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人要出嫁》 引子 http://.biquxs.info/

‘咔嚓——’!一道斩山劈海的惨白明雷划天而下,嘭的燃起了半棵千年红枫,冲霄的火光映得漆夜通明,伏树的夜鸟为这大火所惊,一时嘶声乱鸣,扑棱着翅膀,四散而去了。 白月初生,沉星北投。 深暗阴翳的密林山路之间,一身形癯瘦的青衣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艰难地攀山而上。 那女子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瞳孔却黑得发亮,就如同糊裱店里白绫秸秆扎作的祭品纸人一般,没有半丝活着的气息。 她走的很慢,每行几步便会靠在峭壁上狠狠地一大口一大口的喘息一会儿,而那怀间的婴儿竟是一直熟睡未醒,沉梦正香。 待得那青衣女子蹒跚着脚步爬至山巅顶崖之时,已是月悬中天,将近夜半子时之际了。 月光浸散在她阴森可怖的面颊上,给这傀儡似的五官更增添了几分残魂野鬼的凄厉之气。 女子垂头,凝目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儿,一动不动。 良久。 她忽疯了一样的紧紧地将婴儿扎抱入胸前心口,仿佛,是要将那孩子揉裹进她的身体里面,同她此刻嘭——嘭——嘭——的心跳融为一命,不再割离。 她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着,凄音幽切,于这旷野之巅的深夜中,犹如冤鬼泣哀,令人闻之胆寒瘆骨。 婴儿被她捏得几欲窒息,遂亦挣扎着哭啼起来。 女子哭了半晌,抬头望向这天色,见星至子时正当,又低眸盯着那婴孩,收泪,轻声道:“妾儿,莫怪为娘,这,是你的命,是命!” 说道最后二字之时,她的眸中骤然戾光迸射,那神色冷绝寒凛,怨气摄天。 她缓缓地放下婴儿,自袖间取出了一把玄铁匕首,抬手,猛然刺入了胸口之内,而她却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就好像,那匕首刺的不是心窝,而是毫无痛觉的草囊。 女子盘膝坐下,拈指为咒,结印作笔,遂以那婴儿为中心,注血提笔画出。 未多时,婴儿身下的方圆十丈即画结成了一盘血符厉咒,新鲜滚烫的朱红血水绕着这咒盘流动起来,一闪而散放出了无数灼目刺眼的殷赤光芒,腥煞弥空。 祭盘之央,婴儿‘哇哇’的哭声惊彻穹宇,连绵不绝。 蓦地,滚滚炽雷凌天炸响,黑云吞月,狂风聚澜,哗——,霎时间倾盆的大雨訇然落下,雷雨中,咒盘的血迹似乎是淌过了崖巅,同四周围血红血红的密密丹林融合混作为一处,万鬼泣泪,血流成川。 青衣女子跪于雨下,结咒誓道:“‘谒戾血殇’的十万鬼魂,我羽青瞳今日以幼女雨师妾之身为祭,以雨师国王后之心头血为符,于此立誓,那妖王重离他时必当身首异处,死无全尸,灰飞烟灭,不入轮回!以此,当慰我夫雨师戮之在天明灵。谒戾山的亡灵们,你们安息吧!哈哈哈……” 那笑声,似是荒冢上,夜枭的招魂。 一语未尽,那女子兀然呕出了一口黑血,踉跄栽倒,直挺挺的仰面气绝于地,瞠目欲裂,瞳光里,若有即无的还余荡着些许虽死犹恨的狠厉怨毒。 祭至半途而陡然中断了的赤血阵图徐徐地停滞下来,因为失去了行祭者的念力支撑,亦渐微渐暗,敛消了这腥艳诡谲的咒符光芒。 漫天的大雨将婴孩小心地围护在了一钵透明的晶水碗罩之内,不落风雨,宁如摇篮。 孩子哭的乏累,便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登时,云去风散,月现九华。 不知又过了多久,婴儿由睡梦中饥饿而醒,再次哭起。 一黑袍神人踏云经此,忽闻得这婴儿的哭声,不由心中生奇:“这谒戾山已千载无生人烟了,又有何人会在半夜之时抱一婴儿上山?” 遂按下云头,行至婴孩身侧,见这血符女尸,当即心下了然。再看那孩子,即又多生了几分悲悯之怜意:“小东西,可怜你还只蒙昧之时,便已做了这亡魂仇恨之祭!” 他本不是一个多事之人,至此,便欲抬步拂袖行去,蓦然,那婴儿伸手颤颤巍巍的抓向了黑袍神人的衣角袍底,死死的抓住,疾哭着不放开小手。 神人胸间顿时不禁得涌灌出了一种叫做‘心疼’的强烈的感觉,他叹息道:“既是有缘,那就随缘而去吧。” 他俯身,轻抱起了婴孩,揽入怀间,履云远去。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一) http://.biquxs.info/

“阿雨,今日是要拜师上学的,莫迟了。”烛九阴站在‘闲者居’的洞门口,轻挑帘帐,低语说道。 琉雨施鸢一把抓起了被子,蒙住头,迷迷糊糊地应声答道:“知道啦……” 一翻身,继续魂游太虚。 烛九阴看着她这一番懒猫儿赖床的样子,不由摇头,勾唇一笑,悄步离去。 太阳的白光顺着高高的石洞窗藤,一直散洒在了琉雨施鸢细密秀长的睫毛上,晃得她两眼生疼,琉雨施鸢抬手遮住了日光,滚在石榻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舒展,揉着眼睛醒来,仰头见日已三竿,蓦然记起今日为筑惕山入学的第一天,是万不能迟到的,遂十分不情愿的爬起身来,一通梳洗。 “哈哈哈……烛老弟,多日不见,你风采依然呀!” 忽听得一阵极其爽朗风流的调侃大笑,琉雨施鸢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撇着嘴,自言自语的嘟哝道:“臭牛鼻子!” 这笑声愈行愈近,纱帘微撩,一广袖红袍的青年道人摇扇而入。 那道人生得了一副钟灵神秀的好皮囊,此时又配上这一袭灼兮灿灿的扬眉勾笑,端的是俊美至极,雌雄莫辩。红袍道人一收折扇,轻扣掌心,斜头看向了琉雨施鸢,啧啧奇道:“啊呀呀!不想我们家小阿雨也有一日要去上学了呢,这可真真的是时如白驹,流岁沧桑呵!想当年九叔我初见你时,你大概才有巴掌大小,还只是个就会啃尿布的小娃娃哩!” 琉雨施鸢白了他一眼,半恼道:“九凤,你又胡说!哪里会有小孩子吃尿布的?” 九凤道人摇摇头,漫声道:“小丫头见少识浅,又怎晓得,岂不闻这天地星川皆可入盘,巴蛇吞象,饕餮食身,龙肝凤胆尚能吃得,这区区一片尿布又如何吃不得了?” 琉雨施鸢不为所动道:“这话烛九阴没说过,便是你这臭牛鼻子自己杜撰的!歪理,纯碎的歪理!” 九凤道人刚要反驳,便听得钟山堂处有人唤道:“师父!”,九凤应了一声,又回头道:“小阿雨,以后再与你详解!”,即敛袍抬步,匆匆离去了。 琉雨施鸢知道,唤他的那人是黑虎强良,九凤道人的仆从兼弟子。琉雨施鸢每每看到强良,都会忍不住的感慨道,北极天柜地处偏远,鲜有人烟,这便就可怜了九凤那一根独苗的小徒弟啦,哼,臭牛鼻子老不是东西了,拿人当牲口使,一个顶三个用,愣是把这虎头虎脑的傻小伙子强良给活活的使唤成了仆从奴隶!当他的弟子,可真不易呢! 琉雨施鸢很嫌弃九凤,因为这位大荒之中最闲得慌的美男子,北极天柜的主神,九凤道人,于她幼年之时,为她卜得过一卦,极不负责任地言说,琉雨施鸢命里带孤,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数,此生最忌讳的便是嫁人成家。琉雨施鸢当然是不信的,坚决认为他是信口开河,满嘴胡吣,笑话了!她可是堂堂的烛龙大人烛九阴的女儿,怎么会孤独终老,一辈子嫁不出去?! 这为老不尊的老牛鼻子,都多大年纪了,还那么爱臭美,整日介把自己打扮的跟朵花儿似的,害不害臊!真不知道烛九阴如此一不苟言笑之人,又怎会交上了这么个吊儿郎当的闲散至友? 待得琉雨施鸢磨磨蹭蹭的收拾妥当,已是日近午时了。 琉雨施鸢出了闲者居,远远的即瞧见一碧衣少年侍立于钟山堂洞口,那少年眉目清朗,明眸若水,安安静静的站在洞口的青藤间,拂风温从,如玉如琛。 琉雨施鸢顿然欢喜,笑着唤道:“长琴哥哥!你何时来的,等许久了吧?” 碧衣少年温尔笑道:“不久,只三个时辰而已。阿雨既然收拾好了,那我们便起行吧,再晚些,筑惕山该关山门了。” 琉雨施鸢应着,二人随即走出。 洞门外,烛九阴微一颔首,道:“去吧!” 九凤懒散悠哉的倚身于强良肩头,玉指轻缠耍弄着强良鬓下的一缕细发,悠然说道:“这一去,可是要蟾宫折桂的了!我和我们家阿良等着你学成归来衣锦还乡呦,小阿雨!” 琉雨施鸢不理睬九凤,只转向烛九阴处,轻声道:“阿父,我走了……” 烛九阴眸下一顿,缓缓点头。 刹然间,琉雨施鸢似乎是从烛九阴深埋的瞳底,看到了一丝浑浊不清的眷恋,这眷恋给响晴的天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离愁,惹得琉雨施鸢小小的心间,亦尝到了星星点点游子离乡的浅浅别绪,第一次,琉雨施鸢知道了,她不舍得阿父,不舍得钟山。 二人下了钟山,至得赤水河畔,一青衣女子遥遥走来,婉然笑道:“小琴,阿雨,此番求学,一路保重。小琴是哥哥,要多照顾些妹妹才是!” 琉雨施鸢嘻嘻笑道:“琴是最疼爱我的了!献姐姐不必担心我们,”她凑近了青献的耳际,鬼灵精怪的悄声言道:“趁着我求学外出,献姐姐该多惦记着我阿父些!男人心,木头墩,他不明白,你便多打磨打磨、雕琢雕琢,铁杵磨针,日久方能生情,这层窗户纸,你不点他又怎么能透呢!” 青献闻言,黯然一叹,既而,又一笑,点了点头。 钟山脚下,一片冰河覆雪之奇异景象,此时正值仲夏,可钟山一带却万年积雪千载不化,只有零星的翠草点缀其中,犹如白云锦缎上绣着的翡翠玉珠,鲜明的璀璨。琉雨施鸢蓦然回头,眺望着远处云端间苍绿色的钟山峰顶,心中默道:“别了,我的家园,我三百年懵懂逍遥的孩提时代!”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二) http://.biquxs.info/

一路腾云跋涉,行了大半个时辰,四下间日色渐暖,绿树渐深,葱葱茏茏的,终于临至了筑惕山下。 琉雨施鸢努力的上仰起头,遥望着这座高耸入天、翻云滚雾的筑惕学府,心下感慨,不知来事如何,前途未卜。 山门外的青石牌楼之下,四方行来的学子们早已陆陆续续的进了楠云城,此时便只剩了匆匆赶来的长琴、琉雨二人。琉雨施鸢惊奇的发现,石壁间日久年深积攒下来的层层留言赋诗之隙,依稀的还刻着些筑惕学训,什么‘晨昏恭省父母,朔望诚谒仙师’、‘学则致谨慎独,息宜不忘繁礼’、‘练功须戒晏起,修习必争朝夕’……岁月侵蚀尽了篆文石刻的笔画棱角,斑驳着,模糊了字里行间中时光的残痕,一笔一划,如创疤一般的深浅不一。 琉雨施鸢正看的兴起,忽闻得一声大喝:“让开,快让开!让、让——” 一条灰影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地撞向了琉雨施鸢的身前,琉雨施鸢惊得闪身跃起,堪堪躲过,那灰影一往无前,猛冲入了一个刚刚上得山来、还未站稳脚跟的人高马大的憨小伙的怀间,‘啪’!二人一仰一俯,抱作一团,皆踉跄倒地。 “哎呦!你,你个木头飞廉,每次都是这样,你就不知道躲躲么?!”那灰影趴在这个傻头傻脑的‘木头飞廉’的身上,揉着被磕出了红包的脑袋抱怨道。 ‘木头飞廉’为这从天而降的飞来横祸给撞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卡了半晌才渐缓过神来,遂吭吭哧哧的辩解道:“可是,我躲不过……” 琉雨施鸢奇道:“你这人真真的无理,若没他做垫背,那你岂不会摔得更惨?” 灰影闻言,怒从中来,龇牙咧嘴的自‘木头飞廉’的身上艰难爬起,瞥了一眼琉雨施鸢,愤然道:“胡说八道!我屏翳屏大爷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自己摔跤,都怪飞廉挡道!都怪……”他气急败坏的伸手朝着自己的后背使劲儿够了半天,却啥也没摸着,于是大怒道:“飞廉!木头啊你!”后知后觉的憨飞廉这才猛然记起了什么,自屏翳的背央摘下一张黄表纸画作的朱砂印符,交与给他,屏翳将那张使他丢尽了人的破印符给揉巴成了一团烂纸球,十分嫌弃地随手扔出,嚷嚷道:“都怪这张不中用的破‘万里纵行符’!——咦,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是谁?怎的敢在此废话!” 琉雨施鸢是最忌讳别人小瞧她、唤她作黄毛丫头的,遂撑手,祭出一张九弦箜篌而来,随手寥寥一拨,只见风云乱起,盘啸如龙,张牙舞爪的抬掌即扣向了屏翳的头顶三寸,直唬得屏翳连连叫饶。 飞廉忽一跃而上,挺身挡在了他的面前,怕极了的闭住眼睛,屏下心跳,大叫一声:“啊!” 长琴见此情景,遂温言劝道:“阿雨,出完了气便收手吧!” 琉雨施鸢这才收了法器,得意笑道:“怎么样,我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到底是有没有资格在此废话呢?” 屏翳抬手胡乱的擦了一把冷汗,点头叹道:“真是个刁丫头呵!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便还真动了怒呀!”他虽受了琉雨施鸢的一番戏弄,却亦是一个不拘小节的豪爽之人,况又为琉雨施鸢刚刚所施展的兴云布雨之密术而折服,遂抱拳一礼,道:“在下屏翳,这是我的兄弟飞廉,我二人皆为南祁山人氏,听闻筑惕开府,特来求学。不知你两位姓甚名谁,何人高徒?” 琉雨施鸢道:“我同琴哥哥乃为西北钟山人氏,也是来此求学的。” 屏翳闻此,诧然喜道:“你们是钟山人氏?那烛龙大人……” 琉雨施鸢笑答道:“烛九阴,他是我阿父!” 屏翳顿足呼道:“嘿,这下子可真真的是有眼不识真泰山啦!我说的呢,如此俊俏的好身手,原来是烛龙大人的爱女千金,难怪了嘛!”他拉过了飞廉,再次抱拳说道:“今日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此后两位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们哥俩的,尽管言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飞廉亦憨憨一笑,道:“不辞,不辞!” 琉雨施鸢惊讶于她不过窝在钟山几年的功夫,没想到如今这世人初次见面打招呼竟都会用上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豪迈语句,看起来,她确乎是落伍了许多呢,即忍着笑意也装模作样的抱拳回礼道:“兄台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四人说说笑笑的入了这楠云城中,放眼望去,但见城内处处金石玉砌,棕楠成林,白雾凄凄,如丝如缕,端的为一方钟敏缥缈的神仙居府。 方圆数千丈的竹坛讲台之上,翳翳婆娑的绿竹丛间,云烟悠悠洒洒,黄莺婉转玎嘤,竹坛四下环水萦绕,伴着泠石激荡,袅袅拂风而散,众学子盘膝打坐,皆正全神贯注的聆听上师训导,不敢出得大气半声。圆形讲台中央,一黑袍神人端坐其间,满面肃穆严谨之情态,半提了竹简,漠然陈诉着筑惕学训,音如洪钟,言辞冷厉。 琉雨施鸢了然,那端坐于中间讲学的黑袍神人想必便是大荒学界之中如雷贯耳的铁面无私鬼见愁了吧!她此后千年学艺生涯的授业师父,筑惕山主,江疑神人。 四人蹑手蹑脚的偷偷潜入竹坛,寻了一处极其不显眼的偏僻座位,慌忙坐下,假作听讲。 琉雨施鸢懒散而坐,耍弄起青白色的裙角丝带,顾盼着四下张望了一通,忽‘咦’的一声叫出,兀的惹来了周围一众同学的侧目惊视,她噎住了般的戛然收声,极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摆了摆手,以示歉意。待得四周风平浪静之后,琉雨施鸢方才压低了声音,同临座的屏翳窃窃私语道:“为何那江疑师父的座下首席是空着的?还有同学没到么?比我来的都晚!” 屏翳瞪大了眼睛低语道:“来此之前你竟没有做功课了解一下本界学子的出身情况?” 琉雨施鸢不理解道:“我了解那些做什么!不都是求学的么?” 屏翳叹道:“唉,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不像我们这些平民学子,出门在外,总是要了解何人不能招惹,何人门当户对,何人家大势大,何人我须绕道。” 琉雨施鸢惊道:“这么多‘何人’?我竟不晓得!那他——”她一指空座,问道:“又是哪一个‘何人’?” 屏翳道:“那人可是大有来头哩!公孙轩辕氏的部族首领黄帝,听说过吧,那个是他老子!他乃为轩辕黄帝之子,轩辕骆明,这般的身份地位,说不定到时候,连鬼见愁都还要让他三分呢!” 琉雨施鸢很是赞同的点头应道:“这样的身世背景,确实也有资格迟到早退了!” 二人正说得热闹,忽闻听竹坛之内一片惊嘘,抬头,即望见一明黄袍子的少年公子大摇大摆的悠然走入,不顾得众人跟噎了一个鸭蛋似的满目诧异,也未同江疑行礼示意,竟就这般随随便便的席地而坐,入了那前排正中的首席之座位。 江疑面无表情的继续讲解着他的学训,却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上一下。 琉雨施鸢心中感叹,不愧为权势界首屈一指的豪门大佬,这太子爷的架子端的,真也是够够的了!瞧瞧人家那通身的的气派,竟不像是要来拜师的,却倒像是个耍阔当大爷的,怨不得屏翳道他说大有来头的呢! 一堂入山学训课,上得琉雨施鸢头晕眼花,四肢发麻,她竟不知,原来上个山求个学也是需要如此繁多的规矩礼数的。在历经了无数次的瞌睡、栽倒、惊醒的循环斗争之后,终于迎来了天籁般休憩钟声的敲响,琉雨施鸢一个鲤鱼打挺,睡死梦中惊坐起,将神识由崩溃的边缘努力拉回,伸展开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了揉酸麻的胳膊、腰腿。 醒过脑子之后,琉雨施鸢决定,人往高处走,良禽择木而栖,背靠大树好乘凉,她琉雨施鸢应该给自己寻一个于这筑惕山上立足的好帮手,遂起身行至明黄袍子的轩辕骆明的面前。她蹲下身子,看着眼前这个睡得像猪一样俊朗少年,再一次由衷的感叹道,纨绔就是纨绔,连上课睡觉都能睡得这样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琉雨施鸢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如此贸贸然的惊醒了大神的好梦,正于踌蹰不决之际,忽听得一言低沉懒散的声音悠然说道:“看了这么久,够了么?” 琉雨施鸢弯眸一笑,嘻嘻而道:“够了,够了。大神既已醒来,那什么,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四海之内皆兄妹,兄台,交个朋友,在下琉雨施鸢,钟山人氏,大神不必自报家门,我知晓的。只望日后若有仰仗兄台之处,还望大神相助则个!” 轩辕骆明闻此,一皱眉,摇摇头道:“钟山,你就是钟山烛家的女儿?叫什么鸢来着?嗯,人倒是还行,就只这名字太长了些,既然姓烛,那我以后便称你作烛鸢吧。” 琉雨施鸢心道求人矮檐下,哪有不低头,于是无奈一笑,连声称道:“好好好,你是大神,你做主!”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三) http://.biquxs.info/

“哎,雨老大,听说了么,那鹿吴山上的白额蛊雕偷跑下来啦!据传闻,都伤了好几十人的性命了,长留白帝放言道,谁要能擒得了这畜生,便赏金三百,玉珠十斛!”屏翳半咬着叼了一根芦草,一屁股坐至了琉雨施鸢身前的木几上,又顺手端起她的茶碗猛灌了几口凉茶。 琉雨施鸢本是要发火的,可一听到‘赏金三百,玉珠十斛’八字,忽又两眼精光顿现,雀跃喜道:“悬赏如此丰厚?!那,不如我们也去试一试身手?” 屏翳闻言一呛,连忙摇头急道:“我?还是算了吧!那畜生力大无穷,凶残无比,我一文弱书生哪里是它的对手!老大,您瞧瞧我这小身子骨瘦的,跟个猴崽子似的,还不够那畜生的一顿晚饭呢,最多也就只能塞塞牙缝、当当贴偿罢了!更何况,这三十篇‘降云咒术’我也还没抄完呢,后日便要交上了,倘若抄得不好,那鬼见愁发起怒来,可是比白额盅雕还要凶残上三分呢!” 琉雨施鸢一脸哀其不争的鄙夷叹道:“对,你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也就尽剩嘴上功夫了!指望你,黄花菜都凉啦,不,是都馊了!” 屏翳跳下木几,滑稽夸张地一揖而地,拉着长腔拜谢道:“谢雨老大开恩,饶了小子这条贱命!” 琉雨施鸢转头看向飞廉,飞廉不知所云的呵呵一笑,琉雨施鸢叹息,回身,继续寻觅着此次行动的可塑之才,可用之士。 ‘南风窥窗阁’正中央的楠木桌几上,‘睡神’轩辕骆明美梦正酣,琉雨施鸢趴在桌面上,用下巴撑着脑袋,脸对脸直勾勾的凝视着轩辕骆明。轩辕骆明于睡梦蓦地感觉到有两道火辣辣的目光猛投向了他的身体,灼得他不由一惊,兀然睁眼,一张放大开数倍的玉雪大脸陡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轩辕骆明皱眉:“又有何事?” 琉雨施鸢咧嘴一笑,吓得轩辕骆明疾向后躲了一躲,见那畸形的脸庞重新又恢复了正常,这才听她言道:“明老哥,鹿吴山上的白额盅雕跑丢了,我们去积德行善,寻它回山吧?” 轩辕骆明摇头,抬手轻支眉侧,懒懒的吐了一字:“不!”,闭眼,继续睡去。 任是琉雨施鸢舌灿莲花,轩辕骆明却始终以不变应万变,只一味地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沉沉而睡,于是乎,在经历了一番苦口婆心的穷追猛打之后,琉雨施鸢终于气急败坏的败了下阵来。 琉雨施鸢经由此事,更加深刻的了解到了‘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至理名言的道理所在,遂决定,有赚钱的机会,必百折不挠,当仁不让,她去吃肉,别人不想喝汤,她也不能勉强,反正她琉雨施鸢肚量大,连肉带汤一块儿都包了圆儿又有何不可! 嗯,说干就干!琉雨施鸢将那三十篇降云咒术丢给了长琴,俏吟吟地柔弱道:“琴,帮我抄吧,这字也太多啦,我写得头都大了,手腕子都抖了!” 长琴无奈一笑,道:“嗯,莫耍得太晚了,早些回来!” 应声还未散去,人已无了踪影。 琉雨施鸢一路行云,观那青玉罗盘上的朱勺指针,自西远奔了数百里之后,降至白於山处,白额盅雕的气息愈渐深浓,应是此地无疑。 白於山下栎檀丛深,青牛、羬羊时隐林间,越至山上,松柏越盛,洛水淙泠,宛是钟磬抚音,曼妙至极。 琉雨施鸢嗅着那丝丝缕缕的凶兽所散发出来的血腥煞气,踏山而寻。高古的千年老松盘空而卧,横柯蔽日,密遮天色,郁郁苍苍的擎天松林犹是水墨泼洒铺就,皴擦洇染,蒙络多摇,其间尤缀着些乱石长草,枯木白菌,短风拂袖,清爽飒飒。 忽‘呦呦——’一声鸮叫,直瘆得琉雨施鸢后脊生寒,心下发毛,她小心的顾视观望了一通,见四周围委实皆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举步再行。 ‘哗——’!一袭旋风迎面扑至,卷扫着漫空飞天的枯枝残叶,裹腥直上!旋风之顶,一只长角的白额蛊雕竖羽而落,厉爪凌空。 琉雨施鸢手祭法器,九弦箜篌携云带雨,一记明雷横天劈下! 白额蛊雕扬首高喝,‘呱呱……’,宛似婴儿临世的嘤嘤哭泣,衬着这幽雾叠叠的古林重影,越发显得瘆寒入骨,凉从背生,令人不禁心悚发憷,断了胆气。 琉雨施鸢疾挥琴弦,脆如玉盘落珠,银瓶乍破,一时雷电齐发,风雨如晦。 白额蛊雕有雪羽护体,却是不惧雷霆,但见它伏身迎着飞蛟般的白雷红电,跃蹄而起,拱角扑上! 琉雨施鸢遁身躲过,避开了盅雕的所向之锋,继续扣弦如网,乱雨杀出。 白额蛊雕犹如摧枯拉朽一般,角过之处,树死叶残,地崩山裂,合围老木七零八落的横倒作一片,腥臭的流涎混杂着黑雨白雷,血气临渊! 琉雨施鸢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一面手忙脚乱的勉强应对,一面歇斯底里的悔断肠底,暗暗自怨道,这般既没命挣又没命花的悬赏,要它何用!这下若是被这畜生给啃得一命呜呼了,那可真真是笑话闹大了呵,重赏之下,她就是那个把脑子和晚膳一同给吞到了肚子里的勇夫,见钱眼开的毫无自知之明,意气用事竟然用到了身家性命!这下可赔大发了! 咦,不对,不对,她都要死了,那为什么还得批评检讨自己呢?将遗憾和错误统统扔去,现在的她是时候应该想一想这短短数百年的为人生涯,她都是如何度过的呢?呃——,吃饭,睡觉,同烛九阴撒娇,跟长琴哥哥胡闹,为祸钟山,大闹赤水……百年太短,忽如一瞬,她的人生还没咂摸出什么味儿来呢,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实在是可怜,可叹,可惜呀! 正想着,一不留神,白裙为枯木所挂,‘啪’!琉雨施鸢一个跌趔,直挺挺的栽倒于了黄草地下,乱枝划着她凝脂似的肌肤刺破了腿踝,顿时鲜血迸湿,一霎而染红了素雪的裙袍。 蛊雕忽闻血味,蓦然兴起,后腿一拱,纵身跃上,钢爪入肉,琉雨施鸢大叫一声,冷汗陡出,金钩雕喙浑腔如斗,张口即咬向了琉雨施鸢的颈间胸前,一股腐臭冲灌鼻底,琉雨施鸢紧闭上双眼,默道呜呼。她更加笃定了,这筑惕学城诚然是与她八字不合的,就连这破学装也要想方设法的置她于死地,裙子就裙子吧,做这般长干什么!白衣飘飘,仙气凛然,这下可好,把命都给仙没了,她堂堂钟山一霸琉雨施鸢,竟然死于一条裙子的拖累,这,这这,这可叫她有何脸面死后再见钟山的列祖列宗呐!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恍惚之间,琉雨施鸢似乎是遥遥的听到了一弦玎玲如泉溪的琴瑟曲调,悠扬婉转,悦心空灵,她想着,这是什么样的仙乐锦曲呀,可真好听呢,难不成,是死后引渡的冥歌?能听到这般云潇缭缭的仙府清乐,嗯,她这一次死得也还算是有点儿值了吧……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四) http://.biquxs.info/

耳畔忽细细的传来了几缕若有若无的清灵弦音,琉雨施鸢堪堪地能分辨得出,那是流觞古瑟的五十弦曲,朦胧间,这弦瑟仿佛是挟了清风和流水的惬意暇舒,让人听的生懒,几欲昏昏而入寐。 琉雨施鸢拖着长长的哈欠,枕在悠扬的仙乐里,安然睡去了。 断断续续地无数个梦境破碎了又重新拼起,光怪陆离的,交织在琉雨施鸢惊涛骇浪的脑海里,激荡出斑斑点点的清波练练,一漪环着一漪,散乱开,掩弥了梦的芬芳。 琉雨施鸢感觉到有太阳暖而轻柔的辉光流泻在了她的脸颊上,温温的,痒痒的,遂抬手拂去,忽一牵动伤口,‘嘶——’!直疼得琉雨施鸢轻嘘出声,蓦然惊醒,张开眼睛,明晃晃的金光灼得她眸前微晕,稍缓了顷时,她才半眯着眼缝儿,探头望去。 宽敞高旷的洞口处,灿黄霓朱的绽彩明霞横铺满了一整个的天空,大如车盖的夕阳卷裹于层云之间,酡红愈醉,云潮涌动,托海拱日。其下水天相连,倒映波痕,一幻而如水中天际共浴两日,朱砂碎研,洇水画宣。雪白的羽毛零落若雨,漫随了细风,飘摇而纷扬的簌簌然坠下。 九天霞虹之岸,羽落缤纷之彼,一淡黄衫子的青年男子悠然而盘坐于石洞洞口,膝架银纹锦瑟,手抚瑟弦,目眺长日,挥弹随心。 琉雨施鸢看得入迷,那人可真好看呵,洒然的身背,璀莹的侧影,拂风的漆发,玉润的长指,置于这云羽其中,便仿佛是从烛九阴的丹青画卷之中凌衣走出来的似的,卓尔潇洒,风流俊逸。 曲如流溪,潺潺水潆。 琉雨施鸢听着那瑟曲,心道:“这人鼓瑟的技艺倒是可以同长琴哥哥一较高下了。长琴哥哥自胎而生的玉琴‘凤焉’若是配上了这瑟,那便必当会是绕梁三月的绝世之妙曲了。” 只可惜,她的琴技太差,这九根弦的箜篌‘南柯引’于她手中总也弹得不好,要不然,此时若是琴瑟相和,一吟一诉,倒也还能一为洋洋高士,琴觅知音。哼,尽怪那箜篌‘南柯引’的名字取得不好,倒了她练琴的胃口,若不是这名字取得拗口无趣,说不定她一早就练成那鼓琴的名家了呢,唉,尽是被这‘南柯引’三个字给耽误了!嗯,以后一定要给它改一个顺耳一点儿的好名字…… 那人忽一顿指,抬手将银瑟放置于侧,起身,走向琉雨施鸢的面前,微一俯首,启声问道:“你醒了,伤口还疼么?” 他的声音很清,像从极之渊里的冰池潭水,三百深仞,明澈幽泓。 银白色的凤羽面罩轻遮下了他的脸廓,只那一双炽火般的瞳眸,凌光迸燃,明彻的倒映着琉雨施鸢此时痴怔的心神,赤霞染醉了她霜白的脸颊,烧得滚热。 琉雨施鸢心中想着定然要英雄气些,决不能叫人小瞧了她去,可嘴上却毫不争气地娇怯答道:“疼……” 虽然她肩头、臂上、腿踝处的伤口都已被那人小心地上药处理后用白纱包裹住了,可是那疼痛还是一丝丝的钻绕缠索着她的血肉,疼得她嘴唇打颤。 那人笑道:“知道疼还那么拼命!要不是我碰巧路过,你这条小命便要送与那白额蛊雕了。” 琉雨施鸢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得。她这是占小便宜吃大亏,寻便宜,没曾想,差一点儿反倒被便宜给咬死了,真真的出门忘了看黄历,晦气的紧。 那人又道:“你是真的很想要那蛊雕?这昏迷的两日两夜之间,你唤那蛊雕的名字唤了得有八百多遍呢!” 琉雨施鸢诧然,不曾想自己于金钱的执着竟是这般超出她想象的海枯石烂,九死不悔。 那人自背后一提,变戏法似的伸手即提出了一个银织的小小鸟笼,鸟笼里还关着一只小小的袖珍白额蛊雕,像小孩儿手中的木偶玩具,怪好玩儿的。 那人道:“我擒了这畜生,囚于此天罗笼中,既你欲得,那,我便赠与你吧。” 那人将天罗笼放至琉雨施鸢近手的旁侧,转身,依旧坐回了洞口的水崖边,揽瑟而抚。 琉雨施鸢呆呆的直看着他斜阳下的淡淡侧影,曲不醉人人自醉。 那人回眸,朝她一笑,又转头,继续望着余日吟弹。 琉雨施鸢为他看得一惊,顿时羞的满脸通红,垂首深低下了漆眸,‘嘭、嘭、嘭……’,她感觉胸口里的心脏马上就要自己给跳出来了,响如擂鼓,于耳际嗡嗡作乱,无端的扰闹了她懵懂无忧的少女思绪。待了半晌,见那人并无说甚,琉雨施鸢遂大了胆子的又偷偷地瞄向了那人的方向。她懊恼极了,不知自己平日里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的旷世胆量此刻都躲到了哪里,这般娇羞做作的小女儿之态,又如何是她琉雨施鸢豪迈不羁的风格做派! 琉雨施鸢扫了一眼这浑身上下黑不溜秋、脏不拉几的破白袍裙子,不禁得心中感叹,她确乎是不宜穿这浅白色的衣衫,脏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还能不能洗得干净,补得成形。看起来,又该要辛苦烛九阴了。这几百年来,烛九阴既当爹又当妈的把她给拉扯成人,确实不易,洗衣做饭,缝缝补补,这些个女人家操持的活计,愣是被她给逼就的烛九阴样样都精通了,当她的阿父,比当九凤的徒弟还要辛苦的呢! 可是,这不能怪她,要怪就应怪那筑惕山院,谁让他们做的学装都是如此不耐脏的白纱袍子呀!一扯就坏,这般的偷工减料,真不知道那学装舍坊到底是贪墨了多少的钱财,把自己的钱袋给养肥了,把学士的衣料给掏空了,此等劣质的衣衫,本就是纸糊纱绷的,又怎说得了她打架胡闹呢! 衣衫尚是如此,不用照镜子,琉雨施鸢便已经可想而知了,此时,她的脸上也一定是蓬头垢面、乱七八糟的。那她给他留下的初逢之印象,岂不就是糟糕至极,邋遢如斯了!初逢已是这样难堪,那,余后是否还能有再遇啊? 没来由的,她开始期待着他们的下一次的相逢再见。 想着想着,昏昏沉沉的,琉雨施鸢又再一次的坠落进了甜梦的暖怀,酣眠睡去。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五) http://.biquxs.info/

一梦醒来,已是一日后的申时过半了。 琉雨施鸢抬眼,但见山洞里四下空空,哪里还有什么羽面黄衫的鼓瑟男子!她顿时心中赫然大惊,只急得一骨碌慌忙爬起身来,寂旷无声的霭霭石洞依旧如昨,可那洞口崖间的一抹淡黄却再没有了踪影痕迹,羽落未止,人去崖空。 琉雨施鸢蓦然生悔,她后悔极了,悔得肚肠子都青了好几个圈儿,她怎么就能睡着了呢,即便是要睡,那也得等到她知晓了他的名字之后再说吧!不,那也不行,她是一定要拦住了他的,死乞白赖,没脸没皮也得要拦得住他,至于拉住他做什么,琉雨施鸢还没来得及去想,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就算是把肠子给悔断了,那黄衫男子也依然是不能够回来的,她也依然不能够得知了他的姓字名谁,家居何地,哪时有缘再作重逢。 故而,她翻来覆去的左思右想了一番,最终决定,先不把肠子给悔断了吧,那人是独一无二的,可她琉雨施鸢的肠子也是仅此一根,再无二条的,如若只为此事而一时想不开的断了,亦是甚为可惜,万不可为的。 纠结了半晌,日落时分,琉雨施鸢终于满带了无限的寂寥伤怀,携着天罗笼,一瘸一拐的走出了这给予着她小小的心中大大的惆怅和不舍的羽渊山洞。 落日入怀,羽堆若雪,情,难自已。 既然这白额蛊雕是她拿半截儿身家性命辛苦换回来的,琉雨施鸢当机立断,她的血不能白流,疼不能白受,当然,最要紧的是,悬赏也绝对不能少拿一分一毫。 长留山腰,仰止崖上。 飞云出岫的陡峻崖巅,一条蜿蜒斗折的羊肠窄道依附着高低起伏的层峦山势,巉岩而上。路腰,云横雾漫,青烟缥缈,路下,断壁矗空,万仞斧劈。 琉雨施鸢攀援其上,周身间横七竖八的道道伤处时时的隐隐作祟,直疼得她龇牙咧嘴,汗如雨坠。 挣钱不易,她是知晓的,因此,就算是再苦再累,她也不过只满腹牢骚的抱怨一通,然后再继续卖力干活,任劳任怨。 不过,毅力不顶饭吃,她已经整整三天没吃过半顿饱饭了,此时不由得饥乏交迫,疲倦之至了。 琉雨施鸢刚寻得了一稍为干净的石阶准备栖身坐下,‘嗷——!’一声凄厉的鸟叫刺破苍空,兀然惊得她一跃而起,猛回身望去,眼见得一只纹首白羽的凶鸟姑获俯冲而下,凌翅张爪即抓向了她手中的天罗银笼,琉雨施鸢欺身躲过,旋衣退后,姑获鸟一击不中,甚为恼怒,遂探首扑翅,扬风伏羽,又是一抓!琉雨施鸢箭步疾退,冷不防,脚下忽为路边的碎石一绊,‘刺啦——’一下,琉雨施鸢连人带笼‘哗’的一声齐齐的仰身倒下,跌落入了云烟滚滚的万仞悬崖之间! 琉雨施鸢认命了,这赏钱,看起来冥冥之中就不该让她挣得,时也,命也!仰止崖,她本以为是高山仰止,不曾想却为俯仰之间,此生止矣。原来,这一切皆乃天意,天意注定了的让她命丧于此,所以,这一劫是怎么躲都躲不过去的,哪怕是她躺在钟山顶上睡觉,天意也会叫她梦游的跑到这仰止崖间来,然后一头栽下,跟着那注定好了的无常命轨,不错一辙。 正于她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之际,忽觉出腰间一紧,蓦地,整个身子霎然为一袭清香裹绕,缓缓的停坠于了淡风云间。 琉雨施鸢悄然睁眼,顿时痴住,但见一白衣湛雪的青年男子环腰轻抱了她的身子入怀,衣带之间半透明的浅浅白芒拢袍而生,流光莹璨,广袖飘飘,救她于峭崖云端。那男子眉清如画,眸似凝星,此时,正微作颔首的望向于她。 琉雨施鸢不禁得自己都羡慕自己的时来运转,她这一三百年的狗屎命,也不知托得了钟山哪位祖宗的福,竟能够接连不断的撞上了这一个又一个的桃花运,怪不得世人常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否极泰来,确为如此。 白衣男子唇角上若有若无的略勾出了一澜温笑,轻问道:“小姑娘,无碍吧?” 琉雨施鸢忽的醒神,四下一顾,不由的苦叹叫道:“有碍,碍大发了!” 白衣男子慢‘哦’了一声,关怀道:“怎么?” 琉雨施鸢惨然道:“白额蛊雕摔下去了,我的悬赏也随风而逝,烟消云散了!” 白衣男子闻之莞尔:“为了这区区悬赏,你连命都不要了?” 琉雨施鸢点头:“我向来都是舍命不舍财的典范人物,俗语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即足以证明了人命关财,钱来运转,身外之物亦可续身内之生!” 白衣男子忍俊不禁道:“这般的歪门斜理,倒是被你说得理直气壮了呢。” 琉雨施鸢摇摇头道:“不是歪理,而是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参将不透,只有我看得透彻罢了!” 白衣男子淡然一笑,挥袖御风,二人顷时即登上了崖顶玉台,点足落地。 琉雨施鸢大赞道:“好漂亮的御风咒诀!救命恩公,你可真厉害呵!” 白衣男子轻笑道:“小姑娘谬赞了,我不过是居身于这山中修行的一修士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琉雨施鸢心中生叹,这长留仙山的一小小修士都如此这般的仙姿俊朗,丰神灵逸,只不知那长留主神少昊白帝又当是如何的一番上仙之态了。 她一揖拜道:“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情,琉雨施鸢于此仅以我犹如黄河之水滔滔而不绝的感激之意,谢过了!” 白衣男子微笑,道:“丫头礼数倒是不少,也不必如此,我名白青阳,你称我作青阳真人即可。” 青阳真人见她亦步亦趋的依然跟着,遂道:“你回去罢,那赏钱我会替你如数讨得的,不必挂怀。”他顿了一顿,又道:“日后你若是缺钱用了,便来长留山寻我,再不必那般拼命讨赏了,无须甚猎物,我亦给你悬赏。”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六) http://.biquxs.info/

因为伤势过重,琉雨施鸢被‘遣送’回了钟山,休学静养。 闲者居洞门口爬满了朱红色的蔷薇藤蔓,翠叶如盖,朱砂点花,柔软修长的青藤枝条随着软风摇曳似柳,倚春而绽。 烛九阴端了一盏红翡鲜香的丹果羹,悄声入内,见了这漫天铺地的张张画像落雨一般的迎面袭来,忍不住的一皱眉,轻声道:“阿雨,你有伤在身,应当多休息些!” 琉雨施鸢耳上夹着竹笔,将手中一张画得烂七八糟的水墨丹青画像团巴作纸球,烦乱的扔了出去,赌气道:“不休,不休嘛!” 烛九阴将丹果羹放于石几上,道:“那便吃些东西吧。这是青献仙子自峚山上新采来的丹果,极甜的。” 琉雨施鸢扯着这几张嘴歪眼斜的‘肖像’画卷,整张脸都纠结作了一个大大的油炸麻花,苦恼道:“我当时明明是用心看了的,烛九阴,你说,怎么就画不像呢?”她拄着脑袋,翻来覆去的看着眼前精心画就的‘大作’,冥思苦想道:“烛九阴,你的丹青造诣那么高,一定知道是哪里的毛病,我当如何修改才好呢?——嗯,眼睛,他的眼睛更亮些,像火焰一般的灿烂。还有鼻子,鼻子应该再……不对,他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鼻子,嘴巴也没有看清。羽渊的日落拉着他长长的影子,烛九阴,你不晓得,那影子的光芒,竟然会是琉璃七彩的……” 琉雨施鸢自顾自的感叹着,她没有注意到烛九阴此时眸中轻闪而过的一痕黯然和伤默。 烛九阴的脸色越来越冷,他沉默着,一言不语。 半晌,琉雨施鸢抬头,诧然望向了烛九阴的一脸冷漠,既而愣住。霎时间,她兀然失落极了,琉雨施鸢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心中完美万能的阿父烛九阴,终有一日,也猜不中她的心思了。这世间竟也还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他帮不了她,寻不来她遗失了的快乐,变不出她青涩不谙的初初心动,那惆怅,他不解,亦不知如何得解。 她长大了,生出了小女儿家的小小的秘密心思,只属于她的,不属于阿父的,秘密的心思。 忽然之间,琉雨施鸢觉得,她同阿父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地相隔了很远很远,远到,她几乎就要望不到他温溺的眸光了,而他,亦再不能够看得见她心中的苦闷愁索了。 恍惚下,琉雨施鸢似乎是产生了一丝错觉,她透过烛九阴朦胧浑浊的金色眸底,仿佛蓦然看到了一息力不从心的卑怯。阿父老了,她这样想着,虽然他的容貌依旧清俊威严,挺拔伟岸,可是,他老了,不再有那少年人年轻气盛的凌厉了,他胆怯了,他害怕女儿的长大,害怕女儿有朝一日的离去不回,害怕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将会悄无声息地偷走他掌心里珍视着的这颗明珠。那明珠,已是他的全部,他的心尖上供着含着的宝贝疙瘩,他离不开她。 琉雨施鸢开始心疼起了烛九阴,她不想她长大,更加不想让阿父变老。 她懊恼着,悔恨着,自责不已。只是,那一抹羽渊中的琉璃影子,它像一缕刺眼灼热的太阳光芒,穿破云层,透过雾霭,不管不顾的投射上了她的心头,擦不开,遮不去,忘不了,放不下,这影子,她不舍挣扎,却也挣扎不出。 千张丹青画不尽,情窦初开少女心。 琉雨施鸢放下手中的竹笔,起身,捧上烛九阴的脸颊,了然说道:“怎么,想到要嫁女儿,这便舍不得了?你莫担心,八字还没一撇呢,早着哩!”她忽生兴致,斜头问道:“那,倘若我真的嫁人了,你会不会哭呀?——烛九阴,我还从未见过你哭呢!话说,你这冷巴巴的一张脸,若是哭起来,梨花带雨的,真真的不知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呵!” 烛九阴不语,转身,寂然离去。 琉雨施鸢怔怔的望着他癯瘦萧瑟的孑然背影,一时心酸,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的心背弃了阿父,背弃了他们三百年的相依为命,这样是很不地道的,她极其不仗义的在心里面偷藏下了烛九阴以外的另一个人,孤零零地将她的阿父独留在了原地,他的世界,只有她,而她的人生,却住进了别个人,无论那人是谁,他都已不再是她的唯一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愁上心头,难自销。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七) http://.biquxs.info/

筑惕山,风荷苑,七千莲塘。塘水九百丈,清可见底,莲开七千朵,粉瓣映霞。 琉雨施鸢从未曾见过这般水中授课的学堂,千余学士皆置身于一朵朵莲心蓬碗之内,盘膝垂坐,白衣坠池,引来红鲤争相嬉戏,粉荷拂风,半缕氤氲袅袅如烟。 到底是如何风神灵秀的天人仙尊于此开堂授教,这样的清雅仙逸,着实是脱尘不俗呵! 琉雨施鸢正思着,忽闻得仙乐飘飘,云飞雾聚,瓣瓣红莲缤纷乱雨之际,一白衣仙者点足而落于莲塘中央的蓝莲花心,行似流云,坐如霁月,袖拂清风,眸洇涟漪。 “是他!”琉雨施鸢不禁得目瞪口呆的低呼出声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长留山仰止崖救她性命的青阳真人,白青阳。 屏翳奇道:“老大,你识得他?这可真是罕闻了呢,你琉雨施鸢于筑惕山上还有相识的故人!” 琉雨施鸢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服?哪条仙律规定我阿雨就得一直孤陋寡闻下去,还不许人长见识了么!” 屏翳叹道:“老大就是老大,那般仙皇贵胄的上尊人物你也识得!雨老大,求引荐!” 琉雨施鸢骇然道:“那么大的来头?这个我却是不知,小翳,来,说说,说说嘛!” 屏翳皱眉,嫌弃道:“老大,风大,莫闪了您老人家的舌头!你说你认识他,可连人家的身份来历都不知晓,又何谈来的认识!还说要沾老大点儿光,巴结巴结天君仙上呢,唉,看起来是我想多啦……”他一脸艳羡的望着青阳真人,低声说道:“那仙上原为仙帝白俊之长子,白氏少昊,名挚,字青阳,道号青阳真人,现修习于长留山府,为五方上帝之一的西方白帝,太昊伏羲氏之徒,鬼见愁江疑的同门师弟,咱们摄云术的授课师叔,白青阳是也。” 琉雨施鸢诧声道:“我只知他名叫白青阳,却不晓得这‘白青阳’三字的前缀修饰竟会有这么一大串子呢!帝俊之子,长留少昊,这名头,嗯,够响亮,够气派,是个人物,值得一巴结!” 琉雨施鸢开始打起了心中的小九九,巴结人可是一门大学问呢,她得要好好研究一番才行。 她抬头遥望向白衣凌水的青阳真人,盘算着应当如何制造一次难忘的邂逅,以述异地重逢之缘分,刚欲举目,却蓦地发现,那白青阳正朝了她微作点头,莞尔一笑。琉雨施鸢顿时难以招架的忘却了一切,美人的诱惑从来都是不分男女的,尤其是这温文尔雅的美男子,那薄唇轻扬的浅浅笑容,犹似白荷出水,皓月揽空,令人望而生醉,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只可惜,美男的诱惑最终也没能斗得过春困的力量,琉雨施鸢在睡神不厌其烦的召唤之下,撑着眼皮沉沉的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琉雨施鸢腰酸背疼腿抽筋,简直的,跟上了大刑似的!这空负诗意的莲墩学座实实的是不甚地道,没靠背,没扶手,没栏杆,只要一打瞌睡,保准人一头栽进水里,吓也得给吓个半死,哪里能睡得舒服!再看看人家轩辕骆明,‘睡神’之名果然名副其实,腰板挺得笔直,酣觉睡得死香,就差呼噜打得雷响了,风雨不动,安如泰山,真乃神人也! “老大老大!那騩山学院的学士欺我筑惕无人,竟然打到了我们筑惕山的家门口,您说,这事儿,咱们管不管?”屏翳气冲冲地隔着莲塘呼道。 琉雨施鸢揉了揉眼睛,一醒睡意,振臂喝道:“这还了得,有我筑惕一霸在此,竟是反了他们不成!小翳笨廉,走,教训教训那帮不知好歹的兔崽子去!”她踏水行至轩辕骆明的身前,轻拍了拍骆明的肩背,叫道:“明哥,提刀,应战去了!” 轩辕骆明叹息:“谁又找死?为什么不自己拿头去撞墙?” 琉雨施鸢摇头道:“他们若是有那份儿自觉,就不会来这里找茬了。” 轩辕骆明皱眉:“麻烦!”即提了长刀‘妄断’,飒沓行去。 琉雨施鸢正欲走出,忽记起了还有课业要做,遂回头,朝着长琴一笑,道:“琴,鸣雷诀,八百遍呢,我会被这座课业的大山给压死的!” 长琴笑道:“我来写。阿雨在外须小心,保护好自己要紧,别逞能。” 琉雨施鸢笑着跑出,拖了长腔答道:“琴哥哥放心,有明老哥在呢,不妨事!”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八) http://.biquxs.info/

年少无知的浪荡时光飞逝如梭,琉雨施鸢在没心没肺的胡吃闷睡之间,眼睁睁的愣愣看着白驹一遍又一遍的过隙而奔,直到口吐白沫地累死于了这隙中,翕张一瞬,已过千年。 风荷苑,道经课上。 琉雨施鸢蹲在莲墩间,一面逗鱼一面冥思苦想着,于这千年流换的时光里,她到底都做了一些什么呢? 一番痛定思痛之后,琉雨施鸢最终得出了结论,她委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废物学渣,除了招猫逗狗,便是打架斗殴,‘符惕一霸’的名号称雄大荒,却也是托得了轩辕骆明的参天大福。 轩辕骆明是一个很讨人嫌的‘神’级存在,琉雨施鸢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同样都是上课睡觉下课找茬,于她便叫不学无术、玩物丧志,而于轩辕骆明则曰悠闲度日、潇洒人生。身为当之无愧的筑惕‘睡神’,轩辕骆明没有一堂课是清醒着度过的,课业不写,经卷不听,却照样可以拿头名,得状元,成绩好的让人抓狂。甚至在考试时,他也依然还是优哉游哉的边玩边写,一脸不屑的欠揍样儿,打着瞌睡就能将试卷答完,然后满不在乎地第一个交上考卷,其懒散狂傲的神态简直是令人发指! 幸而,他还讲些义气,也生有一把子力气。于是,便成了琉雨施鸢在外惹是生非、拉帮结派打群架寻帮手的不二人选。 屏翳,嗯,琉雨施鸢是真的想象不出他能有什么用处所在,学习不好,打架又不行,整天介就只会跟屁虫似的满脸谄媚的逗琉雨施鸢开心,哄各位师尊仙长消气,天生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八卦嘴,狗头军师包打听,能哔哔绝不动手,不过,如若用于搞外交上,却也还算是无用之用了吧。 笨飞廉呆头呆脑,傻了吧唧的,平日里同屏翳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两人堪称为琉雨施鸢最忠贞不二的左右护法了。 琉雨施鸢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长琴最能救她于危难之中了。长琴学业最好,又是极懂得礼数规矩的,温文儒雅,翩翩君子,是师父江疑眼中为数不多的好弟子,故而,他亦是琉雨施鸢抄袭课业的第一对象。当然,往往于写课业、罚课业之际,又都总是长琴来替她代为完成的,久而久之,琉雨施鸢‘专业代笔’的封号便也就实至名归的非他莫属了。 这一千年过的真可谓是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琉雨施鸢高度怀疑她的学业课程里面只写了‘斗鸡走狗,挥霍青春’八个大字,真不知道烛九阴送她走出家门前来学艺的意义何在?难道只是为了将她这尊‘祸害’给请出钟山,而后祸水他引?诚然,这理由亦是非常能说得通的。 “丫头,白马非马,而故何为之马也?”白青阳指尖微抬,轻笑问道。 突如其来的提问顿时打破了午后讲堂昏昏欲睡的一片死寂,众人陡然一惊,忙翻开经卷书简,手忙脚乱的寻觅着‘白马’之流是为何物。 只可惜,讲堂上的波涛汹涌并没有就此惊醒动了琉雨施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胡思乱想,她依旧稳如泰山的魂游天外,思考着她那所历无几的精彩人生。 “雨老大,雨老大!唉,醒醒!”屏翳以袖袍掩口,压低了声音,冒死报信呼道。 琉雨施鸢闻声,一个激灵兀的回神,蓦然站起,不知所云的朝了白青阳尴尬一笑,斜着眼角用余光四下寻找起了她刚刚因为走思而错过的所问所答。 “老大,白马非马,何为之马……”屏翳挤眉弄眼的张大了嘴巴,用口型无声地提示道。 琉雨施鸢皱眉:“蟆?蛤蟆?——会飞的蛤蟆?”她费解了,今日的命题确实是有点偏呢,蛤蟆怎么会飞,这不胡闹嘛! 长琴把竹简竖起来高高举上,将答卷展将开来给身后的琉雨施鸢参看。 琉雨施鸢眯了眼睛,努力的分辨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她感觉自己好像正在一堆黑芝麻粒里捡草籽,这救命稻草用起来还真有些费力呵,“马固有……固有……呃,什么什么马……如已耳,安……安那个啥……”她挠头,脑袋伸得都快跟长脖子鹅有的一拼了,可这个距离也太远了些,实在不能怪她的眼神儿不好。 琉雨施鸢决定放弃长琴的方案,自力更生:“这蛤蟆呢,它又名作蟾蜍,蟾蜍无翅,故而,此物它也是万万不会飞的。世有书云:‘蟾蜍与兔魄,日月炁双明,蟾蜍视卦节,兔者吐生光。’虽月中有蟾蜍,可也未言它生而有羽翅呀!是故,蛤蟆会飞,此论不通,不通,大大的不通。” 屏翳捂脸,回天乏术的摇头连叹。 白青阳轻‘嗯’了一声,淡笑说道:“蟾蜍无翅不飞,心念无杂不染,丫头,人在此,心莫生彼也。” 琉雨施鸢直羞得满脸浑脖子的酡红愈醉,这一次可是真的蛤蟆跳井——不通了。 白青阳忽见她露出了这般小女儿的娇怯模样,不由得心中微动,遂垂眸隐下了眼底的那一澜波荡,温笑着虚点手指,道:“坐下吧,小丫头!” 琉雨施鸢悻悻然的缩头归坐。这事儿闹的,其实她是真的很想专心听讲来着,不为别的,就凭白青阳生的这张俊脸,也值得她美美的欣赏上一整堂课的,可是身不由己呀,她琉雨施鸢与那筑惕学院八字不合,同这上课讲经犯冲相克,只要上边一开讲,不到三句话,她就保准能睡的死死的,那神识飞的,比风筝都远。 屏翳趴着身子悄声问道:“老大,刚才想什么啦,怎么连蛤蟆都上去了?——是不是在为下个月那千年一度的筑惕仙会而发愁呢?” 琉雨施鸢鼻子一哼,不屑道:“笑话!老子我是为了那一点点小事就发愁上火的人么!民以食为天,我当然是在考虑今儿午膳要吃些什么才好。” 屏翳点头:“嗯,这可是个大问题呵!嘿,对了,听说膳堂里新出了一道糖醋冉遗鱼,不如,我们也去尝尝鲜?” 琉雨施鸢答道:“嗯,那,老规矩,抢占座位的艰巨重任,还是交于笨廉最为稳妥。”她捏了一颗莲子弹指过去,正中飞廉的脑门,飞廉莫名其妙的揉着脑袋抬头望去,见是琉雨施鸢在向他招手,即憨憨一笑,小声问道:“雨老大?” 琉雨施鸢比着口型答道:“午时膳堂,笨廉,有劳有劳!” 飞廉用力的颔首答应。 琉雨施鸢回头,却突然看到白青阳正微笑着温然望向了她,遂不禁得面上一热,咧嘴呵呵的一笑,低了下头去,再不敢浑闹。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九) http://.biquxs.info/

千年一举的筑惕仙会如期而临。 筑惕学院每一千年一开府,迎新送旧,考四方孺生入山,结三千学士修业,九百仙府齐聚筑惕,八十神尊坐镇楠云,是大荒海内最为庄重盛大的仙家赛会了。 看着这云台之上密密麻麻的列坐着的一众师长,诸学士心间皆是五味攒胸,感慨万千。平日里,他们像猴子一样的在这些个或为严厉、或为温慈、或为絮叨、或为精明的师尊的讲堂上胡作非为,用尽了心思的同师尊们斗智斗勇,上蹿下跳,恨不能使出那全身的修为解数,与仙尊师长来一较高下。而今日,他们知道,等过了这结业仙会,他们将再不受这些师长的管教约束,从此出山离府,开始闯荡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世界,他们的人生,至此也便与筑惕这一方土地再无甚瓜葛纠缠了。 此时此刻,猴崽子们忽然之间心有所感,仿佛就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他们猛然间便长大了,再不是那刚入学时愣头青的熊孩子模样了,再没有仙长唠叨他们遇事三思、为学谨慎了,出了山门,他们便是装模作样的堂堂大人了。 只是,筑惕山毕竟还是他们玩了一千年、闹了一千年、生活了一千年的第二故里,这里锁满了他们全部的青涩无知的少年梦想,一时要走,不免感伤。 江疑一如既往地板了一张全大荒都欠他二百吊钱的冷脸,漠然宣读道:“承蒙诸位仙友莅临我筑惕山学,来此瞻观楠云城千载一度的筑惕仙会。今日之会,唯望诸生可一展神通,勇拔头筹,以不负众师长千年来之谆谆教诲,他日于世,亦务须慎戒骄燥自大,无忘筑惕训诫,立为天地一正人也。” 騩山师伯耆童负袖而起,高声呼道:“筑惕仙会即此开始,诸生就位,入幻生境。” 各学士鱼贯登上幻生境的入口通道——衍星祭台,拜向众师尊揖身一礼,行入境中。 琉雨施鸢刚一抬腿走入幻生境间,便被弥天的大雾云烟给包裹而起,哪里还寻得着长琴等人的半分踪影痕迹。 “哼,不仗义,忒不仗义!关键时候连一个人影都找不到了,还算是什么好哥们,好兄弟!”琉雨施鸢嘴里叼着草棍儿,独自一人穿行于曲折蜿蜒的山林小道间,嘟嘟囔囔的抱怨道。 ‘嗷——’,一群乌鸱鸟压低了羽翅,迎着琉雨施鸢的头顶飞上,盘旋而去。 琉雨施鸢大叫了一声晦气,拍打着被乌鸱鸟的大翅给扇得满是扬尘的裙袍袖衫,真不知这坑人甚深的幻生境给她开启的到底是一个什么鸟不拉屎的荒僻之地。川连着川,岭套着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山老林,这都过去一日一夜啦,别说奇珍异兽了,就连奇珍异兽的毛儿她都没有见着,又可该如何勇拔头筹,志夺前茅?便是有勇,她此时也无用武之地呀。 如若这一回真的空手而还,等到两日后出了幻生境,待得交猎物评成绩时,那这褶子可是闹大了呵!她琉雨施鸢的连人带脸也合该都丢到姥姥家去了,虽然,她并不知她的姥姥家住哪里,门朝哪开。 “老天爷呀,显显灵呐,请赐予我一只奇珍异兽吧!”琉雨施鸢扯着嗓子拖着长腔,高仰起头来,放声大叫道。 ‘吧唧’!一坨灰白色的不明湿物从天而降,正中靶心,直落上了琉雨施鸢的额头正中,凉凉的,水水的,顺着她的眼窝鼻翼滑流下来,滴至腮角。 琉雨施鸢抬手摸去,拿下,定睛一看,顿时火冒三丈的齐腿跳起,气急败坏道:“哪个找死不想活的倒霉破鸟,竟敢在你姑奶奶我的头顶上撒鸟屎,活得不耐烦了怎么地!嘿,别让我逮着你了,老子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拽了你的翅毛当掸子!我——咦,是三青鸟!”她蓦地双眼陡然冒光,饿狼一般直勾勾的死盯着那只立在枝梢上歪着头正看向她的罪魁祸首,咽了一口口水道:“啊呀呀!老天爷真真的显灵了嘿!这下可发大了呐!这样的鸟屎,再砸我两坨,不,三坨,五坨,拿三青鸟的鸟屎给我洗脸都成!” 三青鸟为玉山主神西王母的心爱之宝,万年一育,世上难寻,自是珍禽里极品中的极品。琉雨施鸢的为政之策一向是飞来横财,不可不接,这般难得一见的宝贝疙瘩,如若要真白白浪费了,那可是得遭天谴受报应的!故而,琉雨施鸢认为,她今日一定要拿下这只决定着她此后行走于世的荣辱脸面的‘财神爷’。 南柯引祭出于手,琉雨施鸢抬指轻弹,和风婉转,玎璎如诉,九调的音符裹着云缕悠悠散开,飘扬入穹霄九天,宛是花开荼蘼,春晓莺啼。 三青鸟醉声于乐中,半眯起眼睛,垂首掩翅,几欲昏昏而入睡。 琉雨施鸢悄步上前,猛扑过去,同树枝横柯直撞了个满怀,不禁得平身趴倒,挂上了梢丫。 三青鸟兀然惊醒,青羽一膨炸起,开翅欲飞。 琉雨施鸢急中生智,默念咒语,举指挥出,‘咔嚓!’一道明雷横空劈至,三青鸟哀嚎一鸣,应声落地,银爪抽搐着弹了几弹,便一动不动地仰面躺下了。 琉雨施鸢挣扎着扒开了这些个顷刻间就将她变作了‘丐帮帮主’的杂树乱丫,走至三青鸟的面前,蹲下身子,捧起那只被烧焦了的可怜鸟儿,一时为难:“我祭出的明明是一道锁龙咒,这,难不成是脑袋糊涂,给记混了,颂出的是明雷诀?鸟儿呀鸟儿,你可不能怪我呵,要怪,就得怪你自己时运不济,你说,你刚刚跑些个什么,这下好了,把小命都给交待到这儿啦!——唉,也不知这烤熟了的奇珍异鸟还作不作得数了?”鲜嫩酥香的烤肉味不绝如缕地急灌入了琉雨施鸢的鼻底嗅中,馋的她不由自主地猛咽了咽口水,这回,她是真饿了:“还别说,这味道却也是挺不错的呢!嗯,若是再来一点儿孜然胡椒,那可才叫好吃了呵!” “大胆狂徒!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闯我三危仙山,杀我三青神鸟,尔敢无礼,且拿命来!”乌雷玄雾之间,一豹尾虎齿的中年美妇腾云踏至,那妇人挥袍敛烟,冷然凌空。 琉雨施鸢知为祸事,心间暗道不好,遂饶命求道:“神人恕过,孺子无知,竟不晓是王母神尊驾到,还出手误伤了神尊的三青爱鸟,唯望您大人大量,宽宥于我,小人在此给您磕头作揖,感激不尽了!” 西王母凛寒一笑,漠声道:“想凭这几句花言巧语就欲逃过一死?小东西,今日,吾定要汝为那枉死的三青鸟儿赔身殉葬,生魂活祭于此三危崖巅!” 琉雨施鸢见势不好,忙回身疾跑,想要遁云离去,却早已为西王母运袖阻断了四方退路,哪里还出得了半步寸履。西王母聚咒临空,滔天大风排山倒海的翻滚而来,携雷带电,霹雳斩霄。琉雨施鸢哪里受得了如此强劲的风雷加身,顿时‘哇’的一口鲜血呕出,身体软绵绵地瘫倒于地,堪堪等死。 幻生境外,云台,天镜之前。 白青阳眼见琉雨施鸢身陷危境,不由心焦急道:“是谁开启的三危山禁地!无缘无故,那丫头又怎能入得了大荒禁地,以至闯此杀身大祸!” 江疑冷色道:“我虽不知是谁故意开启了这大荒禁地,可那三青鸟确是为她所伤,既然祸是她闯的,那这祸事所连带而生的后果责任,也当她由一力去承担。” 白青阳皱眉,敛袍登上衍星祭台,摇头道:“师兄此言差矣!她是我筑惕之生,你我既为尊长,又岂能见死不救,任她自灭?” 江疑寒声道:“白师弟,师门规矩,凡为我派弟子,无论何因,皆不可得入大荒禁地,这个,无须师兄再作提醒了吧!” 白青阳没有回头,只淡然道:“师门禁规,青阳不敢忘却。待得救出了丫头,青阳自会归来向掌门师兄领罪认罚的。” 江疑叹道:“那上古灵神凶兽彳敖彳因,又岂是你一人之力能够对付得了的?” 白青阳一笑,道:“若当真命丧于此,那亦是我生劫所至,天意注定。师兄不必再劝,我意已决,绝不回头。” 说罢,白青阳即举步入了幻生境内,登时,杳杳云烟,难觅清影。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十) http://.biquxs.info/

三危山巅,连天承地的漭漭乌云疾旋而起,滚雷如雨,劈空斩海。 琉雨施鸢为那巨雷所击,虽拼力抵抗,却战之不敌,直挨得遍体鳞伤,浑身上下竟是无了一寸好肉,汩汩的鲜血染透了她雪白的袍裙,艳如霞朱。 西王母高高在上的冷眼看着琉雨施鸢受这九重天雷的凌迟之刑,面上淡漠地不带一丝表情。 一道焰火劫雷犹似蛟龙扼怒,正迎着琉雨施鸢的天灵头顶,咆哮而下,裂天袭来! 琉雨施鸢躲无可躲,藏无可藏,只得闭目一叹,哀怨呼道:“我命休矣……” ‘哗——’!一声巨响震彻九霄,琉雨施鸢闻声,不由得睁眼望去,但见白青阳一衣仙袂飘飘,剑抵劫雷,挡护于她的身前,将那巨雷逼退弹出,凌空而炸。 他像一座山,一座撑天柱石的山,撑住了她头顶上即将要塌陷了的天,坚如铁铸。 琉雨施鸢眼见亲人,刚刚隐下的万般委屈疼痛顿时都忽的涌上了心头眸眶,蓦地失声哭道:“白师叔!” 白青阳闻她这一声黯哑哀弱的哽咽轻唤,心间陡然痛如刀剜,忙回身将这满身是血的小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柔声慰道:“丫头莫怕,我来了。” 琉雨施鸢点了点头,惨白失血的月牙般的唇角浅扬而起,缓缓道:“嗯,师叔,阿雨不怕。” 西王母负袖,厉声喝道:“白帝这是何意?” 白青阳半抱着琉雨施鸢,垂首一礼,道:“白挚本无意冒犯王母神尊,只是一时救人心切,以至擅闯了三危禁地,青阳于此赔礼请罪了,还望神尊从恕见谅。” 西王母颔首道:“白帝不必多礼。” 白青阳心疼地看了一眼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儿,继续道:“但求神尊饶了这丫头一命,其身之过,我愿代之。” 西王母寒色道:“吾若不饶,又当如何?” 白青阳手祭流光仙剑,沉声道:“白挚便是拼得了一身之修为性命,亦必会护这丫头平安周全。” 西王母威凛一笑,道:“好痴情的白帝少昊!既如此,那本尊就成全了你,你若能受得了这三百道五残天雷,吾便不再追究这娃娃伤那青鸟之过,汝等即可由此离去。” 白青阳一揖应道:“多谢神尊成全!” 琉雨施鸢迷迷糊糊的听着白青阳同西王母的对话,言至于此,才知其意,遂摇头哭道:“白师叔,会出人命的!阿雨不要你救了,不要,不要,莫再管我了……” 白青阳温然笑道:“傻丫头,又在说什么浑话了!我至此便是前来救你的,哪能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他轻拂下琉雨施鸢腮畔滚落的泪珠,宽慰道:“丫头放心,不过区区三百天雷罢了,伤不了我性命的。” 西王母一哂,冷声笑道:“白帝好大的口气呵,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要看看这区区五残劫雷加身,到底是一个什么滋味!” 燃彻了半边天际的轰鸣巨雷劈砍直下,烈焰迎风,呼啸而起。 白青阳将琉雨施鸢紧护于怀,挺直了背脊,生生的挨下了这一劫雷。 雷光映得万丈苍穹灼白如雪照烈阳,一道接一道的焰火天雷穿空落下,疾愈乱雨,纷至沓临。 白青阳死死地咬住唇底,拄剑强撑着身子,一言不出,堪忍下了一道道火雷钻心彻髓的焚骨之痛,只抵得汗如豆落,衣浸浑湿。 琉雨施鸢被他裹在襟下,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片乌云滚雷击杀而下,落上他身,痛入她心。 琉雨施鸢后悔极了,她怎么就没能好好的听经诵讲呢,怎么就没能记得住那破锁龙咒呢,怎么就顺嘴秃噜出了一个明雷诀呢!可也怪这倒霉催的死三青鸟,谁知竟这么不禁打呵,只不过一道明雷,如何便不明不白地呜呼哀哉了呢!她从来不知,原来,不认真为学的后果,竟然会是如此要命的惨痛! 这代价,她付的理所应当,可却不干白青阳的事呀,白师叔那么一个清风朗月的仙逸人物,如若真是受她的拖累而伤,那她琉雨施鸢就算是有一百颗头也万死而难赎这一身之罪了! 她恸哭的稀里哗啦,亦悔恨的撕心裂肺,却难知,人生之事最可惜,左不过‘悔不当初,为时晚矣’八字而已。 ‘哗啦——’一道火雷倾天斩下,劫尽历满,业火自销,霎时,云收雾散,天开泓明。 白青阳这才运掌缓提了一口真气,喘息道:“三百天雷已过,还望神尊承守诺言,放我师徒离去。” 西王母一叹,道:“好,本尊言出必行,绝不再为难你们。只是,能否出得了这三危禁地,可就要再看汝等之造化所在了!”言罢,足登缭云,拂袖而去。 白青阳伸手低抚上琉雨施鸢因哭泣而颤抖不止的清瘦肩背,温声劝道:“好丫头,莫哭了,我无事的。” 琉雨施鸢浑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抽咽道:“真的?” 白青阳点头,笑道:“真的!” 琉雨施鸢方是渐收了哭腔,遂由白青阳半揽半扶的轻搀站起,她皱眉想了一想,不解道:“白师叔,那西王母说我们出不出得了这三危禁山,还要看你我的修为造化,难不成,这荒山里还暗藏着什么陷阱玄机?” 白青阳抬眸遥望着天边,默了半晌,回神道:“丫头,人生一世,你说,如何才能算是值得?” 琉雨施鸢歪头冥思了半刻,试探答道:“赏绝天下美景,吃尽世间美食?” 白青阳摇头一笑,轻声道:“心之所向,拼死以求,是谓之值。”他启指轻拂了拂琉雨施鸢乱蓬蓬的头顶,满目怜惜道:“丫头不知,这三危禁地原为上古灵兽彳敖彳因的修习居穴之所,十万年前,彳敖彳因护神胎西王母降生于世,又命三青鸟以玉髓养之,后西王母得道为神,邸居玉山,遂封三危母山为大荒禁地,唯敕令神兽彳敖彳因待而守之。凡无故闯入禁山者,必先败彳敖彳因而后得出,不过,这数万年来,却是并无一人可生着走出三危山的。” 琉雨施鸢大奇道:“神兽彳敖彳因?世间竟真有这般凶残神勇的上古奇兽?我还以为那只是《异史志》里杜撰瞎编的呢!” 白青阳勾唇浅笑道:“彳敖彳因为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九川孕育而衍生出的上古灵兽,其神力可撼山移海,确是不容小觑。”他忽低下头,双眸愈水,痴神地凝望着琉雨施鸢的眼瞳,缓声道:“丫头不必生慌,有我在,便定会护你一身周全的。” 白青阳轻揽扶着琉雨施鸢一路走走停停,下至山麓,见日色偏西,薄雾升岫,遂于林间觅得了一大石而卧,暂作休憩。 暮霭渐沉,白月分潮,涌云而生。银汁般清透的月光一洒而四落于空,渗洇进了参天垂卧的盘根古木的缝隙间,星星点点,散碎如积水空明,夜露宁寂,唯闻树曳枝梢,叶坠青石。 忽而风起,扫着残叶,旋卷扑天,乌黑的浓烟一瞬攒出,升腾翻滚,压云吐雾,顷时,即尽淹没了广员百里的郁郁深林。 ‘嗷——’,一只四角长毫的白身巨牛踏烟行来,落于月下。 白青阳将琉雨施鸢护于身后,稽首一祭,抬掌化出流光剑抵于胸前,剑锋所指,星月同辉。 巨牛神兽彳敖彳因眼见生人擅入,不由怒从中来,‘嗷’的仰天长啸一声,直震的乌鸱乱飞,大风摧木。 彳敖彳因兽拱身伏地,蓑衣似的毫毛亦随着它中烧的怒火一膨炸起,鼻中黑烟狂喷,团云附雨,雷霆如昼。 白青阳画剑为盾,绕地而环,凝幻出了一拢白光结界,将汹涌袭来的雷雨悉数挡至于盾外,不得夺入。 彳敖彳因顿而气急,焦躁的后蹄高抬,弹腿蹬地,举身向前拱去。 白青阳默诵咒诀,一道仙符,疾令拘唤出了赤、黄、青、白、玄五色凤鸟现空,五凤依五行,伯劳、鹦雀、九扈列阵其中,把个神兽彳敖彳因团团围困于了百鸟诛灵阵间,白青阳点足于空,手握流光,扬袍倾下。 那彳敖彳因咆哮一吼,只恼得齐蹄四奔,乱跑乱撞了一番,却无奈为百鸟灵阵所束,冲闯不出。但见它瞳眸如炬,合身而跃,兀然间万丈业火轰隆爆起,猛炸作火海翻浪,烈焰滔滔。 炽火之下,成百上千只的五色神鸟犹似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的源源涌上,化焚为烬,涌上,焚销,再涌上,再焚销,如此往复,燃之不尽。 白青阳运剑拟诀,七尺青锋,利如闪电,一斩而挥下。 剑气所至,业火沐之而熄,翕张消无。 彳敖彳因火焚不成,愤而暴跳,忽生作狂癫状俯首朝地奋力疾撞而去,登时,直撞得四角俱碎,沸血横流,刹那间,地裂山崩,流岩熔浆,雷喝九霄,电火覆天。 白青阳摄水为符,幻作为一个透明气泡似的晶水结界,扬手轻送将琉雨施鸢放置入结界之中,隔阻开了界外的风雷岩火。 月上中天,宛于白昼。 白青阳微捻咒诀,启手点向眉心正央,自其内缓祭出一团灼白魂焰,结印于剑身,流光剑为魂焰所注,即时白芒赫然大盛,剑锋出刃,顿然化生为了一柄百仞长的巨型白芒光剑。 神兽彳敖彳因纵身一跃,兀的正对上了白芒光剑的锋刃之下,电石之间,白青阳找准时机,默颂杀诀,祭剑斩下。 剑落血出,漫天的红雨喷迸而起,彳敖彳因‘嗷’的一声惨嚎,一个跌趔,訇然倒地。 琉雨施鸢看那彳敖彳因已死,心下大石得落,不禁的欢喜而悦,拍手笑道:“白师叔,神兽已除,我们脱险了!” 白青阳遥遥的浮身于云间,微一点头,轻笑道:“嗯,丫头,我终是能护得你无恙了。” 他的身形越来越淡,渐于透明,四下间回荡的白光朦胧如烟,映衬着圆月乳白色起跃的清华,沐风而袭,依澜宛波。 琉雨施鸢见此情景,心中蓦地一寒,颤声呼道:“白、白师叔?白师叔!你……” 白青阳挥袖解去了琉雨施鸢身上的晶水结界,温然说道:“丫头不必惊慌,我以生魂为祭,斩去了那上古神兽彳敖彳因,动之杀诀,必得反噬。今日之劫,魂销于世,此乃天命所定,本非人力可违,丫头,勿需生扰。” “师叔……” 琉雨施鸢从未曾亲历过死亡,她怕极了,满心的惊慌失措皆于这一瞬之内凝化作为了瀑雨倾盆的失声痛哭。她扑上前去,想要伸手抓住白青阳渐于弥散的手指衣袍,却可怕的发现,她的双手径自于他的身体之间穿行而过,她眼中的他,此时,竟亦只剩下了这一道浅白色的人形光影而已。 琉雨施鸢竭斯底里的摇头哭道:“白师叔,我知错了,真的,我知错了!我不该,不该上课打瞌睡,不该下课去打架,不该记混了锁龙咒,不该烧死了三青鸟,不该……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了,不要死……师叔……” 她哭的声声泣血,撕心裂肺。 白青阳心疼道:“傻丫头,这不怪你的,真的。”他捧起她的脸颊,为她拭去了那成线的泪珠,柔声道:“丫头,我只愿你终此一生皆可平安喜乐,无灾无难,你若清平长安,我即虽死而再无憾矣。” 琉雨施鸢猛然对上了白青阳低垂下的眼眸,那眸中满含着的沉溺愈海的万绪深情,她虽不懂,却亦是被压得心口一窒,湮没了呼吸。 她骤而怔在了那里,忘却了哭泣。 白青阳微不可闻的憾然一叹,伸手轻拂,蓦地,他的身体忽而迎着细风销散作了点点白星,攒攒簇簇,飞扬散去。 琉雨施鸢回神,大哭着疾抓向了这些个萤火虫一般弥散于空气中的淡淡星痕,她想留下他,真的,很想,很想。 原来,人生有很多的人都是留不住的,无论那人于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舍不得,留不下的,始终都只能是留不下。 命运教给她此生的第一个词语,是绝望。 心之所向,终不能得,是之谓绝望。 琉雨施鸢颓然跪倒于白青阳魂飞魄散的那一方青石之上,竭声大哭着。 不知何时,漫天而来的黑鸦鸦的乌雷滚云竟自随了她的伤恸情绪,铺聚于顶,鸣雷千里,瀑雨如倾。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十一) http://.biquxs.info/

‘闲者居’内,琉雨施鸢四仰八叉的横滚在石榻上,怔怔的发呆。 自三危山归来后,她便就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石洞里,从天亮愣神到天黑,又从天黑愣神到天亮,谁也不理睬,不见客,不说话,像一个木偶做的傀儡娃娃似的。 琉雨施鸢痴望着石窗外寒水一般的泠泠圆月,绞尽了脑汁的回忆着,这一千年来,她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叫做白青阳的人的存在。 从长留初识,至符惕再遇,再到这千年间的每一堂摄云术经课,它怎么就一转眼的时间里,竟然会走到了三危禁地的绝处上了呢? 记得有一次考奇门遁甲的咒文,只因前一天夜里她同轩辕骆明忙着逃课寻泑山的学士一决胜负,以至于忘记了临时抱佛脚,没能来得及打上备好咒文的真言小抄。俗话说得好,小抄在手,要啥啥有,一时忘备,保证报废。无奈之下,琉雨施鸢只得秉承着‘不靠大家,必定抓瞎’的为学原则,临场发挥起了她随机应变的舞弊本事来。 “琴,‘天人合发,万化定基’的后两句是什么?”琉雨施鸢探着头悄声问道。 长琴将竹简对着琉雨施鸢微微举起,佯作思索状。 琉雨施鸢皱眉,“性有巧拙,可以……可以……”,唉,长琴总是这般的循规蹈矩,从来不肯给她传纸条写答案,可是,隔着十丈远呢,她又如何能看得清那竹简上苍蝇蚊子似的篆文小字呵!不对,她写的字才像苍蝇爬的,长琴那一手好字可秀气的紧哩。不过,无论好看难看,事到临头,她都已经指望不上了。 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再试一试下下策了。“哼,明老哥,这可是你老子撰写的经文,命中注定合该着要问你的!”她嘴上嘟哝着,手里却不含糊,匆匆写好了句子上段,以待轩辕骆明填补文章下段,然后揉作为一团‘暗器’,投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忽的一阵邪风吹过,这纸团竟是不偏不倚的正落在了监考师叔白青阳的案几之上。 琉雨施鸢生无可恋的抱头装死。 这大概便是倒霉者出门必作死的典范了吧,她琉雨施鸢放屁都能砸着脚后跟的‘煤球’运数,还敢来作弊,这不是伸长了脖子在够上吊绳么! “丫头,你的纸笺,再莫要让风给吹去了呵。”琉雨施鸢抬头,即看到了一脸温笑的望向于她的白青阳。 那一团被她抛出了的‘作弊罪证’,此时正平平整整的摆放在她的案头卷上,飞扬俊秀的浓墨篆文工谨写道:‘天人合发,万化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下方附言云道:‘为学自来不易,望汝多勤,多思,岁浅如沙,莫负流年。’ 白青阳向她微一颔首,拂袖离去。 琉雨施鸢羞红了脸的尴尬一笑,垂下头,奋笔疾书起来。 …… 岁浅如沙,莫负流年。 当时的谆嘱言犹在耳,却如何早已物是人非,绝,不逢生。 白青阳的死,压在她的心头,像磨盘一样,重于千钧。 这是一桩因为不好好学习而引发起的人命惨案,现在,琉雨施鸢终于知道了上课认真听讲的重要性,只可惜,白青阳却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都听不到她此时最虔诚最真心的由衷地忏悔了。 斜月沉沉,终是又落了下去。 血红色的锦绣霞曙尽铺满了东方天际,透过石窗,直射上了琉雨施鸢的脸颊袍角,染红了她白雪如霜的长纱裙带,一如,那日三危山上的皮开肉绽,殷血愈注。 “天,亮了……”琉雨施鸢自言自语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相隔白青阳死的那日,又多增加了一天,他和她的距离,又更遥远了一些。 石洞外窸窸窣窣的响起了零星的脚步声来,琉雨施鸢知道,是长琴到了。 这些日子以来,长琴总是一有时间便进她的闲者居中做客,她不说话,长琴便也沉默着陪她,从天亮一直能坐到天黑,然后第二天继续来,继续陪,继续沉默。 “阿雨——”纱帘微挑,长琴缓步走入,轻声道。 琉雨施鸢没有作声,依旧半死不活地发着她的呆。 长琴一顿,默了半刻,即自洞中寻得了一把石椅,敛衣坐下。 他看着她,那个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跟个猴子似的女孩儿,如今却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言,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水玉一般,早已都瘦的不成个样子了。他心疼极了,悔恨极了,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照顾好阿雨,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惊吓,成长的滋味,他尝过,可是,他不舍得他心尖上的阿雨去尝。 他恼恨着自己于筑惕仙会那日为何没能同琉雨施鸢一齐入了那幻生境内,若是有他护着,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三危山的这一番变故了,不历生死,阿雨便不会长大,孩提一般的逍遥快活,又该是多么奢侈可贵的流光韶华呵! 他希望,那些个成长的风雨,都能由他来替她遮挡,承受。 有他在,她便再无须长大。 珠帘玎玲,打断了长琴的思绪。 烛九阴提着两条细长的赤红小蛇走进,抬手递与了琉雨施鸢,道:“你总无所事事的闲呆着毕竟也无趣,这两只小东西是我自蛇谷里寻来的,予了你,权当作无聊时消遣耍戏的玩物罢。” 两条小蛇拂烟而幻化作了一双男女小童,女孩儿略长一些,十一二岁的模样,男孩儿稍幼,八九岁未满,两个孩子一般的粉妆玉琢,雪瓷似的晶莹剔透,灵俏至极。 女孩儿朝着琉雨施鸢一揖拜倒,说道:“我唤名为辛黎,”她轻拉了拉男孩儿的手指,继续道:“这是我的胞弟,非折。我们的父母原为蛇谷主神玄武真君,只因父母早亡,族中长者为争大权,不容于我姐弟二人,将我们剥去仙身,逐出了谷去。天可怜见,幸得烛龙大人偶遇相救,又以天烛阴火为我姐弟重塑元身,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我等只愿能够终生侍奉于姑娘左右,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琉雨施鸢眼见得可怜,遂急扶起了那女孩儿,叹息道:“你莫多礼,这么一点点的小孩子,就孤零零的出来讨生活,也太不易了些。从今日起,我琉雨施鸢便是你们的姐姐了,放心吧,有我护着你们,任是谁,他也都再不能欺负你们的一根毫毛了!”她抬头,向着烛九阴问道:“天烛阴火塑的身,这般费力气锻造出来,竟是要送与我作玩具使?” 烛九阴淡然道:“顺便也作了你的随身法器亦可。” 琉雨施鸢了然道:“我说也是,哪里就这般的奢侈了呢!” 烛九阴一笑,道:“随你的意罢了。”说罢,即转身离去了。 非折于后面偷偷地拽了拽琉雨施鸢垂地的袍角,琉雨施鸢回头,奇道:“小弟弟,怎么?” 非折小声道:“大姐姐,那烛龙大人,他,也会笑?” 琉雨施鸢失笑道:“当然啦!我阿父那人,是娘胎里生就的一张木头脸,炽火心,冷铁性。不过,只唯独在我这里时,他是木头也开花,炽火也温从,冷铁也总柔软的。” 非折点头道:“原来如此。姐姐不知,我们同烛龙大人相处也已有三十三年之久了,大人日日为我姐弟锻铸元身,见他却从来都是冷肃严厉的。是故,我便就私以为大人是不会笑的了。不想今日于姐姐这里竟是大开了眼界,没料及,烛龙大人也还会有这温宁和颜的慈父般的模样呢!” 辛黎横了一眼小非折,道:“这都不知?大人那叫‘英雄铁汉百炼钢,只为一人绕指柔’!” 琉雨施鸢新奇的望着这一对小活宝儿,不由得弯眸笑道:“烛九阴这是打哪刨地刨出来了两只这么好玩儿的小娃娃?真真的是奇宝了嘿!”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十二) http://.biquxs.info/

“阿雨,怎么,又要开始你的例行公事了?”辛黎见琉雨施鸢挥手祭出了箜篌‘九调’,无奈道。 琉雨施鸢愤愤然争辩道:“黎姑娘,你好歹也要敬重一下死者的行不行?!怎么能说叫例行公事呢,我这可是满怀着十二万分的真真的诚心,引灵探魂的!” 辛黎叹息道:“是是是,谁若敢说你不是真心的,我便叫小非去揍得他满地找牙!可我的雨大小姐哎,您抚这探魂曲已经整整抚弹了五百年啦!五百年的大好光阴呐,你就整天的窝在这狗窝里,每日间,除了吃,便是睡,吃饱了,睡足了,即悠哉悠哉地奏上这么一曲,然后继续吃,继续睡,您呀,都快活成猪仙啦!” 非折端上了一盘沙棠果子,道:“都怪那多嘴的九凤道人,传与了她一个破探魂曲的曲谱子,这傻丫头就跟寻着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着魔一般的疯疯癫癫的弹了这么多年。可结果呢,那白帝的转世在哪,不还是没有半点踪影的么!” 辛黎嗔道:“人家九凤仙人哪里是多嘴了,人那叫雪中送炭,本就是救命用的!有望聊胜绝望嘛!” 非折吐了吐舌头,哼叫道:“阿黎见色忘义,羞羞羞!你想跟着老牛鼻子,可惜呀,那北极天柜上还住着一个阿良哥哥呢,牵马坠镫都用不着你,你若去了,能做些什么?也就只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开荒垦田了,反正那地界荒凉,有的是荒田要你去种!” 辛黎烧红了脸,恼羞成怒道:“谁说要跟了他去的!不打你,只怨姐姐我手太懒呐,看我今日不撕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破嘴!” 二人你追我赶的嬉闹起来,打作了一团。 琉雨施鸢摇头轻笑了一笑,她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想逗她一乐,才故意拌嘴打闹的。这五百年里,她过的也太寡淡无味了些,正如辛黎所言的,吃吃睡睡,抚曲招魂,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窗外的那棵楠树已长的高过了闲者居许多,枝繁叶茂的,生得郁郁葱葱,映衬着远处皑皑一片的白雪冰川,青碧如玉,璨然生春。 这树苗还是初遇白青阳那次,借着养伤的机会,她自符惕山上移栽回来的。 须臾千载,大梦如空。 琉雨施鸢就顶烦这‘大梦’二字,人生本也都活的十分的不易了,倘若还要再不真实一些,那可又当如何的了然无趣了呵! 为此,她还特意将这箜篌‘南柯引’的称呼给更名作了仙符‘九调’,箜篌九弦,弦弦诉曲,赋九歌。 细指拨弦,宫商角徵挥羽如凄,水破银瓶,玉碎斛珠,引灵问渡寻魂处,踏月拂风觅魄来。 忽而,弦音‘嗡——’的一声极细小地微微一颤,犹似滴水落潭,霎然间波于中生,漪澜漾起,荡开作了层层叠叠的碎纹凌水,白浪翻涛。 五百年来,第一次,探魂曲生了回音! 琉雨施鸢脑中訇然一滞,怔在了那里,许久,许久,蓦地回神,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如注,难以自已。 她屏住呼吸,忍下了指尖不能自持的筛糠般的颤抖,紧咬着唇边拨弄起弦丝来,这一定要是真的,一定!她怕,怕百年之待,一梦成空,怕极了。她盼,盼轮回两生,终得聚首,念极了。 琉雨施鸢一遍又一遍的弹奏着探魂祭曲,不过可惜,她此时两耳轰鸣,嘭、嘭、嘭的,就只剩下了她胸口里的心跳声了,悸然生恐,响震愈雷。 辛黎同非折亦察觉有异,遂忙敛了嘻笑,轻步走至琉雨施鸢的身侧,沉默着直直的望向了她。 琉雨施鸢轻窒的嗓音嘶哑得吓人:“白师叔、白师叔转世于了东夷穷桑的朱宣寨!”她一把抱住了辛黎非折,哭笑着哽咽道:“阿黎小非,我寻到了,我终于寻到了,寻到了!……” 辛黎心疼的拍着她抖动不止的肩背,感叹道:“是呀,找到了,真好!” 钟山烛巅,九光霓虹铺天愈霞,五色流沙攒星如碧,漫空的极光乱的璀璨,明的耀眼,烛燃穹霄,阑珊似夜。 琉雨施鸢痴愣愣的凝望着烛九阴,寂然未动,半晌,她的手指忽触到了腰间束着的流光仙剑,既而收神,垂头,黯然低道:“阿父,我……我要走了……” 烛九阴默了片刻,轻声道:“去吧,人总是要长大的,下山历练历练也好。” 琉雨施鸢抬眼,微含着哭腔道:“可是,我舍不得你……” 烛九阴缓笑,温言说道:“阿雨要去闯世界了,我便在这里守候着,等你回来。” 琉雨施鸢眸中一热,兀然转身,疾跑了离去。她不敢停步,更不敢回头,那离家的决心摇摇欲摧,竟是不堪得一丝的动摇。 山脚下,长琴背负了凤焉玉琴,遥遥以待。 琉雨施鸢和辛黎、非折一路走至,见长琴这般装束,遂问道:“琴哥哥,你这是?” 长琴笑道:“与你一同下山,去找白师叔。” 琉雨施鸢皱眉道:“那,你同献姐姐说了?她应许你去?” 长琴点头道:“献姐姐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无人照应,让我跟着你些,护你安全。”他一顿,神色略略的黯了几分,低言道:“顺便,我也想再去寻一寻我的生身父母。” 琉雨施鸢轻叹,莞然道:“好,我们一同去。” “雨老大,这般热闹有趣的游历,怎么能少的了我们兄弟二人呢!” 琉雨施鸢闻声,回首望去,大喜道:“小翳笨廉!你们怎么会来?” 屏翳飞廉遥遥地招手跑来。 屏翳笑道:“老大,你也忒不仗义了吧,闯天下都不叫上我们!缺了我和飞廉这两个得力的左膀右臂,那你这天下打得岂不是太没有意思了么!” 琉雨施鸢‘呸’了一声,不屑道:“还左膀右臂、得力战将呢,就你那狗头军师的料儿,除了嘴皮子利索,你自己说,你还剩了些什么?” 屏翳摇头叹道:“哪有你这样当老大的,我们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投奔于你,如何能一见面就拆人台呢,这以后可又怎么能够收拢人心呵。唉呀呀,军师我为老大你的前途堪忧呀!” 几人说说笑笑,离得了钟山,一路遁云,朝着东夷族穷桑郡的方向飒沓行去。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十三) http://.biquxs.info/

“哎呦呦!终于是到了穷桑地界啦,这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腾云驾雾,可把我的老腰给累坏啦!”屏翳伸了一个大大的舒展,扶腰说道。 “可是,穷桑郡朱宣寨这么大,茫茫人海,我们又要到哪里去寻白帝的转世之身呢?”非折皱眉看着这玄鸟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熙攘景象,挠了挠头,“阿雨,你确定,是这里?” 琉雨施鸢点头,呆住,一脸茫然。 这事儿可不赖她呀,那探魂曲能够探到的位置,也就只有‘朱宣寨’三个字了,至于具体在哪个方位,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她可就一概不得而知啦。 于是,众人皆齐齐的陷入了一阵一筹莫展的死寂中,无可自拔。 “老天爷呀,这可如何是好啊!呜呜……我苦命的女儿哇……” 一腔断断续续的歇声大哭拯救了六人这慌乱的死寂。 琉雨施鸢提议:“反正寻师叔的事也是毫无头绪,既如此,那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众人一呼而疾应道:“好主意!” 于一座雕梁画柱的朱门庭前,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同琉雨施鸢等人一般的好事者,庭里,不时有妇人婆子稀里哗啦的痛哭声阵阵传来,那哭腔,简直的,绕梁三日,哀转久绝。 琉雨施鸢指着大门上贴着的鸳鸯双喜字,感叹道:“我只知新娘子出嫁是要哭的,却不知竟是这般撕心裂肺拼死拼活的哭法呢!莫不是这里的风俗所定,送亲时娘家人须得声嘶力竭的拼命号丧?那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呵!” 旁侧的一老妇摇头叹道:“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着给糟蹋了,唉,造孽呀!” 琉雨施鸢奇道:“女孩子,糟蹋了?这不是娶亲么,如何又是造了孽呢?” 老妇道:“姑娘几位是外地人吧,你们有所不知,我们穷桑郡里有一个朱宣寨。” 屏翳接道:“我们知道……” 琉雨施鸢正被这老妇勾起了八卦虫来,遂瞪了他一眼,怒道:“插嘴,讨打!” 老妇继续道:“那朱宣寨的寨主是个专会欺男霸女为祸一方的泼皮地霸,这不,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打听到了凤鸿氏的女儿年轻貌美,便派了亲信鸷婆婆前来提亲。那凤鸿氏的小姐早已许配下了人家,一女怎可配二夫,凤鸿氏好说歹说,上上下下的使尽了钱财银两,可这朱宣寨主就是不依,愣生生地硬要抢亲抢走那小姐。今日便是凤鸿氏小姐送嫁成亲的日子了,你看看这一大家子的老老小小,都哭成什么样子啦!那小姐便算入了火坑了,这难道还不是作孽么!” 琉雨施鸢气道:“岂有此理,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不平之事!幸而是被我琉雨施鸢给碰到了,此时不管,更待何时,笨廉小翳,阿黎小非,上!” “什么,要我跑?”凤鸿氏小姐云汐骇然道。 琉雨施鸢点头:“对呀,逃婚,和你青梅竹马的情郎私奔到那天涯海角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便好了。” 凤鸿云汐犹疑道:“可是那朱宣寨主……” 辛黎不耐烦道:“可什么是呀,不逃婚,你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凤鸿云汐默了半晌,走至父母处,拜了三拜,道:“女儿不孝,连累了父母大人,今日一去,不知何时才得归还,还望双亲恕过女儿不能留在堂前尽孝了!” 凤鸿氏主母早已抱过了女儿,断肠大哭道:“我可怜的儿呀,在外要好好的保重自己,也让为娘的于家放心才是!” 凤鸿老员外摇头一叹,伤然道:“走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死也能瞑目了。” 凤鸿云汐又拜向琉雨施鸢道:“侠女救我于水火,这般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望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琉雨施鸢忙笑道:“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什么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呀,我可不敢当的!只要你赠我们二百金的料理费,不就无须等到来世那么麻烦了么……” 满堂一时愕然。 忽感觉周围气氛一片异样,琉雨施鸢猛刹住了车,干笑道:“这,嘿嘿,什么钱不钱的,我们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行侠仗义……” 凤鸿老员外一揖拜道:“只要侠女你们能够救得我云汐逃出此难,莫说是二百金了,就是三百五百,纵然拼个倾家荡产,老朽我也心甘情愿的呀!” 琉雨施鸢心下惋惜,看来,还是要少了呵,面上却咧嘴笑着回礼说道:“老人家客气,客气!” 那母女一家又抱头痛哭了一番,凤鸿小姐这才同情郎拜别了父母,谢过了琉雨施鸢,乔装奔去了。 琉雨施鸢翘脚等在凤鸿云汐的闺房里,边嗑瓜子边皱眉苦恼道:“你们说,师叔现在是什么样子呢?他那皓月一般的人物……”她忽的一个鲤鱼急打挺猛跳了起来,‘咚’!不幸,一整个脑袋哐当直撞到了床栏上,只疼得她‘哎哟’大叫了一声,缓揉着额头红肿处,话接前文道:“会不会,他、他他、他托生作了一个女子吧!呱呱坠地的,尚在襁褓里的小女婴……”琉雨施鸢蓦地被她自己丰富多彩的联想推断给震得心惊肉跳,倘若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的罪过可是就比天还大比地还辽阔了。 长琴安慰道:“不会的,阿雨莫多想。” 非折笑道:“要真被你这乌鸦嘴给说中了,那阿雨,你可就有的是活儿啦。” 琉雨施鸢问道:“此话怎讲?” 非折故作严肃道:“那你就得给他当妈了,喂奶,换尿布,这些不都是活儿么!” 琉雨施鸢思考道:“换尿布还成,可这喂奶,我、我没有……”她突然回过了味儿来,“也不对呀,我当白师叔的阿母,这不是差辈分了么!”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飞廉挠头,不解道:“可是,白师叔怎么又会是女娃娃呢?为什么要唤雨老大作阿母呀?” 众人正笑闹着,忽房门‘嘭’的一声巨响,只见一位满脸横肉的戾面婆婆带领着一帮侍从踹门而入。 那戾面婆婆高喝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闺房之中?凤鸿小姐呢?她人在哪里?” 辛黎上前道:“你便是鸷婆婆了吧?那凤鸿云汐么,已经走了。” 鸷婆婆嗔目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娃娃,也敢在我鸷婆婆面前嚣张!凤鸿小姐走了,是你们几个放走的?” 琉雨施鸢将辛黎护下,道:“不错,这事我们接了,你若要寻人,寻我便是。” 鸷婆婆大怒,伸手拽上琉雨施鸢的衣襟,厉声骂道:“管闲事管到我们朱宣寨来了,找死是不是!” 琉雨施鸢推开了那婆婆的身去,皱眉道:“平白无故的,我好好的活着,为甚要找死?” 谁料那鸷婆婆山一样的身躯竟如泥捏纸糊的一般,一推即倒,骤然跌下,仰面横躺于地,已然是没有了气息。 其余人等皆大呼着“出人命了,杀人啦!鸷婆婆死啦!”夺门而出,轰然散去了。 琉雨施鸢几人亦是一呆,这出人意料的碰瓷反转顿时碰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由愣住。 琉雨施鸢看着一头栽地的鸷婆婆,错愕道:“原来竟是你想找死,可你这死法,也太出奇改样了一些吧……” ‘哗啦啦’数百人的金戟铁甲齐冲而上,将那小小的绣楼闺房围了个人墙铁桶,水泄不通。 一将军持刀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我朱宣寨的太岁头上动土,嫌命长么?跟我走一遭吧,我们寨主有请!” 琉雨施鸢苦恼,她不过只是想赚几两银子而已,怎么就这般的曲折艰难了!难不成是趁火打劫有伤天理?那这老天爷可是管的够宽的。 人道是千金钱财如粪土,她爱财,可,却从未想过就这个样子而被呛死在了粪坑里,更何况,她还没有赚到那千金钱财呢! 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十四) http://.biquxs.info/

一路郁闷着,即行至了一座圆木建造的高门大厅处。 琉雨施鸢回头悄声道:“兄弟们,一会儿若是势头不对,我数一二三,咱们就一齐遁地逃之夭夭了去。” 屏翳应道:“放心吧,早就准备好啦,只等老大你一声令下了。” “是谁抢了我的妻,还杀了我的人来着?” 忽闻得有人懒懒的一声质问,琉雨施鸢转身,抬头,兀的,诧然一怔,失语呆住。 那大厅正中的虎皮坐榻上,明明白白的,赫然坐着的,即正是她寻了五百年、探了五百年,朝思暮想辗转难忘的白青阳白师叔! 一样的眉清如画,一样的疏风俊朗,她的白师叔,终于又回来了。 她欠他一条命的两世恩情,终于,又有处可报了。 真好! ‘白青阳’一挑眉,冷笑道:“怎么,见本寨主少年英俊,相貌不凡,看傻了,心动了?” 琉雨施鸢痴声道:“白师叔……” ‘白青阳’乐道:“瞧这话说的,我是姓白不假,可又何时多出来了你这么一个大侄女的?丫头哇,咱为了脱罪,临时抱佛脚攀亲戚也不是这样的攀法呵!” 琉雨施鸢阔别数百载猛然又听到了自白青阳的口中喊出的‘丫头’二字,顿时不禁得泪涌如奔,再难自控。 ‘白青阳’皱眉,道:“想给我下套,一哭了之?小丫头也甭梨花带雨的白费力气了,你白宣白太爷我可没生了这么多的慈悲心肠。要么拿钱,要么拿人,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太爷可没这功夫在此听你的哭鼻子抹眼泪儿!” 琉雨施鸢一听到钱字,霎然清醒,浑抹了抹眼泪,摇头道:“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她提起腰间的佩剑,向前一递,道:“不过,这把剑我可以给你。” 白宣见她拿剑,以为是要行刺,心下一寒,刚要喊人护驾,忽又听得此剑是赠与他的,遂奇道:“给我一柄破剑做什么?太爷可从不碰这没长眼的凶器。” 琉雨施鸢答道:“它是你的法器流光剑呀,何时又成了不长眼的破剑?” 白宣更奇了:“我的?法器?流光剑?我如何都不知!” 琉雨施鸢再答道:“你的前世为长留白帝,少昊白挚。五百年前,你因救我而身死魂灭,殒身三危,今日,我们便是前来寻你回长留山的。不信你看——”她张手一托,那流光剑数年封印,一时遇主,亦雀跃的喜不自胜,凌身飞去。 ‘咔’!剑指横眉,直直地立向了白宣的面门三寸,只吓得这白宣屁滚尿流的一声大喝,那剑却陡然落下,轻置于了白宣的掌心,还蹭着他的手掌衣袍柔柔地摩挲着,竟像是欲邀功献媚一般的撒娇模样。 白宣被这剑‘折磨’的冷汗瘆骨,急挥手扔了下去,气急败坏道:“‘衙门朝南开,没钱别进来’,既然你们进了我这衙门口,想出去,就得给我刮下三层皮来!少一层也不行!寻了这破剑逗我呢,还想用奇门诡术来吓唬太爷,没门儿!” 流光剑委屈巴巴的被遗弃到了角落里,横躺于地,不明所以的满腹凄凉。 琉雨施鸢纳了闷,这还是她那个温玉清霜的白帝师叔么?胆小爱财,地痞恶霸,倒是和她挺臭味相投的。脸还是那张脸,可这面皮之下的人心呢,又轮回去了哪里? 琉雨施鸢见他要走,遂急叫道:“那人不是我杀的!” 白宣本欲拂袖而去,闻言却又坐了下来,怒极反笑道:“哦,怎么,不是你杀的,那难道还是我杀的不成!” 琉雨施鸢慢条斯理道:“这样,我们来打一个赌好不好?若是我可以证明鸷婆婆确实不是我杀的,那你就要跟我们一起回长留仙山,做少昊白帝。若是我证明不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宣敛袍道:“十几个人都亲眼瞧见了你们行凶,难不成他们都患了癔症,还是都瞎了傻了?那好,这个赌我跟你打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怎么证明你们的无辜。” 屏翳轻拽了拽她的袍底,小声问道:“雨老大,有谱没谱?怎么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上了!” 琉雨施鸢白眼暗道:“傻呀,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他杀你剐你的时候,你不会撒腿就跑的么!” 屏翳叹道:“老大,够狡猾,够无赖,小的佩服!” 琉雨施鸢沉思片刻,道:“尸体。” 白宣点头示意,一旁的侍卫将鸷婆婆的尸体抬上。 琉雨施鸢朝了屏翳一扬下巴。 屏翳苦声嘟哝道:“怎么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的?嘿,木头飞廉,搭把手呀!”虽是抱怨,可手中却没停下,同飞廉一齐检查完尸体,道:“葶苧草。” 琉雨施鸢又垂眸向非折使了一个眼色,非折了然,掐指念诀,化尘而去。 不一会儿,赤风灌堂,清雾一敛,非折踏步现身。他微扬红袍走上台来,至于白宣身前止步,举手开掌,一盘吃剩了的赤鱬鱼凭空祭出,即解释道:“这是自鸷婆婆家中的餐桌上取来的,清蒸赤鱬鱼。”又低头嗅了嗅那剩鱼,道:“鱼腹肉内有葶苧红花的味道。” 长琴道:“葶苧草生有剧毒,而其红花毒性更甚。赤鱬鱼误食了葶苧红花,中毒而死,毒浸于肉。鸷婆婆因食了毒鱼,以至丧命。” 琉雨施鸢好整以暇道:“怎样?她是误食了死鱼,毒发身亡的,不干我的事吧?”她抱起胳膊,歪头挑衅道:“白寨主,跟我回长留吧?” 白宣却没有气恼,他忽然生出来了许多的兴致,打量欣赏着琉雨施鸢,品评道:“刚刚只顾打赌,没及细看,此时瞧来,嗯,小丫头倒也生得还不错呢!机灵活泼,娇俏可人,正合本寨主的胃口。”他起身行下了虎皮坐榻,走至琉雨施鸢的面前,痞相一笑道:“你这丫头拐了我的新娘,搅了我的喜堂,本来今日我是要当新郎官的,喜房都布置好了,你看看,如今可该如何是好?” 琉雨施鸢皱眉问道:“你不跟我回长留了?” 白宣摇头道:“不是不回,而是要你赔了我的大婚再回。” 琉雨施鸢疑道:“赔大婚?” 白宣狡黠笑道:“你自己说的,上一世你欠我一条性命,而今,这一世,你又搅乱了我的大婚,本应拿你问罪,可是,太爷我宽宏大量,就不与你计较这许多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大善人,只要你能赔了我的喜堂,还我一个新娘,我便跟你们走,什么长留短留的,你说哪儿,我就去哪儿。” 琉雨施鸢想了想,答应道:“好,这事儿我应下了。” 屏翳急道:“老大,这成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终身大事呢!你过脑子了没?!” 琉雨施鸢郑重地点头,认真道:“我欠师叔的是命,就算要我立时死了还他,亦只应当。再者说,今日我扰他亲事在先,此刻若要赔了他的婚堂,还了他的新娘,却也是无可厚非,理所当然的。” 长琴默然一顿,轻声道:“只要是你自己决定的,无论怎样,我都赞同。” 辛黎一脸丈母娘看贤婿的表情,叹息道:“唉,她这几百年来都快活成猪啦,除了吃就是睡,我只怕她脑子里给锈出了一锅浆糊。也幸而还有个你,她终于是又动了起来,嗯,挺好,挺好!” 白宣大喜道:“既你应了,那可不能再作反悔呵!”他大呼道:“来人,快扶了新娘子去梳妆打扮一番!”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一) http://.biquxs.info/

琉雨施鸢随着喜婆走出,至厅门,忽停住,回头道:“白宣,你呀,真真的是空生了白师叔的一副皮囊相貌,白瞎了。” 鲜红的嫁衣华美如赤日明霞,不知怎的,琉雨施鸢突然就想起了当日在羽渊洞口,她朦朦胧胧的看到的那一片辛红灿烂的垂阳夕照,和那夕照下的琉璃一般的影子。 白师叔的死,一直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扎的她窒息难耐。琉雨施鸢悔疚交加,丢了魂儿似的想要找他寻他,以弥补一二她所犯下的罪大恶极。而今,她好不容易的见到了他,虽然貌是人非,她却也开心极了,满腔满意的愿意对他好,想着带他回长留,护他渡劫,助他登仙,早日脱胎,重归帝位。 其实,琉雨施鸢并不太能懂得这‘婚娶成亲,嫁作人家妇’到底是一个什么意义,于她的意识里,那不过只是个繁杂有趣的仪式罢了。这仪式跟过家家的区别就在于,成亲,是须要诚心的,真心实意的想要当一个新娘子,但过家家便无须这份虔诚了。 青庐堂上,红毡铺地,彩绸绕梁,大红的双喜金字临堂高挂,朱蜡俱燃。 琉雨施鸢却扇而入,雍容华贵的凤冠霞帔缓随着她轻轻迈起的步子玎玲作响,如风铃一般。她很喜欢这一身装扮,虽说是有一些冗沉,可红得漂亮,三千桃花拟红妆,春风不醉人自醺。 “一拜天地,祭上苍!”礼官喝道。 众人连呼‘大喜’,簇拥着新人跪天拜礼,哄然欢跃。 “二拜高堂,祭宗祠!”礼官又喝。 二人再拜。 “夫妻对拜,成天眷!”礼官长声而道。 那礼官的话音未落,忽只见一侍卫仓皇闯入,急声禀道:“寨主,祸事!祸事!” 白宣怒道:“什么祸事,太爷我今日成亲,是喜事!” 侍卫喘息道:“启禀寨主,那炎帝部族的九黎蚩尤遣军至我寨中抓壮丁来了!” 白宣惊道:“在哪?” 侍卫禀道:“此刻还在燕子门处,正于这青庐方向行来。” 白宣顿时跳脚骂道:“猪脑袋的东西!长脑子是用来拉屎的么!此时才报,早干什么吃了,怎么不等我被抓去了壮丁再来回禀!” 侍卫被骂的瑟瑟发抖,心中纳罕:“还要等到寨主被抓了壮丁之后再报?难道是我禀早了不成?” 白宣急得团团转道:“去哪藏?藏去哪?哎呀,我的老天爷嘿!这可如何是好呀!” “不必藏了,这喜堂上所有的人,你们一个也逃不了的!”一身高九丈玄甲黑袍的魁梧将军沉声喝道。 白宣叹息,转身谄笑迎道:“刑天将军误会了,将军屈尊驾临寒舍,顿使草庐蓬荜生辉,我等夹道相迎还怕不及呢,又怎会想着去逃呢!” 琉雨施鸢轻碰屏翳道:“没想到白师叔转世之后,这讨好献媚的功夫竟是修炼到如此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炉火纯青、走火入魔的境界了,嗯,可堪比‘嘴将军’小翳了呢!” 屏翳抱拳谢道:“多谢雨老大的谬赞!小可愧不敢当,却之不恭了!” 琉雨施鸢觉得她是自‘霉堆’里刨出来的,走到哪,脑袋顶上都冒着一团黑,霉运连天呐!这百年不遇的抓壮丁,怎么就这么凑巧的抓到了她的头上呢?还是在喜堂上! 刑天提斧,冷声道:“莫要给我耍什么花招!这里有两条路可选,想活,便跟我走,不想活,那就先尝一尝我手中的这把劈天戚斧。”他巡视一望,道:“我只问一句,你们去也不去?” “去!”琉雨施鸢与白宣异口同声地抢答道。 ‘咔嚓、咔嚓……’铸器营中,一众铸师兵士像是死了半截命似的正机械地修理着战车兵甲,赤日炎炎,蝉鸣震天。 ‘咣铛’!琉雨施鸢无力地抛下锤子,横了一眼白宣,抱怨道:“还说是个寨主呢,连个芝麻官都混不上,苦哈哈的在这儿给人当劳工,要你这寨主顶什么用?!” 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区分开了‘白师叔’和‘白宣’的不同,他们是灵魂、思想、性情都相互独立的两个人,白宣就是白宣,一个借居于白青阳相貌之下的另外的人。或许有朝一日,白宣得道飞升之后,依旧可以变回那个云淡风轻的白青阳来,不过如今,他却终究只是白宣,一个彻头彻尾的痞子白宣。 白宣虚弱的扶在战车上喘息着,无辜道:“小媳妇儿,别埋怨了,我也很苦恼好不好!太爷吾乃堂堂朱宣寨的父母官大人,白宣白寨主,又怎能老黄牛一般的在此充苦力当劳工呢!”既而,又叹息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亏得我白太爷这名声响当当的如雷贯耳,咱们才能被分到了铸器营里,干这样轻松又赚钱且还能偷懒没人管的劳活。要不是我,”他一指对面营帐的开山队,道:“——你们准保会给发配到这开山队中去,你看看那些凿山工们,一个个赤膊上阵,干的多热火朝天哇,啧啧!” 琉雨施鸢几人放眼望去,只见阪泉山麓,千百个袒胸露背的壮硕大汉沐照于烈日之下,高抡起铁锤,凿山采石,开林辟路。赤铜黝黑的肤色浸淋着落雨般的大汗,在阳光的灼映中,镀了金似的一片油光潋滟,熠熠生辉。 琉雨施鸢忙打了一个冷颤,收神回来,道:“还好还好,幸而我只是个修车轱辘的,若是到了开山队,那这可就真的变成一‘黑煤球’了!” 辛黎擦汗道:“阿雨,你这‘霉运’也传染的么?” 非折撩起衣襟扇风道:“不但传染,而且还是病入膏肓的恶劣到了时时有难、步步该灾的无药可救之境界!” 琉雨施鸢辩解道:“哪里就如此严峻了!我记得在筑惕山时,我只祸害我自己来着,从未连累过别人吧?琴,小翳,飞廉,是不是?” 飞廉边一丝不苟地干活边急忙笑着应道:“是,是是。” 长琴一脸宠溺的望着她,温笑未语。 屏翳点头答道:“对,我屏翳以车轱辘为誓,愿给雨老大作证,我们老大从没有连累过别人,只不过是害得白师叔殒身罢了,嘻嘻,这也不算什么祸害的吧?” 琉雨施鸢恼羞成怒道:“死屏翳,揭我短是吧!你……” 忽闻得营门处守将的一声长喝:“蚩王巡营,众将迎驾。” 众人听之,当即一片惊诧雀跃,数百铸师侍立两侧,夹道恭迎。 三十玄兵列队而入,护卫于侧,整齐止步。 铁甲旌旗簇拥之际,一紫袍飞扬的银装青年踏风行来。 众人跪地,山呼道:“蚩王万岁!万岁!万岁!” 紫袍青年点头,道:“诸卿免礼。” “叔父呀!叔父!你苦命的侄女终于是能活着见到您了!我救苦救难的邻家小二叔呵!”一片肃穆恭静之中,琉雨施鸢大嚎着猛冲扑上,一把跪抱住了蚩尤的一条腿膝,伏地痛哭道。 长琴等人不知琉雨施鸢囊中何计,顿时一惊。 有侍卫上前,大喝着欲要将她拖走,无奈琉雨施鸢整个身子都死死地扒在了蚩尤腿上,生了根一般的紧挂着,打死也不放手。 蚩尤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他垂首,问道:“汝是何人?至此何为?” 琉雨施鸢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痛声哭道:“我是阿雨呀!二叔啊啊啊~” 蚩尤皱眉道:“阿雨是谁?” 琉雨施鸢拿起那紫袍的袍角狠擦了一擦鼻涕,抽咽道:“阿雨,阿雨是二叔的阿雨哇!”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二) http://.biquxs.info/

蚩尤明白了,自己遇到了一只小赖皮。 他提袍一敛,将那被琉雨施鸢揉搓的皱皱巴巴的紫袍袍底收回,道:“起来回话。”即启步走向了王帐。 琉雨施鸢顿喜,她这一招险中求存用的真可谓是恰到好处呢,机灵如斯,连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了。 兵士们不知所然,俱都不敢阻拦,于是,琉雨施鸢七人便大摇大摆的进入了王帐。 九黎大君蚩尤独坐正央,低眸,打量着几人。 半晌。 蚩尤冷声道:“此时可以说了吧,你们,到底是何人?” 琉雨施鸢一拜,施礼道:“蚩王恕罪,小女子刚刚不得已而冒犯了兵主大人,无礼之处,还望海涵。我乃钟山烛龙之女,烛氏琉雨,本是下山游历,却误为兵主所收,以至铸器营中,故此惊扰了大人。” 关键时候,还得要搬出阿父烛九阴的名号来撑腰作靠山,这便宜,她占得理所应当,天经地义。幸好,烛九阴从不在外树敌,而且,名气辈分也都是威震四海的天地同尊,他闺女闯的祸,他不担着谁担着! 蚩尤‘哦’了一声,望向琉雨施鸢,继续问道:“钟山烛龙,烛九阴?你是他的女儿?” 琉雨施鸢点头,道:“兵主大人识得我阿父?” 蚩尤一笑道:“你尚年幼,不知我与你父同属一门,当为兄弟。师兄他铁石铸作的心肠性情,竟也会娶妻生子,却也是奇闻一件呵!” 琉雨施鸢回思道:“我只听阿父提起过,早年间,他曾同妖王重离一师学艺,但不晓,阿父还与兵主您有过同门之谊呢。” 屏翳小声提醒道:“雨老大,这大荒人都知道,你难道不知,蚩王便是上古妖王重离转世?!” 蚩尤颔首道:“不错,孤正为重离。” 琉雨施鸢惊诧道:“如此说来,我这‘叔父’二字竟也是歪打正着的唤对了呢!”她即连忙重施一礼,拜呼道:“师叔在上,侄女于此有礼了!” 蚩尤虚手扶道:“不必多礼。你这性子,倒也不像那烛龙师兄,够机灵的,活泼一些,总是好的。” 琉雨施鸢想起刚才没脸没皮的一番闹剧,不由得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这是白宣,穷桑郡朱宣寨寨主。这是长琴,赤水青献的养弟,我们自小便是邻居,一同玩耍长大的。这是辛黎非折,胞生的姊弟二人,玄武之子。这是屏翳,还有飞廉,南祁山人氏,与琴哥哥一般,皆为我的筑惕同门。” 蚩尤闻言,沉思道:“南祁山,那山上有个一真道人,你们可识得?” 飞廉答道:“一真道人正是家师。” 蚩尤一默,道:“你是他的弟子?” 飞廉应道:“我本为祁山一弃婴,幸蒙师父所救,收我为玄徒,养我成人,传我真术,待我如同家儿亲子一般,恩愈海重。” 蚩尤问道:“他可曾有提到过我?” 飞廉奇道:“蚩王您?”继而摇头:“飞廉未曾听得师尊提起。” 蚩尤微顿,又自嘲一笑,道:“也对,以他的为人,那定然是会将我逐出了师门,便永生永世再不言提的了。”他停了一停,轻言道:“我重生人间的幼年时,曾为阿姐送至于了南祁山,拜一真道人为师。其后诸多变故,亦难人定。我妖王之灵苏醒,作了这九黎大君,万妖之首,一真固腐,道我是有违天命正途,遂将我逐出师门,剔名除案,再不相见。” 飞廉愣道:“师兄?!” 屏翳一揪他的胳膊,悄声道:“还不快拜,那坐在上面的可是你师兄呢!” 飞廉闻之,急拜道:“飞廉不知,蚩王竟是我南祁师兄!师兄在上,请受师弟飞廉一拜。” 蚩尤摇头道:“孤早已被逐出了山门,算不得你师兄的。” 飞廉正色道:“师兄就是师兄,无论何时都当一拜的。” 琉雨施鸢眼扫着蚩尤神色一怅,遂忽感叹道:“唉,这事闹的,飞廉怎么嗖的一下就成我师叔了?平白的我又矮了一辈,可找谁说理去呢!” 白宣笑道:“我说大侄女呀,你怎么见谁都叫师叔呵?难不成这年头师叔也成了过江之鲤,层出不穷了么?” 蚩尤亦淡然一笑,道:“两世之交,不必混论。你我各称各的,却不相干。” 琉雨施鸢轻推着长琴、屏翳等人,嘻笑道:“既如此,那您再看看他们是您的师弟师侄不?今日一并也都认了,以后岂不方便省事!” 屏翳无奈道:“老大,你以为认亲是赶大集呢还是开大会呢?这也要扎堆的么?今日兄弟叔侄相遇,已是天缘,又岂敢多求再三!” 蚩尤道:“你们既已投了孤的军中,想是皆愿为孤效力的了。此时九黎帐下尚缺风雨之师,琉雨,你便为个施雨司的司主可好?” 琉雨施鸢一怔:“施雨司?我……” 蚩尤见她犹豫,问道:“有何不妥?” 琉雨施鸢回神,笑道:“妥,妥得很呢!琉雨谢过师叔受命,愿为师叔一效犬马之劳!” 嗯,施雨司的司主好歹也比铸器营里的劳工强吧,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大小还是一个官呢,俸禄总比兵卒多的多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答应了再说,日后要上了战场,若是势头不对,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为不迟。 施雨司帐外,众人无趣的于外候着。 非折叹道:“阿雨穿的是什么,天罗地网也用不着捯饬这么半天呐!都进去一个时辰了,还不出来!” 屏翳笑道:“老大八百辈子没见过一个官毛毛,如今这是新官上任,新鲜着哩。” “谁又在背后说本司主大人的坏话呢?” 琉雨施鸢轻撩帐帘,扬袖而出。 白宣上上下下的一番打量,惊讶道:“小媳妇儿,你怎么一身玄衣黑袍的就拱出来啦?” 琉雨施鸢怅然道:“打仗可是个辛苦活儿呢,白裙子又不耐脏,没有烛九阴给我缝补洗涮,那敌军还不以为出来应战的是丐帮帮主或者挖煤小二么!”她一展黑袍,道:“还是黑色的好,溅点儿血抹点儿泥都看不出来,寒煞逼人,冷峻威严,这才像是一个司主大人呢!” 辛黎嘟哝道:“懒人多怪思。” 忽一兵士大呼着敌警跪地禀道:“报——!禀司主大人,敌将风灵碧前来叫阵,蚩王命大人于鉴台升帐,以商对策。” 琉雨施鸢问道:“风灵碧是谁?” 屏翳叹息道:“雨老大,你这司主是怎么当的?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连人是谁都不晓得,这仗可怎么打呵!”他一甩拂尘,摇头晃脑地慢声说道:“风灵碧,善使五方圣芒,能控八荒离火,曾九战炎帝之孙伯陵,大败伯陵于洋河,为黄帝麾下的一员身份最神秘的骁勇战将。” 琉雨施鸢愁道:“我这刚一上任,屁股还没坐稳呢,就遇到了这么一个硬茬子,他、他他、他纯碎是欺我年幼,拆我的台,跟我作对!” 阪泉河谷,两军阵前。 琉雨施鸢幽郁了,怎的刚才于鉴台王帐上就话赶话的一时冲动,说出了‘我去会一会他’这六字致命之言,瞎充什么大尾巴狼,自己几斤几两难道还不清楚?这不是毛遂自荐的找死当炮灰去了么! 她恨不能自己给自己甩几个大耳刮子,把那一阵随风而散的豪气给抽醒了。人生最是后悔之事,也莫过于此时此景了吧。 琉雨施鸢碎碎念着,一边要命的悔之晚矣,一边绞尽脑汁的‘问候’了那风灵碧的祖宗八十八代。 ‘呜——’一阵牛角号响,兀然惊醒了琉雨施鸢脑中怨天尤人的长吁短叹。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三) http://.biquxs.info/

她抬头,促马上前,望向了迎面阵中。 但见千盏旌旗逆风裹云之下,一青袍碧衣的儒雅青年身跨麒麟,手持玉箫,缓垂眸底,悠然而待。 帅旗之后,七万铜甲腾烟弥雾,擂鼓隆隆。 琉雨施鸢伸眼看了看人家胯下的白玉似的雪麒麟,低头又抚了抚自己驾着的这硌得她屁股生疼的枯瘦老马,心下感叹,为何同为一军之主帅,这待遇差距它怎么就这般的大呢? 青袍男子微一探身向前,淡声问道:“来者何人?” 琉雨施鸢听那声音很熟,仿佛前世间似曾相识的轮回梦中,他曾对她诉说过一些什么,可是,她忘记了,死死的,遗失在了岁月的流沙里,再不能觅回。 她抱拳,装腔作势的冷冷答道:“你便是那个风灵碧了吧?且竖起了耳朵好好听着,本大人乃为蚩王座下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鸢是也,尔等鼠辈,也敢前来送死?如若识趣,那便快快磕头认输,撤军逃命去吧!” 风灵碧闻之一笑,侧头轻拍了拍雪麒麟的玉颈,漫不经心道:“若是不识趣呢?司主大人又待怎样?” 琉雨施鸢撇嘴嘟囔道:“真的好不识趣,唬都唬不住呢!”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遂嘻嘻笑道:“你九战伯陵、火烧洋河之英勇战绩本大人我早已尽知,你有离天火,我藏坎下水,你胜不了我,我亦赢不得你,只能是平白地多造杀戮,凭添战火,岂不有伤天道,罹害苍生?倒不如你我换一种战法,一赌定输赢,以赛决生死,如此这般,既不伤众,又得胜负。只不知,君以为如何?” 风灵碧奇道:“哦?愿闻其详。” 琉雨施鸢狡黠道:“此时正值暑夏,酷热难当,不如,我们便以吃瓜为赌,两方皆置三百西瓜屯之,以一炷香为限,哪方剩的瓜少,哪方即为赛赢。不过,只能是你我二人躬亲上阵,不可再多旁人襄助,若有违之,立时称输。——你赢,我退兵,我赢,你退兵,”她指尖一点眼角,歪头问道:“风灵碧,你,敢不敢赌?” 屏翳于后扶额叹道:“老大说话到底有没有过脑子?她可知晓她现在口中正秃噜着一些什么吗?莫不是脑子落在营帐里忘记带了出来?” 非折摇头:“你想多啦,阿雨不是忘带脑子了,而是忘生脑子了,她这压根就是没有脑子嘛!” 辛黎无奈道:“这是战场,她以为还在玩儿过家家么,真让人操碎了心呵!” 白宣赞许道:“不愧是太爷我的小媳妇儿,临危不乱,出其不意,机智勇猛,好样的!” 长琴冷声道:“阿雨与你尚未成亲,这般唤她,莫平白地玷污了她女儿家的清白!” 白宣嚷道:“我们都上了喜堂,拜过两拜,这难道还不算是夫……”忽看到长琴的脸色肃然一寒,他心中生怕,急堪堪止住,低声哝道:“不叫就不叫,恼什么!” 飞廉将飞刃‘杀风’紧握于手中,道:“一会儿若是老大失利,我们便冲杀上去,拼死也要护得老大周全,为蚩王师兄斩退敌军!” 战场之上,琉雨施鸢扬眉静等着风灵碧的答复。 风灵碧想了一想,莞尔道:“嗯,这主意两全且又有趣,倒也不失新奇。好,我应下了。” 琉雨施鸢得逞而笑,心道:“若是论吃喝玩乐,我琉雨施鸢要说第二,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人敢称第一呢!况且,是吃这流汤滴水的大西瓜,我看你那温文秀气小书生模样又该如何的狼狈收场呵!” 既而,两军阵前正央,便已如数摆好了左右双方各三百个大小相当的滚圆西瓜,一炷金鼎檀香。 风灵碧、琉雨施鸢二人翻身下了坐骑,至瓜前。 风灵碧一礼请先,琉雨施鸢也不相让,即撩袍入了瓜堆,蹲下,一副磨刀霍霍的凶神恶煞嘴脸,她抬手,朝着掌刃轻哈出了一口气来,猛劈斩下去,‘咔嚓’!斗大的一个西瓜訇然炸裂,迎刃而开。 琉雨施鸢笑着挑了挑眉,啃了一口瓜瓤,心下哼道:“小样儿,敢跟我斗,你那毛还嫩了一些!怎样,姑奶奶的这一招‘开山掌’练得如何,吓傻了吧!” 风灵碧老神在在的袭地而坐,扬袖化出了一方石几,几上玉壶一把,玉樽一只。他举指微启,轻点几面,一个碧瓜便乖乖的飞上几来,自行裂开,其中红瓤蓦而凝幻作了一汪汁泉,淌入玉壶,一滴不漏。 风灵碧伸手倾壶倒下了一樽瓜汁,朝向琉雨施鸢遥遥一举,舒逸而卧。 琉雨施鸢看傻,西瓜还有这样潇洒仙逸的吃法? 檀香还在那里燃着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吃吧! 琉雨施鸢敞开了肚皮的一顿风卷残云,风起云涌,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撑死也不回,撑不死,那就继续吃。 一掌劈至,‘哎呦——!’琉雨施鸢大叫一声,手掌都疼得抽抽儿了,这瓜却是纹丝不动,开不的了。琉雨施鸢急中生智,高高跳起,啪,坐下,哗啦!西瓜被这凌空坠落的秀臀一时给砸得四分五裂,赤流成泊。 琉雨施鸢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当即一头扎进了碎瓜里,呜哩哇啦的胡吃海咽起来。 风灵碧一面悠闲的品着瓜饮,一面饶有兴致的看着琉雨施鸢直吃得如大雨淋身,头发、衣衫皆为那‘西瓜雨’湿了个水流成注,千里决堤。 眼看着香灰欲尽,时之将至,那风灵碧一方的瓜数尚余七个,而琉雨施鸢这里竟还剩了十六七个之多。 千钧一发之际,琉雨施鸢抻脖咽下了噎到嗓眼儿的一大口西瓜,半呛半喘道:“阿黎小非,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辛黎非折闻言,忙赶上前去,施展神通,张开大口,将那一个个滴溜圆的翠皮碧玉大西瓜尽数的都吸摄入了腹中,顷时之间,琉雨施鸢处的西瓜一扫而空,半个未留。 琉雨施鸢这才拄着腰悠悠的站起来身子,脚踩瓜皮,打了一个饱嗝,低头看向风灵碧,傲然道:“怎么样,愿赌服输,风灵碧,退兵吧,请!” 风灵碧敛袍起身,指着辛黎非折道:“司主大人,那,这又是何意?” 琉雨施鸢撑手一张,道:“黎姑娘,小非!” 辛黎非折二人腾烟而化,现作了真身,琉雨施鸢手持两条小蛇,于风灵碧的脸前一晃,厚着脸皮耍赖道:“风将军,您老可看清了,这是蛇,是我的随身法器,是天烛阴火锻生而成的寒铁之躯,又哪里有什么肉体人身了呀!我只说过‘不可再多旁人襄助’,又没说是‘不可再多旁物襄助’,您瞧这理儿,是也不是?” 她吐了一颗西瓜子,懒洋洋地望着风灵碧,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她这块老姜,非得把那风灵碧的鼻涕眼泪全都给辣出来不可!哼,若是连这赌都赢不了,那她雁过拔毛、为祸一方的‘钟山小霸王,筑惕无敌手’的称号岂不是白得了么! 风灵碧像是遇到了奇珍似的打量了她半晌,温尔笑道:“司主高计,在下甘拜下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司主大人,告辞了!”说罢,转身即去,走了几步,忽又一停,回头,轻点腮边,道:“这里,——有颗瓜子。”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四) http://.biquxs.info/

待得风灵碧挥军撤去,烟消雾尽,琉雨施鸢方才回神,抬手,微拂上风灵碧刚刚所指的腮角之处,一颗瓜子滑落指缝,她垂头,将那瓜子拈在手中,愣了良久。 众人围上,七嘴八舌的啧啧称奇着。 白宣喜道:“小……大侄女,不战而屈人之兵,好样的!” 琉雨施鸢皱眉道:“怎么又成了小大侄女,那到底该是小的还是大的呢?” 白宣摇摇头道:“管他大的小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雨丫头,你打了个大胜仗呵!战胜了那从无败绩的火将风灵碧!” 琉雨施鸢打了个嗝,不屑道:“什么火将风将军,依我看,就应当叫作火烧眉毛、无计可施的‘疯’将军!‘疯’碰壁!” 屏翳一指天上,道:“老大,千万别再吹啦,咱家的牛,快爆了。” 琉雨施鸢噘嘴道:“你瞧瞧,我的肚皮都快给撑爆啦,才险险的赢得了这赛事,我容易么我!还不让人吹两句显摆显摆了怎么的!” 忽而,她一捂肚子,朝着营帐方向疾奔而去。众人不知所以,以为她是受了那风灵碧的暗算,遂亦急追上前,心下大惊。 琉雨施鸢忙中插空,脚下未止,回头问道:“你们跑什么?” 辛黎喘道:“你不是受了伤么,我们来救你!” 琉雨施鸢不解道:“受伤?我哪里受伤了?” 非折奇道:“没受伤,那你捂着肚子跑什么?” 琉雨施鸢无语道:“跑着找茅厕呀!我吃了那么多的西瓜,这一泡尿都快把我的五脏六腑给憋出内伤来了!” 众人骤然止步,一时绝倒。 三军阵上,琉雨施鸢纵马而前,愣神直望着对面主将,呆了半刻,抱拳执礼道:“明老哥,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杏黄色的‘轩辕’帅旗之下,轩辕骆明身跨白虎,轻抚妄断,一叹道:“不想你我有朝一日也会于这战场刀兵相见!筑惕一别,经年五百,今日再逢,烛鸢,幸会。” 屏翳忙上前去,稽首一揖道:“哈哈,明大神,幸会,幸会!多日不见,您这通身的气派竟是更甚当年了呵!既然是大神驾到,那我们这些个小喽啰自当退避三舍,作壁上观,井归井,河归河,阳关道绕上那个独木桥,该春困的春困,该秋乏的秋乏,打盹儿冬眠,咱们各不相干,各不相扰。” 琉雨施鸢皱眉,掩口问道:“小翳,你抽什么羊癫疯啦?这是战场,怎么说起了顺口溜来!” 屏翳面上朝了轩辕骆明笑着,拂尘一甩,遮过嘴处,却小声疾道:“你也知道这是战场,我只怕你会一时兴起,豪情万丈再给收不回来了。对面的那位可是明大神呦,他的手段能耐你我都是最清楚不过的,若是你一会儿再把持不住了,与他对阵起来,那我们大家可就真的该抽羊角风啦!所以呀,我先拿话堵上你这条不归路,省得你掉进了黄泉被淹死!” 琉雨施鸢叹息道:“我哪里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意气用事了!跟他打,找死也没有这样往棺材缝里钻着找的!” 琉雨施鸢嘻嘻一笑,道:“明老哥,你我兄弟相逢,本该是把酒揽月,好好的痛饮一番才是,不过,此刻我们分属两阵,再叙旧情,亦是不当。今日小妹且先回避一二,他朝有闲,定当迎门扫榻,以待兄来。” 轩辕骆明点头道:“如此甚好。”他顿了一顿,又道:“烛鸢,你长大了,会言礼了。” 琉雨施鸢顺口答道:“彼此彼此,你也不……” 屏翳急插嘴截道:“承让承让,明大神,您随意,我们旁观,两不相帮,两不相帮。”即招呼了飞廉,将琉雨施鸢连人带老马一同拉回入阵内,琉雨施鸢‘哎呦’一声,也就把‘是长睡不醒的了’这几个字咽回了腹中。 漳渊主神计蒙御龙而上,喝道:“炎帝部将,何人应战,且上前来!” 炎帝阵中,一耳穿两黄蛇、臂缠两黄蛇的丈余巨人举杖应道:“某愿前往!” 琉雨施鸢一礼道:“夸父将军,我与轩辕世子原有同门之谊,此战理应避嫌。其中原委,还望见谅。此一战,就全权拜托将军一人了。” 执杖巨人回礼道:“司主之难,夸父明白。司主放心,为捍我蚩王荣誉,吾甘沙场,马革裹尸!” 琉雨施鸢为这威猛汉子的豪情所燃,亦是抱拳呼道:“我在此为将军观敌瞭阵,得祝将军一朝凯旋!” 那夸父手持桃杖,撼地至前。 计蒙驾龙起雾,拈指祭出一符真言咒语,顿时大风起兮,云雨飞扬,雷霆乱怒,旋飓斩天。 夸父祭杖于空,桃杖杖身蓦地迎风幻化出了一道艳红色的桃花赤焰,抵住风雷,绕下雨龙,花开漫霄,落英拟泉,霎时间,竟是直直的索萦着计蒙的身体缠绵而上,缤纷叠起。夸父扬掌一挥,两条黄蛇陡然现出百丈真身,腾蛟巨蟒翻云夺雾,径自张开了巨齿流涎的血盆大口,朝向计蒙面上飞滚咬去。 计蒙见状,即咬破舌尖,猛喷出一口黑血,凝手画符,打出一记翻天血印,‘哧——’血印轰燃,明彻天宇,当即便震碎了那锁身附体的桃花赤焰。 巨蟒一顿,继而又游移而上,张口吸至。 计蒙遁风疾撤,劈手为雷,裂荒砍去。 巨蟒受不得这焚雷之击,‘咝!’仰头朝天大叫一声,夺路欲退。 夸父掐诀一指,那蛇刹然而振,直脖缩首,探头吐信,跃身再上。 计蒙高立龙脊,攒风拈电,挥袖打出。 正值此时,忽闻得乾天处一少女踏鹤而来,手执神弓,那弓上却未搭箭,但见她弯臂拉弦,连放三次,状作射出,‘哗啦——’!黄帝阵中的杏黄帅旗应声倒下,訇然坠地。 黄帝部中登时一片哗然,忙中失措。 少女收弓,昂首云端,扬眉而笑。 炎帝阵中,万军齐呼道:“卫公主千岁!千岁!千岁!” 少女下得了独脚鹤毕方的身来,于乾方拱手一礼,道:“云先生,请!” 众人诧之,皆抬头望去。 只见那白茫茫的云海苍田翻滚出岫,拟作为尘,一白袍凌风的绝美道人浮纱落下,袭雾袅袅,皎如月轮。 那道人稽首,轻笑道:“卫公主,请。” 琉雨施鸢看得发痴,这白衣道人的拂云而下让她不由得忽忆起了当日白青阳风姿卓然的仙逸模样,再看看如今那白宣一脸欠揍的大爷相,琉雨施鸢顿悟道,她欠白师叔的不但是一条命,还有,一个白青阳,唉,这实实的是罪孽深重,万死难赎了! ‘杀——’!于坤西南方兀然高响起了一片轰雷般的大喝,尘烟翻涌处,突见那刑天将军率领着百千铁甲,横刀冲来。 轩辕阵中,副帅水神天吴闻之一惊,急声道:“世子,我军帅旗已毁,敌方援兵又至,此战战机尽失,士气大折,不宜再战了呀!莫如我等先行撤军,他日寻机再作计较也未为不迟。” 轩辕骆明皱眉道:“来都来了,不战而撤,岂不是白白的折腾,徒劳无功?” 天吴劝道:“世子鲜少上过战场,不晓得这行军之忌。岂不闻,夫战者,贵在天时、地利、人和三位合乎归一也,一鼓作气,无往之不利焉,再而衰矣……” 轩辕骆明不耐烦地截语道:“好了好了,听你的,你说撤,那便撤吧。” 天吴即下令鸣金,计蒙折回,万军铁马踏尘扬土,浩荡离去。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五) http://.biquxs.info/

少女拍手笑道:“竟是真的撤了?云先生妙计!可你又怎知如此这般他轩辕大军就定会退离?” 白衣道人淡然道:“水神天吴于黄帝帐下为帅多年,深谙用兵之道,且为人胆小谨慎,他见帅旗倒地,定思天意不顺,出师难捷,此时又恰逢刑天将军援军乍起,遂生退意。那骆明世子的一把‘妄断’长刀天下难敌,性情却慵懒随意,他不屑于天吴的老生常谈,更不在乎敌方的千军万马,故而,是去是留,于他来说都无关紧要。既然天吴言撤,那,以他的傲气和浑不在意,也必然会随了天吴之意,下令撤军。” 少女点头,思道:“小小一事之下,竟也藏了如此多的玄机学问!嗯,可真悬呢,如若天吴知了刑天将军所带的不是千余精将援兵而是三百老弱疑兵,那他不就不下令退兵了么!那你的四方之士岂不算空排布了?” 白衣道人一笑答道:“因此我才命刑天将军带领诸士以马尾拴之灌树来大起尘风,作千军来袭状。” “报——”一士兵拜禀道:“禀公主、云先生,那轩辕大军已撤至桑川岭中,炎居太子依计以天炽大火攻之,敌军未做防备,顿然惊慌,损之数千,伤亡过半,现已逃行往阪泉河方向。” 少女喜道:“如此说来,是炎居哥哥得手了!” 未及须时,又一士兵报曰:“禀公主、云先生,轩辕大军行至阪泉河处,早有相柳将军暗伏于河之上游,将河水尽数浸洒了毒汁莽草。敌军饮之,伤毒三千。轩辕军此时正欲东往,将行至一线谷处。” 少女赞道:“云先生神人!轩辕军撤离,行军最佳之路径便是放眼开阔的桑川岭了。此时正当仲夏,岭川最宜火攻,先生便令炎居哥哥以天炽大火攻之。敌军受伏,烈火之中必当欲寻水源。 你算定了他们必至距此不足三十里的阪泉河处,遂于河中放毒,而解毒的焉酸草又都生长于一线谷间,哦,我知晓了,云先生,你在一线谷里设了埋伏!嗯,那地势易守难攻,确宜设伏。” 白衣道人缓一摇头,道:“公主莫急。” 又待半晌,一士兵疾跑禀来:“报——,禀公主、云先生,轩辕军见了先生的石阵,遂忙采得了些焉酸草,未做停留,即行军至阪泉坡方向去了。” 少女疑道:“云先生,这又是何意?” 白衣道人温然道:“公主稍待,且耐心观之。” 眼看那日已偏西,众人正是等得一片心焦之时,忽一士兵赶至,拜禀道:“报——,那轩辕大军行至阪泉坡处,突遭后土娘娘裂岩吞山之祭,又有魑魅、魍魉二将军率领幽司假作驱之,敌军伤之六七,余者皆已逃回了轩辕大营。” 少女冥思了半刻,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那一线谷地势险峻,敌军若由此过,必当会万分小心,有所防备的。于是,先生便将计就计的命兵士列石,故作疑阵,吓走了轩辕大军。 而此时,敌军若欲回营,那就只能从往阪泉坡处一路了。阪泉坡离着一线谷足足有八十余里,大军疲于奔波,未得休整,再至阪泉坡时,自当是人困马乏,不堪再战的了。此时已过黄昏,而那坡处古木林密,不得见光,暮霭丛深,乱石多出,坡陡崖峭。 是故,后土娘娘一记裂山,便摔砸坠吞而死了无数士兵神将。余人亦是惊弓之鸟,再遇魑魅魍魉等人,惊恐必乱,踩踏滚落者,又会将不计其数,损之惨矣。那——”她又不解道:“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灭了余敌?” 白衣道人答道:“公主,知足身退,穷寇莫追。再者说,这轩辕骆明的一柄‘妄断’也不是好对付的,我们又何必平白的去触那霉头?” 琉雨施鸢听得发傻,回头问道:“那道人是谁?竟有如此神通?就仿佛这两军之阵,万马铁骑,都只不过是他手中盘下的一枚棋子而已,他往哪指,那众人便往哪去了,嘿,真叫一个听话来着!” 屏翳笑道:“那当然!人家可是炎帝军中的第一军师谋士,云止是也!云止,道号云中君,云梦泽人氏,自于炎帝帐下,尝七退轩辕,以其囊中神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成就了一番神乎其神的绝代传说。” 琉雨施鸢感叹道:“同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你说,人家那脑袋是怎么长的?怎能那般的灵光好使!”她轻拍了一下屏翳的头顶,恨铁不成钢道:“再看看你,脑袋除了用来吃饭和扯闲篇,你还能干些什么!连个馊主意都说不出来,空顶着一个‘狗头军师’的头衔,我只看到了狗头,那‘军师’俩字被你给当菜吃了么?学着点!” 屏翳辩道:“好歹我也还是个‘包打听’呀,哪里就一无是处了呢!哪像你,两耳不闻家国事,一心只知祸害人!” 琉雨施鸢不可理喻道:“我的脑袋就这么小,哪里能装得下那么多人闲磕牙的杂事儿?再说了,我连自己我都闹不明白,哪里会有心思去闹明白他们!”她一指那军中少女,道:“哎,包打听,那女孩儿是谁?谁家的公主,蛮可爱的!” 屏翳啧啧道:“嗯,老大不说,我还不觉得呢,老大一提,我也看着她挺俊的,对,漂亮,好看!” 琉雨施鸢白了他一眼,嗔道:“收起你那色眯眯的饿狼相来,我看着都瘆得慌了!说重点!” 屏翳‘哦’道:“足登毕方,手持银弓,那一定就是炎帝的幼女卫女公主了。你别看卫女公主年岁尚幼,可人家手中的那一把神弓‘天道’却早已名冠九州,打遍八荒了呢!炎帝夫妇宠愈明珠,兄长阿姊爱如珍宝,谁要是能将娶得了她回来,那可真就是赚大发了啊!” 琉雨施鸢蹙眉道:“小翳,你转什么歪主意了,人那女孩儿才几岁,哪里就到了成亲嫁人的时候啦!” 屏翳撇嘴道:“老大,我不过也只是做一做南柯梦而已,你又何必猛泼冷水呢!” 琉雨施鸢想了一想,忍不住问道:“哎,小翳,你是什么时候打听了这些的?我怎的都不知晓!” 屏翳‘嘿嘿’笑道:“是在你赖床大睡磨牙打呼噜说梦话的时候打听的……” ‘逍遥居’酒庄,琉雨施鸢将酒葫芦‘哐当’一声蹾置了柜台上,拍着桌子大呼道:“老卢头,打酒!” 她这一呼,直惊得四方酒客皆举头寻声看来,其中于楼上雅间的一青袍客人闻之,微一探身,手中的玉箫轻挑珠帘,向下望去,见琉雨施鸢这般豪放模样,忽而,又是一笑。 卖酒的山羊胡掌柜忙自后堂迎上,笑答道:“我说今儿一大早就有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呢,原来是司主大人您光临小店了呀!” 琉雨施鸢亦笑道:“老卢头,你这张嘴,就不该卖酒,应当卖蜜才是!” 卢掌柜接过葫芦,打开一坛千年沉花酿,舀了一提,香溢十里,戏笑道:“司主大人说得在理,赶明儿,小老儿就满大街的去打好蜜了!” 琉雨施鸢嗅着那酒香,摇头道:“可别,你改行卖蜜了,那我又要去哪里寻如此香的好酒呢!” 卢掌柜打满了酒,递与琉雨施鸢,琉雨施鸢自怀中取出三枚金珠,掌柜见此,急道:“大人这是何意?!您就快些收回这钱吧,莫打小老儿的脸啦!”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六) http://.biquxs.info/

琉雨施鸢无奈道:“你这酒,名为‘一斛珠’,当是要一斛珍珠一提酒的。我都不知喝了多少斛了,却连一分酒钱也没付过,老卢头,你这买卖这样做,可不就赔了么!” 卢掌柜嘻嘻笑道:“小老儿这是‘宝剑赠给英雄汉,好酒送予识酒人。’司主大人既品得出我这酒中的八十八味花仙子,那这酒也算是遇到知己了,您就该当喝得!” 琉雨施鸢腰间束起酒葫芦,出得逍遥居,径自驾云西去。 雅间之中的青袍客人见她走的匆忙,心生好奇,遂亦遁身拂烟跟上。 出了九黎城门,四下间的景色愈见荒凉,渐无人烟。 琉雨施鸢未做停留,继续往西走了一炷香的时辰,待行至于一片茫茫无际的野岭荒冢之间,这才按下云头,点足而落。 她顾望着寻了半晌,终于在成千上万的黄土馒头之中,锁定到了一座立着半截残碑的砖砌古坟,残碑上斑驳的篆着‘青丘狐仙胡不归之墓’几字。 琉雨施鸢点头道:“青丘首富胡不归,嗯,就是他了。”她轻叹一息,道:“胡不归呀胡不归,你说说你,叫什么不好,偏要叫不归,看吧,这不,真的不归了吧!客死他乡,作了这八百里断头岭的孤魂野鬼,多惨呵!”她解开腰间的酒葫芦,低头嗅了一口,赞道:“好酒!这般贵重的老酒,一斛珍珠才得一提呢!老哥,今日,我敬你了!够诚心的吧?” 千金美酒浇土祭下,顷时洒尽。 琉雨施鸢心疼的看着那酒水洇湿的一方土地,对向墓碑说道:“好了,老哥,酒你也喝过了,那我再挖坟掘墓,就不算偷盗了吧?那些钱留在你这坟堆里,既不能下崽儿,又不能孵蛋,反正你也用不着了,不如,拿来让兄弟也发发财,济世救人一下嘛,您也还能再积点儿阴德,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不远处,身着青袍的风灵碧不由失笑,心道,这个司主大人,偷坟掘墓也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确实是个人才。 琉雨施鸢说干就干,张手祭出一把铁锹,一撸袖子,开始抠砖挖土,掏洞掘坟,忙的不亦乐乎。 她手上干着,嘴里也没停下,絮絮叨叨的说道:“五斤沉花酿下肚,说不定这胡老哥早已醉得连爹娘老子都不认识了吧!嘿嘿,等你醒来,小弟我也就该拿完钱财逃之夭夭了呀!” 琉雨施鸢正刨得上劲,忽‘轰隆’!一声巨响,那坟墓四裂而张,豁然顿开,自其中兀的探头拱出了一条身长数丈的浑黑色岐尾钩蛇,那钩蛇口吐蛇信,腾空而飞,扫尾袭来! 琉雨施鸢大惊之下,蓦然回神,未及祭出法器,便急夺路欲逃。 岐尾钩蛇横钩而拦,死死的封锁住了琉雨施鸢逃命的去路,伏身一跃,再次张口吐信卷至。 千钧一发之际,眼看这蛇牙就欲擦上了琉雨施鸢皙白的脸颊,突然,一阵炽火焰风犹如浪生潮起,扑面卷来。钩蛇侧头一躲,青袍蒙面的风灵碧顺势将琉雨施鸢揽入怀中,凌空飞起,云登青天。 钩蛇于这古坟修行千年,今次无端被人惊醒出世,见有活血可食,自然兴奋至极,刚刚虽为焰风逼退,却又哪里甘心放弃,只还欲翻身追上。 但见它‘咝’的长啸一声,摆尾如鞭,扶摇直上。 琉雨施鸢骇然一惊,忙紧闭了眼睛,双手慌不择物的疾抱住了风灵碧的身体,大呼叫道:“胡老哥饶命,小弟再也不敢挖您的坟了,饶命呀!” 风灵碧此时更是惊诧一滞,愣在了那里,他从未和哪个女孩儿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她错乱而温热的呼吸散洒在他的颈间颊畔,一时令他心中一颤,不知所措。 嚓!一条钩齿划破了风灵碧的上臂,径入骨肉,汩汩鲜血登时便顺着胳膊涔淋流下。琉雨施鸢忽而睁眼,却直见了这血水,于风灵碧的耳际霎然又是一声大呼。谁曾想竟是惊得风灵碧一个跌趔摔滚下去,二人你拉我拽,齐齐坠落于了荒坟旁侧的九曲黄泉之内。 慌乱之中,风灵碧疾拂袖一挥,九团八荒离火陡然凭空打出,直冲向岐尾钩蛇之身。蛇属冷血,最忌烈火,那钩蛇见此情形,即俯首拱地,遁土而下。 荒坟之后,一掐诀隐去了真身的黑袍人冷眼凝视着风灵碧,眸光寒冽如冰川瘆骨,微作点头,继而化去。 琉雨施鸢站在水中,抹了一把脸上四溅的水珠,看到钩蛇离去,方才将心自嗓子眼中落回了心房。哼,一条小破蛇还成精作怪了呢,欺负她今日没有带辛黎非折出来,阿黎小非要在此,准吓得这钩蛇屁滚尿流不可!不过,被这么一个小孽畜追着赶着的叫救命,唉,真栽面儿。 她回头,即看到了风灵碧正在渗血的胳膊,于是踏水上前,伸手便欲撕扯开他胸前的衣衫。 风灵碧急双手抱胸,惊道:“你、你做什么!” 琉雨施鸢继续扒衣,道:“蒙面大侠,你因救我而身受重伤,我当然是要知恩图报,帮你疗伤了。” 风灵碧羞颜道:“那为何要脱衣?” 琉雨施鸢无语道:“不解开衣服怎么看伤口!” 风灵碧不言,‘刺啦——’撕开了臂上的袖子,露出伤口。 琉雨施鸢恍然:“呃,不脱衣裳也可以呀!嘻嘻,一时救人心切,忘记了。” 她小心地将那蜿蜒如红血蜈蚣的狰狞伤口用撕下的衣裙裹好,打结,又轻叹道:“也不知这钩蛇有没有带毒,你的胳膊还能不能保得住呢?”既而,她忽抬头,安慰风灵碧道:“不过,你莫害怕。要是真的因此而残废了,那,义不容辞,我养你!” 风灵碧眸色一深,望向了她。 琉雨施鸢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遂一拍他的肩头,正色道:“我们也算是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了的人,放心吧,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而且是负责到底,不打折扣的!” “阿雨——”远处,长琴唤道。 琉雨施鸢爬上岸来,高高的招手,应道:“琴!” 风灵碧垂头,看了一眼胳膊上被琉雨施鸢用心包扎的大大的‘麻花’,又望向那女孩儿,一笑,负袖化烟,遁云而去。 琉雨施鸢回眸笑道:“大侠,是琴哥哥他们来了!——咦,大侠,大侠?”她挠挠头,刚才明明还在这儿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嗯,大侠就是大侠,来无影,去无踪,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水云阁内,云烟缭绕,沉香如沐。 云止悠然斜坐于风荷台侧,手执银杆,钓鱼,揽书。 玉鼎之上的焚烟未动,水,却半起了一痕微澜。 云止眸光一闪,唇角轻勾起了一丝若有即无的笑意,他也未抬头,只轻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若不唤,你们亦无须前来伺候。” 一众侍从皆应‘诺’而出,关下了殿门。 云止不语,继续揽书,钓鱼。 半晌。 忽一道凛寒萧杀的刃风袭地而上,迎面斩来。 云止只低眸望着那书卷,安然不动,一笑道:“我以为骆明世子会按捺不住这杀气,没曾想,你倒挺有耐心。” 轩辕骆明微转刀锋,淡然道:“刚刚,我睡着了。” 云止闻之不禁莞尔,道:“远来是客,薄茶相待,以聊表寸心。”说着,他即起身,像是没看到那颈上之刃似的,行至案几前,沏茶,奉客。 轩辕骆明刀锋一迫,冷声道:“你不怕死?”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七) http://.biquxs.info/

云止轻笑,指尖如似行云流水,将茶沏满,奉于轩辕骆明的面前:“为何我不怕?” 轩辕骆明寒目直盯,沉色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云止又笑了:“我不过是一介庶人,世子的一把妄断力斩千钧,试问,我又为何会生出这个‘以为’?”他忽抬眸,看向轩辕骆明的肩头,清声答道:“不过,我知道你不杀我。” 轩辕骆明侧眼,见一只二寸来长的红血蜥蜴不知何时正立伏于他的肩上,一动不动。 轩辕骆明冷道:“你觉得,凭它,就能伤得了我?” 云止伸臂,轩辕骆明刀逼入肉,喝道:“别动!”云止浅笑,抬手,那蜥蜴飞身附上,跃至他的手背,藏没于袖中。 他放下茶盅,缓缓道:“它快,可我知,世子的刀,更快。”既而,又摇头叹道:“我只是一个为人牵马坠镫的马前卒而已,世子就算是杀了我这个蝼蚁似的小人物,那又有何用?——你要的,是天命玺。” 轩辕骆明皱眉:“你怎知我是来寻天命玺的?” 云止放眼窗外,看那天边云卷云舒,淡声道:“天命玺,承天之命,权掌九州。名正,则言顺,名不正,而言亦不顺。黄帝今虽兵已过百万,势覆倾黄河,可无奈天命玺仍握掌于炎帝之手,无天受命,封疆难定。那炎帝一族本为上古帝皇,奉得天意,下治人间。即便是此时衰落势微,但他依旧广得民心,是这天下唯一正统的九州主人。世子善孝,为父分忧,理所亦当。” 轩辕骆明顿了一顿,收刀,化于掌中,道:“如此说来,你知道那天命玺的所藏之处?” 云止摇头:“不知。我只明白,得民心者得天下,名不正,即争民心,顺天命,名自正矣。若是失了民心,那天命玺也不过是一块无用的废石罢了,你寻它作甚?世子若有时间寻那废石,倒不如思一思如何才能争得民心,正过这名来。彼时,那天命玺,亦将不寻而自现之。” 轩辕骆明默了顷时,转身,行过几步,忽一止,低言道:“昨日,你的计,用的甚妙。”说罢,亦未回头,遁风即去。 云止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微一失神,兀然又是一笑。 他张手,祭出了一块微微泛黄的羊皮阵图而来,启指燃火,不到片刻,那阵图便已焚化为灰烬,弥散了烟尘。 云止举起掌刃,朝向右臂处斩去,犹如切菜坎瓜一般,一刃入骨,蓦地,浓愈胭脂的鲜血即滚落下至袖间,浸染透了他云白色的衣衫袍带,好似是朱砂泼墨,雪坠红梅。 而他此时的脸上,却冷漠的没有一丝的表情。 他捂下伤口,唤道:“来人,有刺客!” 众侍卫忙持刀冲入,见此情景,皆是一惊,便欲四顾追出。 云止道:“莫追了,你们赶不上的。快去禀报炎帝,说那刺客夺去了云笈七星图,阪泉河谷有危,且须加紧防范,以备贼袭。” 侍卫应声,遂急报去。 云止轻拂着手背上的火灵蜥蜴,冷冷一笑。 轩辕城下,风沙扬扬,遮天蔽日。 琉雨施鸢眯眼看着面前那头白得晃眼的雪麒麟,心中暗道了一声冤家路窄,她原不是个爱出风头之人,可无奈身为先锋,理当上前,只得叹道:“风将军,几日不见,您——怎么还健在呀?” 风灵碧想起断头岭一遇,不由笑道:“那可是托了司主大人您的福啦!如何,今日前来,还比吃西瓜么?” 琉雨施鸢急摇摇头道:“不吃了,再也不吃了,上次我把我这辈子的西瓜都给吃顶了,不,还有下辈子的,现在一看见那玩意儿我就想吐!听说,你们的人抢了我炎帝的云……云什么……” 长琴轻道:“云笈七星图。” 琉雨施鸢接言:“对,云笈七星图,还打伤了我们的军师云中君云先生,故而,今日,我是来与你讲理的。还了我军的阵图,医了云先生的刀伤,今儿这事,咱们就算翻篇儿,要不然,哼哼!” 风灵碧疑道:“云笈七星图?我从未听说过此物,更不知晓你所说的夺物伤人之事,小司主,莫不是你弄错了?” 蚩尤沉声道:“琉雨,莫打诨。”他一扬袖袍,冷然道:“敌将,速叫你家主公交出那阵图,此事之责,孤王即再不追究。” 风灵碧郑重答道:“蚩王所言之物,我轩辕一部委实未曾见过,事有蹊跷,望之明察。” 蚩尤凛寒一笑,道:“哦,没有?那,便杀,杀到它有为止!” 风灵碧手祭玉箫,怒道:“蚩王欲战,且放马过来便是,又何必寻这些无中生有之荒谬事端!” 夔鼓震天,角号如雷,一时,烽烟乍起,罹火灼世。 墨黑欲滴的滚滚浓云压顶而下,骤风如炬,电闪齐发,嘶吼着,吞噬进了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万千兵甲,寒铁鳞鳞,赤血漓漓,杀声摄地,尸横积山。 兵主蚩尤坐镇于中军,手扶罹尘铁剑,面冷愈川,杀意顿出。 卫女足登毕方,臂揽神弓,‘天道’连发,若箭洒火雨,焰海浩洋,泛滥如洪。 天炽大火之下,刑天、夸父对阵计蒙、离朱,玄龙腾蛟,巨蟒吞云,戚斧劈岩,干盾覆穹,明珠悯生,桃杖灭世。 屏翳一摔拂尘,祭法器‘七叶柳’于掌心,同飞廉的飞刃‘杀风’高下配合,挥袖打去。神荼、郁垒亦各执了法器,银甲钢叉磕着即死,擦着即伤,桃剑朱符携霆带火,令指乾坤,与屏翳飞廉二人斗作一团,乱拟光影。 长琴护了琉雨施鸢在侧,凤焉琴抚弹似流水落珠,疾愈万马齐奔,铁骑突鸣,同那水神天吴战得天昏地暗,霹雳绽空。 琉雨施鸢愣在了那里,看得发痴,四周围刀尖上的血水喷溅满了她一脸一身,她也不知躲避。她从未亲身经历过战场,更勿要说是眼前的这一片杀戮成泊,炎火弥天的情景了,她被吓傻了。死亡,她是见到过死亡的,白青阳的死,就像是梦一样的萦绕于她的心房,可那是虚幻的,不真实的,因为,那时的她,还并不太能知道,死亡的最终意义,绝望的滋味,只是源于害怕,源于恐慌,源于罪恶感。 而今天,此时此刻,此情此地,她的瞳孔里看到的,是死亡的另一个面孔,残忍、痛苦、毁灭。 那些人,那些活生生的人,对,上一刻,他们还是鲜活的,是呼吸着的,而下一刻,忽然之间,他们就倒下了,被火烧,被刀斩,被雷击,然后,横躺在血泊里,死去,僵硬,再无了活的生机,渺小的,如一粒沙,沉没进了宇宙间,他们嘶喊着,挣扎着,反抗着,亦无奈着,争指问天,死不瞑目。 命运,是命运碾压着他们脆弱的生命,咀嚼了他们的五脏血肉,吐出了他们的断指残骸,继而,堆积作岭,一条一条的,岭连着岭,原覆着原,这,就是她脚下的路,白骨流沙、骷髅夜泣的苍生之路。 天地不仁兮,以万物为刍狗。 琉雨施鸢蓦地大叫一声,抱下了头,瑟瑟发抖。 长琴闻声一惊,稍作分神,那天吴身下的黄额猛虎即一跃扑上,剑齿入肩,长琴皱眉,闷声一哼,七弦琴符交挥打出,黄额虎滚身急退,怒而长啸,伏腰一纵,剪尾扫去。长琴弦拨更疾,微雨潇潇,密不透风,漫天的琴符潇洒似蝶,纷飞九霄。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八) http://.biquxs.info/

天吴泼水祭咒,汹涌湖海一瞬而攒射为冰箭丛针,凌空炸起,钉化销了琴蝶三千,星符九万。 长琴卷袖,掷凤焉于空,以七色神光遥遥抚之,琴音如电,落拟烟花,登时,与那冰箭寒水只燃作了流星坠雨,七彩斑斓。 辛黎、非折知是琉雨施鸢受惊,当即化了丈余蛇身,挡于她的左右,抵去了刀刃剑锋。 白宣颤颤巍巍的躲藏于琉雨施鸢的身后,直吓得心惊肉跳,胆颤肝寒。流光剑遇血而欢,可每每欲出,却又总是都被这脸上丢了血色的主人硬硬的给拽了回来,藏于身后。 ‘噢呜——’!一腔巨吼石破天惊,撼山动地。 “是神兽陆吾!陆吾来啦!”众人哗然大呼,骇之色变。 但见那东方齐云处,一九尾虎身的青面巨兽踏雾飞来,从风裹电,瀑雨决洪。 数万兵骑一时间惊慌欲乱,逃无可逃。 九尾陆吾扬首朝天,震空一啸,直迫得地动川摇,天火乱坠。 那上古神兽运目一扫,忽的拱身伏地,蹬腿窜起,猛袭上了琉雨施鸢所至的轩辕台云海崖巅,落爪扑去。 长琴望之大惊,急欲抽身营救,无奈水神天吴步步紧逼,撒冰如蝗,难以脱出。眼看着琉雨施鸢将置险境,他不由得心焦愈焚,遂张袖迎风,口祭咒诀,以背脊硬生生的承接下了天吴挥手掷出的三百水凝符,顾不及这血肉之躯的裂骨疼痛,疾遁烟飞上,堪堪夺步于陆吾之前,揽琴将琉雨施鸢护在了自己身后。 辛黎非折亦追上前,拼力守之。 陆吾见众人拦阻,骤然大怒,当空狂啸而喝,甩尾扫出。 长琴凤焉祭顶,挥弹如雨,凤、凰、鸾五彩三鸟环琴而生,真火丛燃。辛黎非折吸雾摄腥,伴于左右,垂涎咬去。 陆吾九尾愈柱,横劈八荒,‘咔嚓——’一道厉鸣,五刑轰雷裂天斩下,辛黎姐弟双双坠落,长琴前伤未复,经此一击,不禁‘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几步踉跄,险欲倒地。 陆吾垂头轻叼起了已吓得木然成痴的琉雨施鸢,刚欲起身,忽迎面一澜刺眼白芒截杀而至。那白芒戮气弥霄,寒怨瘆髓,只惊得神兽陆吾连连疾撤,顿然一怔。 蚩尤点足而止,手中的罹尘铁剑微斜于空,指祭朱砂,又是一道白芒挥出。 陆吾侧肩躲过,一时暴怒不已,也不管那罹尘白芒之锋,只一腔的炽火难耐,抬爪即撕扯向了蚩尤的胸口。 蚩尤掐指拟诀,刺破掌心,以血祭之,罹尘剑身四散的白芒訇然大盛,耀灼穹宇,挥坎下来。 ‘呜——’!陆吾回身一声惨叫,早惊动了正坐于中军布兵瞭阵的主帅风灵碧,他知那陆吾性情易燥,如若受伤,必当会大起杀戒,多造屠戮。遂遁云而化,现至于轩辕崖岸,扬手抛箫,拂光而祭,抵下了那兵主蚩尤的罹哀一剑。 陆吾腹间为那白芒所伤,登时燥恼一伏,张嘴甩下了口中的琉雨施鸢,弹腿而蹬,合身扑向了横剑于前的兵主蚩尤,一人一兽,金尾白剑,斗作一团。 琉雨施鸢突然由这神兽极不负责的狂躁甩出,哪里还来得及心下反应,一个跌趔,连拉带拽的竟是被剪落下了万丈悬崖! 风灵碧心道不好,急卷手敛了袖袍追至崖边,纵身一跃,亦跟着琉雨施鸢直跳下了这莽云层布的轩辕台陡崖。 琉雨施鸢如坠梦中,迷迷糊糊地,不甚清醒,似乎是,在梦里,那道羽渊上的琉璃影子又一次的将她环萦于了怀间,暖暖的,温温的,香甜的,梦一样的怀间,她喜欢这怀抱。 风灵碧一手抱着琉雨施鸢,另一手抱着琉雨施鸢慌乱之中抓下来的‘救命稻草’——已经被吓得晕了过去的白宣,缓缓轻落至了轩辕台崖底。 看着这一傻一晕,风灵碧无可奈何的一叹,只得先将那晕了的白宣安置于地,再来拿手指朝着琉雨施鸢的眼前晃了几晃,皱眉道:“可别真傻了呀!”见她还是跟木头一样的一动也不动的直勾勾盯着自己,遂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笑道:“小丫头,怎么,这才刚上了一次战场,就给吓傻了么?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琉雨施鸢渐渐回神,双眼生光,待得看清楚了眼前之人,也不知怎的,忽然之间,脑海里的那些个委屈惊恐蓦地就这样一股脑的如大潮决堤一般的都涌了出来,她哇的一声大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他们?!那么多的人,他们,他们可都是活着的呀!你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为什么……” 风灵碧一时愣住,他从没有和如此脆弱不堪的琉雨施鸢相处过,更未曾见过女孩子这般撒娇哭闹的梨花倾雨的娇俏模样,即任由琉雨施鸢在他怀中哭喊捶打了半晌,这才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这就是战场,是战场就得死人,你莫哭,经历多了,也就不怕了!” 琉雨施鸢却哭得更疾了,声嘶力竭,嚎啕大哭:“那、那小伍子昨个还……傻笑着叫我,叫我……司主大人呢……今天,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他倒在了血泊里!头,被一把大刀砍掉了一大半!……还有瓜娃、小虎……他们,他们都是被你、被你们给杀了,杀了!……” 第一次揭开了死亡狰狞的青面獠牙的真面孔,琉雨施鸢不得不承认,她怂了,怂的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一将成名万骨枯,她终于懂得了那一将之后的万骨之意,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新鬼烦冤,旧鬼无泪,将军百战死,壮士何人归! 风灵碧瞧她哭得满头大汗,泣泪倾盆,顿然间,不知为何,就心疼了,他紧抱了她,温声言道:“好啦,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杀人,更不该让他们杀人,你就当慈悲慈悲我这一身新袍子,别再给它擦鼻涕蹭眼泪了好不好?我的小司主大人?” 琉雨施鸢跺着脚抽咽道:“不好不好就不好!我偏要哭,偏要!”她恶狠狠地使劲拿起风灵碧的青袍浑抹了一顿鼻涕泪花儿,撇嘴道:“风灵碧,你坏!你是一个坏疯子!怀得流油的疯碰壁!” 风灵碧轻扶上她的双肩,垂头温笑道:“解气了么,小鸢儿?” 琉雨施鸢抬头,红肿着眼睛,惊讶问道:“你唤我作什么?” 风灵碧笑道:“鸢儿呀,你不是说你名叫琉雨施鸢的吗?怎么,错了么?” 琉雨施鸢歪头思道:“可是,从来没人这般唤过我的!” 风灵碧点头,答道:“哦,是么,那更好了,从今往后,这‘鸢儿’二字便专是独属我一人来唤好了。” 琉雨施鸢撅嘴道:“独属你一人的称呼?风灵碧,你好霸道呢!” 风灵碧摇头道:“你该唤我叫哥哥呀!风灵碧风灵碧的,这样不对。” 琉雨施鸢诧然道:“可是我们是两军对敌啊……” 风灵碧问道:“那我为什么会跳下悬崖来救你?” 琉雨施鸢亦不解道:“嗯,为什么呀?” 风灵碧笑了:“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难道还不能换得一声哥哥来么?” 琉雨施鸢想了想,道:“哥哥,那,是和长琴哥哥一样的哥哥么?” 风灵碧蹙眉:“长琴哥哥?那是谁?” 琉雨施鸢答道:“长琴哥哥就是从小与我一同长大,陪我吃、陪我玩的长琴嘛!” 风灵碧眸色一沉,道:“那便是青梅竹马了?”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九) http://.biquxs.info/

琉雨施鸢轻思道:“也可以这样说吧,对,就是。” 风灵碧抬指一点她的鼻尖,说道:“我的‘哥哥’自然是与你那‘长琴哥哥’有所不同的了。我的‘哥哥’应该更亲近一些!” 琉雨施鸢抓抓脑袋,又不明白了:“我和长琴是一起长大的,与你,才不过相识了几日而已,为何,是你比他更亲近一些呢?” 风灵碧寻了一块临溪的大石,悠然坐下,侧头迎着琉雨施鸢映水的面庞,浅笑道:“笨鸢儿,又忘记了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再造之恩,犹如父母,如何不亲?” 琉雨施鸢踮起脚尖,踩着缓溪碎石,提裙走来,行至风灵碧的身前,蹲下,指着水中的鱼儿道:“我肚子饿了,要吃鱼!” 风灵碧点头,道:“那我们分工,我捕鱼,你寻柴,好不好?” 琉雨施鸢看着那鱼流起了哈喇子:“嗯嗯,不好,我们分工,你寻柴,你捕鱼,这样就好!” 风灵碧奇道:“那么,你又做什么呢?” 琉雨施鸢嘻嘻一笑:“当然是吃啊!你做好了鱼没人吃岂不扫兴!这般巨任,非我莫属,义不容辞!” 风灵碧无奈,守着这么一个懒馋猫儿,他只得自己动手,勤恳劳作,来给小丫头丰衣足食了。 待得一切就绪,只见风灵碧掐诀一指,‘哧——’,烈烈焰火陡然中生,一霎燃起。 琉雨施鸢望着那火凤凰一样赤艳色的篝火,拍手称奇:“好厉害的摄火术!” 风灵碧一边烤鱼,一边添柴,道:“鸢儿是知晓的,我修的便是八荒离火之道,微末之技,不足挂齿。” 琉雨施鸢闻此,偶有所感道:“那修此道者,以后居家过日子时,烧个水呀做个饭呀的,岂不都是很方便轻松的了?” 风灵碧忍俊不禁道:“小丫头呀,你这脑袋里到底是装了多少个这样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呢?” 琉雨施鸢伸长了头,嗅着烤鱼散发出的阵阵香味,肚子便极不争气的咕噜咕噜的叫出了声来。 风灵碧将烤鱼在她的脸前来回的晃动着:“想不想吃?” 琉雨施鸢揉着肚子,咽了一口口水,脑袋亦来回的随着烤鱼晃动起来,急点点头:“嗯,想!” 风灵碧收回了烤鱼,眼睛望着她的眸光,故意逗她道:“想吃,便唤一声哥哥!” 琉雨施鸢毫无骨气的吧唧着小嘴,忙叫道:“哥哥,哥哥!灵碧哥哥!” 风灵碧听得愣住,他不知,这‘灵碧哥哥’四个字由琉雨施鸢的口中娇唤出来,竟会是如此的美妙,动听,扣人心弦,让他忘乎所以的沉浸于了其中,心海无边,不可自拔。 琉雨施鸢眼疾手快,趁此空档,忽以饿虎扑食的姿势旋风一般的急从风灵碧的手中抢了那烤鱼而去,美滋滋的大咬一口,嗯,手艺不错,香,真香! 风灵碧欣赏着她狼吞虎咽的一番风卷残云,缓笑道:“慢些吃,小心有刺。” 琉雨施鸢吐出了一块鱼骨头,嘴里满嚼着鱼肉,一指旁侧睡着的白宣,含糊不清的道:“白宣怎么办?还寨主白太爷呢,哼哼,比我胆子都小!” 风灵碧伸手轻抹了抹琉雨施鸢粘在嘴角上的烤鱼渣,答道:“他不过是惊吓过度,昏厥而已,没什么大碍的。我已经喂他吃下了一颗安魂丹,再睡几个时辰就无妨了。”他顿了一顿,若有所思道:“你说,他叫白宣?是什么寨主?” 琉雨施鸢抻脖咽下口中的存货,点头道:“是呀,白宣,东夷族穷桑郡朱宣寨,寨主,白大地霸。” 风灵碧心下明了,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到了穷桑郡。” 早在第一次的吃瓜大战时,他便注意到了深藏在人群阵中的这个白宣,只是当时尚有不明,未作声张。今日再见,诸多疑虑已然尽晓,知其无恙,风灵碧亦为心安。 琉雨施鸢大奇道:“怎的,你识得他?” 风灵碧岔开话题道:“也不知如今那崖上又是一番如何的景象呢!小鸢儿,为了救你,我这个主帅可算是玩忽职守、因私废公了啊!” 琉雨施鸢愤愤道:“还说呢,明明是你先放出那怪兽陆吾,害得我老人家被甩下了万丈悬崖,你现在应当感谢老天爷保佑,幸亏没把我这一身的老骨头老肉给摔散了架子,要是我今儿被吓出了什么好歹,嗯,我一定会讹上你的!死缠烂打的讹上你!” 风灵碧朗笑道:“讹上我?怎么讹?讹多久?”他凝目望向了琉雨施鸢,道:“一辈子,够么?” 琉雨施鸢最见不得她生气时别人嘻皮笑脸的样子了,于是更加的生气了:“不够,当然不够!要两辈子,三辈子,四五六七八辈子!赖着你,吃你的,喝你的,使你的,用你的,——坏风灵碧!” 风灵碧看她这样无以言表的表达着自己稚气的不满和愤怒,遂温笑道:“真恼啦?你别气,我不逗你了便是。说来也奇,那陆吾原是我家哥哥自己闲养着的一只上古小兽,平日里,除了我哥哥,它从来都不屑于理睬任何一个外人的。今日于战场之上,也不明何因,它竟会误闯了进来,还于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看上了你,便非要跟你过不去了。” 琉雨施鸢叹息道:“有什么不明何因的,早在一千八百年前,我就明了。因为,我头顶上跟着一脑门子的‘霉’,乌云密布,走哪儿都能遭雷劈!倒霉催的!” 风灵碧摇头:“哪有自己这样损自己的?你这般的好,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琉雨施鸢喜道:“你也觉得我好?这世间,只有我阿父才如此夸赞我呢,嗯,英雄所见略同,你与我阿父一般,也是一个有见识的!” “阿雨——,阿雨——……”自远方遥遥的传来了几腔起伏的呼声,琉雨施鸢欢然道:“是小翳笨廉,还有黎姑娘、小非、琴哥哥!他们来寻我啦!” 风灵碧望了一眼白宣,起身,回头道:“我该走了。” 琉雨施鸢轻叹道:“经此一别,他日再见,你我又当要列属两阵,针锋敌对了。” 风灵碧一笑,道:“你放心,无论何时,我也绝不会伤了你的。” 琉雨施鸢眸光一亮,追道:“真的?此生此世,永永远远,你都不会伤害于我么?” 风灵碧点头,认真道:“真的。此生此世,永永远远,只要你还唤我一声‘灵碧哥哥’,我便再不会伤你一丝一毫。” 琉雨施鸢跳起,道:“那我们拉勾!” 风灵碧轻笑着颔首,伸指同琉雨施鸢拉勾盖印。 “拉了勾就不许再变卦!你要是说话不算数,那就当变成一只赖壳大王八!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万万年的,孤孤单单的一直活着,没人疼,也没人爱。”琉雨施鸢正色道。 风灵碧失笑道:“这又算作什么诅咒?我一直活着,没人疼,也没人爱,那你呢?你疼不疼我?” 琉雨施鸢一哼道:“我亦再也不理你了,藏起来,躲着你,叫你寻不见,就算是寻见了,我也会当不识得你,相逢陌路的!” 风灵碧皱眉道:“那这诅咒也太恶毒了些!鸢儿这么的古灵精怪,我又怎能猜得到你藏在哪里呢?” 琉雨施鸢狡黠道:“所以呀,你可不许食言变王八呦!” 九黎军营一片欢喜得胜的昂扬之气。 “如此说来,这一仗,我们就算是打胜了?”施雨司帐内,琉雨施鸢好奇道。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十) http://.biquxs.info/

屏翳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老大你不知,当时那场面,那才真可谓是‘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怎一个悬字了得! 当时这神兽陆吾前腿一伏,后腿一蹬,猫腰往下这么一塌,‘呜’的一下往上扬起,‘啪’的一声扑打过来,蚩王见状,急急的侧身一躲,避开了那陆吾利爪的锋芒,张手回腕就是一剑! 陆吾吃过这罹尘之亏,亦是不敢迎面对上,九条尾巴拧得像九杆长枪,兜着地皮往上一扫,‘哗啦——’,直拂得尘土漫天,雷电齐鸣。 您想呐,这蚩王是谁,那可是九黎大君、兵主战神呀,他还会怕这个,笑话了!但见那蚩王手祭神剑,口中念念有词,忽道了一声‘疾!’就只听得‘嗖’的一声哧响,这罹尘神剑竟是一而化百,百而成千,千而作万,万道白芒攒聚一心,直刺向了那神兽陆吾的身上!” 他急灌了口水,接着唾沫星子横飞百丈的声情并茂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眼瞧着这上古罕兽立时就要给变成一只白毛红心大刺猬了,正在此时,众人突闻听得一声厉喝:‘孽畜,还不快快回还,在此惹是生非作甚!’ 紧接着又是一道青光袭来,哗——,也不知怎的,就凭空的化去了那罹尘剑的万身幻咒。这才见那乾天处蓦然一亮,一身着月白袍子的俊秀神人现出云端。 陆吾兽登空而跃,回至了神人身侧,垂着头,哈着腰,乖巧的跟犯了错的小家猫儿似的,哪里还有刚刚煞气森然的凛凛威风。 那神人面上极冷,语气却是温和,他道:‘小畜无礼,惊扰了诸位,本君于此代它同诸位赔礼,不到之处,望之海涵。’说罢,即领着陆吾驾云去了。” 琉雨施鸢听得有趣,催道:“后来呢,后来又怎样了?快点说呀!” 屏翳‘呼啦啦’连喝了三大碗茶水,擦嘴道:“老大,您总得叫小的喘口气不是?”他略顿了一顿,摆好架势,继续言道:“书接前文,你听我且再道来。 话说,这神兽陆吾随主离去,退出了此时一锅粥的浆糊战场,而那敌阵主帅风灵碧风大将军,却又是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少年小子,他不管不顾的跟着雨老大跳崖殉情,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老掉了牙的传统剧目。 这个咱们暂且按下不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这战场之上,敌军无帅,众将生慌,正所谓‘兵无将不动,蛇无头不行’嘛!敌自生乱而我军得势,蚩王见此时机,遂调兵遣将,挥旗布阵,直杀了那敌军一个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副帅天吴见此,即忙率了一众残军,仓惶撤回至轩辕城内,再不敢出城应战。” 琉雨施鸢追问道:“然后呢?” 屏翳叹气:“哪里有那么多的然后!然后,然后就去寻你和白宣了,又然后就班师回营到施雨司了,再然后就是现在我同你说书讲大戏了,最然后,就没然后了。” 飞廉端着一盘切好了的红瓤西瓜挑帘进来,招呼大家吃瓜解暑。 白宣咬了一口瓜,轻挥着手中的大蒲扇,翘脚问道:“那什么什么云笈七星图呢?要回来了么?” 非折自辛黎那儿接过来一片去过了籽的西瓜,道:“唉,别提了,这敌军自打是回了轩辕城里,就怎么也不肯出来了,我军骂破了喉咙,都没见着半根人芽芽,更别说那七星图了!” 琉雨施鸢奇道:“那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竟值得两军你死我活的拼杀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她忽一皱眉,嫌弃道:“要吃西瓜的都出去吃,别在我眼巴前儿膈应人,不知道司主我现在一看到西瓜就反胃么!” 飞廉一脸犯了错的表情,忙端了瓜往外走去。 非折撇嘴道:“阿雨,这是病,得治……”还没说完,便被飞廉‘嘘’了一声制止,急拉着胳膊行出帐外。 白宣疾啃了两口,将瓜皮一扔,擦擦嘴,继续颤着脚躺在椅子上做他的白老太爷。 屏翳慢悠悠的吃完最后一口瓜瓤,又喝了一盅茶,轻拢袍袖,这才答道:“云笈七星图,乃为上古仙人九天玄女元君所创,此图集五行、八卦、阴阳、星鉴于一体,玄之又玄,万法归一,是这‘上古九阵’之中最为神妙玄趣的衍兵列阵之阵图了。” 琉雨施鸢惊道:“现今这图为轩辕黄帝部所得,那我军岂不要吃亏遭殃了?” 屏翳摇头道:“不然,不然。这阵他们拿了也是白拿。” 琉雨施鸢不解道:“为何?” 屏翳一笑道:“只因此图玄妙无比,又有仙法加持,故而,时至今日,亦从无一人可研读破解得了这图中所绘之阵。” 琉雨施鸢无语道:“也就是说,图上画的这玩意儿,根本没人能看得懂?” 屏翳点头:“然也。” 琉雨施鸢怀疑道:“会不会,这图原本就是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闲来无趣瞎画混写出来,做的蒙人玩儿的东西?别人看不懂,于是便猜测它是什么深奥的上古阵图,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的就这么着传下来了,谁也看不明白,可谁也不肯放下脸面承认自己看不明白,即硬着头皮一口咬定了说,这就是一上古神图,谁没听说过就说明谁没见识少能耐。其实呀,这本来就是一张‘逗你玩’!” 白宣轻‘啧’了一声,敲着蒲扇道:“雨丫头,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纯粹就是乡巴佬进城——没见过大世面!人家那是上古神图,好东西,又怎能任你是个人都可以参透得懂哇!非得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沐浴焚香参拜之后,福至心灵,一朝顿悟,方才能显示出这宝贝的金贵不易之处呀!俗语有云:易得之物不珍惜,难得之宝才是宝。无诚心者难识破,有诚心者方显灵,岂不正应了此理乎!” 正论得兴起,忽听闻帐外一声叫好:“好有意思的术论之辩呀!” 帐帘轻挑,一粉衣红裙的豆蔻少女拍手而入。 屏翳忙让座道:“卫公主,您怎么有闲屈尊驾临我们这施雨司来了?” 卫女一礼道:“蚩王说琉雨姐姐受了惊,要我代他来探视探视。姐姐可无恙了?” 白宣瞥了一眼琉雨施鸢,道:“我大侄女么,她壮的跟头牛似的,能有啥事!倒是本寨主这娇弱的小身板哟,哪经得起这般折腾的,可得好好儿补补呢!” 琉雨施鸢白眼道:“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一个大老爷们,上了战场之后,比我们女孩子家都胆小,还玩儿装死,要你何用?!”她行来,执起卫女的小手,上上下下的打量道:“啊呀呀,不愧是帝胄皇女呵,你瞧瞧人这身段,这样貌,这神气,小小年纪,便是一身的英姿飒然,巾帼不让须眉!” 屏翳接道:“那当然,雨老大你没见,昨日大战之时,小公主力挽神弓,一马当先,挥手祭出了那灼生灭世的天炽大火,使得这轩辕城下浓烟滚滚,烈火焚空,焰浪翻涌,遮天蔽日。何谓之英雄,于千军万马之间,如入无人之境而独立乾坤者,当能称英雄也!” 卫女笑道:“军中常说,这九部法纪太严,无甚生趣,唯有那施雨司处,热闹少律,从司主到司将,没有一个是板着脸的,故而,众士兵都争着抢着的要来此当值呢!今日一见,确是名不虚传,有趣的紧呐!”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十一) http://.biquxs.info/

屏翳亦笑道:“九部之中,中军帅营、左右陆战营、御水司、飞鸟营、铸器营、工役营、医者苑、粮草司,此所八部,即掌管了百万兵士,三千将帅,乃是我炎帝部族的命脉之基,断不可乱了军纪,儿戏视之。而我们施雨司处,不过只司主一人,司将六员,兵卒无有,连个侍者杂役都懒得调用,本来就缺少了人气,如若再让我们整日介的拉长了脸,不说也不笑,那这可就不是施雨司了,当得改为‘疯人苑’啦!” 卫女奇道:“‘疯人苑’?为何?” 琉雨施鸢解释道:“小公主这都不知?让话痨闭嘴,那当然是给憋疯喽。” 卫女大笑道:“这哥哥说话可真有趣呢!那日轩辕城下,我见哥哥使得一枝青垂柳,携云布雨,挥雷洒电,好不威风!今朝有缘结识,亦是幸事一桩。只不知哥哥的高姓大名,师从何处?” 屏翳轻甩拂尘,稽首答道:“贫道屏翳,道号赤松子,西北大荒南祁山人氏,筑惕山江疑神人座下之门人弟子是也。” 琉雨施鸢见了屏翳这样一本正经努力的装模作样,遂忍不住的拆台笑道:“小公主,你不知,他呀,他就是一个假道士!看到他手中的拂尘了么,那拂尘此生唯一的用武之地,就是在夏天赶赶蚊子拍拍苍蝇,在冬天掸掸尘土扫扫灰地,仅此而已。其威力,或可等同于一把鸡毛掸子加半叶破烂蒲扇吧。” 屏翳急道:“老大,打兄弟脸呢是吧!小公主别听她胡说,我这是拂尘虽假,可向道之心却真呀!” 卫女笑应道:“琉雨姐姐,假道士哥哥,跟你们在一块儿,可真有意思呢!”她微顿,俏然道:“平日在家中时,父帝母妃和哥哥姐姐们都唤我作女娃,你们也可以这般称呼我的。” 屏翳一揖道:“女娃公主,屏翳见礼了。” 卫女因见琉雨施鸢确为无恙,而军中之事又逢颇多,遂即执礼称辞而去。 待得送走了卫女,琉雨施鸢看着屏翳一脸恋恋不舍的丢魂样子,不由笑问道:“怎么,真动心了?哎,说说,看上那小姑娘哪了?” 屏翳咂嘴道:“嗯,这个嘛,她,她比老大你有女人味!” 白宣讶然道:“雨丫头是女人?我怎么没看出来?她呀,压根就跟这‘女人’二字不沾边,就算有,也该是有母老虎的凶残味!” 辛黎连生了半日的闷气,谁都不去理睬,此时却不知是白宣的哪一个字点燃了这引子,忽然就爆发了出来:“对呀,她是女人,就该深藏在那绣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平安安,悠悠闲闲的过她自己的小日子,多好。 非得上战场,逞能当什么女将军,当女将军也行,可是,你有本事打仗就得有能耐保命呀,嘿,你再看看她,别说保命了,连逃命都不会啦!木头桩子箭靶子一样傻呵呵的待在那里,人为刀俎,她为鱼肉,上了砧板,就净等着让人拿刀来剁了!嫌命长是不是! 白白地让人心惊胆战的为她担心了一天一宿,心疼的跟个什么似的,她可倒好,一回来又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说笑起来了,脑子丢到钟山上了怎么的?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不叫人操心?” 众人登时被这一炮轰的一马平川,四寂无声。 琉雨施鸢嘿嘿一笑,颤颤巍巍的举手给辛黎奉茶赔罪道:“大姐,不,黎大妈,息怒,息怒!小的知错,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真的。喝口茶,顺顺气!”说罢,即落荒而逃的一溜烟遁风去了。 辛黎无奈叹道:“昨日逃命时跑的能有这么快就好了!” 月起星河,流华似水。 夜,微凉。 琉雨施鸢独自坐于院中,赏月,观星,思人。 思着思着,不知怎的,就思到了白衣青袍的风灵碧的身上了。 那人,很有意思。 他愿意陪她胡闹,听她撒泼,任她赖皮,宠她任性。她原以为,这些,就只有烛九阴一人才能够为她做得到。 她叫他‘灵碧哥哥’,呵,可真好玩的呢! 她抬头,望着白月,自言自语道:“清风拂兮,灵水漪澜,一碧万顷。” ‘风灵碧’这三个字,就像一阵微风一样,无声无息的,悄然吹开了她少女不知愁的小小的心扉,初尝相思,不知味。 他的八荒离火那么厉害,以后要真在战场上遇着了,那还了得!也幸亏是她琉雨施鸢脑子好使,灵机一动,半推半就的拉了勾立了誓,先保住性命再说,有命,什么都好商量呐。 她不着边际的想着,时而开心,时而忧怅,时而懊恼,时而烦闷。 “阿雨,起露了,怎么坐在地上呢?” 琉雨施鸢回头,笑道:“琴哥哥,我在赏月。” 长琴走来,解下披风,给琉雨施鸢小心披上,温声道:“地上凉,披件衣吧。” 琉雨施鸢裹了裹披风,道:“琴,你身上有伤,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长琴亦与她并肩坐下,摇头道:“无碍的。你没事吧?” 琉雨施鸢轻声道:“我没伤着。只是,连累长琴哥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怪我,都怪我!” 长琴安慰道:“不怪你的,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修为不够,阿雨千万莫要自责才是。” 琉雨施鸢朝他一笑,默了半晌,缓缓道:“琴,你说,人为什么会长大?长大了,为什么会生出这许多的烦恼来呢?” 长琴望向她的脸颊,月光给她灵透的小脸镀上了一层荧白色的银涟水波,柔和的流光沐淌过她的全身,使她整个人都晶莹剔透的,像一个雪瓷娃娃,他心弦微撩,轻语道:“阿雨,你有心事?” 琉雨施鸢痴痴地看着那月,思忆起了陈年往事:“琴,你是什么时候上的钟山?一百二十岁吧?” 长琴点头,道:“不错。那是献姐姐陪你到崇吾山上寻捕蛮蛮时,无意间,你们看到了被举父一族欺凌至走投无路而欲自戕的我,这才救下了我的一条性命,将我带回至钟山赤水,被献姐姐收养为弟,重获新生。” 琉雨施鸢回忆道:“当时,你很瘦,皮包着骨头,比我的个子还矮半头呢,我担心你会被钟山上的北风给刮飞了,于是,纠结了好久,最后终于忍痛把我最心爱的玩具——蛮蛮鸟拿去给烛九阴,让他炖成了汤来喂给你喝。幸而,你长大了,也没有被风给刮跑了,要不然,那该是白费我多少的心血呀!” 她笑了:“从那以后,我的玩具就由蛮蛮鸟变成了琴哥哥。琴,你记得么,我还给你扎过小辫呢!” 长琴也笑了:“怎会不记得,你呀,当时真的淘气得紧呐!” 琉雨施鸢扬眉道:“谁让我为非作歹时,你和烛九阴都给我撑腰呢!这是你们惯出来的,不怪我!”她叹息:“人如果能永远都活在那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里,该多好!” 长琴慢答道:“是人就都会长大,拦不下的。”他转头,深然道:“不过,阿雨,只要你愿意,我便陪你到天荒地老。” 琉雨施鸢凝眸遥望着这满天璀璨的攒簇寒星,一时痴怔,不知所云。 阪泉河谷,万马齐鸣,三军列布。 “炎居太子,前次汝等袭我城下,屠我兵卒,焚营之辱,不可不报。今日前来,只为一雪前耻,鼓我士气。”黑袍女子侧手轻抬玄缨枪,冷声道:“出战吧!”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十二) http://.biquxs.info/

炎居身跨赤焰祸斗兽,行上前去,束缰道:“夜魃公主,前因已明,你兄轩辕骆明袭我军师,夺我阵图,吾等兴兵讨还,亦为常理。今你既点兵来犯,我自当出师应战,不作他论。” 刑天将军手执干戚,上阵喝道:“轩辕部将,有谁想欲上前送死的,且报名来!” 神荼、郁垒二将拜过主帅轩辕夜魃,钢叉桃剑双双高祭于空,驾云杀至。 一时,战鼓擂天,扬尘千里。 炎居腾风御电,足踏祸斗,开掌掐诀而祭,‘轰——’,百丈天炽大火凭空呼啸燃起,烈焰炎炎,坠如流星。 天火落地,一霎而焰海汪洋泛滥叠涌,万千士卒惊惶嘶喊着滚没于炽火之中,化焚为烬,噬骨成灰。 神荼、长乘等人挥掌祭出千缕神光,凝为盾罩,奋力抵挡着火海巨浪,几欲脱力不支。 正待此时,忽见轩辕帅旗之后,晃身闪出了一位金甲铜盔的冷面将军。 那将军袍袖一挥,攒云喝道:“不过小小真火伎俩,黄口小儿岂可猖狂至此!” 但见这金甲将军凭风而起,高立云端,拂袖为祭,‘咔嚓!’一道天雷划破穹野,漫霄黑云衍水而生,漭漭大雨轰隆倾下,电闪如蛟,飓风旋海。 天炽神火骤然为这寒雨铺天漫过,刹那转弱,渐至熄灭。 两方兵马再次厮杀一片,刀光映日。 赤红沸腾的血水混杂着重火大雨,残躯之下,雷闪愈炬,尸血堆河。 不远处的乱草丛中,琉雨施鸢头上顶着用来伪装隐蔽的柳叶草环,直愣愣的呆望着那杀红了眼的狼烟战场,只看得后脊发麻,冷汗涔出。 白宣干咽了一口唾沫,舌头打结道:“雨丫头,这样真的有用?” 琉雨施鸢收了收神,磕巴道:“当、当然有用。你总不想下次上战场时,还被吓得屁滚尿流吧?那多丢人!咱们偷偷地多看看这杀、杀人流血的场面,风灵碧说,见多了,也就不怕了。” 白宣擦汗道:“这哪是练胆儿呀,分明是练命呢!你瞧瞧,我腿都骇软啦,冷汗嗖嗖的往外直冒!哎呦,不行了,不行了,我估计,连今儿的晚膳我都咽不下去了,现在只要一看见那些个汤汤水水的,我就感觉那是赤艳艳的红血汁,我那个老天爷嘿!” 琉雨施鸢截道:“停,打住,你莫再说啦,再说,我现在就该吐出来了!” ‘呼——啪——’!一声震地巨响之下,琉雨施鸢二人抬头,即看到高高的一黑影从天而降,坠落至地。 二人抱头大惊,待了半晌,见四下无异,方才小心起身,好奇望去。 人形‘天坑’之内,一人面鱼身的长发少女中箭而倒,已是不省人事的昏迷睡去了。 琉雨施鸢看看白宣,道:“轩辕部的,救不救?” 白宣翻眼道:“我救她,凭什么,有什么好处?累不兮兮的,浑身都是血,哦,我辛辛苦苦的救下她,再给蚩王得知了,定我个里通外敌的奸细之罪,到时候谁救我,那我又图的是什么呀!” 琉雨施鸢不落忍道:“可毕竟是一条性命啊!再者说,她是鲛人族,我听人说,那沧海鲛人所泣之泪,能化作为颗颗流莹明珠,是极名贵值钱的罕世宝贝呢。如若就这样叫她死了,岂不是白白的浪费这许多的明珠宝贝,可惜呀,可惜!” 白宣双眸一亮:“还有这等好事?如此说来,我们算是捡着财神爷了,那得救呀,暴殄天物可要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哩!” 琉雨施鸢哼道:“你这是无利不起早!” 白宣嘻嘻笑道:“雨丫头,不对不对,我这叫积德行善,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他上前,将那鲛人女孩抱起,道:“你抱住喽,我来开刀取箭。” 琉雨施鸢接过女孩,十分怪异的盯着他道:“那箭创可是在胸前,你不会色胆包天的……” 白宣轻敲了她脑门一下,笑道:“你这丫头,脑袋里尽想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有的没的了!你太爷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正人君子一枚,坐怀不乱!” 琉雨施鸢撇嘴道:“就你,还坐怀不乱呢,你要真是正人君子,那为何又要强抢这凤鸿氏的小姐入寨成亲呢?” 白宣低头认真地给鲛人少女割创取箭,处理伤口,忽闻此言,一顿,冷色道:“我少时丧父,家道落魄。那凤鸿氏一族与我父早已定下了结亲之盟,当时,我走投无路之下,无奈便欲投奔于他。 可恨那凤鸿大人嫌我贫困,百般羞辱,撕毁了这结亲盟约,将我逐出于凤鸿氏的大门之外。故而那日,我便是要强抢了这凤鸿云汐而去,非如此,难解我旧日受辱的心头之恨!”他扯下一片衣袍,为女孩小心的包扎住了伤口,擦手道:“嗯,大功告成啦!” 琉雨施鸢一怔道:“原来你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伤痛过去呢!那,你是不是很生气我搅了你的复仇大计呀?” 白宣懒懒笑道:“生气,为什么要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复仇什么的,都是浮云,我又没真的看上那凤鸿云汐,这亲,不成就不成了。不过,遇见你,这才是我的意外之喜呐,和你相比,她凤鸿云汐算个屁!复仇赌气算个屁!” 他一想,又道:“这般说来,那凤鸿氏也算是给咱们两个有缘千里来相会作了个保媒拉纤的月下老人呀,嗯,我不当记恨他,应该感谢他才是!” 琉雨施鸢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一眼,想不出这‘意外之喜’究竟是从何而起。 她垂头,看着那女孩的伤处道:“没想到,你竟也会治伤救人呀,而且,这包扎的手艺也还不错。” 白宣傲然道:“那当然,也不看看太爷是谁,什么能难得倒我!——幼时和人打架,受了伤就只能自己给自己包扎,时间长了,也就精通了,久病成良医嘛!哎,我会的还多着呢,只是你不曾知道罢了。” 二人说说笑笑的将那鲛人女孩藏匿了起来,待她苏醒。 月浅星明,灯火连营,炬焰照亮了一整个的轩辕中军。 军营上下,一片高呼畅饮的欢然之声,众人举酒属樽,以庆贺今日洗雪前耻的大获全胜。 轩辕骆明冷眼望着那白日里立下了赫赫战功的金甲将军,沉声道:“屠应龙,你真的是云止的师兄?那为何不去炎帝营中,反倒前来助我轩辕一族?” 金甲将军亦冷色道:“我说是便是,你又何必多问!” 轩辕夜魃手中的玄缨乌枪蓦然祭出,寒眸道:“你若胆敢耍什么花招,我且叫你今日便留命于此!” 屠应龙无视那枪尖几欲擦颈而入,漠然道:“夜公主觉得你能伤得了我?” 轩辕夜魃大怒,抬枪便欲刺去,轩辕骆明见状,疾挥袖卷下了玄缨枪杆,道:“夜儿收手!无论如何,这神将应龙亦是父帝令批入营的,父帝既要启用此人,就说明此人可用,是友非敌。况他今日卓有战功,你若杀他,岂不乱了军心,有伤士气。” 轩辕夜魃默了片刻,收枪,厉声言道:“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我今日就暂且饶你一命,他朝你若敢行有害我军中之事,我定杀你祭枪!” 水神天吴这才笑着劝道:“今日是雪耻大胜的好日子,公主将军原为一家,切莫伤了和气才是!夜公主,将士们还都等着给您敬酒呢,您若不去,他们又岂能喝的畅快!”说罢,即拥着轩辕夜魃朝向兵士之间走去。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十三) http://.biquxs.info/

轩辕骆明斜了一眼稳如泰山的屠应龙,道:“你师弟,倒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他悠然灌了口酒,转身洒然而离。 屠应龙手握着那封‘师兄亲启’的锦囊密函,抬头仰望起九天星斗,犹如铁铸一般,浑然不动。 忽而,一阵踉跄脚步远远行来,屠应龙回头,见是轩辕夜魃,遂冷然道:“公主去而复返,是要来举枪杀我么?” 轩辕夜魃不语,走至屠应龙的面前,突然就伸手抱了上去,八爪鱼似的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脸颊,口里还‘呜呜’的呢喃着些什么。 屠应龙一时傻眼,恍然间,他就听到自己胸口里的泰山——塌了,寒铁——熔了,他死也不能想到,这冷若玄霜的夜魃公主竟是要以如此特别的方式来‘了结’了他的性命。诚然,他此时确实是要死了,为这女儿清甜芬芳的体香给窒息而死了。 轩辕夜魃抬眼,见他木头一样的没有反应,于是很是不悦,遂嘟嘴‘吧嗒——’一下,便亲上了屠应龙的脸侧,嘿嘿一笑,倒在他的肩头上,酣眠睡去了。 屠应龙这下是彻底的僵化了,丢了呼吸,忘了心跳,连脑子都钝在了那里,一片空白,失魂飞魄。 许久。 屠应龙渐渐缓过神来,顿时手足无措,茫然慌乱起来。 轩辕夜魃却是睡得很熟,时而咂咂嘴,细喃一语,轻诉着她那梦里的一许衷肠。 她的脸很红,鼻下呼吸中略带了一丝丝的醇酒的香味,屠应龙知道,她喝醉了。 她那小巧润红的唇微微的上扬着,一扫了清醒时的淡淡杀气。屠应龙回忆起了刚刚的那一吻,仿佛是一夕梦中的场景,朦朦胧胧的,不清晰,也不真实。可是,现在看到她的唇,他却又笃定那不是一场梦,因为,他可以十分清醒的知道,那唇的温度,软软的,很润,饱满而富有弹性,还带了一息若有若无的馨甜酒意,醺人欲醉。 屠应龙感觉他自己的脸也滚沸的烧了起来,无酒,却生出了满脑袋的酩酊。 轩辕骆明闻听夜魃饮酒,已知不妙,他那个‘三杯倒’的夜妹妹可是出了名的‘喝酒即抽风,抽风吓死人’的出丑不要命的主儿,匆匆赶来,便看到了眼前的这一番诡异景象。 轩辕骆明很想扭头就走,然后告诉大家,他跟那个‘醉酒戏应龙’的女的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认识她呀! 唉,自己的妹妹,不管多丢人,也总是要领回去的,他揉了揉眼眶,硬着头皮上前,叹息道:“误会,误会,应龙将军,你就当是一场梦,忘了吧!反正她醒来也不会记起的,不要紧。”即赶紧把这丢人的醉丫头从屠应龙的身上扒拉下来,麻袋一般的扛上肩头,拎走了。 屠应龙站在那里,看她远去,消失,久久的愣着,一动也不动,她的虚无缥缈的浅浅气息,弥散在了他的视线里,缠索入心房,一如陈酒倾坛,酣畅辄醉。 去往炎帝居府的大道之上,杨柳丛丛,掩映阡陌。 一路上,琉雨施鸢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我这样子,真的可以去见炎帝么?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发饰会不会显得太稚气了些?不够稳重?红裙子是不是过于招摇显眼了?我还是觉得那身黑的好,黑的成熟……” 卫女盛情邀请施雨一司众人到她家中做客,琉雨施鸢考虑,长琴有伤在身,当宜静养,辛黎非折小孩子家家的,当宜看门,飞廉老实,当宜看着两个看门的小孩子。于是乎,她即带了屏翳、白宣二人前往,出去见见世面也好,省得都堆在家里边,再给放坨了,生霉了,那这百无一用的施雨司可真就该扫进簸箕扔大街上啦。 屏翳、白宣劝无可劝,也就懒得跟她多言了,只当做大风过耳,听而不闻。 琉雨施鸢不管这些,只是自顾自的念叨着。忽而,她蓦地跳脚呼道:“哎呀,我忘记备礼了!怎么能空手去拜望他老人家呢!” 她拍头懊恼道:“人家可是我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呦!这两手空空的去了算是什么样子?哦,俩膀子扛一个嘴,还赶到了这饭点上,这不明显是拖家带口的去蹭吃蹭喝吃白食儿了么!如此重要的事关我今后仕途生涯的礼节问题,你们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唉,多好的巴结贿赂的机会呀,千载难逢,愣是没把握住,白白浪费了!” 卫女忍不住笑道:“琉雨姐姐,你放心,我父帝他人可好了,不会为难你的。他喜欢我,喜欢和我一样的女孩子,也就一定会喜欢比我还招人怜爱的你呀!你也无须巴结贿赂他,礼品也不用备,只要能陪他说说话、解解闷,他就欢喜了。” 琉雨施鸢摇头道:“小公主,你不懂。这送礼行贿可是为官之道必修之学,在其位,谋其学,正所谓‘上司比爹亲,官路多生金,上司比娘大,银子装不下。’这里边的学问,深着哩!”她瞥了一眼白宣,埋怨道:“都怪你,守个人还能守睡着了,空忙活一场,却让那鲛女一醒来就给逃跑啦。现在若是有两斛鲛珠作礼,我们也不至于寒碜至斯啊!” 白宣辩嚷道:“瞧你说的,是那鲛女不思知恩图报,哪里又赖得着我了!再说了,这月黑风高霜露深的,你回去睡了,独留我一人在那荒郊野地里守着她,我、我打一瞌睡不应该么,谁知道那小丫头这么贼,她就跑了呢!我就说嘛,如今这世上,好人难当,一个个的,都没良心!” 琉雨施鸢哼道:“瞧你这一脸地痞流氓的土匪模样,还好人呢!肯定是人小姑娘一睁开眼,就看见你这么一货躺在人家身边上,这姑娘霎时就给吓坏了,拔腿便跑,哪里还顾得着管什么忠孝礼义廉耻这些个扯淡的破讲究啦!” 几人连说带闹的即行至了炎帝居府,琉雨施鸢忙整了整衣冠袖袍,提气正色而入。 但见那青木廊阁之后,是一畦畦错落有致的各色草药,人参翠,三七青,薄荷绿,白芷素,黄连苦,茯苓淡,百草入园,药香清雅。 沿着卵石铺作的斗折曲径,众人穿行过了一片高高矮矮的紫竹篁林,即看见那半架金灿灿的忍冬藤下,一葛衣缓袍的华发老者正细细的修剪着花枝。 “父帝,您又在打理这些药草呢?”卫女上前,抱住了老者的胳膊,歪头笑道。 老者伸袖给卫女轻拭下额间的汗渍,宠溺道:“是小娃儿呀,又去哪儿玩了,看这一头的汗!” 卫女一指琉雨施鸢等人,道:“父帝,您不是说想看看施雨司的琉雨姐姐么,我便给您寻来了。” 老者回身,笑道:“哦?孩子们,都来啦!” 三人忙跪拜行礼。 老者温声道:“这是在家中,不必拘礼的,孩子们,快起来吧!走,咱们去葡萄架底下吃些酸梅汤,解解暑气。” 琉雨施鸢偷偷抬眸,打量向了那天命之尊的九州令主,老人很和蔼,很慈祥,没有一丝一毫帝王一怒而血流千里的高傲架子,琉雨施鸢觉得,与其说他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天下王者,倒不如称他为一个睿智通明的药农老人。 炎帝望着琉雨施鸢温慈笑道:“你便是我那小娃儿一直挂在嘴边上的琉雨丫头?” 琉雨施鸢拘谨答道:“是,炎帝,您老人家也识得我?”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十四) http://.biquxs.info/

炎帝点头:“嗯,跟我的小娃儿一样,都是好女孩儿!琉雨丫头,听小娃儿说,你乃钟山烛龙大人之女?” 琉雨施鸢听他话语温缓,就好像邻家老爷爷拉家常一般的平易可亲,遂收了些紧张拘束,笑答道:“不错,烛九阴便是我的阿父!” 每一次提起烛九阴,她总是会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的骄气,仿佛,别人夸赞的,是她手心里的罕世宝贝似的。 炎帝颔首道:“自从盘古开天殒生化昊天以来,上古辟世之神已余不多,唯太昊伏羲、阴帝女娲、神祖帝俊、钟山烛九阴、妖王重离、九天玄女元君六人尚修于世,齐天而寿。” 他垂眸,叹息道:“古神尚有轮回,九州岂可常安,这世间百事,唯永恒更迭不止,沧海易换桑田,斗转衍拟星移,却也没有什么是长长久久而一成不变的。乱而一,一而定,定而分,分而乱,此为天道,而非人力可扭转也。” 一白衣的中年美妇端着一盘鲜桃上前,轻‘嗯’了一声,柔语低言道:“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他们都还小呢。”又朝了众人微笑招呼道:“孩子们,尝尝这桃,很甜的!——女娃,你二哥说要考你的‘道论’,可有背熟了?” 卫女撒娇道:“母妃,那道论足足有三千个字呢,一日的时光,我又如何能诵得出呢!您去跟二哥说说,晚些时候我再背好不好?” 那白衣妇人抬指轻戳了一下卫女的额心,宠笑道:“你呀,懒丫头!” 琉雨施鸢知这妇人即是炎帝之独妻,卫女母,桑水氏听訞。 炎帝亦笑道:“好啦,不说了,不说了。琉雨丫头,这军营里可还住得惯?衣食可都周全么?” 琉雨施鸢点点头,答道:“都挺好的。只是……” 炎帝问道:“只是什么,有何疑问,你都尽可提出。” 琉雨施鸢大胆道:“炎帝陛下,您是九州德主,您一定能答我所疑的。您说,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呢?打仗死那么多的人,太惨了,我不喜欢打仗。” 炎帝闻之黯然,又一笑,叹道:“琉雨丫头,不光是你不喜欢打仗,我也不喜欢,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喜欢杀戮的。可是,却不杀不可呀!” 琉雨施鸢不解道:“不杀不可?那是为何?” 炎帝拂袖起身,遥望着远处雾霭邈邈的黛山几许,半晌,道:“世间原无天地,乃为一片混沌之相,无阴阳,无浊清,无生灵,而后,盘古斧劈混沌,遂生乾坤。故而,这天下之理,皆是为合则衍分,分则复合,九州必先乱,而后治之。如今正为久分之局,当以顺应天道,封得贤主,一统百世。贤主难得,须是战伐历练,方才能掌此天玺,带领黎民苍生,造福华夏九州。” 琉雨施鸢听的似懂非懂,分分合合的,这些道理都太深奥了,她巴掌一样大的小脑袋瓜里,一时还装不下它们。 她想,这些东西是非得要时间的沉淀和成长的历练来慢慢消化掉的,她还小,不着急。 屏翳悄悄地牵了牵卫女的裙角,一指亭外,示意出去。 卫女不明,遂随了屏翳缓步悄然走出。 离了葡萄木亭,卫女奇道:“小翳哥哥,叫我出来是有何事么?” 屏翳神秘兮兮道:“小公主,闭上眼睛,我说睁开时,你再睁开。” 卫女依言,即乖巧地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儿,便听得屏翳轻道:“好啦,可以睁开眼睛了!” 卫女张眸,忽为眼前的离幻美景所吸引,顿然怔住。 千千万万朵的若木红花拼凑而成了一朵艳美倾城的若木巨花,无数的花瓣似焰火一般不停地开谢着,而她自己现在正是立于这丈余红花的花心之央,四周围百蝶飞戏,簇簇翩然,花拟红雨,流光浮裙,霓裳浴香风。 卫女举手,轻揽彩蝶,欢喜道:“好漂亮的蝶恋花图呵!小翳哥哥,你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些个蝴蝶和红花呢?” 屏翳笑道:“喜欢么?” 卫女小脸一红,羞涩答道:“嗯!” 屏翳飞身踏上那红花,拈了一只白蝶,小心放入于卫女手中,卫女拢掌,一笑,又张手撒开,这白蝶便忽闪着雪翼,曼舞飞去了。 屏翳莞尔道:“若木生昆仑西,蝴蝶取南海滨。” 卫女讶然道:“昆仑,南海,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好厉害!” 屏翳笑道:“我去过的地方还多着呢!你知道么,那南海里的蝴蝶,去掉须足和翅膀,还足足剩有八十斤哩!” 卫女神往道:“那般神奇?”她垂头,惋惜道:“可惜我没去过,我若见了,一定射下一两只来,给哥哥姐姐们炫耀炫耀!” 屏翳安慰道:“这有何难,等仗打完后,天下太平了,我便带你一起到南海射蝴蝶去,好不好?” 卫女眸光一亮,喜道:“真的?说话算数,等到仗打完了,咱们就一块儿去南海,射蝴蝶!” 屏翳点头道:“那么大的蝴蝶,咱们还可以烤来吃呀,嗯,能吃好几顿呢!” 卫女怀疑道:“蝴蝶也能吃?” 屏翳肯定道:“那当然。你想啊,鸾鸟多漂亮,它的肉就很好吃,蝴蝶也这么漂亮,故而,那肉也一定很鲜美了!” 阪泉河谷,两军阵前。 蚩尤望着阵前横眉怒指之敌将,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三哥,姐姐绝不想看到你我兄弟刀兵相向的,你回去吧,莫要再来了。” 那敌将‘呸’了一声,喝骂道:“你还有脸提姐姐!姐姐就是被你给害死的,被你!枉姐姐自小便那么疼你护你,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你、你你、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蚩尤低眸,黯然道:“我说过,姐姐不是我杀的。” 敌将冷笑道:“哼,你的意思是说姐姐自己找死了?!她不让你跟那群妖物胡混在一起,你不听,她担心你出事,怕你有危险,才不顾安危的去了谒戾山寻你!姐姐为你的万妖所噬,如今你却轻描淡写的只说这么一句不咸不淡之屁话!蚩尤,你不配唤她姐姐,永生永世都不配!” 蚩尤怅然一叹,缓缓道:“我宁愿当日谒戾山上死的人是我……” 敌将手祭亮银白戟,立眉喝道:“蚩尤,今日你我前仇旧恨一齐算,且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一决生死!” 蚩尤摇头,道:“你是兄长,我不能同你动手。” 敌将暴筋怒道:“谁跟你论什么狗屁兄弟之情,早在三千年前阿姐死时,我二人就已恩断义绝,哪里还有什么兄弟可谈!蚩尤,今次,你我各为其主,你却一再退缩不战,到底是为何意?!” 蚩尤闻言一顿,心下知是此战在所难免,可无论三哥认他与否,他也都万万不能伤了三哥孟涂的分毫寸缕。稍作计较,即放眼而顾,忽见琉雨施鸢的施雨司正藏在军中角落,闲来无事,磕牙聊天。 琉雨施鸢的本事不济,此时倒正好可以对阵于孟涂,这般,既能应付得了三哥咄咄逼人的挑战,又不至于会伤到三哥。而三哥孟涂的为人,他亦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也绝不会伤了琉雨施鸢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 蚩尤令道:“施雨司司主何在?” 琉雨施鸢此刻正遥望着敌阵,暗伤于那个没良心的风灵碧,自打轩辕城一战之后,他便一扎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人间蒸发了似的,他,他难道不知道,她也是想看到他的么!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十五) http://.biquxs.info/

忽而闻声,琉雨施鸢一个激灵,仿佛在筑惕山的讲经课上被江疑点了名似的,头皮一紧,慌忙答‘到’。 蚩尤肃然道:“孤命汝与那轩辕帐下的孟涂将军为战,切记小心应对,勿生莽撞。” 琉雨施鸢领命称是,集结来了施雨司的诸家司将,磨磨蹭蹭地缓行上阵。 琉雨施鸢忙里偷闲,急急打听道:“那主儿是个干什么的家伙,呵,好大的脾气,竟骂得蚩王跟二孙子一般!” 屏翳言道:“孟涂将军乃为巴丹山主神,使得一把亮银通明戟,亦为轩辕黄帝麾下的一员百战悍将,只不过,脾气暴了一些,人品倒也还好。” 琉雨施鸢继续八卦:“他们刚刚哥哥姐姐生呀死呀的,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啊?莫不是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上古秘闻?” 屏翳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大晓得。好像是跟三千年前震惊八荒的‘谒戾血殇’有关系吧,可惜,所有经历过那件事的人都于此讳莫如深,从不曾多言半句,以至于这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琉雨施鸢赶紧抬头看了看天,惊讶道:“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哎呀呀,还有你屏翳挖不出的奇闻密事?那这情仇大戏可当真是捂得够严实的!滴水不漏,滴水不漏!” 屏翳答道:“也不算捂着,只是当年之事太过于血腥惨烈,众人皆再不愿回忆提及罢了。九黎大君妖王重离自那‘谒戾血殇’之日苏醒,重临人世,妖王浴生,必以血祭,当是为天劫而已,无可密者。” 他一扫拂尘,计上心来,嘱咐道:“一会儿上阵,你同长琴先引他动怒,然后假意败逃,孟涂性急气傲,必定轻敌追逐,到时我和飞廉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招制敌,你们也忙中趁乱,杀他一个回马枪,此战必胜!” 琉雨施鸢赞道:“好一个狗头军师,果然不是吃干饭的!嗯,就听你的,咱们施雨司这回也打上一场翻身仗,好好地扬扬眉,吐吐气!” 两军对阵,琉雨施鸢勒马喝道:“兀那贼人是谁,快快报上名来,免我一打!” 孟涂怒道:“如此一个乳牙还没有长全了的黄口小儿,竟也学得这般猖狂无礼,确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会生什么样的部将!上梁不正下梁歪!” 琉雨施鸢挑衅笑道:“歪梁怎么了,我这区区歪梁照样也能把你打得爹不认娘不识了!” 孟涂气急,手握通明戟,驾云而上,挥刃杀出。 长琴凤焉琴迎前一祭,将琉雨施鸢挡护于侧,琴影戟光,一时叠作一团,难分你我。琉雨施鸢臂挽双蛇,手抚九调,与凤焉琴声交相呼应,鸣雷助战。 孟涂招招狠厉,连杀而至,长琴腕上一抖,凤焉琴弦色慌张,即欲落空,琉雨施鸢亦假作不敌,几步踉跄,顺手便携了长琴遁风逃出,疾奔至屏翳飞廉所埋伏隐身之处。 孟涂不知是计,遂提戟追来,溯风赶月一般的横刃斩去。 正待此时,‘嗖’!一道青光兀然冲出,但见那屏翳手执七叶碧柳,拈诀撒出百十青光翠叶,飞廉杀风相衬,蓦地滚起数丈袭地旋风,长琴、琉雨亦双双顿步,回马引雷劈上。 孟涂未做防备,霎然着道,为那青光猛的钻刺入肺腑,登时窒痛一呼,御雾逃离。 琉雨施鸢等人还欲再追,突闻得蚩王鸣金收兵之令,几人本就是做做样子,至此也便乐得见好即收,回营复命而去。 孟涂手捂伤口,一路飞遁,他本是个争强好胜爱面子的性子,今日不想却身遭几个小毛孩子的偷袭暗算,不由愈想愈气,顿然急火攻心,呕出了一口红血,坠云落地摔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孟涂渐自转醒,只见此间身处之地乃为一仙帐竹阁,紫烟习习,珠帘熠熠,风摇百花,香自袭人。 “醒来便好了,——你莫起身,伤口虽愈,仍需静养。”一霓裳彩衣的披纱女子浮云行至,温声言道。 那女子面披白纱,身莹流光,垂映在孟涂深黑色的瞳眸之中,却显得格外的朦胧似幻了。 他挣扎着半起了身子,抱拳拜道:“多谢仙子救我性命,孟涂无以为报,今后仙子若有驱使,孟涂必定无一不遵,不敢称辞。” 女仙一笑,虚扶道:“你不必多礼的,那伤不重,只不过一时愤然,郁结于胸罢了。” 孟涂一礼道:“还未请教仙子芳名,孟涂当日夜铭记,时时感恩。” 女仙温道:“方外之人,姑媱修士,珞瑶。” 孟涂诧然道:“原来仙子即是昊帝之女,瑶姬女君!” 珞瑶莞言道:“虚名而已,无须挂怀。先生欲行何往,为何会坠身于此?” 孟涂答道:“我本轩辕帐下一左营部将,今日单骑前往敌军下战,只怪一时大意,无奈遭逢顽童袭伤,遁云至此,却不知会惊扰了女君清修,当是孟涂之过也。” 珞瑶摇头道:“将军何必生此一责。” 孟涂心道,既是机缘巧合,偶遇了瑶姬女君,倒不如拜求女君出山辅佐黄帝,如若女君应允,那岂不是天降良将,助我轩辕! 他想至此处,忽心急的勉强下得床榻,跪地拜道:“我主黄帝乃为求才若渴之贤德明君,如今四海不平,九州不统,天下正急须一位至贤大德之旷世明君来一统河山,平定八方。如若女君可出山保佐轩辕,一襄大业,我主必当扫榻以迎,尊为上客。如此,天下即可早定安宁,苍生即能免荼战火。孟涂之求,还望女君三思!” 珞瑶叹道:“将军这是何意?” 孟涂拜道:“我为天下苍生有此一求,唯望女君允肯!” 珞瑶见此,遂心下慎思,父君游历人间已有五千年之久了,这五千年来,她寻遍了三川五岳,却始终未见父君的行踪之迹。掐指算来,亦该当轩辕氏得此帝位,既然那轩辕黄帝运定为天命之主,说不定父君亦会前去探访一二。若是这般,她如去了,便既能一助命主,又可继续寻访父君,也不失为二全之应策。 她微一点头,答应道:“将军免礼,珞瑶应了便是。” 孟涂大喜道:“多谢珞瑶公主成全!” 轩辕城中,枢纽殿下,钟鼓齐鸣,鸾凤衔歌。 珞瑶凌裙踏上玉阶,即见一瞳目含尊的威严皇者敛袍而至,大步迎来。 那皇者一揖礼道:“早闻神君方外之名,但恐凡步污了仙居,只惜无缘相见,未敢擅自搅扰。今日幸得神君襄辅,此实乃我轩辕一氏之福,天下万民苍生之福!” 珞瑶回礼道:“黄帝言重了。” 黄帝侧身敬让道:“神君,请。” 珞瑶颔首一礼,相随了众人拂衣入殿。 枢纽殿紫微阁内,灯烛摇曳,绰影重重。 轩辕黄帝一身金丝蟒袍的独立于窗前,月华寒如凝霜,透过窗棱,洒上了黄帝毫无温度的衣袍襟袖,白日里温和谦逊的那张脸,此时在月光的浸染下,亦变得有一些冷峻深沉了。 旁侧的案几上,于成片的竹简之间,隐隐约约的显露着些许诡异晦涩的符文篆印,印符其下密密麻麻的,写的是图阵译解详言,最后的署名落款为:云止参‘云笈七星’之妙法,得为此解,故献于我主,望我主研之用之,莫负奇阵衍世之天命玄机。 一阵浓露夜风袭来,将那通明的烛火直拂得霎然乱舞,阑珊愈暗。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十六) http://.biquxs.info/

半册竹简滚落,掩住了丰神秀逸的帛篆‘云止’二字,黄帝回眸微顿,沉声道:“来人,传熊、罴、狼、豹、貙、虎六部先锋及雕、鶡、鹰、鸢四部旗将,连同各营诸帅将,于中军王帐升帐议事。” 白日扬空,天已大亮的灼芒刺目,一望无云。 七面星旗迎风飒展,七星藏五行,五行衍八卦,八卦蕴阴阳,阴阳通天地,天地生万物,万物道中玄。 炎帝抬头遥望着面前变换神妙的七星阵法和尘烟飞扬的百万甲师,皱眉道:“黄帝此意何为?” 大纛王旗之下,黄帝拱手一礼,威凛道:“你我二族已久战数百载而战火难熄,黎民不安,苍生何辜!故而,吾今日摆下这星斗七旗之玄阵,待君破之。以阵定天命,胜者为君,败之服臣,炎帝以为如何?” 炎帝一默,点头道:“好,即遵汝言,以阵为局,胜则掌定天下,败则俯首称臣。”他抬手祭出天命玺,肃穆令道:“神农氏部族诸将听令,此战关系我神农一族之兴衰存亡,望诸君能全力以赴,扬我族威。” 众人单膝跪地,执礼高呼:“生而为战,死亦何妨!” 琉雨施鸢跟在人群堆里,听着那呼声,蓦然就想起了那几句平日间士卒们踏着斜阳行走于阪泉河边时所唱的歌谣:萧瑟大风平地起,壮士一去不回还,马革裹尸,忠魂没骨,何人归。 闲来无事时,她常常会厮混在这些个大大咧咧不拘一节且又袍泽情深的糙汉子之间,同他们一齐喝酒、唱歌,一齐大声的说笑,大声的唿哨,大声的扯着嗓子骂人,她喜欢听他们操着各地不同的口音,却倾诉着似曾相识的思乡之情,闺中多少相思泪,洒尽戍营白骨生。 那歌很好,琉雨施鸢想着,只是有些太悲壮凄凉了啊! 诸将领兵列阵而出,天枢贪狼星部,轩辕族轩辕骆明守阵,神农族炎居攻阵;天璇巨门星部,轩辕族轩辕夜魃守阵,神农族后土神尊攻阵;天玑禄存星部,轩辕族屠应龙守阵,神农族刑天攻阵;天权文曲星部,轩辕族珞瑶守阵,神农族蚩尤攻阵;玉衡廉贞星部,轩辕族天吴守阵,神农族夸父攻阵;开阳武曲星部,轩辕族离朱守阵,神农族伯陵攻阵;摇光破军星部,轩辕族风灵碧守阵,神农族卫女攻阵;洞明辅星星部,轩辕族计蒙守阵,神农族长琴攻阵;隐元弼星星部,轩辕族长乘守阵,神农族相柳攻阵。 黄、炎二帝各坐镇中军,高居在紫微垣处,运筹帷幄,总览三军。六部四旗对阵于炎军九部,数百万雄兵铁甲擂鼓怒冲,遮天蔽日。 东海之滨,恶浪千层,电闪如蛟,乌云压海,飓风百仞。 摇光阵中,白宣躲藏于众人之后,小声抱怨道:“雨丫头哎,平时也没见你多仗义洒脱呀,整日介抠抠索索的,一个大子儿都得掰成两半使,净知道克扣我们司将的军饷干粮了! 怎的今日却这般的大方了呢,这长琴是谁,那可是咱们施雨司的顶梁柱!撑天石!咱这七人当中,数他修为最高,最扛打,嘿,你可倒好,三言两语的就把您这台柱子奉献给了洞明星部作主将去啦。 且不说长琴平日里待你有多好,你个没良心的把他撒手送人,不知担心,咱就说眼巴前儿的事吧,这仗,没他护着,你怎么打?这是战场,那磕着碰着些是闹着玩的么!” 非折无奈道:“唉,白宣,你怎么现在学的比黎唠叨还唠叨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耳濡目染,近墨者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乎?’” 辛黎恼道:“你个没良心的小非,你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跟阿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缺心少肺,不,是没心没肺!我何时又唠叨过你了,说!” 非折急急讨饶道:“嘻嘻,阿姊最好了,阿姊才不唠叨呢,全大荒的人都唠叨,就阿姊一人最不唠叨啦!” 飞廉手握杀风,道:“没有长琴公子,我便尽力保护老大。” 屏翳叹道:“白宣哪是在说雨老大呀,他说的是他自己,没人保护,他尿了裤子可咋办哩!” 飞廉闻此,答应道:“白寨主,你放心,我也会尽力护着你的。” 白宣怀疑道:“就你?你有那么大本事么?可别一上去自己的小命就先叫人给取走了,那你还拿什么来保护我们,一腔热血还是一片忠魂?” 辛黎看不过眼了,哼道:“人家好心好意的想要来护着你,你不领情,反倒这般的讽刺挖苦于他,依我看,你的良心才是被那汪汪叫的小畜生给叼走了!” 众人在后面悄声的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口水大战,其血肉横飞的惨烈程度也绝对不亚于任何一次上古的开天之战,只是,这些却丝毫都没有影响到琉雨施鸢。 琉雨施鸢在看着敌阵,但没有观敌瞭阵,她只是凝目看向了风灵碧的方向。 星旗之下,风灵碧一衣青袍若水,半缕鬓发拂空,言笑晏晏,朗目星华,正与身旁一女将温语密言,颔首而笑。 琉雨施鸢撇了撇嘴,暗自气恼道:“臭疯碰壁,死疯碰壁!还想让我叫你灵碧哥哥,哼,没门!窗户也没有!那是一个什么女的呀,你就猴急猴急的按捺不住了,还跟人家眉目传情!还笑语温存的说悄悄话!有什么悄悄话可说!坏风灵碧,坏风灵碧,坏风灵碧……” 至于,为什么风灵碧不应该跟那女将说笑,她没有深思,更无心去深思。她只是知道,自己的心口里此时就像是灌了一盆子铅水似的,死沉烂沉,死堵烂堵的,压得她窒息难耐,炽火煎怀。 她委屈极了,郁闷极了,真的。 她那么的想着他,念着他,希望他能够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虽不知何谓牵肠挂肚,却亦尝怅入眉梢,茶饭不思。可他呢,他竟丝毫不在意她千愁万绪的苦闷心思,还在那里跟女孩儿调情,说笑!简直是可恶至极,可恼至极,没良心至极!白眼狼至极!还有什么至极来着,唉,不管了,反正就是至极的至极! 她的初初心动所点燃的相思的熊熊烈火,就这样,被风灵碧的一个漠然给倾盆泼灭了,哇凉哇凉的,连个烟儿都不冒了。 卫女身驾毕方,御火喝道:“神农炎帝麾下,卫女前来破阵,还望风将军不吝赐教一二!” 风灵碧轻促雪麒麟上阵,淡然道:“卫公主,请。” 万里海央狂风骤起,猛浪攒雪,百道雷闪腾空劈落,斩水立作七星二十八宿,阳明坠火,阴幽袭风,真人祭云,玄冥吐雾,丹元沸水,北极凝冰,天关荡烟,洞明灼光,隐元吞芒,七现二隐陡然成阵,云笈道玄,天地为图,八方作阵,九九归一。 卫女同琉雨施鸢一众人履云而入,进于阵中。 忽乱水覆空,列作冰箭飞石,合围而上,迸射袭来。 卫女弯弓射出一道天炎神火,‘哗——’烈红赤焰凭天而燃,轰然大盛。 那敌军女将浮水现身,合掌颂咒,又是一记滚滚碧水翻涌扑去。 琉雨施鸢见之更恼,掐诀拈指,九调伏雷,双蛇猎空,只见得千丈水域顿时轰隆炸作一片混沌,泻水如瀑。 神火未熄,炸雷又至,左右赤红巨蟒吸杀,前后屏翳飞廉相迎,那女将一时手忙脚乱,难为应付。 “琳陌仙子快快退下!” 二 初尝相思已入骨 难下眉梢 (十七) http://.biquxs.info/

风灵碧凌云而落,抵住雷火,将女将水琳陌护于身后,揽袖挡下了这四方夹击。 琉雨施鸢登时大怒,手抚九调箜篌,刹而天摇海动,云起雨泄,滂沱之水破宇漏穹,汐潮滃出。 风灵碧聚光于掌,散为盾环,急叫道:“鸢儿!这又是为了哪般?” 琉雨施鸢咬牙切齿喝道:“两军对战,当然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了!” 她愤愤的想,哼,你护了她,还敢还手,这又是为了哪般!前次的诺言,恍如隔世,却早已为你的一碗孟婆汤给忘却至了九霄天外,再也寻不回来了。 九调越弹越疾,弦不绝耳,‘嘣——嘣——嘣——’三弦离指,哗的一声巨响,三百天雷密布如网,拢海罩下。 风灵碧抬眸望了一眼这映得浑天灿白的隆隆明雷,微作叹息,负手卷袖,卸去了一身的功法护咒,竟是要硬生生的扛下那三百盛怒之击。 ‘咔嚓’!雷入心府,风灵碧蓦地一抖,半步踉跄,堪堪愈倒。 琉雨施鸢陡然清醒,满腔的怒火一时冻结,傻了一般的愣在了那里。 水琳陌见状,忙上前欲扶,却为风灵碧一把推开,置于一旁。 风灵碧缓了缓气息,轻上前去,垂头望向琉雨施鸢,无奈道:“这回消气了吧?——怎么,又给吓傻了?” 琉雨施鸢痴痴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风灵碧笑道:“我躲了,那你岂不是会更气闷!” 琉雨施鸢的心瞬时被揪成了无数团扯不断剪不开的一锅乱麻,这可比刚刚的怒火煎包还要难受得多呢,她茫然失措道:“你这人真怪……” 远在九千里之外的东海岸石崖巅,云止化云而生,点足落下。 但见他于空中撑手祭出了一方透明的晶水阵盘,阵盘之上点点蓝星幻布为局,七星魁杓璀璨,杀伐之气隐隐若现。 云止拂袖御灵,拈指为诀,朝了‘摇光’方向略略一挥,那阵盘立时蓝光大盛,星转斗行,徐徐旋运起来。 他漠然遥望着那苍海涌天的尽头一线,唇角浅勾出了半痕轻笑,却冷得瘆人:“风灵碧,卫女公主,琉雨施鸢,等你们葬身东海后,这天下之争,可就更有意思了!” 澎湃的海风高扬起了他雪白似浪的广袖长袍,远远的,仿佛是和延绵的云融作了一体,云深不知,心寄何处。 东海海央,众人正待祭诀再战,忽见那摇光阵中蓝光冲霄,百丈海水骤而疾旋,翻滚腾沸,訇然塌陷。 两方兵马皆猝不及防,兀的为这饕餮似的覆天漭海卷噬吞没,八千士卒,一片哀嚎。 风灵碧下意识的急抱住琉雨施鸢,又一把抓起了正大吼大叫喊着‘救命’的白宣,脱袍迎水掷去,那青袍展风而化,幻作一席青芒屏障,勉强抵下了扑面之水。 海水越升越高,越旋越疾,浑黑色的无底漩涡咆哮轰鸣,猛然炸裂。 青芒屏障顿时被撕扯成了千疮万孔,破水散销。 卫女同水琳陌二人为那炸水所袭,刹然离空飞出,坠下水渊,滚落漩涡。 屏翳大呼一腔,即欲伸手救去,当即为琉雨施鸢、飞廉等人死死拽住,不敢松离。 卫女生而属火,最忌水性,这时也只来得及唤出了一声“小翳哥哥”,便随水沉没了下去,弥尘大雾埋渊攒起,一葬无身。 她想说,小翳哥哥,对不起,我不能与你一同去南海射蝴蝶了,真可惜! 她是真的很想去,很想去的…… 幽黑色的东海扶摇怒吼,盘旋而矗立作了连天水壁,又兀然四裂崩塌,坠如火山喷爆,流岩涌川。 塌天之水倾山一般的砸向众人,白宣心念一摇,微露怯意,竟突然为那海水撕裂开来,席卷而去。 风灵碧和琉雨施鸢御风急追,齐声大呼道:“大哥!”“白师叔!” 眼看着白宣就要命丧水渊,电石之间,忽一月白袍子的执鞭神人从天而降,仙鞭青光一闪,即缚索于了白宣之身。那神人回光收去,张手将白宣轻轻接入怀间,旋腕作法,护了众人,祭指一点眉心,挥袖于半空间凝化出一盘七星阵法,挽手结印,强行扭转开来了星阵之中的生死命门。 那上古星阵被这神人所乱,一时蓝芒迸炸,九星环围,海天之间猝然撕开了一道通云彻地的白光裂痕,一众人为这白光摄风而吸,皆不由纷纷跌落进了裂痕之中。 良久,良久。 水渊渐落,漩涡渐止,茫茫东海,一片云消雾散,风平浪静,习习的轻霭浸压下了最后一缕血腥的气息,仿佛,这里万古未变,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杀戮和业火。 水琳陌缓缓醒来,呛了一口海水,她起身,伏胸咳喘了半晌,抬眼望去,默了片时,忽然大哭了起来。 八千人,全都葬身于了这深海之内,无一生还,尸骨无存。幸而她是水神之女,水灵所生,方才能免得一劫,独留残命。 不知何时,一只花头白嘴的小鸟自海底悠然飞出,刺破海面,于那战场上空盘旋伏翔了数十圈之久,一滴眼泪滑落下来,滴上了水琳陌的掌心,水琳陌惊讶道:“小鸟儿,你也在为那些死去的人伤心么?” 白嘴小鸟呼了一声:“精卫,精卫!”即凌翅飞向了西山之处,未多久,却衔着几片碎木小石又急急的折了回来,投入于东海海央。 那鸟儿去了又回,回了再去,就这样不停不歇的循环往复着,衔石,抛海,衔石,抛海,衔石…… 水琳陌热泪滚滚的摇头叫道:“小鸟儿,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想填平这东海,然后救出那些落水的人吗?不行的,你这样是会被累死的!停下来吧!” 海风呜啸着,湮没了水琳陌的声声哀唤。 那口呼‘精卫’的纹首鸟儿嘴角已沁出了斑斑血迹,只依然不知疲倦的来回的飞着,衔石,抛海,衔石,抛海,衔石…… “哎呦,飞廉,你怎么又瘦了一圈呀!这肋骨就像刀子一样,硌得人生疼!小时候胖乎乎的,当垫背正好,现在这一身的骨头架子,哪里是作垫背呀,这不要人命了么!” “闭嘴!屏大爷,您的贵足还踹着姐姐我的心窝子呢!” “是黎大姐么?!我、我、小人知错了!嘿嘿,小人立马收脚,收脚!” “阿姊,你的肚子可真软和!好舒服呢,我都不想起来了。” “小崽子,尽会占清闲了!还不快从我身上爬起来,你这小家伙,脑袋比石头还硬,刚刚摔下来的时候,没把姐姐的肠子给戳穿喽!” 非折自辛黎的身上爬起,嘻嘻笑道:“可是,最危险的时候,姐姐还是一把就将我护在了怀里呀!” 辛黎起身,亦笑道:“嗯,还算是有良心,姐没白疼你。唉,傻孩子,爹爹妈妈去的早,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姐不护你护谁!” 飞廉艰难道:“屏翳,屏翳?” “听着哩,有何事欲禀,快快道来,爷我正郁闷着呢!” 飞廉欲言又止的思忖了半晌,最终还是说了:“你能从我身上先下来么?” 屏翳慢洋洋的爬起身来,结束了四仰八叉‘叠罗汉’的造型,叹道:“我还纳闷儿呢,说今儿这床咋就这么硌哩,嘿,原来是在你的肋条骨上受‘刀山’大刑呀!” 辛黎四顾道:“哎,你们发现少了些什么吗?” 飞廉抓头,茫然。 非折叫道:“阿雨,阿雨去哪里了?” 飞廉亦察觉,遂急道:“白寨主也不见了!坠入这裂隙里的,还有敌将风灵碧和一个敌阵神人,那雨老大他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了,我们得赶紧去寻他们呀!”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一) http://.biquxs.info/

辛黎摇头道:“我看风灵碧那人是不会伤了她的,他既肯卸去了功法来受阿雨的雷,那就说明,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不一般哟!” 非折深以为然道:“嗯,有猫腻……” 屏翳点头道:“所以呀,她有那个愿意陪她跳崖、甘心为她扛雷的风灵碧护着呢,出不了什么大差错的!” 几人一边八卦一边循着山路顾望着,察看地势,顺道找人。 山的另一侧,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梨花林,花开浴雪,花落生香。 琉雨施鸢不由赞道:“‘七分醉意白梨雨,何须沽酒杏帘家。’原说的是此意,只不见这花,又怎知那诗中醺人的酒气!” 风灵碧笑道:“不曾想,你这般豪气冲天的性子,也还对诗文歌赋颇有感悟呵!” 白宣苦道:“你们先别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呢,快瞅瞅这是哪,想折子出去才是正理!”他‘唉唉’的甩着手腕,嘟哝道:“大仙呦,您这手劲也忒大了些,就掉裂隙的那一下子,差点儿没把我的腕肘子给掰折喽!” 那执鞭神人一礼,道:“事出突然,一时鲁莽,还望兄长恕罪。” 白宣没想到这冷得跟个冰块一样的面摊神人竟是对他如此的恭敬有礼,顿时也心虚了起来,忙笑道:“哎,客气了,客气了!我这人大度着哩,明事理,些许小错,你不必放在心上的,没事儿!再说刚刚还是您救了我呢,我也该给您道谢才是!” 琉雨施鸢奇道:“这位神人是……” 风灵碧介绍道:“这位是我七哥,中容少君,容岐。” 琉雨施鸢讶然道:“莫不是神祖帝俊之七子,容帝白岐?!我在筑惕学艺之时,便常听屏翳提起,说我们的青阳师叔有一神秘胞弟,乃为合虚主神中容少君,手持长鞭‘靖乱’,一夜之间斩尽了东荒三千里的为恶的虎豹熊罴,并制服了它们的老幼残眷,让它们归顺于人,受人驱使,从此中容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无不感激少君大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世间却鲜有人知中容少君的面貌长相,常居何处。今日得见少君大人真容,实乃三生之幸事也!” 她了然道:“是了,白宣为白师叔的转世,自然当是少君大人的同胞长兄了,这一声兄长,也当叫得。” 白宣闻此,挑眉道:“我就说嘛,我堂堂寨主白太爷的小弟,怎么会差劲!” 琉雨施鸢回头,望向风灵碧,艳羡道:“你运气可真好,从哪里认来了这般有本事的哥哥呀?我怎么就碰不上呢!” 风灵碧失笑道:“认?好,你说是认,那便是认的吧。” 容岐上前,打量道:“我那陆吾小兽见你熟悉,曾欲带你回山见我,只是未得成行。此时看来,你身上,确乎是带有一些他的味道。” 琉雨施鸢大奇道:“味道?”她急浑身上下的闻闻嗅嗅,皱眉道:“什么味道,狐臭么?苍天可见,我没有呀!难道是三天没洗澡,生霉发馊了?这……” 她本来就是个邋里邋遢的性子,可这事要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也总是怪羞臊人的,毕竟,她还是个女孩子嘛!这中容少君,嗯,没礼节,怎么能初次见面,就直言人女孩儿身上有味道呀! 风灵碧无奈道:“你这丫头,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亏你想得出来!不是那种味道,是仙灵之气!” 琉雨施鸢不解道:“仙灵之气,那是什么?”她忽然想起自己正跟风灵碧置气呢,遂一鼓嘴巴,轻哼道:“你怎么不去寻你的琳陌仙子了,来这里搭理我作什么!” 风灵碧脑仁儿疼道:“怎么又提起这茬来了!那水神天吴将他的独生爱女托付于我,我既应了,总不能有负所托吧?再者说,她又是我摇光阵中的守阵副将,我身为主将,她有所问,我又总不能不答吧?轩辕城我已玩忽职守了一次,你总不能让我这回再蹈覆辙吧?小鸢儿,你这气生的实在是让我有冤难辩呢!” 琉雨施鸢抬眸,低低的道:“真的只是这样?你不是故意和她说笑的?” 风灵碧从她的脸上咂摸出了一点醋味,即轻笑道:“那鸢儿以为如何?” 琉雨施鸢的声音更低了几分,细言道:“我么……你的伤怎么样啦?” 风灵碧叹息道:“还能怎样,你司主大人亲手送的,莫说是三百天雷了,就算是三万天雷,我不也得乖乖受着么!” 琉雨施鸢红脸道:“你何时也如此的贫嘴了!” 白宣诧然道:“咦,雨丫头,你也会脸红?这可真是八荒奇闻了!——不过,这不重要,当务之急的问题关键是,这里是什么地方?都有什么危险?怎么才能走出去?” 容岐环顾四望了一番,沉声道:“那东海之上,分明是有人暗中将大须弥海移换了而来,想要置你们于死地。方才我以昊天秘术强行扭转了七星图阵,上古云笈星阵之中暗藏了九九玄通七千变化,看此情形,我等当是入了大须弥海心的三十三重芥子天之内。” 风灵碧皱眉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芥子天中,每一重都即为一方独立的芥子世界,却也是与我们所在的大荒之世并存天地,如无通口,便永不相扰。而如今,以星为媒,以海为道,我等误打误撞,遂入此间。只这三十三重芥子天,为九霄之首,须得要历时尽了三百三十年,行满了天九之数,方才能破劫得出。” 琉雨施鸢若有所思道:“那这芥子天岂不是与筑惕山的幻生境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唉,管他呢,反正就一句话,这三百三十年的时间内,我们谁也出不去了,对不对?那便就没有两军对敌之说了吧?嗯,从此以后,我们和平共处,互不为敌,你们说,好也不好?” 白宣点头应道:“都是一家子,瞧这话说的,见外了嘛!我们岂止是应和平共处、互不为敌啊,而且还要互帮互助、互相扶持才对!” 琉雨施鸢四人绕山察访了一番,忽看到山脚下梨花林的尽头,几棵歪歪斜卧的千年老木之间,一残颓坍弛了大半的‘昊天帝君’神庙于风中萧瑟屹立着。时光磨平了这青石建筑的一切可以磨平的棱角锋芒,断瓦雕砖于风雨飘摇之中散碎了一地,斜阳西尽,衰草披离,朱门栏杆上斑驳的丹砂漆色,在晚霞的映衬下,却更加显得辛红、明灿了。 琉雨施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点头道:“嗯,住的地方总算是可以解决了,虽然脏乱差了一些,唉,将就将就也还能凑活一阵子!” 白宣嫌弃道:“这四面透风、枕天盖地的破庙,怎么能容得下太爷我这尊大佛?!雨丫头,大侄女!这事咱们得商量商量……” 两人边拌嘴边随了风灵碧踏阶上前,推门而入。 容岐抬头,怔怔的望着那破匾上沾满了灰尘的‘昊天帝君’四字,一时失神,默了半晌,既而入内。 “阿雨阿雨!你们跑哪里去了?我们四人寻了大半座山都没有找寻到你们!”非折自昊天石像的祭台上翻身下来,拉着琉雨施鸢的手问道。 “你们倒凑得挺齐,这下好啦,又成咱们施雨司的天下了!——非折老弟,见你如此精神矍铄,吾便放心矣,既这般,那汝即前去寻些吃食,以慰吾等辛劳,可好?” 非折摇头:“阿雨就是没良心,专会欺负小孩子!” 飞廉从身后的干草席里捧出了一些红红绿绿的果子来,递给琉雨施鸢道:“雨老大,这是我们在山下村子里偷回来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二) http://.biquxs.info/

琉雨施鸢挑拣了几个漂亮的,一手捧俩,这儿咬咬那儿啃啃,抱怨道:“我都饿得前心贴到姥姥家的后背上啦!这破山,除了花就是草,没一样是能吃的!” 风灵碧四顾道:“这神庙在外面看着挺破,里边倒还不错。虽有桌少椅,但清洁无尘,亦无蛛丝寄虫之类,睡有草席,食有盘碗,却也能算得一容身之处。” 屏翳道:“风将军不知,就这破地方,亦还是我们几个跟一群卖艺汉子大战了三百回合,几生几死拼了命地夺过来的。” 辛黎撇嘴道:“你就听他吹吧!不过是我和小非显了显真身,然后住在这里的那些卖艺人就大喊大叫的四散跑走了。” 琉雨施鸢皱眉道:“在人家的地盘上,占人家的地,赶人家的人,咱们初来乍到就得罪了人,这样不好吧?” 辛黎瞪眼道:“嫌不好就别住,你睡外边,夜深露重的,看谁心疼你!” 琉雨施鸢嘻嘻笑道:“黎姑娘莫生气嘛,占都占了,不住白不住!虽说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可咱们也是蛇呀,要真打起来了,哼,谁怕谁!” 白宣一脸挑剔的道:“暂住一两日还可以,可以后怎么办?三百多年呢,咱这八个人哩,总不能都窝在这草堆里靠养虱子度日吧?” 琉雨施鸢闻之深思道:“嗯,这确乎也是一个问题呢!——我的箜篌‘九调’,原叫作‘南柯引’,既可演梦造梦,又可施雨降水,你们说,作演梦人好么?还是作施雨人呀?” 白宣摇头道:“都不好。你想想呀,有谁会吃饱了撑的拿钱去找你来给人家演个梦呢?银子多的没处花了?再说这摄雨师,万一人赶上一年风调雨顺的,那咱吃啥?喝西北风么?” 几人再次沉默。 琉雨施鸢看向众人,打量了片刻,忽灵机一动道:“那,卖艺人,怎么样?” 屏翳拍手赞道:“好主意,街头杂耍人人都爱看,而且,还不分四季,不看年景,嗯,我看可行。” 琉雨施鸢两眼发光,仿佛是看到了一片光明远大的锦绣前程,遂憧憬道:“我可以表演箜篌舞蛇;笨廉劲儿大,胸口碎大石没问题;小翳白宣嘴好使,连吆喝带说书唱戏一把攥;少君大人耍耍鞭就好了;风灵碧么,对,吐火、喷火、玩火!嗯,还有烧火做饭,全你包了!” 风灵碧轻笑道:“我竟不知,这八荒离火还有如此多的神妙用处呢!” 夜色凉透,寒愈冰水。 天很蓝,很清,没有月亮,漫空的繁星却像一簇簇的萤火虫似的,粼粼点点,莹莹烁烁,布满了一整个的墨宇穹霄。 琉雨施鸢辗转难眠,遂起身,悄步行至了后殿阶前,见屏翳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正望着北斗寒星,痴怔不已。 “还在想小公主?”琉雨施鸢亦坐下,轻问道。 屏翳回神,一笑,道:“你呢,怎么不睡?” 琉雨施鸢浅浅叹道:“我不知这世间为何会有争斗,更无法阻止任何一次争斗,因为,我太渺小了,就像一粒沙尘,风卷到哪儿,我便会飞到哪儿,我也不知自己将要飞到哪里,哪里,才是我停留扎根的土地。小翳,你说,这茫茫天地之间,会不会存在着那一方土地呢?” 屏翳望向她,点头,缓声道:“当然是有的,我们都有。那将是一方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忧愁的极乐之地。” 琉雨施鸢淡淡一笑,也点了点头。 东海战场上铁与火的淬炼,使她懂得了何谓之生,何谓之死。同翕张灭世的大自然相比,人是多么的渺小脆弱啊,逐鹿天下的历史大势就正如那拍岸吞海万丈涛浪,任何一个不自量力的阻挡,都只会是幼稚愚蠢至极的螳臂当车,毫无意义。她不是疯子,更不是螳螂,大势所趋她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晓得,而今,她又晓得了什么叫作对自然的恐惧,对生命的敬畏。 生命,因其渺小,故而珍贵。 她,惜命。 第二日,天还没有大亮,神庙外的鸟雀就已叽叽喳喳的觅起了食来。 “白太爷,起床啦!白寨主?——白宣!”琉雨施鸢叉腰吼道。 白宣顶着满头的干草叶打了一个哈欠,扁扁嘴,睡眼朦胧的道:“怎么,昨晚上被虱子咬神经了?大早起的折腾人……” 琉雨施鸢叹道:“三百多年的时光呢,怎么也不能白白浪费了呀!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陪着你一同修仙习道!” 白宣伸着懒腰道:“你决定了你自己玩儿去,我可没决定过不睡懒觉呀!” 琉雨施鸢抓起他的胳膊摇晃道:“你不修仙如何渡劫!不渡劫如何得道!不得道,又如何才能再变回当年那个云淡风轻的青阳昊帝!” 白宣从脑袋上揪下来一根枯黄草叶,叼进了嘴里,好奇道:“那个青阳上仙真的很好么?比我还好?” 琉雨施鸢深思,道:“他么,他的身上凝结了这世人间所有成熟男人所具有的一切的光华魅力!” 白宣不解道:“那,成熟男人的光华魅力是什么呀?” 琉雨施鸢认真道:“当然是成熟了!” 白宣横了她一个白眼道:“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你什么也不懂!还‘成熟男人一切的魅力’呢,你知道什么叫男人么?” 琉雨施鸢不服道:“谁说我不知,成熟就是,就是……是稳重,是坚实,是正义善良,谦和大方,有担当,有责任心,让人有安全感,还有……总之,是很多很多,所有所有啦!” 白宣越听越气,越听越恼,她这般夸赞那个白青阳,实在是令他很恼火,他难道真的就这么的差劲,这么的入不了她的眼么!可是,白青阳就是他,他就是白青阳呀,难不成,这世上还有自己跟自己吃醋的?那不成滑天下之稽了么!他耍赖的躺倒于草席上,嚷道:“那你寻你的成熟男人去吧,太爷要睡觉了!” 琉雨施鸢感觉自己已经好说歹说的仁至义尽了,遂不耐烦道:“阿黎小非,上!” 于是,白宣就这样顶着一个新出炉的‘鸡窝头’,为两条碗口粗细的赤红大蟒追赶着一路狂奔,哭爹喊娘,惨不忍睹。 一整天的‘魔鬼训练’度刻如年,终于挨到了晚膳时分,白宣早已饿的两腿打颤,一脸虚脱而死的半僵尸模样,瘫在地上,弱弱道:“太爷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快来人呀,上晚膳!” 容岐伸手:“这里有两个青梨,兄长先充充饥吧。” 白宣蓦然复活,齐腿跳起,大喊道:“你们这是要谋财害命呀,谋杀么!整整两天了唉,除了苹果就是梨,吃得我这一下午拉肚子都拉八泡屎了!我不管,太爷要吃肉!吃肉!” 非折哂笑道:“谋财害命?您有财可谋么?要真有财,咱们也不至于干啃两天的苹果梨了!再说就这点果子,也还是我和飞廉哥哥冒着被村民们乱棍打死的危险去偷来的呢!” 风灵碧见状,道:“大哥莫急,我去给你寻些吃食来。” 琉雨施鸢忙上前道:“我也去!打猎,我是好手!” 风灵碧点头,二人即踏云而起,浮风行去。 待得遁飞过了二三十座岭尖,两人才渐止行步,按落云头。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三) http://.biquxs.info/

但见这山古林莽莽,泉水叮咚,却是一个鸟兽群集、瓜香果盈的宜居胜地! 两人大喜,当即分工,风灵碧负责祭法猎食,琉雨施鸢负责将食物装入归墟囊内。 正待此时,忽闻得远处天际一声咆哮,‘呼——’风攒如柱,墨云从雷,连着那咆哮一同翻滚袭来,俄而,即铺满了头顶三尺之天。 琉雨施鸢看着这架势道:“莫不是同行来了?俗语有云,同行是冤家,风灵碧,一会儿你可得机灵一点,看我眼色行事,遇到硬茬子,打不过的,我说跑咱就一齐跑。你可别顾面子死扛呀,好汉不吃眼前亏!” 风灵碧摇头道:“叫哥哥!” ‘呼——!’又是一声巨吼,只看见一条晶水色的独角水灵蟒龙穿云摄雾,盘旋而来,张牙舞爪的,几欲迎身冲上,撕扯杀至。 风灵碧轻笑:“鸢儿,还真被你给说中了,是同行。不过,雕虫小技,又如何敢班门弄斧,于此造次!” 他揽箫直上,倚至云端,与那独角蟒龙厮斗起来。 琉雨施鸢摇头叹道:“冲动是魔鬼呀!年轻气盛,就这一点不好!人走人的,你行你的,就不兴人家老龙怪是过道的么?人家迷路了,向你打听一下方向,你可倒好,上来就给人一棒子,这架打得,整个一棒子面拌粥——稀里糊涂嘛!嗯,都是语言不通惹的祸!” 琉雨施鸢觉得,她早已过了那年少轻狂的岁月了,当她眼睁睁地看着白青阳魂飞魄散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资格再称年少了。成长的代价,是鲜血和生命,她心里的血,和白青阳的命。 正于琉雨施鸢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那独角蟒龙‘呜——’的一腔哀嚎,却只见风灵碧手挽玉箫,轻按唇底,箫声呜然哀切,如诉慕歌,如悼挽殇,霎时,万千白光犹如天罗地网一般,自洞箫的发音处源源流出,连绵不绝。 白光层层叠叠的笼覆于独角蟒龙的身上,割入进了它透明的护身鳞片之内,登时鲜血如洗,将个晶水白龙一刹而染沐成了赤红丹龙。白光未止,依然丝丝缕缕的包裹向那蟒龙,似是春蚕织茧一般,把它团团围困在了一片灼目光华之中。 独角蟒龙四面碰壁,直撞得遍体鳞伤,仰头朝天一声呜咽,不顾这钻心入骨的凌剐之痛,拼尽了浑身的劲力,破茧而出,狂怒一吼,一颗灿芒莹润的水晶珠子由那蟒龙口中吐出,‘哗——’,爆裂于当空,炸开作了半天晶莹剔透的银凌霜花。蟒龙的身形亦随着水晶珠子凝为攒星,渐自散化。 风灵碧喝道:“不好!”急回身抱了琉雨施鸢,便欲腾空飞离,不想那蟒龙所化的银光攒星忽一膨而幻化为了一面隔天铺展的水光结界,蓦然封印住了所有出山的穿行路径。 琉雨施鸢叹道:“唉,这龙老爷也是一个暴脾气的主!你说说,留得青山在,不愁他没柴烧呀,可你自爆了内丹这是玩啥?同归于尽?顶多也就是把我们留困在了山里边,不值当啊!” 风灵碧惋惜道:“我本欲放它一条生路,可惜这灵物宁死也不屈从于人,只不知它在这山中修习了多长时间,如此平白的为我所伤,却亦是罪过了呀!” 琉雨施鸢理解道:“天生地养的灵物嘛,都总有一些蔑世傲气的。人们常说,有宝之地,必会有灵兽守之。却不知这独角蟒龙所守护的是什么宝贝?咦,反正我们被困在这结界之中也出不去了,那不如一起来寻宝?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由此而横发一笔大财呢!” 风灵碧笑道:“你倒心胸开阔,不生烦恼。” 琉雨施鸢狡黠一笑,道:“为什么要自寻烦闷?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是有两方面的,一方是好,一方是不好,既然我可以自己选择,那为何还要选择看到不好的那一方呢?人固有一生,或自得其乐,或自寻苦恼,得逍遥时且逍遥,千金诸侯换不来一樽开怀的酒!” 天色渐黑,星起九霄,月半如钩。 两人寻得了一个灌丛掩映的溶岩山洞住下,这次,琉雨施鸢没有偷懒,拾来了柴草,再由风灵碧点燃篝火,烧食充饥。 拿软软的干草给琉雨施鸢铺好床铺后,风灵碧便盘膝坐于了洞口的篝火处,宁神入定。 琉雨施鸢斜躺在草床上,无聊的叫唤道:“风灵碧风灵碧风灵碧~~风灵碧?风——灵碧哥哥!” 风灵碧这才回头,莞尔道:“鸢儿何事?” 琉雨施鸢探头道:“我睡不着。在钟山时,烛九阴总是会弹箜篌哄我睡觉,那,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风灵碧轻笑:“改吹箫可以么?” 琉雨施鸢点头道:“嗯,今日大战蟒龙时,你吹的就很好听。你那箫棒倒也精致,和你的雪麒麟一样的贵气。哼,同样是做将军,为什么你就能分到那么好的坐骑,而我便只能拿一匹老马充数?” 风灵碧温笑道:“我的‘沉珂’可不是军中分配的,那麒麟自幼便为我所养,是我带去的。” 琉雨施鸢言道:“我说呢,原来如此。它叫‘沉珂’?真好听!” 风灵碧手拂玉箫,道:“这支‘无邪’是七哥做给我的。他说,思之无邪,天地容心。” 琉雨施鸢咂摸道:“心中没有了执念欲望,那便是天大地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嗯,少君大人说的有道理。可是,世人谁又能没有欲望呢?放得下的,那还叫执念么?” 风灵碧执箫缓吹着,悠扬挽风,粼粼荡荡的,仿佛小妹对情郎婉转矜持的倾诉衷肠,又仿佛母亲对婴孩温柔眷恋的摇篮哼曲,千回百转,动人心弦。 琉雨施鸢一时愣住,这曲子她听过的! 羽渊上,她迷迷糊糊地睡梦中,听到的,便是这首曲子,只不过,那时弹的是锦瑟。 忽然之间,斜阳下的那一抹淡黄骤而又回到了她的眼前,映至了她的心头。多么相似的画面呵!当日,他潇洒的揽瑟于霞飞似火的羽渊洞崖间,她初识,却不谙,只记得那散落了一地的琉璃影子,灿烂的璀如霓裳,不可逼视。今时,他依旧坐在那洞口,赤红的篝火映得他的脸颊微洇朱润,就像,那天羽渊半天上的夕日霞火,灼得她眼疼。 琉雨施鸢俯身,伸手,轻触了一触这斜映于地的长长的篝火下的琉璃影子,影子没有温度,但,它是真实的,她触手可及。 琉雨施鸢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那凤羽面具之下的眉眼唇角,虽然她没有揭开这面罩,可是,却私心里笃定着那一定是这大荒之中最好看的一张脸,一张她小小的脑袋幻想不出的钟灵俊逸的脸。今日看来,她确乎是猜的不错,剑眉星目,神采飞扬,好看得令人沉迷,一顾而倾心。 此时,风灵碧的侧影渐渐的,渐渐的,同她脑海里羽渊上的那一张凤羽面具重合为一体,镂刻至了她的心头,那心跳嘭嘭似夔鼓乱撞,慌怯不已,一如当年。 她思了他一千五百年,盼了他一千五百年,每一年,都是一幅她精心画作的既无神韵也不写实的丹青画像,贮藏在钟山闲者居内,堆砌成山,被她小心地珍视着。却不曾想,一千五百年后,当她再一次的遇到他时,竟然是相逢陌路,天涯故人,遇君不识君。 东海之上,她以三百天雷伤他一身,终究是恩将仇报,负了他当年白於山相救之恩缘,唉,悔不该呀!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四) http://.biquxs.info/

非折说她是在吃醋,吃水琳陌的醋,琉雨施鸢不明白,水琳陌她家是卖醋的?也没听人说水神在外边还搞着副业做买卖呀! 辛黎为此还老气横秋的演讲出了一番颇有道理的达者之论:“情敌是什么?那不是要你一听就发怵、一见就头疼的大人物,而是无趣平庸生活的一剂调味品,让你死寂的生活一下子活起来的波澜风浪,嗯,有挑战才会有动力嘛!” 琉雨施鸢深以为然,遂决定,大方一点,以后再不会和风灵碧计较这些了,鸡毛蒜皮的,惹得她大动肝火,多不值当。 一曲既收,余音未止。 她歪头,浅声问道:“你,去过羽渊么?” 风灵碧闻言一怔,既而,轻答道:“我母亲便葬在那里。每年母亲的忌日,我都会带上她生前最爱的那张‘相思’锦瑟,抚给她听。‘相思’锦瑟独配‘相思曲’,便是刚刚我所吹奏的那首曲子。” 琉雨施鸢痴痴道:“相思曲……” 风灵碧抬眸望月,道:“那是父亲为母亲谱写的,也是他亲手教母亲在‘相思’瑟上弹奏的。九天回日浴甘渊兮,长相思,上穷碧落未生恨兮,下黄泉,不负卿卿,一许流年。” 这一夜,琉雨施鸢一会儿羽渊落日,一会儿相思赋曲,篝火印着长箫,黄泉追着碧落,乱七八糟的,都一齐闯入了她的梦境当中。最后,所有破碎的梦拼织在一起,终凝结作了一片琉璃色的影子,恍恍惚惚的,投映在她的世界里,将她从头到脚的笼罩了起来,包裹的严严实实,她是一只茧中的蝶,却不舍破茧,未见涅槃,不成蝶。 长长的一场南柯大梦醒来,却早已是日上三竿,巳时过半了。 琉雨施鸢抬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忽想起了什么,猛的坐起身来,张望而去,见风灵碧依然还守在洞口外面,没有像羽渊那次不翼而飞了,遂安心躺下,继续赖床。 “阿雨,再睡,你就真成猪啦!懒成这样,尽剩下睡和吃了,还什么家务也不会做,若是再不保持好身材的话,肥头大耳的,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辛黎苦口婆心的唠叨从天而降。 琉雨施鸢惊讶道:“这里不是被结界封印住了么,你们是如何进来的?难道,我还在睡梦中未能醒来?能梦到黎唠叨,天呀,那可真是一个噩梦了!” 辛黎抱怨道:“什么梦不梦的,你睡糊涂啦?是中容少君挥鞭破开了那结界。唉,我们白白的担心了你一宿呢,没想到你倒好,都睡成汤锅里的滚猪头了!没心没肺!” 琉雨施鸢双手搭上非折的肩膀,叹息道:“非小弟,也不记得小时候你姐这么的碎嘴子呀,这越长大怎么就越唠叨了呢?” 非折道:“年纪大了都这样,可以理解!我姐这才哪到哪呀,你见过那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骂街么,那才叫做把语言艺术发挥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哩,人家能仨时辰骂得都不带有一句重复的,不用喝水,不会卡壳,舌战群儒算什么,唾沫星子淹死人,这才是传奇呢!” 辛黎嘟囔道:“嫌我唠叨,你们事事做的都能顺了我的眼,我还会唠叨么,我这是恨铁不成钢,白操心了!” 屏翳自山洞外探头进来,催道:“不是说好了今日开张大吉的么,雨老大,你再赖着不走,咱们就不用摆摊了,该收摊啦!” 在多方虎视眈眈的监督下,琉雨施鸢不得不麻利起身,结束了还没来得及开始的起床气,哈欠连天,鸭子一样摇摇摆摆的走出了山洞,朝着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那个神庙镇的集市方向行去。 容岐走在最后,回望着这座灵气爆满得几欲溢出的无名野岭,这山,这水,这结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无不弥漫着那个人的气息,那个他朝思暮念想见却不敢见、无脸再相见的前世故人。至此,他确定,那人就在这里,在这三十三重芥子天之中。为什么是在这里呢,难道,那人是为了躲他,躲开他这个毫不讨人喜欢的惹事麻烦的‘小狼崽子’? 他顿时黯然,默了片刻,转身离去, 神庙镇大集上,琉雨施鸢摆好了架势,抱拳呼道:“南来的北往的,老少爷们大爷大妈们,各位大哥大姐、叔叔婶婶、大伯子小姨子,在下钟雨,家居石头山石头谷石头镇石头屯的村东头。俺们屯闹饥荒,不得已,只能是拖家带口的来到这神庙镇投亲戚,可谁曾想,到了这里才知道,我那亲戚他早死了。如今正是车到山前他无有路,船到桥头他欲翻舟呀!为了筹齐回乡的盘缠,无奈何我们兄妹八人只得来此开场卖艺。您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可怜可怜我们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吧,我钟雨在此给大家作揖了!” 围观的人们一阵唿哨。 白宣在背后小声问道:“词儿还挺熟!雨丫头,你不会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吧?不过,怎么又成‘中雨’了?你还大雨、暴雨呢!” 琉雨施鸢悄声回道:“就这几句话,我都背一路了,当然熟!小翳写的,他非要写无钱葬父,这不是咒烛九阴么,所以我就改成现在这样了,是不是不够惨?——对了,你一会儿上台也要弄个假名字,要不然回去后让人知道了施雨司举部穷的都上街卖艺去喽,岂不是会叫人家笑掉了大牙!那我施雨司的威信何在!” 第一个上阵的是飞廉的胸口碎大石。但见他解开衣衫露出胸膛,平躺于地,那小身板,根根肋骨依次排开,皆暴于外。非折敲锣,屏翳提锤上场,斗大的青石油锤足有百斤,屏翳抻了抻肩膀,抡圆了胳膊,‘咚——’!上来就是一锤! 围观的众人急闭目唏嘘:“唉,可惜了,好好的一孩子,为了点钱,便这样把命给搭进去了!就那瘦的跟个鸡崽子似的,哪禁得起这么一锤来!” 艺场一旁,琉雨施鸢亦急得抓耳挠腮,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小翳笨廉,胸口碎大石,石呢?你们这是油锤碎大胸呀!” 屏翳摇头,连叫‘失误’,刚才太紧张,道具没上全,落了一个环节。 飞廉爬起,拍了拍胸口上的土渍,憨憨一笑,道:“忘记放大石了,各位乡亲,对不住,对不住!” 众人喜道:“小伙子,你没死?谢天谢地了!” 继而一通鼓掌叫好,起伏不绝。 琉雨施鸢上场,道:“诸位,刚刚我飞廉兄长给大家表演了精彩绝伦的金钟罩铁布衫的独家功夫,此时,由小妹我来为大家表演下一项绝技——蛇钻火圈,献丑了!” 风灵碧上场,扬手祭出一环红焰火圈,琉雨施鸢手持辛黎化作的赤练小蛇,飞蛇起舞,跃过火圈,纹丝未伤。台下众人连连叫好。风灵碧拂袖,数十环离火焰圈凭空现出。琉雨施鸢凌身作舞,灵巧的穿梭于流华潋滟的火光之中,舞姿婆娑,衣带翻飞,煞是好看。众人又是一阵沸腾,欢呼不已。 非折看准时机,急兜起袍子,下台索赏。 白宣眯着眼睛评价道:“雨丫头不适合跳舞,腰也太硬了些,这不跟耍门板一样么!” 屏翳疑道:“老大有适合干的事情?她那纯粹就是百无一用嘛!” ‘当——’!一大汉猝不及防的偷袭一脚,踹翻了正在谢赏的非折,将那怀中的钱财刀币撒了个哗啦底儿掉。大汉横腔高喝道:“谁是这里的班主?没有我们南爷的许可,谁敢在此摆摊,活得不耐烦了是不!”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五) http://.biquxs.info/

围观众人见是当地泼皮前来寻茬欺生,遂急一哄而散,各自奔去。 琉雨施鸢眼看着到手的银子泡汤了,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即气不打一处而来,忽又转念一想,这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们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况且这又是人家的地盘,咬咬牙,忍了吧! 她上前,笑迎道:“这位大爷,小人等是初来贵宝地,不识规矩,不到之处,还望您提点一二!” 大汉见她态度恭谨,也便收了一收霸气,道:“算你这丫头有见识,知道我们南孤辰南爷他老人家不好惹,一会儿南爷来了,你们一个个的都长点眼色!兴许逗他老人家一开心,还能赏你们一口饭吃,让你们继续留在此地卖艺,少收一些占街钱呢!” 正说着,忽闻又一大汉呼道:“南爷到!” 众人抬头,只见一身着淡蓝青衣的摇扇青年抬首阔步的悠然走来。 一众大汉皆一脸谄笑的躬身迎道:“南爷辛苦!” 摇扇青年哼了一声,垂眼一瞥,懒懒道:“这几个就是擅自占街卖艺的人?胆儿够肥的呀!” 琉雨施鸢嘿嘿笑道:“南爷恕罪!小人不识规矩,不知这大街也不是白占的,实在惭愧!” 那南孤辰南爷微一点头,轻合上了手中泼墨书着‘八方’二字的斑竹折扇,打量道:“你这小妮儿不错,还有些个眼色呢!既如此,那便——” “南爷,他们就是那天占了咱们的昊天庙、将小的们轰赶出去的外乡人!”南孤辰身后的一汉子指着屏翳飞廉兀然叫道。 南孤辰蓦地大怒,喝道:“你爷爷的噔嘣啐,好大的胆子!敢搂虎须、揪虎牙、在老虎的屁股上拔毛撒尿哇,反了你们啦!南爷我那天只是出去吃了顿饭的功夫,你们就把我的老巢给抄了,让爷我露宿街头,跟个要饭的似的!此仇不报,更待何时!来人,抄家伙,给我砸!” 琉雨施鸢见是冤家路窄,遇着寻仇的砸场子来了,看来,今日是免不了一场厮杀恶斗了,便急找向了他们的‘打架顶梁柱’——容岐。咦,人呢?唉,不靠谱,平时一脸严肃的大神相,关键时刻用着他了,嘿,他倒是机灵,脚底抹油,只顾自己的逃得没有了踪影,这剩下他们几个怎么办,跑路逃命还不叫上大家一块跑,太不仗义了! 风灵碧屏翳等人将琉雨施鸢护于身后,准备应战,白宣将自己藏于琉雨施鸢的身后,准备寻找肉盾,琉雨施鸢将腿筋抻直,准备一会儿逃跑的时候不抽筋。 一切准备就绪。 只见那汉子们手中掌腕粗的大棍即欲迎面砸上,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人威然喝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无故行凶,没有王法了是么!” 众人一惊,抬头,即看到于数十个兵甲侍卫的簇拥之下,一驾金舆玉轸的雍华马车徐徐停步。旁侧的侍卫举刀呼道:“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惊扰了纯元侯的座驾,该当何罪!” “不得无礼。”一高冠锦袍的贵族公子轻挑帷幔,款步走下。 琉雨施鸢听声,即知这贵族公子便是刚刚一言‘大胆’而免去了一场血拼的‘好事之徒’。 南孤辰见是贵人驾到,急变脸似的换出了满嘴的谄媚笑容:“小人南孤辰,在这儿给侯爷请安了!小人给您磕头了!都怪小的眼瞎,没能认出是您的车驾,要知道您来,就是打出小人的屎尿来,小的我也不敢惊了您的贵足呀!只求您赏小人两个嘴巴子,好消了您心里的恼气,也让小的舒坦舒坦!” 那贵族公子却没有看他一眼,只径直的走向了琉雨施鸢的面前,温然问道:“没有惊吓到姑娘吧?” 琉雨施鸢觉得她应当英勇豪爽一些,这样才不致被人小瞧了去,遂一摆手,大大咧咧的道:“怎么会!我以前是杀猪的出身,那见的血,都是哗啦哗啦的成桶倒的,这才哪到哪呀,还差得远哩!” 贵族公子脸色一白,像是受到了什么致命的惊骇,猛捯了半口气息,缓神道:“姑娘神武!”又一揖,道:“小侯沈清枫,羞蒙祖上荫德,忝居大炎国纯元侯一爵。钟姑娘日后若有所遣,尽可去往纯元侯府知会与我,小侯不才,也定会竭尽全力帮衬姑娘的。” 琉雨施鸢笑应道:“小猴儿太客气了,你放心吧,以后要有什么缺钱呀少物呀的事情,我一定告诉你。你啊,不了解我,我绝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肿了脸充胖子的人,面子值几个钱呀,您说是不是!” 沈清枫微怔,继而一脸敬佩的大赞道:“钟姑娘秉性纯良,为人豪迈,一看尽知是江湖儿女毫不做作的侠女风范,光明磊落,旷达开阔,实乃是人中鸣凤,清枫佩服之至!” 白宣忙揉了揉下巴,以防这下巴生的不牢固,一会儿再给惊得掉下来了,他迷茫道:“这沈清枫是眼神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他是从什么地方挖掘出了雨丫头的纯良旷达?也是个人才呀!” 琉雨施鸢却无此顾虑,她一拍沈清枫的肩膀,由衷的点头道:“嗯,难得呀,在此穷乡僻壤之地,还能有幸得遇一知己,真真的是不虚此行了啊!” 沈清枫顿时倍感荣幸,拱手一礼道:“能与姑娘相识为知己,确是清枫之幸也。今日天色将晚,清枫不便打扰,暂且称辞。他时有暇,还望钟姑娘能够移步寒舍,为我侯府一添蓬门之彩。” 琉雨施鸢挥挥手,道:“走吧走吧,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回家吃饭去了。” 沈清枫这才回头,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将这一伙泼皮赶出神庙镇,莫搅扰了钟雨姑娘卖艺的雅兴。” 南孤辰跪地,哀嚎道:“别,别呀!侯爷,小人知错了,再也不敢啦!侯爷……” 侍卫上前,拖起南孤辰一众人,横拉拽走。 沈清枫登上马车,又一回头,温雅笑道:“钟姑娘舞姿曼妙飘然,今日的浴火舞委实当称得上‘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观’啊!” 马车军甲扬尘远去,琉雨施鸢‘噗’的吐了吐灌得满嘴的沙土,摇头道:“这猴儿也太不实在了些,光说了点没用的废话,连一两银子都没留下来。奉承话又不能当饭吃,就算是说它一箩筐,那又有什么用呢,该饿肚皮的时候,他不还得饿着么!” 屏翳遥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叹道:“老大,你知道那猴儿是谁吗,他可是咱们现在所待的太炎天朝的世袭纯元侯。其父先侯爷沈安为大炎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掌管着举国之兵马军权,其母为当今圣上的亲姐姐见禾长公主。三年前,老侯爷同长公主夫妇突然双双辞世,这沈清枫便以‘不愿再居伤心之地’的理由,请辞了陛下封予他的兵马大元帅之职,回至祖籍老家神庙镇,做起了天高皇帝远的逍遥侯爷。” 琉雨施鸢惊讶道:“这其中,竟还隐藏着如此一段辛密的皇家军权制衡惨案!功高震主,权倾朝野,然后秘密被杀,这,身为人臣,确实不易。嗯,看起来,这个沈清枫却也还是一个看得开、放得下、懂得见好就收、识时务的明白人。” 白宣叫道:“八卦不能当饭吃,咱们好不容易赚了钱,还不大搓他一顿!”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六) http://.biquxs.info/

非折揉着屁股道:“就好像你出力了似的。哼,数我最惨啦,平白地挨了那汉子一脚,蹾得我屁股至今还疼着呢!不行,一会儿我得多吃点肉,好好补补!” 白宣撇嘴道:“你一个铁铸的兵器,吃什么肉,也不怕给油出了铁锈来!” 辛黎不服道:“又没吃你家的,我们挣的钱,爱怎么吃都可以!不像有些人,尽是吃白食了,整天就想着不劳而获,吃蹭饭!” 白宣拉着风灵碧愤愤道:“她这样欺负你大哥,风老弟,你就说,今天的事儿你管不管吧?” 几人说说闹闹的进了一家‘醉仙翁’酒楼,琉雨施鸢金刀大马的摆足了谱坐下,一抬手,道:“店家,有什么好酒好肉,尽管上来!” “来喽!几位客官,您的酒菜,请慢用!”店小二摆好了四荤四素、四冷四热十六菜一汤,即提盘退下。 众人正待下筷,忽一人头自临街窗外疾探而来,嗅着这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口水涟涟,一时情难自禁的流了下来,溅至菜上。 琉雨施鸢顿时怒道:“南孤老贼!你、你、收回你的口水去!不对,把我都给气蒙了,收回你的头颅去!再不收,我便拧下来当球踢了!” 南孤辰急伸手拿起了那只溅过他口水的烤鸡来,咬了一口道:“嘿嘿,反正你们也嫌弃我的口水,不吃扔了多浪费,倒不如原汤化原食,送给我吃了吧!——唉,你一小姑娘家家的,怎的说出这话来比我还血腥粗鲁,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琉雨施鸢咬牙切齿道:“我要是这辈子嫁不出去了,那便先叫灵碧哥哥把你这南孤狗贼打成个猪头模样,然后喂给独角蟒龙当下饭菜吃了去!” 南孤辰奇道:“你去了快活山,见过我的水龙大爷了?” 琉雨施鸢摇头:“什么快活山,独角水龙倒是见过一个,不过被我们三拳两脚就给打死了,至于你大爷,没遇着。” 南孤辰闻之,兀然一顿,半晌,骤而大哭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哪有你们这样的,断人财路,杀人父母,逼死人啦!我不活了……呜呜……” 琉雨施鸢纳闷道:“我们何时杀你父母,断你财路了?” 南孤辰边哭边啃鸡腿边说道:“我是个孤儿,自幼便生长在快活山中,是那水龙大爷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大的,你说,它不算父母算什么!我容易么我,千辛万苦的聚了一帮子人,为了脱贫致富奔财主,不辞劳苦的打把式卖艺,顺道推销推销包治百病的大力丸和狗皮膏药,这不,今天还被你们新巴结到的纯元侯给撵散了,就连我住的破庙也给你们占去了!哎呦我的老天奶奶唉!这可叫我以后怎么活呀!逼死人不偿命啊!……” 众人一愣,嘿,还真把人逼到绝路上了,这事,他们干的确实够不地道的。 琉雨施鸢挠头:“唉,这叫什么事儿!南孤辰,别哭了,你说,要我们如何补偿你,我们想想办法,尽力补偿。”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嘿嘿,——如果实在补偿不了,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南孤辰听她这话,即知是碰到了一个铁公鸡,想多饶点好处也是不可能的了,要多了,说不定还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如退而求其次,遂拿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抽咽道:“我也不要别的,只求你们能够收留了我,给赏口饭吃就行!” 琉雨施鸢思忖道:“这要求也算情理之中,好,从今往后,你跟着我就是了。” 南孤辰一拜笑道:“谢钟爷赏饭!” 昊天帝君神庙,梨花映云,卧柳拂风。 南孤辰见容岐一人正独自望云发呆,便上前,嘻嘻问道:“这位大哥,贵姓呀?” 容岐蓦地回神,身形一颤,抬头忽对上了南孤辰扬唇灿笑的一张大脸,不由又是一痴,既而,疾转过头去,惶惶然便欲逃离。 南孤辰看他不理会自己,也不恼怒,继续道:“小弟名叫南孤辰,刚刚投入钟爷门下,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前辈,请多多关照!” 他伸手朝容岐的肩头一搭,笑道:“大哥,别那么认生啊,这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脸皮,俗话说得好:脸皮城墙厚,酒肉管个够!你越不要脸,才能越吃得开呀,这脸……” 容岐抑制不住得心跳‘嘣嘣嘣’的震耳欲聋,他慌乱极了,脸色苍白的要命。他不敢正眼看向那人,却能够清晰地知道那人此时眉飞色舞的瞳眸唇角,那人笑着,温暖而令人沉溺的体温由那只正揽在他肩头的手心里传出,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他只能去逃避,可是,此时,他逃无可逃。 容岐用力地凝结住指尖无可抑制的抖动,忍无可忍,他感觉只要再多停留一刻,下一刻,他狂跳不已的心脏就会骤然停止,他害怕,害怕自己那所谓的意志力会訇然崩塌,害怕他会忍不住的一转身即跪倒在那人的脚下,求着那人原谅自己,原谅,不,他不配被原谅的,永远也不配! 他忽一抬手,轻挥落了南孤辰搭在肩上的手掌,用他此时濒临崩溃的冷静语气颤声说道:“南先生,请自便。” 说罢,即踉踉跄跄地狼狈逃去了。 南孤辰回头朝琉雨施鸢一笑,尴尬道:“这大哥真高冷,钟爷,大哥是嫌弃我了?” 琉雨施鸢摇头,道:“你多虑了,少君大人向来如此,他不是嫌弃你,而是嫌弃我们大家。没事,习惯就好。” 风灵碧望着容岐仓皇行去的方向,一时皱眉。 非折自神庙迎出,叫道:“阿雨,你们消个食怎么这么半天,那纯元侯派人给送东西来了,足足有两大箱子呢!” 琉雨施鸢瞪圆了眼珠看着这两大箱子金灿灿明晃晃的玉斛珠宝,擦了擦哈喇子,点头道:“嗯,这朋友,值得一交,出手够阔绰的!” 风灵碧见她一脸财迷心窍的守财奴模样,遂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无奈道:“怎么,动心了?鸢儿竟这般的没出息么!” 琉雨施鸢嘻嘻一笑,连忙蹲下身子,自箱中扒拉着,挑捡起了值钱的大件宝贝,一件一件地抱在怀里,直至溢出,这才十分惋惜的停了下来,感慨道:“一个人要是能长八只手,那该多好呀,这一双手可拿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白宣白眼道:“确实可惜,雨丫头,你要是蜈蚣精,那这个愿望就可以实现了,而且还能翻倍哩!” 琉雨施鸢哼道:“你们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见我发财,眼红了吧!嘿嘿,我就是一个小财迷,怎么了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别说鬼推磨了,就算是磨推鬼都行,这钱呀,可是一个好东西呢!” 白宣冷笑道:“好好好,等你掉钱眼儿里捞不出来了,可别指望我能拉你一把,给你赎身!你以为这两箱子是钱么,雨丫头,醒醒你那猪脑子吧,那是诱饵,人家放出了诱饵,就等你这条笨鱼上钩啦!” 琉雨施鸢不以为然道:“那就先吃了诱饵再说嘛,腿长在我自己身上,还能走不脱么?” 众人见她不撞南墙不知道什么叫个‘回’字,亦不再多言,只等着某一天从那南墙上面抠下来一个撞作了纸片的琉雨施鸢,然后再浇水施肥,把她重新给补养回来。 “我就说嘛,人家送了礼,咱们怎么着也该来道声谢的。你看,这不,来对了吧,五斤糕点呢,也够大伙吃一顿晚饭的了,嗯,赚了。这就叫作‘礼尚往来’,我往侯府,礼入怀来,多好!”琉雨施鸢看着风灵碧手中沉甸甸的两大包精致糕点,心满意足道。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七) http://.biquxs.info/

风灵碧笑道:“鸢儿持家有道,谁要是能娶了你回家,那当真是三生有幸了呢。” 琉雨施鸢赞同道:“那当然,你看看,这——”她拿手指于自己的脸前虚晃了一圈,道:“一脸的旺夫相!过日子嘛,就是一分一毫省出来的。唉,穷家难当,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个不是要用钱买来的,不精打细算着点,将来吃什么喝什么?也就西北风不要钱了,可吃多了还涨肚呢!” 从侯府出来这一路上,风灵碧就尽听琉雨施鸢的‘日子经’了。他想不出,钟山到底是有多穷,才能修炼出琉雨施鸢这么一个精于敛财沾光的‘小财迷’来,难道,烛龙大人的日子真就过得这般的拮据了? 忽南天一岫云浮至,‘咔嚓——’一道炸雷顿时攒聚了漫天云雾,刹然间,电闪轰隆,漭漭大雨瓢泼而下。 街上的行人皆四散奔开,纷纷乱寻挡雨之处。 风灵碧亦忙以袖遮了雨水,护住琉雨施鸢,跑至路边一家极小的草亭茶棚之内,暂作休憩避雨。 草亭简陋却干净整齐的紧,唯两张旧桌、八条长凳而已。因为店主没在,故而,那桌上缺了半唇壶嘴的青瓷茶壶里面也是空的,无水又无茶,只剩下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山茶清香。百年老壶,那一缕茶味日久年深,于是,也浸入了茶壶瓷内,盈香不散。 琉雨施鸢寻处坐下,看着草亭外面哗啦啦泣雨如注的空荡街道,叹道:“刚刚还那么热闹的街市,一场突如其临的大雨,就使得众人大难来时各自逃了。” 风灵碧坐于她身侧,用袖角细细地为她擦拭去了额间鬓丝的点点雨花,轻声道:“无常可怖,世事如斯。” 琉雨施鸢一笑,默了半晌。 她顾望着这间小小的草亭,道:“嗯,以后安顿下来了,就开这么一棚简单的茶摊,也挺好。” 风灵碧略闪了一丝惊讶之色,问道:“你向往这样清平无澜的生活?” 琉雨施鸢点头,答道:“在钟山时,我就这般想过。可惜,烛九阴性子冷,不招客。茶客们来了,若是看见跑堂小二顶着一副管杀不管埋的冰煞脸,那岂不会误以为我这里是杀人越货的黑店了?谁还敢来这店里喝茶?!” 风灵碧失笑道:“让烛龙大人去当店小二?亏你能想得出来!” 琉雨施鸢不以为然道:“阿父当时是同意了的,只是牛鼻子九凤说:‘钟山地处西北极寒之岭,鲜有客至。就算有来歇脚的,大都也只是一些苦修谒山的穷鬼散仙,弄不好,不但让他们白喝了茶去,还要接济他们一些盘缠呢,赚不到什么钱的。’不得已,我只得作罢了。” 她打量着这茶棚,道:“要不然,我们盘下一个小店来,既卖茶果,又兼杂耍,让大家喝着茶看表演,岂不更加的卖好叫座了!那我就成名副其实的老板娘啦!” 风灵碧轻揽上了她的肩头,应和道:“琉雨老板娘,需不需要招募一个老板呀?风某人毛遂自荐。” 琉雨施鸢回头,一拍他的额心,笑道:“想得美,不劳而获捡馅饼的事,只能由本司主来做。我这儿的馅饼,被我藏得紧紧的,掉不下来!” 风灵碧摇头道:“风某人不捡馅饼,只捡美人。要是美人自带馅饼而来,那我也就不辞劳苦的顺道收入囊中喽!” 琉雨施鸢一哼,笑道:“贫嘴!” 风灵碧一本正经道:“我哪里贫嘴了,是某人亲口说过的,她要赖我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四五六七八辈子的!司主大人的训示,小可一时一刻也不敢忘怀……” 琉雨施鸢急伸手捂上了他的嘴间,羞红了脸叫道:“不许说,不许说嘛!”忽而指尖轻碰上了他温润的唇线,琉雨施鸢触电似的兀然收手,僵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风灵碧就势将她贴心搂在了怀间,柔声道:“好鸢儿,我只愿能与你一同过那山水田间清平长安的闲逸日子,什么名利身份,都不要了。” 琉雨施鸢闻之一痴,渐而勾唇,低声道:“这是你说的,莫抵赖。” 棚外的雨势未停,灿金色的太阳却早已给一大块一大块的黑鸦鸦的云镶镀上了一层刺眼灼亮的湛湛金边,那晶莹闪透的雨滴珠帘,亦更加显得清澈、明亮起来了。 天雨何知红豆乱,玲珑骰子安可生。 深秋露浓,夜凉如水。 钩月渐自西斜,荒草之中,秋虫鸣作一片,此起彼伏,嘤嘤成韵。 南孤辰‘吱吱’的磨牙声同神庙外的虫鸣相偕成曲,齐奏不止。他睡得很熟,肆无忌惮地摆着一个夸张到无以复加的大大的‘大’字,也不知梦中遇到了什么可喜的趣事,竟会让他笑得那么的开怀,翻个身,挠挠肚皮,继续呼呼的大睡起来。 容岐痴痴地望着,不舍得错开半分眸光,铭镂于心,入目三分。 他记得,曾经无数次的无数个夜晚,他都是这样守在他的床头,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这清逸如画的眉眼脸颊。离开昆仑之虚后的那些年里,他也曾无数次的怀念过那时的无数个夜晚,怀念过这人用极其嫌弃愤然的语气叫出的那一句‘小白眼狼’。五千年呵,他空守着一个没有这人的昆仑之虚,一等,就是一个沧海换桑田的五千年,这人竟如此的狠心,终于是顺心遂意的丢弃了他! 他想过九州四海的去寻这人,可是,终究还是不舍啊,不舍,让这人再为他遭受一分一毫的苦难和伤离,那些个风雨疼痛,由他一人受着便足够了。 他解下外袍,小心地予南孤辰披上。 容岐张了张嘴,想要趁着这人睡着,低唤一声这人的名字,却一时哑然住语,迷茫失措。是呀,他该称这人作什么呢?阿父么?可是,这人从来也没有承认过自己算他的义子呀!那,是宠物?可是,这人更没有一天是不想扔掉他的呀!或者,是恩人?那这恩情他割肉剔骨也是还不尽的了!还是叫故人吧,前世恩缘已为尽,轮回千转,今生陌路,不相逢。 他是给这人带来厄运灾难的不祥之人,凭什么,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纠缠于他,他已害他至斯,又何必再生妄念,再行恨事。 八方苦恼空作劫,短笛无音寄天殇。 一大清早,南孤辰便嚷嚷着大呼小叫起来:“谁这么缺德,竟然把容大哥的袍子偷偷地压在了我的脚底板下,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这不要命了么!老天奶奶的,这要我怎么向容哥交待呀!” 非折捏紧了鼻子看着这一团黑不溜秋、十八个褶的‘月白袍子’,憋气叹道:“南爷,您多久没洗过脚了?呵,这味儿够冲!” 南孤辰想了想,不确定道:“去年?去年该洗过吧?” 琉雨施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好挣钱,再买一件吧!” 南孤辰眉毛一撇,整张脸纠结作了一个大大的‘苦’字,嘿,哪跟哪呀,这不祸从天降嘛!流年不利…… 南孤辰的流年不利,可这个号称为太炎天朝最奇幻神妙的杂耍摊‘施雨天团’,竟确乎是流年贼顺,鸿运当头。 日日都有纯元侯亲临,为施雨天团保驾护航,拉帮捧场,这生意,不想做好也不易呢。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八) http://.biquxs.info/

团主琉雨施鸢的小日子过得是越来越滋润了,胖嘟嘟的小脸儿滚成了个圆球,跟西瓜似的,人闲生肥肉,生着生着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为此,辛黎没少唠叨她,可话说三遍淡如水,辛黎口中的洪水都能淹得她打狗刨了,琉雨施鸢却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为黎大妈的‘恶势力’而屈服,其铮铮傲骨,天地可鉴,日月同证。 时如白驹落影,匆匆而五载。 琉雨施鸢抬头望天,云卷云舒,日升日落,这芥子天中的五年,于世外,又当是如何的一番天翻地覆的光景呢?也不知,此时阿父在做些什么呀?他会不会也坐在钟山烛巅顶上,看云,想她呢? 他常常会站在那里沉思着些什么,不言,也不动,一站就是一整天。每每在这时,琉雨施鸢就会放下手中的玩具,专注而认真的看向阿父,也跟着他,不言,也不动,一呆就是一整天。她喜欢偷看他的背影,深沉的黑袍扬风勾勒出了他的高岸和洒脱,那挺直的背,峻拔的肩,那便是琉雨施鸢见过的最最溺人的身形了。她小小的脑袋里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世间,还会有谁能比烛九阴更加的英俊好看呢。 她想念烛九阴。 幸而,这里还有灵碧哥哥伴着,还有施雨司的伙伴们陪着,要不然,那这三百多年的漫长岁月呢,不能听烛九阴的箜篌,不能玩长琴哥哥的凤焉,岂不是无趣得要死了! “阿雨阿雨,出大事啦!”非折跑来,喘息道。 琉雨施鸢回头:“怎么,是南孤辰又惹恼了少君大人?还是白宣又舌战起了黎大姐?” 非折摆手,答道:“都不是。是那沈清枫,他,他派人上门提亲来啦!” 琉雨施鸢奇道:“提亲?给谁提?”她脑中灵光一现,惊讶道:“——阿黎?他们是何时暗度的陈仓?这事捂得也太严实了些吧,我都不告诉!嗯,你姐不仗义,如此绝佳的秘闻八卦,不拿出来让大家茶余饭后消遣消遣,岂不浪费!” 非折叹息道:“娶阿姊回去干什么?当妈供着,天天听她唠叨?谁会这么闲得慌!”他打量着琉雨施鸢,点头道:“不过,沈清枫确实也挺闲得慌的,要不闲,那他娶你干什么?供头猪回家,图吉利?” 琉雨施鸢嘟哝道:“这般说也太侮辱猪了吧!” “什么?娶我?!”蓦地,她忽反应了过来,张大了嘴巴叫道,“这,这八卦是我的?我?和他?我们是什么时候暗度的陈仓?我怎的都不知?!” 当她看到这从村口一直排列到了庙口的十里聘妆,不由得立马即把满脸的惊诧转变换成了满眼的欢喜,悦然赞道:“不愧是侯府公子呢!财大气粗啊!” 屏翳小心问道:“老大,如此说来,你准备要嫁?” 琉雨施鸢看着聘礼思考道:“那沈清枫家世甚为不错,为人也还厚道,又待我实在的好,外无钱财食住之困顿,内无公婆小姑之刁难,的确是为选夫择婿之佳偶也。况且,这红彩聘礼又丰厚的紧呐!俗语有云,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得罪了他,那施雨天团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几年来,都是人家照应着咱们,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是吧?我这也是为了咱施雨天团能够长长久久的保住这个金饭碗,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呀!” 聘礼的诱惑力是不可估量的。 白宣气闷道:“太爷我不知比他好了多少倍呢,再说你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小媳妇哩,一女怎可侍二夫!” 琉雨施鸢无辜道:“你让我赔大婚,我赔了呀,早就两清了嘛。” 辛黎皱眉,发愁道:“给人当媳妇,阿雨,你都会干什么呀?别再刚过门还没两天呢,便叫人家给一封休书撵了回来,那可就丢人丢大发啦。” 琉雨施鸢略思,掰指算来:“我会补衣做饭,扫地铺床,弹琴作画,养花种草,打架斗殴算不算?要这个也算的话,那这些也就够用了,毕竟,他娶回去的是媳妇而不是佣人呀!” 风灵碧默了半晌,忽冷着脸色淡声问道:“你以为,成亲嫁娶是儿戏!” 琉雨施鸢摇摇头:“不呀,我这不十分冷静认真地分析过了嘛?人生犹如一盘棋,一步错来,步步错,这哪能儿戏?!” 风灵碧忍怒道:“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 琉雨施鸢点头道:“对,慎之又慎,思之再思,为了咱施雨天团的前途命运,我只得牺牲掉自己的终身幸福了,生活所迫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养家糊口不容易呀!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也就勿须你们磕头作揖泪流满面的感谢啦!” 她越想这事就越觉得划算,谁人不嫁人,谁人不成亲,但是能平白地傍上这般一个既有金钱又有权势的官二代加富二代,这天上掉馅饼并且砸到了自己的头上的机会可一点儿也不多。人家的大腿比她的腰粗了不知多少倍呢,确实,值得一抱,遂更加坚定道:“嗯,决定了,嫁。” 风灵碧凝眸盯了她良久,不语,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琉雨施鸢兀然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灵碧哥哥他,他怎么啦?脸拉的比叫驴都长,还哇绿哇绿的,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是谁如此的不开眼,把他惹成了这样?” 南孤辰嘿嘿笑道:“还能有谁,谁能有这本事,当然是那个一张嘴就把南墙给吃了的钟爷大人啦!” 琉雨施鸢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我又闯祸喽?唉,不管他了,喜婆,你去回禀侯爷,就说这亲事我应下了。” 那送聘的喜婆连连道喜,却连一个大子儿也没能从琉雨施鸢的口袋里扒拉出来,无奈何,只得转回侯府,报喜讨赏。 梨花丛中,风灵碧独自一人斜靠于古木卧枝之上,醉倚花间,习风过处,梨落缤纷,沾湿了青袍点点,酒气微酣。 “唉,酒是好酒,花亦好花,可这样喝,岂不怅然生苦,白白的辜负了姹紫嫣红的一片韶华春光?”南孤辰提着两坛子陈酿在风灵碧的面前晃了一晃,举手抛出一坛,风灵碧揽掌接住,打开,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南孤辰亦开了酒坛,深嗅,微品道:“嗯,三十年的山村老浊酒,够地道,那老酒翁道之无假,诚不我欺也!”他摘了一朵雪白的小梨花,放于鼻底,轻嗅了一嗅,叹道:“多好的花儿哟,你就甘心拱手予人?放她自去?” 风灵碧自嘲一笑,道:“我有什么理由拦她?她人大心大,事事皆不放在心上,如何拦!” 南孤辰摇头,悠然说道:“小丫头情窦初开,不识其味,哪里懂得姻缘婚嫁之说!这五年来,我作为局外人,看得真切,你身在庐山中,可也心知肚明。 她虽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唯独于你,那丫头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啊。她依你恋你,羞红了脸的尽显出了平日里没有的女儿家的矜持娇怯之态,此一般,还能说她没将你放置于心头? 正如你所言的,你有什么理由拦她,她从未听你说过半句定心盟誓之言,你无承诺,却无端的来怪她绝情,这又是何道理?这层窗户纸,她不明白,你不戳破,稀里糊涂的,如此错过,岂不可惜?” 风灵碧闻之恍然大悟,遂忙起身,将酒坛子丢与了南孤辰,道:“我家的花儿,又如何能便宜了他人之手!” 说着,即拂袍揽风,大笑行去。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九) http://.biquxs.info/

南孤辰跃上花枝,轻摇折扇,举坛而饮,点头笑道:“良辰美景,月圆花好,嗯,妙极,妙极!”一回头,却见容岐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羽飘飘,正深眸痴然的望向了他。 自从那次白梨林间他们极其尴尬的初识相遇之后,容岐的瞳光就再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了。终日高冷沉默的少君大人总是会悄声躲在暗处,偷偷地注视着他,而那眼神当中所饱含的专注和深切,竟也是他此生从来都不曾见过的。 可是,每当被南孤辰发觉之时,容岐又都会于他冷漠深沉的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坚忍之色来,然后,即红着脸颊匆匆地走开。 一开始,被人如影随形的‘监视’着,南孤辰也曾浑身不自在过,不过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这世间,又有谁会不习惯自己的影子呢? 闲来无事之时,南孤辰偶尔也会自我反省一番,是不是由于初遇那次他给容岐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了,以至于令容哥泥足深陷进了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之中啦?自来熟的老江湖碰上了好奇心的嫩娃崽,这火花擦的,呃,有点炸眼了! 神庙镇大街上,人山人海,举镇欢腾。 破旧的一个深岭古镇,到处都洋溢一片张灯结彩、喜气盈天的欢悦气氛。这个方圆不足十五里的古老小镇,一年年,一日日,人们平静而悠缓的生活着,就像那田间潺潺不止的吱吱的转动着的破木水车一般,清平无澜,没有什么值得欢喜,更无任何悲绝愤世,一千年,一万年,犹如天地间的轮回转世,亘古不变。 而今日,纯元侯要成亲了,这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普天同庆之大喜于神庙镇的上空凌霄炸响,忽如惊雷,小镇,兀然惊醒,活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众人欢呼着,道喜讨赏。新郎官亦豪爽大方,万贯铜钱挥洒如雨,世人山呼海啸的钦羡给他喜上眉梢的英俊脸上更增添了许多的春风得意之潇洒,洞房花烛夜,抱得美人归,还有什么是能比此时更值得骄傲畅怀的啊! 琉雨施鸢坐在花轿当中,看着自己一身的锦缎红裳,却说不出是喜还是伤。 这亲事原是她自己明明白白地答应的,本不当后悔,她想着,既然那沈清枫诚心求娶,为了施雨天团往后的生计前途,她又驳不得面子,那便就欢喜应嫁吧,只是,此时,她无论如何,竟也欢喜不起来了。 她记得,羽渊上翻飞的红霞就是如此的朱艳夺目,灵碧哥哥那么喜欢痴望着满天的红霞,那,他会不会喜欢她此刻身穿红装的模样呢? 此时此刻,琉雨施鸢忽然没来由的想见到风灵碧,很想,很想,想得心疼。 “兀那轿中的新娘,且听好了,吾乃神祖帝俊之少子,炽火金乌晏龙白晏曦是也。今日于此抢亲,汝若从我,当下轿来,以天地为誓,日月为媒,一定终身,永世无悔。只不知,卿以为如何?”一青袍男子踏火乘风,负袖而立,点足轻落于了迎亲队伍之前,扬声说道。 琉雨施鸢急挑开轿帘,一喜,诧然呼道:“灵碧哥哥!” 众人大骇,有侍卫上前欲阻,却为风灵碧挥袖结作的炽火焰芒迎面逼退,纷纷跌倒。 琉雨施鸢扯开盖头,跃下花轿,行至于风灵碧的面前,抬头道:“你刚刚说的,我没听清。” 风灵碧垂眸,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司主大人,我名作白晏曦,因着自幼跟从师姑女娲娘娘一同生活,故而随了姑姑的风氏,化名为了‘风灵碧’之假称。家师轩辕黄帝同炎帝部族开战,父亲命我下山襄助于师父,只是父帝身份尊贵,原不当对二部族之争有所偏执,为了免除麻烦,往日遂有所隐瞒,司主大人,勿怪。” 琉雨施鸢摇头:“不怪。” 风灵碧郑重言道:“我的家世虽说不上多么显贵,可毕竟还是神祖帝家,同钟山烛氏亦能算作为门当户对了。我自以为我的为人也还忠厚可靠,且是真心实意的倾慕鸢儿,疼爱鸢儿的。你我成亲,钱财衣食之类你无须忧怀,只这公婆小姑一条,我生母虽丧,但父亲同常羲、娥皇二位母亲都康健于世,兄长阿姊亦有颇多,不过,鸢儿不必担心,他们很是和善温慈,万万不会刁难于你的。” 他抬手,自掌心凝化出了两枚精致漂亮的银铸小蛇耳坠,道:“今日,我自为媒,以这一对青赤火魂银蛇为聘,来此提亲,愿求娶烛氏之女琉雨施鸢为妻。鸢儿,你,可愿否?” 风灵碧不等得琉雨施鸢自痴呆中清醒过来,即微一斜头,将那一对青赤小蛇耳坠给琉雨施鸢戴上了耳际,温然道:“聘礼虽少了些,可贵在用心。当日阪泉河谷初次相逢,我见你一袭黑袍,臂挽双蛇,便想着,如若再配上这么一对火魂银蛇,那可就更加的妩媚妖娆,勾魂摄魄了。” 琉雨施鸢回神,轻拂耳畔,道:“你以生魂太阳精魄凝化作的耳坠,这聘礼,太贵重了。” 风灵碧一笑道:“那便永生永世都不要把它取下来,有这两缕精魄相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能护你平安周全,与你心意相通。” 琉雨施鸢缓声问道:“你真的,要娶我为妻?” 风灵碧点头:“嗯,真的。” 琉雨施鸢想了一想,道:“我会补衣,可补得不好,就像蜈蚣生着的皱皱巴巴的大鼻子。” “无妨,此便足矣。” “我会做饭,可也只是一些粗茶淡饭,做得又难吃,除了烛九阴,这世间怕再没有谁能够吃得惯了。” “那,我便是第二个喜欢吃你做的饭之人了。” “我会扫地铺床,收拾房间,可扫得不干净,收拾得不整齐。” “房子嘛,能住就可以。只要房子中有你,怎样都是好的。” “我会弹琴作画,可弹不成曲,画不成样。” “我弹给你听,画给你看。” “我会养花种草,可是没有一株是种活了、开花了的。” “我的甘渊水府之中奇花异草颇多,无需你再费心栽种了。” “我会打架斗殴,可很少有能打得过的人。” “打架我在行,而且,很少有打不过的人。鸢儿,有我在,你便再无须出手。” “以上所说的这些,我都会一丁点儿,——只不过,因为我很懒,故而,这些,我平日里都是不做的。” “幸而,这些个缝衣做饭、打扫房间的事情自小便是我独自一人躬亲来做的,如今倒也都会些。” 琉雨施鸢奇道:“你们家家大业大的,竟没个仆从侍者伺候,这些琐碎无趣的事情还要你一个小少爷来做?” 风灵碧笑道:“因为我幼时丧母,性子孤些,很小的时候即于甘渊自立了门户,又不喜旁人打扰,遂驱了那些个仆从嬷嬷,事事亲力亲为,却也难得悠然自在。” 他执起琉雨施鸢的双手,正色问道:“鸢儿,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琉雨施鸢一时犹豫。 风灵碧见她这般为难,不由得黯然低道:“你不愿意?” 琉雨施鸢惋惜叹道:“可惜了,纯元侯那么丰厚的聘礼!唉,罢了,退了便退了吧……” 她转身,望向沈清枫,一咬牙,一狠心,壮士断腕道:“小侯爷,那聘礼,我,我会还你的。”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十) http://.biquxs.info/

沈清枫听她此言,默了半晌,怅然一笑,道:“钟雨姑娘,自那日街口一遇,清枫便为姑娘的飒爽英姿所深深吸引。沈某心中一直爱慕姑娘,愿同姑娘一结连理,白发人间。今次见姑娘早已心有所属,清枫不会阻拦,只恨你我缘浅,未修一世夫妻之命数。望姑娘且自珍重,惜缘勿弃,你们,去吧!” 琉雨施鸢心下歉然,道:“小侯爷,对不起,我虽爱钱,可亦不能负心。我喜欢灵碧哥哥,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而且,喜欢了很久很久。今日,他说要娶我,我心间真的很欢喜,很欢喜,你明白么?我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所以,我要跟他走,便只能辜负于你了。” 沈清枫黯声道:“姑娘莫说了,清枫懂得,一念倾心难收却,千里相思入骨生。清枫又何尝不是?钟姑娘日后如有所需,还可同往时一般去侯府相诉,清枫能之所及,亦必尽力而为的。姑娘,请吧。”他转身,闭目而叹,再不看琉雨施鸢一眼。 琉雨施鸢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此时也只得拱手一揖,道了一句抱歉。 风灵碧伸手,琉雨施鸢上前,握住,踏风而去。 沈清枫蓦然回头,痴痴地望向琉雨施鸢远去的方向,久久的,石塑般一动不动。 梨花林间,琉雨施鸢扒着花枝,皱眉思索道:“那我以后当叫你灵碧哥哥还是晏曦哥哥?” 风灵碧笑道:“随你。” 琉雨施鸢攀上枝头,荡起脚来,歪头道:“还是灵碧哥哥吧,我都叫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的。” 风灵碧于花树下仰面问道:“你同那沈清枫说,你喜欢我很久了,从何时开始的?我为何不晓得?” 琉雨施鸢‘嗯’了一声,答道:“就是白於山上你救我那次了。” 风灵碧皱眉:“白於山?”他想了顷时,恍然道:“原来是你!小财迷,为了一只蛊雕,差点儿丢掉了一整条性命!嗯,倒也像是你的风格。”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研究道:“当时花着个小脸儿,跟个小乞丐似的。没想到,如今却出落得美人儿一般的模样了!” 琉雨施鸢理所当然道:“打架嘛,干干净净的怎么打?这是要把惨烈程度都挂在身上的!西风飒飒,英雄断肠!”她跳下花梢,趴在树丫间,用下巴支着脑袋,忽羡慕道:“你有三个母亲?真好,我连一个都没有。” 风灵碧答道:“娥皇阿母最先嫁于我父,生了大哥白挚、二哥白鸿、三哥三身、四哥禺号、五哥黑齿、六哥季厘、七哥白岐、八哥合尔、九哥白稷。常義阿母生十二月于吴姖天门山处。我母羲和末之嫁于父亲,生十日,我为最幼。” 琉雨施鸢听傻了:“如此说来,你们家有三十一的兄弟姐妹?你是老幺!那我这,确实,没有小姑子。可是,也就是说,我将要平白地多出来三十个大伯子大姑子?!这数目,着实有些吓人……让我先缓缓……” 风灵碧笑慰道:“哥哥姐姐们都已立府成家,平日里你是见不到的,不必惊慌。” 琉雨施鸢沉浸于‘三十个大伯子大姑子’的碎碎念中,随了风灵碧回至昊天神庙。众人见了,自然又是一番八卦入骨的抽丝剥茧之层层盘问。一通唾沫星子的炮轰之下,竟直逼得琉雨施鸢丢盔卸甲,狼狈如幼年时被人扒光了衣裳洗澡一般,羞红了脸,裸奔逃去。 众人惊讶,阿雨还有害羞至斯的时候,大荒的太阳,看起来真的要打西边升起来了。 琉雨施鸢自己也很惊奇,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无论何时,只要一遇到风灵碧,她便会尽露出小女儿的一切的娇柔羞怯来。仿佛,这世间,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真真正正地是一个女孩子,女为悦己者容,第一次,她品尝到了倾心悦慕之味,甜入心头,自生醉。 月上梨梢,月色寒,梨花白,花月溶溶,千树落雪暗生香。 琉雨施鸢独立花间,望月成痴。 出了这芥子天之后,她便要嫁于风灵碧,做白家的媳妇了。 真像梦一样呵! 这一次,她终于知晓了,何为成亲,何为嫁人。 心悦君兮,须得要一分倾慕心,两分痴迷心,三分执着心,四分相思心,五分欢喜心,六分眷恋心,七分虔诚心,八分不悔心,九分无怨心,十分白头心,十心入骨意,与君共白头。 这世上,有一个人,是只要有他在,她便不能嫁于其他人的,如若有一日他不在了,那她就更无嫁人为妻的意义了。 这人,便是风灵碧,她的灵碧哥哥。 唯望八荒九州,天下太平,她与灵碧哥哥偕手于世,清平静好。 烛九阴说,以心所想,念誓为咒,冥冥之中即会有上苍庇护,心间所系之人,此生此世,必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长长久久,一世无忧。 琉雨施鸢抬头举目,双手合十,对月许道:“我誓于九天四海之太平为咒结,许下这生生世世的琉璃愿,望汝长安。” 灵碧哥哥,我的‘望汝长安’,你可曾听见了,你可曾记下了,三生石畔,此意,铭心。 月影似水,映下了水中琉璃一般的女儿心,粼粼绰绰,散碎一地,拨乱了,九天上的一池碧水漪澜,碣石潇湘,落梦花。 芥子天内,琉雨施鸢初解何谓之‘两情相悦’,此意拳拳。 芥子天外,风云变幻,暗潮伏涌。 月色清凉,九潮云起。 烛九阴一袭黑衣猎猎,冷如寒石。 爽冽的秋风飞扬起了他棱角分明的袍底广袖,勾勒出一道挺直钢毅的山一般的肩背来,映着那月的流华,朦胧之中,愈加显得这影子坚韧、寒肃了。 “还在担心阿雨?” 一青衣女子上前道。 烛九阴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淡声道:“青献仙子,战场凶险,你本不该来的。” 青献静色一笑,道:“你,这是在关心我么?”她注视着默然无声的烛九阴,半晌,低低的道:“你倒不必赶我,战场凶险,我才要下山跟着你的。——生若无缘,那死,我总有选择的权力吧!” 烛九阴一时沉默。 青献亦顿了一顿,举首望月道:“阿雨的‘凝血泪’并无破碎,说明她此时确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她一定会回来的。” 烛九阴点头,道:“我知道。夜深了,请回营帐吧。” 青献抬眸,静静地凝目深望了他许久,神色渐黯,既而,拂衣离去。 “师兄还是如此,‘冷面烛龙,不近人情’,竟然连一丝的怜香惜玉之心意也没有么?”蚩尤自密林岭侧行出,转头看着青献远去的方向,漫言道。 烛九阴轻道:“我心中既无她,又何必空予了她希望。此时便说清楚了,她不必空等,我亦无需敷衍,这样于我二人都是好的。” 蚩尤深黑灼亮的眸光忽望向了他,叹道:“那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未必能懂得你埋得如此之深的情意呵!” 良久。 烛九阴低语道:“我从未想过要她懂得。” 蚩尤摇头:“师兄,明知是此心错负,你又何必执着?” 烛九阴浑然道:“心已动之,覆水难收。” 他此刻的心中很乱,犹如一潭死水为从天而降的石子打破,击水落坠之声怦然心动,回音荡荡,死水水面涟漪顿起,波涛暗涌。 阿雨失踪了。 他时时刻刻将那滴‘凝血泪’紧攥于掌心,祈求上苍,保佑他的阿雨平安无恙。那日得知阿雨出事,烛九阴当即匆匆下得了钟山,一路急如星火的赶至蚩尤军营,寻访琉雨施鸢的下落生死,等她回来,他要第一个见到她。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十一) http://.biquxs.info/

他的阿雨,此时会不会早已跟着一个他不知道的男子浪迹天涯了呢? 烛九阴从未曾这样心慌神乱过。他感觉,那女孩儿距离他越来越遥远了,她终有一日会长大,会飞走,会毫不留恋的弃他而去,同另外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一齐离开,然后,远走他乡,让他再也看不到他的阿雨,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他喜欢阿雨,在很久很久的以前他就已经察觉了,这喜欢,超越了一个养父对养女的感情界限,他,越界了。 烛九阴从不在乎世俗的看法,可是,他不得不在乎琉雨施鸢的心意。阿雨喜欢疯,喜欢闹,却不喜欢他,最起码,不是像他喜欢她一样的喜欢。她尊敬自己,因为他是她的阿父,但她不喜欢他的沉默冷淡、寡言少语,用阿雨的话来说,他这性子就是‘丢了嘴儿的石头葫芦——连个说话的摆设都没有!’ 况且,琉雨施鸢并不晓得她只是他的养女,而不是亲女。那般无端生出的万绪苦恼,又如何是她这小小的心中可以承受住了的呢!他爱她,更不忍心伤她。 入骨相思说不得,三千红尘难斟破,此情无奈,未可销。 阪泉河谷,黑云弥空,九霄雾乱,七万兵马森罗叠布,狼烟尘起。 长琴手持凤焉玉琴,踏火上阵。 轩辕部火神大帝的赤红焰旗之下,一相貌威严的神君仙帝轻揽朱火缭纹广袍,漠然垂眸,睥睨而临。 长琴拱手一礼,道:“祝融大帝,晚辈赤水长琴,在此有礼了。” 那神君点头,懒得等待长琴这文绉绉的战前对白,直入主题道:“开打?” 长琴见他如此干脆,亦不再多言,只道了一句“得罪了”,即手抚琴弦,挥指打去。 祝融神君闻那琴声忽的一怔,兀然抬眼望出,一面轻描淡写地随意化去了长琴凌飞如雨的三千琴丝,一面细细的打量起了这温文尔雅的抚琴少年。 嗯,不错,出落成这般俊美模样,也还算是对得起阿月这两千多年的日思夜盼了。祝融神君心念至此,遂抬手扬袖挥出,‘呼——’一团炽火狂风盘卷而上,呼啸袭出。 长琴为那狂风一霎包拢,不得遁却,只能祭琴疾奏,堪堪抵御。无奈这炽火罡风过于猛烈,又哪里是他这小小的凤焉琴可以抵挡得住的!眼见着风眼渐至逼近,长琴的指尖已落血痕,再难反抗。 正在此时,忽闻一弦‘咝’的摄人心魄的商羽曲调凝空传出,但见长琴拈指祭天,口颂劫咒,竟是打出了一记同归于尽的幽冥古咒往生令! 祝融神君一笑,赞道:“好小子!”随即拈诀拂衣,卷袖摔出又是一道风火天符。 ‘轰!’往生令为暴怒的百丈烈焰嘭的点燃,訇然销去。长琴连人带琴刹时尽被这翻天风火吞噬卷没,昏迷倒下。 神农军中,夸父见此,忙执杖上来,却为祝融神火所阻,不得近前。 祝融神君负手而收,提起长琴的身子,朝向副帅水神天吴淡淡地道:“剩下的架你接着打。” 说罢,即去。 天吴扶额,轩辕骆明是这样,风灵碧更是这样,现在来了个祝融大帝还是这样,动不动就撂挑子,说走人就走人,连个商量也不带打的,怎地他家的主帅一个个的都是这般的不靠谱如斯?!唉,算了,只怕也就只有他一人是正经打仗的了,那就,没得选择,自力更生,继续打吧。 天吴喝令:“计蒙听令,且上阵一应夸父之战!” 重火宫中,祝融将那昏厥未醒的长琴放于地上,道:“阿月,阿月?” “神君回来啦,这么快,我晚饭还没开始张罗呢!”一红裳凤袍的美貌少妇晏笑而来,忽垂头望见了正躺在地上的长琴,圆盈盈的小脸蓦地一惊,诧然道:“神君这是要纳妾?——不对呀,他是个男孩子哦,那是作娈童?”她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品赏道:“您相中的?嗯,品貌还不错,值得一收!” 祝融无语,叹道:“莫胡说!”他顿了顿,接道:“你看看他,眼熟么?” 圆脸少妇‘哦’了一声,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由长琴的眉毛看到了他的眼睛,再由眼睛看至到鼻子,最后是嘴巴,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一遍,皱眉思道:“眼熟,嗯,是挺熟的。可是,在哪见过呢?——莫不是爱慕我的追求者?这,追求过我的人太多了,都能从大荒极东的流波山上排队排到大荒极西的方山顶了,这么多人,我哪里能全都记得住呢!唉,可惜了嘿,我已经成过亲啦,而且连娃娃都有喽,辜负你这孩子的一番情意了!” 祝融无奈道:“阿月,正经些!”他轻点指尖,自长琴身侧化出一张天然琢成的翠玉弦琴来,道:“他有凤焉琴。” “凤焉琴!”少妇霎然大惊,脸色兀的一白,颤声道:“他,他他,他是琴儿!是我们的琴儿!” 祝融点头道:“不错,今日战场相遇,我见他手祭凤焉玉琴,即知他便是我们丢失多年的孩儿了,遂带了回来,送与你看。” 少妇早已忍不住的泪流满面哭道:“找回来了就好!我苦命的琴儿!” 长琴为那少妇的哭声唤醒,渐自回归神识,睁开眼睛,即看到了少妇一脸梨花带雨的正抱着他嘤嘤哀泣,其悲绝程度如丧爱子,令人闻者断肠,见者同殇。 长琴挣扎起身,骇然道:“这位嫂嫂,您有何悲戚之事,为何会伏于我身痛哭?” 少妇哽咽着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一转头,抱怨道:“神君糊涂,自己的孩子,下手那么重做什么!你看,给打傻了不是,见着阿妈都改口叫嫂嫂了!”她又回头,弯唇一笑,略略羞怯道:“虽然,叫嫂嫂显得年轻……哎呀!我真的保养的这般好?看不出年纪有多大吧?”她伸指朝着长琴脸颊宠溺一点,笑道:“你这孩子随我,嘴甜!乖儿子!” 祝融但笑不语。 长琴满脸迷茫地望向祝融同这少妇,不解道:“儿子?火神大帝,在下不是被您阵前擒来的么?这,这又是如何说来?” 祝融道:“父母即是父母,哪里来的‘如何说来’。” 长琴闻之一愣,怔在了那里。 少妇这才若有所悟道:“哦,刚刚只顾着哭了,忘记告诉你啦,”她一指祝融,道:“这是你阿父,火神大帝,祝融神君。”又忙整了整刚才哭乱了的发髻衣裙,十分正式的说道:“我,是你阿母,火神帝后,月天歌。”她想了一想,接着补充道:“八荒九州之内最美丽、最漂亮、最迷人、最妖娆的一朵鲜花,”她调皮地朝祝融一努嘴,对着长琴的耳际悄声笑道:“被你父君连哄带骗的就拔走了。” 祝融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沉默,非常认同地点头应道:“阿月的确是这世间唯一最好的女人。” 长琴回神,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你们,真的是我的生身父母么?” 月天歌启指立誓道:“千真万确,如假包换,有凤焉琴为证!” 她抬手轻拂上了琴弦,缓缓回忆道:“还记得生你那时,为娘整整疼了三天三夜,可就是生不下来。你父君急得把整个重火宫的侍卫仆从都责骂打罚了一通,直抱着我‘阿月,阿月’的呼个不停。 就在这时,天地忽然齐乐欢唱起来,大荒之中所有的五彩凤鸟、皇鸟、鸾鸟皆鸣舞于重火宫上空,密密麻麻的铺满了这大半天九霄苍穹。 然后,你就出生了,小小的手中,还携着这么一把翠碧的小琴,咿咿呀呀的,哭个不止,我和你的阿父却笑了。我们的孩子是带着九州四海的钟秀灵气出生的,普天同庆,举世共朝,注定便是不平凡的。” 她温柔抚上长琴的面庞,浅浅笑道:“因着这琴,故而,你的乳名即叫作琴儿。”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十二) http://.biquxs.info/

这,便是他朝思暮想的父母么,长琴此时并没有一丝丝的真实的感觉。父母,那是多么遥远又多么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称呼呀!多少次,在他任人凌辱的时候,在他欲哭无泪的时候,在他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的时候,他都独自一个人于心中默默地轻呼过这个生涩的称呼,而今,人在眼前,他却唤不出来了。 原来,这些年的孤苦无依和孑然凄凉,不是不在意,不能不生怨,毕竟,他心间还是打了个死结啊! 长琴脸色陡然一暗,侧身避开了月天歌的手指,低眸,冷冷道:“那你们为何还要弃我于崇吾山上,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祝融沉目上前,即为月天歌所止,她默了片刻,轻声道:“琴儿恼了?你怨我们,也怨的应当。是阿父阿母不好,没能护得了你,害你为水神大帝共工所掳,自幼便离了父母双亲,流浪于外,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头吧!” 她朝天一叹,自嘲道:“生的漂亮有什么用,红颜祸水罢了!当年,我同火神大帝、水神大帝一同拜师求艺,祝融神君为大师哥,共工神君为二师哥,我年纪最小,入门最晚,是小师妹。师兄妹三人朝夕相伴了一千多年,又正值年少青春,初识情爱,自然就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少年们的相思债来。 我心慕于稳重霸道的大师哥,却无意中伤害了火爆气盛的二师哥,而且是伤他甚深,令他一时绝望癫狂,难以自持。可见得,有时,相逢并不一定是缘分,或许,也还是孽债呢! 后来学成归来之时,我便同两情相悦的祝融神君结为夫妇,诞下一子,便是你,琴儿。 在你五十岁生辰大宴当日,共工突然闯入,偷袭抢去了你,祝融神君当即追出,同共工大打出手,于榣山上厮拼大战了一番。你父为那共工带来的九百妖将所伤,险些丧命,榣山一战,他整整闭关了百年才得以将息恢复。自那之后,我和你阿父便天上地下、荒泽山川的到处寻你,找你,打探你的生死下落。这一转眼,就是两千多年过去了。幸而,老天有眼,今日终于,我们又见到了你!” 祝融黯然道:“阿月,这不怪你的,从来不怪。” 长琴痴怔了半晌,蓦地抬眸,凝望着母亲因激动而沾湿下一痕泪迹的面颊,不知所措。 长琴知道,他那些个所谓的‘怨恨’,此时却经不起一分一厘的撼动,只要母亲说出了一个理由,哪怕这理由是信口捏造的,他也会相信,而且是深信不疑。不,就算是没有任何的理由,只要父亲母亲还认他、要他,他都会原谅他们的。因为,他太需要这爱了,渴望入骨,执念入命。 月天歌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遂温慈笑道:“好孩子,来,叫一声阿母,我已经有两千多年没听到你叫了呢!” 长琴张了张口,轻声唤道:“阿母……” 月天歌滚泪笑应道:“哎!娘亲的好琴儿!” 这一声‘阿母’犹如一记炸雷一般,訇然炸开了长琴多年沉积垒铸的心防大堤,万万千千的思念和委屈忽如滔天的洪水一样奔腾灌浪袭来,他猛扑向月天歌的怀中,不能自已的痛哭起来。 那怀抱真暖和,柔软,芬芳,让人沉醉,眷恋,这,就是母亲的感觉么?这世间,有一个自己的母亲,真好! 他哭着,月天歌就抱着,轻拍他的肩背,柔柔的安慰着他,仿佛,是在安慰着摇篮里的婴儿一般。 他沉溺于母亲的怀抱,不舍得出来,紧紧地依偎在她的心口上,就好像,要把这么多年丢失掉的母爱都一遭补齐了似的。 良久,良久,他都不忍离去。 祝融走来,道:“你的修为不错,宁死不屈,当为大丈夫之所为。”刚欲走出,又一顿,道:“只是,那往生令杀气太重,以后还是莫要再祭用了。” 长琴颔首道:“是,孩儿记住了。” 月天歌急道:“后面的那句可以记住,但前面的一句可千万莫要记住才是,什么叫作‘宁死不屈,当为大丈夫之所为’!没了命,又哪里还有什么大丈夫!别听他的,你父君一派胡言!儿啊,你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保命最为要紧,没了命,就什么也没有了,听到了么,切记,切记!” 祝融淡然一笑,道:“听你母亲的。” 言罢,即出。 长琴亦笑应道:“是,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母亲的性子同阿雨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他喜欢看阿雨的淘气撒娇、胡说八道,原来,是潜意识里对幼时朦胧中的母亲的重温和回忆。 月色凝透如水,月下竹影斑驳,摇摇曳曳,风痕疏浅。 阿雨现在又在哪里呢?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有没有危险?生没生苦恼? 这些,他都一无所知,长琴沮丧的想到。 他又错过了一次为她遮风挡雨的机会,总是这样,每在最关键的时候,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恰恰地错过了保护她的一瞬间,他真恨!恨这样没用的自己,一无是处,言而无信! “怎么,睡不着?告诉阿母,想什么呢?”月天歌同他并身坐下,温然道。 长琴回头,看向了母亲。幸而,他终于寻到了亲生父母,他们又是这样的爱着自己。看起来,老天待他还是很不薄的。 他很满足。 月天歌略微一思,心下了然,即俏然笑问道:“让为娘猜猜,是想——想我未来的儿媳妇了?” 长琴脸色轻羞,低声道:“禀阿母,那姑娘与我尚无盟定。” 月天歌点头道:“还没追上?”她拍拍长琴的肩头,鼓励道:“不要紧,早晚的事儿!我儿子这样的好,相貌俊、家世高、修为强、品行良,这般的东床佳婿哪里寻,普天之下,也就是我儿子了!她若有心,就一定会为你倾倒的。” 她认真分析道:“不过,这追女孩儿也是要有技巧的。你是男孩子,得主动一些,大胆一些,千万莫要顾忌这顾忌那,顾忌来顾忌去的把机会都给白白地浪费过去了,到时候姑娘再跟别人跑了,追悔莫及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吃饺子后喝汤! 譬如你阿父追我时,那叫一个霸道呀,上来就直截了当的告诉我:‘阿月,我看上你了。你呢,跟不跟我走?’ 就这一句话,可让我整整心动了大半世呢,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脸上发热哩!为了这句话,我死心塌地的跟了你父君这么多年,把那乌央乌央的追求者都拒之于心房门外。我的心跳,此生此世,只为他一人。” 长琴心道,阿母不知,此时,却已是为时过晚了。阿雨的心间,早就为其他的一个男子装下了那一句‘我看上你了。你呢,跟不跟我走?’ 或许,他该当放手的。 不放手,心魔入腑,终成共工。放手了,甘苦自知,才是长琴。 情到浓时,不相思。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十三) http://.biquxs.info/

桑水河畔,叠巘巉岩其间,湛蓝色的清透河水一铺数顷,云烟缥缈,碧风习习。 一深蓝袍子的劲装男子自远方踏山而来,低垂的斗笠半遮下了他的面颊,尤显沉定。他的步履很稳,只是脚下轻沾了几片残碎的黄叶,才略露出了一些一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远行意来。 既至河岸,那男子抬眸,蓦然顿步。 十里青水之上,烟波浩渺之间,一裸身少女沐水而出,凌漪起舞,舞姿婀娜曼妙,宛如飞天献伎,丰姿绰约,婆娑婉转,翩若惊鸿照影,矫似游龙出水。雪白凝脂的肌肤映衬着靛蓝水中修长匀称的浅浅倒影,美得圣洁高贵,令人沉迷而痴狂,却是生不出一丝丝的妄意邪念。 少女忽然望见有人立于岸侧,霎时一惊,当即拂水为衣,裹上身来,摄云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于此偷窥?” 男子回神,脸色顿然一红,执礼道:“在下西周蒙稷,去往阪泉途经此地,正欲取水饮之,恰见姑娘戏舞,蒙稷本无意冒犯,却终是唐突了姑娘,惊扰之处,还望姑娘海涵莫怪。” 少女闻之颔首,糯声言道:“既如此,也算是我惊扰了先生,那便两厢扯平,莫再说甚致歉之言了。”潺潺的流水萦绕于她的身间,仿佛轻纱覆笼着的一颗荧白明珠,璀璨晶莹,清灼夺目,翠荷浮波,不可逼视。 蒙稷只觉眼前一灿,忙侧过了头去,不再望向那少女。 少女起身,拈叶为裳,系好了一袭翠碧衣裙,赤足濯水行至岸上,柔柔一笑,道:“先生,青叶有礼了。” 蒙稷回礼道:“青叶姑娘请。” 青叶手挽发髻,轻问道:“先生要去阪泉?” 蒙稷应道:“不错。” 青叶微斜着头,编好了最后一缕小辫儿,说道:“青叶受姐姐之邀,也是要去阪泉寻人的。既然同路,那,你我正可同行。” 蒙稷思虑道:“如今九州不平,战火四起,青叶姑娘一女儿之身,出门在外多有艰险。若二人同行,有所照应,如此也好。” 二人驾云腾雾,随即起行。 青叶暗暗启眸,好奇地打量着蒙稷,他英气的剑眉很粗很浓,眼睛里面的瞳孔黑得湛亮、漂亮,再配上这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唇线,即越发显得这人沉定稳重了。 青叶浅笑道:“我在家中之时,姐姐常唤我作叶儿,先生也可以这般称呼的。” 蒙稷点头。 青叶微思,忽又带了三分羞怯,低声问道:“如此,我可以称先生作蒙稷哥哥么?此去路远,既是同行,太生分了总是不好。” 蒙稷答道:“但随青叶姑娘之意。” 那蒙稷本非多言之人,青叶虽是少年心性,但见他这般不善言谈,便也就乖巧的闭上了嘴巴,一时默然。 行了大半日,一路上风平浪静,却也无甚波澜。 二人正欲寻处落脚,暂作休息,忽八方滚滚云烟弥空扑至,翕张之间,已布满了九霄重宇,浓云遮天蔽日,奔腾翻涌,一步之内,不可得视。 蒙稷惊道:“五行云图阵!”他知这阵玄妙无穷,不可掉以轻心,遂上前将青叶护于身后,自腰间祭出了一对精钢索链铁爪来,握在掌中,以备应战。 青叶奇道:“何人会在此荒山野岭中摄云布阵呢?——莫不是他知我等路过,故意于此守株待兔,等我们的?” 蒙稷皱眉道:“有何用意尚不明了,不过,来者不善,当宜小心。” 青叶点了点头,手中亦暗暗地拈出了三片青绿竹叶,待机而发。 “后稷神君,欲知令弟下落,且随我来!”一声轻言兀然由四面八方遥遥传来,回音荡荡,缥缈入云。 蒙稷沉声喝道:“汝为何人,如此装神弄鬼,想欲作甚!” “哈哈哈……”那声音一连大笑,继而消失。 蒙稷将贴身的一块玉佩解下,转头道:“青叶姑娘,这‘浮尘玉’乃我家传至宝,关键时刻能护人性命,你且握于手心,暂守于此,待我上前打探一番,去去就来。” 青叶犹豫道:“这怎么使得?蒙稷哥哥,你还是自己留下防身用吧。” 蒙稷摇头道:“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 青叶一顿,知道事态紧急,不容有迟,遂接过了那玉,担忧道:“蒙稷哥哥,小心有诈!” 蒙稷道了句‘无妨’,即匆匆追去。 青叶眺望着蒙稷离去的方向,凝立不动。 “呜呜——”一腔哀宛痛绝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自迷雾深处幽幽传出,叫人闻之寒瘆生慌,后脊打颤。 青叶闻声大惊,忙紧握了玉佩,四顾望去,见朦朦胧胧的不远处,一白袍人影焚香为祭,正作招魂祀礼。她心下好奇,遂悄步上前,渐至走近,这才看清,原来是一白裳道袍的青年道人于此作祭招魂。 道人回身,看到了青叶,于是稽首问道:“姑娘从何而来,何故闯我祭阵?” 青叶回礼道:“我与同伴于此借路,不意误闯了道友仙阵,搅扰之处,青叶这厢赔礼了。” 道人讶然道:“姑娘便是那灵山上的巫罗女仞?赤水青献的妹妹?” 青叶心生戒备道:“你识得我?” 道人一礼道:“贫道云中君,是为炎帝座下一白衣幕僚。前日听说钟山主神烛龙大人与赤水青献仙子一同入营,姑娘自称‘青叶’,我想当为青献仙子之妹了。” 青叶拱手道:“青叶不知云先生至此,失敬了。”她看向这玉鼎祭台,轻声问道“不知先生所祭何人?这般悲切,让人伤怀。” 云止叹道:“贫道所祭之人,姑娘也应识得,正是我炎帝座下之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鸢大人。” 青叶惊道:“阿雨?!阿雨她,她死了?” 云止怅然道:“生死未卜!此番令姐相邀,我想,亦是欲要青叶姑娘以巫罗秘术为司主大人招魂引渡吧!” 青叶悲道:“阿雨到底是为谁所害的?这其间的因果事故,还望先生告知。” 云止答道:“那日星斗七旗阵下,东海摇光军前,黄帝之徒风灵碧对阵于我部少主卫女公主和司主大人。卫公主与司主战之不敌,便欲逃却,只恨这风将军一意赶尽杀绝,先伤公主,后逐司主,八千兵卒,无一生还。”他一顿,忽问:“不知姑娘口中所言的同伴,可是刚刚与姑娘同行的那个蓝衣男子?” 青叶点头道:“正是。” 云止凛眉问道:“姑娘可知他是何人?” 青叶言道:“蒙稷哥哥只道他是西周蒙稷,其他未言。” 云止沉声道:“姑娘常年修习于灵山巫族,却是不知,此人乃西周主神后稷神君,神祖帝俊之第九子,也就是那化名为‘风灵碧’的炽火晏龙白晏曦之九兄,白稷。” 青叶顿时愣住,呆在了那里。 云止摇头:“何去何从,还望姑娘自行定夺,贫道告辞了。” 言罢,他挥袖揽袍,遁云化去。 青叶只觉此时脑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蒙稷知是受了那布阵之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当即匆匆赶回,看见青叶无恙,遂心下大安,道:“青叶姑娘,这里可有何人来过?” 青叶回神,默了半晌,问道:“你是后稷神君?白晏曦的九兄?” 蒙稷一怔,答道:“确是,姑娘何有此问?” 青叶闻之脸色微黯,轻道:“你是来投黄帝军中,襄助那白晏曦的?” 蒙稷据实以道:“我是奉了父命,下山来寻小弟下落的。”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十四) http://.biquxs.info/

青叶眼中神光尽失,低语道:“没想到,你我的缘分竟是如此的浅薄……”她张手,将玉佩送还:“你的玉佩,物归原主。” 蒙稷不解道:“姑娘这是何意?” 青叶失落道:“你我原就不是同路之人,此番作别,他朝再见或已为敌,亦断无故人情分可言了。玉佩还君,早知缘浅难再续,莫如陌路不相逢。” 蒙稷见她如此说来,虽未知其中所以,却亦是猜测些许,一叹道:“既这般,那这玉就当做我们相识一场的见证吧,还请姑娘收下,他时忆起,聊以为念。我既送出,便断不会收回了。” 青叶微一伤神,痴声道:“好,它便是我们相识一场的信物了。自此以后,千年万年,都有它为证,你我确实遇见过。”她忽冷眉一挑,寒色道:“可是,阿雨的仇,我不能不报!蒙稷哥哥,得罪了!” 说着,青叶手下拈指一祭,三片青竹叶以一化百,凌空唿哨,散风打去。 蒙稷侧身躲过,铁爪‘九戕’随掌飞出。 千百竹叶攒为旋涡,将蒙稷团团围起,盘转萦回,宛如飓风出海,杀气冽冽。九戕迎刃破空,于层层竹叶封杀之间撕扯开了一片残风空域,蒙稷斩落碎叶,敛袍负袖,轻足点地。青叶扬眉颂咒,挽手结作了一记巫罗血印,散发浮云,踏着簇簇竹叶,祭舞而起。霎时间,排山倒海的翠绿竹叶凭空坠下,入地而陡然化为一张十丈罗盘,将这蒙稷合身覆拢于了阵盘正央。 青叶衣带飘飘,赤足旋舞在罗盘阵中,漠声偈道:“婆娑众世,如幻犹痴,生无念,死无由,一灭一寂,一任轮回。”倾城之舞配上这婆娑之偈,一时令人毛骨悚然,却又无法自持的沦陷其中,不可自拔。 阵盘之内,乱叶如刀,齐齐的环围于蒙稷身前,随着青叶的偈声顿止,蓦地,訇然刺下。 青叶的心口刹然一窒,那纷飞的乱叶便稍缓了半分杀伐冲势,微作停滞。 不远处,云止轻叹,既而一哂,抬手拈云弹出。 忽然,竹叶为云力所助,唰——!倾天刀叶扑面割来。蒙稷手中的九戕不及挥离,胸前背后竟早为竹叶入骨斩进,血溅蓝衫。 青叶立时大惊。 蒙稷咬牙忍住了伤疼,风掣九戕,一对骷髅铁爪运雷御电,兀然杀出了漫天竹叶的重重围困,冲破阵来。他拂手卷袖,一记浑雷劈落,顺势挥爪打出。 青叶避无可避,步下一个踉跄,被那通明雷光击倒于地,眼见这骷髅铁爪即至面前,她不由得闭上了双目,只待一死。 顿然,风止,瘆寒的铁爪突停在了她的颈前三寸,如凝固下了一般。 “青叶姑娘,保重,蒙稷告辞。” 青叶睁眼,看着蒙稷踏云远去的背影,久久的痴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犹是石塑。 枢纽殿中,轩辕部族诸臣肃然而立,严凛而激动地等待着主君的一声令下。 轩辕黄帝睥睨言道:“当今之世,神农氏衰,诸侯相与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也。今我轩辕氏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遂令诸侯咸来宾从,天下望之归一。” 至此,黄帝抬眸,巡顾一望,沉声喝道:“诸卿,今日乃我轩辕一氏同神农一氏成败一决之时。成,则大业永驻,天下长安;败,则身死族灭,万世为奴。我等同轩辕氏族早已是骨肉连生,血脉盘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轩辕荣,九州王,轩辕损,举族殇。众卿家,胜负皆在此一战了,望尔等与孤共勉,同进退,共生死!” 诸臣拱手,一揖而礼,呼道:“天佑我主,四海归一!” 轩辕黄帝眼中深瞳精光顿现,于金丝明锦的山河社稷袍的映衬之下,这瞳光显得愈加的沉邃冷峻了,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降的帝王之气,寒凛而威严,不容侵犯,不可对视。 他揽下袖袍,穆然命道:“众将听令,今夜三更造饭,四更拔营,五更行军至阪泉河谷神农营寨,人衔枚,马裹蹄,趁其不备,偷袭攻之,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炎帝大营!” 诸臣拜道:“谨遵帝令。” 殿外,残阳如血,艳得刺眼的朱红色云霞横铺了满天,仿佛,是一个旧时代的辉煌却又悲壮的血祭葬礼,而另一个崭新的英雄盛世之时即将降世。 世外旧日换新天,芥子天中岁悠长。 琉雨施鸢闲的发慌。似乎,在她的日程安排里,除了胡吃海喝的养膘,就是不着边际的瞎想,想着怎样生财有道,怎样不劳而获,怎样逼迫白宣得道成仙,怎样不被南孤老贼气得牙根发痒,以及怎样拔苗助长的帮着非折长个儿,当然,还有最为重要的——怎样做好白家的准儿媳。 三百三十年的时间弹指而过,轻如尘灰,琉雨施鸢感觉她一个盹儿还没能打完,这黄粱梦就已经要醒来了。 不过,这短短几百年于一个神仙来说,确实不算得什么,以后会有千千万万年的日子呢,还长着哩。 白宣虽未脱凡体修入仙门,可幸而有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准弟妹’看护着,灵丹妙药多得都能拿来当饭吃了,自然也是青春常驻的。 至于‘南孤辰为何凡胎不老’这个问题,施雨司众人曾经无数次的作出了深刻的学术探讨。琉雨施鸢固执地认为,他肯定是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至理名言,妖孽嘛,都容易成精,人之常情,不稀罕!而白宣和辛黎却说,这解释掺杂了琉雨施鸢过多的个人恩仇情绪,不够严谨,不足为证。最后,屏翳总结性发言道:“南孤辰确实是一个极为罕见的异类存在。” 南孤辰正欲挣扎反抗,不幸又为非折化现出的真身盘裹于肩,一番‘暴力’压制之后,他泪眼汪汪的望向了旁侧默然不语的容岐,容岐一脸深沉,继续低默无语。南孤辰终于绝望,遂再不敢作声辩解了。 屏翳话接前文,摇头晃脑的道:“理智的分析是,那独角蟒龙于快活山上确是守有至宝,只不过,这至宝也不知怎的,就误打误撞的掉进了孤山弃婴南孤辰的口中,被他当作馒头给一嘴吞了下去。独角蟒龙无奈,只得守护起了体内含有长生至宝的南孤辰来。这一守,就是二十多年。一个老龙也挺不容易的,既当爹又当妈,却养活出了这么一块料,真真的令天下父母为之触目惊心呀!可见得这读书受教的重要性,警钟常存呐!”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即是,这个极不显眼的施雨天团之中,居住着一群极不平常的杂耍人,他们上至团主钟雨,下到新收小弟南孤辰,一个个,都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活神仙’。 为了不引起大炎国举国臣民的恐慌心理,琉雨施鸢决定实施游击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离开神庙镇后,施雨天团八方流浪,四海为家,江南小镇、大漠沙海、冰原雪岭、深谷莽林,几乎是太炎天朝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深深浅浅,步步流年。 不过可惜,琉雨施鸢那个‘租一间茶馆,边卖艺边卖茶边当老板娘’的心愿始终未能达成。因为,白宣白太爷要穿的体体面面,南孤辰南孤败家子要睡的舒舒服服,而她自己,团主大人,当然是要吃的开怀畅快啦,所以,然后——就没钱出租金了,‘老板娘’之称也就不了了之了。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十五) http://.biquxs.info/

幸好,琉雨施鸢并不在乎这些,虚名而已,何须挂怀。只要能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不就足够了么,人这一辈子,还要图些什么?哦,对了,还有就是和风灵碧好,嗯,她的人生圆满了,如此,甚好。 醉笑且尽杯中酒,踏歌鸣琴自在仙! 这一日,容岐忽占卦卜得,当夜子时之际,正为七星归位、须弥印散之时。 众人顿时一番激动,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然而,南孤辰苦恼了。 只因琉雨施鸢认为,她应带走的行囊之内,没有他。 众人纷纷落井下石,随声应和。 南孤辰无奈,只得死缠烂打的扒上了容岐这根救命稻草的肩头,可怜兮兮的嚷求个不休。容岐自然是招架不住他这‘狗皮膏药’的能耐的,于是,轻而易举的,他成为了容岐此次离出芥子天唯一要带走的一件行囊。 夜半子时,璀星无月。 北斗七星隐隐攒聚于正天,洞明、隐元二星左右相辅,魁杓现形,云开一线,芥子化出。 容岐抬手祭鞭,挥为阵图,口中默颂昊天靖乱之诀。蓦地,阵中青芒冲霄四迸,八荒四海九天云笈对应七现二隐九皇星君,山河拟咒,道化阴阳,青光阵图徐徐旋转,众人置于阵央中心,亦缓随了那靖乱诀浮云而起,凌风飞御。 轰隆——!霎时间,天开石绽,一道刺眼灿耀的白光陡然撕裂开了天和地的交界一线,蜿蜒而下,直至地心。 众人为那白光吸摄,眼前恍惚一闪,待至再行睁眼望去,却已是茫茫无尽的沧浪东海之上了。 明月高悬,月华倾洒在这波光淋漓的浩瀚海面,烟笼缥缈,宛如莹珠落水,玉破银镜。 屏翳望着那月,默然成痴。 琉雨施鸢等人亦是一呆,伤怀不语。 良久。 琉雨施鸢上前,轻道:“看起来,你是真的动心了?” 屏翳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吧……或许,也谈不上……”他自嘲一笑:“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始呢,就已经结束了。” 他俯下身子,轻轻捧起了一漪海水,水意冰凉彻骨,微泛腥红。 半晌,屏翳叹息道:“我只是觉得,她还那么小,初识人世,未尝甘苦,不应当死的。” 琉雨施鸢黯色道:“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有死亡,而死亡,是从来不会在乎那人该不该死、能不能死的,命运,无情。” 屏翳怔住,喃喃自语道:“命运,无情……”他回头,道:“雨老大,对不起,我,我行累了,想停下来,在这里安静地呆上一会儿。” 琉雨施鸢一顿,伤然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屏翳遥望着这苍海之尽,缓缓道:“我答应过小公主的,要陪她一同去南海射蝴蝶,如今虽不能成行了,可我还是想留下来,在这里陪陪她。她还那么小,一个人在这孤单的海上,会寂寞的。” 琉雨施鸢低眸,应道:“好,等你何时想回了,再来寻我们。” 屏翳点头。 芥子天中之时,他以为过了便是过了,时间能够风干那伤痛,他可以放得下。可是,此时此刻,当他再一次的踏上这片血迹斑斑的海域时,却发现,有些伤,只能深埋,但永远也不会消忘。 风灵碧伸手将琉雨施鸢揽入怀中,紧紧握下了她的指尖。 待得目送着琉雨施鸢等人渐至行远,模糊了背影,屏翳这才回过头来,却发现,不知何时,一只纹首白喙的赤足小鸟正落翅于他的肩头,一动也不动。 屏翳抬指轻敲了一下鸟儿的白喙,温笑道:“小鸟儿,你也很孤单么?那,不如我们两个做个伴,好不好?” 纹首鸟儿咂咂嘴,点了点头,叫道:“精卫,精卫!” 炎帝居府,百草园内。 “炎帝,您……”琉雨施鸢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然的种药老者,一时心间感慨万端,滞不能语。 炎帝回头,见是她,一喜,慈颜笑道:“琉雨丫头,你平安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放下药锄,道:“孩子,去凉亭说话。” 琉雨施鸢心里很难受,恍然间,炎帝似乎是一瞬而衰老了很多很多,亡族之虑和丧女之哀将他生生的给压得垂暮老矣、神光不再了。她心疼这老人,可是,命运有时就是这样的残忍,锦中添花难,雪上加霜易。 炎帝拉着琉雨施鸢的手掌,笑道:“好孩子,东海之战把你给吓坏了吧?唉,你们都还只是孩子,这战争的浩劫罹丧,本不该由你们去承受。我那小娃儿也是好孩子呀……可惜……”他轻叹着,浑浊不清的眼瞳里渐生朦胧:“小娃儿懂事,乖巧,又是年纪最小,花儿一般的韶华之龄……不当死啊!” 琉雨施鸢不解道:“那您就甘心降了黄帝为臣,拱手献出天命玺,不为小公主报仇了么?” 炎帝摇头,哀悯道:“这场大战已经持续了太长的时间啦,有太多太多的像小娃儿、像你一样的无辜的人都被迫卷入了战火之中,百姓妻离子散,黎民身置铜炉,天下不安,九州何定,此非我之所愿,吾亦实不忍见呐!唉,是该结束了!” 他抬眸,望着琉雨施鸢道:“黄帝心怀天下,胸有大志,其气吞山河之胆略抱负,雄才伟略之英雄霸气,杀伐决断之狠厉决绝,都是身为帝王所必须要具备的品德道性。我知道,他定当会是这九州难得一见的天命明主。个人恩仇永远也不能抵挡得住这历史的滚滚洪流,我不能自私的只因一己之痛而置黎民苍生于不顾。况且,他纳我为臣,容我神农举族,神农氏自此终得偃兵安定,休养生息,却又如何不好!” 琉雨施鸢不懂得这些个帝王之道、历史之更,她只是从炎帝通明而又黯然的眸光中,看到了深如泓渊的一息感怅,虽然个人恩仇不能左右历史的更迭,可毕竟还是丧女之痛,彻骨沥心。这最后的一丝无奈,或许,只有时光可以去抚平它了,结成痂,便只剩疤痕了,不去看,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疼痛。 她问道:“那您以后……” 炎帝浑然一笑,道:“就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平凡的种药农人,每日上山采药,尝遍百草,四方行医,给那些看不起病的老乡们义诊治病,悬壶济世。这样的生活,可比做神农之主、天命炎帝要悠闲安逸了许多呢!” 离开时,琉雨施鸢于青木廊阁的尽头,望见听訞提着一壶热茶走上,炎帝放下手中的草药,笑着接过茶碗,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听訞温柔的用袖角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滴,一脸从容静好的清宁神情。 人世无常给予了他们的人生无数的坎坷伤痛,但这些岁月的沧桑却并没有在他们的脸上烙印下些许的痕迹,那些伤痛,在时间的沉淀下,渐渐化去,积淀为了半世沉浮的自得其乐,悠然而暇逸。 琉雨施鸢顿了一顿,转身走出。 府外,风灵碧迎上,见她情绪这般的低沉,遂劝慰道:“鸢儿,炎帝本性淡然随和,如今这般行医济世,治田农桑,倒也相合他的意愿。离开了权力的巅峰,平凡度日,未必不好。” 琉雨施鸢点头道:“我知晓的,只是有些伤感罢了。” 她庆幸,芥子天一游使她阴差阳错的错过了这场持续了上千年的上古大战的了结,这是多少鲜血和积尸堆砌而成的一统,充满了血腥味的英雄盛世。只是,后世只会记得这大战的‘胜负’二字,而再不会有人去在乎那两个字身后所埋葬的万里白骨何人归了。成王败寇,每一个字都重于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十六) http://.biquxs.info/

风灵碧轻拢了拢琉雨施鸢耳畔被风吹乱了的碎发,温笑道:“鸢儿,跟我去见师父师母吧?婚姻大事,总得要禀过他们的。” 琉雨施鸢犹豫道:“我这一塌糊涂的样子,他们会不会不喜欢?黄帝,是不是很严厉很不苟言笑?他会嫌我聒噪么?我应当要怎样讨他们欢喜?我……” 风灵碧看她紧张失措的样子,莞尔道:“你就是你,你这个样子就最好了。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相信我!” 琉雨施鸢将信将疑道:“一定么?我,我还是害怕……” 风灵碧戏谑道:“丑媳妇早晚也是要见公婆的,更何况,我媳妇儿这般的俊俏好看,聪明伶俐。”他紧揽了琉雨施鸢至怀,垂头,贴上她的耳际,低低的呢喃道:“有我在,怕什么!” 忽感觉视线的尽头有一抹黑影闪过,风灵碧凝眉一定,停下了脚步。 琉雨施鸢叫道:“灵碧哥哥?” 风灵碧回头,一笑道:“走吧。” 轩辕城,枢纽殿中。 黄帝内殿走出,忽一怔,继而展眉笑道:“晏曦,你终于回来了!” 风灵碧躬身一礼,道:“晏曦令师父担忧了。” 黄帝走近,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父帝比我更担心你,还特意命后稷神君前来轩辕城寻你。晏曦呀,父子哪有隔夜的仇,回去吧!” 风灵碧眸光一沉,低声道:“他若在乎,为何不给母亲报仇?师父不必再劝了,我想,我和父亲都应当冷静一段时间,或许,有一日我能够理解他吧。” 黄帝一叹,点头道:“这样也好。嗯,去见见你师母吧,她每日都在为你祝拜苍天,佑你平安归来。” 风灵碧答道:“是,徒儿知道。师父,徒儿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禀,徒儿同那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鸢两情相悦,于芥子天中一定终身,婚娶乃大事,还望师父能予证礼。” 黄帝悦然道:“这是喜事,为师自当应了。那姑娘可来了?” 风灵碧回身,温声道:“鸢儿,进来吧!” 琉雨施鸢低着头,谨慎走入。 风灵碧拉起她的手,轻握于掌心,那掌心里传来的坚实的温度,蓦地,就让她安心了许多。 风灵碧道:“这就是我的师父,鸢儿,叫师父。” 琉雨施鸢跟随着风灵碧的声音,细声道:“师父。” 黄帝笑道:“不错,是个好女孩儿。” 琉雨施鸢好奇的很想看一看这令她参军入伍、几生几死的打了半天仗的敌部首领到底是长个什么模样,遂十分小心的抬头望去。 黄帝颔首道:“小小年纪就能伤得了我部孟涂将军,英雄出少年啊!” 他确实是天生的帝王,琉雨施鸢心道,那瞳孔之中所散发出来神光,冷静无情,深沉浩瀚,高处不胜寒,所以才称做孤家寡人的吧。 二人辞别了黄帝,出殿却见蒙稷、轩辕骆明二人走来。 风灵碧喜道:“九哥!” 蒙稷亦是一喜,笑道:“小曦回来了!”他抱住风灵碧的双臂,道:“父帝很是担心,叫我来寻你。怎么样,没事吧?” 风灵碧答道:“有七哥护着,我没事的。” 蒙稷诧然道:“七哥也在此地?” 风灵碧应道:“嗯,不过,出了东海之后,他便离去了。还有,我们找到大哥的转世了!” 蒙稷惊喜道:“是么,大哥身在何处?” 风灵碧道:“现在被我安置于军营歇下了。九哥放心,大哥很好,只是还未修成仙身。” 轩辕骆明叹气道:“师兄和后稷神君若是再聊个没完,那我和烛鸢便该就地打个盹儿了。” 风灵碧失笑,携了琉雨施鸢的手指来,道:“九哥,这是琉雨施鸢,我的未婚妻子。” 琉雨施鸢听到‘未婚妻子’四字,顿然羞红了脸颊。 蒙稷笑道:“小曦长大了,也当要成个家了,如此甚好。” 神祖帝俊常年闭关清修,对于子女们的立府成家,他也从不会过问、干涉。故而,成亲添子这些个繁琐俗事,众儿女亦皆不必禀告于帝俊,以免搅扰了他老人家的闭关修道。 依照风灵碧的话说,就是当神祖当的太久了,久到竟然会忘记了人生天地皆应有的七情六欲,冷暖喜怒,与其说那叫作心无挂碍,倒不如称之为是无心无情,无心者,方无情。 轩辕骆明皱眉冥思道:“烛鸢,哪里像个女人了?她除了打架不行,还有什么行?”他摇头,惋惜道:“师兄,慎重!” 说罢,便潇洒地徜徉而去了。 琉雨施鸢哀叹,这就是老同学的神奇作用,知根知底,最能拿人的七寸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糗事丑闻,他都能分分钟给你抖搂出来,让你无论怎样的精心打扮都能原形毕露,顿时抓狂。 璇玑宫中,嫘祖娘娘轻抚着琉雨施鸢的小手,温尔道:“烛姑娘,几岁了?” 琉雨施鸢腼腆答道:“两千二百岁了。” 嫘祖笑道:“还小呢!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姑娘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都尽管告诉我,莫要见外才是。”她望向风灵碧,慈色道:“曦儿,成家便意味着长大了,肩头有了责任,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胡闹了,知道么?” 风灵碧郑重道:“是,师娘,晏曦记下了。” 琉雨施鸢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师娘,温淑端庄,柔善而不失国母之大气,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她,爱戴她。 嫘祖娘娘看向自己和风灵碧的眼神是那样的爱怜、温柔,令她忽然之间想起了一个极其陌生的称呼——母亲。她从来都没有过母亲,那个神秘的陌生称呼,时常的会叫她心生渴望,虽然,她并不知她到底要渴望一些什么。 出了璇玑宫,风灵碧即带着琉雨施鸢行至了他的甘渊水府。 折腾了一整天,琉雨施鸢直累得两腿抽筋,再也没心思去惊奇这水府之中十丈高的红血珊瑚、碗口大的夜明珍珠了,进来便直接瘫倒于了云玉床榻之上,连连叫道:“灵碧哥哥,走了这么多的路,我一定是瘦了一大圈儿!” 南孤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道:“钟爷,这一路上瘦没瘦一大圈儿我不知道。不过,今日午膳时,您啃得那八个肥猪蹄子,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会给你增肥一大圈儿的!” 琉雨施鸢怒道:“南孤老贼,你不是少君大人带出来的行囊么,跟着我干嘛,出去!” 南孤辰无奈道:“容哥一出海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没办法……嘿嘿,钟爷,赏小的口饭吃嘛!” 琉雨施鸢咬牙切齿道:“狗皮膏药!” 第二日,琉雨施鸢一觉醒来,便早已时过正午了。 风灵碧笑道:“睡足了,便起来吃饭。我做了百花羹,你尝尝。” 她打着哈欠一番梳洗,饱食。 酒足饭饱,闲来无事,琉雨施鸢又想到了作画。 以前每一次她画那羽渊上戴着面具的风灵碧时,都是依心所记,默画的,因此画得不好。可巧今日本主在此,而她又手痒难耐,生了画意,倒不如泼墨一幅,以作纪念。 于是,在风灵碧拿着书卷摆了一个时辰的造型之后,琉雨施鸢噙着画笔,十分不情愿的宣布,此画作再一次以失败而告终了。 三 身如琉璃心作愿 望君长安 (十七) http://.biquxs.info/

琉雨施鸢苦恼道:“明明我已经很用心了,为什么还是画不像呢?” 风灵碧轻笑,安慰道:“莫心焦,再来一张,我帮你。” 他俯身,将琉雨施鸢半揽于怀,握住她执笔的指尖,行云流水的画出。 笔下,一男一女皆置身于粼波浩渺的黄泉水中,女孩儿正低着眸十分认真地为那男子包扎臂上的伤口,白玉雕成的脸颊之间,盈盈含羞,美不胜收。画中的男子亦望得真切,一时沉迷。 琉雨施鸢回眸,惊道:“那断头岭上的蒙面大侠,竟然是你!” 风灵碧斜头,笑道:“我们是一同上过碧落下过黄泉的人,你说过,你要对我负责到底,养我的。司主大人,可不许抵赖呵!” 琉雨施鸢小脸儿一红,坚决否认道:“你一定是当时被钩蛇毒伤,思维混乱,记忆出现了偏差,我哪里说过这些,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她岔开话题道:“灵碧哥哥,明天,我们去见烛九阴吧,告诉他我们要成亲的好消息。” 风灵碧点头道:“好,我这个丑女婿也要去见岳丈老大人了!” 琉雨施鸢闻之,蓦然一愣。 很多年前,闲者居中,在她第一次为羽渊上的琉璃影子而心动时,烛九阴脸上那孤独、黯然的神情,此时,忽而又临至了她的心头。 她要成亲了,要永远的离开他了。琉雨施鸢顿然心乱如麻,她一点儿也不知,阿父若是知晓了这消息,他会高兴么?还是会伤心?抑或是,梨花带雨,哭哭啼啼的送她上那花轿? 可是,她舍不得烛九阴伤心,舍不得。 九黎城,中军辕门之前,琉雨施鸢与烛九阴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良久。 琉雨施鸢眼中忽而一热,哗啦——,滚滚的泪珠盈眶溢出,断了线一般的决堤而下,她抑制不住心里兀然生出的莫名的委屈和难过,哭却无声,轻颤着喃语道:“阿父,阿父,我想你……” 烛九阴涩然一笑,上前,伸手将她拥入怀中,道:“我知道。” 琉雨施鸢指着风灵碧,轻声道:“阿父,这是灵碧哥哥,他待我很好很好的,同阿父一般的好。” 风灵碧拱手一礼,称道:“伯父。” 烛九阴的瞳眸蓦地一黯,半晌,点头微叹,缓缓的抚上了琉雨施鸢的头顶,怅然道:“我的阿雨,长大了……” 他放开琉雨施鸢,转身即走,行至风灵碧处,忽一顿,冷声道:“这一辈子,你都绝不可以伤了阿雨的心,否则,我必杀你。” 言罢,拂袖萧寒而去。 九黎王帐之外,蚩尤笑道:“师兄,你变了很多,变得优柔胆怯、心软多忧了,不敢争取,不舍放下。独自一人于此仰天长叹,黯然神伤,这还是我所认识的烛龙大人烛九阴么?” 红枫树下,烛九阴淡色道:“是人都会改变的。”他回头,道:“你不也一样么,从前的你活的多么肆意张狂呵,从不知何为天高地厚、收敛屈服,而如今呢,你还记得‘快活’二字是为何意么?” 蚩尤自嘲一笑:“少年人嘛,狂妄自大,目无天地,自以为自己能够拗得过命运,斗得过老天,哼,可笑啊,可笑!” 烛九阴冷眉看着远处同琉雨施鸢依伴低语的风灵碧,道:“他好像与你不甚和善?” 蚩尤亦望去,许时,痴神道:“他更像他的父亲,温谦却无情,很容易令女孩子为之而倾迷……姐姐就是如此……” 烛九阴一诧道:“他是帝俊的儿子?白家的人?” 蚩尤默然点头,缓声道:“姐姐的幼子,炽火金乌晏龙,白晏曦。” 烛九阴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逝者如斯,该放手的,就让它埋葬于时间之中吧。有些人,本就是求不来的……” 月色清寒,透过缕缕薄雾,映照的浮云像鱼鳞一般,团团簇簇,铺撒了半空。 琉雨施鸢见蚩尤独自望月饮酒,遂走上,轻言道:“师叔。” 蚩尤回头,道:“琉雨,你父亲呢?” 琉雨施鸢答道:“在营帐,阿父每日酉时之后都会打坐修法,不理我的。” 蚩尤‘嗯’了一声,又道:“风灵碧回轩辕城了?” 琉雨施鸢微一迟疑,说道:“灵碧哥哥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不愿于此久留,便回轩辕城等我了。”她小心望向了蚩尤沉郁而暗然的眼瞳,试探问道:“师叔,您真的杀了灵碧哥哥的母亲么?” 蚩尤闻之一滞,失神地摇头道:“我没有,真的……” 姐姐,他怎么会伤害姐姐呢,他爱她,胜于性命,胜于他的所有。 今日是二月十二,花朝节。 他记得,每年的今日,姐姐都会上山去采百花,捣碎了,然后做成百花糕给他们吃。家里米少,这糕点姐姐一块儿也舍不得吃,都留给了他们兄弟三人。姐姐喜欢看着她的弟弟们吃东西,就好像,那好吃的咬在他们的嘴巴里,比她自己吃着都香,她享受着这安宁的美好,一心满足。 “这百花糕,涉儿两块儿,小三小四一人三块儿,慢慢吃,不许抢哦!” 二哥年纪稍微大些,懂得了家道艰难,也让着弟弟们,只是为了叫姐姐高兴,即小尝一两口,从来不会多吃的。只有他和三哥年龄相仿,不识贫忧,总是爱争着抢着的往嘴里边塞糕饼,而他略小些,力气也甚为不济,故而每每都抢不过三哥的‘霸王拳’,于是就哭闹着拉上姐姐的手,抹着眼泪抽咽着哭诉起来。 每在这时,姐姐又总是会抱起他来,亲昵的柔声安慰道:“小蚩莫哭,姐姐在笼屉里特意给你留了三块儿呢,他们谁都没有份儿,只是你一个人的!”她摇头,轻言责备道:“阿涂是哥哥,应当让着些弟弟才是。” 姐姐责备人时,也是温柔低语的。 他欢喜着,一脸优越感的对着孟涂骄傲道:“阿姐给我留了三个,不给你吃!” …… “小蚩!” 恍惚间,蚩尤仿佛是又回到了那段温和从容的宁逸岁月里,时光回溯如飞,模糊了生与死、今与昨的全部的界限,那画面,在他的脑海当中,渐自清晰、拉近,缓缓的,活了过来。 一个脸上、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瘦小孩子自院外跑来,跑至茅屋门口时却突然一顿,急刹车的止住了脚步,隔着门缝望向了屋里此时正在做饭的少女,默然不动。 少女闻声,轻唤道:“是小蚩回来了么?怎么不进屋呢?” 孩子垂头,不语。 少女放下水瓢,走出,见这孩子如此狼狈可怜的模样,一惊,蹲下身子,抱住他,心疼道:“小蚩这是怎么了?又和人打架了?谁打的?” 小小的孩子满脸的倔强和执拗,不言也不哭。 少女叹息,拉起蚩尤的小手,进屋,给他轻拭伤处,擦药,换衣。 她垂着头从针线荷包里取出针线顶针,开始缝补蚩尤那件因为打架而撕裂破洞的外衫,针脚细密而好看。 半晌。 蚩尤忍不住道:“是他们,他们先说我是妖,是作恶的孽物,是没人要的野种!” 少女愣住,兀然泪流满面,抱紧了蚩尤,摇头道:“谁说小蚩没人要,小蚩是姐姐的,是姐姐的好弟弟,永远都是……” 蚩尤最见不得羲和哭了,羲和的眼泪滴落在他的心口上,像硫磺一样,灼得他心疼,他自责道:“姐姐,是我不好,小四让姐姐伤心了……”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一) http://.biquxs.info/

羲和自己便是孤儿,无依无靠,家徒四壁,却四处收养了蓝涉、孟涂、蚩尤三个比她更为年幼的孤儿,她自己饿着,省下来的米汤全都喂给弟弟们,不辞艰辛的将他们抚养长大,珍爱至极。在三个弟弟的眼中,羲和是长姐,却更像是他们的母亲,他们姐弟四人于这乱世飘摇之中有缘得聚,相依为命。 不过,蚩尤还很小,并不懂得何为忍气吞声。 蝼蚁,从来不需要铁骨铮铮。 白家的聘礼堆了满院,村里人艳羡着,隔了坯砖柴门,赞叹不已。 “这羲和姑娘算是要脱离苦海喽,熬出来啦!看这架势,亲家那头准是个有钱有势的主儿!” “她家里边那么穷,怎么就攀上这般富贵的好人家了呢?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带着三个拖油瓶,老四又是那么一妖怪玩意儿,竟还有人上门提亲?这世道!” “唉,好好的一个姑娘,愣是被她的三个弟弟给拖累着,直到现在才出阁。三张小嘴儿,就尽指着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养活了,能不掉进穷窟窿里么!” 低矮的茅屋里,姐弟三人黯然不语,长久的沉默着。 孟涂瞥了一眼窗外,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小四还不着家的野跑,尽知道打架闯祸!” 羲和担心道:“早该回来吃饭了,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孟涂怒道:“此时他不给阿姐分忧,还要阿姐反过来担心他,越大越不像话了!怪不得外面人都说他是妖,我看也是,缺心少肺的白眼狼!” 羲和皱眉道:“阿涂!” 蓝涉摇头道:“三弟,莫再招姐姐烦心了。” “阿姐!” 蚩尤一身是血的跑回来,却看到了这满院子的红妆聘礼,他一诧,疑道:“阿姐,这些是什么!” 羲和迎出,大惊道:“小蚩,你这是……” “我……”蚩尤一言未尽,忽百十金甲士卒冲破柴门篱笆,直闯进来,即欲执剑擒下蚩尤。 羲和姐弟一时骇然,蓝涉、孟涂上前,将姐姐幼弟护于身后,抵住金甲士卒。 一黄袍将军喝道:“大胆蚩尤,你敢拒捕!” 羲和把蚩尤藏至怀侧,问道:“将军这是何意?无故乱闯民居、随意抓人又是哪条政令所规!” 黄袍将军冷道:“逆犯蚩尤,残杀韩将军之子,吾等奉将军之命,将他缉捕擒回,以正律法。” 羲和颤声道:“小蚩,你、你真的杀了人?” 蚩尤瘦削而棱角分明的小脸倔气的扬起,高声道:“不错,那韩霸王确是我杀的,他该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擒了去便是,莫为难我的家人!” 羲和一把将蚩尤拽回,定定的道:“有哥哥姐姐在,谁也不能伤得了你的!大不了,姐姐替你偿命。” 孟涂‘呸’道:“韩霸王鱼肉百姓,早就该死了!我弟弟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杀得好!” 蓝涉手挽一截青藤,沉声道:“你们可以捕他,但我身为兄长,誓死也要护住他的。” 黄袍将军大怒,喝令道:“凡拒捕者,一律就地处决!” 士卒拔刀,砍上前去。 “且慢动手!”一白衣老者踏云而落,漠然言道。 黄袍将军一诧,转脸笑迎道:“原来是白鹤仙尊驾临,小人不知仙尊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白鹤尊者行至羲和面前,拂袖一礼,道:“我主帝俊以万金作聘,愿求姑娘为妻,不知姑娘可曾斟酌定了?” 羲和望着眼前这阵势,攒眉紧蹙,一时难决。 蚩尤闻之大惊,急道:“神祖帝俊,他不是已有两个妻子了么?姐姐千万莫委屈了自己呀!” 羲和垂泪,轻抚上蚩尤的脸颊,柔色笑道:“咱们是高攀了,姐姐不委屈,不委屈的……”她抬头,答道:“白管家,这亲事,羲和应下了。” 孟涂喊道:“姐姐三思!” 蓝涉未语,却满目自责心疼。 白鹤尊者拱手道:“如此,那白鹤即先退下,回至仙都禀于神祖,再行安排迎亲事宜。”言罢,转身而至黄袍将军之前,冷声道:“将军,还要再抓人么?” 黄袍将军早已为这‘帝俊聘妻’的爆炸讯息给轰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的,又见白鹤尊者有此一问,无奈,只得忙道:“小人不敢,不敢!小人这就撤去,勿需仙尊多言。”那将军一拜,急带着一众士卒匆匆退离。 白鹤尊者这才遁云而去。 蚩尤死咬住唇底,倔气道:“姐姐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孩儿,便该寻一个你爱而且爱你的人,作这天地间最幸福的新娘,不当这样将就的!” 羲和伤婉笑道:“姐姐有你们三个,就已经是这世间上最幸福的人了。女人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谁都一样,只要你们好,就足够了。” 孟涂愤然道:“姐姐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要不在外面杀人闯祸,姐姐又何至于迫于生计的委曲求全,她这是为了摆平你的祸事,免除你的罪责,才无奈下嫁的!” 羲和制止道:“阿涂,莫胡说!这不怪小蚩的,是他们欺辱在先,小蚩只是不堪忍受,才不得已出手的。”她叹息道:“我只恨自己无力护你们周全,若是嫁于了帝俊,往后,也还能多照护你们一些,这样,挺好。” 蚩尤紧闭了唇线,用力的横脚踹翻了一箱聘礼,夺门而出,狂奔跑去。 他恨,恨自己的弱小,无能。别人嘲笑他是妖,他阻止不了,村民欺他辱他,他挣扎却摆脱不得。而今,那韩霸王色眯眯的出言侮辱姐姐,唤她作小娇娘,还说总有一日要尝一尝她的滋味,他一时怒火攻心,打死了那畜生,没曾想,到头来还是要姐姐以付出终身幸福的代价来给他收拾残局。一个人如果连他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保全不了的话,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只有强者才配活着,尊严,是用权力换回来的。 他不是蝼蚁,更不会屈服于命运的践踏。 “小蚩,怎么不回家?山上风大,也不知多加一件衣!”羲和走来,随手为他披上了一衫长袍,亦坐在石上,温柔笑道。 蚩尤回头,低声道:“阿姐,是我连累你了。” 羲和摇头,笑道:“你三哥就生了那么一张刀子嘴,其实他心中不是这样想的,小蚩不必在意的。”她自怀中拿出了一碟用帕子小心包裹着的糕点来,柔声哄道:“这百花糕是我特意留给小蚩的,吃完了,咱们就回家,莫再要赌气了。” 蚩尤将那热腾腾的糕饼捧在手心,一时哽咽。姐姐从小就是这样哄他的,每在他不高兴、闹脾气时,姐姐都会藏了各种好吃的小玩意,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变了出来,哄他道:‘解忧散来啦,吃完了再生气会变老爷爷的,可不能够不开心了,知道么?’ 他忽郑重道:“阿姐,我一定会变得很强大的,以后,我保护你!” 羲和点头道:“好,我等着我们家小四出人头地,你们兄弟三人都长了本事,姐姐也就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她轻拂去了蚩尤额间的碎发,道:“不过,你们就算是一无是处,那也还是姐姐最疼爱的弟弟。我只盼着你们兄弟这一生都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有没有出息无所谓。” 蚩尤咬了一口百花糕,嗯,真甜!香气扑鼻,酥糯爽口,这糕饼是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很多年后,蚩尤依然能回味起那番滋味,只可惜,伊人不再,他永远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百花糕了,姐姐做的百花糕。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 http://.biquxs.info/

千宫锦雀迎飞满天,麒麟开路,凤鸟随銮,八百仙娥侍者浩浩荡荡,散花铺红,六龙驾车,御风浮云,奏乐迎亲。 夷岭村内顿时轰动,众人争相观望,羡赞不止。 羲和一身凤冠霞帔,绝美动人。 她满目不舍的望着三个弟弟,离肠难诉,泪眼凝噎。 半晌。 羲和柔语道:“涉儿是哥哥,我便将阿涂和小蚩交付与你了,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们。” 蓝涉点头,应道:“姐姐放心,涉儿知道。” 羲和看向孟涂和蚩尤,一叹,又嘱咐道:“涉儿性情温和豁达,我不担心。阿涂虽说性子急些,脾气暴些,可也还开朗听劝,有哥哥束着,我也放心。”她叹道:“就只是小蚩,脾气太拧,太固执,认准了一个理儿,就是撞死在南墙上也不会回头的,死脑筋,又听不进别人的劝,还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自己扛着,这可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来!” 蚩尤低头,不语。 白鹤尊者近前,提醒道:“神后娘娘,吉时将至了。” 羲和垂眸,微一颔首,转身走出,踏上銮车,挑着帘帐出神了顷时,放下,道:“走吧。” 白鹤尊者呼道:“神后娘娘喜驾起行!” 十里喜对登空而起,飘扬远去。 蚩尤久久的遥望着那喜车于天边消尽的地方,目色深暗,坚如铁石。 姐姐一去五月有余,夷岭的花开了又谢了,枯叶厌风,衰草尽黄,秋,至了。 蚩尤于山口大石上呆坐了半日,跳下,跑回家去。 门口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着,他一诧,只听得茅屋前一声轻唤:“小蚩!” 蚩尤大喜,叫道:“阿姐!阿姐回来了!” 羲和招手,笑道:“小蚩快来,姐姐给你带了好吃的糕点来呢!” 蚩尤看着羲和,蓦然痴怔。他从未有见过这样的羲和,一袭精致的少妇装扮,初为人妻,那娇俏润红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妖娆风韵。 蚩尤上前,道:“他待你可好?” 羲和闻之,眸中神光一灿,渐生丰腴的脸颊之上微露羞色,垂首笑道:“嗯,很好。” 姐姐喜欢那人,蚩尤心道。羲和过的好,他本该高兴的,可是,没来由的,蚩尤的心间竟生出了一丝怅然的失落,姐姐心里,终究是又住下了别人。 爱,都是自私的,从不论亲情或者爱情。 羲和打开食盒,轻笑言道:“就等你了,这是从神府带来的各色糕点,很好吃的,快尝尝。” 孟涂嗔笑道:“姐姐偏心,最疼小四了!” 蓝涉温然道:“你小时,姐姐也没少疼你呵。” 羲和宠溺道:“你们三个都是姐姐的心肝宝儿,小蚩年纪最幼,不多疼点,怎么长大!”她拈了一块栗子糕,道:“小蚩尝尝,可好吃了。” 蚩尤咬了一口,摇摇头道:“没有姐姐做的百花糕好吃。” 羲和见他这样孩子气的表情,不由失笑道:“怎么会,这可是神府里最好的糕点师傅做的了!姐姐哪有那手艺?” 蚩尤固执道:“就是阿姐做的好吃!这世间,谁也不能和阿姐相比,阿姐的就是最好的!” …… 时光封尘在了记忆的最深处,无须惊扰,不必玩味,却也早已深刻入骨,藏匿入命,此后经年的永生永世,终究亦难以割离,噬心为魔。 琉雨施鸢安静地斜望着陷入沉思之中的蚩尤,没有缘由,她就是打心眼儿里笃定,师叔一定不会害死灵碧哥哥的母亲的。刚刚她提到风灵碧母亲时,蚩尤眼中的眸光温柔得异常,琉雨施鸢想,他一定是爱羲和的,而且,是很爱,很爱。两个相亲相爱的人,又怎么会互相伤害呢? 重火宫中,大战在即,一片肃穆沉静。 月天歌一改往日里嘻嘻哈哈的性子,凝眸,认真道:“我听你的,不上战场,在家好好的带孩子,可是,你也一定要答应我,平安归来。” 祝融点头,回答的简单却郑重:“好。” 月天歌仔细地给他披上烈焰铠甲,扎袖,束腰,紧扣披风,整理襟带,做得细致而温柔。 她抬头,轻道:“无论此战如何,我月天歌今生今世,都只会为你一人而心跳,我是你的妻子,永远都是。你死,我绝不独活。” 祝融叹息,半晌,扶剑道:“等我回来。”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月天歌高声答道:“记住,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长琴陪着母亲站立于重炎主峰山顶宫门的冽冽风中,长久的遥望着父亲带兵行离的模糊了的背影,默然未动。 重炎山脚下,共工、蚩尤率领八十一妖族将领,列兵十万,严阵而待。 祝融漠声道:“共工,这是何意?” 共工答得倒也明了:“师兄明知故问,杀你!” 祝融哂笑道:“杀了我,阿月就是你的了?” 共工为他戳到痛处,顿时大怒道:“她就是做寡妇,我也要杀了你!”一言未尽,却已手提水龙吟石杖,挥杖杀上。 祝融南明火剑离鞘拔出,剑尖祭火运风,同水龙吟杖斗作一团,水火无情,杀气横冲。 轩辕城,枢纽殿。 黄帝袍袖一挥,凛然喝令:“我轩辕氏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三战,而后得吾之志。今蚩尤作乱,不用帝命,逆臣为祸,当以诛之。诸将听命,随我一战蚩尤,戮降九黎!” 众将军得令拜道:“斩九黎,诛逆臣!” 枢纽殿外,炎帝叹息道:“蚩尤太固执了,孤以一人之力,又如何与天地为斗!” 身侧一白衣女子轻道:“师父,他或许只是不甘心大势所趋罢了,不愿苟活,便明知不归,却扔是要拼死一搏。” 炎帝回头,望着那女子笑道:“你二人虽素未蒙面,心意倒是相通,可引以为知己矣!” 白衣女子微一垂头,羞道:“千依信口胡说的,师父莫再取笑。” 炎帝道:“千依呀,你于姑射山中闭关修炼了四千余年,如今伤愈归来,重返人世,为师想交于你一项重任,不知你可愿应否。” 玉千依道:“师父但有所命,千依无不依从。” 炎帝道:“为师要你襄助黄帝攻伐九黎,一统霸业,结束了这九州动荡之局。不过,若能劝得蚩尤归顺,那当是最好,如若不能,还望你可尽力保他一命。唉,大荒之中,创世之神已不多矣,他本性情豪爽侠义,只是这乱世不容而已,伤之何辜!” 玉千依应道:“徒儿遵命。” 重炎山下,三方兵马齐聚于斯,战至胶着,如火如荼。 玉千依上前一礼,道:“小女子姑射山修士千依沐雪,久仰蚩王大名,今日得见,不胜幸会。” 蚩尤见这女子,眸光兀然一顿,良久,轻拂罹尘剑锋,悠然道:“千依沐雪,好名字!只不知这千依姑娘此来作甚?” 玉千依道:“如今天下归一,九州待安,炎帝业已臣服轩辕,蚩王为何不降反出,以逆天道?” 蚩尤不屑笑道:“何为天道,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罢了!孤同那黄帝有血海之仇,必不可降,千依姑娘勿须再言。” 他望着那轩辕阵旗的浩洋一片,挑眉道:“孤本欲灭了祝融,损他轩辕黄帝这一员大将,没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帝大军却欲趁火打劫,知我长途跋涉,力战祝融,而趁机于此时开战。想捞便宜,可惜,孤王这里从来都只有杀戮,没有便宜。”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三) http://.biquxs.info/

玉千依道:“我乃炎帝之徒,师父也曾言及于蚩王,说你侠义胸怀,不当逆天就死,故而,千依今日有此一劝,还望蚩王三思,慎择。” 蚩尤‘嗯’了一声,道:“神农炎帝为人良善,有悲天悯人之大仁大义,因此我才甘愿居于他之座下,为他之臣。而今分属两阵,前恩已了,汝也不必留情,只管战来!” 玉千依知蚩尤心意已定,再难劝阻,即手祭法器‘射水绫’,登云踏雾,御风杀至。 刑天化出干戚,正欲上阵,却听蚩尤令道:“此番,孤要亲自应战。” 但见蚩尤横剑罹尘,劈空斩去。射水绫游移如蛇,灵动至极,挥洒之处,白光浮影,宛如一泓清水婉转流韵,潺潺萦锁。罹尘剑血气逼人,寒煞浸骨,同这白绫相斗一处,犹是寒冬料峭忽遇春水融融,射水之柔亦感化了上古邪剑的坚韧杀气,缠索之间,柔肠百转,拂风化雨。 蚩尤处处剑下留情,也无意伤了玉千依,只一味退让纠缠,剑锋若即若离的飞转于射水绫间,与其称此为对阵,倒不如说是蚩尤的故意挑逗。 玉千依略有些生恼,随即拈指掐诀,白绫射水一幻而凝为了一条雪浪奔腾的滚滚冰河,翻涌直上,迎面扑来。 蚩尤掌握罹尘,高举凌天,霎然间,漫空乌云攒风聚顶,电闪雷鸣为那邪剑引得轰隆劈落,震耳欲聋,‘嗡——’罹尘剑咆哮斩下,大地訇然四裂,一澜射水哗然中断。 玉千依为那剑气所震,蓦地踉跄一步,摔下云头。 蚩尤飞身疾上,抬手一抄,兀然将玉千依横腰抱起,带入了怀中。 玉千依一惊,顿时忘记了挣扎。 蚩尤勾唇,懒懒一笑。 玉千依心间忽而一动,那邪魅一笑,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那种感觉,熟悉而叫人沉醉,如溺浩海,无法自持。 蚩尤潇洒落地,但笑不语。 玉千依刹然回神,立时羞红了脸颊,急挣身下来,匆匆而去。 蚩尤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勾一笑。 一侧,共工祝融水火之势,斗得正疾。 蚩尤所率之妖兵四起而杀,同黄帝部、祝融部两方兵马厮杀混战,血流成泊。 共工水龙吟石杖划天斩下,怒水澎湃,席卷如滔洪泛滥,决堤迸流。祝融卷袖生出一记风火天符,聚于南明剑尖,挥剑而抵,熊熊烈火翕张漫空,化为一道火墙结界,力挡下了疾水之势。 “共工神君,前尘已尽,你又何必自生苦恼,深陷魔魇!”月天歌同长琴拂云而落,轻叹道。 “师妹,你……”共工一顿,慌乱道。 祝融皱眉,喝道:“阿月,你来做什么!琴儿,带你母亲回去,保护好她!” 月天歌摇头,任性道:“我不喜欢独自一人等着,我这一生都没有等过谁,今日也不要再等了。左不过是生死我们一处,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长琴手揽凤焉琴,道:“父君,孩儿愿与父君同进退,共御敌。” 共工见他们夫妻情深、父慈子孝,胸中陡如万斤火药齐燃炸爆,怒极叫道:“祝融,我杀了你,杀了你!” 长琴抚琴拨弦,相辅祝融,加入其中。 蚩尤罹尘剑微挑,道:“上一辈的恩仇,你不该插手。” 长琴颔首一礼,毫不退让道:“我本不愿与蚩王为敌,只此乃长琴父母之战,长琴为父御敌,亦所应当,不敢生退。” 蚩尤扬剑,冷道:“挡我者,死!” 大纛王旗之下,黄帝遥遥掠阵,见蚩尤合同共工一路对阵祝融长琴,杀至激处,正乃无意分心之时,遂令道:“来人,取我轩辕神弓!” 有侍卫手提赤金神弓,三支乌箭,跪前奉上。 黄帝张臂挽开神弓,‘天道’、‘地道’、‘人道’三箭齐发,三道皈依,箭羽离弦,破云射出! 三道神箭,出,必见血。 三箭袭风扑面,一瞬而化衍作了万道血色红光,攒天射来。 众人突见那神箭出世,登时皆作大惊。 祝融忙将长琴护于身后,凝火为盾,欲抵箭锋。 蚩尤抬剑横于胸前,指尖点破剑锋,以血为祭,喝咒焚符,‘哗——’半空刺眼蓝芒由这剑身兀的散开,幻印打出。 三道神箭为那上古邪剑的腥血煞气所迫,近前不得,当即返身而退,行至上空,蓦然又俯冲直下,万缕箭光恍如流星坠雨,霓虹射至。 蚩尤挥剑引雷,攒注狂风于剑尖三寸,默颂咒语,一时,天地之间豁然裂断,墨色浓云盘旋腾空,反击阻上。 ‘轰’的一声巨响,三道神箭为咒誓所碾,四碎炸开。一枚残杆划破火盾,顺势擦入了祝融的血肉之中,神箭嗜血,忽闻得这新鲜血汁的香甜味道溢流散出,骤然间万千碎箭凝光而聚,流星赶月一般,径自冲向了祝融的胸前伤处! “神君小心!”月天歌猛推开了祝融,合身扑上。 ‘哇’!一口鲜血呕出,月天歌挣扎着微微睁眼,见着祝融无碍,方才放下心来,勉强一笑,弱声喘道:“神君,阿、阿月疼……抱紧我……” 祝融回神,踉踉跄跄的半跪于地,双手颤凛着小心抱起了满身是血、万箭穿心的月天歌,轻轻揽在怀间,哑声道:“傻女人,你平时不是最惜命的么?为什么还要往上冲!”他滚滚的泪珠抑制不住的夺眶流出,无措道:“疼……怎么办?怎么办!阿月……阿月,要我怎么才能救你……我的阿月……” 月天歌想,有些人,终归是比命更重要的。 她惜命,可是更惜他。 月天歌吃力地伸手,轻拂上已然痴傻了的长琴的脸上,心疼道:“琴……我可怜的琴儿,以后……再没母亲疼爱了……我的孩子……” 好遗憾,她还没有看到长琴成家娶亲,没有等到她和祝融一起白发苍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也还没能实现…… 无限的遗憾都尽数深含于了眸中,未及感叹,月天歌便沉沉的闭上了双目。 长琴恍然惊醒,忽紧攥下了月天歌垂落于半空的手指,有生以来第一次竭尽全力的嘶声喊道:“母亲!” 共工狮子一般红着眼睛大呼一声:“师妹!”,抬起水龙吟即朝着祝融后心一杖击上,狂暴喝道:“你害死了师妹,我要你为她陪葬!” 祝融兀的当心受此一记石杖,登时喷血而出,他垂头,轻轻擦拭去月天歌脸颊的血滴,笑道:“阿月,莫怕,我来陪你了。”举手祭起一印风火天符,反手拍上头顶天灵,‘轰——’烈烈焰火攒风高燃,赤红色的大火之中,祝融手抱爱妻,安然赴死。顷刻之间,二人为这南明真火一化而焚烧殆尽,销散离烟。 共工见此情景,忽扑上前,癫狂怒道:“你不配为师妹殉葬,不配!祝融,你回来,还我师妹,还我师妹!……师妹……” 长琴颓然跪地,痴声哭道:“阿父,阿母……” 他苦苦寻觅了两千多年,终于,找到了他的生身父母。可是,才只刚刚尝到了一丝的家的味道,他还没能来得及在父母的膝前好好地尽一尽孝心,享受一番这天伦之乐,突然之间,这一切,就又都回到了原点,他依旧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母亲惨死于自己的面前,灰飞烟灭,尸骨无存,长琴却无能为力,救不了他们,护不下他们,甚至,连为他们而死的资格也没有,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些更残忍的么!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四) http://.biquxs.info/

前一刻,母亲还笑着说要等父亲回来,他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后一刻,他们便弃他而去,撒手人寰了。可是,有谁告诉他,他该怎么样呢?如何活下去呢? 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阿雨……他的生命里,还剩下了什么呢?——仇恨,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着的仇恨,无尽无涯,狂躁地焚烧着他的心口,令他窒息,绝望…… 长琴紧紧地按下胸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忽而,心中死死地压着的那座流岩火山陡然迸发,他抬头,眸光似血,仰天长啸道:“啊——!” 他要报仇,杀,杀尽这天下欺他之人,负他之人,伤他之人! 绝望么,那就让天下人都深陷沉渊! 孤独么,那就令天下人皆再无依从! 长琴缓缓地环顾一望,伸手,祭琴,撩指拨动,弦弦泣血。 霎时,天昏地暗,雷闪漫空,隆隆乌云,风涌雨泄。 凤焉起,大荒浊,三界焚,天地乱! ‘咔嚓’!一蛟雷劈至,刹然间,石破穹开,弥天业火纷纷坠落而下,一时间,九州浴火,焰光冲霄。 火皇之怒,天地作炉,苍生为烬! 黄帝、蚩尤两部数十万的兵马士卒皆为炽焰大火所笼,焚之惨烈,哀嚎遍野。 长琴负手立于云端,低眉轻望着这一望无尽的罹火战场,哂然勾唇,冷冷一笑。 南孤辰很郁闷,他是被琉雨施鸢从甘渊水府扫地出门的。 琉雨施鸢认为,像养大爷一样养着一个吃白食而且又十分嘴欠的人,不是她老人家的一贯作风。故而,她决定,放南孤辰出来,自力更生,给他们施雨司‘撑门面’去,虽然,她并不知南孤辰这张脸,到底哪里长得‘门面’了。 身为司主大人,琉雨施鸢却整日的窝在水府里悠闲养膘,美其名曰‘待嫁’,分身无术,因此,派个代表过去,代表代表她,装装样子,应付差事嘛。而自芥子天中出来之后,施雨司的成员就一直处于锐减的状态,司主偷懒,长琴跳槽,屏翳辞职,白宣跑路,非折辛黎陪着琉雨待嫁,一番折腾下来,原本就寥寥七人的偌大的九部之一的施雨司,也就只剩下了飞廉一人还在此坚挺着,屹立不倒。 很不幸,南孤辰光荣的被选为了这个司主大人的‘钦差代表’,高举着‘如朕亲临’的尚方宝抹布,驾临至施雨司营帐,领导着‘钦差大人’唯一的下属司将——飞廉,开始擦桌子扫地,打扫卫生。 不过,由此,南孤辰也终于正式算是施雨司的一份子了,虽然他只会打架,不会打仗。 为此,他还冥思苦想地为自己取了一个非常霸气侧漏的道号仙称——东皇太一,干什么都要迈出第一步,而他认为,打仗的第一步,就是要先取一个能够在气势上压死一片的磅礴大气之名号。 出人意料的是,凭空消失了许久的容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忽然又冒了出来,一脸冷漠深沉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容岐望着他,一言不语,满眼哀怨。 南孤辰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后脊梁骨里的冷汗蹭蹭直冒,遂忍不住道:“容哥,谁得罪你了,告诉我,要、要不然,我让飞廉揍他,给你出出气?” 容岐收神,顿然垂头,半晌,自怀间取出一支短小精致的白玉笛来,道:“既入了军中,无有法器防身不可,这支无音笛,就当做庆祝你加入施雨司的贺礼吧。” 南孤辰接在手里,‘呜’的吹响,奇道:“这不明明有声么,为何要唤作为‘无音笛’呢?” 容岐道:“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诎,大巧若拙,大道,无音。” 南孤辰抓抓头,搞不清楚这一堆‘大’之后,怎么就‘没声’了,难不成是力气太大,把笛子给吹爆了?他摇摇脑袋,文化人的世界,不可理喻,无法沟通,难以理解! 不过,他没有再接着探讨这个问题,因为他害怕容岐嫌他太过于聒噪了。不知何时开始,南孤辰于潜意识里竟然分外的在乎起了容岐对自己的看法,他想给容岐的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因此,只要容岐在场,他就十分艰辛的克制下了自己吐着痰蹲在南墙跟儿底下啃贴饼子的乡巴佬本性,而一本正经地装作乖巧小弟模样。 为此,南孤辰给予的正确解读是,人家容岐容大哥偷偷摸摸地关注了他那么久,他若不好好表现,那得叫人多伤心呀!小时候在学堂里浪荡时,教书先生只要多关注他一两眼,他还能立马就用功读半个月的诗书呢,这不一个理儿么? 容岐又抬眸望了他一眼,道:“保重。”挥袍遁身,从此又人间蒸发了。 南孤辰回味了半天,却越咂摸越有问题,他才刚上任不到半日,容岐又怎的知晓了他入了这施雨司呢?莫不是,容哥一直在暗中跟踪着他?监视他!南孤辰惊得急忙回身四顾着望了又望,直至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满脑门迷雾重重的进了施雨司营帐。 打扫完卫生,闲来无事,南孤辰便坐在营帐前的树杈上,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那支‘无音’短笛。 他又试吹了吹,呜呜哇哇的,不甚好听。他不会吹笛,只是觉得这笛子既是容哥赠的,又是白玉雕成,肯定会值不少的银子吧。虽然他至今也未能挖掘出这笛‘防身打仗’的功法诀窍来,但是,秉着‘带在身上早晚有一天会用到的’这一原则,南孤辰吃饭睡觉拉屎撒尿都手握此笛,不曾放下。 南孤辰胡思乱想着,法宝都已在手了,何时才能真的一上战场,扬扬他东皇太一的赫赫威名呢? 这样想着,忽然之间,机会就来了。轩辕部族旗下,瑶姬女君、孟涂将军前来辕门叫阵,蚩尤想都没想,随口点到施雨司上阵迎敌,南孤辰一时欲哭无泪。 南孤辰哀嚎道,老天奶奶呀,天可怜见,关于上战场的问题,他也就只是吃饱了撑的‘想想’而已,并没有动真格的想要一试呀! 可惜,老天爷好像是动了真格的了。 军令如山倒。无奈,南孤辰率领着‘施雨司举部’——飞廉将军,二人赶鸭子上架的入了战场。 南孤辰一面研究逃跑的地形,一面抱拳喝道:“本座乃施雨司代行司主,东皇太一大人,汝等何人,快快报上名来!” 对方主帅阵旗之下,珞瑶见这来人蓦然一惊,半晌,按落云头,轻步至前。 南孤辰大骇,几欲撒腿便跑,飞廉手祭飞刃杀风,凝神戒备。 珞瑶拜下一礼,盈盈道:“父帝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众人登时皆是一愣,不由惊呆。 当然,最震惊的还要数南孤辰了,他一脸茫然的问道:“姑娘,这饭可以随便吃,爹可不能随便叫呀!我才多大呀,就生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姑娘哟!”他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再说,我还没成亲呢,名节也很重要的嘛。” 珞瑶笑道:“父帝转世为人,不记得了,珞瑶本是瑶草化生,为父帝所收之义女。” 南孤辰将信将疑道:“姑娘,你确定你没认错人?” 珞瑶答道:“女儿怎敢错认了父帝,您的确就是上古混沌祖神盘古所化世的创世祖神,昊天帝君。” 南孤辰吃惊道:“啥?”他一指自己的鼻头,道:“我,就我这料,还创世祖神,昊天帝君了?那这老天爷也够不开眼的!”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五) http://.biquxs.info/

打量了珞瑶一圈儿之后,南孤辰计上心头,道:“我就说嘛,有主人认错驴的,哪还有闺女认错爹的!你叫啥?哦,对,瑶瑶是吧?我说瑶瑶呀,咱爷俩好歹也是父女一场,今日在战场上,你就给爹点儿面子,让爹爹我也打一次胜仗,好好的扬扬眉吐吐气,过一把常胜将军的瘾,怎么样,行不行?” 这光不沾白不沾,万一她再认错了人,一反悔,那他南孤辰可就连逃跑的机会也都断送了呵,那哪成呀!精明如他,又怎可错过了如此凭空掉下的天赐良机! 珞瑶点头道:“尽依父帝之言便是。” 嘿,这买卖,就如此轻而易举的说成了! 南孤辰一展八方扇,道:“好闺女,请。” 珞瑶拱手而礼,挥袖打去。 ‘啪’一掌下去,掌力还未行至,只这掌风一呼,即把那南孤辰掀翻在地,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赖狗吃屎。 珞瑶惊道:“父帝,女儿下手重了,您没事吧?” 南孤辰扶腰爬起,吐出一口泥来,拍了拍脸上沾着的土灰,摇头道:“闺女,悠着点,你爹我禁不起这样打呀,咱慢慢来,注意分寸,分寸!” 他忽看到珞瑶满眼惭愧自责的样子,便又有些个心下不忍了,遂咧嘴笑道:“没事,爹扛打,我别的本事没有,这挨打的本事还是一流的,饭碗子嘛。咱也是有家学渊源的哩,金钟罩,铁布衫!闺女,继续!” 珞瑶这一次吸取教训,打得格外的小心谨慎,再不敢擅自出手,以至误伤了此时肉身凡胎、手无缚鸡之力的南孤辰。 南孤辰见她只摆架势,迟迟不肯上前,于是亦故作深沉的手执玉笛,低唇轻试,呜——,作江湖之中飘飘欲仙的隐士大侠状。 一曲下来,南孤辰就算是掩耳盗铃,也不得不承认,他于这音律之上,确乎是五音不全的,别人吹曲卖艺要钱,他这可能是要命了。 珞瑶跪地,拜道:“父帝神曲无双,女儿甘拜下风。父帝,您赢了。” 南孤辰看了看他手中的笛子,狐疑道:“真的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原来这无音笛是这样用的,南孤辰终于知道了容岐取‘无音’二字的良苦用心了,这意在警示于他,没事可千万别拿出来吹,容易出人命啊! 他挠头:“我说闺女,咱这样作弊会不会太明显了?是不是有点儿敷衍了事呀?好歹也是两军对垒,要不要再敬业一点儿?演的再逼真些?” 飞廉忍不住道:“那,要不我来?” 南孤辰立马制止:“你?不行不行,伤了你,我没法跟钟爷交待,伤了瑶瑶,我又舍不得。唉,算了,那啥,就这么着了,反正咱也不是专业敲锣演戏的,点到为止,是那么回事得了!” 珞瑶拱手道:“但凭父帝之意。” 南孤辰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喜上眉梢道:“瑶瑶呀,以后打仗还找我,咱们精诚合作,多多益善。这样,你也见着爹了,我也立着功了,咱爷俩各取所需,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看着南孤辰美滋滋的班师凯旋,珞瑶心间一时五味杂陈,痴神不已。 珞瑶独自坐于山坡上,望着一坡的灿黄银杏,怔怔出神。 她轻取下面纱,启指划过脸颊,一顿,眸底忽生出了一丝的失落之意。 孟涂痴看那坡上的一抹霓裳,湛蓝的天,明黄的叶,映衬着那一道灼目的身影,美得令人眩晕,沉溺。他努了半天的勇气,终于悄步走至珞瑶的身侧,没话找话道:“今儿天不错!” 珞瑶回头,一笑道:“孟涂将军,你也是来赏黄叶的?” 她笑得晃眼,孟涂顿然愣住。 珞瑶见他这般,蓦地下意识的垂头,黯声道:“吓到你了,我是不是生得很丑?” 孟涂回神,心下暗自骂了句‘该死’,就这样饿狼一般火急火燎的盯着一个女孩子,人家不被他吓住才怪呢,遂急讪讪地道:“不、不是,女君容貌倾城,美得不可方物,是我鲁莽了。” 珞瑶闻之心弦一动,她从未听见过有人夸奖她的相貌好看,孟涂是第一人。她极不自信道:“真的么?” 孟涂用赌誓的口气认真道:“是真的。孟涂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最美丽的,一个是阿姐,一个便是女君了。”忽而,他又想到,此时是和一个妙龄女孩儿在讨论她的相貌美丑,于是羞红了脸的腼腆补充道:“孟涂多言了,女君莫怪。” 珞瑶娇怯一笑,低言道:“我自化生人身以来,听到最多的,便是父帝所言。他曾万分遗憾的感慨说:‘阿瑶一个女娃娃,生得都不抵阿凤一半的美貌,这以后可如何嫁得出人呢?’我自以为这张脸长得丑陋不堪,难以示人,故而时常以白纱覆面,遮去了丑容。” 孟涂摇头,郑重道:“女君何必妄自菲薄,你乃帝君之女,身份尊贵,容貌又是十分的出众灵秀,天下少有,本当自信骄傲才是。” 珞瑶轻默,点头。 她转头看向孟涂,这个男子,是除了昊天帝君之外,第一个看到她相貌的人,而且,还夸赞了她生得漂亮,她很开心,发自肺腑的,很开心。 想到昊天帝君,她又是一叹,道:“父帝为了阿凤兄长,转世人间,以消弭三界众生之灾难,如今,已有五千余年之久了。今日再见,两世为人,他却已经不记得我了。” 孟涂回想起今日之闹剧,依旧很是不能接受道:“那东皇太一,他真的是昊天帝君?” 珞瑶抬眸,回忆往昔,缓缓笑道:“父帝的性子一直就是很随和洒脱的,他看似游戏人间,荒诞不羁,实乃胸囊天地,大悯苍生。 只于阿凤兄长那里,他才会心生执念,不忍放手的。那柄八方扇上的‘八方’二字,即是阿凤兄长亲手题作的,父帝一直爱不释手。兄长轮回之后,他便常常独自执扇念叨着:‘阿凤阿凤,你个小狼崽子,如今在干什么呢?有没有想我呀?——哦,你现在这个岁数,大概也只会啃手指头,哭着吃奶吧?’没想到他今次转世,竟也还带着这扇子下界了。” 孟涂实在眼拙,没看出那南孤辰哪里洒脱随和、大悯苍生了,不过,对于今日的玉笛独奏,他却倒是铭记于心、深刻入骨了:“那帝君的笛声奏起,魔音入耳,震得我内伤都快要发作了,竟也是登峰造极之至呀!” 珞瑶笑道:“父帝以前是极识音律的,阿凤兄长的琴瑟箫笛,都是父帝一手教与的。” 枢纽殿中,黄帝道:“明儿,这位是云中君云先生,我轩辕大军的六部先锋、四部旗将之统幕军师。” 云止拱手一礼,轻笑道:“骆明公子,别来无恙。” 轩辕骆明抬眼,哼道:“嗯,挺好。” 也不知他是说自己与云止久别重逢挺好,还是说云止为黄帝军师挺好,就随口撂下了这么轻飘飘地三个字,然后,即转头潇洒的行去了。 黄帝摇头笑道:“明儿这孩子,被我同他母亲给宠坏了,从来不知礼数是为何物。往后还要劳烦云先生费一费心,于军中多多调教一二才是。” 云止颔首道:“主公放心,我定会好好照拂小世子的。” 黄帝叹道:“这么多年来,军师一直伏身于炎帝部族,为我轩辕军中筹谋大业,殚精竭虑,委屈先生了!” 云止一揖道:“这本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所在,理当如此。”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六) http://.biquxs.info/

黄帝虚扶道:“先生免礼。” 云止敛袖道:“如今天下之势,神农炎帝一部归降,九州半壁江山已然收入主公囊下。鬼族势微,且内战频频,不足为虑。唯蚩尤所率之九黎妖部、太子长琴所率之火神将部,应天时、地利、人和之气数,其锋芒正盛,不可强得,还当宜智取为上。” 黄帝郑重道:“先生所言极是,以后还要仰仗先生之谋略,以定这千秋功业、万载青史啊!” 云止再拜道:“贫道定然尽心辅佐我主一登尊位,永享万世膜拜,千秋盛业。” 黄帝点头扶道:“先生不必多礼。前次幸而先生推荐了你师兄神将应龙前来助战,我军方才脱得困境,终胜了轩辕城之战。今日先生重归营中,我于枢天阁内设宴,为云先生接风洗尘,亦请了应龙将军前来作陪,你们师兄弟二人也正好聚上一聚,以畅叙这别来之情。” 云止起身谢过。 一场接风晚宴下来,云止嗅着衣带袍角都是酒菜味,他皱了皱眉,很不喜欢这般嘈杂支应的饭局场面。 回至云梦居中,他屏退了所有的侍者仆从,关上门窗帷帐,准备沐浴更衣。 云止沐浴之时,从来不允许任何人闯入打搅。 轻解云裳,销去幻咒,蓦然间,云止的身体竟由男子之躯忽化生作了女儿玉体,肤滑堆雪,形姿曼妙。‘他’抬腿,点足踏水,没入池中。 “你是女人?!”轩辕骆明从天而降,诧然道。 云止一惊,随手扯下一帘白纱卷身而裹,立于水面,冷道:“世子伏闯我寝居,偷窥我沐浴,总得有个理由吧!” 轩辕骆明简明扼要道:“好奇。” 他看向云止那于水色氤氲之间微微泛红的精致脸颊,点头道:“这一看,就更好奇了。” 云止哂笑道:“世人都道骆明公子傲然不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今日见来,却也是个见色忘身、浑臭不堪的浪荡子而已。” 轩辕骆明无所谓道:“我是一个身体正常的男人,看到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当然应该动一动那些心思了,不足为奇。” 云止浅笑,一哼道:“你倒坦荡。” 轩辕骆明欣赏道:“你也算是临危不乱,有意思。” 随即,转身欲走。 云止正色说道:“如今天下纷乱,女子之身难以立足,如欲有所作为,还是化拟男儿身的方便。今日之事,实属无奈,还望世子能代为保守秘密,云止感激不尽。” 轩辕骆明没有回头,答道:“我不是烛鸢,没有那么长的嘴巴。” 扬长而去。 云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如这池间之水一般,轻漪微澜,一叠而荡。 “阿雨,马上就要行定盟礼了,你怎么啦,不开心么?”非折歪头看着琉雨施鸢拖着一张蔫了吧唧的苦瓜脸,不解道。 琉雨施鸢轻叹道:“我是在担心琴哥哥。本来说他这么多年孤孤单单的,好不容易终于找寻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没来得及恭喜他呢,这事儿整的,又该当去吊丧了,可怜的琴哥哥!” 非折啧啧道:“我竟不知,原来琴公子也是那般厉害的角色呢!生而即为天地之火皇,可掌控三界之火,九州之焰,唉,了不起呀!” 辛黎亦感慨道:“重炎山一战之后,他就将自己关在重火宫内,谁也不见,这不,阿雨连去三次,都被挡了回来。唉,就长琴公子那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父母双亡,而且还是同时死在了他的面前,这打击,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扛得过去了。” 青叶无奈道:“岂止是阿雨,就连姐姐也被拒之门外了呢,小琴越大越和人生分了。” 青献摇头,怜惜道:“那孩子自幼便是个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性子,所有的痛楚伤心,他都自己一个人担着,用温和从容的假面把那浑身上下的伤疤皆悉数伪装起来,这样便不会叫人可怜于他,嫌他麻烦,抛弃他了。小琴骨子里,犟得很啊!” 琉雨施鸢失神道:“这一战,使他体内的火皇之力兀然苏醒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辛黎给琉雨施鸢的发髻间簪上了一朵喜庆应景的大红花,道:“今日是行定盟礼的大日子,阿雨当要开心些才是,定盟礼三日之后,你就要成亲了,要嫁作人家妇了。今儿多笑笑,博个好彩头,以后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遂心如意。” 琉雨施鸢照了照铜镜,撇嘴道:“这红花,和黑袍好不搭呀!” 辛黎蹙眉道:“谁要你一意孤行的非得穿一身黑呢,新嫁娘哪有这般肃穆冷峭的,带朵红花,图个吉利,可不许摘下来!” 琉雨施鸢垂头看着身上这黑袍,道:“灵碧哥哥说我们战场上第一次相见时,他看我这一身黑装漂亮,便想着让我带了这对火魂银蛇于耳,用作修饰。今日我穿给他看,以圆了他那时心念之愿。” 非折笑道:“还没过门呢,就尽想着‘灵碧哥哥’长‘灵碧哥哥’短了,这段时间,就光听‘灵碧哥哥’这四个字,都听得我耳朵生茧子喽!” 青献笑道:“于这世间找一个自己爱而又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她神光一黯,半晌,又继续道:“最好的人,最难得。” 青叶有感而发道:“是呀,每个人的心间,都住着一个最好的人,可是这个人到底属不属于自己,就没有人知道了,或许,老天爷也不知道呢。” 非折听得一塌糊涂,插嘴问道:“最好的人,是谁呀?长什么样子?我见过么?” 琉雨施鸢不假思索道:“这世间最好的人,当然便是烛九阴了!” 众人闻之诧然,辛黎奇道:“你的最好的人,难道不应该是风灵碧么?” 琉雨施鸢摇摇头,说道:“灵碧哥哥自然是好的,可是,年轻人应当谦虚礼让,尊老爱幼。烛九阴他——”她思索着,不知用什么词汇才能形容出阿父的完美来,“他生得稳重、貌美,修为深且地位又高,他疼我、爱我、懂我,给我洗衣做饭,忍我任性胡闹,还有……总之,反正,烛九阴就是这世间最最最最最好的人了!” 烛九阴于她心中是无可替代的,她最爱的人是风灵碧,可是她知道,最爱她的人一定是烛九阴,他是这世间最好的阿父。 三生祭台之上,用于举行定盟礼的三生泉水汩汩而流,清泠见底。 一黑袍人凭空而现,见四下无人,遂挽手结印,于半空凝作一记黑光印盘,挥掌打入三生泉水之中,印盘浸水,继而隐去了痕迹。黑袍人望着那泉水冷冷一笑,遁烟离去。 吉时将近,众人欢然聚于三生祭台两侧,等待着新人入场,顺利行礼,然后在第一时间送上他们最由衷诚挚的满满的祝福。 宾朋簇拥之间,风灵碧携手琉雨施鸢,缓缓登上白玉砌成的三生祭台,于三生泉眼处停步,朝宾客们一揖而礼。 琉雨施鸢顾盼着,却没有找寻到烛九阴的身影,她心中有一丝失落。烛九阴不会来的,他舍不得看着他的女儿跟着其他的男子离开,这场景,他一定会落泪的,所以才叫了青献、青叶两姐妹前来陪她。阿父胆怯了,顶天立地的烛龙大人,也是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的。琉雨施鸢知道,那颗心里面装满了的,都是她。 风灵碧望向琉雨施鸢,温柔笑道:“鸢儿,你今日好美!”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七) http://.biquxs.info/

琉雨施鸢垂下眸子,娇羞一笑,更增添了几分新娇娘的俏怜风致。 蒙稷上台,为幼弟主持定盟祭礼,呼道:“两位新人共饮三生之水,以定盟约。九州四海共鉴之,八荒六合齐作媒,天地为证,三生为祭,愿生生世世,此情不移,此心不忘。” 台下,青叶的目光同蒙稷蓦然对上,二人俱是微怔,既而,遥遥一笑。 青献执三生刃上,风灵碧接过玉刃,划破掌心,将血滴点落泉中,琉雨施鸢亦照着他的样子,以玉刃割破掌心,滴血入泉。 那血滴刚一和三生水面相融而落,忽一道黑光印盘訇然现出,兀的笼覆上了整个祭台,印盘间的咒符徐徐旋转着,越来越亮。 众人大惊,风灵碧一把拉过琉雨施鸢,将她护于身后,手中祭出一团八荒离火,以应生变。 黑光印盘渐而转红,像血液一样注流于内,径自沸腾。 突然,血红色的咒文凌空飞起,团团围绕在琉雨施鸢的脚边,盘旋不止,化作一屏红光结界。 风灵碧挥掌一记离火,意欲攻破这血咒结界,却为结界万道红光所阻,不可靠近。琉雨施鸢受那咒符之引,浑身血液滚沸,脸颊右侧渐渐生出了一纹赤血脉络的卷龙印记,这印记愈生愈显,只一瞬时,竟是爬满了琉雨施鸢整整的半张脸颊,一直延伸至颈间、胸前,雪白的肌肤之上,卷龙印记朱红欲滴,狰狞的可怕。 众人又是一惊,这是雨师国皇室才生有的御龙印记!御龙印记于平时不会显现,只是在祭典之上,以雨师国秘术结咒,再配合皇族活血,方才能现。 而正常的御龙印记应当为淡青色,只有身献血祭之人的御龙印记才会是鲜红色,不过如果是血祭完成的话,那献祭之人便一定会受这咒誓所噬,身形俱灭。献祭而未死者,原因只当有一个,那就是血祭尚未完成,行祭之人于中途猝命,没能来得及颂完这血祭咒文。 很显然,这三生泉水之中,是有人故意设下了雨师国秘术结咒,以重现出琉雨施鸢的真实身世而来。 人群之中一精瘦老者兀然走出,挽手解去了红光结咒,跪地拜道:“雨师国上卿雨师桓拜见妾公主,公主圣安。” 琉雨施鸢早已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讶的不知所措了,此时忽又听得雨师桓此言,更是一脑袋的茫然诧异了:“你唤我作什么?妾公主?那是何物?雨师国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雨师桓道:“回禀公主,汝乃先王雨师戮同王后羽青瞳之幼女,当今吾王雨师阡玥之胞妹,雨师国妾公主,雨师妾。只因三千年前的‘谒戾血殇’之难,先主殉身,羽青瞳王后为了给先主报仇,无奈只得以妾公主之命为献,施阵血祭于谒戾山顶。这么多年以来,我等俱以为公主早已献祭,今日得高人指点,方知妾公主尚在人世,此乃天佑我雨师国,雨师国万民之天幸也!” 琉雨施鸢一愣,半晌,慢慢理出了些头绪来,问道:“也就是说,我那亲娘为了爹爹,要用她小女儿的命来献祭什么血阵。不过可惜,血祭之礼行至一半的时候,她一激动,半口气没捯上来,然后嘎嘣一下,死了,所以这祭祀也就中断了,不了了之了。如此说来,我得感谢这祭祀程序的繁琐了,要祭典没这般麻烦,那我岂不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命丧黄泉喽?,哪里还有命捡一个便宜公主来当当嘛!”她叹息道:“——哦,好狗血的恩仇故事呦!” 雨师桓一噎,不知该如何应答了:“公主,这……” 琉雨施鸢忽想到:“你刚说有高人指点?什么人这样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专门刨别人家的辛密来解闷儿呀?” 雨师桓答道:“前几日有一黑袍神人至雨师国都,求见我王,说妾公主尚在人世,就于那蚩尤帐下为施雨司司主。故而今日,王上派遣老臣前来一探究竟。此时这御龙印记既已证实妾公主之皇族身份,自当迎接公主回朝,同王上兄妹团圆。” 琉雨施鸢嘻嘻的咧嘴一假笑,惋惜道:“虽然你说的天花乱坠,听起来还真像有那么回事儿似的,不过可惜,我不是孤儿,我有阿父的!我阿父是烛龙大人,不是什么雨师国的雨师戮国王。唉,这么可怜巴巴的便宜公主,太凄惨了,我就不往回捡喽。”她回头,叫道:“灵碧哥哥,定盟礼继续。” 却见风灵碧一脸深沉失落,没有回应。 琉雨施鸢急道:“那人胡说的!你、你莫要信他!” 她慌忙望向众人,却看到所有人都满目郑重的凝望着她,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着她,她就是雨师国的小公主,雨师妾。她忽然就心乱了,不,不可能呀,她是烛九阴的女儿,是琉雨施鸢呀!不是什么雨师妾,不是! 她害怕极了,颤声问道:“献姐姐,你是知道的,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是烛九阴的女儿,不是雨师妾!” 青献垂眸,低声道:“阿雨,你确实是烛龙大人的养女。这么多年以来,他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伤心难过,怕你认为自己是孤儿而生出烦恼,他爱你,更胜于亲生父母,不是么?” 琉雨施鸢摇着头,惶然道:“你胡说,胡说!我、我要去寻阿父,让阿父来跟你们讲,你们都胡说!都欺负人!”她不信,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信,多么滑稽呵,她怎么可能不是阿父的女儿! 这一切来得都太突然了,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琉雨施鸢的承受范围,她的心里防线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世砸的血肉模糊,天塌地陷。没有时间思索,她便只能全盘接受,无路可逃。 风灵碧看着这般惶恐无措的琉雨施鸢,一把将她抱住,心疼道:“鸢儿,御龙印记是作不得假的,你确为雨师国之皇室血脉。” 琉雨施鸢挣扎着脱离开了他的怀抱,不顾得擦去腮边垂落的点点泪水,喃喃道:“我要去问阿父,问阿父……”即失魂落魄的逃离而去了。 风灵碧急忙叫了一声‘鸢儿’,追上前去,跟着琉雨施鸢一路跑至无人之处,见她慢慢停步,蹲下了身子,那一小团儿,可怜的跟没人要的小狗一样,无家可归,孤独无依,叫人揪心的难过。 他悄声走近,亦蹲下身子,伸手,于琉雨施鸢的头顶忽顿了一顿,一叹,轻拂上,缓缓道:“傻鸢儿,多情是劫,无情是伤,这世事都不必太当真的。” 琉雨施鸢蓦地扑上他的怀间,委屈的大声哭道:“灵碧哥哥,我是烛九阴的女儿,我是!”她反反复复的分辩着,仿佛这句话就是她此时全部的救命稻草了,她爱烛九阴,那是一个女儿对单亲父亲最依恋的深爱,她固执的不容许这爱消失,不容许有人质疑烛九阴的父亲的地位,哪怕是自欺欺人。 她哭累了,便依偎在风灵碧的怀中,沉沉睡去。 风灵碧低头,认真而又贪婪的望着这小小的女孩子,她那么的脆弱敏感,那么的容易受伤,甚至,在梦里也还轻轻地抽咽着,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干净的令人心碎。 他舍不得这女孩儿。 九黎帐内,烛九阴凝眸看着他的姑娘,她睡得极其不安,略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就好像下一刻便会嘤嘤的哭出声来,他不在,没有人给阿雨撑腰,小姑娘委屈得像个猫儿一样。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八) http://.biquxs.info/

半晌,他侧过头去,冷声道:“你同雨师戮那些个烂七八糟的仇怨我不管,你可以离开阿雨,我自己的女儿我来照顾。”他转头,寒目对上了风灵碧的眼瞳,沉色道:“但如果你要因你的杀母之仇而伤了阿雨,我烛九阴必灭你白氏一族!” 风灵碧淡然道:“我既将鸢儿平安送至你手,便再不会伤她一分一毫。你放心,我会离开的,”他抬眸遥望向睡榻上的琉雨施鸢,怅神道:“等她醒来,告了别,我自会走。” 长长的一梦醒来,琉雨施鸢睁开眼睛,忽看到了守在她床头的烛九阴,她大喜,张手抱上了烛九阴的脖子,拱入他的怀间,撒娇似的叫道:“烛九阴,烛九阴,烛九阴……” 烛九阴笑道:“阿雨,莫闹。”他双手捧起琉雨施鸢的脸颊,神色一黯,道:“阿雨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离开我呢?” 琉雨施鸢怔住,她还是亲耳听到了由烛九阴的口中说出的‘身世’二字,她不是他的女儿,不是。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依旧还是她的阿父,爱她、宠她、疼她的阿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位置,无可替代,阿父就是阿父,永远都是。 烛九阴见她一直出神不语,心中更加的伤怀了,低言道:“阿雨,你在生气?” 琉雨施鸢摇头,认真说道:“其实,在梦里时,我就已经想通了,不管他们怎么说,不管我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我琉雨施鸢此生就只有一个阿父,那便是烛九阴你了。”她点着烛九阴的鼻尖道:“所以呀,你可不能不要我噢!哪天要是连你也不要我了,那我才真成了狗不理的孤儿哩!” 烛九阴将她深映于眸,郑重道:“阿雨,你且安心,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永远不会。” 风灵碧轻挑帘帐,入内。 琉雨施鸢回眸,笑问道:“灵碧哥哥,你是来接我回甘渊水府的么?” 风灵碧点头,温然道:“是。” 琉雨施鸢依依不舍道:“阿父,我要走了。” 烛九阴一默,应道:“嗯。” 行至帐帘门口,琉雨施鸢忽转头说道:“阿父,成亲那日,我要你来送亲。” 许久。 烛九阴答道:“好。” 甘渊水府,到处张灯挂彩,红纱铺地,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 风灵碧轻敲房门,琉雨施鸢自红烛焰火之上收回了目光,笑应道:“灵碧哥哥,你来了!” 风灵碧走入,行至她的身前,柔色道:“还不睡?” 琉雨施鸢托着下巴,摇头道:“睡不着。” 风灵碧拉着她的小手至于榻侧,道:“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琉雨施鸢点头,乖巧地爬上床榻,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片刻,忽又睁开,嘱咐道:“等我睡着你才能走!” 风灵碧坐于床头,点头,一笑。 琉雨施鸢心满意足,这才悠悠睡下。 风灵碧缓缓抬手,犹豫了许时,既而,指尖轻描上琉雨施鸢的眉梢颊侧,摹绘于心,镂刻入骨,那一颦一笑,一嗔一蹙,无不美得让人心动,沉溺难拔。 此后余生,愿汝安好,岁岁长欢。 一大清早,琉雨施鸢便喋喋不休的抱怨道:“是哪个慢性子的先人规定的要‘定盟礼之后三日成婚’?直截了当一点不好么,双礼齐下,也省得叫人等的心焦!” 辛黎叹其不争道:“哪有新娘子这般心急的?矜持,矜持一点!” 琉雨施鸢嘟哝道:“矜持,矜持又不能当饭吃,不能当灵碧哥哥看……” 没来由的,她心中十分的焦躁不安。自从昨日定盟礼搅场之后,她就一直惴惴难安,虽然灵碧哥哥一如往常的依旧对她笑,哄她开心,可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种慌乱惶恐的感觉忽然就压上了她的心口,窒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害怕,怕日久生变,怕一梦成痴,抓不住,留不下,水中捞月,一场空。 或许,真的只有拜了堂成了亲,一切都成了定数之后,她这颗心才可以再一次的安安稳稳的回到心房里吧。正如非折所言的,她此时大概是‘婚前焦躁症晚期’的疑虑症状吧,新娘子都会这样熬日子的。 她也同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个新娘子一般,备受煎熬的一时一刻的数算着时光,祈祷着光阴快快飞梭,她才能早日名正言顺的当上这个新嫁娘,从此,一颗心不再犹疑,不再彷徨。 时间度得如同海上飓风里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惊心动魄。她不知这舟何时会翻没于海浪之中,为那澎涛吞噬尽了残骸,丢弃于冥冥长河之内,再也找寻不到一丁点儿的存在的痕迹。 时光便是这样一缕缕的漏过了她的指缝,焦急而缓慢的,徐徐推移,一日,两日,三日。 三日到了。 终于,她如愿以偿的穿上了这身火红如明霞晚辉的凤冠嫁衣,登上喜堂,宾朋俱至,红烛高燃。 只是,新郎官没有来。 风灵碧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和诀别,他离开了,不要她了,无影无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寻不到一丁点儿的存在的痕迹。 他把琉雨施鸢自己一个人独弃于喜堂之上,她的舟,没了。 琉雨施鸢也不管这红装褶得已经不成个样子了,就这般席地而坐,不言不语。她固执地空守在喜堂上,等待着风灵碧回来。 芥子天中,抢亲那日,他说过,天地为誓,日月为媒,一定终身,永世无悔。 她应下了,可惜,他忘记了。 烛九阴沉默着陪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喜堂之中,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她的心终于沉静下来了,却早已焚烧殆尽,冷如死灰。 红烛长夜,风灵碧此时又将在哪里呢? 琉雨施鸢一个人抱膝坐在后山崖巅,看着落日如火,余霞满天。 残霞殷红的光芒映在她的脸颊上,给她微白的唇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明艳,灿得耀眼。 渐渐的,霞落了,红褪了,星起苍穹,月圆愈镜。 深蓝色的雾霭模糊了她的视线。 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琉雨施鸢想着,她同风灵碧情意相通,心心为印,实是不易的。只可惜,上苍给她留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她只来得及披上了那凤冠霞帔、红装嫁衣,却没有等得到他们的大婚礼成。 前三天,她急坏了,匆匆忙忙地赶时间似的准备着三十六个时辰之后的大婚,很遗憾,依然还是晚了命运一步,终究没能当成这新娘子。 他们是一同上过碧落下过黄泉的人,却不是执子之手相守一生的人。 “大侄女,躲在这里做什么?怕哭鼻子被人笑话?”白宣喘着气登上崖巅,刚想要抱怨琉雨施鸢躲的这地太偏僻了,瘆人得慌,却又看见她一脸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不由转换了话锋,轻笑说道。 琉雨施鸢回头道:“你怎么来了?你这几天不是一直都住在轩辕城的么?” 白宣一拍她的脑门,玩笑道:“你们俩不是掰了么,我当然是见缝插针,抢媳妇来啦!” 琉雨施鸢痴然道:“他说,多情是劫,无情是伤。可是,我不信。”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九) http://.biquxs.info/

白宣叹息,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语气,认真道:“之前他和你好,我想着,你既倾慕于他,我便退出,不再纠缠你了。今时,他负你真心,于喜堂之上逃婚而去。这颗心,他不接着,任之摔个粉碎,可是我白宣舍不得,我来接着,捧在怀里,护于心上。” 他抱住琉雨施鸢的肩头,道:“我们早已是有婚约的,雨丫头,你可愿于心间再装下一人,忘却了他?” 琉雨施鸢没有说话,眼泪却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白宣最见不得她哭了,头疼一叹,急忙哄道:“雨丫头,你莫哭,你心里头不装下我也行,不忘记他也可,我很大度的,不在乎这些!快莫哭了!” 琉雨施鸢哭得更疾了些,泪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连串坠落,无声而不止。 ‘轰隆隆——’卷天铺地的雷闪乌云伴随着琉雨施鸢伤怀的哭泣滂沱而来,汹涌倾下。 白宣抹了一把脸上瓢泼的雨水,俯身挡在琉雨施鸢的头顶,为她遮去了雨势,大声求道:“小妮子,别哭了,下雨了,我们去避避雨好不好?” 琉雨施鸢不闻不顾,继续屏蔽了全世界,专注的痛哭着。 白宣抓耳挠腮,手足无措道:“那,我去绑了他来,当着你的面揍他一顿,给你出气?反正我是他大哥,那小子不敢还手的。”见这不奏效,又接着绞尽脑汁,忽狠狠心道:“要不然,我按着他的头,让他跟你拜堂成亲?也不行么?” 他气愤极了,在心里抱怨道:“混小子,太爷我有生以来头一回想要发扬一下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看在你喊我一声大哥的份上,忍痛割爱把小媳妇让给了你。你可倒好,将个全须全尾的雨丫头伤成了一汪‘趵突泉’,这眼泪冒得没完没了,不停不歇。早知如此,我也争取争取,好好地表现一番,那小丫头早就是我的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这个负心人!” 一道明雷劈落,蓦然间,四周围影影绰绰的无数个半透明的黑影游移而来,于大雨之中,冥雾翻腾,阴风袭背。 白宣抬头,大惊叫道:“雨丫头,雨丫头,你快些别哭了,有、有鬼!” 琉雨施鸢没有回神,依旧沉浸于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 鬼魂愈行愈近,渐笼上来。 “鬼呀,鬼!快逃命吧,我的小祖宗唉!”白宣吓破了胆,双腿软似面泥,颤声喊道。 嘴上这般叫着,但他并没像往日一样逃之夭夭,护了自己的性命而去。这一次,他一步也没有后退,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想逃,只是,这里还有一个琉雨施鸢,他要保护她,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好她。 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冲动,死生不论,只求能与她相伴左右,共进共退。他自己都惊讶于他这荒谬而英勇的决定,却又是感觉理所应当,无可厚非。 白宣慌乱的挥舞着流光仙剑,咔嚓!一剑劈开了一个张牙舞爪扑上前来的青面鬼魂的头颅,鬼魂大叫着,抱头惨嚎,流光剑的炽焰一瞬即将那魂魄焚烧销化,灰飞烟灭于瀑雨间。 成千上百的游魂前仆后继而来。 白宣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不及惊怕,又忙切菜砍瓜一般的挥剑斩去。 他提剑杀的手忙脚乱,筋疲力尽,游魂亦于上扑的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雷电交加之中,白宣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鬼魂被他和琉雨施鸢这两个活人吸引而来,无穷无尽,层层叠叠。他力竭了,叹息着,望着琉雨施鸢轻声道:“雨丫头,今日有缘,你我要当一回死后鸳鸯了,虽是可惜余生太浅,但亦庆幸有你相伴,至此,足矣。” 他垂下剑锋,护于琉雨施鸢的身侧,闭目,准备赴死。 ‘嗷——!’一声嘶哑的鸟叫陡然划破了大雨,姑获鸟扑展着遮天的羽翅,疾飞而来。 白宣绝处逢生,大喜道:“小花,快来,咬死他们,给太爷出气!” 姑获鸟翔天一啸,以示明白了主人的命令。但见它垂翼于空,横飞扫去,哗——,一片野鬼应翅倒落,钢爪铁喙撕咬扑抓,只一霎时,即生生的劈斩开了一道亡魂血路。鬼魂们灭灵前的魂星于大雨之中攒攒簇簇的闪烁着,一串串的,像碧绿色的萤火虫,绚烂得耀眼,一灿而寂灭。 游魂不喜这姑获鸟所散发出来的腐臭的腥膻味,又见它实在暴烈,应付不来,遂攻势渐缓,不敢再贸然闯上。 忽一阵香风拂过,天地交接一线之处遥遥的一道朦胧红光迸现,群鬼突见之,急四处奔逃,一哄而散,兀然消失。 白宣看到鬼魂们确是离去,这才顺了顺气,将一颗提到嗓门上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弯臂架着那姑获鸟,由衷的赞赏道:“小花呀小花,幸而是你及时的赶来了,太爷我才没落入至那群恶鬼口中当了夜宵。嗯,太爷没白疼你,没白糟蹋了那十几年来喂养你的大鱼大肉!” 正说着,却只见那天边的一澜红光盈霄而下,立时,风止,雨住。 一红袍女子凭空而现,登云问道:“汝既为天地之灵神凝幻所生,能御水运雷,挥令云雨,然则而又何故伤绝哭耶?” 白宣反问道:“神女是为何人,前来此地作甚?” 红袍女子道:“吾乃九天玄女元君,前往轩辕城中,途经此地,见有人攒云御雨,又闻群鬼作祟,故生此问。” 琉雨施鸢将将止泪,平复了一下心情,不自觉的低低抽咽道:“我想念灵碧哥哥,想念我们开心的过往。可是,他不要我了,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要我呢?” 九天玄女元君闻之,轻叹道:“人间多少痴儿女,几许情深白头人!斟破了,也就解脱了。” 琉雨施鸢摇摇头,黯然道:“这世间的情爱恩怨之事,斟得破是一回事,做得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九天玄女元君怜惜道:“孩子,我赠你一言偈语,望汝今后彷徨无从之时,可一点迷津,得以解忧。”她轻扬指尖,微微一弹,半空中即兀然显现出了四句金芒篆文:‘大梦浮生一场空,醒时拟醉醉亦同,看破生死轮回事,心偿所愿即为终。’ 琉雨施鸢并不懂得这偈子之中的生死醒梦,只是用心记住,一拜道:“多谢元君娘娘指点,琉雨记下了。” 涿鹿原野之上,九黎、轩辕二部列兵数十万,浩浩洋洋,对阵于其间。 蚩尤微斜了头,抬眼望着阵前白衣凌云的玉千依,扬唇一笑。 玉千依被他看得怪怪的,不由问道:“蚩王何故如此看我?” 蚩尤懒懒答道:“你好看。” 玉千依一羞,半嗔半恼道:“要战便战,蚩王何出此调笑之言辱我!” 蚩尤依旧闲散答道:“因为,孤心悦于你。” 玉千依皱眉,强忍下怒意,道:“如今四海诸侯皆归顺于轩辕一氏,唯蚩王之九黎部、太子长琴之火神部逆而抗之,不尊华夏共主。一月以来,火神一族攻占了九州十二城,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离火烬屠,使这本来就已很乱了的人世,变得更加纷乱不堪了。而天下荼乱已久,百姓渴求平战生息,还望蚩王可以放下个人恩仇,为了苍生万世,止戈为武。” 闻至此言,蚩尤忽收下了笑意,眸光寒烈,冷声道:“有些人,比苍生万世更重要,为了她,就算是倾覆了这天下九州,那又如何!” 玉千依手祭射水绫,沉色道:“既然蚩王决意如此,那小女子便只有得罪了。” 蚩尤挑眉,勾唇道:“千依想与孤一同研习功法,孤奉陪便是。” 玉千依紧咬了唇底,也不回言,当即挽起白绫射水,挥打而去。蚩尤罹尘剑未出鞘,只十分悠闲的随手化开了那射水的玄冰寒气和凌厉杀势。云烟拂绽,白光旋舞,二人衣带飞扬的斗作一团灿芒,难分彼此。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 http://.biquxs.info/

玉千依结印于掌,指挥着射水由四面八方突袭而上,缠索向蚩尤的身体。蚩尤兀然收剑,化风而遁,隐身于空。玉千依蹙眉,急忙四顾望去,却突感耳畔温热一息,不知何时,蚩尤竟是隐遁至了她的身后,垂头低附于她的肩侧,以极其暧昧轻佻的腔调温柔说道:“佳人红妆半落胭,叫人如何不生怜。美,太美了!” 玉千依两颊酡红染颈,回袖拂下了射水仙绫,再一次的落荒而逃。 蚩尤饶有兴致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缓笑道:“五千年了,幸而,我又遇到了你。”他低眉,轻喃着:“千依,千依……”只觉得口齿留清,雪香绕舌,这名字,取的甚好,正合他意。 不远处的战场之上,却再无这美人添香的迤逦风致。黄帝阵中的熊雕十部正同九黎大军的八十一兄弟斗得正为激烈,弥天大雾之下,血流作毡,残尸累山。 施雨司的代理司主南孤辰此时忽然有一些晕血了,他觉得自己不大适合这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高危行当。当个街头混混,收收保护费呀占街钱呀什么的,既没危险,又能耍横当大爷,嗯,也挺好,比当这个南孤将军可要安全多了,他还是比较适合干回老本行去,对,是时候该写辞呈信了。 飞廉的一声高喝蓦地打断了南孤辰辞呈信的构思:“南先生,咱们施雨司也应冲上前去,力显神威,杀他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才是,为何要躲于此处,只作观战呢?” 南孤辰摇头,叹息道:“飞廉将军莫急,这打仗也是要用计谋的,你不能一上来就不管屁股脑袋的浑杀一通,只顾自己痛快,到最后再整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岂不赔了?要玩儿咱就给他来个出其不意,突然发功,打那轩辕部族一个措手不及,才见奇效。其实,这也跟打把式卖艺差不了许多,意料之外方能博得彩头,是也不是?” 他一摇折扇,装模作样道:“看着不,这响晴的天,等一会儿呢,待到他们战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之时,你来施法,御风布雨,再配合上我东皇太一大人的‘短笛无音,一扇八方’,突袭于轩辕阵中,定会杀得他敌军哭爹喊娘、溃不成军的。” 飞廉抱拳,由衷地佩服道:“南先生高计,刚刚是飞廉看到熊雕十部勇猛,师兄的九黎损失颇多,太着急了,先生莫怪。” 南孤辰大方道:“好说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飞廉将军不必客气。” 能拖一刻是一刻,上战场,老天奶奶的,那是闹着玩儿的么! 时至正午,炎炎烈日当空高悬于头顶之上,两军厮杀的胶着一片,鲜红的血顺着胸腔迸出,哗然喷洒了半边天际,映着太阳的白光,艳似霓虹,明耀灼眸。 南孤辰抬头,眯眼看了看日头,又望向了一脸焦急如便秘一般的飞廉,于是慢悠悠地道:“飞廉将军,开始吧。” 飞廉称了句‘得令’,即手祭杀风飞刃,化符咒于指尖,默颂真言,喝道:“风雷雨电,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霎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一时雷电交加,明闪如蛟龙咆哮,袭地黑雾滚滚扑至,卷云瀑雨倾盆而下。 黄帝军中顿时大乱,而九黎士卒皆早备了避雨符在手,不畏雷雨烟雾,见此风电,俱是一喜,当即奋力反杀而上。 飞廉亦乘风驾雾,飞刃斩去。 南孤辰以扇遮雨,忙向外又退了一退,避至一安全少雨的角落,叹道:“作为一个人,生活在这尘世间,可真不容易呵!天灾难躲,人祸又至,不但要为了自己活着,还要为了子孙后代能够更好的活着,就得他妈的拼命打仗,拼命争地盘,拼命抢资源,然后拼着拼着,就把老命给撂这儿了。唉,人活一世,苦哇!” 白日间轰轰烈烈地一战结束,黄帝眉心紧皱,默然不语。此战,轩辕氏大败失利,损失惨重。原本,以十部神兽驱为先锋,他们是稳占先机的,可是,不料半途风伯飞廉大施秘术,轩辕士卒畏惧雷电风雨,于大雾之中又难辨方向,故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兵卒们一挫再挫,士气大衰,以至披靡。 为主帅者思之不周,而其下将士多生枉死,此役,是他失算了。 黄帝轻叹既收,眸中冷光陡射。他从来不会惆怅忏悔,胜,固然可喜,败,亦绝不妄馁。因为,无谓的后悔哀叹是毫无用处的,丝毫也改变不了此刻糟糕的境遇,而他,轩辕黄帝,永远也不会做任何无用功的。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如何拟出应对之策,以扭转战局,反败为胜,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战机,来完成他毕生所求的雄心壮志。 “汝欲成就大业,而苦无兵甲奇术以辅之,然否?”漫天红光散空,一道妆女子御风而现。 黄帝见这红光景象,心中了然,遂拱手一礼道:“轩辕氏拜过九天玄女元君,还望元君垂怜,赐我制敌之术,以了此旷古之乱局,使天下重归正道,九州一统,四海长晏。” 九天玄女元君点头,道:“吾此来即为于斯。今,吾授汝神机天书三卷,内含三宫五意、阴阳玄符之略,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术,灵宝五符、五胜玄真之文。此三卷,即为世间兵法之总览囊括,凡所用兵,皆再无出其左也。汝须沐浴焚香而拜,心意虔诚,方可开卷阅之。” 黄帝大喜,伏地而拜道:“弟子谢元君娘娘赐书,谨记娘娘训示,弟子必虔心沐浴而拜之,绝不敢生出半分怠慢不恭之意来。” 九天玄女元君挥手,于半空之中兀然化生出了一柄鎏金宝剑,道:“此兵符印剑可号令三界万物为兵作将,以受汝之兵令,听汝驱使,助你征伐。” 黄帝再拜,接剑,恭谨答道:“谢元君娘娘赐剑。” 雨师国,皇都。 琉雨施鸢有一些紧张,虽然她并不在乎这个从天而降砸上了自己脑袋的便宜公主和便宜兄嫂,可是,毕竟还是血浓于水的同胞亲人,每当她想起,她是同那个陌生的哥哥一起打一个娘肠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莫名的紧张,心乱,不安。她从来都没有过母亲,这世间,凡是和‘母亲’二字有关联的,她便会十分敏感,十分渴望,久而久之,也就十分的紧张了。 而哥哥,就是此时唯一可以使她和‘母亲’发生关联的中间媒介了。 不过可惜,她的母亲,好像并没有在意过她琉雨施鸢这个小小的生命的存在。她的降世,只不过是母亲手中复仇的一把匕首而已。不可否认,她就是一个工具,一个无人怜惜的杀人工具,而已。 琉雨施鸢为自己默哀。 有宫人于前引路,在行过了一遭‘宫街十八弯,宫门九连环’的曲折路径之后,终于,她看到了她的那个素未蒙面的同胞哥哥,雨师阡玥。 明雨殿中,一神韵相貌皆与琉雨施鸢很是相像的青年男子敛袍而迎,上前道:“你,是小妹妾儿?” 琉雨施鸢看着那人,心下由衷的感慨道,这遗传的力量可真是神妙无比呵,虽然她和雨师阡玥从来没有见过一面,可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他们就是兄妹,无可变更,谁也抹将不去。他们有着相似的相貌,相同的血脉,当然,还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一华装女子走过去,握住琉雨施鸢的小手,笑道:“小妹,来这边坐。”牵着她于殿台之上的侧榻间坐下。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一) http://.biquxs.info/

雨师阡玥亦回归坐榻,道:“这是你嫂嫂,孤的王后,雨师何氏潇浓。” 何潇浓温然道:“小妹自幼流落于外,无亲可依,天幸的,今日兄妹相见,得归国中,实为可喜。” 琉雨施鸢只张大了眼睛看着,并不说话。 雨师阡玥轻笑,道:“小妹莫拘束,同哥哥嫂子于此,亲近些才好。” 他的笑,温谦而不失客气,只是,琉雨施鸢自那之中听出了些余生疏的味道,没有一丝亲人的温度。 雨师阡玥见她不语,便继续说道:“小妹以前未能跟在兄嫂身边长大,愚兄为此深感愧责,自今而后,兄嫂必会补偿于你,绝不亏待了你的。小妹既为雨师国之妾公主殿下,以后自当是锦衣玉食,位及人尊,富拥举国的了。” 他忽一顿,渐沉了语色道:“小妹以往所历之人事,为兄不会过问,不过,那蚩尤于谒戾血殇之役杀我父王,戮我兵士,累我母死,如此血海深仇,我等无能,不得报之也就罢了,却是不可认贼为主,从他驱使。——小妹,你可懂得?” 琉雨施鸢沉默。 ‘谒戾血殇’为何,她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因为,那些都与她无关。雨师戮和羽青瞳对于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名字、一印符号而已,没有血肉,无从生情。而她自认为她现在的生活又是十分的惬意的,跟着师叔、阿父打天下,战不平,挺好,比当一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公主要好得多了。 什么血海深仇,她既不认识它,那它也不必上赶着来识得她,哪里会有人平白无故自寻烦恼的,没事儿打听个血海深仇出来玩玩么? 她可从不吃饱了撑的玩这些,他们于她既无养育之恩,又无血肉之情,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家九黎大君蚩尤兵主都说了,仇不累及亲属,此事与她琉雨施鸢无甚关系,人蚩尤大人都不追究了,她这一烛九阴的寄生虫、地地道道的啃老族,还有什么资格惹是生非呢? 故而,这仇,不理也罢。 半晌,她道:“我乏了,想去歇息。” 雨师阡玥皱眉,又一点头,道:“小妹一路舟车劳顿,也该好好歇一歇了。潇浓,送小妹回寝殿歇息去吧。” 涿鹿原野,轩辕夜魃同屠应龙、珞瑶、孟涂列兵于阵前,手祭法器,严阵以待。 屠应龙穿过人群,侧头看向了轩辕夜魃。自从那次营中醉酒之后,每当他看到轩辕夜魃的时候,心中都会不自由的泛起一波异样的漪涟,既而,便想起了她的润红的腮、柔软的唇,和那洒在他耳颈间的略含了些余酒气的温热的呼吸。 而轩辕夜魃却依旧是冷颜以对的。 屠应龙瞳光微一黯然,又有些失神了。 轩辕夜魃忽然感觉身侧有两道目光低低投来,皱眉,肃厉的寒眸轻抬,斜了一眼屠应龙,漠然道:“应龙将军,我脸上,有敌军?” 屠应龙尴尬收神,急垂下了头来,不敢再生妄思。 此时,对方阵中,亦是一片哗然。 南孤辰惊讶道:“钟爷,你不是相亲,哦,不,认亲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是人家反悔不认你了,还是受不了你,又被扫地出门了?” 琉雨施鸢呸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亲认完了,我觉得蛀虫生活太可耻,太无聊,于是就忍痛退却掉了哥哥嫂子的盛情款待,回来和你们这群乡巴佬穷哥们团聚来啦。” 南孤辰愤然道:“当一只醉生梦死的蛀虫,温柔乡,富贵窝,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呀,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个目标而付出了终生的奋斗努力呵,你唾手可得,却不知珍惜,还说什么可耻无聊!看起来,确乎是易得之物不珍惜啊!” 辛黎白眼道:“我看是某些人当那个八面威风的代司主南孤将军没当够吧?她好不容易觉悟高些,不愿意混吃等死了,你还把她往回推,安的什么心呵!” 南孤辰嘻嘻一笑道:“当然是关心啦。” 非折摇头道:“应当是‘官’心才对吧。” 飞廉插嘴道:“南先生确实是关心雨老大的,上次风灵碧逃婚,先生还惋惜了半天呢!” 非折急捂住了他的嘴,辛黎叹道:“呆飞廉,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这事,多丢阿雨的面儿呵,她正伤心着呢!” 琉雨施鸢洒然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跑了么。没事儿,得空再追回来就好喽。” 南孤辰赞道:“心胸豁达,不拘小节,钟爷,真英雄,够汉子!” 轩辕夜魃等了半晌,实在是受不了对面这一群嗑着瓜子砍闲篇的敌军了,这是战场,敬业一点儿好不好,要拉家常回去拉!她忍无可忍,大怒道:“尔等战又不战,退亦不退,虚耗于此,是何道理!” 琉雨施鸢顿时惊道:“啊呀,只顾聊天,忘记正事了。我们是来打仗的嘛!”她清了清嗓子,肃然道:“施雨司众将听令,且与本司主一同应战,杀他个屁滚尿流!——冲呀!” 两军立时混战而起,厮杀漫天。 琉雨施鸢祭出九调箜篌,挥弹如行云流水,继而,雷鸣电至,大雨倾天。 轩辕夜魃玄缨枪斜空劈斩,颂咒焚符,忽一阵窒热扑面袭来,蓦地,九天之上云收雾散,烈日现空。 琉雨施鸢大奇,忙叫了飞廉相助,九调杀风齐齐发功,才将将的镇住了轩辕夜魃劈下的旱魃一枪。二人正待焦急寻援之际,忽闻得云中一声高喝:“老大莫慌,我来也!” 琉雨施鸢抬头,喜道:“小翳,你如何回来了!” 屏翳肆然大笑道:“回来寻你呀。老大,这辈子,我屏翳跟定你了,你走到哪儿,我就追随你到哪儿!” 但见他七叶柳高祭于天,挥洒而下,三滴冰玉散神水随着翠柳泼洒入云,忽而,雷光大起,霹雳横空,千里暴雨骤然漭漭落地。 战场外围不起眼的角落里,南孤辰抓头,这战场太血腥,世道太残忍,老天奶奶的,这里的一切都太……不利于他休养生息了。 眼看着战局将乱,杀意即起,此时不逃,他更待何时呀! 南孤辰顾望瞧着四方,把手中的八方扇展开遮下了脸面,一弓腰,悄步向后退去。 忽‘咔嚓——’一道斩天明雷裂空劈下,哗!竟是直直的击上了南孤辰的头顶正心,“呼——”南孤辰口中半吐出了一腔糊焦味的轰热黑烟,继而,咣铛,直挺挺地平身倒下。昏迷前的顷时间,他貌似是听到了容岐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帝君!” 混混沌沌的,他的脑袋里像是突然打开了一道裂缝,这裂缝越张越大,慢慢地延伸开来,一时,万万千千的光怪画面仿佛是被解开了封印一般,铺天盖地的迸涌而出,争抢着,挤爆了他的头颅,翻滚扑上。 遥遥的,一声声来自于远古洪荒的招魂呼唤回响在他的耳际,久久盘旋,愈来愈近。那声音有一些朦胧回荡,南孤辰努力地分辨着:“昊天帝君,帝君,帝君……” 模糊的画面快速地回放在他的眼瞳之前,飞旋着,活了起来。 而后,这画面渐渐定格在了一片旷野之上,缓缓拉近,拉近,再拉近。 一个身着淡蓝色袍子的俊美青年摇头晃脑的悠闲走来。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二) http://.biquxs.info/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蹲下身子,低头,伸手拾起了一枚精致漂亮的小小的妖蛋。蓝袍青年双眸灿光一闪,弯唇笑道:“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他随手至入了怀中,继续远去。 蓝袍青年走着,可他自己却不知这行程的所始和所终。他本就生自这一片混沌的天地之间,人世间一切的山川河流、沧海田岭,皆是由他一手化塑而成的。可惜,他虽富有这茫茫无尽的亘古天下,只是这些于他来说又没甚用处,便也是无趣至极的了。 幸而,无意间他竟拾得了这枚有趣的妖蛋。于是,即带在身边,日夜看护,以天地间的清灵之气孵化养之,小心地侍弄起来。 这小玩意儿的无端闯入,为他漫长无聊的孤独生活增加了一丝丝的小好奇和小期待。他心心念念的望其能够孵化出一只七彩斑斓的凤凰鸟来,故而,为其取名作‘阿凤’。 他满是期许的碎碎絮道:“阿凤阿凤,你何时才能破壳而出呢?我等得头发都白了,不信你出来看呀!” 妖蛋或是信了,或是懒得理他,反正就是未曾出来看他一眼。 当然,并没能等及蓝袍青年的青丝换白发,那妖蛋就从从容容的破壳孵化了。蓝袍青年像是焦急的等在产房外面的丈夫一般,满眼满心的迫不及待,却没曾想,等来的不是璨若烟霞的彩凤雏鸟,而是一只灰了吧唧的秃毛丑狼崽。 他气愤极了,指着那狼崽子的嫩黑色的小鼻头道:“小白眼狼,这般的丑,我不认识你!哼!”当即便将那幼崽丢了出去,愤愤道:“亏得还是凤凰所生的呢,怎么就随了你那狼王父亲的血脉了呀,没有品位、没有审美的小狼崽子!” 无奈,那小狼崽儿以为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便一定就是母亲了,所以,固执的狼崽儿锲而不舍的跟定了他。蓝袍青年弃多少次,小狼崽儿就追多少次,跟在他的脚边,怎么撵都撵不走,认定了,一根筋,直气得那青年要命。 小狼崽儿走饿了,便撒着娇嗷嗷的欲寻蓝袍青年要乳奶吃。 它叫的可怜而娇气,蓝袍青年听得心疼,没有办法,只得蹲下了身子,将那小东西捞起,抱在怀间,伸出一根手指,让它咬破吮之,皱眉道:“小狼崽子,你可知道你吸的是谁的血么?这可是堂堂混沌之主,昊天帝君之血!本帝君的身份是何其的尊贵呀,小秃毛狼,你这辈子算是赚大发啦。” 小狼眨巴了眨巴眼睛,继续急吮着他的手指。 昊天帝君嫌弃道:“就知道吃,笨家伙!哎,你听说过‘混沌生盘古,盘古之灵化昊天’么?算了,问你也不知道,还是我告诉你吧。那盘古就是上古混沌的创世之祖神,一觉醒来没事干,顺手即不自量力的开了个天辟了个地,然后,果不其然,顺理成章,就给累死了。不过呢,幸亏又化世为了一个我,神勇无敌的昊天帝君。” 他抬手一点小狼的额尖,道:“我的由来,记住了么?这个得记清楚喽,要不然以后你走丢了,别人问起来,说:‘你是谁家的娃崽呀?’到时候再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岂不糟糕!” 小狼崽一听他要收养自己,顿时欢喜得连蹦带跳,雀跃不已。 昊天帝君拂了拂它那少得可怜的几根绒毛,轻笑道:“小东西,这便满足了么?” 一神一妖,一朝一暮,山河秀美,岁月静好,不知经年,一览春秋。 时光,是从哪里溜走的呢?是从昊天帝君一声声的低唤着‘阿凤’时滑去的?还是他带着小狼崽子走南闯北,终于停步于昆仑之虚,道:“阿凤,这里从此就是我们的家了”的时候湮没的呢?昊天帝君不记得了,用他指血养大了的狼崽子也不记得了。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流走了,不知不觉,翕张一瞬,已是万载流年,等闲而过。 突如其来的天劫打破了他们平静安逸的无忧生活。小狼崽子寿至劫限,当以为灰飞烟灭,重归混沌。 昊天不忍,乃自取其身间一命魂,同小狼崽的魂魄融为一体,化为作神魂,又亲手将那神魂暗中送至于白氏帝俊之妻的腹中。 磨磨蹭蹭的耗至最后的时刻,他才极其不舍的将神魂送出。 昊天望着那一团晶莹透亮的神魂落入人腹,浑然一叹,道:“阿凤,这是我寻了又寻,千挑万选的找出来的一户差不多的人家。我知道,谁也不配做阿凤的母亲,不过事从权宜,你暂且先将就着在她腹中将养一些时日吧,待到胎熟成人之后,我就接你回家。” 蓦然间,昊天帝君的眸中一热,他此生的第一滴泪水即滚落出了眼眶,沿着他的脸颊垂下,‘吧嗒——’,坠落下千层云端,凝散于尘世。他兀然一怔,抬手点上了泪痕湿处,低头看着那指尖的一抹清凉,半晌,恍然悟道:“这,就是眼泪么?” 昊天帝君想,世人皆有私心,他昊天也不例外,小阿凤便算是他的私心了吧。唉,老天爷也是有偏好的呀! 回至昆仑之虚的途中,忽看到一支瑶草生得漂亮,他见的心悦,遂挖走移植于了洞府之内。 他总是爱拾一些什么的,可是,自从那次拾到了阿凤之后,他便觉得他的人生足够精彩了,有阿凤伴着,他便再也不需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以‘拾破烂’为生了。可是,阿凤走了,空空荡荡的一个昆仑之虚,就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这里,冷清的都不像一个家了。 瑶草日夜陪伴于昊天帝君身侧,受得了帝君的混元清气,化生为人形,因感念帝君的养化之恩,遂拜其为父。 昊天点头道:“你既为瑶草化生,那以后便叫作‘珞瑶’吧。不过,我说阿瑶呀,你一个女儿家家的,生得这般的砢碜,实在是有些看不过眼去嘛。你没见过我的阿凤,他那相貌就比你美了千倍万倍,漂亮极了呢!” 他说着,两眼即发出了明灿的一抹温亮,乌黑的眸子惊艳的迷人,珞瑶看得一时痴愣。她从未见过这般璀璨光耀的奇异景象,昊天帝君的瞳中,似乎是藏着一整个的浩渺星空,熠熠灯火,半穹烟花,美得绚目,绝世倾城。 她惭愧的低下了头来,不敢直视那风华无双的她的父帝。 昊天帝君知道,他私自为狼崽子改逆天道,化去寿劫,天下众生都会因其受过的。阿凤死,他不忍,众生难,他亦不忍,算来算去,还是他自己下界去销弥灾难,镇守三界吧。其实,这于他倒也真的不算什么,不过就是微服私访嘛,开启一程说走就走的旅行,游历人间,一尝凡世疾苦,亲身体验一番他治下臣民的艰难与不易。 闲着也是闲着,出门玩一圈,换换心情,也好。 反正,这里没有阿凤,也就不是家了。 昊天拂水,化拟出了一条独角水龙,戏笑道:“龙老兄,以后的几千年里,就有劳你多关照了!” 他挥袖,藏下了神气,封住了意识,化作凡体,忘却前尘,幻生为了一个呱呱啼世的小小婴孩。 万载神识一夕清明,眼前诸事豁然开朗。 至此,神印解封,往世回归,南孤辰悠悠转醒。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三) http://.biquxs.info/

他睁眼,即看见了容岐一脸紧张自责的望向着自己,愁眉苦脸的将他小心揽在怀间。继而,又看到琉雨施鸢、珞瑶等人亦在,他此时,身陷于了一众人的重重围观之中。 看起来,刚才的这场大战已经速战速决的迅猛收尾了,要不然,他们哪有时间在这儿眼巴巴瞅虎一样的瞅着他呢! 昊天帝君叹息道:“本帝君又不是猴儿,就不劳诸位围观了。” 容岐蓦然一惊,抱着昊天的双手有一些颤抖,只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他屏下嘭嘭狂乱的心跳,轻道:“帝君,您、您恢复记忆了?” 昊天轻刮上他的鼻梁,笑道:“小阿凤,我本打算游历归来便去接你,没想到你竟如此着急,反寻了我来,嗯,这样更好。” 容岐神色一黯,放开了昊天,侧身,转头,低声道:“可是,你为了我,平白地遭此磨难,又损伤了元神命魂,我、我是你的克星,不该再纠缠于你的!” 他身为神胎,自降生之时即五识清明,无忘前因。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生活在内心极度的深责和压抑之下的,自认为这一切的后果都是自己纠缠于昊天而所至的。容岐恨透了这样的自己,深恶痛绝,明明已将帝君害成了那般模样,他还有什么资格想帝君,念帝君,祈求再回至帝君的身边呢! 昊天扶额,无语道:“难不成你就是因为这荒唐的理由,便自芥子天以来都对我若即若离,不敢相近了?”他扳过容岐的肩来,一戳容岐的小脑门,摇头道:“傻阿凤,呆阿岐,你脑子缺根筋呀!本帝君是什么人,还会在乎这点儿小事?!我不过是当神仙当得久了,你又不在身边,无聊嘛,可不就下凡玩玩儿。你瞧瞧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些吧,还真当回事了。” 容岐沉默不语,他是个一根筋,认定了的,基本不会轻易更改。况且,昊天帝君此言,确实很像是哄孩子时瞎编的骗言,他幼时就没少听到类似于这般的戏说,自然是没有任何可信度的。 昊天就知道小娃娃长大了,不好哄,故而决定,还是带回家好好地再教育吧。 他看向珞瑶,眉开眼笑道:“阿瑶也长大了,变漂亮啦!以后把那面纱摘掉吧,好好的一张脸,整的跟本帝君的女儿见不得人似的,还怎么找婆家!”他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望向这里的孟涂,点头道:“虽然脾气暴些,却也敦厚老实,嗯,还凑合吧。阿瑶要是看上了,就尽早挑明,珍惜时光,莫负韶华。” 珞瑶脸色一红,娇羞道:“父帝之言,女儿记下了。” 昊天又道:“如今天下罹乱,世道不平,你便留下来辅佐命主吧。这人世间的苦,总要都尝一尝,才能不枉为人一世呐!” 珞瑶恭言遵命。 琉雨施鸢极度怀疑道:“南孤老……你真的是昊天帝君?” 昊天一展八方扇,仙姿飘然的迆迆答道:“如假包换。” 琉雨施鸢好奇道:“那,这天底下的所有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是你在操控着?” 昊天撇撇嘴道:“事事躬亲为之,那我岂不是会被累死!怎么还有时间陪我的小阿岐嘛?道听途说,谁造的谣啊?琉雨呀琉雨,没想到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本帝君这么大的能耐,难道就不能创造出一面掌管天地的仪器么?” 琉雨施鸢瞠目道:“掌管天地的仪器?这般神气?” 昊天骄傲道:“那当然!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是由一面阴阳罗盘掌管着,只有非常重大的历史走向,才值得我老人家过问一眼的。” 琉雨施鸢指着一旁的容岐道:“那少君大人呢,你怎么又这般的上心了?” 昊天随口说道:“小岐当然不一样啦!” 琉雨施鸢鄙视道:“第一次听说,老天爷也偏心眼儿呢!” 昊天理所当然道:“人心生来即是偏的,世人皆长着一颗偏心,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琉雨施鸢满目惆怅道:“老天爷都不公允了,这世道,还能指望谁呢?” 昊天鼓励道:“指望自己呀,我的命运我做主,人定胜天嘛!” 琉雨施鸢骇然道:“凡人还能改变老天爷的命盘?” 昊天手敲折扇,道:“自然可以,虽然我没见过,但是,这世间万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你不努力试试怎么知道?” 琉雨施鸢将信将疑道:“你这样不靠谱,哄人呢吧?方才还说人心生而即偏呢,你的话,不足为信。”她举目望着眼前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战火侵袭的焦土残尸,问道:“那你说,这大战何时才能结束?无辜的人们何时才能不死于非命?人世间何时才能永无争战,升平长安?” 昊天神神道道的一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琉雨施鸢回头道:“那天下之主是谁?这个总可以说的吧?” 昊天答道:“当然是天下喽。” 琉雨施鸢哼道:“尽知道打哈哈,我是说谁能一统九州,千秋万代。” 昊天摇头道:“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这世间,从来也不会有什么千秋万代、永世为王的。” 琉雨施鸢嗔怒道:“什么都是‘天机不可泄露’,那要你何用!白攀上你这个大神仙当朋友啦!” 昊天笑道:“这些个无可奉告,可是,有一件事本帝君可以告知于你。” 琉雨施鸢奇道:“啥?” 昊天垂眸望向了她,道:“关于你的身世。”他一顿,笑道:“小丫头,你问天道,问人道,为何就偏偏不问一问自己的运道呢?” 琉雨施鸢诧道:“我的身世?我不就是那什么雨师国的便宜公主吗?还有便是烛九阴的女儿了。怎么,又有变故?” 她一拍昊天的肩头,豪迈道:“没事儿,你说罢,我心理承受能力强着呢,扛得住!啥运道不运道的,顺其自然就是了。正如你刚才所说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么,能争则争,争不到的,也莫强求,不过即是抗打击能力强一点儿、自己的心态随和一点儿,也便没有事了。” 昊天看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脸上却摆出了一副英勇就义的烈士模样,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你的元灵乃为本帝君当日送走阿凤时所流下的一滴七情泪。泪入红尘,便轮回为了羽青瞳腹中的一灵胎女婴,因此,你就降生了。” 琉雨施鸢歪头道:“昊天帝君的七情泪?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这于我有什么好处么?” 昊天想了想,道:“好处么,那,这一路多灾多难,曲折坎坷算不算?” 琉雨施鸢闻之,仰天哀叹道:“这也叫好处?明明是晦气好不好!就晓得你除了少君大人之外啥都不走心,当你的眼泪,我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喽!” 昊天温笑安慰道:“换个角度想想,一尝人间七情六欲、万千思绪,多宝贵的人生经历呵,活得大起大落,有滋有味,这不也挺好的么!再说你生性乐观潇洒,拿得起,放得下,又不是斤斤计较的小心眼人,没问题的,本帝君相信你!” 琉雨施鸢打蔫儿道:“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着调的老天爷!这种经历,不要也罢,我宁可吃饱了就睡,当一个无忧无虑的懒蛀虫。” 昊天摇头一笑,道:“好啦,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和小岐也该回昆仑之虚归隐遁世了,再呆在这儿,天机不保喽!” 他望天轻叹道:“唉,骂了这么多年的老天奶奶,今日才记得,老天爷我还没成家呢,哪里来的老天奶奶呵!不过幸亏是没有,要真有了,她知道我这样骂她,岂不会翻脸让我跪搓衣板?!想想就可怕!”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四) http://.biquxs.info/

琉雨施鸢同珞瑶等人闻此,皆有不舍,却又忍俊不禁。 昊天揽袖,道:“孩子们,保重。望你们都能有一个圆满的人生,不负此时,不负此命。” 说罢,他伸手拽住正在一旁无休无止的钻死牛角尖的容岐,哄道:“乖阿凤,要撒娇闹脾气,咱们回家闹去,在这儿没得让小孩子们看了笑话!” 容岐脸色更是一羞红,挣扎不脱,无奈只得跟在昊天帝君的身侧,任由他拉着手指,驾云而去。 枢纽殿中,云止道:“蚩尤生性极重情义,且又刚愎自用,固执己见,常以意气用事,从来不顾及其利益后果。若此假婚计用之,以吾主黄帝之尊为诱饵,那蚩尤就算明知是计,亦必会不听劝阻,一意孤行的追至喜堂,刺杀黄帝以报当日谒戾血殇之恨仇。到时,我等以逸待劳,埋伏千军于此,定会斩杀了蚩尤,大败九黎部族。至此,九州一统,指日可待。” 轩辕黄帝望向了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风灵碧,道:“灵碧,你以为如何呢?” 风灵碧顿了半晌,拱手道:“既然此战可为母亲报仇,灵碧自然无甚异议。” 云止轻笑道:“如此,那便委屈风将军同水神大人之女权作一回假夫妻了。” 风灵碧眸间一黯,道:“无妨。” 自枢纽殿行出,云止便听得身后轩辕骆明沉声说道:“你以为,人心都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云止没有回头,漠然道:“世人皆有欲望,有欲则不坚,不坚者,即可攻之。” 轩辕骆明追问道:“那你呢?你的心,又是什么样呢?” 云止冰冷的眸子无一波澜,平静得如一穴吞噬万物的无边黑洞,淡色道:“心如止水,已死。” 说罢,即去。 轩辕骆明望着她渐远的背影,喃喃道:“心如止水……” “阿雨,不好了,大事不妙啦!”非折咋咋呼呼的从外面大喊而归。 琉雨施鸢眼皮都懒得抬上一抬,哼道:“怎么,谁又抢了你的糖果啦?去去去,一边玩去,本大人我正哀伤着呢,别烦我!” 非折犹豫道:“或许,你听完这个消息之后,会更哀伤。” 琉雨施鸢皱眉道:“还有什么打击,一块儿来好不好?这一拨儿一拨儿的,容易叫人心肌梗塞!何时才能消停!” 辛黎叹气道:“只要你还活着,就永远也消停不了。人死了,不还得操心棺材朝哪、陪葬如何的么?” 非折鼓足了勇气,小心说道:“那个风灵碧,他又从地底下冒出来了,不过……” 琉雨施鸢大喜道:“灵碧哥哥回来了?他在哪?” 非折摇头道:“你别打断我嘛。他出来是出来了,可是,不过,他……他要成亲了。” “成亲?!”琉雨施鸢大惊道:“和谁?什么人?” 非折答道:“这人你也识得,就是那水神天吴之女,水琳陌,东海战场上见过面的。” 琉雨施鸢一时怔住,不言不动。 辛黎担忧道:“不会是被打击傻了吧?为了那负心汉,不值当的呀!” 青叶入帐,见这一营帐人人都顶着一张被雷劈了的奇异表情,遂问道:“你们这是,练习轰雷术?” 非折苦着脸道:“小叶姐姐,你没听说?风灵碧要在轩辕城中成亲了,黄帝亲自给他主持婚礼,吉时就在后日。届时,轩辕城的城门还会大开,以迎纳八方来客,共贺佳人。” 青叶诧而怒道:“阿雨这般真心,他怎么可以有负于阿雨!”她走上,轻抱了抱琉雨施鸢,道:“你莫苦恼,我去问他,无论如何也要给你讨个说法!” 言罢,转身而去。 琉雨施鸢这才回过神来,急道:“小叶姐姐——”见青叶已走远,她垂下头,低声道:“你不必去了,我自会当面问清他的。” 轩辕城外,青叶单人匹马,驾云喝道:“风灵碧何在!” 轩辕夜魃挑枪上前,道:“你是何人?寻我师兄干甚?” 青叶道:“怎么,他不敢出来?” 轩辕夜魃冷道:“你既来寻事,先赢了我手中的玄缨枪,再见他不迟!”说着,抬手轻转枪杆,微侧枪尖,挥祭打去。 青叶拈手撒出一把翠竹叶来,挽符结印于空,化作一绿光阵盘,推掌而出。 轩辕夜魃凌风御枪,口中默念咒符,轰——!一团炽火凭天降落,随着枪刃呼的划破了翠竹阵盘,一路抖枪而上。 ‘铛——’,一条精钢铁爪横空拦截,兀然阻住了轩辕夜魃的千钧一枪。正在此时,震东方‘咔嚓!’一雷劈落,直击上了骷髅铁爪之间,屠应龙遁云而现,高声喝道:“后稷神君,放开夜公主!” 轩辕夜魃横眉道:“后稷神君,此为何意?” 蒙稷收回铁爪,一礼道:“事出紧急,得罪了。”他转头看向青叶,道:“这姑娘,由我来应对便是。” 轩辕夜魃压枪道:“随你。”继而,又望了一眼屠应龙,皱眉道:“应龙将军,你来作甚?” 不等得屠应龙回答,她却扬袍回了城中。 屠应龙一默,即相随于轩辕夜魃的身后,敛雾而去。 蒙稷这才问道:“青叶姑娘,所来何事?” 青叶关切道:“蒙稷哥哥,刚刚那雷,击伤你了么?” 蒙稷一笑道:“不碍事的。” 青叶自责道:“每次我都会连累你受伤,对不起,蒙稷哥哥。” 蒙稷温然道:“青叶姑娘不必这般说的,我是男子,自当要保护你一个女孩子的。” 青叶脸色一红,轻垂下头来,忽忆起了今日所来的重点,又忙抬头问道:“蒙稷哥哥可知风灵碧成亲的消息?” 蒙稷点头,道:“你是为了此事来的?小曦他,他是有苦衷的。” 青叶闻言,隐怒道:“苦衷?什么苦衷是要他逃婚的?要他负了阿雨,再跟别的女子成亲?” 蒙稷叹息道:“执念吧,他自小的执念,深入骨髓,无可解救,没有人能够改变得了的。” 青叶暗色道:“执念,好可怕的执念!他放不下执念,却可以放得下阿雨,那阿雨在他心里,又算是什么呢?” 而此时的琉雨施鸢却并没有去想这些,因为时间已经来不及她左思右想、犹豫不决了,她正在集中精力的思考着,如何蒙混入喜堂,然后偷梁换柱,假扮新娘,给风灵碧来一个先斩后奏,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之时,他想不承认都没有办法了。 琉雨施鸢认为,如果这时哭哭啼啼的寻死觅活,那是非常不理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套路不适合她女汉子的形象,若是再把风灵碧给真哭没了,那多不值当呀。想让她就这样轻易的放过风灵碧,将他拱手让人,怎么可能,这口气,她琉雨施鸢赌定了! 她当然不甘心,当然不服输了!自己的幸福是要强势争取来的,可别嫌丢面子,面子值几个钱,有它时充充门面,没它照样活着,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还要它作甚? 而且,琉雨施鸢觉得,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而积极努力,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值得赞颂千篇的,一点儿也不会丢脸。 轩辕城,风氏将军府中,一片彩锦飘飘、红喜盈堂之热闹景象。 眼看着吉时将近,诸宾客早已齐聚在喜堂之上,迎候新人了。 轩辕黄帝端坐于正央尊位,一旁是这新娘之父水神天吴,左右有骆明、夜魃、应龙、孟涂等人护驾在侧,众人手中皆暗暗执了法器咒符,肃然以待。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五) http://.biquxs.info/

有喜婆喊道:“吉时已至,新郎新娘入喜堂!” 风灵碧半垂着眼眸,缓步走入。 一众侍女搀扶着头盖喜帕的红妆新娘,亦盈盈行上。 二人相对而立定,风灵碧却没有抬头望那新娘一眼。 又听得那喜婆唤道:“新郎新娘一叩首,拜谢苍天!” 二人朝向堂外乾方,跪倒,叩拜。 喜婆又道:“新郎新娘二叩首,敬谢师尊高堂!” 二人面向黄帝、天吴,再拜。 喜婆接道:“新郎新娘三叩首,夫妻交拜!” 风灵碧忽而一怔,未及拜下,便听得堂外一人高声叫道:“那新娘子是假的!她用迷术迷晕了我,私混而来的!” 来人竟是本该身着凤冠霞帔于此拜堂成亲的新娘子,水琳陌! 风灵碧大惊,急伸手揭开了旁侧这‘假新娘’头上盖着的红喜帕,蓦地愣住,骇然叫道:“鸢儿,怎么是你!” 琉雨施鸢撇嘴道:“怎么不能是我?你逃婚,我不计较,你成亲,我来当新娘子,这样就好喽!” 风灵碧怒道:“胡闹!” 琉雨施鸢从未见过他这样疾言厉色的呵责她,不由得定在了那里,霎然间万千委屈骤而涌上了心头,眼泪刷啦流下,哭道:“风灵碧,你凭什么训我,凭什么?是你负我在先,我都没有向你讨要过任何解释,我琉雨施鸢从来不欠你什么的!黄泉碧落,你不在乎,可我还记得呢!我不欠你……不欠……” 风灵碧登时心口一疼,便欲将她抱入怀中,只是,残存的理智警告他,此时不能心软,不能。这里不是喜堂,而是战场,只有她离开了,才是安全的,他不容许自己自私的将鸢儿置身于险境之中,哪怕他此刻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舍不得她走。 他冷着脸,哂笑道:“你竟不知我为何要弃你而去?看起来,那烛龙大人可还真的是疼你呀,给你呵风护雨,确实是一个好父亲呵。”他忽眸光一厉,寒声道:“你父雨师戮于谒戾山上同蚩尤一齐杀我母亲,如此血海深仇,怎么,你还要我与你拜堂成亲么!还说不欠我么!” 琉雨施鸢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不,不可能,怎么、怎么会这样?不是的,不是的……”她哭得泣不成声,害怕极了。 风灵碧知道,此刻的心软才是真的害了她呵。他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只能硬起心肠,伤了琉雨施鸢的心,逼她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越远,就越安全。 他背过身去,垂下瞳眸,不敢再看向琉雨施鸢一眼,只怕这一眼下去,自己那千疮百孔的意志力就会訇然崩塌。下一刻,他便抑制不住的会抱起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亲吻下她滴湿了睫毛的泪珠。可是,不能够的。 他攥紧了袖中的拳头,狠心喝道:“还在这里赖着做什么?等着我何时可怜于你,然后心生宽恕,再要了你?好不知羞耻!” “跪下,给阿雨道歉,我留你一条全尸!”烛九阴身御黑雾,闯出喜堂,张手便是一记烛阴天雷。 琉雨施鸢陡然扑上,挡在风灵碧的面前,摇头哭道:“阿父,不,不要……” 烛九阴急急收掌,皱眉道:“阿雨,你护他作甚?” 琉雨施鸢只是哭着,反复哽咽道:“不要伤他,不要伤他,不要……” 白宣、辛黎、非折等人亦匆忙赶至。 骆明孟涂上前,以防生乱。 白宣喘息,叹道:“雨丫头,你来抢婚也不告诉我们大家一声,瞧吧,势单力薄的,叫人给欺负了吧!”他回头瞥了一眼风灵碧,道:“你不要她,又何必出言伤她,做人不能太无情了啊!” 琉雨施鸢抽咽着低低的侧头,回望了风灵碧一眼,转身,狼狈跑出。 白宣等人呼着‘阿雨’,急忙追去。 烛九阴凛寒道:“杀了你,她不忍,今日便暂且作罢。往后余生,你再没有资格见她,她若再为你流一滴眼泪,毁天灭地,吾亦杀汝!” 言尽,一甩袖袍,踏云散去。 轩辕骆明化收了长刀妄断,经过风灵碧的身侧,淡声道:“师兄,今日之言,过了。” 风灵碧闭目,溘然一叹,长久的沉默着,黯然不语。 喜堂外的柳湖水畔,青叶怅然道:“蒙稷哥哥,这人世间,为什么会有痴心人和负心人呢?我从未见过阿雨哭得这样伤心过,她本来应该是一个很快乐的女孩子,无忧无虑,不识愁苦。” 蒙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道:“感情这事,最先陷进去的那个人,往往都是最易受伤的。毫无保留,便意味着一败涂地。” 青叶不解道:“那为何又要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呢?” 蒙稷深望了她一眼,垂柳明影之下的青叶衣袂绰约,眸如秋水,美得朦胧而清灵。他看的痴然,摇头道:“人是永远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的,沉溺下去了,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只会越陷越深,而再也收不回来了。情不自禁,便是此理吧。” 青叶低喃道:“情不自禁……”她轻抚着手心里的浮尘玉,暗暗的道:“蒙稷哥哥,这,算不算是情不自禁呢?” 她斜头道:“世人皆会‘情不自禁’么?” 蒙稷想了想道:“孤独的人会更加的扼制不住内心里‘情不自禁’的冲动,更加的渴望这情不自禁。” 青叶追问道:“那你呢?你孤独么?” 蒙稷一愣,犹豫道:“我?我么……”他忽垂下头,缓答道:“或许吧……” 青叶看向他沉毅的脸廓,轻声道:“两个孤独的人走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孤独了。蒙稷哥哥,我陪你!” 蒙稷猛然抬眸,看着青叶认真而纯透的青瞳,既而,颔首一笑。 青叶蓦地一顿,忽然想起了当日未下灵山之时,巫咸大人曾经为她卜过卦,卦言道:‘青仞遇蚩榣玉琢,女丑之尸日边落。’祸福难料,前途缥缈,也不知还能够再陪蒙稷多久呢。 只希望,有她一日,他就再不会孤独吧。 喜堂之上,结束了那场荒唐的假新娘闹剧,刚刚要再次准备拜堂,忽闻得“哈哈哈……”一声大笑凭空响起,于四面八方啸然传来。 兀然间,长空两岸飞沙走石,万丈黑风滚滚开道,冥雾弥天,腥烟萧煞。 蚩尤腰束罹尘邪剑,负手揽袍,攒云踏雾现出于喜堂半空。 但见那席间的众宾客亲朋,却早已将备好了的法器祭持在手,八千兵将,列阵而待。 蚩尤蔑笑道:“就凭这区区数人,也配拿孤!”罹尘出鞘,他抬头,冷言道:“轩辕黄帝,受死吧!” 风灵碧玉箫一横,喝道:“该死的是你!” 蚩尤皱眉:“你让开,莫阻我。” 孟涂亦上前道:“当年你伤了姐姐,怎么,今日是要连姐姐的孩儿也伤了么?!” 蚩尤摇头,定定的道:“我不会伤你们的,可是,谁也不能阻止我杀了轩辕氏!” 轩辕黄帝于众将士的护卫之间,威严说道:“蚩尤,你我之战,胜负早已分出。你逆天而行,终是必会为天道所碾杀湮没的,如此败局已定,你还不臣服么?” 蚩尤大笑道:“胜负又当如何,孤从不惜死,更永不会屈服于汝等这些秽浊之物,像蝼蚁一样苟活!——吾死,也当以汝之千秋为孤陪葬!” 罹尘剑尖直指青天,祭下一道血红色的灿明霹雳轰隆斩下,蓦地,喜堂大地‘哗啦’裂开作了一记百仞裂痕,摇摇欲塌。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六) http://.biquxs.info/

八十一九黎妖将与刑天、夸父冲杀而来,同轩辕城内的八千兵将、十万伏军厮杀作一团。漫天旌旗,擂鼓隆隆,一时杀得天昏地暗,满城血雨。 青献念祭赤水令于柳湖上空,拈手一挽,十里柳湖之水尽听她令,登时化拟为了一条百丈之长的青湖水蛟,水蛟游天一啸,攻杀而上。 轩辕夜魃挑枪飞起,横截住那水蛟,拦腰斩去,枪起水落,水蛟丝毫不惧,大怒一吼,扫尾打去。 轩辕夜魃连环疾刺,挽作一攒电闪枪花,将将的抵住了水蛟的咆哮攻势。只见她撑手祭出一张黄表朱砂纸符而来,焚符于掌,注入枪杆,忽挥枪扎下,一记红光顺着浑黑色的枪尖漫延开来,笼覆穹霄,旱魃一枪,炽蒸九州。 水蛟骤然遇此大旱,一刹而蒸发殆尽。青献当即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红血,将那赤水令结印于掌,勾水为蛟,口中默颂咒语,推掌而出,把这赤水结印融注进蛟身之内,水蛟蓦而血红,盘旋腾空,再次杀出。 红血水蛟印符加身,不惧这蒸旱之法,突张牙舞爪的越过玄缨,直直取向那轩辕夜魃的面门命穴之处! “大胆孽畜,如何在此猖狂,且拿命来!”屠应龙挥袍现空,排掌击下。 红血水蛟惨叫一声,翻腾坠云,滚落下来。 兀的,万千竹叶如溪流一般萦索而上,托起了水蛟,扶摇入云,猛袭向屠应龙的身前。 屠应龙朝天一揖,自胸中运息,张口吐出一枚金芒丹珠,祭于手中,拈指弹落,法祭翠竹的青叶应声一呼,呕血而倒。 青献急叫了一声‘叶儿’,挡身上前,同轩辕夜魃、屠应龙二人斗将起来。 青叶眼前一黑,身体只觉瘫软,继而斜斜跌下。 “叶儿!” 忽闻得耳畔一语焦急的轻唤,青叶缓缓睁眼,微弱笑道:“蒙稷哥哥……” 蒙稷将她抱于怀中,心疼道:“对不起,叶儿,我来迟了。” 喜堂之内,蚩尤双瞳血红,一把罹尘剑,神阻杀神,佛挡屠佛,竟已是杀至疯魔,戾气摄天。 残尸血泊之中,诸将士前仆后继,却也是不惜此命,直欲以血肉之躯塑为坚垒,困下蚩尤,护卫主公。 孟涂通明一戟劈下,蚩尤此时早已杀红了眼,脑中不甚清醒,见有刃光闪过,随即抗肩挥出,‘铛’!孟涂连人带戟为那撼天大力震落飞出,疾砸向庭院树身。 哗——,一澜轻纱离空,卷裹上了孟涂的腰间,珞瑶登云揽过轻纱,二人徐徐落地。 珞瑶收去纱带,启声问道:“孟涂将军无恙否?” 孟涂嘿嘿一笑,摇头道:“没事儿!珞瑶公主,你又救了我一回。上一次的恩情我还未来得及还呢,这样,就更还不清了。” 珞瑶笑道:“那便不必还了,就这样欠着,也挺好。” 孟涂挠挠头,不明白道:“欠着,挺好?” 喜堂上,蚩尤仰天大笑一声,道:“尔等鼠辈,快快近前,好让孤王杀个痛快!” “蚩王,莫再妄造杀业了!”玉千依浮雪而入。 蚩尤回头,脑中顿然清醒了许多,道:“千依,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我么?” 玉千依轻道:“我只知道,身负杀业,必不得好死。” 蚩尤悲怆一笑,傲然道:“我早就是该下地狱的人了,又何惧死!天命不公,天道不仁,孤便是要逆了这天命,毁了这天道,天奈我何!” 玉千依眸光一黯,缓道:“人如何能争得过天,痴儿!” 千百将士再行攻上,蚩尤挥剑,血溅云柱,白墙尽染。他喝道:“千依且去!” 玉千依摇头,道:“不,你走,我才走。” 水神天吴只见蚩尤分神,寻机自后背偷袭而至,蚩尤面色一冷,未曾回头,即旋剑杀去。 玉千依射水凌空,忽而飞上,拦挡于蚩尤的剑前,道:“蚩王,收起你的屠刀,离开吧!” 天吴看清蚩尤十分在乎这个千依沐雪,只要伤了她,蚩尤必然分心,如若露出破绽,即能一举将之击败。 想至此处,那水神天吴祭掌而出,便欲打上玉千依的后心背处。电石之间,蚩尤忽以身为盾,蓦地伸手揽住了玉千依的腰间,护在怀中,硬生生地受下了天吴使出浑身力气扑打而来的一记水灵神掌。 风灵碧趁此时机,无邪玉箫幻拟为剑,径直刺入上蚩尤的胸前心口,立时穿了个透空。蚩尤闷声一哼,抬眸看向风灵碧,风灵碧亦是一愣。 半晌。 蚩尤举手握下玉箫剑刃,冷然拔出了那血肉模糊的翠玉箫刃,鲜血顺着伤口迸裂射出,浸染上猎猎紫袍,更显得英雄悲命,壮烈不已。他转头,挥袖,将那天吴甩将出去,撞上云柱,轰——!柱折石裂,既而,喜堂訇然塌倒,倾为废墟。 蚩尤横抱起玉千依的身来,腾雾离去。 是夜,轩辕军中一片萧条,伤兵残士哀吟不绝。 轩辕夜魃独坐于城墙之上,看着这城中余火未灭,处处狼藉,白日里钢铁一般的眸光,此时在夜色的映衬下,亦显得有一些迷惘惆怅了。 轩辕骆明经过,见到妹妹少有的安静乖巧,知她是为白天战事的惨烈而心生感慨,遂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生死你是见多了的,乱世中的人命,本来就比草芥还要不堪,只求他们来世能够投生在一个太平盛世里吧!” 他看了一眼挂在轩辕夜魃腰侧的酒葫芦,皱眉道:“不能喝,就别喝了,伤身。” 忽见极远处一白袍影子一闪而过,轩辕骆明道了一句‘不好收场’,即急匆匆的追寻而去了。 轩辕夜魃莫名其妙道:“什么不好收场?这人,越来越不着调了。”说罢,解开酒葫芦,仰头急灌了一气,一吐郁塞道:“好酒!畅快!” 神将帐内,屠应龙凝望着窗外的漫天星斗,默然失神。 哗啦,帐帘撩开,轩辕夜魃轻车熟路的蹒跚走进,悄步上前,忽趴上了屠应龙的肩头,嘻嘻笑道:“木头!” 屠应龙一惊,回神道:“夜公主?你、你醉了?” 轩辕夜魃不语,紧依着他的身子,靠在上面,像是已经睡熟。 屠应龙亦不敢挪动半分,他侧过了脸去,虽不去看,可依旧能够尽数的感觉得到轩辕夜魃略带了酒香的温热的呼吸,一呼,一吸,喷洒在他的耳畔颈间,温柔的溺人。 轩辕夜魃耐着性子等待了半晌,等得她都发困要睡着了,却不见这木头有任何的响动,于是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晃晃悠悠的站直了身子,抬手扳过屠应龙的脸颊来,踮起脚尖,嘟嘴便是一吻,轻按上了屠应龙微凉的唇间。 屠应龙兀然呆住,石化在那里,更是一动都不动了。 轩辕夜魃捏了捏他的脸蛋,奇道:“软乎乎的,不是木头,棉花做的?” 别管什么做的了,反正暖和舒服,适宜睡觉,她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啦,抱紧了屠应龙的脖子,躺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十分强劲而有节奏感的‘嘣嘣’的心跳声,不到半刻,即香甜的沉沉睡去了。 见她睡实,屠应龙这才小心地抱起她来,放入榻上,仔细盖好了被子。他坐在床榻一侧,望着轩辕夜魃柔顺可爱的娇憨睡颜,一时痴迷。 良久。 屠应龙起身,行至帐外,站于营帐门口,挺直的像一棵劲松。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七) http://.biquxs.info/

轩辕城外,乱葬岗。 云止拱手一拜,恭谨问道:“师父此来何事?” 晦暗处,一黑袍人负袖而立,道:“白晏曦。” 云止眸光微微一暗,平声道:“师父选定了他?” 黑袍人道:“他最合适。” 云止默然。 顷时。 云止一礼拜道:“徒儿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 黑袍人点头。 云止刚欲退去,那黑袍人忽道:“阿止,你长大了,有些事可以不听师父的,自己决断了。” 云止垂首道:“徒儿不敢。” 黑袍人蓦地抬头,眼中寒光如刃,阴瘆至极,他冷冷道:“东海之上,你想要杀了他?” 云止陡然一震,半晌,点头道:“不错,如若不是中容少君横出打乱,白晏曦必死。” 她知道,在师父面前,最好不要耍什么小聪明,实话实说或许会更有用些。 黑袍人漠然道:“不要试图去干扰我的计划,这样的小手段,我很不喜欢。” 云止一拜,答道:“徒儿记下了。” 轩辕城下,云止侧眸,道:“今日倒是很有耐心,由乱葬岗一路跟到了这里,竟然一言也未出。你心中有疑,为何不问?” 轩辕骆明自她的背后走出,摇头道:“不想问。” 云止奇道:“哦,不想?” 轩辕骆明淡声道:“我如果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会回答么?你不回答,我又问来作甚!” 云止一笑道:“你不问,又怎知我不答?我想——”她忽眸光一冷,幽然道:“要这世间大乱,九州动荡,天下不安。”她斜头,兀的明灿笑道:“然后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呀!” 她笑得干净而开怀,仿佛刚刚所言及的那些个恶毒论词是什么童谣趣事一般,自她口中随意轻吐,毫不在乎。 轩辕骆明一时看痴,他想不明白,这清如芙蓉出水、纤尘不染的绝美笑容之后,却又是隐藏了一颗什么样水晶似的七窍玲珑的权谋心呢? 云止不由失笑道:“怎么,惊着了?说笑罢了,你也信?”她洒然道:“好好睡上一觉,不去想,也就没有烦恼了。” 说罢,拂袖欲行。 “你就不怕我将今夜之见闻悉数告诉了父亲?”轩辕骆明追问道。 云止摇头,道:“乱葬岗之谈,我已禀过你父,说欲要同鬼族联合,共抗九黎妖族部落。再者说,你父亲要的是千秋伟业,此时,我于他来说还有用处,他就不会在乎我这些个无伤大雅的小算盘的。” 她回眸,莞然笑道:“还有,我相信你,你不会说的。” 浮云骤而聚空,云止敛袍,随云遁去。 轩辕骆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奈笑叹道:“这都被你猜中了,云止,你可真能看透人心么?” 九黎王帐,灯火璀亮,重影斑驳。 玉千依小心地为蚩尤胸前的伤处擦药,包扎。伤透筋骨,血肉翻卷,素白的纱布洇湿了一层又一层,新血未绝。 她轻叹道:“是我连累你了。” 蚩尤摇头道:“我的命原本就是你救回来的,此时纵是还了你去,那又如何!” 玉千依不解道:“我,救过你?” 蚩尤笑道:“你不记得了?不过,你记不记得都不要紧,只要我还记得就足够了。” 玉千依清眸微冷道:“无论怎样,我都不需要你报恩。” 蚩尤忽伸手一拉玉千依的皓腕,将她倾身带入了自己怀中,玉千依大惊,未及挣扎,却见他低身俯首,继而,深吻上了她微抿的柔唇。 玉千依顿然愣住。 一吻终了。 蚩尤起身,看着惊如初兔的怀中人,邪肆一笑,道:“可是,孤想报恩。” 玉千依蓦然间回忆起了,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于五千年前,她也曾经历过。只是须臾半世,只拂作前尘一梦罢了。 那年,她初得姑射山人凝姑射千载之沉雪,为她塑生了肉体人身。 千年雪魄,一朝成人,她欢喜极了,却不知人间七味,红尘多苦。 一条乌黑色的百丈巨蟒为漫天铺地的天刑劫雷轰然击中,坠下云头,滚落入姑射山渊,奄奄一息,伤重欲死。 玉千依看它可怜,于是将它带回洞府,上山采了治伤的草药,给它上药、包扎,悉心照料。 那黑蟒劫数未尽,三日之后,九千劫雷再临于空。 明如攒火的百丈巨雷劈天裂下,张牙舞爪的布满了邈邈穹霄,其间夹杂着瓢泼似的大雨流洪,狂澜呼啸,飓风凛冽。轰隆隆的鸣响仿佛是把姑射山给炸平爆开了一般,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这雷,一响就是整整一夜。 ‘咔嚓——’!一道天雷斩至洞府,万古溶洞顿时訇然裂开,焚世劫火‘嘭’的高高燃起,随即,一道又一道赤红色的劫雷接连落下,一时,石开洞破,山崩地裂。 眼看这劫雷即欲劈上那黑蟒之身,千钧一发之危急关头,玉千依挽手结咒,将黑蟒之体凝化为一颗芒珠,藏于了自己的心间一窍,又以射水白绫加身而裹,遮去了周遭的妖邪气息。 这射水轻绫,乃是玉千依初化人形之时,姑射山人以融雪之水炼化而成的一条白练绸带,当作贺礼相赠于她。此绫原为雪水化生,可净天地污浊之气,洗苍生蒙尘之心,是最干净清灵的仙家法器了。 黑蟒的气息蓦地藏匿消失,劫雷寻觅不到,既而天时已过,无奈只得散去。 知那天劫已过,玉千依这才将黑蟒自心间取出,却只见蟒蛇早已冻僵,命悬一线。千年雪魄的心头极寒,而这黑蟒旧伤未愈,又如何经得起冰雪笼覆。玉千依怜惜的感叹道:“小蟒呀小蟒,你躲过了天雷,却还是未躲过命运,多年的修行,一夕幻灭,岂不可惜!也罢,既然你我有缘,不如,我再助你一助。” 玉千依结印作法,忍痛生剥下了自身的雪灵一魄,注入那黑蟒之额顶正心,她启唇张口,对于黑蟒嘴处,一息清雪灵气渡至体内,黑蟒顿觉灵台明彻,舒爽至极。 玉千依乍失一魄,忽感天旋地转,几欲昏然跌倒。 “小心!” 一道黑烟弥乱,浮散之尽,一身着袭地紫袍的红眸男子凭空而现,张手将玉千依揽入至怀中,俯身一倾而下,低唇即吻上了玉千依淡白色的唇瓣。 玉千依大惊,急作挣扎。 紫袍男子离唇,邪魅一笑,扬眉道:“你救了孤王一命,他朝,孤必当报恩。” 言罢,那紫袍男子放开玉千依,狷狂大笑,御风而去。 玉千依伸手轻拂上唇间,微一痴怔,姑射山千万年的沉雪白风,此时,竟一霎而染红了她的脸颊,酡然如醉。 只是可惜,她没有等得到他的报恩,却等来了滚滚劫雷。 她失了一魄,三魂难全,不堪天劫,重伤欲死之际,幸得神农炎帝所救,收为弟子,将养于姑射山中,闭关四千余年,方始痊愈出山。 原来,兜兜转转,命运还是将她送至了他的面前,一偿当日那赠魄报恩之誓。 玉千依回神,低道:“原来是你。” 蚩尤拥住她道:“我的魂魄,有一半是你。千依,你,就是我的命。” 玉千依这一次没有挣扎,她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蚩尤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他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耳际,是那样的安宁、平静。 轩辕城,风将军府。 风灵碧望着这满园压枝怒绽的朵朵梨花,兀然痴神。 这里的每一棵梨花树,都是风灵碧亲手栽下的,七百梨花,只为一人。 七分醉意白梨雨,何须沽酒杏帘家。 可是,此时,那人又在哪里呢? 喜堂之上,她曾说,黄泉碧落,她都铭记于心,却不知如今,还剩下几许?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八) http://.biquxs.info/

“白晏曦,你不思母仇,还要在此风花雪月,想念仇人之女么!”一声冷喝蓦地打破了风灵碧的沉思。 他急回头,看到一黑袍人负手立于他的身后,脸色肃穆如铁。 风灵碧皱眉道:“是你!你是何人?自出了芥子天以来,你便一直尾随于我,定盟礼上鸢儿的身世之谜也是你的杰作吧?你做这些,到底意欲何为?” 黑袍人漠然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风灵碧沉声道:“我无须知晓,亦不感兴趣。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于我的生活里了,这般装神弄鬼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不需要。” 黑袍人面无表情的道:“那,有关琉雨施鸢的事情呢?” 风灵碧顿怒道:“你要动她,我必杀你!” 黑袍人拂袖化烟,留言道:“想知道,就随我来。” 风灵碧敛袍御风,驾云追去。 雨师国,雨师皇都,明雨殿外。 行至此地,黑袍人几起几落,突然离失了踪迹。 风灵碧满腹犹疑,不知这黑袍人将他引至此处又是何因,有甚阴谋。 雨师阡玥行出殿外,突见阶前之人,顿时一惊,旁侧的侍者大声喝道:“你是何人?何敢私闯禁宫!” 众侍卫早已将风灵碧团团围住,便欲上前捉拿。 风灵碧寒色道:“吾乃甘渊羲和之子,白晏曦是也。” 雨师阡玥闻之一震,半晌,定了定心神,道:“你们都退下。” 一众侍卫将军称诺,退去。 雨师阡玥望向他,道:“白晏曦,你是来杀我,而为你母亲报仇的么?” 风灵碧淡声道:“你父已死,我不会再牵连他人的。” 他一揽云,抬步而去。 雨师阡玥皱眉,隐隐只觉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是夜,月黑,无星。 一青袍蒙面人施咒打破皇城结界,遁入禁宫。于寝殿之内,抬剑指向了雨师阡玥夫妇二人。 那蒙面人道:“你父害死我母,父债子偿,今日,我便杀你祭母!” 雨师阡玥面色镇静,没有看向那蒙面人雪白映光的剑锋,只是挽下了何潇浓的双手,叹道:“可惜,再不能同你一齐赏三春牡丹俏、四时芍药浓了。” 何潇浓一笑道:“不过,能陪吾王同赴黄泉,生死一处,潇浓便已心满意足,不求有他。” 雨师阡玥亦笑了,伸手轻拂上妻子的青丝缕缕,一寸青丝,一寸情,三千思绪,绾君心。他紧紧的将何潇浓裹入怀中,只愿为她挡去那剑刃之疼。 蒙面人剑起,刃落,喷出的红血溅湿了青袍,那人看着这刃尖上滴垂的血珠,眼神之中却无半丝波动浮起。 一把大火,焚烬了千年的沉宫,满城的血腥。 望着眼前一片火海汪洋的绚烂景象,蒙面人抬手摘下纱巾,勾唇一笑。映着那鲜红明熠的叠叠火光,她的笑容犹如烈火之中绽放而开的一朵血色红莲,倾国,灭世。 历时万载的古老的雨师之国,一夜之间,惨遭屠灭,大火三日而未烬,血骨堆城,残尸砌山。 “妾公主,您复国,要给国主报仇呀!”雨师桓满身血痕,拖着一条伤臂,捶胸顿足地痛声哭喊道。 琉雨施鸢看着这一把胡子的枯瘦老人,从死人堆的火场里爬出来,本来就是极其的不容易了,他还第一时间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给她报丧道哀,实为难得。 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家,哭得如此的如丧考妣,凄惨不堪,还一脸激愤、青筋暴起的嚷着要她复国报仇,其忠心,真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了。嗯,确实是可以称得上为忠良死节之纯臣了。 她不忍心道:“老人家,快别跪我了,您起来,请坐,喝口水,喘喘气。” 辛黎忙给雨师桓搬来了一个圆凳,扶他坐下。非折又端上了滚茶,雨师桓再三谢恩,这才坐下,接过了茶碗。 琉雨施鸢问道:“何人行凶,您可知晓?” 如今雨师国举国也就只剩她君臣二人了,国破家亡时,患难遇老乡,琉雨施鸢此刻才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归属于雨师国的亲切之意,也就对雨师桓格外的客气了。 雨师桓闻之,急放下茶碗,一拜答道:“是一个身穿青衣、面覆青纱的年轻男子,他自称自己叫作‘白晏曦’,对,就是白晏曦!” 琉雨施鸢蓦地一诧,怔在了那里。 半晌,她微一点头,失魂离去。 雨师桓不知所以道:“妾公主这是怎么了?” 辛黎摇头叹道:“有些人嫌她的心碎得不够,又补了一锤子而已。” 回身见雨师桓一脸担心愁苦的模样,即笑着打岔安慰道:“您老别担心,她没事。亡国嘛,吓得。” 琉雨施鸢只是觉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有事情都来的猝不及防,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 正应了那句‘世事不可料’啊! 芥子天时,她同风灵碧心意相通,定下终身,只待脱困之后即回钟山,向烛九阴传报喜迅了。 唉,可惜呀,人都没生着前后眼,她不知脱困以后等待着她的都是什么。若是当时知晓了她将要面对的这些,那她宁可永远都不要出来,不要面对。 她前脚刚一出芥子天,后脚接踵而至的,就是她的身世之谜,风灵碧的逃婚,雨师国的相认,轩辕城的大婚。 而此时,她还没有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这个雨师国妾公主的屁股都还没能坐稳呢,风灵碧便手起刀落的灭了雨师国,杀兄屠嫂,灭国焚尸,真叫一个干净利落啊! 杀兄之仇,灭国之恨,无端端的,就这样一下子将她推入了风口浪尖之上,琉雨施鸢捧着脑袋,感觉自己被吓懵了,无力思考,是要报仇呢,还是要报仇呢…… 仇恨,永远都比爱情来得更猛烈一些,让人承受不住,理智崩塌。 若耶溪畔,水灵若耶歪头问道:“青帝大人,那九黎大君真的是您的弟弟么?” 一水蓝袍子的儒雅男子温笑道:“不错。” 若耶好奇道:“可是,我听人说,这九黎大君生得四目六手、八肱八趾、铜头铁额、刀枪不入。青帝大人却如此端庄秀气,灵透斯文,又怎么会有那样的兄弟呢?” 青帝蓝涉无奈道:“若耶,‘端庄秀气,灵透斯文’是用来说女孩子的。” 若耶双手托着脸颊,看向蓝涉,认真道:“在若耶眼中,青帝大人就是比女孩子还要端庄秀气、灵透斯文的呀!” 蓝涉摇头莞尔,继续道:“小蚩,他个子高高的,黑而英俊,很瘦,但很有力气,能够把一个三千斤的石鼎给单手举起,横抛扔出。” 若耶张大了眼睛,吃惊道:“这般厉害?没有三头六臂、铜头铁额,也能举鼎抛石,大英雄啊!” 蓝涉叹道:“那是村里人都说他是妖怪,欺辱于他,小蚩气不过,就将村中祭天用的石鼎给举起砸碎了。从此,村民们就更怕他了,而在背地里,便也骂得更加不堪入耳了些。当时,他才十四岁。” 若耶愤愤道:“妖怎么了,是妖也没吃他们家的粮食,没花他们家的钱财,他们那么刻薄做什么?把妖欺负得要死要活的,他们还不如妖呢!” 蓝涉笑道:“姐姐当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呢,你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 他垂眸,脑中便映现出了姐姐温柔而舒缓的笑靥来。 她常抱着小蚩安慰道:“小蚩不管是人是妖,都只会是姐姐的小蚩。无论如何,姐姐养你,他们说他们的,你莫理会便是。那些人不过是欺负咱们家穷些罢了,可是,我的小蚩,你记住,世人莫欺少年穷,将来你出人头地了,这些个将你踩在脚下的人,就都会又把你捧上至头顶了。所以,要好好的活着,活出一个样子来,你就是你,从来不需要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十九) http://.biquxs.info/

想起姐姐,他的内心总是一片温软,难得的舒逸。 他站起身来,若耶亦跟着跳起,急道:“青帝大人,您要去寻您那小蚩弟弟了么?” 蓝涉点头:“多年未见,我们之间的恩仇,也该了结了。” 若耶满目期许道:“那,青帝大人可不可以带上若耶呀?” 她说的很慢,柔柔糯糯的,叫人听得心生怜惜。 蓝涉一笑,应道:“好吧,只是若耶要听话,莫调皮。” 若耶欢然喜道:“嗯,嗯,若耶知道,若耶一定会很乖,很听话的!” 蓝涉轻笑,伸手握下若耶小小的手掌,踏水凌烟,拂风行去。 涿鹿之谷。 蚩尤说道:“二哥,三哥,你们都来了。” 对面营阵,蓝涉道:“小蚩,你知道的,姐姐从来不希望你过的这样艰难,你若还念及阿姐,便顺应天命,归顺称臣吧。” 蚩尤摇头道:“正是因为念着阿姐,我此生才断不能归降的。其中因由,兄长不知,也不必知晓,所有的仇恨,都让我一人来背负就好了。” 孟涂呸道:“二哥听他闲说这些作甚,这人生来就是一副没有心肝的畜生模样,他哪里还会记起姐姐的好处!”他挑起戟刃,大喝道:“待我上前先刺他一个透明窟窿再说!” 蓝涉叹道:“阿涂,姐姐如果活着,她也一定会护着小蚩的。我恨他伤了姐姐,却亦为了姐姐,永不会伤他。” 孟涂心中气恼,烦躁道:“打也打不得,劝也劝不回,这你叫我如何!反正,他害死了姐姐,我无论哪般,都不会原谅他的!” 蚩尤黯然道:“我从不奢求两位兄长的原谅,我亦不配被你们原谅。你们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尽管来吧,蚩尤我受着便是!” 孟涂哼道:“亏你还有一些自知之明!可是,二哥说的对,姐姐若是还活着,她一定希望咱们三个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阿姐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蓝涉上前,道:“小蚩,你还记得姐姐么?真的,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一颦一蹙么?——如果你真的记得,那就放下屠刀吧,做一个平凡的人,哪怕是隐居于世外,只要你平安无恙,她也就死亦安心了。” 蚩尤惨然一笑,一时失神。 记得,他当然记得了,而且是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那是他心口上的一道伤,一道永远只会腐烂而不会结痂的伤。以至于他每次念及于此,都是一片鲜血淋漓,令人窒息到崩溃的疼痛。 姐姐…… 那年,听说他整日同一群妖物厮混在一起,姐姐心急如焚的自神府赶回,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她笑了,眼泪却扑簌扑簌的垂了下来,她抱着他,自责道:“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照顾好你,让我的小蚩受苦了。” 他摇头,脏兮兮的小手心疼的抹着姐姐的眼泪,道:“小蚩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同它们来往了。” 羲和点头,笑道:“小蚩永远都是这般懂事听话。” 她轻拂着蚩尤的脸颊,满眼怜爱看着他道:“小蚩,姐姐从来没有说过妖不好,在姐姐心中,人和妖都是一样的,人有好人和坏人,妖也有好妖和坏妖,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区别的。之所以不让你选择这条路,只是因为,这条路太艰难、太痛苦了,姐姐不希望我的弟弟受此磨难,我想,让你们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过这一世。你们的苦,我宁愿都替你们背负了去。” 蚩尤心中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永远也不与那些个妖魔鬼怪的‘同类’再有任何的交往了。他的人生里,只有哥哥姐姐才是真正的‘同类’,同命相连,类若亲生。 可惜,其后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自此的一生。属于妖王重离的命运轨迹,在少年蚩尤无数次的垂死挣扎之后,最终却还是回归了正途,不错一辙。 妖族们为了将沉睡于蚩尤体内的妖王重离早日唤醒,遂即杀害无辜村民,以引起恐慌,再诬陷于蚩尤,散布谣言说他妖力复苏,每日须以活血养之,才可修炼无上妖术。 村民们誓死驱杀,直逼得蚩尤走投无路,最后无奈身入了妖族,坐上了九黎大君之妖王尊位。 轩辕黄帝部落联合雨师国国主雨师戮欲要替天行道,伐灭妖王,遂于谒戾山巅书下战帖,相约蚩尤至此一战,以定三界人、妖之位。 蚩尤年少气盛,当即应战。 大战当日,两方列阵数十万之多,黑鸦鸦的,直布满了谒戾山巅。 雨师戮手祭长剑,喝道:“妖辈,今日吾定斩你头颅,以镇天下妖物,肃宁九州太平。” 蚩尤哂笑道:“你们不过是想杀了我,好给自己扬名立万,然后再趁着妖族无主,而将这一族妖兵占为己有罢了,又说的那般冠冕堂皇做什么?” 轩辕黄帝闻之脸色一暗,雨师戮更是顿然恼羞成怒,随即喝令杀出,双方兵马刀枪对刃,人妖混战,血横青天。 蚩尤一把罹尘铁剑同那轩辕部下的火神大帝祝融斗得正疾,铁剑朝空一指,轰隆隆——,三百鸣雷齐齐引至,既而,漫天乌云翻腾而起,滚啸苍穹。祝融神君揽袍颂咒,腾!一印真火罗盘平地燃起,焰火盘旋,烈风随出。天雷对阵于地火,以刚入柔,变化无穷,二人皆施展出浑身的解数,斗至最紧要关头,谁也分心不得。 雷火劈炸起了层层炽浪,澎湃卷空,地裂千丈,焰海焚渊,只惊得众人纷纷退避,不敢近前。 却见一旁的雨师戮抬手祭向额心,自其中引出一滴赤血,紧握剑柄,将赤血注入于长剑,剑锋一霎而亮,长剑的戾气隐隐流溢,喷薄欲出。 雨师戮执剑逼近,拂手拈作一寒雨结界,护住周身,踏火而上,一记穿心厉剑,携风带雨,便欲径直刺上那蚩尤的胸前心口! “小蚩!” 羲和自人群之中冲出,扑上,用身体抵住了这剑锋,雨师戮顿时惊骇一抖,猛得拔剑,哗——,一腔鲜血由她挺直的胸口间訇然喷出,溅落满了蚩尤的一脸一身。她的身子忽觉失力,继而瘫软倒下,断断续续地叫道:“小蚩……小心……” “姐姐,姐姐——!姐姐……”蚩尤茫然之中蓦地惊神,连滚带爬的抱起羲和,不知所措的大呼喊道。 刹时,战场杀戮突止,众人为这突变所摄,皆是一怔。雨师戮更是慌张不已,摇头叹道:“神后,神后怎会在此,这可该如何向神祖帝俊交待呀!” 蚩尤仰天长啸一声,眸中瞳光兀然通红如血,他垂头,十分小心地将羲和放了下来,站起身,张手,握剑,剑尖指地。忽然之间,地动山摇,九天怒吼,苍生栗凛,万妖齐喝。 妖王临世,天地俯首,举世恭迎。 蚩尤缓缓抬眸,炽灼的瞳光所经之处,万物生灵无不屈膝卑凛,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臣服于那力量,那真正的妖王灭世之力量。 他轻转剑锋,唇角略勾起了一丝嗜血的兴奋,冷冷喝道:“诸天为令,九州千世,凡逆吾者,尽——屠——之!”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十) http://.biquxs.info/

霎时间,万妖凭空而现,哄然哗起,撕扑上前! 羲和艰难爬起,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腾空而跃,以身拟咒,撑起手臂,堪堪地将那众妖结界于了十万兵士之外。万妖登时大怒,又闻血腥溢鼻,兀的嘶吼冲去,噬咬而上。 蚩尤陡然竭声大喝道:“不!滚,你们滚开!——姐姐!姐姐!” 万妖听令,既而退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际,蚩尤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了,不知所以。他扑打开那些个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踉踉跄跄地跪倒于满身残红、血肉模糊了的羲和的身边,颤着手,却不敢去触碰她。 泪水湮溺了他深瞳,模糊了他眼中的阿姐的脸颊。 蚩尤猛擦了一把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羲和轻轻揽至怀中,低唤道:“姐姐,姐姐……” 羲和慢慢睁开眼睛,试图一笑,却无端带起了浑身伤口的半丝颤动,不由得又微微轻皱了一下眉心,极弱的喘息道:“是……姐姐不好,姐姐没能……照顾好你,让你误、误入了歧途,……活得这般艰难……” 她顿了一顿,接言道:“他们人多,杀到最后……吃亏的终归是你,还、还有,杀业重了,老天爷会不容的……” 如果她不阻止这场杀戮的开始,那她的小蚩就会为此而同天下的人族结下血仇。那么多人,杀不尽,也杀不完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找上小蚩前来寻仇,到时候,吃亏的就一定是小蚩了,她不想看到小蚩横死非命,或者是遭人追杀,亡命天涯,不可以。 蚩尤孩子一般的急摇着头道:“不,不苦,不难,我、我是妖王,我能保护姐姐……能保护姐姐……” 羲和笑了,欣慰道:“姐姐的小蚩,长大了……” 她忍着疼痛,努力的伸手想要拢上蚩尤的脸颊,无奈力气不济,只能缓动了一动手指,蚩尤见此,忙小心地握住姐姐的手掌,托起她的指尖,拂在了自己脸上。羲和极其专注的看着她的小蚩,从伤疼之中仔细地分辨着蚩尤脸颊的温度,万千不舍,百般疼爱,在这一刻,都顺着她的指尖流注于了蚩尤的心房,源源不绝。 羲和伤怀着,以后没有她护着弟弟们了,那,他们就真的成了孤儿了,还有她那十个没有成人的孩儿,她的夫君,这世间留恋太多,好舍不得呀…… 她身下的血越淌越多,染湿了蚩尤的紫袍,铺红了谒戾的黑岩,滚沸的血汁,渐渐息凉。 那鲜红的血水包裹着她的身体,一层连着一层,犹如无数瓣凌空绽开的胭脂芍药,湛蓝的天,夺目的红,衬着她雪一样的脸颊,一时绚美至极,不可方物。 羲和轻轻地垂下了眼眸,细密的睫毛暗暗遮住了她渐于涣散的点点神光,拂在蚩尤脸侧的手指也失力的略显僵直,滑坠而落。 蚩尤慌乱的大喊大叫着:“姐姐,姐姐!姐姐……” 姐姐,不要,不要离开小蚩,一切都是小蚩的错,小蚩不该不听姐姐的话,不该惹得姐姐担心,不该……姐姐,姐姐你醒过来,小蚩改,小蚩都改,从今以后,小蚩事事都听姐姐说的,都听…… 你不要小蚩了,那,这个世界,还有谁会去要小蚩呢?还有谁会怜惜小蚩,疼爱小蚩,收留小蚩呢?这个世界太孤单,太残忍,小蚩一人,会撑不下去的…… 蚩尤蓦然抬头,是他们,他们逼死了姐姐,毁灭了他的一切,既如此,那这些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跪直了身体,郑重的将羲和放置于地,轻点她的眉心,封印下了一息灵气。又拂袖结印,凝起一方红光结界,把羲和的身子覆笼护下。 蚩尤站起,眼角微抬,漠然道:“万妖听令,杀!” 众妖得令,当即铺天盖地的扑杀上去。 谒戾之山一夕尽屠,鲜血染红了汤汤不绝的离魂流水,和着破天大雨,悉数皆化作了丹林血雨,血雨所坠之处,八千红枫沐之丛生,自此,离魂之水鲜红浓腥,聚为丹水。丹水如注,丹枫覆原,尸骨成森,赤血千里,万鬼同殇,哀绝八荒。 蚩尤冷眼静观这一片杀戮的修罗之场,无喜,亦无悲。 黄帝眼见事态不对,即时下令撤出谒戾山巅,便亦顾不得盟友死活,慌忙逃命而出。又于山下命众人合力开启了这谒戾山中所隐之上古封山秘阵,言称封下此山,以阻止万妖得出,为祸人间。 雨师戮正欲择路而逃,忽为一剑拦阻,他抬头,却见蚩尤沉眸正望向了他。雨师戮心下一凉,已知此劫难逃,便要垂死反抗,但见蚩尤剑锋一闪,雨师戮眼球兀然顿住,既而,仰面倒下,攒血落地。 一夜风雷大雨的冲刷,洗净了谒戾山巅冲天的戾气和成河的腥血,露出了一块块黑岩原本的幽幽墨色,清明的透亮。 十万兵甲,无一幸存。 哀唤的新鬼四处呜咽着,悲悲啼啼,飘荡不止。 蚩尤轻拂着羲和的脸颊,低声道:“姐姐莫怕,小蚩拼了命也会救活你的,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他前世身为妖王重离之时,曾偶得了一颗还魂凝体的聚魂丹,此丹有起死回生、收魂攒魄之奇效。七日之内,只要去宜苏山中取得了那颗聚魂丹让姐姐服下,姐姐便可以借着这一息灵气,凝魂聚神,修养复原。 他抱起羲和,屏退了万妖,立身欲行,却突然发现这整整一座谒戾死山,不知何时,竟早已为一印上古结界给封印了起来,他以妖王重离之体施咒运法,却还是不得而出! 结界的阵盘之心,立有轩辕氏族的大纛王旗九面,是轩辕黄帝下令封锁的谒戾之山! 蚩尤悲然大怒,死命的拍打、撞击着那笼该死的封山结界,他绝望的大呼着,孩子似的无助的哭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的,挥剑,劈砍,反弹,倒下,继续爬起,挥剑,劈砍,反弹,倒下……直至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再无一块好肉,他仍旧不知疲倦的机械而愤怒的劈砍着,不死不休。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一日绝望着一日,一日日的流逝过去,缓慢而永不停歇。他像是眼看着姐姐的生命一点一滴的自他的手心里流散而去,而他却怎么抓,也抓不住,捧不下。他曾想要拼了性命的制止住这无情的时间凝涣,可是,他看不见、斩不下、杀不了这时光,也便只能在一次次的失声痛哭之中,任其离散消失而去了。 第八十九日,他已经伤痕累累、骨瘦如柴了。干裂苍白的嘴唇衬着红肿血艳的双眼,他此时,仿佛是一头吃人的饿狼,那瞳子亮的吓人,却又好像是茫然无神的。 他抱着羲和,极其缓慢的垂下头颅,像无法自控的僵硬的机器一般,眸光迟钝的锁定在了羲和的脸颊,他吃力的看了半晌,努力的描刻下这脸颊上的眉目鼻唇,印入脑海,摹至心间。他看得很慢,生怕会漏掉了一丝一线,那他对姐姐的记忆就不再完整了,残缺,是对姐姐的亵渎,谁也不可以亵渎姐姐。 良久。 蚩尤抬头,闭目,运息,祭出内丹,一咒焚燃!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十一) http://.biquxs.info/

‘轰——’自爆内丹的巨大冲势将那封山结界倏然炸开,蚩尤亦被这气浪掀倒在地。他晕晕乎乎的张开眼睛,惊奇的发现自己不但没死,而且还通身舒畅,修为暴增。置之死地而后生,凡身蚩尤的内丹爆裂,自此,上古妖王重离的元神封印得解,九黎妖王,从灵魂到力量,完完全全的苏醒了。 他爬起身来,四顾望去,姐姐却早已为那爆丹之力给炸得灰飞烟灭,归散混沌,无影无踪了。 姐姐一生,对所有人都很好很好,她善良,温柔,贤淑,这人世间一切的对女孩子的讴歌赞美都加附于她的身上也不足以描述得出她的美好可爱。可是,命运给予这样一个美好女子的凋谢,却是身为咒剑穿心,万妖所噬,嚼骨剥魂,魄销灵寂,灰飞烟灭。 她不该死得那么惨的,不该! 蚩尤回神,望向蓝涉,道:“谒戾山上,我没有护得下阿姐,那蚩尤此生,就再也没有资格自由的活着了。” 复仇,从来就没有退路。 蓝涉叹道:“你既如此执迷不悟,那我亦无甚好说。只望你,无论何时都莫要忘了,你是她羲和之弟,你若行恶,她必伤心难安,多生挂碍的。” 说罢,即拉着忿忿不平的三弟孟涂,撤军而去。 望着蓝涉等人远去的背影,玉千依轻拂上蚩尤的肩头,蚩尤回身紧紧的抱住了她,二人都再没有说话,却于这乱世之中,难得的相依相守,相伴相随。从此,生,不问白头,死,无须抔土。 夕阳的影子拉得很远很远,风拂着那光影轻轻摇曳,金灿灿的,宁静而温柔。 重炎山下,火神军前。 太子长琴漠然喝道:“轩辕、蚩尤害死我父我母,杀我兵士,屠我族人,誓血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我以火神太子之身份于此立誓,我火神一族立杀四方,平踏九州,不报此仇,至死不休!” 万千将士皆振臂而呼道:“杀四方,报血仇!……” 其声震天,九霄动撼。 长琴抬手,掌心一记炽焰天火兀然生出,但见他扬袖挥出,霎时间,九州沐火而倾,犹如炼狱一般,倏而吞噬了人间。一望连天的浩澜火海之中,绝望的嘶喊声回荡于大荒云际,哀彻穹苍。 他沉眸,冷冷一笑,满瞳寒戾之中却尽显出了无限的悲凉凄伤。 重火宫大殿。 琉雨施鸢呆呆的看着一脸冷漠沉寂的长琴,一时不知从何言起。她记忆中的温若煦阳、和如春风的长琴哥哥,此时,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令她不由自主的感到陌生,害怕。 “琴,杀戮一旦开始,便再也停止不了了。不要去杀人,好不好?”琉雨施鸢小声道。 长琴淡然道:“我从未想过要这杀戮停止。” 琉雨施鸢摇头道:“可是,战争之中,更多的人是无辜的!” 长琴抬眸,反问道:“难道我不是无辜的么?难道我就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都死在我的面前,家破人亡么?!” 琉雨施鸢叹道:“琴哥哥,冤冤相报何时了!” 长琴哂笑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他忽欺身至琉雨施鸢的面前,伸手将她紧匝入怀,寒瘆瘆的看着她的眼睛,道:“阿雨,如果死的人是烛九阴呢?那你还可以如此理智的平静自处么?” 琉雨施鸢一滞,无言以对道:“我……” 长琴更紧了紧他搂在琉雨施鸢腰间的手掌,勾唇道:“如果,你肯嫁给我,或许,我会听你的,放下屠刀,不再杀人。” 琉雨施鸢顿然大惊道:“不,不可以!琴,你清醒清醒……你……呜……” 长琴垂头狠狠地吻上了琉雨施鸢的唇间,压下了她还未及说出口的拒绝。 她是他的救命稻草,可是,她口中的拒绝却像一把毁天灭地的无情大火,会将他心间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焚烧殆尽的。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很无望了,而他也早已一无所有,便只剩下一个她了。 阿雨,阿雨是他的,是他的! 长琴凝眸看着身下奋力挣扎、泪水涟涟的琉雨施鸢,喘息道:“我早已沉溺其中,又如何清醒……” 他疯了一般的亲吻着琉雨施鸢的唇,残暴的撕扯开她的衣衫,狂躁的可怕。他此时满脑子就只剩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得到她,将她深攥在手心之中,永生永世,不再放开。 琉雨施鸢努力地挣脱出长琴的圈禁,急推开了他的身子,慌乱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散发,抹了一把眼泪,侧过身去,半晌,冷色道:“你长大了,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长琴失魂落魄的惨淡笑道:“世人皆会长大,不独于我。爱恨情仇历多了,所有人都会变得现实了的。哼,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这些个仁义礼智信,不过是他人给自己所束的一道道枷锁而已,都是假的,虚假的面具。这面具,在生死利益的面前,就会被人们撕破剥开得一丝不挂,弃若敝屣。我不过是揭去了那虚伪的面具,变得更纯粹了,纯粹的一个赤条条真实的人,怎么,这就害怕了?” 琉雨施鸢轻怅道:“我不知,原来,我眼中的琴哥哥,在你身上,却一直是压抑着你内心的一张面具?那,真正的你,又是在欲求着什么呢?” 长琴痴然叹道:“得不到的,妄念渴求,得到了的,追寻永恒,可这世间之万事万物,又哪里会有什么永恒不灭,到头来,终不过镜花水月,大梦一场罢了!” 琉雨施鸢听得心疼,她的琴哥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一副自私冷酷、残忍幻灭的模样了?又是什么样的疼痛煎熬,将他一日日一夜夜的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呢?绝望么?还是执念?亦或者,是无尽绝望之中的一丝丝能令他活下来的疯魔的执念? 长琴望着她的脸颊,戏谑道:“既然你怜惜他们,不舍得我杀尽苍生,灭绝九州,也好,那你就牺牲你自己,做一个拯救天下苍生的大英雄吧。我便如你所愿,以四海九州为质,交换你琉雨施鸢做我的新娘子,嫁给我,不知,你可愿否?” 琉雨施鸢垂下了眼眸,长久的沉默着。 长琴亦背过身去,暗暗的等待着她的判决。或许,他心中早已笃定了琉雨施鸢的决绝和无情,只是,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心理在期盼着。他期盼着,哪怕是怜惜,哪怕是悲悯,无论哪般,只要她仁慈的递给他这一根救命稻草,他都会牢牢的抓住的。然后,放弃这一切的仇恨和怨念,重新开始,重新再活过来。 许久。 琉雨施鸢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长琴猛然回头,不可置信的一惊,既而,大喜道:“阿雨,你,你说什么?!” 琉雨施鸢黯然道:“我应下了,做你的新娘子。” 长琴怔了一怔,微笑道:“好。” 阿雨毕竟心善,她这样委曲求全,叫他听得心窒。 琉雨施鸢低瞥了一眼长琴袖袍下因紧张不安而被他无意中攥得滴了血的拳头,心中不由一揪。她心疼她的琴哥哥,希望他能够由这丧失父母的噩梦之中一觉醒来,然后,重新再变回那个温文尔雅、如玉如琛的长琴哥哥。她自来就视他如亲兄一般,为了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命都可以不惜了,更何况只是成亲! 如果长琴能够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没有父母之仇,不是天地火皇的从前,依旧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做着他的斯文公子,那她这个新娘子便做得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饴了。 至于风灵碧,她不敢去想,亦不忍想起……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十二) http://.biquxs.info/

帝俊神府,羲和神殿之内。 风灵碧站在门侧,垂头听着那殿中玎璎婉转的相思瑟曲,不愿打扰。 一曲既罢。 殿中的鼓瑟之人言道:“既然来了,何不进殿一见?” 风灵碧行入,一礼,道:“父帝。” 帝俊轻拂那瑟,抬头,颔首道:“来取这‘相思’?” 风灵碧回道:“是。” 帝俊一顿道:“你见过蚩尤了?” 风灵碧眸光略低,答道:“是。” 帝俊叹道:“晏曦,你太执拗了!” 风灵碧皱眉道:“您不为母亲报仇,也不许孩儿报仇。那,每年母亲的忌日,您又来此弹这相思曲作甚!” 帝俊摇头:“当年之事原为天劫所至,你母亲不听劝阻,执意要上那谒戾山去,应劫身死,亦为定数,怨不得旁人的。” 风灵碧愤然笑道:“好一个‘应劫身死,亦为定数’!如此刻薄绝情的话语,您身为她的夫君,竟然能够说得出口!这就是为神之道么?无欲无情,无牵无碍,不生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那修这道还有何意义!” 帝俊脸上却无一丝气怒之意,只从容道:“晏曦,你还小,有些事情,你此刻不懂,将来便会明白的。” 风灵碧揽起相思瑟来,道:“这些事情,我将来也不想去懂。” 他拱手一礼道:“您保重。”即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帝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喃语道:“羲和,你也会怪我太无情么?” 羽渊,斜日沉沉,霞飞满天。 风灵碧盘膝坐于洞口崖间,手抚锦瑟,兀然一顿。 当年母亲谒戾山中遇难,轩辕黄帝于危机之时,在战场上收下了母亲坠落于地的一支攒凤珠钗,亲自送往帝俊神府,才有了今日的羽渊衣冠之冢。父亲为感黄帝之义,故令他拜其为师,陪侍左右。 他今日虽然怒顶了父亲,可是,风灵碧知道,父亲确实是很爱母亲的,无奈只是拘于天道神律之定数,而不便去介入这红尘凡世罢了。 明白归明白,他只是不甘心,固执的认为,父亲不应该这般的理智平静,这般的置之身外,太潇洒,也就太无情了。 或许,他的身上,就继承了父亲的冷漠吧。若非如此,那日的喜堂之上,他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来,说出那么狠毒凉薄的话语来揭穿琉雨施鸢呢!看着她羞愤逃离,他竟然还暗自庆幸,觉得鸢儿安全了,不会受伤了,又岂知,他那无情之言伤她的,却是比任何刀枪剑戟都来得残忍狠绝。 他和鸢儿的缘分就始于此地,回想当日种种,亦不由不感激上苍,感谢老天给了他们一个彼此相识相忆的机会,并让这缘分延续了下去。虽然他和鸢儿无缘终老,可是相识既已奢侈,又何必苛求‘永远’这二字呢。 只不知,此时的鸢儿又在哪里?会不会也忆起他呢? 重火宫,听月楼。 长琴轻挑珠帘,见琉雨施鸢睡得正熟,遂悄步走进,坐于了榻侧。 白日间连哭带闹的一番折腾,使得琉雨施鸢倍感心神疲惫,此时却是睡得香沉至极,酣眠无梦。 长琴用目光勾勒出了她的脸廓,望得痴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沉迷于了她的存在呢? 也许是筑惕山上,她靠在他的肩头,背着那催人困下的‘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阴符经,然后哈欠连天,一栽头便睡死了过去的时候。 或者,是更早的钟山雪峰,他刚被她拾回来时,她小心地拂上他的额头,哭丧着脸大叫道:‘献姐姐,献姐姐,他在发烧,是不是快要死了?我不想他死……你拿我的福寿安康来跟他换,救他活过来,好不好……’ 亦或是,崇吾山乱石之中,他上吊未遂,跌倒于地。她从天飞舞而落,伸手道:‘你莫寻死,有何难处,我帮你。’他抬头,便看见她轻扬着唇,正望向了他。那是一张笑得如雪映晴阳一般灼目、绝美的脸颊,他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灿烂的美好,一顾而沉溺,便再难自拔了。 他举手,想要去拂上她的脸颊,忽而又一顿,停滞于了半空,许时,缓缓收回,垂眸一叹。 其实,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守着她,也挺好。 神将帐下,屠应龙正于调息打坐之中,忽闻帐帘一启,他睁眼,便见了轩辕夜魃飘然而入。 轩辕夜魃走至他的身前,站定,直直的望向了他。 屠应龙顿时起身扶上了她的肩头,关切道:“夜公主,又喝酒了?” 轩辕夜魃不语,继续看向着他。 屠应龙一时无奈,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很无奈的。 许久,她不动,他亦不动。 轩辕夜魃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脚,吻上。 屠应龙再次僵化,一动不动。 蜻蜓点水,一吻既终。 轩辕夜魃皱眉,半嗔道:“你就是一直这样奉行着‘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抵死亦不动’的原则么?” 屠应龙蓦然大惊道:“公主,你、你没醉?” 轩辕夜魃扬眉道:“你看我这样子像醉了?” 屠应龙诧色道:“那你刚刚……” 轩辕夜魃淡然说道:“以往都是醉得晕晕乎乎的,不甚清晰。今日,我想感觉一下清醒的时候吻你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得随意且冷淡,仿佛,像是在传达什么军令一般,而并没有丝毫小女儿的羞怯矜持之态。 不过,屠应龙此时就没有如此淡定了,他惊讶道:“以前的醉酒,你都记得?” 轩辕夜魃像看一个白痴似的不耐烦道:“醉酒又不是失忆,为什么会忘了!” 屠应龙满脑子的浆糊横飞,慌乱失措道:“那,这……你,我……” 轩辕夜魃点头道:“嗯,吻你的感觉还不错,就这样着吧。” 说罢,便欲离去。 屠应龙却更摸不着头脑了,‘就这样着吧’是怎样着了?他急叫道:“夜公主……” 轩辕夜魃没有回头,亦没有停步,只是冷冷答道:“此生,非君不嫁!” 说得犹如‘狗贼,我必杀你!’一般的狠烈决绝,大气磅礴。 屠应龙闻此,心中多年所思,一朝得以圆满,不由放下了心来。却又无奈一笑,这夜公主的脾气,真真是冷傲无双了呵! 轩辕城外,乱葬岗。 黑袍人道:“太子长琴要于榣山娶亲。” 云止闻之,勾唇一笑道:“娶亲,确是杀戮开始的好兆头。” 黑袍人沉声道:“成败便在此一举了,白晏曦那里,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云止恭然答道:“是,徒儿知晓。” 黑袍人忽侧眸斜了一眼云止身后,微含杀意道:“他跟踪你,会破坏我们的计划么?” 云止心下霎而一震,急拱手拜言道:“不,他不会!” 黑袍人一顿,垂眸,望着云止,半晌,道:“阿止,知道为师为何给你取名作‘云止’么?” 云止答道:“行云流水止于心。” 黑袍人漠然道:“只有心如止水之人,方可以成就大事。感情,永远都只会是你的拖累,有了它,便毁了你的一切,甚至,是性命。” 云止拱手道:“徒儿记住了。” 黑袍人摇头一叹,拂袖凌云,化烟离去。 轩辕骆明自乱坟间行出,斜头看向云止,道:“刚才,为什么替我求情?” 云止笑道:“不求情,你那里还有命在此闲聊?” 轩辕骆明凝视着她的瞳眸,想自其中看出来半分真心,许久,他若有所悟道:“你动心了?”继而,又补充道:“对我。” 云止问道:“何以见得?就只因刚刚的求情?” 轩辕骆明摇头:“当然不是。”他忽上前,垂头,吻向了云止的唇尖,一点即开,懒懒笑道:“因为,我动心了。” 云止默了片刻,平静说道:“所以?” “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也心动于我的!”他转身,潇洒而去。 云止半似失神,缓缓一笑。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十三) http://.biquxs.info/

榣山,喜堂之上。 琉雨施鸢摆弄着这艳得灼眸刺眼的红妆嫁衣,心下感叹,这些个凤冠霞帔,她光是穿,就已经穿过四次了,却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多少往事历心头,今日方知成家难呀! 烛九阴回了钟山,此时也并不知远在万里之外的她又要当上这新嫁娘了。或许,就算是他知道,以着阿父的性子,也不会来给她送嫁的。 阿父孤独而倔强地固守着他心中的那一城堡垒,堡垒之中,有一个她,不,应该是,只有一个她。 琉雨施鸢摇摇头,叹了口气。 只希望,这一回,能够平平安安的让她拜了堂,成了亲,也当一次真正的新娘子。 人这一生,从来都不是只有爱情的,为了亲情,人们往往是会选择牺牲了爱情的。她爱长琴,却不是爱情,可这并不影响她为了长琴而付出自己的所有,包括她的爱情。 这世间,有多少人是爱而不得的,又有多少人最后嫁给的是自己心爱的人呢?爱情,本来就与婚姻是两码事,难得圆满。 唉,何为圆满,于她看来,求仁得仁即是圆满了。 “火皇火后,拜祭八荒,礼谢诸天!”礼官呼道。 长琴轻挽住琉雨施鸢的手心,温然一笑,朝向三生祭坛走去。 “琴儿!” 一声高喝响彻了祭坛上下,众人兀然抬头,长琴大惊,喜道:“父亲!” 祝融扬袍而现,负袖走上。 长琴骇然道:“父亲,您……” 祝融言道:“当日重炎山一战,可恨那共工咄咄相逼,以至你母身遭惨死,我亦重伤难敌,彼时事出紧急,为父无奈,只得祭出了风火天符,借着焰光,诈死逃出。将养今日,方得伤愈,故来见尔。” 长琴垂泪跪倒,拜道:“苍天有眼,幸而父亲无恙归来,才使我父子二人终得团聚。” 祝融抬手将他扶起,道:“琴儿,汝母之仇,深比血海,你我父子必当万死而为其报仇才是!” 长琴点头道:“孩儿知道,孩儿定会寻到那共工,斩他头颅,以祭母灵。还有黄帝、蚩尤,那些个害死母亲之人,孩儿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刚言于此,忽闻得一声狂笑霎然临空:“不必你们去寻,我自来也!祝融,师妹为你而死,我要杀了你,为她偿命!” 共工一条水龙吟石杖横天劈下,怒目大喝道:“上回让你侥幸逃亡遁去,这一次,我定要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祝融长琴即时手祭法器,击杀而上。 祝融掌托风焰,寒色道:“共工,你还有脸再提阿月,她的死,就是你亲手造成的!” 共工一面运杖凝水以抵那父子夹击,一面狂怒的暴躁吼道:“不对,你胡说,你胡说!师妹她不是我杀的,不是!” “无论是谁杀的,既然她已死了,你就当杀了这些可恨的世人,为她报仇!血债血偿!”蚩尤手扶罹尘,御风而来。 其后,八十一九黎妖将与刑天、夸父、青叶等一众千军浩荡杀出。 刑天、夸父挥舞兵刃,上前襄助于共工,加入了团团混战之中。 “该当血债血偿之人,应是你吧!”风灵碧拂揽玉箫,登上三生祭坛,冷冷说道。 埋伏多时的轩辕黄帝与其诸将亦纷纷现身,数万大军同九黎妖兵厮杀即起,夔鼓如雷。 琉雨施鸢蓦然听到风灵碧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在她的耳畔,一时顿住,失神地定在了那里。 半晌。 她缓缓道:“风灵碧,不,我该当唤你作白晏曦,对不对?” 风灵碧一怔,轻声道:“鸢儿……” 琉雨施鸢摇头:“你我前尘已尽,又分属两阵,还是称我为司主大人吧。”她抬眸,平腔问道:“雨师桓说,你杀我兄嫂,灭我家国,屠我臣民,戮我河山。此时,我只想问你一言,他说的,是也不是?” 风灵碧诧然惊道:“不,不是我!鸢儿,你听我说……” 琉雨施鸢兀的截语道:“好,你说的,我信,我都信。”她撑手祭出了箜篌九调而来,淡然道:“不过,雨师桓所说的,我也信。我父杀了你母,你又反杀我兄嫂,既然早已是血海深仇不两立了,那倒不如,你我今日于此做一个了断。今日之后,天大的血仇从此一笔勾销,白晏曦,你可应否?” 风灵碧眸光微黯,默了良久,既而,轻怅一笑道:“好,司主大人说如何,那便如何。” 琉雨施鸢启指,九调并举,迤逦如春水融冰,潺潺不止。 风灵碧唇试玉箫,泠泠婉转,同这箜篌九音相依相和,缠绵悠怅,绕梁不绝。 众人听得这般天籁,只觉此二人并非为战场斗法,而更像是两位心意相通的绝顶乐师在即兴合奏一曲锦歌天乐,悠扬悦耳,异妙无穷。 突然,琉雨施鸢曲音一变,铮铮闪电随着弦丝呼啸聚空,登时,黑云攒昼,暗无天日。 ‘咔嚓——’一道明雷引落九天,琉雨施鸢张手,将那赤雷接过掌中,比作剑诀,狰狞火雷蓦地凝化为了一把雷云长剑。 琉雨施鸢斜剑,锋芒一侧,斩上前去! 风灵碧见那长剑袭来,却不躲不闪,身体对正了剑尖,忽猛然迎上! ‘哧’!雷云长剑流星揽月一般径直刺入了风灵碧的胸口正央,剑光没骨。 琉雨施鸢兀自一惊,继而,触电似的急松手放开了那剑柄,颤声叫道:“我、我、我没想过要伤你的!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要受这一剑……” 风灵碧咬牙握住剑锋,拔出了长剑,将那雷剑随手挥散于半空之中,按下伤口,道:“……因为,我不想欠你。从此,我们,两清了……” 前仇两清,今日往后,鸢儿,你我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他转身,离去。 琉雨施鸢茫然成痴,喃喃道:“两清了……” 两清了,是什么意思?没有瓜葛,无恩无怨,也无牵无挂了么? 看起来,他还是在意那杀母之仇的,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的。 她看向风灵碧的背影,含泪狂笑道:“哈哈……两清了好,你是你,我是我,你我本无瓜葛,从此,也不必再相见了!” 风灵碧身体一僵,蹙眉,捂在伤口间的手掌忽而收紧,心间黯然道:“原来,你要的,是这样的两清……” 随即,头也不回,快步而出。 琉雨施鸢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祝融一道凝火飞刃拂袖斩出,火高千丈,横截燃起。共工侧身躲闪,水龙吟压水为墙,抵住烈焰,火升一尺,水长一丈,水火不容,此起彼伏。 祝融见之,掌运真气,呼,呼,呼,三道风火天符凭空爆起,铺炸而上。顿时,熊熊大火飞天袭地,热浪翻腾,咆哮冲向了三生祭坛台央! 共工水龙吟杖横栏一推,腾霄火势登时四散炸开,波及八方。 众人见之,纷纷奔离躲避。 “阿雨,躲开!” 眼看着万丈火焰即翻卷着扑向至了琉雨施鸢的身前,长琴脑中霎时一空,合身冲上,一把推开了痴愣无神的琉雨施鸢,阻下了三千烈焰。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十四) http://.biquxs.info/

轰——,怒吼的火舌一瞬而吞噬尽了长琴渺小的身躯,背后,火海弥天的三生祭坛灿红一片,犹如烧熔的铁水涌动流淌于三生石畔,滚滚升腾。 祝融大骇,急丢下共工,劈掌打灭了一道火墙,卷袖将长琴携裹救出。 琉雨施鸢浑不知措的大声哭道:“琴,琴哥哥……” 长琴自祝融怀中悠悠转醒,勉强轻笑道:“阿雨,莫哭。”他看向祝融,歉然道:“父亲,孩儿不孝,为母亲报不得仇,亦没有机会于您膝前尽孝,父母大恩,只有等到来世再报了……” 祝融浑然叹道:“我儿,来世,我同阿月一定会和你团聚的。” 长琴喘息道:“父亲,我想、想跟阿雨单独待上一会儿,陪一陪她。” 祝融点头,将长琴轻轻放在了琉雨施鸢的怀间,起身,默然行了几步,背过身,守于了不远处。 琉雨施鸢呜咽道:“琴,我不要你死,不要……” 长琴笑了:“世人哪有不死的,阿雨好傻……我不要你的福寿安康换给我,我要它们都替我来守护着你,我的阿雨……”他伸手,努力地轻拂上了琉雨施鸢的脸颊,小心为她抹去那连线的泪珠,遗憾道:“可惜,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以后,阿雨哭了,还有谁会去给你擦掉眼泪呢?” 琉雨施鸢濒临崩溃的摇头哭道:“不要死……不要死去,好不好,琴哥哥……求求你了……” 长琴低声道:“阿雨……我逼你嫁给我,你会不会恨我?” 琉雨施鸢将头摆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哽咽道:“不,不恨,一点儿也不恨!我愿意的……” 长琴一笑道:“虽然我知道你是在骗我,可是……我依然很开心,很开心……” 琉雨施鸢急急道:“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诚意的!琴哥哥!” 长琴心疼道:“阿雨,你太善良了……以后会吃苦的……”他的眼神渐渐迷离,失去了焦距,蓦地,他痴然呼道:“阿雨,你莫恨我……” 既而,轻闭上眼眸,停止下了他温柔的呼吸。 琉雨施鸢紧紧地抱着长琴,失声大哭起来。 骤然间,风雷卷地,漫天的大雨随着她此刻情绪的失控而滃然坠下,轰隆滚落。 长琴的身体在大雨之中倏而拟化作了簇簇火蝶,翩然跃起,一息消无。 琉雨施鸢四处抓着那火蝶,却满怀扑空,瘫倒于地。 那是她的琴哥哥,她的琴,一同伴她长大,陪她玩耍,宠她、爱她的长琴哥哥,她所有的课业,都是他写完的,她所有的眼泪,都是他擦去的。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总角戏言天涯客,不问归期亦知己,天涯没有归期,而她,也没有长琴哥哥了。 她的琴哥哥,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怀中,再也回不来了。她怕,怕极了,怕无常随身,人生无定。 祝融闭目一叹,低语道:“阿月,有琴儿伴着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孤单了?” 他敛袍,再次挥掌打向了同刑天、夸父斗得正疾的水神共工。 蚩尤罹尘开道,一剑劈下,登时石开地绽,狂风怒起。 青叶婆娑起舞,于半空之中浮云飞旋,舞姿婀娜,勾魂摄魄。 众人见这女仞巫术,无不眼前一花,犹是忽被灌了千杯陈酒,醉意冲头,昏昏沉沉的,如坠迷梦,清醒不得。 蚩尤趁此时机,提剑而往,哗——,雪白的剑锋割杀着空气的喉咙,破云一刃,凌空斩下! 黄帝拦剑欲挡,却为那罹尘之势掀翻倒下,应声扑地,咯出一口血来。 蚩尤血瞳灿亮,杀意横出,手腕轻抬,垂剑又是一刃! 黄帝避无可避,阻不可阻,只得暗道休矣,闭目等死。 铛!长刀妄断拦腰抵上,轩辕骆明强忍着昏沉,咬破舌尖,暂得清明,迎身护于了黄帝面前,堪堪挡下了蚩尤气裂山河的煞寒一剑。只是那剑力太猛,轩辕骆明顿然感觉浑身气血倒逆,五脏俱碎,百骨皆断,筋脉化焚,即不由得跪身倒地,七窍喷血,昏死而去了。 黄帝痛声呼道:“明儿!” 忽然之间,一团浓白攒云兀然升起,云止敛袍行出,挥袖卷下了轩辕骆明,再次遁云消去。 风灵碧见此事态紧急,也就顾不得这许多纠葛情意了,当即默念咒诀,御风而起,拈手结印,化现出了炽火金乌晏龙的焰日真身,盘空一啸,朝向青叶扫去。 八荒离火可销万物,噬骨灼魂,炼魄化髓。青叶猝不及防,忽为晏龙一尾扫至,躲避不及,顿时赤焰烈火焚身燃起,璨如蝴蝶羽翼,拂之不灭。 一滴红血溅落至浮尘玉上,兀的,青光乍然迸现,一层层犹如清芒花瓣一般,合拢覆罩起了青叶的全身上下。浮尘玉在青叶胸前受那焰火所灼,红血丝丝渗入玉中髓内,渐而玉身愈来愈亮,终凝化为了一块莹光血玉。 “——不要,叶儿!”蒙稷匆匆赶至,却终是来晚了一步。他旋手散去了青叶身上的离火烈焰,将她揽入怀中,徐徐落地。 风灵碧诧然一愣,又向蚩尤方向凌爪扑上。 无了青叶的婆娑巫术干扰,众人刹然清醒,纷纷高祭法器,上阵杀去。 蒙稷垂泪,自责道:“叶儿,是我不好,没有护得住你,害你受此重伤。” 青叶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蒙稷哥哥,你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她凄然道:“于灵山之时,我就已算出了今日劫数,躲不掉的。” 蒙稷不禁哽咽难忍,却不知如何开言安慰。 青叶叹息道:“蒙稷哥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孤单呢?好舍不得,舍不得我的蒙稷哥哥呀!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世事无常,拗不过命呵!”她痴迷的凝视着蒙稷的脸颊,轻笑道:“我死后,蒙稷哥哥,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过。不要害怕孤单,因为,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会陪着你的,伴你天荒,日远。” 蒙稷紧抱着她的身子,深切道:“叶儿,没有你,流年千转,四季花开,于我来说,也依旧还是空如寒川,没有一丝暖意的。” 青叶从未听过他的一诉衷肠,此时忽闻,竟不由得心生感激,感激命运安排今日的诀别,她可以听着他絮絮于耳的动情之言,然后,安静无求地死在他的怀间。她小小的心中突然感觉,自己死得很值,很幸福,此生,足矣。 这样想着想着,青叶忽觉身子疲乏至极,眼皮重于千斤,遂迷迷糊糊地弱声说道:“蒙稷哥哥,我好困,好想睡一觉呀……” 蒙稷强忍着悲恸,颤声一笑道:“好,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等你醒来。” 青叶乖巧道:“我就睡一小会儿,一小会儿……” 她瘦小的身子安安宁宁地躺在蒙稷怀中,一刹而销散作了点点碧星,灿若流火。未及飘散,即为那浮尘玉茏起的青光骤然引摄了去,融浸于其间。浮尘玉顿时一亮,既而又暗灭了下来,不再生光。 蒙稷捧着那玉,诧声喜道:“浮尘玉衍生,叶儿,叶儿她还有救!只要她的魂魄于此玉内修养千年,便可以再次聚灵复生了!” 他摩挲着手心里的血玉,缓语道:“人生至苦,只因,这世间,缺了一个你。”许时,又轻笑道:“幸好,幸好我还有一个一千年再重逢的念相盼头。嗯,足够了。”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十五) http://.biquxs.info/

榣山山渊之下,飞廉‘杀风’飞刃腾空祭起,同屏翳盈散于天的七叶翠柳默契配合,一时呼风唤雨,凝雾泄雷,助着妖兵杀意横出,战至酣畅。 施雨司众人晚来了一刻,将将赶至,即看到此处硝烟四起,已然是修罗地狱一般惨状了。 见着琉雨施鸢这般惨淡茫然的样子,白宣无奈,只得提起手中多时不用、都快生出了铁锈的仙剑流光,奋力充当起了十分惊心动魄的护花使者。辛黎、非折左右相护,不敢心有丝毫分神。 弥天大雾之中,轩辕大军以指南车辨别出了方向,大擂夔鼓,喊杀上前。 轩辕夜魃玄缨枪拦天斩下,唰——,一道红光铺空扬起,旱魃一枪,所至之处,雨水哧的一声浮散即消,一霎时,风停雨驻,云开日出。 妖兵见此情形,不退反进,却是斗志更燃,杀之愈勇。 屠应龙幻出真身,拟化为一条金灿灿地黄鳞翼龙,遨啸一吼,即张开了血盆獠牙的檀腥大口,流涎垂齿,漭雨倾天。 蚩尤挥剑斩出,屠应龙一伏龙尾,万千明雷密布罗空,抵挡至前。 风灵碧八荒离火呼口吐出,与那屠应龙之水交相辉映,紧密配合,急攻向了蚩尤面前。 蚩尤心有忌讳,不舍伤他,只得连连后退,顿然处处为之掣肘,难以施展神威,大开杀戒。 风灵碧步步紧逼,屠应龙急追不舍,直逼得蚩尤罹尘左右援战,应顾不暇。 风灵碧突化人身,玉箫凝剑,兀然刺上。 蚩尤刚要回身躲去,却见屠应龙早已抢先一步地立爪截挡至了他的退身之处,运雷劈下。 正待此时,轩辕夜魃亦拎枪而入,杀将过来。 轩辕黄帝为诸将搀扶,护于中央,有意准备离去。 蚩尤忽看到黄帝欲逃,登时勃然大怒,当即拼着生受了这一箫、一爪、一枪之威力,也要冲上前去,斩杀了轩辕黄帝。 他心中焦躁,扬袍错过了玉箫锋刃,又挥袖一卷,甩下了玄缨铁枪。待欲上前,忽然之间,屠应龙蓄势待发,一跃而起,撕咬扑来。 哧——,利爪入骨,疾袭上了蚩尤的肩头,一顿而染殷了那猎猎紫袍,辛血汩汩流淌而下,顺着臂袖,滴落了一地。 蚩尤皱眉,霎然间,周身一笼淡红色的流光气韵朦胧散出,萧杀之势,隐隐骤现。战神之威,万物苍生皆不可挡。 他缓缓抬起了血红如炬的灼然瞳眸,振臂一挥,屠应龙忽为这斩妖之怒逆风摔出,訇然坠地,一时复现了人身,喷血出口,当场气绝! 轩辕夜魃竭声大喊呼道:“屠应龙!……” 她伸手擦去泪滴,怒目沉眸,抬枪扎去。 报仇,为屠应龙报仇!若是报不得仇,那便死,陪他一齐死! 旱魃之哀,地裂三千仞,天干九重云,九州之水,尽为蒸腾! 蚩尤负袖而立,周围万千红光即凝化为了道道朱血阵符,环绕着蚩尤之身,越旋越疾,越展越大,数千张明纹咒符环围起了九重光墙,风火丛生,将那旱魃之哀悉数尽阻于了阵符之外。 轩辕夜魃手运枪杆,将她毕生之灵力修为皆顺着掌心流注于枪身,千载灵气一膨而攒出,旱魃之哀其势更盛,继时地动山摇,江海干涸。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如即将熄灭的油灯一般,油尽灯枯,烬为死灰。可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能停下,她生命的存在,此刻唯一的意义便是,要么,死,要么,报仇! 蚩尤一手小心抵御着风灵碧无邪玉箫的进攻,一手从容随意地挥挡下了轩辕夜魃拼尽全力的誓死之搏。 轩辕夜魃就这样如一尊生铁铸成的塑像一样,一动不动,直至灵力耗尽,力竭而死。 蚩尤毫无怜惜,挥袖拂去,哗——,轩辕夜魃的身体蓦地化为烟粉,弥散于了空气之中,落入尘埃,随风吹散。 只有那一杆墨黑色的玄缨长枪,依旧孤寒的屹立着,深矗于地,岿然不动。长长的玄缨的影子在残风间来回的摇摆着,犹是灵幡招魂,长歌当哭,白骨流沙,将军不归。 轩辕黄帝一日之间儿女俱损,心中自是悲愤至极,伤怀之至,可他的脑子依然是清醒的,不,应该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伤心改变不了悲剧的结局,只会更加的渲染出这悲剧的绝望。而他不能绝望,无论何时,都不能。 天下之人,凡成大事者,其心必坚,坚如铁石,不可动摇。 轩辕黄帝兀然想到了天命玺。天命所归,九州镇主,既然他才是真正的天下命主,那此玺必定能够克制于蚩尤的倒行逆施、不遵天命。 念及此处,他张手,一方白玉印玺凭空祭出,抛打而去。 蚩尤抬头,只见那天命之玺于半空之中忽而幻化为了一面玄铁枷锁,不偏不倚,却是径直的压上了他的头顶,他扬剑斩去,嗞——!罹尘剑同这枷锁相撞,一道赤电火花乍然爆起,剑锋顿时震裂数痕,而那玄铁枷锁竟是纹丝不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蓦然,枷锁定位至了蚩尤身上,当即不容得他有一息挣扎,咔嚓!锁落枷收,即将蚩尤缚颈封锁于了玄铁枷锁之内! 蚩尤傲然不惧,奋力抗争,挺值的胸膛没有一丝的屈软。就算是命运加身,他亦绝不低头,绝不屈服,不屈服于命运,更不屈服于死亡。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像是钢铁捍造而成的一般,不生一根软骨,越是束缚着他的自由,他就越抵抗,宁可战死,绝不屈膝。 他反抗着,伤痕累累,鲜血染红了沉黑色的枷锁,一滴一滴,浸落于地,浓得如丹叶红枫似的。 姐姐说他脑筋不会转弯,太拧巴。他想,他这倔强的性子是改不掉的了,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倔死,他也会固执地坚守下这一分执拗的,而且是挫骨扬灰,死不悔改。 玄铁枷锁收拢的越来越紧,天命玺的符咒亦越噬越深,一时间,白光灼目,咒言迸出。蚩尤兀然抬头向天,悲喝一声,轰隆,仰面倒下,威严得犹如一座山,一川岭,延绵亘古,巍峨坚韧。 众人顿时怔住,继而默然,良久不语。 忽雪花纷扬。 玉千依踏雪而落,轻拂上蚩尤怒目狰狞的脸颊,摇头叹道:“你事事都为了别人着想,从不考虑自己,宁死也要保全你自己所在乎之人,可是,谁又来保全你呢?痴儿!” 前来榣山之时,他将安梦符点至于了她的眉心,原来就早已想着抵死而战,不再生还了吧。 他想让她远离战场,平平安安的在榻上一觉醒来,便失去了他,然后,再让时间来治愈这伤疤。一千年,一万年,总有一日,她会忘却他的,忘却这伤疤。就如同,他和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过任何的交集,他们各自生活在平行的时空间,不忘记,也不想起。 不过,很可惜,她不想等,更不想忘。 她想着,既然没有人去保全于你,那,不如,我便来做这唯一的保全着你的那一人吧! 玉千依挽手祭出一面白光阵盘,托至掌心,聚于额顶。骤然间,阵盘凝注于额心正央,攒拢为一点灵火白芒。白芒入体,她的身形亦渐自化淡,雪白的衣裙绫带忽乱为飞雪簇簇,飘漫进了沉灰色的漠漠空中。 玉千依俯身,低吻上蚩尤的唇间,她微凉的气息沾湿了他刚毅紧闭着的唇线,哀如樱落,天地同殇。 她凝眸,遥遥的望向了蚩尤,柔声轻道:“我此生别无所求,唯望你好。”既而,一笑,道:“永别了,我的蚩王!我的爱人!”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十六) http://.biquxs.info/

既而,漫天的大雪飘飘洒洒,吞噬尽了她的最后一丝的眷恋,消散为片片白花,簌簌飞舞,落地无声。 以魄祭身,唤汝之灵,招魂离离,塑汝重生。 弥空的大雪之中,蚩尤蓦地睁开了血朱的双眼,起身,握紧了拳头振肩一呼,哐当——,枷锁四分而裂,滚坠于榣山渊下。 他抬头,一顿,眸色忽然沉黯了几分,张开手掌,一片雪花浮落在他的手心,瞬而,即融化为了一滴水珠,像眼泪一般,凉凉的,湿湿的,顷刻间,又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蚩尤抬手,斜躺于地的罹尘铁剑即飞身置入了他的掌中,剑锋红光如血,杀戮之气冲天溢出。 战神一怒,谁与争锋! 鸣雷电闪之间,一剑斩下! 一众将士为这剑风斩落扑下,横倒一片。轩辕黄帝祭出兵符印剑,欲要阻挡,铛!却为罹尘拦腰劈断,剑势再下,黄帝喷血而出,颓然倒下。 蚩尤启眸,睥睨大笑一声,冷冷地抬腿踩上了黄帝的胸口,寒声道:“天命?这就是天命!强者为尊,胜者称王,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配活着!” “蚩尤,放开他,他是我师父,我不允许你侮辱他!”风灵碧沉色道。 蚩尤摇头:“他不配做你的师父。所有同谒戾血殇有关联的人,都应该死。” 风灵碧玉箫横手,冷道:“也包括你么?” 蚩尤淡然道:“也包括我。都该死,都该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已隐隐忽见了风雷之势。 蓝涉、孟涂二人驾云闯入,行止于蚩尤面前。 珞瑶、若耶紧随其后。 蓝涉青藤于手,疾声喝道:“小蚩,住手!” 风灵碧刚欲再言,忽闻得祭坛之下低促一呼:“啊!” 却见一黑袍蒙面人凭空而现,掌运黑光,拢手径直地掐上了琉雨施鸢的秀颈之间。事出突然,辛黎、非折、白宣等人救援不及,一时无措。 琉雨施鸢为那光术所擒,挣扎不得,憋红了脸也只能轻哼出来几声‘啊、啊’之呼,渐感窒息。 风灵碧大急,惊道:“你是何人?快快放下鸢儿!” 蒙面人一笑,冷声道:“我是替你做出了结之人。这女子与你生有血仇,你只犹豫不决,舍不得杀她,我来替你杀了她,以永绝后患。” 风灵碧玉箫紧握,道:“我同她的恩仇,早已消去,无甚瓜葛了。你放开她。” 蒙面人漠然道:“无甚瓜葛?那好,倘若此时我杀了她,你不会阻拦吧?” 风灵碧飞箫出袖,急打而上道:“有我在,你杀不了她!” 蒙面人卷袍扫去,一团黑光当空炸响,逼退了风灵碧的箫刃,沉眉道:“不想让她死,那便,你来替她死。” 风灵碧一滞,问道:“如何的替法?” 蒙面人看向了风灵碧,道:“你受我一掌,我还她一命。” 风灵碧深眸望着蒙面人手中摇头欲哭的琉雨施鸢,定定答道:“好,就按你所言的,一命换一命。” 众人闻之大惊,孟涂急道:“晏曦糊涂!不可,绝对不可!那什么鸟人,打死他,再救出这丫头也不迟!” 蓝涉亦道:“晏曦,三思!” 风灵碧摇头道:“不行,鸢儿在他手里,会伤了她的。两位舅舅不必再劝,晏曦心中此时是再清醒不过的了。”他看向琉雨施鸢,轻笑说道:“琉雨施鸢,你说,你我从此两不相欠,再无恩怨牵绊。那,此刻,又该当是如何计算呢?” 蚩尤踢开了黄帝,上前,道:“让我来。” 风灵碧冷色道:“不必。你我之间,只有仇,永无恩。” 他缓缓走上,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琉雨施鸢的眼睛,每逼近一步,他的心也就更沉了一寸,琉雨施鸢的眼瞳亦更绝望了一分。 忽然,风灵碧夺步飞出,追风如电,遁化为一道青烟,扑上,箫刃已出! 蒙面人回身更快,犹如一团旋风黑影,裹上青烟,将琉雨施鸢朝前一推,一掌劈杀向了她的后心背央! 风灵碧疾冲上去,抱住琉雨施鸢,将她揽至怀底,用自己的后背抵挡下了那蒙面人劈斩而至的黑光一掌。掌风所至,黑光入体,风灵碧的脊背顿时四裂碎开,鲜红滚热的血水喷溅满了一地一身。他口中呕出一腔血来,凝目看着琉雨施鸢,身体不由自主的慢慢滑落,倒在了她的裙下。 琉雨施鸢兀然震住,忽歇斯底里的尖叫出了一声,瘫跪于风灵碧的身前,想要将他抱起,却不知从何处着手。他浑身是血,琉雨施鸢不知道怎样去帮他,他才能够感觉不到疼痛。 蚩尤兄弟三人齐齐出手,直杀向了这黑袍蒙面人的眼前。 蒙面人见大事已成,遂虚晃一招,骤祭了万重冥烟,遁身化去。 琉雨施鸢颤手捧在风灵碧的身前,不敢碰他,亦不知如何救他,只摇头哭道:“灵碧哥哥,你,你不要死!” 风灵碧看她这样慌张惊惶的样子,即轻声言道:“无妨的,我现在哪里都不疼了……心,也不疼了……” 琉雨施鸢这才小心将他扶至怀中,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低语道:“你不要死,咱们重新开始,没有仇恨,只有恩情,我欠你的,当牛做马也会还给你的。” 她忽话锋一转,咬牙道:“可是,如果你死了,这些就都不作数了,而且,我还会恨你、恼你、怨你的。我恨你杀了兄嫂,恼你灭了家国,怨你负了誓言,新仇旧恨加起来,谁也算不清楚的。所以,你一定不要死,不要!” 一言未尽,琉雨施鸢的眼泪便止不住得淌了下来,沿着腮角,垂落在风灵碧的鬓发间,沾湿了他的眼眸。 风灵碧黯然叹道:“算不清……没想到,生生死死,兜兜转转,到最后,却也就只剩下了这一句算不清楚……” 他再没说出一言半字,只死死的深望着琉雨施鸢的脸颊,仿佛是想抓紧这最后的时间,再多看一眼他的女孩儿,他差一点就能够拥入怀中的女孩儿…… 琉雨施鸢痴愣愣的看着他轻轻闭上了双目,渐而,身体愈冷、愈僵,销散尽了最后一丝生的气息。 她忽然忘记了哭,忘记了痛,大脑里一片空白,既而,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风灵碧,我说过,你若敢死,我便会恨你、恼你、怨你的。可是,你怎敢死,这些,你都不在乎了么?连我,也一并不在乎了么? 风灵碧,我讨厌你,讨厌你! 白宣辛黎等人急高唤着,将她抱起,驾云离去。 蚩尤轻拂罹尘,一步步走向被计蒙、离朱一众诸将护卫于身后的轩辕黄帝。 蓝涉抱起风灵碧的尸体,轻叹道:“小蚩,你我连姐姐的骨肉都护将不住,还有何颜面说那事事都只为了阿姐!如果真的是为了姐姐,你就不会再行杀戮、再添仇怨了。杀了他,报了仇,又能怎样?阿姐能再复生于世么?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罪责寻找借口,为自己的良心寻求解脱罢了!” 蚩尤沉默道:“我……” 孟涂咬咬牙道:“你若能够放弃争夺这天下,我虽不能消了心头之恨意,却也不会再出手杀你了。” 黄帝按着胸口伤处,忽插言冷道:“蚩尤,你杀了我,这天下就会再次大乱。一旦战火四起,便会有更多的像羲和神后一样无辜善良的女子惨遭死去,今日的玉千依姑娘不就是这样么!她的死难道不无辜?以魄祭身,再无轮回,难道不残忍?!” 蚩尤闻之,身形一顿。 半晌,他兀自摇头,伤然道:“千依,不,千依她不能这般惨死,不能!” 姐姐的死,他无能为力,以至终生悔恨,自责不已。他不能让千依也步了阿姐的后尘,再给他溃烂的伤口重添新血,那种伤痛,他虽贵为妖王,亦还是无力忍受。 如果命运必须要一个人死去的话,那么,他希望所有的死亡,都让他一人来背负就好了。 可惜,争了一辈子,最终于,却还是没能争得过命运二字。 天下,他从未想过去争,又何谓之放弃。 四 前世今生两修罗 此意难平 (二十七) http://.biquxs.info/

蚩尤挽手结印,自心口间凝聚出一攒赤红色的心火而来,轻扬手指,一瞬而将天地落雪皆俯揽于怀,融至掌心,炼化为了一丝残魄灵气,注入心火。 看着灵魄于心火之间渐自清晰,蚩尤欣然一笑,终于可以为玉千依留下了这一缕残魄,使她得以投入轮回,转世复生了。 以命换命,他也算是报得了当日那赠魄避劫之恩了吧。 这人世间,没有谁可以杀得了战神蚩尤,除了他自己。 茫茫大雪,飘得愈发的肆意弥空,乱了红尘,染了青丝,埋了,陈年。 蚩尤伸手,拂着那雪,一滴泪滑落眼角,既而,魂销魄散,灰飞烟灭。 若耶望着蓝涉晶莹的眼眶,轻问道:“青帝大人,您是哭了么?您在为蚩尤兵主哭么?” 蓝涉没有回答,眼泪却弥散在了空气之中。 蓦地,榣山崖巅兀然化生出了千万株赤红色的若木灌丛,团团簇簇,一望连天。于大雪之下,若木花开更显得如鲜血一般,殷华夺目,绝美的凄艳。 施雨司帐下。 琉雨施鸢自蓝涉处要来了风灵碧的尸体,放在榻上,整日整日的守着,发呆。 黄帝封泰山,平天下,命族中降顺于他的少清为九黎继主,她不管。刑天反出黄帝,立誓要为兵主蚩尤报仇雪恨,她也不管。 辛黎远远的看着,叹道:“当年青阳昊帝殒身时,她就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痴傻德性,整日里不管不顾的尽知道发呆打愣。” 非折摇头道:“好歹当时还能每日抚上一曲探魂曲呢,哪像现在,每天都对着一具尸体傻看着,就算是不瘆人,他也别扭得慌呀!” 白宣啧啧道:“雨丫头她当年真的对我那么痴情?我咋就没瞧出来呢?” 辛黎白了他一眼,道:“她在意的是青阳上仙,而青阳上仙,跟你基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屏翳皱眉道:“你们说,她会不会伤心过度,然后就着了魔的去做些什么呀?” 非折惊惧道:“做什么?你别吓我,现在就已经是在玩儿鬼故事了,她还能怎样?不会是殉葬吧?再不就冥婚?” 飞廉听得背上直冒冷汗,咽了口唾沫道:“老大这样开朗,不会想不开吧?” 辛黎深以为然道:“嗯,也有可能。你们没见过她抚探魂曲时的模样,五百年,日日未断,痴了傻了一般,谁劝也不听,仿佛是不死不休了呢!就凭这份毅力,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屏翳怅然道:“榣山一战,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些。长琴死了,风灵碧也死了,而且还一个个的都死在了她的怀里,这要她如何承受得了呀!”他神色一黯,哂笑道:“榣山喜堂,哼,这明摆着就是一个所有人都设计好了的修罗战场,便只是瞒着新郎新娘。借人家的地,杀他们的人,太残忍了,是人都会崩溃了的。” 白宣点头道:“自从出了芥子天之后,她还没有一件事是顺心遂意的呢。唉,雨丫头近来犯太岁,流年不顺呐!” 非折撇嘴道:“她哪是近来犯太岁,而是一直都犯着呢,自打出生就开始了。” 辛黎思虑道:“照这个样子下去,会不会大家都因为她克夫而不敢娶她了?那阿雨的婚姻大事可该怎么办啊,不会一辈子总当个老姑娘,嫁不出去了吧!” 飞廉大义凛然道:“不会!师父说我命硬,不怕克,别人都不娶老大,我娶!” 众人一惊,忙回头看向了他,飞廉脸色顿然一红,挠头道:“我不怕克,真的……” 屏翳打量着他,咋舌笑道:“咦,木头飞廉也开窍了呵!说,什么时候对雨老大‘芳心暗许’的?从实招来!” 飞廉急道:“哪有的事!我没有……” 白宣警告道:“没有你说娶她!告诉你,雨丫头是太爷我的小媳妇,谁也别想着跟我抢!反正我也早已被她克死过一回了,习惯了,大不了就再死第二回,有什么……哪能回回都这么倒霉,万一不死,不就捞着了……” 辛黎抱怨道:“唉,南孤辰不仗义,还是他的七情泪呢,就这破命?!” 琉雨施鸢此刻并没有抱怨命运的不济,而是在回忆她这‘看似忙忙碌碌,却实际上混混沌沌’的短短人生。 筑惕山上一千年的‘壮丽青春’,她祸害的那一方土地,简直是要‘鸡犬升天’的波澜壮阔了。直叫那筑惕学府的数百位师叔伯怨声载道,头皮发麻。 幸而,一千年之后,她便带领着她的铁杆粉丝下山出游,去祸害蚩尤的九黎大军了。 不过,于那筑惕山的一千年之中,唯一值得一说的,就是,她遇到了风灵碧。 虽然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叫作‘风灵碧’,虽然她也还没有能看得到他的脸,但就是这样的羽渊一顾,一见倾心,再难收却。这,便是夙念轮回的开始了,初初心动,一尝甘苦,懵懂而强烈。 后来,又是阪泉战场,他们的陌路重逢。 再后来,便到了芥子天中,只那一困,便是三百三十年。 这三百三十年,是她人生之中最快乐的三百三十年,亦是她最后的年少无知、逍遥快活的三百三十年。 同心上之人朝夕相对,和朋友兄弟开怀大笑,她想,这应该是她此后千千万万年都再也不可企及的美好时光了吧。 可惜,美好时光是长了腿的,一去,便永远亦不复返了。 如今念起,恍如隔世。 想至此处,她感慨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世间的百事说尽了,左不过也只是一句世事无常罢了。” 无常可怖,因为,它出现得令人猝不能防,难以预料,没有丝毫片刻的心里防备。 她准备好了离别,却绝对不是生离死别,这个词汇,早已经超出了她任何的承受范围,令人听得窒息,发憷。 琉雨施鸢轻拂上风灵碧的脸侧,心下酸楚。只觉得,人世间有千般苦,万般疼,这时,却竟也不及此间的十之一二了,原来,刻骨相思,是这般的模样。 平生未识相思事,事到临头方有知。 她痛,痛入骨髓,痛彻心扉。这些个疼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切菜坎瓜的冲杀而来,打了她一个落花流水,昏天黑地。 这样的伤痛,太沉重,她生受不得。 故而,琉雨施鸢决定,既然受不了,那就不受。 她想着,一定要救醒风灵碧,复活他。 这是她此时唯一想做的,亦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说干就干。 琉雨施鸢拂咒为印,凝作结界,将风灵碧的身子笼罩于祭阵中央,为白芒包围。她抬手化出一把青纹匕首,刺向心口,以半心为祭,割心取血,剖骨沥髓,为他重结仙身,修补仙体。 霎时间,风灵碧后背上四裂入骨的伤口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然愈合,生出新肉,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伤印疤痕。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一) http://.biquxs.info/

琉雨施鸢此时此刻终于想起了感谢昊天帝君,感谢他流下的那一滴七情之泪。因为她这个十分特殊的‘尊贵’身份,使她拥有了一口天生而成的混元乾坤清净气。 正好,琉雨施鸢可以将这口胎生灵气渡与给风灵碧的体内,为他固灵安魂,凝神洗魄。 她俯下身子,张口,对上了风灵碧的唇间。忽然之间,一种异样的紧张感觉升腾而起,这是她第一次吻上他的唇,第一次毫无矜持的在他身上‘为所欲为’,她一时羞红了脸。虽然,风灵碧此刻没有任何的知觉,不会欣喜,亦不会反抗。 琉雨施鸢强忍着嘭嘭加快了数倍的心跳感,垂头,吻下。一息混元乾坤清净气悠悠的渡入了风灵碧的躯体之内,蓦地,这身体白光一闪,盈盈水雾一般的清气自内而外的流韵出来,笼罩于他的肌肤之间。 清气朦胧了他的五官面庞,竟愈发的显得风灵碧钟灵神秀、仙逸脱尘了。 琉雨施鸢看得痴然,轻轻笑道:“所谓心尖尖上的人,便是心头半寸间的那一滴血肉了吧!” 风灵碧,我把我的心都剖给了你,求求你,活过来吧,不要再睡了! 什么仇呀怨呀的,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一世,我们重新来过,从头开始,好不好?你醒来,便是初见,我们再相识一回。 到时候,我会说:“你便是那个风灵碧吧?且竖起了耳朵好好听着,本大人乃为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鸢是也。尔若识趣,那便快快娶我进门,同我一起双宿双飞了吧!” 那你呢,你会不会同意了呢? 灵碧哥哥…… 琉雨施鸢不知他何时才能转醒,半心之血救活了他的身体,却始终也再唤不回他的灵魂了。 她拂手幻出了箜篌九调,南柯一引,可弹九调,喜怒哀乐愁,悲愤嗔与怨,九调九轮回,南柯一梦现。 南柯引灵,一曲招魂。 她启指,将毕生之灵力皆注入于九弦之中,轻抚起了招魂谱曲。 众人望着她这般疯癫的神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辛黎叹息,劝道:“你这样一会儿心头血,一会儿招魂曲的,身子哪里吃得消!等你累垮了,他就算是醒来,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白宣无奈道:“屏翳你个乌鸦嘴,还真就落在你那话上了,她真疯啦!” 非折藏在飞廉的身后,啧呼道:“阿雨越发的邪性了,这,疯起来,连自己的心都剜得!跟她阿母有的一拼了呀!太恐怖了!” 屏翳摇头道:“等她什么时候折腾累了,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个样子了,想动都动不了了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去将养她吧。此时,她正在这倔劲儿上,耳朵里塞了三斤半驴毛,我们说的,她又如何能听得进去!” 琉雨施鸢倒是没觉得自己疯了,她感觉她挺正常的,头脑清醒,耳目明彻,没毛病。她只是怕自己闲得慌,找点儿活干干而已,打发时间嘛。 只不过,这点儿活有些个耗工费时,因为,她一弹,就是一百年。 琉雨施鸢想,或许,风灵碧是在怪她伤了他一剑吧,她当时那样的决绝无情,灵碧哥哥一定伤心极了吧!所以,他不愿醒来,不愿再看到她了…… 招魂曲于她的指尖轻盈的流淌着,漫天的灵力浮散如烟光,缓缓升腾起了一片莹白色的清雾,弥乱在她和风灵碧的身体之间,飘飘洒洒,碎影绰约。 琉雨施鸢忽然感觉眼前重影一花,脑袋便不甚清明了。 一梦天荒,南柯无妄。 昏昏沉沉的,她仿佛是行走于柔软轻盈的棉花之中,白茫茫、软绵绵的一片,无头无尾,无边无际,没有尽头,没有时间,没有……都没有…… 一觉醒来,似乎是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她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正做着些什么…… 琉雨施鸢挣扎着张开眼睛,看到眼前这个极其陌生的新鲜世界,心中大概齐是明白了一些此事的来龙去脉。她以半心血肉为祭,伤了自身根本,其后未加调养,又用毕生之灵念招魂百年,故而,当于心力耗竭之际,昏迷睡去,又因灵力不足,而受九调南柯之反噬,梦陷荒天境内。 这个世界,原来,就是她的荒天一梦。 梦噬人心,忘却前尘。 梦中的一切都是错乱而荒诞的,而她此刻的清醒却也早已为这荒天梦境给吞噬的一丝不剩了。 现实和梦境交织着,渐渐地,她竟也分辨不出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了。假亦真时真作假,真真假假,梦蝶难辨。 恍惚中,一人推开窗子,探头进来,大笑唤道:“小七,小七!太阳都快照到屁股了,懒死啦!” 她望了过去,看见那人是屏翳模样,可自己潜意识里却告诉自己,那个人应当叫作夙兮,是她丹穴山羽凤战神座下的大师兄。 “小七妹,魑璃!你快点好不好?师父要来了,他老人家要是看到你还在睡懒觉,又该罚我们师兄弟几个了!”又一人挤上,催促道。 这人是六师兄林修,琉雨施鸢在看到他第一眼时,便已将记忆中非折长大后的影子与他融合为了一体,再难分却。 而她自己呢,她是谁? 琉雨施鸢冥思苦想着,好像吧……应该是……叫作魑璃,魅女魑璃。 魑璃迷迷糊糊地撇嘴叫道:“夜莘,二师兄!把大师兄和六师兄拖走!我要穿衣服了,哪里有扒着人家女孩子的窗子看人穿衣裳的!” 夙兮摇头,转身而去。 林修嗤笑道:“小七妹,你哪里是人,你是一只魅好不好!再说你哪里像女的了?这世间,有哪一个女的会扯着嗓子喊叫自己要穿衣裳的?” 魑璃反驳道:“不穿衣裳的,才不叫女人呢!你见有哪个女子赤身裸体的在大街上裸奔了?” 夜莘顶着一张烛九阴似的冷脸,一把拽走了正扒着窗棱极不情愿离开的林修。 “唉,二师兄,疼,轻点儿,轻点儿!你手劲又大了许多呢!您小师弟我的手腕子都快被你拽掉啦!”远远地,林修抱怨道。 夜莘冷道:“那就不要欺负小妹!” 林修嚷嚷道:“我哪里是在欺负她,就好像小七妹是二师兄你一人的小妹似的……” …… 魑璃听着,得意一笑,嗯,以暴制恶,这办法屡试不爽,大快人心。 她一番收拾之后,即悄步行入了碧梧殿中。 魑璃趴在外殿窗前,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听闻众人都安安静静地坐于内殿,没有一丝喧哗之声,她知道,一定是师父到了。 “魑璃,为何不进?”白羽温和而威严的声音兀然传来。 魑璃尴尬一笑,悻悻而入,垂头道:“师父!” 白羽抬眸,问道:“魑璃,昨日的御火咒你可记下了?” 魑璃挠头,御火咒?那是个什么东西?昨日,她有学过? 白羽看她一脸茫然,继续道:“那前日的八百遍封剑诀呢?可有写了?” 魑璃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吞吞吐吐的道:“师父,我……我忘记写了……”她忽抱上白羽的胳膊,厚着脸皮撒娇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我失忆了吧……这些东西,咱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白羽无奈,叹息道:“如今魔族蠢蠢欲动,而你们师兄妹几人又该当要下山游历了,你的法术修为如此低微,将来如何自处?” 魑璃满不在乎道:“不是还有二师兄和六师兄么,他们会保护我的!”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二) http://.biquxs.info/

白羽微一摇头,道:“人生当自立。”忽见她眉毛眼睛都攒到了一起,满脑袋苦恼的样子,遂又一笑道:“今日的功课暂且先不必补了,你去备一备下山的行李,周全些。” “知道啦,师父!”魑璃闻听不必再补功课,立时即精神了起来,眉开眼笑的大声答道。 白羽见之,不禁莞尔。 魑璃一时看痴,师父的笑容,很熟悉,就像前世间白师叔的浅笑一般,温文舒缓,朗月清风。咦,等等,不对不对,白师叔是谁?她的世界里,哪有这么一号人? 魑璃摇了摇脑袋,甩去了这些个烂七八糟的胡思乱想。 她要专心致志的准备下山游历的行李了。 他们丹穴山上的规矩是,山中弟子自拜师之日算起,凡满三百年者,必须当下山历练,以定道性。因此,她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都已下山游历去了,且一去不回,了无音讯。 不过,她倒也没有担心师兄们会惨遭不测,因为,他们的师父乃是这丹水之涘的祭神白羽,羽凤战神。师父的名讳响彻大荒,他原为凤凰一族,曾九战魔君,大败魔族,从而定下了天下八荒数千年的太平安宁,世为御火战神。羽凤战神的徒弟,谁敢欺负,活得不耐烦了?! 可是呢,她又不太确定,师父到底有没有在意过他们这几个‘小破烂儿’。只因,自二师兄以下,直至她这个老幺小师妹,全部都是大师兄夙兮吃饱了撑的闲来无事之时,从外面捡回来的‘小玩物’。 夙兮说,这几千年以来,偌大的一座丹穴山上,就只有他和师父相依为命,太空荡了。所以,捡回来几个小活物,放山上养养,给他们无聊而漫长的日子增加一点儿生活乐趣。 而师父的眼中,似乎是除了夙兮,也就容不下其他人了,先入为主嘛,可以理解。 幸而,师父性格温和,对谁都是和蔼可亲的,她又最小,自然是照顾得更多些,故此,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生疏委屈,反而越发的肆意潇洒了一些。呃,好吧,师兄们说,她这叫蹬鼻子上脸。 丹穴山脚下,夙兮嘱咐道:“穷家富路,在外面莫委屈了自己!” 魑璃点头道:“嗯,我知道。所以,我把咱们山上能拿的钱财全部都打包塞进了包裹里,一个大子儿也没舍得留下。” 夙兮闻之一窒,擦汗道:“也就是说,山上此时被你洗劫一空了?我说小师妹,咱不必这么绝吧……那我和师父岂不要喝西北风了?……” 魑璃嘻嘻笑道:“大师兄,你不早已修习辟谷几百年了么?又饿不着,没事!”她一拍夙兮的肩膀,道:“你呀,就好好地在山上跟师父过幸福甜蜜的二人世界吧,我们这些个碍眼鬼便不打扰你们了!” 夙兮仰天长叹道:“你觉得两个揭不开锅的穷鬼在一起能有什么幸福浪漫可言?”他心力交瘁的说:“去吧,都好好的……好好的……”然后就沉浸在了‘一个大子儿也没有了’的悲伤里,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于是,夜莘、林修、魑璃三人便在‘金钱面前情如土’的沉重阴云之下,起行了。 夜莘早已下山历练过一次了,这回是专门陪着她和小六子下来的,为的是保护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拖累。 唉,她这三百年,到底是过的怎样的一番胡吃闷睡、不求上进啊! 三人行至章莪山处,忽闻一声击石之响,而后,风从云起,枯叶翻卷,百草横扑,一五尾独角赤豹陡然现出,扬首一呼。 几人大惊,夜莘、林修当即将魑璃护于身后,撑手祭出了法器,赤豹见之生怒,扑咬上前,二人一兽顿时斗作一团,难舍难分。 魑璃在打架这方面一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于是,便从包袱里翻出了一袋瓜子花生。顾盼半晌,终于找寻到了一块既远离战场又方便观战的大青石,遂坐下,边嗑瓜子边给师兄们加油鼓劲,当起了地地道道的吃瓜群众。 那赤豹狰兽凶猛异常,极其难斗。夜莘林修直打得筋疲力尽,却还未见占得上风。狰兽忽见林修背上缚的包裹里闪闪发光,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珍物,当即扑上前去,撕扯下那包裹,叼起,扭头就跑,奔得飞快。 魑璃一见,大呼不妙:“二师兄,小六子,那里边装的可是咱们山上所有的咒符印法呀,这回出门就全靠它了!” 夜莘道:“我去追!”即驾云赶去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来,魑璃催道:“小六子,你去帮帮二师兄呀,东西是你弄没的,还想犯懒!” 林修嘟哝道:“大小姐,我只不过是喘了口气而已,马上就追。也不知道是谁在那里悠哉悠哉地嗑瓜子吃!”他起身,嚷道:“笨小七,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随即,也追了出去。 于是,魑璃又开始了一边嗑瓜子,一边等师兄,嗑瓜子,等师兄,嗑瓜子,等师兄……可是,瓜子皮都嗑了一地了,而她的师兄们却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还啊。 高高的太阳就这样越斜越沉,渐至西落。 凉风忽起,魑璃感觉有一些冷了。 师兄们去而不返,她无奈,只得背起了小包袱一人上路。 眼看着天色渐暗,还未行至两里,魑璃遥遥的即望见不远处有一团东西在慢慢蠕动,她皱眉,师兄们不在身旁陪着,她的气焰也就矮的快要熄灭了,心中怕意顿生。 可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就这么一条路呀,绕不过去,魑璃抓抓脑袋,咬着牙,只能硬着头皮悄步走上了。 越走越近,那一团蠕动的‘东西’也就越清晰了,是一个人,满身是血,将要死的人。魑璃这才放下了心来,拿脚踢了踢,嗯,还剩口气,活着呢。她蹲下身子,想去探一探这‘半死人’的脉搏,看还有救没救。蓦地,血人‘噌’的伸手,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腕,再不肯放开。 ‘半死人’诈尸啦! 魑璃‘啊’的一声抱头尖叫,直吓得那人浑身倏然一抖,然后,昏死过去了。 魑璃叫了一会儿,见这血人再无动静,便停了下来,又探了一探他银白色面具之下的鼻息,反应过来了是个活人,还没死,不能算诈尸。 可是,没有诈尸,你也不能总拽着我不放手吧,男女授受不亲,这像个什么话?唉,哥们儿,死也不撒手呀,我一不会看病,二不能治伤,你说你赖上我干啥?魑璃絮絮叨叨地边说边努力的掰那只血手,可无奈何,这位仁兄的手忒紧,她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连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就差拿牙咬啦,嗯,要不是看着太脏不忍心下口,她早咬上了,嘿,愣是没掰开! 魑璃绝望了,看起来,命中注定,她是要当一回大善人,救一条人命了。 她叹了口气,撸了撸袖子,扶起那人,半扛在肩头,继续闷头踉跄前行。 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只是看着竹林小路上空的星斗愈显璀璨了,星星簇簇的萤火虫之间,一勾白月,漫眼竹海,曲折无尽的石路上面,一对磕磕绊绊奋力前行的赶夜人,风尘仆仆,在清夏的疏风里缓缓行进。 突见前方明灯一盏,魑璃瞬时大喜,‘哐当’一下扔了青衣血人,万分欢悦地跑向柴门茅屋的人家处,大声叫道:“大爷大妈,叔叔婶婶,哥哥姐姐!有人在吗?”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三) http://.biquxs.info/

一络腮胡的汉子走出,打量问道:“你是?” 魑璃急道:“大哥,我想问一下,您租不租房?我有钱,有的是钱!” 汉子一听到‘钱’字,顿时两眼发光,笑道:“闲屋子倒是有一间,你会不会嫌破?能给多少钱?” 魑璃无所谓道:“钱不是问题,再破的屋子我都无妨,只要您让住就行。” 汉子心道,荒野小村的,本就没几个人来,更别说租房子住了,这可是一笔天降的富贵呀!即忙打开柴门,迎道:“住吧住吧,有钱什么都好说!” 魑璃回身,从地上捡起了血人,心虚道:“不会是给摔断气了吧?” 汉子见状,犹豫道:“这……” 魑璃连连道:“您放心,活着的,没死,没死!” 汉子看着那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本是有些害怕的,可鉴于金钱的诱惑,便也不情不愿的放他们进来了。心里想着,驮个半死人进来,这得加钱,必须的,多加点儿。 汉子大叫着让他的浑家收拾了一下闲置的厢房,帮着魑璃将血人小心地放置在草榻上,又烧了一壶热水送来,这才回屋睡下了。 折腾了大半夜,魑璃直累得四仰八叉,瘫倒于塌边。 她忽然想起,都认识好几个时辰了,她还没有正眼瞧过这人一眼呢。遂以手支起脑袋,看向了榻上之人,橘红色的朦胧光韵之下,他戴着面具的脸颊显得分外的沉静、优雅,虽是昏迷着,可依然风采不减,仙逸如画。 魑璃看着看着就入迷了,没来由的,她感觉这人很熟悉,就好像,心底里层层埋着的一个烙印,此刻为这面具之下的侧颜给豁然掘开了一道裂痕,吹散风沙,惊醒了过来。一个名字在她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灵碧哥哥,然后就消失了,不见了,连最后一丝的痕迹也抹去了。 次日,天已然大亮了起来,太阳白灿灿的刺得人眼瞳发疼。 ‘血人’为干渴折磨得被迫醒来,想要寻水,睁开眼睛,却发现魑璃半拄着脑袋睡死在草榻沿上,咂着小嘴儿,睡的正香。 他忽然来了兴致,就这样轻撑着身子,细细的品赏了起来。 魑璃翻了个身,险些滚落出榻,一惊,顿时清醒了过来,揉揉双眼,打着哈欠道:“你醒啦,挺好,生命力挺旺盛的,熬过了危险期,就死不了啦。” 那人躺下,苦笑道:“可是,我是自己熬过来的,姑娘你连伤口都没给我包扎呢!” 魑璃理所当然道:“要是你昨儿没能熬得过去,嘎巴一下,死了,那我就算是包扎,不也还白干了么!” 看他一脸绝望的样子,魑璃又笑道:“不过呀,你也别担心,既然你已经活过来了,那我一定会给你治好这伤,养壮实身体的。咱不图回报,只求你好,怎么样,够仗义疏财、侠义心肠的吧?” 那人笑道:“那在下便先谢过姑娘了!只是,现在,姑娘你可不可以给赐一口水喝呀?我口渴得难受。” 魑璃看到他干裂的白唇,一拍脑门儿道:“对哦,你流了一天一夜的血,都还没喝上一口水呢。”说着,她忙提了茶壶,将昨夜的热水斟满了一碗,递至他的唇边,喂他喝下,道:“热水来喽,现在有点儿凉了,不过昨天晚上的确是热的。——慢些喝,又没人跟你抢!” 她抬起袖子轻轻给那人擦拭去脸颊的水渍,随口问道:“大兄弟,你干嘛了就整出这么一身伤来?你家人呢?怎么就你一人孤零零地半死在荒山里呢?” 那人为她这满不在意的亲密举动给弄得脸色通红,一时停住,稳了稳心神答道:“我是孤身外出,途径此地,为山上的野兽伤到的。”他抬眼,望着魑璃深红色的瞳眸,问道:“姑娘救我一命,我还不知姑娘的芳名呢,将来如何报答?” 魑璃笑道:“我说了,不必你报答的。既然咱们有缘,那交个朋友,我叫魑璃,在家排行老七,你可以唤我作小七,也可以就直呼我魑璃。” 那人闻之一笑:“吃梨?你很喜欢梨?” 魑璃无语道:“虽然我确实很喜欢梨花,但是,姐姐我是魑魅魍魉的魑,琉璃珠璎的璃。” 那人轻唤道:“小璃,喜欢梨花的魑魅小璃。我叫星斩,星落九天,斩月无痕。” 魑璃点头道:“星斩大兄弟,你好好歇着,我去上城里给你请大夫买药去。” 一上城,魑璃便刹不住车了,看杂耍、吃糖人、逛街市、观庙会,玩的不亦乐乎,忘乎所以。 午膳时分,又在酒楼里点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开怀的大吃特吃了起来。 忽闻听窗外街上有人大呼道:“听说了么,神医张半仙来啦!就在济世堂里,已经摆下‘三绝擂’了。” 又一人问道:“‘三绝擂’是什么?” 这人回答:“那张半仙医术高明,能够医活死人,治愈绝患。可是为人怪癖,想要他医病,就必须要拿出三件绝世珍宝来,并说出它的来历奇处,以供大家玩赏,如果张半仙认可了这是奇物,他才会去为那人看病。绝世珍宝,有一件就已经是罕物了,再上哪去找寻三件?而且,他老人家一月只看一个病人,过了这一个,千金万金都请他不出!” 魑璃想道:“星斩大兄弟的伤,正好可以叫他去给看看。可是,丹穴山上有山有水,有吃有喝,它就是没有宝贝呀!唯一一个能够称得上是宝贝的,应该就是师父白羽了吧,可她又不能把师父绑了来送给那个张半仙,这可如何是好?唉,算了,先去看看再说,见机行事吧。” 当即叫店小二打包收拾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准备带回给星斩当晚饭吃。 至了济世堂,就见那医馆早已是攒聚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了。 她努力挤上前去,即看到一个锦绸显贵之人正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自己所带来的三件宝物,旁侧一山羊小翘胡的白衣老者轻拈胡须,不耐烦的摇摇头道:“俗物,俗物!下一个。” 那锦绸贵人一噎,见白衣老者不予通融,无奈只得退下。而这堂中,看热闹的居多,看病的却是极少。毕竟嘛,能够有财力齐聚三件宝物的人,还是不多的。 “张老前辈,在下容雪于此有礼了。”一碧衣青年款步上前,拱礼道。 魑璃眼前一花,觉得这如玉如琛的温然公子的身上,应该再配上一张翠玉凤琴,就完美了。不过,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她也搞不清楚。 那个叫作容雪的青年拂手化出了一把铁剑,道:“此剑乃天地初开之时,昊天帝君劈山斩海所用之法器,流传至今,奉为丹穴山至宝。” 众人轰然大骇,魑璃更是惊诧不已,心道:“丹穴山至宝?她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丹穴山的宝贝,为什么会在这个容雪的手中?” 白衣老者点头:“嗯,是件宝贝。” 容雪继续列宝,但见他挥袖一扬,一翎灿白的流光凤羽兀然现出,像花苞一样的把他包裹于内,绚美至极。他拈指一祭,凤羽忽而幻小,徐徐飘落在了他白玉似的手掌间。容雪说道:“此为羽凤战神丹穴白羽的护身翎羽,可算一宝?” 白衣老者再次点头道:“御火战神之翎羽,当为一宝。” 魑璃撇嘴,暗道:“师父性懒,从来不爱应酬,这些个送礼的勾当都是夙兮包揽的。就他那样,比师父还懒,只要是送礼,他都给人家拿一根凤羽来应付了事。哼,就不怕哪天再把师父给薅秃了,落毛的白羽战神,那岂不成了白条鸡?这要算是宝贝,那她随随便便在丹穴山上扫扫地铺铺床,捡一捡师父新陈代谢落下的羽毛,可不就发财了么?!” 容雪又一挥手,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现于他掌中,道:“此为华胥氏祖传之石,五彩晶石,传为女娲降生之时,其母华胥氏妊痛而落下的一滴泪珠。”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四) http://.biquxs.info/

白衣老者刚要开口评价,魑璃眼见时不待我,良机难觅,遂急上前大呼道:“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宝贝的。那铁剑,也不过就是昊天帝君凿山劈海时,随手所拾的一根棍子而已。还有那翎羽,谁知道是不是白羽战神打墙角根儿处捡来送出的。再就是这眼泪了,华胥氏一辈子不会就掉这一滴眼泪吧,说不定人家哭得这石头都能堆成一座矿山啦,物以稀为贵,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白衣张半仙闻此一笑,道:“那姑娘可有什么宝物作展一观么?” 魑璃急中生智道:“我嘛……我当然有啦!”说着,她即当众将上衫解了开来,作势要宽衣脱裙。 张半仙忙捂眼道:“女色也诱惑不了老朽的!你身为女子,应当矜持自爱,怎能如此放荡……” 魑璃白眼道:“你才放荡呢,老不正经,想什么呐!”她扯开上衫,露出了里边缝着的半面书字,道:“看,这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张半仙仔细看道:“这是……羽凤战神的手笔真迹!” 魑璃颔首道:“嗯,算你还识货,有些眼力呢。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哩,夙兮神君织的水纱布,羽凤战神书的御剑真诀,天底下的独一份,绝对寻不出第二张来!” 魑璃得意洋洋地望着那小翘胡老头儿,心说,天地良心呐,她可没说一句假话哦!夙兮喜欢搞这些小玩意,什么织个布呀、种个菜呀的,只要是能勤劳致富的活计,他都干过。不过他织的布太粗太丑,唯一的用处,也就只能是当擦桌子的抹布了。 可是师父喜欢,他总是会拿这布写写画画的,练书法、抄经文、画水墨,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魑璃认为,师父一定是感觉大家如果都不支持夙兮发家致富的话,那他们丹穴山的经济问题会更成问题的,所以他就带头支持一下,以资鼓励嘛。 幸亏,上次缝的小抄由于她一时懒惰没有给拆下来,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张半仙赞道:“此一件,算是宝物!那么,姑娘,这第二件呢?” 魑璃绞尽脑汁道:“这……这第二件嘛……我……哎,有了!”她打怀里掏了半天,终于摸出来了一个蔫蔫吧吧的小果子,道:“钟山夜氏的雪灵果,数万年才结这么一枚小果子。整个钟山乃至于整个大荒,就那么一棵雪灵树,够珍贵的吧?” 她所言不虚,这的确是夜莘家的特产。不过,在经过夙兮多年的尝试栽培之后,那钟山独苗雪灵树已经成功的嫁接在了丹穴山上所有的花草树木之身了,而且,嫁接后的品种明显优于原树种,结出的果子味道好、产量大、还一年三熟。可惜由于种的少,所以果子结的并不多,也就只够他们师兄弟几个浑吃,还有每天喂鸡喂鸭喂兔子的量了。 幸而,夙兮还没来得及推广开来,只是在丹穴山这块试验田里小量种植着,要不然,今儿可该如何蒙混过关呢。 张半仙瞪大了眼睛,叹道:“雪灵果!传闻此果可以令人白骨生肉,死而复活,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这世间竟果真生有此物!” 魑璃嘿嘿一笑,心下嘀咕道:“唉,老头儿,传闻不可信呀,十言九虚,那都是骗人的!传闻还说我们魅都能勾搭人呢,可以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要传闻能信,我还用得着在此费力八叉的跟你耗唾沫星子么,早施展媚术把你的魂给勾走了呢!” 张半仙期待道:“姑娘,不知你的第三件宝物又在哪里?” 魑璃叹息,向前迈了一步,道:“就是我自己了。” 张半仙不解道:“你?” 魑璃点头,道:“嗯,我。我乃爹生娘养、独一无二的一个我,这世上,你再也找寻不到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我了。” 张半仙嗤之以鼻道:“这世上,谁不是爹生娘养、独一无二的了,莫不成,大家都是宝物?” 魑璃摇头晃脑道:“此言差矣。这世间之人虽多,可亦有良莠之分,灵拙之别。天下罕物,多为人所创,却也不是人人皆为圣贤,事事尽作奇宝。我之所以自称为宝,定当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如你所见,我聪明,漂亮,有知识,有涵养,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心胸开阔,谦虚谨慎,等等等等,发光点太多了,数之不尽,道之不完啊。这些优点,咱今日都暂且撂下不说,只单提一个‘巧’字。世事万物都莫过于‘可巧’二字,才方显出了天意使然、冥冥注定。 可巧,我是一个魅女,可巧,我又识得夙兮神君,可巧,我还常同羽凤战神闲坐清谈,可巧,我身上又带了这么一枚天地灵果,可巧,今日偶至此地,可巧,就遇到了老神仙您!这世间巧事,有一有二即为奇,如此多的可巧,难道不是冥冥注定的缘分么?老天爷注定了的,您要跟我走,天命不可违!” 刚说到此处,忽听得有人大喊道:“魔族人来啦!快跑呀!” 众人一哄而四散逃离,魑璃眼疾手快,连忙拽起了张半仙同容雪二人,跟着人群跑出。眼见前方有一荷藕池塘拦路,魑璃未及思索,当机立断的拉着两人跳下荷塘,滚落水中,潜于了密密荷叶之后。 张半仙早已被她连拉带拽的跑丢了半条老命,此刻一边呛水一边喘息道:“咳咳,你……你这丫头跑什么!济世堂后门就有一条暗道,我们可以躲在里面的……咳咳……” 魑璃放眼扫见有黑衣黑袍的魔族侍者走近,急伸手捂住了老头咳个不停的嘴巴,小声抱怨道:“有密道你不早说,害得我跑的累死!” 她回头道:“容公子,你不知,这魔族跟羽凤战神早有世仇,正邪不两立嘛!你此时携带着白凤翎羽,若是让魔族人嗅到了这翎的气息,他们一定会杀了你的!水能阻隔气息,正好可遮此味。我救了你的命,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再抢我的人了……” 容雪忽抬手按下了魑璃的头顶,三人即闭息潜至了水下。却见张半仙不熟水性,几番挣扎,便窒息昏去。容雪弹指一挥,一颗避水珠霎然散开,如一颗晶莹柔软的气泡一般,将三人团团包裹了起来。 半晌。 容雪以神识探得魔族之人已去,遂起身离水,道:“他们已然行去,二位可以出来了。” 魑璃这才自水中冒头拱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叹道:“好险!” 容雪见她莹璨的眸,乳白的颈,浴水而出,宛如雨后白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明愈珍珠,光华灼目。他只觉眼前一灿,忙侧过了身去,不敢再得逼视。 魑璃轻拍张半仙的老脸,看着他时不时地呕出一口水来,皱眉道:“不会给淹死了吧?那我刚刚做的岂不都成了无用功!”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五) http://.biquxs.info/

容雪答道:“不会的,有避水珠的灵力相护,老人家一会儿便能醒来。”他拱手一揖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了。在下只因师兄师弟重伤,故而前来求医,既然姑娘亦为如此诚心,那在下只得敬让退去了。” 魑璃见他欲去,心觉是自己抢人生意在先,若无一点补偿,委实不好意思,遂拿出雪灵果递上,道:“慢着,容公子,这果子你收下吧,虽然没有张老头说的那么邪乎,却也是生津止渴、滋阴补阳的疗伤解馋佳品。就当是见面礼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指不定啥时候咱们还能再见面呢,重逢即是朋友!” 容雪一怔,随即点头,笑道:“多谢姑娘赠果,来日有缘,定会再遇。”说罢,收了果子,一礼而去。 魑璃也收拾收拾,带上张半仙,回了竹林草屋。 “小璃,你这是……”星斩看到她一身湿淋淋的狼狈模样,手里还拖着一个同样湿淋淋的昏死过去了的小老头,不由惊奇道。 魑璃摆手道:“唉,一言难尽啊!”她掰开张半仙的眼皮,认真地研究了一番,实在无奈,只得揪起他的耳朵大声呼道:“老神仙!你占了一路的清闲喽,醒醒,干活啦!” 张半仙一骨碌起身,急揉着耳朵眼,叹道:“丫头,你把老朽的耳朵给震聋了,我还怎么望闻问切,怎么替你行医治病!” 魑璃哼道:“谁让你一直装死!喏,病人在此,看病!” 张半仙慢慢悠悠地坐稳,一摆架势,探上星斩的腕处,缓闭眼睛,轻拈山羊胡,摇晃着脑袋道:“此为狰兽撕咬之伤,伤于昨日申时,有淤毒滞体,伤口溃烂,难以愈合。” 魑璃诧异道:“这些都是号脉号出来的?行呀老神仙,有两把刷子!” 张半仙淡然一笑,自怀中掏出笔墨,刷刷刷,提笔写就了一张方子,道:“丫头,抓药去吧。一日三剂,内用外敷,多喝水,多吃饭,多睡觉,行了。” 魑璃看着那龙飞凤舞的药方,咂舌道:“啥,千年人参十斤,千年灵芝十斤,千年何首乌十斤?这,老头儿,你以为我抢国库了么?!不花你的钱你不心疼是不是!一个方子下来好几十斤药材呢,喂猪都不是这样喂的,你到底靠不靠谱,不会是瞎写着消遣我玩儿呢吧!” 张半仙悠然道:“他体性属寒,不同于常人,就这点药量,我还是怕你负担不起医药费,少写了呢。怎么,心疼钱了?” 魑璃撇嘴道:“要不然说看病难呢,富人病了,扒两层皮,穷人病了,那就只能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啦。唉,谁让他此时伤着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医者的刀无论多快,我们这些个看病的不都得咬牙挨着么!”她撩开门帘道:“济世救人的黑心医者,好走不送!” 张半仙摇头一笑,便欲走出。 星斩忽道:“多谢前辈。” 张半仙一摆手指,道:“她这般赤子之心,难寻,莫辜负。” 继而,行去。 自那日起,魑璃便来回的奔波于药铺、酒楼和茅屋之间了。抓药,煎药,喂药,忙的不亦累乎。还要买各种鸡鸭鱼肉、滋补良品,枸杞参茶甲鱼汤,银耳冰糖燕窝羹,点心不断,珍馐未绝。 下灶煮饭是一个技术活,很显然,魑璃姑娘并没有掌握这一门高深莫测的绝密技术。因此,每到三餐时间,她都团团转的忙得焦头烂额,然后,不得已,才端出一盆外焦里生的白米粥来,顺手再把厨房给炸个底掉。 如此往复,竟还是没有一丝的改进之意,由此,魑璃可以断定了,她没有下厨房作厨子的天分。每当她看到星斩把她做的烂七八糟的食物吃进肚子里时,都替星斩狠狠地捏了一把冷汗,好吃难吃先放在一旁不说,这,能不能吃都是一个问题呢,要是再吃出人命来,那岂不是她的罪过! 忙一点儿,累一点儿,这没什么,她都还能挺得过去,可是,钱呀,哗啦哗啦地往外流,魑璃感觉她有一些受不了了,这是割肉呀,而且还是生割!散财童子都没这样散的,真的!看起来,她真是没有当败家子的潜质呵。 幸好,星斩的身子骨争气,不到十天的功夫,他就能自己下地熬药、煮饭、打扫卫生,帮她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了。 魑璃认为,他这么快就能恢复健康的原因,主要还是在于她。要不是星斩忍受不了她做的饭太难以下咽了,他能这样快就活蹦乱跳的起床做饭么!屋子都乱得下不去脚了,他不打扫卫生谁打扫,等着魑璃么,笑话!魑璃连她自己都懒得打扫好不好!还有那脏了吧唧的血衣裳,招得蚊子苍蝇一大团,星斩要是不洗,他相信它们一定会沤成农家肥的。 所以,一堆活儿干下来,他的伤也就好了一大半了。 魑璃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多让他干点儿家务活不就行了,既有益身体健康,又有益心情愉悦,一举两得,多好呀,总比花钱吃苦药的强吧! 可惜,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而这‘后悔药’大概才是最应该卖的药了吧。此时,魑璃不得不宣布,她的资金链出现了严重的断层问题,由于只出不进,资源耗竭,她,马上就要面临破产了。 魑璃抱着一坛子大腌萝卜,撇起了眉毛,沉痛道:“大兄弟,咱家没钱了。从今天开始,补品就先断一断,菜,也就只剩这一坛子底儿的萝卜干了,将就着混吧!” 星斩惭愧道:“你为了给我治伤、补养身体,耗尽了钱财,是我连累你了。” 魑璃豪迈道:“这话说的,钱财乃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的!大兄弟,你不懂了吧,这钱呀,它就是个屁,你放了它,它才能再生呐。你憋着,舍不得放,那完了,它在你肚子里指不定能憋出什么毒瘤子来呢!嘿嘿,话糙理不糙,你说是不是?” 星斩忍俊不禁道:“好生动的比喻!嗯,今时穷困潦倒,来日,小璃一定可以时来运转、财运亨通的!” 魑璃点头道:“希望能够托你吉言,将来我若要飞黄腾达了,一定会接你来一块儿享福的。” 星斩笑道:“好,一言为定。到时候小璃可别嫌弃我身无长物才是!” 魑璃看着他面具下明媚的勾唇,心下感叹:“唉,好好的一小伙子,怎么就毁容了呢,怪可惜的。” 她想着,星斩一直脸覆面具,不肯摘下,一定是因为自己相貌丑陋或者是毁容了吧,他不希望别人看到他自卑的那一面。所以,她也不会去碰这面具,更不会在他的面前谈论起‘长相’二字。那面具之下藏着的,一定是他心头上的一条疤痕吧。 竹林里,阴风乍起,翻滚着黄叶,杀气顿出。 雾色稍浓。 刀,数十把弯刀,齐齐亮现,灿雪一样,白得刺眼。 黑袍人凭空化出,团团包围下了这一片小小竹丛,白刀映刃。 魑璃蓦地大惊,是魔族人! 她眼见无路可逃,当即颤抖着身子挺立上前,将星斩护于身后,随手拾起一根竹竿,握在手心,虽知顶不了什么大事,可有这么根东西就聊胜于无吧。 黑袍魔侍寒声问道:“这里有仙界战神的气息,你跟白羽什么关系?” 魑璃定了定神,努力保持呼吸平稳,底气不足的傲然道:“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丹穴山御火战神座下七弟子魅女魑璃是也,想逃命的,现在撤还来得及!” 黑袍魔侍冷哼:“他的人,还挺有骨气,找死!” 但见那人举手一挥,众魔侍皆祭刀而上,从四面八方迎刃砍来!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六) http://.biquxs.info/

刀风如撕裂锦缎的声音一般,飞空劈下。 魑璃大叫一声,闭上眼睛乱打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即看着锋刃便欲要落到魑璃雪白的玉颈上了,她身后的星斩忽一扬手,将指间扣着的数十枚竹叶‘唰’的打出,‘啊——’一众黑袍魔侍陡然应声倒下,喷血出口。 那领头的魔侍凝眉一惊,呼道:“少……” 还未说完,就已为星斩补发的一片竹叶打入喉咙,破腔而亡了。 魑璃闻声,睁眼,诧然吃惊道:“这……都、都死了?” 星斩轻笑道:“你一竹竿下去,就只见碧光一片,耀眼得很,然后,他们就全都倒地了。” 魑璃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手中的翠竹竿,大骇道:“如此说来,我神功修成了?!这怎么跟做梦一样,我就说嘛,我是很有潜力的,师兄他们还不信!”她一拍星斩的肩头,大笑道:“走,下馆子去,今儿不混了,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咱们得替我好好的庆祝一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星斩点头,温然一笑。 一顿大餐,使得魑璃濒临崩溃的经济瞬时崩塌到底,一贫如洗。 茅屋外,那房东妇人阴阳怪气的大声道:“前两天不是还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吃着了么?怎么,现在又开始啃窝窝头了?还一口一个‘我有钱,有的是钱’!有钱怎么出不起房租了!不交房租还干赖着,是什么人!” 魑璃躲在屋子里,碎碎念道:“我是大侠,我有气量,不跟无知的凡人一般见识。哼,他们没见过我杀人的样子,我一抬手……”她说到兴起,忽又泄气道:“一抬手,也交不起房租钱……真真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星斩沉默了半晌,道:“都是我累得你……” 魑璃摆摆手,心累道:“莫说那些没用的了,你就是道一百句歉,他也生不出钱来呀。” 星斩低声道:“我要走了。” 魑璃霍然抬头,皱眉道:“我这不也没说你什么嘛,怎么,气不顺了?你捂上耳朵,不听她念叨不就是了么……” 星斩打断道:“我伤愈了,也该告辞了。” 魑璃愣住,许久,黯然道:“那好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嘛,我知道。”她越说声音越低,忽转过了头去,顿了一顿,又抬头,看着星斩的眼睛,嘻嘻笑道:“以后无趣时,便回忆一番这茅草屋,回忆一番我,权当茶余饭后的消遣了。” 星斩颔首道:“我会的。” 转身,刚行至屋门口,就听到魑璃在他的身后急急道:“大兄弟,记住,从今往后,无论天涯海角,彼岸他乡,你都还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呢!” 星斩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就这么大踏步的离开了。 魑璃摇头,唉,白眼狼,喂不熟的白眼狼! 房东大嫂在历经了十数天的被无视的暴躁之后,毅然决然的决定,冲进魑璃的屋子,将她连人带咸菜罐子一齐扔将出去,扫地出门。 大嫂叉腰大骂道:“没钱,没钱住破庙去!那儿不要房租!想来我这里蹭白房住,没门!穷鬼,哪凉快哪呆着去吧你!” 就这样,在轰轰烈烈的臭骂声中,魑璃被逐出了茅屋,流落街头,沦为乞丐。 “行行好吧,大爷大妈,给俩铜子儿吧!”干别的不容易,可魑璃发现,这要饭的职业倒是挺适合她的,容易上手,只要不要脸,要啥啥都来。 远远的,一衣着华贵的红装少女同身边的三个少年谈笑而来。魑璃锁定目标,扑上前去,大呼道:“姐姐,赏口饭吃,可怜可怜我吧!” 红装少女皱眉,嫌弃道:“好脏的小乞丐!” 一旁其中的一个黄衣少年将她护在身后,安慰道:“凌冰师妹莫怕。”回头,瞥了一眼魑璃,冷喝道:“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师妹的贵驾,活的不耐烦了么!滚一边去!” 另外二人亦附和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魑璃压火道:“我当然知道死活,死人都在乱葬岗,只有活着的才在这里呢!再说了,我活的这样好,为什么要不耐烦?我耐烦得很哩!” 黄衣少年大怒道:“还敢顶嘴!” 魑璃摇头道:“为什么不敢?你既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师父的,我为何不能顶嘴?不但顶嘴,我还要上手呢!”说着,她伸胳膊便把黑不溜秋的小手擦在了红装少女艳红色的石榴裙上,嚓,一团黑乎乎的手印随即落在了红裙上面,显眼至极。 叫凌冰少女急得跳脚大哭:“一会儿还要觐见天山的帝江仙君呢,这可如何是好?” 黄衣少年见师妹急哭,心中一时怒火丛生,横剑而出,喝道:“你找死!”剑光一闪,便要刺向魑璃的身上! 魑璃急忙躲去,心下暗叹:“唉,魑璃呀魑璃,年少气盛了吧,忍一时心平气和,刚刚怎么就那么冲动了啊!” 黄衣少年紧追不舍,魑璃一步不稳,咣铛倒地,眼看着剑刃便要落下,忽听得‘呯——’的一声,长剑碎裂,那少年亦被震得‘啊’的一呼,踉跄倒下。 “大胆!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惊吓了魑璃姑娘!”一白发老者赶至,怒骂向那少年,又急回头,扶起魑璃,关切问道:“姑娘没事吧?都是老朽治下不严,险些酿成大祸,惭愧至极,惭愧至极!如果姑娘在我的地盘之上玉体有损,那我帝江就真的是罪孽深重、万死难辞了呵!” 魑璃有些个摸不着头脑了,遂拍着身上的泥土礼貌笑道:“无妨无妨,老先生不必自责,我皮糙肉厚,没那么娇气的。” 帝江赞道:“魑璃姑娘不愧是江湖儿女,侠义豪爽,潇洒不羁,实乃女中豪杰,性情中人!” 他挥手,即有身后的侍从抬着几个红漆大木箱子上前,箱子打开,金灿灿的一片晃得人眼前一乱。帝江笑道:“这是小仙准备的一点薄礼,仓促之中,不甚周全,还望姑娘莫要嫌弃礼薄物轻,权且笑纳了去。” 魑璃咽了一口口水,瞪直了眼道:“十大箱金银珠宝呀,这还是薄礼?!”她努力地拔开了视线,望向帝江道:“无功不受禄,这礼,我怎么好意思收?” 帝江急道:“魑璃姑娘切莫推辞,您收下它,那就是赏小仙的脸啦!四海之内皆朋友,这些许小物,就当是新友相交的见面礼了,姑娘是个爽朗大气之人,又岂会计较此等俗事!” 魑璃犹豫了许时,飒爽答道:“既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将来我发家了,一定同老爷子你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银!” 帝江笑应着,转头对向黄衣少年一行几人,冷眉喝道:“还不快快跪下磕头,给魑璃姑娘赔罪!” 几少年早已看得傻眼,闻此训示,遂急跪地求饶道:“帝江仙君,魑璃姑娘,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帝江恭身问道:“魑璃姑娘,您看……” 魑璃大度道:“小孩子年少鲁莽嘛,常有的事,我当然不会计较啦。” 帝江佩服道:“姑娘胸可容海,量大比天,不挂怀人之恶向,不在乎世之荣辱,天地皆藏于本心,真豪杰是也!怪不得就连他老人家都对您敬佩之至呢!”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七) http://.biquxs.info/

魑璃奇道:“他老人家,是谁?您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比您还老……” 还未说完,忽闻得又一人呼道:“哪位是魑璃姑娘?招摇山祝余老儿前来拜见!” 魑璃回头,即见一鹤发童颜的青袍仙人飒沓行来。 青袍祝余打量着魑璃,拱手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魑璃姑娘了吧?” 魑璃回礼道:“您这是……” 祝余答道:“小老儿闻听姑娘隐世于此,特来观瞻姑娘风姿,又以备下薄礼,望请姑娘收下。”他张手幻出一条紫金长盒,打开,里面列了各式玉器,翠碧琳琅,红璎玛瑙,雕琢精美,巧夺天工。 魑璃看呆了,啧啧道:“又是薄礼?” 祝余温然道:“不过是一些家里的土特产而已,姑娘见笑了。”说着,又一拈手指,祭出了一枝光华四照的黑纹树丫,道:“这是迷谷仙君托我给姑娘带来的迷谷树枝,此枝可辨方位,映光芒,作灯笼使,姑娘如果行夜于山岭,或可能有一用。” 魑璃欣赏道:“这个好,造型美观,还不用添取灯油,不怕风吹雨淋,很实用呢。” “一根枯树枝而已,不足为奇。姑娘且看看,我这沉光镜合不合姑娘的心意呢?”一金袍仙君手执圆镜,拂袖上前。 身后的一紫裙少妇笑道:“蓐收仙君,这般拆老朋友的台,你就不怕迷谷那老翁脾气一上来,跑到泑山烧了你的洞府!” 帝江、祝余见之,皆大笑着招呼道:“蓐收仙君,女虔夫人,你们也来啦!” 魑璃心中惊异之至,这些仙君都是大荒之中位尊一方的封疆主神,今日这是怎么啦,为何都来给她这一无名小卒搭讪送礼呢?着魔了?难不成是,她的媚术显灵,勾了这些仙君的魂来?她忙拍了拍自己灰头土脸的叫花子脑袋,感觉有点儿不大靠谱。还是说,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狗屎运?呃,人世间,狗屎常有,而狗屎运,哪里就那么容易的被她给踩到了! 紫裙的女虔仙子娇媚一笑,道:“他老人家看上的人,我当然要先来饱一饱眼福了!看看这世间有谁还能配得上他。”她丹蔻轻点着唇底,斜头望向了魑璃,半晌,笑道:“原来,他喜欢这种天然去雕饰的出水素芙蓉啊!” 蓐收戏谑道:“怎么,后悔自己生得太妖艳了?不过,你这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就只能假充一充他的母亲了,半老也还是老了呀!” 女虔呸道:“本仙子我早已是有夫之妇了,那种小女儿的心思,还是让她们这些个小女儿来苦闷烦恼吧!”她凝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莹白珍珠而来,俏笑道:“魑璃妹子,一点心意,莫嫌少。” 帝江叹道:“女虔夫人出手够阔气,东海定水龙珠,可定汪洋之水,攒九州之湖,八荒之间仅此一颗,好宝贝呀!” 蓐收摇头道:“爱屋及乌,唉,女人是不是都这般的痴傻啊!” 魑璃将那珠子收在掌中,凉凉的,滑滑的,光灿至极,她称谢道:“多谢姐姐!” 突闻九天之上金霞弥霄,异香浮云,数百个仙衣飘飘的仙侍神君凌空而落,行至于魑璃面前。带头的一白衣仙侍拱手道:“璃姑娘,敝上诚心邀请姑娘驾至狐岐山小住几日,好让我主以尽地主之谊,款待于姑娘。” 魑璃小心问道:“狐岐山?就是那大荒剑尊斩王大人的山头?” 白衣仙侍恭声答道:“正是敝处。姑娘放心,我狐岐山上下必当敬尊姑娘为上宾贵客,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怠慢之意的。” 女虔笑道:“他老人家也真够心急的!妹子,你就去吧,放心,他只有好意,绝无歹意!” 帝江、祝余、蓐收三人亦笑劝道:“魑璃姑娘尽管一住,他老人家的宝贝,可比我们这要贵重得多了。你若遇到心仪的,正可随口要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呢!” 魑璃见众人皆是此说,又心觉她这么一身无分文的小乞丐,想必人家也不会骗她什么的,就算是想骗,那也没的可骗呀!遂答应道:“好吧,我去了。” 一行人恭敬迎护,将魑璃奉入车撵之内,云雾相随,御风而上。 不到片刻,便行至了胜水之畔,狐岐山下。 魑璃抬头,望着这巍峨挺峻的延绵山势,心道:“这就是名震大荒的剑尊斩王的老巢?帝江、蓐收等人都十分尊敬地唤他一声‘老人家’,也不知这斩王大人有多老了,最起码,也应当是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了吧?他要我来做什么,不会是当丫鬟给他捶腿捏肩吧?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也行,只要他管吃管住,给工钱就行!” 待至了山腰宫殿,白衣仙侍引着魑璃移步客房,为她安排了酒菜、沐浴之物,也未提及斩王何在,便躬身退去了。 魑璃更懒得去管这些,既来之,则安之,她吃饱喝足,一番洗漱,即在软榻上美美的睡上了一觉,补了补精神。 酣眠醒来,见天色已暗,她长了精神,便不愿意闷在客房里了。遂推门而出,一路迎着灯光,踏着月色,好奇四顾起来。 魑璃一人走走停停,顾盼流连,路上偶有侍者行过,也不出言阻拦,便任由她到处玩赏,穿堂入殿。 她晃晃悠悠地览行至一大殿前,见里面有人在灯下读书,便开门走入,打招呼道:“你是这屋子的主人么?” 那人回头,一怔,轻笑道:“小璃!” 魑璃惊喜道:“星斩!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是被他们请来当客人的么?” 这人正是分开了半月有余的‘白眼狼’星斩。 星斩笑道:“如此看来,你我确实有缘,就算是远隔了天涯海角,也还是能相聚于此啊!” 魑璃满心的故人重逢之喜,也就忘记了当日的‘白眼狼’之说,关切问道:“你那伤真的痊愈了?没有再复发?”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此刻自己心中无以言表的欢悦之情,“哎,吃晚饭了么?我刚刚路过了他们的厨房,见里面有许多新奇好吃的糕点呢,走,我带你去偷!” 星斩莞尔,点头道:“嗯,整好我肚子也饿了呢。” 二人悄步行至厨房处,魑璃见四下无人,急翻身而入,猫腰摸上了笼屉中,将什么糕呀饼呀的一股脑全都装进了襟袍里。 星斩斜头望着,不禁一笑。 有侍者闻声赶至,见星斩在此,便欲跪身行礼,却为他轻一挥手制止了去。侍者看到厨房间‘行窃’的魑璃,心下了然,遂亦摒去了响动,悄声退出。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八) http://.biquxs.info/

魑璃小心出来,警惕道:“没有人看到吧?刚来人家家里第一天就偷东西,这名声传出去了多不好哇。” 星斩道:“你放心,没人来过。” 魑璃抱着点心,仰头望月道:“今儿月色正好,大兄弟,不如,我们边赏月便吃点心吧?” 星斩满目专注的看着她,道:“好。” 月明星稀,梨花溶溶。清湖映着月影,拂风而过,那影子一时碎得犹如一团白玉雕成的乱花牡丹,梨香阵阵,夏虫嘤嘤,夜,静如水。 魑璃星斩二人赤足坐于水边,吃着糕点,赏着夜景,偶尔一言半语,虽是简短,却更显亲昵。 不时巡防而来的侍者也都为星斩暗暗地支散了去,这宁静温和的气氛,他不愿任何人前来搅扰打断。 魑璃指着层层云田之间的白玉月盘,激动道:“星斩星斩,你看!”忽回眸看到了星斩正凝目向她的眼睛,不由的停顿在了那里。 她歪着脑袋望向星斩的双瞳,一时看呆。 星斩奇道:“小璃,你在看什么?” 魑璃脱口而出道:“看星星呀!” 星斩笑了:“看星星?我脸上么?” 魑璃认真道:“星斩,你的眼睛里藏着一片汪洋大海和满天的繁星银河,璀璨极了,真漂亮,真的!” 星斩失笑道:“这么多东西,我的眼中如何能装得下呢?” 他心中暗道,傻丫头,你不知,我的眼睛本就很小,天地万世,宇宙洪荒,也就只能装得下一个你了。 魑璃咬了一口糕点,言之凿凿的道:“就是有,我看见了!那年我跟师父师兄一齐游东海扶桑山时,我们驾舟而行,夜宿在东海海面之上,那水天一色、流光溢彩的浩渺星空,即是这样!不,你的眼睛比那晚的夜空更灿烂,更透亮!” 星斩莞然道:“既这样,那我便将这满眼的星空皆送与小璃,每晚都为小璃点亮漆夜,好不好?” 魑璃大喜道:“说话算数?” 星斩点头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星光团簇,风暖得醉人。 魑璃吃得顶饱,便觉犯困。那月亮在她眼中赏着赏着就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重影来回的旋绕着,然后,脑袋里一片空白,随即倒在了星斩的肩头,不一会儿,鼾声渐起。 星斩温笑着将她合身轻揽在了自己怀间,抬手抹去了她唇角上粘着的糕饼残渣,静静地凝望着月光下晶莹如珍珠一般的她,久久成痴。 第二日,太阳已过了三竿多时,魑璃才翻身打了一个舒展,醒来。 见身在自己的客房睡榻,却已想不起来是如何回来的了。 吃过临近午时的‘早饭’之后,她决定,出去消消食。 在经过昨夜的那一片清湖畔时,魑璃顿了一顿脚步。白日的清湖,烟波浩渺,漪澜漾漾,湖面上还飘荡着簇簇离落的白梨残瓣,美的仙逸,却缺少了夜里的光华璀璨。她回忆着,记得,昨夜,这里有星,有月,有远处缥缈的灯光,有近水闪烁的萤火虫,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碎风吹晚。 有侍女的谈论声打破了她温柔的回忆,一侍女道:“听内殿侍卫说,魔族的人来了!” “魔族人?我们同他们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们来做什么?”又一侍女道。 前一人道:“你不知道,那昨日上山的姑娘,她原是丹穴山羽凤战神的座下弟子。魔族与战神早有宿仇,今次这魔族人就是冲着那姑娘来的。” 另一侍女道:“羽凤战神的弟子?怪不得主上对她那般的照顾有加呢!那这怎么办?是要退敌还是要交出这姑娘?” 之前的侍女道:“主上正为了此事在狐岐大殿上同长老们商议呢。可千万别打起来,咱们狐岐山已经数万年没有经历过大战了。可是如果交出了那姑娘,她就一定会被魔族人杀死的,岂不可惜?唉……” 两人渐说渐远,行离了湖畔。 魑璃躲在暗处,心下道:“这事关我的生死存亡呀,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忆起昨日行过的宫殿路线,锁定下了狐岐大殿的位置所在,即避过侍卫,悄步来到了大殿后墙。 魑璃略一思索,当即攀爬上了旁侧的一棵古木槐树,修仙练道她不成,可是爬树上房她在行呀。但见她身轻如燕,像一只小白猫似的灵动至极,爬至树盖,再小心行上枝梢末尖,一跃纵起,轻轻巧巧地伏身落在了狐岐大殿的瓦顶。 她小心地附耳于瓦上,想要偷偷听一听她未来的命数如何,却连一丝声响都没有闻见。 魑璃皱眉,又用力向下按了一按,忽然‘哗——嘭——铛!’一连串的惊天巨响之后,就只见她满面灰尘的从瓦片堆里艰难爬起。 魑璃抬头看着豁然洞开的屋顶大洞,尴尬笑道:“这……嘿嘿,这屋顶年久失修,它、它它、它不结实……我也不想掉下来吓到诸位的……” 殿上众人愣了半晌,方才转醒,不由都齐齐地望向了云阶之上的斩王大人。 魑璃亦转头看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云阶上面,剑尊圣椅间坐着的,正是脸戴面具的青袍星斩! 魑璃惊讶到不能自已:“你,星斩,你是……斩王大人?” 星斩颔首道:“不错。小璃,我非有意隐瞒,你莫气恼。” 魑璃张大了嘴巴,不言不语。 星斩以为她生气了,垂眸叹道:“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不理我了?” 良久。 魑璃回过神来,纠结疑道:“斩王,不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星斩,你不老呀,为何他们都唤你作‘老人家’呢?” 星斩舒了一口气,笑道:“原来你是在瞎想这些呀!不过是虚名而已,不足为道的。” 魑璃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我呢?这烫手的山芋,是递给魔族人,让他们把我给吃了,还是直接扔下山去,叫我自生自灭?” 星斩轻道:“这些你不必考虑,我自有安排。” 魑璃追问道:“可是,这于我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呀,我要是此时还不考虑,那我的脑子就真该扔去喂大师兄养的猪了。” 星斩缓笑道:“你放心,总之,我是绝对不会伤了你的。” 魑璃不敢问了,狐岐山数万年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毁害了,她不想自己成为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因为她而使狐岐大荒剑宗毁于一旦,这个罪人,不好当。而她又是自私的,她活得正在兴头之上,当然不想死。她想留下她的青山,然后好好烧她的柴,只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来日方长了。 狐岐山麓,胜水河原。 九万魔侍黑袍乌甲,如漫天的青鸦一般,黑压压一片,看得人窒气。 魑璃躲在星斩身后,偷看着对方金戈铁戟的杀伐阵势,不由心虚道:“要不然,咱们逃吧!星斩,好汉不吃眼前亏,硬碰硬那是意气用事,捡不着什么便宜的!” 星斩握下她颤抖的手指,轻拍了一拍,安慰道:“无妨,我会护住你的。” 魔族长老拂袖上前道:“斩王,这女子你若交出,便一切都相安无事,若不交,狐岐剑宗数万年的基业只怕是再难保全了呵!” 星斩沉声道:“人你们是带不走的,狐岐山更不容许你们为非作歹,带上你的魔侍,回柴桑吧。”一顿,又道:“莫再招惹白羽,妄起仙魔大战了。” “既然至此,想全身而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容雪手持长剑,带领着一众仙尊御风而下,列布为阵。 容雪站定,喝道:“华胥容雪在此,何容尔等猖狂!” 魑璃见是容雪,刚欲摆手招呼,却看到他身后相随的夜莘、林修二人,顿然大喜唤道:“二师兄!小六子!” 二人抬头望之,亦大喜。 林修叫道:“小七妹!你怎么会在这里!真不听话,那日我让你等着别乱跑,你可倒好,丢得连个渣渣都不剩了,让我和二师兄一番好找!” 魑璃撇嘴道:“我等了,可是只等到了晚风扫落叶,你们久也未归,我不就走了嘛。” 林修述道:“我同二师兄为那狰兽所伤,幸得斩王出手,斩杀狰兽,救了我等性命。之后又得遇容三师兄,养伤至今,方才痊愈。” 魑璃骇然道:“容三师兄?容雪!你就是我从未曾见过面的华胥仙都之太子三师兄?”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九) http://.biquxs.info/

华胥容雪温尔笑道:“当日只说你我有缘,却不曾想竟会是同门师兄妹之血脉渊源。小师妹,容雪有礼了。” 魔族长老冷笑道:“华胥容氏也来掺和一番,哈哈,甚好,甚好!”他眸光一转,寒凛道:“白羽的弟子,仙都的太子,来的倒挺齐全。我只说,这一网下去只捞到了一条小鱼,却没想到小鱼是个引子,这后面的才是大鱼呢!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容太子,这死路可是你自己寻的!” 林修闻之,哂笑道:“胃口不小,可惜,你缺少了一副好牙口!战神的弟子,没那么好对付的!” 华胥容雪扬剑道:“师父的威名,我等身为弟子不敢辱没。仙魔不两立,勿须多言,请吧!” 魔族长老祭出玄戟,令道:“诸天魔侍,听我号令,杀!” 诸魔铁戟祭出,便欲同华胥容雪所带领的千余仙尊迎刃杀上。 “住手!”星斩忽凌空飞起,拂袖阻于了两阵之前,挥掌结印打出,‘轰——’一声炸雷,兀然间,大地顿裂数丈,断隔开了两方人马。 仙魔两阵皆急急止步,魔族长老大怒道:“斩王这是何意!” 星斩抬手,缓缓取下面具,露出了真容。 剑眉轻扬,目似寒星,从容玉琢,温朗如月,好一张风华绝代的倾世之容! 魔族长老震惊呼道:“星斩少主!” 闻之此言,在场之人无不惊诧至极。 狐岐剑尊斩王,竟然亦是魔族少主柴桑尚颜氏! 世人只知斩王即为斩王,却不晓得斩王真名唤作‘星斩’二字,而且还是以尚颜氏为姓,尚颜星斩。 魔族长老率众跪倒拜道:“属下等参见少主!” 尚颜星斩微一点头,道:“诸将免礼。” 魔族长老奇道:“少主多年未归,如何又作了这狐岐山的主上?” 尚颜星斩答道:“当日我因不同意父君征伐仙界而愤然离家,出了柴桑。至狐岐,为先主剑尊风王收为义子,养育在侧。义父仙逝之后,我承他老人家的遗志,继了这狐岐山主之位。” 魑璃羡慕道:“原来是叛逆期的小孩儿同爹爹吵了架,赌气离家出走的。星斩,你运气真好,还捞到了一个斩王当当。不像我,一出家门,就沦落为街头乞丐了!” 尚颜星斩轻笑,扬唇道:“你是斩王的救命恩人,也很不错呦!” 他转身,朝向华胥容雪一方,一礼道:“容太子,今日权且看在我的薄面上,休战罢兵了去吧。他时仙魔再遇,我亦再不会插手过问。” 华胥容雪沉吟片时,道:“你我两家本为世仇,原当诛之,不过,前次斩王救我师兄师弟之性命,于我丹穴师门有恩。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今日退兵,就只当是报了前恩,他时再见,亦必无情意之言。” 尚颜星斩颔首道:“如此便好。” 他脸色一肃,道:“魔族诸将听令,举兵撤回柴桑,切不可再同仙界妄动干戈。” 魔族长老听令,不敢违逆,只得喝令退军,回返柴桑。 夜莘与林修上前,拱手道:“多谢斩王当日的救命之恩。” 尚颜星斩虚扶道:“两位不必多礼,此次退兵,你我恩情以尽,无须再谢。” 夜莘言明道:“你为魔族少主,我等是战神弟子,他日战场再见,我等也定然是全力以赴,决不会手下留情的。” 尚颜星斩淡然道:“彼此而已。” 林修拉着魑璃道:“小阿妹,回丹穴山了!” 魑璃闻言,急道:“回山?为什么?这不才刚刚历练开始了么?哪里有一出门又回去了的道理呀?” 林修拈出一封书信来,随口道:“大师兄说,如今仙魔大战一触即发,我们,哦,不,是你,你这个小师妹法术不济,修为不行,在外面难免危险,还是拿回家里藏起来的比较好。你也知道的,师父事事都听大师兄的,所以就紧急召回喽。本来我们师兄弟三人还在考虑要不要张贴榜文或者是通缉令什么的寻寻你呢,这回好了,直接回去吧。” 魑璃不情愿道:“真的要回?就没得商量了?” 林修回眸,贱兮兮地一笑道:“你可以回山跟大师兄商量呀!” 魑璃半嗔着打了一下他的额头,嚷道:“你个小六子,都回去了还商量个头哇!” 她回头,不舍道:“星斩,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再受伤了。” 尚颜星斩神色一黯,点头道:“嗯,我知道。” 魑璃跟一个小可怜儿似的被林修牵着,随在夜莘、华胥容雪之后,登云,欲去。 她忽跳起,对着尚颜星斩大声喊道:“星斩大兄弟,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永远都不许受伤,听到了么!” 尚颜星斩缓缓一笑,轻道:“听到了。” 离了狐岐山处,夜莘称辞道:“三师弟,我等就此作别,各自分道吧。” 魑璃问道:“容师兄不跟我们一起回丹穴山么?” 华胥容雪答道:“此刻仙魔大战在即,仙都须备之事繁多,我尚不能回山给师父叩头请安,还望诸位师兄妹能够代我给师父问安行礼。” 魑璃答应道:“我们会的。” 华胥容雪拱手一礼道:“二师兄,六师弟,告辞了。”他望着魑璃看了一会儿,才道:“小师妹,保重。” 众人分道而行,眼见云飞雾驰,不过半日,便遥遥的望见了丹穴山巅。 山下,早有夙兮望眼欲穿地等候着了。 他迎道:“小师妹,你们回来啦!这一去数日,别来无恙否?” 魑璃回答道:“挺无恙的,你呢?和师父相处的怎样?——没有再捡回什么小东西吧?” 夙兮怅然道:“我连我自己都快养活不了了,还拿什么养活小东西!”他凑上,笑道:“小七,钱没花光吧?” 魑璃摇摇头。 夙兮一脸得逞的感叹道:“幸亏我及时的把你们给召回来了,剩下就好!” 魑璃开口道:“钱,花没了。”紧接着,她一笑,补充道:“不过,我是很有骨气的,没有给你借外债!” 夙兮哭笑不得道:“那我是该欣慰么?” 丹穴山上的生活重复且平淡,魑璃每天只管喂喂山上的鸡鸭,修修堂前的花草,然后再看着日头从东边升起,到西边落下,一整日,便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了。 闲暇无趣之时,她就会趴在花丛间,用手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回忆着她短短一个月的下山游历生活。山下的生活充满了惊险刺激、变幻莫测,她喜欢那样的生活。 因为,山下,有一个尚颜星斩,她的星斩大兄弟。 她不知道尚颜星斩还会不会记得她,也并不在乎他记不记得,她喜欢有他的生活,不过,也只是她喜欢,却跟他无关。 喜欢,并不是非得要在一起才行,远远地看着,偷偷地想着,这也是喜欢呀!无须挑明,更不必牵绊。 丹穴山下,尚颜星斩看向冷着脸拦在他面前的夜莘,道:“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 http://.biquxs.info/

夜莘漠然道:“你和她仙魔殊途,不会有好结果的。” 尚颜星斩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夜莘沉色道:“我不会让小妹试的。这些苦,不需要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尚颜星斩定定地道:“我会护住她的。有苦,我受,有难,我担。” 夜莘不为所动道:“只怕到时身不由己,你护不住她。” 尚颜星斩叹道:“你拦不住我的。” 夜莘毫不退让道:“除非你杀了我。” 尚颜星斩摇头道:“不,我不会跟你动手,因为,你是她师兄,我不会令她为难的。”他负手,言道:“我会在此等着,见不到她,我便一直等着。” 夜莘出剑,道:“那你便莫怪我不念当日的救命之恩而向你出手了。” 他轻垂下了眸底,低声道:“为了小妹,就算是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我也无所谓的。” 夜莘手掐剑诀,道了一句‘得罪了’,即飞身刺上。 尚颜星斩挥袍躲过,夜莘手中的剑光犹如一团白影,步步紧逼,希望星斩知难而退,就此离去。尚颜星斩一味地只是躲避,也不出手相阻,更不后退半步。 魑璃满采了一篮子的野花,蹦蹦跳跳地小跑至水墨堂后院,大呼小叫道:“师父,师父——师父!” 却发现白羽一袭白袍,于桃花树下,执书而立,他微侧着脸庞,神情专注而沉溺的凝望着满身鸡毛、一脸狼狈的正在教训一只老母鸡的夙兮,看得痴然。 魑璃由师父那眼光之中,似乎是看到了千千万万年的宁静和相守,这种感觉令人心生安然,仿佛就这样一直一直的便可以到了时间的永恒,天地的亘古。 如此一生,已是足矣。 师父常常会这样失神的凝视着夙兮,看他种花,看他摘菜,看他弄炊烟,抓兔子,看他和面团,包饺子,看他练剑习武,调教弟妹,看他下塘捉鱼,上山打雁……笔下的是他,书中的是他,眼瞳里的,还是他。 魑璃想,师父和夙兮相依为命了数万年之久,他们的相濡以沫早已超越了人世间一切的亲人之间的感情,血脉相连,魂魄相依。他们的生活乃至于生命,都早已在陪伴和时光中融为了一体,不可分离,不必执意。 一念永恒,遂,无无常。 魑璃小心退去,生怕惊扰到了花树下的师父和师兄,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安心。 她寻了一块青石坐下,将花篮里的野花细细地编结,绾作了一个花环,带在头上,自得其乐的装扮起来。 一只白首赤足的小猿抓耳挠腮地自山林里‘嗷嗷’而去,魑璃大喜道:“这里如何会有朱厌出现?抓来一只玩玩也好!” 她忽抬头,却见山下剑气冲天,云烟攒聚,心道,有人闯山!遂当即拔腿便跑,准备偷偷地去瞧热闹看,认识一下是谁这般的不自量力,竟然胆敢来闯丹穴山战神的家门,难道是觉得自己活着太多余了? 魑璃放眼望去,却是大惊,但见夜莘一剑凌风,便欲刺向了尚颜星斩的身前! 她骇然喊道:“——别呀!二师兄,手下留情!” 尚颜星斩乍闻此呼,骤然一顿,急转身回望而去,却没顾及脚下的乱石拦步,一个踉跄,竟是直直地栽倒向了夜莘的剑尖之上! ‘哧——’剑锋入骨,血溅青袍,左肩上汩汩的伤口霎时染红了他的襟袖衣衫,艳如梅开覆雪。 夜莘一惊,急急拔剑。 魑璃奔上,忙扶住了几欲倒地的尚颜星斩,急切道:“星斩,你、你怎么样啦?……” 尚颜星斩勉强一笑,道:“无妨。” 魑璃扶他坐下,又撕下了裙袍给他止血,小心包扎。见伤口虽深,但并无伤到筋骨,这才放下心来,平定了一下嘣嘣的心跳,责备道:“你答应过我的,我不在,你不可以受伤。星斩,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能说了不算,出尔反尔呢!” 尚颜星斩歪头看着正在为自己的伤口忙碌着的她,笑道:“可是,你在这里呀!你在的时候,我便可以安心受伤了。” 魑璃抬头,不可理喻道:“伤还有可以安心受的?” 夜莘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站着,低头道:“小妹,我……” 魑璃扭头一笑道:“二师兄,你回去吧。他伤的不重,一会儿我送他下山就好了。” 夜莘犹豫道:“小妹,你不……” 他的‘你不怪我伤了他么?’还未说完,便被魑璃给截了回去。 “师兄放心,我能行的!”魑璃信誓旦旦地打断道,生怕夜莘嫌她百无一用,把她给撵回家去了。 夜莘见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师妹确实是没有生气,遂一点头,轻道:“你自己小心。” 他沉默了许时,即回山而去了。 他想给小妹拦下这人世间一切有可能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伤害,可是,他却连告诉她一句‘我希望,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是他太懦弱了吧,害怕她会受伤,害怕她会拒绝,害怕她会离去……顾忌的太多,也就注定了要错过。 尚颜星斩说的也许是对的,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可惜,他连试的勇气也没有。 因为太在乎,所以,他选择放手,将这一念的牵绊深藏起来,埋在心底,不让别人看到,也不让自己想起。 丹穴山下,魑璃问道:“你闯山做什么?” 尚颜星斩缓笑道:“我想你了。” 魑璃闻之,忽脸色如胭,垂眸道:“我,我也很想念你。” 尚颜星斩轻拂着她的碎发,柔声道:“你这花环戴得可真漂亮呵,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魑璃弯腰采下了路边的一朵小花,伸手举给尚颜星斩,脱口而出道:“折芳馨兮遗所思!”刚一落语,却又蓦然止住,顿时害羞得烧红了脸颊。 尚颜星斩见她羞涩的娇俏动人,心中顿时便有一些情不自禁了,正欲开口一抒情怀,却听到身后有人呼道:“参见少主,属下们恭迎少主回驾柴桑山府。” 尚颜星斩皱眉,心中默叹,还有比这更煞风景的事情么!他们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满心情难自已的激动和雀跃就这样被一扑而灭,僵死在了那里。 魑璃看他出神不语,遂忍不住提醒道:“星斩,星斩?你那魔族的属下来迎接你回家了!” 尚颜星斩点头道:“嗯。小璃,我以后还会想你的,想着,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我希望可以再遇见你。你呢?你会不会也想念我呢?” 魑璃郑重的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在闲暇的时候,会想起你的。” 星斩,我在心底里偷偷地告诉你,每年有三百六十五日,每日有十二个时辰,这些时间,我都是闲暇的,所以,时时刻刻,我都是在想念着你的,包括此时。 尚颜星斩抬眼,看了她许时,转身,同魔族众人踏烟而去。 魑璃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情突然黯淡了下来。 时间,又一次的停驻在了成千上百个相似而又不同的日子里,它流转在魑璃的手指缝间,缓慢,而且舒逸。 不过这一次,魑璃有天无日的逍遥时光并没有能够混过多久,因为,魔族攻伐而来了。 魔族出师仙界,九日之内连攻仙都十二城,一路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一时,九州罹乱,八荒焚屠,哀哀苍生,皆堕铜炉。 一场轰轰烈烈的仙魔大战就这样血肉模糊地拉开了帷幕。 仙都太子华胥容雪亲率百万仙士抵御魔族,镇守仙都。 狐岐剑宗因为斩王身份特殊,不宜有偏,遂于此时宣布中立,两不相帮。 令无数魔侍闻风丧胆的羽凤战神再次披挂上阵,带领丹穴山一众弟子奔赴战场,应战敌军。 魑璃此生第一次见到了地狱,血流成河,大火弥天,嘶竭的哭喊声混着兵刃的撞击声在她的耳际纷乱不止,和着浓烟,飘散进了茫茫九天里。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一) http://.biquxs.info/

这,就是战争,残忍狰狞而麻木。 师父说,战场可以淬炼人的灵魂,使它变得坚毅,勇敢,睿智,豁达。 可是,魑璃满眼只看到了痛苦,绝望,麻木,和疯狂。 难道,这些就是淬炼她灵魂的那一把火? 她害怕这火,她的灵魂是这样的渺小,脆弱,这火会将它吞噬而尽的,焚烧为灰烬,一丝也不剩下。 她会被这大火给烧死的,一定会的。 或许,浴火而生的,才是真正的凤凰涅槃。 可惜,她不是凤凰,而是一只小小的魅,一只没有资格重生的魅鬼,遇火而销,不复轮回。 夜莘护住魑璃,一柄黑剑,竟已战至血迹斑斑,腥寒冲天。 乌云滚雷之中,数百个黑袍魔侍齐攻而来,铁戟迎风斩下。 夜莘抬剑,拟诀,一记明雷劈落,‘唰——’!滚烫的鲜血由脖腔间喷溅而出,横洒作一片,染红了半天烟云,一地衰草。几百魔侍应声倒地,颅开身死。 夜莘兀然跪下,双手打颤地紧拄着剑柄,勉强撑起了脱力瘫软的身子,他拢皱着眉头,急促地喘息着。 魑璃回神,小心问道:“二师兄,你怎么样了?” 夜莘摇摇头,深喘道:“不妨事的……只是仙力用得过多,气不接力而已……” 一魔族长老忽手挥藤杖,默祭咒语,御风斩至! 夜莘大叫一声,登时涨红了脸颈,他跃身而起,奋力冲上前去,举剑扬锋,‘咔嚓’!一串火花燃出,黑剑堪堪的抵住了藤杖扑面击来的汹涌杀势。 十数魔侍见此,忙运戟凌空,朝向了魑璃、夜莘二人斩杀而上! 魑璃紧闭了眼睛,自襟内随手掏出一把咒符,拂风散去。 ‘嘭——嘭——嘭——!’一阵巨响落地炸开,仿佛大炮轰鸣,霎然而地动山摇,石破天惊。 “区区‘开天符’便如此嚣张生焰了么!”又一魔族魔师追至,拂尘一扫,卷尘三千,一团飓风旋空现出,撕碾而来! 魑璃束手无策,正是大急,却见夜莘回身撤剑,以后背生受下了那长老的血咒一杖,合身扑向至魑璃面前,将她护于怀中,运功结界把这飓风拦阻在了身外十丈之处。 飓风撕扯着空气,可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夜莘拼力设下的仙印结界,前进不得半步。 仙力澎湃着自夜莘的体内翻滚流出,渐至枯竭,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却不敢退却半分,他不能倒下,不能。因为,他的怀间护着的是魑璃,是他的小妹。 魔族长老同魔师一齐发功,击打而出。夜莘忽一步踉跄,眼前骤黑,险些倒地。他脑中蓦地一个激灵,急颂咒加固至结界,甩了甩头,努力地使自己保持住清醒,钢铁一般的直昂起身躯,继续坚挺。 ‘哇’!一口红血猝不及防地喷出齿缝,刹然溅湿了他的衣襟和魑璃的脸颊。 魑璃害怕极了,她大哭着,颤抖的托起夜莘流血不止的脸庞,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二师兄,夜莘,夜莘……”无助而绝望。 ‘哗——’一记雪白的剑光划破了滔天的黑雾飓风,华胥容雪碧衣飞扬,踏云行至。 七千仙将随即赶来,厮杀而起。 华胥容雪凝祭剑光,挥手疾舞,逼退了魔族长老等人。 他俯身忙给昏迷中的夜莘封住了伤口附近的穴道,止住了他后背、肩臂上的流血,又轻唤道:“小师妹,你可有受伤?” 魑璃傻了一样的直愣着眼睛哭求道:“救他,救救他,救救夜莘!……” 华胥容雪看得心疼,安慰道:“你放心,二师兄没有生命危险的,我这就带他回去医治。没事的,小师妹,没事的!” 魑璃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只剩下了痛哭,眼泪止不住的连连流下,怎么擦也擦不干。 死亡,原来距离她是如此之近,差一点,还差一点她就迈进了死神敞开的大门,她同那大门擦肩而过,不过半寸。 魑璃害怕了,真的。她害怕死亡的降临,那死亡无论是落在了谁的头上,都是一样的可怖,可哀。 尚颜星斩于众魔侍簇拥之中,骑马上前。 华胥容雪横剑喝道:“魔族少主,想要一战,且上阵来!” 尚颜星斩却没看向于容雪,自他至此,这一双沉眸便一直凝望在了魑璃的身上。 半晌,他轻声道:“小璃,你受伤了么?衣上的血迹可是你的?要不要紧?” 魑璃怔怔的看向着他,仿佛不认识了一般,缓缓道:“尚颜,星斩,你不要叫我小璃,不要。” 尚颜星斩神光一黯,伤然道:“你是在怪我?我阻止过父君,可是,没有用的,我无能为力……我也不想这样!小璃!” 魑璃低哑着嗓音,漠声道:“你我皆左右不了这场大战的发生,更左右不了命运既定的轨道,倒不如放手的好!不相识,不相见,不相忘。” 尚颜星斩沉默了良久,忽狂然大笑道:“好,好一个不相识,不相见,不相忘!魑璃,我没想到,你原是这般的决绝无情,铁石心肠!”他转头,紧闭了双眼,涩声道:“你们走吧!” 魑璃不敢去看他一眼,更不敢再停留一刻,便急匆匆的跟随华胥容雪和诸仙将一起行离了。她害怕如果再多待一刻,那她努力伪装在脸上的冷酷就会全然崩塌,她会心软的,她会不顾一切地扑向他的怀中,诉说出她满腔的惊恐和委屈,一定会的。 可是,不能够的。 无数的仙士用他们的尸体和颅血正铺就着这场战争的基石,尊严和城池是拿性命来捍卫的,生死不惜,九州不灭。 而她,也不可以为了一己之情而自私的不管不顾,因为,有些东西,是不可以不在乎的,比如说,生命。 别人用生命捍卫和维护的,她不可以践踏,只能够以她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保卫,去驻守。 星斩,来世有缘,我一定会和你生作同一族类,然后,追随你,保护你,珍惜你。 这一大战,并没有打到魑璃祈祷的来世,就提早落下了帷幕。 羽凤战神白羽在战场之上依旧是一段足以传飨百世的传奇神话,战神所至,攻无不克,伐无不胜,独尊大荒,天下无敌。 魔君亲征上阵,为白羽重伤,后致死,魔族顿乱,不战而败。 这场异常惨烈而悲壮的仙魔之争,终于以魔君战死、魔族战败的结束而渐自收尾。 魔族之内一夕混乱,少主尚颜星斩于悲恸之中临危受命,继位大统。 父君死了,他也就不再是小孩子了,更再没有资格动不动就离家出走,闭门绝食。因为父君在乎他,所以,他可以无法无天的胡闹,无所顾忌的反对父亲,指责父亲,只是因为,父亲爱他。 而今,尚颜星斩一夜之间,长大了。 没有了羽翼的保护,就算是摔死,他也要学会飞翔。 仙魔大战的最后一场战役,是在丹穴山下开始的。 华胥容雪代师出征,林修、魑璃左右襄助。 魔族新君尚颜星斩于万军拥簇之中,身跨麒麟,悠悠行上。 他垂眸,冷冷道:“白羽呢?叫他出来,于此受死!”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二) http://.biquxs.info/

华胥容雪肃声道:“尚颜星斩,你又何必再步着老魔君的后尘,继续倒行逆施,违背天命呢!” 尚颜星斩沉色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魑璃忽走上前去,轻言道:“你斗不过师父的,回去吧。” 尚颜星斩瞥了她一眼,道:“我的死活,与你何干?魑璃姑娘,你还是照顾好你的师兄们吧,他们若是死了,你也就有的是机会痛哭流涕了呢!”他俯身,挑眉道:“还是,你此时便跪在我脚下,哀求我放过他们,饶了你的师兄一命啊?” 魑璃蓦地眼泪落下,呆在了那里。 华胥容雪生怒,上前,将魑璃护下,喝道:“尚颜星斩,休得出言辱我师妹!” 尚颜星斩冷笑道:“这般紧张,怎么,你看上她了?她可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你珍视她,说不定哪一日她便会将你弃若敝屣,抛诸于脑后了,连你是谁她都记不得了!” 魑璃委屈地噙着满眶的眼泪,低头,心中道:“我没有,我没有忘记你,没有……” 华胥容雪望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疼不已,转头,定然道:“小师妹心地善良,绝不会弃他人于不顾的,除非,她弃的,也是弃她而去的!” 尚颜星斩张手祭出斩天剑来,寒色道:“那便试一试,看看你死后,她会不会为你披麻戴孝、伤心欲绝!” 华胥容雪亦祭剑于手,踏云斩去。 两剑白刃一擦即过,‘哧’的火花四迸,顿时风雷乍起,云雾漭漭,电闪轰隆,洪流滃然。 斩天剑聚雷于刃,呼啸扬出,华胥容雪拈咒焚符,横剑拦截。尚颜星斩剑锋一转,划向地面,三道魔焰离火凭空燃起,猛的窜出,扑打而上。华胥容雪手拂剑尖,刺破中指指肚,一滴红血落至剑锋,登时,白剑周身红光冲天,血腥溢空。红光灿若流霞,抵上离火之央,兀的,魔焰离火突一收火,渐而熄灭。 尚颜星斩寒眸一笑,掌心霎而幻起一记朱纹光符,弹指一挥,抛打而去。 朱纹光符飞至上空,忽覆笼罩下,将华胥容雪合身包裹于了光符之中。离火光墙之内,真焰三千,炽火滚腾,直烧得华胥容雪血肉焦糊,体无完肤。 尚颜星斩负手而立,仰天大笑。 林修祭剑飞上,却为尚颜星斩一袖扫落,跌下地来。 魑璃怔怔的望着,木然痴傻。 林修急呼道:“小七妹,阿妹!快快回山,去禀师父!” 魑璃闻声,回神,兀然惊醒。 她四顾一望,见到不远处林修摔落在地的贪痴仙剑正立插地心,遂上前,拔剑,斜提着剑锋,缓缓走至尚颜星斩的面前。 尚颜星斩凝视着她,沉声道:“你要杀我?” 魑璃抬眸,道:“不错。” 尚颜星斩一叹道:“好。我的命是你救的,再由你收回,再好不过了。” 诸魔将欲拦,尚颜星斩挥手制止,魔将不敢有违魔君之令,只得退去。 魑璃伸手,举剑,径直刺向了尚颜星斩的胸口之上! 剑,入心,血出。 尚颜星斩张手攥住剑锋,哑声道:“小璃,你说过,不许我在没有你的时候受伤。我答应了,也没有食言。现在,你就在这里,我也可以安心受伤了。” 魑璃陡然一惊,‘哗’的拔出剑来,扔了下去,看着尚颜星斩胸口的新伤,一时不知所措。 尚颜星斩微一踉跄,魑璃忙欲扶上,却在即将要碰住他的袖袍时忽然停下,猛退了一步,愣在了那里。后面的魔侍见状,急小心扶住了魔君,护卫在侧。 尚颜星斩摇头一笑,挥袍收去了朱纹光符,侧眼看着魑璃,道:“魑璃,自今往后,你我恩怨了结,我不再欠你什么了。从此,我们,两清了。” 说罢,即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魑璃抱着血泊中的华胥容雪,痴然道:“我们,两清了……” 星斩,你的意思是说,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无恩无怨,也无牵无挂了么? 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 华胥容雪伤的很重,魔焰离火本非凡生之物,其伤自然也非凡药可医。 青丘山九尾狐之血可祛除妖邪蛊毒之气,一解魔焰离火伤毒。 可是如今,二师兄、三师兄、六师兄皆伤着,师父和大师兄又要驻守山门,以御魔军,脱不开身的。这寻九尾狐之血的重任,也就只能交付与魑璃之手了。 夙兮包了一包袱的符咒,道:“小七,此去山高路远,艰险颇多,咱们丹穴山别的没有,符咒却还剩着两箩筐呢。穷家富路,你都带上,好好保重自己。” 魑璃点头,拜别师父道:“师父,小七去了。” 白羽张手祭出了一羽金骨白翎,道:“这是为师凝魄所结的一羽凤翎,你带在身上,可做护命一用。” 魑璃伸手化收了白翎,背起包袱,独身上路。 一道上山水重重,风餐露宿,几番艰难,终于渐近了青丘地界。 魑璃饱食了一顿赤鱬鱼烤串,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准备一举擒得了那‘能食人’的九尾狐兽。 她看那英水清澈如许,碧泓无痕,水中彩石斑斓,晶莹滟滟,一时兴起,遂除去了鞋袜,赤足踏水,坐在溪边玩戏了起来。 水色微凉,像极了那一夜狐岐山上的清湖碧波。 只可惜,清湖依旧,她同星斩,却再也回不去了。 忽闻得一声‘呱呱’怪叫,魑璃大惊,不及穿鞋,急忙起身探去。 但见一九尾白玉狐兽仰天而啸,踏出丛林,向着魑璃龇牙一吼,伏腰拱身,随着乱风浓雾,一跃而起,扑咬上来! 魑璃脑袋一惊,哪里还记得什么咒符白翎,只想着撒腿就跑,忽为脚下碎石一绊,踉跄崴下,哐当倒地。 她拔腿还欲挣扎,却蓦然发现,那崴到的脚踝竟然作死的抽筋了! “呜呼哀哉!天灭我也,非人力所能挽救矣!”魑璃摇头长叹道。 “谁说的?这世间,我最不信的,就是天命!”尚颜星斩从天而降,手提斩天,一剑劈下,逼退了白狐。 魑璃骇然道:“星斩!你怎么会来?!” 尚颜星斩回头,道:“华胥容雪的伤,只能用九尾灵狐的血来治,而丹穴山能走得开的,也就只剩你一人了。我不放心,故来看看。” 魑璃低声道:“你不是说,我们两清了么……” 尚颜星斩扬眉:“对,两清了。” 他见魑璃脸色一黯,忽又勾唇缓笑,斜头道:“所以,今次我来,就是要从头开始,再认识你一回。这一回,我要你欠我的!” 魑璃一愣,既而,笑道:“好。” 九尾白狐嗅那斩天剑锋散有血腥气息,顿然兴奋,铺展开九条长尾,犹如九鞭,扫将而上。 尚颜星斩右手运剑抵御,左手祭出离火,剑火相辅,齐齐打出。 九尾白狐生而有灵,不惧斩天剑锋,更不畏魔焰离火,九尾横云扑剪,凌天击来。 尚颜星斩挥打剑刃宛是流星赶月,明灿一团,堪堪的抵住了那狐兽的一袭尾鞭。 九尾白狐为这斩天之剑激怒,龇齿纵鼻一呲,前腿一伏,后退蹬地,纵身跃上,亮爪撕来。 眼看着情况紧急,魑璃头脑一清,忽记起还有一羽护体凤翎在手,遂急急张手祭出,结咒挥向了正与狐兽撕斗的尚颜星斩的身上。 兀然间,一羽金骨白翎陡然裹向了尚颜星斩的四下一周,白芒璀璨,金纹流华,顿阻住了九尾白狐之击。 狐兽为那白芒所挡,撕扯不开,兀的勃然大怒,急愤郁怀,于是调转身体,猛攻向了魑璃一方! 魑璃猝然大惊,欲逃不及,只听得‘嚓——’的一声筋骨碎裂之响,狐爪入骨,扣至心口,血溅三尺,染红了白狐,浸湿了紫衣。 “小璃!”尚颜星斩瞠目大叫道。 他挥手一记风掌打出,九尾白狐扭身抽爪,便欲避开。尚颜星斩张口吐出一颗修魔魂丹,祭咒攒起,结印打上。‘轰’!魂丹迎空爆裂,九尾白狐被炸得支离破碎,应声倒下。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三) http://.biquxs.info/

尚颜星斩轻抱起魑璃,颤声道:“傻姑娘,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去管别人做什么呀!” 魑璃摇头,惨白的唇轻扬起:“可是,你、你不是别人呀……你是我的星斩……大兄弟……”她喘息着,声音越来越弱:“看起来,天意注定了的,你是要欠我的……大兄弟,我叫魑……璃,你呢,高姓大……” ‘名’字还停留在她的唇齿之间,未曾吐出,她的指尖却失力的垂落下去,停止了脉搏。 尚颜星斩温柔地拂过她安静而乖巧的脸颊,那颊上似乎是还微挂着一丝若有既无的莞然笑意,美得晶莹剔透,纤尘不染。她好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或许,只要他稍稍一动,小璃就会惊醒,然后爬起来,笑着对他说:“大兄弟,我叫魑璃,魑魅魍魉的魑,琉璃珠璎的璃。你呢?高姓大名?” 尚颜星斩缓缓一笑,喃语道:“小璃,我叫星斩,星落九天,斩月无痕。” 他垂头,轻吻上了魑璃的额心,温然道:“小璃,我说过,我这一生,最不相信的,就是命运。既然天意注定的,是我要欠你,那么我就修改天命,逆天而为!”他看了她半晌,继而,勾唇笑道:“这一世,我就是要你欠着我的……” 尚颜星斩将魑璃小心放于地上,解去了她身上的紫衣薄衫,那绝美圣洁的身体就这样不着寸缕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小小的身子是这样的干净、璀璨,让人永远也不会心生出丝毫的邪念恶欲。她的美,超越了人世间一切的繁华,一切的灿烂,仿佛是能够洗涤人的心灵一般,令这沉溺的心灵膜拜她,眷恋她,跪倒于她的脚下,虔诚地爱恋上她,从此之后,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尚颜星斩挽手结印,凝作一方红焰灼灼的离火罗盘,魑璃的身体端置于罗盘正央,烈烈焰火半遮下了她雪白的肌肤,映的那肤光嫣红流韵,润泽盈绰。 他要用阴阳相合之阵术,将自己的寿数命盘全部的渡于她身,为魑璃续命改生。 他身体里的阳精一点点的流注于魑璃的体内,涌灌进她浑身上下的每一穴毛孔,每一丝血脉,渐渐地,她的身子慢慢生温,灵气慢慢聚敛,伤口慢慢恢复,慢慢的,重凝了些余生气。 尚颜星斩张口,将本元的命魂内丹轻吐出来,渡于了魑璃口中。 有这内丹在身,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 离火罗盘之外,大雨滂沱,风电交加,天刑劫雷坠天劈斩,轰隆不断。 尚颜星斩伸手轻拂上了她的眉目鼻唇,描画在指,温软得叫人沉眷难舍。他莞尔,道:“小璃,你在这里,我终于可以安心受伤了。” 他起身,踏出罗盘。 在漫天灿白的狰狞闪电之下,尚颜星斩痴然凝望着她,不舍得错过一分一毫,继而,千百道天刑劫雷怒吼劈下,‘轰——’!他青衣飘然的身体蓦地灰飞烟灭,销落混沌。 私改天命者,必以受五残天刑之劫,万雷加身,魂飞魄散,形销灵灭,再赴轮回。 刑雷已去,明月沉空,月光下,魑璃躺在渐欲熄灭的离火阵盘之内,犹如一朵白玉雕成的梨花一般,静静地绽开着。 亦不知过了多久,魑璃缓缓醒来,看着眼前所发生过的这一切,她沉默着,不言也不动。半晌,忽抱膝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团儿,低低的哭泣起来。 星斩,你的命,我可不可以选择不要?既然活着的人注定是要痛苦,那你为何要自私的将这痛苦抛诸于我呢?是不是你还在怪我一剑刺伤了你,而要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让我伤心难过,永远也忘不掉你呢? 星斩,你好残忍! 自青丘回来之后,魑璃忽然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痴呆了很多。 华胥容雪的伤得了九尾白狐之血,渐亦痊愈,恢复了过来。 他常常坐在石廊上,远远的看着发呆的魑璃,一陪就是一整天。 魑璃却并不知道,因为,她的大脑已经屏蔽了这个大千世界。既然这个世界里没有了她最在乎的那个人,那么,她就连这一整个世界都不要了。 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 星斩,你知道么,现在,我每天有十二个时辰都是闲暇的,我在闲暇的时候,会想起你。 魑璃回丹穴山那日,晕倒在了山脚下,师父告诉她,她怀孕了,要当母亲了。 魑璃却不晓得母亲二字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个孩子,是星斩生命的延续,不,她们母子都是星斩的命,她活在他的生命里。 这个胎儿,是他们两个生命的轮回。 她爱这孩子,因为轮回,轮回便是希望,所以,她爱他。 魔族无主,内乱再起,便不顾得征伐仙界了。故此,丹穴山又再一次的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和悠闲。 华胥容雪伤愈之后便返回了仙都,临走前,他在山脚等了很久,却没有等来魑璃的送别。他轻叹着,辞别了师父和师兄师弟,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夙兮和林修轮番的哄逗着魑璃开心,安慰、开导、做好吃的、买好玩具,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可依旧无济于事,在魑璃的脸上仍然寻觅不到半分的开怀。夜莘性冷,面上不说,私下里却也是费尽了脑筋,到处搜罗奇珍异宝,给她安胎,为她补身。 师父摇头,说情不伤人,人自扰,是她执念太多了。 至此,魑璃才知,原来,没心没肺地活着,也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呢。 执念伤人,而她甘愿缩在这伤痛里,不愿出来。她害怕,害怕时间会治愈这伤痛,抹平这疤痕,忘记了疼,是不是也就忘记了星斩呢?她不想忘记星斩,不想…… 魅族之女怀胎者,须满十八年而育熟落生。好在仙人岁有万载,这十八年一晃而过,却也不长。 经年怀胎,一朝分娩。 她撕心裂肺的大喊着星斩的名字,此刻,这两个字就已是她毕生所有的力量之所在了。 小小的婴孩降生于世,呱呱而啼着人世八苦的艰难和可怖,哭得奋力而悲伤。 魑璃拂着婴儿肉嘟嘟的脸颊,缓笑起来,成串的眼泪滚落眸中,她黯哑着嗓音,轻声的喃呢道:“星斩,你看,我们的孩子!” 窗外,春暖花开,一片新绿。 时光就如同晚春下的太阳,暖和而馨香,白晃晃,煨得人发懒,叫人只愿意靠在城根下,一边春困,一边慢吞吞地择虱子。 一个叼着草棍儿的叫花子手提裤带急急忙忙地跑到那麦秸垛旁,一解裤腰,哗——,酣畅淋漓,舒爽至极。 他摇头晃脑的闭眼享受道:“欲问人间最逍遥,莫过于饭后一泡大屎尿,舒服,舒服!” 忽天边一记白光‘流星’飞冲而来,凌风呼啸,势不可挡! 呼——啪——铛! “啊!”叫花子被这‘天降神物’当头撞上,砸了个昏天黑地,赖狗吃屎,脚下一滑,紧接着‘咚——’!的一声,四脚朝天的倒在了地上。 叫花子大怒骂道:“他爷爷的!哪个杂种这么缺德,敢撞你风晏风大爷!找抽呢是不是!” “哇——”一个胖嘟嘟、白嫩嫩的小娃娃趴在地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哭了起来。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四) http://.biquxs.info/

那个叫作风晏的叫花子回头,皱眉道:“我说是什么飞来横祸,原来是你这么一个小不点儿呀?小东西,你那不靠谱的爹爹阿妈呢?怎么就让你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出来为祸人间了呢?” 婴儿不会言语,只咿咿呀呀的哭个不停。 风晏头疼,嚷道:“哭,哭,就知道哭!小屁孩儿!——嘿,瞧我这倒霉的,自己屙的屎,到头来竟然还被自己踩了一脚!都怪你这小东西把我撞翻在地了,要不然我能踩屎么我!” 他气恼至极,抬头却看见婴儿手中拿着一张黄表朱文的‘万里纵行符’,遂随手扯来,一团巴,擦去了鞋上粘踩的屎渍。 风晏抽好腰带,便欲离去。 小婴儿见之,突放声又急哭而起。 风晏四顾一望,荒村小镇,不见一人,他纠结了半晌,无奈道:“我就已经是一个叫花子了,还拿什么来养活你?拾了你,不等于给我自己凭空生添了一个拖累么!可是,要是我不捡,你被狼叼走了怎么办?唉,麻烦!” 他俯身,将那婴儿抱起,摇头,自叹时运不济,为人太善。 婴儿咯咯一笑,张手去抓风晏的脸颊,一条金灿灿的项圈半露出襟。 风晏顿时大喜道:“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这回可发了!”他掏出孩子衣内藏着的金纹项圈,见其下镶着一块晶莹的白玉,白玉之上篆刻着孩子的名字——尚颜若音。 风晏撇嘴道:“若音,一个男孩子取这么女里女气的名字,什么不靠谱的爹妈干的蠢事!还把孩子给丢了!” 他捏了捏婴儿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笑道:“小阿音,以后你跟我姓,叫风若音好不好?阿音呀,等啥时候咱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咱就进当铺,把你这项圈当了换好吃的来,成不成?” 这一句‘卖项圈,换吃的’的名言警句一说就是五年,直把六岁的风若音听得耳朵都生起了茧子来,他扭头望着太阳底下一边剔牙一边说要卖项圈的风晏,叹息道:“阿爹,可是,咱家穷得连锅都没有呀,往哪揭?揭谁家的锅?” 风晏懒洋洋地骂道:“臭小子,爹还不是想着你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等将来哪一天他们来寻你了,我也好跟着你沾沾光么!咱要把这信物也给卖了的话,你还怎么跟你的亲生父母相认呀?饭都吃到鞋窟窿里了么,笨!” 风若音满腔的大人口气,哼道:“他们来找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没人来?您就别做您那白日飞升的发财梦啦!我有你就够了,还要别人作甚?” 风晏摇摇头道:“是人就应该有理想,应该做梦,有了理想也就有了奔头,不管这梦能不能成为现实。首先,你得有一个梦呀,然后顺着这梦努力奋斗,就算是最后没能实现,你也可以问心无愧、毫无遗憾的说,我曾经努力过呀!这就够了。”一番大道理之后,他翻了翻白眼,嘟哝道:“现实得不到了,你连梦也不让我做,想想都不成么!” 风若音嘲笑道:“您理想是有了,可什么时候奋斗过?整天吃饱了没事便晒太阳捉虱子,这就是您的奋斗了?” 风晏悠然道:“我不说了么,梦是第一步,有了第一步,才能有第二步呀!”他瞥向远方,忽眼瞳一亮,吐了口中含着的草棍儿,笑道:“儿子快来,看美女了!” 魑璃此时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对父子正在拿她当猴看,还是当一只漂亮的美女猴看。她离开丹穴山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魑璃走遍了大荒南北,九州四海,却始终寻不见孩子的踪影,她,把星斩的孩子给弄丢了。 魑璃转身,即看到了风晏父子,因为以前是同行,所以她一直都对乞丐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遂走近,礼貌一笑道:“这位大哥,跟您打听一下,您见过一个小孩子么?很小很小的?就这么一点点的?”她比划着,将孩子一岁时的模样描述得详尽。 在她的思维里,孩子离开时就那么大,如今也还是一样的。却忘记了,这孩子,是会长大的。五年的时光,已足够让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为一个能说会道的男孩子了。 风晏热情道:“你找人呀?我知道一个地儿,那里什么人都能找得到!” 魑璃大喜道:“真的?在哪?” 风晏笑道:“大妹子,你莫慌,哥哥我带你去找。” 他偷偷地对着风若音一挤眼睛,风若音立刻心领神会的亦笑道:“大姐大姐您莫急,我们带您去找,您要什么人,那里保准都有!” 魑璃点头,不好意思道:“真麻烦你们了。” 风晏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回头,一挑眉,暗暗用口型对着风若音说道:“看吧,第二步来了!发财梦指日可待!” 三人行至‘胭脂醉’春楼,风晏请道:“大妹子,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魑璃疑惑道:“在这里?” 风若音应和道:“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肯定在这里了!” 魑璃皱着眉跟随二人走入。 里面脂粉醉人,男男女女的搂作一团,莺歌燕舞,一派春光旖旎之景。 风晏扬手呼道:“花妈妈,花胭脂!有客人来啦!”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胖妈妈扭腰走出,看到风晏父子,立时嫌弃道:“你们爷俩几年没洗过澡啦,也敢踏进我的门边儿,找揍呢是不是!小心老娘抽你们!” 风晏笑脸陪道:“花妈妈,有生意!” 花胭脂斜了他一眼,呸道:“就你,还能有什么好事儿找我?” 风晏拉过花胭脂,指指魑璃,小声的同她耳语了一番。花胭脂上下的打量了魑璃一会儿,点点头,哼道:“算你小子今儿还干了点有用的勾当!”又从怀里掏出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道:“你放心,只多不少!” 风晏嘻嘻笑道:“谢妈妈赏!”他回头,对着魑璃道:“大妹子,你且先在这里等上一等,一会儿你要找的人就来啦!” 说罢,即带着风若音欢欢喜喜地走出了。 花胭脂上前笑道:“好俊俏的姑娘!今日入了我这胭脂醉,赶明儿,妈妈我一定捧你作头牌花魁!” 魑璃越听越不对劲,问道:“我是来寻我儿子的,不当什么头牌花魁。你知道我儿子在哪么?” 花胭脂不可理喻道:“这里是青楼,是妓馆,哪有什么你的儿子!” 魑璃诧然道:“那刚刚的两个乞丐……” 花胭脂说道:“就是他们把你卖到这里的。” 魑璃更惊道:“卖?”她心口怒气陡生,挑帘而出。 花胭脂急道:“你别走呀,老娘我可是花了三十两银子把你买回来的!你走了,我银子不打水漂了么,回来!来人,去追!” 魑璃随手扔出一张霹雳符来,‘轰’!霹雳爆空,阻下了众人。 花胭脂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打哭道:“我那三十两银子呀!风晏你个缺死鬼!老娘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破庙之中,风晏抛耍着那一包银子,得意洋洋道:“儿子,瞧瞧你老爹,这可是三十两银子啊,三十两!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到手了!学着点吧!” 风若音不屑道:“拐卖良家妇女,缺德!” 风晏愤愤道:“什么,我还缺德?哦,对,我不缺德,那你吃谁的,喝谁的,我拿什么养活大你!再说了,我缺也是缺我亲生儿子的德,又少不了你的。怕缺德,今儿晚上买了烤鸡你别吃!少吃一嘴我就服了你!” ‘咣铛’!木门被凌空一脚踢了个散架,四散飞出。 风晏跳起大骂道:“他爷爷的!是谁打坏了风爷府上的大门!活腻味——嘿嘿,是你呀,大妹子!”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五) http://.biquxs.info/

魑璃怒视道:“你们卖了我?” 风晏斜眼找寻着退路,心虚笑道:“大、大妹子,消消气,有话咱们好好说!” 魑璃阻住他的退路道:“我现在生气,不能好好说。你让我打一顿,出出气,我再好好说!” 风晏求饶道:“别呀!大妹子,稳住,稳住!” 魑璃满肚子的又累又乏又委屈,像是一团炸药似的,又如何能够稳住,当即挥手打出,也不管屁股脑袋的就是乱打一气。 风若音见势,急上去阻止道:“母夜叉,母老虎!女人怎么能够打人呢!矜持何在?端庄何在?” ‘叮’!这一厮打之下,风若音的项圈一不小心坠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风晏急护住了孩子,捡起项圈,用他那乌漆嘛黑的油袖子擦了擦,道:“幸亏没摔坏。” 魑璃忽伸手急夺了那项圈过来,摩挲在手,一时怔住。 风若音叫道:“你这女人,不但凶,而且还贪财,哪里有眼巴巴的抢人家东西的!阿爹说,这样的女人以后是嫁不出去的!” 魑璃回神,两手紧抓住风若音的双臂,颤声道:“这项圈,是你的?” 风若音点头道:“是呀,我自来就带着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没偷也没抢。” 魑璃泪满盈眶道:“你,你是音儿?我的音儿?!” 这项圈,是她的师父白羽在孩子出生之时,赠与那孩子的长命玉锁圈,白玉上面还镌刻有孩子的名字‘尚颜若音’四字。 风若音答道:“我是叫若音不假,可却不是你的,我是我阿爹风晏的儿子,风若音。” 魑璃带着哭腔急道:“不可能的,你就是我的音儿,只有我的音儿才带着这项圈的!” 风晏闻之一骇,仔细看向了魑璃,许时,摸着下巴研究道:“嗯,这样看来,大妹子你长得还的确挺像一个人的,像谁呢?” 风若音摇头道:“阿爹,你骂人也没有这样骂的,说人家一个大姑娘不是人,有点过了吧?——虽然,她打坏了咱家的家门。” 风晏兜了他的后脑勺一下,道:“小屁孩儿,瞎说什么!”福至心灵,他忽若有所思道:“阿音,你多久没洗脸啦!瞧这脏的,都成小黑猫了。去,河里洗洗脸去!” 风若音吐着舌头抱怨道:“说我脏,您的脸不也是半年没洗了么?老黑猫!”脚下却没偷懒,一蹦一跳的出了破庙,跑去洗脸了。 “脸洗好啦!”不一会儿,风若音再次跑回,笑嘻嘻的扒着门边儿,叫道。 这一次,风晏和魑璃二人同时愣在了那里,看傻了眼,一动不动。 风若音奇道:“难道是我的相貌太英俊了,以至于把你们都看得入迷啦?” 魑璃踉跄上前,一把将风若音紧抱在了怀里,揉入心口,哭道:“音儿,娘的音儿!星斩,星斩,我们的音儿找到了,你不要怪我了……” 风晏惊叹道:“啊呀呀,天公造物实在是神妙哇!我就说阿音男生女相嘛,没想到,竟是随了大妹子你的长相,而且还纹丝没变,这简直就是照搬了一张脸么!阿音呀,你就懒吧,长个脸都不走心,哪有儿子和妈生得一模一样的!” 风若音被魑璃抱得喘不过气来,苦恼道:“这么说,我,咳咳,我刚刚卖的,是我自己的亲妈?!唉,坏人当不得,现世报……” “阿妈,那您是怎么丢弃我的?”待得魑璃哭累了,父子俩忙扶她坐下,风若音支着下巴问道。 魑璃抽咽道:“不是我丢弃你的。是那日,你闲得无聊,偷玩我的符咒盒,无意中触动了一张万里纵行符,然后就跑丢了。我找了你五年,幸而,星斩保佑,终于又把你给找到了。” 风晏问道:“星斩是谁?” 魑璃神色一黯,道:“是音儿的爹爹,尚颜星斩。他死了,我却连他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风晏放心道:“已经死啦?幸好幸好……” 魑璃纵眉道:“幸好?” 风晏忙解释道:“嘿,我说的是,幸好孩子又找到了,你们母子又团聚了,多好!” 风若音看着母亲哭得红肿如桃子一般的双眼,有些个心疼了,心道:“阿妈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小孩子,生活一定是非常不易的。不行,得想办法给她找个依靠,没有男人呵护,女人很容易会变老凋谢的。” 他绞尽脑汁的思考道:“这个男人一定要靠得住,英俊潇洒,聪明伶俐,温柔善良,这样才能配得上阿妈哩!找谁呢?”抬头即对上了风晏脏了吧唧的脸庞,遂拍手心喜道:“哎,对了,阿爹!阿爹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还没有老婆,又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嗯,就这么着了!” 他感觉自己压力很大,小小年纪就得替阿爹阿娘操心这人生大事了,当人家的儿子,可真不容易呢。 “小音,你说,你阿妈在里面做什么呢?”风晏望着破庙里面黑烟滚滚,乒乒乓乓的一声作响,不由好奇问道。 风若音摸摸鼻子,不确定道:“或许,是要拆房吧?然后再一把火给烧了?” 半晌。 魑璃顶着一脑门的柴草灰土出来,双手捧着碗面,递给风若音,惭愧道:“为娘不善厨艺,我尽力了。你快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风若音瞪眼看着手中这一碗浆糊似的黑不拉几的‘面条’,一时不知从何下嘴。唉,这可是母亲亲手给他煮的第一碗面,捏着鼻子也得吃下去呀!他咬咬牙,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大义凛然,张嘴就猛塞了一大口进去。 魑璃期待道:“怎么样,好吃么?” 风若音闭眼咽下,强忍住了吐意,勉强一笑,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好,咳咳,好吃……” 魑璃欢喜道:“真的好吃么?星斩都没有夸过我做的饭好吃呢!你这孩子,慢些吃,看都吃呛了!” 风晏忙抢下了风若音手里的面碗,大惊道:“孩儿他爹吃过你做的饭?然后,给吃死了?”他低头闻了一闻那‘浆糊’,无语道:“就这玩意儿,不吃死人才怪!” 魑璃垂头道:“这么糟糕?我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厨艺怎么着也得涨一点吧……” 风晏叹道:“你这女人,是怎么给人当媳妇的?那个叫星斩的也是个不怕死的主儿,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你当婆娘,看吧,被你给折磨死了吧!真服了你啦!” 说罢,他即随意洗了把手,回破庙重新开火做饭去了。 魑璃神光一愣,低声喃喃道:“他没有娶我当妻子,却也是为我而死的……” 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来,风晏得意道:“看看,这才叫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典范好男人呢!来,儿子,吃这个,这个没毒又好吃!”给风若音夹完了菜,又笑嘻嘻的道:“大妹子,快尝尝我的手艺,保管比酒楼里的好吃,色香味俱全呢!哎,我也给大妹子夹一筷子,咱们一家人的第一顿团圆饭,聊表敬意,聊表敬意!” 魑璃听到‘一家人’一言,刚要反驳,忽闻得庙外有人喝道:“叫花子风晏,你给老娘死出来!还老娘的银子来!” 风晏按头道:“是花胭脂!这下可糟了,大妹子,救命呀!” 魑璃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摆平。” 风晏嘟囔道:“那银子买的饭菜你都吃了,还不干你的事么?哼,见死不救!” 看到魑璃实在毫无帮忙的可能了,风晏无奈,只得走出,笑脸迎道:“我说谁呢,原来是贵客呀!花妈妈今儿怎么有时间入我这一方贱地呦,可千万别污了您的贵足!” 花胭脂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少在这儿给老娘油腔滑调的,老娘我从不吃这一套!什么小姑娘呀,送我这里还没半个时辰呢,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合起伙来耍我呢是不是!那三十两银子,你怎么给老娘吃进去的,就还怎么给我吐出来!” 风晏讲理道:“妈妈,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把姑娘给您送去了,是您自己没看好,跑出来,丢了人了,您却来怪我!这就好比,您上鸟市去买了一只画眉,回到家,打开笼子遛鸟玩儿,一不小心,嗖——,鸟儿飞了,您却返回头来怨那卖鸟的,您说,这世上哪有您这般做生意的!” 花胭脂一口唾沫淬出,骂道:“呸!你个臭要饭的,还敢给我讲什么歪道理了!钱,少一个子儿,老娘就打断你一条狗腿!” 风晏挠头道:“吃了的东西怎么吐出来?那不就只能拉屎拉出来了么?要不然这样,花妈妈您先回去等着,等我啥时候想屙屎了再去胭脂醉找您?” 花胭脂大怒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臭乞丐!来人,给老娘打,打得他吐出那银子为止!” 一众执棒的打手应声说是,提棒上前。 风晏急抱头大呼道:“阿音,你爹要死啦!快来送你爹最后一程吧!” 风若音一双小短腿飞奔跑上,挡于风晏前面道:“坏人,走开!休得伤了我阿爹!” 打手看着这么一个浩气凌空的小地丁,遂哄然大笑道:“哪来的小杂种,还挺好玩儿的!——哎呦!谁,谁打我!” 魑璃敛袍而出,冷冷道:“跪下,给音儿道歉!否则,这剩下的三百张‘拳打脚踢符’,就都给你们几个尝尝鲜!” 众打手起哄笑道:“哎哟哟,小美人,你不知么,打是亲,骂是爱,大爷们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尽管来打就是了——唉!呦!啊!” 三百‘拳打脚踢符’之下,众人‘唉唉呀呀’的哀嚎不止。不到片刻,那些个九尺大汉即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被打成了肿猪头一般,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打滚求饶,连叫饶命,再无半点横气模样。 魑璃渐而气消,这才挥手收去了咒符,问道:“谁是小杂种?” 众人急忙跪头称道:“我们是小杂种,不,是老杂种,老杂种!” 风晏笑道:“这不就没事了嘛!刚才早这样说,你们还用被打得连你妈都不认识你了么!得了,风大爷我心胸开阔,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儿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暂且先饶过你们了,回去吧!” 众人连连道谢,转头即一瘸一拐的四散跑去了。 花胭脂见势不妙,只得自认倒霉,亦连忙逃出了。 风晏于他们背后呼道:“以后记住,千万莫再欺负乞丐了!” 风若音小声道:“怎样,我够义气吧?” 风晏偷扫着魑璃,道:“我大妹子才真叫义气呢。” 风若音骄傲道:“那当然,那可是我阿妈!”他一拍风晏的肚皮,少年老成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娶媳妇?你看我阿妈条件多好,一没丈夫,二有美貌,三还能打架护你,没说的吧?” 风晏吃惊道:“你要把你阿妈嫁给我?当乞丐婆么?嗯,长相还凑合,看得过去,就是这脾气暴了些。要是哪天惹她不高兴了,也给我这么一顿胖揍,就你爹我这小身板儿,那哪吃得消呀!哎,说不定你那倒霉的短命亲阿爹就是被你阿妈家暴给打死的!” 风若音白眼道:“我那亲阿爹在这一日之内,已经被毒死、折磨死、打死,死了三次了!” 风晏无所谓道:“说不定这还是未完待续呢,反正他的确已经死了。” 魑璃回头道:“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饭菜都凉啦!” 二人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夜凉如水,月色动人。 魑璃哄着风若音睡着了觉,独自一人坐在石上,望月,长思。 自从星斩离开了她之后,她的世界里,每一夜都是漆黑无星的。 她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寻着那星光,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说过,他要将那满眼的星空皆赠与她的,为她点亮这无尽的暗夜。而此时,是他忘记了那誓言么? 破庙内,‘睡着了’的风若音眯眼一看阿妈不在,一个鲤鱼打挺,即骨碌爬起,悄声叫道:“阿爹,你的机会来了!” 正在专心抓虱子的风晏随口道:“什么机会?” 风若音‘诡计多端’的谋划道:“花前月下,最适宜谈情说爱了!你是男人嘛,要学会主动,这种事,总不能叫一个小姑娘先开口吧?甜言蜜语,柔情蜜意,尽管往上堆,不嫌多,女人们都爱听这些。最后再来个激情一吻,这事,就算成了!” 风晏笑骂道:“嘿,小兔崽子,你这小狗脑子里整日的都想些什么烂七八糟的呀!还‘激情一吻’,你个六岁的娃娃,懂个屁啊!去,一边玩去!” 风若音老气横秋的叹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要当机立断,不可犹豫不决!小心夜长梦多,像我阿妈这样的美女,追求者一定不在少数,要是被他们给抢了先,那您这近水楼台岂不可惜?” 风晏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遂道:“哼,拿下你阿妈,手到擒来的事!阿爹我今儿就叫你看看,什么叫玉树临风,迷死人了不偿命!” 风若音点头道:“我这样尽心尽力的撮合阿爹阿娘,也算是孝子一枚了吧?” 筇竹林前,风晏溜达至魑璃面前,笑道:“还没睡?”抬头,“今天的月色可真美!” 魑璃回看他,轻道:“谢谢你替我照顾了音儿这么多年,还把他教育得这样懂事。” 风晏摆手道:“没什么,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嘿嘿,你要知道我把你儿子教育的这样早熟,都能帮爹妈保媒拉纤了,也不知大妹子你又会作何感想呢? 魑璃认真道:“这于你来说,或许是小事一桩,随手行的善事而已。可是于我,却是天大的事,万千恩德了,我感激你,真心的感激。” 风晏眯眼笑道:“你真这样感激我?那不如满足我一个愿望,就当作是报答这恩情了,怎么样?” 魑璃抬头道:“什么愿望?” 风晏就势揽上了她的腰间,垂头吻道:“嫁给我。” 魑璃骤然大怒,猛推开了他,抬手便是一巴掌甩出,‘啪’!响彻穹霄,震醒了寂寂深夜。 风若音捂眼,悲天长叹。 风晏亦气急道:“不让亲就不亲了,你可说话呀,打人干什么!”他揉着被打的脸颊道:“这样凶巴巴的,谁敢娶你,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魑璃转身负手,寒声道:“以后若胆敢再敢轻薄于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说罢,摔袖而去。 见风晏蔫了吧唧的回到破庙,风若音恨铁不成钢道:“您不是说手到擒来的么?如今怎么又功败垂成啦?你说你那么猴急干什么,一点铺垫都没有,上来就亲,跟条饿狼似的,哪个女人能不被您吓走呀!” 风晏没好气的骂道:“嘿,你个小王八羔子,竟然敢教训起你老子我来了!还反了你不成!” 风若音哼笑道:“您要是就此气馁,罢手丧摊子了,那我老子是谁可就不一定喽!” 风晏气道:“小王八蛋,存心激我是不是!跟你阿妈一个样儿,尽知道欺负我!我告诉你,你还别用这激将法,老子今儿就把这话撂这儿了,要拿不下你阿妈我大妹子,老子他妈的就不姓风了!改姓臭狗屎!”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六) http://.biquxs.info/

风若音咂舌道:“那您可得勤奋着点了,我可不想以后改名叫作‘臭狗屎若音’!” 第二日,天色还未大亮。 魑璃轻唤道:“音儿,起床啦,跟阿妈一起回丹穴山了。” 风若音迷迷糊糊地道:“回啥?丹穴山!为什么?” 魑璃温然道:“因为既然你已经找到,那咱们也该回去看望你的师公和师伯们了。”忽垂头横了一眼睡在角落里跟个死猪似的风晏,语气微恼道:“再者说,这里的人都太歹毒,不可久居的。” 风若音焦心问道:“阿妈,一定要回去么?我……” 魑璃定定的道:“对,一定要!” 风若音突然大叫一声:“啊!好疼呀!”继而,倒下,昏死而去。 魑璃骇然惊道:“音儿,音儿,你、你你怎么啦?你别吓为娘呀!” 风晏闻声,一骨碌起身跳起,跑至风若音处,抱起了孩子,唤道:“阿音,阿音?”转头问道:“阿音这是怎么了?害病了?” 魑璃手足无措的大哭道:“我、我不知道,我……音儿……” 风晏头疼道:“女人,一遇到事就知道哭!”他低头,抵上风若音的额间,去试感孩子的体温。 风若音忽偷睁开了一只眼,向着风晏处狡黠一眨。风晏见此,心下了然,知是风若音为了留住魑璃,故意装病打赖的,遂暗骂了一句:“臭小子,还真是鬼机灵呢!” 风晏既已心领神会,便装模作样的煞有其事道:“阿音这是食物中毒!哦,对了,一定是昨天你做的那面有毒,阿音吃了,才会生病的!” 魑璃哭道:“这么严重?都是我不好……我一定痛改前非,以后再也不进厨房了,呜呜……” 风晏无语道:“我还以为你要痛改前非,以后好好练习厨艺呢!”看魑璃哭得这样可怜,他也不忍心再浑逗她了,于是摇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大夫,赶快给阿音看病。” 风若音闻之,急偷偷地拽了拽他的衣襟,挤眼表示着不满:“看大夫?又要跟村南的王瘸子演戏呀?!还得喝他熬的‘树叶大补汤’?苦死啦,我不!阿爹,你恩将仇报!” 风晏一纵鼻子回应着:“做戏做全套,既是装病,那就只能再委屈委屈你啦!你放心,他的汤虽是难喝,可也的确是喝不死人的。乖儿子,你再忍忍吧,等爹那天把你阿妈娶到手了,我请你喝喜酒,保证比那‘树叶汤’好喝!” 一剂王大夫的‘包治百病散’被风晏捏着鼻子给风若音灌下去了之后,第二天,风若音就真病了。 高烧不止,小脸儿蜡黄,看得风晏和魑璃二人心惊肉跳,心疼不已。 风晏扯着嗓子大骂道:“好你个王瘸子,你个庸医!草包!黑了心肝的卖假药的!你不是说树叶没毒么?敢害我儿子,老子咒你断子绝孙!” 风若音气若游丝道:“阿爹,阿妈,我舍不得你们,我还小,不想死……” 魑璃哽咽道:“不,你不会死的!为娘会救你的,一定会的!音儿……” 她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 风晏喊道:“大妹子,你去哪儿?” 魑璃头也不回的答道:“找大夫!” 三十个大夫进进出出,望了风若音的病情,皆是摇头一叹,无力回天。 直气得风晏跳脚大骂道:“一群庸医,废物,就知道吃饭数钱,哪里懂得什么行医救人!敢咒我儿子,你才要死了呢!滚,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然后,一抡大棍,便都给打跑轰走了。 一日奔波下来,魑璃垂头丧气的坐在榻沿上,望着昏迷不醒的风若音,眼泪怔怔的就流了下来。 “哎呀,这儿有一个破庙!老朽可得赶紧歇歇脚,这一路走的,我的老腰哇!”一白衣老者风尘仆仆的飘然而入。 魑璃回头,一诧,既而大喜道:“老神仙!” 白衣老者打量了她半晌,回忆道:“小丫头,是你!怎么样,你那情郎还硬朗吧?老朽张半仙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 魑璃眸中神光轻黯,忽又急切求道:“老神仙,你,你快救救我的音儿!救救他!” 张半仙皱眉:“怎么?又有病人?丫头,你是不是命相不好?见谁都克!” 魑璃凄然道:“那三宝,我如今一件也凑不齐了,我此生比性命还重要的宝贝,就是我的音儿了,其他的……” 张半仙微一摆手,道:“先别忙,丫头呀,很不巧,老朽这个月已经治过一个病人了,一月一个,规矩不可破,请恕老朽无能为力了。” 魑璃慌张,急跪地哭求道:“老神仙,你救一救我的音儿吧!我给你磕头,给你作揖,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张半仙摇头道:“丫头,起来吧,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的。” 风晏嘲讽道:“什么‘规矩不可破’,是怕你医道不行,医不好,反砸了自己的招牌吧!切,还张半仙呢,我看是走江湖骗吃喝的臭狗屁郎中!” 张半仙摇晃着脑袋笑道:“我骗吃骗喝还是投机倒把都与你无关,反正,这病我是绝对不瞧。” 风晏越听越气,蓦地,猛上前拽住了张半仙的胳膊,扯他到风若音的床榻旁,指着这孩子道:“你们郎中不是济世救人的么?你看看,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才只有六岁,一个六岁的娃娃,还没有来得及四处去走走,见一见这个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呢!可是他如今生病了,要死了,你有能力拉他一把,救他一命,却为了那什么狗屁江湖规矩而见死不救!你忍心么!你看着他,告诉我你忍心么!” 张半仙不为所动道:“世人皆会死,不过一个早晚罢了。他只是很幸运,不必再忍受这人生的诸多磨难了而已。你也不必多言了,因为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初衷——咦!这,这孩子是丫头你跟那个魔族小伙子一起生的?” 魑璃点头道:“不错,他是我和星斩的孩子。——老神仙,原来你早就知道星斩是魔族人了?” 张半仙答道:“当日给他号脉之时,我就已然尽知了。只是闻听你同魔族不合,故而未有说破。”他凝神看向风若音,拈须道:“老朽行医一辈子,还从未遇见过魔族王室血脉同魅女所生之子呢,两个非人的异族结合,又会缔造出如何的混血后代呢?嗯,这一旷世罕闻本身就是一宝,今日的规矩,破了也值得!” 魑璃大喜道:“多谢老神仙了!” 张半仙仔细地寻看了一番,又是行针,又是号脉,半晌,摇头晃脑道:“此乃是胎生的毒气郁心,一朝发作,损及心脉肺腑。他本为至阴至邪的魔魅之体,极易吸收阴毒之物。而你此前所受的九尾白狐之伤毒随胎传下,入了此子心头,故而,毒气一旦散出,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魑璃急问道:“此毒何解?” 张半仙提笔一挥写就,道:“药方易得,药引难寻。” 魑璃奇道:“什么药引?” 张半仙悠然道:“出了这流黄辛氏,过巴遂山,渡渑水,一直向南,于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间,有九嶷山一座,山上生有一株碧血雕棠。此雕棠与阴山雕棠不同,阴山雕棠实如赤菽,可医耳疾。而九嶷山之碧血雕棠,生而红果碧汁,能化万物之毒,解膏肓之寒,药效奇绝,无可替代,可为此方之药引也。只那九嶷山一带,毒瘴颇多,时有野兽出没,却也难入。” 魑璃痴眸望着风若音道:“无论多难,我都会取回来的。” 张半仙嘱咐道:“此去路远,来回颇为费时,而此子病势汹涌,宜当七日之内服下方药,倘若再行耽搁,老朽也就不能保证是否还可以药到病除了。” 风晏说道:“那就带着阿音一起上九嶷山,采什么雕棠果,采了直接吃,不就节省时间了么。”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妹子,你放心,我风晏一定会保护你和阿音平平安安的到达九嶷山,再周周全全的回来流黄辛氏国的!” 张半仙叹道:“唉,这脚歇的,平白地破了一次我的规矩。可见得,凡尘俗务不可惹,好奇之心不可生呀!走了,走了……” 白袍一扬,又飘然而去了。 事不宜迟,风晏于镇上租了马车牲口,准备好了一路随带的干粮用品,二人抱着风若音上车,当即起行前往至了九嶷山方向。 一道上风餐露宿,路途曲折。 风晏大鞭赶车,却又怕太过颠簸,惊着了病中的阿音,遂努力地保持着车厢的平稳快速,未敢大意。 魑璃紧抱着被子里包裹着的风若音,不敢合眼,不敢撒手,生怕她一眨眼的功夫,小音儿就又会不翼而飞了,而这一次,她是在跟死神抢人,只能赢,不能输。 行至苍梧之渊处,见天色已晚,风晏便勒马止步,燃起篝火,做了一些简单的饭食,凑合开餐。魑璃喂风若音略吃了几口,见他无甚胃口,且又沉闷欲乏,所以就轻哄着他睡去了。 风晏微撩车帘,将饭菜送上,道:“好歹你也吃一点吧?这样干熬着更不是办法,你累垮了,谁去照顾他?” 魑璃摇头:“我吃不下。”看着风若音日渐消瘦的小脸儿,她心疼道:“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照顾好他。我连替他生病受痛的本事都没有,真无能!” 风晏一笑道:“要世间真的有这本事,那天下的父母不都替孩子生受了这所有的痛苦和磨难了么!那哪还了得!别胡思乱想啦,快下来,吃些东西!” 魑璃蹑手蹑脚地小心下车,坐在篝火旁,喝了一口果粥,怅然道:“人世间的求不得,太多了。” 风晏笑道:“人如果事事都能够真的如意的话,没有了奋斗,缺少了悬念,那这样的人生岂不无趣?当然啦,老天爷本就是冷面无情的,又岂能叫你一介区区凡人顺心随意了?” 魑璃亦笑道:“人生就是这样,你不可以苛责这个世界太多,也不可以渴求这个世界太多,苛责多了易生恨,渴求多了便是欲,这样想着,可又觉得这个世界太残忍了。” 风晏枕着两手翘脚躺在篝火一侧的大石上,望着满天的星斗道:“你太悲观了。这世界的好坏,全在于你自己的心,你觉得它好,它便繁花似锦了,你觉得它坏,那它也就雪上加霜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头道:“像我,我就觉得命运待我挺好的。” 魑璃歪头问道:“你都成叫花子了,整天还被所有人欺负、瞧不起,吃不饱也穿不暖,这样也挺好?” 风晏敞开胸膛,感受着初秋晚风的惬意,悠然笑道:“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反过来想想,生活若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平淡无奇,没有一丝的波澜起伏,那岂不是又太索然无趣了呢!如果有选择,嗯,我宁可轰轰烈烈的作死,也绝不会去过那种平凡无味得会发霉生锈的‘正常生活’。” 魑璃不解道:“叫花子的生活很‘轰轰烈烈’?” 风晏尴尬道:“我这不没得选择么!” 忽一阵黑雾陡然升起,魑璃心道不好,急朝着马车方向奔去。 却见数十个黑袍的魔族魔侍围上马车,抱出了风若音,遁雾散去。 魑璃皱眉道:“魔族只因无主,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已有多年。今日他们劫走了音儿,又是有何打算?” 风晏急道:“管他什么打算,追孩子要紧!” 魑璃伸手摸出一张追踪符来,一手拉起风晏的胳膊,念咒祭符,驾云飞出。 风晏歪歪斜斜地紧抱住了魑璃的手臂,灌风叫道:“大妹子,慢一些,慢一些,我怕!” 不到半个时辰,即遥遥的望见了魔侍身影。 魑璃挥咒上前,骤然停止在了众魔侍面前。 风晏一个踉跄,头晕目眩的‘哇’的吐了出来。 魑璃冷声喝道:“还我孩儿!” 领头的魔侍将中了昏睡符的风若音递与旁人,答道:“小少主为星斩魔君之子,理应回归柴桑,继位大统,平定内乱,重振魔族。你是小少主的母亲,我等不愿为难于你,希望你也不要干涉我魔族内政,阻了小少主的继位吉时。” 风晏擦擦嘴,喘气道:“什么内政外交的,人家是孩儿他妈,现在想要抱回自己的孩子,又跟你们这堆人有个屎壳郎关系呀!” 领头魔侍向着空中一巴掌甩出,风晏应声倒地,直摔了一个狗吃屎,脸朝地。 那魔侍横眉道:“你的嘴太不干净了,当打。魑璃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小少主的前途着想,你也不当拦着。” 魑璃掏出一把霹雳符来,扬手扔出:“可惜我从来都不识时务!” 霹雳符凌空炸响,顿时,乌云翻滚,明雷布宇,三千霹雳连天斩下! 众魔侍张手祭出铁戟,布阵结界,挥戟截出,打散了霹雳。 领头魔侍隐怒道:“既然姑娘有意阻拦,那就别怪我等不顾情面,大开杀戒了!” 数十魔侍结阵半空,左手燃符,右手执戟,齐颂咒诀,忽‘轰——’一方离火印盘从天罩下,凭空燃起,焰高五仞,火光冲天,将魑璃团团围困于了印盘之心,不可得出。 烈烈盛焰之间,魑璃禁不得炽火焚灼,忽而瘫倒于地,昏沉欲寐。 眼看着魑璃遇险,风晏登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蓦地,他的身体玄光四射,灵韵溢空,芒冲牛斗,璀耀至极。青白色的朦胧云烟之中,一青衣人影自风晏的心口淡淡化出,既而愈来愈实,手执斩天,踏风而落。 众魔侍一惊,未及反应,却早已被那斩天剑的离火魔焰横扫倒地,摔作一团。 青衣人影一步一步地行入离火印盘之内,俯身,轻唤道:“小璃。” 魑璃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诧然喜道:“星斩!星斩,是你么?星斩……” 她笑呼着伸手拂上那人的脸颊,眼泪兀然流下,声音也有一些哽咽了。 青衣人影莞尔:“莫哭,我在此,没有谁再能伤了你的。” 他轻轻将魑璃揽入怀间,打横抱起,走出印盘。 一众魔侍皆跪地而呼道:“属下等拜见魔君,我主魔君千秋万载,八荒独尊!” 青衣人影冷声喝道:“放下若音,滚!” 众魔侍哪敢不从,遂即将风若音小心安放于地,叩拜一礼,遁烟化去。 青衣人影对着怀中的魑璃温然笑道:“睡吧,等睡醒了,一切也都会过去的。” 魑璃点头,闭眼,沉沉睡去。 梦里,她的夜空繁星闪烁,灿耀如昔。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近午时分了。 魑璃睁眼,见身在车中,一旁,风若音也是刚刚转醒,正望向着她。 魑璃紧抱住了得而复失又复得的风若音,叫了一声“音儿!”忽记起了昨夜遇险之事,她急忙张望呼道:“星斩,星斩!” 撩开车帘,却见风晏一面赶车,一面回头笑嘻嘻的言道:“大妹子,你醒啦?你可真能睡呵,这一路都快从苍梧之渊睡到九嶷山了!”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七) http://.biquxs.info/

魑璃急道:“你说这里是九嶷山地界?那昨夜我们在哪里?星斩呢?星斩在哪儿?” 风晏摇头道:“昨晚上我也晕晕乎乎的,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苍梧之渊的马车上。我估摸着,大概是那一伙儿抢孩子的强盗忽然之间良心发现了,感觉这个行当忒缺德,容易遭雷劈,所以就又把咱们三个给送了回来。” 他挠头,冥思苦想道:“至于星斩么,星斩是谁?——哦,对了,阿音他爹对不对?我说大妹子呀,你是不是昨夜梦到你亡夫了,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啦!他都死了,还能在哪,可不就待在坟堆里么!” 魑璃分辩道:“不!昨夜那不是梦,我真的看到星斩了,是真的!” 风晏咂嘴道:“莫不是碰到鬼了?大妹子,你可别吓我呀,我胆小,也是真的!” 瞧这事闹的,这头儿大妹子还没追到手呢,那头儿那星执仁兄就找上门来了,嘿,死都死了,你还怕戴绿帽子呀!也没见过这样死人跟活人抢媳妇的啊! 魑璃叫道:“停车,我要回去,我要去找星斩!” 风晏皱眉道:“这都快到九嶷山脚下了,不能回去!” 魑璃激动道:“不,不!我要去寻星斩!寻星斩……” 说着,她便欲跳车而下。 直吓得风晏一拽缰绳,急停下了马车,张臂阻拦道:“大妹子,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这就跳马车哇,也不怕摔着了!你去刨坟了,那阿音怎么办?七日已经过去五日啦,孩子的病禁不起你这样折腾!你要是当真在乎那什么星斩,就应该照看好他的孩儿,他要在此,不也是得先给阿音采药喂药么!” 魑璃颓然坐下,痴声道:“星斩,对不起,我不能去找你了,为了音儿,我……” 风晏哄道:“这就对了嘛。大妹子,你也不用说啥对不起的,他要是为这事而跟你闹翻脸,那他还叫人么!呃……我忘记了,他本来也不是人。他的儿子,如今都不用他来养活了,他若是还计较这些,没良心如斯,那你还在意他做什么!” 魑璃辩解道:“星斩很好的,他心胸宽广,为人纯善,我用剑刺伤他,他都没有记恨我。” 风晏连连道:“好好好,他哪儿都好,所以,我们要给他的好儿子采药救命了!我的姑奶奶,这回可是要坐稳喽,莫再动不动就玩跳车了呵!”见魑璃坐回,他才挥鞭,小声嘟囔道:“就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母亲,阿音若是跟着你长大,这不死也得掉层皮呀!” 马车渐近了九嶷山下,眼看着瘴雾愈见浓沉,山高势陡,峭壁林深,正有一番阴瘆神秘之景象,令人胆战心惊,望而发怵。 风晏张大了嘴巴,仰头望向这云雾缥缈的层峦叠嶂,半晌,道:“那个什么什么碧血雕棠,生长于哪里?这么大的一片山,不会要一寸一寸的埋头找吧?” 魑璃抱着风若音,淡然道:“就算是一寸一寸的找寻,我也一定会翻山采药,救活音儿的。” 风晏吃惊,刚要开口诉苦,却听得魑璃继续说道:“不过,也不必如此麻烦。我有飞云符在手,只需踏云觅之即可。” 风晏这才放心笑道:“大妹子,你也太调皮了些,说话大喘气,真吓死我了嘿!我说的呢,这要两条腿翻山越岭的找,别说两日了,就是两百日也难找寻得到呦!” 魑璃掏出一颗避瘴丹来,转头看向他,问道:“你一会儿还会不会再吐?” 风晏笑道:“大妹子,你关心我?哎,没事儿,只要你慢着点儿,我能忍得住的!” 魑璃斜眼道:“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你可千万别吐在我和音儿的身上了。” 风晏叹道:“我说大妹子哎,你嘴也忒损了点儿吧!哪有这样的事,没过河呢就开始拆桥,用着人了还不能靠前,大妹子,过分了哈!” 魑璃不语,抓起风晏的胳膊,祭符而起,踏云飞出。 风晏直惊得大叫一声:“啊!大妹子,你起飞也不告诉我一句,连个准备都没有,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慢点,我,我恐高!” 魑璃横扫他一眼,得意的轻勾起了唇角。 飞云笼雾之间,魑璃一手抱着若音,一手提着风晏,踏行于翠绿色的斑竹林海上空,足点竹梢,凌烟微步。 御风行了一个多时辰,忽见一处红光缭绕,瑞气翻腾,乃是这九嶷山神秀灵息的聚集之泉眼方位。 其上生有一棵万年古树,树高千丈,藤枝蒙络,浓绿的方叶之下,长着一粒粒红豆似的朱艳果子,果香四溢,明灿夺目。 魑璃喜道:“碧血雕棠,正是此木了!” 她挥袖,收去了符咒,按下云头,步落树旁。 刚一着地,即闻得一阵昏天腥风扑面袭来。 ‘呜欧——’一人面虎身的长毛怪兽长啸而出。 魑璃惊道:“梼杌兽!” 风晏瑟瑟发抖道:“你认识它?这你们家亲戚?” 魑璃无语道:“你们家亲戚长这样呀?” 风晏接问道:“那是,你们家亲戚养的宠物兽?” 魑璃再次无语:“你们家亲戚都养这玩意儿当宠物?” 风晏不解道:“既然你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你,那它出来迎接我们作甚?难道这里采果子还要有欢迎仪式?” 魑璃祭出一把霹雳符于手,道:“常言道,有宝之处,皆必会有灵兽出没护之。” 风晏打颤道:“几成把握?” 魑璃面色一紧,答道:“一成……” 风晏绝望叫道:“啊?” 魑璃接着道:“——也无。” 风晏叹息:“不想我堂堂风晏风大爷竟是要丧命于此了,而且还是死在一野兽口中,不得全尸,入五味轮回之所,沦为一泡腌臜臭屎,再无须甚葬身之地了!可悲,可叹,可歌,可泣啊!” 魑璃运掌,打出咒符,道:“那你死吧,我和音儿就恕不奉陪了。” 风晏嘻嘻道:“就知道你还留有后手!大妹子,我的小命全攥在你手里了,咱这也算是托命之交了呵!” 咒符凭空爆出,数百道雷电霹雳攒云劈落,梼杌大怒,抵过雷闪,呜哨扑来。 魑璃将风若音送入风晏怀中,专心同那梼杌对战起来,喝道:“休要贫嘴,你的死活我不管,可是,就算是你死了,也得把音儿给我照看好,他若有一丁点的磕着碰着,我必将你挫骨扬灰,毁尸灭迹!” 风晏护好了风若音,撇嘴道:“蛇蝎妇人!要不然说‘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么,一点儿也不错!” 梼杌大吼一声,撕咬而上。 魑璃急伸手往怀中一探,蓦地发现咒符见底,却还只剩了三张而已。 风若音命在垂危,她不能后退,拼死也得除了这护宝灵兽,好让风晏采下碧血雕棠,以救音儿。 她怕死,可是,她更怕,就算是死,也护不得她的音儿周全。 魑璃下定决心,即回望了昏沉中的风若音一眼,转脸,猛对准梼杌的厉爪獠牙,手祭咒符,合身扑上。 风晏顿然惊呼道:“小璃小心!” 但见他举掌祭出一团魔焰离火,摔袖跃起,结印打出! ‘呜欧!’梼杌兽吃痛一呼,急退了数步,不敢上前。 魑璃一时看傻,一动不动,刹然间忘记了这周围一切的一切。 风晏张手,一把斩天剑凝结化出,剑刃周遭离火灼灼,杀气逼人。 梼杌心生怯意,后撤了两步,忽以退为进,纵身飞出,龇牙咬上。 风晏一跃而上,轻点竹枝,脚踏竹叶,疾避过了梼杌试图同归于尽的凶猛扑势。 梼杌一击不中,兀然气急,遂伏腰纵起,追赶而至。 风晏飞掠于竹林之间,剑舞腾蛟,扬风飒飒。 梼杌扑地,一拱腰身,又欲掀爪冲上。 风晏运剑,旋衣腾空而起,一道剑光劈下,哗——,平地大火漫延而燃,火舌冲霄,将那梼杌神兽霎然围困于了魔焰火阵之中,不得破出。 风晏蹬空飞起,撷得了一把碧血雕棠的朱砂果子,回身揽起魑璃,遁云化去。 待至了竹林深处,见再无甚危险欺近,风晏这才放下魑璃,急拍着胸口叫道:“好险,好险!” 忽看见魑璃正痴愣愣的望向着他,风晏一点她的脑门,笑道:“怎么,被我的飒爽英姿给迷倒了?唉,英雄救美自古就有,些余小事,不足挂齿!”他又痞里痞气的一笑,道:“你若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感激的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那不如,以身相许,嫁给我可好?” 魑璃点头,答道:“好。” 风晏惊骇的一跃而起,万分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于是又试探问道:“大妹子,你说啥?” 魑璃认真道:“我说,好,我愿意嫁给你。” 风晏不知所措道:“你是不是被那梼杌给吓傻了?竟然会答应嫁给我?这,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嗯,咱俩必定有一个是不正常的,必定!” 魑璃低声道:“你不要我?” 风晏见她委屈欲哭,遂急忙安慰道:“大妹子,你先冷静一下,缓缓脑子。你放心,我风晏虽是一个不起眼的叫花子,可也绝不会做那种乘人之危的小人勾当的。咱们当务之急是喂阿音吃药,把他的病给治好,剩下的,都是后话。” 魑璃方才想起了风若音来,即说道:“好,我听你的。” 风晏心惊的嘟哝道:“别再说‘好’这个字了,我听得怕得慌!唉,玩笑开不得呀,我不过一句戏言,你还说嫁就嫁了,大妹子英勇果决,天下难寻!” 二人分工,风晏烧柴,魑璃将备好了的药材同药引碧血雕棠一齐放入药罐,熬制成汤药,小心喂风若音慢慢服下。 风若音天生的魔魅之体,心智要比常人早熟许多,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来,让人忘记了他其实也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小娃娃而已。 而此时,他乖巧安静的闭眼躺在魑璃的怀中,小小的手指轻抓着母亲的衣襟,微微嘟起的嘴巴不时地咀动着,睡得香甜。风晏恍然发现,这孩子真小,他辛辛苦苦的养了阿音五年,可是,阿音依然还是这么小,一点点的身子,娇气得叫人心疼。 在母亲的怀里,孩子才真正的是一个孩子。 只有离开了母亲的孩子才会长大。 阿音以前没有母亲,所以成熟,而今有了,他终于又可以当回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孩子了,真好。 张半仙不愧是张半仙,一剂汤药下肚,药到病除,风若音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了。 风晏自吹自擂道,说多亏了是他的坚持执着和百折不挠,要不然风若音的小命一定会撂这儿的。而魑璃竟然也没有反驳,还十分顺从的点头称是。这使得风晏心中一时难以习惯,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也再不好意思随口自夸了。 风若音背着魑璃叹息道:“阿爹,你这不是贱骨头么?我阿妈被你的风采给一叶障目、鬼迷心窍了,多好的事儿呀!您怎么还无福消受了呢?真是叫花子穷鬼命!” 风晏感慨道:“看习惯了我大妹子干巴巴的一张大冷脸,这猛的一热乎,我心眼儿里受不了呀!总觉得蛇蝎美人一勾搭,准会要了我的老命的,把我吸得就剩下血淋淋的一张人皮,再给扔深山里,叫狼给吃喽……”他急打了一个寒颤,摇头道:“不敢想,不敢想啊……” 风若音笑了:“您这还叫不敢想呀?都脑补出了一本恐怖话本了!哦,就非得要我阿妈整日大嘴巴的抽着你,祖宗十八代的骂着你,这才不吓人?您说您一叫花子,有美女到贴着送上门来,人家都还不嫌吃亏呢,你一个大老爷们,你怕什么?难不成是怕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会砸破了头?” 风晏深思熟虑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哦,对呀,我怕什么?我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地产,四没庄户的,你阿妈还能图我点啥?骗,最多也只是骗走我冰清玉洁的身子而已,这身子……嘿,骗也就骗了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风若音笑道:“就您那身子,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舍得牺牲自己,把您给骗了去的!咦,我阿妈是哪根筋搭错了吧,她怎么会忽然转性就看上您了呢?” 风晏思索道:“她见我英俊潇洒?心地善良?侠义心肠?还是老实稳重?” 风若音无语道:“就您,还英俊潇洒呢,贼眉鼠眼差不多!心地善良,侠义心肠,老实稳重?阿爹,摸着您自己的良心说话,您跟这哪一条相符了?” 风晏疑道:“那她看上我哪了?莫非是,我身上有什么潜在的优秀品质,我自己没发现?” 风若音懒懒的道:“管他为啥呢,有馅饼就接着,有美女就娶了,这不就结了么!何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风晏摇头道:“不问清楚,我心里不踏实,沾光吃亏咱们明里算,不弄这稀里糊涂的浆糊账!” 说问就问,风晏走至马车前,看着魑璃满眼专注的痴声模样,半晌,轻声道:“大妹子,我是个直脾气,不懂得绕弯子,也就直问了,你说你要嫁给我,那,你看上我哪儿了?” 魑璃回神,一笑道:“你的所有,我都看上了。” 风晏一张老脸顿时羞的通红,不好意思道:“大妹子的情话说得可真溜呵!”他一挠头,尴尬道:“整的我都忘词儿了。” 魑璃缓缓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们母子俩的,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着你。” 风晏诧然道:“等我?” 魑璃痴声道:“星斩,你不怪我了,所以才再一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对不对?” 风晏听得有些不对味儿了:“星斩?你说我是你的死鬼丈夫?阿音的亲爹?大妹子呀,你魔怔了吧?还是受啥刺激了?”他四顾一望,惊悚道:“不会是鬼附身吧……” 魑璃急道:“我很清醒的!你就是星斩的转世,就是!” 风晏叹道:“大妹子,你从哪看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魑璃答道:“你会用魔焰离火,还有斩天剑!那梼杌不就是你困住的么?” 风晏皱眉道:“这什么离火,还有你说的那啥剑,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反正那玩意我天生就有,应该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吧。只不过比较坑人,有时候想用用它,它就是不出来,非得等到火烧眉毛、烫着腚眼了,这东西才十分大爷的出来应应急,救人一命。” 魑璃颔首道:“这就是了,星斩为你的肉身元神,自然是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出窍相助了。星斩本是魔族的魔君圣主,善用魔焰离火,一柄斩天剑威慑八荒,天下尊服,有此二者为证,又岂会错!” 风晏惊讶道:“如此说来,我上辈子很是厉害?很是风光了?” 魑璃笑道:“当然。” 风晏登时气愤道:“我说我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走哪哪不顺,干啥啥不成,原来是上辈子那个星斩把我的福气都给用尽了!他倒是风光了,我这儿沦落为乞丐啦,我招谁惹谁了我!”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八) http://.biquxs.info/

他看到魑璃,忽又一笑,道:“那也就是说,大妹子,你是我亲老婆,阿音是我亲儿子了?” 这回轮到魑璃脸红了,她嗫嚅道:“若音自然是你亲生的,而我,我,我们还没有成亲……” 风晏十分不厚道的笑道:“未婚先孕?而且还没等到成亲,上一世的我就呜呼哀哉了?那还真够背运的。”他摸着下巴琢磨道:“既然孩子都有了,而且现在还能满世界的跑着打酱油了,那也真应该补上这婚礼啦。不过……” 魑璃紧张道:“不过什么?” 风晏成心戏耍道:“不过,你这样凶巴巴的,跟个母夜叉似的,我也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还要你了。” 魑璃骤然抬头道:“你不要我了?” 风晏有意戏弄,当即板着个脸,继续道:“说不定我上辈子就是被你给打死的呢,人总不能被一块石头同时绊倒两次吧?” 他十分夸张的叹气道:“——嘿,瞧我这张臭嘴,这段时间就尽骂我自己了。谁能料到,你那倒霉催的死鬼丈夫他就是我呀,原来这绿帽子是我自己给自己个戴的!” 魑璃失魂落魄的愣了一会儿,涩声问道:“那音儿呢?” 风晏摇摇头道:“阿音么,唉,这孩子幸而没在你手里长大,若是跟着你,他还指不定能长成什么样儿呢,是吧阿音!” 风若音跑来,嘻嘻一声假笑,手底却暗掐了风晏大腿一下,以袖掩口,悄声道:“阿爹,作的有点儿过分了呵!一会儿不好收场。” 风晏亦压低了声音道:“你阿妈这般的能征善战,以后成了亲,你阿爹我还不得受一辈子的软饭气了!难得呀,你阿妈如今是倒追于我,那还不趁着现在没成亲,好好的找补找补,也好给以后妻管严的时候留个念想呀。下半辈子回忆起来,也能骄傲的吹上一句:想当年,咱也风光过,也能把如此彪悍的女子治的服服帖帖的!” 风若音不屑道:“哼,为了满足你那大男子主义的虚荣心吧!小心怼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啊!” 风晏摆手道:“这个我自有分寸。” 魑璃黯然道:“终有一日,你还是嫌弃我了。” 风晏摇头道:“谈不上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上辈子的事情了。一辈子一翻篇儿,死都死了,也算了结喽。这辈子,从头来过。” 魑璃喃喃道:“从头来过……” 星斩也说过从头开始,从头有了,只不过当时他们没能来得及开始。 而今风晏也说从头开始,只可惜,他的开始里已经没有她了。 世人只惜情深缘浅,而他们,却应该是情浅缘深了吧,两世有缘得见,无奈情浅难续,死生,也终是有悔。 魑璃伤心欲绝,惨淡一笑,轻语道:“好好照顾音儿,好好照顾你自己,既然缘止于此,那你我此生,便再不必相见了。天涯相忘,各自安好。” 说罢,即头也不回的拂云飞去,清烟袅袅,再无迹可寻。 风晏顿时傻眼。 风若音无力道:“您不是说你心里有分寸的吗?那分寸呢?” 风晏苦恼道:“我本说让她低下头好言哄哄我,这事儿就皆大欢喜了,可谁知道她会恼羞成怒,脾气这么大,说走就走!开不得半点玩笑!” 风若音扶额道:“您这也叫开玩笑?这明明是作死好不好!”抬手一推风晏,道:“还不快去追!等阿妈哪天成了别人家的媳妇,那您可就真的该后悔莫及了!” 风晏坚定道:“对,绝不能让此等悲剧发生,一定要把这悲剧的长势扼杀在萌芽里!阿音等着,我去去就回,等下一准儿把你阿妈给带回来!” 风若音一攥拳头,鼓舞道:“快去快回,马到成功!” 梦里,魑璃星斩生离死别,荡气回肠。梦外,辛黎一众人等脑仁发疼,叹息不止。 屏翳皱眉道:“瞧这架势,应该是荒天梦境反噬到了雨老大的身上,将她和风灵碧的神识一并卷入了梦境之中,被困其间,不得而出。荒天一梦,由心生,由命止,不得终,不得解,真真是难缠得紧呐!” 飞廉挠头道:“那怎么办?我们应当如何才能救得了老大?” 辛黎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床榻,叹道:“她如何醒来都还是小事,现在麻烦的是,她醒来之后,忽然发现风灵碧被不知名的人给偷走了,不知去向,踪影全无,那才是最考验她的时候呢!真想象不出,阿雨那时会不会发疯!” 非折同情道:“割肉剜心的救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了,嘿,还被人给趁虚盗走啦,叫我我也得发疯!” 白宣不以为然道:“要我说,一个活死人,在这儿摆着干什么,平白地招惹雨丫头伤心自责罢了。被人偷去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或许,时间长了,她的心伤也就结疤了,便能好起来啦。” 辛黎奇道:“那风灵碧难道不是你胞弟么?一个当哥哥的,说话这般绝情!” 白宣无奈道:“我这不就事论事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屏翳一甩拂尘,道:“境外一日,梦中千年。老大已经睡了半月有余,还不知道要经历几生几世了呢,总不能叫她就这样一直睡着,睡一辈子吧!不管怎样,先把老大自幻梦境中唤醒才是正理。” 他额心一蹙道:“可是,这硬闯荒天境,少不得又是一番艰难凶险啊!” 非折诧道:“这样邪乎?” 屏翳答道:“箜篌九调可织荒天之境,此境能将闻曲者的神识留困于梦中,非由弹奏者一祭散梦曲唤回不可。而今阿雨被反噬入境,这弹奏者都困在里边了,那散梦曲千变万化,每一个荒天境,皆只有一曲散梦调是与之相对应的,旁人却弹奏不出。” 白宣急道:“那这人要怎么救?梦要如何闯?” 屏翳缓道:“此刻若要唤醒雨老大,除非是硬闯。所谓的硬闯,就是以灵力强行打开荒天境的缺口,然后送一人之神识入内,告诉梦中人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境,唤他醒来。而这强入者的神识如若走错一分一毫,都会立时被荒天境扯成粉碎,吞噬而尽的。” “还有,强入荒天境,本身就是在破坏那境中的构造平衡的。故而,荒天境一旦被撕开了,那梦中所有的神识都必须在它关闭之前悉数醒来,如若不然,便将永世被困,再也出不来了。 不过也不必太惊慌,依着我们几人的修为来说,那缺口撑个两三日也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唤醒了施梦人,也就是雨老大,荒天境自然破开,而其他被卷入梦境之中的神识亦都会自行转醒,无须再唤的。”屏翳补充道。 众人顿然一惊,沉默下来。 半晌。 白宣大义凛然道:“我去。” 辛黎瞪大了眼睛道:“你?” 白宣点头道:“你们都有什么灵力仙术的,就我没有,所以,你们负责打开缺口,我进去,唤醒雨丫头。” 屏翳郑重道:“你想好了?有可能会死的!” 白宣淡然一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白大爷的命哪里是说收回就收回的!” 他看着众人皆一脸深沉的样子,不由亦叹道:“谁让她是白爷我的小媳妇呢,我不救她谁救她!只要我还活着,这世间一切的七灾八难,就都有我替她扛了。若真有一日,我护不了她了,那也要等到为她筹谋好了前途退路之后再死!” 众人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大爷相,此时皆为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席正儿八经的深情表白给镇住了,一时感慨,却不知如何开口劝慰。 非折急忙道:“呸呸呸,你是寨主大人,福星高照,且死不了呢,莫说丧气话!” 飞廉亦道:“大家都会平平安安的,都会的!” 辛黎真诚道:“没想到,你对阿雨用情至深,以前是我看扁你了,向你道歉。我们等你平安回来。” 白宣摇头笑道:“黎姑娘太客气了,太爷我虽是霸道些,可心胸还是宽广的,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还能跟你一个小娃娃计较什么!——唉,我算知道啦,雨丫头哇,她就是克夫。不过,没办法,也就只能让她再克一回喽。或许,克着克着,我这儿就习惯了,也还能产生抗体呢,哈哈,到那时便百毒不侵、天下无敌啦!” 屏翳沉吟道:“既如此,那宜早不宜晚,我们还是尽快作法唤醒老大的好。” 众人点头称是。 五人当即以五行八卦之阵盘膝而坐,白宣居中,怀中半揽着沉睡中的琉雨施鸢,屏翳等人挽手结印,高祭起箜篌九调于正央半空,施法抚弹起来。 琴声瑢,潺潺泠叮,既而,一片青白色的薄雾幽幽生起,弥散入空。 ‘嘶——’一声裂锦之响划破空中,豁然间,一道强烈的白光灼眸刺出,迸闪而灭,云雾渐散,四下里忽而又回归至了沉寂无波,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再看坐中的白宣,却已是昏然入梦,沉睡而去了。 黑水幽都,鬼境,玄幽城。 黑袍人凝望着床榻上七魄俱散的风灵碧,良久,缓缓笑道:“这一次,你终于可以安心地作这九幽天鉴之主了。” 数年谋划,一番周折,而今大业即成,百般辛苦,却亦值得。 黑袍人张手,祭出鬼族的镇界之宝‘至阴寒魄’而来,凝化阵盘,将那至阴寒魄挽手注入风灵碧的心口,为他塑本归魂,重炼灵根。 至阴寒魄入体,风灵碧三魂初聚,七魄归窍,元本既已修复,可人却是丝毫没有转醒回生的迹象。 黑袍人皱眉,自言自语道:“这是,荒天境!这个琉雨施鸢,可真会没事找事!” 荒天梦中,风晏亦是满脑袋的一团乱麻,头疼不已。 魑璃失踪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无处可寻。 他此时才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看起来,的确是玩笑开过了,把一个活生生的小媳妇给开没了。 这才叫做真正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呢! 作死作到最后,没想到,毫无反转,他死了。 虚荣心又不能当媳妇娶,他猪油蒙了心,要那玩意儿做什么使! 风晏一整颗心的追悔莫及,面对着这茫茫竹海,竟也不知要与何人诉说了。 “你追来干甚?我还欠你什么,你说,我都一并还给你。”魑璃清冷的声音从他的背后蓦然传来,没有波澜,平静之至。 风晏大喜,转身笑道:“大妹子,你还欠我一个媳妇呢,不如,你我就此成亲,还了我吧!” 魑璃不解道:“你不是不要我了么?如今怎么……” 风晏嘻嘻道:“我说话跟放屁似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千万莫当真呀……哦,刚刚说要娶你,这句是真的,你可以记在心上的。” 魑璃犹疑道:“你真的决定了,娶我?” 风晏故作叹息道:“瞧你说的,孩子都有了,还说啥决不决定的。我风晏可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当然是要对你负责到底了。要不然,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婚生子,还怎么嫁的出去!” 魑璃哂笑道:“这话说的,好没意思呵,负责到底?哼,你又何苦来呢!我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可怜,孩子和责任都不是绑架束缚你的枷锁,你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自由,我也有!” 风晏被噎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急辩道:“什么责任可怜,那些都是我瞎说的屁话!我风晏喜欢你,舍不得大妹子你流眼泪,我想尽最大的努力去呵护你,疼爱你,给你幸福,让你快乐,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你若不信,便把我的心剜出来,好好地看上一看!” 半晌。 魑璃忽流泪笑道:“你还是那个星斩,那个对我最好的星斩!” 风晏摇头道:“大妹子,你错了。我不是星斩,我是风晏,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风晏。”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大妹子,那个星斩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不忌讳我问这个吧?——按理说,我都不忌讳了,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啦,是吧!” 魑璃看向他,黯然答道:“当日,我为九尾白狐所伤,灵散欲死,是星斩施以换命之阵,将他自己的精阳渡于我身,又以内丹相护,方才救活了我。而他却因逆天改命,精阳耗尽、油尽灯枯,身受天刑劫雷而死。” 风晏咂舌道:“天刑劫雷,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魑璃锁眉道:“换命之阵一旦开启,施阵人就必会受万道九天劫雷加身之刑,以惩治施阵人的逆天改命之举。” 风晏啧啧道:“以阳渡阴,以命换命,好痴情的前世之我呀!幸亏他死了,他要是还活着,若我跟他当情敌,那我又如何能争得过他!” 魑璃笑道:“你不用争,因为你就是他,我此生,唯你而嫁。” 风晏乐道:“这倒挺好,上辈子的我算定了今世要当这一没钱二没权的臭叫花子,所以特意拼了命的给这辈子的我留下了一个漂亮媳妇在身边,让我可以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没说的,这啥星斩,够哥们,讲义气!” 魑璃痴望着他道:“上一世的尚颜星斩是一个温文尔雅、悠然仙逸的俊美公子,而这一世的风晏却是……” 风晏挑眉道:“而这一世的风晏却是一个邋里邋遢、满嘴扯皮的臭要饭的,大妹子,落差很大吧?有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绝望感?” 魑璃微一摇头,笑道:“这一世的风晏却是一个豁达明彻、游戏人生的乐天达者,看得透,放得开,也就更成熟了,挺好。” 风晏低头打量着自己,惊讶道:“我真的这么优秀?大妹子,知音啊!你就是我人生的伯乐!深山里的淘金者!” 魑璃轻笑,道:“那千里马风爷,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寻音儿了?你我二人出来这么长时间了,音儿一个人守着马车,我不放心。” 风晏一拍脑袋道:“哎呀,有了媳妇便忘了儿子,该打!” 他边走边说道:“哎,大妹子,你说咱俩成亲,那阿音应该算是你娘家人呢,还是风家这边儿的婆家人?他该陪嫁送亲?包袱呀,还是该跟我一同去迎亲接新娘呀?这是个大问题,得好好的研究一番呢……” 魑璃亦发愁道:“这事儿,我还从来没想过呢,回头问问音儿吧……” 马车旁,白宣同风若音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都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 风晏和魑璃一回来,便看见了这样剑拔弩张的静止一幕。 魑璃惊诧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会来?师兄们呢?” 白宣回头,大喜道:“雨丫头!你真的在这里!” 魑璃大吃一惊,平日里朗月清风的白羽师父,如何又生出了如此一张跳脱轻浮的嘴脸来,她不可置信道:“师父,你,你失心疯啦?”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十九) http://.biquxs.info/

白宣撇嘴道:“师父就师父吧,还失心疯!你才失心疯了呢!”他自嘲一叹,道:“不过也对,我是失心疯了,要不疯,我干嘛活得好好的冒死闯这破荒天境呀!明知道你克夫,我还义无反顾的往上冲,这不是疯了这是啥!” 魑璃眨眨眼睛,小心问道:“师父,你是受什么刺激了么?难道是大师兄离家出走,不要你了?还是小六子一把火将丹穴山给烧了?” 白宣白眼道:“什么小五子小六子的,烂七八糟,莫名其妙!” 他一把抓住魑璃的两臂,道:“雨丫头,大侄女,走,跟我回去,大家都还等着你呢!” 风晏急推开了白宣,隔开二人,回望魑璃,问道:“他是,你师父?” 魑璃点头道:“我的师尊,丹穴山白羽战神。” 风若音奇道:“阿妈,他就是师祖?这么年轻?还这么不着调?” 魑璃忙制止道:“音儿!休得胡说!” 白宣骇然道:“雨丫头,你,你你,你成亲了?还有了孩子?!” 魑璃腼腆一笑道:“师父,这孩子就是音儿,尚颜若音,您见过的。只不过现在长大了,当日我初见时,也还不敢认呢。音儿,快来,快快拜过师祖!” 风若音十分给母亲面子的乖巧一礼,拱手拜道:“若音拜见师祖!” 白宣深受刺激的缓了半晌,沮丧道:“你说我这是图了个什么!拼死拼活的闯来救媳妇,到头来却发现竹篮打水一场空,媳妇成别人家的媳妇了,太爷我,我……” 风晏小声道:“大妹子,原来你师父暗恋你呀!” 魑璃以袖掩口道:“怎么可能!那我大师兄岂不是会哭死了!” 风若音亦加入讨论:“阿妈,师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他刚刚还跟我抢糖吃呢!他还说,如果我不给他吃,他就把我丢去喂野狼!” 魑璃百思不得其解道:“师父平常不是这样的……” 风晏思考道:“难道他是个假冒伪劣的冒牌货?” 魑璃否定道:“绝对是真的!我自己的师父,我还能认错了不成!师父于我亦师亦父,哪里有闺女错认了爹的!” 三人继续冥思不解。 白宣回过神来,嘟哝道:“太爷我大人大量,念在这是梦里,南柯春梦终是空,也就不与你计较许多了。雨丫头,醒醒吧,跟我一块破开这荒天梦境,回到现实里去。” 魑璃摇头道:“师父,您看清楚,我是魑璃,不是你口中的‘雨丫头’。” 白宣不禁笑道:“你吃梨,我还吃苹果呢!”他提示道:“雨丫头,你就是雨丫头,琉雨施鸢,施雨司司主大人,有印象不?” 魑璃摇摇头:“没有。” 白宣再提示:“我是白宣,东夷族穷桑郡朱宣寨的寨主白太爷,我们成过亲的,有印象没?” 魑璃继续摇头:“没有。” 白宣抓抓脑袋,词穷道:“那……哎,有了!”他双眼光芒陡出:“风灵碧!你的灵碧哥哥!这回该有印象了吧?” 魑璃闻之一顿,怔怔的道:“灵碧,哥哥?灵碧哥哥……” 白宣一喜道:“想起来了?我就知道你忘不了他!”忽而黯声道:“你就算是忘记了全世界,也不会忘记他。那我算什么?”随即又是一笑,甩头道:“嘿,哪里有跟自己的亲弟弟争风吃醋的!雨丫头,你想起来就好……” 魑璃蹙眉思道:“好熟悉的一个名字呀……” 白宣叹道:“当然熟悉了,他为你而死,你又用半心施救,你们两个早已是血脉相连的了,还如何能生疏得了!” 魑璃脑海里蓦然涌现出了许许多多的画面碎片来,訇然一下,忽撑爆了她的脑袋,疼得她脑仁儿抽筋。那些个画面,每一幅,每一幅都画着的是同一个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皆历历在目,恍在眼前,像星斩,却又不是星斩,那,他是谁呢……是,灵碧哥哥,风灵碧! 灵碧哥哥,她的灵碧哥哥,不要她了…… 好心痛呀…… 虽然她还没能记起风灵碧是谁,她自己又是谁,可是,这疼痛的感觉却是如此的真实和恐怖。魑璃紧紧地按住了胸口,她的心,此时像是被炽火焚烧一般的疼,钻心刺骨,难以承受。 风晏急扶住了魑璃,关切道:“大妹子,你这是……” 魑璃面白无血,虚弱的摆摆手,道:“我没事。” 她望向白宣,低声问道:“你说,这里是梦境?我此刻身在梦中?” 白宣点头道:“确是如此,故而,我便是引你回去的。” 魑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若是如此,那,我选择不回去了。” 白宣诧然怒道:“什么,不回去了?为什么?我千辛万苦的来此寻你,你就告诉我这么一句‘不回去了’!” 魑璃眸光黯淡道:“我此时虽是还没想起风灵碧其人,可竟已尝到了梦醒后疼痛难忍的种种苦头,太伤然了,我怕我自己吃不消的。而在梦中,我如今也是有夫有子,师父兄长相伴,朋友亲人相陪,过得何等逍遥快活,又回去作甚!与其回现实绝望痛苦,倒不如就这样留在梦中一生安乐,人生本就如梦,大梦一空,在哪都一样。” 白宣无奈一笑道:“其实,现实也没你想象的这么糟……” 他忽然住了嘴,或许,应该,是更糟糕…… 可无论如何,也得先把琉雨施鸢给拎出去。不管是抢还是骗,无所不用其极也可以,只要达到目的,将雨丫头给捣鼓出去,那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白宣下定了决心,遂喝道:“你这是逃避!逃避现实,逃避你的灵碧哥哥!是懦夫的行径!” 魑璃淡然道:“我就是要逃避,不开心的人生,我闯不过,难道还躲不过么!再者说,当个懦夫也挺好的呀,最起码,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伤痛啊!” 白宣无语道:“这样也可以?!” 他决定,得下一剂猛料了:“风灵碧的身体被人偷走了,如今下落不明,踪影全无。就他现在这个活死人的样子,别说有歹人去害他了,就是把他丢在荒郊野地里,隔上两三天没人照顾,那他也一定会死翘翘的。这样一来,你那半心之祭、百年之功岂不就白费了,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喽!” 他故作深沉道:“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的!” 其实,这句话白宣说的很心虚,他不确定,依着琉雨施鸢洒脱旷达的性子,她会不会就此便真的愿意留在这梦境之中了,毕竟在这里无忧无恼,逍遥自在,看样子,她过得也还顺心遂意,挺幸福的。 梦醒之后,等待着她的,终归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惜,人都是自私的。他自私的舍不得琉雨施鸢就此睡死,她的所有的亲人朋友都自私的认为,她应该醒来,去面对那些个她人生之中躲不过去的痛苦和烦恼。 就算是她想要放手,想要解脱,可是,她周围那些个自以为疼她爱她的人们,也会以爱的名义去残忍而自私的强迫她醒来,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心,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魑璃垂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风晏轻声道:“你要回去,回到你的世界里去?那也就是说,你将否定我们在此的所有的人,你不要我和阿音了么?” 风若音小手紧拽着魑璃的裙摆,仰头,依恋唤道:“阿妈……” 魑璃只一味的痴愣着,呆傻了一般的模样。 良久,良久。 魑璃缓缓蹲下身子,抱住了风若音,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间,眼角的泪水打湿了他雪白的衣襟。 风若音欢喜道:“阿妈舍不得我和阿爹,要留下来了,对不对?” 魑璃不语。 风晏见她这样,知她心中已有决定,不由沉色道:“你就真的狠得下心来?!阿音还这般的小!” 风若音闻言,大惊道:“阿妈不要我们了?你不喜欢若音了么?若音以后再也不调皮了,你不喜欢的地方,若音都改!阿妈,千万别丢弃我呀!” 魑璃顿时泪流满面道:“傻孩子,为娘又怎会嫌弃你、不喜欢你呢!我的好音儿!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星斩,舍不得……” “可是,我不能让灵碧哥哥出事的,不能!”她抹了一把眼泪,哑声道:“我记不起来他的模样,更忘记了我和他的曾经,可是,这一颗心依旧还是只属于他一人,无论我承认与否。这颗心,为他而跳动,为他而疼痛,为他而放弃一切,包括我自己……” 她轻拂着风若音的脸颊,爱怜道:“或许,终有一日,我会后悔离开这梦境,离开我挚爱的星斩和音儿,可惜,此时,我没得选择。因为,我人生的选项就只有一个,那便是‘风灵碧’三字,无论爱恨,也都只与他一人有关。” 风晏揽过风若音来,道:“既然你已下定了决心,我亦不会强留于你的。正如你所言的,人生本就是一场空梦,是梦啊,在哪做都一样。只不过是换一个场景,换一个梦境,也还都是一般的水中捞月,恍惚一念罢了。” 白宣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生离死别的沉痛模样,不忍道:“要不然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呐!这棒打鸳鸯连带鸳鸯崽儿的事,太爷我平生也是头一回做,太缺德了,会遭报应的!——不过,我棒打的是我媳妇的姻缘,绿帽子我都戴得,这个,也就不算很过分了吧?” 坏人做到底,他狠下心来,催促道:“雨丫头,走吧,你要是再留恋着不醒,等啥时候屏翳他们灵力耗尽了,那我们两个,再加上风灵碧的一缕神识,就都被困其中,再也醒不来了。” 魑璃点头,欲走。 风晏忽于她的背后冷冷问道:“魑璃,我再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想清楚了,要无情绝义的舍弃我和阿音?你要知道,你一梦醒来,也就代表着我同阿雨永远的消失在了你的世界里,我们,将被你亲手抹杀在这梦境之中。守着眼前的幸福不要,放弃一切的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未知之人,你确定,真的值得么?” 魑璃没有回头,她怕自己的决心会动摇,会崩塌:“我不知道,更不敢问这一句值不值得,可是,我一定要见到他,一定。” 风若音哭叫道:“阿妈,阿妈……”却为风晏死死地按在了怀中,不让他冲将过去。 风晏抹干他的眼泪,安慰道:“阿音莫哭,你阿妈是去追寻她自己的人生之路了,我们既然爱她,那就不应当阻拦她,对不对?” 风若音抽咽着点点头,答应道:“我懂得的。只是,阿音刚刚有了母亲,还未及一享这有娘疼爱的滋味感觉,阿音舍不得娘亲……” 魑璃只听得肝肠寸断,泪水涟涟,却始终未曾回头,不敢看,不忍离,不可悔。 白宣感慨道:“到今日,终于才知道,孟婆为何要熬那一碗孟婆汤了。人世轮回,几番牵肠挂碍,若是积攒得多了,生生愁苦皆坠系于心头,那岂不要平添许多的伤感沉压,又如何能快活得起来呢!” 魑璃怔了一怔,道:“如何得出梦境?你说吧。” 白宣拂手化出一架九弦箜篌而来,笑道:“这个却是简单。只需你依谱再弹奏一遍这九调生梦曲即可。” 魑璃指抚琴弦,忽一顿,既而,回头望了一眼风晏父子依稀可见的萧索身影,半晌,低眸,继续抚弹。 断断续续的片段慢慢回归入她的脑海当中,剪影似的众人也一齐活了过来,渐自鲜明。 钟山之上,烛九阴一袭黑袍,温和的说:“阿雨,今日是要拜师上学的,莫迟了。” 筑惕学院,屏翳顽猴一般,豪迈的说:“今日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此后两位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们哥俩的,尽管言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留崖巅,白青阳白衣凌空,轻笑着说:“小姑娘,无碍吧?” …… 榣山喜堂,长琴满目不舍,遗憾的说:“可惜,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以后,阿雨哭了,还有谁会去给你擦掉眼泪呢?” 她的怀中,风灵碧鲜血淋漓,黯叹着说:“算不清……没想到,生生死死,兜兜转转,到最后,却也就只剩下了这一句算不清楚……” …… 恍然一梦,南柯千年。 琉雨施鸢悠悠醒来,睁开眼睛,见众人正围作一圈,望向着她。 辛黎合手拜道:“谢天谢地,终于是醒过来了!我的小祖宗,你若是出些什么意外,那可叫我如何向烛龙大人交待呢!没一天是叫人省心的!” 非折后怕道:“阿雨,你可得好好的呀!只要你不出幺蛾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飞廉嘿嘿一笑,道:“老大,你没事,真好!” 屏翳一甩拂尘,摇头晃脑的道:“老大,你能平安归来,应该好好地谢一谢我才是。多亏了我忙前忙后的卖力张罗,又是出主意,又是拼功力,你才能从那荒天境里爬了出来。你瞧,把我的七叶柳都累得打蔫了两片叶子!嗯,你得请客,请我们大家大吃一顿才行!” 琉雨施鸢揉着脑壳坐起,呸道:“嘿,还想在我这儿谝功呢是吧,就你那蔫吧柳条儿,什么时候是水灵的?想撮我一顿就直说,又何必找那些个烂七八糟的借口呢!” 她四顾一望,默了半晌,问道:“灵碧哥哥,真的被贼人给偷走了?” 众人垂头,一阵黯然。 屏翳轻叹道:“神祖帝俊处和黄帝处我都托人问过了,皆没有消息,无踪无影,无迹可寻。” 辛黎惭愧道:“是我们没有照看好他,对你不起。” 琉雨施鸢微一愣神,又摆手一笑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我同他缘浅情薄,天命使然。” 她倦神道:“你们都回吧,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众人点头,行出,小心的为她关上了房门,叹息而去。 琉雨施鸢痴愣愣的坐在那里,只觉心中空落,怅然神伤。 荒天梦中的星斩,应该就是风灵碧的那一缕神识吧,神识不灭,也就是说,他还活着。唉,这也就足够了,她琉雨施鸢还要奢求一些什么呢? 人心不足,如何有尽! 可惜了呵,她和星斩孩子都生了,为何就偏偏没有成婚呢?哪怕是补办一个婚礼之后,再行醒来,也是好的!老天爷真小气,南柯一梦都舍不得让她圆了自己当新娘子的小小心愿,更勿论什么美梦成真了。 南柯引浮生,一梦现玄机。琉雨施鸢冥思苦想着,始终琢磨不透这梦境暗喻着什么,是要告诉她什么隐兆预示呢? 无论哪般,她的前途都终将会是坎坷不平的了。 她庆幸她能醒来,更遗憾她为这醒来而所抛弃的一切幸福。 不过,那是只属于魑璃一人的幸福,不属于她,她无权拥有,也不配拥有。 她羡慕魑璃。 黑水幽都,玄幽城。 风灵碧缓缓睁眼。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二十) http://.biquxs.info/

黑袍人上前道:“你醒了,这便好。” 风灵碧起身,顾望一番,皱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死了么,又如何会转醒?” 黑袍人答道:“这里是九幽鬼境。鬼族有宝,名曰至阴寒魄,此物可收聚魂灵,起死回生,神妙之至。你身体里有至阴寒魄为祭,故而转醒。” 风灵碧疑道:“是你救了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三番五次的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意欲何为!” 黑袍人淡然道:“我说过,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如今时机已然成熟,自然告知。”他肃然道:“我乃鬼界九荒使燕水寒,掌管鬼界多年,此番救你,亦有所图。” 风灵碧问道:“所图何事?” 九荒使燕水寒转身面对向他,郑重道:“九幽鬼界数万年来分裂四散,族内杀伐不断,势力渐微。我暗中寻访多年,以觅可塑之才,望来接管鬼界,一统我族逐渐衰败的混乱之势,开创我鬼族万代繁荣的盛世基业。故此,我选中了你。” 风灵碧诧然道:“我?” 燕水寒忽敛袍跪地,拜道:“你既已身得至阴寒魄,自当亦为鬼界之族类了。九荒使燕水寒愿奉你为我鬼界之九幽大君,从此掌管九幽天鉴,号令天下鬼族。” 风灵碧奇道:“为何是我?” 燕水寒抬头道:“你修为高,且有神族血脉,根基甚好。性情洒脱坚毅,还很固执,我很欣赏。神祖帝俊之子,黄帝之徒,女娲之侄,身份特殊,而此三方势力,亦可为我所用,为鬼族所得。上述种种,天命使然,是故选你。” 风灵碧自嘲一笑,道:“还因为,我容易被你赚得入手。前番计谋连连,也只是为了一步步的将我逼至绝境,同鸢儿情断决裂,无可挽回,而于今日可以自愿身坠鬼境,为你所用。” 燕水寒坦然道:“不错,你很聪明,很好。” 风灵碧一时沉默不语。 良久。 他负手,叹道:“不管怎样,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所求的,我应下了,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燕水寒三拜道:“恭迎晏曦公子登位九幽天鉴,鬼界称主。” 玄幽城,天鉴台。 燕水寒跪呼道:“参拜吾主大君,九幽万载,天地同辉。” 其下众臣皆拜倒高呼:“九幽万载,大君万世!” 千阶云台之上,风灵碧一袭鎏金黑袍加身,扬袖道:“众卿免礼。” 燕水寒带头,谢恩,起身。诸臣分列两排,左右而立。唯燕水寒一人登上云台,侍立于风灵碧左手旁侧。 风灵碧垂眸,俯揽而望,沉声道:“众卿,今蒙诸位抬爱,奉我为主,掌管九幽,我白晏曦今后必当会尽心竭力,带领鬼族,一统鬼界。望诸卿同孤齐心协力,共创九幽之太平昌盛,万世繁华。” 燕水寒上前,撩袍而拜,众臣亦拜,呼道:“共辅吾王,同心同德!” 风灵碧抬手虚扶,众臣起身。 燕水寒禀道:“前次榣山大战,臣收得神将应龙、黄帝部轩辕夜魃之残魄,望大君施展神通,以九幽天鉴之鉴令重塑二人之魂灵,再收为我族用之。” 风灵碧心下明白,燕水寒此举分明含有两意。一来,风灵碧初登主位,鬼族众人多有不服,此时全仗燕水寒九荒使之威,才使得无人敢出妄言。而今,如若他收服了应龙夜魃二位战将,必得诸臣拥戴,以树威信。二来,他于鬼族根基不稳,如以救命之恩而收得此二人为得力心腹,从此受他驱使,听他号令,以助他一统鬼族,成就大业。 燕水寒诸多谋划,为他铺路扫途,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啊! 风灵碧心中暗暗苦笑,不知是要感激此人,还是应当痛恶此人,之前步步算计,诬陷栽赃,逼得他身入鬼界,堕于鬼族。此刻,又尽心竭力地为他扫平障碍,奉他上位,辅佐于他。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燕水寒,确实是一个忠纯之士,为了鬼族的万世基业,他可以不惜一切,不择手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难得却也可怕。 风灵碧尊重他,敬佩他,却不赞同他。 风灵碧颔首道:“既如此,孤当允之。” 九幽轮回阵中,七七四十九盏蓝焰冥火依着印盘高燃于空,阴寒逼人。 燕水寒挽手结印,祭出两团碧光残灵,置于阵央祭台间的长明灯上空。 风灵碧沉色问道:“这便是应龙将军和夜魃师妹的残魂了吧?” 燕水寒奉上九幽天鉴的鉴主鬼令,道:“正是。大君,请。” 风灵碧拂袖,手结神族咒盘,一道白光蓦然闪出,攒聚于长明灯的四周,浮幻为一记八卦罗盘,将两团残灵笼覆其内,凝神塑气。 但见他指掐剑诀,行运仙光,将九幽鉴令高祭上半天穹霄,三千金文咒符凭空陡现,从天而地,结为光墙,投射于八卦罗盘之心,团团围将起碧光残灵,徐然旋转起来。 金文咒符愈旋愈快,渐自凝化为一束圆形金光透空咒墙,继续飞转。 光墙之内,屠应龙和轩辕夜魃的残灵渐生人形,越来越实,眉目愈清,气韵愈足。 既而,咒墙缓缓停止了旋转,霎时,金光顿暗,三千咒符再次收回至镂金篆纹的九幽鉴令之中,隐没于内。 继而,躺身于八卦罗盘之间的屠应龙同轩辕夜魃二人的魂魄虚影徐徐转醒,猛然睁眼,清醒了过来。 屠应龙惊骇道:“师父,您老人家如何在此!夜公主?我这是……死灵复生了么?” 燕水寒漠然道:“这里是九幽鬼境,应龙不必慌张。尔等魂魄,为吾主鬼王九幽大君白晏曦施法所聚,又以九幽鉴令重塑元根,方得醒来。”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是一诧。 风灵碧奇道:“神将应龙与鬼界九荒使大人为师徒关系?” 屠应龙茫然道:“鬼界九荒使?师父,师父是云游大荒的混元散仙燕水寒呀!” 燕水寒答道:“此前只因为师我身份特殊,不便外露,故未言明。” 屠应龙吃惊道:“因此,师父您的真实身份应当是鬼界的九荒使大人?那风将军又如何成了九幽大君?” 轩辕夜魃亦生疑道:“师兄?” 风灵碧叹道:“前尘如梦,不必再提。” 燕水寒冷声道:“如今当务之急,是为你二人再塑肉身,以养元神。这轮回阵祭台,是最适合修炼功法、锻造躯壳的了。莫如此刻启动阵盘,开始锻铸。” 众人皆应,各自归位,盘膝打坐。 燕水寒拈指凝祭,自额间引出一点黑焰冥火,挥袖一扬,开启阵盘。 四十九盏蓝焰阵灯‘轰’得燃起,齐齐旋转,异香浮空。 一盘黑光结界隐隐现出,屠应龙和轩辕夜魃身于阵央,闭目运息,摒除杂念,宁心入定。 风灵碧念动真言,举手凝作一记青白二色的光芒罗网,直罩上应龙、夜魃之身,源源不断的灵力仙气即缓缓涌至了罗网之中,再由罗网注入于两人体内。霎时,两人魂魄打坐之处白光大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生肉,渐化人身。 燕水寒侍立于侧,为风灵碧护法守卫。 四人闭关塑身,忘乎洞外,转眼即七七四十九日惚然而过。 屠应龙同轩辕夜魃盘膝相对,白光沐浴之下,二人的肉身越来越实,脸色也愈见光润,生气溢出。 屠应龙凝望着对面轩辕夜魃淡然的神色,微抿的唇线,蓦地心中一乱,万千思绪纷至沓来。轩辕营中,一吻而失心,神将帐内,二吻而沉溺,榣山战前,三吻而定情,前番种种,历历在目。 此生未肯负君意,来世偕手绾卿心。 只见这肉体便欲塑成,燕水寒忽于袖底暗暗作法,一袭幽冥浊气兀然化出,蓦地飞萦上了屠应龙的身间。 屠应龙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呕出,周身的莹白仙气陡然浑浊,幽沉了下来。 轩辕夜魃急睁眼询问道:“屠应龙,你怎么样了?” 屠应龙举袖一擦唇下血渍,勉强笑道:“夜公主莫要分心,专心塑体。大概是刚刚略有分神,而致邪魔入体,行岔了气息,无妨的。” 轩辕夜魃见他确实无异,这才再次闭目运息。 风灵碧皱眉,斜望了燕水寒一眼,以示警告,劝他收起算计,莫再动手伤人。 燕水寒点头以应,脸上却毫无愧色,只负手而立,不再行事。 夜半子时,阴阳相接。 两具肉身圆满塑成,屠应龙与轩辕夜魃结印而入,附至躯壳,至此,得成人身,方才复活。 二人双双走下阵盘祭台,于风灵碧的袍下跪倒,拜谢道:“多谢大君的救命之恩,从今往后,大君若有驱使,我等绝无二话,听从差遣,誓死效忠。” 风灵碧扶道:“两位不必多礼。我救你二人,并非是想施恩于你等,以图报答。你二人原为神族之裔,若是不愿身坠鬼界,亦可就此离去,我绝不阻拦。” 他看向燕水寒处,见他漠然不语,虽未赞成,但也没有开口反对。 风灵碧一时心下顿奇。 屠应龙刚欲一试法术,突然‘啊’的大呼一声,栽倒于地。 轩辕夜魃连忙扶住了他,蹙眉惊道:“屠应龙,你这是……” 屠应龙只觉头痛欲裂,难以忍受,却见他的额心正中,一道深黑色的幽浊印记刹然生出,淡隐如烟的灼目玄光从中流露,弥散于空。 风灵碧诧色道:“燕先生,这是何故?” 燕水寒平静无澜道:“他于之前浊气侵体,身染污垢,以致堕入鬼界,从此,再用不得神术,入不得神族了。” 风灵碧摇头,叹息。 屠应龙闻之一怔,既而,又笑道:“可见得,天意如此,是天意叫我身入鬼界,辅佐大君,再无二志。” 轩辕夜魃默了片刻,言道:“既然你已经回不去了,那,我亦不必再回去了。屠应龙,你在哪,我便随你在哪。” 屠应龙轻叹道:“公主,你又何必如此……” 轩辕夜魃冷冷的道:“我说过的,此生,非君不嫁。”她忽加重了语气,寒声喝道:“我还记得,莫非,你忘记了?” 屠应龙忙摇头道:“应龙岂敢忘却,只是……” 轩辕夜魃不耐烦道:“没什么好只是的,就这样决定了。”继而,又不满道:“男子汉大丈夫,优柔寡断的,成何体统!” 屠应龙无语的失笑道:“好,应龙惟公主之命是从。” 二人跪地再拜道:“我等愿归于大君麾下,入为鬼族,终生追随九幽大君左右,忠心不渝,绝无悔意,还望大君准允。” 风灵碧抬手虚扶道:“二位既已决定,孤便不再劝阻。你们刚得复生,还需静养,我已命人备下了府苑居所,且先回房休息去吧。” 二人拜退,由鬼侍引路,转去居处。 风灵碧哂然一笑,道:“燕先生好心计!你知我有心送走他二人,便暗中伤了屠应龙,使他难入神族,堕生鬼境。又算准了轩辕夜魃会为了屠应龙而放弃一切,堕鬼相随,不再分离。至此,他们二人终于归为了鬼族一类,受我驱使,效忠鬼界。” 燕水寒肃然道:“他们复活的意义正是在此。” 风灵碧微一摇头,轻怅道:“罢了,罢了,都随你便是。燕先生也回去吧,孤想独自于此安静一会儿。” 燕水寒拱手一礼,退下。 风灵碧随意坐在祭台之侧,斜望着那遥遥颤抖的幽蓝火焰,默然成痴。 玉箫低唇,念无邪,曲相思,寂寂清寒。 荒天梦中的诸多往昔,他历历在目,不曾忘却。而此时,又更同现实之中的种种前事揉和混杂,融为一身,叫他难以分辨,何为梦境,何是醒来。 他是风灵碧时,她告诉他,新仇旧恨加起来,谁也算不清楚。他为尚颜星斩时,她贪痴一剑,斩断前缘。他转世作风晏时,她又铁石心肠地决绝而去,不留丝毫余地的抹杀了他们相依相守的荒天梦境。 难道,他就真的这么不值得她去留恋么? 无论几生几世,无论他是以什么身份存在于她的世界里的,她于他,始终都只是不在意,不可惜,不生怜。 琉雨施鸢,你的心,是石头铸成的么?捂不热,暖不温,狠决的,让人害怕。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相思入骨,画地为牢,何去,何从…… 云梦泽,凌波小舟之上。 云止独立船头,迎风而望,一曲埙歌浑然如殇,闻之生悲。白袍飒飒,仿佛,下一刻她便会乘风而去,化作那天际边的一道白云,然后浮散于空,不得踪影。 轩辕骆明忽然之间就看得心疼了,他轻声道:“那埙曲也太悲凉了些,不适合你。” 云止回头,一笑道:“哦?那依你所言,什么才适合我呢?” 轩辕骆明坐在船舱口,裹了裹披风,斜头道:“唢呐吧!” 云止奇道:“唢呐?为何?” 轩辕骆明故意卖关子道:“你不是能看透人心么?如何又来问我?咳咳,猜、猜猜看。” 云止行来,扶轩辕骆明回舱,笑道:“世人的心我都可猜透,唯有你的,”她摇摇头,“我猜不透。” 这回轮到轩辕骆明不解了:“为何?” 云止莞然道:“你我的两个‘为何’交换来解,如何?” 轩辕骆明大笑道:“哈哈,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嗯,这回你可要失算了,”他眉毛一扬,得意道:“——因为,我又不想知道你的那个‘为何’了。” 云止抬眸道:“你比以前话多了。” 轩辕骆明不足为奇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云止将熬好了的汤药倒入碗中,递给轩辕骆明,言道:“你以我为知己?” 轩辕骆明一举那药碗,遗憾道:“可惜,我们还缺千杯酒。” 云止摇头笑道:“如今你有伤在身,喝不得。我可不想辛苦了百年,却救回来一只贪杯的猫儿,白白的浪费了我云梦泽的奇珍异草!” 轩辕骆明皱眉道:“你将我从榣山上救回来,又耗百年之时为我医治、疗养,我想,你一定是有什么算计谋划的吧。可是,无论出于哪种目的,你都付出太多,太不值得了。” 云止饶有兴致道:“为何不说,是我心慕于你呢?” 轩辕骆明苦笑道:“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云止垂眼,缓缓道:“世人,皆会有一时冲动,不是么。” 既而,拂袖欲出。 轩辕骆明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忽道:“乡间老农成亲之时,皆会唢呐披红,鞭炮迎道,以示吉祥喜庆。少年时,我同烛鸢他们在筑惕山下见过的。” 云止未语,挑帘而去。 轩辕骆明自言自语道:“如若哪一日你肯嫁给我了,我便以唢呐披红,鞭炮迎道,来娶你。” 船舷侧,云止凭栏远眺,望得出神。 为何要救他呢?她云中君如此一个精于算计之人,又如何会去做什么无用功? 五 纵使云销月得现 清箫寂寂 (二十一) http://.biquxs.info/

若是说,她救下他,也只是因为她想救下他,想伴着他而已呢? 哼,这种天方夜谭的鬼话,就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亦无怪乎轩辕骆明生有‘计谋、利用’一问了。 云止懊恼的发现,她的心,止不了了。 她猜不透轩辕骆明的心,只因,她自己的心,先乱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师父说,只有心如止水的人,才能够成就大事。可是,她云止并不是一般之人,故而,也不必拘泥于一般之论,天下和轩辕骆明,她都要,这,亦未尝不可。 晚霞一瞬而铺满了万顷云梦水面,七彩纷呈,明熠灿烂,沙鸥翔集,渔舟唱晚,凌凌碧波,美不胜收。 轩辕骆明手执妄断长刀,站在船尾,对准了一条十斤大的肥鱼,眼疾手快,‘哗’的扎下,稳准狠,一击而中,提将上船。 云止勾唇道:“这百年以来,我云梦泽的生灵无一安生,皆为你涂炭,遭逢一大劫矣!” 轩辕骆明拎着那鱼,笑道:“云梦主神大人,您眼见我杀鱼行凶,却不横加阻拦,亦是个玩忽职守之罪名呀!” 他一拍鱼身,道:“怎么样,主神大人有没有兴趣与我这行凶者一同销赃呢?清蒸还是红烧?今天想吃哪种?” 云止答道:“炖汤吧,你身子还没痊愈,多喝点鱼汤有好处。” 轩辕骆明嘟哝道:“又要喝鱼汤?唉,我的厨艺都没有用武之地喽!——听你的,鱼汤就鱼汤吧。” 他行入厨房,将妄断化作了一尺来长,开始刮鱼鳞,切花刀,剁葱姜,忙得不亦乐乎。 云止轻靠在厨房门口,叹道:“若是那些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的敌将首领看到了此情此景,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呢?威震大荒的长刀妄断,此时正在被用来杀鱼剁菜,啧啧,也真算奇闻一件呐!” 轩辕骆明不以为然道:“刀嘛,杀得了人,也剁得了菜,才是一把好刀。物尽其用而已,不足为奇。” 鱼入油中,混着葱姜调料,香气嘭的散出,金灿灿的,蓦地直勾得人食欲大振,馋虫苏醒。待煎至了鱼皮金黄,再置进砂锅,加上老汤佐料,细火慢炖,一番熬煮。不一会儿,蒙蒙烟雾之中,鲜香弥漫,诱人之味即灌满了一整条舟船。 云止嗅着那鱼香,戏笑道:“小世子的厨艺,又精进了许多呢!将来,谁娶了你进门,那可是有福气喽!” 轩辕骆明回头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云止答道:“自然。” 轩辕骆明忽欺身上前,抵在云止的面前,低语道:“那,你便娶了我吧?” 云止一愣,又笑着推开了他,道:“哪有人举着烧火棍求婚的呀?快看看你的鱼吧,仔细一会儿把汤给熬没了!我可不想晚饭吃贴锅鱼!” 说罢,转身即去。 轩辕骆明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悠然笑道:“云止,总有一日,我会叫你喜欢上我的,总有一日!” 夜渐深沉,九霄的星斗垂映入云梦泽水,万顷繁华,潋滟缤纷。 轩辕骆明斜坐于船帆桅杆的最顶上,一览千山万水,独舟小。 云止自船舱出来,仰头叫道:“夜里风大,想赏景,便再加件衣。” 轩辕骆明摇头道:“我睡不着,上来吹吹风,清醒一下脑子。” 云止奇道:“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传闻,骆明世子大破妖族奢比尸国时,曾半睡于白虎坐骑之上,妄断一抬,手斩两耳青蛇的奢比尸头颅于刃下,一时大荒震惊,九州扬名。今日,这是怎么了?” 轩辕骆明无奈道:“偶有失眠,确为苦恼。” 云止攒云飞起,轻飘飘的落在了船帆之上,亦垂膝坐下,对向轩辕骆明道:“有问藏于心,故生烦乱,难以入眠。” 轩辕骆明笑道:“又被你看出来了?云止,你应该去摆摊相面算卦,生意一定会红火的。——若有需要,我也不介意当你的卦托儿。” 云止点头,欣然道:“这主意倒也不错。好吧,待我何时不想要这天下了,便去作一个江湖卦郎,聘你当托儿,给我捧场拉生意。” 轩辕骆明探身望着云止道:“聘我容易,只需你一曲唢呐便够了。” 云止疏冷道:“扰你难眠的,就是这事?” 轩辕骆明眸光一黯,道:“你做这些,都只是为了争天下?” 云止反问道:“不然,世子以为还会有什么?” 轩辕骆明不解道:“这天下,到底有什么魅力,竟使得无数英雄机关算尽,尽折腰!” 云止哂笑道:“生于富贵之乡的纨绔子弟,自然是不懂得何为权力的快感了,因为,你从没有经历过屈辱的活在别人权力之下的蝼蚁人生。在蝼蚁的世界里,权力就是活着,没有权力,便不配活着。”她一顿,补充道:“你父亲就很懂得权力的意义,所以,他成功了。” 轩辕骆明低声道:“蝼蚁……云止,你……” 云止凝望辰星,平静答道:“不错,我也是茫茫尘世之中的一只小小蝼蚁,俗人罢了!哼,入世至深,竟亦会显得出世了呢。” 轩辕骆明叹息道:“你这般的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实在与这‘蝼蚁’二字不甚相配呵。若这世界说你俗了,那宁勿说,是这整个世界都浑浊了,独你自清。” 既而,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半晌。 轩辕骆明轻道:“云止,说说你的幼时吧,我想更加的了解你,努力跻身入你的世界里。” 云止自嘲一笑道:“我的幼时?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同乱世间千千万万的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穷苦凡人一般。” 她缓缓回忆道:“父母兄弟皆死于炎黄大战的罹乱之中,我独身一人苟活于世,行乞为生。我饿得发昏,便拼着性命跑去黄帝军营偷粮,却被人拿下了。是师父救我于黄帝部将力牧的弓箭之下,收我为徒,教我法术,将我抚养长大,而作他棋子,为他所用。 怎么样,很失望吧?没有传奇,也无甚波折,是再平凡不过的了。看起来,无论如何挣扎,我都只能是一个俗人而已,蝼蚁而已!” 轩辕骆明瞳光幽邃,沉声道:“我只恨当时救你的不是我!你不是蝼蚁,而是,被命运打磨的一枚水云白玉,砥砺风雨,才见光华。” 云止笑道:“榣山一役,是伤着脑子了么?怎么人变勤快了,嘴也学甜了?快些去睡吧,这儿风大,小心吹染了风寒!” 言罢,浮裙而下,回了船舱。 轩辕骆明怔怔的愣在那里,木然而痴,一动不动。 琉雨施鸢决定,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坐以待毙永远都不是她琉雨施鸢的行事风格,她要走出去,寻找风灵碧,再将他领回来,守他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她什么人都没有惊动,孤身上路,连个包袱也没带走。 这世间,原本也没什么是属于她的,如今,就连风灵碧也消失不见了,那她便更一无所有了。 只有这一对火魂银蛇的耳坠,是她的,是她人生当中收下的唯一一件求亲聘礼。虽然后来新娘子没有当成,可是,既然这聘礼她都已经收去了,那就权当据为己有,概不退还喽。 风灵碧曾说过,有这两缕精魄相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可以护她平安周全,与她心意相通。 琉雨施鸢并不知此言到底是真是假,因为他虽护了她平安周全,可,他们却始终都没能够心意相通。 爱恨情仇,放下了的是心伤,放不下的,依旧也还是心伤,心伤入骨,此情何安,不思量,自难销忘。 琉雨施鸢侧头,轻取下了一只银蛇耳坠,拈在眼前,用手一点,望着那摇摆未定的小小耳坠,她自言自语道:“不管怎样,有灵碧哥哥的太阳精魄在此,我便可以循着灵气去找寻他了。此物乃他魂魄之中的一缕神念凝结而成,必然会与他的元神有所共鸣,这耳坠一定能带我找到灵碧哥哥的!” 一路腾云驾雾,疾风模糊了眼前的风景,更模糊了琉雨施鸢深锁的思绪。 渐近晌午,人困云乏,琉雨施鸢敛袖止步,轻踏于地,准备寻觅一些吃食,先祭一祭此刻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再说。 “兄弟们,杀!”一声大喝直贯九天,竟震得琉雨施鸢顿然一惊,抬头望去。 但见此身所在的诸余山麓,一群妖族大军正跟山上的鬼族兵士厮杀得如火如荼,胶着一片。 琉雨施鸢因为这场面经历的多了,故而也早已克服了那‘战场痴呆症’,遂不由感叹道:“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打得够激烈的呵!” 那妖族首领闻之,即回头朝着琉雨施鸢的方向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首领忽跳下坐骑,疾步跑来,对着琉雨施鸢拱身一礼,咧嘴恭敬笑道:“这不是蚩王的小师侄,施雨司司主大人么!小人黄夷阿荼藜见过大人!” 琉雨施鸢搜肠刮肚的思索了一番,隐隐记得,蚩尤的九黎帐下确乎是有过这么一号人物,于是亦回礼笑道:“将军不必多礼,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阿荼藜忙答道:“无恙,无恙!” 琉雨施鸢指着两阵前的一片混战,奇道:“九黎军中有仗可打?” 阿荼藜摇头叹道:“自从蚩王薨逝之后,九黎不服黄帝管制,少清降于轩辕,刑天、夸父反出起兵,其余各部族亦四分五裂,自立为王。昔日征伐九州的九黎大军,如今却再不复存在了!” 一席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之后,他这才回归主题,嘿嘿笑道:“我这也是混不下去了,这不,带着弟兄们占个山头,好维持生计。” 琉雨施鸢点头道:“乱世不易,理解,理解!” 一小兵急奔禀道:“禀大王,山门已然攻破,只山顶的铜玉殿一处尚未拿下,鬼族兵士宁死不降,正在作最后的困兽之斗。” 阿荼藜伸手一蹭鼻子,骂道:“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看见棺材了还不知掉泪!鬼东西!”又笑道:“司主大人,不如一块儿去看看,有您压阵脚,小人也心安些!” 阿荼藜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可这并不影响他对琉雨施鸢这位‘美女上司’的恭维讨好。九黎大君蚩尤从来不养闲人,眼前这位靠着‘托关系,走后门’而上台的施雨司司主大人,初战而大捷于火将军风灵碧,其后力战轩辕骆明,大败猛将孟涂,实力却是不容小觑。若是能够多添这样一位神武女将以作靠山,他阿荼藜当然是十分愿意的了。 琉雨施鸢心中暗暗的道:“你心安,我还不知要如何心安呢!你要是体验了我这逢人便克的倒霉体质,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后悔邀请我呢?”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倍感荣幸的答应道:“既然将军盛情相邀,那我便也却之不恭了。将军,请!” 阿荼藜侧身让道:“司主大人,请!” 二人一番谦让,举步上山。 诸余山山顶的铜玉殿上,诸余山掌事长老肃穆喝道:“今日,乃我诸余山一劫矣!妖族无故侵我山府,杀我族民,我等必以拼死而战,保卫家园,宁为战死,绝不后退半步!” 一众鬼族长老、兵卒皆振臂愤然而呼道:“宁为战死,绝不屈服!……” 忽冥雾滚滚,弥漫九霄。 雷电玄雾之中,风灵碧拂袖而现,黑袍散空。 鬼族众人见之大喜,齐齐跪地,拜呼道:“属下等参见吾主大君,大君圣安!” 风灵碧微作点头,道:“众卿免礼。” 他挥手施祭,指尖一点,蓦地,凭空化生出了一记丈余大的白光罗盘,盘中咒符隐现,仙气升腾。 风灵碧沉色道:“吾已施法开启了缩地千里之阵术,汝等入阵,回返幽都,此间战事,但由孤一人处理即可。” 诸长老急拜道:“大君亲涉险境,如何使得!我等愿追随大君,护卫左右!” 风灵碧蔑然一笑,道:“就凭那些蠢物,伤不了孤的。尔等速去,莫再多言。” 鬼族众人不敢有逆大君,当即步入罗盘,化遁而去。 风灵碧开掌化出一记离火炽焰,张手即欲向着包围铜玉殿的妖兵挥打而出。 正在此时,忽闻得殿外有兵卒大声呼道:“鬼族余孽听着,我家大王同施雨司司主已然驾临,汝等死期将至,莫再作甚无谓的反抗了!” 风灵碧陡然一顿,蓦地收掌。 思忖片时,他负手一祭,将自己化生作了一个十四五岁的鬼卒模样,寻处藏起。 大殿之外,阿荼藜等了良久,不见殿内有何动静,满心的暴躁一时按捺不住,不由骂道:“鬼东西!八成是死里边了吧?不敢打了就藏起来,缩头乌龟!王八犊子!” 一转脸,即又笑着请示道:“司主大人,要不,我上前打探一番去?” 琉雨施鸢亦满脸带笑道:“您随意,随意!我在此给你观敌瞭阵,坐镇后方。” 阿荼藜拱手道:“谢大人!” 一旁有妖侍忙道:“大王,小心有埋伏,还是让小的们先行攻入吧?” 阿荼藜有意在琉雨施鸢面前显显本事,自然是不能胆怯后退的了:“区区几个鬼族老朽再加上个把小兵,本大王惧他作甚,休得阻拦!” 说罢,他挥袖扬袍,一敛袍角,照着殿门抬腿就是一脚,‘咣铛——’,殿门被这千钧之力踹得大开,众人小心跟上,涌入殿中。 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竟无一人! 阿荼藜呸道:“妈的,一群胆小鬼,竟然都跑了!” 旁侧的妖侍恭维道:“他们一定是听到了大王的威名,不敢与您争锋,便作蛇鼠状狼狈逃离了!大王威武,所向无敌!” 阿荼藜十分受用的道:“算他们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知晓本大王的手段!罢了,老子今天高兴,便饶他们去吧。” 妖侍高声赞道:“大王仁善,天下少有!” 琉雨施鸢暗暗生笑,俗话说得好,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就是把捧他的话说得天大,他照样也能用脸去捡回来,这也是一种本事呀。 忽听到大殿墙角处一声微不可闻的窸窣响动,众人一惊,便有士卒手举钢叉,小心上前,探视而去。 “啊!别杀我,别杀我!”一个衣着破烂的黑袍孩子慌张跑出,大吼大叫道。 “小东西,哪里逃!”士卒见是一个孩子,便也松了口气,钢叉横栏,一脸凶神恶煞的大喝追道。 阿荼藜皱眉,吐了口痰道:“你个小鬼,在此装神弄鬼,真吓煞我也!”他偷偷瞄了一眼琉雨施鸢,感觉自己在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鸢的面前被一个小鬼吓得认怂,这样很不好,令他很失面子,于是非常恼火道:“来人呀,拖出去,给我宰了!” 孩子逃无可逃,一时大惊,眼见妖兵的铁爪就欲抓上他的肩头,只急得他四下里顾看一望,突然跑向了琉雨施鸢的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裙角,大哭求道:“仙女姐姐,救命呀,救救我,救救我!”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一) http://.biquxs.info/

阿荼藜怒道:“快点儿把这又脏又臭的小鬼给拖下去,莫惊扰了司主大人的尊驾!呸,脏东西,胆敢沾大人的裙边,找死催的是吧!大人岂是你的脏手能够碰得的!” 孩子指尖一抖,瞪大了眼睛直望着琉雨施鸢,既而垂眸,脸色渐黯,缓缓松手。 妖兵一双铁爪‘咔嚓’扣上了孩子瘦削的肩头,立时鲜血浸出,染湿了黑袍。孩子疼得浑身轻颤了一颤,却始终低着头,咬紧了牙关,倔强的一声不吭。 妖兵锁着孩子,踉跄欲出。 “且慢动手!”琉雨施鸢轻声道。 孩子急急回头,看向了她。 琉雨施鸢对着他一双漆黑明灿的眸子淡然一笑,转身朝向阿荼藜一礼道:“不知将军可否卖我些情面,饶了这孩子的一条小命?琉雨施鸢在此多谢了!” 阿荼藜奇道:“司主大人要他作甚?” 琉雨施鸢摇头笑道:“也不作甚,只是看着可怜,不忍心罢了。” 不知为何,这孩子给她的感觉很熟悉,仿佛,仿佛是注定了他们今日的相遇,冥冥之中,她一定会遇见他,一定会邂逅在这时光里。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 阿荼藜赞道:“大人的心地太善良了,简直就是菩萨心肠嘛!既然您不忍心,那我阿荼藜当然也不能驳了大人的一番仁义善举,就听您的,放了他吧!” 琉雨施鸢拱手谢道:“多谢将军成全!将军乃仁义之师,必得天下之拥戴,万民之敬仰!我琉雨施鸢对您更是敬佩之至,佩服的五体投地!感恩戴德!” 一连串的马屁之下,果不其然,阿荼藜便飘得有点找不着北了:“哈哈,应该的,应该的!本将军,当然是仁义之师,又岂会屠杀这些个老弱妇孺。将那小鬼放了,快些放了!” 孩子挣得了妖兵的束缚,便疾跑至了琉雨施鸢的身前,一拜道:“仙女姐姐,多谢仙女姐姐的相救之恩,我十郎结草衔环也一定会报答您的!” 琉雨施鸢笑着伸手扶起他来:“我不用你报答的,没事啦,你走吧,离开这里,寻一处没有战争的安宁居所,好好的享受你的余生!” 叫十郎的孩子兀然侧身,微微躲闪开了琉雨施鸢的指尖,站起,诚恳道:“不,仙女姐姐,我说过我要报答您的,那便一定要的!请求您,让我跟着您吧!我什么活儿都会干,绝不会拖累您的!您就收留了我把!” 琉雨施鸢面色犹豫,一时不语。 十郎星空一般的眸瞳闪闪凝璨,满目的恳切期许。 琉雨施鸢看着那双眼睛,心软道:“好吧,你跟着我便是。” 十郎欢喜,雀跃道:“谢谢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你人真好!能跟着你,此生足矣。” 琉雨施鸢见他这样高兴,亦笑道:“傻孩子!就这么容易满足?” 阿荼藜警告道:“小鬼,司主大人好心救你,你日后如若胆敢恩将仇报,有负了大人的一片善心,我定杀你不赦!记住了么!” 十郎胆怯的侧目瞥着他,点了点头。 阿荼藜接着冷声问道:“剩下的老鬼们都去哪里了?小东西,你若胆敢说上一句瞎话欺骗老子,老子剥了你的皮,剜了你的眼!说!” 十郎向着琉雨施鸢的身后稍躲了一躲,低声道:“他、他们藏在后山的‘万宝洞’里,原本我也是要去的,只是年纪小,跑得慢,所以才被你们给擒住了。” 阿荼藜双眼精光顿现,急声道:“‘万宝洞’?那里面藏了很多的宝贝吗?” 十郎点头道:“是呀,很多很多!足足有一万件呢!”继而,他又感叹道:“可惜,是有命看,没命取!” 阿荼藜不解道:“何谓之‘有命看,没命取’?” 十郎答道:“这洞中宝物原为鬼族先大君用以振兴鬼界而搜罗的大荒万宝。先大君藏宝之时,曾经立下咒誓,凡为真心效忠于鬼界之人,须以一人入阵为祭,以示虔诚,余者方可取宝而用。若有违者,必受烈焰焚身之劫刑,且宝物必将自毁,洞门自封,永世不得开启。试问,这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用自己的性命作祭品,来换取甚宝物呢?” 阿荼藜大笑道:“那洞在何处,快快带我去寻!” 十郎惊道:“你要我带你们去杀我的族人?” 阿荼藜宽宏大量道:“杀那鬼物作甚!只要我能得了宝贝,我保证,定放了你等族人的性命,任你们自行下山离去。” 十郎犹豫道:“你要那宝贝?也就是说,还是要死一个鬼族族人了?” 阿荼藜冷然道:“死了一个人,却能救下所有人,这买卖已经如此明白了,你还要考虑什么?难道是想让他们全部都死?” 十郎无奈,只得应道:“好,我带你们去就是。不过,你一定要信守诺言,事成之后,放我的族人平安离开。” 阿荼藜不耐烦道:“我阿荼藜一言,一万匹马都难追!小鬼头,我骗你作甚!” 十郎回头对着琉雨施鸢道:“仙女姐姐,不妨你也去看看热闹?” 琉雨施鸢答应着跟上,随意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一起去开开眼界吧。” 阿荼藜笑迎道:“到时,大人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权当是小人孝敬您的了!” 琉雨施鸢摇头道:“不,我不要。” 十郎奇道:“仙女姐姐不喜欢宝贝?” 琉雨施鸢叹道:“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要白白搭上一人之性命才能得来,太血腥了,我不稀罕。” 经历了那么多事,琉雨施鸢忽然发现,她长大了,真的。因为,她好像对金钱失去少年时舍命不舍财的热血冲动,她知道了,很多东西,是用钱财买不来的。 既然无用,又何必留恋。 阿荼藜暗笑女人就是事多,婆婆妈妈,多愁善感的,遂安慰道:“司主大人多虑了。那鬼族不过是大荒众生之中最低下、卑贱、肮脏的下贱种族而已,死一两个算不得什么的,就算是全都死了,又有何碍!” 琉雨施鸢不认同道:“世人皆是平等的,哪里有什么贵贱好坏之别!神、人、妖、魔、鬼都是寓居于这天地之间,大荒之中,一样的逆旅之客罢了!” 十郎一怔,既而,脸色略见疏离,淡淡问道:“仙女姐姐,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么?你不嫌我下贱肮脏么?” 琉雨施鸢抬手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小脑袋,道:“当然喽,姐姐我曾经也还当过乞丐呢,比你更惨!” 十郎轻挑了一勾冷笑,便未再开口出言。 琉雨施鸢虽觉他此刻神色略有异样,却没有多想,只道是孩子年幼,突逢大变,心中未免悲愤不适,情绪不定而已。 众人一边谈说,便已走至了后山松柏林间。 山路斗折,林高树密,浓雾弥漫,不可遥视。 阿荼藜越走越心惊,遂寒声喝道:“小鬼,你莫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吧?” 十郎撇嘴道:“不敢来,那就回去呀,反正我又不稀罕那宝物!你要实在不信任我,也可以将你们擒到的九百鬼族皆带来探路,他们带着枷锁,逃跑不了,挡在前面又可以当肉盾使。” 阿荼藜拍手叫道:“好主意!嘿,小鬼,你倒是挺识时务,鬼东西,一肚子坏水!”当即传令道:“来人,将今日所擒的九百鬼族俘虏悉数带上,抵于前方作肉盾!” 侍卫得令,即带领众负枷鬼族上前,摸索探路。 忽而一阵狂澜大风刮过,顿时浓雾更深,直呛得人头晕眼花,两耳轰鸣,不辨外物。 那十郎遁云而飞,恢复了真身,挥袖卷去八百戴枷鬼族,于不远处结印阵法,弹指化去了众鬼族的手脚脖上的镣铐枷锁,道:“此阵为缩地千里图,可送尔等回归幽都,去罢。” 众鬼族拜谢呼道:“谢大君救我等之性命!” ‘十郎’风灵碧肃声道:“事态紧急,诸卿不必多礼,且快入阵图!” 众鬼族不敢耽搁,疾入阵中,遁散离去。 十郎挥袖重新幻回了孩子模样,这才再次行至妖军之内,拈指轻甩,一地血水化出,继而,风止,雾收,烈阳现空。 军中众人堪堪清醒,望着眼前一片血淋淋的腥恶景象,不由骇然,不知所以。 十郎急抱头蹲下,瑟瑟发抖道:“不要吃我,救命呀!救命……” 琉雨施鸢亦蹲下身子,关心道:“十郎?你怎么了?” 阿荼藜被这孩子哭得心惊肉跳,顿怒道:“哭什么,再哭,再哭老子剁了你!快说,这里到底是有什么古怪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迹?那些鬼族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十郎哽咽道:“他们,他们一定是被风怪老爷给吃掉了!” 阿荼藜皱眉道:“‘风怪老爷’?怎么又冒出了一个风怪老爷?” 十郎轻打颤声,四望着惊恐说道:“风怪老爷是住在这后山的上古灵怪,每隔八百年就出来食八百人以聚修为,食过之后,它便会再次拂身归去,回穴入定。今年正是它八百年一出之际,所以一定是它吃了那些个族人!呜呜……” 阿荼藜惊惧的顾望道:“你确定,它,它它,它不会再回来继续吃了?” 十郎擦了一把鼻涕眼泪,点点头道:“往常时都是这样的,只不知今年会不会生变呢?” 阿荼藜呸道:“乌鸦嘴!变什么变,都几千万年传下来了,哪里又会说变就变的!小鬼崽子,尽瞎说!” 十郎纠正道:“不是几千万年,而是几十万年,没那么长的。” 阿荼藜一甩头,壮胆道:“哪个管你是什么千万百万十万的,都一样!继续走!” 十郎躲在琉雨施鸢身后,众妖兵皆躲在余下的这一百鬼族之后,一行人俱是小心前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 行了许时,兀的看见前方一百十丈高的天然溶洞横山而开,洞内云雾缭绕,黑不见底。 十郎指道:“喏,这里就是万宝洞了。” 阿荼藜闻之一喜,忽又收敛笑容,冷声令道:“诸将,点上火把,让这些鬼族人在前,小心入洞。” 妖兵得令,众人手执兵器火把,徐徐而进。 洞内怪石嶙峋,漆黑无光。其上多钟乳石柱堆砌攒积,形态各异,犹神匠雕琢,巧夺天工。其下尽地下暗河蜿蜒流淌,泠泠曲折,如佩环相击,瑢清脆。 十郎袖中手指暗暗作法,凝出一记幻影,挥弹而去。 霍然间,一道金光自山洞最深处的转角间遥遥的迸射而出,在一片黑暗的邃洞中乍显得异常刺眼灼耀,灿烂无比。 阿荼藜望着那光,问道:“小鬼,这是什么?” 十郎答道:“应该就是宝藏了吧。” 阿荼藜迫不及待的搓手道:“加快脚步,不可大意!” 又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渐近至金光的发源处——一方残破的鬼印祭台。祭台之上金银玛瑙无数,珠宝美玉成箱,各类珍奇的法器、药草、经诀乱堆如山,溢彩璀璨,灼人眼眸。 阿荼藜眼中精光大放,喜不自胜道:“这他妈的真是一个好去处呵!有宝不用,任其像发霉的稷麦谷子一样的烂在这里,多可惜呀!” 妖侍急应和道:“大王心善,救宝贝脱离苦海,重见天日,实乃大功一件,当宜功载千秋,永受万世之膜拜!” 阿荼藜大笑道:“哈哈,那是自然!来人,行祭,搬宝贝!” 妖侍急道:“慢,禀大王,那些逃匿于此的鬼族长老和士兵都不见了,以防有诈,还是查清之后再行搬取宝物吧?” 阿荼藜点头,喝道:“小鬼,你的同伴们呢?你不是说他们都藏匿于此么?” 十郎惊恐地用眼神引着众人向祭台一侧望去。 只见一印若隐若现的黑芒阵盘之内,血迹点点,半呈殷紫之色,溅于地上。 众人疑惑,阿荼藜问道:“什么意思?” 十郎红肿着眼睛解释道:“他们一定是无意中触动了祭盘的咒法,然后,然后就被悉数卷入了阵盘之内,献祭于了宝藏咒誓,他们,都死了……呜呜……” 琉雨施鸢轻拍了拍孩子的肩头,以示安慰。 阿荼藜眼望着这满目的珍宝,半晌,回过味来,咂舌道:“那这,也就是说,献祭仪式结束了,这里的宝贝此时此刻都归我喽?” 十郎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阿荼藜哈哈大笑,扬手一挥,高声呼道:“来人,开搬!” 众妖兵你推我搡的争相跑上前去,欲要取宝。 忽而,那宝物‘嘭——’的一下焰火大起,数十丈高的腾腾炽火随风而燃,凭空爆炸。 众人骤然大惊,急忙四散奔逃,乱作一团,却已是求生无路,为时已晚。炽焰祭火粘着即烧,燃的极快,翕张之间,于那祭台周围的千余妖兵皆悉数一瞬而葬身火海,焚为焦炭。惨呼声声,嘶竭寒戾。 其余的阿荼藜等人避逃及时,幸未伤着,却亦是被这眼前之景给吓得心惊肉跳,惊恐之至。 阿荼藜呆了半刻,回过神来,脸色一黑,举掌便要拍上小十郎的头顶天灵盖间:“鬼东西,小杂种,敢骗你大爷我!想害死我,老子先结果了你!” 琉雨施鸢连忙将那孩子推入了身后,叫道:“将军息怒!” 十郎自琉雨施鸢的裙袍侧偏出头来,分辨道:“不关我的事!肯定是那些行祭的人不够虔诚,祭礼没有行完整,所以才出差错的!哼,明明就是你自己见钱眼开,太心急了,没有考虑周全,如今害死了人命,却反过来又要怪我!” 阿荼藜骂道:“他奶奶的,你小子还敢顶嘴!” 十郎道:“我不顶嘴,那岂不真要作屈死的冤鬼了?!” 琉雨施鸢点头道:“十郎说的有理。” 阿荼藜碍于琉雨施鸢的面子,不好发作,只得怒气冲冲地下令道:“来人,抓一个鬼族俘虏上来行祭,不,一百个,把那一百个腌臜鬼人全都给我推进阵中献祭!有一个敢不虔诚的,我必叫他生不如死!” 妖兵得令,推搡着余下的鬼族俘虏,驱赶入血阵祭台。继而,阵盘黑光大盛,灿耀至极,笼作一张经纬织就的半球网状,晃照人眼,不可视之。 正待众人以手遮光,避过血阵黑芒之际,十郎背在身后的手指轻掐咒诀,挥弹而出,‘轰’!一声惊天巨响自空中爆破炸开,阿荼藜等人疾抬头望去,但见那阵内血水横流,入阵的一百鬼族齐齐凭空消失,哪里还有半个鬼影残躯! 阿荼藜见这祭阵邪乎的可怕,吃语道:“这,这就献祭结束了?如此简单粗暴?鬼族的邪物就是血腥,太血腥了!” 十郎心知那一百鬼族已然由他设下的缩地千里之阵术平安回至了幽都境内,面上却一脸懊悔的小声抽咽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胆小怕死,以致害死了他们的性命!” 琉雨施鸢安慰道:“世人谁不想生,谁不畏死,人之常情罢了。以后,当你遇到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时,自然也就不怕死了。”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二) http://.biquxs.info/

十郎凝眸问道:“那仙女姐姐你呢?你怯懦过么?” 琉雨施鸢微顿,答道:“我么,我当然怯懦过了,而且,是一直一直都很贪生怕死,怕死的要命。” 十郎神色一黯,沉声道:“这世间可有什么东西是比你性命更贵重的么?” 琉雨施鸢垂下了头来,缓缓说道:“有……么?或许,有吧?”她心里低低的道:“如果我配的话……” 十郎一时失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坍颓了的木偶一般。 良久,他回神,惨淡一笑,别过脸去,继续嘤嘤的假哭起来。 阿荼藜此刻并无心思去理会那小孩子眼泪中的忏悔和不安,他现在满眼满心满脑子的,都装的是珍宝法器,金银丹药。 妖兵们将祭台上的宝物悉数整理入箱,捆缚整齐,准备听令出洞。 阿荼藜大笑道:“小的们,带上宝物,打道回府!” 十郎急叫道:“慢着!将军,贪心不足蛇吞象,您要将这里的宝贝全都带走,小心古阵有灵,困你于此,到时候有来无回,最后什么都带不走了呀!” 阿荼藜皱眉骂道:“小鬼崽子,平白地咒你爷爷我是吧!呸!还什么‘有来无回,人心吞象’,老子知道,你是心疼了,眼见这么多的宝贝一件不落的都收入了我的囊中,你也想分一杯羹,做梦去吧!鬼东西!” 十郎叹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也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常理所然,我亦不便再劝。” 正言及此,忽然间,山洞之中地动山摇,成千上百的磨盘大的滚石由洞顶訇然坠下,大地撕扯着四分裂开,万宝古洞立时即欲崩塌陷落,便要倾覆倒毁。 众人顿时嘶喊着纷纷逃窜,却又听得‘嗡’的一声沉闷巨响,霎时,山洞之内一片漆黑如夜,再无半点光亮。 乱石轰落之间,哀嚎不绝,有人带着哭腔惊恐大喊道:“山洞出口被封死了!出不去啦!” 忽无数簇的火光一闪而亮,一瞬时间,熊熊烈火呼啦燃起,数十丈的火舌直窜洞顶,鲜艳如血,染红了洞中千余张因为惊骇和痛苦而扭曲变形了的脸庞。 这巨大的血红色的山洞犹如一张獠牙狰狞的血盆大口,仿佛是在无情地吞噬着这些贪婪、残暴的侵入者,它要将这人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同那贪心不足的盗宝者一齐都埋葬进它的山腹中。世上的一切,所有好的和不好的,皆统统埋葬,一抔黄土,终归陈迹。 十郎护了琉雨施鸢,边跑边叫道:“我知道哪里有出路,快跟我走!” 众人不及多思,当即踉跄相随,跟在十郎身后匆匆奔走。 七拧八拐的于洞中犹似走迷宫一般的跑了半晌,峭壁隧道越走越窄,细狭处,只能容得下一人躬身而行。又走了许时,蓦地一道洞外的太阳白光迸射进来,刺得人眼眸一晃,都不由自主的伸手挡上,缓了缓神。 阿荼藜狂喜而呼,也不顾得什么上司下属了,急推搡开众人,向着那代表着人间的阳光处直奔过去。这山洞是地狱,对,就是地狱,多待一时,便会令人崩溃到发疯的无间地狱。 眼看着一脚就要跨出这生死之门了,忽一道冷铁玄箭由洞口嗖的飞来,继而,数百支寒箭猝不及防的呼啸飞出!紧接着,连绵起伏的哀嚎之声接连而起,刚刚逃离掉地狱火刑的残兵伤员在生于死的临界点前,又一次被‘活’的希望给拒之门外了。 十郎拉着琉雨施鸢避于众妖兵的‘人盾’之后,冷眼看着这腥血四溅的残忍一幕,却再无半分惊恐悯惜之意。 待至妖兵几欲伤亡殆尽之际,十郎这才冒着箭雨慌张跑至腿上挨了一箭的阿荼藜的身前,一面护了琉雨施鸢,一面同几个妖侍一起连拖带拽的背他起来,匆忙自洞口逃出。 几人驮着阿荼藜一路狂奔,跑出洞口数百丈之后才堪堪止步,确认四下安全了之后,皆喘了口气,瘫倒于地,再不能动弹半分。 阿荼藜捂着伤口,龇牙咧嘴的咒骂道:“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万宝洞,应该叫炼狱鬼窟才是!呸,老子这条小命差点被撂了进去!” 跟着他攻上诸余山的三千妖兵,此刻,竟只剩下了一十六人,受伤的受伤,半残的半残,狼狈至斯,实在是令人可恼可怒,可伤可叹。 阿荼藜懊恼道:“‘财宝’真他娘的是个祸害玩意儿!既没命拿又没命花的,你说老子要个什么劲!” 十郎冷笑着叹道:“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呐!” 阿荼藜闻之,立马青筋暴起,歪着鼻子气道:“小杂种,要不是你们这些个阴魂不散的鬼族人暗算我,老子何至于此!我杀了你给兄弟们报仇,杀了你!” 十郎哼道:“是你执意要来寻宝的,如今出了差错,又干我何事?刚刚我还冒着万箭穿心的危险救了你一命呢,怎么,想恩将仇报,杀我灭口?啧啧,常听人说,妖族向来狡猾残暴,狼心狗肺,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阿荼藜怒道:“你!” 琉雨施鸢忙将孩子向自己身后推了一推。 阿荼藜见她如此袒护十郎,心知此刻若是动手杀那孩子,是非常不理智亦无胜算的,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孩子于危难之际救得了自己一条性命,于情于理,他都得忍下这一口憋屈的恶气。 他气冲冲地咬牙切齿道:“鬼东西,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今日我暂且也饶你一命,老子不算恩将仇报了吧!娘的,恶鬼缠身就是晦气,宝贝还没到手就尽惹了一身致命的骚!老子几乎都要全军覆没了!此地不宜久留,兄弟们,撤!” 十六妖兵零散应答,扶着一瘸一拐的阿荼藜,雄赳赳气昂昂的攻山而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下山而去。 十郎望着那些入侵者惨败离去的凄然背影,不由勾唇一笑,嘲讽道:“为财而生,惜命如鼠,真给他的主子战神蚩尤丢脸呀!那人倒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却又要养这废物作甚?” 琉雨施鸢叹道:“蚩尤大君是何等的英武磊落,那般天生的战神兵主,常人又怎可比得!”她回头,笑道:“十郎,我要走了,你保重。” 言罢,转身拂袖,萧索而去。 “仙女姐姐,带上我好不好?”十郎从后面追了上来,恳求道。 琉雨施鸢摇头,道:“这里是你的家呀,你还小呢,浪迹天涯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十郎红了眼眶,低头道:“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家人都死了,这里,也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琉雨施鸢抬头望着远方自洞口处漫延而出的滚滚大火,艳红的火焰和乌浊的浓烟正在吞噬着整座诸余鬼山,像坟茔上燃起的黄表纸钱,使这刚刚经历过一场杀戮的鬼山更加的阴气沉沉、寒意缭绕了。 她垂眸轻叹,应道:“好吧,这里也的确不适合再作‘家’了,你跟我走吧。” 孩子的脸上恰当的露出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笑容,开口道:“仙女姐姐,你人真好!” 琉雨施鸢一笑,继续前行。 于山下,考虑到十郎年岁尚小,体力或是不足,琉雨施鸢遂雇了一辆老牛车,晃晃悠悠地扬鞭上路。 十郎将牛车赶得很慢,手中的鞭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上车辕。他歪头看着已然神游于了九天之外的琉雨施鸢,小心问道:“仙女姐姐,你在想什么呀?” 琉雨施鸢回头,笑道:“没什么。我叫阿雨,不是什么‘仙女姐姐’的。” 十郎点头:“阿雨姐姐。” 琉雨施鸢失神的盯着路旁翠色欲滴的葱茏灌林,忘记了答应孩子的那一声‘阿雨姐姐’。 十郎无奈,只得没话找话,他张望着前面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黄土小路,奇道:“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琉雨施鸢低眸道:“找人。” 十郎望着她略见伤感的眼瞳,接问道:“找谁?” 琉雨施鸢顿了一顿,答道:“故人。” 十郎忽脸色一沉,冷冷地重复道:“故人?” 琉雨施鸢自己说出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此刻由十郎口中再次听到那二字,不知怎的,心头却是蓦地一颤,仿佛被人下了咒术一般,怔在了那里。 半晌。 她惨淡一笑,黯然道:“是呀,故人,真陌生!我们之间隔着杀母之仇、灭国之恨,也终是算不清了……故人,也就只能是故人了……” 十郎涩然道:“你恨他?” 琉雨施鸢痴痴道:“恨?我……” 她又何曾有过一刻是恨风灵碧的!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是须要有些恨意的吧,因为她知道,恨总是要比爱来的简单。可笑的是,她这么一个懒人,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最艰难的爱。 她忽回神,发现自己正在跟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倾诉她那满腔的伤然之意,不由摇头苦笑一声。这些个恩怨情仇,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她不想拿风灵碧当作什么茶余饭后的随口谈资,他们的事情,只要她自己心里记得就好。 既而,琉雨施鸢岔开话题道:“小十郎,你真的准备好了要跟我去浪迹天涯?” 十郎微微垂头,默了半晌,自言自语道:“终究是回不去了……” 琉雨施鸢看他稚气的脸颊之上忧伤不已,大有心字成灰的落寞之意,突然就对这孩子有些个感兴趣了,于是俯身问道:“十郎回不得家,跟着我,后悔了?那你为何不回去,不识得路了?” 十郎摇摇头,反问道:“阿雨姐姐,你为什么要收留我?” 琉雨施鸢轻笑道:“因为,你生得很像我的一位梦中之人,如此机缘巧合,也算是一见如故了吧。他是个乞丐,也同你一样,邋里邋遢,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你对付起阿荼藜来很机灵,他呢,他在我梦里时更加的聪明狡猾,有一回,他竟然把我卖给了胭脂醉里的花妈妈!你瞧他多顽皮呢。” 十郎一甩鞭子,略哂道:“那他可真是太荒唐了。” 琉雨施鸢不以为然道:“梦便是梦,不作数的。再说,是我负他在先,就算他动真格儿的要作弄于我,也是我欠他的,应当还。” 孩子都生了,不,都能满世界的打酱油了,那这也应当算是一场春梦了吧?琉雨施鸢想,既是春梦,就应该给她大办一场婚礼才是呀,也让她好好的过一过这当新娘子的瘾嘛,可是,怎么会有未婚先孕这么荒唐的一说!唉,做个梦都做的这般的不顺心遂意! 十郎听她说这‘梦便是梦,不作数的’一语,兀然一窒,心中不由地暗暗自嘲道:“风灵碧,听到了么,不作数的,无论你为她做什么,都不过只是一句‘不作数的’!” 他从未曾想过,这人世间,真的会有一个人能叫他胆怯得望而却步,不敢放手,更不敢面对。 无论几生几世,无论梦中醒来,他和她都只能是相逢陌路,咫尺天涯。世人常道,最无奈,左不过情深缘浅,而他们却是,最可悲,竟会是落在了‘情浅缘深’四个字上,多么可笑! 梨花开了,每一朵上面,都写着一句‘诛心忘情’。只是,诛情绝意,此心何甘? 二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一路沉默着,荒废了眼前一帧帧翠色愈荫的山路景色。 金灿灿的斜阳打在牛车上,那羸瘦如一串行走的排骨的老黄牛,此时,也被镀上了一层火焰般的明媚,灿烂得晃眼。 可惜,车中人的视线是无焦的,再美的景致,他们也只会视若无睹,白白错过。虽然琉雨施鸢的耳际依然还戴着那对火魂银蛇的精魄耳坠,可是,他们的心,此刻,却阻隔了一道茫茫银河,遮住了眼眸的视线。 前方不远处的浑夕山脚下,一群手提榔头耙锄的村民高声呼喝着,乱哄哄一片。 “大家一会儿上山时一定要注意好安全,听说那白鳞兽能食人呢!”领头的村民大喊道。 众人听到‘食人’二字,皆是一阵惊慌,面有惧色。 领头村民壮起胆子叫道:“乡亲们不用害怕,我们人多势众,一定能杀死那白鳞兽的!” 众人知道既然来了,那便绝无未上山就先打退堂鼓的道理,为了村子的安全和平静,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闯山而上。 十郎望着那浑夕山麓,微作皱眉,心中奇道:“这气息,好熟悉呵。” 他想了一想,对着琉雨施鸢小声问道:“阿雨姐姐,你看前面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呢?好热闹呀!” 琉雨施鸢瞥了一眼,猜测道:“打狼吧,要不就是逮兔子,这么多人,总不能够是集体相亲吧?谁知道呢。” 十郎撇嘴,无奈道:“阿雨姐姐,他们刚刚才说了,这山上有只什么‘白鳞兽’,他们一定是去抓怪兽了。” 琉雨施鸢无所谓道:“狼、兔子、白鳞兽都差不多,在我这儿没啥区别。咦,小家伙,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是不是想去跟着看看热闹?” 十郎见‘阴谋’戳穿,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问道:“那,我们去么?” 琉雨施鸢答应道:“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喽,小孩子多见见世面,长长见识,也好。” 十郎大喜,忙赶了牛车上前,至浑夕山处,拴好牲口,跟着村民一路而上。 天色渐暗,村民们点燃火把,继续前行。 顺着嚣水曲折上溯,直至山顶铜玉水湖。 北斗映天,月黑星明。 忽一阵狂风平地卷起,腥恶扑鼻。 众人大惊,忙以袖挡面,护了火把,欲要避过邪风。 ‘咝——’一声蛇信于风中遥遥嘶鸣,继而,千万的蛇信之音此起彼伏的由四面八方游移而起。 众人一时惊惧交加,不知所措。 “是肥遗蛇!肥遗蛇来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蓦地四散奔逃,一片混乱。 琉雨施鸢奇道:“肥遗蛇是个什么东西?很可怕么,为什么乡亲们要逃跑?能吃么?” 十郎没有回答她,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那些答案。 因为,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排又一排层层叠叠滚滚环围的一首两身的肥遗蛇,像海浪扑岸一样,波涛汹涌,瘆人骨髓。 琉雨施鸢看着这些密密麻麻滑不溜丢的丑东西,感觉很是反胃,她敢断定,这玩意儿的肉,一定不好吃。 蛇群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咝声更疾。 顿时间,村民们哀嚎遍野,慌乱之至。 琉雨施鸢手祭九调箜篌,将十郎护于身后,严阵待之,以防肥遗来攻。 十郎此刻竟然还有一些闲情逸致:“嗯,够肥的,用来煮‘翡翠蛇羹’最为合适了。阿雨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我煮的翡翠蛇羹可称得上是诸余山一绝呢!一会儿煮给你吃好不好?” 琉雨施鸢光听听就只觉得毛骨悚然的了,遂急忙制止道:“别,你可千万别!别再说了,十郎,我想吐!”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三) http://.biquxs.info/

十郎极其不识趣的接言道:“姐姐不相信我的厨艺?这里的肥遗蛇肉嫩油肥,做出来,一定是味鲜肉美,保管叫姐姐你绕梁三月……” 琉雨施鸢一面大眼瞪小眼地紧盯着那一双双鬼火似的蛇瞳子,一面强忍下腹内翻滚的恶心感,苦叫道:“用不着绕梁三月,我现在就已经不知肉味了,十郎,你是非得要把我说吐了不可么!乖孩子,咱闭嘴好么?!” 十郎刚要张口戏笑一番琉雨施鸢,突闻得半空中‘呼——’的一声浑浊的呼吸,是巨兽喷气的声音! 兀然间,漫山遍野的肥遗蛇像是极其害怕那巨兽一般,竟然全部都丢了魂似的落荒而散,来如潮涌,去如潮退,只一霎,便逃的干干净净,哪里还能看得见半条蛇影。 村民们喘息不及,却又惊恐呼道:“食人的白鳞兽倒了!快跑呀!” 惊弓之鸟的乡亲们亦随着肥遗蛇的消失而跌跌撞撞的四散逃去,琉雨施鸢茫然的看着这始料未及的一切,大脑迟钝的忘记了逃跑。 十郎抬头望着不远处腾云而来的‘白鳞兽’,轻勾一笑,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藏到了这里。” ‘咚’,四蹄落地,‘白鳞兽’再次长呼了一口白气。 琉雨施鸢这才惊醒,眼见一庞然大物突映眼帘,顿时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急慌乱失措的双手抱头,闭上了眼睛。 ‘白鳞兽’缓缓走进,撒娇一般的低拱了拱琉雨施鸢的头顶。 琉雨施鸢尖叫一声,便欲夺路逃却。 十郎抱着胳膊莞尔笑道:“阿雨姐姐,它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它嘛!” 琉雨施鸢摇头,坚定道:“不!它是怪物,是‘白鳞兽’,它会吃了我的!” 十郎不得不提醒道:“可是,像你这样掩耳盗铃的蒙住眼睛不看它,那岂不是更危险了?” 琉雨施鸢嘟着嘴巴思考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呢。” ‘白鳞兽’张大了鼻孔,故意朝着琉雨施鸢的面颊喷出一口热气来,又轻哼了一哼。 琉雨施鸢感觉那热气扑面,嗯,好熟悉呵! 她慢慢睁开眼睛,蓦地,大喜叫道:“沉珂,沉珂,竟然是你!” 这搅得人仰马翻蛇见愁的‘白鳞兽’,竟然会是风灵碧的坐骑雪麒麟沉珂! 琉雨施鸢斜头拂着沉珂雪白色的鳞角,絮语道:“小珂,你怎么会来这里?”半晌,又伤然一笑:“是呀,他都走了,你还能去哪……对不起,小珂,对不起,是我把他给弄丢了……我真没用!” 一颗豆大的泪滴滚落下眸角,打在了沉珂的白鳞片上,滑坠于半空,被风吹散而去,销失了痕迹。 沉珂垂头温柔地蹭了一下琉雨施鸢的额头,莹滑的鳞片像玉石一样温凉,熨平了这只可怜的‘小猫儿’的满腔伤意。 ‘小猫儿’回过神来,忙擦了擦泪痕,弯唇介绍道:“小珂,来,你看,这是十郎,我的同伴。十郎,它叫沉珂,它很好的,不伤人,你别怕。” 沉珂用力地嗅了嗅十郎的气息,而后,即十分疑惑的愣在了那里,对着十郎上下打量个不停。 十郎亦是一惊,暗暗地运息以鬼气护住了自己的周身,生怕这灵兽会透过鬼气而嗅到自己身上原有的气息。 沉珂徘徊于十郎面前,想要亲近,却又不敢亲近。这人,莫名的熟悉,但也格外的陌生,他到底是谁呢? 琉雨施鸢在一旁看得有趣,诧异道:“看起来,沉珂竟是很喜欢你呢!它平时都很少理会外人的。” 十郎一笑道:“或许,它比较喜欢小孩子吧?” 琉雨施鸢拍了拍沉珂的肩头,赞同道:“大概是吧。” 沉珂转头噙下了琉雨施鸢的袖角,拉着她回身便走。 琉雨施鸢奇道:“小珂?” 十郎说道:“它应该是想要带你去什么地方吧,且跟它走便是了。” 琉雨施鸢笑道:“看起来,十郎你比我还了解小珂呢。” 十郎不以为奇道:“小孩子都喜欢小动物嘛,那小动物自然也就喜欢小孩子了,互相喜欢,更自然的也就心意相通喽!” 琉雨施鸢闻之,失神痴语道:“互相喜欢,便可以心意相通了么?那,我和他……还是不够喜欢么……”一瞬又陡然醒神,尴尬地笑笑道:“小动物?小珂这么大块头也算是小动物么!比三个我都高!” 十郎凝眸望着她脸上一刹那的痴伤,不由的心中一痛,看起来,不管他们二人走到了哪一步,他都是舍不得她伤心难过的。 雪麒麟沉珂将两人带至一个可容纳百余人的山洞之中。洞顶天然生有七星二十八宿排列的星川穴空,洞下暗河湍流,泠泠作响。月色透过穴空射入洞中,衬着水光,直映得山洞石壁明明灭灭,宛如琉璃碗中荡漾的琥珀美酒,朦胧而绰约。 琉雨施鸢顾盼赞道:“这般钟灵毓秀的神仙府第,小珂,你是怎么找到的呀?” “不是它找到的,而是它乱闯进来的!”一个尖声细气的孩子音由洞底的晦暗处突兀响起。 十郎惊道:“谁?出来!”指尖裹了鬼气的八荒离火随着他的喝声破空飞出。 “哎呦!好厉害的鬼火!”孩子音忽而靠近,那鬼火将‘它’逼出了洞底。 一团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小东西自晦暗处慢吞吞走出。 十郎轻诧道:“白泽?” 白毛小兽口吐人言道:“不错,老朽正是神兽白泽。”它抬头瞥了一眼十郎,点头道:“嗯,你火用得厉害,见识也不少,就是太年轻了呵。小伙子,精力太旺盛,是得好好打磨打磨!” 琉雨施鸢见它操着一口奶声奶气的孩子音,却一本正经地自称为‘老朽’,满口的老气横秋,甚为滑稽可笑,遂好奇道:“白泽‘老前辈’,冒昧的问一句,您老今年多大了呀?” 白泽一捋胡须,悠然答道:“老朽不才,至今已然虚度一万七千岁的春秋了。” 琉雨施鸢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一万七千岁?!化石级别的老古董了哟!” 白泽谦虚道:“跟你阿父比起来,我连吃奶的娃娃也都算不上呢。” 琉雨施鸢瞠目奇道:“你认识烛九阴?为何你会知晓我是烛九阴的女儿呢?” 白泽懒懒笑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我神兽白泽不知道的事儿!” 琉雨施鸢了然道:“我知道了,你是‘百事通’‘包打听’!” 白泽嫌弃道:“啥?还‘百事通’‘包打听’?好掉价的称呼啊。老朽这叫作能通万物之情故,可晓天下之状貌,逢凶者而化吉之,遇难者可成祥也。怎么样,比你那土的掉渣渣的称呼高大上了许多吧?” 十郎皱眉问道:“那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白泽随口道:“有灵兽的地方当然会有宝贝啦,这是常识好不好!” 琉雨施鸢颔首道:“如此说来,你是在这里守宝的?” 白泽翻眼道:“不然还是来养麒麟的么!小麒麟,属白眼狼的,一看见主人,就忘记我这几百年的养育之恩了。” 琉雨施鸢好奇道:“什么宝贝?能拿给我们开开眼界么?” 白泽一笑,神秘兮兮的道:“我这宝贝,遇火而出,见水而化,可衍生死,能定轮回,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宝贝哩!” 琉雨施鸢骇然道:“这么神奇?拿来看看,拿来看看嘛!” 白泽点头道:“真的想看?那就随我来吧。” 琉雨施鸢拍马屁道:“这般好说话,白泽老前辈,您真大方!” 十郎沉脸盯着白泽兽,冷冷道:“如此轻而易举就能见到的,只怕不是假货便是陷阱吧?” 白泽不屑道:“小家伙,警戒心不错,可也不必疑心于我,老朽是灵兽,不是凶兽,害不了你们的。” 琉雨施鸢回头对十郎一眨眼,小声道:“十郎莫怕,它个头这样小,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我就把它捆起来,当小狗崽子拉到集市上给卖了。” 白泽无奈道:“老朽虽说是上了些年纪,可此时依旧耳不聋眼不花,小丫头,要懂得尊老爱幼呀!再说,都是背地里嚼舌根说人坏话,哪有像你这样明面上算计人的。” 琉雨施鸢理直气壮道:“我这才叫光明磊落大丈夫呢,明人不说暗话,背地里算计人不是好汉!” 两人两兽行至一方石刻祭台之上,白泽道:“到了,就是这里。” 琉雨施鸢驻足,四顾道:“这就到了?那宝贝呢?地下埋着呢,还是石头里嵌着呢?” 白泽微扬下巴,道:“呆丫头,就是这阵符啦!” 琉雨施鸢失望道:“阵符?这有什么用呀,既不顶吃又不顶喝的。” 白泽哼道:“小丫头不识货。你不晓得,此阵名曰‘阴阳往生阵’,那阵中央镶嵌着的,是‘太阴令’,执此令而行往生之阵,即可令三界苍生死而复活,白骨生肉。” 琉雨施鸢抠起那块火云形的太阴令来,拿在手中瞧了瞧,摇头道:“我还道是有什么神奇之妙处呢,原来也不过尔尔,不足为奇。我曾经就以半心为祭,救过一人。” 白泽一副看乡巴佬进城的表情,继续‘推销’道:“此阵的玄妙之处在于,它可使灰飞烟灭、魂归大荒之人重聚魂魄,避过轮回,再生骨肉……” 十郎插嘴道:“鬼族的九幽鉴令亦可如此。” 白泽十分恼怒于十郎的插嘴,横了他一眼道:“那九幽鉴令做出来的东西鬼气森森的,如何要得!再者说,轩辕夜魃和屠应龙只不过是残魂再生,又如何能同此阵比得!我这阴阳往生阵无须魂魄,只要一缕气息即可,操作方便,立竿见影,是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复生阵法了。” 它歪头问道:“小丫头,学不学?” 琉雨施鸢急摇摇头道:“我说的是赏宝,又不是背书。想当年筑惕山学艺时,江疑师父拿戒尺逼着,我都还咬紧了牙关懒得背咒文呢,如今平白的背这些做什么!” 白泽无语道:“小丫头,你是得有多懒啊!别人争着抢着要夺的至宝阵图,你却以一句‘懒得动脑子背’就给打发了,真真的懒的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琉雨施鸢自甘堕落道:“天性如此,这一辈子,看起来是改不了喽。” 白泽只得劝道:“将来万一用得着呢,书到用时方恨少嘛!” 琉雨施鸢心如磐石道:“不!” 白泽抓头,继续苦口婆心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小丫头,怎么说这都是好东西呢,你记一记,或许……”它绞尽脑汁地想着带有诱惑力的措辞:“或许以后还能拿来卖钱使呀!” 金钱,再一次成为了琉雨施鸢的软肋。 虽然,这两个字不再像小时候那么令她狂热了,可在她心里,‘金钱’依然是占据着一方不可撼动的重要地位。 琉雨施鸢动摇道:“这也能卖钱?” 白泽信誓旦旦道:“很抢手的,真的!还有你手中这太阴令,也是上古的老古董呢!” 琉雨施鸢将信将疑道:“那就……姑且……先背一段试试?” 白泽欢欢喜喜道:“好好好,你且好生记着便是。阵符不多,也就七七四十九言而已,很容易记的。” 琉雨施鸢撇嘴道:“七七四十九言,这还不算多!” 唉,赚钱嘛,总是要下本的,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这道理,她琉雨施鸢还是懂得的。 “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刑之,而器成之……”琉雨施鸢开始蹲在阵图中央,冥思苦记起来。 十郎凝眉思索着什么,站在一旁不言不语。雪麒麟沉珂卧在他身旁,打着瞌睡。 “招魂于混沌,引魄于黄土,以命换之,以灵塑之……”琉雨施鸢忽然反过了味来,急叫道:“不对不对,白泽,这说的都是什么呀,以命换命!世人谁有那么傻,肯花钱买个这要命的阵图回去,然后拿自己的命去换取别人的性命呢!” 白泽悠然道:“这个世界是平衡的,有一得,即必有一失,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以命换命,才显公平。” 它轻望了琉雨施鸢一眼,叹道:“世人多痴,你放心,一定会有人愿意出钱买阵图的。” 琉雨施鸢喃喃道:“可这代价也太大了一点儿吧……” 白泽笑道:“小丫头,以命换命算不了什么的,你不知,痴人多狂,还有为一人而倾覆了天下的呢,这才哪到哪呀!” 琉雨施鸢心中蓦地生出了一些不知名的沉重,开始专心背诵起了这些晦涩难懂古阵咒符。 天色渐亮,黎明的霞曙染红了洞中残颓斑驳的祭台台面,那一字字刻在石台上的大篆咒符,像泼了血汁一样的鲜艳刺眼,红的逼人。 琉雨施鸢闭目,将阵图和咒言于脑海之中一一回忆了一遍,这才起身,揉着僵硬抽筋的腰眼,哈欠连天道:“终于记下了,我这是拿命在背书呀!” 白泽问道:“你确信,自己记下了?” 琉雨施鸢跳下祭台,点头道:“我以人格担保,确实是记住了。” 白泽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气,道:“大功告成,等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是可以交差啦。丫头,收好那块太阴令,日后或可有用。” 此言刚罢,就只见这九尺高的青石祭台一瞬而裂,宛是哥窑冰裂纹的瓷器一般,訇然崩塌,化为飞尘。 琉雨施鸢傻眼道:“阵图,毁了?” 白泽慢吞吞道:“如你所见。” 十郎若有所思道:“此阵图,便是为了阿雨姐姐所设的?你是特意在此等她?” 白泽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如今,我自由了。” 琉雨施鸢发懵道:“什么?啥意思?白泽,你是说,你守着这阵图,就是为了在某一天让我来背过的?你是得有多无聊呀!” 白泽摊手道:“很无聊。” 十郎道:“如今阵图的使命结束,自然是会自行销毁的了。” 琉雨施鸢不敢置信道:“我这么大面儿?阵图是谁留下的?还搞得神神秘秘的,真幼稚!” 白泽向上一指,摇头晃脑道:“天知道……” 琉雨施鸢蹙眉道:“天……?” 白泽拱手:“今时我等缘分已尽,他日天涯再会,诸位,告辞。” 说罢,伏身化作了一道白烟,遁空而去。 琉雨施鸢装着满脑子的浆糊,告别了雪麒麟沉珂。风灵碧还没有找到,前途渺茫,她不可能这样漫无目的的带着沉珂乱闯。 二人再次驾上牛车,一路远方,簌簌的枣花落满了衣襟,微闻蜜香。 依照火魂银蛇之中精魄的指示,牛车行驶的方向渐近鬼界幽都。 十郎轻声道:“一定要去寻他么?” 琉雨施鸢微怔,既而道:“一定。” 十郎淡淡道:“找到他,又能怎样呢?你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琉雨施鸢摇摇头:“我不知道……” 良久。 十郎自沉默中抬眸,嗓音沙哑道:“何必呢……” 二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似乎是忘记了阡陌流转的时光白马。 ‘嗷——’一只玄鹰于半空中盘旋着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一排高入天际的黑石寒山兀然矗立于北海岸巅,汹涌的恶浪拍打着石礁,幽云重重,凄雾邈邈,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天日之色。冷峻险陡的巉岩峭壁之上,一座血红刺眼的木石关隘横腰而建,扼守在生与死的临界点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琉雨施鸢顿然抬头,醒神道:“这里是……鬼界,幽都之山的玄冥关?” 十郎沉眸,冷色道:“不错。” “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幽都鬼司!”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四) http://.biquxs.info/

三百鬼士齐围而上,将琉雨施鸢的牛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琉雨施鸢挠头,跳下牛车,一拱手,小心道:“诸位鬼族的弟兄们,这大晌午的还要在此站岗执勤,嘿嘿,辛苦啦,辛苦啦!” 鬼士们并不理会她的讨好慰问,只是横了铁枪玄刀,再一次的冷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幽都鬼司的玄冥关!” 十郎急忙上前,护住琉雨施鸢,笑着解释道:“诸位弟兄不必动怒,她是我的朋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别动武……” 领头的鬼士打量着十郎,寒色道:“你是哪一山的族民?来此作甚?” 十郎答道:“我是诸余山一族。前日,山中遭劫,诸余族氏为妖族阿荼藜所屠。是这位姑娘救了我的性命,而后我们一路北行,欲来幽都投亲过活。几位大哥行行好,就放我们入关吧?” 领头鬼士大惊,高声叫道:“诸余山?那您是……” 十郎飞快的暗使了一个眼色,及时制止住了鬼士下跪行礼的动作,打断道:“小人叫作十郎,十个的十,男郎的郎。因为小人的母亲生有十个孩儿,而我排行第十,是老幺,所以叫十郎。” 领头鬼士立刻心领神会道:“哦,原来是十郎呀。你想过关入幽都,这个好办……” 十郎眉尖微微一蹙,以眸角的神色截止住了领头鬼士后面的话语。 领头鬼士察言观色了一番,略作思索,心中顿悟,当即装腔作势的冷脸接道:“只不过,你可入,这姑娘却不能够。十郎,你虽年幼,可亦当知,我鬼界的戒律法令有言,凡非我族者,皆不可踏入幽都,法令不可逆。这人,我们不能放行。” 十郎回过头去,对着琉雨施鸢叹了口气,低声劝道:“阿雨姐姐,你看,你是根本进不去的。再说,就算是能进去,那人也不一定会在这里呀,走吧!” 琉雨施鸢摇摇头,定定的道:“我不走!火魂银蛇就是指向的这里,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十郎黯然道:“你就这样的决绝么……” 琉雨施鸢轻轻重复道:“决绝……” 十郎随即淡漠一笑,答应道:“阿雨姐姐,我会帮你的。” 他一脸谄媚的求向那个领头鬼士:“大人,您就通融一下,放我们进去吧!” 领头鬼士于一旁仔细揣摩,对这‘十郎’之意早已是猜了个七七八八,遂摆起了高高在上的官架子,眯眼道:“要入关,也不是不可以,怎么着也得有点这玩意儿,”说着,伸手做了一个要钱的手势,“兄弟们辛苦了这么大半天,连口茶都还没喝呢!” 十郎忙笑道:“对,对对,您看我们真是太失礼了,这话怎么能由您口中提出来呢,我们应该先想到的。”又转头道:“姐姐,钱,你有吗?” 琉雨施鸢急浑身上下的搜寻了一遭,硬着头皮摸出二两银子来,惭愧之至道:“出门时行的太匆忙了,没顾及多带钱,如今,就剩这么一点儿了……” 十郎接过银子,轻掂道:“有总好过没有吧。”转手,十分恭敬地将银子拱手奉上:“钱不多,兄弟们且先通融通融,吃碗茶去,等我入关寻到了亲戚,将来必有重谢!” 领头鬼士横了一眼那银子,半怒道:“就这么俩大子儿,打发叫花子呢是不是!” 十郎无奈道:“可是,我们此时也就这点小钱了,要不然我来打借据?” 领头鬼士皮笑肉不笑的道:“写白条来贿赂官差,小兄弟,你可真有创意呢!逗我玩呐?”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哼,漠然道:“按规矩,外人无故闯关,应当先打二百杀威棒,然后再逐出界门,将其抛入北海漩涡之内。”说着,两眼便打量上了琉雨施鸢脸颊,沉色道:“规矩,不能破。” 十郎大急,跪地求饶道:“大人,大人,还望您手下留情呀!我们不闯关,只要您不放行,我们绝对是不会硬闯的。” 领头鬼士一时怔住,没料到‘十郎’会屈尊将戏演到这种程度,不禁失措。 十郎‘咳咳’假咳了一声,继续大声哭求道:“大人,要不然您打我,二百杀威棒,三百四百都可以,只求您放过阿雨姐姐吧,让她入关寻人去吧!” 领头鬼士收神,跟着板起脸喝道:“你想替她受刑?那好,我便成全了你。来人呀,押下十郎,上杀威棒!” 两个鬼士上前,按下十郎的胳膊。 “且慢!”琉雨施鸢蓦地叫道。 她垂头,叹息道:“十郎,傻孩子,你不必如此的。” 十郎低哑着声腔说道:“那你可不可以不去幽都城中寻他?” 琉雨施鸢默了许时,道:“我是一定要寻到他的,一定。” 十郎沉眸凝望向她的眼睛,涩然道:“哪怕你的固执会要了你我的性命?” 琉雨施鸢摇头道:“不,应该是我一个人的性命。此事与你无关,十郎,你走吧。” 半晌。 十郎缓缓道:“好,我走。” 领头鬼士下令道:“将十郎带入关内,闭城门!” 一行人匆匆退去,只留下了琉雨施鸢一人独自站在那里,不知所从。 玄冥关内。 领头鬼士与一众鬼族鬼士齐齐跪下,拜称道:“参见九幽大君,大君圣安!” ‘十郎’风灵碧拂袖,现出真身,微一颔首道:“诸卿免礼。” 众人谢恩,起身。 领头鬼士请示道:“大君,那关外的姑娘……” 风灵碧黯神道:“放她进关吧。”既而,又道:“不必让她知晓孤王的身份,派几个鬼侍,只暗暗的跟着,保护好她的安全便可。” 鬼士得令,打开城门,告知琉雨施鸢可以通行。 琉雨施鸢奇道:“刚刚还百般刁难呢,如今怎么又可以通行了?” 领头鬼士答道:“那小十郎的亲戚身份地位不凡,你既然是他的朋友,我们又如何好再加阻拦呢。” 琉雨施鸢点头道:“这就是俗语所言的好人有好报吧,没想到这小十郎的作用还真不小呢,没白救他!” 入了城中,但见街市之上一片繁华,大路两旁商铺琳琅,来往行人熙攘热闹,同大荒之中其他部族无甚差别。 行至一果蔬小摊处,琉雨施鸢驻足打听道:“大娘,请问您识得一个叫做风灵碧的青年男子么?” 果蔬摊大娘倒是一个热情好客之人,她想了想,摇摇头,道:“风灵碧?没听说过。”然后直奔主题,开始推销她的香蕉苹果大鸭梨:“姑娘,你不是鬼族人吧?来此地访友?买点水果吧,哪里有空着手拜访朋友的道理!我这儿的水果新鲜可人,而且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保证让您买了一回还想第二回!您瞧瞧这苹果,圆滴溜儿,红彤彤的,闻闻,真香,叫人一看就有食欲。姑娘,约二斤吧!” 琉雨施鸢其实是很想买一点的,不为别的,就只为了大娘如此不遗余力的热情推销,她也应该买个一二斤的。但是很可惜,她如今是真正的囊中羞涩了,就连身上最后的二两银子,也已经‘行贿受贿’的上缴给了领头鬼士,她真的没钱买苹果。 琉雨施鸢尴尬一笑,道了句‘谢谢您了’,即转身逃去。 整整打听了一下午,都没有一人知道风灵碧是谁。难道他没来过此地?可是,那火魂银蛇的确是指向了这里呀,这里有过他的气息,她笃定的认为。 天色渐黑,琉雨施鸢低头摸着瘪下去了的肚子,万千无奈,最终,她决定牺牲自己虚无缥缈的人品名誉,然后去大吃一顿霸王餐,先祭祭五脏庙再说。 主意已定,琉雨施鸢咬咬牙,狠狠心,即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一家叫作‘醉客居’的酒楼之中。 然后金刀大马的潇洒坐下,招手道:“小二,上酒上菜!” 醉客居中伙计的办事效率贼快,不一会儿,便珍馐玉脍的摆满了一大桌子。 琉雨施鸢正饿的肚子里雷鸣鼓响,上来就趴在桌子上大快朵颐了起来。 一边嘴里吃着好酒好菜,另一边耳中也未闲着,这些个酒楼茶馆通常都是各种消息信息的集散地,‘包打听’屏翳就是这样子打听闲事的,她认真的听着,以便能够从里面提取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九荒使燕水寒给他们寻了一个新的九幽大君,这大君神出鬼没的,本事非凡。刚一登位便救活了轩辕夜魃和屠应龙二位神将,并将他们收为属下,入籍鬼族。前两日又以一己之力,在妖族阿荼藜的手中救回了诸余山举族鬼部,将妖族入侵者斩杀殆尽,只余阿荼藜一行十七人狼狈逃出。此刻,鬼族上下,对这位新任鬼王大君无不尊敬之至,恭服至极。 琉雨施鸢皱眉,咬着筷头思索道:“不对呀,那妖族阿荼藜明明是被血祭阵法给打退的嘛!哪里又冒出了一个什么九幽鬼王?还有诸余山上的众鬼族,什么时候也被这个冒名领功的‘九幽大君’给救了?她可是全程在场呀,连她都不知道的事儿,不用说,那肯定全是无稽之谈了。唉,小道消息的可信度值得商榷啊!” 念及于此,琉雨施鸢斟了杯酒,细品入口。 忽听得旁桌人道:“咱们大君自然是厉害的了,要知道,他老人家可是白家的人呢!” 琉雨施鸢蓦地一惊,急跳起问向了那人:“白家人?白什么?!” 旁桌客人答道:“我主大君白氏,尊名上晏下曦,怎么,你不知道?” 琉雨施鸢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就已然是泪流满脸,不能自已了。 原来,他在这里!他真的在这里! 她真笨,只是打听别人说‘风灵碧’,而忘记了他的本名原来是叫‘白晏曦’的! 她要见到风灵碧,马上,立刻,就……现在! 琉雨施鸢转头便跑。 店小二眼疾手快,挡在了门口:“这位客官,您还没付饭钱呢!” 琉雨施鸢语无伦次道:“我要见他!你不要拦我!我没钱,没钱!” 店掌柜闻声赶来,却被她给气笑了:“怎么着,这年代,口袋里没钱,来吃霸王餐都要如此理直气壮的么?姑娘,不好意思,没钱,你可走不出我这醉客居。” 琉雨施鸢推搡着说道:“我急着要去见他呢,现在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 店掌柜摆手,示意众伙计齐围上来,慢条斯理道:“可是,我现在有心思来管这些呀!无论你是去见谁,都先付了饭钱再说吧。” 琉雨施鸢现在满脑子的执念和混乱,她的理智已经崩溃在了癫狂的边缘线间,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撕心竭力的大喊道:“让我走,让我走!灵碧哥哥……” 伙计们上前,欲要擒住她的双臂。 “退下!”三名鬼侍凭空现身,横剑护在了琉雨施鸢的身前。 店掌柜骇然道:“鬼侍大人,您三位这是?” 一名鬼侍答道:“这姑娘是大君的客人,尔等不可造次!” 琉雨施鸢兀的抱上那鬼侍的胳膊,急声道:“带我去见他,去见你们大君!快!” 鬼侍脸色一红,小心抽出手来,答应道:“好,我这就去禀报。” 琉雨施鸢失魂落魄地跟着鬼侍一路入了玄幽鬼城。 幽冥圣殿之上。 琉雨施鸢远远望见一黑袍高冠的青年男子端坐于云台宝座上面,手执竹简书卷,正在专注的阅着简中文字。 他轻垂的眸角,微侧的脸廓,琉雨施鸢无须去看,闭着眼睛就能在心间一丝不差的描摹下来。 多少次,多少次,她都曾像这样一般,偷偷地注视着风灵碧看书的模样,然后,一笔一划的描刻在心,越刻越深,时至今日,那痕迹早已腐心蚀骨,再也磨灭不掉了。 梦里,也是他现在的模样。 一时间,琉雨施鸢忽然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了。 她小心翼翼地渐近云台玉阶,然后,泪水模糊了台上人清逸沉静的俊秀面庞。 “灵碧哥哥……” 琉雨施鸢听着那刺耳沙哑的声音从她的嗓中颤抖着发出,嗯,可真难听呵! 台上人没有回头,依然低眉看着书卷。 “灵碧哥哥,你看我一眼呀!”琉雨施鸢哽咽道,不知怎的,她此时只感觉委屈极了。 “你,你是何人?”风灵碧抬眸,冷声道。 “灵碧哥哥,你不记得我了……”琉雨施鸢顿时慌乱,惊诧道。 “我为何要记得你呢?哦,是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施雨司司主大人?还是因为你是我杀母仇人的女儿?——琉雨施鸢!”风灵碧嘴角微噙了一勾哂笑,缓说道。 “不是忘记,原来,你还在怪我呀……”琉雨施鸢低头,黯然道。 “怪你?我怎敢!司主大人,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此纠缠!”风灵碧寒声喝道。 “纠缠?灵碧哥哥,我没……”琉雨施鸢有口却不知如何去辩,登时急得泪流如注,一阵窒息。 “风灵碧早已经死了,死在了榣山战场之上!我叫白晏曦,司主大人,请自重。”风灵碧侧过了脸去,漠然道。 “我……”琉雨施鸢只说出了一个‘我’字,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她只觉得胸口闷痛,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风灵碧也没再看她一眼,便摔下竹简,踉踉跄跄地拂袖而去了。 琉雨施鸢双手按着心口,孤零零的立在殿上,一动不动。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进这间卧房的。 恍惚中,好像是风灵碧派人要赶她走,她不走,死乞白赖的要求留在这里,就算是当宫女也无所谓。后来,风灵碧不耐烦了,便同意她留在宫中,入了这清芜苑,做宫女。 她想,不管怎样,只要能够留在他的身边,让她可以日日看得见他,就足够了。 第二日,琉雨施鸢精心装扮,却没有如愿看到风灵碧的人影。 他率领了鬼面铁骑八千,与九荒使、轩辕夜魃、屠应龙等人一同前往九丘平定叛乱,收复失地。 这一去,就是七年之久。 清芜苑的梨花开了,又谢了。 终于,在血一样红的枫叶染满了黑石山的时节,九幽大君凯旋班师。 七年未见,风灵碧丰神如旧,只是,更瘦了一些。 她心中欢喜得无以言表,迎面呼道:“灵碧哥哥,你回来了……” 风灵碧兀然一怔,半晌,冷下了脸来,道:“这是哪个殿的宫人,竟然如此不识规矩!” 有领班宫女上前,急拉着琉雨施鸢跪下,请罪道:“禀大君,是清芜苑的小鸢。小鸢年幼,冲撞了大君圣威,还望我主大君恕罪!” 风灵碧闻之,冷笑道:“小鸢?这名字很好。一个宫女,若是连最起码的规矩都记不住,那还待在宫中做什么呢!回去好好教一教她这面君之礼,退下吧。” 领班宫女俯首称诺,即带着痴愣愣的琉雨施鸢告退出殿。 琉雨施鸢双眼直直的凝望着风灵碧所在的方向,不言不语,像丢了魂魄一样。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五) http://.biquxs.info/

领班宫女看着她这般痴痴傻傻的可怜模样,不由心疼道:“傻孩子,那可是九幽大君呐,你我此等低下的宫人婢女又如何能够高攀得起!莫说是高攀,就连直视都没有资格的!这种心思你就不要再妄动了。” 琉雨施鸢怔怔的道:“可是,他是我的灵碧哥哥呀……” 领班宫女急制止道:“小鸢,又胡说了,他是九幽大君白晏曦,不是什么你的灵碧哥哥!这是规矩,你要记得,若是再像今天这样的乱闯乱撞,惹出祸事来,没人能够帮得了你!” 琉雨施鸢喃喃道:“不是,不是灵碧哥哥?不是灵碧哥哥……” 领班宫女叹息道:“这孩子,又在犯痴病了。唉,也不知道她口中所言的‘灵碧哥哥’到底是何人,竟能使这好好儿的一姑娘,想他想得疯疯癫癫的,还将九幽大君错认为了她的‘灵碧哥哥’。” 琉雨施鸢自然知道她没有疯,只是经年心结堵在胸口,憋得难受罢了。 风灵碧不肯原谅她曾经的决绝,可是,他又何曾对她有过一丝的怜悯心疼?他们都是被命运强推向风口浪尖的而无力反抗之人,琉雨施鸢都能低声下气的前来示弱了,他风灵碧凭什么依旧这样趾高气昂的刁难于她,这不公平! 或许,爱情本来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东西,谁爱得更深,谁就注定了要承受的更多。 不过,说句良心话,风灵碧付出的好像也并不比她少呢,她欠他的,是一条命。这样想想,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了许多,人家命都为她丢了一次,现在耍耍小脾气、闹闹别扭也是应该的嘛,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她可以包容他更多的,一定可以。 而且,她的初衷不就是要让他好好的活着么,如今愿望实现了,他活的很好,还当上了九幽大君,这不就足够了么,她还想要什么呀! 人心不足,她想要他像以前那样爱着她,呵护着她。他的每一次冷落,她的心中都倍感委屈,是真的委屈……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索求公平,而她的心却疯狂地叫嚣着,那些剜心祭灵的付出,都是须要回报的,她爱他,那他也必须要加倍地爱她,必须。 琉雨施鸢努力的压制着心中最真实的叫嚣,因为,她没有资格要求此时的风灵碧再为她去做任何事情。在爱与恨的面前,没有什么是必须的。 窗前的梨花又开了,清白如雪的花瓣让她不自觉地回忆起了芥子天中的那一片梨花林。明月之下,梨林之间,她曾为他许下了那一言‘望汝长安’的琉璃誓。 只可惜,此去经年,良辰好景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回不去了。 她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抱着琉璃梨花的美梦,沉沉睡去。 窗外,风灵碧轻靠在琉雨施鸢看不见的墙角处,凝视着花影中的女孩儿,望得痴迷。 她不知,这清芜苑的朵朵梨花,皆是为她一人而绽开的。 他的女孩儿。 翌日清晨,琉雨施鸢起了个大早,她决定,要原谅他了,原谅风灵碧的一切小肚鸡肠的冷言冷语、嘲讽打击。 可是,风灵碧却十分卑鄙的再一次原地消失了。 九幽大君大战归来,未及整顿,在回宫的第二日便下圣令,大军开拔,三军擂鼓出发,前去收复鬼族的诸侯属地。这一次的目标是,洞野、九阴二山。 他连一个让琉雨施鸢示弱投降的机会都不给,还真是小气呵! 琉雨施鸢在玄幽宫城数着日子过生活,等待着所有有关于风灵碧的消息。 捷报一次又一次的传遍鬼界上下,传至层层宫门的幽庭深苑,所有的鬼族子民都万分的激动而骄傲,因为,他们的大君率领着鬼族儿郎们一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叛军诸侯往往见之而溃不成军,纷纷倒戈投降。 九幽大君白晏曦鬼族战神的称号一时响彻了鬼界的九川十二海,乃至于整个的大荒内外,世人无一不知九幽大君的传奇名号。 鬼族,又再一次的以十分强硬高调的姿态出现在了九州大荒的眼前。 不过,琉雨施鸢所看到的却不止是这些,她还看到了鬼族兵将长篇累幅的战死名单,看到了伤兵残士的凄厉惨呼,看到了千千万万的孤儿寡母盼不归良人,等不来离客。 虽然,这些都是世人所不关心的,青史更不会去记载,可是,他们都是真真实实地存在过的,盛世背后的鲜血和白骨。他们所堆砌起来的一座座无名的丰碑,终有一日会被历史所遗忘,封尘入土。 琉雨施鸢回忆起她同十郎寻找风灵碧的这一路之上,所看见的一幕幕的战火场景。兵主蚩尤战死,九黎妖族四分五裂,天下不平,苍生罹难。 她忽然有一些明白炎帝的苦心了,炎帝当日为了天下生灵不再受战火的荼毒,而辞却天地命主的首领之位,放下小公主的私仇,臣服于黄帝。 或许,这人间,真的需要一位像黄帝那样的铁腕圣君来一统九州,以结束这场持续了太久的战火乱世。 这一回,风灵碧离开了整整十六年。 在这十六年间,他的铁蹄踏过了黑水、青水两河流域的数万里疆土,八百里流沙,三千国诸侯,至此,鬼界一统,鬼族鼎盛。 终于打到了没仗可打的时境,风灵碧拍拍坐骑雪麒麟沉珂的兽颈,叹了口气,降令回师。 他答应燕水寒的,此时已经做到了。 可是,琉雨施鸢呢?他曾经的那些承诺,她还会放在心间上么? 此刻,她正在干什么呢?过的好不好?心情如何? 他想她。 风灵碧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他疯了一样的思念着琉雨施鸢,想要见到她,将她抱在怀里,永远永远也不要放手。但是他更害怕,害怕见到她,见到那个冷酷决绝的琉雨施鸢。 她来鬼界寻他是要做什么呢,报她的杀兄灭国之仇?还是质问他的逃婚另娶之恨?她曾对十郎说过,他风灵碧只是她的一个‘故人’,曾经相识、如今陌路的——‘故人’。 他胆怯了,不敢去见她,不敢给她开口质问他的机会,仿佛这样,她就不会再恨他了。所以他出征,他平叛,只要不留在她的面前,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无妨的。 不敢珍惜,只是因为没有勇气再一次面对失去。 哼,说到底,他风灵碧不过是一个畏缩不前的懦夫而已! 而此生此刻,仗打完了,他也再没有理由选择逃避了。 “九幽大君回銮!”有宫人高声呼道。 琉雨施鸢站在玄幽宫门前,怯怯的轻道:“灵碧哥哥……” 风灵碧的目光停滞在了她的脸颊之上,愣了半晌,蓦地回神,别过了脸去,直挺挺地快步而去,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不要我了……原来,真的是会有这一天呢……”琉雨施鸢呆了良久,缓缓蹲下身子,抱起双膝,低声喃语道。一滴泪垂落在她的唇线间,苦涩的像黄连一样难以下咽。 宫墙的另一面,风灵碧紧紧地捂住心口处,喘不过气来。他的心跳得极快,那里面,此刻,像是被一把铁枪绞碎了似的,窒痛难忍。 玄雎殿,大君的寝宫。 ‘哗——’!流光晶莹的琉璃盏被摔了个粉碎。 风灵碧冷冷道:“这就是你斟的茶?滚热的水也能端来奉上?” 众宫女侍者皆从没看见过大君发怒,不由俱是一惊,一时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出半丝声响。 琉雨施鸢皱着眉头望向那琉璃茶盏,嘟哝道:“嫌烫就等等再喝嘛,多好的茶盏,很是值钱的哩,摔了岂不可惜。” 众人闻之绝倒。 风灵碧面上虽在装怒,心中却是哭笑不得,琉雨施鸢的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一些什么样的奇怪想法呢,他是在朝她发火呀,为什么她关注的重点却是那个‘很是值钱’的琉璃茶盏?! 琉雨施鸢吸取教训,这次换了一个极不值钱的普通瓷碗,再次奉茶而来。 风灵碧左手握书,右手轻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转眸看向琉雨施鸢,漠声道:“冷水如何泡茶?” 琉雨施鸢一笑道:“上一碗你不是嫌烫么,这回的凉,怎么,还不行?那我再沏一碗。哦,对了,这一次,你可以摔了。这茶碗两文一个,不值什么钱的,想摔,尽管来。” 风灵碧实在是绷不住了,遂急忙‘不耐烦’道:“你,退下!” 琉雨施鸢摇头道:“大君,奴婢还没有伺候您就寝呢,怎么能退……” “退下,孤王此刻不想再看到你了!”风灵碧疾言厉色道。 琉雨施鸢十分的不情愿道:“那好吧,奴婢明日再来。”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风灵碧终于松了口气。 这倔强的小姑娘,想逼走她还真不容易呢! 有宫女上前去清理茶盏的碎片。 “你们都退下吧,茶盏就放在那里即可,不必清理了。”风灵碧温声道。 众人退去。 风灵碧行至碎盏处,蹲下来小心收拾着,拿起那些碎片,忽想到琉雨施鸢刚刚所言的‘茶盏说’,却忍不住的扬唇轻笑了出来。 那个琉雨施鸢还真是一个小财迷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如此的嗜财如命,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时的模样。 清芜苑中,琉雨施鸢趴在桌前,望着那一盏红烛,自言自语道:“琉雨施鸢,你就是一只拍不死的小强,怕什么!他不就是喜怒无常、刁钻古怪么,这有什么,我就不信我还攻克不下了呢!别的不会,忍还不会么!”她越说声音越低,头也不由自主的埋进了臂窝里,“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才不怕呢……” 可是,为什么心里面又这般的委屈呢…… 幽冥圣殿前。 风灵碧练习罢了一阵剑术,便有宫女奉上水盆、巾帕,琉雨施鸢亦急忙上前,接过宝剑,收入鞘中。 风灵碧抬手,淡声吩咐道:“小鸢伺候我洗手更衣。” 琉雨施鸢称诺,从一旁宫女的手中接来铜盆,奉上。 风灵碧不出所料的张手掀翻,沉眸喝道:“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一个铜盆都端不稳!” 琉雨施鸢一声不吭,低头即拿了巾帕去擦拭溅在风灵碧白袍上的水珠,风灵碧一怔,忽甩袖急后退了一步,琉雨施鸢没生防备,身体一倾,一个马趴就栽倒在了风灵碧的脚下。 风灵碧大惊,不及思索的脱口而出:“鸢儿,你……” 琉雨施鸢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心,慢慢爬起,伸手瞥见掌心一片辛红,血滴洇湿了她粉白色的宫装。 风灵碧攥紧了袖袍下的拳头,强忍住想要抱起她的冲动,背过身去,哑声道:“这样也能摔倒,没用的宫女,还不退下!” 琉雨施鸢垂眸,黑长的睫毛遮下了眼底的微红,她轻咬了唇角,缓缓转身,一步一顿的黯然行去。 那么癯瘦单薄的肩头,小小的背影,孤零零的,叫人看得心疼。 风灵碧木然失魂的站在那里,拳心已被他掐出了血渍。 一群宫女上前,便欲以手帕擦拭地上琉雨施鸢印下的血痕。 “滚!都给我滚!”风灵碧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控的怒吼道。 众人顿惊,连忙退去。 风灵碧陡然跪倒在地,颤抖着的指尖轻轻拂过这血痕处,他却早已心疼的彻骨沥心,哽咽不已。 宫女侍从们心中都十分的不解,明明大君平日里都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为什么只要一有小鸢在场,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小鸢动辄即冷嘲热讽、百般刁难?难道,他讨厌小鸢?那把她轰出鬼界不就是了,反正小鸢也不算是鬼族中人。 这个小鸢,就好像是大君心头上的一根导火索,只要她一出现,大君便会暴跳如雷,喜怒无常。这种感觉就像是,大君的心,被炸碎了。 此时的琉雨施鸢并没有心思去思考风灵碧的心是不是给炸碎了,主要是,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动脑思考的能力,因为她的手疼,疼彻心扉。 在风灵碧的面前栽面儿摔大马趴于她来说,却是无所谓的,面子,是不值钱的。不过,嘿,这手是真的很疼呀! 她自小就很怕疼,所以烛九阴照看她的功夫胜过任何一个称职的父母,她小的时候,甚至没有过一次磕着碰着的经历。 长琴也很照顾她的。她的琴哥哥于她更是无微不至,比亲哥哥还要再亲上三分呢。哦,不,她的亲哥哥是雨师阡玥,她和长琴的关系要远比和雨师阡玥的关系更亲近千万倍呵! 可是,就算是雨师阡玥,他也不可能对她像今日这样的狠心冷漠! 忽然之间,琉雨施鸢想回家了。 她想念烛九阴,想念辛黎,想念非折,想念屏翳,想念笨廉,想念白宣,想念……想念,灵碧哥哥…… 原来,她的心还是没有想象中的坚不可摧,顽强不拔。 她,退缩了。 半夜,清芜苑外。 风灵碧望着墙里琉雨施鸢的方向,仿佛他可以透过宫墙,看到她的身形。 许久。 他回头问道:“她手上的伤可有包扎?” 鬼侍禀道:“已经上了药,包扎过了。” 风灵碧一时默然,沉思了片刻,又道:“这十六年来,她可还有伤过?” 鬼侍答道:“并无。十六年来,小人一直隐身守护于姑娘身侧,不敢有半分差池。” 风灵碧点头,道:“很好,继续保护好她。”他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瓶药膏,递给鬼侍:“这是一瓶‘白玉雪肤膏’,找时机给她送过去,莫暴露了你自己。” 鬼侍收下药膏,称诺。 风灵碧向前走了两步,忽回头,提醒道:“她喜欢吃藕酥糕,要带脆皮的那种。” 鬼侍俯首,称诺。 风灵碧微一失神,既而,转身离去。 鬼侍拂袖,隐去了身形,守护在琉雨施鸢的清芜苑墙外。 琉雨施鸢一大早起来,就发现窗前的书桌上放了一碟酥脆香甜的藕酥糕,旁边还有一瓶‘白玉雪肤膏’。 她伸头探出窗子四顾望了一遭,不出所料,清芜苑内空无一人。 自从她入了这玄幽鬼城,二十多年以来,都是这样。不管她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只要自己絮絮叨叨的念上几遍,第二天,那些东西就准保会一丝不差的出现在她的房间内,百试百灵。 唉,世间还是好人多呀。也不知道谁是这个‘有心人’呢,一直暗暗照顾了她二十多年,真应该好好地感谢人家一番呢! 琉雨施鸢低头看着自己裹得像只熊掌似的‘大手’,撇了撇嘴。这个风灵碧,如今是越来越猖狂了,敢这般伤她的心,他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哼,疯碰壁! 也不知风灵碧现在在做什么呢,嗯,希望他今天的心情不会太差,别再给她什么难堪就行。 时至今日,她才霍然发现,原来,自己爱得是这样的卑微啊! 嫏嬛书轩。 风灵碧挥袖扫落了案几上所有的奏折书卷,怒喝道:“你又来做什么!孤王讨厌看到你!走,离开孤王的视线,出去!”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六) http://.biquxs.info/

众宫女顿然不知所措。 琉雨施鸢呆了一呆,蹲下身子,开始收拾地上滚落的书卷。 风灵碧抬脚,‘咣铛——’一声踢开了她手边整理好了的卷册,气急败坏道:“我让你出去,没听到么!琉雨施鸢,你就这样喜欢低三下四的服侍别人么!” 琉雨施鸢眼泪‘唰’的一下滚出眼眶,猛地站起,自嘲一笑道:“哼,是呀,我就是贱,就是喜欢这样低三下四的去服侍你!因为——”她伸手指向风灵碧,“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灵碧哥哥!” 风灵碧一震,半晌,哂然道:“琉雨施鸢,你……” 琉雨施鸢忍无可忍,一抹眼泪,爆发道:“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吧!就好像是我琉雨施鸢欠了你什么似的!对,你曾为我挡了一掌,可我也以半心为祭报答了你呀!我说过,我从来都不欠你什么,不欠!” 她垂头,难以自已的轻颤着肩头,低喃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抛却家国的自私的喜欢着你……你说,我们从此两清了,可是,我却告诉你,我们之间,算不清,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就连国仇家恨也无法割断我对你的思念,我背叛了雨师国,背叛了我唯一的同胞兄长,不顾一切的像个疯子一样的来找你,除了爱,还会有什么呢?” 她惨然一笑,道:“爱情本就是两厢情愿,争取不来的,我不会勉强。你不喜欢我了,我便放手……” 数日来积压的苦水一吐而快,倒干净了,也就舒服了许多。 风灵碧用力地扶住一旁的案几,唇角微颤,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琉雨施鸢抬手张开掌心,是那对火魂银蛇的定亲耳坠。她望着这耳坠,缓了缓神,叹息道:“还记得你送我这耳坠时曾说过,有这两缕精魄相随,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能护我平安周全,与我心意相通。这话,我一直记在心上……” 芥子天中,纯元侯沈清枫以十里红妆前来聘她,花轿都上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却为风灵碧给劫了回去。后来琉雨施鸢也曾一度只道可惜,可惜了那华丽的花轿,可惜了那精美的婚装,可惜了那拳拳的真情。 那一次,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她就要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只差一点点而已!唉,每一次都是这样,只差一点儿,可,就这一点儿,却是一道怎么跨也跨不出去的死坎,坎死了她的姻缘之路。 这个风灵碧,我不过是一件你自己不要、不珍惜、拿来乱扔乱抛、嫌弃不屑的东西呀,可是当初,你为什么还要从别人的手中把我给抢回来呢?难道就不能让其他人捡了去,好好地捧在手心里珍惜么!风灵碧,你可真霸道呵! 唉,人家都对你弃若敝履了,你还这样的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不爱当掌中宝,却偏偏想粘着那人死乞白赖的像只哈巴狗儿,狗改不了吃屎!琉雨施鸢呀琉雨施鸢,你说说你贱不贱啊,还要不要脸了!哼,鄙视你! 能混到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境地里,琉雨施鸢也算是奇人一个了。 她努力地扬起一个笑脸来,就算是已经一败涂地了,可于气势上绝不能低人一等:“如今,你再不会护我平安周全了,那,这耳坠……我还你!” 说罢,她转身,拂袖而去。 玄幽门外。 寒风乍起。 燕水寒忽迎面走上,抬掌即朝琉雨施鸢的胸前打去! “大胆燕水寒,你要作甚?!”藏于暗处的风灵碧蓦然大惊,飞化作一道白烟扑上,直抱起琉雨施鸢的身子裹入怀中,挥手一掌正对上了燕水寒打出的掌力。 燕水寒猛的收手,后退了一步。 风灵碧护住琉雨施鸢,冷面喝道:“九荒使,这一掌,你又如何解释?” 燕水寒拱手一礼,淡漠道:“她是大君的软肋,而大君您,恰好不需要软肋。” 琉雨施鸢虽未被燕水寒的烈掌击中,可掌风擦过,她的内脏还是给震得有些微伤,她轻咳了一声,一口逆血就沿着唇角滴落了下来。 风灵碧心焦道:“鸢儿,鸢儿,你可还好?是哪里伤着了么?” 琉雨施鸢痴望着他,摇头笑了一笑:“灵碧哥哥,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风灵碧内疚道:“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琉雨施鸢轻笑:“不是,你很好,真的。”她转过头去,皱眉道:“江疑师父?怎么会是你?” 风灵碧闻此,诧然道:“神人江疑?筑惕山的主神?” 燕水寒毫不避讳道:“不错。这筑惕山江疑的易名,只不过是我为了隐藏鬼界九荒使的真身,方便行事,而故意捏造的虚假身份而已。” 琉雨施鸢大骇道:“原来你就是传闻中赫赫有名的鬼族九荒使!”随即不解道:“江疑师父,不,九荒使大人,你于筑惕山开山讲学,跟鬼界有什么关系?” 燕水寒答道:“我居筑惕之山,开山讲学,以觅可塑之才来接管鬼界,一统鬼界数万年来分裂杀伐的混乱局势。” 琉雨施鸢沉思道:“所以,你当初选择的是——长琴哥哥!” 燕水寒颔首道:“当日,我见长琴天资灵俊,可以为我所用,故于筑惕仙会之时开启了三危山禁地的通道入口,以试炼他的勇气和韧性。没想到施法一时差错,你却误打误撞的闯入了三危禁地。青阳师弟心陷情网,一意孤行地独闯禁地,以至身殒,确是不值。” 琉雨施鸢扶额叹道:“如此说来,那可真是造化弄人了呵!我倒霉催的被你错送入了三危鸟山,还连累青阳师叔白白搭上了一条性命,这为的是哪般呀!不过还好,我这也算是替长琴挡下了一桩霉运吧,也值了。就是可惜青阳师叔了!” 风灵碧的脸色却冷得结霜,他抬头直盯着燕水寒的眼瞳,寒声道:“三危山一次,榣山喜堂一次,今日,是第三次了。燕水寒,你为何总要跟鸢儿过不去呢,你伤她三次,屠她国兄,到底是意欲何为?” 燕水寒毫不惊奇风灵碧是如何知晓榣山之事和雨师国灭国之因的,依旧平腔答道:“我说过,她是您的软肋。您若旧情难忘,狠不下心来,我便替您出手,拔了这软肋。” 风灵碧凝眸审视道:“那传闻中的姑射山人也是你九荒使的软肋了?” 燕水寒兀然一惊,愣住,半晌,缓缓道:“不,她是我的心。” 风灵碧步步紧逼道:“所以,她死了,九荒使从此也就无心了。” 燕水寒叹息:“大君厉害,如此陈年往事你也能寻机探出,可见大君对我的戒心不小啊!” 风灵碧冷冷道:“你步步为营,逼我做了这鬼界的幽冥之主,我若此刻还不知你的原身根本,又岂能心安?” 琉雨施鸢听得兴奋:“是什么辛密八卦么?姑射山人,就是那个于五千年前在鬼界殒身了的姑射仙子么?听人说,她是力战鬼族的三千兵甲而累死的,怎么,传闻有误?她不会是被江疑师父你给杀死的吧?” 燕水寒一时失神,恍惚道:“不,不是我杀的她,可,她确乎是为我而死的……”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久远的,就像是轮回前的上一辈子了。 那时候,他还只是叫作燕水寒,不是九荒使燕水寒,而是,鬼界子桐山铸剑师燕水寒。 “燕先生,铸一把匕首要多少银子?” 彼时,燕水寒正在光着膀子热火朝天的抡锤铸着一把铁锋剑。 他抬头,只觉眸中灿耀一闪,便看到了眼前这个白衣飞扬的绝丽仙子。 这女子生得明眸似皎月,肌肤若冰雪,淖约处子,吸风饮露,一袭白纱凌空拂散,缭云飘飘,出尘脱俗,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犹如白荷出水,唯可远观。 燕水寒顿时怔在了那里,望着这仙子,看得发痴。 白衣仙子抿嘴一笑,轻道:“燕先生?” 燕水寒兀的收神,脸色一红,尴尬道:“我……我失礼了,姑娘请坐、坐……”他急忙让座道,却更加窘迫的发现,铸剑室内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张可以坐人的椅子。 燕水寒抹了一把满脸的大汗,两眼无所适从的四顾乱晃,却再也不敢直视那仙子,搓手憨笑道:“这,这铸剑室可真热呵,真热,真热……要不,我们去外面说,对,去外面!” 白衣仙子点头,莞尔,旋即走出。 燕水寒疾步跟上,至了室外。 一阵凉风吹面,燕水寒猛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膀子呢,面上又是一片慌乱,连忙寻了外衫匆匆披上,低头道:“让姑娘见笑了……” 白衣仙子清琰一笑,说道:“小女子姑射山千尘雪,早闻燕先生铸剑之术神异至极,九州独绝,今我欲打造一把白铁匕首,不知先生可愿铸否?” 燕水寒连连应道:“匕首?好说好说……我这就给雪姑娘打铸……” 千尘雪问道:“可须押金?” 燕水寒此刻的脑子里迷迷糊糊地,不甚清晰,鹦鹉学舌般的说道:“押金,押金……哦,不,不需要押金……” 千尘雪再问:“几日可成?” 燕水寒努力地集中着思路,结结巴巴道:“三、三天可成。” 千尘雪轻笑道:“那就有劳燕先生了,多谢。” 她敛袖,转身欲走,却忽又回眸,一笑,道:“那匕首,名曰‘漱雪’。” 言罢,即去。 燕水寒极目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成痴,无法自拔。 三日之后,千尘雪准时再至。 燕水寒这一次黑袍玉带,干净清爽,明显是仔细装扮了一番的。他举手,张开掌心,随即一把寒光逼人的精致匕首化现而出。 千尘雪接过匕首,细细品赏,赞道:“好一把吹毛利刃的玄铁匕首!” 燕水寒低头,憨笑道:“雪姑娘满意就行。” 千尘雪轻拂着匕首剑柄处篆刻的‘漱雪’二字,欣赏道:“没想到先生的书法也是这般的遒劲有力,矫如游龙。” 燕水寒挠头,有些羞涩道:“姑娘见笑了。” 千尘雪取出一锭银子,道:“这是铸费,先生辛苦了。” 燕水寒急摇摇头道:“不……” 千尘雪又取出了两锭银子,问道:“不够?” 燕水寒憋红了脸,急道:“不要,我不要钱。” 千尘雪奇道:“那您要……” 燕水寒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雪姑娘,这山上的碧桐花开了,我可以邀请你一同游赏子桐山么?” 千尘雪微怔,既而笑应道:“既是主人邀请,那小女子也就却之不恭了。不过,这铸费您还是要收的,不能让先生白辛苦一番呀!” 许多年以后,燕水寒依然记得那天碧桐连天、花人交映的绝美之景,那般的真实,清晰,仿佛昨日。甚至,在他每次闭上眼睛的时候,那画面也都会时时的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仿佛,这幅画是刻印在他的心头的,深入血肉。 那画中的女子立身花雨,一笑嫣然,美得让他不敢相信,她是真实存在过的,她真的,在他的某一段人生当中出现过。 少男少女的爱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就像是这一夜间开满了山梁坡麓的碧桐花一般,璀璨夺目,朦胧如梦。 慕悦君兮,一顾而倾心。 燕水寒回忆起那段恍如隔世的‘美梦’,每每怀疑,或许,它真的就只是一个梦而已吧?一个令人沉溺而不舍醒来的人世间最诱人的梦魇。 梦中,少男少女互诉着衷情,许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诺誓言。 可惜,他们还不知这‘一生一世’到底是多远。 在他们沉浸于海誓山盟的誓词中时,谁也不晓得,爱情对他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鬼界空桑之主同乾昧之主于鬼族之中势力最大,野心亦最盛,二诸侯合军一处,意欲称霸九州,屠尽仙、人、妖三族,以享鬼族长盛。 灭世称霸需要神器相助。 二诸侯听闻燕水寒乃是大荒之中唯一的一位天命铸剑师,遂以万金相邀,请他铸成一把绝世神剑,以斩九州。 燕水寒心知二诸侯野心勃勃,若得神兵襄助,这人间一定会由此而掀起一场生灵涂炭的罹火劫难。 他不想这劫难的降临,故而,拒绝了他们的万金。 二诸侯大怒,骂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遂即下令擒了他去,将其戴枷上镣,锁入鬼牢,逼其铸剑。 燕水寒是个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倔牛脾气,他不想干的事情,宁死不从,宁折不弯,逼不得,逆不了,只有玉碎,从无瓦全。 于是,在受尽了千百生不如死的酷刑之后,众人发现,这个有脾气的铸剑师是打死也不会就范的了。 可是,再坚如铁石的人也会有软肋的。世间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它还没有被打垮,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堡垒的支撑点还没有给撬开。 ‘硬脖子县令’燕水寒也有一根软肋,这软肋便是——姑射仙山主神姑射山君之女,千尘雪。 强攻不得,二诸侯转为智取。 他们派人盗取了千尘雪的随身宝物,短匕‘漱雪’。 乾昧山侯以‘漱雪’所沾染的千尘雪的气息为引,在燕水寒的身上设下了南柯梦阵。已然是刑伤累累、奄奄一息的燕水寒,早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了。 顺理成章的,在南柯梦阵之中,燕水寒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姑射仙人千尘雪。 千尘雪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哭得梨花带雨,伤心不已。 燕水寒挣扎着从地上的血泊里爬起来,艰难地踉跄行至千尘雪的面前,哑声问道:“千尘雪?是你么……你哭什么?” 千尘雪娥眉紧锁,啜泣道:“爹爹,爹爹被他们杀死了……” 燕水寒此刻的神志很不清醒,他使劲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疑惑道:“是姑射山君被杀死了么?被谁杀的?” 千尘雪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哭泣。 燕水寒顿感手足无措,笨嘴拙舌的他只是挠头,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于她。 他所会的,只有陪伴。所以,他站在她的身侧,一言不语,默默地陪伴着她。 木讷如他,无声的陪伴已胜千言。 许久。 千尘雪忽道:“水寒,我要杀了他们,为爹爹报仇!” 燕水寒惊道:“报仇?” 千尘雪点头道:“我要报仇,可是,我没有神器——一把毁天灭地的利剑。你是铸剑师,你一定会铸成的,一定!” 燕水寒总感觉哪里不对,犹豫道:“我?” 千尘雪看着他:“对,就是你。”她忽俯身跪下,泣泪涟涟道:“水寒,就只有你能帮我了,帮我铸剑,帮我报仇!求求你,水寒,求求你了!” 燕水寒心疼的将她扶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涩然开口,答应道:“好,我帮你铸剑!” 千尘雪感激道:“水寒,我会报答你的!” 燕水寒摇头:“不,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我只要你能好好的。你若平安喜欢,我便再无所求。”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七) http://.biquxs.info/

以上古玄铁之灵魄所铸就的大荒神剑——‘斩幽剑’在历时八十九年的天火地水的淬炼之后,出世了。 斩幽剑,斩天地人神之魂,灭苍生万物之灵,凡为此剑所伤者,三魄魂销,永不轮回。 空桑、乾昧二诸侯得到神剑,即收去了南柯梦阵,将精疲力竭的燕水寒丢入鬼窟囚穴,不再闻问。 燕水寒渐自清醒过来,才知大祸已然铸成,不禁得后悔不已,自责甚深。 他要逃,逃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底鬼窟。 可是他太虚弱了,一把斩幽剑已经耗费掉了他大半条性命,想要从戒备如此森严的囚牢之中逃走,他知道,他所要付出的,必将是生不如死,九死或得一生。 第一次,他打晕了送饭鬼卒,抢得了那鬼卒的牢门钥匙。很可惜,还没有来得及跑出迷宫似的鬼窟大牢,他就被逮了回去。然后,一顿毒打叫他半个月没爬起身来,手铐脚镣又多加了两条。 燕水寒不死心。 第二次,他忍痛强行拽断了手铐脚镣,以天雷之火熔开牢门,硬闯出去。这一回,耗力过多,在数百鬼卒的围追堵截之下,他拼战不敌,昏死了过去。 燕水寒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就像是灵魂已然离开了那副躯壳,他正在冷眼旁观着其他人的尸体一样。 不过,他还没有死心。 第三次,他以腹痛难忍为由,唤来了医者,再设法打晕医者,换了那人的医袍,蒙混逃出,离了鬼窟,终得重见天日。 逃出生天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千尘雪。 被囚的这百年时间里,‘千尘雪’三字便是他所有的活下去的意志力了,她是他的希望,是他坚持的理由。就像无边大海尽头的那一盏塔灯,让他在恶浪连天的黑夜里生出了一丝对温暖的向往。 燕水寒历尽磨难,终于来到了千尘雪的面前。 却可惜,为时已晚。 千尘雪举剑,轻声问道:“斩幽剑是你铸的?” 燕水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老实答道:“是。” 千尘雪闭目一叹,缓缓道:“那柄剑,刺透了我父亲姑射山君的胸口。” 燕水寒脑袋‘嗡’的一声巨响,满腹解释,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姑射山君命丧斩幽剑下,——此时此刻,他的脑海当中就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再无其他。 他本就是一个木讷笨舌之人,而现在,便更是百口莫辩,悔憾之至。 千尘雪剑尖微垂,黯然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走吧。” 燕水寒嘴唇轻颤,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转头,离去。 千尘雪长叹一声,慢慢张手,‘咣铛——’玉剑坠地,摔了个粉碎。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滴溅在了玉屑上,蓦地被割碎作冰露点点,洇湿了花颜。 三年后的某一日,燕水寒再一次的来到了千尘雪的面前。 这一次,他左手提着空桑侯和乾昧侯的人头,右手拿着那柄斩幽剑,站在了千尘雪的身前。 没有人知道这三年来他是怎么度过的,更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斩杀的空桑、乾昧二山侯,又如何夺得了斩幽神剑,他就只是一身血伤的默默地走到了这里,然后垂下头,沉声道:“我杀了空桑山侯和乾昧山侯,为你父姑射山君报得大仇。今日送上此剑,以作了结。” 千尘雪默了半晌,缓缓接过神剑,抬手,径直刺向了燕水寒的胸前! 燕水寒闭眼,等待着最后的血的洗礼。 这血,能够洗净他心灵的所有的罪孽和伤痛,令他可以放下一切,安然长眠。他渴望这解脱。 剑尖入心,痛彻骨髓。 燕水寒皱眉,咬牙强忍住了炽火灼烧般的痛楚,凝眸深望着千尘雪的眼瞳,微勾起了一痕浅笑,断断续续的道:“千尘雪,能死于你的剑下……我很欢喜,很……欢喜,此生,无怨,不悔……” 千尘雪点头,剑身又向前刺出了一分,轻声道:“我知道。” 燕水寒忽然感觉很冷,残火焚烬之后的奇寒无比,他的眼皮渐渐沉了下去,神志越来越模糊,他知道,他要死了,灰飞烟灭,魂灵俱销。 好冷呵…… 于魂销形散的最后一刻,千尘雪陡然拔出了斩幽剑来,‘哗’!红血喷出,燕水寒訇然跪地。 千尘雪挽手结印,霎时,在他二人的脚下随即生起一方星斗阵图。却见她指尖轻点额心,以身化丹,顿时,源源不断的白光涌动着汇集入元丹之内,不一会儿,便将她数万年的修行灵气皆凝结在了这元丹丹心。 千尘雪垂头,轻轻捧起他的脸颊,张口,将那元丹渡至于了他的腹中。 元丹入口的一刹那时,千尘雪的身形蓦地化散为了簇簇白星,须臾之间,即只剩下了一道透明的清白光影。 千尘雪伸手,爱怜地轻拂上燕水寒的眉目脸廓,缓笑着呢喃道:“恨已偿,爱难销,父仇我已报尽,剩下的,就只是爱了。” 继而,身死魂散,烟消云霁。 燕水寒干涩的眼角垂落了一滴泪珠,那泪珠沿着鼻翼流下,染湿了唇线。 良久。 他哑声道:“千尘雪,你好傻……” 死亡抛弃了他,从此,这个世界就独留了燕水寒孑然一身,为了活着而活着。 因为他不能死,他没有那个资格,他的命,是千尘雪用自己的性命换回来的,他必须活着。 空桑、乾昧两大山侯皆为他所杀,因此,他顺理成章的做了这鬼界之主。 这么多年以来,鬼界一直战火频起,内乱不止。他自知不能给鬼界一个盛世前程,遂易名为江疑,于筑惕开山讲学,寻觅人才。 后来目标锁定为帝俊之子白晏曦,故而,燕水寒以计一步一步的逼着他同琉雨施鸢决裂,坠入鬼道,成为鬼王。 燕水寒看着风灵碧点了点头,道:“以如今的鬼界盛世来看,我的眼光不错,你这个人选是非常正确的。” 琉雨施鸢茫然的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道:“那以我的角度来看,难道不是倒霉催的躺枪了么?江疑师父,您选鬼王跟我有什么关系呀,何至于把我一个局外人给整的家破人亡了啊!” 风灵碧眼睛死死的盯着燕水寒,沉面道:“千尘雪是你的软肋,那,你可有想过将她拔除?” 燕水寒默然。 风灵碧质问道:“还是,因为千尘雪死了,你失去了她,所以就看不得其他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潜意识里,你想斩断所有人的情缘爱恋,既然你是注定孤独的,那就让全世界都陪你一起孤独吧!对不对!” 燕水寒继续沉默。 风灵碧回望着琉雨施鸢的脸颊,温笑道:“既然知道了她是软肋,那就好好地守着她,保护她,不让外人触碰到她,这,才叫软肋呀。” 琉雨施鸢撇嘴道:“你刚刚不是还赶我走么?怎么,此刻又成‘软肋’了?软肋,炸着吃还是炖着吃,要不然就红烧卤煮了?” 风灵碧惭愧道:“此前,我不知道你的心意,我还以为,你是要找我寻仇的呢……” 琉雨施鸢不可理喻道:“寻仇?你见过给人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的寻仇人么?我是有多贱,还是多无聊?!而且,你都不给我言明来意的机会,不是躲出去打仗,便是冷着个脸找茬,还你以为,你以为的都是你以为的以为么!” 风灵碧诚恳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你不起。”接着,又扬唇哄道:“鸢儿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肚鸡肠之人再计较了,好不好?” 琉雨施鸢哼道:“我当然大人有大量了,要不然,早放弃了……” 风灵碧抱紧了她,动情道:“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当时,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听到你说‘恨我’,害怕你的‘不爱’。我的懦弱,让我不敢去听,不敢去想,所以,我只能逃避,不给你开口的机会,掩耳盗铃一般将我自己紧缩在这个不堪一击的‘钢铁盔甲’之中。” 琉雨施鸢诧异道:“灵碧哥哥,你也会怕?!你可是九幽大君呐,鬼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鬼王!又怎么会怕!” 风灵碧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厉害,不过是仰仗师父黄帝和众位兄长的襄助,再加上父帝和女娲姑姑的威名,此时妖族无主,而鬼族的众诸侯又各有矛盾,我只作浑水摸鱼,借力打力罢了!” 琉雨施鸢闻之,急四顾望了一望,对着风灵碧小声说道:“嘘!灵碧哥哥,你瞎说什么大实话了!这种话可千万不能让你的鬼族子民听到了,要不然会有损你在他们心中的至高无上的崇敬感的!” 风灵碧宠笑道:“好,都听鸢儿的。” 琉雨施鸢想了想,忽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比那些个鬼族叛乱还要可怕?!” 风灵碧深以为然道:“那当然了,他们怎么能跟你比!你是我的鸢儿,这世间,没有谁会比你更重要了,我不怕你怕谁?” 琉雨施鸢听着有理,遂赞同道:“嗯,怕老婆也算是自古以来最优良的优良传统了吧!也不枉费我千里寻夫的这份儿辛劳劲了。” 风灵碧喜道:“鸢儿,你,答应做我的新娘子了?” 琉雨施鸢瞅了他一眼,无奈道:“当年你若是不逃婚,我们娃娃都满地跑了!” 风灵碧轻拢过她的脸颊,怜惜道:“如今想起来,这许多事,总归都是我不好。是我,负你良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肆无忌惮地秀着恩爱,全然不顾一旁冷面如石的燕水寒的存在。 风灵碧故意用这种方式宣告出他的底线,琉雨施鸢就是他的底线,他的命,任何人都不可以妄想动她。 琉雨施鸢忽然想到,无论怎样,燕水寒也都算是一个老人家了吧,别一会儿再把人给刺激出点儿什么毛病来了,那这玩笑可就开大喽!虽然燕水寒待自己不仁,但她琉雨施鸢不能对他一个孤寡老人不义啊,以德报怨,方显英雄本色嘛! 她偷偷捅了一下风灵碧的胳膊,小声道:“让九荒使大人回家休养去吧,他今天受的刺激也够多的了,别再给憋出病来了。” 风灵碧这才冷然道:“九荒使,既然你想让我继续坐在‘九幽大君’这个位子上,那么,就不要再触碰我的底线了。我希望,今日,这是最后一次。” 燕水寒顿了半晌,拱手道:“臣记下了,臣告退。” 风灵碧看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回头道:“鸢儿,他这样待你,你不恨他?” 琉雨施鸢亦望着燕水寒的背影,摇头道:“恨?恨又不能当饭吃!仇恨,那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多不值当的事情呀,我又不傻,怎么会去干这事儿?再者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魂飞魄散于他的面前,我估计呀,是当时受刺激受大了,所以产生出来一点‘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消停’的反逆社会心理,也算正常,可以理解。” 风灵碧不禁笑道:“也就是你这般的心胸开阔了,爱恨情仇,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得下的呢!鸢儿,你太善良了,会吃亏的……” 琉雨施鸢无所谓道:“九凤牛鼻子曾经说过,吃亏是福,是好事儿!” 风灵碧轻理着她耳边被风吹散了的碎发,心中暗道:“可是,我舍不得你吃亏呀,傻鸢儿……” 清芜苑,梨花林中。 琉雨施鸢坐在花枝上,荡着脚,道:“灵碧哥哥,你看,这梨花像不像芥子天中昊天庙前的样子呀?” 风灵碧仰头喝了口酒,答道:“是啊!鸢儿,你不知,这清芜苑就是为你而修建的。” 琉雨施鸢惊讶道:“为我?这样奢侈!劳师动众的,多不好。嘿嘿,不过,我也挺喜欢的,有钱任性,住着就是舒服哈!” 风灵碧痴望着他的女孩儿,吟诵道:“清梨满园压枝乱,平芜缤纷何人赏?” 琉雨施鸢一怔,呆呆道:“灵碧哥哥,你是在思念我么?如今清梨满园,有你我来共赏,花落缤纷,再无杂草旁丛而生。多好!” 风灵碧温尔道:“嗯,多好!——鸢儿,你说下个月初九,好不好?” 琉雨施鸢‘哦’了一声,道:“下月初九?是,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风灵碧斜头道:“可以么?” 琉雨施鸢点了点头,垂头道:“都听你的。” 成亲,这个概念对于琉雨施鸢来说,还是很陌生而模糊的。虽然,她已经穿过五次凤冠霞帔了,可是,却没有一次是真正把自己给嫁出去了的。成家,当人家的小媳妇,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没有母亲,烛九阴也没娶过媳妇,所以这个经验,琉雨施鸢无从得知,也没有人可供她询问。 琉雨施鸢思考了顷时,忍不住问道:“灵碧哥哥,新媳妇要怎么当呀?” 风灵碧失笑,逗她道:“这个么,我没当过,等你当过了再来告诉我,我就能回答你了。” 琉雨施鸢嘟嘴道:“我是认真的!那,要不然,你说说你的爹爹妈妈吧?你阿爹阿妈是如何成的婚?” 风灵碧略略沉思道:“我父亲母亲么,他们……他们在成亲之前互不相识,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琉雨施鸢惊讶道:“这样也能成亲?” 风灵碧遥望着远处天际间模糊了的一线,轻述道:“父亲是上古神祖,善于卜卦问灵。一日,他卜到夷岭有女名曰羲和,乃为浴衍十日之命格,故命人下聘,将母亲迎娶入府。当时母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三个幼弟,无所依靠,家中艰难,无奈便答应了这门亲事。二人成亲之后,才渐了解,既而互生了情愫,自此举案齐眉,琴瑟相偕,倒也不失美满。若不是后来的谒戾血殇,母亲她……” 琉雨施鸢默了一会儿,轻声道:“灵碧哥哥,你从没有听蚩尤解释过,或许,那个‘谒戾血殇’也像是姑射山人的故事一般,另有隐情于其中呢?我看到的蚩尤师叔,是一个回忆起姐姐就黯然不语的人,是一个对兄长和灵碧哥哥你一直以来都包容忍让的人,我不相信他会杀死自己最敬爱的姐姐。也许,我这样说,你会不高兴,可是……” 风灵碧叹道:“他死后,这个问题我也曾想过,或许,正如父亲所言,是我太执着了……” 琉雨施鸢跳下花枝,行至风灵碧的面前,倾身抱了一抱他,安慰道:“你母亲那么喜欢蚩尤师叔,又那么疼爱你,此时她若是能够听到你打开了心结,我想,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风灵碧反手将她揽入了怀中:“她老人家若是知道我要娶的妻子如此的贤良淑德,那她一定会更加欣慰的。” 琉雨施鸢怀疑道:“是么?可是我,我什么都不会呀,洗衣做饭,烹茶待客,我样样都不精通……” 风灵碧却是十分满意道:“所以呀,你命中注定是要嫁给我的。因为,这些东西,恰好我样样都很精通……”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八) http://.biquxs.info/

枢纽殿,紫薇阁内。 轩辕黄帝正手握着一卷书册,独坐在窗前,若有所思。 风灵碧站在殿门前,顿了一顿。 他望着轩辕黄帝漠然沉静的表情,没来由的,忽然感到有一丝心慌。 或许,是这帝王之势的压迫感吧。轩辕黄帝是九州的天命之主,天主杀,地衍生,杀伐之气浓郁一些也是正常。 风灵碧整了整衣衫,上前,一礼道:“师父。” 黄帝自沉思之中蓦地回神,向着风灵碧一笑,道:“晏曦来了!” 风灵碧行至于黄帝身侧,坐下。 黄帝随手执起桌前的喜帖,温笑道:“看起来,你这次是下定决心了。” 风灵碧点头,提起琉雨施鸢,他的唇角即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微笑,答道:“此生,我再不会有负于鸢儿了。” 黄帝拍了拍风灵碧的肩膀,说道:“成亲是喜事,亦是大事。” 风灵碧起身,拱手拜道:“父帝向来不问儿女亲事的,故而,徒儿希望师父能够前来,为晏曦主持婚礼。” 黄帝沉吟道:“喜堂设在鬼界幽都玄幽城?” 风灵碧答道:“不错。” 黄帝忽问道:“晏曦,鬼界神剑‘斩幽剑’你可能拿到?” 风灵碧奇道:“师父想要斩幽剑?” 黄帝缓缓道:“当今之世,天下共神、人、妖、魔、鬼五族。神族无争,隐于大荒山川仙府。鬼族为你所掌,日后自然与我人族同气连枝,和平相处。魔族势微,常年依附于妖界一族。而九黎妖族自战神蚩尤死后,举部皆归顺于我炎黄华夏人族,唯刑天、夸父、共工三部妖族不降反出。此三部不平,九州的战火就不会熄灭,这天下,也便再难长安。” 风灵碧皱眉道:“师父之言,是欲……” 黄帝抬眼,眸光如炬,道:“你的亲事,是一个契机。” 风灵碧脸色一变,大惊道:“师父是要借我的喜堂为诱饵!暗中埋伏下重兵,然后您再现身于喜堂,以引妖族三部前来而合围歼之?!” 黄帝颔首,冷声道:“正是如此。” 风灵碧登时踉跄地退了两步,缓了口气,当即跪地求道:“师父!这是徒儿的终身大事呀,若是如此一来,那这喜堂不就成了修罗战场?!这,这又何异于当年的榣山之战!” 黄帝遥望着窗外的云天缥缈处,叹道:“晏曦,这,便是乱世。为师这么多年来所做的,就是平定乱世,一统九州。天下长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是你和琉雨姑娘为将来的盛世昌平所做出的贡献,炎黄子孙会记住你们的。” 风灵碧摇头道:“我可以为这盛世长安付出我的一切,可是,这是我答应了要给鸢儿的婚礼啊!我……” 黄帝负手背对着他,闭目道:“晏曦,没有可是。” 说罢,即去。 风灵碧瘫坐于地,一时茫然。 璇玑宫中。 嫘祖娘娘斟茶入盅,看了一眼殿门外笔直的跪着的风灵碧,轻叹了口气,走到轩辕黄帝的身边,举手送上茶盅,柔声道:“曦儿和琉雨偕手于今不容易,这样是不是对他们太残忍了一些?” 轩辕黄帝接过茶盅,紧紧攥在手中,道:“我又何尝忍心破坏了这两个孩子的喜堂,只是事态从权,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妖族三部不灭,九州何时才能长安!为了千千万万的华夏子民,他们也只能多受一些委屈了,真是为难晏曦啦!你去劝劝他,他拿你当母亲,从小就最听你的话了。” 嫘祖心疼道:“他们都还这样小,这些个苦难来得太早了……” 轩辕黄帝不语,眸中的目光却是异常坚定刚毅的。 为了还天下一个再无杀伐战争的太平盛世,他付出了大半生的代价,两鬓华发,一腔热血,天知道他登上这帝位有多艰难!一生戎马刀戈,他的雄心壮志是拿鲜血和累尸铺就的,因此,他不能失败,不能退缩,只能前进!就算是牺牲一切,他也要开山凿石,扫除荆棘,用双脚为后人踏出一条坦途大道而来。 但愿从此长太平,再无人间骨肉分。 嫘祖垂眸,默了许时,亦倒了一杯茶水,行出,至于风灵碧的身前,爱怜道:“曦儿,快起来吧,你师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傻孩子,你又何必如此!” 风灵碧抬头,惶然道:“师母,您去劝劝师父吧!若是这样做,鸢儿,鸢儿一定会非常难过的。她虽未说过,可是我知道,她是很在乎这个仪式的。这样利用她,我于心不忍……” 嫘祖将茶水递于他,见他不接,也不勉强,半晌,轻声道:“孩子,这,或许就是命运对你们的考验吧!罹火战乱之中,又有多少人幼不得成人,长不得终老,有情而不得相守,相念而不得团聚!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的场景日日都在上演,民不聊生,苍生涂炭,人活一世,难呀!” 她叹道:“而你和琉雨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乱世当中。既然此时你们能够亲手了结这天下四分五裂的乱世局面,如若只因一场婚礼就和这机会失之交臂了,那又当是如何的遗憾和悔恨啊!曦儿,你是一个明事理的聪明孩子,响鼓不必重锤敲,师母了解你,这些道理你都是懂得的,只是不忍心罢了。唉,人于乱世,身不由己……” 风灵碧黯然垂目,一动不动。 良久。 他缓缓起身,僵硬的拱手行礼道:“徒儿知道要怎么做了。晏曦告退。” “晏曦!” 轩辕黄帝负袖立于殿门处,道:“此事,务必要瞒住琉雨丫头。她同妖族各部关系匪浅,不让她知晓,是为了计划的绝密,也是为了不让她为难。” 风灵碧一礼道:“徒儿记下了。” 看着风灵碧失魂落魄的远去背影,嫘祖喃喃道:“对不起,孩子,这些苦难本应该都是大人们要承担的,现在压在你的肩膀上,实在是太重了些……” 黄帝上前,抱着了妻子的肩头,说道:“他们现在已经长大了,有些风浪自己也当面对了。” 而此刻的琉雨施鸢却没有看到任何风浪海潮,在她面前的,是一袭朱红若霞的凤冠嫁衣。 她又要成亲了。 不得不承认,她的姻缘路绝对是由一牛车的蒺藜刺铺成的,琉雨施鸢甚至都怀疑过这凤冠霞帔不是染料染就的,而是拿血汁染红的。因为,她的每一次婚礼都五花八门的状况百出,情理之外,意料之外,圆满地破灭掉了她所有的新娘梦。 此时此刻,再见这一身熟悉的红装,她的心忽然莫名地轻颤了一下。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琉雨施鸢有些个心神不宁,而且,越近婚礼当日,这种慌乱感就越强烈。她感觉如果再多待几天,那她一定会心肌梗塞了的! 大概是出事出怕了吧,哪里还能倒霉到家了的回回都出乱子呵!有灵碧哥哥在呢,这次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阿雨。” 琉雨施鸢蓦然回头,惊喜道:“烛九阴,阿父!” 烛九阴一笑,道:“听说你要成亲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琉雨施鸢猛的扑上了烛九阴的怀里,她很委屈,像个小猫儿一样,撇嘴道:“烛九阴,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烛九阴张手抱住她的身体,轻答道:“我一直在钟山等你,等你回家。” 琉雨施鸢顿时眼泪爬满了面颊,哽咽道:“我要你来看我,我要你来这里看我嘛!……” 在烛九阴的面前,她永远都是一个爱撒娇、爱哭鼻子的小姑娘。 烛九阴心疼道:“好,我来了,阿雨莫哭。” 他轻拍着琉雨施鸢的后背,温柔安慰道:“我守着你呢,阿雨!”随即顿了一会儿,又涩声道:“真的要嫁给他?他曾负你!” 琉雨施鸢将脸颊埋在烛九阴的颈窝里,道:“我也曾伤过他,扯平了。” “老大,羞羞羞!都要当新娘子的人了,还躲在阿父的怀里哭鼻子!”屏翳老远就大喊道。 琉雨施鸢抹了一把眼泪,哼道:“我乐意!谁说新娘子就不准哭鼻子了?!小翳笨廉白宣,你们都来啦!” 白宣叹气道:“来给我的‘小媳妇’当娘家人送嫁呀!” 屏翳奇道:“你,你不应该是婆家人么?白晏曦他大哥,您这胳膊肘往外拐都拐到大腿上啦!” 飞廉替白宣辩解道:“老大是施雨司司主,白寨主是司主手下的司将,也算是一家人了,不能说‘胳膊肘往外拐’的。” 白宣苦恼道:“唉呦呦,哪儿有尊老让幼把媳妇给让出去了的,我这个大哥当的,也算是天下第一模范哥了吧?” 屏翳赞同并‘同情’道:“嗯,是挺有奉献精神的,不过,您这不叫‘天下第一模范哥’,而是应该叫‘天下第一绿帽子哥’!哈哈!” 琉雨施鸢打断了他们胡云巴侃的玩笑话:“阿黎和小非呢?” 屏翳答道:“哦,他俩呀,找青献姐姐诉苦道难去了。” 琉雨施鸢喜道:“献姐姐也来啦?” 烛九阴点头:“我与青献仙子一同来的。” 琉雨施鸢好奇道:“那姐弟俩有什么苦可诉的?是谁欺负了他俩么?谁这么不开眼,敢动我琉雨施鸢的人?!” 白宣笑道:“确实有人很不开眼,她割肉剜心、抚灵招魂,好不容易从荒天梦里醒来了,又偷偷摸摸地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这终于想起来给家里寄一封信吧,还寄的是喜帖!” 屏翳接道:“所以,一听说烛龙大人来了,这俩小孩儿就慌了神儿喽。他们是大人派来保护你的,而今把你给‘保护’成了这伤痕累累的惨样子,他们觉得没脸交差,因此,才偷偷去了青献姐姐那里讨主意,研究一下该要怎样向烛龙大人负荆请罪!” 琉雨施鸢无语笑道:“这俩傻孩子!事儿是我干的,于他们何干!?” 屏翳叹道:“唉,大小姐都是这样说,可那些个丫鬟跟班儿哪里能一推六二五了!哦,跟主子说,对不起了您嘞,大小姐她作死,我们拦不住,这是她发神经病,跟我们没关系!老大,你觉得,这行么?” 琉雨施鸢不屑道:“烛九阴又不会怪他们!” 屏翳用拂尘柄戳了一下琉雨施鸢的额心,摇头道:“老大,长点儿心吧,大人只会宠着你,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叫‘琉雨施鸢’么!” 琉雨施鸢抬头,瞪大了眼睛问道:“烛九阴,你会生气么?” 烛九阴伸手轻轻理过她额前的散发,说道:“不会。我只会伤心,阿雨经历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惜,我都没能陪在你的身旁。” 他都还没来得及细品味,他的阿雨就悄无声息地长大了。就像是雨后的笋子,一夜之间,便凌云出岫,远不可及了。 父亲嫁女儿的心情永远都是满含心酸苦涩的。烛九阴悲伤地发现,他真的老了,只有老人才会有那么多的不舍得,那么深的看得开中的看不开。看得开月圆月缺,云舒云散,看不开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他忽转身,低声道:“阿雨,开心些。” 说罢,匆匆离去。 琉雨施鸢其实是很开心的,只是不知为何,她只要一见到烛九阴,就感觉全世界都亏欠了她什么似的,那些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像撒豆子一样的,便全都会撒了出来。 “咦——,烛龙大人出去啦?”非折自殿门处探进来半块机敏的小脑袋,小声问道。 “别扒拉了,快出来吧,阿父回房休息去了,无妨。”琉雨施鸢抱着胳膊,歪头道。 辛黎和非折这才鬼头鬼脑的摸索进来,见烛九阴确实没在,顿时松了口气。 辛黎拍着胸口道:“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贼心虚,跟耗子过街似的!”继而,转脸喝道:“阿雨,你要再找茬,我一定会忍不住杀了你的!” 琉雨施鸢立马投降,殷勤奉茶道:“黎大妈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喝点水,消消气,嘻嘻!” 非折鄙视道:“现在这么有眼力价儿了,早干嘛去了!阿雨,你再逼,我也就精神崩溃的变成‘黎唠叨二号’喽,看你到时候吃得消吃不消!” 琉雨施鸢求饶道:“别,千万别,我改,我什么都改!行不行?” 辛黎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只嫌我唠叨,可是,只要一临事儿,看吧,保准会把我的话当成作耳旁风,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你以为你是那无所不能的昊天帝君么?什么事都自己揽,什么罪都自己扛,你揽得动么?你扛得起么?你瞧瞧这一身的伤,你不心疼自己,白白地让我们心疼难受!……” 琉雨施鸢嘟哝道:“我可从来没以为过自己是那个不着调的昊天帝君南孤辰呀!” 辛黎讽笑道:“你没以为?你都这样做了!哪都有你,救苦救难的琉雨观世音活菩萨!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还要当什么救世大仙,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看起来辛黎姑娘的‘唠叨神功’又要开始发功了,而且还是在朝着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趋势正激流勇进。 琉雨施鸢灵机一动,决定祸水东引:“屏翳和白宣出卖你俩,他们向烛九阴打小报告,我现在大义灭亲,检举揭发他们!” 辛黎假笑道:“没想到,咱们施雨司里还藏着俩千里传音的‘千里嘴’呢!” 屏翳跳起:“老大,还能不能好好的当兄弟了,友谊的小船就这样翻在阴沟里了么?!” 琉雨施鸢理所当然道:“兄弟么,不就是用来被两肋插刀的吗?俗话说得好,养兄弟千日,用盾牌一时,现在火力太猛,你们先替我顶会儿!” 白宣郁闷道:“我除了要戴绿帽子,还得当盾牌呀,嘿,功能倒是够强大的!” 辛黎摇头道:“我早晚会被你们气死在施雨司的!尤其是你,阿雨!” 琉雨施鸢悻悻地自言自语道:“真糟糕,引水失败……” 阔别百年,再一次听到了记忆中熟悉的辛黎的唠叨、施雨司的斗嘴,琉雨施鸢感觉满足极了,舒服极了,有朋远来,此乐何极,人生无憾啊! 她喜欢这样的施雨司,这样的阿父,这样的灵碧哥哥,有他们在,人生的圆满也就全都凑齐了。美满如斯,夫复何求? 可是,她心底里却又是怕极了的,她怕良辰如梦,一朝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怕好景难长,得到时如此美好,那失去时,她岂不会要发疯?! “呵,又在开始杞人忧天了吧,琉雨施鸢,为什么你这样的怯懦,连好好的享受生活都不敢大胆肆意,你到底是在怕些什么呢?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不会消失!不要再贪婪的奢望永恒了,这人世间,又有什么是永恒的呢?珍惜眼前,及时行乐,这难道还不够么?”琉雨施鸢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说。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九) http://.biquxs.info/

这是一场震惊大荒的盛世婚礼。 鬼王战神白晏曦要娶烛龙大人之女、九黎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鸢为妻。而为他们主持此次婚礼的人,正是一统炎黄、大败蚩尤的九州命主轩辕黄帝。消息一径传出,随即便流入了大荒的八方各地,这场婚礼,万众瞩目。 如此高调隆重的宣传,叫本来就心神不宁的琉雨施鸢显得更加的心慌意乱了。这般莫名的慌乱焦灼,比之他们出芥子天后的第一次婚礼时,竟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她的心总是踏实不下来,终日惶惶,总感觉是一种要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前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喜欢。 风灵碧一曲相思琴曲抚闭,十指按下琴弦,抬眸,温笑道:“鸢儿,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有何事烦恼么?” 琉雨施鸢摇摇头,道:“没事儿,我胡思乱想罢了……” 风灵碧一顿,垂头,将眼瞳之中的一抹愧欠之意深藏了起来,既而,柔声说道:“你莫慌张,有我在呢。我一定会保护好鸢儿的,一定会!” 琉雨施鸢点头,扯起了一张大到夸张的笑脸来:“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灵碧哥哥,你说,成亲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风灵碧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到那时,我们会有自己的小孩子,就像阿音一样可爱的小孩子。然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将他抚养长大,再看着他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你我一同偕手,慢慢变老,老至白发苍苍,耄耋垂暮,彼时,你依旧靠在我的怀里,坐在丛花烂漫的山坡上看白云出岫,日暮苍山。” 琉雨施鸢闭上眼睛,静着心倾听着梨花林中花苞开谢的声音,那雪白的花瓣在微微拂动的清风间,慢慢舒展,花蕊里的一点晶蜜甜的醉人,混了花香,清爽得紧。 于这窸窸窣窣的花开中,风灵碧动人的述说着那些遥远得如同下一辈子的悠长故事,琉雨施鸢听的入迷,如痴如醉,忍不住满心憧憬道:“白发染鬓,共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多好呀!——可是,到那个时候,我的脸上岂不会是爬满了皱纹的模样么?会不会很丑?” 风灵碧轻拂上她的脸颊,莞尔道:“鸢儿就算是长了皱纹,在我眼中,你也仍然是最美的,就像这梨花一般。” 琉雨施鸢想象了一下,犹疑道:“应该更像黄金菊吧?” 风灵碧笑道:“那时,我一定会更老的,一脸的褶子皱纹,鸢儿可别嫌弃我这个老头子才是!” 琉雨施鸢顿时忘记了满脑子的烦闷,畅快大笑道:“哈哈!一个小老头和一个小老太太在一起你侬我侬的看日落,真好玩!” 她想了一想,又道:“那,灵碧哥哥,以后我们有了小孩子,应该唤作什么名字呢?不会真的就叫‘若音’了吧?” 风灵碧沉吟道:“这孩子是九幽鬼王之子,将来定是要继承九幽天鉴鉴主之位的,司幽冥之主,掌九幽之事,那便叫作‘司幽’吧?” 琉雨施鸢喃喃道:“司幽,司幽,司掌九幽,号令群鬼,嗯,好霸气的名字,我喜欢!” 月色渐明,琉雨施鸢靠在风灵碧的肩头,于花香朦胧之中,睡得很沉。 风灵碧低头凝视着这女孩儿微酣的睡颜,心中一时肉柔肠百转,感慨万千。 他小心地将女孩儿小小的身子温柔抱起,裹在怀中,送入榻上,再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动作轻缓的像在侍奉一件极其贵重的绝世珍宝。 一切收拾妥帖后,风灵碧才坐至床头前,看向他的女孩儿,满目痴迷。 ‘吱——’殿门轻响,风灵碧蓦然回神,抬眼望去。 烛九阴敛袍而入,看了一眼床榻上睡着的琉雨施鸢,对着风灵碧冷冷道:“你出来,我有话要说。” 说罢,即转头出去了。 风灵碧放下床帷,站在那里,又望了片刻隔着帷帐的琉雨施鸢模糊了的面庞,这才抬步走出清芜苑来。 关上苑门,却见烛九阴已经背对着他负手等在了那里。 风灵碧一礼道:“烛龙大人。” 烛九阴没有回头,依旧冷声道:“你是真心喜欢阿雨的?” 风灵碧答道:“是。” 烛九阴侧目道:“你想要娶她为妻?” 风灵碧答:“是。” 烛九阴问道:“你能够护她一生一世,爱她一生一世?” 风灵碧定定的答道:“我会拼尽了性命的守护她,疼爱她,绝不让她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伤害。” 烛九阴哼道:“你的死活我不管,她,就算你死了,也不能有负于她!” 风灵碧道:“我绝不负她!” 烛九阴兀然转身道:“你已经负了她很多了!她的每一次伤心都是因你,每一缕愁绪也都为你,你根本配不上她!若不是她护着,轩辕城喜堂之上,我便早已将你杀了!若你当时就死了,那阿雨也不会再生后来的这些伤苦了,我只恨当初没有杀你!” 他皱眉,轻叹道:“如今,她愈陷愈深,却是离你不得了。她的快乐,唯关于你。”言及此处,烛九阴的声音更加的黯然了。 “阿雨她心地善良,本性豁达,却对任何事都异乎寻常的认真、执拗,只要是她认定的,哪怕是刀山火海,她都只会一往无前,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丝毫退路的。”说到琉雨施鸢,他冰冷的唇角终于轻勾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白晏曦,”烛九阴忽音色顿冷,沉声道:“你若敢再伤她分毫,吾必诛之!” 言尽,摔袖而去。 风灵碧怔怔的站着,深锁额眉,良久不动。 三月初九,梨花满城。 玄幽城,天鉴台喜堂之上。 云霞竟彩,宾朋满座。 大殿高堂座椅上,轩辕黄帝同烛九阴各于一方,旁侧,蒙稷、孟涂等人负袖而立,等待着新娘新郎的偕手入殿。 九荒使燕水寒冷眼扫了一眼殿上之人,目光忽停顿在了轩辕黄帝的身上,一瞥而过,又继续面无表情的垂目站定。 三通擂鼓长号齐鸣,吉时已至。 有鬼族礼官上前,高呼道:“三鼓开道,犀角扫尘,九幽大君、九幽王后步云阶,入喜堂!” 风灵碧一袭滚金黑袍,琉雨施鸢红妆凤冠、黑裙铺地,二人执手而入,缓至喜堂。 霎时,四季百花纷扬凌空,云烟袅袅,拂风香彻。 礼官呼:“天地在上,九幽大君、九幽王后敬香,拜!” 有侍女奉上焚香,风灵碧与琉雨施鸢齐齐拜倒,敬香于天地。 礼官呼:“尊长于堂,九幽大君、九幽王后奉茶,拜!” 一侍女端茶近前。琉雨施鸢刚欲接过茶盅,忽见白光一闪,‘哗——’的一声那名‘侍女’将托盘上的茶盅迎空抛出,直飞向轩辕黄帝的面前! 蒙稷眼疾手快,劈手打出,‘啪’!茶盅碎裂,茶水四溅。 那‘侍女’挽手结印,祭起了溅落的茶水,化拟作一把水晶短剑,再次朝向轩辕黄帝刺去。 孟涂、珞瑶双双出手,抵住短剑。‘侍女’一击不中,忽仰首长喝一声,现出了真身,乃是一九尾白须的九黎族狐妖。狐妖九尾如鞭,奇长十丈,同孟涂、珞瑶二人猛攻而上,斗作一团。 “哈哈哈哈!轩辕氏黄帝,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刑天一身铠甲,手执干戚,凭空而现。 风灵碧与蒙稷对视一眼,张手祭出各自兵刃,驾风飞云,突袭直上! “儿郎们,为蚩尤大君报仇,杀黄帝,平九州!杀!”其后,夸父率领着数万妖兵呼啸涌来,冲入喜堂。 轩辕黄帝抬眸轻笑,微一摆手,‘轰——’,三十万兵卒将军自后殿杀出,团团包围住了妖兵举族。 “呸!黄帝老儿使计,哈哈!我等妖族儿郎又岂会怕汝竖子不成!”夸父手举桃杖,高呼骂道。 轩辕夜魃和屠应龙袍揽黑云,携雾而至,同夸父等人大斗起来。 一时,呼喊连天,厮杀成片。 琉雨施鸢愣在了当场,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烛九阴冷脸喝道:“辛黎非折,保护好阿雨,离开此地!” 琉雨施鸢抬头,疑惑道:“他们,是在干什么?阿父,你去哪?” 烛九阴疼惜地拂了拂她的秀发,道:“九黎乃你重离师叔之基业,我不能袖手旁观。——阿雨,你先走,这些人扰了你的婚礼,我定饶他们不过!” 琉雨施鸢摇头,紧抓住烛九阴的袖袍不放开手:“不,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 烛九阴狠心推开她的双手,喝令道:“辛黎非折,走!” 辛黎姐弟拉起琉雨施鸢,同施雨司众人一齐于厮杀之中奋力闯出。在他们身后,十名鬼侍隐身跟随,相护左右。 待得出了玄幽鬼城,屏翳飞廉忽而止步,屏翳道:“辛黎非折、白宣,你们三人护着雨老大先走,我和飞廉回去帮帮刑天将军,毕竟,施雨司还是九黎一部!” 白宣提着流光仙剑道:“你们放心,雨丫头在我们这里,一定不会出事的。” 屏翳二人抱拳告辞,返回喜堂。 而此刻,披红结彩的天鉴台喜堂却早已是血流成河,尸横四野了。 刑天一把劈天戚斧舞得烈风呼啸,横扫千军。 ‘唰——’,一斧斩过,数十个兵卒的头颅唿哨飞出,继而,滚烫的血泉喷溅出脖腔,于半空之中绘制起一片鲜艳的流彩,像霓虹一样,灿烂夺目。 蒙稷大呼一声,铁爪九戕盘旋疾上,绕至戚斧斧柄,便欲将那斧头拽落。 刑天左手干盾金光一闪,迎着九戕的索链即要斩下。 水神天吴挥掌打去,一排水注哗然喷出,阻下了干盾之势。 ‘咔嚓!’七道明雷响彻半天! “刑天将军,屏翳飞廉来也!让我二人助你一臂之力!”屏翳手祭七叶翠柳,飞廉掌运飞刃杀风,登云驾雾,双双赶来。 刑天大喜,哈哈笑道:“义士千秋在,结伴砍头颅,好兄弟,此等豪义之事,你我共举,生死何惧,快哉快哉!” “说得好!”屏翳亦大笑道。 “好!”飞廉也跟着喊了一腔。 孟涂通明戟一横,喝道:“打仗就打仗,文绉绉的说些什么!” 屏翳口念咒语,再次挥出七叶柳来,一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而下。 他嘻嘻笑道:“‘爆竹筒子’孟将军,是你学问太差了,小时候上学,没少让师父罚站吧?” 孟涂大怒,一把通明戟连连逼近:“贼小子!” 屏翳运雷舞电,小心应对,空里加板,嘴上亦不闲着,一步也不饶人道:“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喽,那看起来,师父不仅是罚过站,而且还打过手心呢!哈哈!” 其他人也起哄笑了起来。 另一方,轩辕夜魃、屠应龙、风灵碧三人也正与夸父、相柳、魑魅、魍魉几人打得如火如荼,一片混战。 珞瑶绫纱飞空,将将阻住了烛九阴的一卷挥袖,喘息道:“烛龙大人,汝乃是上古辟世六神之一,自当晓识命理,可窥天机,又岂不知黄帝为天命之主,将来必一统九州,尊享后世。汝今日之举,实为忤逆天命,逆天而行,必得业果!” 烛九阴冷哼一声,道:“我不知道什么天机命主,更不在乎逆天反命!我只知道你们今日埋伏于此,破坏了阿雨的婚礼,不管在此的是谁,尔等都要付出代价!” 珞瑶见他说理不通,只得继续挥绫打出。 屠应龙作法排云,凝为一张数十丈高的天罗地网,将夸父双蛇困锁于内。夸父大急,一条桃杖劈将而来,轩辕夜魃玄缨铁枪即是拦至,堪抵住了夸父桃花盘旋的一杖杀气。 屠应龙趁此时机,张手化出一只龙爪,飞扑过去,‘咔’!一爪入穴,夸父陡然一颤,疼的大喊出来,但见他摇身一扭,突然张嘴喷出一口刺鼻黄烟! 屠应龙知此有毒,急闭目挡出。恍惚一刹,待得他回神望去,那夸父早已随着黄烟遁离。 屠应龙刚欲追出,却又见轩辕夜魃‘哇’的一口黑血喷出,踉跄几步,便欲倒地。他大惊一吼,急飞身抱住了轩辕夜魃,慌乱道:“公主,公主?” 轩辕夜魃微微睁眼,便即昏厥了过去。 风灵碧正力战相柳、后土,闻此变故,遂问道:“夜魃如何了?” 屠应龙一面给轩辕夜魃封锁穴道,一面答道:“是夸父的黄蛇毒!解药为桃杖结花之瓣!” 风灵碧点头,应道:“我去追他,你照顾好夜魃!” 说罢,一阵灼眸火光訇然腾空,风灵碧化现真身,一条炽火金乌晏龙喷云吐火,揽空而上。 只见他越追越近,俯爪高呼道:“夸父哪里逃!留下解药,饶你不死!” 夸父臂挽双蛇,手提桃杖,大喝道:“休想!尔等鼠辈,以计害死我主蚩尤,算什么英雄所为!你若有种,咱们就大战它三百回合,无论死生,斗个痛快!” 风灵碧应道:“好,就听你的!” 夸父大笑一声,两条黄蛇吐信飞起,径直缠向风灵碧的龙脊尾鳍。 风灵碧摇开龙尾,调转龙头,张口一团八荒离火滚滚吐出。 黄蛇害怕那离火,绕将过去,又转到龙头看顾不及的地方吐信探头,喷出一注涎毒。 风灵碧不敢与之相对,只得翻身一跃,躲过涎毒,向前飞去。他心中一动,又呼道:“夸父,你不是想光明正大的比试一场么?那好,等你追上我了,你我就大战它三百回合!尔可敢比?” 夸父笑道:“如何不敢!且来就是!” 风灵碧见他如此爽快答应,当即施展游云之术,凌雾乘风飞去。 夸父甩开臂膀,抬腿追出。 晏龙于空攒如流星,夸父在地奔跑愈风。 二人你追我跑,俶尔万里。 风灵碧见夸父步履矫健,犹如一团黑旋风似的,万里一行,面不改色,气息均匀,并无一点疲倦之意。 他心道不妥,如此下去,再行不益。于是默念咒语,手祭朱符,蓦地,丈余高的八荒离火迎空燃起,在他的周身包裹为一圈‘火环’,炽热无比,烈火灼空。 夸父于下追逐着风灵碧的身形,渐近火环,越来越热,一时口干舌燥,嗓中冒烟。 风灵碧看到他浑身大汗如洗,知是离火所致,遂继续前奔而行。 夸父的头脑有一些发昏了,风灵碧晏龙的真身在他的眼中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四个……渐生重影。 可是,他还在奔跑,不停的奔跑。 他要追,追上这金乌晏龙,然后与那晏龙大战三百回合!死生勿论! 他感觉自己这一双腿已经不再受他大脑的控制了,腿在机械的奔跑着。 他依旧健步如飞! 他想喝水,真的。 夸父想:“我要停一停了,喝口水。对,喝口水,再继续追。” 于是,他真的就看见了水。 是黄河和渭水。 真好! 水冽而清甜。可惜,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品赏这水的味道了,他渴,很渴。 ‘咕咚咕咚咕咚……’在他停下来擦嘴的时候,却发现,黄河和渭水已经被他饮得干涸了,连一滴也没有剩下。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十) http://.biquxs.info/

但是,他仍旧很渴。 他需要喝更多的水来解渴。 对,北荒大泽有水,有很多很多的水,他爱死那清爽的泽水了! 他幻想着在泽水中饱饱的喝一肚子的水,真凉快,真舒服! 等他喝足了水,他一定要打败晏龙,这该死的晏龙,简直是要将他给烤糊了! 夸父喘息着,他感觉整个身子都马上要燃烧起来了,他得用水来浇灭这炎日,浇灭它! 他昏昏沉沉的,腿几乎迈不开步子了,大泽,大泽在哪里…… 他用信念吊着一口气,一步一步的走着,每一步,都犹如铁石撼地,一个个深陷进石土的脚印力重万钧,入地三分。 忽然,天地间一抹湛蓝。 是水,大泽之水! 到了,到了,他终于看见了大泽! 还有几步之遥,他就能用手指触碰到那清澈凉爽的湖水了。 他仿佛已经嗅到那湖水清甜甘美的水汽了! 然后,他倒下了。 ‘轰——’他巨大的身躯像一座黄土堆砌的大山一样,訇然崩塌。 一时,尘飞漫空,遮天蔽日。 他缓缓地伸长了手去,指尖微抓,像是已经触到了那清凉的湖水。 唉,就差这么一点儿,可惜了。他还没有和金乌晏龙大战三百回合呢! “啊!”夸父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心竭力的大吼一声,扬手,将桃杖抛了出去。 来世,一定要好好地喝一气水,再同那炽日晏龙打个痛快…… 他心中的豪情未尽,眼睛已经慢慢地闭了下去。 桃杖落地的一瞬间,千百株霞红的桃木破土生出,霎时参天,葱葱茏茏,衍化为了一片郁郁桃林。 夸父死,河渭枯,桃杖落,邓林出。 风灵碧徐步穿行于花落缤纷的桃林当中,足踏残花,手执红雨,轻叹道:“夸父乃真英雄也!晏曦今日无奈伤之,他时天下太平,必以香火祭于邓林飨之将军!” 言罢,即取了桃瓣于袖,奔返回玄幽喜堂。 喜堂之上。 人、妖二族斗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而身为战场‘东道主’的鬼族却一直隔岸观火,袖手旁观。 刑天将军挥舞着干戚盾斧,斩杀之处,所向披靡。 水神天吴泼水为咒,凝作一排七尺长的水晶冰锥,一掌推出,冰锥围攻上前。 刑天抬手将干盾高举过头顶,‘嘭!’一片金光炸开,隐隐的金华结界立时将刑天的身体给合笼了起来。 冰锥刺向结界,陡然被反弹而回,又反飞向天吴方向。 天吴急卷袖扫落了冰锥,却亦为这反弹之力给震得踉跄两步,几欲跌倒。 蒙稷见此,忙抛出铁爪九戕,运祭咒语,燃符颂令,‘咚——’一声闷响,九戕抓破结界,伸将进去。 ‘咔嚓嚓’,金华结界登时碎裂,坠空化销。 九戕铁爪‘啪’的直扣入刑天肩头,蓦地鲜血迸流,喷染满了刑天举斧的一整条胳膊。 刑天大怒,长呼一声,飞跃而起,挥手即朝着蒙稷身前一斧砍下。 蒙稷敛袍收步,转身欲退,却忽听得‘叮玲’一声,浮尘玉竟自怀间甩出,跌落至地。 蒙稷大急,也顾不得刑天盾斧在前了,当即迎着戚斧而上,于乱刃之间,伸手拾起玉环,小心纳入怀中。 天吴收敛气息,一记水掌,偷袭而至。 刑天冷冷一笑,双手左右开弓,一盾避过水掌,劈天戚斧的锋刃已然飞袭上了蒙稷腰间! 电石之间,蒙稷急忙后退,一步未撤,那刑天的戚斧竟已又至。 一道斧刃上的白光犹如霹雳一般横空闪过,蒙稷躲避不及,只觉腰背兀然一凉,‘嗞——’汩汩的红血冲涌出来,铺溅在半空间,模糊的他看向浮尘玉的视线。 既而,他的身体突感失重,重重地栽了下去。 “九哥!”风灵碧一个箭步冲上,急抱住了已血流满身、眼神迷离的蒙稷。 风灵碧祭咒为结,将他的魂魄封锁于心口。 蒙稷口齿不清地喃喃道:“叶儿,叶儿……” 每喊一句,便有一口鲜血呕出。 风灵碧闻之,自责道:“九哥,是我对你不起。我杀了青叶姑娘,你一定是怪我的吧,可你却连一句责备也没有说出口来,九哥,你该骂我、恨我的……苦了你了,九哥……” 蒙稷只是一句一句的叫着“叶儿”,直至身血流尽,心跳停止。 风灵碧心中大恸,浑叹一息,抱起蒙稷的尸体,拂袖揽云,遁雾离去。 这一方,水神天吴同力牧、计蒙二位将军共战刑天。 眼看着四人越斗越疾,渐至胶着,轩辕黄帝于袖中暗暗祭出了斩幽神剑,凝目看着刑天方向,半晌,冷冷一笑。 他在寻找时机,寻找刑天的破绽,然后攻其弱点,一招制敌。 斩幽剑只有一次机会,不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他杀死刑天了。 机会来了! 水神天吴驾虎腾空,挥掌打向刑天的前心,刑天跃起躲过,反击一掌,天吴退步,避开。 力牧接替天吴,再次一刀飞出。计蒙配合力牧,乘龙直上,一记翻天血印扑面袭来。 力牧、计蒙二人吸引着刑天的大部分注意力,而此时刑天正在背对着黄帝的方向。 黄帝出手,斩幽剑缓缓出鞘,灿眼的蓝芒冲霄俯原,明彻九天。 顿时,在场的所有人蓦然一惊。 然后,斩幽剑扬空而起。 刑天迟钝地转头望去,却看见自己的头颅飞起,头颅之下的身躯慢慢下坠。 ‘哧——’一腔猩红的血汁迸出,斜洒在了他的头颅之上,洗湿了他的半面脸庞。 继而,头颅落下,滚坠于地。 可是,他的身体竟没有倒下。 那挺直的腹部急剧变化着,霎时间,他的两乳化而为目,肚脐生而作口,干戚握手,挥舞冲上! 他大呼着:“黄帝卑鄙,背后偷袭于人,我刑天要砍下你的头颅,为蚩王报仇!杀了你,杀了你!” 斩幽剑没能斩得刑天之魂! 众人登时一阵惊慌。 天吴等人急挡身于黄帝面前,以护主公安危。 刑天提斧上前,挥手砍出。 轩辕黄帝祭咒焚符,再次运起斩幽神剑。 剑锋所至,蓝光骤出。 ‘呼——’斩幽剑飞起,穿过流金盾牌,直直的钉进了刑天的胸腔之中。 这一次没有流血,因为那剑刃入肉的创口处正在以肉眼可见之速度焚燃起来,刑天庞大的身躯坚挺如石,一瞬而销散为烬,灭了形魂。残灰簇簇,被风吹落于了尘土里,卷起漫漫黄沙,呼啸如呐喊。 相柳、后土等人皆痛呼喊道:“刑天将军!” 万千妖兵俱竭声怒吼,悲愤之至,杀气更盛。 烛九阴仰天长啸一声,摔袖杀出。 孟涂珞瑶齐齐亮出兵刃,一戟一纱,围攻而上。 烛九阴劈掌为刃,横斩过来。 ‘轰’!掌刃御风,雷电同鸣,一时通明戟被震的脱手落地,白纱四裂,碎作蝶舞。 珞瑶扬袖,九条纱带自内飞出,再次罩向烛九阴的头顶。 “不,不要打了,不要!”琉雨施鸢从天鉴台喜堂殿外跑出,张手祭出九调箜篌,挡在了珞瑶和烛九阴之间。 青献仙子随后跟来。 “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别打了,这是我的婚礼,婚礼……”琉雨施鸢泪流满面道。 烛九阴惊道:“阿雨,你怎么会来!快离开这里!青献仙子,带她走!” 青献叹道:“她的执拗你是知道的。” 辛黎、非折、白宣三人匆匆赶来。 辛黎叫道:“我们拦不住她……” 珞瑶劝道:“琉雨姑娘,你还是离开吧,莫误伤了你!” 琉雨施鸢摇头道:“不,这是我的婚礼,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里面等灵碧哥哥,等他一个交代!”她转头看向轩辕黄帝处,缓缓道:“黄帝师父,您是灵碧哥哥的师父,所以我此时唤你一声‘师父’。您告诉我,这是什么?这数万伏兵到底都是什么?!这些,还是我的婚礼么……” 黄帝叹道:“丫头,这就是乱世!我今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结束这乱世,还给天下一个太平统一的长安盛世。这个婚礼,也是为那盛世所付出的代价。” 琉雨施鸢看着这血流三尺的‘艳红喜堂’,这还是喜堂么,不,这是修罗地府!是人间炼狱! 她痴痴笑道:“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要死人……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么?为什么……” 烛九阴心疼极了,怒道:“什么‘乱世代价’,都尽是一些屁话!什么样的英明君主需要付出一个小女孩儿的婚礼来一统大业的?你们敢伤她的心,就该死!” 说着,但见他登云负袖,直逼而上。 两方人马兵刃交加,再斗起来。 珞瑶、孟涂、天吴、计蒙四人互相配合,齐围了烛九阴一人猛攻疾打,战至正酣。 琉雨施鸢忽飞身闯入,九调离弦,‘轰隆’!一阵电闪雷鸣,暴雨倾落。 辛黎非折化出蛇身,左右腾空,护于琉雨施鸢的身侧。 青献运水为龙,亦踏雨迎上。 屏翳飞廉亦斩落一排兵士,上前呼了一声‘老大’,柳叶、杀风双双打出。 天吴见琉雨施鸢也加入了混战,心中暗道:“她乃白晏曦之妻,本不应伤之,可是此刻却反助妖族,又当为敌类。主公的周全要紧,一会儿若是情况有变,少不得要擒她以作要挟了。” 念及此处,天吴不由又多扫了琉雨施鸢几眼,悄步向她稍稍靠近。 非折忽见天吴行近,心知不妙,张口就喷出了一注涎毒。 计蒙驱龙上前,挡住了涎毒之势。天吴大怒,排掌一记天水冰针即凝空祭出。 非折身形一颤,‘啊’的一声软绵绵地跌落下去。 辛黎急忙追上,盘尾卷住了化为人形疾疾下坠的非折的身子。 琉雨施鸢又是伤心又是气愤,九调韵起,弦弦疾拨,骤然间,风雷更大,乱雨潇潇。 天吴身为水神,比之琉雨施鸢更通水性,能驾风雨。但见他口中述咒,焚符于掌,顷刻间三川河水尽数立空涌来,击打而上。 烛九阴被缠身于孟涂、珞瑶、力牧的围攻之中,鞭长莫及,脱不得身。 神荼、郁垒、离朱合战青献,此刻亦斗得几番险恶,难舍难分。 琉雨施鸢眼见三川水来,急抬手托着九调,想欲抵挡。 ‘哗——’数十丈高的水流扑打冲来,屏翳忽大喝一声,合身扑上,将琉雨施鸢挡护在了身后。 七叶柳化置七星阵盘,兀的白光一闪,一道透明的星盘结界跟着七叶柳盘徐徐旋转,竟是渐自抵挡住了水流冲势。 而七叶柳枝亦在结界盘旋之中,渐渐枯萎,真的成了琉雨施鸢口中货真价实的‘蔫吧柳条儿’。 琉雨施鸢御灵为结界注力,焦急叫道:“小翳,小翳!” 屏翳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哆嗦着嘴唇,轻轻笑道:“老大,莫怕,有……我护着你……”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飞廉正同兵卒对阵,忽闻有变,急回头叫道:“屏翳?” 见屏翳和琉雨施鸢几乎是要撑不住了,飞廉急挥舞杀风打发了一片兵卒,冲至结界之前,亦运力修补起了七叶星柳结界。 天吴手祭咒符,挥手又是一掌。 ‘轰——’!七叶柳盘一枯而化,星盘结界豁然炸裂! 滚滚洪流汹涌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屏翳飞廉一人一掌,竟是将琉雨施鸢合力推开送出! ‘轰隆隆’!万斤湍水覆顶压下,飞廉跨步上前,把屏翳护在身后,想欲独身抵住水流,却无奈水势太猛,二人皆为水扑倒,呕血跌落。 十鬼侍浮烟现身,祭出玄刀,护于琉雨施鸢的面前。 烛九阴知琉雨施鸢这方有难,心中焦燥万分,急手运冰火极光,沉眸扫退了孟涂三人,这才得以抽身赶来,挥袖猛甩向三川之水。 洪流蓦地滚入九霄,四散化去。 屏翳飞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七窍之中血流不止。 琉雨施鸢扒开鬼侍,向前迈了两步,却瘫倒于地,哭叫道:“笨廉,小翳!你们,你们……” 飞廉对着她呵呵一声傻笑,只微弱的喘息着,却已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屏翳得飞廉所护,伤势略轻,缓了半晌,慢慢爬起,紧紧地握住飞廉的手掌,哑声道:“兄弟,咱们下辈子,还做兄弟,做亲兄弟……” 飞廉咧嘴一笑,张了张口,吐出一嘴血沫,一个‘好’字没有能说得出口,他的微弱的呼吸就已经停在了鼻息间。 琉雨施鸢大哭道:“笨廉,笨廉,其实你一点儿不笨,你是真心实意的对我们每一个人好,可是,好人是不当死的呀!不当死……” 屏翳低言道:“兄弟,等着我点儿,下辈子咱俩一块儿去投胎!” 白宣抬剑劈了一个兵卒,啐骂道:“施雨司本来人就不多,走的走,死的死,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儿!太爷我,我……我杀了你们!” 辛黎抱着昏迷不醒的非折,护在琉雨施鸢的身侧,胸中野性顿起,愤然接道:“对,倒不如都杀了干净!” 烛九阴面色愈寒,抬手祭出一团天烛阴火,挥袍打出,那天烛阴火即朝了轩辕黄帝的面门直冲而去。 众人顿惊,急忙祭出法器,欲作抵挡。 烛九阴卷袖摔出,一道混沌狂风凭空陡起,将那想欲拦截天烛阴火的孟涂珞瑶等人拍打得一个踉跄,翻倒在地。 黄帝大急,忙举手将斩幽剑横握在胸,欲要挡下那焚魂烧魄的极北神火——天烛阴火。 天烛阴火乃为极寒之火,斩幽神剑本是至阴之铁,至阴极寒陡然相撞,一时寒彻骨髓,阴入肺腑。 轩辕黄帝为那奇寒所侵,蓦地手指一颤,斩幽剑哐当坠地。 烛九阴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再次挥掌打出,又是一记天烛阴火! 珞瑶白纱攒射,欲要截下火焰,却‘哧’的为火所吞,竟险些将自己引火烧身,坏了性命。 孟涂一惊,张手将通明戟扔了过去,铁戟入火的一刹那间,嚓——,一串火花攒起,那戟,竟也被阴火焚熔,变成了一滩血红色的铁水,滚落在地,溅起点点铁花。 正在此时,水神天吴偷偷拾起斩幽神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直刺向了烛九阴的后心! 琉雨施鸢猛然抬头,大惊叫道:“烛九阴!”身子已未及反应的扑了上去,挡住了烛九阴的身体。 ‘哧——’!剑锋入骨,像焚烧起来了一样的疼彻骨髓…… 好疼……不过,幸好,她挡住了这一剑…… 烛九阴回身,急抱住了琉雨施鸢,看到她胸前插着的那一把剑,兀然一愣,一时呆在了那里。 琉雨施鸢缓缓睁眼,就看到了他痴怔怔不知所措的样子,遂不由自主的开口安慰道:“烛……九阴,我不疼,一点儿也不疼……你莫怕!” 烛九阴蓦地清醒,紧抱了抱琉雨施鸢,启唇轻笑道:“傻孩子,疼……就叫出来……阿雨……阿雨……” 他的眼泪却早已滚落了眼眶,一个接一个的,最后连成了线,打湿在琉雨施鸢的面颊上。可是,他的嘴唇仍然是微笑的,他想让阿雨看着他对她温柔的笑。 琉雨施鸢看着他这艰难的‘笑容’,忽然就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他‘笑’得是那样的沧桑,深沉,和痛苦。 她心疼极了。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十一) http://.biquxs.info/

幼年时,她记得自己曾半开玩笑半好奇地问过他:‘——烛九阴,我还从未见过你哭呢!话说,你这冷巴巴的一张脸,若是哭起来,梨花带雨的,真真的不知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呵!’ 没想到,今日在这种场景下,她看到了。 他哭起来可真好看呢,淡红色的眸底将这双深邃如星宇的瞳子衬托的越发的璀璨了,那往日里坚毅清冷的唇线微抿着,便又更多了几分温柔和朗逸。他此刻这般的模样,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惹人怜爱,苍凉俊逸,黯然销魂。 可是,她却不忍心让他再流一滴眼泪。 他太孤独,太寂寞了。 他的肩头微微轻颤着,仿佛,这茫茫人世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人孤单无依的独活着。 她舍不得,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他孤独。 可惜,她就要离开他了。 琉雨施鸢颤颤巍巍地抬手,轻拂落他腮边的眼泪,怜爱道:“我……后悔了,再不想看你……哭了……烛九阴,莫哭……” 烛九阴轻笑:“好,不哭……阿雨,咱们回钟山,回钟山,好不好……” 琉雨施鸢略显迟钝的笑了笑,道:“钟山?好……” 烛九阴小心地把她抱了起来。 琉雨施鸢忽又摇了摇头,黯然道:“可是,我回不去了……烛九阴,我今天是新娘子,你看,我这般……好不好看?” 烛九阴极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点头笑道:“好看,好看,阿雨是这人世间最好看的新娘子!” 琉雨施鸢心满意足道:“这便好……”她低声说道:“烛九阴,不要,不要伤害灵碧哥哥……我是他的新娘子,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娶我……” 烛九阴胸中一窒,半晌,艰涩道:“好,我陪你在这里等他。” 琉雨施鸢垂头,偷偷地在烛九阴的耳际呢喃道:“其实,我刚刚说不疼……是骗你的……烛九阴,好疼……好疼啊……” 烛九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的一下涌了出来,他死死地抱住琉雨施鸢,沙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阿雨,是我的错,是我没护好你……阿雨,不要死……” 是呀,好舍不得死呀,琉雨施鸢想着,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这七彩斑斓的人生呢,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哩,可是,她现在死的并不好,却也没有资格赖活着了。 她嫁了六次,竟然没有一次是顺利的将自己给嫁出去了的,老天爷可真不怜香惜玉啊!不过,就南孤辰那模样,还能办出什么靠谱的人事儿来?他没把自己给整死,就已经很大慈大悲、仁爱天下了,但是看起来,她最终的命运,还是被整死了…… 也对,指望南孤辰给开后门改好命,那还不如指望天上掉下来一坨鸟屎,然后就把她给砸的富可敌国、后宫满院了呢!猪都比他靠谱!哦,不对,应该是,鸟屎都比他靠谱! “难道,我真的要应了那道人的所言,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人见人死,鬼遇鬼亡,注定了的一辈子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不成?!合该着我嫁不出去,这辈子都要做一个黄花老姑娘了!呸,哪还有什么‘一辈子’呀,我的‘一辈子’便要到今天为止了,连终老一生都舍不得给我,嘿,吝啬鬼!唉,克夫克父克兄克嫂克师克友克自己,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我琉雨施鸢克不死的!就好像天底下的背字儿都让我一人扛了去似的,整天脑袋瓜子上就顶了俩字儿——‘晦气’!你说我郁不郁闷,膈不膈应!那臭牛鼻子老头儿,打小儿就不念我的好,尽咒我了!”琉雨施鸢心中叹道。 每一次,她都是欢欢喜喜、真心诚意的去当新娘子的,真的,比真金还真!可是,每一次,她又都是铩羽而归,狼狈收场,仓皇出逃。就好像,这已成定数。 她是真的很想把自己给嫁出去的,好指望着日后再见到九凤时,她也就能指天指地的对着那牛鼻子九凤显摆道:“臭牛鼻子,你看,姑奶奶我也嫁出去了,我也是有人要的主!哼,你的卦,不灵了吧!” 可惜,没人给她长这脸,此生,她怕是再也没机会当着九凤的面怼他一脸了吧!唉,还真是遗憾了呵! 琉雨施鸢不着边际的想着,脑子越来越模糊,一阵困意袭上眼皮,她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灵碧哥哥,你在哪里,我……我好像等不到你了……” 羽渊上的那一抹琉璃影子,暗落了。 她紧攥着烛九阴衣角的手指缓缓张开,垂了下去。 烛九阴猛然感觉她的身体一僵,渐渐生凉,兀然间,他就顿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只要他一动,就会惊醒他怀中沉睡着的小女孩儿似的。 他抱着阿雨,阿雨睡得是这样的安宁。 他记得,琉雨施鸢小时候,他也常常是这样抱着她入睡的。那个时候的阿雨还很小,只有一点点,跟只小猫儿似的,她爱哭、爱闹,无论在哪里都不消停,上蹿下跳的,总是要把全世界都搅得天翻地覆才满意。每一次她玩累了、闹乏了,就会滋溜一下爬上他的怀里,要他当摇篮,抱着自己入梦乡。 她睡觉的时候,很乖巧,很安静,就像现在一样。 他喜欢看着她睡觉的样子。 他的阿雨,在此时,终于是只属于他了。 屏翳红着眼睛,忽疯了一般的奋力爬起,大吼道:“天吴,我杀了你,杀了你!”由兵卒手中夺得了一把大刀,即挥舞着猛扑向了水神天吴。 天吴运掌,一记冰锥射出。 屏翳身形一滞,既而,直挺挺地栽倒于地。 他扬唇一笑,断断续续地道:“老大,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哪儿,我哪儿……你死,我绝不独活。” 胸前的冰锥混杂着血的腥鲜,溢满了他躺着的石砖,仿佛是,筑惕山间垂下的落日红霞。 烛九阴兀然抬头,血红的眸子冷得吓人。他将琉雨施鸢往怀里又裹了一裹,伸手,自掌心缓缓祭出一团赤金色的元灵魂火,那火越燃越高,渐渐生成了一方龙形旋转阵盘。 青献惊道:“不!别这样,你,你这是逆天而为!烛九阴!……” 烛九阴不语,继续运祭阵盘。 他垂头,凝望着他的女孩儿,看得专注。 他以前常常会独自站在钟山的烛巅顶上,望云,沉思。而每每在这个时候,小小的琉雨施鸢就总是会放下手中的玩具,偷偷地躲在他的身后,专注而认真的看向他。 他喜欢阿雨这样的偷看,于是,就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一整天,默默享受着这样宁静安逸的岁月静好。小阿雨也便跟着他,不言,也不动,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爱她,无须说出,只在心间,已是万世。 想至此处,烛九阴轻轻一笑,覆手打下。 烛龙之怒,焚烬苍生,毁天灭地! 众人还没有从九幽王后琉雨施鸢的突死之中醒过神来,却蓦然望见了这倾天覆下的灭顶之火,顿时骇然大惊,慌乱失措。 ‘轰——’!血红赤金色的灭世火龙凭空炸开,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鬼族,皆惊恐的高仰起头来,焰火染红了他们每一个人的瞳孔、脸颊,像鲜血一样,明灿的耀眼。 琉雨施鸢胸前的斩幽剑亦被炸了出去,咣的摔在地上。 而后,火焰落下,乱如流星坠世,訇然燃起。 众人张大了眼睛,忘记了哀呼,这是面对无可避逃的灭顶灾难时的绝望表情,绝望,没有希望,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大火落地的一刹那间,天和地皆沦为了一片火海汪洋,苍生万物,瞬息即化为了灰烬。 而火龙龙口第一口吞噬为烬的,就是水神天吴。人道是,水火不相容,但在那一刻,水与火是相融了的,水,遇火而燃,离风销无。 这是一场比炼狱地火还要恐怖可怕的烛龙之怒,在这覆天大火之下,渺小的世人无力反抗,犹如命运的碾压,近之,而灰飞烟灭。 轩辕黄帝只见事态不妙,急高祭起天命玺来,堪堪的护住了自己的周全。 深躲于暗处冷眼望之的燕水寒亦暗暗张手运用鬼术吸回了斩幽神剑,祭作结界,护下了自身。 余下者,有法器的堪作抵挡,无法器者立时毙命。 血泊中的喜堂,登时,又变作为了火海间的地狱。 只是,地狱之中,嘶喊声稀少,噼里啪啦的血肉燃火之声却此起彼伏,令人听之毛骨悚然,可怖至极。 霎时,喜堂之上的数万兵将,已被焚的死伤者十之九九,几无生还。 许时,弥天大火渐熄渐灭,而烛九阴身上缠绕着的赤金火龙却昂首朝天,长啸一喝,张牙舞爪的围着琉雨施鸢的身体不停地盘旋飞舞。 既而,所有大火中焚灭的灵魄都凝结成了一颗一颗的碧绿色的球形斑点,成千上万的萤火虫似的光斑汇聚起来,攒攒簇簇的,萦绕于赤金火龙的周围。 赤金火龙张开大口,将那些光斑呼的吞噬入腹,然后它的身形越旋越小,渐化为了一点赤金火苗。 烛九阴抬手,将火苗拈于指尖,注入于琉雨施鸢的额心正央。 火苗的金光逐渐笼覆上了琉雨施鸢的浑身上下,她全身的筋脉都散发着淡淡的金色,继而,金光徐然融入体内,再无异常,只是在她的额心间留下了一朵血红色的焰火印记。 琉雨施鸢乃为昊天帝君的一滴七情泪所化而生,自然不会被斩幽剑伤及魂魄。虽是灵根被斩,可只要有足够多的灵魄修补入体,那她就一定会复苏转醒的。 烛九阴将琉雨施鸢交于辛黎之手,望着他的女孩儿浅浅一笑,转身,回至烛火阵中,闭上了眼睛。 烛龙之怒,以苍生之命,续一人之灵,乃是逆天之举,凡所逆天,皆应有报。 忽乌云蔽天,雷鸣电至,狂风大起,暴雨倾盆。 骤然间,烛九阴周身环围着的烛火阵图‘嘭’的一声爆起,随即横天一道雷闪劈落下来! “啊!”青献合身扑上,挡在了雷闪之前! 只可惜,天刑杀雷威力太大,那雷直直地穿过青献的身体,又斩入了烛九阴的体内,顿时穿透了二人之身,凌空销散而去。 烛九阴艰难抱起倒在他怀中的满身血水的青献,叹道:“你又何必如此,傻姑娘!” 青献摇摇头,极其微弱地喘息道:“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此生无憾了……” 烛九阴垂眸,点头道:“此生,能有你相伴,足矣。” 他努力的握住了青献的指尖,这还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呢,而此时,这只手,却已是血肉模糊了。 既而,那两双手齐齐的垂落了下去。 烛龙火阵轰隆高燃。 辛黎跪倒在地,哭喊道:“烛龙大人!青献姐姐!……” 琉雨施鸢缓缓睁眼,朦胧中,看到一片火光,火光中,烛九阴抱着青献盘膝而坐,瞬时销无,灰飞烟灭。 她僵硬的强撑起身子,双眼直愣愣的,呆呆的望着那残灰处,犹如石塑。 “鸢儿!”风灵碧匆匆赶来,颤声呼道。 琉雨施鸢回头,两眼无神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慢慢走出,再没回头。 灵碧哥哥,终于等到你了,可惜,已经晚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辛黎急抱了非折,夺步追上。 白宣收起流光仙剑,面无表情的大步跟去。 风灵碧望着琉雨施鸢远去的背影,痴痴说道:“鸢儿,鸢儿,对不起……” 晦暗中,燕水寒斜眼微微一瞥劫后余生狼狈如斯的轩辕氏黄帝,勾唇,冷冷一笑。 “轩辕黄帝,拿命来!” 一声戾喝,刺破了喜堂的死寂。 白光一闪。 云止驾云现出,一把水云长剑破空刺出! ‘哧——’! “不!云止,不要……”轩辕骆明不知从何处飞出,以身挡在了黄帝的面前,生受下了云止那凌厉的闪电一剑! 云止一惊,错愕道:“你、你怎么会到此处?” 轩辕骆明轻叹道:“你在我的药中下了迷魂散,想让我睡在云梦泽中,以免干扰了你的行动,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所以假装喝了那药,昏睡在床。我于你身后跟踪而来,没想到,你要杀的,是我的父亲……” 云止一时慌乱,手中轻颤,那水云剑‘铛’的一声坠地,随即鲜血喷出,浸湿了轩辕骆明的明黄衣衫。 黄帝大呼道:“明儿,明儿!” 轩辕骆明伸手捂住伤口,皱眉道:“云止,我……要死了,只求你答应我,不要伤害我父亲,求求你……” 他是那般的傲慢懒散,目空一切,而今,他居然开口求她,云止听到那个‘求’字,忽然有些伤心,可是,她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伤心。 云止摇头,冷冷的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要想保护你的父亲,就自己活着。” 说罢,她张手一扬,将轩辕骆明裹入云中,遁雾而去。 燕水寒自云止的身影处收回目光,垂下瞳眸,轻道:“云止,废了。” 残败横尸的天鉴台喜堂之上,一对红烛高高的燃着,滴落的蜡泪坠流一地,于摇摇风中,更显悲切。 云梦泽水府。 云止凝眸,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轩辕骆明。 他如今倒是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的‘睡去了’,再不会给她耍什么小聪明了。 当初,又何必去呢,就为了送死么? 当时,她在明,他于暗,他明明是可以提前阻止她的刺杀的,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在最后用身体挡上那一剑呢? 只是为了在他临死时,用她这一点微弱的同情心,答应他的所求,不再伤害他的父亲? 还是,他明知自己阻止不了她灭世的野心,而想要死在她的手下,一死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嗯,这理由倒更符合他那懒洋洋的性格呢! 这人真懒,懒的出奇改样,推陈出新。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能够满不在乎的一睡置之,这不,现在就又睡下了。 还记得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潜入她的水云阁里,想要刺杀于她。 那么严肃的刺杀活动,他竟然趴在石梁上给睡着了!简直是贪睡的令人发指! 她记得,轩辕骆明当时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理直气壮道:“刚刚,我睡着了。” 真服了他呵! 此时,他是想不管不顾的长眠而去么? 哼,哪里会有这么顺心如意的好事! 他想睡,她就偏偏不让! 她云止是何人,这人世间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掌控的呢!她让他活,他就必须得活,她叫他死,他才能去死,谁也不能破坏她的计划,不能! 她还没说过要他死呢,他轩辕骆明又如何有资格去死! 师父说,行云流水止于心,她的心,是死的。 可是,遇见他之后,云止的心,又活了。 无所谓好与不好,只有她愿不愿意。 云止抬手,轻轻拂上轩辕骆明的脸颊,既而,缓缓地笑了起来。 “毁在你手里,可真不甘心呵!”云止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孩子气的口吻喃喃说道。 六 关山失路何人悲 参商不见 (十二) http://.biquxs.info/

轩辕骆明是被水云剑以天云神咒给刺伤的。 天云神咒非云神之一魂一魄为祭而不可破。 可是,少了一魂一魄,那她云止,还是云止么? 不过,是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云止做事,从来不计过程,只问结果。 她想要的结果是,轩辕骆明醒过来,至于要付出什么,她不在乎。 七七四十九盏聚灵灯以九宫八卦的方位在轩辕骆明的周身高燃着,淡青色的烛火映得他的脸颊越发的苍白失色了。 云止盘膝打坐于轩辕骆明躺着的头顶正前方,挽手为印,在掌心凝作一方浅白色光圈的阴阳阵盘。阵盘缓缓旋转着,越转越快,白光也越转越盛,渐渐地笼覆住了她和轩辕骆明的身体,白光亦渐渐化生为了一片乳白色的烈烈火焰。 云止抬手,指尖轻点额心,从那里面强取出自己的一挥一魄两簇雪白色的灵火而来。 这灵火被她手指轻拈着,慢慢注入阵盘中心,‘嘭——’!四十九盏聚灵烛灯的火焰齐齐窜起,霎时轰燃了三丈之高。 既而,所有的聚魂灯火皆化作了星星点点的青碧光斑,光斑攒于一起,融入了一魂一魄的白色灵火之中。 云止张手,托起灵火,对上了轩辕骆明的胸口心脏处,反掌覆下,将魂魄灵火注入了轩辕骆明的身体之中。 半晌。 那颗已经停止了跳动的心脏,慢慢的,一点,一点,一点的微微跳动起来。 继而,越跳越快,渐渐复苏,活的气息愈见浓烈。 胸口上的剑伤亦迅速愈合,消了疤痕。 许时,轩辕骆明生了些余鼻息,他的血液开始流通向全身上下,他,活了。 云止虚弱的满头大汗,很是疲惫道:“轩辕骆明,我没说过要你死,你这一辈子都不能死,记住了么……”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斜斜的倒在轩辕骆明的身侧,渐失了意识。 她自诩为一个精于算计之人,对一切的人和事都成竹在胸,玩弄于掌。就是在此时此刻,她也依然认为,她是理智的,是有算计的。她于心中计较了一番此事的得失,作下结论,认为于她来说,轩辕骆明比乱世更有价值,所以,她选择了这更有价值的一方,也依然算是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的计划没有发生偏差,而是彻底的改变。 此心为君,得重生。 轩辕骆明悠悠转醒,一睁眼,即看见了倒在他身旁的熟睡着的云中君,云止。 清醒着的云止是那样的冷漠、淡然,就好像是千年的寒冰白玉雕刻而成的石像一般,无情,无心。 他看不透她疏远脱尘的面颊之下,隐藏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真正的‘云止’,那应该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轻松的‘云止’吧,可惜,他不识得她。 她将自己伪装的那么深,一定会很累吧? 所以,卸去了一切伪装之后,那个真实的云止,也一定会变得轻松快乐了吧! 熟睡着的云止,就是这般模样,安静、乖巧、甚至还带一点小小的娇气,叫人看着不自由地会生出许多心疼和怜爱来。 他更喜欢她现在的模样。 轩辕骆明起身,瞧见四周围的灯盏法阵,心下顿时了然,是云止以这祭灵阵救活了他。 他回头凝望着云止略显苍白的小脸儿,不由轻叹道:“你一直是个聪明人呀,怎的这次就犯傻了呢?失了一魂一魄,你那些翻云覆雨的野心算计还如何实现?那乱世风云的天下之局,岂不就失败了?” 言到此处,轩辕骆明一顿,忽又蓦然一笑,俯身,于云止的耳际低声呢喃道:“原来,你已动心。” 他曾说,早晚有一日,她一定会对自己动心的。 今日,他知道,他做到了。 轩辕骆明不得不承认,于这九州乱世之中,她失败了。不过,她没有败给任何人,只是,败给了她自己的心。 她的心,止不了了。 轩辕骆明双手拢起云止的脸颊,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心,温柔道:“你的一魂一魄融在了我的身体里,看起来,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你我二人都再不能够分开了,我们,死生同命。嗯,挺好。” 风起云涌、气象万千的云梦水泽,终于安静了下来,静影沉璧,月,东生。 流黄酆氏东侧的瑶碧山间。 风灵碧运转九幽鉴令,将蒙稷的身体盘膝置于幽冥阵央,九幽天鉴的鉴令在半空中源源不断的喷涌出淡淡的黑色光芒,如泉眼一般,迸流而溢。那光芒由垂下,笼罩着蒙稷的身体。 午夜子时。 月上中天。 于阴阳交汇的一刹那间,风灵碧掌心祭出一团神魄白光,颂咒打出,注入于蒙稷体内。 白光一闪而化,蒙稷周身由内而外的四散出一片耀眼金光,灼目刺眼,不可视之。 风灵碧知道,这是蒙稷在聚敛神魄,修补伤处。 半晌。 蒙稷身上的金光越来越淡,直至消无。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风灵碧的方向。 风灵碧走来,一笑,道:“九哥?” 蒙稷皱眉,起身,谨慎道:“你。叫我九哥?你是何人?” 风灵碧兀然一怔,疑道:“九哥,你,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晏曦呀!” 蒙稷努力的思索道:“晏曦?我、我不记得了……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什么也不记得?” 风灵碧望着他,略略沉思,当即了然道:“天鉴台喜堂之上,你伤了魂魄,大概是刚刚以九幽天鉴的鉴令为你重塑灵魂时,抹去了一些之前的记忆吧。” 蒙稷闭目回忆了一番,却一无所获,只是脑袋之中犹如锥凿斧劈,胀痛不已,令他只得用力的甩了甩头,中断了回忆。 他打量着风灵碧道:“你,是我胞弟?” 风灵碧点头道:“不错,你我为神祖帝俊之子,你母是神后娥皇。九哥,有印象么?” 蒙稷摇头,道:“很模糊,应该是吧,我记不清了。” 风灵碧沉吟了良久,还是忍不住从怀中取出来一枚玉环,轻叹道:“这东西,你应该会有印象吧?” 蒙稷接过玉环,低头细看,不由一愣。 他痴痴的望着那玉,默了许时,缓缓道:“我不记得这玉了,可是,我的心,此刻好疼,莫名的疼。” 风灵碧沉声答道:“这浮尘玉是你赠给青叶姑娘的,如今,她的魂魄便寄养于此中。” 蒙稷喃喃道:“浮尘玉……青叶……叶儿,叶儿……” 风灵碧一喜道:“九哥,你记起来了?” 蒙稷却又摇了摇头,蹙眉道:“记不得……我也不知为何,脑海之中便有一个名字闪过——叶儿。可是,叶儿是谁,我不知道,叶儿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叶儿做过什么,我仍旧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玉对我很重要,比性命都重要。我,要等……等……等什么呢……是人么?还是时间?” 他忽然沮丧道:“我不记得了……” 风灵碧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总有一日,你会记起来的,一定会的!” 山水环绕的瑶碧山涧,流水汩汩,浅风簌簌,山风中,略带了一点儿泥土和野花的幽幽清香,混杂着夜露的微寒,清爽至极,静宁的迷人。 蒙稷抬头望了一眼斜月西沉,叹息道:“或许吧……” 榣山山巅,一片片血红色的若木红花竞相盛绽着。 红花之间,一灰袍青年同一霓裳彩衣的蒙面女子并肩而立,正望着那花海沉思。 “珞瑶,你说,姐姐会不会怪我没保护好蚩尤呢?”一身灰袍的孟涂轻喃道。 珞瑶摘下面纱,看着他,柔声道:“不会的,这不是你的错。” 一向以暴躁粗犷闻名于全军的孟涂此刻却是低落至极,他摇头:“你不了解姐姐,她爱我们兄弟三人,爱愈性命。尤其是小蚩,小蚩年纪最幼,性情又生得那样的执拗、倔强,所以,姐姐对他总是操心操的最多,久而久之,也就最牵念在乎他了。” 他叹了口气,自嘲一笑道:“如今想来,我恨他、气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嫉妒,嫉妒姐姐对他的好。姐姐那样的疼爱他,他为什么要害死姐姐?!无论姐姐是不是被他杀的,姐姐她,她都是为蚩尤而死的!姐姐不惜性命、不顾一切的爱着他……” 他恼怒的抱头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愤然道:“可是,我竟然嫉妒自己的弟弟!我,我竟然嫉妒自己的姐姐对幼弟爱!我……我羡慕他……” 珞瑶急抓住了他的双手,慢慢的伸出手指,用指尖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心,说道:“我明白,明白你的感受,真的。我也曾嫉妒过,只不过是深藏在心中的。我羡慕父帝对阿凤兄长的爱,那是我永远也不可及的爱怜,那爱,它不属于我。” 她温柔笑道:“此刻,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爱了,这爱,我触手可得,我很满足。” 孟涂望向她,郑重答道:“我知道,我知道。” 珞瑶凝眸望着他的瞳底,轻道:“我可以感觉得到,在你的心底里,还是很在乎蚩尤的。” 孟涂抬目遥望着崖渊下的一片猩红辛艳的火叶枫林,那是蚩尤抛下枷锁的地方,半晌,他沉忆道:“蚩尤……小蚩他,他真的很倔!从小就是个模样!二哥大了,不与我们争执。我和小蚩相差没有几岁,互不相让,他性子冷,生得又极其拧巴,我那时偏爱摆什么哥哥架子,便颐指气使的训他,他不服,自然,两个人总是要打架的。有时,甚至为了一块儿糕饼,我们也会大打出手!可是,到最后,姐姐总是向着他的,姐姐拿了糕点哄他,他就得意洋洋的抹开眼泪冲我炫耀……” “我知道,姐姐当然也是爱我的。只不过姐姐觉得,我是哥哥,比小蚩年岁大些,让着弟弟一点儿也是应该的。我自认为自己皮糙肉厚,心胸宽阔,没想到,却竟然如此的小肚鸡肠,是个醋坛子呢!可是,姐姐做的百花糕,真的很好吃啊……” 他回忆着回忆着就笑了,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段天真美好的岁月里,他和他的姐姐、哥哥、弟弟相依为命,温从静好。 那时候,真好! 可惜,如今,他再没有疼爱他的姐姐了,也没有跟他拌嘴、同他打架的弟弟了。 他忽有些自责的黯然道:“姐姐那么疼小蚩,她一定会怪我欺负小蚩,没有护住小蚩周全的!她应该伤心极了、失望极了吧……” 珞瑶没有作声,只是温柔的望着他,用眼神去安慰他。 既而。 孟涂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今天莫名其妙的带你来此,又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珞瑶,你是不是不喜欢啦?” 珞瑶轻笑,道:“怎么会,我很欢喜,你能将这些心里话都对我说。” 她看向天边白云翻卷处,长叹道:“孟涂,九州,又要起战了。那战火的味道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要烧过来了……” 孟涂皱眉,亦望过去,不解道:“战火?烧过来……” 珞瑶回眸,一笑道:“孟涂,我答应过父帝,要襄助于天命之主轩辕氏一统九州,辅佐他的子孙后代长续帝业,以令天下生灵休养生息,得以绵延。” 她忽伸手,握住了孟涂的双手,认真道:“将来,轩辕氏会得一子孙,名曰‘启’,我的使命即是辅佐子启为帝,以开创华夏一族千万年的新的天下一统。我希望,将来,若有一日,我离开了这里,你可以代替我,来完成这个使命。孟涂,答应我,好不好?” 孟涂大惊道:“你去哪里?不回来了么?” 珞瑶莞尔笑道:“我只是说假如若有一日,并不是真的。再说,就算是真的要去,我也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舍不得离开你,孟涂……可是,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好么?” 孟涂狠狠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应下了。就算你离开了,我也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珞瑶温柔笑道:“我不走,不走……” 天之极地,不周山。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琉雨施鸢同白宣一路跋山涉水,几经艰险,终于到得了不周山山麓。 不周山乃是天地灵泉孕生之地,是最宜开展各种阵术‘起死回生’的了。 她要在此寻一处僻静之所,施展以命换命的逆天阵术,救回烛九阴,不惜任何代价。 琉雨施鸢是偷偷一人从施雨司跑出来的,她不想惊动任何人,本来嘛,这就是去赴死,又不是要吃席,用不着呼朋唤友的到处撒帖子。 可惜,半路上又被白宣给发现了。 她一路逃亡似的躲躲藏藏,想要甩开这个‘大尾巴’,而白宣竟像一块儿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死缠烂打的也就一路跟了过来,不离不弃。 这令琉雨施鸢很是恼怒,死都不能让她顺心遂意安安静静的死吗?!她最讨厌那种生离死别、哭哭啼啼的场面了,一个人安生着死多好呀,没人来送,也就不会对这世间再生牵挂了,多好! 唉,人生多无常,难得顺心事啊! 到时候,烛九阴一觉醒来,找不到她,他大概会认为,小阿雨又贪玩的去了什么地方吧,这孩子,总是不着家!淘气鬼! 她流着泪想,阿雨真是一个淘气鬼,也不知闲者居里是不是已经落上了尘土啦,可惜,她没有机会回去再看一眼了……她只是淘气,不是鬼,因为鬼有灵,而她,马上就要灰飞烟灭,连渣儿都不剩了…… 玄幽城喜堂,她以为那是历尽沧桑而终来得偿所愿,却未曾想到,这不过是一场阴谋,一场杀戮而已。 灵碧哥哥…… 琉雨施鸢抬眸,轻轻叹道:“人生若只作初见,一遇而倾心,多好呵!” 她始终都记得,羽渊之上,那一抹灿烂夺目的琉璃影子,美得令人沉迷,无法自拔,甚至,都怀疑它是否真正的存在过…… 太美的东西往往都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不真实的。 那时的羽渊,是她青春年少时的一场华丽丽的魔魇美梦! 那时,她还不懂得情之所谓,她还未尝过相思成荒,她还没历过生离死别,她,还只是一个天真不谙、懵懂世事、初尝心动的快乐的小女孩,琉雨施鸢。 她和风灵碧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坎坷磨难,却谁料,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人生陌路,而且这路,是一条通往悬崖的不归路。 原来,老天爷也是很吝啬的,并没有给他们过多的时间和机会,让他们去寻找爱的理由。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不复再有了。 当他们都有理由去爱对方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已经没有爱的机会了。 她和风灵碧,错过了太多,太多…… 天边,红的云霞铺满了将要落日的淡紫色山影,仿佛,羽渊悬崖边上的那一片金灿灿的拂风落羽,美得如梦如幻,愈痴愈醉。 七 乌头马角难相聚 天涯路远 (一) http://.biquxs.info/

风,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息。 琉雨施鸢仰着头,努力的想忍住这满眶的眼泪,却没有成功,她喃喃道:“雨师国的覆亡,小叶姐姐和献姐姐的死,烛九阴的灰飞烟灭,这一笔一划,深刻在心间,是抹不去的。灵碧哥哥,我们,终是回不去了……” 终究是没能好好的当成一个新娘子,没能把自己给嫁出去呀! 琉雨施鸢走走转转的寻了数日,终于将施展‘阴阳往生阵’的绝佳场地给选定好了。 给烛九阴以命换命,一定要保证阵术能够发挥的最好。因为她琉雨施鸢也不是属猫的,有九条命那么多,可以撒开欢儿尽情地挥霍玩,她就只有一条命,一旦死了,那便是货真价实真真的死透了。 这是一锤子买卖,要是阵术没有发挥好,她也死了,烛九阴也没给救活,那她死的该有多不值呀,毫无意义、轻于鸿毛的死亡,不是她琉雨施鸢这样精打细算、节俭持家的好女人会去做的。 故而,选址垒砌祭台就显得格外的重要了。这祭台一定要建在一个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之上,最好是可以吸收不周山灵泉的龙脉中心。山的灵气吸了可以再长,应该不至于影响到九州生灵的前途命脉吧,可她这儿真不是闹着玩儿的,这是要出人命的呀! 这样算来,以后这不周山也就能算是她琉雨施鸢的天然坟墓了吧!嗯,不错,山清水秀的,适宜人类居住,不对,应当是适宜人类身归混沌,烟消云散,给大好河山多加一抔尘土,或许,她连尘土也剩不下呢! 剩不下就剩不下吧,死都死了,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不过一具臭皮囊罢了,舍了也就算啦。 “别了,我的花花世界,我短短两千多岁的韶华时光!一如我当年告别钟山前去筑惕求学一般,我舍不得你们,可是依旧义无反顾!”琉雨施鸢心中暗暗感叹。 回想起来,她的短短两千多年的人生中,遗憾颇多,而遗憾之余,欢乐亦是很多的。 她贪财,可是从未曾发过什么横财。她懒惰,所以至今还是一事无成。她花痴,不过,无论是她迷上了的,还是迷上她了的,都始终没能把她给娶了回家。她乐观,因此可以如此从容不迫的面对今时今刻的死亡,甚至,她还在调侃现在这个灰头土脸的她。最后,她自私,她以为只要单方面的抹去所以的仇恨,她就可以顺利的跟风灵碧长相厮守了,为此,她不管雨师国的覆灭,兄嫂的横死,青叶的惨逝……可是,总有一些仇恨,是她抹不去的,就像,烛九阴的死…… 她终于清醒了,清醒的知道,自己该放手了。 琉雨施鸢跟‘狗皮膏药’白宣一起用石头垒砌完成了阵图祭台,在祭台之上,又以朱砂沾血在黄表纸上画好了七七四十九道往生阵符,一切准备就绪。 琉雨施鸢开始轰人:“白宣,小非的伤势也不知道好没好,你回去看看吧!” 白宣坐在祭台上,翘着二郎腿道:“非小子有他姐黎大姑娘照顾呢,好得很,我回去干嘛?我的任务是盯着你,不让你走出我的视线范围,我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足够了,不想别的。” 琉雨施鸢又道:“我没事,真的!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我心烦,就是出来散散心,换个心情,赏一赏九州的大好河山而已。” 白宣挑眉:“好哇,那太爷我陪你。” 琉雨施鸢摇头:“不用你陪。” 白宣冷冷的道:“雨丫头,过河拆桥是不是?刚才还拉着我苦哈哈的干苦力呢,怎么,活儿一干完,就要把我给轰回去了?想叫我走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这祭台又是一个什么东西?还有那些瘆人的血符,你别告诉我是吃饱了没事画着玩的!” 琉雨施鸢打哈哈道:“那是吃饱了撑的消食画的?这样解释过关么?” 白宣皮笑肉不笑道:“你说呢?小丫头,识趣的,从实招来!” 琉雨施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说:“搭祭台,是为了看风景方便,站的高望得远嘛!而画咒符,是为了驱赶野兽,以保证我在看风景的时候,不会为野兽所袭击,从而悲惨的成了某一个小动物的腹中午餐。” 白宣哼道:“编,接着编。雨丫头,你糊弄傻子呢吧?你认为太爷我脑袋里装的不是脑子而是豆腐脑?就你那懒样,会为了看个风景而耗费如此大量的人力物力?再说,我就算是头猪,今儿也能看得出这祭台阵符的血腥味来!” 他说到激动处,忽跳下祭台,神神道道的问道:“你不会,是想要弄出个什么邪阵,然后像你那雨师国母亲一样,给轩辕黄帝他们下诅咒吧?” 琉雨施鸢无语道:“我?给他们下诅咒?疯了吧我!” 她叹了口气,道:“虽然是他们设计害死了烛九阴、献姐姐、小翳、笨廉……可是,当年炎帝他老人家曾经说过,个人的恩仇永远也不能抵挡得住这历史的滚滚洪流,历史需要一位像黄帝这样真正的圣明君主,来结束现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纷乱之战,以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而黄帝,是一位天生的帝王,这天下,非他莫属。” 白宣不解道:“天生的帝王?就因为他现在掌管了天命玺么?” 琉雨施鸢抬手抚着不周山淡青色的大石,摇头:“当今之世,论英雄,战神蚩尤当属第一,天下豪杰无出其右。可是,他太感情用事,太重‘情义’二字了,凡此英雄气短之人,皆成不得大事的。 前任天命之主神农炎帝,睿智,宽容,豁达,却缺少了一股子狠劲,仁慈,也是他的缺陷。 唯有轩辕黄帝,英明神武,刚毅决绝,知人善用且善于招揽天下人才,冷面无情而不择手段,有野心,有魄力,有胆识,有胸怀,只有他,才能以铁腕统一了九州,以智慧收服了人心,然后广兴农桑,休养生息,天下才会长久的马放南山,盛世长安。” 她回头,望着白宣:“所以,我不是疯子,更不会像羽青瞳那样的残忍疯狂。” ‘羽青瞳’这个名字从她的口中念出,琉雨施鸢感觉有一种很奇怪的不可言喻的不舒服。那个名字,于她而言,应该是陌生的,因为她不记得那女人的一切,她的相貌、疯狂,和对琉雨施鸢的爱意。可是,事实上,她却在心底里,感觉那女人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那个疯狂地牺牲了她的女人,与她很熟悉,很熟悉,源自于血脉相连的熟悉感,可这种感觉,却又是很陌生的。 她讨厌那女人。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想念那女人。 她想象着自己在那女人的怀里,沉沉的睡着,那是一种叫做‘母爱’的安宁。 白宣咳了一声,盯着她的眸子道:“扯远了,拉回思绪,莫要转移话题,继续说这祭台的事。” 琉雨施鸢叹气:“唉,蒙混过关失败!咦,白宣,你脑子不错呀,绕了这么大一圈儿,你还能记得咱们跑题前的思路,真不错!” 白宣得意道:“那当然,也不看看白太爷是谁,要是我被你这三言两语就给绕蒙圈了,那爷还怎么统领那偌大的一座朱宣寨呀!要记得,太爷还是朱宣寨的父母官大人呢!嘿,别拍马屁戴高帽,爷我铁面无私,不吃这套!” 琉雨施鸢灰溜溜的道:“不拍就不拍,那,我实话实说,你能听完就走么?” 白宣懒懒答道:“这不就得啦!嗯,也省得太爷我严刑逼供了。” 琉雨施鸢想了想,努力地斟酌着措辞,以防把白宣脆弱的小心脏给吓着了,小心说道:“我嘛,这不,刚学了一个以命换命的阵法图,还不知道灵不灵呢,所以,本着大胆实践、严谨求证的为学原则,就想着找一无人处,先拿烛九阴来练练手,试试成效,也好为后人提供更加真实准确事实案例,给咱们的阵法教育事业做一点儿小小的贡献啦!唉,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他嗖的一下又活了呢,那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嘿嘿!你可别拦我啊……”她心虚的咧嘴笑了笑。 “嘿嘿!”白宣亦扯嘴一声假笑,却跳脚高骂道:“啥?‘皆大欢喜’?你死了,还欢喜个头哇!哦,烛龙大人醒来,我告诉他说,您那傻了吧唧的笨闺女,为了救您,以命换命的死翘翘灰飞烟灭了!他就会欢喜?就会心安理得的活着了?琉雨施鸢,你要不是疯子,那全大荒还有一个疯子吗?!疯了,都他妈疯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越说越气,继续骂道:“白晏曦疯了,敢拿你们两个的婚礼作战场,打伏击!你琉雨施鸢更疯了,想出个什么‘以命换命’的绝招来,你这是跟谁赌气呀!赌气有拿命去赌的么?!我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两个活宝了,一个是我的弟弟兼情敌,一个是我的弟妹兼心头肉,你们这是要逼疯我呀!琉雨施鸢!” 琉雨施鸢沉默了半晌,轻轻道:“我不是疯子,更没有跟谁赌气,我只是,想救回烛九阴而已。我没有阿爹,没有阿娘,就只有烛九阴一人。他,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想救他……” 白宣愤然道:“你救了他,那你呢?你自己呢?谁救你?琉雨施鸢,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人世间的一切,你都可以舍下了么?你回答我,回答我!” 琉雨施鸢惨然一笑,摇头道:“如果可以选择,那,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了,不要施雨司,不要雨师国,不要太阴令,不要……不要灵碧哥哥……都不要了……,我只要烛九阴,只要烛九阴能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随即竟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连线坠落,以致于哽咽到窒息,亦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白宣兀然见她此番泪流满面的伤然模样,顿时心慌,急劝道:“你莫哭呀!我,是我刚刚的话太重了些,我收回,好不好?” 琉雨施鸢哽咽不止。 “呸,这臭嘴,就知道凶,呸呸!”他乱抽着自己的嘴巴,懊恼失措道。 琉雨施鸢看他这般,哭得更凶了一些。 ‘咔嚓——’!一声炸雷凭空劈落,既而,漫天的乌云翻滚密布,横铺满了层层沉天。 电闪雷鸣之间,大雨滂沱而至。 白宣仰面望着这满天雷雨,又低头看了一眼大雨中可怜巴巴的琉雨施鸢,忽然咬咬牙,下定决心道:“好,我不拦你,不拦你了!快别哭啦,雨师大人,一哭就下雨,都淋成落汤鸡了,真拿你没办法!” 琉雨施鸢看向他,抽泣道:“谢谢你,白宣!” 白宣以袖袍给琉雨施鸢遮下雨,无奈道:“小祖宗,这下该去避雨了吧?” 二人于凹陷成穴的山壁下狼狈避雨,白宣不开口,琉雨施鸢也不敢说话,生怕他会反悔,阻止了她施阵行祭。 随着琉雨施鸢的收泪,天也渐渐止了雷雨,现出日头来。 两人再次沉默着来至祭台。 琉雨施鸢尴尬一笑,俏声道:“以后你若还记得我,便每年来这里看看,陪我一会儿,说说话,唠唠嗑,不用烧纸祭拜的,反正我也收不着了。千万莫告诉烛九阴和阿黎小非,我灰飞烟灭这件事,就说我、我浪迹天涯了……” 白宣白了她一眼道:“这算是遗言么?” 琉雨施鸢呵呵一声轻笑,又遗憾道:“本来说是要度你脱去凡根,得道成仙的,看起来,是没时间了。对不起,终是没能把你送回长留仙山。” 白宣嘲讽笑道:“当神仙有什么好的?不也还是要像你一样灰飞烟灭,屁也不留了么!还是当凡人好呐,凡人有生老病死,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嘎巴一死,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喝完孟婆汤,再投胎,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多好!” 琉雨施鸢也笑了:“倒也不错,是这个理儿!人生在世,开心就好!白宣,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这一世,我是报答不成了,很可惜,我入不了轮回,也就再没有下一世可还你了……” 白宣眼眶一红,摆手道:“太爷我很大度的,不在乎你还不还,就当是给你这无趣的人生留下一点念相喽!” 琉雨施鸢抿嘴笑道:“好哇,我会念着的,一直到死。你走吧,我不想在你面前死得惨兮兮的。” 白宣撇了撇嘴,却还是答应道:“那好吧,你一个人在这儿孤零零的死吧,我走了。” 说罢,他即转头而去了。 琉雨施鸢望着他渐渐模糊了的背影,低声道:“永别了,白师叔……” 她自幼即无父失母,虽说是有烛九阴的百般疼爱,却始终总缺少了一份有关于女性的母爱,所以,小姑娘打小便十分的珍视各种感情,她在乎的和在乎她的,她琉雨施鸢拼了性命也都是要保全的。 于当年的青阳真人白师叔是这样,而后的太子长琴是这样,屏翳飞廉更是这样,还有,还有烛九阴,烛九阴,她一定要救活他,一定! 原来,白泽那日口中所言的‘痴狂之人’就是她呀,不过,为了烛九阴,以命换命倒真的也没什么呢,这代价,她愿意付。 琉雨施鸢推测着,那阵图大概真的是昊天帝君——也就是南孤辰留给她的吧。他或许是在无意之中创造出了她这一滴七情泪之后,有那么一刹那间,良心发现,感觉琉雨施鸢这泪当的太命苦,太不容易了一些,于是就留下了这么一方起死回生的阵图,作为补偿,以资鼓励。 那她还真应该好好的感谢昊天帝君一番呢,如今,这往生阵于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很重要。这阵图,是她的人生寻求解脱的一盏海灯,因为有这灯,她无论生死,都看到了希望,希望,是温暖的,令人心生安宁,不畏死生。 琉雨施鸢缓缓登上祭台,于阵图中央盘膝而坐,扬手祭起太阴令,默颂咒语:“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刑之……” 太阴令于半空之中徐徐旋转,继而,缕缕红光自令牌之中喷涌而出,笼罩下了琉雨施鸢小小的身体。那红光下接石铸祭台,顿时漫延而去,在祭台的最外围亦生起一环咒文光墙。 琉雨施鸢身体一周的内光环同祭台之上的外光墙朝着相反的两个方向一快一慢的转动起来,内光环转得很快,外光墙则旋得稍慢。 太阴令涌出的红光愈加的辛艳了。 “太阴敕令,天地为逆,招魂于混沌,引魄于黄土,以命换之,以灵塑之,阴阳颠倒,死生无界……” 七 乌头马角难相聚 天涯路远 (二) http://.biquxs.info/

梵铃一般的太阴咒文回荡于天地之间,和风缥缈,渐入云霄。 琉雨施鸢挽手结印,于指尖凝作一朵赤火金莲,扬手祭上半空中的太阴令下。赤火金莲缓缓合拢,将太阴令包裹于莲瓣之中,太阴令间涌吐出的辛红光芒直射进金莲蓬心,霎时,丝丝缕缕的血红脉络即蜿蜒生出,一瞬而密布满了整朵金莲的十二片透明莲瓣。 那脉络似是带动着心跳一样,明明灭灭,一颤一颤的跳动着。 金莲再次徐然绽开,骤然间,金光冲天,红芒铺地。 “雨丫头,我来替你去死!”电光石火之际,但见白宣手擎流光仙剑,纵身一跃,跳上祭台,将琉雨施鸢一掌推出,抛落下祭台。 继而,金莲大展,数丈长的莲瓣垂下祭台光墙,将祭台包拢罩起,凝成一方结界。 琉雨施鸢蓦然大惊,急扑上结界大呼道:“白宣,白宣,你出来,不要,不要死!让我去死,好不好……” 那透明的金光结界犹如一道钢铁铸成的堡垒高墙,任凭琉雨施鸢如何的拍打撞击,它依然纹丝不动的笼罩在那里,没有任何缝隙可寻。 白宣费力的以流光剑强拄着身体,回头望向琉雨施鸢,一笑道:“换命之术,本为逆天,可是,雨丫头,于我来说,天下苍生,亦重不过你,万世可负,尔,不可欺。从今往后,你人生的每一天,都是我给的,太爷我要你永远都快快乐乐的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做一个真正逍遥无忧的琉雨施鸢。这是我的遗言,我要你记住了,记住了!” 一道深红色的强光自太阴令中翻滚涌出,兀然压下了白宣的身体。白宣蓦地双膝跪地,‘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他双手撑地,慢慢的盘膝坐稳,闭上眼睛。 红光越来越浓,白宣的身形渐渐化淡,不到片刻,即销散为了一簇簇的白光星点,浮灭于金莲结界之中。 琉雨施鸢大哭道:“白师叔,师叔!师叔……” 一如当年一般,她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宣再一次的为她而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铺天盖地的鸣雷大雨滂沱落地。 不周山千百万年所生出的维系着天下苍生命脉的灵气,正如洪涛漩涡一般的被太阴令所吸收着,巨大的青碧色的灵泉翻滚不止,灌入阵中。 而金莲的莲蓬中心,一条泛着金光的黑鳞烛龙缓缓生出,血肉渐充,身形渐实。 须时,黑鳞烛龙的心脏处微微跳动,即生出了些余脉搏。 又待了半晌,黑鳞烛龙周身的黑雾弥散,化为人形的烛九阴赫然生成! 琉雨施鸢又悲又喜的直望着烛九阴在结界之内渐生血肉的复活过程,极大的情绪落差已经刺激的她丧失了任何语言能力,只是‘啊、啊’的自脖腔间发出了一些微弱的声响。 金莲徐徐变暗,莲瓣结界拂风消失,太阴令的红光顿停,将近枯竭了的灵泉之气亦散乱的重新入山,烛九阴平躺于空空荡荡的祭台中央。天地间的一切,又都恢复了初始的平静,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 琉雨施鸢笨拙的爬上祭台,踉踉跄跄的行了几步,忽双腿一软,瘫坐于地。 烛九阴,终于复活了! 琉雨施鸢连爬带滚的艰难行至烛九阴的面前,轻声叫道:“阿父,阿父?” 烛九阴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琉雨施鸢顿时大急,摇晃着烛九阴的身体呼唤道:“烛九阴,阿父!你醒醒呀!阿父!” 烛九阴仍旧躺在那里,如死人一般。 可是,明明他是有脉搏,有呼吸的呀! 他没有醒过来。 琉雨施鸢绝望了。 一定是在运行此阵之时,白宣突然闯入,强行换出了行祭之人,以致影响了往生阵的阴阳阵气,遂使得此刻烛九阴的肉体虽成,灵魄却残,而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了。 现在的烛九阴,只是一个活死人。 琉雨施鸢紧紧的抱起他来,用脸颊贴在他的脸廓上,感受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他依旧是活着的,他会醒来,总有一日,他一定会醒来的。 长留仙山,青阳神宫。 神宫中央,乃是一方云形白玉祭台。此祭台为供奉长留主神青阳昊帝仙灵的聚魂之处。 一旁,青阳昊帝的弟子蓐收神君跪守于此。 自从三危山上白青阳命殒之后,蓐收就设此祭台,跪守在侧,以聚敛师父魂魄,恭迎仙师复生。后知白青阳转世为了朱宣寨寨主白宣,即更是日夜不停的颂念聚灵仙卷,好给白宣积攒灵气,助他早日脱得凡体,重归仙籍。 蓐收垂眸,默颂出一篇引灵符文。 忽觉眼前刺眸一亮,蓐收急抬眼望去。 但见一道白光自天外坠落,降于云形祭台之上。 白光一入祭台,便为灵气所裹,顿时霍然大盛,云烟缭绕而生。 既而,光芒渐弱。 云开雾散之际,一白袍拂风的清俊男子飘逸行出。 蓐收大喜,激动叫道:“师父,师父!您,您真的苏醒过来了!” 白青阳淡然一笑,点头道:“蓐收,这许多年,难为你了。” 他周身散发着朦胧的浅金光韵,映衬于那白衣仙袍,更显得风姿卓然,庄严悯生。 蓐收惊诧道:“师父,您的修为已晋神尊之位了!” 白青阳颔首道:“劫满晋位,重塑仙身。” 蓐收跪伏,喜极而泣道:“徒儿拜见师父,给师父请安!” 白青阳踏落祭台,抬手扶道:“你辛苦多日,且先回泑山神府去吧,不必在此侍奉左右了。” 蓐收称是,一拜而去。 落日台上,云光万顷,夕日吞海。 白青阳遥望着远处的云天一线之处,渐自痴神。 白宣命殒,青阳复生。 这千年轮回之时,乃为他所历的一场天劫,至此,劫满,他复醒于长留。 那丫头……或许,无论他轮回几世,都是忘却不了琉雨施鸢的了。 舍不得,放不下…… 不周山山麓。 祝融所带领的十万火神兵士整齐的排列于山谷河原,赤甲火云,萦缭九天。 共工手持水龙吟石杖,身后,七万九黎妖兵举刀而喝,声势震天。 共工上前喝道:“祝融,今日你我于此一决生死,给这数千年来的恩怨情仇做个了结!” 祝融点头,冷冷道:“是该了结了,如此甚好。” 说罢,即张手祭出一道风火天符,撩袍挽袖,挥掌打去。 共工水龙吟横扫斩空,不避不让,于正面硬碰硬的劈杀而上,‘哗’的斩落一团炽火,急急的猛攻而上。 祝融数道凝火飞刃毫不间歇地齐齐打出,共工引水立空,冲涌下来。 祝融侧身避过水浪,回袖再扫出一片滚滚大火,和着风声,呼啸袭来。 共工默念咒语,滔天洪水汹涌扑落,水龙吟指水为冰,大水所过之处,顿时凝结为冰。晶莹剔透的凌冰包裹着赤红金黄的炽烈火焰,层层叠叠,一望无尽,犹如冰穹夜幕之下的残阳霞蔚,灿烂无比,绝美至极。 祝融手掌朝地慢旋衣抓,‘轰——’!十里冰封霎然破裂,百丈烈火熊熊燃起。 “杀!”火神大军同九黎妖兵嘶喊冲上,杀作一团。 “祝融神君,我等前来助你一臂之力!”孟涂同珞瑶计蒙等人自山侧杀出,加入进来。 “共工将军莫慌,我等在此,力助将军杀敌!”相柳、后土一众人由不周山另一侧挥刃冲出,亦杀将起来。 漫漫长雪的不周山麓,尸血覆山,哀呼摄天。 辛红的血水溅洒在苍云邈邈的皑皑白雪之上,一如红梅乱绽,朱砂洇水。 共工一杖劈落,哈哈大笑道:“好哇,水火大战,不死不休,痛快,痛快!” 祝融摔袖化去了那杖力,冷哼道:“痛快?你有什么可痛快的?共工,你的人生里,只有悲哀!” 共工立眉喝道:“祝融,你这话什么意思?” 祝融笑道:“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你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就只有一个月天歌,而月天歌喜欢谁,你不会不知道吧?阿月她是我祝融的妻子,为我生了儿子长琴,而你呢?你什么都没有,都没有!你若是不可悲,那这世间上还会有谁可悲呢!哈哈哈哈!” 共工大怒,仰天长啸一声,发狂道:“你闭嘴,闭嘴!我要杀了你!祝融!” 祝融阴恻恻的沉声说道:“你想杀我?可惜,就算是今日你杀了我,你也永远不会得到月天歌了!永远都得不到!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与你无关!我死后,魂魄会与她相聚,我们一家人会永远都在一起,而你呢?你生是孤家寡人,死是孤魂野鬼!你得不到阿月!求之不得,疯癫一世,可悲呵可悲!” 共工面色通红,暴跳如雷道:“祝融,你个卑鄙小人,师妹是为你而死的,她是你害死的!你死后是见不到她的,我、我不是孤家寡人,不是孤魂野鬼,她是我的,是我的!啊——我杀了你!” 他火气冲头,两眼通红,忽举起水龙吟杖,自天而地的击打下来,‘啪——’!石杖一节一节的碎裂于地,兀然之间,大地訇然崩塌,炸开作了一道闪电形的千丈裂痕! 不周山陡然一摇,山体上下细密的裂隙如同冰裂纹一般蜿蜒生出,瞬时即布满了这座高入九霄的天柱之山,滚滚山石轰隆落下,战场之上,众人避无可避,绝望长呼。 裂隙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延伸,而且越裂越深,滚石亦越坠越多,响震天地。 琉雨施鸢以阴阳往生阵将不周山的灵泉吸收枯竭,灵脉受损,根基不稳,此刻又遭重创,即欲崩裂倾塌。 不周山,要倒了! 此山为九州大荒的脊柱之地,天地间的灵泉所汇之穴,如若倾倒,必会危机苍生,遗祸九州! 不周山,不能倒! 珞瑶见此,不由多想,当即飞身扑上,甩出白纱,祭念咒语,以万仞白纱缚索住不周山体,使之将将的停止住了崩塌。然后启指,抬手以指尖轻点额心,从里面抽取出一点灵魄,托于掌心,挽手注入于不周山龙穴之处。 而后,她咬破手指,把破指深贯入龙穴灵脉之上,将自身这数千年来的灵力修为皆悉数注流入大山灵脉之中,修补着山体的破裂痕迹。 珞瑶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失,不一会儿,即口干舌燥,两眼发黑,脑子当中嗡嗡乱旋,身体渐失平衡。 她知道,她要死了。 孟涂在她身后的山石上大叫着她的名字:“珞瑶,珞瑶……” 那声音距离她越来越远,遥遥的模糊而去…… 这是她的五识在退化,丧失。 珞瑶喘息着,回头,努力地辨识着孟涂模糊了的身形,她轻轻一笑,弱声道:“孟涂,榣山之上,你答应过我的,你还记得么?” 孟涂恸声道:“记得。” 珞瑶点头,深切说道:“一定要答应我,代替我,辅佐子启为帝,开创华夏一族千万年的新的天下一统,替我守护好这九州,这盛世长安!活下去!” 活下去,好好的活着,好好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盛世长安。 “孟涂,假如辅佐子启这个诺言能够叫你有理由好好的活下去,那,我希望你可以遵守这诺言。”珞瑶于心中缓缓地道。 孟涂艰难的答应道:“我会的,珞瑶。” 珞瑶放心一笑,不再说话。 她张大了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专注的望向孟涂的方向,虽然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是,她依旧不愿错过分毫的看向他的时间。 既而,她的身体慢慢浮散,化为一簇七彩星斑,随风而消,落地为尘。 孟涂野兽般的大叫一声,跪倒在地。 一点微弱的星斑拂着轻风飘飘摇摇的坠落于孟涂面前。 孟涂缓缓伸手,颤抖的指尖小心捧起了那一颗星斑。 那星斑忽而红光一闪,如一粒种子一样慢慢生出了嫩芽,嫩芽出叶,叶子越生越长,继而,一支艳红色的瑶草花张瓣绽开,娇美无比。花瓣之上,一滴水露滚落下来,仿佛是花也流泪了似的。 孟涂捧着那花,唇角微颤,哑声笑道:“珞瑶,我会和你一起,一起辅佐子启为帝,一起开创华夏一族千万年的新的天下一统,一起,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盛世长安。” 不周山麓,战场之上。 祝融双掌祭空,数百道风火天符扬风而燃,一片汪洋火海翻涌过山石裂痕,飞一般的直冲向共工神君的面前。 共工一怒之下震碎了法器水龙吟石杖,此刻却再无兵器护身,眼见着炽火扑来,他只得以手为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硬接下了这几百道来势汹涌的风火天符。 ‘噗’!一口红血喷出,共工挺直的身躯傲然如铁石凿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然是血肉模糊,焦糊成炭了。 祝融横蔑了他一眼,道:“我不杀你,因为,你此身残废,已经是一败涂地了。你什么都没有,连轰轰烈烈的死的机会也没有了!你这一生,真失败!” 此言说罢,祝融转身,负手而去。 共工焦糊的半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绝望的悲哀来,他缓缓抬头,仰天而望,半晌,忽歇斯底里的一声戾吼,直至嘶哑的再呼不出一点声音,泪水却早已爬满了他狰狞可怖的面颊。 他愤怒,像一只发了疯的受伤的恶狮,血红的眼睛滴下来的不是泪水,而是血水,野兽从来不会流泪,只会流血,或者,死亡。 他的怒火已经燃烧尽了他的理智,他是一个疯子,一个伤心欲绝一无所有的疯子。 他渴望死亡,死亡是解脱,是能够解救他灵魂枷锁的一把大火。他被这枷锁束缚得发了疯,他要自由,要结束,结束了吧,那熊熊的烈火,烧了,把这枷锁烧了,把这皮囊烧了,把这灵魂烧了,都烧了,什么也不剩,就让这世界全部都化为灰烬吧! 付之一炬,一了百了,空荡荡,真干净! 共工抬头,两眼直勾勾地望向了不周山处。 他忽发力,跃起,对准了不周山方向猛冲而去! ‘嘭——’!一声巨响,共工的头颅怒触上不周山石,滚热的鲜血溅洒了满山青石,红得刺目。 烂如血泥的共工摔落下来,坠下崖渊。 刚刚由珞瑶以毕生的灵力勉强修复好了的不周山山体,此时为之一撞,眼看几欲摇摇欲坠。 在场之人无不绝望大喊,丧失了理智一般的四窜逃亡。 风雷劈空,电闪交加。 ‘轰隆隆——’!不周山豁然塌陷,高矗云霄的天柱之石斩天折断,地维轰鸣裂开,锁在天柱柱身间的铁链哗然扯断,‘刺啦’!擦燃起了一片灿白刺眼的火花。 天忽然之间向西北方向倾斜而去,日月星辰一时皆朝着西北一方移动倾落。大地往东南方向塌陷崩倒,九州大荒之上的江河湖泊、泥沙流淤瞬时亦俱向了东南一方奔涌流下。 霎时间,九州崩裂,四极毁废,天不得兼覆,地不可周载,苍生受劫,天下荼乱。大火爁焱而不熄,洪水浩洋而不止,鸷鸟出世,猛兽食人。 七 乌头马角难相聚 天涯路远 (三) http://.biquxs.info/

滚滚的天河洪水奔腾而下,骤然间呼啸着席卷了九州大荒的千万里山海平原,滔天的巨浪拍打着洪流,数十丈的汪洋漩涡一口即能吞噬尽一整个村落部族。 无数的村落部族挣扎于大水之中,一瞬息,却又消失在了一望无际的漫漫洪水之间,无影无踪,就像没出现过在这世间一样。 炽焰腾腾的天火陨石自碎裂的天隙间滚落下来,砸坠人间。血红的炽火连同瓢泼的大雨倾盆而落,残雷击空,电闪布天,狂风怒号,陨星坠石。 苍天的裂隙依然还在加深,扩大,漫延而去。 大地的崩塌仍旧亦渐张裂,爆炸,沉陷地心。 人们没命的奔跑着,嘶喊着,痛哭着,绝望而呆滞的等待着命运的碾压。 凶猛的野兽从黑暗的地底深处窜将上来,撕扯开活人的肚肠,贪婪的啃咬起那腥恶的五脏和沸血,这血,红得犹如地心里流淌的岩浆一般,辛艳得刺眼。 遮天的鸷鸟跟着烈火和陨石一齐落地,它仰天一声凄厉的鸣叫,利爪即抓破人的头颅,滚白的脑浆配着赤红的血汁,滴溅在黑岩上,仿佛天祭的庄严仪式似的,肃穆而凄艳。 累尸皆尽乱横于荒野兽腹,可以作填山塞海,白骨悉数杂堆于血泊泥水,能够为骨粉铺沙。 炼狱何如,亦不过此。 天地末世,降临了! 大荒诸神震惊,百仙动容。 一人首蛇身的绝美女子独立于悬崖之巅,面色凄然,遥望着崖下生灵涂炭的一片悲惨景象,悯伤道:“此乃天地之劫,苍生之劫!” 风灵碧从崖后上来,亦感慨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姑姑,我们要救救这九州呀!” 人首蛇身女子垂眸,叹道:“若要渡这天地之劫,谈何容易啊!” 风灵碧急道:“可是,您是上古神女女娲娘娘呀!这世间,又怎么会有您做不成的事情呢?” 那人首蛇身的女娲娘娘一笑,道:“傻孩子,我等虽为神人,可亦是人,又如何能与天地自然斗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在宇宙自然的面前,我们皆犹如蝼蚁,微不足道。” 言至此处,她忽眸色渐沉,坚毅道:“不过,蚍蜉撼树,亦应撼得,螳臂当车,也未为不可。与天地斗,不论成败,唯勇而已。” 风灵碧喜道:“姑姑是要救这些黎民苍生了?” 女娲娘娘点头,温然道:“人活一世,总是要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方才不会空度了此生,为苍生而战于天道,无论胜负生死,都是值得的。” 风灵碧一默,淡声道:“父帝这一世,就从来没有为这尘世之情所牵绊过,他这样冷漠着断情绝欲的过一辈子,有何意义?就像现在,他依旧能够心无旁骛的守在神府里闭关,修行!” 女娲娘娘摇了摇头,轻道:“小曦,莫这般说你父亲!我们脱不得凡俗,心念尘世,可是,这世间总要有一心为道、不染尘心的真正而纯粹的修道之人。你父为道,我等为心,没有什么对错是非之论。大道三千,皆是参悟,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风灵碧微微一叹道:“大道三千,我不愿领悟,只求可以随心而活,不问得失。” 女娲娘娘温尔笑道:“你父看透世间诸情、天道玄机,故而心意淡泊,不为尘世所困。你母生而慈悲多情,怜悯苍生,最后亦是为情赴劫,身归混沌。他们二人皆是深情之人,只不过一个看破了,一个沉溺了,却也都是随心而生,无所顾忌的。小曦,你的执念太深,伤人伤己,应当洒脱一些才是。” 风灵碧神色一黯,答道:“晏曦记下了。” 深墨色的乌云黑压压的弥天铺上。 ‘轰隆——’打铁般的雷声自天际传来,似乎是又近了许多。 女娲娘娘望了一眼天色,说道:“小曦,去寻你伏羲师伯来,于天祭台相会。” 风灵碧拱手称是,驾云而去。 悬崖上,寒风飒飒,轻扬起了女娲娘娘水蓝色的流纱袖袍,映着那漫天的雷电火光,单薄的就好像是随时都可以拂风而化去了一般,却又坚韧的一动不动,犹如铁铸。 天祭台,千层台阶之上。 伏羲、女娲连同白帝、青帝、后稷、风灵碧几个小辈齐聚于此,以商议救世之法。 女娲娘娘沉思道:“这世间最为坚硬之物,那便莫过于‘五色石’了。以此补天,正为合适。兄长以为如何?” 伏羲皱眉道:“五色石虽坚,可熔制不易,短时间里,我们又如何去寻得这么多的五色石原料呢?” 白青阳一礼道:“师父师叔不必为此忧烦,白挚可令蓐收相佐,率长留山众弟子一齐寻石熔炼。” 青帝蓝涉亦答道:“蓝涉及辅神句芒可与白帝一同寻石熔炼,为仙长分忧。” 女娲娘娘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和小曦去东海斩鳌立天。青阳和蓝涉各自带人寻找原料,熔炼五色神石,以备后用。还要劳烦兄长同蒙稷、孟涂一起赶往冀州,屠杀黑龙,拯救百姓。” 伏羲应道:“如此甚好,情况紧急,我等这就出发。” 众人商议已定,当即各自驾云四散而去。 钟山,烛巅崖顶。 时隔千余年之久,琉雨施鸢终于又回到了这里,这座孤云雪峰,这,是她的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洞府处。 烛九阴此刻就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以前经常也是一动不动呆着,或是沉思,或是打坐,或是什么都不干,就只沉默的望着她,望得专注至极,他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是她,只是她一个人。 或许,自从她无意中闯入了他的视线的那一刻起,烛九阴的世界里,便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而她,她的世界却是花花绿绿的一片纷芜杂乱,什么都有。她好奇,喜动,爱热闹,人世间一切的新鲜事物都在吸引着她的注意力,那些东西走马观花似的出现在她的人生里,却又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的悄然而去了。 真的,是什么也没留下…… 她人生里的所有的所有,都只是过客……水月镜花一般美丽的过客…… 可是,当时经历时,她曾经坚决笃定的认为着,那些都是真实的,都是她触手可及的。 就好像,那羽渊上的一抹琉璃影子,它是那么的璀璨刺眼,绝美眩目,又怎么会只是梦中的惊鸿一现呢? 她至今都固执地认定,那琉璃影子是真实的,它真真正正的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可是,这影子,如今又投向了哪里呢? 风灵碧,她曾经于口中轻吐出这三个字,都会觉得唇齿留清,绝妙无比。 清风拂兮,灵水漪澜,一碧万顷。 这名字,真好听! 可惜,人生的境遇就是这样,有时候,拐个弯,便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和他都走失在了命运的三岔路口中,彼此谁也看不到谁的背影,永远也走不回去了。 阡山陌路,不相逢。 “救命啊!有人么,救救我们!”一声呼喊惊醒了胡思乱想中的琉雨施鸢。 她急垂头望去,但见茫茫北海冰川之上,一群狼狈不堪的难民正扒在一块浮冰上,绝望的呼救着,歇斯底里的,一声声几欲撕裂开了冰天雪地的层层九天。 琉雨施鸢大奇,心道:“就算是九州战火不断,那也不用逃窜入这极北的冰川绝地吧?这不是秃子头上生虱子——明摆着的找死么?” 可是,见死不救却又不好。 琉雨施鸢微一沉吟,遂即口念咒语,祭出箜篌九调,施法弹奏,以音符编制作一张白光大网,朝着难民方向扫指,挥弹而去。 大网迎风飞上,覆顶而下,撑开抱起了浮冰上的众人,再顺风返回,落至琉雨施鸢的脚边。 琉雨施鸢‘玎’的一拨琴弦,大网凭空而散,众难民歪七扭八地瘫倒一片,喘息着‘哎呦哎呦’的道起了辛苦来。 琉雨施鸢歪头问道:“你们为何要来这里呀?探险还是寻宝?总不会是出游吧?” 一老者叹道:“姑娘有所不知,九州如今是……是人间炼狱了呀!到处都是洪水天火、恶兽大鸟,唉,尸骨堆山,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啊!我们的村子为陨石天火所毁,无家可归,又听闻西北极海之地因其地势最高,有万载寒冰相护,免受波及,尚未毁坏,遂举村来此避难。可谁料刚入此地,便被困浮冰,险些丧命。幸得姑娘相救,大恩大德,小老儿同乡亲们永世难忘!” 他爬起身来,招呼众人道:“都起来,大家都起来,拜谢恩人小姑娘的救命之恩!” 众村民闻之,皆跪地拜道:“多谢恩人的救命之恩!多谢,多谢!” 琉雨施鸢不好意思的一笑,忙抬手扶道:“大家不必多礼,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继而,又皱眉道:“只不知,九州为何会遭此劫难?前几日,我刚从不周山回来呀,也没见有什么异样啊?” 老者哀叹连连道:“恩人不知,三天前,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大战于不周山处,水神共工战败,一时恼羞生恨,以头颅怒撞了不周之山。于是,山倒,柱倾,九州崩塌,天斜西北,地陷东南,水火并出,苍生浩劫。” 琉雨施鸢蓦然怔住,半晌,低声道:“是不周山倒了?……” 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会酿成这般的滔天大祸,她违逆天道,施展阴阳往生阵术,不周山灵脉受损,根基不稳,才会为水神共工怒触而崩的。这一切的灾难,都是因她而起,大荒九州千千万万的苍生黎民,都在为她的逆天之行受到惩罚,原本,这惩罚是该她一人所承受的。 只为一人之执念,而倾尽天下之苍生。 这,不是她的本意,不是。 可是,如果她知道了是这结果呢,那还会不会再义无反顾的完成这执念,救活烛九阴呢? 此刻想来,以她的自私和执拗,应该还是会的吧。 她恨,恨这个从骨子里泛着自私的自己,尤其是现在。 老者和他的乡亲们还在念念叨叨地说着一些感谢的话语,琉雨施鸢感觉一阵愧疚,是她害得他们跟更多的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有的还惨遭横死,她连求得他们的原谅都是不配的,更莫说是还要让他们感谢她的救命之恩了。这些的感谢听在她耳,就如同刀子一样,划割着她的心口,增加着她的罪恶感。 琉雨施鸢给众人留下了一下干粮和钱财,又封印下了烛九阴的居府,便悄然下了钟山。 一路行来,眼见满目的白骨残尸,流离难民,看得她心中窒痛,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她尽己所能努力的救助着这些难民,不为求得他们的原谅,只为恕罪,这罪,能恕一点是一点。 以前的那些个情情爱爱、相思入骨,如今想来,却也都再不算是什么了。 人在面对灭顶之灾的时候,那种目之所及,皆为绝望的濒死之哀,才是人生之大哀大痛。 至此,人生之苦,她方得一尝。 东海之上,恶浪扑空,天昏地暗。 “小曦,以天鉴令定下这畜生的魂魄!”女娲挽手凝作一印结界,困住了上古玄鳌所在的一方水域。 上古玄鳌为结界所束缚,不得而出,只急得探首摆尾,四爪乱抓,炸起了一排排的掀天大浪。 风灵碧领命,抬手高祭九幽天鉴鉴令,默颂咒语,挥手打出一纸朱砂符文。符文‘哗’的附上玄鳌头顶正中,那鳌挣扎了顷刻,即两眼呆滞的顿在了水中,僵硬的停止了反抗。 女娲知是玄鳌魂魄已为天鉴令所定,遂找准时机,掬水化作一把长剑,飞空迎上,直斩向玄鳌四足。 ‘轰——’血落,足断。 登时,大风扬起,雷电劈空,鲜血于海水之中徐徐浸染,刹然间,已成红海。 女娲轻叹,卷袖收了四足,同风灵碧履云而去。 待至天祭台上,女娲娘娘施念咒语,挥手扬出,玄鳌四足顿时各立于天之四方,浮云而化作了四根撑天石柱,将苍天四角稳定了下来。 白青阳同青帝蓝涉、水灵若耶齐齐赶来,奉上五色神石。 女娲娘娘张手执起五色神石,举在掌中。 那石晶莹剔透,五彩华光,璀耀至极,捧在手中,犹如日月星辰齐纳入掌,流华万丈,不可视之。 女娲腾空而跃,凌风揽云,衣带飘飘的御飞上九天石破之处。日月并生,星斗暗沉,云川邈邈,水浪滔滔,红焰炽火萦空骤燃,金乌玉蟾映照鳌骨。 女娲抬手伸臂,高举祭出五色神石,轻扬起她的面颊,悯然微笑着颂出咒语,将那神石补入天隙。 她身体之内的灵力缓缓流注入天隙间,以助这五色神石能够长长久久的补住缝隙,永不损落。 须时,女娲拂手敛风,点足踏落。 伏羲甩袖,漫天的寒雨铺空,倾落,既而,炽火尽灭。 女娲俯身拈起一把芦灰,朝着浩浩汤汤的洪流方向挥手扬去,蓦然间,洪水涸止,大雨散空。 苍天已补,四极已正,炽火已灭,洪流已止,兽鸟已斩,黑龙已屠,天下,终于再一次的恢复了活的气息。 人们开始从灾难的恐惧之中走出,重整家园,重建居所。 活着,就是一次次的从命运的车辙之下艰难走出,然后,再重新微笑着面对生活。 如今九州各族皆于此天灾之中损失惨重,伤亡过半,没有人,就无法生产,又如何能够安定的生活,繁衍后世,以延续九州大荒的万世长存呵! 女娲摇头轻叹,感慨于世人不易,悯惜道:“这场天灾伤及了各族根本,人丁衰薄,天下难安!” 风灵碧问道:“姑姑有何良策?” 女娲温声道:“你看着黄河之水。” 风灵碧不解:“黄河之水?” 女娲蹲下身子,捧起一抔泥土,仔细抟捏,做出眉眼四肢,一如真人一般。 风灵碧接过泥人,奇道:“姑姑,泥人?” 女娲点头,将那泥人扬手一抛,泥人腾空落地,竟然即化作了一个肉体真人! 那人朝着女娲一拜,口呼:“女娲娘娘!” 风灵碧拍手赞道:“妙哉妙哉!姑姑奇思妙想,这般便可塑人!” 女娲笑道:“这主意虽好,却是麻烦了些。” 风灵碧锁眉道:“也是,照着这般的捏法,要捏到几时才可塑出那些人来!” 他来来回回的行走于河滩上,望着河水思考了半晌,忽灵感一现,急跑去岸边折了一枝青柳,对着女娲一笑道:“姑姑,您看,这柳枝。” 女娲拈起柳枝,颔首道:“这方法好,或可一试。” 说罢,即以柳沾下泥水,轻提一甩,无数的泥点溅落于地,拂风而化作了许多肉体真人。 众人跪地,高呼拜谢女娲娘娘的塑身之恩。 女娲微作点头,道:“尔等既为人身,从今往后,当宜以人之规矩约束于己,兴人之德化,遵人之法度,为善于世,哺育子孙,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七 乌头马角难相聚 天涯路远 (四) http://.biquxs.info/

羽渊,落日崖。 琉雨施鸢轻拂着崖壁,遥望向云霞横铺的水天一线,一时痴神。 火云裹着落日,于飞羽漫天之中,缓缓沉坠入霞红色的水渊,映射出七彩斑斓的琉璃光芒,一如当年。 “鸢儿!” 琉雨施鸢蓦然回神,一怔,转身望去。 风灵碧一袭青衫白袍,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欲言又止,一脸的小心翼翼,仿佛是害怕会吓到她似的。 半晌。 她扬唇一笑,道:“灵碧哥哥。” 风灵碧缓了口气,亦轻笑道:“鸢儿,原来你在这里。你……” 琉雨施鸢忽截道:“我无妨。灵碧哥哥,我们,我们可不可以不提以前的那些事情,只过今日?” 风灵碧上前,看着琉雨施鸢的眼睛,答应道:“好,只过今日。” 琉雨施鸢坐上崖边,斜靠在洞口,转头道:“灵碧哥哥,我们都错过了彼此好多,好多,好多。今日,我不想再错过了,我们成亲吧!” 风灵碧诧然喜道:“成亲?鸢儿,你真的还愿意嫁给我?!” 琉雨施鸢荡着脚,歪头笑道:“灵碧哥哥,你看,太阳就要落进水里了,那琉璃色的光影,可真漂亮呵!” 风灵碧走上前去,坐在她身侧,温然道:“白日落羽轻烟色,一重相思一重愁。” 琉雨施鸢将下巴点上风灵碧的肩头,道:“灵碧哥哥,很久没有听你吹箫了,我想听。” 风灵碧点头道:“好。” 他于腰间取下玉箫无邪,置于唇侧,呜呜吹试。 九天回日浴甘渊兮,长相思,上穷碧落未生恨兮,下黄泉,不负卿卿,一许流年。 是那首相思。 琉雨施鸢靠在他的肩上,瞭望着水天一色,红日西沉,耳边清曲悠扬,恍惚一瞬,似已千年。 既而,曲尽。 琉雨施鸢喃喃道:“灵碧哥哥,你可知何为之幸福?——此身有幸,三生结福,是为之幸福。” 风灵碧轻念道:“此身有幸,三生结福……” 琉雨施鸢俏然一笑,道:“对,就是此时。”说着,即跳起身来,拉上风灵碧的手便大步跑出,“灵碧哥哥,我们成亲去,走!” 这样的急吼吼。 她心里很着急,就好像,是在跟时间赛跑,跟命运抢夺这原本就属于她的‘幸福’二字。 风灵碧心中咯噔一下,既而,又莞尔道:“现在么?可是,我连你的嫁衣都没有准备呢!” 琉雨施鸢摇头道:“那就不要嫁衣!我们要赶在日落之前,成亲,对,成亲!” 二人一路噔噔噔的自羽渊崖上跑下来,似乎急得都顾不着腾云驾雾了。 羽渊水湖的四周,生满了高高低低的红叶火枫,藤枝摇曳,蒙络摇缀,艳美如画。 行至渊水边,琉雨施鸢这才堪堪止步,停了下来。 她喘息着,回头,却看着风灵碧‘咯咯’的大笑了起来,笑得欢朗舒畅,肆意极了。 风灵碧亦是一阵大笑。 琉雨施鸢指着不远处的小舟,叫道:“我们上船,在船上成亲!” 风灵碧点头,挥手一扬,将那渊水间映着的炽火霞云收笼而来,一口仙气,化为了一件辛红华丽的凤袍嫁衣。 他捧着嫁衣道:“新娘子,总是要穿红嫁衣的。” 琉雨施鸢接过嫁衣,旋身一转,即将那嫁衣披于了身上,她扬脸笑道:“怎么样,好看么?” 风灵碧点头:“鸢儿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子。” 琉雨施鸢挑眉道:“真的?” 风灵碧真挚道:“真的。” 水渊湖面之上,酡阳如醉,云霞万里,水湛星穹,霓虹满天,绚烂得犹如梦中仙境,令人望而沉溺。 一望无际的水面之间,一只小舟横飘其中。 舟中,二人相对而立。 “一拜天,谢赐良缘。”风灵碧说道。 两人拱手朝天,行礼拜倒。 “二拜地,愿结永心。”风灵碧再道。 两人拱手对地,再次拜倒。 “夫妻交拜,一定三生。”风灵碧凝眸深望着琉雨施鸢,轻声道。 两人相对而拜,礼成。 没有礼官,没有高堂,没有宾客,甚至,连喜堂都没有。 可是,成亲不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么,有新郎和新娘,足矣。 他们有苍天为证,万灵作媒,九霄穹庐是喜堂,万顷水渊铺红彩,这婚礼,已然完整了。 琉雨施鸢俯身拈水化为一对酒杯,又在里面舀入了清水,递于风灵碧道:“灵碧哥哥,交杯酒。” 风灵碧笑道:“若是此刻这杯中斟的是那千金一斛的‘一斛珠’,那就更绝妙了!” 琉雨施鸢嗅了一口这杯中‘酒’,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翁之意,更不在酒。此酒,正好。” 二人饮罢交杯酒,见天色已晚,遂将小舟靠岸,在羽渊水畔寻了一户荒废的人家院落,以法术修葺了一番,权作为新婚洞房。 月色皎然,星斗满天。 窗外,树影翳翳,印着月光,斑驳点点,如藻荇积水。 风灵碧轻拂着怀中人的秀发,想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法原谅父亲的冷漠,其实,他是在讨厌自己骨子里泛出来的冷漠胆怯吧。他害怕被命运的玩弄,害怕承担任何的伤害,所以找尽了各种理由,甚至还曾以天下长安为借口,去逃避,去说服自己,去推却所有的责任。 他的懦弱,他的冷漠,所造成的伤害,都只让琉雨施鸢一个人背负了去,他对不起这怀中的女孩儿。她的肩头如此的单薄,又怎么能够担得下这么多的苦难呵,又是如何担下了这些苦难的呢! 想至此处,风灵碧垂头,轻吻上了琉雨施鸢额心间的那一枚炽焰印记。 琉雨施鸢抬头,举手以指尖划过他的脸廓,低喃道:“灵碧哥哥,我长这么大,画画像从来也没有画好过。可是,你知道么,你的这张脸,我曾经在钟山上,画过千万遍……” 我此生画过一张最好看的画像,我把它画在了我的心里,夜深人静时,我会拿来独自欣赏,不予示人。 红烛凄凄,应照离人。 一夜缠绵,良宵苦短。 月光明如映水,夜,静谧得只闻秋虫簌簌。 琉雨施鸢悄悄起身,穿好衣裙,抬眸,望了一眼月色。 她低头,贪婪的看向了睡梦中的风灵碧,昏睡符之下,他睡得很沉,很踏实。 月影朦胧,映照得他俊逸的脸颊绰约微醺,更显出了出尘清朗,舒尔洒脱,真好看! 许久。 琉雨施鸢堪堪的收回目光,淡然一笑,道:“嫁了七次,终于是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好歹也算是圆了我的新娘梦啦!” 他们之间,相隔了太多,太多。 那些不应该存在的仇恨、鲜血、和宿命,堆砌满了她的小小的心脏,可是,她承受不起这些。 这婚礼,是她痴狂多年换回来的一个结束,那少年时的一场华丽绚烂的琉璃梦。如今,梦醒,以此了结。 烛九阴至今未醒,她不能再这样自私的任意妄为下去了,不能。 她爱他,亦恨他,放不下仇,舍不得爱,那便只能离开了。离开他的世界,自今往后,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当初死不悔改、任性妄为的小姑娘,如今,也长大了。 终有一日,她也是会心灰意冷的。 只可惜,终是,他负她良多,她欠他许久,回不去了…… 羽渊,是他们相遇的初识之地,此刻,也正好可作这缘分的了结之证。 琉雨施鸢黯然道:“灵碧哥哥,我舍不得放手,可是,我们都已回不去了,此后经年,望汝珍重。” 言罢,她转身,飘然而去。 湖水连天,红叶离离。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 翌日,天色微微发亮,太阳光顺着小院里的竹影和枫叶一路射下,落在了窗棱旁的帷幔上,仿佛给这床帏绣上了一团团斑斓的金碧色的花纹一般。 远处,不知名的鸟儿清吟着,那声音遥旷而寂寥,好像,是穿过了天涯海角的彼岸殊途,在报诉着满腔的思念惆怅。 风灵碧骤然惊醒,起身望去。 琉雨施鸢走了! 他用手揉了揉昨夜被打中了昏睡符的颈间,符咒初散,还有一些头昏。 “鸢儿!鸢儿,鸢儿……” 他歇斯底里的到处大喊着,小屋,院子,水边,湖中……就是没有她的影子。 琉雨施鸢真的走了,不要他了。 风灵碧绝望的瘫坐在羽渊水畔,抬头痴望着茫茫水天,竟已是泪落如雨,难以自已。 她曾说过,若有一日,他负了她,那她便再也不理他了,藏起来,躲着他,叫他寻不见,看不着,就算是寻见了,她也会当作不识得他,相逢陌路,此生不念。 而今,她真的走了,藏起来,躲着他了…… 天地之大,要他往哪里寻?哪里找? 自此,风雨迢迢,山高水长…… …… 时光荏苒,忽如千载。 清芜苑的梨花开了三千回,谢了三千回,花开花谢,再无人赏。 是呀,一转眼,琉雨施鸢已经离开他三千年了。 风灵碧不知道他是怎样度过这三千年的,甚至,他都已经忘记了时光一日日的流过,模糊了今与昨的痕迹,只记得,这山山水水之间,再也没有了他熟悉中的那一抹灿烂的影子。 流年易逝,花谢难寻。 她曾说,如果他说话不算数了,伤了她的心,那就当变成一只赖壳大王八,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万万年的,孤孤单单的一直活着,没人疼,也没人爱。 如今,他真的是孤孤单单的一直活着,没人疼,也没人爱,她也不心疼他了。 天涯海角,两相忘。 在这三千年里,他踏遍了九州的角角落落,从极北的冰川到澎涛的南海,扶桑生日,流波滟滟,方山落月,千里盘松,大荒的每一寸土地,都留有他的脚印,千山万水,天涯陌路,可是,却没有找到她。 她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无影无踪,不给他一丝寻找的机会。 他曾到过钟山上她的闲者居里,看见了那堆砌了满洞府的他的画像。 每一张,每一张,她画得都是那样的认真、虔诚,稚拙的线条之下,勾勒出的是一颗怎样真挚的赤子之心呢? 他想象着那女儿捏着画笔皱眉深思的样子,不由得勾唇就笑了出来,眼泪却也如落珠一般的滑下了腮边。 只是,此时,沙漠的朔风吹白了他的鬓角,古林的大雨淋皱他沧桑,他已尘满面,鬓如霜,她却不再为他一张一张的描画像了。 那个女孩儿,如今,已不再属于他了。 巴丹山上,漫山遍野的鲜红的瑶草花开绽的如火如荼,美艳绝伦。 孟涂问道:“还在寻那丫头?” 风灵碧点头:“只要没见到她,我就会一直找下去。一辈子找不到,就找一辈子。” 孟涂看着他斑白的鬓色,叹息道:“痴人!跟姐姐一样的痴性!” 风灵碧一笑,道:“那舅舅呢,如今,还好吧?” 孟涂俯身,轻拢起一朵瑶花来,怔了一会儿,又抬眼望去:“挺好的。我在这巴丹山上亲手种下了九千株红瑶花,待她归来。我相信,终有一日,珞瑶一定会回来的,这太平盛世,我们要偕手同看的。” 风灵碧亦望着这红瑶花海,轻声说道:“对,总有一日,她,她们,都会回来的。这九州乱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我们都应该好好的共享一番才是。一定会等到她们回来的……” 下了巴丹山,风灵碧一时愣住了,还要往哪里去呢? 哪里,才有他魂牵梦绕的那一抹影子呢? “是,晏曦么?” 风灵碧回头,喜道:“九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蒙稷一笑,道:“闲来无事,四处走走罢了。你呢?” 风灵碧眸色微黯道:“我……还是在一直走,一直找。” 蒙稷轻叹:“世上难得如意事!”他自嘲笑道:“譬如像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把我的人生给丢了似的。” 他轻拂着手中的浮尘玉环,蹙眉思道:“我忘记了,忘记了关于这玉的一切,这玉,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记不起来,记不起来了……” 他缓缓地道:“可是,我知道,这玉于我来说,很重要,冥冥之中,就是知道。我仿佛是在等,等什么呢,我在等……” 每每想到此处,他的头就疼得像裂开了一样,便再也想不出什么了。 “想不起,就莫要再勉强自己了,或许,她的意思也是要你忘记了这些伤痛吧!”风灵碧劝慰道。 “咦,明哥哥,那个哥哥他,他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要抱着头站在那里呢?”远处茶亭,一个头扎双丫髻的小女孩正斜着脑袋问向她身旁的黄袍男子。 那男子懒懒抬头,瞥了这边一眼,品了口茶,答道:“那哥哥,他忘记了自己最在乎的一个女孩儿,很难过。” 小女孩的神情有些个痴傻,一阵疑惑,不解道:“既然是最在乎的,那为什么会忘记呢?” 黄袍男子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放下茶杯,说道:“他的女孩儿死了,他也在一次大战中受了伤,大概是那死去的女孩心疼他,不忍心看他难过,所以就让他忘记了自己。” 小女孩撇嘴,红着眼圈伤心道:“他真可怜,他和他的女孩儿都真可怜……” 黄袍男子伸手揉了揉女孩儿的小脑袋,笑道:“傻丫头,莫哭。那哥哥现在忘记了那些难过的事情,以后也就不会再难过了,你不用伤心的。” 小女孩擦擦眼睛道:“真的吗?他真的不会再难过了么?” 黄袍男子懒散一笑:“真的,明哥哥何时骗过阿止?” 小女孩想了想,嘻嘻笑道:“没有,明哥哥对阿止最好了,从来不会骗阿止的!” 黄袍男子温然夸道:“阿止乖!” 风灵碧同蒙稷走近,唤道:“骆明!” 黄袍男子举起茶杯,道:“相逢不如偶遇,共饮一杯?” 风灵碧笑道:“你却是悠闲,不过,往日你不是最不愿品茶的么?说什么‘茶易生困,是老头子们打发时间才喝的,如何比得酒味甘烈’,”手指轻拈起一杯清茶,“这,倒不像是你的做派了呢!” 轩辕骆明摇头叹道:“唉,本来榣山之役的伤就没好,后又中了水云一剑,落下了病根,身体不行,喝不得酒了!” 他看向风灵碧,调侃道:“没想到,在师兄脸上还能够找到笑色,我以为,你再不会笑了呢!这个烛鸢,跟筑惕山学艺那会儿一样,还是这样的不着调,都会玩失踪了!” 风灵碧淡然一笑,回头看向那小女孩,皱眉道:“这是,云……” 轩辕骆明颔首道:“不错。师兄,后稷神君,你们是不是也感觉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心性、情态发生了改变之后,她的整个神貌都会不同了呵!就像是,重生了一般。” 蒙稷望着这女孩儿道:“她这是……失魂?” 轩辕骆明点头:“她为了救我,生祭了一魂一魄。” 七 乌头马角难相聚 天涯路远 (五) http://.biquxs.info/

风灵碧感慨道:“这般痴痴傻傻的单纯模样,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同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云先生联系在一起啊!” 轩辕骆明低饮了一口茶,笑道:“这样简简单单地活着,倒也更悠然自在呵!” 茶亭里的生意很好,来来往往的行人客商在此歇脚聊天,于炎炎盛夏、知了横行之际,却也显得热闹暇逸的紧。 很久没有看到过如此清平静好的太平景象了。 在座三人都曾在这场新旧时代的交替之战中拼力参与过,今时想来,一时皆是感慨万端。 风灵碧抬头遥望着远处的云烟峦影间,说道:“如今天下已定,华夏氏族一统九州各族,轩辕大旗扶摇四海五湖,黄帝又以蚩尤画像威慑九黎,使八方万邦皆为弭服,千百年的罹难大战终于结束了,一个崭新的历史时代已然到来了。百姓们休养生息,安居乐业,那些死去的人没有白白牺牲,他们用生命和鲜血铺就成的天下长安,此刻,我们都看到了。” 蒙稷沉声道:“那些牺牲,都是值得的。” 轩辕骆明点头道:“今后再不必去想打仗的事情,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终于可以过一些自己想过的生活了。”忽又笑道:“师兄,你这九幽大君当的可是一点儿都不敬业呀,你一走就是三千年,他们鬼界平白无故地丢了大君,岂不头疼?” 风灵碧答道:“有九荒使燕先生坐镇,鬼界,乱不了。”他微品了一口温茶,问道:“那你呢?以后打算如何?” 轩辕骆明敛袖给吃糕饼噎着了的云止倒了一杯茶,递于她唇边道:“慢些吃。” 看着云止就着他的手上喝了一口茶,伸脖咽下了糕饼,这才又回头接道:“我么,和阿止云游天下,四处走走,看看。” 风灵碧道:“师父师母那里……” 轩辕骆明淡然道:“父亲母亲他们还有昌意。昌意虽然年幼,可是他更像父亲,聪明稳重,胸怀天下,有王者之风,他比我更适合继承父亲的意志,掌管这九州天下。我生来懒淡闲散,除了睡觉在行,便再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了,幸而这世间还有阿止,有她伴我悠悠暇暇的行揽四海,当可谓是人生的一大幸事矣,此生如是,夫复何求!” 风灵碧怅然道:“此生如是……是呀,我羡慕你。” 轩辕骆明用手认真地抹下云止嘴角边上粘着的的糕饼残渣,皱眉道:“烛鸢那人,性格洒脱,生性旷达,哦,也就是土语中常说的不着调,不着边际,没心没肺。本来嘛,这性格挺好,乐天知命,无忧无恼。可是,她有时候却又太执拗了,跟头倔驴似的,作死作的要命,永远也不懂得什么叫作‘好自为之’!” 风灵碧溘然一息,久久不语。 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明明是那么懒惰的一个人,琉雨施鸢却就是有本事能把她自己给弄得遍体鳞伤,好死不活的,每每如此,她竟也不知有一丝的悔改之意,可真真是无可救药至极了呵! 轩辕骆明放下茶杯,于茶壶旁撂了一锭银子作为茶钱,起身,拱手道:“师兄,后稷神君,告辞了,前路漫漫,二位珍重。” 风灵碧、蒙稷亦起身相送,口道‘保重’。 轩辕骆明垂眸望着云止,伸手,云止忙拍了拍满是饼屑的小手,随即握上了他的指尖。 轩辕骆明喃喃叹道:“唉,本来就挺傻的,这下可好,更傻了,还痴痴呆呆的。不过,也挺好,这回,再不用担心你会离开我了。” 说罢,即牵了云止小手,扬长而去。 汜水岸,九渊蛇谷。 青竹林。 ‘嘶——’ 数万条赤尾黑蛇口吐蛇信,探首袭来。 风灵碧手持玉箫‘无邪’,挥袖便是一道白光,一层层的黑蛇犹如浪潮一般,纷纷飞起扑落,碎作一地。 霎时,血溅碧叶,尸横竹丛。 后面的黑蛇却不生怯,依旧游移而来,继续发起攻击。 风灵碧敛袍,指尖轻轻转动玉箫,蓄势待发,准备第二次应敌。 忽远方一声‘呜呜’的口哨兀然响起,群蛇蓦地后退,骤然散去。 风灵碧正感大奇,却又闻得有人的脚步声赶到,遂急寻了一大石藏匿起身来,侧耳听去。 一少女说道:“咦,人呢?明明是有外人闯入了灵蛇阵的,怎么又不见人影了?” 这声音极其的熟悉。 又一少男嘲笑道:“还‘灵蛇阵’呢,连个来人都困不住!阿姊,我就说嘛,还是用我的弥天结界罩住这蛇谷竹林更靠谱一些,你还不听!” 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叹道:“黎姐姐,小非哥哥,你们偷懒都偷出境界来了,想以内讧来逃避干活,这样子很不地道的呀……” 少男不服,反击道:“我们哪里在偷懒了?若说‘偷懒’二字,这世间还能有谁偷得过您幽大爷的!您可是在你阿妈肚子里赖了两千八百年才出来了呦,此等境界,我等还差得远呢!” 孩子说不过,便朝少女撒娇道:“黎姐姐,这少辛草是要给外公送去的,我们要是寻不够,阿妈会揍我的!” 少女出主意道:“她揍你,你可以写信告诉外公呀,外公那么疼你,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孩子苦笑道:“可是,外公更疼阿妈呀!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阿妈那‘风雷十六式’的‘劈山掌’会揍扁我的!” 少男嘻嘻道:“这世间,最能降得住你阿妈的,就是你爹爹了,唉,要是他在这儿,你阿妈保准会被治的服服帖帖的,我们三个也就再不用受她的压迫了!” 少女道:“小非,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会儿要让她听见了,又该平白地惹得她难过了!” 孩子好奇道:“爹爹,爹爹长什么样子呀?很凶么?为什么阿妈那么任性的一个人会被他制住?” 少男摇头晃脑的道:“这就叫作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你爹爹嘛,套用你阿妈的话说,那便是‘清风拂兮,灵水漪澜,一碧万顷’,出尘仙逸,陌上无双,绝世白玉一般的神仙人物。” 孩子诧然道:“不凶么?那为何一提他,阿妈就总是会痴痴傻傻的愣神呢?” 少女叹道:“你爹爹,他是个情到深处情转薄之人,他,是拿一腔的深情去伤的你阿妈,两处情殇,一般的痴人!” 少男接道:“还是你大伯青阳昊帝的性子好,虽然他为白宣时颇受众人嫌弃,可是人变了,情却没变,幸而是有他护着呢,要不然,你阿妈还不知要死成什么样了呢!她就没有一刻是让人省心的,是吧,阿姊?对了,听人说,青阳昊帝现在晋升为上君神尊了哩,顶厉害的!” 孩子喃喃道:“何时我们一家三口才能团聚,也好过一过这男耕女织的平凡人的幸福生活!” “阿黎小非,你们又跟司幽耍闹什么呢?尽胡说!”一人自竹屋走出,半嗔道:“阿幽,你这么一拃长的一个小娃娃,哪里知道什么叫作幸福!何为之幸福乎?——此身有幸……” “——三生结福,是为之幸福。”风灵碧由石后缓缓走出,正对上了琉雨施鸢的面前。 他曾立誓说,若是一日寻不到她,他便寻一日,一生寻不到,那就便寻一生。而今,他终于寻到了。 琉雨施鸢一怔,半晌,牵起孩子的小手,扬唇笑道:“阿幽,叫爹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钟山,烛巅。 烛九阴独立于崖巅之上,风扬起了他乌黑的袍,越发显得那背影瘦削、孤寒了。他挺直了脊背的站着,一动不动,如同这万载冰石凿刻而成的塑像一般。 阿雨走了。 青献死了。 他像一只驮碑的赑屃老龟,固执而孤独的痴守在这钟山上,永生永世的伴守着他的两个女孩儿。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