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你且慢》 第1章 一人一鸟一刀 在大梁的云州城,初夏的阵雨匆匆而过,来得快,去的也快,只留下泥泞的街道和散落一地的梨花。雨后,街头的喧嚣声中,一支车队缓缓驶来,领头的是一名黑袍年轻人,肩上站着一只大黑鸟,他的目光坚定,带领着十三名武人,他们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腰间佩刀。 “包子——” “卖糖葫芦咯……” 小贩们的叫卖声中,路人对这罕见的江湖气息队伍投以好奇的目光。 年轻人来到镇远镖局外,镖局的黄木青瓦大门头外站着两名镖师。一名镖师上前询问: “阁下是?” “夜京棠。”年轻人回答。 “未曾听过阁下大名。阁下是来运镖,还是……”镖师问。 “踢馆。” 年轻人简洁地回答。此言一出,街道瞬间安静,路人纷纷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 “踢馆的,这场面在京城着实少见……”路人议论着。 镖局的两名镖师见年轻人来者不善,脸色沉了下来。 “京师重地,严禁私斗。我们东家是正经生意人,遵纪守法,踢馆的事儿接不了,阁下若是和东家纠纷,可以去击鸣冤鼓,咱们去衙门说理……”镖师说。 围观群众开始喝倒彩: “咦……”“还习武的,人家都打上门了,你让人去报官像话吗?” 年轻人自腰后解下佩刀,丢给背后一人,赤手空拳道: “让你们镖头出来,打一场我就走。”一名镖师试图去报官,却被年轻人的随从拦住。 镖局大门后冲出七八人,手提刀枪,脸色震怒。镖局内部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 “小子,年轻气盛可以,但眼睛得擦亮点……” 众人看去,只见镖局大院的正房里走出一人,穿着一袭锦袍,身材魁梧,满是老茧的右手,转着两枚铁核桃。门外的镖师见状,连忙开口呼唤: “陈爷,这小子闹事。” 围观的街坊,眼热起来,七嘴八舌说着: “陈彪都出来了。”“这俊哥儿不会被打死吧?” “京城哪敢出人命,最多打吐血。” “这么俊,打吐血也心疼呀……” 突然,一声破风轻响,年轻人如苍鹰般跃过镖局高门,砸入镖局大院。陈彪惊得一哆嗦,本能丢出两枚铁核桃,却被年轻人一袖扫开,继而被扣在了脖子上。 “嘭——” 陈彪被摁在了背后的门柱上,撞掉了屋檐上的几片黑瓦。瓦片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院内十余名镖师一哆嗦,眼神惊悚。 陈彪骇的面无人色,急声高呼: “少侠且慢!我就是个镖头,你有仇找东家去,别冲我来啊……” 年轻人单手抓住陈彪的脖子,偏头示意门外的一个老刀客: “他叫杨朝,以后他是镖头,你是老二,明白吗?” 陈彪莫名其妙,但被掐着脖子也不敢还嘴,只是摊开手道: “少侠,我们这是按时交商税的正规行当,不是江湖码头。东家不同意,你把我打死我也做不了主呀……” “家父是邵元锋,你们东家的胞弟,让我把家中产业给你们送来。今后他们就是镇远镖局的人,若有亏待,唯你试问。” 陈彪一愣,打量黑衣年轻人几眼,惊疑道: “你是二爷的儿子?!你怎么姓夜?” 年轻人没有回答,取出一叠百两面额的官票,拍在陈彪胸口,转身离去。 门外,街坊邻居都看愣了,交头接耳轻声嘀咕: “好俊的身手……” “这是邵家的少爷?” “听起来是……以前邵家是有个老二,二三十年前的事儿了……” 跟随而来的十二骑镖师,表情都很复杂,为首的杨镖头,把刀递给走出门的年轻人,劝道: “少东家,你何必如此?老东家爱说酒话,你不用当真,你这净身出户,能去哪儿啊?” “江湖。” 年轻人接过佩刀放回腰间,让宠物鸟停在肩膀上,看向天边的朝阳,轻轻吸了口气。身形看似洒脱,但那双澄澈眸子里,却闪过了一抹‘天地虽大,却无一处可安身’的迷茫。 在大梁这个朝代,夜京棠已经生活了十八年。 自他两三岁起,记忆开始恢复,他便在大梁边疆的一个小镇上的镖局里长大,是镖局老板邵元锋在一次走镖途中捡到的孤儿。邵元锋给他取名“夜京棠”,并收为养子。 邵元锋年轻时因斗殴受伤,终身未婚,无子嗣,对这位养子的成长极为“关心”——每日三次体罚、节日加倍——硬是将原本梦想通过“抄诗、酿酒、制肥皂”成名的夜京棠,培养成了镖局的顶尖打手。 上个月,邵元锋因酗酒过度,在一场豪饮后,倒在了酒桌上,与世长辞。 夜京棠在处理后事时,在邵元锋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邵元锋为预防意外而提前写下的,信中提及了三件事: 首先,邵元锋并非普通人,他曾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高手。他本打算等夜京棠成年后,根据其品性传授“绝世刀法”,但夜京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他无缘学习。作为养父,邵元锋希望他能自行修炼刀法,寻找当年伤害邵元锋的人报仇。 邵元锋是否真是高手已不再重要,但夜京棠认为,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对此并无异议。 或许是担心夜京棠无处去学高深武艺,邵元锋还透露了一个秘密,即第二件事——前朝灭亡时,邵元锋的师父趁机潜入皇宫,盗取了《龙鸣图》的残卷。 据传,《龙鸣图》是一部至高无上的秘籍,记载了九种奇门秘术,掌握其中一种便能超越常人,全部掌握则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 但由于当时战况激烈,未能带出皇宫,便在“后宫”的一棵银杏树下埋藏,邵元锋希望夜京棠若有机会,务必进宫取回。 夜京棠读到这里,感到相当无奈。 从描述来看,《龙鸣图》似乎是他期待了十八年的“外挂、金手指”。 这样独一无二的至宝,他自然渴望得到,但藏于皇城“后宫”,让他一个大男人去取,难道要自宫成为太监混入其中不成? 难道要他为了修炼这门武功,先自宫? 这件事对夜京棠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信中最后一件事对他的影响更为深远: 邵元锋自小离家,至死未归,感到对父母有所亏欠,他要求夜京棠将镖局产业变卖,将所得送往京城的邵家,并未给夜京棠留下任何财产。 若非亲眼见到这封信,夜京棠甚至不知道孤苦伶仃的养父还有亲人。 尽管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但邵元锋将他捡回并抚养成人,已是莫大的恩情,夜京棠还未来得及报答。 换作其他人,可能会忽视这封信,毕竟无人知晓。 然而,夜京棠不同,他的前世已成为过去,在这个世上,邵元锋是他唯一的亲人,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能将他捡回并抚养成人,已是极大的恩情,他甚至未能来得及报答。 夜京棠,这个在大梁边关小镇的镖局内长大的弃儿,最终遵从义父邵元锋的遗愿,卖掉了镖局,带着十二个愿意走的镖师及其家眷,来到了大梁京城。他七尺男儿,不可能寄人篱下,如今安顿好义父手下的老人,家产交给邵家,夜京棠就彻底和过往告别,成了无依无靠随遇而安的江湖浪子。 他手牵黑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街道行走,漫无目的,有些失神。但刚走出不过几步,身旁忽然传来两声脆响。一根撑起推窗的支杆,从二楼坠落,滚到了脚边。抬眼看向二楼窗口,却见一道千娇百媚的风韵倩影,映入了眼帘…… 第2章 红花楼 在镇远镖局外的喧嚣声中,附近的布庄二楼内,一位佳人从文案工作中抽身,步至窗前,目光投向了下方的纷扰。 她身着一袭及腰的长裙,上身搭配着深红色的交领衣衫,凸显出其婀娜的身姿;腰间一条精致的腰带,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她的纤细腰身,下摆缀着一串翠绿的珠子,与她淡白色的裙摆相得益彰;她的双眼明亮如杏,唇上一抹朱红,与她那知性而成熟的气质相映成趣。 当夜京棠出现,意图挑战时,她并未动怒,反而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此人风骨不凡,既有豪放不羁,又有侠肝义胆,更不乏儒雅之风……真是一表人才。” 她的侍女也踮脚远观,评论道:“确实英俊,只是似乎不太明智,未探明底细便来挑战。我们是否该出声提醒,以免陈彪出手过重……” 突然,一声闷响,陈彪被夜京棠制服,四周一片寂静,两位观战的女子也愣住了。 “家父是邵元锋……” 随着这清亮的声音传来,美丽女子的目光从轻浮转为严肃,随即又流露出一种如获至宝的热情。 但这并非因为她对夜京棠有所企图。 她,人称邵三娘,真名邵湘君,外表看似商贾之家的女眷,实则隐藏着另一重身份——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红花楼的现任掌门! 大梁王朝立国六十载,女帝当权,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诸王图谋不轨,动荡的时局催生了一个繁荣的“江湖”。 江湖中,能独霸一方者被称为宗师,而宗师中的顶尖人物“一仙二圣八大魁”则是天下最强的十一人,连朝廷亦需礼让三分。 红花楼的前任掌门邵沧,即八大魁之一的“枪魁”,位列“天下第七”,红花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邵沧不仅是邵湘君的师父,也是邵元锋的生父,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是夜京棠的义祖父。 邵元锋曾是邵家的次子,天赋出众,却因家变离家出走,誓言不成名声不归。 结果显而易见,邵元锋至死都默默无闻,他未传授夜京棠真正的武艺,非不愿,实不想其重蹈覆辙。 邵元锋去世后,让夜京棠放弃家产入京,并非考验其心性,而是向家族递上“名帖”。 常人不会因死者之言而放弃家业,沦为流浪者。 但邵元锋深知夜京棠会这么做,他此举只为家族认可夜京棠,使其能加入红花楼,继承掌门之位和“枪魁”之名——这才是真正的遗产。 邵元锋或许未曾预料,邵家的现状并不比他好。 邵沧多年前去世,长子继位却遭敌手杀害,“枪魁”之名易主,邵湘君不得不接任红花楼掌门。 邵湘君虽为女子,武艺不弱,但与“八大魁”相比仍有差距,难以承担起江湖豪门的重任,导致红花楼声望大跌。 外有江湖势力觊觎其财富,内有堂主争权,邵湘君的地位岌岌可危,她甚至暗中寻找过“二爷”的下落,希望他能回来稳定局势。 邵元锋的去世对邵家而言是个打击,但夜京棠的归来无疑给邵家带来了希望——邵家急需一位才华横溢的“少主”来稳定内外局势! 因此,邵湘君在发现夜京棠武艺出众,且得知其身份后,露出了急切的神情。 夜京棠准备离去,经过窗下时,邵湘君推开窗户,轻推支杆,使其落下。 当当当~~~ 夜京棠抬头,看到窗边的美人,并未像其他男子那样惊艳: “姑娘如此不慎?” 邵湘君美貌非凡,少见男子能不被其所动,她心中暗自赞许,故作不悦: “无礼,我是邵湘君,你义父的师妹,人称三娘。你既是二哥之子,归家怎不先通报?” 义父的师妹…… 师姑? 夜京棠从义父的书信中只知其家在京城,其他一概不知。 义父让他将家产全数交给邵家,他堂堂男儿,既已交出家业,自然不会再寄人篱下。 但眼前这美食…… 更不能贪图! 夜京棠确认邵湘君身份后,行礼道: “见过师姑。义父命我将物品送来,事毕还需去衙门办理符牌,待我在京城安顿后,自会登门拜访。” 这显然是婉拒,不愿上门。 但夜京棠肩上的大黑鸟却毫不客气。 听闻是亲戚,鸟鸟自来熟地飞上二楼窗口,停在邵湘君胸前,张开鸟喙: “叽~” 这只毛发乌黑的鸟,是夜京棠的猎鸟,名为‘白王爷’——意为白嫖王——本应是鸟,却长成了球形。 夜京棠不清楚它的品种,年少时在家晒谷,这鸟来蹭吃,被他捕获,便养了起来。 本以为是‘山泽瑞兽’,多年养育却发现,除了吃睡卖萌,并无特别之处,偶尔还会犯傻。 如今,它自作主张去讨食,落在女子胸前,小爪子陷入柔软布料,似乎觉得舒适,还踩了两下,回头看向夜京棠: “叽~” 似乎在说——真软啊~ 邵湘君脸一红,忙将鸟抱下: “咦~这鸟真粘人~” 夜京棠尴尬地唤回: “回来。” “叽…” 鸟鸟这才飞回夜京棠肩上。 邵湘君整理衣襟,继续说: “你还是叫我三娘吧,师姑显得我老了。二哥让你送家产来,邵家若收了,会被人耻笑。你既来了,便是一家人,不必见外。银子你拿回去,以后你就是邵家少爷,那家镖局也交给你经营,如何?” 夜京棠变卖镖局得银千两,虽不多,却也是巨款;京城镖局价值更是十倍。 男儿不吃嗟来之食,夜京棠拒绝道: “谢三娘好意,但义父有命,我不敢违。义父的亲朋即我的亲朋,若有需要,可告知杨镖头。镖师们都是家中老人,望三娘善待。我先告辞了。” 邵湘君见夜京棠坚守信义,不贪无功之禄,更加欣赏,未再强留,客气两句后,目送他离去。 不久,夜京棠与他的马和鸟,消失在人群中。 邵湘君直到夜京棠消失,笑容才收敛,陷入沉思。 丫鬟秀荷低声道: “楼主,二爷这是给我们送了个宝贝回来?夜少爷真英俊,刚才那一眼,我都酥了……” 邵湘君微眯双眼,略显不悦,随即点头: “确实没想到,二哥收了这么英俊的义子,我都心动了……不论武艺品行,单这相貌,也能在京城立足。” 秀荷笑问:“夜少爷天赋如何?楼主看出什么来了吗?” 邵湘君沉思:“气息虽杂,内劲却强;拳脚虽乱,筋骨却佳。二哥只给了他基础,未授真传。十八岁便有此修为,实为奇才,若得真传,几年内必成江湖名流。” 秀荷严肃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找机会告诉夜少爷楼中事,传授枪法,培养他成少主?” 邵湘君摇头:“他遵遗嘱远道送家产,品行看似优良,但人心难测。武艺是杀伐之技,不可轻授;红花楼事大,未来楼主之选,非我一人能定,还需观察。” “但夜少爷性格坚毅,不愿寄居邵家,如何观察?” “初入江湖者皆有傲骨。我晚上去劝说,他自会软化……” “楼主。” “嗯?”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妥……” “?” 第3章 惊鸿一刀 随着夜幕的降临,夜京棠牵着他的马,缓缓穿行于云州城繁忙的街道之中。 在这个世界已经度过了十八个春秋,夜京棠对这片土地的轮廓逐渐清晰。 大梁国疆域辽阔,分为十二州,虽然不及历史上盛唐的辉煌,但在女帝的统治下,这里展现出了不同的景象。然而,这片土地的地理环境与夜京棠前世的记忆相去甚远,即便是同名的山河,也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些地方。 在夜京棠眼中,大梁国的政局并不稳固,江湖人士不受管控,南方有自立为王的飞地,北魏国在梁州关外虎视眈眈,中原地区也隐藏着不少阴谋家。 他曾居住在边关的一个小镇,生活艰苦且闭塞。听闻外界的动荡,他曾以为大梁国并非一个繁荣的国家。 但当他真正踏足京城,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过于狭隘。 京城的规模宏大,纵横交错着十四条主街道,衍生出无数小巷,常住人口可能逾百万。城市的基础设施完善,主街道两侧铺设着青砖步道,这是一个没有现代灯光的大型都市。 雨后的空气带来一丝凉意,市民们纷纷走出家门,街道两旁衣着鲜亮的男女和带着孩子的妇女随处可见。商铺里不时飘出美食的香气和商贩的叫卖声: “正宗窑烧鸡,祖传秘方,油而不腻……” 夜京棠肩上的大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显得有些害怕,它温顺地蹲在他的肩上,眼睛紧紧盯着金黄色的烧鸡,轻轻地叫着夜京棠: “叽叽~” 夜京棠停下脚步,从袖中掏出了他所有的财产——二两碎银子。这是他作为镖局少东家时剩下的零用钱,他把家产全部留给了邵家。 这二两碎银子,在繁华的京城连租个小屋都不够,更不用说在客栈里吃喝了。 从早晨的富有到黄昏的贫困,人生的起伏让人感慨。 但是,即使再艰难,也不能让这只鸟受苦,夜京棠心想,作为一个男子汉,应该去赚钱而不是仅仅省钱。 他轻抚了一下肩上的鸟,走向街边的烧鸡摊,买了一只烧鸡,并顺便询问: “老板,外地人来京城,通常在哪儿能找到工作?” “哎呀,少侠这么英俊,肯定不是普通人,问我这个小的真是抬举了……京城的外来人很多,刚来的时候一般都是去城东的鸣玉楼,那里的大户人家都在招人,只要少侠不嫌弃,找个工作应该不难……” “多谢。” “少侠客气,拿好,慢走……” 夜京棠拿着烧鸡,来到一家小酒馆,点了酒菜,与肩上的鸟共享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太阳落山前,他来到了城西的鸣玉楼。 云州城是一个不夜城,天还没完全黑,街道上已经灯火辉煌,行人比白天还要多。 夜京棠在鸣玉楼附近下马,随意地在街上闲逛。他路过了一个外墙涂成黑色的大衙门,门口没有挂任何匾额。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官署,后来才知道,这里就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黑衙”——类似于六扇门,里面有六名总捕头,被称为“黑衙六煞”,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 作为镖师,夜京棠不怕山贼,但对官差设卡却有所忌惮。 夜京棠习惯性地避开了“阎王殿”,来到了招募人才的市场。 大梁国不禁刀剑,街上随处可见携带武器的人,但必须遵守“刀入鞘、弓放松”的规定,随意拔刀者将被拘留十五天并罚款五千文。 夜京棠知道规矩,他将从义父那里继承的刀挂在腰间,并用外袍遮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但他虽然注意不打扰他人,却无法避免被他人打扰。 夜京棠正牵着马在街上闲逛,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 “咦?” 他的腰间一动,有人从背后伸手,试图摸向他的刀柄! 刀对镖师来说是谋生和保命的工具,一旦被夺走,几乎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夜京棠小时候为了培养武者的本能反应,经常被义父“偷刀”,因此挨了不少打。 在感觉到腰间的异动时,夜京棠的左手已经迅速抬起。 呛啷—— 在明亮的街道上,一道寒光闪过! 原本随意看着这边的行人,突然看到一条银龙般的刀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半月形的寒光。 街道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被刀锋出鞘的声音所吸引,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中央,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轻刀客,手持一把老刀。 刀长三尺三寸,宽两指半,刀身笔直,刀柄缠绕着黑绳,护手和尾环由黄铜制成,上面雕刻着螭龙。 刀身并不光滑,前半部分布满了细小的划痕,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把老刀经历了多少江湖的风风雨雨! 此时,刀锋稳定地架在了背后那人的右侧脖颈上。 那人身体微躬,左手扶着刀鞘,刀只拔出了不到半寸,全身僵硬,脸色苍白,额头上滚下了一颗汗珠。 滴答—— 尽管汗珠很小,但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道。 看到这一幕,街上的人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既惊叹夜京棠迅捷如雷的身手,也对他的胆量感到震惊。 “这小子……” “好身手……就是眼神不太好……” 夜京棠被人从背后摸刀,眉头紧锁,但在看清背后身影的瞬间,他的怒气凝固了,迅速收刀,抱拳行礼: “大人,误会,还请见谅。” 他之所以这么快道歉,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厉害,而是对方穿着黑青色的袍子,头戴纱帽,腰间挂着铁羽——这是黑衙捕快的标志性装束。 与普通捕快不同,黑衙专门对付江湖人士,有权直接抓人审问,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江湖人士无不忌惮。 背后的捕快看起来三十多岁,体型微胖,留着胡子。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捕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且理亏,见夜京棠态度客气,也回了个礼: “好身手,刚才是我走眼了。我是黑衙总旗王赤虎,小兄弟这把刀不错,看起来经历过不少战斗,你的功夫配得上这把刀。” 面对捕快的怀疑,夜京棠平静地回答: “我叫夜京棠,来自梁洲,家里经营镖局。这把刀是我父亲留下的,走南闯北难免会有些磕碰。” 说着,他拿出了老家衙门发放的“符牌”,上面清楚地写着“籍贯、职业、年龄”,并盖有府衙的钢印。 王赤虎检查了符牌,确认不是伪造,脸色缓和了一些: “没想到梁州那种偏远地方,也能出你这样的人才。难怪人们常说,深山里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 “叽~” 站在夜京棠肩膀上的鸟,眼睛一亮。 王赤虎这才注意到夜京棠肩膀上的鸟,愣了一下: “哟,这鸟挺机灵的。带鹰、狗、鹦鹉走江湖的人很常见,但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塞外的鸟,算是鹰吧,嗯……胖头鹰。” “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只没脖子的胖鸡,看起来飞不高……” “叽!” 夜京棠按住了炸毛的鸟,和王赤虎走向街边的茶馆: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夜兄弟是镖头,来这儿是为了招镖师,还是为了谋生?” “为了谋生。大人难道想招我进黑衙?” 王赤虎摇了摇头:“捕快这行不体面,看起来风光,一旦脱下这身衣服,就会遭到人们的唾弃。你年轻有为,身手不凡,让你进黑衙是耽误你的前程。叫你过来坐坐,是想给你指一条发财的路。” “哦?” 夜京棠见王赤虎很坦诚,也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微笑着说: “愿闻其详。” 王赤虎抬手抱拳,指向远处的皇城: “现在的皇帝,打算为靖王选一个女婿,我看你的长相相当英俊……” 夜京棠的笑容凝固了。 他对朝堂有所了解,当朝的“女帝”据说性格强势严酷,本来只是监国,但在挽救了国家危机后,干脆废黜了兄长自己登基;她不仅自己当了皇帝,还破例封了自己的妹妹为亲王。 提到女皇帝、女王爷的男人,夜京棠首先想到的就是“面首”,他对这个职业很自信,但没有任何兴趣: “谢谢王大人的指点,但我已经有家室了,我不会抛弃我的妻子……” “靖王崇尚武艺,如果真的看中了你的武艺和相貌,不会在乎你家里多一个人。你对你妻子的忠贞不渝,说不定靖王会更加欣赏你。” 夜京棠感到困惑。 他知道作为面首,可能会被女帝、女王爷,甚至太后“轮”。 但带着妻子去做面首的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听王大人的语气,难道您和靖王有交情?” 王赤虎眼中闪过一丝自豪,指向远处的黑衙: “靖王是圣上的得力助手,黑衙不隶属于六部,而是归属于靖王的私人卫队,连我们的俸禄都是从靖王府发放的,我自然与靖王有过接触。先不谈靖王的身份,单论武艺,靖王的师父是‘帝师’璇玑真人,你看起来是个学武的好材料,若能得到靖王的赏识,由他引荐,你在武学上的进步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你确定不尝试一下,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夜京棠对“璇玑真人”的大名早有耳闻,她是玉虚山的师叔,“二圣”之一吕太清的师妹,本身也是天下第六的高手,被认为是世间最强的女性之一。 虽然夜京棠渴望与江湖中的奇人异士交往,也计划潜入皇宫寻找龙鸣图,但他还没有沦落到需要“出卖色相”来实现目标的地步。 “我不过是个江湖中人,一个粗人,哪有这样的福分……” “唉,我看你有很大的机会,才和你提这件事。只要你运气好,你可以少走六十年的弯路……” 夜京棠和捕快在茶馆里闲聊,而远处的鸣玉楼顶层,正好可以俯瞰到这里的一切。 黑衙自建国之初就存在,原本属于天子的私人卫队,女帝登基后被划归靖王麾下,因为“绿匪”多次企图刺杀王室成员,其衙门所在地也被迁移到了靖王府外。 鸣玉楼建在靖王府的后花园内,楼高五层,甚至超过了宫墙,这种逾越之举使得百姓们将这片区域称为鸣玉楼。 夜幕降临,鸣玉楼灯火辉煌,顶层的书房内,东方离人身着银蟒袍,头戴玉冠,站在露台上,面前摆放着画案,手持金笔,正在纸上描绘一位英俊男子的眉毛: “让王赤虎去打听一下他的家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身手还不错……刚才那一刀,和‘八步狂刀’的起手式有些相似,他莫非是郑峰的弟子?” 东方离人背后,站着一位白发老妪,她的身影仿佛一道影子,紧贴在东方离人之后: “老身曾见过郑峰,他的出手没有这么轻描淡写。这个年轻人虽然资质不错,但‘形似而神不似’,应该只是偶然的巧合。” “据说郑峰的师父狂牙子曾在宫中盗走龙鸣图,如果这个年轻人真的会‘八步狂刀’,必然与此事有所关联……” 白发老妪询问道:“要不要派人去试探一下这个年轻人?” 东方离人略作思考,然后摇头:“那些开国前的江湖传闻,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先去查查他的背景,如果他的家世清白,等画像完成后,就送到圣上那里去。他长得如此英俊,圣上可能会对他感兴趣。” “遵命。” 第4章 不速之客 夜幕降临,双桂巷内,夜京棠牵着他的老马缓缓行进,四处张望。 肩上的鸟鸟经过一天的奔波,心情愉悦,躺在马背上的行囊上,仰望星空,偶尔发出轻快的叫声: “叽叽叽~…” 染坊街,顾名思义,是手工作坊聚集的贫民区,尽管如今已经衰落,只有几家小作坊依旧坚持,一旦夜幕降临,便鲜有人迹。 双桂巷更是人迹罕至,连路面都积满了落叶,踩上去发出“擦擦”的轻响。 夜京棠在人才市场转了一圈,工作机会众多,但月薪能达到三贯钱的职位竞争激烈。 常言道“穷文富武”,作为一名武者,夜京棠光是购置装备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别提武者的食量,显然这些工作并不适合他。 尽管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但住宿问题却意外得到解决。原本以为二两银子在京城难以立足,但经过一番打听,他发现了双桂巷这个好地方——整条巷子的十几间院落都属于一位女房东,租金仅需二两银子一年,任选一间居住。 夜京棠支付了半年的房租,房东甚至没有给他钥匙。他来到这里,发现一切都符合预期——十几间破旧的院子,墙壁完好的寥寥无几,门扇完好的也只有两三间,看起来即使不付钱也少有人愿意住。 夜京棠一人一鸟,生活简单,对这些并不在意,随意选择了一间看似完整的院子进入。 院子里落叶满地,门窗敞开,屋内空无一物,仅有一个床架。 “叽…” 鸟鸟从马背上跳下,在屋内巡视一圈后,用它那乌黑的大眼睛望着夜京棠,似乎在说——我们还是回去找大胸姐姐住吧。 夜京棠没有理会鸟鸟,将马匹拴在院子角落,喂了些草料,然后从马背上取下被褥。 哒哒—— 火镰击打出火星,昏黄的烛光照亮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小屋。 夜京棠将刀靠在墙边,环顾空荡的房间,意外发现地面异常干净,干茅草铺的床铺有些许凹陷,仔细一看,还发现了一根长发。 “嗯?” 夜京棠拾起长发,发质不错,可以判断时间不会太久,近期有人在此居住过。 但这个时代无论男女都留长发,无法判断主人的性别。 或许是上一个租客留下的…… 夜京棠略感疑惑,但没有深究,将头发丢出门外,开始铺床。 鸟鸟则自顾自地啄着小包裹,试图从中取出购买的肉干。 “还吃,没看到我们都住进这种破地方了?再赚不到银子,下个月只能把你卖了换钱。” “叽~” 鸟鸟跳了两下,表示自己只是虚胖,卖不了多少钱。 夜京棠刚刚铺平床单,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呼—— 仿佛一阵微风,吹进院子,卷起地面的落叶。 夜京棠皱眉,握住刀柄,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黑暗中,月光如银,翻墙而入的月光只照亮了半个院子。 人影站在明暗交界处,身披斗篷,头戴斗笠,无法分辨体型和性别,手持一杆黑布包裹的长枪。 人影一动不动,沉默不语,显然来者不善。 夜京棠暗中示意鸟鸟悄悄去找手下的镖头,同时将刀插在腰后,走到门口: “阁下是何人?这里是阁下的住处吗?” 斗笠客自然是深夜来访的邵湘君。 邵湘君没有回答,手中的长枪滑出,单手握枪尾,平举长枪,在老院中画出半圆,指向夜京棠,同时抬起斗笠,露出戴着鬼脸面具的脸。 单手持枪尾,举起九尺大枪,没有扎实的功底是做不到的。 夜京棠见状,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左手握住刀柄,严阵以待。但对方并未直接攻击,而是轻震手腕。 啪—— 月下的深巷中,传来一声鞭响。 包裹在枪身上的黑布瞬间破裂,露出黑漆长枪的真身。 银色枪锋在月光下散发出幽冷的光芒,黑布震裂后,可以听到枪锋龙吟般的颤鸣: 嗡~~~ 夜京棠眼神微惊,他单手持枪轻松,但直接将包裹的布料震碎,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夜京棠表情一变,抬头看向院门: “王大侠?!” 邵湘君迅速转头查看。 嘭—— 夜京棠猛踏地面,拔地而起,飞身跃上房顶,朝着繁华街道方向狂奔。 可惜,这招对寻常武人或许有用,但这次来的不是普通人! 夜京棠跃上房顶,没有听到背后的起跳声,上方却传来剧烈的破风声。 飒—— 夜京棠刀锋出鞘,余光看去,愕然发现刚刚还纹丝不动的斗笠客,后发先至,跃至三丈高的半空,双手持枪以力劈华山之势,朝他头顶砸来。 房子不过一丈高,这一跳相当于三层楼,夜京棠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跳这么高的人,心中不由骇然! 面对泰山压顶的攻势,夜京棠迅速持刀横举上方,右手同时抵住刀背。 当—— 哗啦—— 金铁交击声中,老旧的屋顶瞬间垮塌。 夜京棠被一枪砸入屋内,只觉长枪中蕴含着无法承受的蛮力,落地后依旧震得脚底板生疼。 “大侠且慢…” 夜京棠想开口求饶,但突如其来的枪客根本不给机会,从房顶破洞穿入,一枪直接扎向面门。 铛—— 夜京棠一刀横劈,巨响声中,屋内爆出几点火星,也吹灭了摇摇欲坠的残烛。 从屋顶扎进来的长枪,就像一根千斤铁柱,被劈得往侧面横移些许。 夜京棠抓住机会飞身而起,双手持刀,顺着枪杆削向斗笠客的五指,试图反击。 但来人枪尖在地面一点后,倒着飞出了房顶,轻飘飘落在房顶上,枪尖斜指庭院,没有再攻击。 夜京棠见此急急止步,双手持刀立于身前,保持应敌之姿。 咚咚咚… 月色下的庭院陷入死寂,能明显听到一道快要炸裂的心跳声。 夜京棠额头带着汗珠,持刀纹丝不动,盯着屋顶的身影。 对峙片刻后,屋顶的人微抬斗笠,发出非男非女的沙哑嗓音: “你不会‘八步狂刀’?” 夜京棠眉头一皱,他自幼跟着义父习武,学的都是正常的刀枪功夫,并没有听过八步狂刀的说法。 至于相关秘籍,更未遇到过,边关小城能描写江湖的书籍,都是些侠女泪、武林艳史、艳侠传奇等杂书,他看得挺多,招式没学会,姿势倒是学了一堆… “我不过一介镖师,没听过八步狂刀,就会几手杂家把式,阁下可能找错人了。” “‘八步狂刀’为前朝刀魁开创,传于刀法宗师‘郑峰’。你今天在鸣玉楼亮刀,起手式和八步狂刀形似,朝廷恐怕很快就会找上门。不过你确实不会,不必担心,顶多再打你一顿试深浅。” 还有一顿? 夜京棠大致可以推断,‘郑峰’就是他义父邵元锋的江湖化名,着实没料到义父还是真宗师。 不过你有这么厉害的刀法不早教? 不教就不教,整个起手式作甚?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 看来今年不能给你烧纸… 夜京棠心中百转千回,表情倒是自然,他见对方好像是善意提醒,就询问道: “我未曾听过这些事。阁下是什么人?” “红财神。” 夜京棠略微回忆,心中暗惊——‘红财神’他听说过,是江湖豪门‘红花楼’楼主的称号,又称‘枪魁’,位列天下第七,比他义父仇家的江湖座次还高。 虽然听江湖传言,‘枪魁’好像换人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怪不得这般厉害… “原来是红花楼楼主,久仰大名。不知前辈登门,指点我一个晚辈,是何用意?” “看你是块好料子,惜才。你可想学枪法?” 夜京棠一愣:“前辈想收我为徒?” 邵湘君手持长枪斜指地面,高手气态十足的道: “霸王枪一代只传一人,且必须担任红花楼掌舵人。你我初次见面,素不相识,提拜师太早。先展现能力品行,若是够格,才会考虑传你功夫,把红花楼的底细告诉你。” 与绿匪、平天教等张扬的势力相异,红花楼是江湖中一个行事隐秘的组织,专注于自己的领域,避开了官方的打击视线。 夜京棠,一个镖局出身的江湖人,对于能够跻身这样一个有着正直名声的江湖大派,甚至被当作未来的领袖来培养,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尽管夜京棠本身并无拜师学艺的意图,但面对眼前这个能提供庇护和机会的提议,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经过一番思考,他开口问道: “前辈的名声如雷贯耳,若有机会得到精湛的枪法指点,我将不胜荣幸。敢问前辈对我有何评价?” “在红花楼,武艺自然重要,但精通世事、懂得人情更为关键。你今日造访邵家,似乎与他们有着不浅的联系,去那里协助,我会在暗中观察你的能力和品性。” 夜京棠眯了眯眼,心中生出一丝疑惑,再次端详起这位斗笠客的身形,却依旧难以辨识其身份…… “我父亲已命我将家业转交邵家,我们之间已无牵连……” 邵湘君正色道:“我不是要你去当富家少爷,只是让你去帮忙,拿应得的报酬。如果你觉得不妥,不收工钱便是,难道连帮亲戚的忙都不愿意吗?” 虽然语气沙哑,带着高手的威严,但言辞之间却透露出一丝不似江湖人的柔情…… 夜京棠心中有所猜测,却不便明言,最终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遵从前辈的安排。但请容我直言,于我而言,武艺不过是穿在脚上的鞋子,重要的是穿鞋的人。若将来我觉得前辈不适合我,还望前辈能够理解。” “这是江湖人应有的态度。今夜我贸然来访,若最终未能助你,也不会让你白白期待。” 言罢,邵湘君的身影如同夜色中的幽灵,从屋顶悄然消失…… 第5章 银杏树 确认斗笠客离开后,夜京棠将刀收入鞘中,面色变得严肃。 不论“红财神”是敌是友,刚才的交锋无疑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在边关小镇,他曾自诩为“第一高手”,自信在江湖中也是顶尖的存在。 然而,见识了“红财神”的枪术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与真正的江湖高手之间的差距——就像是下棋,他总是试图用蛮力取胜,却忽略了真正的棋艺,没有真正的“棋力”。 简而言之,他似乎用错了力,走错了方向。 夜京棠并不意外,他的武艺是跟义父学的,但义父并未传授真正的武艺,这意味着他所学的都是些花拳绣腿,能学对才是怪事。 这次来的是“友”,下次可能就不是了,没有真正的武艺,难以长久生存…… 想到这儿,夜京棠抬起头,望向皇城。 “红财神”说要教他枪法,但在真正学到手之前,他不可能依赖于此。 即使“红财神”真心想收他为徒,为了不被人控制,他也必须留有后手。 而这个“后手、底牌”,现在看来只有义父提到的龙鸣图了。 暂且不提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江湖传言,九张龙鸣图,只要得到任何一张,就能超凡脱俗,远超常人。 虽然龙鸣图藏在“后宫”的一棵银杏树下,难以取得。 但当今皇帝是女性,女性即使有面首,也不太可能住在后宫,这意味着后宫必然人迹罕至…… 即使面首住在后宫,后宫有那么多美男子,他这副“王母追着喂饭”的长相,混进去似乎也不难…… 私闯皇城大内,显然不是一时冲动就能决定的事情,不把情况摸清楚,很容易陷入困境。 夜京棠凝视皇城方向良久,没有头绪,便将“潜入后宫”的事藏在心底,回到屋内开始清理碎石和断木。 刚清理不久,巷子里传来马蹄声,老镖师杨朝和鸟鸟的声音响起: “少东家?少东家?” “叽叽叽…” “我没事。” 夜京棠拍了拍手,走出院子,看着赶来的镖师们: “刚才有个江湖人,聊了几句,已经走了,虚惊一场。” 十二名镖师,看着破败的巷子,都皱起了眉头,杨朝劝道: “少东家,三娘给我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住处,小六子住的地方都比你这儿好。你还是回去吧,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夜京棠不确定“红财神”是否和邵家有关,考虑了一下,摇头道: “没关系,这里清静,住习惯了就好。我在京城确实找不到门路,明天再去邵家拜访,求个差事。你们不用担心,早点回去休息吧。” 众镖师听到这话,都松了口气,立刻下马帮助夜京棠清理…… --- 在同一片夜空下,皇城大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宫灯在飞檐下随风摇曳,光线透过大树繁盛的枝叶,在白石地砖上留下小扇般的叶片倒影。 几名身着彩衣的宫女,提着灯笼,在游廊间垂首静立。 已有千年历史的“银杏树”下,挂着一架秋千。 身着金红凤袍的少妇,双手抓住秋千绳,在夜色中来回摆荡,荡得很高,华美的裙摆和红色绣鞋,在树下划出一道半月弧线。 夜色清幽、美人如画,却没有半点人声,使得本来唯美动人的场景,显出了“庭院深深空几许”的孤寂。 宽阔而雅致的唯美庭院,看起来便如同一座精心编制的鸟笼。 而独自在秋千上摆动的少妇,就似那笼中金丝雀,试图凭借秋千,让自己跃过红墙金瓦,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踏踏… 在秋千来回摆动不知多少次后,一道脚步声,从廊道间响起,继而是宫女的恭敬见礼: “拜见靖王。” 银杏树下的秋千慢慢停了下来,上面的凤裙女人,转过头,露出一张风姿卓绝的脸颊。 红唇杏眸、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久居深闺的幽怨。 瞧见靖王过来,凤裙女人并未下地迎接,继续摆动秋千,柔声询问: “离人,你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过来给太后请安。” 东方离人身着银丝蟒袍,看起来就好似一名风华绝代的俊气王爷,来到秋千之后,扶着太后娘娘的肩膀,轻柔推动: “方才和圣上商议政事,圣上让我过来看看。这么晚了,太后不就寝,可是觉得宫中枯寂?要不要我安排人,送太后去玉潭山庄小住一段时间?” “在宫里是一个人,出去同样是一个人,有何区别?” “我和圣上也一样。” “不一样。你和圣上有正事儿可做,只要想,天下何处都去得,也能挑选中意的男子~” 太后娘娘偏过头,看向东方离人: “本宫能做什么?在宫里一待就是十年,后宫没妃子让本宫管,活着唯一的指望,就是数日子等着葬入皇陵…” “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 东方离人推着秋千,轻声安慰: “帝王之家,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您虽然过的枯寂,但至少受圣上敬爱…” 太后娘娘面露不悦之色:“哀家宁愿不被皇上所喜。先帝的嫔妃们,有子者随子就藩,无子者更自在,守陵三年便可离宫,唯独哀家最为凄苦,无子可依,不得出宫,亦不能另嫁……” 东方离人目光中流露出无奈:“娘娘您是太后,‘后’乃正妻之位,嫔妃不过是妾室。古往今来,除了国破家亡,哪有太后改嫁的先例?” 太后娘娘稍稍沉默:“历史上确实没有改嫁的太后,但那些不守妇道、私养‘面首’的太后,却屡见不鲜……” 东方离人感觉这话似乎是在向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索要‘面首’,于是轻拍太后娘娘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娘娘,这种话岂是您该说的?” 太后娘娘不满地轻哼:“在这深宫中都快闷出病来了,连说说都不行?哀家又没说真要养面首……幸好哀家不是你的生母,只是宫中的一个摆设,若是皇上的生母,不守规矩养面首,你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东方离人叹了口气:“罢了,就当哀家没听见。” 太后娘娘思忖片刻,又问: “你和皇上都无伴枕边,最近可有中意之人?有没有画像之类的,让哀家帮你参谋参谋?” 东方离人手头确实有一幅‘美男图’,但看到太后娘娘那急切的模样,觉得现在不是分享的时候。 “皇上忙于国政,哀家也为绿匪之事烦恼不已,哪有闲心考虑婚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机会还是早做打算……” 闲聊片刻,几滴冷雨从银杏树的枝叶间滴落。 沙沙沙…… 太后娘娘抬头,目光落在银杏树茂密的树冠上,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满: “都说这树有灵性,哀家日日前来探望,结果呢,入宫十年,未曾遇一桩好事,不仅命苦,连荡秋千解闷都逢雨,败兴而归,过几天就命人将你砍了!” “天意弄人,降下雨水,此树尚能为太后遮挡风雨,若太后真的砍了它,岂不更加无助?” “这倒也是……” 第6章 少东家 细雨沙沙作响,悄然洒落在这寂静的院落中。 夜京棠所在的房间简陋至极,恰逢连绵夜雨,更是雪上加霜,处境颇为艰难。 他撑开油纸伞,遮挡住屋顶的漏洞,怀抱长刀躺下,侧目望向一旁——鸟鸟那毛茸茸的身影四仰八叉地躺在枕头边,睡姿颇为不雅。 尽管这小生灵平日里调皮捣蛋,但在被训练执行“放哨、侦查”的任务时,却从不含糊。 往昔走镖途中,鸟鸟始终负责警戒,从未有过任何差池。 然而,如今只剩他们相伴,再让鸟鸟不分昼夜地工作,未免过于苛刻。因此,夜京棠半夜醒来,接替鸟鸟的岗位,让它得以休息。 在这个年代,深夜里没有娱乐设施,四周一片漆黑,孤独地躺在床上,不免感到寂寞。 正值青春年华,又常年习武,夜京棠不禁开始思念起女性的温暖。 他刚刚躺下不久,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邵湘君倚窗而立的身影,以及她衣襟前那诱人的曲线…… 半梦半醒之间,隐约的对话声穿透雨幕,传入耳中: “咦?这儿怎么有人住?得有多穷啊。” “可能是来京城赶考的学子,没钱住客栈,只好在这里避雨……云璃,我们走吧……” 夜京棠猛地回过神来,凝神细听——声音来自巷口,似乎是从屋顶传来的。 听起来是两位女子,一位声音稚嫩,不过十八;另一位声音成熟,难以判断具体年龄,但从语气来看,似乎是一对母女。 夜京棠紧握怀中的刀,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直到声音渐渐消失,只剩下雨滴打在斗笠上的声响,渐行渐远。 看来是路过的江湖人士…… 夜京棠心中了然,也明白了之前收拾床铺时发现的头发的来源。 双桂巷地处偏僻,鲜有人至,是藏身的好地方;江湖人士选择此处作为落脚点,并不奇怪。 既然这两人已经离去,再遇到其他江湖人的可能性也极低,夜京棠想了想,决定不更换住处。 这一打扰,先前的幻想自然无法继续。 夜京棠擦了擦脸,抛开杂念,觉得自己精力过剩,便起身拿起扫帚,在屋内练习起“红财神”的枪法。 忙碌了半个时辰后,天色逐渐亮起。 夜京棠整理好装束,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将仍在沉睡的鸟鸟藏在蓑衣下,牵着马离开了巷子。 天刚蒙蒙亮,又下着雨,街道上人迹罕至。 夜京棠吃了一笼肉包子,沿着街道走了不过两里多,便来到了天水桥。 天水桥一带都是邵家的产业,商铺林立,米行、布庄、镖局、酒馆应有尽有,均已开门营业。 他来到镇远镖局外,本想和正在洗漱的镖师打招呼,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个撑着油纸伞的丫鬟——是昨天见过的三娘的丫鬟。 “夜少爷,您来这么早啊?” 夜京棠有些意外,牵着马走上前: “过来看看。你在这里等什么?” “昨晚听杨镖头说,您要在家里找点事做,三娘特意在家等您,来,我带您过去。” 丫鬟秀荷说着,便接过缰绳,还试图抱起鸟鸟。 但半梦半醒的鸟鸟,瞥了一眼秀荷的衣襟……毫无兴趣。 夜京棠将鸟鸟交给秀荷,跟随她来到青石巷深处,只见整条巷子都是一户人家的院墙,内部建筑错落有致,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居所。 不过,商贾之家通常低调,大门并不宏伟,只是高墙小门,挂着带有‘邵’字的灯笼。 夜京棠跟着秀荷进入宅子,刚转过影壁,就看到游廊转角处一群丫鬟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他,窃窃私语: “这位就是夜少爷吧?” “是啊,夜少爷不仅英俊,武艺还高强。昨天我在街上,亲眼看到夜少爷一招就把陈大镖头打趴下了。” “和大少爷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对,听秀荷姐说,夜少爷年纪更大,以后大少爷要改口叫二少爷……” 夜京棠听到这些话,向秀荷询问了两句,得知他的‘大伯’邵远鸣在外出做生意时出了意外,已经去世,留下一个独子邵洛,是邵家的独苗,目前在书院学习,家中再无其他男丁。 边走边聊,很快便来到了邵府的客厅。 邵湘君已经在客厅等候,但并非独自一人,对面还坐着两位五十多岁的老者,眉头紧锁,似乎在讨论什么棘手的问题: “这种无赖,就不能理睬……” “是啊,一旦给他们点好处,那些人必定得寸进尺……” 夜京棠见状,在游廊里停下脚步,等待邵湘君谈完事情。 不过邵家人已经提前通知了他们,他一出现,两位老者便站起身,远远地拱手行礼: “京棠少爷。” 夜京棠并不想承认自己是邵家少爷,但他是邵元锋的义子,不承认也不行,于是点头回礼: “两位不必客气,三娘,这两位是?” “是家中的主要掌柜,都是老臣了。” 邵湘君收起脸上的‘忧虑’: “你们先回去吧。” “是。” 两位掌柜随即告辞。 见到大胸姐姐的身影,大鸟鸟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它扑扇着小翅膀飞向邵湘君,落在她的腿上,抬头用那双黑亮的眼睛卖萌。 然而,它的视线被衣襟挡住了。 鸟鸟歪了歪头,好奇地跳了跳,用脑袋顶了顶。 咚咚两声轻响,衣襟随之轻轻颤动,风光无限。 邵湘君忙按住鸟鸟,将它抱在怀里,一边喂它瓜子一边嗔怪: “怎会如此顽皮?” 夜京棠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他走到茶亭坐下,问道: “三娘和两位掌柜似乎心情不佳,可是商铺中有何烦心事?” “唉~” 昨晚还力大无穷的邵湘君,此刻却像极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轻轻叹息: “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家中无男丁主持大局,外头那些地头蛇,见邵家只剩孤儿寡母,便以为好欺负,时常寻衅滋事……” “哦?” 夜京棠坐在茶案对面,皱眉问道: “他们如何滋事?” “江岸码头的流氓,想要在天水桥收取‘贡钱’。我邵家在天子脚下做正当生意,自然不能屈从,结果这些人便三天两头找麻烦,今天说菜不新鲜吃坏了肚子,明天说布行以次充好,一闹就是一整天,让铺子无法正常营业……” 夜京棠明白了,他曾在镖局工作,对这类事情再熟悉不过: “邵家在京城做生意,与官府没有联系吗?还是闹事者有背景?” “闹事的是江安码头的青莲帮,与官府也有些勾结。我们生意人,与衙门的关系,都是用真金白银堆砌的,为了这点小事动用关系不值得;自己解决吧,你也看到了,陈镖头也无能为力,只能僵持着。” 邵湘君手托额头,带着幽怨的眼神望着夜京棠: “唉~他们最多让铺子无法营业,不敢真的在京城怎么样。师姑受点委屈,忍一忍就过去了,你不必操心……” 这委屈幽怨的眼神,几乎是在暗示。 夜京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起身道: “我去看看。嗯……我刚来京城,确实不好找门路,等事情解决,我就在邵家当个镖师,工钱三娘看着给就行……” 邵湘君昨晚已与夜京棠商议过,此时也不多言,起身走到他身边,帮他整理衣襟: “男子汉想要自力更生,我自然不会硬塞银子给你。但出门办事,还需以邵家大少爷的身份,你本是二哥的义子,若我将你当作雇来的镖师,定会有人说闲话。” 邵湘君靠近他,香气袭人,容貌本就艳丽,又涂了朱红胭脂,嘴唇轻启间,贝齿微露,配上那温柔成熟的风韵,宛如一把专门俘获少年心的利器。 夜京棠定力尚可,但面对邵湘君的柔情攻势,还是有些招架不住,退后一步,自己整理衣裳: “明白,那我先去处理事情了。” “换身衣服,你这身打扮哪里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秀荷,带少爷去换身衣裳,通知陈彪他们,准备一同前往。” “好……” 不久后,邵家大门外。 老镖头杨朝带着两名镖师,站在马车旁等待。 陈彪也带了两人,与杨朝闲聊: “青莲帮的帮主,与你还是本家,叫杨冠,师从一位高人。‘三绝仙翁’你可听说过?” “三绝仙翁广寒麟?就是那个自称‘得过奉官城一句指点’的江湖宗师?” “没错,就是他……” 杨朝身后的年轻镖师小六子,好奇地问: “被人指点一句,也值得炫耀?江湖宗师这么不值钱?” “你懂什么?” 杨朝捋了捋胡子,解释道:“奉官城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一出山就无敌于天下,在江湖中独占鳌头。别说被他指点一句,能见到他一面的都是江湖上的豪杰……” 正说着,门内传来丫鬟们的叽叽喳喳声: “哇……” “少爷,走慢点……” 几名镖师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匆匆从影壁后走出,撑着伞。 他身穿一袭黑色锦袍,内外衣衫均为黑色,布料是价值连城的水云锦,走动间衣摆如水流云动,肉眼可见其丝滑质感,随着光线变化,还隐约泛出暗金色光泽。 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墨玉发簪束起,整体形象一尘不染、温文尔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手中提着一把刀,略显不协调。 镖师六子一时没认出来,老镖头杨朝也愣了一下,仔细打量: “少东家,你这身打扮真是不同凡响,若说是王爷微服私访,恐怕也没人会怀疑。” 夜京棠快步出门,直接跳上马车: “走吧,这群女人,唉……” 话音刚落,一群丫鬟追了出来,从影壁后探头探脑,差点就要问是否需要随行丫鬟。 陈彪觉得有些好笑,跳上马车,坐在车厢外驾车,提醒道: “少爷,您说话文雅些,让夫人小姐听见了多不好。” “是啊,穿这身衣裳,就别提刀了,应该拿把扇子。” 谈笑间,六匹马跟随马车,驶出了青石巷…… 第7章 干净利落 正午时分,江岸边的风雨显得格外萧瑟。 几艘空荡的船只静静地停靠在码头,集市上人迹罕至,只有偶尔从酒肆中传来的吆喝声: “来喝一杯……” “大大大……唉——” 集市的建筑大多破旧,但紧挨着江岸边的地方,却有一座依山傍水的庭院,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从码头只能隐约看到飞檐和青瓦。 这座名为青莲山庄的庄园,是京城权贵的私人宅邸,只在盛夏时节偶尔居住,平时则交由“护院”打理,同时照看码头的生意;“青莲帮”也因此得名。 虽然名为“青莲帮”,但它与江湖帮派并无瓜葛,除了帮主杨冠有些武艺外,其他人不过是一群地痞无赖,大约有百余人。 杨冠自幼在邬州三绝谷学艺,技艺不凡,在京城立足后,凭借人脉迅速扫平了码头上的地头蛇,独霸了江安码头,最近更是企图将势力扩展到京城内部。 京城中的商贾,大多有豪门背景,非富即贵;那些没有背景的街巷,也早有地头蛇占据。 经过一番考察,杨冠发现天水桥区域异常干净。 以邵家为首的几家商贾,虽有钱但家中无人为官,周边也无其他势力争夺地盘。 面对如此诱人的“肥羊”,杨冠自然不会手软,这个月一直在与商户“沟通”,试图在天水桥确立自己的地位。 杨冠的野心不小,但随之而来的后果也迅速显现。 正午时分,青莲山庄内,身穿员外袍的杨冠在客厅中高谈阔论: “天水桥的邵三娘,真是不给面子,我杨某下了两次请帖,都未曾得到回应,只是想坐下来喝杯茶聊聊而已,并非觊觎她的美色……” “唉,邵三娘性格刚烈,与官府也有些往来,附近的商家都看她的眼色行事。杨员外想派人帮忙驱逐闹事的闲汉,本是好意。但邵大东家不答应,我们这些商家也不好擅自决定……” 在场的几位大东家,都是天水桥附近的富商,对于杨冠这种地头蛇,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委婉地推脱,将问题推给未到场的邵家;如果邵家都难以抵挡,那么这笔“辛苦费”确实不得不给。 杨冠也不清楚邵家为何如此强硬,他本想软硬兼施,让几位东家代为传话,却被门外的呼喊声打断: “帮主,帮主……” 客厅中的几位员外立刻停止了谈话,看向门外。 身穿员外袍的杨冠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说过多少次了,要叫东家。” 一个佩刀的汉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东家,有客人到访,天水桥的陈镖头驾车而来,说是邵家的大少爷……” “嗯?” 几位员外听到这个消息都愣住了。 邵家的大少爷邵洛,名声在外。作为邵家的独子,邵家对他宠爱有加,他也因此成了附近有名的败家子。 杨冠显然也听说过邵大少爷的名声,眼神中流露出意外: “邵三娘不亲自来,却派这么个纨绔子弟上门,难道是想敷衍我?让他进来。” 几位员外趁机起身: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杨员外和邵公子慢慢聊,聊好了派人通知我们一声即可。” 杨冠端茶送客,坐在中堂下等待。 踏踏踏——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的走道传来。 随着小厮的引导,一位黑袍公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材高大,面色冷峻,气势非凡。 在天水桥小有名气的陈大镖头,小跑着跟在前面撑伞,态度极为谄媚。 后面还跟着五名镖师,为首的老者提着一把黑鞘长刀。 杨冠挑了挑眉毛,感觉来者并非寻常纨绔,放下了茶杯。 刚刚出门的几位豪商,对昨天镇远镖局的事有所耳闻,猜测这位陌生公子就是昨天那位狠角色,于是都停下了脚步,拱手行礼: “公子面生得很。您是邵家的大少爷?” 夜京棠没有回应,大步走上台阶,从杨朝手中接过佩刀,直接进入大门。 卡塔—— 大门被关上,将一脸茫然的众人都关在了外面。 陈彪差点撞到门上,正想询问少东家要做什么,就听到屋内传来: 呛啷—— 拔刀声! 屋内,坐在主位的杨冠,发现势头不对,伸手去拿摆在中堂下的阔背大刀。 也是在同一时刻,夜京棠身形猛然前冲,半空中长刀出鞘,一记力劈华山,直接劈向杨冠头顶。 飒—— 客厅中刀光一闪。 杨冠反应迅速,大刀一晃便挡在身前,但力量上的悬殊让他措手不及。他的手刚抬起,便被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连人带椅一并震飞。 哗啦一声,杨冠跌倒在地,正欲怒吼,却见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分明是来取他性命的。眨眼间,对方又是一刀直指要害。 杨冠背脊发凉,自幼苦练的武艺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他双脚猛蹬地面,勉强拉开了与致命刀锋的距离,同时挥刀反击。 当的一声巨响,两刀相撞。杨冠的反击未能伤及对方分毫,反而被对方的力量震得倒退,后背撞上了漆木中堂,将其撞得粉碎,整个人飞出了后方的穿堂门。 “咳——”杨冠摔进庭院的雨幕中,发出一声闷咳。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前方,便全力向一侧翻滚。 正如他所料,紧接着一把刀便砍在他刚刚落地的位置,刀锋深入石板。 “你这家伙……”杨冠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提刀想要反击,却见那面无表情的年轻人拔出长刀,不紧不慢地逼近,甚至还活动了一下脖子,眼中没有凶光,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冷静。 杨冠心中一惊,他没看出太多,只感觉到这小子肯定有过杀人的经历。 他双手紧握刀柄,怒吼一声,看似要冲锋,实则脚步悄悄向后院挪动。拉开几步距离后,他提刀向院后逃去,同时大叫: “来人啊,你们都死哪去了……” 话音未落,背后便传来刺骨的寒风。 杨冠的身手确实不弱,反手一刀,精准地挡住了劈来的刀锋。但身体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被劈得向前扑倒在地,手中的刀也脱手而出。 叮咣两声,杨冠顾不得大刀,爬起来就想往屋里跑,但这次他再无机会。刚一爬起,后脑便遭到重击,被一只靴子踩得紧贴湿漉漉的青石地砖,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 “少侠饶命!饶命……” 雨中的庭院里,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夜京棠站在雨中,踩着杨冠的脸颊,刀锋插在他眼前,低头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表情: “你给邵家下帖子,叫人来谈事?谈什么,说吧。” 杨冠面色扭曲,没有愤怒,只有对眼前刀锋的恐惧: “误会,误会。我一时糊涂,不知道少侠也是邵家的人。这里是京城,出了人命不好交代,少侠切勿冲动……” “听说你是‘三绝仙翁’的徒弟,这身手不太像。” 杨冠没想到对方还知道他师父的身份,此刻也不敢再狂妄,连忙解释: “记名徒弟而已,家里和师父有点交情,学了几年艺,未得真传,让少侠见笑了……” “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留你一命。” “多谢少侠大恩……啊——” 杨冠话未说完,便发出一声惨叫。 只见刀锋拔出又落下,直接刺入他的右臂,钉入青石。 杨冠面容扭曲,惊恐地看向夜京棠,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刀,是告诉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我可能杀不了你师父,但杀你易如反掌。告辞。” 夜京棠拔出佩刀,在杨冠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收刀入鞘,转身走向客厅。 杨冠紧咬牙关,捂住血流不止的右臂,硬是不敢发出痛呼,目送夜京棠离去。 吱呀一声,客厅大门打开。 外面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几十名手持铁器的打手;杨朝和陈彪等镖师,则紧握刀柄,如临大敌般守在门前。 几位面色惊疑的豪商,则站在院门处。 夜京棠带上门,将刀丢给杨朝,接过雨伞撑在头顶: “谈完了,走吧。” “这么快……” 陈彪小声嘟囔了一句,却没有多问,毕竟屋内的响动和惨叫,外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都知道事情是如何谈的。 院子里的打手们,见‘帮主’都没有露面,哪里敢阻拦,纷纷在雨中让开了道路。 几位豪商不清楚邵家的后生是否已经将杨冠砍死,也不敢搭话。 沙沙沙…… 庄园内一片寂静,只有一把黑伞,不紧不慢地飘出了白墙青瓦间的巷道。 直到马车从大门外离开,院子里才重新有了响动: “帮主?帮主你没事吧?这大胆狂徒,竟敢……快去报官……” “滚!一帮废物……还敢报官……” 第8章 勾栏听曲暮时归 车轮在邵府门外的青砖上滚动,最终停了下来。 邵湘君怀中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鸟,仿佛一位等待丈夫归来的贤淑贵妇,站在灯笼下远眺。 夜京棠从马车中步下,邵湘君面带微笑: “京棠,商谈结果如何?杨冠未曾刁难于你吧?” “三娘,何故在此守候?” 夜京棠踏上台阶,轻抚那只比他更会享受的鸟: “未曾。费尽唇舌,方与杨员外理清事宜……” “咳咳——” 正在卸马车的陈彪与两位生面孔的镖师,听到此言,不禁踉跄,回头望向夜京棠,心中所想大概是: 你总共说了不过五句话,这也算费尽唇舌? 杨冠未曾刁难你,你自己心知肚明。 老仆杨朝与六子等人,反应倒是平淡。 在他们眼中,少东家今日确实费尽唇舌。 若是在无法无天的边关小镇,遇到这种无赖,少东家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解决后便转身离去。 夜京棠无视众人的目光,继续温和地解释事情的经过,以免邵三娘受到惊吓。 邵湘君自始至终跟随在后,自然不会惊慌,她如同温顺的小妇人,待夜京棠说完后,轻咬下唇,眼神中流露出崇拜: “真是了不起,家中有男子果真不同~” 美人露出崇拜的眼神,其威力不容小觑。 夜京棠虽不重名利,但在三娘崇拜的目光下,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他大男子气概地挥手: “不过是小事一桩。” “方才我与你大伯母商议,让你担任邵家的少东家,月薪百两银子,你不会觉得少吧?” 少东家,大约相当于邵氏集团的副董事长,权力足以开启银库;月薪百两白银,换算下来便是月薪十余万。 这样的待遇未免过于丰厚,夜京棠若接受,定会感到心中不安,于是摇头道: “三娘曾言男子应自力更生,转而又给我这般待遇,街上的掌柜们定会不满。就按镖局镖头的薪水来算吧。” 陈彪听到这话,连忙摇头:“夜少爷,您真是太见外了,您今日平息了杨冠之事,省下的银两何止这些。再说,镖头月薪十二两,对您来说能做什么?邵少爷外出饮酒,花费都不止这个数……” 邵湘君也点头道:“正是。担任少东家并非轻松之事,外出应酬的场合繁多,若与文德桥的官宦子弟饮酒听歌,你连打赏女子的银两都拿不出,岂不有损邵家颜面?这些银两仅作零花,你若真觉不好意思,只需尽心为家族效力即可。” 夜京棠见状,便不再推辞: “那就依三娘的安排。青莲庄之事已了,家中还有其他事务需要我去处理吗?” 邵湘君手头事务众多——兄长死于江湖,‘枪魁’之名被夺,此仇未报;众多江湖势力争夺财路,无人出面平息;红花楼的几位堂主不安分,不断施压要求她让位。 但这些皆是江湖之事,夜京棠尚不宜涉足,于是她含笑道: “手下众多掌柜,岂能让东家亲自出面处理每一件事。今日下雨,并无交际应酬,你先休息吧,让陈彪带你在京城四处转转。” 说着,邵湘君靠近一些,拿出一张银票,悄悄放入夜京棠怀中: “日后他们都是你的人,偶尔带他们出去用餐小酌,也是少当家的职责所在。” 陈彪听到这话,立刻精神起来,迅速将马送回马房。 鸟鸟听到要下馆子,立刻觉得邵湘君怀中不再舒适,跳到夜京棠肩上,对着邵湘君挥动翅膀:“叽叽叽~”仿佛在说——大胸姐姐再见…… 夜京棠先回屋换上便服,然后带着几名镖师出发。 但在即将离开之际,邵湘君见陈彪面带狡黠的笑容,又提醒了一句: “陈彪,你不要乱带地方。京棠刚从外面回来,未曾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世界,你要是把京棠带成邵洛那样……” 陈彪的狡黠笑容顿时收敛,故作老成: “当家的,你看我老陈像是那样的人吗?” “三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夜京棠回应一句后,便带着几名手下离开了巷子。 半个时辰后,春香阁二楼。 怀抱琵琶的乐师在台上吟唱着悠扬的小调。 三名身着彩衣的舞女随歌起舞,身姿曼妙。 七八名精壮的镖师,瞪大眼睛从窗口望向楼下的女子,连菜肴都顾不上夹一口。 夜京棠坐在包厢内,举杯畅饮,鸟鸟则在一旁摇头晃脑,似乎比夜京棠喝得还要多。 陈彪双手举杯,向夜京棠敬酒: “少东家,您还真是懂得节制!” 夜京棠奉命带手下出来团建,自然不会太过寒酸: “不过是听听曲子,又不是去妓院。边关的女子,说实话,比京城的差远了,八成比我还要壮实,若非我会些武艺,十四岁那年就被抢去成亲了……” 陈彪眨了眨眼,靠近问道: “少东家,您不会还是……” 夜京棠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 旁边醉醺醺的杨朝接话道: “看你这眼神,以少东家的相貌,若是出去找女子,女子该倒贴钱。这种亏本买卖,换做你,你会做吗?” “确实。能与少东家相配的女子,在我看来,只有文德桥的千金小姐。那些庸脂俗粉想要高攀,我第一个不同意……” “呵呵……” 在勾栏中聆听曲调,享受美食。 正当众人畅饮之际,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踏踏踏—— 是大队步卒奔跑的声音。 几人皱眉,起身至窗前查看,只见众多禁军和黑衙的捕头在雨中疾行,目标似乎是远处的鸣玉楼一带。 “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大的动静,估计是靖王府那边出了状况。黑衙里关押了不少江湖人士,鸣玉楼里也藏有许多武学秘籍,常有胆大妄为的江湖人士在那里滋事,通常一两个时辰就能平息。” 此事与他们无关,夜京棠并未过多关注,继续饮酒。 武夫们的酒量都不小,所饮之酒又属上乘,香气浓郁而不烈,整个上午竟无一人醉倒,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至下午。 酒足饭饱之后,有位好色的镖师暗示着去‘荤场子’继续下一场。 但陈彪明白分寸,听听曲子看看姑娘无妨,若敢带少东家去那种地方,三娘定会将他们全部扫地出门,最终他没有向夜京棠提出,众人便各自散去。 待到天色渐暗,夜京棠再次独自一人一马一鸟,回到了染坊街。 三娘今日给予的银票,相当于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百两银子,足以租下一个两进的大院,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买下一个能暖床的小丫鬟以解夜晚的寂寞。 夜京棠虽不挑剔住处,但也无刻意吃苦的习惯,下了一整天的雨,屋子破洞如此之大,自然无法居住。 他现在回来,是打算收拾一些物品,与房东太太打个招呼,换个环境好些的住处。 吱呀—— 未上锁的老旧院门被推开,里面的陈设依旧如故。 夜京棠将马拴在厨房的屋檐下,收伞来到主屋,推门而入,还在与鸟鸟交谈: “以后要规矩些,别总往女人怀里钻……” 鸟鸟装作没听见,蹲在肩膀上哼叽: “叽叽叽~……” 但下一刻,人和鸟都静止了。 屋内空空如也,本就没什么物品,任何变化都一目了然——屋顶的破洞被一件蓑衣遮盖。 但夜京棠和鸟鸟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茫然地盯着床铺。 在铺着深灰色床单的双人床下,整齐地放着一双绣有竹叶的青色绣鞋。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床榻上,头梳妇人髻,斜插着一根碧玉珠钗,看起来是一位年轻的少妇。 少妇的皮肤极为白皙,生有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双眉如同二月初春的柳叶,樱桃小口未涂胭脂,却天生红润丰满,她的容貌若用国色天香来形容都显得俗气,更像是来农舍报恩的狐仙,或是嫁入牛郎家的仙女,美得超凡脱俗。 少妇身上披着淡青色的披风,只能看到她的白皙双手收于腹部,掐着子午诀,姿态宛如世外高人,似乎正在修炼某种深奥的功法,额头上挂着些许香汗,可见缕缕水雾从发髻间升起,仿佛发烧快要熟透了一般。 “叽?” 鸟鸟站在夜京棠脚边,歪头望向床底,似乎在寻找下面的蒸锅。 夜京棠感到莫名其妙,连少妇超凡脱俗的美貌都未注意到,只是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门。 但屋顶破这么大的洞的房子,在京城恐怕找不到第二家。 “女侠?” 夜京棠回到家发现自己的窝被占了,不可能转身离开,他在门口呼唤了一声,却未见少妇有任何反应,想了想,便握着刀走向床铺。 鸟鸟则是缩着脑袋,躲在门后探头,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第9章 家中奇遇 仅两步之遥,夜京棠已至床边。 他谨慎地观察——女子静若雕塑,连呼吸都难以察觉,宛若精雕细琢的玉人,却能感受到淡淡的温暖和香气。 在这简陋的屋中,突然出现这样一位神秘女子,不免让人联想到“狐狸精”、“田螺姑娘”等传说。 夜京棠犹豫片刻,伸手靠近女子鼻端,探查呼吸——气息微弱却有节奏,并非已死之人…… 鸟鸟见状,也鼓起勇气跳上女子肩头,歪头观察,还用喙轻触女子脸颊,不料却将她唤醒。 女子睁开眼,露出如寒潭般深邃的桃花眼,带着三分冷意,直视眼前的一人一鸟。 “叽!” 鸟鸟被吓了一跳,急忙躲到夜京棠身后。 夜京棠感受到那眼神中的压迫力,迅速收回手,后退两步: “女侠,你……” 女子未发一言,又合上了双眼。 夜京棠更显迷茫,心中暗忖——难道是在练功?或是被点穴了…… 龙骑士…… 夜京棠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他仔细端详女子。 看女子的模样,似乎不愿被打扰,再追问似乎不妥。 但这是他的家,怎能容忍他人鸠占鹊巢,他这主人在一旁观望? 夜京棠正犹豫时,巷外街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踏踏踏…… “去那边看看……” 听声音是官差,有两人朝巷中走来。 夜京棠眉头一皱,想要出门查看,却刚转身,便听到一道声音: “把门关上。” 声音轻灵,标准的御姐音,语气微冷,却天生带着三分柔美。 而且有些耳熟,似乎是早上那对江湖女子中的长辈。 夜京棠恍然大悟,下意识停下脚步,但随即眉头紧皱: “你是逃犯?” 女子桃花眼微眯,眼中平静如水: “我在驱毒,并非不能动,只是不愿妄动受伤。你去引开官兵,事后必有重谢。” 夜京棠问道:“你犯了何事被朝廷追捕?” 踏踏…… 巷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女子稍作犹豫,开口道:“我乃正道中人,入京只为救人。帮我引开他们,事后我教你武艺。” 夜京棠稍作权衡——能引起官差搜查,显然犯了事,窝藏盗匪的罪名可不轻…… 但他刚要行动,女子便从斗篷下探出白皙右手,屈指轻弹,两枚铜钱飞出。 咻咻—— 一枚击中门扉,另一枚从墙壁反弹,也击中门扉,竟是将门关上了。 夜京棠心中一沉——手法、力道如此精准,武艺深不可测,能以铜钱关门,自然也能以暗器杀人。 若逼急了这女子,赶来的两名官差很可能丧命,他能否全身而退也未可知…… 正犹豫间,巷道里的脚步声消失,看来捕快经验丰富,已悄然停下,向院中潜来。 女子看着夜京棠,语气依旧平静: “我不想滥杀无辜,但他们若进来,必死无疑。我同伴还在外面,若动静太大引来官兵围剿,导致我被擒,她回来必找你寻仇,你考虑清楚。” 夜京棠听罢,想起这女子还有同伙,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踏踏—— 转眼间,隔壁院落的屋顶上传来轻响,看来官差不打算敲门。 这样一来,连打掩护引开官差的机会都没有了。 女子见行踪即将暴露,柳眉轻蹙,似乎准备起身迎战。 两名捕快若进来,很可能丧命,夜京棠也会被牵连,他权衡一番,开口道: “别冲动,我帮你引开官兵,你无偿教我武艺,如何?” 女子目光微动,思索片刻,便点头: “教一招……你!” 话音刚落,女子惊愕地发现,面前这位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已来到她跟前! 女子意识到夜京棠的意图,急忙说道: “少侠稍等……你这登徒子!” 发现夜京棠按住她,女子脸色立刻变得又羞又怒。 夜京棠并无歹意,尽量支撑身体,避免与女子接触,以免她难堪,他用被子将两人覆盖,然后开始晃动床铺,向她示意。 但出乎夜京棠意料的是,近在咫尺的女子虽然明白他的用意,面对危机却丝毫不配合,甚至露出了一副“受辱侠女”的神情,狠狠地盯着他,还试图用手推开他。 你疯了吗? 我没占你便宜! 夜京棠已经骑虎难下,他冒险相助,这女子却如此不识好歹,心中自然焦急,愤怒之下,只能掐了她一下。 女子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颤,眼神变得惊愕,发出一声惊慌的低呼: “呀~!” 门外接近的脚步声也在同时戛然而止。 夜京棠松了口气,瞪了女子一眼,让她继续发声,然后开口道: “相公厉害不厉害?嗯?” 但让夜京棠绝望的是,女子眼中泛起泪光,死死盯着他,只是无力地掰他的手指,就是不配合发声。 夜京棠见此,恨不得将她直接扔出去,但戏已开场,没有中途回头向官差解释的余地,再愤怒也得继续,只能独自表演: “嫌不够用力?…” 说话间不断向女子使眼色,希望她能配合。 但女子非常固执,紧咬牙关,就是不开口,眼角甚至滑落了两行泪水。 尽管女子不配合,夜京棠的演技确实出色,一番操作下来,还是成功骗过了门外的官差,有低声议论响起: “大白天做这事,真是……床晃得像要散架,还挺有劲。” “女的真能忍,这样都不叫两声。” “大白天哪敢乱叫……现在怎么办?” “嗯……肯定是贼人的疑兵之计!走,进去看看……” “走走走……” 说着,脚步声更快了! 屋里的两人都愣住了! 夜京棠本来还松了口气,听到最后差点气得吐血,也不知道是该说捕快太精明,还是太无耻,这都要进来仔细看?! 不过夜京棠的表演还算到位,已经把外袍脱下,迅速包住了身下的女子。 女子见捕快进来,抵触减少了几分,但依旧不太配合,慌慌张张地想把手蜷在身前,尽力支撑着夜京棠。 夜京棠刚才还觉得这女人不识好歹,但现在感觉,这女人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配合,他也没机会深究,用脸挡住女子的面容,继续表演。 啪—— 门被一脚踹开。 两名手持官刀的捕快,正气凛然地冲进屋内,瞪大眼睛望向床铺。 “呀!” 女子这次还算聪明,贴着夜京棠耳边,有模有样地尖叫了一声,结果差点把夜京棠耳朵震聋。 你这时候叫这么大声?! 夜京棠被震得耳膜生疼,心中怒火中烧,不过这表情正好适合当前场合,他紧紧抱住女子,偏头怒视门口: “谁?!…哎?两位大人,你们这是?” 两名官差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被子盖得严严实实,除了头发什么也看不到,明显大失所望。 不过表情依旧正气凛然: “下午有贼人擅闯黑衙,例行巡查,你二人为何藏身此处?方才可见到可疑人影?” 擅闯黑衙? 夜京棠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女人本事这么大。 但这时候他也没工夫细想,小心地用手拉过外袍,在袖子里摸了摸,翻出房东写的租契丢给捕快,做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大人,我昨天才搬来,你觉得我像是能看见贼人的样子?” 捕快觉得不像,其中一人拿过租契看了看,确认是正常居民后,没话找话质问: “天都没黑,在家里干这种事情…” 旁边的捕快抬手道:“算了,大下雨又家徒四壁,还能干啥。走吧。” 说着把东西丢到床铺上,转身出门,还把门带上了。 夜京棠本想起身,却发现两人走出几步,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看来这两个捕快也不是庸人,色心不改却也不失谨慎。 女子也发现了这一点,抬眼望向夜京棠,冰山般的脸颊露出几分复杂,虽然没明说,但眼神的意思很明显——继续。 夜京棠心里感觉怪怪的,模仿着说道: “真他妈扫兴。媳妇,没吓着你吧?” “没,相公…你…” 女子张了张嘴,眼底闪过茫然,看起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0章 无耻小贼 在偏僻的巷弄小院里,老旧木料晃动的声音依旧不断。 夜京棠绞尽脑汁说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耻的轻佻话语。 冷艳的女侠依旧咬着下唇,泪眼朦胧地盯着夜京棠,就是不肯让外人听见半点声音。 但好在夜京棠的演技足够好,外面的捕快最终还是放下了戒心,又传来低声的交谈: “长得人模狗样,嘴还挺花……‘后门别棍’是啥意思?” “抄后路的高深枪法,改天我让你见识一下。没啥听头,走吧走吧……” 踏踏—— 两声翻越围墙的轻响后,院落里彻底安静下来。 密闭的房间中。 夜京棠暗暗松了口气,偏头看向窗口,仔细侧耳倾听。 女子原本冰冷的脸色早已不见,红润中透着水光,额头挂着汗珠,桃花美眸晶莹剔透。 整张脸颊有了血色,此时看起来更是美的惊心动魄,就好似受过摧残后的天宫玉女。 女子望着近在咫尺的俊朗侧脸,也不知是不是羞愤太久的缘故,这时候反而有点‘愤’不出来了,寒毒明明消退大半,却比刚才还使不上力气: “你…啊~…” 待官差远去,女子刚想开口质问,就发现小贼的手动了下。 刚才是迫不得已逢场作戏,尚能解释,这次可是真的了! 她连忙捂住嘴,眼底显出杀意,盯着上方的男子: “你…” 夜京棠转过头来,莫名其妙道: “不能松开?那我重新…” 女人可不是软柿子,腰间软剑猝然出鞘,带出一抹寒芒。 夜京棠反应极快,直接跳了出去,落在屋子里,握住刀柄: “你想作甚?卸磨杀…过河拆桥?” 女人用软剑指着夜京棠,眼神愤慨: “无耻小贼…” “女侠,咱俩谁是贼,你不清楚?” 夜京棠看着梨花带雨,连生气都带着别样美感的脸颊: “不这样,你怎么保证官兵不过来查看你的相貌伤势?明知道大难当头,还死倔不肯出声,你想急死我不成?” 女人双眸冰冷,却压不住眼底深处的仿徨无措: “我知道你是逢场作戏,但你…你假戏真做!乘人之危…” 夜京棠反问道:“我假戏真做你都不配合,逢场作戏你能配合好?你不是有闺女吗,不知道这戏怎么演?还是以前办事儿,也是头一偏、眼睛一闭,哼都不哼一声?” 女人面对这种‘污言秽语’,眼底羞怒更甚: “你无耻!” 夜京棠面露不满:“刚才你让我打掩护,我冒着风险帮你,等官差走了就骂我无耻?你要是临危不乱和我配合,我能碰你?” “…” 女人瞪着夜京棠,却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银牙紧咬良久后,还是慢慢把软剑放了下来: “看在你仗义相助的份儿上,我…我饶你这一次…” 夜京棠这才满意,来到床铺近前: “你说过教我武艺,教吧。” 女人抬起眼帘,满是怒色: “你如此轻薄于我,我不计较,你还…” “轻薄?你以为我乐意?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 夜京棠见对方想赖账,不高兴了,从床头拿起个小镜子,把两人的脸照在其中: “你自己看看,咱俩谁好看?我犯得着为你把身家性命搭上?” 女人可能从没被贬低过美貌,听见这话明显觉得可笑至极,但转眼看向镜子里的倒影: 她刚才饱受摧残,发髻散乱、脸上挂着泪痕,又怒气冲冲,底子再好,此时也不及平日一半惊艳众生。 而旁边的小贼,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从五官到气质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在床底下躲了半天的鸟鸟,此时钻出来当裁判,站在两人之间左右打量半天后,用翅膀指向少妇: “叽。” 意思还是小西瓜姐姐好看。 夜京棠发现小蠢鸟拆台,顿时无语。 女人看懂了鸟鸟的意思,眼底显出闪过一抹淡淡的傲色,但这么一打岔,硬说这俊美小贼贪图她美色占便宜,也有点底气不足了,就冷声道: “此事…此事我只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许声张,否则神仙都保不住你。” 夜京棠见少妇不无理取闹了,把镜子丢去一边,整理衣袍。 女人转开了目光,用薄被把自己包好,悄悄整理被揉乱的衣襟,却猛然发现,裤子似乎被汗浸透了… 好像也不是汗… 夜京棠看着少妇脸色涨红,眼神时而愤怒、时而无地自容,自然明白怎么会事儿,心中暗道:“逢场作戏都能做成这样,水做的不成…” 夜京棠并未多言,扣好袍子询问道: “现在没事儿了,你该把事情说清楚了吧?你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儿?” 少妇心思有点乱,悄声无息整理着衣衫,冷冰冰道: “我叫骆凝,其他的,你知道没好处;此行进京,只为搭救一个江湖朋友。中午在黑衙探查,不慎触动陷阱,中了毒烟,为了躲开白无常追捕,才藏身此地…” 夜京棠听见这话,稍显意外——黑衙捕快,通常两人一组出门办事儿,而最强六位总捕,被江湖人称为‘六煞’,以鬼差命名,分为: 铁臂无常、鬼影无常、金刚牛头、银勾马面、白发谛听、八臂地藏。 眼前这名为‘骆凝’的少妇,被白无常追,还能逃掉,说明武艺确实不容小觑。 夜京棠大概听完过程后,又左右查看: “你那丫头呢?” “帮我引开追兵,应该很快会回来。你…你最好马上离开…” “这是我家!” 夜京棠示意床单被褥:“昨天才买的被褥,我全部家当。你招呼不打就鸠占鹊巢,给我惹祸上身,我还没为难你,还想让我走?你是想赖账不教武艺?” 骆凝吃了这么大个亏,确实不太想教。 但江湖人一诺千金,她也不想欠这小贼人情,所以还是站起身,脚步滑开,抬起双掌: “我说了只教一招,也只教这一次。你能记住、学会,是你本事;学不会算你没福气,不能说我言而无信。” 夜京棠微微点头,神色专注,望着骆凝的动作。 骆凝抬起双掌,很有韵律的移动,时而抱月、时而平举,动作行云流水,来回演示半天后,往前一推,完事。 “你可学会了?” 夜京棠满眼茫然:“你耍赖是吧?当我三岁小孩?这能叫功夫?” 骆凝面露怒色:“我已经教了你招式…” “你教什么了?” “叽。” 鸟鸟也是满眼茫然,还用翅膀晃了几下,示意——摇花手,这谁不会呀? 骆凝和夜京棠对视,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怒色又慢慢收敛,疑惑询问: “你以前没学过功夫?” 夜京棠本想说自己学过功夫,但转念一想——义父教的全是假把式…那不就是没学过? 夜京棠脸色柔和些许,认真请教: “我确实没学过真功夫,你刚才确定在教招式?” 骆凝怪异瞄了夜京棠几眼:“我看你根骨不俗,也有内劲傍身,还以为你学过功夫…没人教,你怎么练到这地步的?” “每天负重跑三十里、举三百次石锁、五百个仰卧起坐…” 骆凝微微抬指,示意不用说了: “你说的这些,当是有人指点,在给你打底子,正经武人不会这么练。” “那我属于不正经的武人?” “嗯。” 骆凝点头如鸟鸟,对这话相当赞同。 夜京棠张了张嘴,没和骆女侠吵架,询问道: “正常武人怎么习武?” “所谓武功,武为招式、功为内劲,两者相辅相成。只有招式而无内劲,永远只是‘形似’;而有内劲无招式,则等于手下千军万马,却只会蛮力攻城,不通半点计谋。” 夜京棠明白了意思:“我是有这感觉,那我现在算是只会横冲直撞的无脑将军?招式该怎么练?” 骆凝认真道:“招式是‘运气’的法门,而不是实战的套路,等你融会贯通、神形兼备,自然就明白了这一招该如何在实战中使用。同样是一记大巧不工的直拳,人家能撼动城墙,你却打不破门板,区别就在于背后的功夫不一样。” 夜京棠似懂非懂,抬起双手缓慢移动: “意思就是,这样慢慢演练,就是运气的门道;真打起来,只有最后这一推?” “看来听懂了。” 骆凝颔首:“这一招,是粘云十四手第一式,讲究柔劲,能练到掌击胸腹,脏器尽碎而皮肤无损,便算是入门。寻常人练到这一步,至少三…三…” 少妇还没说完,就瞧见面前的黑衣年轻人,抬起双掌来回游移,动作和她方才分毫不差。 “你记性还真不错!” 骆凝略显讶异,继续指导:“仔细琢磨,为何有这么多动作,体会每个动作的分寸、力道、气血走向,认真感悟暗藏其中的运气法门…门…” 话语停了下来。 呼…呼… 密闭的小屋里,有隐隐微风拂面,吹起了少妇鬓角的发丝,眼神也慢慢从讶异转为了震惊… 第11章 教主夫人 夜京棠全神贯注地感知每一个动作,仅仅练习了两次,就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感觉。 以前,他体内无处释放的躁动气血,似乎随着招式的引导,有一股‘气’,汇聚到了右手。 虽然动作看起来和平时挥手无异,只是发力方式有所不同,但他的感觉却像是从不会走路到忽然学会走路一样,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简而言之,过去他练习的是‘形’;而现在,他练习的是‘神’。 练习到第三次时,夜京棠没有深思,就理解了这些动作的意图,感觉一来,便直接向旁边的墙壁击出一掌。 嘭—— 屋内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声音虽小,却异常沉重,就像被棉花包裹的千斤铁锤砸在墙上,无声却充满力量。 老房子轻微震动了一下,几块破瓦掉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变化。 夜京棠从土墙上收回手,土墙看起来完好无损,连墙皮都没掉,但用手指一戳,却像陷入了松软的泥沙。 沙沙沙… 沙土滑落,墙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深达两寸多。 “好功夫…” 夜京棠看着自己的手掌,眼中充满了惊讶。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武艺如此高超。 骆凝随意教了一招,他就能如此厉害,若是能发掘埋藏在后宫的无上秘籍龙鸣图,化为己用,那岂不是要飞黄腾达? 想到这里,夜京棠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的皇城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而对面,骆凝红唇微张,迷人的桃花眼几乎瞪圆了,愣愣地看着夜京棠,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说: “你…你为何会粘云十四手?” “嗯?” 夜京棠收回心神,看向骆凝,一脸困惑: “你不是刚教我的吗?” “你还知道你刚学?刚教你就能掌握?” 夜京棠挥了挥手:“这么简单的招式,教了都学不会,那不是愚蠢吗?” 简…单… 愚蠢… 骆凝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这话震惊了。 粘云十四手,普通人入门至少需要三年。 虽然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基础已经打好,拥有强大的内劲,但三下就能完全理解运气的法门,并化为己用,也太不可思议了。 还理直气壮地说‘学不会是愚蠢’。 按照这种说法,除了‘一仙二圣八大魁’,其他人都是傻瓜! 骆凝微微张开嘴巴,想要质疑夜京棠,但招式是她刚刚亲手教的,以前从不外传,这个年轻人凭什么能提前学会? 难道这个年轻人的天赋,真的如此惊人… 夜京棠看出了少妇的震惊,估计自己确实学得有点快,就收手笑了笑: “我学得快,还是骆女侠教得好,教得仔细。嗯…要不骆女侠再试试?我不信我看一遍,就能掌握这么高深的招式。” 骆凝也不信,抬手就想试试,但马上又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是想占她便宜! 骆凝迅速把手收了回来,单手负后,摆出了冰山美人般的高人姿态: “想学功夫,规矩你应该懂?先拜师孝敬三年,师父看你心诚、品行悟性都不错,才会考虑教你真正的功夫。你有师承吗?” 夜京棠明白了少妇的意思——她想收他为徒——他没有说话,目光瞄向骆女侠那不小的小西瓜。 “…” 骆凝这才想起,刚才被摁着摸过,拜师可能不太合适,就轻咳了一声: “我在江湖上有些人脉,除了山上那三个老神仙,其他人都有交情。你天赋不错,如果有心,我可以代为引路,给你介绍师父。前提是你得真心追随我,把我当…当…” 好像当什么都不合适… 夜京棠看出了骆凝这话的分量,意外地说: “八大魁你都认识?” “认识,都得给我几分面子。” 夜京棠满眼质疑:“那你为何在京城被打得落荒而逃,靠我来帮忙打掩护?” 骆凝感觉到了夜京棠的不屑,双眸微凝: “你以为什么人,都敢来京城找黑衙的麻烦?我刚才只是不想滥杀无辜,否则你加两个小捕快,都不用惊动街上的人,就能置于死地。你若不肯追随我,那就只能学一招,你我两清,互不相欠。” 夜京棠见此也不强求,跳起来把漏雨的屋顶补好,随口问道: “骆女侠,你真的嫁人了吗?” “嗯?”骆凝一愣,冷眼望着夜京棠:“你什么意思?” “刚才看你的反应,很生涩,连怎么亲热都不知道,不像是有夫之妇…” 骆凝顿时羞怒,当即就要拔剑。 但就在此时,院外忽然又出现了轻微的脚步声。 踏踏… 两人都是一惊,以为官差去而复返,反应出奇的一致——绝色女侠倒头躺下,摆出媳妇该有的模样;夜京棠扑了上去,开始摆造型。 但还没出声,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女子的低呼: “师娘?” !!! 晴天霹雳! 夜京棠刚准备说话调情,话到嘴边差点被噎死。 骆凝都准备配合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脚蹬在夜京棠身上,把急吼吼的男人踹下了床。 扑通—— 屋里传出了一声闷响。 也是在这一刻,房门被撞开。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影,冲入了家徒四壁的房间内。 人影身材不高,估计只到夜京棠肩头,蓑衣下挂着把红穗刀,斗笠下的面容十分精致,是个年仅二八的少女。 斗笠少女身手极为矫健,撞入屋里瞬间,就看到了人高马大的夜京棠,在地上滚了一圈起身。 而师娘则面色煞白、担惊受怕的靠在墙上,满眼惊慌失措,也不知受了何等欺辱! “贼人!” 斗笠少女看到这一幕勃然大怒,当即拔出腰刀,往夜京棠扑了过去: “受死!” 夜京棠有点懵,本能拔刀挡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丫头挺猛,一刀竟是把他劈了个趔趄,再度杀来。 夜京棠就算能招架,也不能真打,眼见骆凝吓懵了不制止,急急提醒: “女侠你且慢,自己人!” 斗笠少女动作一顿,余光看向师娘。 缩在墙角的骆凝,浑身都在抖,此时回过神来,急忙道: “云璃,住手。这位小贼…不对,这位少侠是好人。” 斗笠少女半信半疑,冷眼望向夜京棠: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 “我…” 夜京棠本想解释,但马上又觉得不对,微微摊开手: “云姑娘,这是我家!你说为什么会在这里?” 折云璃一愣:“本小姐姓折!不姓云。我先找到这地方,住了半个月,怎么就你家了?昨天过来,你鸠占鹊巢,我还没收拾你…” 夜京棠从袖中抽出房东所书之租赁契约: “你支付过租金了吗?让我看看租约。” “……” 折云璃自然未曾支付,自觉理亏,便转移话题,审视夜京棠的服饰: “你不是读书人吗?” “何人言我是读书人?” “师娘所言……好吧。” 折云璃终于意识到,她们才是擅闯他人宅邸的入侵者,遂收起刀刃,快步至床边: “师娘,你可安好?” 言毕,摘下斗笠,显露出如男子般束起的长发。 其瓜子脸极为精致,柳眉红唇带有几分独特的侠气,论容貌,并不逊色于眼前的美人,只是尚显青涩,未有那股如醇酒般诱人的风韵。 夜京棠听闻折云璃称呼骆凝为师娘,二人又无相似之处,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骆凝显然心虚,蜷缩于被褥之中,装出一副虚弱之态: “我无大碍,无需担忧。” “师娘,你的脸色怎会时红时白?” “方才是驱毒所致。师娘功力深厚,已无大碍,只是略有气滞。” “哦……此处怎有一只白鸡?” 折云璃望向一旁的鸟鸟,又看向夜京棠: “你饲养的?” “叽?” 鸟鸟显得颇为不悦。 “看来是了,我为师娘炖些鸡汤。”斗笠少女说着便欲捕捉鸡只。 然而夜京棠尚未动作,骆凝急忙将方才替她‘发言’的鸟鸟护于身后: “此鸟不可食用。嗯……万物有灵,我对这鸟颇有好感。” 折云璃见状,便放过了鸟鸟,想要为骆凝检查身体状况,但在拉动被褥时,又转向夜京棠: “你这儿有干粮吗?师娘今日午时未进食,我归来时因风声紧,忘记携带。” 夜京棠望着两位不愿离去的一老一少,稍作沉默,最终还是唤来鸟鸟,转身出门…… 夜色已深。 主屋的门窗紧闭,却无法阻挡微风从缝隙中渗入;覆盖在破洞上的蓑衣,偶尔滴落一颗晶莹的雨珠,发出‘滴答’的清脆声响。 床头放着一盏油灯,在墙上投射出两道人影。 骆凝抱着枕头,趴在床上,茶青色的裙衫褪至屯部,洁白如羊脂的背部,在烛光下暴露无遗,宛如万金难求的无暇美玉。 折云璃双手在其后背上按摩推拿,梳理气血,口中叹息道: “都怪师父,咱们‘平天教’有那么多高手,却一个也不肯派给我,若是四大护法中随便来一个,何至于被追得四处逃窜……” 骆凝有些心神不宁,轻声道:“你师父并非无情,京城藏龙卧虎,外有十万禁军,大内还有众多高手,你师父亲自来都无把握救人,怎会让门徒冒险?我们欠仇大侠人情,私下前来,已是不顾大局……” 平天教乃是当今江湖最顶尖的势力之一,教主位居八大魁之首,也是大梁表面上最强大的‘反贼头目’。 但即便如此,平天教与整个天下的统治者相比,仍有巨大差距。 折云璃知晓师娘所言非虚,依旧闷闷不乐: “仇大侠为了掩护我而被官府捕获,随时可能被处决,我怎能坐视不理?就怪她,不救人也罢,还不肯将真本事全部传授给我,也不教给师娘……” “习武需看天赋,你师父乃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奉官城的人都说他若离世,你师父有可能继承‘武仙人’之名。这样的人物所掌握的技能,即便传授,你我又能学会多少?以前师娘也想学习,你师父教我‘开屏剑’,说是随意创制的普通剑法,结果我学了半月都未能入门,你不知道,你师父那嫌弃的眼神,唉……” 骆凝说到这里,偏头望向窗外的夜雨,似有所思,大概是想起了夜京棠今日那——难以置信,竟有愚者学不会——的眼神。 折云璃偷偷笑了笑,见师娘无反应,眨了眨眼,回头看向窗户: “师娘,你为何不时望向窗口?” 我怕那小子偷窥…… 骆凝收回目光,柔声道: “屋内四处透风,师娘更衣,自然要多加小心。” 折云璃甜甜一笑:“师娘放心,那小子武艺平平,一招就被我击退,哪有胆量偷窥。” 骆凝方才被触摸了一刻钟,却不认为那小子无色心,但这些事不便言说,只是笑了笑: “你可不要小看这小子,师娘今日试过,其天赋着实非凡,将来或许能成就一番大业。” 折云璃一愣,问道:“真的吗?与我相比如何?” “差距颇大。” “嘻嘻~那当然,师父都说我只要勤奋修炼,二十五岁前便能成为宗师……” “……” 骆凝张了张嘴,不愿打击这小棉袄,未再言语。 折云璃涂抹好伤药,又仔细检查师娘的身体,看是否有其他伤处,但刚掀开被褥触摸时,忽然一怔: “师娘……” “嗯?” 折云璃神色怪异,摸着骆凝的腿: “你的裤子怎会湿润?” 骆凝脸色瞬间涨红,急忙拉上被褥: “方才驱毒,出了一身汗,身上怎会干燥?” “我还以为师娘尿床……哎哟~” 折云璃还未笑完,便被敲了一下脑袋…… 第12章 八步狂刀 夜色深沉,风雨交加。 染坊街的居民早已避入家中,商铺也纷纷关门,只剩下少数巡逻的官兵和捕快,偶尔在雨中提着灯笼匆匆而过。 夜京棠撑着油纸伞,在漆黑的街道上慢慢行走,鸟鸟站在他的肩上,不停地“叽叽叽……”,似乎在抱怨“还是小西瓜姐姐好,荷包蛋不讨鸟鸟喜欢……”之类的话语。 夜京棠虽然刚才与骆女侠有过一番亲密接触,心中难免有所波动,但他并未沉溺于回忆,而是在思考骆凝之前教授的武技。 武术之道,万变不离其宗,虽不能一概而论,但基本原理相通。 夜京棠曾在镖局习武,追求的是‘形似’,力大势沉,讲究的是破招拆招的套路,未曾深入‘神意’的层面。 至于‘运气’,他的义父未曾教授,他甚至不知世上还有此等技艺。 但若说义父故意隐瞒,似乎也不尽然,义父自幼对他极为‘关心’,日日严苛训练,不可能是有意虐待。 既然义父为他打下坚实的基础,定是希望他‘成才’,若非出于某种原因,不会不教他刀法。 究竟是何原因…… 是担心他因此惹祸上身? 还是已经传授,而他未曾察觉其中的深意…… 夜京棠仔细回想义父所授的‘招式’,虽然不多,但都是基础功,以往他只追求力道与速度,未曾深究其内涵,若以沾云十四手的思路来重新审视…… 想到此处,夜京棠站在雨中,将佩刀移至后腰,左手倒握刀柄,心中回想着拔刀的动作,再与沾云十四手的运气脉络相比较。 生搬硬套显然不可行,他刚接触‘运气’,便发现这涉及到穴位、肌肉、呼吸、姿势等身体的各个方面。 每一步的变化都是几何级数增长,无人能尝试所有可能,只能依照‘招式’的指引,摸索出正确的运气路径。 创造一个新的‘招式’极为困难;但夜京棠站在雨中,很快意识到,义父所教的拔刀动作,似乎是‘招式’的起点。 ‘招式’仅有起手,后续皆为空白,若想完善这一刀,就必须自己探索运气路径,为这一刀‘添砖加瓦’…… 夜京棠沉思片刻,在雨中闭上双眼,以义父所教的起手为基础,出刀为终结,凭直觉推演中间的过程,想象如何以这个起手式为起点,将刀法的杀伤力发挥到极致…… 哒哒哒—— 豆大的雨珠砸在伞面上,顺着伞骨滑落。 鸟鸟站在肩上,起初有些迷茫,但等了许久后,眼神逐渐转为惊恐——夜京棠似乎入定了! 只见夜京棠闭目良久,右手的血管渐渐鼓起,雨珠落在手背上,很快便蒸发成淡淡的白雾。 这景象从手背开始,逐渐蔓延至左臂、全身,连额头上都浮现出青筋,蒸腾起淡淡的雾气。 呼—— 雨幕中,凭空生出一股燥热。 从伞外落下的雨珠,明显出现了偏移,仿佛随风而动,而风的中心,正是伞下的夜京棠。 嗡嗡嗡—— 在寂静中不知过了多久,刀鞘中的长刃发出龙吟般的低鸣,仿佛一条被困于深潭的潜龙,开始凝视潭口。 潜龙很快将气势积蓄到极致,在寒潭无法承受之前,身形弹起,势如苍龙出水,直冲天际! 呛啷—— 寂静无声的长街上,闪过一道寒光。 满街的雨幕似乎被某种力量扰动,向外推开了几分。 寒光一闪而逝,只是瞬间,街道又恢复了平静。 夜京棠依旧持伞静立雨中,左手倒持刀柄,长刀归鞘,仿佛从未动过。 而他身旁不远处,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在风雨中发出‘咔咔——’的轻响。 很快,老槐树无法承受风雨的侵袭,从中间断裂,向一侧倒塌。 轰隆—— 一声闷响后,老槐树倒在了地上。 雨珠落在树根崭新的裂口上,仿佛滴落在镜面,向侧面滑开,没有挂住半颗水珠! “叽!” 鸟鸟满眼震惊。 夜京棠在伞下睁开双眼,偏头看了看倒地的槐树,眼神中流露出赞叹: “八步狂刀果然名不虚传,看来义父也未曾藏私……不过直接传授不就行了,何必让我费尽心思自己去想?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夜京棠来到槐树前,仔细查看了片刻,然后带着些许疑惑,将裂口的碎片刮去,离开了染坊街,前往附近的集市。 鸟鸟之前被吓到了,“叽叽喳喳——”地不停蹦跶,直到给它买了一盒肉干,才安静下来。 不久,夜京棠再次回到双桂巷,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和一个瓦罐。 院子里静悄悄的,但有灯光。 夜京棠用肩膀推开院门,还没来得及关门,就发现门后站着小斗笠客,手握刀柄盯着他: “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夜京棠把油纸包丢给折云璃: “染坊街又没饭馆,你指望我跑着来回?” 折云璃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个烤红薯,微微点头: “嗯~你还挺……” 话音未落。 因为夜京棠提着瓦罐进屋,放在床头,打开瓦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乌鸡汤,还附带碗筷;而油纸包里,则是刚出炉的热馒头。 折云璃直接愣住了,看了看手上黑不溜秋的烤红薯: “嘿?你这人,买吃的怎么还区别对待?” “你没长腿,还是兜里没钱?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 折云璃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骆凝已经坐在床铺上,看到夜京棠回来,忍不住想起刚才的屈辱,但也不好在云璃面前表现出来,神色如常,柔声招呼: “云璃,还有你,过来一起吃吧。” “师娘你吃吧,不用管我们。” 折云璃站在门口,瞪了夜京棠片刻后,‘嗷~’地啃了一大口烤红薯: “你还识相,知道照顾人。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本姑娘扶你一把,以后跟着我和师娘混,保准你在江湖横着走。” 夜京棠把馒头递给骆凝,来到门口,手撑门框低头看着折云璃: “屁大点丫头,还学着人混江湖。你师娘都得我搭救,饭也得我给你们买,跟你们混,不得三天饿九顿?” 折云璃握着红薯,退后一步,站在门槛上,与夜京棠对视: “你可知本姑娘是何许人也?” 屋内无椅,夜京棠索性坐在门槛上: “擅闯他人宅邸,蹭吃蹭喝的不速之客。对吧,鸟鸟?” 鸟鸟蹲坐在前,面前是一盒小肉干,一边埋头吃着,一边“叽叽…”地附和,听起来似乎并不认同。 毕竟夜京棠之前对小西瓜姐姐那样,连顿饭都不请,和白嫖有何区别? “放心,本姑娘会付你银子。” 折云璃也坐了下来,随手拿起鸟鸟饭盒里的肉干就往嘴里送。 “叽?!!!” 夜京棠等折云璃细嚼慢咽吃完,才皱眉道: “你们俩看来确实过得艰苦,连老鼠肉都能下咽…” 鸟鸟很配合地点头。 折云璃脸色一变,如玉般的脸颊立刻变得铁青,想要呕吐,但又觉得失态,便握住刀柄: “你这无赖,今日我非……” 床铺上的骆凝终于看不下去,皱眉道: “云璃,他是故意逗你,这鸟儿聪明得很,他怎会喂它吃老鼠肉。也没哪个商贩会闲到把老鼠肉做成肉干,还装盒售卖。” 折云璃半信半疑,又拿起一块肉干,强硬地塞进夜京棠嘴里: “吃!” 夜京棠有些惊讶,但还是张嘴接住,没等折云璃松一口气,就点头称赞: “没看出来,还挺会侍候人的。” 这话一出,屋里的一大一小都被激怒了。 开玩笑骆凝可以不理,但刚轻薄过她,又去调戏云璃,她怎能忍受? “无赖!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骆凝拿着勺子直起身,冷艳的气质展露无遗。 折云璃有师娘撑腰,也抬起下巴,瞪眼相对。 夜京棠知道玩笑开过头了,举手示意: “好好好,我不说,吃饭吃饭。” 折云璃这才满意,露出两颗小虎牙,一边吃肉干一边吃红薯,完全不理睬拽着她袖子摇晃的鸟鸟: “年纪轻轻,油嘴滑舌……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夜京棠,梁州人。” 夜京棠把炸毛的鸟鸟抱过来,放在腿上,问道: “你们两个女子,来京城救什么人?” “一位指点我刀法的前辈,被黑衙抓了,仇天合,你听说过吗?去年我在仇大侠门下学艺,有内奸出卖了仇大侠,黑衙鬼差带人围山,仇大侠为了让我们这些后辈逃脱,独自守山门被捕……” 仇天合…… 夜京棠略一回忆,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以前随义父习武,义父醉酒时常提及江湖事,几次提到‘天合刀’仇天合,评价颇为正面。 “据说是江湖上的大侠,义薄云天,但我了解不多。很厉害吗?” 折云璃将剩下的红薯掰成两半,递给夜京棠一半: “孤陋寡闻~三十年前的‘云泽三杰’,你总该知道吧?” 夜京棠啃了口红薯:“云州泽州三大杰出青年?” 折云璃有些困惑,但还是点头: “说法挺怪,但差不多。‘云泽’指的是君山台附近的大湖,因‘刀魁’轩辕朝之名,天下年轻刀客多聚泽州。三十年前最出色的三位年轻刀客,分别是:天合刀仇天合、屠龙令轩辕天罡、八步狂刀郑峰。三人亦敌亦友,常交手,人称‘云泽三杰’。” 夜京棠知道郑峰很可能就是他义父,没想到义父年轻时还有这等名号,好奇地问: “三人中谁最厉害?” 折云璃得意道:“当然是仇大侠。郑峰刀法最差,能入三杰,全因八步狂刀名声大,他没几年就败落了;轩辕天罡当年最强,但因郑峰之事与其父反目,如今隐退江湖。” 夜京棠皱眉,义父信中提到的仇家正是‘刀魁’轩辕老儿,却未说明当年恩怨,听折云璃之言,当年事颇为复杂。他问: “郑峰当年出了何事?” 折云璃摇头:“仇大侠不愿说,我怎知。我老家在天南,泽州江湖旧事,你得问当地人。” 夜京棠见折云璃不知情,便转而问: “折女侠的地盘在天南,那云州这片是谁的地盘?” “以前是红花楼的,漕运陆运都有红花楼的影子,不过我来时坐的是水云剑潭的船,可能已换主。” “哦?红花楼不是大派吗?江湖声望似乎比水云剑潭还高。” “那是以前。” 折云璃靠近些,摆出一副博古通今的姿态,认真解释: “红花楼上任楼主是‘枪魁’,天下第七,自然威望高。但‘枪魁’去世后,其子继位,却被现任枪魁所杀,又换成了女人。” “女人?” 夜京棠眨眼,回想‘红财神’的身高举止,心中对这‘红财神’的身份更加怀疑。 但邵家似乎不做码头生意,仅凭这些还无法确定是否与三娘有关,便继续问: “然后呢?” “‘枪魁’名号一失,红花楼声望大跌。水云剑潭是当代‘剑圣’的家族,与燕州截云宫并列天下第十。红花楼若无新主立威,几年内就会被吞并,沦为二流门派……” “哦……” 闲谈片刻,饭毕,夜已深。 夜京棠起身打水洗漱。 折云璃也困了,在门口伸懒腰,环视这空荡的屋子: “你今晚睡哪儿?” 夜京棠擦脸进屋,有些不解: “睡床啊,这是我家,我不睡这儿睡哪儿?” 折云璃皱眉,回头看向双人床——三人挤挤,倒也睡得下…… 但可能吗? 折云璃轻咳一声:“师娘有伤需休养,让师娘睡床……本姑娘陪你靠墙睡,你没意见吧?” 夜京棠见折云璃懂事,便不为难: “行。” 说着,他走到不漏雨的屋角,铺了块布,抱着刀靠墙而坐。 折云璃将蓑衣垫坐下,坐在夜京棠旁,招手: “大笨鸟,过来。” “叽?” 鸟鸟对这夺食还想拿它煲汤的丫头很不满,自顾飞上房梁,顶开蓑衣,探出头。 折云璃抬头,有些疑惑:“它干嘛?” “放哨。” “呵!这鸟还不笨嘛,没看出来……” 第13章 少主把人砍啦! 一夜无话。 清晨,夜京棠靠在墙角,注意外面的风吹草动。 鸟鸟蹲在怀里,可能是有外人的缘故,睡向稍微正常了些,只是歪着头。 骆女侠看起来没深睡,每隔一刻钟,就会作势翻身,偷偷瞄他这边一眼,估计在看他有没有对折云璃动手动脚。 折云璃倒是安分,靠在三尺远的地方,抱着刀纹丝不动,半夜也没出现靠在肩膀上的情况。 东方逐渐发白。 夜京棠看到点了,就抱着鸟鸟起身,哪想到这一动,旁边的姑娘,就刀出半寸,戒备望向他。 “你做什么?” “出去干活儿。” 夜京棠拍了拍袍子,示意房间: “你以为我和你们这些高门大派出来的人一样,什么都不干,就有吃有喝?” 折云璃眨了眨眼睛,收起刀,起身拍了拍挺撬的屁股: “你干什么活儿?要不要帮忙?” 床铺上的骆凝,闻言撑起上半身,带着三分困倦: “云璃!” 休息一夜,骆凝气色恢复大半,原本的姿容也开始展现,如慵懒少妇般撑起身体,水波般的长发洒下,那双困倦又带着薄怒的桃花美眸,足以让昏睡的人瞬间清醒、让清醒的人陷入迷离。 夜京棠昨天就觉得骆凝姿容不凡,早上再一看,直接又多了三分仙气,说是被牛郎骗回家的七仙女丝毫不为过,不免多看了几眼。 发现夜京棠打量,骆凝倒头就躺下了,把被褥拉了起来遮住身体,眼神微冷。 折云璃见骆凝阻难,笑嘻嘻回应: “师娘,我不是出去玩,是打探消息,跟着他要安全些。” 夜京棠提着刀出门:“你倒是安全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是你们同伙,万一你们把黑衙六煞引来,我打也不是跑也不是,岂不把我连累了?” “我装作你媳妇,应该没人……” “云璃!” 骆凝一头翻起来,怒火中烧! 折云璃无奈道:“逢场作戏嘛……” “什么逢场作戏?” 骆凝听见这词儿就来气,让云璃装作这小贼的媳妇,铁定被顺水推舟占便宜,她都已经…… 那不成师徒同侍一夫了……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岂能做这种戏?” 折云璃想想也是:“那我装他妹子……诶?” 还没说完,夜京棠已经消失在了院门外…… 另一侧,天水桥,邵家大宅。 天色刚亮,邵湘君在正厅就坐,手指轻敲桌案,眉头紧锁。 主位上,坐着邵家老大的遗孀张玉莲张夫人,眉宇间也带有愁色,手里端着白瓷茶盏,用杯盖轻轻摩擦着杯沿: “外面的江湖人,越来越不讲情面,王香主去周家拜访,谈谈清江码头的事儿,连几位当家都没见到,就让管家出面接待……咱们青龙堂沦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脸面号令红花楼各大堂主……” “大嫂,这些事我岂会不知,江湖上说话看拳头……” 张夫人在江湖上的职位,算是‘帮主夫人’,如今邵家老大老二都过世了,只剩下儿子邵洛;邵洛没啥习武天赋,又是独苗,她也不敢把江湖产业告诉儿子,如今除了指望面前的三娘,还能指望谁? 张夫人知道邵湘君独自扛起红花楼不容易,轻叹道: “三娘,我没说你,是说形势。现如今,只能指望二弟送来的京棠,能扛起这些事儿。二弟过世,京棠都能遵循遗嘱,千里迢迢把家产送来,必然重情义,品行不会差。要不你传京棠枪法,让他……” 邵湘君微微摇头:“我知道京棠品行端正,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像干大事儿的人。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他就算底子打好了,天赋不错,把枪法练好,最快也得三五年,出去实战积累名望,又是三年……” 张夫人根本没其他指望,只能道: “兴许京棠天赋惊人,个把月就学会了邵家枪,下个月要去聚义楼会见各大堂主,刚好把京棠带着……” 邵湘君有些无奈:“这样拔苗助长,再好的胚子也得用废。京棠就算一个月把枪法学会,没半点江湖经验,出去又能打的过谁?” “楼主,不好了……” 两个女人正交谈之际,门外忽然响起脚步,秀荷跑了进来,满眼焦急。 此言一出,厅中两个女人都是皱眉,邵湘君起身道: “怎么回事?” “少主今天过来,路上不知怎么就和六煞起了冲突。” “六煞?” 邵湘君眉头一皱,略微思索: “肯定是在鸣玉楼附近亮刀,被黑衙怀疑了,黑衙昨天就派人过来确认过京棠的身份。京棠不会《八步狂刀》,让他们随便试,不会出岔子。” 秀荷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黑白无常出的手,附近没眼线,只听说铁臂无常出来时,左臂血流如注……” “啊?!” 张玉莲站起身,难以置信道:“京棠把黑无常砍了?” 邵湘君连忙摇头:“开什么玩笑?京棠不通半点章法,拿什么砍黑无常的铜皮铁骨?那可是黑衙的外家宗师!” 秀荷紧张道:“外面人这么说的,您快去看看,少主好像还被白无常堵着……” 邵湘君见此,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出了门…… 黑云压城,天亮了已经有一会儿,街上依旧比较暗淡。 夜京棠牵马离开双桂巷,和鸟鸟来到天水桥附近,在街口的包子铺点了一笼包子,和鸟鸟一起吃个早饭,心中还在琢磨屋里俩女人吃啥,要不要让鸟鸟送俩包子回去。 但还没琢磨好,夜京棠眼角余光,就发现不远处的巷子口,有一道人影望向了他。 夜京棠抬眼打量,却见巷口的人,是昨天刚打过一顿的杨冠。 杨冠手上裹着绷带,脸色阴沉,冲他勾了勾手,然后进入了巷子。 ? 夜京棠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微微抬手,鸟鸟就展翅而起,飞上了高空。 片刻后,鸟鸟从高空落下,“叽叽叽”,示意三个人。 杨冠又冒出来,属于事儿没摆平。 夜京棠稍微琢磨,丢下几枚铜钱,手按腰刀进入了巷子。 巷道很深,待走到转角,便是一个死胡同,左右皆是高墙,中间一条过道。 阴沉沉的天下色,两道人影并肩站在巷道中央,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做寻常江湖人打扮,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较为清瘦,没有持兵刃。 杨冠则站在两人背后。 夜京棠单人一刀站在巷口,打量两个斗笠客一眼后,望向杨冠: “不服?” 杨冠底气很足:“初来乍到,便敢在京城仗着武艺撒野,你真当世上没人能治你?你自己卸一手一脚,我便放你一马,不然今天把你活活打死,你一个邵家义子,也没人给你出头。” 夜京棠不再多言,握着刀缓步往前走去,踏出不过两步,身形就猛然爆发,冲向两名斗笠客。 夜京棠气势很足,但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一个街头收保护费的黑铁泼皮,弄来了俩啥段位的打手! 刀锋刚刚出鞘,两名斗笠客中的高大身影,就微抬斗笠,露出线条刚硬的脸庞,继而身形一闪就到了近前。 夜京棠察觉不对,一刀往斗笠客劈去,不曾想斗笠客直接抬起右臂格挡。 当—— 金铁交击的脆响。 夜京棠本以为这斗笠客带着护腕铁环,但劈烂袖袍后,才愕然发现,衣服下面就是古铜色的皮肤。 小臂肌肉虬结,除开一道白痕,竟然连皮都没破! ?! 夜京棠眼神错愕,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双方搏杀,显然没交流的机会。 高大身影右臂挡住长刀,左手就是一拳递出,直击夜京棠胸口。 嘭—— 这一拳挺重,但夜京棠不会上乘招式,底子可是被义父夯实了。 说简单点就是攻击力不行,但抗击打能力并瑕疵。 胸口中一拳,夜京棠硬是没啥反应,以刀锋插入地面,往后滑出几步,就稳住了身形。 但刚停步,一阵阴风便从前方吹来,撩起了耳边的发丝。 呼—— 夜京棠心中一寒,当即后仰躲避。 下一刻,一道鬼魅身影就从上方掠过,看起来好似一件儿被风吹来的蓑衣,没有实体。 但一张阴历的脸庞,却真真实实出现在斗笠下,冷冷望着他,身体随风而动,好像没半根骨头。 夜京棠饶是不信鬼神,此时也迟疑了。 抬手一刀扫向鬼影,却发现刀锋触及蓑衣,蓑衣随刀而走,没有半分着力感。 一刀扫过,没伤及鬼影分毫,他右臂反倒是被蹭了下。 ‘鬼拍肩’的力道很轻,以至于夜京棠感觉是被衣袍剐蹭。 但马上肩头就陷入酸麻,阴寒透体而入,右臂当即力道大减。 夜京棠心神微震,翻身而起长刀归鞘,左手反握刀柄,背对围墙,余光同时锁住左右两道身影。 轻飘飘的鬼影,已经无声无息堵在唯一出口,斗笠微低纹丝不动,好似一根木头。 高大身形亦是如此。 虽然都没动作,却能感受到寂静巷道中无形的压迫力,就好似巷道左右,耸立着两座山岳…… 第14章 靖王的赏识 与此同时,远处一栋酒楼顶端,刚好能看到正在交手的偏僻巷子。 朝阳刚刚升起,金色晨光勾勒出了靖王东方离人英气而不失明艳的脸颊,在窗口负手而立,目光流露出赞许: “好身手,此子底子倒是坚如磐石。” 长发及地的白发老妪,立在背后,微微摇头: “中佘龙一拳气都不喘,底子确实不俗,但太年轻,冒冒失失不知江湖深浅,也不通半点章法,纯靠一股狠劲儿打拼。要不把佘龙他们叫回来?” “来都来了,帮这小子长个记性,免得心高气傲,以后在宫里冲撞了圣上。” 白发老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巷子里。 夜京棠紧握刀锋,注意着两面包夹之势的强敌,其实已经长记性了——他以前在边关小镇是无敌之姿,到了京城不过几天,遇上的全他妈是神仙,以后想不小心点都不可能。 夜京棠见两人没抢攻,冷声开口: “杨冠,这是你能找来的帮手?!” 这俩帮手,肯定不是杨冠找的,毕竟这两位爷并称‘黑白无常’,他师父三绝仙翁见了都得绕着走。 武道宗师是荣誉,并没有明确界限,江湖评定的法子很多,其中一种,就是把黑白无常当作‘考官’。 江湖上能胜过其中一人,或者在两人联手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者,便算实打实的宗师,也可以说黑白无常就是宗师的标准线。 杨冠虽然是被抓壮丁的工具人,但有人给出气,还是挺爽,开口道: “这两位爷,乃家师至交,你真以为杨某在京城混迹,能没点人脉?” 夜京棠眼神沉了下来,注意左右两人动作,伺机而动。 ‘铁臂无常’佘龙,根本没兴趣欺负小朋友,此行是受靖王之命,过来摸摸夜京棠的底子,已经看出夜京棠底子非常厚,但手上功夫稀烂,完全是王八拳。 见靖王没让收手,佘龙再度大步上前。 咚咚咚—— 脚步不快,却沉稳有力,好似走过来一尊铁塔。 夜京棠能砍中这尊铁人,而鬼影直接是摸不到,权衡之下,咬牙往侧上方跃起,看似想要翻过院墙突围。 ‘鬼影无常’伤渐离,见夜京棠不会真功夫,右肩还中了他一掌陷入迟缓,根本没插手的意思,只是在巷口旁观。 佘龙则是身形一闪,后发先至,来到了夜京棠左侧,抬手一拳再次轰出。 嘭—— 拳头势大力沉,在巷道里带起横风! 从形势来看,夜京棠跃起不到三尺,就会被一拳击落。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佘龙拳头尚未击中,就脸色骤变,抬臂做出了躲闪之资! 呛啷—— 下一刻,巷子里猝然传出一声龙吟般的刀鸣! 青石老巷,刀光一闪! 当—— 同样是金铁交击的脆响,这次却带出了一道血雾。 佘龙跃起的身形,被巨力震得往后横飞,左臂衣袖袍尽碎,露出古铜色的健硕手臂。 而坚若铁石的小臂,不再完好无损,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触目惊心,往外喷洒血水。 呲—— 巷口旁观的伤渐离,瞧见这一幕,眼神可谓匪夷所思。 佘龙的胳膊锤炼数十年,等同神兵利器,不知多少江湖人想卸掉,但能入肉指宽,已经算猛人。 此子能‘一刀见骨’,足可见体格和一身磅礴内劲强到了什么地步。 但这还不是重点,正儿八经的外家宗师,打佘龙都能做到‘一刀见骨’,重点是这一刀出手的速度! 伤渐离明显能看出,佘龙提前察觉了此子意图,刀出鞘的同时,就开始躲闪。 双方同时动作,佘龙身为外家宗师搏杀经验丰富,依旧被重创胳膊,只能说明佘龙使出浑身解数,都避不开这霸道至极的一刀。 伤渐离接触江湖这么多年,印象中爆发力能与此刀媲美的刀法,只有君山台的《屠龙令》。 如果是轩辕家的《屠龙令》,佘龙托大近身硬莽,被一刀劈中,接下来必然是被连补数刀打个重伤。 此子有堪比《屠龙令》的爆发力,不会补刀的可能性很小,因此伤渐离第一时间冲上前驰援。 佘龙同样心知不妙,飞身急撤。 但让两人意外的是,夜京棠并未对手身形不稳的大好机会补刀。 夜京棠一刀退敌后,刀锋刹那归鞘,又恢复了起手动作,然后才一脚蹬在院墙上,朝着左臂受损的佘龙追去。 这要是能追上,佘龙也就不配称宗师了。 眼见佘龙腾空躲闪让开了道路,夜京棠全力爆发,直接杀向了杨冠! 此举并非杀红眼换一个,而是抓人质。 他底子再厚,也只会这一刀,两人却深不可测,不送上门让他砍,他很难追上,也逃不掉,唯一的活路就是抓雇主当人质。 杨冠没想到夜京棠能一刀破铁臂无常的防,眼神之震撼无以复加。 但眼见夜京棠朝他冲来,杨冠表情就瞬间化为惊悚,直接双膝跪地,开口大喊: “伤……” 话语尚未出口,夜京棠已经一把抓住杨冠脖子,绕道身后,左手握住刀柄蓄势待发。 而对手…… 伤渐离根本不在乎杨冠死活,自然毫无反应,身如鬼影飘至身前,探出森白手掌,直刺杨冠胸腹,看模样是准备‘穿糖葫芦’,掏夜京棠的心窝。 夜京棠都震惊了,万万没料到这俩人疯起来连雇主都杀! 知道刀劈大概率无用,夜京棠咬牙想用骆凝昨天教的掌法,和这道鬼影对一下试试。 但杨冠尚未出口的话语,这时候总算吐了出来: “伤捕头救我……” 此言一出,就露馅了。 夜京棠瞬间反应过来——是朝廷的人在试探——将要轰出的一掌,硬生生强行憋停。 而伤渐离见夜京棠停手,自然不会真穿糖葫芦,轻飘飘退回去,落在了三丈外,恢复了木头人般的站姿: “夜公子好刀法。年仅十八,体格内劲已经不输寻常宗师,这天赋着实让伤某汗颜,就是不会太多真功夫,有些可惜。” 墙头上的佘龙,左臂肌肉涌动,硬是止住了血水,从高墙跃下,抬起斗笠,露出略显惊疑的脸庞: “此刀着实霸道,若非夜公子经验浅薄,提前流露杀意,又只会这么一刀,本官今天还真不一定能离开这巷子。” 夜京棠大早上撞上俩鬼差,心情可谓差到极点,沉声道: “过奖。两位大人是名声在外的高人,跑来欺负我一小辈,不合适吧?” 伤渐离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旁边的佘龙,询问: “这是《八步狂刀》?” 夜京棠听见这话,心头咯噔一下,知道坑爹义父的账,要算到他头上了。 义父以前闯荡江湖,有没有伤天害理他不清楚,但义父的仇家‘刀魁’轩辕朝,是朝廷亲封的‘君山侯’,和朝廷关系密切。 朝廷发现他会《八步狂刀》,轩辕朝就会知道,若是想斩草除根…… 念及此处,夜京棠不动声色握住刀柄,想要殊死一搏突围。 但让夜京棠没想到的是,佘龙沉默片刻后,摇头道: “不像。我以前见过郑峰,此刀起手有点像郑峰的刀法,但声势差之万里,属于‘龙蟒之别’。” ? 夜京棠一愣,暗道:你瞎?我义父教的刀法,我能练歪咯? 伤渐离则是询问: “谁是龙,谁是蟒?” 佘龙示意自己淌血的胳膊: “你觉得呢?” 伤渐离心中了然——郑峰师父名头大,但郑峰的刀法真一般,若有此子的骇人声势,岂会被年纪轻轻就被打残? 伤渐离眼底显出几分讶异,认真打量夜京棠,回想江湖上出名的刀客,还真找不到类似的刀法,就开口询问: “夜公子,你这一刀,叫什么名字?” 《八步狂刀》起手式…… 夜京棠觉得这俩装神弄鬼的货,没半点眼力劲儿,都认出来了,还在这里强行帮他解释。 但对方眼拙,他自然不会主动招供,开口瞎扯道: “白斩!” “叽?” 鸟鸟从墙上探头:“?” “白斩……” 佘龙点了点头,再度询问: “你自创此刀,还是有高人教授?” 我义父教的…… 夜京棠面对捕快的提问,不回答也不行,只能继续瞎扯: “走镖途中,忽见大河自山巅而落……” 佘龙抬起手打断:“明白了,偶然自天地感悟。可惜,现在只有一刀,没有后手。” “确实如此,让两位大人见笑……” 巷道里交流的同时,远处的酒楼顶楼,也在讨论。 东方离人眼神再无刚才的冷淡,带着三分惊讶: “不会真功夫,底子却厚的堪比入门宗师,比本王都厉害……这是怎么练的?还是他刻意藏拙?” “此子确实只会这么一刀。内劲磅礴、体格强健,可能是此子没高人教导,但天赋不俗又刻苦,硬练拳脚练出来的。” 东方离人听说过‘在山沟沟里练剑几十年,出山就是剑圣’的典故,但真遇见还是头一次。 “就算有入门宗师的底蕴,一刀把佘龙砍的毫无反手之力,也太过匪夷所思……《八步狂刀》有这么霸道?” 白发老妪眉头紧锁,郑重道: “狂牙子的刀,确实是同水准没人接得住,但郑峰的刀,绝没有这般霸道。在老身看来,此刀算是大成之作,而郑峰的《八步狂刀》,属于走歪路的赝品,神形皆似,但完全是两种东西。” “某非是狂牙子所教?” “狂牙子因为《龙鸣图》的事儿,被满江湖追杀,活不到到现在。据说郑峰遇上狂牙子时,狂牙子已经油尽灯枯……老身估摸,郑峰还没学会八步狂刀,狂牙子就死了;郑峰没学到精髓,又没师父指点,自己摸石头过河,才走了歪路……而此子这一刀,狂牙子在世,想来也不过如此,刀法来源确实不好琢磨……” “会不会是郑峰这些年归隐山林,悟出了狂牙子的刀法?教给了夜京棠?” 白发老妪摇头:“郑峰被轩辕朝打残,习武都是问题,总不能凭空大彻大悟。而且就算教,也不会只教一刀。” 东方离人微微颔首,看了眼远处的夜京棠: “狂牙子不可能传、郑峰自己都走了歪路,没法教……此刀若是他自己悟出来的,悟性岂不是比本王还高?” 那可高太多了…… 白发老妪知道靖王心高气盛,不敢打击靖王殿下,只是委婉道; “此子若是自己悟出这一刀,悟性称得上旷古烁今;不过世上‘一招鲜’的武夫比比皆是,多半无疾而终没了下文,能以此为引,延伸出一门武学的人,寥寥无几。具体成就,还得日后再看。” 东方离人没有再多说。 白发老妪见巷子里还在等着命令,又开口道: “殿下,该送画像给圣上过目,让此子回去梳洗打扮,受圣上召见了。” “……” 东方离人负手而立,遥遥望着俊美无双的夜京棠,沉默少许: “圣上对武人不感兴趣,此子习武天赋奇佳,若是真被看中,以后弃武从文,未免可惜。嗯……画像不用送了,给他一块靖王府的牌子,以后若有所需,可随时来王府拜会。” ? 白发老妪听这话,感觉像是——期满圣上、截留秀男、中饱私囊…… 不过靖王说的也在理,一旦被女帝相中,待遇再好也和驸马差不多,不能为官、不能离开天子近前,还‘伴君如伴虎’,注定一辈子没法抬头。 白发老妪也惜才,当下颔首道: “遵命。” ------ 巷道之中。 佘龙胳膊被夜京棠砍伤,先行离开去医治,只剩伤渐离站在原地,和夜京棠瞎扯,等着上面的命令。 等了半天后,一名黑衙捕快跑进了巷道,对伤渐离耳语了几句。 伤渐离聆听过后,接过一块腰牌,丢给夜京棠: “刀客郑豪的刀法,和你这一刀形似。郑豪和仇天合相识,而仇天合是朝廷要犯,我奉命追查此事,今日过来例行盘问,惊扰之处,还望夜公子见谅。” 夜京棠暗暗松了口气:“大人秉公办事,在下本就该配合,事情查清就好。” “夜公子天赋不俗,颇受靖王赏识,特赐夜公子腰牌一块,往后夜公子便是靖王府的座上宾。” 夜京棠接过靖王府的牌子,略一打量,颇为意外。 有了这块腰牌,约莫就是能拿着直接去王府求见靖王,但更大意义是‘关系’。 靖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极受宠爱,这点从破例封她一个公主为‘亲王’就能看出来。 身怀能出入靖王府的腰牌,就说明和靖王关系匪浅,管你什么王侯将相,要动此人,得先过问靖王的意思。 不过一旦亮了牌子,就等于靖王帮你平了事儿,这人情绝不好还。 夜京棠稍作斟酌,把牌子收起来,拱手一礼: “谢靖王赏识。靖王可在附近?” 伤渐离不太好回答,就神神叨叨来了句: “靖王无处不在。” 转身离去。 “……” 夜京棠觉得这话好装,抬头左右打量,忽然发现了在面向墙角装死的杨冠! “伤大人,杨冠真是二位世交?” 伤渐离头也不回:“非也。”话落便消失在巷口。 “……” 青石老巷,寂静下来。 “叽!” 鸟鸟从墙头跳出,凶神恶煞掌控翅膀,估摸在示意——堂堂砍他! 把夜京棠引入包围圈的杨冠,见黑白无常都吃了大亏,还穿上裤子就不认人,脸都白了,抬起双手: “夜公子且慢……嘶——” 话音未落,就是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 夜京棠大早上被黑白无常混合双打,面对官府中人还不好生气,算是憋了一肚子火。 眼见鬼差离去,抬手就在杨冠完好无损的右臂上拉了一刀。 嚓—— “想卸我一手一脚?” 杨冠硬没敢叫出声,双臂耷拉下来,咬牙赔笑: “杨某也是被逼的,实在惹不起黑白无常,只能照办,不然哪敢招惹公子。夜公子好刀法,在下佩服,夜公子慢走……” 夜京棠长刀归鞘,把鸟鸟抗在肩膀上,快步出了巷道…… 第15章 你连师姑也骗是吧? 巷子就在天水桥附近,内部打斗的动静也不小,等拐出死胡同,可见街道上已经围满了附近看热闹的百姓,陈彪、杨朝等镖师都在其中。 三娘做商贾之家的女眷打扮,身着雪青色群衫,带着丫鬟站在巷子口,正面带歉意说着话: “京棠年轻气盛,有些莽撞,我以后定会好好管教。佘大人的伤势……” “邵小姐不必多礼,某等奉命盘查,损伤自有衙门兜底。此事与夜公子无关,惊扰邵府之处,还请邵小姐见谅。” “哪里哪里……” 邵湘君算是邵家未出阁的小姐,虽然掌柜、伙计都叫三娘,但在正式场合,多还是以邵小姐来称呼。 夜京棠整理了下衣袍,确定自己没啥狼狈之处,才走出巷子,三娘连忙跑了过来,镖师则撵走了围观看热闹的闲汉。 邵湘君心底满是火气,却不好发作,来到夜京棠面前,仔细检视夜京棠的胸口、胳膊: “京棠,你没受伤吧?” 夜京棠本想说没事儿,但又感觉左臂刺痛,拉起袖子一看——小臂上血管涨起,皮肤泛红,隐隐作痛。 邵湘君略微打量,就看出是强行收功,内劲反噬所致,好在不严重,她握住夜京棠的左手,以水袖遮起来: “怎么伤成这样?这群捕快,真是……” 夜京棠手被拉住,温凉手儿触感细嫩柔滑,手肘触碰到了鼓鼓的软绵,从尺寸来看,比骆凝的小西瓜还大一圈儿…… 但三娘的关切发自心底,夜京棠肯定不能起这种歪心思,他想抽手:“我没事,擦伤罢了。”但没抽出来。 “这还擦伤?都伤筋动骨了。” 邵湘君拉着夜京棠,来到马车跟前,把他推了上去,模样奶凶奶凶的。 夜京棠进入车厢,面对这种过于体贴的呵护,倒是有点不习惯: “三娘,你别这么提心吊胆。以前在家里,义父天天拿着棍子追着我打,这点小伤算什么。” 邵湘君上了马车后,拉上帘子,让马车回府,从身侧取来跌打药酒和软枕。 软枕放在双膝之上,然后把夜京棠的胳膊枕在上面: “你怎么回事?捕快问话,你就老实交代,抽刀砍人家作甚?” “误会罢了。” “误会?” 邵湘君将伤药轻柔涂抹小臂上,眼神恼火: “什么误会需要你下这么狠的手?铁臂无常铜皮铁骨,听说连江湖宗师,都不一定能砍出伤来,你怎么把人打伤的?” “义父以前教了手压箱底的绝活儿,我也没想到这么厉害。” 邵湘君听见这话,更生气了! 她上次去试探夜京棠的武艺,夜京棠‘装作’啥都不会。 结果黑衙来审问,夜京棠就把‘绝世刀法’掏出来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过邵湘君也奇怪黑白无常为何没看出倪端,她询问道: “你的刀法真是二哥教的?” “是啊,不然还能有谁?” “刀法叫啥名?” “白斩……” 啪~ 邵湘君在胡说八道的夜京棠肩头轻拍了下,咬着下唇,眸子楚楚可怜,一副被负心人骗了的委屈模样: “你连师姑也骗是吧?知不知道今天把我和你大伯母吓成什么样?都准备去找文德桥的大人帮忙说情了……” 夜京棠着实受不了这眼神儿,柔声安慰: “真是随便练的,三娘别担心,官府都查完了,没问题,还给了我一块牌子。” 邵湘君知道夜京棠不想邵家牵扯江湖事,委屈吧啦瞄了夜京棠片刻后,还是没有再追问,拿过夜京棠抵来的腰牌看了看: “靖王府的牌子?这东西可不简单……” 这块牌子,相当于靖王府抛出的橄榄枝,要是处理好了,和靖王府有了过硬的关系,就等于和黑衙关系密切。 而黑衙是专门对付江湖人的衙门,这样的人当红花楼掌舵,用‘手眼通天’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哪怕不会武艺,又有几个江湖势力敢招惹? 念及此处,邵湘君把牌子放回夜京棠手里: “这牌子可得收好,嗯……靖王赏识你,你也得有诚意,我去准备些东西,以你的名义送去靖王府,拜访就不必了,无事登门,靖王真接见,反而显得你不知自身分量……” “三娘看着安排即可。” 邵湘君琢磨了下,又柔声道: “给你放几天假,这几天你好好休养,别忙活铺子里的事儿了。等我筹备好了,你来邵家一趟,我给你介绍下邵家的其他产业,带你认识几位外地的掌柜。” 夜京棠略显意外:“除开天水桥,邵家还有其他产业?” “有一点点。” 邵湘君想起红花楼的内忧外患,就觉得心烦,幽声道: “这么大家业,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忙不过来,你这几天表现不错,以后就得正式接手帮忙分忧了。” “三娘给我开这么高薪水,我闲着没事做才觉得亏心,有什么事儿尽管安排即可。”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能嫌麻烦撂挑子。” “怎么会,我向来言出必诺。” 邵湘君这才满意,温柔贤惠的帮忙擦着胳膊。 夜京棠手放在邵三娘腿上,虽然隔着软枕,但姿势着实有点亲密。 三娘低着头擦药,发髻上的珠钗,随着马车行走在眼前微微摇晃;柔艳红唇、沉甸甸的衣襟,也是抬手可及。 夜京棠本来觉得自己定力过人、不为美色所惑,但到了京城后,越来越没自信,目光从丰润红唇上移开,去拿伤药: “我自己来吧。” 啪—— 邵湘君在夜京棠手上拍了下: “嫌弃师姑不成?” “怎么会,就是怕三娘累着,唉~你继续吧……” 夜京棠悻悻然收手,正襟危坐,和关公刮骨疗伤似得,心中说实话有些古怪。 稍微坐了片刻,他想起了红花楼的事情,又不动声色打量了三娘几眼——温温柔柔、风娇水媚,说话还动不动撒个娇,怎么看都和江湖豪门‘女掌门’联系不到一起。 夜京棠也不可能出手试探,稍微打量片刻,发现三娘抬起眼帘瞄他,就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第16章 小贼你又来? 夜京棠从天水桥出来,骑着黑马回染坊街,路上查看左臂。 强行收攻憋伤了左臂,经过邵湘君用伤药一番推拿,待中午已经看不到异样痕迹。 他不清楚是受的伤太轻,还是伤药太霸道,反正效果有点离谱,为此还专门要了两瓶儿伤药带在了身上。 回到双桂巷,老旧巷子里已经鸦雀无声,从地面痕迹来看,捕快没有再来巡查过。 牵着马来到家门外,推门而入,院子里被收拾的干净,正屋的门开着,里面并没有两个女子的踪影。 夜京棠以为两人已经不辞而别,心里还有点小失落,但走到厨房屋檐下时,却见根本没打开过的小厨房里,站着一道人影。 人影穿着青色长裙,裙下的双腿很长,裙摆齐脚踝,踩着一双勾勒竹叶花纹的鞋子。 人影背对着窗户,肯定知道他进屋了,但并未搭理,正在米缸前用麻布擦拭边缘。 略微弯腰的动作,导致如墨长发顺着肩头滑下,长裙本就比较修身,此时从背后看去,腰衱将腰枝收的盈盈一抱,裙摆在老旧厨房里画出了一道丰腴弧线,臀儿犹如中秋佳节的青色满月。 夜京棠眼神儿只是下意识一扫而过,并未盯着看。 但骆凝六相当明锐,察觉不对当即站直,转身看向窗户,眼神微冷。 夜京棠在窗外拴着马,笑道:“骆女侠这么贤惠,还帮我收拾厨房?” 骆凝发现没异样,眉宇间的戒备才收敛,但恼火并未消退: “你身为男儿,长得人模人样,屋里却乱七八糟,不说柴火米粮,连锅都没有……” “我昨天才搬来,这可不能怪我。而且这房子太破,我昨天就准备换地方,不用收拾。” ? 骆凝动作一顿:“你不早说?我和云璃收拾了大半天……” “收拾了那就先住着,反正房租都给了。” 夜京棠扛着鸟鸟进入老厨房,在灶台后打量一眼: “那丫头呢?” 骆凝往侧面挪了两步保持距离:“帮你买锅碗瓢盆去了……” 正说话间,旁边的夜京棠,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 “伤药。我问镖局东家要的,药效其佳,你试试?” 骆凝拿过小药瓶,打开闻了闻:“玉龙膏……”眉头一皱,狐疑看向夜京棠: “此药出自杏林圣手药王李,是治内伤的神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放在黑市能卖出一百多两银子,京城的镖局就算有,也拿来吊命,能白给你?” ?! 夜京棠闻言暗暗一个趔趄——今天三娘给他治胳膊,和不要钱似得抹,他还以为只是寻常伤药。 一百多两银子? 怪不得药效这么离谱…… 夜京棠都拿出来了,自不会再要回去,豁达道: “算是预支的薪水。骆女侠早点养好身体离开,我也早点解脱,拿去用吧。” 骆凝听见这话,眼神变了几分: “你傻吗?我就算受伤,自己伤药,何需你为此白干一年?” “骆女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要不再教我一手功夫?” 骆凝就知道夜京棠打这注意,她把伤药递回去: “还给你们东家。你想的倒是挺美,江湖二流高手收徒,都得奉上纹银百两,一瓶伤药就想让我传授绝学,哼……” 夜京棠自然没接,抱着胳膊看向院外,调侃道: “唉,还好我不是小人。” “你还不是小人?昨天你……” 骆凝娇美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擦缸的力气都重了几分。 擦擦—— 夜京棠无奈道:“我要是小人,想让你教武艺实在太容易,一句:骆夫人,你也不想咱俩的事儿,被你……” 呛—— 话音未落,老旧厨房里寒芒一闪。 三尺青锋不知从何处出鞘,等现身时,已经出现在了夜京棠脖颈。 骆凝紧咬下唇,死死盯着夜京棠,脸儿红白交替,眼中甚至显出失望之极的晶莹水光,眼看就要滚下两行清泪。 “叽……” 鸟鸟弱弱的缩了下脖子,挪远了些。 夜京棠倒是反应平淡,看着距离脖子这有半寸的佩剑: “我打个比方罢了。骆女侠不教,我只是想办法恭维,可曾对你无礼过?” “若你真是无药可救之徒,你昨天就死了,活不到今天。” 骆凝脸色冰冷,盯着夜京棠:“昨天的事,你我皆有责任,我不再计较,你也不许再提。若敢传于第三人之口,别怪我心狠手辣……” 骆凝正神色冷冽说话之际,巷子外忽然响起动静: 夸啦——夸啦—— 听起来是一个人,脚步很沉,有铁器摩擦的声响,似是铠甲,跑的很快…… 夜京棠眉头一皱——私藏铠甲,形同谋逆,能穿着铠甲行走的,只能是官府中人…… 骆凝也面露疑惑,贸然飞身离开院子,容易被高手察觉,她望向夜京棠,想商量如何应对。 结果面前的小贼临危不乱、反应奇快,直接拉着她持剑的右手,冲出厨房,跑向主屋。 “你?!” 还保持冰冷脸色的骆凝,被拉的一个趔趄,目光错愕,感觉这小子就在等着这种机会! 骆凝想抽手停步,却又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只是一犹豫,就被拉倒了屋里。 房门被小心关上,骆凝怕这小贼直接扑上来连摸带揉,迅速提起佩剑,低声警告: “你不许碰我,我自己来!” 夜京棠点头,小心注意着窗口,示意她好好演戏。 骆凝没被男人扑倒,暗暗松了口气,端端正正坐在床铺边缘,眼神儿非常嫌弃,小声呢喃: “嗯……嗯……” 声音毫无感情,也无技巧,犹如假意迎合不喜欢男人的死鱼。 ?! 夜京棠脸色骤变,连忙回头把骆女侠的嘴捂住:“你在作死?这种时候还乱来?” 骆凝被捂住嘴,浑身猛地抖了下,继而便是怒不可支,用力掰开捂住嘴的手,恶狠狠瞪着夜京棠,意思估摸是——我都配合叫了,你还碰我?! 看模样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夜京棠都不知怎么说这女人,他示意骆凝闭嘴,蹲在旁边用力晃床铺。 咯吱咯吱…… 老旧家具晃动的声音,在院子里若隐若现。 很快,巷道里的脚步慢了下来,继而一道熟悉的细微呼喊响起: “师娘?” 声音满是狐疑! 夜京棠动作微僵,莫名其妙看向外面。 骆凝也是怒意一收,变成了惊恐,连忙把蹲在面前的夜京棠推开,急急站起身。 吱呀—— 院门同时被推开。 夜京棠从门缝往外看去,却见一堆东西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具体模样不好形容,大概是最顶端扣着口铁锅,下面是被褥,被褥放在几个凳子上,周边挂着锅碗瓢盆,最下面露出一截裙摆,行走时锅碗瓢盆摩擦,发出‘夸啦——夸啦——’的声响。 折云璃微微侧身,从一堆物件后面探出水灵灵的脸颊,眼神儿非常古怪,也在往屋里偷瞄——师娘在做什么呢…… 骆凝知道折云璃听到了床铺响动,不知该如何解释,正无措之际,胳膊一疼,被人掐了下。 转眼看起,无耻小贼蹲在床铺边缘,做出修床铺的模样,示意她说话。 骆凝反应过来,连忙开口: “云璃,你回来啦?” 折云璃听见骆凝的声音,暗暗松了口气,脚步快了几分,抱着东西进入厨房,疑惑询问: “师娘,你在干什么呢?我刚才怎么听见床铺在晃?你好像还‘嗯嗯’了两声……” “我……” 骆凝脸色涨红,只想一剑剁了这小贼,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掩饰。 夜京棠蹲在床头,神色倒是镇定,他摇了几下床铺: “床松了,修一下,刚才在和你师娘说话。” “诶?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折云璃脚步一顿,狐疑看向关着的房门。 夜京棠起身来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外面没啥事儿,也才刚到家。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折云璃见夜京棠衣衫整齐,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买用什么?” 她说着把杂物放在案板上,却发现米缸里,有一只大黑鸟,用爪爪按着麻布,在生无可恋的做家务。 折云璃眼前一亮,顿时把孤男寡女关着门修床的事儿抛之脑后,趴在米缸边上打量: “嘿?这鸟还会擦缸?” “叽……” 鸟鸟跳到米缸边缘,把麻布丢在荷包蛋手里,然后摊在案板上,做出了‘累死鸟鸟了’的模样…… 第17章 三口之家 暖阳西斜,不知多久不见人间烟火的老旧巷弄,升起了袅袅炊烟。 院落被收拾了大半,连廊柱都被擦干净,斜阳洒在左侧的厨房窗户上,可见窗口挂着两块熏肉、一条咸鱼,以及些许姜蒜干菜。 毛茸茸的鸟鸟,蹲在窗台上,眼巴巴瞅着大咸鱼,黑亮眸子里带着股‘鸟鸟吃天、无处下嘴’的可惜。 窗内的木案旁,站着一名身着青衫的少妇,手里拿着崭新的菜刀,切着一把郁郁葱葱的蒜苗,娇美脸蛋儿在阳光下散发着晶莹剔透般的色泽,看起来真像是到农舍报恩的狐仙。 后方的灶台旁,身着黑衣的俊美男子,拿着锅铲熟练的炒着小炒肉。 折小女侠因为不会做饭,这时候倒像是一家三口中的小闺女,蹲在灶台后面添柴火,眼巴巴望着夜京棠: “没看出来,你一个大男人,还会做饭。” “我被义父养大,家里就俩男人,总不能天天下馆子。话说你一个姑娘家,饭都不会做,以后怎么嫁人?” “我是江湖人。走江湖,永远都在路上,有店面吃饭,没店面吃干粮,用不着学做饭。” “所以十五六了,还让师娘一个人做饭忙活?” “我师父也会……” “云璃!” 骆凝回头凶了一声,又看向夜京棠的背影,眼神儿似是想把菜刀丢过去。 折云璃望着夜京棠略微琢磨,又娇滴滴开口: “京棠哥哥~……” 妈耶…… 夜京棠和骆凝同时一个趔趄,望向撒娇的折云璃。 折云璃甜美脸颊满是笑意:“你在京城谋生,门路肯定比我和师娘广,有没有法子混进黑衙,帮我救仇大侠呀?” “……” 夜京棠自然没兴趣帮着两个疯婆娘劫狱,但他确实要去黑衙,和朝廷打好关系,以便摸清情况,找机会进宫挖《龙鸣图》。 其次他知道义父和轩辕朝有仇,但不知道仇怨起因。仇天合与义父当年相识,估摸能知道一些,他和黑衙套近乎的同时,想办法见一面,似乎不是不行…… 夜京棠正思索间,后腰忽然被胳膊肘撞了下,回过神来,却见骆女侠用菜刀端着蒜苗站在身侧,双眸微恼: “锅糊啦!” “嗯?” 夜京棠发现锅里冒烟了,连忙翻锅,让骆凝把切好的蒜苗放进去,回应道: “仇大侠义薄云天,我早有耳闻,明天我去黑衙拜会一下,问问看。不过事先说好,我最多帮你们确认仇大侠安危,不可能帮你们救人。” 骆凝见夜京棠真准备帮忙打听,眼底恼火消减了几分,但也有些狐疑: “你就这么利落帮忙?没啥非分之……要求?” 夜京棠知道骆女侠什么意思,摇头一笑:“你们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教我几手绝招当报酬。” 折云璃很豪气拍了拍胸口的荷包蛋: “这个简单,你若是能帮忙把仇大侠救出来,我请八大魁教你武功。” 骆凝对此也是点头:“我不欠你人情,你若帮忙,哪怕只是打听到仇天合境况,我也教你武艺,不过只教一招。” 夜京棠顺手为之,自然豪爽:“没问题。” 呲啦啦…… 爆炒带起的香味,逐渐弥漫深巷小院。 随着太阳西斜,一张小桌摆在了正屋里。 作为‘长辈’的骆凝,面向房门坐在主位,夜京棠和折云璃对坐,鸟鸟则站在桌子边缘。 桌上摆着三碗米饭、四菜一汤,以及放鸟食的小碟子。 三人一鸟在老旧却整洁的院子里吃饭,场景看起来颇为协调,此时恐怕就算有官差进来,恐怕也不会看出倪端。 骆凝端着小碗细嚼慢咽,气质举止都很淑女,偶尔帮折云璃夹菜,夜京棠自然没这福气。 夜京棠也没主动献殷勤,只是偶尔喂一口眼巴巴望嘴的鸟鸟。 而折云璃…… 折云璃性格很活泼,瞧见师娘这两天有些闷闷不乐,或许是想开个玩笑逗师娘,闷头扒饭时,悄悄抬起桌下的绣鞋……在师娘腿上蹭了下! “!” 骆凝小口吃饭的动作猛地一僵,余光描向‘作势’逗鸟的夜京棠,眼底涌现无边怒火和羞愤,然后……当没发生过,继续吃饭。 ?? 折云璃眉头一皱,有些难以置信——师娘被调戏,怎么没反应? 不是该脸色涨红,或者怒视夜京棠的吗? 难不成我在不敢发火? 折云璃想想也只能是如此,心中一琢磨,又抬起绣鞋,顺着师娘的方位,悄声无息在夜京棠腿侧蹭了下。 结果夜京棠反应极快,直接就转头看向桌下,然后抬眼望向折云璃,目光怪异: “你踢我作甚?” !! 折云璃表情微僵,暗道——你这厮怎么装都不装?就不怕本姑娘难堪?——思索间起身就想跑。 而骆凝也反应过来方才是云璃在捣乱,气的是柳眉倒竖,一拍桌子: “云璃!你给我回来!” “啊!师娘我错了,我开个玩笑……” 啪啪啪—— 折云璃刚起身,就被骆凝逮住,拿起屋里的扫帚在屁股上抽了两下。 “清清白白女儿家,去蹭男人腿,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规矩?真是越大越放肆……” “啊——师娘,我真错了,我就开个玩笑吗,你别这么生气……” 夜京棠自然不敢和折云璃解释,她开玩笑撞在了火山口上,埋头吃饭,当做啥都没看见。 鸟鸟倒是很热心肠,飞到两人旁边:“叽叽叽……”劝架,估摸在说——你们不要打了,要打打堂堂…… 好在夜京棠没注意,不然晚饭得吃白斩鸡…… ----- 不知不觉,月上枝头。 藏于老旧巷弄里的庭院,已经焕然一新,地面、台阶收拾的整整齐齐,门窗的裂缝也被模板补上,屋檐下甚至还给做了个简易的鸟巢。 咚咚咚—— 身着亚麻色裙子的折云璃,蹲在主屋的房顶上,用小锤子在破洞处钉着木板。 夜京棠站在隔壁院子的厨房顶端,拆着人家的瓦片,隔空丢给折云璃——当然,这和房东太太打过招呼。 骆凝下午被折云璃气的脑瓜疼,也不好出门乱走,早早就进了屋,蒙头大睡谁也不搭理。 大半天忙活下来,房顶彻底补好,已经像是个正常小家了。 两人从房顶上跳下来,虽然屋里有几个小凳子,但这时候坐在骆凝跟前,恐怕不会被笑颜相待,见月色撩人,就在一尘不染的院子里习武。 折云璃学的武艺很多,此时在屋檐下慢条斯理打拳;鸟鸟也在跟前有模有样学着,但除开‘白鹤亮翅’学得像,其他都是乱扑腾。 夜京棠则站在院子中央,腰后横刀,闭目凝神。 通过义父教的‘引子’,悟出第一刀后,就算是开了头。 以夜京棠的感觉,‘八步狂刀’应该是一套连招,这点从‘左手拔刀’就能看出来。 而连招,必然是‘一招尾、接二招头’,中间没有空档。 左手拔刀,倒持横削,停下的姿势,必然是刀尖向外,刀柄指向右手,变成了‘主手正握’。 嚓—— 夜京棠左手拔刀,横扫过后,将左手倒持的长刀送入右手,姿势就变成了正手握刀、躬身前倾,往前刺、斩的姿势。 飒—— 夜京棠右手握刀前推,将长刀刺向前方,发出一身震鸣。 略微感觉,又开始调整脚步腰背,寻找最适合出刀的动作。 折云璃慢条斯理打着拳,看了半天后,莫名其妙道: “你在练什么鬼东西?” 夜京棠收刀归鞘,重新横削接前斩: “练刀,看不出来吗?” “你这也算刀法?完全是戏台子上的假把式……” “云璃!” 主屋窗口,骆凝也在偷瞄,因为见识过夜京棠惊人的悟性,自然不会嘲笑,而是面色凝重: “你难不成在自创刀法?” 夜京棠摇了摇头:“学老辈教的招式罢了。别人习武,在旁边问东问西可不礼貌。” 骆凝和折云璃,见此自然不再打岔,只是认真看着夜京棠瞎比划。 结果等待夜色以深,也没见夜京棠比划出什么东西。 今天折云璃出门,还买了被褥,东侧的小厢房也清理了出来,里面有床架子,已经铺好。 夜京棠不介意和姑娘挤一个床,但骆凝和折云璃估摸不会答应,所以彼此分房而眠,一天也就这么结束了…… 第18章 黑衙 旭日东升,偌大城池内响起幽远晨钟,鸣玉楼一带已经人头攒动,聚集了无数谋生计的四海游子。 夜京棠骑乘黑马,穿过繁华街巷,在鸣玉楼附近的无匾衙门外停下了脚步。 黑衙规模挺大,正门外是个小广场,上面竖有一根旗杆,但不挂旗帜,而是挂人头的地方,江湖上甚至专门有个词,叫‘悬首黑衙’, 黑衙号称‘阎王殿’,属‘王府私卫’,不在六部构架之内,也不接官司开堂问审,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到访,门外只有两个站岗的捕快。 夜京棠递上了腰牌,就被请进了大门。 大门内部是正常的大堂,左右各有班房,但没有待客的地方。 在影壁后等待不过稍许,大堂后方走出两人,为首的是‘白无常’伤渐离。与昨日江湖客的打扮不同,穿着一身青色文袍。 顺带一提,‘白无常’‘六煞’等诨号,是江湖人送的,初衷带有贬义,但硬实力太强,才成了尊称。 伤渐离是正儿八经的武官,享四品俸禄,大概率不会喜欢‘索命无常’的称号,穿青色袍子而非白色,估摸就是为了避嫌。 跟在伤渐离后方的,是留着胡子的王赤虎,遥遥就客气招手: “夜老弟,你是真不仗义,前两天还给我装穷,结果可好,整个天水桥都是你家的,亏得我还想扶你一把……” 夜京棠上前拱手一礼:“伤大人,王总旗,你们怎么亲自出来迎客,实在太折煞在下了。” 王赤虎笑呵呵道:“知道折煞就好,作为邵家的大少爷,佘捕头被你伤了,你不去金屏楼,点十几个姑娘伺候伺候,以后还想在京城混迹?” “这是自然,昨天不小心误伤佘大人,还没来得及致歉,要不现在把佘大人请上,去金屏楼坐坐?” 说话间略微打量,夜京棠才发现伤渐离很年轻,最多三十出头。 内家高手都是越老越妖,这年纪能闯出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声,堪称可怕。 伤渐离气质颇为清冷,不过面对夜京棠,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不好酒色,佘龙还得养几天伤,等散了衙,夜公子陪王总旗去即可。夜公子登门,可是想求见靖王?” “我一介草民,哪里敢惊动靖王。靖王对在下赏识,今日过来,也是想尽微薄之力,看这身武艺,能不能给朝廷帮上忙。” “哦?” 伤渐离听见这话,目露赞许,直接就带着夜京棠走向后衙: “夜公子有这心,靖王知道定然欣慰。外面的江湖太大,黑衙职权又不明确,法司衙门处理不了的脏活儿累活,全往黑衙头上扔,衙门的捕快是真跑不过来……” 闲谈不过几句,伤渐离就把夜京棠带入了一间正厅里。 厅中放着数排书架,西侧的墙壁上,都挂满了‘通缉令’,估摸有近百人.最上方单独空出来的一张,写着‘薛白锦’的名字。 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但夜京棠略一打量内容,心中便是一惊——薛白锦,号‘平天教主’。 平天教夜京棠可是如雷贯耳,是前朝残党建立的组织,死守南霄山,灭国六十载依旧不肯归降。 而平天教主,位列八魁第一、天下第四,号称‘山下无敌’,俗世江湖没对手,打不过的只有山上三个修仙的老妖怪。 夜京棠站在墙壁前,看着平天教主的通缉令,觉得这玩意完全是摆设。 而后面的王赤虎,估摸看出了夜京棠的意思,打趣道: “这东西地藏爷看了都直摇头,没人敢接,夜老弟想试试?” “这墙上挂的都是天兵天将,最下面的我都惹不起,王总旗别开玩笑了。” “人要有志气。” 王赤虎叹道:“平天教主这狗贼,可不是啥善人。以前的江湖第一美人‘蟾宫神女’,武艺高侠气重,江湖上钦慕者无数,‘一袭青衣月下凌波’的绝世风采,不知倾倒多少侠客,至今江湖女子都是爱青衣胜过爱红衣……” 夜京棠没听过这典故,好奇道: “这位女侠,被平天教主害了?” “要是害了,我还敬薛白锦不为美色所动。据传闻,‘蟾宫神女’是行侠仗义,不小心遇到了平天教主,然后就成了教主夫人” “平天教主把人掳回去了?” 伤渐离站在身侧,摇头道: “别听江湖传言瞎扯。平天教死守南霄山甲子不降,冥顽不灵想着光复前朝,是罪无可赦的逆贼不假,但也确实占了‘忠义’二字,否则平天教不会被那么多江湖人追捧。此等枭雄,岂会干劫掠妇人的下作勾当。” 夜京棠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伤渐离可能怕夜京棠误会,又解释道: “当然,我也不是说平天教主是善人,只是比恶贯满盈的‘绿匪’稍微讲点江湖道义,对朝廷来说,都是罪无可赦的逆贼。江湖人,若都像玉虚山、君山台这样效忠朝廷,或向红花楼、水云剑潭一样安分守己,天下早就太平了。” 旁边的王赤虎,胆子倒是肥,直接来了句: “知当权者不公不仁,而不敢以武犯禁者,配不上‘侠’字。若是人人都能吃饱喝足,几人会把脑袋挂裤腰带上走江湖?在我看来,江湖人泛滥不服管束,问题出在太极殿前三排,不能怪江湖人有脊梁骨。” ?! 这已经不属于把天聊死,而是把人聊死。 伤渐离转身就走,好似啥都没听到。 夜京棠都惊呆了,硬着头皮询问: “敢问王总旗令尊是?” 王赤虎面露傲色:“家父镇国公王寅,靖王乃是我表亲,厉不厉害?” 夜京棠还真没看出来,怪不得这么不怕死,他拱手道: “厉害厉害,是在下有眼无珠。” “哪里哪里……” 伤渐离应该早就习惯了王赤虎的言行无度,来到书籍旁,取出一堆卷宗,递给夜京棠: “夜公子,这些是黑衙正在办的差事,皆在云州辖境,你随意挑选。夜公子不是黑衙的人,按照规矩,办完差事,赏银会直接送到府上,功劳只能记在伤某名下,还请夜公子别介意。” 这话意思就是‘外包’,因为大梁江湖人泛滥,衙门人手不够,此类事情其实很常见,‘悬赏令’就算其中一种。 夜京棠到黑衙来,本就是打点关系,光说不练肯定不行,当下把一摞卷宗接过来查看…… 伤渐离还真不客气,全是大案! 作案之人基本都有江湖诨号,‘剜心手’‘剥皮书生’什么的,一看就是江湖魔头,后方对武艺的评价,不是‘一流高手、疑似宗师’,就是‘心狠狡诈、慎重对待’。 夜京棠翻了几张后,表情稍显尴尬: “有没有简单一些的?我刚出社会……咳……刚出江湖,这些活儿怕是……” 伤渐离来了个‘鬼拍肩’:“夜公子差点卸掉佘龙胳膊,不是宗师也距离宗师不远。让公子去抓几两赏银的小偷小摸,未免太亏待公子,黑衙也没有这么简单的差事。来都来了,随便挑一个,办成了是为民除害,没办成也无妨。” 夜京棠硬着头皮翻下去,最后终于找到一个飞贼——燕州大盗‘无翅鸮’,轻功过人战力不高,据线报,近期来了京城,暗中潜入过存放史料的‘御碑阁’,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应该还留在京城。 无翅鸮手上有几条人命,为此才被黑衙通缉,但能当‘贼’的人,战力多半不会太夸张,危险度较低。 夜京棠本想接下,但再仔细看履历——无翅鸮最出名的战绩,是偷过燕山截云宫! 夜京棠都惊了,万万没想到,世上有江湖飞贼,偷东西能偷到八大魁头上。 此人危险倒是不危险,但连截云宫都敢偷,还能逍遥法外的猛人,能轻易被抓住? 其他案子比这个风险大太多,夜京棠来回翻了两遍,不容易把自己搭进去的,好像就这一张,想想还是把‘无翅鸮’的卷宗拿出来: “我没啥搏杀经验,试试这个吧,若抓不到,还望伤大人勿怪。” “衙门也在查,夜公子尽力而为即可,就算抓不住,能找到行踪,赏金也不会少。” “要活的还是死的?” “能被黑衙追缉的匪类,身上皆有大案,且危险狡诈。除开某些身份特殊之人,其他能当场打死,就千万不要留手,以前因为这个,衙门折了不少弟兄,夜公子切勿心慈手软。” 夜京棠微微点头,接完了差事,顺势又道: “我对刀法颇为热衷,伤大人昨天提起‘天合刀’仇天合,我听说是刀法宗师,不知大人方不方便……” 伤渐离昨天见识过夜京棠的刀法,对他好奇江湖上的刀法宗师并不奇怪。 夜京棠家世背景明明白白,在黑衙之内,又不怕他劫狱杀囚,伤渐离直接转身领路: “走吧,带夜公子去看看。仇天合算是名震江湖的刀法宗师,若能指点夜公子两句,对夜公子来说可是受益无穷。” 夜京棠没料到伤渐离如此干脆,当下跟随在后,拱手道: “谢伤大人行方便。”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 第19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黑衙独立于六部之外,在内部就可以进行巡查、逮捕、审问、处决一条龙服务,关押要犯的大牢就在衙门后侧——准确来说,是在鸣玉楼的正下方。 夜京棠跟着伤渐离走了半天,逐渐来到鸣玉楼附近,发现后方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府邸,高墙之后楼阁林立、草木成荫,将帝王之家的奢华气派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是靖王府后门?” “黑衙是靖王私卫,按理说这里就是靖王府外宅,黑衙大门才是王府后门。” 伤渐离自廊道进入了通往地下的阶梯。能让黑衙出动的都不是庸人,且多半就地格杀,不会让其多活一时半刻,地牢里关押的人不多。 夜京棠刚进入地下,便觉一股阴森凉气扑面而来,前方过道深不见底,沿途油灯看去如同鬼火。 前行约莫百余步后,往下走了两层,直到来到了一间地下室内。 地下室外站了两个狱卒,内部四面无窗,点着油灯,中间有一口天井。 天井上方盖着精铁栅栏,以铁锁和井口连在一起,每跟铁棒足有男子手腕粗细,光是分量,寻常人就没法抬起,更不用说冲破铁锁。 夜京棠来到天井跟前,探头往内部打量一眼。 天井下方是一间石室,摆放着些许起居器物,靠墙坐着一名囚徒;囚徒穿的还算干净,但头发披散了下来,手脚皆有胳膊粗的铁链束缚,骨架很大,但身体十分消瘦。 夜京棠从井口露头,披发囚徒就抬起了头——脸上有些褶子,看面向约莫五十上下,但双目炯炯有神,丝毫不显颓废,就如同坐在家里看着门口到访的客人。 不过发现面孔陌生后,囚徒又恢复了盘坐之姿,闭上双眼。 夜京棠询问道:“这就是仇大侠?锁这么严实?” “这些东西不过是防止意外,起不了太大作用;真正锁住他的是‘软骨香’。” 伤渐离解释一句后,看向地牢: “仇天合,这位是夜京棠夜公子,也是刀客,你可能感兴趣。” 地牢内,仇天合再度睁眼: “下来吧。” 伤渐离打开井口,抬手示意: “请。” “……” 夜京棠不信锁这么严实,还能对他产生威胁,当下也没怂,直接翻身跃入天井。 踏—— 一声轻响在幽闭石室内响起。 仇天合本来目光平淡,但惊鸿一瞥间,看到了夜京棠身后那把‘璃龙环首刀’。 这把刀的造型,在江湖上其实很普遍,因为前朝刀法宗师狂牙子在刀客中登过顶,其所用佩刀,后辈自然争先效仿,如今世面上的存量极多。 君山台的刀法叫《屠龙令》,初衷屠的就是这把璃龙环首刀。 但仿品极多,真品只有一把。 不熟悉的人可能难以分辨,但曾经见过这把刀的顶尖刀客,认刀比认人准! 仇天合目光神色皆未出现变化,只是打量夜京棠的面容: “好俊的小子。找老夫所为何事?” 夜京棠没有居高临下,在仇天合身前丈余席地而坐,拱手道: “久仰仇大侠之名,只是过来探望。” “刀不错,亮一刀,让老夫瞧瞧深浅。” 夜京棠并未啰嗦,把刀推于腰后,反握刀柄。 呛啷—— 石室内寒光一闪,带起些许微风,吹起了仇天合散乱的长发。 呼…… 夜京棠收刀入鞘,松开刀柄询问: “仇大侠觉得如何?” 青出于蓝…… 仇天合神色无任何异样,只是淡淡颔首: “是个大才,若老夫未曾困于此地,定要和夜少侠讨教一番。” “仇大侠过奖。我初入江湖,对江湖上的刀客了解不多,只知晓轩辕朝、仇大侠、郑峰等几人,仇大侠可否给我讲讲这些典故?” 仇天合已经看出了夜京棠的身份,虽然刀法路数截然不同,但起手一模一样。 仇天合年轻时,和郑峰是对手也是知己,较量不下百次,知道郑峰苦苦寻觅的‘正路’,就是此子方才那完美无瑕的一刀。 郑峰没来,刀出现在此子之手,只能说郑峰已经先行一步,到了奈何桥头。 仇天合眼底闪过一抹物是人非的伤感,明白夜京棠来意,开口道: “轩辕朝为当代‘刀魁’,生平事迹随处皆可听闻,不用老夫复述。轩辕天罡早已退出江湖,不便提及。至于郑峰,痴儿一个。” “哦?”夜京棠认真了几分:“此言何解?” 仇天合望向天井:“下来听吧,不是什么密事。” 伤渐离看起来对于这些江湖旧事也感兴趣,飞身跃下,无声无息落在了夜京棠背后,负手而立。 “老夫三岁练刀,至今五十二载,遇到的朋友很多,对手也很多,不过至今除了轩辕天罡,其他皆已成黄土。郑峰在这些人中,不算出众,但合老夫胃口,算知己。” 仇天合看着夜京棠:“当年的郑峰,和你一样锋芒毕露、意气风发,可惜没你长得俊,天赋也差你些许。本来老夫与其约定,彼此刀法大成之日,先败轩辕老儿,再决战君山台,一战定当代‘刀魁’,可惜,郑峰先失约了。” 夜京棠询问道:“为何失约?” “郑峰那小子,和轩辕天罡关系不错,去过君山台几次,结识了轩辕老儿的女儿轩辕淑夜,彼此结缘。” 轩辕淑夜…… 夜京棠暗暗皱眉,觉得这个名字,大概率和他姓‘夜’有关。 “郑峰情根深种,登门提亲。但当时朝廷在选秀女,轩辕老儿为求富贵,欲送轩辕淑夜入宫为妃。为了让女儿听从安排,轩辕老儿刻意激将,让登门提亲的郑峰用刀说话。” 仇天合微微叹了口气:“郑峰当时连宗师都不是,哪有资格挑战轩辕老儿,但还是拔了刀。轩辕老儿根本就没想过嫁女儿给他,为了让女儿死心,当场下了狠手,虽然没取郑峰性命,但必然成了废人。” 夜京棠知道义父终身未婚无儿无女,天天烂醉如泥,闻言神色微凝: “然后呢?” “那天之后,郑峰彻底消失在了江湖上,老夫再未见过。如今,恐怕已经先老夫而去了。” 夜京棠听见这话,略微沉默,又询问道: “轩辕淑夜最后如何了?” 站在背后的伤渐离,接话道: “承安二年,朝廷择良家女入宫,轩辕淑夜在秀女之列,行至云州边界,仇天合杀入车队,身中八刀拼死劫走轩辕淑夜,就此亡命天涯,被朝廷和君山台追捕近三十年,直至去年,他才被黑衙抓获归案。” “……” 夜京棠心中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仇天合。 仇天合露出一抹笑意:“老夫和郑峰是对手,也是知己。他不知所踪后,轩辕淑夜派人偷偷找到我,让我帮忙寻找郑峰的下落,告诉他一声,轩辕淑夜会在奈何桥头等着他。 “老夫岂会知晓郑峰藏在何处,看不得这些人间伤心事,就单人一刀杀入婚使队伍,劫走了轩辕淑夜,而后陪她找了郑峰十年。从天南山野,找到荒凉草原;从东方海崖,找到西北大漠;至今不知道他藏在何处。” 夜京棠沉默良久后,轻声道:“仇大侠,确实义薄云天。” 仇天合摇了摇头:“老夫也有对不起郑峰的地方。十年走遍山河大地,轩辕淑夜一直跟随,从满心期盼,找到心如死灰;从青春年少,找到风霜满面。老夫日久生情,最后娶了轩辕淑夜。你小子觉不觉得,老夫是个小人?” 这话是真心询问,看起来仇天合一直心中有愧。 夜京棠不觉得义父是负心人,义父以前酒后说闲话,时长提起仇天合,评价极为正面,不可能不知道后来的事儿。 义父被轩辕朝所伤,没法再给红颜一生幸福,黯然归隐,可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义父这么选,夜京棠作为儿子,又岂能评价父辈的对错。 “郑峰若是隐姓埋名,不可能没听说仇大侠的所作所为。郑峰不说话,其他人没资格对仇大侠指指点点。” “呵呵……” 仇天合笑了两声:“这些事儿,老夫下去和郑峰聊,谁对谁错,见了面才有定论。走吧,老一辈刀客的事儿,和你这雏鸟没关系。只希望你不要变成郑峰那德行,再让轩辕老儿当三十年刀魁。” “仇大侠珍重,在下告辞。” 说完,夜京棠起身一礼,和伤渐离一起跃出天井。 仇天合靠在墙上目送,直至铁栅栏关上,脚步消失,才暗暗叹了一声: “一代新人换旧人……你小子苦尽甘来熬出了个好儿子,老子倒是糟了天谴,什么道理……” …… 第20章 想当王妃吗? 踏踏…… 一道脚步从幽暗地道响起,却走出两人。 夜京棠面色依旧平静如常,但眉宇间显然多了三分怅然。 伤渐离走路没有声音,就好似飘在跟前的幽鬼,脸颊一如既往的清冷: “世间最悲事,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头。夜公子尚未及冠,此类事情见得少,心生感慨理所当然,但也不要看太重。人人把生平展开,经历皆能让你我动容,恻隐之心,当用在该被恻隐之人身上。” “伤大人莫非也有一番故事?” “世间找不到没故事的人,无非大与小,精彩或不精彩。” “呵呵……” 闲谈两句,夜京棠告辞离去。 但尚未走出多远,就见王赤虎跑过来,遥遥招呼: “夜老弟,王爷召见你,赶快过来。” 伤渐离尚未离去,见此抬手示意: “夜公子,请吧。” 夜京棠见靖王传唤,眼底闪过意外,稍微整理衣冠后,跟着王赤虎进入高墙下的小门。 一道白色围墙,好似隔着两个世界。 围墙前是肃穆威严的衙门,而穿过小门,眼前景色豁开朗,五彩缤纷的花卉引入眼帘,一条游廊架在绿湖之上,通向参差错落的亭台楼阁,无数身着彩衣的妙龄女子在其中穿行,就好似一瞬间从人间走到了天宫桃园。 夜京棠穿过游廊,目不斜视,没有去看王府后宅衣着亮丽的女眷。 但无奈他长得有一点讨女人喜欢,刚从游廊现身,就发现数十道目光从各处投来,隐隐能听到窃窃私语: “这是谁家的公子呀?” “好俊,莫不是咱们王爷挑中的……” “真般配……” “要是王爷不喜欢,能不能赏给咱们呀?” “你想得美……” 王府的侍女这么调皮,大略可以推断靖王不是难伺候的主,夜京棠心中稍定,跟着王赤虎来到了鸣玉楼下。 五层高楼,走到近前才能感受到其巍峨和华美,人影站在下方,就好似一个小米粒。 鸣玉楼入口处,有一名侍女等候,王赤虎走到台阶下便停步,悄悄给夜京棠使眼色道: “夜老弟,这一步站稳了,能少走六十年歪路,你可得上点心。” 夜京棠对此实在不好回应,就拱手一礼,然后轻提袍子踏上台阶,跟着侍女进入鸣玉楼。 高楼一层是宽阔大厅,但其中没有桌椅屏风等日常陈设,中间为空地,长宽约莫六丈,地面并非木地板,而是不明材质的黑色石材,上面密布细微划痕。 周边为八根巨柱,柱子后方是走廊,沿着墙壁摆放数十个案台,上面成列着刀枪剑戟等兵器。 大梁武风鼎盛,无论男女老少、权贵寒门,都会学点拳脚,女王爷家里放着些兵刃并不奇怪。 夜京棠起初并未在意,只是跟着不时回头瞄他的漂亮侍女行走,但走到一处案台前时,却停住了脚步。 红木质地的案台上,横放着一杆长枪,枪杆不知什么材质,呈黑青色,光泽犹如玉石。 枪锋长一尺半,黑锋如镜面,在光线下散发着幽森寒芒,枪樽亦是如此。 整枪没有铭刻任何花纹字迹,但放在武人眼中,却好似一个玉体横陈的倾世美人。 而最为关键的,是案台下有块木牌,刻上这杆枪的名字: 龙鸣 夜京棠从义父哪里得知《龙鸣图》的消息后,也曾打听过这卷奇书的来历——相传史上有位开国君主,在乱世中遇一奇人,得奇书一卷,先入武道化境,后平八荒六合一统天下,老来乘龙登仙而去,为此这卷奇书,就被后世称为了《龙鸣图》。 而那位开国君主征战天下所用的配枪,也被后世冠以‘龙鸣’之名,为十大名枪之首,历朝都是帝王的私人珍藏,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 夜京棠作为习武之武,忽然瞧见这种‘金色传说’级的装备,难免会驻足多看几眼,分辨真伪。 也不知是不是看的太入神,夜京棠正仔细观摩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喜欢吗?” 声音清澈、肃冷,带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只闻其声,便能想象出一个‘不怒自威’的严肃形象。 但这声音偏偏又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 骆凝的御姐音,是轻灵出尘中带着淡淡的柔媚,听起来就像个出山行走的成熟女侠。 而这道御姐音,则是居高临下、有恃无恐、不容违逆,一股子霸道女总裁味儿…… 夜京棠并未听到脚步,心中微惊,转眼看去——带路的侍女前面,多了一位女子。 女子头竖玉冠,身着银白相间的蟒袍,腰间为金镶玉的腰带,挂着一块碧绿游龙佩。 女子衣着的款式明显是男装,但稍微改造过,比较修身,腰束的很紧,衣襟则很大,被两团儿撑的鼓囊囊,连上面五爪金蟒,都变成了‘胖头龙’。 女子身材很高,约莫和夜京棠眼睛齐平,放在女人身上可谓鹤立鸡群。 但偏偏这个女子身材又很协调,标准的九头身,四肢修长,腰身尺寸恰到好处,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腴的地方,十分丰腴! 至于容貌,女子眉眼立体,肤白如羊脂,双眉似柳叶,高挺鼻梁下的双唇,还点了艳丽的大红唇胭,极为夺目,却不显半分妖媚。可以说美的堂堂正正、大气磅礴,用‘美’来形容过于柔和,感觉用‘俊’来形容要更贴切。 夜京棠转眼看到这么个烈焰红唇冲击力极强的美人,着实意外,但也不至于失态,抬手一礼: “在下夜京棠,见过靖王殿下。” 东方离人离得挺近,就站在夜京棠背后,见他回眸一顾,瞧见自己没有任何异色,眼神颇为赞许: “临危不乱、宠辱不惊,心智不错。免礼。” 夜京棠从蟒袍认出女子的身份,但确实没想到靖王这么年轻,他收手站直,没有打量靖王的容貌,而是看向‘龙鸣枪’,回答刚才的问题: “在下只是好奇,才停下来看看,在下不会枪法,喜欢真谈不上。” 东方离人把长枪取过来放在手中打量: “龙鸣枪是几百年前的老物件,当年再厉害,历尽杀伐传到如今,也难当大用,放在皇城大内当装饰。这杆枪是仿品,不过材质较之正品,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着单手托枪,递给夜京棠: “试试?” 夜京棠没有接,惭愧道: “在下不会枪法,实在不敢暴殄天物,还请殿下见谅。” 东方离人收回长枪,放回了案台,沿着诸多环形走廊前行: “本王尚武,这楼里不仅藏着天下名兵,还有不少历朝传下来的武功秘籍,自幼便想‘集百家之长于一身’。可惜,江湖人规矩重,真功夫只传徒弟,不教外人,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 夜京棠跟着行走,略微琢磨: “靖王想学我的刀法?” 东方离人脚步一顿,转眼望向夜京棠: “你倒是聪明。舍不舍得?” 夜京棠自然舍得,他目标是去宫里挖《龙鸣图》,与《龙鸣图》以及靖王府的人脉比起来,一招见了光的刀法算什么? “刀再好,也得看放在谁手里。真功夫不敢教外人,无非怕外人青出于蓝;我这一刀已经见光,不能当压箱底的绝活儿,教给外人,能比我用得好,用其他招式照样能胜我;没我用得好,会不会此刀都不是我一合之将,教给天下人又何妨?” 东方离人微微颔首:“孺子可教。武仙人奉官城,对登门请教的宗师来者不拒,只怕对方听不懂,抱得心思可能和你一样,可惜,至今无一人能与奉官城同台相争,希望你日后也能如此。” “靖王太看得起在下了,我没这么大抱负,只是有点私心。我只会这一刀,靖王若是看得上,事后能教我一招半式……” 东方离人明白了意思——以物换物——她转过身来: “好说。君山台的《屠龙令》,你可想学?” ? 夜京棠听见这话,着实意外。 刀魁轩辕朝是义父的仇家,他若是能学会《屠龙令》,日后用轩辕朝的刀法把轩辕朝干趴下,教君山台该怎么用《屠龙令》…… 那得装多大个逼…… 念及此处,夜京棠怦然心动,但想想有点尴尬的道: “我就会一刀,换当代刀魁的《屠龙令》,怕是……”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东方离人走到案台前,素手轻抬,拿起一把做工精美的老刀,来回打量: “你只会一招起手式,连自成一派都做不到,换完整的《屠龙令》,肯定不行。你至少得拿一门完整的上乘武学来换,本王才会教你。” 夜京棠就知道没这种好事儿,稍微无奈: “我确实只会这一刀,后面的还在想,什么时候能想出来,我真不说不准。” “你把此刀完善,至少十年后,本王可没心思等。” “那靖王的意思是?” 东方离人手指轻弹,宝刀出鞘,可见宝刀护手附近,刻有‘天合’二字,看起来大概率是仇天合的佩刀: “你对《天合刀》可有兴趣?” “……” 夜京棠瞧见这把宝刀,忽然明白了靖王的用意——她想学《天合刀》,但仇天合肯定不会教,所以想借他之手,从仇天合哪里学来。 夜京棠今天听说了仇天合和义父的往事,不好说义父的对错,但仇天合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没任何问题,如果有机会名正言顺捞出来,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夜京棠稍作斟酌后,摇头轻叹道: “天合刀名震江湖,若有机会,我自然想学。但仇天合身陷囚牢,我学了刀法就得记情分。明知授业恩师命在旦夕,我若置之不理,就变成了白眼狼;我若搭救,殿下恐怕会把我也关进去。” 东方离人把宝刀收回刀鞘,放在了案台上: “你能千里迢迢把家产送入京城,本王便看出你重情义,这种两难之事,自然不会让你去做。仇天合被擒获,至今未被处斩,你可知缘由?” 夜京棠摇了摇头。 “承安二年,仇天合劫走秀女轩辕淑夜。轩辕淑夜是君山侯嫡女,本来要被封为贵妃,被劫走,一后二妃就缺了人,为此婚使就近选了一名世家女入宫。” 东方离人回过身来,昂首挺胸,身形笔直: “那名女子入宫后,深得父皇宠爱,诞下两位公主。你猜猜是哪两位公主?” “……” 夜京棠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靖王,颇为意外: “是靖王和……” 东方离人点头,沿着走廊继续前行: “虽说是阴差阳错,但仇天合确实算得上‘从龙有功’。本王不杀他,一来想要他的刀法;二来是对他的‘大逆之举’,很难心生反感。 “你若学了他的刀法,敬他为长辈,又愿意为本王做事,本王看在你的情面上,可以上书天子,法外开恩,让仇天合离开地牢。不过恢复自由身就不用想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能让仇天合在黑衙附近找个小院养老,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宽恕。” 夜京棠对于这个提议,稍微沉默了下: “靖王想让我做什么事?” “嗯……” 东方离人原地负手驻足,回头打量夜京棠俊美无双的面容、高大硬朗的身板,若有所思。 ?! 夜京棠站直些许,感觉这火辣辣的女王爷,意思是——你想当王妃吗? “呃……” “哼~” 东方离人把脸颊转回去,留给夜京棠一个后脑勺: “别想太多。本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样的俊才都见过,你这样徒有其表的花拳绣腿,还入不了本王的眼。本王掌管黑衙,负责追缴江湖上为非作歹的匪类,你说能让你办什么事?” 夜京棠就知道没这种好事,悻悻然笑道: “明白了,草菅人命的悍匪,人人得而诛之,在下若有机会遇上,靖王不开口也会为民除害。” “空口无凭,本王如何信你?” 东方离人微微抬手:“你敢接无翅鸮的案子,说明有把握,先让本王瞧瞧你的能力。” 啥? 我有个锤子把握! 夜京棠暗道不妙——他刚才手上全是‘蚯蚓竖着劈’的江湖悍匪,为了安危着想,才挑了个危险度较低的差事儿,本想着尽力而为,意思一下就行了。 靖王这话说下来,他要是抓不到,在靖王心里的形象,可就大打折扣了,以后找机会进宫挖宝,自然也成了问题…… 差事是自己接的,夜京棠总不能现在反悔换一个,想想还是硬着头皮道: “在下定然尽力。” “去吧,本王静候佳音。” …… 第21章 狗官! 时至中午,染坊街人影稀疏。 夜京棠牵着马返回双桂巷,沿途都在琢磨抓‘无翅鸮’的法子,老旧巷道很幽静,遥遥就能听到深处传来的鸟鸣: “咕咕~……” 走到院墙外,踮起脚尖查看,干净整洁的院落里又多了几件家当,远角的瓜架重新搭建了起来。 一袭青衣的貌美少妇,将裙摆收拢至腿前,蹲在瓜架下,以小锄在墙边挖出小坑。 少妇本就身段儿曼妙,收裙蹲下的姿势,使得盈盈一抱的腰肢下,画出了一道满月般的丰盈。 毛茸茸的白色‘有翅鸮’,则很勤快的从少妇旁边的小布袋里叼起种子,小跳到挖出的小坑前放下,然后做出‘鸟鸟乖不乖’的傻模样,张开鸟喙讨要吃食。 “种的什么?苦瓜?” 骆凝见夜京棠回来,就把小锄头放下,来到了院门处,注意着巷口的动静: “今日去黑衙,打探的如何?” 能有这反应,是因为折云璃不在家,骆凝若不注意着外面,脚步声一响,这小贼准把她往屋里拉。 夜京棠有些好笑,从厨房拿了个小板凳出来,在屋檐下就坐: “挺顺利,见到了仇天合。” 骆凝戒备的面容微微一凝,眼底显出狐疑,并未靠近。 但夜京棠描述仇天合的相貌特征后,她脸色就变成了惊讶,来到屋檐外,询问道: “你怎么见到仇天合的?黑衙这么痛快放你进地牢?” 夜京棠把一个小板凳放在身边: “我是良民,底子清白,刀法又不错,去找衙门的大人行个方便,见识下江湖豪侠,合情合理,有什么难的?过来坐下说话。” “……” 骆凝瞄了眼摆在一起的小板凳,稍作犹豫,来到了跟前,把板凳挪远了几分才坐下,让鸟鸟蹲在中间,柔声询问: “仇天合处境如何?” “被关在鸣玉楼地下两层,铁锁、铁栅栏暂且不提,身上还中了软骨香,估摸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至于营救,你就别想了,潜入地牢劫狱的难度,比直接去刺杀靖王还大,我估摸世上没人能做到。” 骆凝眉宇间显出愁色:“我自然知道机会不大,仇天合对云璃有救命之恩,若置之不理,云璃会为此内疚一辈子,唉……” 夜京棠笑了下:“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嗯?”骆凝眼神意外:“你有办法救人?” 夜京棠点了点头,但没直接说,而是打量骆凝: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骆女侠让我帮忙,是不是得有点诚意?” ? 骆凝坐直些许,摸向腰间软剑,眼神微冷: “夜京棠,我看你本性不差,才没因为上次的事儿,对你下杀手。若你不知轻重,得寸进尺,想以此为要挟……” 夜京棠摇了摇头:“我没啥非分之想,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什么问题?” “骆女侠,你到底嫁人没有?” 骆凝娇颜愠怒,沉声道:“嫁了!都嫁好多年了,江湖上人尽皆知。” “你连怎么抱男人都不知道,举止青涩连叫都不会,哪像是嫁过人?我感觉你还是雏儿……” 嚓—— 话未说完,寒光闪闪的佩剑就指向了脖颈。 骆凝被这污言秽语弄得脸色涨红: “嫁人了就是嫁人了,夫妻在于‘情’字,和有没有做那种事,有什么关系?你再说着这种下流言语,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没做过……看来确实是雏儿…… 夜京棠眼神颇为古怪,把剑锋拨开: “你相公着实有些暴殄天物。难不成你相公受过伤,不能尽人事?” 骆凝把剑指回来,怒视夜京棠: “你管得着吗?你以为所以人都和你一样,脑子里只惦记着女人的身子,成了亲就得行房?云璃师父对我礼敬有加,比你正派多了,而且她长得比你好看、武艺还比你高……” ??? 夜京棠实在不知从何处吐槽这番离谱话语,憋了半天,只是莫名其妙道: “你拿我和你男人比什么?还想故意气我,让我吃醋不成?” 骆凝张了张嘴,觉得这话是有问题,岔开了话题: “别说这些坏你我名誉的事情!你到底有什么办法救仇天合?” 夜京棠没有再和骆女侠斗嘴,从怀里取出一封通缉令: “今天去黑衙,因为长得俊、刀法又好,被靖王看中了,让我找机会学仇天合的刀法,教给靖王。学人武艺,自然要记人情分,为了不让我当背信弃义的小人,靖王可以破例放仇天合出地牢,在京城养老,但代价是我今后要为朝廷办事儿。” 骆凝安静听完,暗暗皱眉——靖王这个条件看似豁达,实则相当奸猾。 让夜京棠学刀法,然后以传人身份给朝廷办事,交换放仇天合出地牢的机会。 只要夜京棠照办了,夜京棠和仇天合就有了情分。 仇天合为防牵连夜京棠,哪怕身上没有枷锁,下半辈子也不会离开京城半步,等同于‘不死囚徒’。 而夜京棠若重情重义,为确保仇天合不上断头台,只能尽心尽力给朝廷办事儿。 一个条件,把两个人彻底绑死,靖王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还白拿了仇天合的刀法…… 骆凝深思片刻后,冷声道: “这群狗官,真是奸诈……你若答应,岂不成了朝廷走狗?” 夜京棠微微耸肩:“我是良民,能被朝廷器重是荣幸,还能白学一套刀法,怎么能叫朝廷走狗?” “……” 骆凝想想也是,夜京棠和她不一样,不是反贼,接受这条件好像没啥坏处,但…… “你天资不俗,走仕途永远居于人下,摸爬滚打半辈子,也最多混个几品小官;而到了江湖上,以你的天资、我的人脉,我可以保证你能平步青云,成为未来江湖举足轻重的枭雄霸主……” 夜京棠看着试图拉他入伙儿的骆凝,笑问道: “骆女侠到底是想救仇天合,还是想让我以后跟着你混?” 我都想…… 骆凝稍作迟疑,轻声一叹: “这一步走下去,你就断了江湖路,以后会被朝廷以仇天合为要挟,逼你不能违逆朝廷。就算你想为朝廷效力,你我素不相识,因为云璃的事儿,给你套上仇天合这么一道枷锁,我……我确实不能坦然答应。” 夜京棠拉着小板凳,坐近几分: “骆女侠若觉得心有亏欠,可以想办法补偿我嘛。” ? 骆凝刚起的感慨之情,瞬间烟消云散,握住腰间剑柄,眉眼微冷: “你想如何?” “想学功夫。骆女侠以为呢?” 我以为你想让我…… 骆凝面色柔和了些: “你若真愿帮云璃救仇大侠,我这一身功夫传你又如何。不过从今往后,你在朝堂,我在江湖,彼此分道扬镳……唉~” 后面的话没说,但江湖上同样的事情太多。 曾经亲如兄弟,却因一个心怀忠义、一个身藏侠气,不得不刀剑相向,重归于好只能等到九泉之下。 这无疑是江湖上最悲凉的事情,谁都没错,却也都无可奈何。 骆凝有过这样一个故人,本来情同姐妹,自从她投身平天教后,就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 无论她对夜京棠观感如何,现在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便是缘分,又岂能不担心,以后两人也陷入这种揪心的局面。 夜京棠倒是没想这么多,见骆凝多愁善感,安慰道: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骆女侠能得偿所愿,我也有一番大好前途,何必再为将来之事烦忧。” “若有朝一日,你我在另一片江湖中重逢,你已身居高位,而我依然是贼……” “那希望骆女侠能好好保养,届时骆女侠若如今日一样风姿绝世,我肯定不会辣手摧花。” ? 骆凝伤春悲秋的心思,被这句话弄得荡然无存——不辣手摧花,那就是贪恋姿色,要把她抓回去为奴为妾,可劲儿糟蹋调教? 这对江湖女子来说,还不如死了! 骆凝脸色一沉,轻声骂了句: “狗官,我死都不会让你如愿。” 夜京棠笑了两声,没有再撩骚,示意通缉令: “想被靖王赏识,得先办个差事证明能力。骆女侠有没有法子,抓住无翅鸮?” 骆凝收起冷冰冰的目光,仔细打量通缉令: “无翅鸮……此人名气不小,轻功恐怕不在我之下,没有任何情报,就一张通缉令,怎么抓?” 夜京棠也在发愁此事,想了想道: “无翅鸮偷截云宫,是为了学轻功,但得手后,非但不低调做贼,还四处宣扬此事,弄出如今的名声,说明他和寻常江湖人一样,好名气,不愿锦衣夜行。” 骆凝明白了意思:“既然好名气,就必然在乎名声。江湖人最忌讳有人打着自己名号招摇撞骗、败坏名声。你冒着‘无翅鸮’的名声,干点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越难听越好,把江湖风声吹起来。无翅鸮在京城低调行事,听到有人冒名顶替把事情闹大,肯定不满……” 夜京棠点头:“如果我是无翅鸮,听到类似风声,大概率会把原委弄清楚。即便猜测是官府下的饵,也会过来看看,朝廷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只要他动了,我就有机会抓住人。” 骆凝觉得此举可能性很高,询问道: “你还挺狡诈奸滑。你准备偷什么东西,吹起风声、引蛇出洞?” 夜京棠纯当这是夸奖,微微耸肩: “偷得东西得值钱,这样外人才会相信我是无翅鸮,会私下议论把事情传开。第二,偷的东西名声传出去必须难听,免得无翅鸮直接笑纳这‘名声’,根本不搭理。最好还能洗刷‘官府下饵’的嫌疑。我也正在发愁,骆女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骆凝正儿八经思索良久,试探性询问: “嗯……女王爷的金丝度兜?” 啥?! 夜京棠表情一呆。 偷靖王的度兜,确实能同时做到——价值连城、闲人议论纷纷、无翅鸮羞与为伍、洗清官府下饵的嫌疑。 但这东西他怎么得手?命不要了? “开什么玩笑。这玩意,无翅鸮本人来都别想得手,我就算不是偷,以查案为名登门去借,靖王也得把我活剐……骆女侠,你想借刀杀人不成?” 骆凝知道这馊主意不行,蹙眉道: “我又不是飞贼,岂会知晓偷什么东西见不得人?你帮衙门办案,这种东西该官府给你准备,你总不能真自己去偷吧?” 夜京棠笑了下:“其实金丝度兜这注意挺好,就是没法借……我去黑衙问问吧……” …… 第22章 角先生 咚、咚、咚—— 幽远晨钟,穿过雾蒙蒙的雨幕。 京城百街千巷在钟声中陆续升起寥寥炊烟,北方的巍峨皇城也打开了宫门,身着各色官服的文武朝臣,自千步廊鱼贯而入。 东方离人穿着绣有‘胖头龙’的银色度兜,站在屏风后张开双臂,由侍女穿戴着衣袍,双眸越过屏风,望着视野尽头的宫城,一架百人簇拥的步辇正移驾太极殿。 “圣上今日起晚了一盏茶的时间,是何缘由?” 白发老妪站在身后,恭敬回应: “昨夜太后娘娘去了永乐宫,在寝殿留宿。太后娘娘喜欢与人谈心,圣上可能是和太后聊的太晚所至。” “圣上日理万机,本就疲倦,晚上再被太后缠着拉家常,如何受到了……” “要不老身安排一下,把太后娘娘接到王府来住几天?” 东方离人略微斟酌,点头允诺。 等蟒袍玉带穿好后,东方离人来到顶层的书房里坐下,翻开黑衙整理好的折子,查看各地上报的消息: “红花楼几位香主,同时外出,似是有大动作……红花楼要作甚?倾巢而出,去灭了水云剑潭?” 白发老妪琢磨了下:“不可能,老枪魁在,红花楼尚有灭水云剑潭的底气,如今的红花楼,得看水云剑潭脸色。老身听说,红花楼各地的堂主,每年会碰头,估摸是去商议红花楼往后归宿吧。” “红花楼明面的体量都不小,暗道必然藏着更多,称得上富甲江湖。若他们在江湖混不下去,有意效忠本王,可以给他们个机会。” “是。” 东方离人没再关注红花楼,继续打量: “一只商队自梁州入关,‘血菩提’似暗藏其中……血菩提是谁?” “十年前横行天南江湖的一名杀手,生平血债累累,曾在刺杀充州太守,被朝廷乃至江湖追杀,销声匿迹至今。” 白发老妪眼中露出一抹凝重:“此人武艺不详,善机关暗器、隐匿乔装,耐心也惊人,曾为了刺杀七玄门的掌门,在门派附近潜伏近一年,多次擦肩而过未曾出手,直至对方彻底放松警惕,才一击致命、远遁而去。如今重新现身,可能是被‘绿匪’招揽。” 东方离人听见这个,眉梢紧锁: “绿匪招揽这种顶尖刺客,目的不是朝堂重臣就是本王。让黑衙注意近日自梁州过来的人……” 说到这里,东方离人忽然想起刚刚从梁州入京的夜京棠。 不过夜京棠才十八岁,年纪对不上,想想还是打消了疑虑。 了解完黑衙呈送上来的消息后,东方离人起身来到露台上,打量皇城内外的情况。 但刚注意没多久,就发现大表哥王赤虎,怀里抱着一样东西,鬼鬼祟祟离开了黑衙。 东方离人眉头一皱,询问道: “王赤虎又准备去做什么?” “昨天下午夜京棠登门拜访,准备抓无翅鸮,让衙门协助,问王赤虎借了点东西。” 东方离人不觉得夜京棠有本事抓住无翅鸮,对此自然来了兴致,回头询问: “他借什么?软骨香、离魂针?” “呃……” 白发老妪有些迟疑,但也不好欺瞒靖王,想想走到东方离人跟前,小声低语了两句。 东方离人安静听完,英气十足的脸颊少有的一红,蹙眉道: “他有毛病?” “唉,为了办公事,殿下不该计较这些小节……” …… ----- 初夏微雨,落入青石老巷,发黄的酒幡子,在屋檐下无声摇曳。 酒肆旁的马厩里,停着一匹烈马,奔行过后刚刚停歇,口鼻中依旧喷着粗重鼻息。 “嗤——嗤——” 酒铺里没有旁人,窗口处传出两道低语: “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 “什么东西?” “角先生。” “角……嗯?” 酒铺里,夜京棠身着黑色袍子,头戴斗笠,做游侠儿打扮,在桌旁就坐,接过王赤虎递来的一个紫檀木盒,眼神怪异。 王赤虎可能是怕败坏名声,警觉性极高,以身形遮挡掌柜伙计的视线,小声道: “此物由整块翡翠雕琢而成,光底料价值就不下千两,还出自前朝名匠之手,用过的人不是王妃,就是一品诰命。大梁开国后,此物几经辗转,流入定安侯府……” 夜京棠看着做精美美紫檀木盒,硬是没敢打开: “王兄,我请您帮忙找件上不得台面的物件儿,这也太……太实在了些,此物……” 王赤虎神情严肃:“为朝廷办事,不必计较这些小节。夜老弟还能想到什么东西,比这还上不得台面?” 夜京棠确实想不到,他本来觉得找靖王借金丝度兜已经够离谱了,万万没想到王赤虎能找来更离谱的东西。 不过这玩意确实不像官府下饵的东西,传出去够难听,偏偏价值、来历又能吸引无翅鸮等飞贼,非常合适。 夜京棠打量木盒几眼后,还是收了起来: “实在麻烦王兄,在下定当不负厚望,把无翅鸮抓获归案。” “都是给帮朝廷办事儿,有什么好谢的。我已经让城里的暗桩在外放风声煽风点火,你直接去销赃即可,能不能成看你运气。我先走了,告辞……” 夜京棠目送王赤虎鬼鬼祟祟离去,又看向手里的紫檀木盒,犹豫再三还是没打开,用黑布包起来,离开了铺子。 下着小雨,街面上人烟稀少,夜京棠在街上转了几圈,确定无人尾随后,来到了一条小巷内。 骆凝和折云璃在巷子里持伞等待,做寻常母女打扮。 鸟鸟则站在墙头放哨,注意周边动静。 瞧见夜京棠回来,折云璃连忙小跑上前,询问道: “黑衙给你什么东西当饵?” 夜京棠翻身下马,不太好明说,把黑布包裹的紫檀木盒递给了骆凝: “不太正经的东西,我没打开过,骆女侠最好也别打开,免得生气。” ? 骆凝接过盒子,掂量了下重量——不像是‘金丝度兜’。 “你不看看,待会怎么拿去销赃?” 骆凝说着抬手划开木盒,不过怕有诈,又凑到了夜京棠跟前,让他一起看。 折云璃听见‘不正经’,按耐不住小姑娘的好奇心,贴到骆凝跟前打量。 哗—— 紫檀木盒划开,大红色的布料,呈现在一家三口眼前。 盒子里是一件晶莹剔透的碧绿玉器,超凡的雕功与珠圆玉润的色泽,哪怕是外行,也能看出此物的价值。 至于造型……又粗又大! 夜京棠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折云璃一愣,凑近仔细打量: “哇!好大的……手笔,这块玉怕是值不少钱,就是形状有点怪……” 说着想用手去摸摸。 骆凝第一眼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但仔细查看玉器形状,发现‘玉住’上栩栩如生青筋和龟首…… 啪—— 盒子猛然关上,差点把折云璃手指头夹住。 “师娘,你做什么呀?!” 骆凝脸色涨红,直接就把木盒丢向夜京棠: “你这小贼……” 夜京棠知道会是这反应,稳稳当当把紫檀木盒接住: “这可是办案用的公家财产,坏摔了你赔?” 折云璃不知玉器用途,和好奇宝宝似得询问: “师娘,你生气作甚?这是东西做什么用的呀?……哎呦~” 脑壳被骆凝敲了下。 骆凝可能是怕折云璃被带坏,压着羞怒柔声解释: “男人在清楼用的物件,不干净,你别多问。” 折云璃眨了眨大眼睛:“这么大根埲子,不会是用来欺负女子的吧?该怎么用……嘶——” 骆凝就如同忍无可忍的单纯妈妈,面对好奇闺女,只能采取揪耳朵的方式训道: “让你别问就别问,一个姑娘家,问这些像话吗?” 折云璃吃疼之下,连忙抬手:“好好,我不问。我也是想救仇大侠,帮忙参谋吗……那现在咱们去嘿市消赃?” 骆凝手持这种不诘之物,岂能带着云璃: “既然要引蛇出洞,三个人一起容易打草惊蛇,你轻功一般,也帮不上忙,回去好好待着!” 折云璃显然不乐意,但面对严厉师娘,她也没法说什么,只能轻轻叹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离去。 夜京棠一直憋着笑,结果折云璃一走,骆凝脸色就冷了下来,怒视他: “你无耻!” 夜京棠笑容一凝,莫名其妙道: “我无耻什么?这是官府给的物件,都说了让你别看你非要看,看完了骂我无耻。一个玉雕的物件罢了,有必要这么大反应?” 骆凝作为成熟女子,哪怕没经历过南钕之事,还是从平天教某些妇人哪里,听闻过这类物件的用法。 夜京棠把女人自读的物件递到她手里,还不提前打招呼,她能不恼火? 不过这事儿错也不全在夜京棠,骆凝想想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羞恼,沉声道: “朝廷怎么这般无耻,竟然让你用此物……” “好用就行。换你是无翅鸮,得知自己偷这种东西销赃,传为江湖笑柄,你气不气?” 骆凝想想也是,不再多说,结果夜京棠又把盒子递过来,让她抱着。 “你做什么?” “抱着!” 夜京棠把紫檀木盒塞到十分嫌弃的骆女侠手里: “我是男人,一家之主,抱着盒子跟你后面像话吗?” “……” 骆凝暗暗咬牙,最终还是把盒子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夜京棠把鸟鸟放在肩膀上,牵着马走出巷子: “咱俩乔装身份,就当结伴游历的江湖飞贼。从现在起,我叫你凝儿,你叫我……” 骆凝跟着后面行走,冷声道: “我叫你‘翅鸮’。” “开什么玩笑。” 夜京棠偏头看向小媳妇打扮的骆女侠: “要不叫相公?小夫妻结伴走江湖不容易引起怀疑。” 骆凝肯定不乐意,但除了这称呼,也没其他关系,能解释孤男寡女为何一起在江湖行走。她想了想道: “相公、夫君太正经,江湖人一般不这么叫。嗯……我叫你夜郎?” 夜郎? 夜京棠可是知道‘夜郎自大’的典故,对此自然摇头: “不太好听。” “那堂郎?” “叽?” 鸟鸟歪头左右打量,估计在琢磨——哪里有螳螂? 夜京棠忽然觉得义父起名的水平,着实有点不靠谱,这以后媳妇该怎么叫他? 略微琢磨,夜京棠想起‘三娘’的称呼,干脆道: “叫四郎吧,嗯……姓黄,黄四郎。” “黄四郎……” 骆凝觉得没啥问题,就不再多言…… 第23章 肘,进屋…… 云州城是大梁国都,天子眼皮子地下,明面上看不到江湖势力。但一座常驻人口过百万的大型都市,说没点藏污纳垢的地方也不现实。 京城西市周边,云集着京城半数的武馆、镖局、车马行,属于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入京的江湖人多爱在附近落脚,黑衙也在市井间安插了不少‘线人’。 夜京棠要扮‘假无翅鸮’引蛇出洞,黑衙非常配合,王赤虎从昨天起就让线人在市井间放消息,什么‘权贵之家失窃’‘疑似无翅鸮再度出手’‘偷了角先生正在销赃’等等。 夜京棠要做的,无非是偷偷跑去黑衙提供的‘黑市门路’,把‘角先生’掏出来问价,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王赤虎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怎么靠谱,但办事儿的能力着实不一般。 夜京棠本以为要转个好几天,王赤虎才会在市井间吹起点风声,不曾想走着走着,就听见了一阵闲谈: “王兄,听说了吗?无翅鸮又出手了……” “哦?!是嘛,这次偷了谁家?” “据小道消息,是潜入宰相府,偷了一根……” “嚯!无翅鸮胆子这么大?” “他胆子向来不小。听说那物件儿,是李相爷行房必备之物,无翅鸮得手此物,岂不等同于间接摸过李相妻妾……” …… 小雨未停,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 夜京棠牵着马匹,在人影稀疏的街道上行走,听见茶肆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心底一言难尽。 一天下来,他只是在京城转悠,拿着‘角先生’找了几家铺子问价,都没主动编造事情原委。 结果市井闲汉的脑补能力也着实厉害,添油加醋无端联想,硬把没头没脑一件事儿,脑补出个女主失贞的天雷,还为此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痛骂无翅鸮不是东西。 甚至还有些人,把此物的用法说的绘声绘色,就好似亲眼瞧见宰相夫人拿着‘角先生’,往相爷小花儿里塞一般…… 这类有关男女之间那点事儿的消息,无论在哪儿传的都快。 夜京棠本来还对这法子抱有怀疑,听见茶铺里的泼皮都在聊这些事儿,就知道无翅鸮只要在京城,肯定能传到其耳中。 骆凝一直跟在身侧,抱着盒子当小媳妇,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语,脸都快青了,恨不得当场把怀里的脏东西砸掉。 但这显然不行,眼见天色渐黑,骆凝询问道: “现在去哪儿?” 夜京棠冒充无翅鸮满大街闲逛,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他和骆凝暗中审视,全都是些听到风声的普通江湖客,并没有轻功超凡的高手踪迹。 在黑衙的煽风点火下,只要是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基本上都在聊‘无翅鸮妙手偷丁丁’。 ‘无翅鸮’若在京城藏身,不可能没听到半点动静,要找他只需在能销赃的铺面守株待兔。 按照夜京棠的估算,无翅鸮可能已经跟在暗处探查,但是身法太好,他和骆凝都没有发觉。 如果此时收工回家,大概率就露馅了,他略微琢磨: “凝儿,继续找地方出货,还是先歇息一晚?” 骆凝有点迟疑,在她看来,黑衙放的风声已经快传遍全城,她和夜京棠再顶风作案,找地方销赃,未免太假了。 但现在不能回双桂巷,要歇息的话,只能是找个客栈落脚。 两人乔装成江湖夫妻,住客栈的话,那不得睡一起呀…… 骆凝脚步慢了几分,稍作犹豫,低声道: “你是男人,自己拿主意。” 夜京棠微微点头,在街上扫视一圈儿后,就走向了街边的一家客栈。 “……” 骆凝暗暗咬牙,正事儿在前,终是没有露出异样,跟着夜京棠走了过去。 “小二,开一间上房,把马喂饱,再打点热水。” “好的客官,两位楼上请。” …… 很快,两人来到了二楼一间房内。 夜京棠待店小二下楼后,进入房间,来到窗口,抬手轻敲了两声。 “咕~” 一直在暗处当岗哨的鸟鸟,已经到了客栈外待命,见此回应了声。 夜京棠心中微定,把斗笠蓑衣取下,转头看向骆女侠。 骆凝关上了门,取下唯帽,露出那张惊艳众生的熟美脸颊,左右打量厢房。 房间是标标准的‘大床房’,窗户背街,左右皆是客房,里面摆着方桌、茶案座椅,靠墙放着一张挂着青色蚊帐的架子床,很大。 骆凝瞄了眼床铺,未防隔墙有耳,并未露出异样,冷冰冰走到茶案前坐下: “外面风声紧,我们轮流盯梢,免得官差摸过来!” 夜京棠在旁边就坐,偏头指向外面,示意——轮流盯梢怎么把蛇引过来?——嘴上却是笑道: “怕什么,我的本事你还不相信?刚才路上就几个小跟屁虫,都被我甩掉了,放心睡吧。” 骆凝眨了眨眼睛,想说些什么,好像又找不到借口,便起身坐在了妆台前,装模作样的梳头发。 说太多容易露馅,两人闲聊两句,就停了下来。 等小二提着热水上来,两人如寻常客人的一样稍作洗漱,夜京棠来到床铺前,把盒子放在了枕头旁,然后就倒塌躺下了: “呼……” 骆凝坐在床头,瞄了瞄床铺上的男人,眼神复杂。她总不能在桌子上睡一夜,咬牙良久,终是摸着腰间的软剑,来到床铺跟前坐下,瞪着夜京棠。 夜京棠见骆凝眼神和要杀人似得,摇头一叹: “睡觉吧。晚上指不定要跑路,不用脱衣裳。” 骆凝眼神警告夜京棠片刻后,才缓缓躺在了枕头上,手儿时刻摸着腰间的软剑,与夜京棠保持一尺的距离,闭上眸子做出睡觉的模样,注意外面的动静。 但倒头就睡,显然不像夫妻。 夜京棠为了把戏演的像一点,偏头看向两人之间的紫檀木盒: “凝儿,你私底下用没用过这东西?” ? 你有病呀?! 骆女侠睁开桃花美眸,眼神羞恼,压着火气柔声道: “瞎说什么呢?好好睡觉。” 骆凝容貌很仙气,哪怕没打扮,仅凭素颜也称得上超凡脱俗,无论是生气还是恼火,那双眸子都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感,彼此躺在枕头上,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每一根睫毛的颤动都看的很仔细。 沙沙沙…… 窗外细雨绵绵,除开两道呼吸,屋里再无半点动静。 夜京棠望着近在咫尺的佳人侧脸,想了想又道: “还在生气呀?上次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你差点被官差发现,我也是在帮你,谁能想到你半点不配合……” 骆凝衣襟下鼓囊囊的小西瓜稍有起伏,平淡道: “别说了,事情都过去了,我若怪你,早把你阉了。” 虽然是逢场作戏,但说的都是真话。 夜京棠笑了下,想闭上眼睛装睡,暗暗注意外面动静。 没过多久,远处响起鸟叫声: “咕~咕……” 猫头鹰的叫声,在夜晚极为常见,并不出奇,夜京棠却是心中头一震,听懂了鸟鸟的暗号——外面有可疑人影。 他没想到鱼儿这么快就能上钩,转眼望向了身侧的骆凝。 骆凝也听出是鸟鸟的声音,为了不打草惊蛇,翻过身来,和夜京棠对视,做口型道: “怎么办?” 夜京棠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因为没找到来人的方位,眼神示意不要打草惊蛇,然后用夫妻俩拉家常的口气,柔声道: “我怎么觉得你还在生气?” 骆凝神色严肃,倾听窗外的风吹草动,嘴上配合回应: “我哪儿生你气了?” “睡这么远,不是生气是什么?” ?! 你这小贼! 骆凝眸子一瞪,眼神儿似是要吃人。 窗外确实有若有若无的异动,似乎有人在房顶上倾听,但分不清具体位置。 骆凝万分恼火,但终还是以大局为重,往前凑了些,和夜京棠枕在了同一个枕头上,彼此面对面不过两拳距离,她抬起纤手,比了个剪刀的手势,示意夜京棠别玩火。 夜京棠表示知道了,眼睛注意着窗户,抬手搂向骆凝。 ?! 骆凝见夜京棠得寸进尺,连忙后仰躲闪,瞪着夜京棠,眼神意思估摸是——小贼,你活腻了是吧? 夜京棠动作一顿,继而上前凑到骆凝耳边,声若蚊呐的咆哮: “我能说啥?我又不能亲你,总不能躺着干瞪眼吧?” 炽热鼻息吹拂耳垂和脖颈,骆凝一个激灵,眼神躲闪。 但两个人面对面没半点动静,确实会让人起疑,她暗暗咬牙,示意床头,让夜京棠晃床铺。 “前戏都没有,直接开始晃?” 前戏? 骆凝似懂非懂,怕拖太久被来人察觉异样,心中一横,干脆用手捂住了夜京棠的嘴,把他摁在枕头上,然后凑过前,亲住了自己手背。 滋滋…… 第24章 螳螂捕蝉,鸟鸟在后 寂静厢房里,传出若有若无的旖旎轻响。 滋滋…… 夜京棠平躺在正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侠自己动,眼神尤为古怪。 骆凝是上位的姿势,虽然胳膊垫在胸口,没和他直接接触,但水润秀发从肩头滑下,洒在他的脸侧,挠的人心痒痒。 彼此隔着一只白皙玉手,但当前确实是女子强吻的姿势。 夜京棠觉得这法子不错,当下压住心思,注意外面的动静,认真亲手心。 滋…… !! 骆凝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湿热酥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彼此脸对着脸,能感觉到夜京棠炽热的鼻息吹拂面颊,虽然不是真的拥吻,对她的冲击却没有小上半分。 虽然难以忍受,但骆凝有上次被摸的经验,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颤动,隔着手掌和夜京棠啵啵,闭上眸子认真注意窗外动静。 但…… 这小子轻薄姑娘的手法好像十分老道! 骆凝刚把当前的窘迫压下,就发现夜京棠不光亲,手还抬了起来,放在了她后脑勺上,然后顺着黑发滑到了背上,在背心、肩膀上轻轻摩挲。 这种触感难以描述,骆凝只感觉这轻柔抚慰,好似在背上游走的烙铁,每一下都直击心灵,让她不由自主发颤,喉咙压抑不住的想哼两声。 骆凝手儿微动,挤了下夜京棠的胳膊,警告他别乱摸。 夜京棠倒是有点无辜,毕竟男人亲嘴,总不可能直挺挺的双手不动,他只是摸肩膀背心罢了,也没摸敏感地方。 感觉到骆女侠的杀气,夜京棠收敛了些,摊开手靠在枕头,做出被女侠强行欺负的‘受辱少侠’模样。 滋滋…… 轻微声响,一持续就是近半刻钟。 骆凝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耐受力,单手蜷在胸口支撑身体,压住夜京棠身上,本来觉得没啥,但男子的体温不断传来,她慢慢就开始感觉到了浑身不对劲,脸逐渐发烫,心乱如麻,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重…… 骆凝心思紊乱,只能闭上眼,强行提醒自己不要关注这些,认真倾听窗外的情况。 夜京棠老老实实躺着,并未再越线,但慢慢他就发现,压着他的骆女侠,有点不对劲儿了。 彼此距离太近,看不清骆凝的面容,只能察觉她闭着眸子,呼吸发烫,衣襟时起时伏。 原本骆凝左手蜷在他胸口,保持彼此距离,但随着时间流逝,支撑的力道开始慢慢变软,最后就变成了上半身压在了他胸口。 支撑点也从一条纤长胳膊,变成了胳膊加两个小西瓜…… ? 夜京棠定力过人归过人,但也不是圣人,眼见骆凝都贴上来了,手就不由自主抬起,悄悄挪到了后背上,轻柔摩挲。 骆凝闭着眸子,极力感知外面的情况,似乎并未察觉他的举止,和方才的不同。 “……” 夜京棠眨了眨眼睛,见状手又往下滑了几分,挪到了浑圆的大月亮上。 透过粗布裙子,依旧能感受到布料下的丝滑…… “嗯?!” 骆凝这次总算有了反应,瞬间惊醒,重新撑起身体,睁开眸子怒视夜京棠! 夜京棠迅速抬起双手,表情严肃认真,做口型提醒: “你别走神!” 我走神? 骆凝刚才在‘专心’注意着窗外的动静,可不觉得自己失神了。 再者就算我走神,你就能摸我?还摸那里…… 眼见夜京棠还倒打一耙,骆凝很想拔剑和他讲讲道理,但客栈外的来人,应该处于潜伏状态,无声无息好似并未离开。 骆凝恶狠狠瞪了夜京棠一眼后,把被手放在夜京棠衣服上嫌弃的擦了擦,翻身平躺在枕头上,手按腰间软剑,压着情绪道: “明天还有事儿,早点睡吧。” 夜京棠见骆凝生气了,微微耸肩,端正平躺,仔细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客栈彻底安静下来,两人没有再说话,就好似亲完后,心满意足进入了梦乡。 但他俩完了,客栈里可还住着其他人。 附近三教九流汇聚,江湖人又不太在意礼法,习武之人精力过剩,男女晚上在客栈行房实在常见。 夜京棠刚闭眼片刻,就听到客栈的某间房里,传来: “嗯~……嗯~……” 声音如泣如诉,比骆女侠专业太多。 夜京棠表情古怪起来,悄悄望向旁边的骆凝,却见骆凝本就发红的脸色,渐渐化为火烧云,然后又冷了下来,叠在小腹上的双手紧扣,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啪啪…… 咯吱咯吱…… 床铺晃动的声音挺熟悉。 夜京棠在注意着窗外动静,但这种噪音干扰下,着实有点分神,想了想嘀咕了一句: “这女人真浪哈。” “嗯……骚蹄子……” 骆凝被不远处的声音折磨的心乱如麻,嘀咕一声后,翻了个身,留给夜京棠一个后脑勺。 夜京棠见骆凝还真开口评价,眼底闪过讶异,本想随口聊两句,但看骆凝的模样,估计不太想说话,便罢了。 夜深人静,云雨巫山的响动,对躺在一起的孤男寡女来说,都是一场心智的考验。 好在不远处的男的本事一般,才三分钟左右,就停下了动静,传来一声女子的恼火低斥: “没吃饭呀~……” 骆凝如释重负,暗暗松了口气。 雨夜也彻底安静下来,街边起初还有人声,但随着夜色渐浓,慢慢只剩下客栈外挂着的灯笼,在风雨中轻轻摇曳。 两人就这么沉默无言躺了近一个时辰,外面始终没有再出现其他动静。 夜京棠不至于犯困,不时打量骆凝的侧脸,看她是不是睡着了。 骆凝倒是慢慢适应了和夜京棠躺在一起,面色恢复如常,耐心等着鱼儿上钩。 但外面那条鱼儿,比他们想象的要谨慎,最终也没有任何异动,直至后半夜,窗口传来两声轻响: “叽叽……” 骆凝睫毛动了下,睁开眼眸,不明所以。 夜京棠明黑鸟鸟的意思——开窗户,冻死鸟鸟了! 他观察窗户片刻后,从骆凝身上翻过去,提着刀静悄悄摸向窗口。 吱呀—— 窗户抬起,寒风夜雨顿时飘了进来。 毛茸茸的鸟鸟,从外面“嗖——’的一下钻进屋,毛毛全都湿透了,直接落在床铺上,开始疯魔乱甩头。 唰唰唰—— 水珠四溅! 骆凝直皱眉,却又心疼,把鸟鸟搂过来,用薄被擦拭,柔声询问: “人走了?” 鸟鸟风吹雨淋了一阵天,很是委屈,先张开鸟喙。 夜京棠在窗面观察片刻,才走到跟前,取出肉干投喂: “看起来是走了。” 骆凝忙活这么久,受的不是煎熬,听见这话自然恼火: “那怎么办?这场戏白演了?” 鸟鸟吃完了鸟食,总算舒服了点,用翅膀指着外面: “叽叽……” 夜京棠则解释道:“它聪明的很,有人在暗中观察我们,它自然当背后的黄雀。我就不信无翅鸮能谨慎到甩开一只鸟的跟踪,跟着它去抓人即可。” 骆凝对夜京棠刚才偷偷摸她的事儿耿耿于怀,但正事当头,也不好发作,终还是与夜京棠一起翻出了窗户…… 第25章 雨夜带刀不带伞 京城规模庞大,有笙歌达旦的高门大户,便有人烟稀疏的泥泞老街。 西市北侧的游集街,为畜牧市场,一下雨,街上便污水横流散发恶臭,能在这里行走的,多是底层贩夫走卒,周边房舍住的也多是贫寒人家。 时至深夜,雨势渐大。 游集街偏巷深处,一盏油灯亮起,昏黄光芒照亮了荒废院落的窗户。 头戴斗笠的清瘦人影,把油灯放在窗台上,取下了斗笠,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灯光照亮了平平无奇的脸颊,看起来就像是在此地居住的寻常汉子。 汉子名为郭元龙,不过真名江湖无人知晓,一般都是叫他的江湖花名——无翅鸮。 正如伤渐离所说,人人皆有一番故事,区别仅是有的人尽皆知,有的默默无闻。 郭元龙的生平如果展开,也算得上精彩,出生于燕州富贵之家,自幼好赌,败光家产后,‘迷途知返’,开始自食其力,靠盗窃为生。 虽然在赌桌上是个臭手,但‘做贼’这一行,郭元龙称得上天赋异禀,十七八岁就成了当地有名的惯偷,因身手利落,被江湖上一个‘前辈’看中,收为了徒弟。 而后郭元龙就开始撞大运,学得一身不俗轻功后,游走于燕州各大门派,偷秘籍、偷兵器、偷奇珍异宝,从未失过手。 曾经冒险潜入燕山截云宫,并不是他真想打燕州霸主陆截云的主意,单纯是想摸进去偷两本用得上的武功秘籍。 结果运气逆天,误打误撞就摸到了陆截云的隐居之处,陆截云还不在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一本习武心得。 陆截云轻功、身法冠绝天下,一直在尝试突破自身极限,有所感悟就随手记下,慢慢琢磨,寻常人拿到还真不一定看得懂。 郭元龙自认天赋不俗,至今也不过把心得记载的东西吃透了三五成,但即便如此,轻功也已经算鹤立鸡群,遛寻常武人如同遛狗,就此名传江湖,成了人尽皆知的燕州贼王‘无翅鸮’。 江湖人心中,偷陆截云的习武心得,已经是郭元龙最厉害的战绩,实则不然。 烛光之下,郭元龙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件,展开包裹的黑布,里面是一张金纸。 金纸并非黄金打造,材质郭元龙至今都不清楚,只知道极为坚韧,能弯曲但无法折叠,不惧水火刀枪,万法难破。 金纸尺寸如书页大小,上面铭刻图画,内容为‘龙首龟身的龙龟,驮着三坐高山’,画面在昏黄烛光下金光闪闪,如梦似幻,图案犹如活物。 这张金纸,是郭元龙潜入燕王府,在燕王书房暗格中发现,起初见坚不可摧,以为是寻常珍宝;但燕王失窃后,没有半点动静。 燕王的反应,加上金纸的特殊,顿时让郭元龙猜测到了这张金纸的真实身份——《龙鸣图》! 《龙鸣图》是史上一位开国君主率先得来,所以自古就有‘得龙鸣图者得天下’的说法,历朝历代,《龙鸣图》都是大禁之物,除了皇帝没人敢私藏。 藩王收集此物,和私藏‘龙袍玉玺’的概念没区别,也难怪燕王在丢了东西后,会低调处理。 郭元龙得到这张金纸后,人生理想直接就变了,俗世江湖再也不放在眼里,心中只有山上那三个老妖怪,和更高一步的‘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按照江湖上流传的说法,《龙鸣图》共九页,每页记载一种无上秘术;前朝据说集齐过半,但灭国后群雄入京抢夺,大梁开国帝王只追回了一张,其他全部失散于市井江湖。 郭元龙多番打探,得知手中这一张,是《龙鸣图》中的‘龙象图’,据传学会可得一身堪比龙象的通神之力。 虽然‘龙象图’远没有‘长生图’‘浴火图’等神物名气大,但‘以凡人之力撼动仙佛’的霸道效用,依旧远超俗世万般功法秘籍。 但《龙鸣图》效果霸道,门槛同样不低,因为和俗世武功秘籍完全不同,郭元龙得手后研究数年,也只摸到了一点皮毛,至今没法登堂入室。 《龙鸣图》是登仙秘法,进度慢是必然,郭元龙也没操之过急,研究的同时,也在寻找其他《龙鸣图》的下落。 这些年郭元龙摸遍了世家大族的书房后宅,甚至冒险去翻过水云剑潭的剑阁,可惜一无所获。 在毫无门路的情况下,郭元龙才来到京城,想从‘御史阁’内翻史料,查找线索,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摸进皇城大内,寻找被大梁皇室珍藏,世间唯一一张知晓下落的‘玉骨麒麟图’。 晚上是‘贼’的工作时间,一般不睡觉。 但郭元龙今天听到‘无翅鸮妙手偷丁丁’的异常风声,察觉情况不对。 下午跟了一路,尚未没摸清那对‘雌雄小盗’的底细,为了安全考虑,没有出门干活儿,临时换了一处居所藏身,借着夜雨清幽,认真参谋手中的‘龙象图’。 但郭元龙刚琢磨没多久,耳根就是一动,听到不远处的巷道里,传来一声轻响: 咻—— 机关触动,银针破空的声响! ----- 轰隆—— 一声闷雷,响彻雨幕下的巍峨城池。 雨粒如黄豆,砸在老旧瓦片之上,发出噼里啪啦脆响。 夜京棠手握单刀,贴着巷道墙壁,缓缓摸向深处的荒废院落。 骆凝走在前面,摘掉了唯帽,以免有所磕碰,引起了猎物的警觉。 此地不似双桂巷那般荒无人迹,但更加安全。 巷子里居住着一户卖狗肉的屠户,院子里养着十几条待宰的肉狗,只要有略微风吹草动,就可能引起犬吠,为此连鸟鸟都留在了巷子口。 两人借雨声遮掩所有声息,慢慢往目标处摸索,等到了荒废院落附近,隐隐瞧见极黑夜幕中,有若有若无的灯光。 骆凝目光专注,轻轻抬起纤手,示意院落侧面的巷道。 夜京棠见此,屏住呼吸往院子侧面拐去,分头包抄,以免目标夺路而逃。 但饶是两人如此谨慎,还是小看了‘无翅鸮’的警觉性。 哪怕临时在此地落脚,荒废宅院周边也已经精修布置过,算尽了敌人可能靠近的路数。 夜京棠贴着墙壁拐入侧巷,注意到巷道里靠着一根木棍,通过雨水落下的细微异动,感知到细线的存在,明显是陷阱。 夜京棠仔细观察后,注意着木杆,想要绕过陷进,不曾想脚步一动,就听见下方却传来: “嘣~” 绳线受力断裂的声响! ! 夜京棠没想到对方竟然设置了一明一暗的机关,心中一沉,毫不迟疑飞身往外跃去。 但无耻鸮是老江湖,根据当前环境布置好暗器,就知道来人会如何躲闪。 细线绷断瞬间,数根飞针便从暗处飞射而出。 飒飒飒—— 暗器目标并非夜京棠所在之地,而是可能腾挪的前、后数步。 骆凝听到动静的瞬间,已经暗道不妙,软剑滑入手中,直接靠到了夜京棠背后,剑势如风,斩断自雨中飞射而来的银针。 叮叮—— 夜京棠听到银针破空的声响,腰刀已经出鞘,听声辨位两刀扫过,明明击落了飞来的所有暗器。 但余光却透过雨珠的碎裂,发现了一样物体已经来到跟前,无声无息没带出半点动静。 夜京棠心中惊悚,收刀已经来不及,只能尽力腾挪避开要害。 不曾想他还没动,就被一直纤细胳膊按住肩膀,往侧面猛拽,硬生生错开了近在咫尺的暗器。 骆凝江湖经验终究更老道,软剑如孔雀开屏,将身前防的滴水不漏,接触到连她都未曾察觉的无声黑针后,知道江湖经验尚且浅薄的的无耻小贼防不住。 虽然对夜京棠有事没事占她便宜意见很大,但生死当头,骆凝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全力拉开了夜京棠,以三尺剑扫开了自暗处飞射而来的无影黑针。 飒飒—— 叮—— 仓促之下,肩膀传来一点刺痛。 骆凝并未理会,手指轻点左肩封住气穴,同时提剑跃入了院墙…… 第26章 刀光剑影百巷寒 哗啦—— 寂静雨幕中嘈杂骤起,引起癫狂犬吠。 “汪汪汪——” 夜京棠被骆凝一把拽开,就听到院内传来撞破窗户的声响,当即冲向院子。 与此同时,三根飞针,也射向夜京棠即将跃起的墙头。 飞针两明一暗,明的破风声锐利,用以吸引注意,暗的则无声无息。 在这种极黑雨夜,来人很难察觉无声黑针的存在。 但夜京棠会的招式不多,已经发现有难以规避的暗器,打法不再遵守常规。 呛—— 腰间刀光一闪。 夜京棠面前的老旧院墙,在刀锋之下爆裂,化为碎石,铺天盖地砸向房舍,淹没了飞射而来的明暗飞针。 咻咻咻—— 本就老旧的房舍,瞬间被无数碎砖打的千疮百孔。 刚从窗户中撞出的郭元龙,瞧见此景眼神可谓惊悚,知道被两名疑似宗师的高手找上门,连还手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往侧面逃遁。 但夜京棠不会轻功追不上人,短距离爆发力可不低。 知道‘无翅鸮’轻功超凡,眼见黑影从屋里窜出,夜京棠撞碎转墙的同时,就丢出了佩刀,劈向黑影落脚之地,以免其借力腾空, 呼呼—— 三尺银刃,在夜雨中带起剧烈破风声。 郭元龙没想到来人反应如此迅捷,即将落地的右脚迅速后起,下一刻刀锋就从脚下斩过,削掉了一层鞋底。 此举本来已经限制了郭元龙的身位,但郭元龙也算名不虚传,踩不到地面,竟是直接脚尖轻点飞旋的刀锋,借力腾空而起。 唰—— 但双脚一收一放,再快也比平日慢上些许。 骆凝和夜京棠同时杀入院子,岂会给飞贼逃出围墙的机会,此时如同天外飞仙,跃至半空,手中软剑当空横削。 咻—— 尖锐剑鸣声中,软剑犹如孔雀开屏,在雨幕中化为半月折扇。 当空落下的雨珠,被剑风带动,化为暴雨梨花,朝郭元龙飞射而去,些许雨珠砸在正在坍塌的房舍墙壁上,顿时爆响声四起: 噗噗噗—— 尘土飞扬,墙壁出现一线圆坑。 开屏剑?! 郭元龙认出了此招是天南平天教的剑法,心中不免错愕,搞不懂他在天子脚下,为何会被平天教的反贼伏击。 但身藏《龙鸣图》,便是天下皆敌,来人已经杀到跟前,根本没机会了解前因后果。 上下皆被锁死,郭元龙难以硬闯,当空飞旋转身,躲开飞射雨珠,同时袖子里抛出一颗挂着铁线的铜球,往侧面抛出。 嘭—— 铜球钉穿墙壁,泥土纷飞间,铁线绷直。 郭元龙借力一拉,整个人便轻飘飘横移向远处的围墙。 夜京棠一刀抛出,可没在原地傻站着,让飞贼落地,他可能就再也摸不到衣角,眼见铜球飞出,便全力爆发,朝着中线逼近,抬手就是一掌。 郭元龙眼神老辣,从夜京棠一刀破壁,看出他武艺绝对不低,但被合围之下,脱身是首要之急,当下硬着头皮凌空一拳轰出,想借夜京棠的掌力,顺势飞出院落,往远方逃遁。 郭元龙的想法没错,也算达成了目的,但可惜的是,他远远低估了夜京棠这一掌力的威力,借的力有点太多! 夜京棠在边关没遇到过高手,而入京后起步就是宗师,已经快把他打出心理阴影。 此时和人交手,他不敢有丝毫保留,眼见对方气势汹汹一掌袭来,几乎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全力爆发一掌轰出。 轰—— 雨夜宅院,发出闷雷般的爆响。 骆凝一剑出手当空落下,却愕然发现院内的雨幕从中爆开,往四周飞射,竟然形成了一片雨幕空洞。 身处正中的飞贼,拳头和夜京棠对上的瞬间,整个人身形便化为了被撞城锤轰击的破麻袋,横飞出去,绷断了手中铁线,撞向围墙。 而夜京棠同样如此。 夜京棠搏杀经验并不低,对手在空中无处借力,按理武艺再高,也发挥不出几成力道,他脚扎大地怎么都不可能接不住。 但对手一拳轰在掌心,他只觉像是徒手接住了八牛弩,没啥技巧可言,全是势不可挡的纯粹蛮力! 仅仅是拳头轰出胳膊绷直,爆发的力道,便瞬间震麻了右臂,脚还在地上,却完全站不住,整个人往后滑去,撞进了后方的房舍里。 哗啦—— 巨响声中,围墙被撞出一个空洞,郭元龙身影依旧未停下,直至撞穿对面的围墙,摔入另一家院子,才砸在地面上。 夜京棠摔进屋里,又转瞬翻起冲出,眼神错愕——刚才那一拳力量太猛,以至于让他感觉对方根本就不是人,而是蛮牛、巨象变化的妖精。 骆凝也看出了‘无翅鸮’的肉体力量强的有点匪夷所思,但武艺技法真算不得高,当下急声提醒: “他受了重伤。快追!” 郭元龙力量强归强,但拳脚功夫真一般,否则也不会只是个飞贼。 夜京棠蕴含磅礴内劲的一掌轰击之下,郭元龙右臂直接失去战力,耷拉了下来,落地闷咳一声后,就翻身而起,朝着远方飞遁。 夜京棠见此大步狂奔急追。 骆凝则是落地,用剑穿入螭龙环首刀的刀首圆环,丢给夜京棠。 呼呼…… 夜京棠奔跑途中接住了佩刀,也是此时才发现,骆凝脸色不对,左臂不太自然,看起来是把他强行拽开,被无影无形的黑针所伤。 “你……” “快追!” 夜京棠见此,咬牙提刀跃上了房舍,直bi黑影背后。 踏踏踏…… 老旧巷道里,瓦片碎裂声不断,鸡鸣犬吠和居民的呵斥此起彼伏。 郭元龙身手极为利落,在雨幕中穿行几乎没有声息。 但硬接夜京棠一掌被重伤,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不受到半点影响,飞遁途中明显有点踉跄。 夜京棠刀锋归鞘,在房舍顶端狂奔,沿途随手抓起瓦片,预判飞贼落脚借力之处,不停丢出碎瓦干扰,骆凝亦是如此。 咻咻咻—— 在这种追击之下,郭元龙一气强撑了半里,依旧没能甩掉两人,右臂内出血,气血翻涌之下,伤势已经蔓延至胸腹,终还是被追到了背后。 郭元龙是飞贼,黑白两道的人都杀过,又身藏至宝,只要被逮住就是必死的下场,当下也起了殊死一搏之心。 郭元龙越过了一道围墙后,忽然落入地面,同时洒出一把飞针,飞射向上方。 此举是想靠着视野差,打个措手不及。 但可惜的是,郭元龙太高估了夜京棠的高手风范。 这种比脑袋高点的小围墙,江湖上的三流高手,都是潇洒一掠而过。 而夜京棠则不然,他不会轻功,见识过‘红财神、黑白无常、骆女侠’等人后,知道江湖高手的可怕,冒然腾空无处借力,被截击就是插翅难逃,所以没有十全把握,绝不会双脚离地。 眼见飞贼消失在围墙后没了视野,夜京棠没有丝毫迟疑,侧身和蛮牛似得用肩头撞上了围墙。 轰隆—— 郭元龙飞针刚从出手,就听见背后传来巨响,老旧砖墙被撞得直接鼓起,继而炸开,砸在了后背之上。 嘭—— 巨力从背后袭来,郭元龙眼底闪过一抹错愕,继而被撞得飞扑而出,摔在了大雨倾盆的街面上。 “咳咳——” 命悬一线,郭元龙也是发了狠,落地翻滚一圈儿,直接弹起折返,左手摸出一把匕首,直扎夜京棠面门。 此招中门大开,属于以命换命。 呛啷—— 夜京棠见此腰后刀锋出鞘,直劈飞贼胸腹,瞬间在面前斩出一道白弧。 这一刀毫无瑕疵,本该将无翅鸮当胸斩断,但却出了意外。 刺啦—— 刺耳声响中,夜京棠愕然发现,本该被劈断的飞贼,只是胸前衣服破了个口子。 连铁臂无常胳膊都能砍动的一刀,落在飞贼胸口,只是擦出了一串火星。 从声音来看,还是刀爆出了火星,飞贼胸口闪过一线金芒,似乎连划痕都没有! 对手以命换命,抓对手破绽对拼,结果没能破防,正常就该被对方一击毙命了。 郭元龙打的便是这主意,但可惜的是,夜京棠低估了郭元龙的防护、郭元龙也低估了夜京棠的输出。 夜京棠没能劈开郭元龙的胸口,刀锋中蕴含的磅礴内劲,可不会凭空消失。 一刀之下,坚不可摧的‘护心镜’,把力道分散到半个胸口,给郭元龙的感觉,就好似八角铜锤全力在胸口锤了一下。 巨力之下,郭元龙直接被砸飞了出去,摔向了数丈外。 这一次交手,双方眼底都显出震惊之色。 郭元龙知道完全不是对手,拼死想抛出匕首阻断追兵。 而夜京棠没劈断飞贼,还以为又遇到了‘铁臂无常’类似的金刚不坏之躯,都打成这样还留手,他怕是嫌命长。 眼见把对方击飞,夜京棠不假思索用出了自己琢磨的第二刀,左手辟出的刀锋,顺势送至右手,继而重踏地面,身形冲出握刀前斩! 轰—— 骆凝在后面跟随,刚从倒塌的围墙后冲出,就看见大雨潇潇的长街之上,响起一身轰鸣。 手持银色长刀的无耻小贼,身形好似狂龙出海,撞破了漫天雨幕,在街面上拉出一道水雾形成的白线。 唰—— 寒光一闪而过,刀锋颤鸣撕裂雨幕! 骆凝甚至没看清身形,夜京棠就已经从街上一闪而过,在飞贼尚未落地时,出现在了飞贼后方,身形停顿下来,反手收刀入鞘! 嚓~~~ 刀光剑影戛然而止! 扑通—— 咕噜噜~~~ 飞贼身体摔在了地面上,手中还握着来不及抛出的匕首。 飞上半空的头颅,稍后才落地,弹了几下,往街边滚去,乌红血水和泥泞雨地混在了一起。 头颅上瞪大的双目,尚未完全失去神念,眼底最后的那一抹惊愕,可能在说着四个字——八步狂刀…… 沙沙沙…… 一刀落,喧嚣不断的雨夜,也在此刻彻底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