来破败不堪,也没有人看管,四周都乌漆嘛黑的。 眼见着那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周围一片烟雨迷蒙,昏天黑地,继续行路恐怕不妥,这间荒野破庙就是他们眼下躲雨的最好选择。 符文先一步进了破庙,见这里虽然破破烂烂,好在屋顶不漏,一旁墙边上还插着熄灭的火把,他赶忙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来将其点燃,总算让这幽暗的空间变得明亮了一些。 这间山神庙虽然破旧,倒还算宽敞,前殿没有什么蒲团之类的东西,倒是有一些稻草。 破破烂烂的庙里估摸着也供不下那么多神,就只有一尊一人多高的山神像端坐在神台上。 那山神像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石料雕出来的,看起来黑漆漆,可能是年头太久,上面没有什么釉彩,就连眉眼都残缺了,上头落满了灰尘和蛛网。 在火把的映衬下,神像的脸一半被照亮,一半被黑暗覆盖,随着火焰的跳动,让原本就粗糙的雕工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符文符箓两兄弟手脚麻利,把地上的稻草拢了拢,弄得厚实一点,像个垫子一样,方便陆卿和祝余坐在上面。 祝余挑了个背对着一堵墙的稻草堆坐了下来。 她素来胆子大,不信鬼神之说,自然也不害怕那略显诡异的神像,只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神像那一侧,周遭乌漆嘛黑一片,还是会让人略有些心慌。 令人心生畏惧的并非神神鬼鬼,而是黑暗之中无法看清的未知。 四个人在火把照出的光亮里坐下来,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符文是兄弟二人当中比较机灵,会看眼色的那一个,虽然对于王爷为什么要让夫人着男装外出祭祖这件事也觉得有些疑惑,但主子和主母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他来多嘴询问,他就非礼勿言。 符箓是个直肠子,陆卿大婚当晚符文不在,并没有看到出手解围的祝余,自然也就少了几分诧异。 他就不一样了,从早上看到祝余的时候就大感错愕,这一天下来也没有机会开口询问。 这会儿四个人在这间不算宽敞的小庙里枯坐着,这可把符箓给难受坏了。 想问,又怕在爷面前坏了规矩。 不问,这好奇就像一只千足虫在他心头上爬,着实是让人难受的紧。 就在他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要试探着开口的时候,祝余忽然吸了吸鼻子,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一直在闭目假寐的陆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祝余又吸了吸鼻子:“我好像闻到了血腥气。” 第7章 庙中尸 话一出口,符文和符箓就已经站了起来。 身为护卫,这种听起来就意味着危险临近的话自然一瞬间便挑起了他们的警惕。 符文还只是本能的戒备,而符箓更多的则是深信不疑。 毕竟早先他已经见识过王妃是如何在人群中一眼看出中毒的人没死,又怎么把这个仵作一口咬定死透了的人给救回来的。 现在她说有血腥味儿,那就八成错不了。 陆卿看起来也并不是特别诧异,冲二人微微颔首,符文符箓两兄弟便心领神会,一个拿了火把,一个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开始在破庙里面四处查看起来。 兄弟二人走出去几步,果然发现在地上的青石板缝隙里似乎隐隐有“水痕”。 符文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沾了点,指尖有一种黏腻感,凑到鼻子跟前嗅嗅,一股腥气立刻钻进鼻腔。 他连忙顺着地上的“水痕”继续找,很快就有了发现:“爷,这里有一具死尸!” “不一定不一定!”符箓一听大哥的话,连忙在一旁纠正,“到底死没死,还得夫人看过才能做准!” 这种话祝余倒是经常听到,只是没有想到来了这里,依旧如此。 她揉了揉额角,打从心底升起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 符文不明白为什么弟弟会这么说,但符箓的话说出来,陆卿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也很机灵地把疑惑都藏在肚子里,举着火把帮陆卿和祝余照亮方向。 符家兄弟发现的死尸在放置神像的神台后侧,前面垂着一片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幔帐,不走近了根本看不到那边的情形。 在神台后侧的石板地面上,面朝下伏着一个人,看样子应该是一名男子,发髻略显凌乱,身上只有染了血的白色中衣。 有一些血从他身下顺着石板缝隙流走,这会儿已经接近干涸。 若不是外面下雨,格外潮湿,让那血没有干得那么快,说不定祝余也就闻不到那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发觉还有一具尸首和他们共处一室。 祝余正在犹豫要不要管这闲事,动手查看死尸的时候,忽然破庙外面远远有车马声传来。 符文看了看陆卿,陆卿给他递了个眼色,拉着祝余躲到神台后头。 符文和符箓也熄了火把,收起火折子,藏身在神台后面,手攥着腰间的佩刀,戒备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方才在破庙前让陆卿和祝余下了车之后,符文就把马车赶到了破庙后面的林子里掩藏起来,这会儿从前头看上去,压根儿看不出庙里还躲着别人。 车马声越来越近,听起来是那种一匹马拉的小马车。 那辆马车在破庙门前停了下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人打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哥……”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瑟瑟缩缩,似乎有些害怕,“咱还是回去吧……我听说,翻过山头那边的县城里,有一个财神庙,也灵验得很! 明个儿我陪您一起去那边烧香拜拜,求财神保佑咱们生意兴隆,这还不行么?” “不行!”一个声音略显苍老,但却坚决得多,“人人都说这个庙求财最灵,你说的那个财神庙香火太旺,财神爷管不过来那么多的善男信女,我说什么也得在这里搏一搏!” “可是……可是……人家都说,这里是座‘鬼庙’!唯独有缘者才能够心愿得偿!否则轻则浪费香火钱,重则被那鬼仙反噬,丢了性命也有可能啊! 之前那个卢记的老板……不就是跑这里来求财,结果……结果……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说还有心愿得偿之后,再进了这庙……就……就再也被人看着过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这是祖上传了三代的家业,要是断在我的手上,就算是下到九泉之下,那些先人也饶不了我! 再说了,传闻不可尽信,不是也有人说么,最近这附近有猛兽出没,谁知道是不是那些人跑来烧香求神的时候倒霉,被猛兽叼了去! 快别耽搁了,我们求了神便速速回去,不会有事的!” 祝余躲在神台后面,听着前面两个人的对话,心里忍不住有些犯嘀咕。 这破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起来荒山野岭,又破破烂烂,没想到竟然还有点门道,能让人顶风冒雨,赶着马车跑来上香进贡。 荒山野岭……祝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大早出发的时候,虽说她吃饱了犯困,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却也不能算是毫无知觉,一路上马车行进起来十分平顺,并没有特别的颠簸…… 她看了看身旁的陆卿,黑暗中陆卿的侧脸就像是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无法看清任何眼神和表情。 那两个人在前面悉悉索索忙活了一会儿,四周开始能够闻到一股焚香的气息,两个求神的跪在神像前絮絮叨叨诉说着自己的心愿,神台后面的四个人也很快听了个明明白白。 这两个人应该是距离此处几十里开外的县城里头贩粮的商人,由于掌家的这位嗜赌如命,偏偏十赌九输,原本殷实的家底也日渐微薄起来。 再加上这两年的年景本就不大好,先是前一年闹了虫灾,又是眼下这一年雨水涟涟,眼见着粮价又要涨,这赌棍粮商已经快掏不出周转的本钱了,不得不想这种旁门左道的主意。 那两个人估摸着也是心里害怕得紧,上完香之后就又急急忙忙赶着马车离开了。 很快车轮声和马蹄声就越来越远,最后彻底隐没在了雨声中。 符文确定稳妥之后,重新点燃火把,看向陆卿:“爷,外面雨越下越大,这破庙本就破破烂烂,现在又有一具尸首,横竖不适合在此继续逗留。 不如我留下来守着这具尸首,叫符箓赶车将您和夫人送到就近的驿站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天也亮了,雨也停了,我再找附近官府的人来处置?” “夫人意下如何?”陆卿看向祝余。 “我若是赞同符文的提议,岂不是辜负了这一场急雨?”祝余咬着牙根儿挤出笑容,“来都来了,这会儿验看过,倒也省得明日再跑来一趟。” 符文、符箓两兄弟一头雾水,陆卿却笑了出来。 “帮夫人举着火把,照清楚些。”他吩咐符文。 符文赶忙从一旁取来火把,跟在祝余身后。 第8章 血尽 祝余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走到那具尸首跟前,缓缓蹲下身,伸手小心翼翼将地上的尸首翻了过来。 死者看起来应该已经年近五旬了,头发花白,双目紧闭,身子十分僵硬,被祝余翻过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块木板。 火把的光跳跃晃动着,让眼前的一切看起来仿佛都跟着一起微微颤动。 祝余蹲在那里,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检查过死者的面部和颈部,没有发现任何明显伤痕,又麻利地动手解开那死者身上的衣带,将沾着血污的中衣扯开,露出了里面的胸膛。 这一举动着实让第一次见到这位新晋主母的符文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陆卿。 陆卿的目光跟随着祝余手上的动作,目光专注,似乎只打算安静旁观,并没有阻拦或者打扰的意思。 于是符文便也压下惊讶,继续稳稳地在一旁帮祝余举着照亮的火把。 祝余扯开死者的中衣,发现死者胸前皮肤一片惨白,即便是用手指按压也看不出任何的瘀斑,再往下看,在右腹部的位置,有一个圆形的伤口,不大,还没有小拇指粗,看起来像是被一个类似于细竹枝之类的东西扎进去过,伤口附近的皮肉微微外翻,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血迹。 中衣上沾染血迹比较多的,也是这个位置。 祝余把死者身上的中衣重新系好,就连带子的绳结也打回了原本的模样,从符文手里接过火把,猫着腰顺着石板缝隙有血迹的方向一步一步仔细查看着。 符文一脸疑惑,看着陆卿,陆卿的目光跟随着祝余的动作移动着,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探究,还有一些好奇。 大约走出了十步,祝余停了下来,至此血迹就停住,没有再流得更远。 “有何发现?”见祝余重新返回到尸首旁边,陆卿开口问。 “这尸首十分僵硬,大概死了一日有余,三日不足。”祝余把火把也还给符文,幽幽叹了一口气,“此人面朝下俯卧在地,身下却不见死后血凝淤积的瘢痕,肤色也惨白得厉害,应该是死前流光了浑身大半的血。 奇怪的是,他浑身上下既无刀剑伤,也无内伤的淤痕,只有一个伤处,就是右腹上的小孔洞,孔洞附近的中衣沾染了血污,除此之外就只有石板上那一条细细的血线而已。 还有那伤口,皮肉外翻,是生前遭利器刺穿,死者的身上、手上都不见挣扎抵抗的痕迹,似乎全无知觉一般,不晓得是不是遇袭之前就先被迷晕了。” 祝余一边说,一边打算再将那尸首查看仔细,符文手中的火把却忽闪一下,灭掉了。 破庙里顿时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符箓赶忙打开火折子,火苗发出幽光。 符文看了看手里的火把,那火把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旧的厉害,这会儿功夫,前头沁过油的布条燃尽了,只剩下了一条光秃秃的棍子。 “爷,马车上有咱们自己备的火把,我现在就去拿!”符箓一看这火折子的光亮显然是不够的,连忙自告奋勇。 陆卿抬首示意他等一等:“罢了,若是杀人者有心搬走这尸首,这样的雨夜是最佳时机,到了天明,光天化日反而做不成。 既然如此,符文今夜先守在这里,贼人出现便将他擒了。 若是不出现,一早天亮了就去附近的衙门通报。 符箓送我和夫人去驿站,明日我们再去看看衙门的人怎么说。” “是。”符文符箓异口同声应了下来。 符箓迅速冲进雨幕,很快便将马车赶了过来。 又颠簸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驿站。 守在这里的老驿丞年逾古稀,老眼昏花,估摸着这一个荒山野岭的驿站,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更别说是这样的一个雨夜了。 这时候忽然有人上门,着实把他给吓了一大跳,尤其见三人身着油衣,头戴笠帽,也看不清面孔,其中一个还格外高大魁梧,一时之间更加慌了神。 符箓从怀里掏了腰牌出来给他看了,那老驿丞才松了一口气,慌忙把三人让了进去,又叫来随他一起守驿站的半大孩子,为他们准备了些热水和简单的吃食,又给三个人收拾了三间房好过夜。 回到房间后,祝余有些疲惫,可是躺在床上只觉得睡意全无,心里头的疑惑若是不搞搞清楚,恐怕很难安眠。 虽然人说难得糊涂,有些时候聪明人应该选择装傻充愣糊弄过去,只要装傻到底,就可以拥有“庸者少劳”的幸福生活。 可是……人家都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了,摆明了已经不想给自己做米虫的机会了。 祝余坐起身。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天意吧! 如果陆卿已经歇下了,那自己就继续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他还没歇下,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祝余从床上爬起来,出门一看,陆卿那边的油灯还真没有熄。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走过去,抬手叩了叩门板。 陆卿的耳力很好,祝余只轻轻叩了两下,他便应了声。 “怎么这会儿了还不睡?找我有事?”陆卿坐在桌旁,面前摊开着一本册子,手里提着毛笔,似乎正在记着什么,抬眼看到走进来的祝余,也没有显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随手示意她在桌旁坐下,把笔放在一旁。 祝余坐下的时候瞥了一眼,见那册子上满纸俊逸的蝇头小楷。 本着“非礼勿视”的念头,她迅速将视线移开,看向陆卿。 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开门见山。 “有件事,我实在是想不清楚,辗转反侧,不知王爷是否愿意帮我解惑?”祝余直视着陆卿的双眼,“今日这破庙当中的种种,并非巧合吧?” “哦?”听她这样问,陆卿也并不诧异,看样子好像就等着她来问自己似的,“何以见得?” “我从没有嗜睡的毛病,偏偏今日早起还好好的,在马车上用了些茶点便困倦难耐,一路睡到祠堂才被叫醒,这本就已经有些反常。 而这一路上,我虽然迷迷糊糊,倒也没有失去知觉,睡死过去。 我能感觉到去祠堂的一路,马车行进得都很平顺,没有那么多的山坡,也并不颠簸。 回程的时候却变得坡路很多,路也崎岖不平,把人颠得七荤八素,就好似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一样。 此外我还留意到,车上的茶点吃食那些东西,明明都是您安排下去叫人备下的,但从头到尾,您自己一口都没有碰过。 或许……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第9章 上贼船 听了祝余的话,陆卿虽未承认,却也没否认,只是笑问:“那么夫人倒是说说看,我为何要这么做?” “想要出其不意,试试我的本事?”祝余并不了解陆卿的为人,对他的行事风格也摸不清,只能依着自己的猜测,“不过下次王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便是了,大可不必大费周章。 点心吃多了容易变傻,到那时候恐怕我便是愿意帮王爷做事,也有心无力了。” 陆卿看着祝余紧绷着的面孔,摆明了是十分不悦,但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得不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便从桌上拿了个茶杯,替她倒了一杯热茶。 “那为夫以茶代酒,向夫人赔礼了。”他把茶端起来,递到祝余手里,“这茶是老驿丞泡的,夫人可以放心喝。 先前那茶点里放的也是寻常药铺抓的安神散而已。 喜宴那晚,我听你的口风,似乎有心藏拙,不想展露手段,为了省些口舌,便用了下策,还望夫人莫怪。” 祝余接过那杯茶,没有喝,随手放在桌上:“王爷想要我做什么?” “为我所用。”见她问得爽快,陆卿索性也把面前的册子和毛笔统统移开,回答得直截了当。 祝余叹气:“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 陆卿闻言,垂目轻笑:“好一个能救活濒死之人,连尸骨都不畏惧的弱质女流。” 祝余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心下有点恼火,看眼前的陆卿哪里像是传闻中纵情风月的逍遥浪荡子,分明是一只叫人看不透的狐狸。 她严重怀疑,成亲当日即便自己不出头,这厮也有他自己的办法去化解那一场危机。 可是偏偏自己沉不住气,一听说有人想要逍遥王府满门抄斩就急着跳了出来…… 一边想做富贵闲人,一边又管不住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陆卿见她有些恼了,便收敛下眼中的笑意,正色道:“我本无意娶妻,然而圣意不可违。 既然圣上将你赐婚与我,我便打算将你养在后宅里面,或者另开别院给你住。 金银玉器,环佩珠钗,绫罗绸缎,别的命妇贵女有的,便让你应有尽有,除此之外,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碍着谁。” 祝余忙不迭点点头。 没问题,这些她可以,她可太可以了! 她的反应让陆卿愣了一下,失笑地摇摇头:“只可惜,谁也没有想到成亲当晚屹王的护卫会忽然中毒,本以为是横生枝节,却让我意外地发现了你的本事。 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一身的胆色和本事究竟从何而来,但那正是我所需要的。 而你那日听闻鄢国公发难,便主动站出来解围,想来也是需要仰仗逍遥王府,希望我们这一门太太平平。 既然今夜你我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也不妨与夫人开诚布公。”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放在桌上。 祝余本以为他拿出来的是逍遥王府的腰牌,定睛一看又发现不对,逍遥王府的腰牌她是见过的,金漆上面描着朱红,自带那么一股子皇亲国戚的堂皇富贵。 而现在摆在桌子上的这一块,同样是金漆,上面却是靛青描绘纹路,在腰牌下方,似乎还有一个像是虎头一样的纹样。 “陛下封我为金面御史,赐金面令牌,代他四处行走,考课各路官员施政是否清廉,考察四处民情,其中也包括了督监刑案。”陆卿将腰牌收回去,“此事外人并不知情。” 祝余扶额。 此时此刻她最不想知道的就是这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 知道得越多,就越难躺平。 “这不是个好办的差事,”陆卿对她说,“办得漂亮,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若是办砸了,就是一败涂地,墙倒众人推。 往大了说,事关天下社稷,黎民苍生。 往小了说,那就是逍遥王一门的平安和富贵。 成亲当日你也是亲眼所见,就连京城里寻来的仵作都是那般老眼昏花,错漏百出,京城以外的情形是什么样的,可想而知。 这世道并非一池静水,表面上风平浪静,下面却有暗流汹涌。 以夫人的手段和胆色,不像是那种甘心每日躲在后宅打转的女子,倒不如把这本事用来助我,于人于己,于公于私,都是好的。” “于公听明白了,于私有什么好?” “你可做男儿打扮,以长史的身份随我四处行走,外面天高地阔,总比拘在那么一方天地之中好得多。” “倘若我偏偏就想在后宅安宁度日呢?”祝余隐约觉得不论陆卿话说得多漂亮,自己其实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很难下得去了,但还是不甘心地挣扎道,“您怎么说?” 陆卿像是猜到她可能会这么说,笑了笑:“无妨,不管怎样,这一次来都来了,还请夫人陪我走完这一遭。 若是此番了结,夫人依旧向往终日蜗居后宅,我自不会勉强。 陆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陆卿这一番话说得倒也算是态度坦荡,但这话又等同于回答了祝余先前的疑惑。 “所以今日那破庙里的死尸果然是您有意安排的?”她忍不住问。 陆卿摇头:“今夜那具尸首的确是意料之外。 我本是听说这一带有一个清水县,周遭传闻‘鬼仙运财’之说,近来陆续死了不少人,打算过来查探一番,没想到天降大雨,避雨的时候凑巧就撞见命案,恐怕只能说是天意了。” 祝余不甘心,但又没办法。 这会儿且不说什么天意不天意的,以她的性格,在验看过那具尸首之后,若是不继续探究下去,这心里其实也是没着没落的,横竖也是不踏实。 思及此,她便顺水推舟接受了陆卿的提议,端起方才他替自己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空茶杯“笃”的一声放在桌上:“一言为定!” 陆卿展眉:“一言为定。” 祝余问清楚了自己的心中疑惑,起身回房,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转身对坐在桌旁目送自己的陆卿说:“破庙中的那具尸首,中衣虽然沾染了血污,但摸起来衣料十分柔滑,不似普通庄户人家穿的麻布中衣那么粗糙,想来应该是这一带的富户。 明日报官时,可以让符文说与衙门里的官差听。” 交代完这件事,她才出了房门,回自己那屋休息去了。 第10章 异香 回到房间,祝余靠坐在床上,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心头莫名有一种不安涌起。 这风大雨大的夜……太适合做些坏事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在瞎操心,赶忙收回心神,垂下眼皮,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双手。 细嫩干净的一双手,十根手指白生生的,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记忆中的茧子和压痕都不复存在,只是骨头缝里还有一种亦真亦幻的隐隐作痛。 自己是不是一个甘心守在内宅的女子,她说不好,但是那种夜以继日、风餐露宿的辛苦,祝余可是深深体会过了。 只是听闻锦国女子规矩大,农妇商妇为了讨生活,偶有出外操持的,而越是身份尊贵,高门贵妇,就越觉着抛头露面是个有失体统的事,那是决计不会去做的,只搞一些内宅里的诗会茶会。 而那些诗会茶会,与其说是女子之间的往来,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帮自己的夫家拉拢感情,笼络人脉。 一想到这种事,祝余也忍不住觉得有些头疼。 鱼非她所欲,熊掌亦非她所欲。 她想“茹素”…… 第二天一大早,云销雨霁,天还未亮三个人便都已经收拾妥当。 “会骑马吗?”陆卿问祝余。 祝余点点头,在朔国的时候,为了跟着家中兄长一同外出打猎,她硬是成了众姊妹中唯一学会了骑马的人。 本来只是一时贪玩,没想到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符箓将他们的马和马车留在驿站,吩咐驿丞照料,又借了驿站的马,三人骑着往破庙那边赶。 前一夜的雨下得很大,一路都泥泞异常,为了防止马蹄打滑摔倒,他们行进速度并不快。 走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这才到了破庙,门前已经汪着一片雨水,不过院子里倒是还算干净。 只是过于安静了一些。 陆卿眉头一皱,符箓也立刻跳下马背,大步朝庙里冲了进去。 祝余下了马本想紧随其后跟着过去,刚走两步被陆卿一把拉回来:“你走最后。” 祝余现在可是个惜命的人,立刻从善如流跟在最后头,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走进破庙。 白日里的破庙看起来亮堂了许多,也显得更破了,在他们前一夜坐过的地方,符文瘫坐在那里,看样子像是刚刚被冲进去的符箓给拉起来叫醒。 只不过他人是已经坐起来了,神智看起来却并不清明,两只眼睛目光涣散无神,两个眼皮无力地抖了抖,就又重新合上了,仿佛只是人被叫了起来,魂儿却还在外面飞。 而在他身后,透过那个半截的破布帘子,神台后侧的石板上早就没有了那具尸首的踪影。 “大哥!大哥!”符箓一脸焦急,他从未见过自家兄长这副样子过,“你醒一醒!这是怎么了?!” 祝余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便径直走过去,示意符箓帮忙扶住符文的头,自己伸手四指托起符文的下巴,拇指指尖用力掐在他的人中上。 须臾,原本睁不开眼的符文眼皮颤颤巍巍睁开眼,嘴唇也动了动,像是想要跟他们说话,又忍不住两眼往后翻。 “这儿左右也没有醒神的药,只能找些冷水来激他一下了。”祝余又掐了一回人中,见作用不大,扭头对陆卿说。 陆卿耳朵里听着祝余的话,眼睛看向门外:“符箓,把你哥扔外头水坑里去。” 符箓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赶忙将迷迷糊糊的符文扛在肩头,大步走出破庙,噗通一声将人丢进外头的那个大水坑中。 符文脸朝下被丢进水坑,冷水那么一激,又呛了一下进鼻子里,果然扑腾了几下,从里面坐了起来。 这会儿他浑身上下都被那一坑雨水浸湿了,寒意透过湿漉漉的衣服传到身上,让他打着哆嗦,倒也真彻底清醒过来,只是还有些手脚发软,从水坑里爬出来的时候跌跌撞撞,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那边符箓见哥哥醒了,就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想要把他扶起来,却被符文虚弱挣脱,踉跄着来到陆卿面前,单膝跪地,一脸惭愧抱拳道:“爷,符文大意,着了贼人的道,请爷责罚!” 陆卿方才眉头一直微微拢着,这会儿倒是松开了些许,伸手把脸色发白的符文拉起来:“到庙里去说话。” 符文被符箓搀扶着回到破庙里,人也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看起来一脸懊丧,羞愧不已。 “昨夜我就该把爷和夫人送到驿站后便回来寻你!咱们两个一起守着八成就没事了!”符箓也跟着恼火,忍不住自责。 “你回来也没用。”符文摇摇头,“昨天晚上我一丁点儿都没敢大意,一直清醒得很,到了大约丑时,我忽然闻到一股子腥气,然后又有点香,觉着不对劲儿,打算起身瞧一瞧,结果……” 他有些恼火地攥着拳头在自己腿上砸了一记:“诶呀!我怎么就着了对方的道了!” “那你就没看到人影,也没听到什么声音?”符箓有些疑惑地问。 符文摇摇头。 祝余知道符文和符箓都是练家子,所以他们的耳力和眼力都比寻常人要好很多,假如昨夜来偷尸首的人是从庙门那边潜进来,估计一下子就会被符文发现,别说偷尸,就连脱身恐怕都没有可能。 若是根本没有人潜进破庙里来,那他所说的腥气和香气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朝前一晚他们几个藏身的神台后面绕过去。 陆卿给符箓递了个眼色,符箓连忙跟了过去。 祝余绕道神台后头,这里看起来和前一夜并没有太大不同,光线昏暗,神台后面就没有铺石板了,空间不大,除了被压得光溜溜的地面,就是一堵黑漆漆的墙,连一扇窗都没有。 那堵墙像是用夯土制成的,表面不算平滑,凑近了细看还有一些不明显的裂纹,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墙脚处似乎还有过被老鼠挖出来的洞,又被人用些泥土重新填堵回去,看起来不是特别平整,颜色和也别处略有出入。 等一下…… 祝余把刚刚挪开的视线又重新落回那个补过鼠洞的墙脚处,蹲下身,伸手抠了抠那一团补墙的泥。 她的力气不够大,抠了几下也只是掉下来些许土渣。 第11章 草胎 “夫人,这种事让我来吧!”符箓看出祝余想要做什么,连忙开口。 只见他蹲下身,攥起拳头就在那补鼠洞的地方捶了一记,原本严严实实堵在那里的泥巴便在这一记重锤之下明显松动了。 然后符箓三掏两掏,就把原本的鼠洞给重新通开了。 “做得好,做得好!”祝余嘴上称赞着,伸手摸了摸那鼠洞下方的地面,果然摸到了一处不大明显的凸起。 她蹲在地上,借助着从鼠洞外透进来的光线一点一点往神台方向查看。 从鼠洞到神台,乍看起来似乎地面平整,没有异样,仔细看却能看出泥土的夯实程度和那鼠洞如出一辙。 “夫人,用不用我去找个趁手的家伙过来挖?”符箓在一旁殷勤地问。 祝余对他摆摆手:“不用,你从前头出去,绕到这破庙后头,顺着这堵墙外面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根埋在地里头的竹管之类的东西。” 一边说,她一边给符箓比划了一下方向。 符箓利落地应了声,急匆匆跑了出去,祝余也绕着神像,凑近了仔细一圈圈的打量,鼻子里似乎也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她一边绕着神台走,一边仔仔细细闻着,感觉那气息逐渐变浓了一点,越接近神像前面,就越清晰。 绕回到神像正面,祝余抬头近距离看了看前一天夜里没有太留意过的那尊神像。 前一晚以为是石刻的神像,这会儿在光照之下再一看,竟是一尊草胎泥塑,从那神像残缺了的面部分明可以隐约瞧见里面的稻草纹路。 祝余眯了眯眼,心中的猜测又坚定了一点,仰头朝神像上头看了看,心里琢磨着,两只手已经支在供桌上,想要撑起身体爬上去瞧个究竟。 “夫人且慢。” 陆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祝余扭头看他。 “符文,你上去。”陆卿先吩咐了符文一句,然后又对祝余说,“虽说能者多劳,但并非要事事亲躬。 有些事夫人只需动动嘴就好。” 符文这会儿也恢复了精神,得了陆卿的吩咐,麻利地爬上单手一撑翻上神台:“夫人,您要我做什么?” “帮我闻一闻神像脸上漏草胎的地方,有没有你昨天夜里闻到的那股子异香?”祝余朝神像脸上残缺的地方指了指。 符文凑近神像闻了闻,顿时变了脸色,连忙从神台上跳下来,生怕迟一点自己又会被迷晕过去。 他有些担心地扭头祝余和陆卿说:“有!一模一样!就是这股子奇怪的香味儿! 爷,夫人,你们快快退后!离这神像远一点!” “不必担心。”祝余看他这般紧张,开口安慰他,“这迷香气消了,散得也快,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就没事了,留下的就只有香料本身的气味而已。” 符文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头脑昏沉的感觉,意识到方才的反应有些一朝被蛇咬后的一惊一乍了,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从神台上跳下来。 “夫人,您懂得可真多,凭气味都已经知道这迷香的药性了!”他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佩服。 祝余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迷香是什么药性。 只是昨夜那歹人将你迷翻已经是过了丑时,再过不了个把时辰就要天光大亮,搬运尸首的时间也不宽裕。 若是迷香药效持久,迟迟散不掉,那他们自己进来岂不是也要被迷晕在地? 为了不给自己添堵,就必然要用起效快,散去也快的迷香才行。” 符文听得直点头,觉得自家夫人说得十分在理,想到前一天夜里自己着了贼人的道这件事,他又冒出一个疑惑:“可是昨夜我明明十分警醒,这破庙别说门口,就是院子外头都没有人靠近过,房顶上莫说是人,就是野猫都没有半只。 为什么我会突然就被迷香放倒,为何那香气还会残留在神像的草胎上?” “这个问题,你问早了。”祝余摇摇头,指指破庙外头,“待会儿符箓回来,答案还得他来给咱们。 不过……你用不用去换身衣裳?可别着了凉。” 符文身上的衣服方才被丢进水坑里湿了个透,这会儿半干不湿的贴在身上,瞧着就很不舒服,很冷的样子。 符文摇摇头:“谢夫人关心,我没事!中了迷香之后醒过来总觉得昏沉,这样刚好提神。” 说话的功夫,符箓从外面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找到了!找到了! 夫人,您让我找的东西找到了!在破庙后头大概一丈开外,真真被我在石头缝里找到了一截竹管,大概有碗口那么粗! 那竹管口上被人用一团布塞着,我趴地上瞧了瞧,里头是空心的,通的!” 符文茫然地看着自己兄弟,又看看祝余,似乎还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难怪你昨夜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就中了迷香。”这回推测彻底坐实,祝余长舒一口气,指了指那尊神像,“那神像是草胎泥塑,外头原本是厚厚的泥,里头的草胎却是透气的。 有人利用神像头顶泥壳脱落能通过草胎透气这一点,用空心竹筒埋在地下面,通过墙脚的鼠洞通向外面。 歹人进来搬尸首之前,先燃了迷香丢进竹筒封住口,竹筒中空,迷香顺着竹筒往透气的一头散开,正好就从神像的草胎里面冒出来,待到庙内的人被迷晕,他们再到庙里来,杀人或者搬尸。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神台里面、神像下面应该也被他们给挖成了空心的了。” 符箓一听这话,立刻跑过去,一跃上了神台,两手推着神像一使劲儿,将那神像生生推开一尺。 下面的神台上果然露出了一个中空的圆洞。 “爷!夫人!快看,真的有!”符箓两眼放光,看向祝余的时候神情愈发崇拜了。 陆卿走到跟前看了看,圆洞中间确实有一段竹筒。 “去,到外面那个水坑旁边弄些泥巴,把这竹筒用泥糊结实,再把神像一丝不差地推回原处。”他收回视线,吩咐符文符箓两兄弟。 第12章 祝二爷 “爷,既然咱们都发现了,干嘛不干脆一股脑都给他铲了!看这帮腌臜东西还怎么害人!”符箓不解,“怎么还要给他好生好样的弄回原处去?” “近来清水县一带,关于鬼仙的传闻愈演愈烈,牵扯到的人命不止昨夜我们发现的那一条而已。 那凶徒在杀人之后,夜里冒着大雨也要来将尸首运走,不希望这鬼仙庙中有人丧命的事情传扬出去,或许是为了日后故技重施。 若是我们将这些都铲了,砸了瓮,还怎么捉鳖?”陆卿冲符箓摆摆手,“快去。” 符箓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连忙和符文一起弄了好些泥巴,趴在神台上仔仔细细把那里面藏着的竹筒堵了个结实,又将神像仔仔细细推回原处,还细心地把神台上的印记都拂去。 祝余站久了有些乏,索性在稻草上坐下来等,手肘支在腿上,手托着腮,兀自发呆。 前一晚那死者在濒死之际明明流干了身体里大半血液,但地上的血迹又很少。 昨夜祝余辗转难眠的时候还在心中揣测过,那血到底去了哪里。 今日听符文说他在闻到异香之前,先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她心底便大概有了猜测。 只是为什么呢? 放迷香就放迷香,却为何要加入人血,难不成这是什么奇怪的引子? 若是说剖尸验伤那些,祝余自觉手拿把掐,小菜一碟,但涉及到迷药奇毒那些东西,她可就一窍不通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符文、符箓兄弟二人已经弄好了那些,拂去手上身上的灰土,齐刷刷看向陆卿,等待他发话。 祝余起身过去看看,发现符箓还特意绕到后面,又把方才亲手抠开的鼠洞也塞上。 她暗暗惊讶,没想到这么五大三粗的一个莽汉,做事倒是很细心。 陆卿站在神像前,眼睛看着前一夜陈尸的地方,若有所思,半晌也没有开口。 “爷……”符文等了一会儿,开口问,“这样一来,还要惊动这边的衙门吗?” “不用,原本想着发现了尸首,看看这边的衙门会如何处置,现如今尸首也不翼而飞,倒是不需要早早惊动他们了。”陆卿方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会儿倒是松开了眉头,回身对符文说,“你在这一带仔细查探,多去人迹罕至处寻觅,看看能否发现凶徒的藏尸处。” “那这鬼仙庙……不需要我暗中守在这里吗?”符文并不敢违抗陆卿的命令,只是有些不甘心,他的手在身侧攥紧了拳头,很显然是还在为自己被迷晕的事情而恼火,“万一那厮故技重施,咱们已经堵住了放迷香的竹筒,只要我在附近埋伏好,只要他现身,我定能将他擒获!” “这破庙周围,你打算在哪里暗中守着?”陆卿反问。 符文张了张嘴,发现这事儿他还真答不上来。 这破庙周围也没个什么遮挡,只有后头一片小树林,夜里倒算是个藏身之处,到了白日里就藏不住什么了。 破庙本身就更不用说了,说是一座庙,实际上不过是低低矮矮的那么一间夯土屋子,上头的瓦片这么多年下来保不齐都酥得差不多,也不大方便伏在上头。 “能在这破庙里面布下这样的机关,说明这一带对方比你熟。”陆卿对符文摇摇头,“你要如何在一个对方更熟的地方守株待兔?” 被陆卿这么一说,符文虽然有些丧气,却也认清了眼前的局面,点点头:“爷,是我心急了! 您放心,我必定将那藏尸地给找出来!您就等我的消息吧!” 说罢,他一抱拳就往外冲,刚一迈步又被陆卿扯住后衣襟拉了回来。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么半天也该清醒得差不多了,去符箓包袱里拿身干衣服换了再走。”陆卿把符文往符箓那边推了一把,有些无奈。 看得出,符文的确是憋着一口气的,急急忙忙拿了干爽衣服跑去后头换上,然后便先一步出发,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陆卿踱到破庙门口,朝外面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扭头对祝余说:“不知夫人可愿陪我到这附近的清水县去走走看看?” 看他那一派悠闲的样子,轻飘飘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带祝余去踏青呢。 经过前一天夜里的推心置腹,祝余自然不会拒绝,冲陆卿挤了个“诚意满满”的笑容:“乐意之至。” 陆卿回她一笑,又冲符箓吩咐道:“从今往后,在外行走时,夫人便是我身边的长史,你要唤她一声祝二爷。” 符箓从主子大婚那日就被酒席间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布衣男子一手“活死人”的本事惊得不轻,到后来发现对方竟然是刚嫁进门的夫人,就更是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前一晚看着夫人镇定地验看尸首,无论见识还是胆色都绝非寻常女子能够媲美的,心里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本就是个习武的粗人,平日里除了陆卿的规矩外向来不拘小节,也最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清规戒律。 这会儿听陆卿说以后手段厉害的夫人会以“祝二爷”的身份行事,他只觉得莫名兴奋,巴不得有更多机会开眼界,旁的全部在乎。 “是!”符箓咧嘴一笑,冲祝余煞有介事地一抱拳,“属下见过祝二爷! 祝二爷您放心,在外头只要有我符箓在,绝对能护着您周全!” “有劳有劳!”祝余也笑眯眯地同符箓还了个礼。 抛开自己想要做个富贵闲人的心愿不谈,单说陆卿这惊世骇俗的用人之道,还有他身边亲随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倒也是让祝余有些另眼相看的。 出嫁前在朔国娘家时,她也曾一不小心展露出过一些与其他女子不同的头脑和胆量,但父兄大多持得是“你一个女子又能懂得什么”的态度,压根儿不加理会,一笑置之。 那种遭人看轻的感觉着实窝火。 自己想要韬光养晦,与旁人视她如无物,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就冲这一点,她对先前陆卿给自己的差点里面偷加安神散的事情稍微谅解了几分。 第13章 十色锦 三个人,三匹马,从破庙启程,朝附近清水县出发。 这两处相去不远,大概只需要一炷香的功夫,一路上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荒地,还有一些因为无人居住而显得格外破败的农舍。 “这里的农户都去了哪里?怎么都无人耕种?”祝余有些诧异,按理说此时已是初夏,正地里庄稼生长的好时候,可是周围看起来却十分荒凉。 “很多人都去了南境。”陆卿端坐马背环顾四周,徐徐答道,“锦国南境与澜国相邻,澜国三面环水,除了生产白脂玉石外,以捕鱼和纺织最为擅长,这天底下出名的绸缎绫罗,十有八九出自澜国。 但因他们不善耕种,又以水路居多,用以制作染料的矿石、花草便都是向锦国来买。 大约两年前,澜国向圣上进贡了一批锦缎,名曰十色锦,听说是用了特别的技艺,让那布料的色彩随移动而斑斓多变,瑰丽异常。 圣上将那锦缎赐予宫中近年来最受宠爱的端妃,端妃命尚衣库用十色锦裁制曳地八幅裙,在元日宴上为圣上献舞。 那裙角流光溢彩,令端妃恍若足下生莲,天外飞仙,惹得圣上龙颜大悦。 之后此事传出宫外,京城中的命妇贵女们便趋之若鹜,其他富户家眷也纷纷有样学样,以至于十色锦千金难求寸尺。 于是便有澜国客商到锦国来重金求购染十色锦的染料,那染料种植的人少,自然价格高昂。” 陆卿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道:“朝廷对种粮的农户要征米粮税,而种植用作染料用途的那一类花草却因为先前少有人为之,因而并无额外加收税钱的先例,于是许多农户为了逐利,纷纷放弃种粮,开始种植染料花草。 无奈京城一带冬春寒冷,十色锦所需的染料长不出,便有人干脆跑去南边,或种植花草,或开采矿石,皆是十色锦所需原料。 后来尽管朝廷开始对那些花草、矿石也加征税款,也还是比种粮更加利润丰厚。 你瞧见的这是京城一带,还算好些,锦国北边,这样荒废的农田庄户更是不在少数。” 祝余听得直皱眉。 种植制作染料的花草牟利的事情她虽然没有见识过,但若是把花草换成种桑,那么她倒是熟得很。 不过她并没有吭声。 虽然成亲不过几日的功夫,祝余不敢说有多了解陆卿,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绝非外界口口相传的那个只识丝竹之乐的逍遥王。 那么今日他与自己说这些,应该也不是随口一说而已。 没过多久,三个人就来到了清水县城门外。 和方才路上看到的萧条景象不同,这会儿太阳还没有升得多高,这县城的城门口就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大多推着车、挑着担,在城门外排起长队,等着查验过后好进城贩货。 祝余的视线落在了前头一个猎户模样的黑瘦汉子身上。 那猎户一身旧衣服,肩头挑着一根长木棍,木棍一端吊着一串野兔,那野兔看起来倒是肥硕得很,皮毛也油亮。 想到前一天夜里那两个烧香求神的人提到的猛兽伤人,祝余跳下马背,若无其事朝那猎户跟前走了几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挑着的那些野兔。 符箓想要跟过去,被已经下了马的陆卿用手中折扇点在腰间,便没有动。 猎户感觉有人凑过来瞧自己的猎物,扭头一看来人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公子,模样生得颇有几分俊俏,瞧着像是个殷实人家才能够供养出来的,连忙开口对祝余说:“小郎君可是想买几只兔子回去? 这兔子又肥又嫩,买回去剥了皮,烤着吃,煮着吃,味儿好着呢,补得很!” 祝余但笑不语,只是伸手摸了摸兔子的皮毛。 猎户见状忙又说:“小郎君可是看中了兔子的皮毛?这些兔子都是我用陷阱套来的,一丁点儿皮毛都没有伤到,在别人那里可不一定能买到这么完好的皮子了。 别看现在刚刚入夏,现在买回去,把皮剥下来鞣制好,制成大氅,差不多天也就凉了,刚好能穿!” “我确实想要添件大氅,”祝余点点头,“不过……这兔子的毛细软又容易掉得到处都是,我却不大喜欢。 这位壮士,你可是这一带的猎户? 不如我许你些定钱,你帮我猎头豹子,我想要件豹裘。 你放心,只要你能帮我猎到豹子,银子绝对少不了。” 猎户一听这话,脸上多了几分不悦,像看傻子一样地把祝余打量了一遍:“你这小郎君,瞧着也是个体体面面的斯文书生样,怎个平白无故拿我这猎户戏耍起来了! 清水县这一带何时有过豹子! 我打小就在这一带长大,牙还没长齐就开始跟着我爹进山打猎,到现在也有三十载了,莫说是豹子,就算是豹子尾巴上的毛,我都没见过一根!” 祝余闻言也有些失望,似乎有些不甘心,又改口:“要不,我给你银子,你帮我打几只狐狸,我做个狐裘也好啊!” “狐狸也不曾见过!”那猎户有些不耐烦起来,“谁不知狐裘比兔裘金贵!若是打得到狐狸,我何苦一天到晚到处抓兔子! 你这小郎君,若是没那诚意买我的兔子,就不要拿我解闷儿了!” 陆卿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看猎户被祝余惹急了,便对他笑了笑:“舍弟性子顽劣了些,壮士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帮我挑两只肥嫩的兔子,我买回去添个菜。” 猎户本也只是听那小郎君开口就是豹裘狐裘,以为对方是故意拿自己寻开心,所以才老大不乐意,这会儿一见小郎君的家人过来,不光仪表堂堂,还开口要买两只兔子,价都不讲一句,顿时心头的火气烟消云散,喜滋滋地帮陆卿解了两只肥兔子下来。 祝余也不再吭声,做乖巧状,跟在陆卿身后。 没人比猎户更知道这一带都有些什么飞禽走兽,既然这猎户说这一带别说豺狼虎豹,便是狐狸都没有半只,那荒野破庙里面有猛兽伤人当然纯属无稽之谈。 那么“鬼仙庙”的香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被猛兽叼了去的这个说法,到底是求财者为了给自己壮胆而编出来的,还是在庙里布置竹筒放迷香的歹人故意传扬出去,好让人放下戒心,这还真不好说。 毕竟人的心思最难琢磨。 同样都是“万一”,在遇到好事的时候,就总觉着“万一”那个狗屎运就砸自己脑袋上了呢? 等到面对坏事时,又会想,都已经是“万一”的事了,哪会那么巧就被自己遇见。 主仆三人牵马进城,县城里已经很热闹了,本就在城内的小贩在路边摆起了摊子,街边的商铺也大都开门迎客,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还真不少。 祝余有些惊讶,东张西望,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 陆卿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跟着她的步调走,就多了几分闲庭信步的感觉。 “这县城从外面看并不起眼,没想到里面竟然这么热闹繁华!”祝余感叹。 “这一带方圆百里内,就只有这么一座县城,自然数这里最热闹。”陆卿回答。 祝余挑眉看他,低声问:“所以祭扫之后,我们实际上是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又走了百余里?” 陆卿一脸坦然地回她一笑,不置可否,朝前面看了看,一指不远处一间食肆:“走吧,到那儿去,叫那边的厨子把这两只兔子烤了。” 第14章 鬼仙 这会儿还没到晌午,食肆里人还不多,小伙计正百无聊赖倚在门口东张西望,忽然见到有人登门,立马换了一副表情,热情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里面请!来我们这儿用饭保准你们不后悔!我们店的厨子,那可是从京城里面学徒出来的,保准儿您几位吃到的饭菜就跟京城里头名厨做得一模一样!” 陆卿扫了一眼在柜台后头算账忙碌的掌柜:“怎么没瞧见你家老掌柜?” “哦,您还是个熟客!”小伙计一愣,忙说,“那还是小的眼拙了,竟然没认出您来,我说怎么方才瞧您特别眼熟呢! 贵客里面坐,这边清静,挨着窗子,还能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景儿! 老掌柜……嗨!一大早咱不说这晦气话,免得影响您的胃口!” 陆卿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追问,三人在窗边桌前落了座,他示意符箓把手里提着的两只兔子递给小伙计:“让厨子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不过剥皮的时候仔细着点,不要弄坏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小银饼递了过去。 小伙计一见银饼,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忙不迭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来,态度愈发热情:“好咧!贵客是要拿皮子回去有用处,小的省得! 您几位稍候,我先把兔子送到厨房去,再给几位拿壶好茶!” 小伙计手脚麻利,果然很快就把兔子送去了厨房,又端了一壶茶和三只茶杯过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正准备要离开,忽然被陆卿叫住。 “一大早也没有什么客人,不如在这儿陪我们聊聊?”他示意符箓倒茶,自己和小伙计搭讪。 小伙计本也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再加上方才的银饼子揣在怀里沉甸甸的,他偷瞄一眼在柜台后头拨算盘珠子的新掌柜,点点头,堆起一脸笑:“成啊!贵客不嫌我聒噪,我巴不得陪您说说话,帮您解解闷儿呢!” “我之前来过你家店几次,和那老掌柜也算有些交情。”陆卿从符箓手里接过茶盏,“你方才说担心提起来晦气,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客官,您……这是百无禁忌?”小伙计也知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那么多银子,必然是想要打听什么,本还暗暗揣测着,怕对方问起什么自己不好乱讲的东西,一听他只是想问老掌柜的事,松了一口气,“其实啊,我们老掌柜他死了,就前阵子的事儿! 您要是早来个月余,还能瞧见他呢!” “我记得你家掌柜虽然上了点年纪,身体倒是一向不错的,怎么会突然死了?”陆卿面色微变,“难不成……你们这县城里闹了什么瘟病?” “贵客莫慌,您看那外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像是闹瘟病的样子么?”小伙计赶忙摆摆手,指指窗外,“所有人都好得很,老掌柜他……他死得有点邪性,所以我刚刚才不敢跟您几位面前提,怕听了之后心里头犯忌讳!” “哦?”方才一直没有吭声的祝余,这会儿刚好接上了话,一副很有兴致疑问究竟的模样,“难不成,这光天化日,你们这县里头还能闹了什么妖魅邪祟不成?” 小伙计忙不迭冲摆摆手,朝另外一边的新掌柜迅速瞄了一眼:“贵客,可不敢这么大声说!” 他蹲在桌边,手里拿着粗白布假意擦拭着,小声对陆卿说:“贵客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打哪儿来?一路上可听说过我们这边有个’鬼庙’?” 祝余摇摇头,陆卿也没有吭声。 小伙计忙说:“就是离我们县城十几里开外,有一个山神庙,原本已经荒废了好多年,不知道为什么,近些时日倒是忽然又香火多了起来。 有的人去求财,没多久就天降横财,有的人也去求财,结果非但没得着金银财宝,还把命给搭进去了。 后来听人说,那山神庙应该是荒废了之后,被什么妖物给占了,那东西能让人发财,也能让人横死。 要是命里有那个财气的,就能够发财,要是命里本没那财运还要硬求的,就会死于非命。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这么邪门儿?”祝余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又问那小伙计,“那你们之前的老掌柜,也是跑去那里许了愿了?” “这事儿我也是自个儿瞎猜的。”小伙计讪笑,“去那里求财的,谁也不愿叫人知道,外头都说那庙邪得很,谁去那里求财,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心术不正,想要那来路不明的横财么! 不过我们那老掌柜平时小里小气,大概两个多月前,有一天,他一弯腰,您猜怎么着? 当啷一下,从他怀里掉出一锭银子来! 这么老大!” 小伙子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一锭银子的大小:“不怕几位贵客笑话,我打记事起,那还是头一回见着一个全须全尾的银元宝!” 祝余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虽说表情上的反应是略有夸大的,算是为了迎合一下小伙计的情绪,但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要知道,寻常百姓买一斗米不过十几钱,买一匹做衣裳的粗布不过百来钱,全家起早贪黑操劳营生,也只能赚到不过二百钱,在手里还没等攥热就又拿去换了衣食。 穷苦一些的人一辈子连银角都没有摸过,别说银锭了。 小伙计在食肆里谋生,来往食客当中自然有出手阔绰的,不过从他方才看到陆卿给他那一两重的小银饼时脸上惊喜的表情,不难想见一枚十两银锭会让他感到多么惊诧。 “那老掌柜……是怎么死的?可是死在了那‘鬼庙’里头?”祝余压低声音,问小伙计。 “那自然不会!若是真死在那庙里,估计也就不会再有人不信邪了!”小伙计摆摆手,“最开始的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外头都说,那鬼庙里的鬼仙吃人不吐骨头,之前也都是如此,一个大活人,一夜之间就再找不见了! 后来家里头到处找,还真给找到了,说是在一棵被雷劈死的空心老树的树干里头,那人啊……” 小伙计打了个哆嗦,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浑身上下干巴巴的,惨白惨白,就好像被人都给榨干了似的! 反正旁人都说,老掌柜肯定是不敬鬼仙,惹恼了鬼仙,求财不成丢了命。 要我说啊,还是命里有没有财运的说法靠谱点儿! 我们那老掌柜本就不是什么富贵命,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偏偏要求那么大的财,实在是还不上愿,倒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第15章 美酒 “他们?”祝余敏感地抓住了小伙计话里面的关键,“他们是谁?” 小伙计咧咧嘴:“这种事儿,贵人觉着听着都犯忌讳,晦气得很,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平时日子过得寡淡,不就指望点儿谈资解闷儿呢么……” 祝余听他这么说,也笑了:“巧了么这不是!我这人百无禁忌,就是怕闷! 那你说那鬼仙庙求财,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发横财,发横财的可是你们清水县的?” “那我倒不知,都是口口相传,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只说人家不但好得很,还凭空得了许多银两!”小伙计似乎对那横死的老掌柜也并没有几分同情,语气轻飘飘地说,“要不我怎么说是老掌柜没有那福气呢! 亏得那日我在店里头招呼客人,听说啊,跑去城外看他死状的,回来都连着做了好几宿的噩梦,估摸着是挺吓人的……” 正说着,那边在柜台里拨弄算盘珠的新掌柜忽然冲小伙计招了招手。 小伙计赶忙给祝余赔了个笑脸,跑了回去。 新掌柜也冲这边殷勤地笑了笑,转脸问小伙计:“你别一大早光在那儿打扰贵客用饭! 卢记酒坊送酒的伙计怎么还没来? 他们家这酒都已经拖了好几天没给咱们送了!再耽误下去,咱们店里可就没酒可卖了! 趁着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我在这边招呼着,你赶快去卢记催一催!” 能在店里面揣着赏钱跟客人闲聊,谁会愿意出去跑腿儿。 小伙计一听这话,顿时苦了一张脸,但他又不能违抗掌柜的吩咐,只好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小跑着出了食肆。 小伙计走了没多一会儿,食肆里又来了两个人,一副惺忪的眉眼,一看就是嗜酒的酒蒙子,也是店里老主顾了,和那新掌柜都已经十分熟稔。 “掌柜的,上酒上菜!还按老样子来!”其中一个人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先开口喊了起来。 掌柜也不敢怠慢,赶忙端起笑脸招呼,到后厨吩咐了一下“老样子”的菜品,又到后头去,过了一会儿抱出来一只小坛子和一碟卤肉。 “二位,酒来了,菜我也先端上来一道,您二位先喝着吃着,其他的我一会儿也都给送过来!”掌柜把酒菜放在桌上,嘴里招呼着。 那两个熟客看到他抱上来那个看起来很旧,表面都没有什么光泽了的小酒坛,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讶:“这是什么?这酒坛子看着可不像是卢记的东西啊!” “是这么回事儿,那卢记都好些天没来给我们店里送货了,之前送来的早就卖得七七八八。 您这是来的够早,我们店里头的酒都已经所剩无几,但好歹还有,若是卢记再不送货,恐怕明日不光我们家,整个县城的食肆都没有酒卖了! 这都是最后两坛了呢!”掌柜唉声叹气地向他们解释。 那两人一听,倒也没再说什么,酒蒙子最在意的还是酒,只要能喝得上,是哪里送的货倒也不甚在意。 只是那酒坛看起来有些旧,上面还落了些灰尘,他们当中一人拉过小酒坛,有些嫌弃地把上面的灰尘吹掉,将坛口的封纸扯开。 一股酒香顿时飘散开来,不光两个酒客闻到了,就连坐得不远的陆卿和祝余他们也都闻到了。 祝余吸了吸鼻子,她不是个酒徒,但却也能感觉到这酒怡人的香气。 只是这酒香当中,似乎夹杂着某种别的香气,很淡,若隐若现,但是又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祝余微微蹙眉,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这种气味。 那两个酒客估计也没想到这酒闻起来那么香,原本对又脏又旧酒坛子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忙不迭倒了两杯一饮而尽,随即发出了满足的轻叹。 两人原本还打算在下酒菜没有上齐之前等一等,这会儿被这一杯酒勾着,肚子里的酒虫都已经耐不住了,菜也不等了,径自喝了起来。 二人一边惊叹着这酒的口感有多绵滑,入喉有多柔顺,这一坛酒还没有喝完,便着急开口叫掌柜把剩下的也给他们留着。 祝余把视线收回来,看了看陆卿,又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符箓:“想不想喝一杯?” 符箓愣了一下,又看看陆卿,见陆卿也没有吭气,便点了点头:“想啊,那自然是想的!” 此时正好之前叫小伙计拿去厨房的兔子也被做好了,连带着其他小菜一起被掌柜送了上来,听见他们的话:“几位客官是还需要些旁的东西?” “方才那酒,我们也想要来一坛。”祝余对掌柜说。 掌柜面露难色,方才那两个熟客说让他把余下的酒也留给他们,他是听到了的,这会儿一坛酒两家要,也让他有些犯难。 陆卿捏了个小银饼递给掌柜:“掌柜的,这天日渐炎热,实在是口干得厉害。” 掌柜一瞧那银饼子,顿时什么纠结都没有了,往袖子里一塞,笑道:“客官稍候,我这就帮您拿过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酒被拿了过来摆上了桌。 祝余把酒坛子拿过来,距离近了一些,方才还很缥缈的香味儿也愈发明显起来。 她对陆卿点点头,把酒坛子递了过去。 陆卿伸手接过,在这酒坛上果然残留着淡淡香气,与之前破庙里的极其相似。 他把酒坛放在桌面上没有再碰,三个人若无其事吃着菜。 另外那一桌的酒客倒是越喝越来劲儿,没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把一小坛酒都给喝完了,两个人喝得红头涨脸,意犹未尽。 “掌柜的!再拿酒来!还要方才那种!”其中一人满脸通红,粗着嗓子招呼掌柜,明显已经上了酒劲儿。 掌柜的被他这一嗓子也吓了一跳,上前赔笑脸:“二位今天真是好兴致啊! 但是实在不巧,方才本店最后一坛酒,刚被那边那桌贵客给买了去,店里头这会儿没酒了。 不过您二位别着急,我家的伙计已经去卢记催了,说不定啊,这会儿卢记送酒的车就已经走到半路上了! 二位先慢慢吃,稍等片刻……” “不不,今儿我不要卢记的!平日里喝的都是卢记的酒,没想到忽然尝到这样的好东西!”红脸酒客拿起桌上的酒坛子抱在怀里拍了拍,“就要这种!不要卢记!” “客官,客官……”掌柜苦着脸打商量,“要不这样,我叫厨子再给您加个小菜,您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卢记送酒来了再接着喝? 这种酒我们店里头真的没了……” “我都说了不要卢记……”那酒客不悦地咕哝着,眼睛朝旁边陆卿他们那桌一瞥,“欸!他们那边不是还有一坛!我瞧着那封纸都还没开,不如就卖给我吧! 等卢记送酒过来,你再卖与他们不就好了!” 第16章 只此一家 那酒客嗓门儿很大,这么一嚷嚷,都不需要掌柜过去帮忙传话,祝余和陆卿都听得一清二楚。 掌柜这会儿也很为难,他知道酒蒙子喝点酒就容易来劲,眼看那酒客是不续上酒便不甘心,怕他闹起来不好收场,再一看陆卿他们那一边的三人,有两个瞧着模样俊朗,温雅气派,看起来像是可以打商量的。 可是剩下那一位…… 他看了看符箓,觉得那位的模样犹如金刚在世,莫说是上前去打商量,就是多看上他几眼,掌柜的心里都打突。 更何况,方才买酒,那边的贵客给了自己一枚银饼子,既然收了人家的赏钱,现在无论如何他也张不开那嘴去叫人家把酒让出来。 正在他左右为难,纠结万分的时候,那刚刚还在高声嚷嚷的酒客忽然打了个晃,一头栽倒在地,动都不动一下了。 这下可好,和他一桌喝酒的另外一个人吓得脸一瞬间由红变白,从凳子上崩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酒有问题?那酒有毒?!” 掌柜本来也被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嚷嚷,更是吓得脸都变了颜色,忙不迭摆手:“这话可不敢乱说!酒怎么会有问题!” “就是有问题,王兄他素来海量,平时就算不是千杯不倒,也绝没有喝这么一点点酒便倒了的道理! 我就说怎么今日忽然没了卢记的酒,换成了这种,果然是有问……” 那个“题”还没来得及嚷嚷出来,这人也忽然身子一软,也倒了。 掌柜这会儿简直吓掉了魂儿,本能地朝一旁连连退开几步,两只手举在半空中,说话都没了正常的调调,声音直打哆嗦:“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好端端的怎么就……” 祝余起身,大步朝那两个倒地不起的酒客走过去。 如果是寻常时候,她绝对不会想给自己揽这种瓷器活儿,可是现在不同,那酒坛上有迷香的气味,她必须看看这两个酒客到底是什么状况。 “客官,您……您这是……”掌柜见她走到两个酒客跟前蹲下,结结巴巴开口问。 祝余没有理他,一只手抓过先倒地的那个酒客手腕,将两指熟练地搭在上头。 陆卿和符箓也都安安静静看着她,等她开口。 过了一会儿,祝余松开那人的手腕,伸手扒开眼皮瞧了瞧眼珠,又用同样的方法查看了另外一个酒客,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掌柜莫慌,这两位只是醉了,没有大碍。”她从怀里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指尖,重新回到桌旁坐下。 “醉了?!”掌柜有些错愕,但同时也安下心来,扶着胸口,顺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估计是方才猛一下被吓得不轻,这会儿腿都软了,“那倒是稀奇了!这两位也算是我们店的熟客,以往这样的小酒坛子,不喝个两三坛都不尽兴! 谁能想到今天,才这么一小坛,两个人就都醉倒了!” “这酒过去都没有醉倒过人?” “唉!”掌柜心有余悸,加上祝余刚刚查看那两个酒客,帮了他的大忙,这会儿便忍不住多说几句,“不瞒您说,若不是卢记酒坊迟迟没有送酒过来,我压根儿都不知道这店里头还有这么两坛酒! 这不就是赶巧儿了么!卢记的酒卖光了,这两个老主顾要喝酒,我在后头翻翻找找,一共就找到这么两坛,被塞在犄角旮旯里头,感觉有日子没被人碰过了。 不是为了店里的生意,我也不会拿出来! 这下可好,幸亏贵客您帮我查看他们的状况,不然我今日怕是满身张嘴也说不清楚。 呆会儿等伙计回来了,我赶紧让他去医馆找个郎中来,可万不能因为这一坛子酒,再赖上了我们店!” 正说着话,被他派出去的小伙计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估计一路都跑得很急,这会儿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边的一张桌子一个劲儿喘,说不出话来。 掌柜见状连忙招呼他:“回来得正好,快去医馆找个郎中来,咱们店里有人醉得不省人事了!” “掌柜的,醉了就让他醉一会儿吧!”小伙计缓了一口气,摆摆手,“之后再想醉啊,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你这猴崽子说得什么浑话!”掌柜一听他这么讲,赶忙叱道。 “掌柜的,咱们店这酒算是送不来了,那卢记出事了!” “卢记出了什么事?”掌柜有些惊讶,连忙问。 “我刚才去他们家的酒坊,发现那里面除了两个臊眉耷眼的伙计,一个人都没有。 这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家酒窖里面的酒,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变成了酸臭的! 有一个伙计以前经常来给咱们送货,他偷偷跟我说,他听卢家管事的儿子说,卢家的酒曲也都坏了,就连母曲也都坏了!” 掌柜的听了也吓一跳,他虽然想过卢记反常得没有按时送酒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这么严重。 “还有,我听说啊,掌家的卢家大爷已经好些日子没有露过面了!”小伙计缓过来一点力气,往掌柜这边凑了凑,“听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踪影了! 外头的人都说啊,他好像是跟老掌柜一样,都是去了城外那个鬼——” “好了好了!快别说些有的没的!”掌柜的嫌小伙计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胡说八道惹麻烦,赶忙掐住话头儿,顺便轰他,“去去去,快去找郎中!” 小伙计本来正在兴头上,被支走了也是不大乐意,噘着嘴跑走了。 不过他也的确是个麻利人,没多大功夫就把郎中带了回来,又按掌柜的吩咐,去后头给祝余他们换了一壶热茶。 等小伙计端着茶壶回来,陆卿冲他招招手:“你方才说卢记酒坊出事了,以后想喝醉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何解?” “客官不是我们这边的熟客吗?竟然不知此事?”小伙计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又自己找了个解释,“哦,我知道了,您是过往商客,经常途径我们清水县,对吧?” 陆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那就难怪了,您认得我们老掌柜,却不知道这卢记的门道!”小伙计偷眼瞄了瞄在那边招呼郎中的掌柜,“这卢记啊,是我们清水县这一带唯一的一处酒坊,我们这边食肆、酒楼里头能卖的酒,就只能是卢记的,别家可不许随便酿酒售卖!” “哦?这是为何?我可不记得朝廷有不许百姓私自酿酒、开酒坊的规定。”陆卿扬眉,语气里满是狐疑。 小伙计十五六岁,正是受不了别人质疑的年纪,一听他这个调子,立刻说:“真的!我诳您又没什么好处! 这朝廷没说不许,但是在清水县那就是不行,不信你们出去打听打听,除了卢记,还有没有谁家能酿酒贩酒的!” 第17章 暗潮 “既然只能那个卢记酿酒,这又是什么?”祝余在一旁顺势开口,指了指桌上还未开封的那坛酒,“方才那边两个都被醉倒了,不是酒,难道还是醋不成?” “这个啊……”小伙计挠挠头,表情略带几分困惑地看着桌上的酒坛,随即恍然,“哦!这酒竟然被掌柜的翻了出来!我差一点都把它忘了! 这是老掌柜之前从一个挑着担子贩酒的人那里买来的,估摸着也是后搬来清水县这一带的,还不知道我们这边的规矩,还跑来我们店里兜售。 老掌柜瞧见了,八成是有心帮他,就赶紧把他拉到后头,估计是同他说了规矩,酒也买了下来,然后打发他回去了。 之后我可就再没瞧见这人来卖酒!” “老掌柜从那人手里买了多少酒?之前也有把人醉倒的事吗?”祝余朝郎中那边瞄了一眼。 小伙计咧咧嘴:“那酒当初买了两筐,我记得瞄了一眼,约摸有那么七八坛子,买回来就被老掌柜收了起来。 之前这酒老掌柜也没敢拿出来卖过,谁也不知道酒劲儿竟然能大到这个份上! 不过这两位倒也不亏,毕竟卢记那边突然闹了这么大的变故,往后什么时候清水县能买到酒都还不知道呢,他们也算过了把大瘾!” 这边他们和小伙计聊了几句,那郎中也已经查看过两名酒客,确定他们真的是醉酒而已,一脸无奈地坐在桌边给掌柜的写醒酒汤的方子。 “这也是稀了奇了!”那郎中一手捻着胡须,一手写方子,瞥一眼醉酒不醒的两个人,“那卢记的酒素来寡淡,从不曾见过谁喝得醉成这样过! 瞧他们俩的样子,倒好像是把多少年的陈酿给当做新酒喝了似的!” 掌柜听了这话,偷偷挪了半步,把身后桌上的酒坛子挡住,不想叫那郎中瞧见。 郎中倒也没多留意,写完方子,收了诊金便走了。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陆卿等人也没打算再继续吃饭,起身准备离开,刚送走郎中的掌柜连忙叫小伙计把包好的兔子皮毛送了出来,看陆卿要带那坛酒走,赶忙又找了一块粗布,帮他把酒坛子包了起来。 “客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把包好的坛子递到陆卿手中,看在之前那个小银饼的份上,低声提醒,“在这清水县地界,那卢记您惹不起,我们也惹不起。” 陆卿倒是从善如流,点点头,接过酒坛子回手递给符箓,带着祝余一同走出食肆。 三个人又在县城里转了转,找了个地段颇为热闹的客栈歇脚,符箓把兔皮和酒坛子放下便又匆匆离开,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祝余坐在桌旁,端详着桌上的小酒坛,鼻息之间依旧能闻到那一股子淡淡的香气,但从方才在食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自己没有感到丝毫的头昏脑涨或者昏昏欲睡,这倒也证明了此前的猜测——迷香的香气非常持久,但迷药却散得快。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看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陆卿:“您之前常来这清水县?” 陆卿睁眼看看祝余:“此前从未来过。” “那您如何知道那食肆的掌柜是新来的,过去的老掌柜不在了?”这个回答令祝余十分诧异。 陆卿嘴角勾了勾:“那食肆外面的酒旗很旧,就连门槛都磨得发亮,必然是一家老店。 我们进门时,掌柜在柜台后头点账,钱匣的钥匙却要反复确认才找得到。 食肆掌柜不可能年纪太轻,既然那个掌柜对店里的一切还不够熟悉,自然是过去的老掌柜出了什么状况,临时找过来的继任。 所谓兵不厌诈,不诈一下,又怎么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祝余没想到进门那一瞬间,面对着小伙计热情的招呼,陆卿竟然不动声色地留意到这么多细节:“那若是猜错了呢?” “那就说自己记错了,把那里错认成了别家。”陆卿把桌上的小酒坛拿在手中把玩着,神色怡然。 祝余没再说话,她觉得这个清水县一带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最初的揣测出入很大。 原本她以为陆卿把自己拐出来,是因为有人在这一带打着怪力乱神的幌子,以“鬼仙驭财”之名,行杀人害命之实。 毕竟这种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此事会惊扰惊扰百姓,让人惶惶不可终日。 往大了说,历朝历代,凡是想要找个由头搅动浑水的人,多少都喜欢搞点鬼神天命之说。 然而到了这会儿,结合此前种种,祝余直觉这清水县的“水”,远比她之前认为的还要深。 而陆卿想要查的,也绝非一个“鬼仙”那么简单。 那个“鬼仙庙”里的尸首被人放光了血,迷翻符文的迷香夹杂着血腥气。 清水县中有个谁也惹不起的卢记酒坊,酒坊掌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疑似与食肆老掌柜一样去过“鬼仙庙”。 明明谁都不敢售卖卢记酒坊以外的私酿,食肆老掌柜却从一个“不懂规矩”的生面孔那里买了七八坛酒。 酒肆从未出售过老掌柜购入的私酿,到最后七八坛却赫然变成了仅剩两坛。 而这来路不明的私酿酒坛子上,同样沾染着鬼仙庙里迷香散去后残留的异香。 所有一切仿佛被一串无形的钩子牵连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环。 而这环内也同样迷雾重重。 这清水县虽说不是什么重镇要塞,但也算是距离京城只有百十里地的皇城脚下,纵使祝余涉世未深,也明白单凭那卢记掌家一个人,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垄断这一带的酒坊生意。 那么背后牵扯到的,自然是官府。 只不过是清水县衙,还是京兆府,就不大好说了。 祝余想起喜宴那晚,陆卿请京兆府借仵作、推官帮忙查验中毒护卫的时候,在场的京兆尹脸色是何等为难,第一反应竟是看向了鄢国公。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把心一横开口站了出来。 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祝余意识到之前陆卿对自己说的话还真是没错,这皇城之下暗潮汹涌,逍遥王一门也被裹挟在这暗潮之中。 正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想要过不劳心费神的安闲生活,首先就要确保逍遥王府上下平安。 在一道圣旨把她拴在绳子一头之后,只要绳子另一端的陆卿处境复杂,自己的日子就注定简单不了。 第18章 香饵 祝余兀自烦恼着,忽然看到陆卿从桌上取了一只茶盏,撕开酒坛子的封纸,满满地倒了一杯酒。 那酒汤很是清亮,丁点儿浑浊都没有,在白瓷茶盏中呈现出浅浅的琥珀色。 就只是倒入杯中而已,祝余就已经闻得到一股柔和浓郁的酒香,让她这个不懂饮酒之道的人都能够凭直觉判断,那茶盏中的酒必然是上品陈酿。 然后她便看到陆卿捏起茶盏往嘴边送了过去,喉头一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别——”祝余情急,连忙伸手想要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瞪大眼看着他喝了那杯酒。 陆卿放下茶盏,挑眉看祝余:“怎么?夫人有兴致与我共饮?” “我惜命。”祝余毫不犹豫地摇了头:“您实在不应该喝这来历不明的酒。” “因为这酒坛上沾染了和鬼仙庙里同样的香气?” 祝余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陆卿却笑了:“所以夫人认为那暗中的‘鬼仙’是在无缘由的随意杀人?” “当然不是。”祝余回答得十分干脆,“若是酒坛上没有破庙里相同的异香,那这事还说不准。 前一夜符文留在庙里守着那具尸首,最后只是中了迷香昏死过去,对方并未伤他分毫,这便看得出来,那暗中的凶徒并非随意杀害无辜之人,不论鬼仙庙里有几条亡魂,这其中必然是存在某种牵连的。” “夫人所言极是。”陆卿颔首,“所以这酒不过是幕后之人准备好的香饵,香饵要挂在鱼钩上才能钓得到鱼。 那钩显然在鬼仙庙中。 现在我在清水县,酒在我手里,没了钩的香饵就不再是饵,而是珍馐美馔,你我只管享用便是了。” 说着,他又倒一杯,似笑非笑看着杯中的珀色琼浆:“看这色泽,还有那酒香,估摸着要在窖里封存十年有余。 如此看来,这里头的仇怨不仅深,日子也颇有些久远。” 祝余不得不承认,陆卿这番话不无道理,但依旧对他行事之大胆而感到大为惊异。 好在陆卿并没有把他倒出来的第二杯酒喝掉,就只是放在一旁,否则酒里有没有毒暂且不算,就是像食肆里那两个酒客一样醉得不省人事也是不行的。 又过了一会儿,符箓回来了,手里头大包小包拿了许多,一进门就献宝似的把东西一股脑堆在桌上。 “爷,夫人,东西我都买回来了!”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对面前的两位主子说道,“方才我在这清水县里打听了一大圈,那家食肆的掌柜和伙计还真没诓骗咱们,这县城内外,能够酿酒贩酒的就是卢记酒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卢记果真出了事,母曲和酒都馊得馊臭得臭,卢记掌家不知所踪,酒坊外头围满了上门讨要钱款和酒的商铺伙计,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 我本来还想在那边再多瞧一会儿,结果来了几个衙差,说是要把卢记的管事和卢家的人都带去衙门里头问话,我怕继续留在那边太惹眼,便离开了。 之后便到街市上去,依着爷的吩咐,买了些吃食糕饼回来,都在这儿了!” “街市上如何?”陆卿随手拿起一包点心看了看。 “瞧着是挺热闹的,可走上一圈,发现铺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家!” 符箓指了指那几包东西油纸上面的章子:“街东头一家李记糕饼,走到街中间就又看到一家,再走到街尾,竟然还有一家。 还有瓠羹店之类也是如此,看着左一家右一家,仔细一看招牌,都是同一家! 那街市上人多是多,可是一个沿街兜售的小贩都见不着。 这地方可真是奇了怪了。” “别的行当可有什么卢记类似的遭遇?” “不曾有过。我买东西的时候与店中伙计攀谈过,似乎整个清水县里唯独卢记出了那么一档子事!” 陆卿满意地点点头,从那些点心吃食里面挑了几样递过去:“做得不错,拿回房中吃些东西,歇一会儿吧。” 符箓被打发走,陆卿把余下的几包吃食拆开来摆在桌上:“夫人方才在食肆里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该饿了,快吃些东西吧,也不枉为夫特意叫符箓去买回来。” 祝余抬眼,对上陆卿的视线。 陆卿的一双眼睛生得好看极了,眼角微挑,似乎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双眸深邃,似有隐隐波光,盯着人瞧的时候,难免把人瞧得心旌摇曳。 而此刻,祝余却稳得很。 那一双眼睛的眼底全无温度,所有的笑意和波光不过是浮在表面罢了。 祝余没瞎客气,从他手中拈起一块点心尝了尝,算不上可口,倒也不难吃,在这样的一个县城里也没办法要求太多。 顺便她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 陆卿瞧她自顾自吃喝起来,嘴角一挑,笑道:“成亲那日夫人还拘谨得很,今日倒是自在了许多,这让为夫心里备感安慰。” “那是自然,刚买回来的糕饼,吃起来确实要比事先备下的安心。”祝余回他一笑,意有所指,“再说了,就算是田舍汉家中的牛马,耕作前也得喂足了草料才成呢。” 听她这话,陆卿眼中的笑意深了几分:“夫人切莫妄自菲薄,眼下诸多事情,我可还得仰仗着你呢。” 祝余相信他这话说得倒是颇有几分真意。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已经有了底。 自己这位夫婿虽然顶着个“逍遥王”的名头,却与外界传闻截然不同,看着似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不甚在意,散漫得紧,实则却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的主儿。 光是那日面对鄢国公的发难却仍能淡然处之这一点,就已经算是个狠人了。 祝余无法看穿陆卿的心思,但那夜二人话说得倒也足够坦诚,让她知道陆卿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 这也是她现如今松弛下来的原因。 当一个人从夫婿变成了上司,那她需要知道的就只是对方的诉求,然后去完成任务。 坦诚需求,各取所需,这比揣测一个人的真心来得简单许多,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想到这里,祝余意识到一个之前险些被自己忽略了的问题。 第19章 随从 “这鬼仙庙一案,恐怕绕不开清水县衙吧?”祝余把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咽下口中的点心,开口问陆卿。 “确是如此。”陆卿回答。 “早先您说要我以长史的身份在外行走……”祝余皱了皱眉,“可我一无告身,又无腰牌,终究不是名正言顺的,若是被衙门的人质疑,那该如何?” “夫人多虑了,有我在,没人敢质疑你的身份。”陆卿微微扬起下巴,说话的语气随意之中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夫人倒是提醒了我,若要名正言顺,的确还是要有敕牒、腰牌傍身才更加稳妥。 这倒也不难,待这次回京城之后,我去帮夫人讨来便是了,下次再随我外出时……哦,差点忘记了,夫人说过,你向往的是内宅寻常妇人的活法儿。 那此事就容后再议吧!” 祝余刚刚吊上来的一口气,随着他的后半句话又落了回去。 两个人都吃了些东西,陆卿起身回房,叮嘱祝余稍作休息,一个时辰后在客栈门外等着自己。 祝余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索性靠在床边小憩,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起来整理衣装,重新绾好幞头,便下楼去。 到了客栈门口没有瞧见陆卿,只看到一个背着箱笼的黑脸汉子正在一旁歇脚。 她只好在门边等着。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陆卿来,祝余多少是有点着急了,转身打算回客栈里头去找他,却瞧见一旁那个黑脸汉子正看着自己。 那人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皮肤看起来很是粗糙,胡子拉碴,站在那里背着个箱笼,姿态也有些佝偻。 这人也不说话,只是毫不避讳地一直盯着祝余。 那脸看起来很陌生,但是那双眼睛,方才垂着眼皮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与自己直视,分明就是陆卿的眼睛。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果真不假。 祝余一愣,怕自己表现得过于惊讶会引来旁人的注意,尽量一脸平静,却仍旧忍不住仔仔细细把面前的陆卿打量了一遍。 陆卿站在那里,背着箱笼,一副老实巴交随从的样子,任由祝余端详自己。 本以为她会忍不住问点什么,却见祝余迅速把自己端详了一番,便冲自己勾了勾手:“走!” 他略微一愣,低下头不让旁人看到诧异过后眼中的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街市上和符箓说得一样,两边林立着许多店铺,仔细一瞧不难发现来来回回的招牌始终就那么几家。 这会儿街市上人不少,不过买东西的却不多,大多数人都急急忙忙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街旁店铺门口的小伙计,人走不掉,但瞧那伸长脖子张望的样子,倒像是魂儿都跟着别人一起跑了似的。 祝余经过一间铺子前,开口向门口的小伙计打听:“小哥,这些人都是干嘛去啊?为何如此热闹?” 小伙计瞥了一眼,一看是个白面少年郎,身后还跟着个背箱笼的随从,一看就是不知内情的外乡人,便说:“他们啊,都奔着瞧热闹去的! 我们县城里有个卢记酒坊,之前横行霸道,欺行霸市,现在出了事,方才一群人拿着爆竹、纸炮那些,要去卢记门前放呢!” 祝余一听“卢记”二字,心中便有了想法,当即谢过那人,和身后的陆卿交换了个眼色,二人顺着人头涌动的方向,跟着一起朝那卢记所在的地方走。 县城毕竟不大,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来到卢记酒坊外头。 卢记酒坊规模不小,盘踞在县城东南一隅,大门颇有些财大气粗的感觉,门口挂着一排酒旗,在风中摇曳着。 祝余不禁在心里面感叹,这卢记出事是多么的毫无征兆,又是多么的势如山倒,这些堂皇的酒旗尚且完好如新,卢家的势力却已经无力回天了。 卢记酒坊门前的空地原本应该是比较宽敞的,但是这会儿已经挤满了人,只在门前让出了一小片的空地。 随着人越聚越多,酒坊门口的空地越缩越小,人群逐渐朝大门口靠拢过去。 酒坊门里面的小伙计也不敢再趴在门缝里偷看,急急忙忙想要把大门关紧。 估摸着是这个举动激怒了外面的人,有人立刻冲上去阻拦,门内门外闹作一团。 祝余觉得这架势看着不对,便没有跟着往前挤,扭头问一旁的人:“不是说都跑到卢记门前敲锣打鼓放爆竹的么?这怎么一个也没瞧见?” 那人瞥他一眼,有些不悦:“去去去!想看人放爆竹敲锣打鼓,你去卢家宅子外头看!我们这都是来找卢记讨要买酒的货钱的!” 祝余有些无奈,谁能想到一个卢记出了事,竟然门前的“热闹”还能够“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二人只好又打听了卢家宅子在哪里,一路摸了过去。 果然这边的气氛就热闹得多,一群人围在门前,有人点燃一支爆竹,随着一声炸响,周围一片欢腾。 看得出来,这卢记上下原本在清水县着实惹恼了许多人,这会儿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 而卢家大宅只是紧闭着大门,根本不敢出门理会。 很快,热闹的人群就开始有些变了味儿,很多人从卢记那边涌了过来,把那些单纯看热闹的城中百姓挤到一旁,径直冲向卢家门前。 “卢记的管事说了,他们那边只管酿酒,银钱都是卢家大爷自个儿保管的!那一准儿是在家里头! 现在卢记没有酒可卖了,咱们可不能让他们再把货钱给吞了!” 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嚷嚷着,周遭立刻有人应声。 这群人可比方才看热闹燃爆竹的凶悍多了,一群人挤到门前便开始动手砸起门来。 尽管卢家大宅那两扇大门瞧着颇为堂皇阔气,也很有厚重感,但仍旧架不住这么个砸法儿,没多大功夫里头的门闩就被他们给撞断了。 两扇大门大敞四开,门外的人,甭管是讨债的,还是看热闹的,都一股脑往宅子里涌,门内的管事大惊失色,一边往里躲,一边赶忙吩咐一个仆人从后门跑出去报官。 第20章 现世报 祝余这会儿被夹在人群当中,身不由己地往卢家大宅里头挪动,好在陆卿挡在她身后,两条手臂不着痕迹护在两侧,没让她被一旁的人推搡着。 一进了那大门,扑面而来一股说不出的气味,不大好闻。 祝余皱起眉头,周围也有人抱怨这宅子里难不成死了猫狗,怎么会这么臭。 卢家的家丁、仆人们一脸慌乱地瑟缩在一旁,看着倒好像没有受到这股子臭气的困扰似的。 这么多人涌入卢宅,很快这里就乱作一团,有的人直接冲进去想要寻找金银,有的则干脆抱走花瓶玉石之类。 起初卢家的家丁还试图阻拦,后来实在拦不住,管事只能出来告饶,说主家让他告诉大伙儿,东西拿就拿了,切莫惊吓到后宅女眷,也不要伤人。 很快卢家就变得一团乱。 卢家人都躲进了一个偏院,所有的护院都在那里守着,生怕有人冲进去伤人,其余就再无人顾及。 眼见着原本阔气雅致的庭院很快就被人翻了个乱七八糟,摸不着古董花瓶那些之前摆件的人,搬了红木家具也要走,总之决不能空手而归。 这些人有的手里好歹还攥着个书契,有的就空着手进去搬东西,也都没有人过问。 祝余觉得在这种混乱下什么也做不了,示意陆卿往外走,两个人趁卢家宅子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回到前院,这会儿前院里头已经一个卢家的下人都看不见,估计都躲起来了。 门外还有人在陆陆续续跑进来,祝余眼尖地认出了方才被管事派出去的那个小厮,这会儿他缩在门口的柱子后头,连大门都不敢进。 祝余连忙过去,那小厮见有人冲自己来,吓得连连后退,生怕对方找自己的麻烦。 祝余哪能给他这种机会,几步追上前,一把拉住他,把他重新扯到一旁的大柱子后头。 “你不是去报官了吗?官府的人呢?”她低声问那小厮。 那个小厮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本来吓得半死,一听祝余这话似乎又不像是来上门找麻烦的,再瞧她生得面善,这才稍微安心一点,委屈巴巴地说:“我去了,可是我连衙门口都进不去,他们谁都不理我! 我拍门拍得手都肿了,门里头的衙差说知县大人忙得很,没空管我家的破事儿,让我赶紧滚,再在外面聒噪,他们就要打我的板子了。 我没法子,只好回来,都不知道要怎么跟管事交代。” 祝余看那孩子战战兢兢的样子也是可怜,虽然说主子家里头之前在清水县作威作福,但瞧着这小厮面黄肌瘦,一身衣服又旧又短,不像是个平日里被主人家善待的样子,现在偏偏也要被牵连。 她从摸出一块方才带出来的点心,塞到那孩子手里:“你找个僻静地方,把点心吃了,等这边人散得差不多再回来,就说一直在县衙外头苦苦哀求来着!” 小厮呆呆地接过点心闻了闻,眼泪都快从眼眶里冒出来:“谢谢善人!我都好几日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这是为何?”本来想要放他走的祝余,一听这话,又把小厮拉了回来,“卢家不给你饭吃?” “那倒不是,”小厮感激祝余帮着自己,这会儿也有问有答,“我虽然平时只是在后院儿干粗活儿的,但主人家也没短了我的饭食。 就是家里头最近那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比猪食都不如……” 说着,他忽然瞄见又有人涌了过来,有些害怕,祝余索性也不问了,松开手,看那孩子两手抱着点心,一溜烟儿的跑了。 外头的人还在不停的往卢家大宅里面跑,这里面说不好真正与卢家有债的多,还是趁火打劫的多。 祝余看了看那两扇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厚实大门,一时也不知道作何感想才好。 在卢家大宅一旁,还围着一些并不敢靠近的寻常百姓,他们不想进去卢家,却也不想离开,就那么围在外头看热闹。 祝余和陆卿兜了一圈,又重新绕回到那些只看热闹不抢东西的人群里头,听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议论。 “要我说,最惨的就是卢家的那些个下人!你看他们一个个儿穿得也不好,吃得也不好,平日里风光的都是卢记大爷他们,现在遭了难,这帮下人还要跟着一起受罪!”一个矮墩墩,生得像个圆冬瓜似的后生在一旁感叹。 旁边他竹竿儿一样瘦高的朋友倒是显得有些疑惑:“可是我姨丈过去曾经被卢家叫去家里头给量体,要裁做新衣。 他说卢家上下都节俭的厉害,不光是家里的下人穿得一般,就是主人家也不舍得买贵一点的衣料,倒不像是只苛待下人的样子。” “那还不简单么,把赚来的黑心钱财都藏起来的吝啬鬼!”矮冬瓜对卢家颇为不齿,一脸鄙夷地啐道。 “你们有所不知,”一个中年汉子把脑袋凑到俩人中间,低声说,“那卢家不是吝啬,是把钱都用到别处去了! 你们只知道卢家大爷在外面赚钱,却不知道他们家还有一个填不平的无底洞卢二爷吧?” “怎么个意思?”一听这话,那俩人都来了精神,赶紧问,“难不成是那卢二爷沉迷丹药? 听闻有人就是因为这个,最后搞得家财散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哦——!怪不得从来不见那个卢二爷露面……” “那倒不是,”中年汉子赶紧摆手,“你们可不要瞎说! 那卢家二爷可不是什么沉迷丹药的人! 他啊,是个读书人,都快读成书痴了,一心一意想要考取功名,但是偏偏屡试不中。 本来都已经想要放弃不考了,估摸着是他兄长发了财,惦记着要给他捐个功名,这两年听说是上上下下各方打点,也不知道打没打点出什么眉目,但是钱肯定是花出去了许多。 结果谁能想到,这打点的钱花出去了,功名还没捐出来,那卢家大爷生死未卜,卢家酒坊也出了事! 这卢二爷啊,也真的是不走运,这辈子估计都没有什么翻身的指望了!” “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还不是因为书院一直从我那里买炭,我时常去那边送炭,久而久之,就听到了许多。” 矮冬瓜和竹竿听完,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所以说那亏心的银钱不能赚,老天有眼都看着呢!这不就叫现世报么!该!” 第21章 私藏 祝余听那几个人议论了一会儿,又朝外围挪了挪,看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翁也在一旁看热闹,便凑了过去,恭恭敬敬朝老翁拱了拱手。 那老翁一看是个陌生的郎君,看起来斯斯文文,又恭敬有礼,忙不迭也拱手还礼。 “老丈,请问这里是卢记么?”祝余端出一脸茫然,就好像方才被人挤进去转了一圈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我想找卢记买酒。” “买酒?!”老翁一愣,赶紧冲她摆摆手,一指那边卢家大宅,“你没瞧见这开酒坊的卢家都已经乱成一团了! 他们家酒坊出事了,酒都臭了,根本没有酒可以卖给你了!” “那我要到哪里才能买到酒呢?老丈可知道这县城里还有哪里有酒坊能卖酒的?”祝余又问。 “没啦没啦!就卢记一家!”老翁叹气,“别说是县城里,就是这方圆几十里地界,除了卢记你都找不到第二家能酿酒贩酒的地方!”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祝余一听这话,顿时垮下一张脸,“我本是途经清水县,不料家人旧疾复发,煎药需用酒做药引。 我带着随从出来买酒,人人都让我寻卢记,我好不容易寻到了卢记,怎么竟然闹成这样! 老丈,您行行好,帮我指点迷津,告诉告诉我,哪里能够买到酒,我家人的药可是等不得了!” 老翁有些同情地看了看祝余,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黑脸随从,叹了一口气:“这我也帮不了你,我们这清水县地界里,哪有人还敢私自酿酒啊! 不如你赶紧找辆马车,带着你家里人尽快赶路,出了清水县地界或许就买得到了!” 祝余一脸不甘,还想再和老翁攀谈几句,忽然感觉到有人在一旁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她扭头看过去,见身后人群里有一个瘦脸汉子,神色略显慌张,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祝余赶忙看了陆卿一眼。 她脑子好使胆子大,这事儿祝余自己清楚,但她也很清楚,若是遇到个还喘着气儿的歹人,那她多半是小命白送。 以陆卿的性子,这会儿敢把符箓留在客栈,单独和自己出来,估计是心里有底的。 果然,陆卿神色平静地帮她拨开人群,两人朝着方才那瘦脸汉子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走过去。 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窄巷,这里几乎没有了什么路人,十分僻静。 方才那个瘦脸汉子这会儿正在巷子里等着,见祝余真的来了,赶忙凑过来,低声问:“公子,可是你要买酒?” 祝余点点头,苦着脸:“正是,我家长辈需要酒做药引,无奈这清水县一带都买不到酒,我正在为此事发愁呢!” “我家中倒是还有一点酒,”那人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只是价钱要贵一点,要你可愿意?”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竖起一根手指。 “一两?”祝余问。 那汉子好像被祝余的猜测吓了一跳,忙不迭摆手:“不是一两,是一贯。” “没问题!酒在哪里?”祝余见陆卿在一旁没有阻拦的意思,便一口答应下来。 瘦脸汉子一听祝余答应了,脸上的紧张化去些许,眉眼也舒展开来,忙不迭示意祝余他们跟着自己走。 他一路带着“主仆”二人,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饶是祝余这样一个对清水县不熟悉且多少沾点路痴的人都能够感觉得到,这人分明是带着他们绕着走的。 她有些不踏实,偷偷扭头看了看陆卿,见陆卿依旧淡定,也只好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走。 终于,在一番兜兜转转之后,他们来到了县城西边的一处小院。 这小院子位置偏僻,围墙很高,两扇木门上面的漆已经斑斑驳驳,似乎过去也曾经光鲜过。 只是那光鲜的时光很显然已经过去了很久,那两扇门的木板都已经破了洞,从里面能够透出光来。 瘦脸汉子走在前头,到了自家门口也没立刻进去,而是左右张望一下才推开门,示意祝余和陆卿快些跟进来,然后又把门掩上,一手拉着一个人的袖子就把两个人往后院方向带过去。 祝余没想到这人一关上门忽然急吼吼地拉着人就往后头走,把两个人带到了后院。 后院看起来也是一派萧条,一间柴房,门外堆着几个破草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这是做什么?酒呢?”祝余做不解状。 “我这就去给你们拿!莫急!”瘦脸汉子示意了他们一下,自己快步过去移开那一堆破草筐,掀开从下面露出来的地窖门板,小心翼翼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从地窖里爬出来,怀里捧着一只小酒坛。 陆卿伸手去接,瘦脸汉子没有给他,而是撩起衣服把那小坛子挡住,径直拐进了一旁的厨房。 厨房里灶上冒着热气,锅里煮着热水,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瘦脸汉子估摸着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外面忙活了半天,家里竟然没人出来接应,一时也有些错愕。 “屋里头的,出来!有客!”他压着嗓子喊了一句。 打从厨房另一头的屋子里,一掀门帘走出来一个妇人,两眼红肿,似乎刚刚哭过。 “孩儿他爹,狗娃早上还好好的,方才忽然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怎么叫都不应声,这可怎么办呐!”她一见自家男人回来,眼泪便簌簌落下。 瘦脸汉子脸色一变,也顾不上祝余他们,急忙跟着自家娘子进屋去查看孩子的情况,祝余赶忙跟在后头,来到另外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门口。 屋子不大,里头有一张没了床幔的架子床,只见一个身材十分瘦小的孩子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额头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任由爹娘呼唤也毫无知觉,四肢好像被人抽了骨头似的垂在身侧。 祝余见状,也顾不得许多,迈步进屋,径直来到床边,蹲下身,一只手握住那孩子垂在一旁的小手,只觉得冰凉,再把两指搭在孩子腕上,孩子脉象也是十分微弱。 “这位小公子……”瘦脸汉子的娘子不知道祝余是什么来头,但看对查看的架势倒是颇有几分医馆里郎中的意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祝余翻开孩子的眼皮,发现那孩子下眼睑泛白,再看看他瘦弱到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形,心里大体有了数。 “你这孩子是脾胃虚弱导致气血生化不足,所以才会突然昏厥过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毛病,不必慌张。 你快拿些石蜜来,调成蜜水给他灌下去,就能暂时把人救回来,若是再继续耽搁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第22章 欺行霸市 瘦脸汉子听她这么说,稍稍松了一口气,脸上又立刻浮现起一抹难色,“小公子……您……能先把酒钱付了,让我去集市上买些石蜜回来么?” 祝余也没想到这家人竟然拮据到这种地步,连忙又往袖筒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枚蜜饯。 “现在去买恐怕来不及,叫你娘子拿热水将这蜜饯泡了,将水给孩子喂下去。 只要他能醒过来,再吃些粥饭就好了。” 那妇人在一旁本就焦急得要命,这会儿也顾不上客气,赶忙接过蜜饯就往厨房跑,不一会儿又端了泡蜜饯的热水回来,夫妻二人小心翼翼把一大碗蜜水给孩子一点一点灌了下去。 过了片刻,孩子的呼吸渐渐有力起来,手脚也不那么冰冷,又过一会儿终于幽幽转醒,睁眼看到爹娘,声若蚊蚋般开口哭道:“爹,娘,我饿……” 妇人见孩子醒了,本是喜悦的,一听这话,眼泪又掉了下来。 祝余下意识往身上摸了摸,想起来之前的糕饼给了卢家的小厮,方才蜜饯也给这孩子泡蜜水了,这会儿身上不论是银钱还是吃的,一样都没有。 陆卿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悄悄塞到祝余手中。 祝余赶忙把银子递给那瘦脸汉子:“去吧,方才的酒钱,余下的去买些吃食回来,若是再让他饿成这样,下次搞不好就要出大事了。” 瘦脸汉子又惊又喜又惶恐:“恩公,这……太多了……我那酒……一贯钱……” “先不要说这些了,孩子等着呢。”祝余看了看一旁的小童。 瘦脸汉子看了看自己虚弱的孩子,也没推辞,拔腿跑了出去。 祝余又查看了一下那孩子的情况,确定他已经无碍,安慰了那妇人几句,妇人搂着孩子连连道谢,说这一定是老天爷垂怜,派了两位贵人来帮孩子度过这一劫。 祝余被她的感恩戴德搞得浑身不自在,便让那妇人先照顾着孩子,她与陆卿到外面的院子里去坐着。 “没想到这清水县中的百姓,过得这么苦……”祝余看着周围,有些感慨,“方才过来的一路上,像这样破败的屋舍不在少数。 不过说起来,今日早先在食肆里,你给小伙计的银饼子,可都比方才大方。” “那是自然。 食肆里的小伙计运气好遇到贵人,自然就有机会发笔小财。 可这破落到如此地步的人家,若是忽然掏出一锭银子来,你猜是福还是祸?”陆卿问。 祝余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方才可是没有吃饱就出来了?怎么随身还带着些点心?”陆卿好奇的是祝余方才又是糕饼又是蜜饯,竟然从袖子里摸出这么多吃的来。 祝余笑了笑:“出门在外真章忙起来,没时没晌的,总要有点填肚子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喏,方才不就派上用场了。” 陆卿点点头,没有再搭话。 过了一会儿,瘦脸汉子便买了些食材回来,交给自家娘子去厨房烹制。 “恩公今天救了小儿一命,我是个粗人,也不知如何感谢您才好!”瘦脸汉子先是冲祝余、陆卿深深鞠了一躬,又抬眼看了看天色,“恩人的银子,我属实无力偿还,若是不嫌弃,还请两位今日就在我家用饭吧。 吃了饭,天黑了之后,我给恩人多拿几坛酒,趁着夜色回去,应该不那么容易叫人发现!” 祝余原本还在发愁要再找谁探听些消息,这提议正合她的意,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家娘子是个手巧且麻利的人,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张罗了几个菜出来。 集市上买回来的胡饼还带着热气,水盆羊肉汤底清澈,上面飘着一层翠绿的葱花,还有一道汤色乳白的鱼羹。 祝余过去在朔国祝家吃得并不差,陆卿作为逍遥王更是锦衣玉食的主儿,两个人面对这种寻常菜色倒是没有什么惊讶,只是没有想到这妇人看起来面黄肌瘦,穿着也是破破烂烂,却有这般好手艺,能把普普通通的汤汤菜菜做得喷香扑鼻。 “恩人快请坐,我家娘子的手艺还是可以的。”瘦脸汉子热情地招呼两个人落座,看着桌上香气扑鼻的菜色,又忍不住有些伤感,“过去我家也算是个殷实人家,她也跟我过过几年好日子……只是后来才破落下去,成了现在这样子。” “难不成是遭了天灾?”祝余顺势开口问。 其实她心里大体清楚,锦国素来人杰地灵,风调雨顺,丰饶富庶,已经许多年未曾有过什么能让殷实人家一下子倾家荡产的天灾了。 被她这么一问,果然戳中了那瘦脸汉子的伤心事,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 不过因为祝、陆二人救了自家孩儿,再加上卢记已经遭了难,也让他少了几分顾忌,这瘦脸汉子倒也没有遮掩什么,愁眉苦脸道出了自家的遭遇。 原来这瘦脸汉子名唤王山,原本也是祖祖辈辈酿酒贩酒的,虽然规模不算大,但是除了食肆之外,也会卖给街坊邻居,赚来的钱足够维持一家人过殷实舒坦的日子。 整个清水县城一带,像他家这样的小酒坊,大概有五六户,整个清水县地界方圆百十里地都算上的话,大大小小也有十几户之多。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日子过得安逸太平,谁曾想,一日城中忽然搬来了一户卢家,也是做酒坊生意的,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起初倒也无人在意这些,之后没过多久,清水县一带原本的酒坊就开始纷纷关门大吉,不再做贩酒的生意。 王山一家不明所以,直到一日那卢记掌家的大爷带人找上门来,笑模笑样提出想要重金买下他们家祖传的酿酒秘方。 王山家中当然不会答应,婉言谢绝,送走了他们,之后没多久酒坊就出问题了。 先是泼皮无赖频繁滋扰,随后有人跑去官府状告喝了王山家酿的酒之后出了人命。 卖酒出去的是王山的父亲,被带到县衙后,老人据理力争,但县令却不由分说便打了老人一顿板子。 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哪里受得住这些,被打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之后王山辗转听说这一切都是卢记在背后捣鬼,却还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将家中酒坊关掉,从此再不敢公开酿酒贩酒。 其他酒坊也陆陆续续关了门,很快整个清水县一带只剩下卢记一家独大。 王山一家祖祖辈辈都是靠酿酒为生,家中并没有太多田产,被夺走了唯一的生计之后,他也只能和弟弟一家倚靠着几亩薄田勉强维持家中生活。 由于地太少,种出来的粮食根本不够维持一家人的吃用,王山兄弟二人便偷偷酿一点酒,藏在家中地窖里,私下里卖给相熟的老街坊,换些钱来买米。 没想到这件事就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卢记的耳朵里,卢家大爷派人过来把王山的弟弟打了一顿,王山弟弟被打得吐血,一病不起,不出月余便死了。 弟媳在弟弟死后带着襁褓中的孩子回了外乡的娘家,不愿继续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老母亲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于饥寒交迫之中离开了人世。 原本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就只剩下了面黄肌瘦的一家三口,王山也愈发小心谨慎,为了保命,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敢轻易把私藏的酒再拿出来卖给别人。 今日要不是看卢记出了事,又听闻祝余他们是需要酒做药引,他恐怕还不敢靠近搭讪。 也幸亏有了这一次搭讪,否则王山的孩儿也被饿死,这个家也就几乎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了。 第23章 入伙 说到伤心处,饶是王山这样一个汉子也忍不住眼泪涟涟,直说自己无能,窝囊,愧对祖宗,愧对妻儿。 “如你所说,卢记这些年在清水县作威作福,县令包庇,难道你们就没有人去州府衙门请命吗?”祝余听完王山的讲述,有些疑惑地问。 “有啊,在我们之前就有人去县衙状告卢家欺行霸市,可那县太爷非但不理会,还打状告卢记的人板子。 之后还听说,有个原本生意很大的酒坊,实在气不过,掌事的要去向州府状告清水县的县太爷官商勾结,可是到了那边之后,人就直接被送回到县太爷手里。 之后……大伙儿都再没见过这个人……” 王山打了个哆嗦,忽然意识到卢记虽说是垮了,但清水县的县令却还在,连忙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 一顿饭的功夫,从王山那里听了许多卢记近些年来在清水县作威作福的恶行,吃完饭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祝、陆二人并未久留,起身告辞。 王山的娘子用篮子塞了三小坛酒,上面盖上稻草,把王山之前从街市上买回来的几条小鲜鱼放在稻草上面。 那鲜鱼估摸着是从附近的河里打上来的,腥气很重,倒也把本来隐约闻得见的酒气遮得严严实实。 陆卿提着那个篮子,让祝余先出了院子,王山拿出剩下的钱追过来,悉数交还给陆卿,说今日花销已经远超过了当时讲好的酒钱,他们一家人已经受了太大的恩情,无以为报,更加不能再贪下没有用完的银钱。 陆卿并未推辞,伸手把那剩下的铜钱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转身走向祝余,将一只耳朵凑近祝余嘴旁,像是在听祝余的吩咐似的。 祝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管装模作样配合。 然后陆卿又回来问王山:“我家少爷问,你那酿酒的本事可还在?” 王山连忙点点头:“祖祖辈辈做这个的,到死都不可能忘了。” 陆卿便从袖中摸出一个大银锭,看着足有三四十两,连同原本王山交还回来的铜钱一起塞到他手中。 “恩公,您这是做什么?”王山大惊,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呢。 “我家少爷让我跟你说,过些日子,等这一次卢家的风波过去,你再把酿酒的营生做起来吧。”他对王山说,“这银子便算是我家少爷入了伙,不论是酒坊还是酒楼都随你,所赚钱财,我东家抽取一成,每旬最后一日,拿去京城里的云隐阁,就说交给祝二爷便是了。” 由于陆卿刻意伪装过自己,从方才到这会儿也是祝余开口的时候比较多,王山一直把他当做祝余的随从来看待,方才也只是觉得祝余他们“主仆”厚道心善,从衣着打扮并不像什么大户人家。 这会儿见陆卿忽然掏出了这么大的一锭银子,着实让王山大吃一惊,连忙推辞,最终还是推辞不过,把银锭接了过来,纳头就拜,嘴里带着哭腔直唤“恩人”。 王山娘子在一旁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此刻也连忙跟着丈夫一起跪倒磕头。 祝余连忙上前两步,跟陆卿一起把这二人拉了起来。 王山坚持不能就这么白拿了钱,急急忙忙回去翻翻找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纸头,捡了根木炭,就着幽暗的油灯给“祝二爷”写了字据,还要了手指头画押,叫祝余无论如何要收下。 祝余便收着了,又嘱咐了他们一番才告辞离开。 王山夫妇怀揣大银锭也不敢远走,站在门口目送,久久不肯回去。 回到客栈的时候,外头天都已经黑漆漆了,原本热闹的街市早已经无比安静。 祝余和陆卿在王山家中,看他们一家三口饿得面黄肌瘦,一顿饭就只是意思意思,尝了几口,这会儿肚子还有些饿。 符箓便拿了那几条鱼到客栈后厨,叫人给他们做成鱼汤,凑合着喝一点。 吃过饭,符箓又给二人泡了茶端上来,祝余这才终于得空向陆卿打听先前的事。 “您为何要给王山银两,资助他重开酒坊?”她有些好奇地问。 陆卿摇头,朝祝余一指:“我今日只是个随从,入伙的是你’祝二爷’。” 祝余失笑,点点头,改了口:“那我又为何要资助王山重开酒坊呢?” “因为他为人诚信。”陆卿回答,“而且人在绝处逢生之后,也会格外珍惜得到的一切,绝不会轻易糟践。” 说完,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垂目品茗。 祝余觉得陆卿这话只回答了一半,还有一些没有挑明。 不过既然人家不想说,她便识趣的也没再追问。 一盏茶过后,陆卿抬眼看向一旁立着的符箓:“你今日留在客栈,可有听说些什么?” 符箓像是早就料到陆卿会问,连忙答道:“爷,听他们议论,都说什么倒了一个卢记,还会再冒出个什么张记、李记、徐记,总归换汤不换药,就看县衙想要高看谁一眼,给谁这个脸面了。 还有人说,先出事的是卢记的酒坊,会不会后面那些糕饼店,肉铺,胭脂铺子,也都要一个个遭难。 这下可好,本来都是看热闹的,被他们这么一说,都慌了神,没一会儿的功夫,街上都不那么热闹了。” “说起来,捐功名,需要打点那么多吗?”祝余想起之前在卢家门前听到的那一番议论,随口问陆卿。 问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是犯的哪门子傻! 陆卿即便不是当今圣上的血脉,好歹也是正儿八经过继到他膝下的,有着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熟悉捐功名那一套。 “锦国向来不禁止商贾人家求学入仕。”陆卿想了想,开口说道,“只是真走这一条路的人并不多。 毕竟商贾出身低贱,其子弟能考取功名是一回事,有了功名之后,真想要大展宏图,还需要有贵人举荐。 没有贵人举荐,大多也只会被安排一个俸禄低微的小吏,倒不如随家中经商来得舒坦自在。 因此偶尔有富商捐功名,也不过是一把年纪,守着家中金山银山,忽然生出几分虚荣,想要留个好听的虚名罢了。 朝廷也不会真的给这种捐来的功名封什么实职。 像卢记这种家境充其量只有小富而已的商贾人家,却宁愿真金白银砸进去,也想要捐出个功名的,实在不多见。” 第24章 门生 他这一番话确实给祝余解了惑,顺便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捐功名虽说破费,但卢家在清水县一带把持酒坊生意已经多年,这样的暴利之下,怎么也不至于捐个功名就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若真捐出个功名来,还不好说。”陆卿摇摇头,“今日听那几个人的意思,那卢二爷分明是还没捐出个名堂来,这就有趣了。 现在卢家出了事,就算我们能找上那卢二爷询问,他也未必敢同我们说什么。 所以我看,解铃还须系铃人,倒不如我们直接去找那系铃人,也可以省却许多口舌。 夫人早点歇息,明日只怕会比较辛苦。” 说罢,他便起身,带着符箓出了祝余的房间,转身进了隔壁自己那边。 关起门来,陆卿问符箓:“符文今天可有消息?” “还没有。”符箓摇头,“不过爷尽管放心,我已经在外头留了标记,他若到了清水县内,自然会找到咱们的! 爷,有一件事,我今天琢磨了一天,还是有些吃不准…… 今天早上咱们到那破庙里去,我大哥中了迷香,那迷香的气味儿……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好像……就是您娶亲那天……” 陆卿淡淡一笑,对符箓点点头:“没错,虽然不尽相同,倒也有三分熟悉,只不过夹杂了太多别的香料味儿,让人一下子无法断言。” 一听陆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符箓的脸上的表情更显凝重。 陆卿抬眼坐在桌旁,抬眼看自己这护卫一脸愁容,便对他说:“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早早就开始忧虑,只会自乱阵脚。” 符箓赶忙点点头:“爷说得是!” 陆卿又问:“我叫你们准备的东西,都替夫人准备好了吗?” “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符箓立刻答道,他朝隔壁看了一眼,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卿仿佛没有留意到符箓的那一瞥和欲言又止,对他摆摆手:“好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明日去县衙,不会太轻松,如果符文那边有消息,只会更累,所以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祝余安睡了一整晚,早上起来简单拾掇好,一开门被吓了一大跳,符箓背对着门口,像一堵墙一样站在那里。 听到身后开门声,符箓赶忙转过身来,冲祝余抱拳躬身:“二爷,您醒了! 爷说让我来叫您过去,我听着屋子里头没动静,怕您没醒,没敢敲门。” “有心了!”祝余也冲他笑笑。 符箓咧了咧嘴,带着祝余过去陆卿那边。 那头陆卿正坐在桌旁,听符文回报在外面的发现。 符文一见祝余,也连忙拱手:“二爷!” 看样子这是已经被陆卿或者符箓叮嘱过了。 陆卿把视线从进门的祝余身上转回到符文那边:“你确定搬尸的贼人没有再去过那里?” “确定。”符文连忙说,“我昨天找到之后,在那边悄悄守了一天,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来过。 回来之前我还特意跑去那破庙附近,那人应该也没有再去过那边,约摸是才杀了一个人,还没有那么快就再动手。 爷,那人出不出现都无妨,咱们该干嘛干嘛,我们兄弟二人加些提防,光天化日我也不信那厮还有什么龌龊招数。 真撞见了,干脆就擒了他!” 符文说话时,两个拳头攥得发白,似乎还在为自己之前着了对方的道而感到恼火。 陆卿不置可否,对祝余说:“符文发现了藏尸的地方,你可愿随我去看看?” “现在出发?”祝余倒也爽快,一听陆卿问自己,立刻就点了头。 言出必行是她一贯的原则,之前两个人说好了,那这一次的鬼庙案她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正所谓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劳作。 那她现在的努力,也是为了日后做一条安闲度日的米虫。 “这……二爷同去……恐怕不妥吧?”符文愣了一下,看了看祝余,表情有些迟疑。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符箓冲他肩窝虚捶一记,“二爷是何等的本事,这事儿你我都是亲眼见识过的!” “我当然知道,”符文有些无奈地看了弟弟一眼,“只是那藏尸之地不大好走……” “没事,咱们这么多人,是拉是拽,怎么也能帮一帮我。”祝余说,“查案要紧。” 符文又看向陆卿,见陆卿也没表示反对,便不再说什么。 不过到了吃早饭的时候,面对着胃口不错的祝余,符文又有点欲言又止起来,找了个借口出去,找了个药铺买了一盒醒脑提神的药油回来,恭恭敬敬递给祝余。 “二爷,一会儿八成用得上。”他对祝余说。 祝余一愣,大概猜到了他的考量,本想说自己不需要,想一想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便笑眯眯地收了下来。 吃过了饭,符文在陆卿的吩咐下,出去租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他们兄弟二人在前头赶车,不算宽敞的车厢里倒也足够祝余和陆卿两个人落座。 临走前祝余摸了摸自己怀里,小布包揣在里面好好的,于是便踏踏实实出发了。 小马车摇摇晃晃出了清水县,顺着那日破庙的方向沿着林间乡道不急不忙地赶路。 “卢家的事,你怎么看?”行至距离清水县城已经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陆卿忽然开了口。 “这里面似乎牵扯很多。”祝余并不需要多加思索,心里面对这个问题已然有了答案,“有人处心积虑要卢家出事,我最初以为,或许是那卢记翅膀硬了,不若最初那么听话好摆弄,所以被人给灭了口。 结果发现了酒肆里的酒坛,酒坛里是陈年佳酿,外面还沾了和鬼仙庙里一样的香气,似乎和鬼仙庙有牵扯。 且不论卢家大爷到底有没有到鬼仙庙里去真的求过财,单是卢记掌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节骨眼儿上,他家里的酒和酒曲都发酸发臭了,就绝不是什么巧合。 对方想要的可能不止是卢家人的命,还要他们家从此彻底断了重操旧业的后路。” 说完,她顿了顿,问陆卿:“若是真被卢家给卢二爷捐出了功名,足够让他们翻出清水县县令的手掌心么?” 陆卿听她这么问,微微一笑:“这清水县的县令名唤李文才,自己本是出身布衣,此前拜在陆嶂门下,现在姑且倒也能算是他的门生。” 第25章 山洞藏尸 回到宫中的周帝,本来还正因为俞雪兰展露笑颜,而满心欢喜,结果一个噩耗传来,让得堂堂周帝,竟是脸色煞白。 随着苏扬喝声响起,那包围青年男子的狂暴灵息,猛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竟是有着强大的吸扯力蹦出,惹得空气嗤啦作响,好似要化作虚无。 在询问了各个尊者的意见之后,基本上没有人反对,现在这种道韵出现的时机,实际上和人论道一下,算是比较好的事情。 冰锥没有扎偏,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眷顾着他们,冰锥还扎到了黑豹身上的伤口中,可以说是十分致命了。 “德智体大叔,谢谢你了,不过我杨边,生下来就是注定要打破常规的!”杨边笑了笑,笑容十分治愈,在场的人都被他这种赤子之心感染了。 “我会调查清楚的。”蓝冰月面色微寒,她绝不允许有可以威胁到苏扬的人存在。 易轩不知有诈,举杯一饮而尽,只觉一股辛辣的酒力自喉咙而下,呛得不住咳嗽。 忽然强烈的危机感袭来,令他汗毛都竖立起来,雷影功施展,脸上划过冷笑。 那差不多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深渊正直经历了第一次整改之后三百年的时代。 这个时候,那边的侯伟明按响了铃铛,他的‘樱桃肉’也完成了。 她边说着,边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的回击模样直接反咬了寂殊寒一口。 可是情况却不像拉蒙所想的那样,哥布林开始在原地找起了天众殴斗,可是天众全都不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在这个狂化哥布林下活过一拳。 “看到了么?这一地的尸骨。”她举起火把往下方前后左右四处晃了晃,在明亮的火光下,白森森的骸骨铺了满地,而且他们刚刚还在上面躺了好一会儿。 燕破岳终于明白,为什么艾千雪要离开,为什么艾千雪的战后创伤综合应激综,是一看到他,就双手轻颤了。 “你是在讲笑话吗”暴君看了天主一眼,达美隆也是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个蒙面人。 “今天是缺少食材和佐料。他的一些烹饪的手法,我没法和他比。”刘芒回答道。 众人一路长途跋涉来到了铁手杜隆达二人发现的冰山,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爆晒,冰山竟然一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感到惊奇。 心儿猝不及防的抬手赏了兰儿一巴掌,那一巴掌带着十足的力道,直打得兰儿眼前发黑。 不过估计洋人放在这里的火药也不算多,刚才那道声响虽大,但却也堪堪将那个据点炸掉罢了。 大片大片黑雾蔓延开来,里面包含着冲天血海,愈发血腥而残暴,成片地覆盖向整个天地,来势汹汹。 “那霓裳所说喜欢的人,就是他?”南宫老爷子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现在每天只能多吃点,但是转念一想,吃得越好,不就越像一个肥肥嫩嫩让血族想吃的羊羔了? 吴清似乎对这位陈公公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意外,只见他从容的整理了仪容,便叫着钟星月一起迎出去了。 大西国律法规定,如果平民百姓状告朝廷命官,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百姓首先有罪。 陌凤夜闻言,心念一动,马上就想到眼前这男子,可是万年前那场大战的亲临者,问问的话或许能够问出什么来。 宋星河作为裴欢的同桌,因为长相精致可爱,学习又认真,也得老师喜欢。 钟星月手中的绳子脱手而出,在昏暗中套住了大蛇的脑袋以下心脏的位置,同时,大蛇的尾巴扫在了她的腰上。 他的眼前浮现出魔匣的具体描述,以及一行【检测到玩家炼金术已达到中级,可支付10000点游戏币,对破损的炼金术师魔匣进行升级】字样。 “邱婶,你慢点,这些年你腰痛的毛病一直没好,这些活本该我做的,你也真是的,非要抢。”连老汉一只手扶着邱婶站起,一只手帮着捶了捶邱婶的腰。 罗志心中念叨着,随即见闻色霸气席卷而出,瞬间覆盖整个世界。 敕妖佛那犹自闪烁着佛光的佛被裁决之力牵引直接将其神魂抓出体外,神力所化锁链直接穿透敕妖额头从中束出一颗金光夺目的光球,此为敕妖佛的神基核心。 连特殊的金色骨骼都承受不住天雷轰击,寸寸断裂,这究竟是多么霸道的天雷? “爹,月娘今晚要和我睡一个屋,你进去收拾一下吧。”年子身下开始鼓涨了。 我往那边看去确实又是一扇石门,虽然看不太清但估摸着和之前那扇差不多。我忐忑地转身看看,后面的墙并没有出现。 “是应该在皇宫,只是他们一个个太过分了,我就把你抱出来了。”连浩暗黑深遂眸子闪着愤怒,似要冒出火来。 孔征揉着脑袋环顾四周,剑坛旁的楚飞环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对自己很失望,孔征无奈,自己体质弱是事实,干嘛失望?我要真有能力独自修炼,找你干嘛? 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这股力量可不是循环再生的。而是作为一个类似于核心一样的东西一直存在着,至少在他这灵识诞生之后就一直是这程度,不增不减。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丹田中传来的灵魂的脉动,那是一种水乳相交的灵魂深处的美妙韵律。 “无妨,我们跟着就好,不要影响九公子的历练,他不会说什么的。”银面具男子说道。 “没问题,现在有了冥石自然好办事的。”莫塔满不在乎的说道。 听到李婉这话,张倩却是更加的疑惑了,本来之前吴雯雯的父亲姓林张倩就够惊讶了,现在林风的姐姐还姓李,这就让张倩有点凌乱了。 看了看所处的北海大学,林风不仅勾起了自己的内心一抹好奇心。 甄乾承诺甄七十二,只要他能安全的从美洲返回,五峰列岛上将有一座属于他的岛屿,这让甄九等人都眼热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甄七十二却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