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嫡女六岁半》 不遇倾城(1) 祖母年纪大了,不能纺布刺绣了,也不能烧火做饭了,终日只是坐着,看着遥远的层层叠叠的山,谁也不知道那是何处的方向。二丫头喜爱依偎在祖母的怀里,祖母会讲故事,会讲戏文,会讲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神仙,心眼好的姑娘求什么他都会答应。 “遇见了神仙,真的事事便可如意么?”二丫头瞪大眼睛。 天光散尽,祖母微微笑道:“大抵如此吧。” “那么您呢?”二丫眨眨眼,“如意了吗?” 祖母一直如此,目光沉着,似古井无波,倒影这世间的日影缓慢西斜。 祖母最后的故事,那里边有一座大大的城,琉璃为瓦,金玉为堂,那里边有一个十七岁的姑娘,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裙,站在太液池边看着一池寒水,发髻上那支步摇微微摇晃在她的耳旁。 永宁二十一年,那个时候,那个姑娘一路平淡无奇的长大到了十七岁,人们都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他们都叫她青鹤帝姬,她是她父君的第一个女儿,母亲生她时难产,足足疼了一日一夜,父君在听到那孩子第一声啼哭时,喜极而泣。 那一年的除夕,是青鹤过的最悲催的一个除夕,她同着勇毅侯家的小孙女在席间吵了几句,不过砸了几个盘子,被父君说没个女子的样子,底下一屋子的弟弟妹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青鹤性格一直如此,天生呆滞愚笨些,不懂的转圜,当下没能忍住,哭着从席间跑了出去,她好歹也是堂堂大煊长公主父君如何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教训她。 自是作了长公主的,怕是历朝历代都有些脾气。 跑出大殿便觉得后悔了,那天夜里下了不小的雪,她一脚踏在宫道上长长的雪地便觉得真的是冷寂极了。 可是她绝对不能回头,自己赌气跑出来又赌气跑回去,那多么丢人,待到乳母秋娘拿着外衫追出来的时候,早便没有了人影,只余下淡淡的空寂,数不清的雪花笼罩在琉璃瓦上只露出边角翘出的那一抹细微的红泛着光,手中的灯笼晃晃悠悠。 那天夜里,青鹤遇见了神仙。 她一直记得太液池边上,有一树梅花,唯独一树,开得繁盛,不知为何,在抬眼瞧过去只余下一地风霜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不再是那些繁华的人间玩乐,却只出现这样一树形影单只的一树梅花。 青鹤走到那树下,还没有来人,她素来是不爱读诗书便没有心思赏花看雪,不过是觉得终于有一处可以稍稍歇息,太液池寒,一地凉霜,四周寂静,只有花瓣簌簌落下细微的声响。 青鹤是被水声惊醒的,那池水有一叶扁舟,那一池枯荷,少年一身朗朗白衣,站在舟头,那一年雪色满头,在梦中醒来的青鹤定定的呆立在原处。 这世上的清风明月,世上的风花雪月,都不如他好看。 少年有极其淡漠的一张脸,他轻轻的从舟上登了岸,微微上扬的眼角撇过面前的姑娘,看着她冻红的鼻尖微微有些发肿的眼皮子,却也只不过微微点头,他的步子极其轻微,走到这树下抬眸看了满树梅花。 一朵梅花轻轻的落下,落到青鹤的发丝间,那个时候她何其年轻,一袭青丝,漆黑的眸子倒影着帝宫七十二宫宇楼台的寒凉,少年缓缓伸手,从她发髻间摘下那朵梅花。 “送……送你了。”大煊的长公主第一次,不再是赏赐别人,而是送予,把她十七岁这一年最娇艳的那朵花送给面前这个惊为天人的少年。 少年微微顿了顿,垂下眼眸:“在下楚世子南岐,万不敢收下贵人的好意。” 青鹤的心顿时凉到九尺冰窖,楚世子南岐。 那一年,大煊攻楚,攻占楚国都城门下,楚君降,开城门,俯首称臣,敬献岁贡,满宫金银玉器,世稀珍宝任大煊而取,楚君妾室邹夫人携世子南岐入煊为质。邹夫人倾国倾城为人垂涎,一时门庭若市,往来皆是达官贵人,夫人面若桃花,身段盈盈,人称桃花夫人。 “楚世子,”姑娘的语气微微变得寒凉,“你可知本宫是谁?” 南岐困却不发一言,只听那姑娘高傲的抬起头:“本宫叫做高阳,不过甚少有人如此唤我,他们都叫我青鹤帝姬。” 她的眼眸带着足足的傲慢与高贵,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姑娘,她的父君把她高高举过头顶,连太阳也比不过她,她要给的东西,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永宁二十二年的春季,这是青鹤最得意的一年,青鹤的胞弟阿元是父君唯一的嫡子,越发得父君的看重,年方不过十五岁却已经能够问政朝纲了。 阿元送给自己最敬重的长姐一件火红的骑装,很是得青鹤的心,穿上这件骑装她便会成为骑场上最抢眼的姑娘,什么勇毅侯家的小孙女,什么康宁郡主都比不得她。 第二日却有些不似期盼的那般,围场上的一匹枣红马匹突然发了疯,笔直的冲向青鹤这处,阿元也站在青鹤身边,在青鹤最后的幸存的唯一一丝理智里,她只来得及推开她的弟弟,却在马匹最后嘶鸣的那一瞬间,她只感到一阵风从眉间吹过,那匹马从她面前摊到过去,扬起一阵尘埃,在这片尘埃里,站在不远处的少年手持弯弓,额间的抹额被风吹的微微扬起。 青鹤很没出息,在教练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公主大约历朝历代便只有她这一个。 永宁二十三年,这一年没什么特别,内学堂新请了一位太傅,听说讲的很不错,青鹤并不关心这些,青鹤不知心中转了些什么心思,在某一日突然冲到她父君的面前,只说阿元学识广阔,作为阿姊自然也不能差,自己那点细枝末节的学识着实传出去不好听,她想去内学堂读书。 父君一听便觉得荒唐,那内学堂自来便是男子的去处,她一个女子过去太不成体统。 过了三日,内学堂突然挂起一道围帘,那围帘薄薄一层,其中坐着这大煊历朝历代最荒唐的帝姬,她穿着男孩儿的衣衫,梳着男孩儿的发髻,娇俏可爱。 夫子说的什么,她从不进脑子,不过是在夫子说完过后,每次她都要问边上的少年,你觉得呢,楚世子。 她只略微看得清一点点轮廓,那少年依旧是淡漠的模样,穿着干净的衣衫,轻轻停下手中的笔,朝着她恭谨的回答,回禀殿下,在下如夫子一般认为。 青鹤轻轻的支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睛带着笑意。 她手边把玩御花园新开的一朵玉兰,那些日光澄澈透明,如同一个琉璃梦。 永宁二十四年冬,发生了些大事,宫内宫外都开始生了一种怪病,叫做人瘟,宫里处处都是一股硫磺白醋的味道,而就在这场灾祸里,桃花夫人病倒了。 那年冬季依旧是满城风雪,南岐在未央宫门之前跪了三天三夜。 青鹤拜见母亲时,远远的瞧见,便道:“母亲……” 母亲背对着青鹤,青鹤瞧不见母亲的脸,只听到她缓缓道:“善良固然是德行,不适宜的善良却是愚蠢。” 桃花夫人不可活,从她远道而来,把自己的美貌当做铠甲当做武器的那一日开始,她便不容于这帝宫任何一个女子的眼里。 青鹤缩在自己的大撆回头看向茫茫雪色里,只看得见一点点轮廓的人影,深吸一口气,她不喜桃花夫人,谁都晓得那是祸水,是悬在她父君母亲心头的一把匕首,是帝宫所有女子的耻辱,她几步向前,衣裙摇曳,在母亲面前跪下,那天雪地的冰格外的凉,青鹤微微抬起头,她的瞳孔带着期许映照寒夜飘零的雪,道:“救一个人也是救,两个人也是救……母亲若是就这人一命,父君亦会……” 话语为落,一道耳光狠狠的甩过来,青鹤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脸重重的甩向一边,母亲的声音透着寒凉:“青鹤你听好,那些人来到大煊苦苦挣扎煎熬不肯轻易死去,不过是心生期盼,期许有一日可以离去卷土而来,他们日日受着磋磨,那些耻辱爬满他们每一寸脊梁,你以为,你以为是说忍下就能忍的么。他心里带着恨,刻进骨血里边的恨!” 母亲轻轻扳起青鹤的下巴,她的手指冰凉,看着青鹤:“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可以,唯独他楚世子不可。” 青鹤心惊,却还是抬着头期许道:“南岐温朗,性格淡漠绝不是这样的人。” 母亲抬起头看着远处,大殿之外,少年衣着单薄,在寒风中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却还是毕恭毕敬,微微眯起眼睛道,是么。 这场大雪未停之时,桃花夫人终究未能活到这一年桃花盛开。 永宁二十五年,这一年没什么好讲的,青鹤帝姬依旧活得肆意娇宠,她唯一的烦恼只是那位平时便不怎么在人前的楚世子连内学堂都不去了,这一年,青鹤落水一次,被救起来的时候,问过左右的人却只道是勇毅侯家的小公子救起来的。 不遇倾城(1) 祖母年纪大了,不能纺布刺绣了,也不能烧火做饭了,终日只是坐着,看着遥远的层层叠叠的山,谁也不知道那是何处的方向。二丫头喜爱依偎在祖母的怀里,祖母会讲故事,会讲戏文,会讲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神仙,心眼好的姑娘求什么他都会答应。 “遇见了神仙,真的事事便可如意么?”二丫头瞪大眼睛。 天光散尽,祖母微微笑道:“大抵如此吧。” “那么您呢?”二丫眨眨眼,“如意了吗?” 祖母一直如此,目光沉着,似古井无波,倒影这世间的日影缓慢西斜。 祖母最后的故事,那里边有一座大大的城,琉璃为瓦,金玉为堂,那里边有一个十七岁的姑娘,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裙,站在太液池边看着一池寒水,发髻上那支步摇微微摇晃在她的耳旁。 永宁二十一年,那个时候,那个姑娘一路平淡无奇的长大到了十七岁,人们都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他们都叫她青鹤帝姬,她是她父君的第一个女儿,母亲生她时难产,足足疼了一日一夜,父君在听到那孩子第一声啼哭时,喜极而泣。 那一年的除夕,是青鹤过的最悲催的一个除夕,她同着勇毅侯家的小孙女在席间吵了几句,不过砸了几个盘子,被父君说没个女子的样子,底下一屋子的弟弟妹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青鹤性格一直如此,天生呆滞愚笨些,不懂的转圜,当下没能忍住,哭着从席间跑了出去,她好歹也是堂堂大煊长公主父君如何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教训她。 自是作了长公主的,怕是历朝历代都有些脾气。 跑出大殿便觉得后悔了,那天夜里下了不小的雪,她一脚踏在宫道上长长的雪地便觉得真的是冷寂极了。 可是她绝对不能回头,自己赌气跑出来又赌气跑回去,那多么丢人,待到乳母秋娘拿着外衫追出来的时候,早便没有了人影,只余下淡淡的空寂,数不清的雪花笼罩在琉璃瓦上只露出边角翘出的那一抹细微的红泛着光,手中的灯笼晃晃悠悠。 那天夜里,青鹤遇见了神仙。 她一直记得太液池边上,有一树梅花,唯独一树,开得繁盛,不知为何,在抬眼瞧过去只余下一地风霜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不再是那些繁华的人间玩乐,却只出现这样一树形影单只的一树梅花。 青鹤走到那树下,还没有来人,她素来是不爱读诗书便没有心思赏花看雪,不过是觉得终于有一处可以稍稍歇息,太液池寒,一地凉霜,四周寂静,只有花瓣簌簌落下细微的声响。 青鹤是被水声惊醒的,那池水有一叶扁舟,那一池枯荷,少年一身朗朗白衣,站在舟头,那一年雪色满头,在梦中醒来的青鹤定定的呆立在原处。 这世上的清风明月,世上的风花雪月,都不如他好看。 少年有极其淡漠的一张脸,他轻轻的从舟上登了岸,微微上扬的眼角撇过面前的姑娘,看着她冻红的鼻尖微微有些发肿的眼皮子,却也只不过微微点头,他的步子极其轻微,走到这树下抬眸看了满树梅花。 一朵梅花轻轻的落下,落到青鹤的发丝间,那个时候她何其年轻,一袭青丝,漆黑的眸子倒影着帝宫七十二宫宇楼台的寒凉,少年缓缓伸手,从她发髻间摘下那朵梅花。 “送……送你了。”大煊的长公主第一次,不再是赏赐别人,而是送予,把她十七岁这一年最娇艳的那朵花送给面前这个惊为天人的少年。 少年微微顿了顿,垂下眼眸:“在下楚世子南岐,万不敢收下贵人的好意。” 青鹤的心顿时凉到九尺冰窖,楚世子南岐。 那一年,大煊攻楚,攻占楚国都城门下,楚君降,开城门,俯首称臣,敬献岁贡,满宫金银玉器,世稀珍宝任大煊而取,楚君妾室邹夫人携世子南岐入煊为质。邹夫人倾国倾城为人垂涎,一时门庭若市,往来皆是达官贵人,夫人面若桃花,身段盈盈,人称桃花夫人。 “楚世子,”姑娘的语气微微变得寒凉,“你可知本宫是谁?” 南岐困却不发一言,只听那姑娘高傲的抬起头:“本宫叫做高阳,不过甚少有人如此唤我,他们都叫我青鹤帝姬。” 她的眼眸带着足足的傲慢与高贵,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姑娘,她的父君把她高高举过头顶,连太阳也比不过她,她要给的东西,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永宁二十二年的春季,这是青鹤最得意的一年,青鹤的胞弟阿元是父君唯一的嫡子,越发得父君的看重,年方不过十五岁却已经能够问政朝纲了。 阿元送给自己最敬重的长姐一件火红的骑装,很是得青鹤的心,穿上这件骑装她便会成为骑场上最抢眼的姑娘,什么勇毅侯家的小孙女,什么康宁郡主都比不得她。 第二日却有些不似期盼的那般,围场上的一匹枣红马匹突然发了疯,笔直的冲向青鹤这处,阿元也站在青鹤身边,在青鹤最后的幸存的唯一一丝理智里,她只来得及推开她的弟弟,却在马匹最后嘶鸣的那一瞬间,她只感到一阵风从眉间吹过,那匹马从她面前摊到过去,扬起一阵尘埃,在这片尘埃里,站在不远处的少年手持弯弓,额间的抹额被风吹的微微扬起。 青鹤很没出息,在教练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公主大约历朝历代便只有她这一个。 永宁二十三年,这一年没什么特别,内学堂新请了一位太傅,听说讲的很不错,青鹤并不关心这些,青鹤不知心中转了些什么心思,在某一日突然冲到她父君的面前,只说阿元学识广阔,作为阿姊自然也不能差,自己那点细枝末节的学识着实传出去不好听,她想去内学堂读书。 父君一听便觉得荒唐,那内学堂自来便是男子的去处,她一个女子过去太不成体统。 过了三日,内学堂突然挂起一道围帘,那围帘薄薄一层,其中坐着这大煊历朝历代最荒唐的帝姬,她穿着男孩儿的衣衫,梳着男孩儿的发髻,娇俏可爱。 夫子说的什么,她从不进脑子,不过是在夫子说完过后,每次她都要问边上的少年,你觉得呢,楚世子。 她只略微看得清一点点轮廓,那少年依旧是淡漠的模样,穿着干净的衣衫,轻轻停下手中的笔,朝着她恭谨的回答,回禀殿下,在下如夫子一般认为。 青鹤轻轻的支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睛带着笑意。 她手边把玩御花园新开的一朵玉兰,那些日光澄澈透明,如同一个琉璃梦。 永宁二十四年冬,发生了些大事,宫内宫外都开始生了一种怪病,叫做人瘟,宫里处处都是一股硫磺白醋的味道,而就在这场灾祸里,桃花夫人病倒了。 那年冬季依旧是满城风雪,南岐在未央宫门之前跪了三天三夜。 青鹤拜见母亲时,远远的瞧见,便道:“母亲……” 母亲背对着青鹤,青鹤瞧不见母亲的脸,只听到她缓缓道:“善良固然是德行,不适宜的善良却是愚蠢。” 桃花夫人不可活,从她远道而来,把自己的美貌当做铠甲当做武器的那一日开始,她便不容于这帝宫任何一个女子的眼里。 青鹤缩在自己的大撆回头看向茫茫雪色里,只看得见一点点轮廓的人影,深吸一口气,她不喜桃花夫人,谁都晓得那是祸水,是悬在她父君母亲心头的一把匕首,是帝宫所有女子的耻辱,她几步向前,衣裙摇曳,在母亲面前跪下,那天雪地的冰格外的凉,青鹤微微抬起头,她的瞳孔带着期许映照寒夜飘零的雪,道:“救一个人也是救,两个人也是救……母亲若是就这人一命,父君亦会……” 话语为落,一道耳光狠狠的甩过来,青鹤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脸重重的甩向一边,母亲的声音透着寒凉:“青鹤你听好,那些人来到大煊苦苦挣扎煎熬不肯轻易死去,不过是心生期盼,期许有一日可以离去卷土而来,他们日日受着磋磨,那些耻辱爬满他们每一寸脊梁,你以为,你以为是说忍下就能忍的么。他心里带着恨,刻进骨血里边的恨!” 母亲轻轻扳起青鹤的下巴,她的手指冰凉,看着青鹤:“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可以,唯独他楚世子不可。” 青鹤心惊,却还是抬着头期许道:“南岐温朗,性格淡漠绝不是这样的人。” 母亲抬起头看着远处,大殿之外,少年衣着单薄,在寒风中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却还是毕恭毕敬,微微眯起眼睛道,是么。 这场大雪未停之时,桃花夫人终究未能活到这一年桃花盛开。 永宁二十五年,这一年没什么好讲的,青鹤帝姬依旧活得肆意娇宠,她唯一的烦恼只是那位平时便不怎么在人前的楚世子连内学堂都不去了,这一年,青鹤落水一次,被救起来的时候,问过左右的人却只道是勇毅侯家的小公子救起来的。 第一章父母双亡 长宁一十四年,燕川很少有那一年那么严寒的冬。 夜色下,沧澜江蜿蜒向前,雪色覆盖在周围的枯萎的芦苇尖上,入耳的只剩下呼啸着的寒风,拍打在脸上,刮的生疼的雪子。 “阿妧……”娘亲的声音凄凉,喊的她心口痛得厉害,一开口四面八方的水把她紧紧的包裹着,娘亲的手慢慢的松开。 越是费力往上,越是挣扎便越是下沉。 一片漆黑之中,睁开眼睛的最后,有人一跃跳入水中,水光里两个人的目光相触,那人握住她的手,一路向前,重回人世间。 “咳咳,”榻上传来细微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刺目的光,醒来时室内也并无他人,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口中干渴得厉害,“水……水!” 喊了几声,喉咙火烧火燎,却没有人应答,成妧缓慢的起身,外间的天已经亮了,日光也透过厚厚的云彩照在大地上。 茶水摆在桌子上,她看着那茶具,还是自己掀开被子,准备下去。 “啊呀!”门口突然传来声音,叫她蓦然停下,只听外边的人,“大夫人是昨日夜里捞上来便没气了……你说妧姑娘?” “妧姑娘命大,”有个婆子声音透过来,“被附近的渔夫救上来,只有一口气了,也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不过说来也走运,那么寒凉的天气,还有渔夫在周围,不然……” “府里都在说,”那婆子压低声音却还是从窗台上透过声音来,“大老爷早在三月之前便参奏过万贵妃娘娘,可惜那封折子没能递上去,这才走漏了风声,后来大老爷无法,只得昭元殿前,血溅当场。” “阿弥陀佛,”听者念了一声佛,貌似有些惋惜,“听着便让人心惊,如今天底下,在没有比万家更显赫的人家了,听说就连当朝皇后娘娘都要礼敬三分。如今得罪了万贵妃这长房只怕没有个活路。” “可不是,听说大夫人就是念及家里,这才想带着妧姑娘一死了之,谁曾想妧姑娘命大,可是这府里看样子也是容不下了。”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那台子下的丫鬟老婆子诧异的回过头,瞧见那小人站着门口,面上挂着泪痕,鼻尖冻得还是红的,哆嗦着蠢,看着她定定的问到:“我娘呢?” 府门之前,白色的纸灯笼被北风吹得晃动,那些雕花窗户倒影在地上显得寂然又充满诡异的肃静。 总管步履匆匆一直走到一方院宅堂内,才恭恭敬敬的弯下腰来朝着里边喊道:“给老夫人和二爷三爷各位夫人问安……派出去各处的人都回来回话了。” 那屋内烛光一闪,屋内的人原本大约在商议什么听闻这话之后聚都停下,稍稍坐正了一下,坐在最高位上的太夫人甄氏微微抬起眼眸环顾众人一眼,这才开口道:“怎么了?” 那人站在门外,近乎是有些冒着虚汗,硬着头皮答道:“大夫人才被救上来就没了气息……妧姑娘才被送回院子里,如今还昏睡着,已经请了大夫来瞧,救她的贵人如今在偏院候着。” 太夫人这辈子子嗣所生的不多,只有三个孩儿,长子便是成妧的阿父,如今已然故去,坐在这堂内的便只有成家二房和三房的人。 屋内又是半响的沉默,只有二夫人王氏略微坐正了一些身子,她向来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因这一次成家长子没了,她自觉该是他们二房出头的时候,因此多了许多心思,现下只看着老太太开口道:“若要我说,按照长嫂的心愿送阿妧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长兄这件事多有……长嫂或许只是想不拖累整个成家,如今长兄长嫂都不在,阿妧不过一个小娃娃,如若养在别处也没人发觉吧。” “糊涂东西!”话才落口,边上的成家二爷立刻开口呵斥,只嫌发妻太过于心急,显得难看,他却是要维护脸面,顾全名声的,“你这是什么话?你一届妇人你知晓什么?难不成要我成家骨血流落在外?要让长兄不得安宁!” 才一呵斥过后见三房的夫妻二人却是眼观鼻子,只在边上喝茶,是了,长房再如何也轮不到三房开口。 成二爷又带着恭敬看向太夫人道:“母亲,可是话说回来了,这件事到底难办,若是成妧养在府里,只怕我们也留不了。长兄这事,得罪的人毕竟是当朝高位上的,平常人家如若是同她抗衡只怕是以卵击石,咱们成家已经没有长子了,底下的孩子们还那么小,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圣上如今还好没有发难,只怕到时候降罪的会是整个成家。” 中间摆放着的一盆火炭微微的爆响,太夫人看着底下的人用火棍拨弄那碳火,太夫人久久的没有发话,如今众人心里最在意的,依旧是成妧的去留。 “妧丫头还小,”太夫人终于开口,“这件事不关她的事,至于去留,养在谁膝下,暂且放一放,如今还有一件事叩待解决。” “救妧丫头上来的……原是那位,”老夫人低声,成家二爷抬起头才要开口,太夫人使了眼色,表示他所料不差,“这件事不要声张,如今人都在偏堂候着,看他们是什么讲法。” “是,”成家二爷起身朝着太夫人回到,“这件事儿子自会去安排。” “如此便好,”太夫人说着便要起身,“折腾了一晚上,你们也累了,至于甄氏的后事……”她眯起眼睛,环顾一圈,瞧见底下的二夫人似乎跃跃欲试。 “老二家的。”她道。 二夫人立刻站起身,朝着太夫人道:“儿媳保证不负所托,料理妥当。” “请偏堂的小公子过来吧,”太夫人开口,那底下的人边立刻去带了来,却见到那少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面容白净,可是那眉目却恍惚生来便带着一点点的倨傲,太夫人微微松开眉宇,淡淡一笑,“当真是贵客有失远迎,你如今可是咱们成府恩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还请只管开口。” 那孩子面色慎重,站在成府众人前头,他的背后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那女子抬起起头来,面上是一道赫然的刀疤,还带着血迹。 他缓缓开口:“我救下那小丫头,也并非善心,我困守芦苇荡中七日,依靠着旧仆自毁容貌乔装成乞丐才得以逃生,我别无他求,那些虚礼的话自不必说,我唯独只有一个要求。” 成二爷不禁道:“那是什么要求,还请但说无妨。” 那少年淡淡回到:“送我入京,我知道你们发憷,怕受牵连。不过我今日发愿,只要你们成府安安稳稳送我们主仆二人入京,日后无论生死,绝不会在与你们成家有任何瓜葛。” 成二爷似乎还在犹豫,只听见太夫人道:“你今日即入了成府的门,无论前路如何,只怕便免不了牵扯,送你们主仆二人入京的事情我答应下了,事不宜迟,明日便可送你里去,不过还望你能说到做到。” 那少年道:“那是自然,还有一物是你们姑娘落下在我这的,一并归还。”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原是成妧一直所配的长命锁。 少年目光沉静如水,就如同那天夜里的沧澜江一般,带着静谧与决然。 第二章婶娘王氏 这几日燕川的天气转为晴朗,雪水化了,菡萏院屋檐滴水,嘈杂一晚上,成妧便浑浑噩噩了多少日,昏睡着便是发烧,倒不是哭闹,就是没有原先的生气。 府里也逐渐习惯她这样的模样,面子上还是一番平静,该如何便如何,料理完几场白事之后成府到底百废俱兴,众人终日只是忙碌的样子,有些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却无人提起。 “你瞧着,”院内的人声窃窃私语传过来,成妧靠在榻上,直盯盯的看着帘帐上绣着的那条鲤鱼,外间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戏谑,“我还听说,咋们姑娘是江水里边捞上来都还没死,”那婆子的声音又响起来,把自己才从别处打听到的一股脑说出来,“这叫什么,命硬!八字太重,所以才会克死……” 成妧这才微微一动,似乎被最后几句话刺激到了,想起来瞧瞧是谁在她窗台子底下多嘴多舌。 才走到那门口,突然只听见院子大门一声响动。 突然那久闭着的院门突然被打开,有一堆人匆匆踏入,分站两边,成妧瞧见她二婶王氏从中走出,眉头紧紧的蹙着,底下本就单薄的唇抿着,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她背后缓缓走出来一个同样面色发紧的道姑打扮的婆子。 那道姑原是附近观里的一个道姑姓马,因王氏长女成媖幼时出痘时做过一场法事,还算有些成效,因此认下做个干娘,平日里便可出入成府。 “那孩子,”王氏朝着里间,一怒嘴,“便在这里边,干娘只管除去这府上的冤孽,我既已掌家,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自然是要办好的,一家子的安然,一族的福邸必然不可受损,还有劳干娘。” 王氏的眼神不善,教成妧后背有些发寒,记忆中的二婶待她固然不算的如何亲厚,却也算是以礼相待,何曾有过这般寒凉的目光。 那婆子会意,眉目一转,立刻传人摆上香案,嘴中念念有词,掐诀念咒,那烛光一闪,只听那婆子突然竖目一瞪,朝着里间大喊妖孽。 不待众人反应,直接登堂入室,掀开帘子,期间有些稍稍有些护主的,想要走出来过问一句,王氏立刻便呵斥道:“今日,我为阖府祛灾,谁若是敢拦我,家法伺候!” 那马道姑冲进去的时候,成妧只见光影一闪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把抓起,从门帘子后边被一把被拖起,一直拉到外间,手腕被拽得几乎要断,冰天雪地里还光着脚站在院中粗粝的石板上,冷的她有些不住的发抖,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 那婆子当着众人的面桃木剑直指成妧门面,嘴中喝到:“原是你这妖孽怨主,待我作法除去这精魂,岂得尔等在此放肆!” 言罢,提着木剑便要朝着成妧砍去,成妧猛然清醒一半是冷一半是害怕,转身避闪不及,直抽在她面上,一道血痕便显现出来,钻心的疼意袭来,眼泪即刻便涌出来,深吸一口冷气。 “还请夫人放心,”那道姑抖抖手上的桃木剑,声音粗劣而沙哑,“这孩子也不算没法救,只消养在别处,不能养在这富贵温柔乡里,她身上带着血光,须得劳苦低贱的人家来压着,越是命贱,糊弄过天眼,便也能活下去确保整个福荫不受损。待老身作法除去这冤孽,夫人自可做处理。” “即是这样,你且除了她身上的怨灵妖魔,”王氏见已经有了眉目,也不好太过,“稍后我差人送阿妧去庄子里养着,待她好些了,再接回来,得亏遇见干娘,这才得了庇佑,不然还不知道症结所在。” 说着一面低头朝着底下跪着的一圈担心受怕的人道:“我是这孩子的二婶我自然也是心疼可是心疼归心疼,总是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成妧乳母心疼,跪倒在地朝着王氏哭求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姑娘矜贵,可经不得这样的作弄!有什么事,还请夫人回禀了老夫人,二爷他们再出来做打算。大夫人原先在世时对您也多有照拂,还请……” 那王氏横眉一挑并不由分说,朝着她面上便是一巴掌,冷道:“你倒心疼着冤孽,几时轮到你来说嘴!” “如今,成府,”她看着乳母,又走到众人面前,“已经没有大夫人了。马干娘也是为成府着想,说不定还是你们面前的这位姑娘克死的主母,我也是为了阖府。” 成妧便是在此时,猛然清醒,先前的浑噩,先前的懵懂,先前的混沌,在这一刻变得清澈明朗。 她低头瞧自己的手,已经没有阿娘了,阿娘放开自己的手了……再没有了,长房只剩下她了。 第三章阿妧并非罪臣之女 成妧抬眸,那眼神发瘆,只一眼便叫王氏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她想要伸出抓住成妧。 成妧却转身便走,直冲入内堂,伸手便握住烛台,上边还有未曾熄灭的灯火,她回头来看着底下所有的人。 “二婶,”她面色冻得发紫,“二婶只说我生辰八字不好,那人满口阿妧八字不好,却从不曾提起阿妧生辰哪里不好,须知这样靠着嘴巴过日子的人,就算是没个不好都要说出个不好,这样才会有那些个蠢出世花钱请着他们来自家折腾一番。” “你!”王氏急切的皱起眉头,走上前来便要着人按住成妧,“我看你绝对是鬼迷心窍,妧丫头几时敢这样同我说话。” 左右的力气大的婆子也不由分说走上前来按住成妧的手脚,叫她动弹不得,成妧吃痛,挣扎出来,一脚便踹开那香案,香案上的炉子还冒着火星,全然洒到了成妧院内的门帘上头,那门帘本顷刻便燃起。 成妧推开一众的婆子,对着当面的仆妇便是一巴掌,站在那飞灰之中,却只看着王氏,一字一顿道:“这是我阿娘的院子,轮不到你们来撒泼!如若是不想好了,大家都别过日子了。” 言罢,提起周围看守的手上一根木棍一直提到门帘前头,让那火苗燃起木棍,挥到众人前头,只打得那些婆子丫鬟避躲不及,就连王氏也险些被绊倒,口中大骂:“成妧……你是疯了不曾。” 成妧只追赶着她,大有不拼个鱼死网破不罢休的模样,就连那马道姑也只能披头散发的躲避,却在这时那院门突然打开,只听得门口传来一声:“还不快住手!”太夫人眉目含怒立在院前。 “婆母!”王氏走上前,恶人先告状,“妧丫头疯魔了,在院子里喊打喊杀。” “不是的,”从太夫人背后走出来一个小丫头,年纪尚小,身上灰尘扑扑显然是从狗洞爬出去报信的,这小姑娘通红着眼圈,朝着太夫人道,“是二夫人先闯进来的。” “这里是长房的院子,”太夫人目光发凉,“几时轮到你在这里当家做主?来人,带上妧丫头,回崇明堂!至于你有什么话留到崇明堂再说。可轮不到你在菡萏院,在阿妧娘亲跟前作威作福。” 待众人都聚到崇明堂,太夫人起先便派人知会了成二爷,那边只说即刻赶回来。 “婆母,”王氏面上并不好看,因方才呛了几口烟灰,还有些许灰迹落在脸上,眼神也闪躲着,或许自知理亏,“这件事委实也怪不得儿媳,儿媳也是为了阖府着想。” 太夫人坐在堂上,怀中搂着成妧,小姑娘本就是体虚,这般一折腾身上已是满身冷汗,太夫人冷笑:“话语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把我们都当傻子。” “我……”王氏听出话里话外的打压自己,急切狡辩道,“婆母是不知道这几日府里的谣言是多么难听,说什么的都有,我也是捉急呀,特别是长嫂故去之后,这府里也没个能说话的人,那妧丫头一直也不好……” “这府里,”太夫人眯起眼睛,手上握着一串红珠子被她转了几下,“你莫要忘记,这府里的主人是燕川太守成意,阿妧的父亲,这里的荣华富贵,你们人前人后得享的尊荣都是由你们的宗族和长兄十年寒窗,在职期间任劳任怨,殚心竭虑换来的。” 王氏心中依旧不忿,固然她的丈夫只能靠着家族庇佑世袭为官,长房却是自己考取功名才入的仕途,而且一直政绩平平,这些算什么,如今活着世上的还不是她二房,长房的前程如今已经殆尽了。 “你也不必在心里不平,我自然是知道你们的心思,口口声声说长房的罪臣,得罪了贵人,”太夫人提起自己故去的长子声音微微颤抖,“可是我却问你们,刑部户部可曾降罪,可有文书?大理寺可曾来捉人备案?他是罪臣他犯了哪一条罪据法典?” 王氏额间有些冒汗,只能硬着头皮答:“未曾。” “既是如此,”太夫人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们就须得心里有个数,不管外人怎么说的,成意并非罪臣,他不过是在一片荒唐是朝堂上提出了自己身为人子的一点本心而已,阿妧也并非罪臣之女,她是成府长房嫡出的姑娘!世事无常,本就是平常。” 第四章邹氏掌家 却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人来通传道三夫人来了,有小丫头打开门帘,三夫人邹氏穿着一身檀色大撆手上还端着一个银炉,她带着外间一点点寒气,才一走进来便咳嗽几声,柳叶眉微微蹙起,先对着太夫人行礼,起身的时候瞧见成妧,不禁有些动容道:“早知阿妧孤苦,儿媳同着三爷商议了许久,要不便让阿妧过继到我们三房来,正好琦儿是个男孩子也没个妹妹,我与三郎定当将阿妧视如己出……” 王氏本就是为了成妧的生养问题才闹这么一出,此刻听说三房出来当这个冤大头立刻眼神一亮便要出言,却被太夫人打断:“阿妧只要活着,只要我这老婆子还在一日,成家长房便不是无人,这份尊荣还在,自此之后,这孩子的教导养育,自有我院里来过问,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莫要再使了本分才好!” 王氏心道不好,可这件事已然闹得不像个样子,太夫人面上不好看,况且她也是自作主张,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讲话,只求邹氏再硬气一些,解决这成妧,二房三房在氏族大家面前才有出头之日。 邹氏面上一动,似是松下一口气朝着老夫人道:“如此儿媳这才放心,有婆母照顾,阿妧才算有所依仗,也不叫我这体弱多病,多愁善感之人为此担着心,我这便回去向三郎说清楚。今日听到消息,我便立刻处置了马道婆那信口胡诌的人,就绑在院子里,顺带阿妧院子里办事不力的人都降为低等仆役,这会子都散去庄子里干些杂活去了,也可算是为了长兄长嫂劳力了。菡萏院里也派人前去查看,所幸损毁并不多,只是修缮起来还需时日。” “你倒有心,”太夫人目光变得柔软许多,成妧看着邹氏,只觉得记忆里,三婶娘言语不多,一直不如二婶娘打眼却不曾知道原来处理起这些事情也是这样的雷厉风行,“有心却比多心好上许多。” “我知道这程子,二郎媳妇费心了,劳累许多,”太夫人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似是有些累到了,“该是时候好好歇一歇,而且我听说媖丫头最近也断断续续的病着,二郎最近也有许多事情需要你从旁协助,搬迁的事情也要打理,这么大的院子交由你确实是勉强,比不得三郎媳妇出身大族里是见惯了的,这段时日还是让三郎媳妇管着家里吧。” “弟妹体虚,”王氏咬着牙开口,如今成妧没有被赶出府去,自己还失了管家之权,让她如何甘心,“自来这府里的事,长嫂去了之后都是我代为打理的,一应的白事,也都没有什么差错,底下婆子丫鬟们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只怕弟妹经受不住磋磨。菡萏院这件事终是我失了分寸,是我乱中听了那马道婆的嗦摆,还请婆母阿妧莫要怪罪。” “三婶,”却在这时,不等众人开口,成妧抬起头来,从祖母怀中走出来,“这一次多亏了我院子里那个小丫头,我想问一句,她可还留在院子里?” 邹氏微微一笑,朝着阿妧道:“妧丫头放心,那小丫鬟已经安放到婆母的院子了,留着给你做个伴。” 成妧但是有了些快意,轻声道:“谢谢三婶,我知道三婶素来妥帖!” 言罢,太夫人也无需多言,窗外的嬷嬷早备好了膳食,候立在外间,只露出剪影落在地上,太夫人道:“回去吧。” 王氏同着邹氏一同出的门,才走出明慧苑,便立在原处,回头瞧着邹氏,她向来心直口快等不得,当下便停住脚步,朝着邹氏道:“你倒来得及时。” “这不是及不及时的事情,”邹氏受了寒气,轻轻咳嗽一声,被小丫鬟扶着,“只因姐姐从一开始就存错了心思,任咱们这些人心里边万般嫌弃有何用,到底上头也没有怪罪成家,长兄也从没有被问罪也不是问斩而死,罪臣这名号实在不敢担,这一点,不光二嫂没有看清楚,就连大嫂……也没有懂得。” 王氏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出一股子凉意,却时至今日,无计可施,只可恨那管家之权却要落在眼前邹氏身上,心中有些不甘,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时日还长,”王氏嘴角微微抽动,拂袖而去,“怕什么。” 这边,王氏邹氏才走,底下的婆子嬷嬷鱼贯从帘子外头端着饭菜进来,成妧坐直身子,看着他们一一的摆弄好。 这个时候祖母才开口朝着成妧道:“阿妧,你阿父的事情你还太小,现下同你说你自然是不会懂的,可是唯独一点你要记在心里,莫管旁的人如何说,人的体面是自己给的,下个月便要陪着二伯父一起调动入京,那里不似燕川,那里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你在他们其间也莫要自感轻贱,作为女孩子无论何时,你都须先自爱自重,把自己放在第一才好。” “去京中?”成妧手上不自觉篡起来,阿父就是去了一趟帝京再也未归,“为什么要去京中?燕川不好么?” “原先你二伯父还在江州任职,江州偏远,你阿父在燕川,成家老家在燕川,所以咱们便居住燕川老宅未曾顾及你二伯,如今,”太夫人坐在边上,一个家族的兴衰纷纭,几句话带过,可是心底依旧是满心凄凉,“只怕高位者心中有愧想补偿,便调任你二伯父回京了。再者,你大姐姐选入大/选名单了,也是要入京候选的。” 太夫人低眸瞧见成妧面上含着泪光,温声道:“不过你若是不愿意,祖母陪着你一同就住在燕川也没什么。” “祖母年事已高,正是享清福受供养的时候,”成妧吸吸鼻子“阿妧决不能让祖母陪着我在燕川受亲人分离之苦。京中繁盛,新奇的事物有那样许多,总该算有趣,从今往后,阿妧只有祖母了。” 小几上饭菜已摆好了,太夫人微微一笑,为成妧重新戴上那块长命锁,在热气氤氲里为成妧盛好一碗酸笋炖的老鸭汤,酸鲜开胃,这几日成妧一直不曾好好吃饭,闻到这气味方才一个心落到底,重回人世间。 碧桐院里,王氏方才进门,底下的妈妈便上前来为她褪下身上的厚袄,屋内炉火烧的倒是旺盛,她一坐下便气的发抖,有小丫鬟走上前来为她端来水盆梳洗。 她却一挥手打翻那水盆,心中不忿,朝着身边的刘妈妈道:“到底是那老婆子不知事,那成妧原先还是燕川太守嫡出的女儿,现如今是个什么光景?还留在身边,还不快快打发。就她还当个宝贝似的,还指望着长房后继有人,说句不好听的,长房都死绝只剩这个孤女了。” 第五章夫妻情浅 “你这是什么话?”话音才落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呵斥,王氏回头却见成二爷立在门口,才打开帘子,正一脸怒气的看着她,“我才安置好长嫂长兄入土的事,半路上便听见你在家干的好事!”他重重甩下门帘,那帘子哐当一声砸在门上,底下仆妇小厮似是司空见惯,只都默默的退下。 王氏眉角微微一挑,朝着成二爷冷笑:“是是是,我干的确实不对,可是那一桩不是为了咱们这二房着想,为了媖儿,你也知道这一次入京之后是什么日子,不为媖儿挣个头面,她日后如何立足?你也瞧见了,老太太现如今,直到今日,长房骨头都凉了,还在偏袒着!” “有她长房嫡女存在着,媖儿姝儿定然熬不出头,我也不是想害她性命,只不过只要她不在府中养着便行。” “你这人……”成二爷深知王氏牙尖嘴利,从不肯让人,只因她母家便是商户起来的,计较得失在她脑子里早便根深蒂固,“你若是把成妧一个孤女送出去,叫外间的人怎么看我们成家?这般都想不清楚,你还企图当家做主。” 王氏提起这事亦是一肚子官司,却也不肯落下成,只不服气道:“还不是前日里,三弟妹随口说了一句,长房不知惹上什么东西了这般流年不利,改天寻个老道过来算算,我这不也是怕你将要入京,媖儿那事也不能马虎,所以才听信那道婆的话了,横竖你们成家的姑娘碰不得便是。” 成二爷是没有空听得她这样的废话,当下便道:“如今人都养在老太太跟前了,你还想怎么样?管家之权也落到三房手上,你还是且顾着眼下吧,等来日去了京城,你可得大度些,免得叫那些显赫人家笑话。”言罢,一把掀开帘子,却见长女成媖不知何时立在檐廊下。 成媖本就肤白加之天气的缘故,显得面色越加苍白,一双远山眉微微蹙着,她快步追上她父亲问道:“阿父远道回来,一路辛苦。母亲早已备下饭菜,有几样是特地为阿父做的,阿父何不留下来……” “你有空,多劝劝你母亲,”成二爷看着她,“我还有事,要去老太太那里一趟。” 成媖还想开口挽留,成二爷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成媖抬脚走上台阶,一叶枯败的梧桐叶从她鼻尖滑落下来,落在地上,整个院子显得格外的寂寥,她抬眸看着母亲的房内。 “媖儿?”王氏的声音传出来,成妧只得走进去,王氏坐在榻上得上咱们。” 成媖垂下眼帘,只听王氏继续道:“我只要一想到时到如今,竟熬了这么久还不算够,还要被长房压上一头,我便浑身不自在。” “母亲糊涂,”成媖道,“就算成妧被送走又如何,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无论在不在成府,都是长房嫡女!母亲还不如大度些,先接纳着,总归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娃娃,也不能翻了天去……内院的事,还不是由母亲说了算?” 王氏也只能叹气,二房子嗣还算众多,王氏膝下有长女成媖已十六岁,次子成珩才刚满十四,最小的女儿成姝也不过十岁,只可恨成二爷终归同她情义不深,偏爱妾室周氏,那周氏肚子也算争气,生下一个庶子。 王氏平生最害怕的便是自家孩儿受了那宠妾庶子的欺辱,并且一直坚定的认为只要自己这体面还在旁的人便欺负不到自己的哥儿姐儿头上。因此,此次不光是想立威,更是想为儿女挣个尊贵。 见到母亲这般忧心,成媖也有些不忍心,只道:“我明日带着姝儿去瞧瞧成妧。” 第六章遗失玉镯 那一日天色尚早,成妧才睁开眼睛便听见外头有人来的声音,赶忙起身,却见到长姐成媖,五姐姐成姝,连带着三房庶出的三姐成姈一起来了。 才一走进来,成媖便道:“许久不见阿妧,院子里有许多事情没打理没顾得上。才搬过来不知道可还顺心?” “劳姐姐们记挂,”成妧道,“自有乳母妈妈们照料,一切安好。” 成媖环顾一圈,却见到院子里依旧是长房留下来的老仆从。 “大姐儿,三姐儿,五姐儿,”成媖乳母张妈妈打开帘子,走进来朝着几位姑娘问安,“妧姐儿好多了,劳姑娘们特地来跑一趟。” 张妈妈怀中抱着一件短袄,那是前日里王氏还管事的时候给家中众姊妹做的,朝着成媖道:“这是前些时日二夫人爱惜给妧姑娘做的,如今妧姑娘住在祖母的院子里,祖母也送了不少,这衣服放着可惜,压箱底多余。二夫人院子里人数也多,还是送还给夫人吧。自此往后,妧姑娘房里的,便不劳夫人操心。” “你……”成姝性格像王氏一样急躁,当下便要发作,“你这话什么意思?” 成妧却道:“张妈妈说话直,她是老人家,还请五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张妈妈院子里还有些事,先下去吧。” 那张妈妈这便放下短袄就下去了,成姝走上前拿起那短袄,想来心中生着气。 成媖开口道:“这张妈妈,我记得是大婶娘从娘家那头带来的吧,像这样得力的妈妈,如今府里也没剩几个了。” “是,”成妧抬眸看着院子里站着的一众仆妇,“自我知事起,张妈妈便一直都在身边伺候着,没有不尽心的。” 成媖微微带着笑意道:“那便最好。” 本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在意的,过了几日后,成媖院子里的女使含芳却突然前来,只道长姐那日从这院子回去之后发觉手上的玉镯不见了。 “那玉镯本不打紧,”含芳站在院子里,朝着里间回道,“只不过是王家老太太送的,如今老太太过世了,媖姐儿这才着急上火。” 成妧走出来,晨光落在她面前的石阶上,她出来时已经翻了一遍自己的妆匣,确认再三不在这处,想来二房应当不会寻她的错处。 “按照长姐的意思,”成妧看着来人,“便是要从我这院子里找起了。” 含芳听着成妧语气不大高兴,便笑道:“姑娘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姐儿别处都找过了,单单只留着姑娘的院子,就连五姑娘那边也是找过的。” 成妧只好无话,只得回到堂前坐着等着他们在院子里搜寻一番,屋前屋后瞧过了,看来是没什么所获。 含芳又上前来道:“看样子姐儿可是没落在这里。” 成妧才准备让张妈妈送客环顾一圈却没有见到张妈妈的人影,忍不住问道:“张妈妈呢?” 话音未落,没来得及出门,只听门口一声轻响,一阵寒风便灌进来,随着那风,成妧不禁有些咳嗽,再抬起头来时,却只见她五姐姐成姝站在面前,成姝的眉目生的有些像王氏,微微有些上挑的眉宇,一双眸子倒是灵动,明眸皓齿,又喜欢穿一些鲜艳的颜色,此刻正怒气冲冲的看着成妧。 你院子里的妈妈,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方才我才给祖母请安路过你门前,便瞧见你房里的张妈妈站在院门跟前破口大骂,欺辱我母亲房中的邓婆子,”成姝气不过,径直走过院子,走到成妧面前,狠狠等她一眼,“如若不是我,只怕方才牵扯的都要滚下门口池子里头去了。” “五姐姐这话可怎么说?”成妧问道,“底下婆子妈妈吵架可并非罕事,张妈妈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话音一落,便见到外间的人押着一人走到里面来,那人正是张妈妈。 张妈妈抬起头来看着成妧,哀求道:“姑娘!这帮人好不讲道理,口口声声要搜奴婢的屋子,说奴婢作了贼呢。” 第七章姐妹争执 “五姐姐,”成妧看着成姝,只怕今日来者不善,“张妈妈是我母亲留下的老人,想来不会做糊涂事,方才也搜寻过了,长姐的镯子在我院子里也找到,总不能顺便寻了我院里的人前去交差吧?” “是不是她,”成姝垂眸看着张妈妈,“搜过才知道。” “不可!”张妈妈立刻道,“姑娘,老身也是这府中……有头脸的人,奴才偷了主人家的东西那才是真的没脸,奴婢不会干的,可是这一搜传出去叫人怎么看奴婢?” 成妧也道:“长姐掉了东西,自该去长姐院里寻,特地来我院子里,这是什么道理?” “倒不是特地来寻姐儿的麻烦,”一直站在成姝背后的邓婆子插嘴道,“方才一说找镯子,姐儿没什么不答应的,只有寻到内院的时候,这张妈妈一口不答应再往丫鬟们房间搜,可见是做贼心虚。” “不让搜丫鬟们的院子,”张妈妈道,“这是长房的院子,姐儿答应帮忙找那是姐儿明事理,搜内院的厢房那便是欺辱妧姑娘……奴婢,奴婢实在看不下去。” “如今你也是要自证清白,”成姝道,“何不如就让邓婆子前去瞧一瞧,这又不会少几两肉。”言罢,便使了眼色唤底下人就要往内院闯。 “住手,”成妧心疼张妈妈,又气愤这群人蹬鼻子上脸,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用力砸在地上,叫众人都变了脸色,“我院子里的一砖一瓦,你们且动一个试试!” 成姝原本就是急躁脾气,自小,便与成妧不对付,此刻成妧当着她的面摔杯子,底下母亲房中的婆子又受了委屈,便道:“成妧,今日我便要瞧瞧你还有多大的威风。” 成姝起身便要亲自带着人往内院去,成妧起身上前伸手拦住却被她一把推开,成妧反手拽住成姝的袖口,两个半大的娃娃便这样拉扯起来。 那桌子上琉璃樽被这样一撞,当下便滚下来,细碎一地。丫鬟婆子也一起涌上去只想着拉开这两个小主子,就连张妈妈也只能被放开,走上前来劝架。 众人也只能嘴里不住的说道:“姑娘当心,别再打了,妧姑娘快些松手吧,姝姑娘也莫要再闹了。” 长姐成媖到的时候院子里正是这样的光景,正乱成一团,两个祖宗还滚在地上滚作一团,也不知是谁的更在上风,她一步踏进去便只听见门口年纪尚小的丫鬟都被吓得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成媖皱起眉头,开口只呵斥道:“姝儿!还不快些住手,仔细伤着阿妧。” 成姝发髻都被拽下来了,松散着头发朝着她阿姐道:“是成妧,他们欺负人。”言罢,手上按住成妧的手腕并不肯松下,成妧被她压在地上,一双脚还在乱蹬,也朝着成媖道:“是五姐姐先来寻衅的。” “你们这些周围的人都在做什么?”成媖走上前,一直走到屋内屏风前头,见周围的人都奈何不了,只能自己亲自挤到内里去,“还不快把这两个小祖宗分开!” 张妈妈自地上猛然走过来,生怕成妧有失,朝着成姝他们二人走过去,只道:“奴婢受了委屈倒也不打紧,只恐姐儿有失,五姑娘妧姑娘还是莫要打了……” 却在经过成媖的那片刻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脚上踏上了散落在地上的碎片,脚上实打实被绊上一脚,那边上便是一扇实木屏风,她半个身子压在那屏风上,屏风何曾受得住,只往一边歪。 眼瞧着那屏风便要倒向成媖,这般一倒成媖若有个好歹追责定然是张妈妈,成妧眼疾手快走上前一把推开成媖,被那屏风一压直接倒在地上。 成媖没料到,登时便喊道:“阿妧!”边说着便起身朝着成妧走过来,一边上手疾眼快的妈妈赶紧上前扶起成媖,成妧抬起头来,却见额角鬓边还是有一道小口子缓慢的渗着血。 众人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成妧捂着额头,眼中含泪,朝着成媖道:“如今这般,长姐还要寻我房里婆子的错处么?” 众人一起上前扶起她,又说要去二夫人那又说要去老太太那里。 成姝见流了血也怕成妧真有个好歹出来,下意识握住成媖的手,缓缓开口局促道:“长姐……” 却在这时,突然外间有人过来通报:“老夫人请姑娘带着张妈妈去一趟前厅。” 成妧才走进前院,见正巧王氏邹氏在崇明堂问安,众人都在。 太夫人便走到她跟前正扶着她的脸瞧看那道伤口,王氏也是坐在一边上满脸的忧心,如今管家的三婶邹氏也坐在一边上,手上才端起来一杯热茶,而成姝早已梳洗干净,却带着眼泪跪在地上,显然已经被责罚。 成妧朝着太夫人轻声道:“阿妧知道错了,还请祖母婶娘责罚。” 太夫人道:“你最近大约是将养了些时日,有力气胡闹了,姝丫头也是,既是姐姐却没个正型。” “哪里是我没个正形,”成姝忍不住开口,“我才走到院外,正想着进去看看妧妹妹。却见这张妈妈,立在门口,同母亲院子里的邓婆子吵架,就连我到了她也不认,我着实气不过,这才去找了阿妧,想让她管管。” “我看瑛姑娘院子里的也在,可不知道是什么事?”邹氏微微有些困惑。 “回禀三婶,”成妧似乎还有些疼,眼圈发红,看上去倒是有些可怜,“今早长姐院子里的人说长姐掉了一个玉镯,要来我的院子里寻,便过来了一众人。” “祖母……”成媖也回道,边说着本来也只是想顺势寻张妈妈的错,却不想成妧受伤这是她没料到的,当下心中发虚,“底下院子都寻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到,才到妧妹妹院子里的。” “这镯子是儿媳娘亲送的,”王氏开口辩解到,“媖儿也是着急。” 第八章乳母被罚 “祖母,”成妧说着,便走到堂中,在成姝边上一同跪下,“阿妧同五姐姐争执实属不该,只是他们欺辱到我房中乳母头上,孙女自知人微言轻,谁知一来便说是张妈妈做贼心虚,孙女决不能咽下这口气。” “成媖。”太夫人不禁有些变了脸色,本就心疼成妧面上的伤口,“你是长姐怎么能由着底下的人来欺负妹妹?” 成媖说着也起身一起跪在地上,面色发红,朝着太夫人道:“底下人办事不力,我也是听了消息立刻赶过来,这便给阿妧赔不是。”成妧哪里敢受,只瞧着大约不会发难再追究张妈妈和院子里的人,便想着作罢。 这边旗鼓将歇,却只听见外间有人通传道:“夫人,姑娘们莫要被那婆子骗了!”众人回头却见是王氏身边的掌事妈妈康妈妈,她径直走到众人面前,摊开手,手上居然是成媖的镯子。 “方才二夫人见这张妈妈如此急切,便知反常,在院子里无人的时候,这才派奴婢带着妧姐儿院子里的小丫头一起去的,这算是公正了,在那张妈妈箱子里发觉的。”康妈妈道。 “果然,我便知道便是这刁奴欺主,”王氏走上前来,居高临下横眉瞧着张妈妈,“打量妧丫头年纪小,不知事好糊弄,指望偷上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主人家便不知晓,装的个忠诚的模样。” “我……”张妈妈吓的一哆嗦,她是原来大夫人身边的老人一直都跟着,离了成府,自然没个好去处,当下立马在地上磕头认错,“奴婢没干过,夫人,老太太……奴婢是冤枉的。这些年,奴婢侍奉哥儿姐儿从不敢懈怠。妧姐儿是奴婢奶大的孩子,奴婢待妧姐儿也是一片真心,才不会拿这院里一根针。” 成妧哪知道二夫人还会派人趁着院子里空着的时候前去搜查,再看那跟着去的小丫鬟,却是个面生的,一望便知道存有二心。 成妧见状才想开口求情,却在这时,太夫人突然开口道:“先是这张妈妈中饱私囊,见财起意,不敬主家,惹得阿妧和姝儿生嫌隙。还差点惹出祸事,还好妧丫头的伤口在鬓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若是容貌有损,扒了她的皮也不为过。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既已是三郎媳妇管家,那便是三郎媳妇说的算。” 邹氏是个聪明人,一眼瞧上去,唯独二房与成妧言辞激烈,便心下知道这是成妧被人摆了一道,借力打力,是二房唱的一出戏罢。 她伸手扶额,像是有些棘手的模样,思索片刻后道:“这婆子果然心黑,妧丫头也莫要心疼,这样吧,她既是冒犯了大姑娘,让媖姑娘受了委屈,便交由媖姑娘处置,也算公平。” “可是……”成妧跪着挪步向前,还想说几句话,毕竟是自小陪在身边的乳母,纵然失去总觉得自己背后竟是空无一人了。 太夫人突然打断:“好了,阿妧你还太小,孰轻孰重分不清楚,这婆子做下这些事果真留不得!莫要再为她求情了。” 一直在边上的成媖却在这时开口朝道:“回祖母和三婶,我突然有句心里话,说出来恐怕有些唐突,可是也是为了家族着想,不知当讲不当讲。” 邹氏略微坐正身子,轻抿一口清茶,上头太夫人也看向成媖,只听太夫人道:“你如今也十六了,这一次入京也是要待选,该是学着管事的时候,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不过是想着这婆子是妧妹妹房里的老人,府中的规矩该是知晓的,却倚老卖老,恶奴欺幼主,不知道府里还有多少存着异心的人。”成媖环视一周,见到周围的婆子妈妈,这其间有多少人是干净的,又有多少人是心怀鬼胎的,“如今即将远上京城,那京城是个什么地方,达官显贵聚都在此,我阿父入京为官,我年纪到了将待选宫中,实是家族多事之时。何不拿住这一次机会,便在燕川,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都查清一遍人手,有那些以权谋私,仗势欺人的,中饱私囊,尸位素餐的,尽早打发了,省的日后生事。” “至于这位张妈妈,”成媖走到前边,走到成妧面前,“阿妧莫要再为她求情,发落去了庄子上,远远的别回来便是。” 原先成妧娘亲代为管家时,府中风气算为清正,如今旧主逝去,众奴仆只当邹氏没个经验因此多有放肆,况且掌管重要职权的也是成妧母亲手下的人占了大部分,也算是留给成妧一点点的倚仗,众人都心知肚明,唯恐日后家产财资会分上许多给成妧,早便想要改换人手。 “媖姑娘说的有理,”邹氏当下便道,又朝着太夫人,“果真甚好,前去京城行李人手本就繁重,我也发愁了许多日子,如此一说,还不如就按照媖姑娘说的,先发卖了那批品行不专的,再去京中置办人手便是。” “我老了,这些事情已经不想费脑子了,”太夫人叹口气,“只不过阿妧姝儿,你们两个可知错了。” 成姝见母亲长姐已心满意足,心中的怒气便已化作了无,便道:“知错了,我不该急切切的处事,原是那婆子的错处,却怪到了阿妧的头上。” 众人再看向成妧时,却只见成妧面上含泪,只小声的道:“知错了。” 第九章来日可待 “快起来吧,”邹氏和蔼的笑到,“不就是小孩子间打闹,下次可不许了,跪了这么久,仔细膝盖受寒。” 成姝便被王氏身边的丫鬟给扶起来,成妧才想起来,自己扶着地还未起身,只听见太夫人朝着她道:“阿妧看似还未知错,去后院听雨轩前边跪着,自己心里没想通便不要起来。” “这……”王氏皱起眉头,“阿妧年纪小,婆母这般责罚或许有些重了吧。” 成妧只能低着头,独自起身,朝着听雨轩前头走去跪着,众人见太夫人心意已决,况且管教成妧本也不关他们的事,也只能暂时闭嘴。 “三郎媳妇,”太夫人猛然开口,邹氏自知这件事也是自己失职,才开始接手家中便惹出这样的事,便起身朝着太夫人微微屈膝,“你管家确实是个生手,你性格柔顺,没有二郎媳妇有决断,日后有些拿不准的还需得过问你二嫂嫂。” 王氏听闻过后,挑起眼睛看着邹氏,却见邹氏面上有些不大好看,心下得意。 “儿媳明白了。”邹氏起身朝着太夫人缓缓道,言罢,又轻轻咳嗽一声。 “珩哥今日下学得早,妧丫头面上的伤口还要回去最好寻个郎中瞧瞧。”王氏立刻起身,朝着太夫人道,“我便先回去了,三弟妹如若有什么不懂的,底下婆子丫鬟不受教的只管来寻我便是。” 邹氏吃瘪,却也只能抽抽嘴角,道:“是,只要二嫂不嫌麻烦。” 太夫人点点头,道:“都回去吧。”有人走上前来,押住那张妈妈一把便拽下去了,只有她徒劳的告饶声音叫唤了许久。 众人皆都经过听雨轩,却见到成妧跪在那前头,风吹过檐廊,如今天寒,成妧孤身一个人跪在那处,王氏回头摸了摸成姝的小脑袋道:“知道她今日输在何处么?” 成媖成姝立在王氏背后,王氏回头看着成媖:“我知道你今日是想寻那婆子的错处,再顺势裁剪长房留下的人,只不过妧丫头也是聪明的,我今日见你事办不成才寻了康妈妈去布置一场,对上你们,妧丫头本是保得住那婆子的。” “只不过她背后没亲娘撑腰罢了。” 待众人都走过之后,太夫人身边的秋嬷嬷有些不忍心,站在那门口朝着外间望去,只觉得风也大,太阳又不够暖和,也不知道那地上的石头膈不膈应膝盖。 “妧姑娘还小,”秋嬷嬷心疼道,“才没了娘亲,待底下人亲厚些也没什么。老太太何必呢?” “原先,她父母在世,整个成府都以长房为尊,她阿娘只生下这么一个女儿,”老夫人抬眸看着外间从门中露出一点点的天空,“百般疼爱,才养的她娇纵,先前我便瞧着同二郎媳妇几句话的功夫便放火烧屋子,可见是个烈性爱出头的。固然她现如今孤身一人烈性是该有的,可是不合时宜的烈性便是鲁莽,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那张妈妈便是乱情失智,都说她小,可是我却晓得,一个人长大不是靠着年纪,当一个人真的离开父母双亲能活下去,这才叫长大了。” “唉……”秋嬷嬷叹气,“到底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望上去也不过是半大的娃娃。” “我底下孙女里边,”太夫人道,“二房嫡出阿媖阿姝,三房有个庶出的阿姈,我唯独将阿妧养在身边本就惹人侧目,我所能做的只是保着她平平安安的长大,该过上何样的生活,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成妧跪在听雨轩前边,听雨轩是个堂屋,边上是池塘,里间种着荷花。在先前有时候夏夜闷热,她母亲也会带着她到这边来乘凉,那时候,荷叶浑圆,清风慢徐。 跪的久了膝盖有些酸痛,成妧心中也渐渐知晓,她越是想要留住张妈妈,留住自己身边的人,留住自己的安稳日子,便越是不能硬碰硬。 现如今,表面上是风光无限的长房那又如何,其实内里早便空空如也。 “阿妧。”一声轻唤,成妧抬起头来一见,却是长兄成珩。 成珩是王氏的长子,也是成家长孙,平素话不多,自幼聪颖,一直跟在燕川名师后边习读,待弟妹却一直亲厚,随他母亲生了一双细长微微高挑的眉宇,却又随着成家的长相生了一双时风眼,鼻梁挺拔秀气,见到成妧也不问缘由,只朝着边上的人道:“加衣。” 边上一直跟着的小厮会意,为成妧披上成珩自己的大撆,成珩是下学归家的,手上还提着自己的纸笔,他该是听到了什么,途径此处。 “长兄……”成妧开口,才想谢过,成珩却打断她:“两句话。” “人微言轻,强留不得。”成珩老气横秋,少年面孔上带着一点点的慎重瞧着她,“第二句,往昔不可追,来日尤可待。做到如今你已经很不错了。” 成珩伸手摸在成妧发梢,叫成妧鼻子一酸,方才老夫人面前落泪是故意的,这次落泪才是心酸,道:“总是阿妧太小,总不能快快长大,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长大总需要时日,他们接纳你也需要时日,带妧姑娘回去吧。”成珩回头朝着小厮道,“告诉祖母天寒勿忘加衣,阿妧年幼,今后不会再犯了。” 第十章偶遇成琼 这几日,又为着要远上京中的缘故,裁减人手的事便如那一日所说由长姐如媖负责,明里暗里整个成府里长房的人被换了个七七八八,就连成妧身边也只是留下一个翠衣。 翠衣为成妧为额角的伤口涂好药膏子,见到成妧愁眉不展。 “姑娘,”翠衣踌躇几下还是开口,“张妈妈临走前几番叮嘱,二房的人污蔑她偷媖姑娘的镯子将她赶出去,这件事是冲着姑娘来的,她受了冤枉并不要紧,只希望姑娘千万别冲动,保重自己。” “翠衣,”成妧看着院子里已经换上的一批人手,“他们想要给我找不痛快,我偏偏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你临走前再去见张妈妈一面……就说让她放心,来日有机会,我会接她回来的。” 翠衣年纪小,只不过从前带着她的姐姐妈妈们不在,皆都被发配到庄子里去了,眼圈发红,却依旧朝着成妧道:“姑娘莫要难过,翠衣可听说庄子里好吃好玩的有许多,远比府里要有趣。” 成妧心里不信,却也逐渐开始明白,随着父母的离开,这府里权柄下移,或许母亲留下的老人不在身边反而才是最好的。 “琼哥儿……”外间突然传出来声音,成妧抬眸,却见到原来是二房周姨娘所生的成琼在院外,那后边跟着的婆子显然不是原先在周姨娘身边伺候着的,大约是王氏顺势换了人手,“琼哥儿,你慢点跑。” “四哥哥,”成妧走到那门前,瞧见她四哥哥站在院前,怀里还抱着一个哈巴狗,最近天气寒冷,成琼身上衣衫却是单薄的很,也不知道在哪里玩耍的,衣袖上还带着泥点子,“这样冷的天气,四哥哥你怎么才穿着这么点。” 成琼生的纤柔,如他的生母一样上了一双桃花眼,平素有些怯懦,原先成妧是长房嫡女也不曾同他这个庶子讲过太多话,当下有些局促,还没开口,后边的婆子却抢先开口道:“琼哥身上火气旺,一般小孩子是不怕寒凉的,比不得妧姑娘是女孩儿,穿的多了哥儿行动不便。” “那为何四哥哥身上有这样许多的泥点子?”成妧眨眨眼看着那婆子,“你莫不要告诉我,四哥哥同着那哈巴狗儿一起在泥巴里打滚了。” “这……”,那婆子有些答不上来,“只怕是哥儿淘气没注意上。” “你这婆子,”成妧嗔怪,“四哥哥淘气,你难道也淘气不成。明眼人一眼便看得上,便是我这般小的年纪身边的妈妈旁的不说,身上的衣衫总是整齐的。” 瞧着成琼面色也有些发黄,成妧心中一动,朝着边上的人道:“前些时日,祖母给了我许多核桃酥,我不大爱吃这些东西,记得四哥原先是喜欢吃的,便取一些去吧。” 成琼眼神一亮,这几日,王氏那边换了他们偏房的人手,守在他身边的是个极难缠的嬷嬷,当差不见的多上心,却老是克扣他的吃食,零嘴那些自不必说,就连每日正餐都不够饱,那嬷嬷只说吃多了便犯懒不能好好读书。 成琼才抬步上前,那嬷嬷却立刻道:“多谢妧姑娘,只不过快要正午了,绝不能让琼哥儿吃这些个零嘴,待会午饭便用不了。” “你这嬷嬷事怎的这样多,”一边上看着的翠衣忍不住开口,“哥儿姐儿吃些什么,什么时候吃该不该吃,哪里轮得到你多嘴。” “哟,这小姑娘说的,”那婆子道,“奴婢可都是二夫人专门指过来服侍琼哥儿的,这些个吃食,万一吃坏了反而坏事,毕竟妧姑娘如今自己也不算的好过何必惹麻烦。” 翠衣皱起眉,道:“你这是什么话?” “嬷嬷说的是,”成妧却淡淡一笑,“我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些事情上终究不如嬷嬷们,自然还是听您的。” 那婆子得意起来,朝着成妧屈膝还上一礼,道:“妧姑娘懂事,我便说这琼哥若是有妧姑娘一半懂事,我也能松快许多。” 成妧面上带着笑意,又朝着身边的人道:“捎上一盒核桃酥给这位嬷嬷,老人家尽心了。” 那婆子得了好处千恩万谢的道了谢,只带着一脸失望的成琼离开。 待他们走后,翠衣只不解朝着成妧道:“姑娘为何这般好心,那婆子一瞧便知道不是个好的。” 成妧却笑起来,叫翠衣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听成妧道:“那嬷嬷只怕是二婶安排的,二婶向来容不下四哥哥,如今想借着这个机会一并发落了,只可惜留这样的人在四哥哥身边,周姨娘岂能容忍?且叫她得意着。” 翠衣明白过来,瞧着成妧,果然成妧心里还是介意着之前张妈妈的事,便要寻机会让二房自食其果。 崇明堂里,太夫人放下手里的琉璃镜,听到秋嬷嬷来道:“妧姑娘院子里人手换了个大半,只怕妧姑娘心里不好受,方才还留着琼哥儿身边的嬷嬷说了好久的话。” “琼哥儿身边?”太夫人皱眉头,“这丫头心里还有气呢,二房这事太过急切了些,就让妧丫头出出气吧,出过气了,这心下才放得下。” 第十一章成珩受伤 当天夜里,成妧陪着祖母用过膳,才收拾好碗筷,成家二爷便过了请安,不过是同着太夫人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提到白日成珩受伤的事情。 太夫人不免道:“今日珩哥儿伤的不轻,还没落下一滴泪来,可见是个极为内敛的孩子。” “是,珩儿平日便言语不多,”成二爷回到,提起长子面上带着一点点骄傲,“珩儿在功课上亦是十分用功。” “话说到此份上,我不免有几句叮嘱你,我看琼哥儿也大了,我知你宠爱周氏。可是你娘子是个强势的,你越是想护住周氏娘俩,越是不能厚此薄彼,一碗水端平才是最好。”太夫人淡淡道。 成二爷面上一红,只能低声回到一句是。 那船只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大风,突然颠簸了一下,桌上烛光一闪,成妧才起身准备扶住祖母,却在这时,外边突然有人来喊二爷。 成妧见到祖母与二伯父貌似还有事宜要商议,打开门却见到是周姨娘身边的惠娘,惠娘一见到成妧便眼圈发红,朝着成妧道:“妧姑娘,不知可否为奴婢通报一声……姨娘让我来寻二爷快快过去一趟。” 成妧早便料到今日道事情不会那般简单的便过去了,当下便问道:“你别着急,到底发生何事了?” 那惠娘说着便跪倒在地,朝着成妧哭求道:“二夫人要害琼哥儿的命,还请姑娘快快通告二爷一声前去救命要紧。” 成妧只得让开,带着惠娘便往里边走,却在这时王氏身边的康妈妈也是一面急切要进去见二爷,成妧站在原地,那康妈妈忍不住道:“姑娘这是何意?奴婢有急事要寻二爷。” 成妧个子小,只能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你们都说自己有急事,可是二伯父同着祖母也是又要事商议的,方才周姨娘身边的人是来找二伯父救命的,那么你呢,你也是的么?” 康妈妈只当成妧是个小孩子,却毕竟也是个主子,如今挡在面前,只能说不懂事,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好好言劝慰:“你再不让开你大伯母就要被贱人冤枉了。” 成妧还未来得及问清楚,那边惠娘已经带着成二爷出来了,太夫人也被秋嬷嬷扶着一起出来了,成二爷更是一脸凝重。 “二爷……这不干夫人的事,是如今时节到了,琼哥儿自己犯了哮喘。”康妈妈话还没说出口,成二爷从她面前经过时,只冷冷道:“看你主子干的好事!还在这边碍什么眼。” 成妧伸手轻轻拂过袖子上的柳絮,她记得成琼自小是有些哮喘弱症,如今看来只怕是发作了。 众人一起走到成琼睡的舱房里,却见到床头已经围满一圈人,王氏坐在堂上,如今夜深她连妆面都卸了,一张脸看上去更是苍白,一见到成二爷便走上来,朝着成二爷道:“二爷,我当真是没想到这船上柳絮……” 成二爷随着太夫人走到那床头,只见成琼依旧面色发紫,身上发抖个不停,太夫人一见便捂住胸口念了声佛,成二爷也不理会王氏,只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道:“可用过药了?这船上可有懂医的。” 船上不比府中,哪里可以随时寻到郎中,王氏是猛然收到消息,只说成琼在甲板上晕过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待发现时境况已经不好了,到如今一直服侍着的那个嬷嬷还没个人影。 王氏后背发凉,回答道:“还没寻到方子,只有原先治媖儿咳疾的方子还在,已经用下了。” “祖母,”成妧的声音从后边传出来,“为何不寻琼哥哥身边的嬷嬷来问问?琼哥哥又不是头一天得哮症,想来嬷嬷那里定有法子。” 如此一来便提醒了众人,成琼身边服侍的人却是一个也不见,更别提教养的嬷嬷了。 “琼儿!”门外传来一声啼哭,周姨娘已是泪水涟涟,她在柴房被关了一日,面上有几分憔悴,身上更是有些灰尘,才一走进来王氏便皱起眉头,她不应该被关在柴房之中才对,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氏忍不住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放你出来的?” 周姨娘哭伏在成琼榻上,只道:“妾身还不来的话,只怕再也见不到琼儿了。”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成琼鼻息下一嗅,成琼瞬间面色缓和不少,面色也逐渐转为红润。 第十二章姨娘周氏 “如若夫人还在为今日琼儿撞了烛台伤到珩哥儿的事情生气,”周姨娘回过头来看着王氏,楚楚可怜得姿态,“大可冲着妾身来,不要就此在琼哥儿身上出气。” 王氏立刻便大感冤枉,此刻不光成二爷,连老太太还有底下许多人都在当面,她自然害怕周姨娘把善妒刻薄这样的罪名惹到她身上。 王氏急切的回到:“你在胡诹些什么?今日你儿子可犯的是哮症,是他生来便带了来的弱症,如今这时节,柳絮纷飞的,他犯了病你岂能怪我。” “琼哥儿体虚多病,”成二爷突然开口,“你不知道吗?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天气,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这船上风大,你还能罚琼儿那么一个小孩子跪在甲板那风头上?” “是这贱人,是她自己说让琼哥儿跪到甲板上的。”王氏见此刻人多,成二爷却也不给她面子,不免有些情急。 成妧被太夫人牵住,小小的身子躲在太夫人道身后,忍不住提起自己的想法:“周姨娘是这样说的不假,只是那个时候二婶在气头上,恐怕不这样说,二婶消不了气,到时候只怕琼哥哥受到的责罚更重。” 成二爷果然气道:“你瞧,阿妧一个半大的娃娃都晓得,罚跪成琼在甲板上也是为了平息你的怒火!可见你当时是多么仗势欺人,如今就算是罚跪了你还不知足,还要生生把孩子累出病来才好过。” 一边上如媖也在,此刻见到母亲受责备,也开口道:“父亲息怒,阿琼这病犯病的缘由也多,也不见得是母亲一个人的过错,或许是阿琼吃了什么发作的东西,或者没坐过这么久的船,犯病也未可知。” “是是是,”一边上的康妈妈也开口为王氏讲话,“今日琼哥不还在贪嘴想吃凉糕么?夫人平日里待哥儿姐儿都是最亲厚不过的,今日处罚琼哥儿也是他先伤了珩哥儿。” 康妈妈有意提起凉糕,目的还是想让成二爷想想还在养伤的成珩,这样便可稍稍体谅一些王氏也是关心则乱。 周姨娘一见此景,哭的越发伤心,只跪在地上,扯着成二爷的袖子道:“二爷,我待二爷一片坦诚,那一年,妾身才跟二爷时,妾身便讲过,妾身出身不好,唯恐自己侍奉不好二爷,何不如相忘彼此,二爷只对妾身道让妾身安心。” 王氏听得此话,面色发紧,道:“你这狐媚,又在说什么话?” “妾身本也可寻觅良家作正房妻室,是二爷一句安心,妾身便安下心来,可是如今……珩哥儿是二爷的儿子,我琼哥也是。”周姨娘一席话说的成二爷越发眼圈发红。 “你快起来,何至于此。”当着太夫人的面,成二爷也不能贸然同周姨娘互诉衷肠。 周姨娘继续道:“大夫人情急之下,处罚琼儿我身为妾室,是这府里最低等最卑贱之人,我说不上话,可是珩哥受伤阖府的人为他担心,琼哥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冰凉的甲板上,大夫人是母亲,心疼孩子,妾身也是母亲……这是妾身同着二爷唯一的骨肉。” 一边上一直看着的成妧不禁有些愕然,她原先在二房这些事情上了解的不多,只晓得王氏固然暴躁又强势,这天底下却有一人可以降住她,那便是二伯父的周姨娘。 如今得以一见,这眼泪说下便下,白日里还一副大义灭亲伏低做小的模样,到了晚上便是一副重情深缘浅奈何为妾的姿态,这样的演技果真叫人敬畏,也足够王氏喝上一壶。 “你又这样!你又这副样子!”王氏抚着胸口,气的肝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你也不知羞。” “如若大夫人果真容不得我同着琼儿,我自也不能让二爷为难,”周姨娘骤然起身,待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同时,一咬牙一跺脚,直接往房中的柱子上一头扎过去,“妾身终究同二爷缘浅!” “快些拦住!”事情闹的这般模样,一边上冷眼瞧着的太夫人也都看不下去,连忙喊左右的人上前。 众人齐齐上前一把拉住,周姨娘貌似哭的力竭,顺势便倒在成二爷怀里,成二爷越发心疼这般模样,只能道:“你做什么傻事……琼儿自然会好,至于其他人,我也自有论断。” 这话分明是冲着王氏讲的,王氏还想发作,一边上的如媖见状生怕父亲母亲又当着祖母这行人当面闹起来,只走上前去握住王氏道手,暂且只能退让。 “不……”周姨娘道,“琼儿在这,我瞧他清瘦不少,可见平日里……底下的人也不上心,在这么下去我终究不放心。” 成妧突然松开祖母的手,然后在屋子里走几步,桌椅底下都蹲着身子瞧上一瞧。 第十三章欺主恶奴 阿妧,”祖母皱起眉头,低声道,“别在你琼哥哥屋子里调皮,你哥哥现下病着。” 成妧一口气从那桌子底下拖出来一只憨憨的哈巴狗,双手抱着举到祖母目前,有些惊喜道:“祖母你快看……我上次遇见琼哥哥就晓得他有条小狗狗。” “哈巴狗?”周姨娘回头看向成妧,诧异道,“这类猫狗凡是带毛的,琼儿自小都是不能碰的!” “这样吗?”成妧不解,“那是那一日,明明见琼哥哥抱在怀里……那一日我还想拿些核桃酥留琼哥哥略坐一坐,我陪着小狗狗玩一玩,那嬷嬷却没答应,只说琼哥哥不能吃零嘴呢。” 太夫人一听便心下了然,只道:“这婆子只怕万事不上心,除了这些东西,只怕平日里吃睡上也不上心,怪不得我觉得奇怪,琼哥儿何曾是个贪嘴的,怎么最近见了那些个糕点这般上心,原是日日都吃不饱。” “那混账婆子现如今在何处!”成二爷瞬间变了脸色,吓得成妧抱着小狗一哆嗦,赶紧又躲到太夫人衣摆下。 底下人见太夫人,成二爷皆都发怒,只好派人前去寻,寻了半日才在船舱底下一帮下人独自开的赌局上寻到那嬷嬷。 那嬷嬷一走进来瞧见成琼此刻依旧是昏睡着,再望一眼周围,只见烛火摇曳,就连王氏也是神色慌张,立刻吓得面如菜色,哆哆嗦嗦朝着成二爷太夫人问安。 “来人,”太夫人最先开口,“绑了这刁奴,先打几板子,给底下的奴婢们树个榜样,打死算了,打不死的话,待去了帝京即刻发卖了。” 那嬷嬷大约猜到成琼不好,吓得双腿一跪朝着王氏道:“夫人……奴婢不知发生什么事了,皆都是按照……” “住口!”如媖见王氏面色发白,立刻便打断那嬷嬷,呵斥道,“你自己照看琼哥儿不力,还想要牵扯谁?” “奴婢当真是冤枉,”那嬷嬷哀告道,“奴婢服侍哥儿每项事都是殚精竭虑,不敢丝毫懈怠。” “好个忠仆,这便是你为琼儿寻的好嬷嬷!”成二爷当下便忍不住,直指着那嬷嬷朝着王氏道,“我记得半日前,这婆子是你指到琼儿身边的!定是你的吩咐,不是想饿死琼儿便是害死他。原你早便存了这样的心思,你这个毒妇。” 周姨娘见状道:“夫人,琼儿才那么小,妾身到底是有什么事,让夫人这般记恨下这样的狠手,难不成真要妾身死了,夫人才肯放过么?” 王氏也只好陪着一起跪在地上,这婆子本是她身边的人,因脾气不好在她院子里便惹过许多事,她故意派去成琼院子里,本想待去了京城站稳了脚跟再寻个由头,闹上一些事情,最好把周姨娘赶出府去,却不曾想如今东窗事发却是咋了自己的脚。 “琼哥儿也是个孩子,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想法。”王氏有苦难言。 成二爷心下余怒未消,看着王氏,只道:“你我夫妻二十载,早便知你这样的人,当年就不应该娶你入门,由得你如今这般飞扬跋扈,泼辣悍妒。” 这句话可见是极其诛心的话,就连一边上的成妧如媖也都一起变了脸色,王氏更是愣在原地,只听成二爷继续道:“且罢,你我夫妻至此缘尽,隔日为彼此留个脸面,就和离了去。” “二爷……”王氏不可置信的看着成二爷,“这件事,二爷只听他人片面之词,何曾听我一句话?我当真没有做过!” 如媖也跪倒在地朝着成二爷道:“父亲,母亲纵使有错,也是失察之罪,主错也不在母亲身上,这么些年母亲为这个家做的一切,父亲为何看不见。” 太夫人也觉得成二爷这席话说得太过,也劝慰道:“二郎如今在气头上,这事情本就不清不楚,原本就是底下刁奴欺主,二媳妇也是你的发妻,哪有为了一个妾室庶子出气同发妻和离道道理?” 第十四章成琼苏醒 太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扶起王氏,又唤人扶起如媖,又道:“照我说,这婆子留不得,你媳妇不过是前些日子换府里人手不当心,此次入京,只别让她再插手这些事,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看珩哥儿,媖姐儿的面上多担待着。” 成二爷也自知话说的重了,只是周姨娘楚楚可怜,成琼如今还在榻上还未醒,心中着急,只好朝着王氏道:“这半月,你也不必出你的房门,琼儿也不必养在你膝下,我一眼都不想多瞧你,你身边这些子婆娘,只晓得挑拨离间,全都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再放到甲板上也去跪跪,才叫他们也吹吹江风。” 王氏自身难保,也只能由着成二爷发作,一边上榻上成琼面色缓和,恍惚间睁开眼睛,也有了神志,一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之中只觉得周围一阵嘈杂,只望着周姨娘开口道:“阿娘……”众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周姨娘望见成琼这般模样,固然是自己的计策,到底心里也不好受,方才搂着成琼,久久不愿意松开手。 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完结,只有如媖扶着王氏在太夫人身边默默垂泪,周姨娘也无话,只要成琼养在自己身边,这招险棋便没有输。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互相体谅,”太夫人叹气,“你们且自己琢磨吧,这船上应当有懂医的人,派人去寻来为琼哥儿瞧瞧才是正经。我倦了,带着妧儿先回去了。”言罢,秋嬷嬷便进来扶起太夫人,带着成妧一起离开。 天色已晚,折腾起这样半天,太夫人今日连番受惊,早已疲倦,便嘱咐人送成妧回房早些歇息,成妧便回到自己的房中,却并没有歇息,坐在烛光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翠衣已经为成妧端来热水,却见成妧摆弄着桌子上的几个核桃,不禁问道:“折腾了一天了,姑娘还不累么。” 成妧抬起头来道:“等会再歇息,我还并不是很困。” 翠衣只当成妧再说玩笑话贪玩不想睡觉,只怕烧好的热水又变凉了,却突然听见外间有人敲门的声音,翠衣赶紧打开门一瞧原来是周姨娘身边的惠娘。 惠娘走进来,手上还带着一方食盒,对着成妧笑道:“今日姨娘得以从柴房中逃出来多谢姑娘拍了翠衣丫头来开门,这是姨娘的心意,请妧姑娘莫要嫌弃。” 那食盒一打开却是冒着热气才做好的核桃酥,成妧只垂眼瞧了一眼,朝着惠娘道:“多谢姨娘馈赠,不过方才用过晚膳啦,祖母是不许我睡前吃零嘴的,惠娘姐姐还是带回去吧。” “今日白日间,阿妧瞧见珩哥哥伤的不轻,心里边不怎么高兴,也没什么想吃的,”成妧淡淡道,“以后琼哥哥养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却是比阿妧有福气。” 平日里,在成妧父母还在时,成妧是这宅子里的长房嫡女,金尊玉贵,还是个被惯坏的模样,惠娘也不过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如今一见,她坐在烛光之下,清秀的脸上远没有孩童的天真,只剩下持重与谨慎。 惠娘见成妧决意不肯收,周姨娘送她来的时候也料到了,成妧或许同她只有这一次的联手,绝没有情义可言,只能道:“既是如此奴婢记下了,定会回去同姨娘回话。”言罢,犹恐多留一会被人瞧见,便匆匆离开了。 待她离开过后,成妧依旧坐在那窗前,推开窗,船只已经走到了运船道与沧澜江的交界处,即将离开沧澜江,那晚风吹动成妧的发梢,她趴在窗户上,望着燕川的方向。 “翠衣……”成妧的声音发闷,唤过这一句之后,便没有了声音。 翠衣等了很久,也不见成妧说下一句话,走到成妧侧边却见成妧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她不禁道:“姑娘。” “你晓得,二婶和周姨娘争得这样厉害,”成妧今日在成琼房中,固然心中一直想着怎么对付王氏,可是心中百转千回,却是惆怅,“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们,二婶是为了珩哥哥受伤心疼,周姨娘也是为了琼哥哥孤注一掷。越是这样的时候……我真的,好想阿娘。” 那天夜里,就是在脚下的这条沧澜江上,她的母亲为了不给家族惹下麻烦,怀抱着她投入江水之中,江水是那样的寒凉,她就是在那样的江水里,永远错失了还是孩童的自己,以及被母亲所疼爱的资格。 从今往后,她都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成妧只觉得脚底下有什么声音,低头一瞧原是成琼的那只哈巴狗,她弯腰抱起它,道:“你也在想你的娘亲吗?” 翠衣走上前头,也伸手拂过那小狗的皮毛,道:“奴婢也想娘亲了,不过还请姑娘放心,无论姑娘日后往哪去,翠衣都要跟着姑娘在一起,就算是老了,也绝不分开。“言罢,眼圈发红,吸了吸鼻子。 夜风吹拂,在不远处的江岸上,万家灯火通明,万丈红尘,富贵温柔处,朱门环绕,又该是何样的生活。 第十五章远上京城 船只行到京城时,京城已经到了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季节,码头岸上已经是柳绿花红,成妧被秋嬷嬷抱着从船上下来,才一走下船便只觉得人声鼎沸,岸上人山人海,早有先来打理的人准备好了小轿前来迎接。 成妧一落地便被一边上那个卖糖葫芦的吸引住,祖母事情繁多,把成妧放在静姝如媖一个轿子上,轿子路过一个喷火表演杂技的人,那火苗差点从成妧的眉间扫过,吓得成妧一惊。 一边上的静姝看到后不屑一笑:“当真是乡下丫头,少见多怪。” 静姝掀开帘子,片刻过后,只拉着如媖的手,大声叫道:“长姐!你快些瞧那猴子……你快瞧瞧!” 那轿子两扇窗户,静姝成妧几乎要伸出半截身子出去,还好被如媖拉住,那轿子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街上人多又是早市的时候,车马都走得慢。 一声马声嘶鸣,街上传来人声嘈杂的声音,赶车子的马夫赶紧停下,那马匹一阵晃动,整个轿子也都摇晃起来,成妧身上长命锁被晃动得微微发出声音,成妧扶住窗扉,正好风吹窗帘。 日光倾斜而下,一匹马从那前头一跃而过,街上路人纷纷回头,成妧只望到一袭红衣一晃而过,似是有人打马略过,风过帘子垂下,便没有瞧见来人。 对面楼上穿着轻纱曼妙的花魁娘子们,朝着底下抛出五颜六色的手帕来,不住的发出惊叹的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如媖搂住静姝,隔着帘子问道。 外边传来声音:“是万家的小公子和江侯爷的小公子在街上比马呢。” 却在这时,外边又传来一个少年的嗓音,朝着轿子里的众人道:“在下帝京江侯府上,无意冒犯,改日到府中请罪,不知是哪位官人家眷。” “这是新到任的中书省侍郎,燕川成家的车马。”外边有人回答道。 短暂沉默片刻,那少年只道:“多有得罪,万望见谅。”言罢,又是一骑绝尘,待成妧静姝在掀开帘子时,值得能远远瞧得见一道身影。 “原来是江侯家的世子爷,”静姝趴在窗户上微微有些惋惜,“没瞧见真人,唉。” 成妧不解的问道:“江侯世子?” “衡阳长公主独子,”一边上的如媖开口,淡淡解释道,“当今君上亲外甥。” “果然,父母亲说的没错,”静姝坐正,端自己好歹也算个大家闺秀,“这京城果然遍地都是权贵,这才走几步就遇上了。” 走了半日才到成府门前,那府们前边已经有仆人先一步安置好了,成妧随祖母一起住的地方做朝暮堂,离各处院子都有些路程。 这几日王氏一直不见成二爷的面,只能在分派院子的时候稍稍住个离书房近的碧桐馆,静姝却老大不高兴,这样一来父亲考较起功课的日子岂不是更多了,如此便撅着嘴老大不高兴。 周姨娘也被王氏配到离书房较远的芳庭轩内。 因三房未曾在朝中有实职平日里便是打理府中的事,便住在了干净清幽的辛夷苑,如此住处落定,擦洗洒扫许多日,长辈一起忙活半月之久才清点安置完好,这半月倒是底下孩子们乐得自在。 就连成妧也是半月没有碰过课本,成日缠着秋嬷嬷做些时新糕点,换着花样吃,唯独只有王氏那边有些愁云惨淡。 待到万事皆定,府中又开始忙着宴请宾客前来贺喜,就连秋嬷嬷都十分刻意的开始过问起成妧的坐姿吃相。 秋嬷嬷是从太夫人小的时候就跟着太夫人身边的,如今已经有些年老了,做事情却一丝不苟,自从太夫人嘱咐看着成妧学礼仪姿态,便每日天还没亮就拿着戒尺到院子里等着。 成妧走的稍有偏差,脚还没有缩回来,那尺子便落到跟前了,成妧本就比同龄孩子略微矮上一些,把那茶盏顶在脑袋上走起路来更是摇摇晃晃,步子所跨到间距也不够,只得暗自叫苦。 秋嬷嬷也是个有经验的,一戒尺下去,绝对不会破皮却是疼的厉害,到了夜间那地方竟是连伤痕都不会留。 得知成妧在秋嬷嬷这里学规矩,王氏便坐不住了,毕竟如媖还好,主要是静姝皮的像个猴子似的,前些日子趁人不备还爬到了院子里最大的那棵树上去扮鬼脸倒立下来吓唬人,王氏在请安的时候同太夫人提起:“如今瞧着阿妧知晓了许多规矩,倒是姝儿还是没长大的样子,怎么能不如妹妹呢。” 话及至此,只怕是太夫人也料到了王氏的意思,只道:“阿妧确实有所长进,毕竟如今入了京城,可不比原先在燕川,底下姑娘们失了的规矩是会被人笑话的。你若是愿意,便可把姝儿也送过来。” 第十六章一片冰心 王氏心里怎么可能又不愿意的,当下便感激到:“如此便有劳秋嬷嬷。” 太夫人见到邹氏坐在一边上,想起三房庶女成姈也还没学过规矩,便道:“要不你也把你房中的成姈带了来,姐姐妹妹在一处学着。” 邹氏点头,只道:“是。” 待众人走后,只余下成妧陪着太夫人坐在位子上,却瞧着成妧不是十分高兴,太夫人不忍问到:“阿妧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可是不愿意同你姐妹一起?” “阿妧并不是不愿意,”成妧皱起眉头,“只不过现下不愿意。” 她起身走到祖母跟前,趴在祖母的膝盖上,抬起头来望向祖母,道:“前些日子二婶惹了二伯父不痛快,如今正是怄气的时候,二伯母心里面不好过,姝姐姐心里面便也不好过。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 太夫人听完过后不过是一笑,只觉得成妧孩子气,摸着成妧的发梢道:“一大家子过日子就是这个样子,你且担待着些。” 成妧所料不错,静姝本就不喜欢被这些条条框框拘着,更别提专门学规矩,才走几步路,肩上头上的茶盏便稀碎一地。 秋嬷嬷手起那戒尺几下,静姝的眼泪便出来了,只道:“这太难啦。” “难是难,”秋嬷嬷面上一紧,边上一直看着的成姈都吓得面色发白,“姑娘们若是想为自己争光,这些可不是都要学的吗?日后姑娘出去见人,走起路来还像小鸭子一般摆着,别人只当咱们成府没个正形。” 秋嬷嬷每日只讲上这么半日,剩下的时间都留给姑娘们自己练习,说教半日便就走了。 成姈一听秋嬷嬷的话便激灵起来,当下便苦练起来,因她认真远比静姝如媖用心,走起来便好上许多。 静姝不屑道:“走来走去还是小家子气!” 成姈自然不服,又惧怕静姝的强势,只能低声:“走的好的看上去才是大家闺秀,走不好才是小家子气。” 静姝喝道:“你说谁小家子气呢?你一个庶女,还敢来说我吗?” 成姈道:“你瞧你功课不好好做,却在这里急言厉色的,你才是扶不上墙的。” 成妧才歇下,却见到两位姐姐突然便吵起来,眼看着要动手,怀中抱着那只哈巴儿钻到两位姐姐中间去,口中只道:“两位姐姐还是快些练吧。” 静姝伸手想要抓住成姈的袖子,拖过来,却不曾想一下子打到了成妧怀中的那只狗身上,那狗儿受惊一下子便跳了下去,弄得人仰马翻。 成妧赶紧追着那狗儿出去,静姝见状也不想练了,只说要陪着成妧去找狗。 那狗两双短腿跑的到快,只朝着后花园跑去便不见了,那里边假石池塘多,成妧有些着急,怕那狗不小心滚到池塘里去了,便顺着那池子找。 才走到里边,假山之后日光昏暗,有些枝藤环绕,却没见到狗。 成妧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听见里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似乎有个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听的并不真切,有似乎有个旁的人的声音,成妧不禁狐疑,她顺着那假山朝后边看过去。 原来是长姐如媖,立在那水榭前头,边上站着一个青年,成妧定睛一瞧,那青年人也眼熟,原是王氏娘家那边的侄子,自小和如媖一块儿长大的表兄。 “这个你便收下吧,”表兄面带急色,手上握着一方小物件,“这个本就是给你的。” 如媖却站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不肯收下,只道:“瑜哥哥,我不能收,这是舅母生前留给自己儿媳的,我不能……” “不,”表兄道,“我既认定了你,便是你,我无论前路如何。这辈子,我再不会喜欢上旁的女子,不会认旁的人为妻。” “不是我不收,”如媖忍不住垂泪,“如今大,选在即,我今日听父亲说我已在候选名单之内,瑜哥哥,如若我最后落选,我还是能同你一起。此刻说这样的话,还太早。” “那我等你,”表兄道,“你也要记得。这玉壶,我会为你留着。” 成妧站在水榭边上,只觉得后边有些发凉,一回头却见到静姝不知何时也到这里来了,怀中抱着那只狗,正看着她道:“你听到了什么?” 第十七章叶家怀璋 静姝目露凶光,叫成妧心下有些发慌,大有要是成妧叫嚷出去她就一把把成妧推到那池子下边去,杀人灭口一了百了的意思。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成妧低声,说着便要离开。 静姝却赶紧走上来,抱着那只狗抵着成妧的肩膀陪着她一块走了几步,道:“日头不早了,我陪着你一块用膳吧。” “不了吧,姝姐姐,只怕二婶那边有事情找你。”成妧道,只一心想摆脱静姝。 “你既有胆子听,”静姝快步走到成妧前头挡住她,看样子对于如媖的事情她早便知道的,“还怕我做什么?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姐姐如若不是被选入选秀那张单子里去了,这会子只怕订婚宴都闹完了。” “我姐姐,本就是同瑜哥哥一块长大的。”静姝倒是心直口快,绝没有小女儿的娇羞之态,“你要是敢把这件事传去叫人毁了我姐姐的名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言罢,把那狗儿往成妧手中一放说完便走,留下成妧一个人站在原地上,等回去的时候发觉成姈貌似也回去了。 过了几日,听说宫里花名册上传出消息,似乎有如媖的名字,这样的小道消息也叫阖府高兴许久,再加上搬迁之喜,那日宴会便越加盛大,京中有体面的人家几乎都来了。 成妧在祖母身边坐到后来着实有些难耐,便起身只对祖母说:“五姐姐那边似乎找人寻我呢,阿妧先过去瞧一瞧。” 言罢,起身这才得以喘口气,那院子里几位少年姑娘们在一处投壶,成妧才走到门口瞧见成珩也在,这样新奇的玩物,只有京中才流行,燕川那边也不是这样的玩法,只见那些人都围着一个少年正投得起劲,偶有喝彩的声音。 成妧才走到那其间,一支冷箭突然从她耳朵边上划过去,吓得翠衣一抖。 “阿妧!”成珩赶紧走上前来,细细的打量过成妧一番,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吧?” 一边上却跑来一位小姑娘,那姑娘穿着一件朱红半袖,却似男孩儿打扮梳了一个发髻,身上环佩叮当,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养的疼爱。 “你没事吧?”那姑娘年纪不大,大约同着成妧差不多,面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双眸子里却是神采飞扬。 一边上有认识的的少年嗤笑:“怀璋!你手法不行啊,这箭矢都落到哪里去了。” “闭上你的嘴,”小姑娘面上一红,朝着那群捣蛋鬼呵斥,又看着成妧道,“我叫做叶怀璋,我是勇毅侯府的三姑娘,你呢。” 成妧来京中过后还没有认识过旁的人,却也知道这勇毅侯府,当朝太后娘娘的母家,只怕这叶怀璋便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侄孙女,只道:“我是燕川太守之女,成家排行第六的姑娘,我叫做成妧。” “成六,”叶怀璋挑挑眉头,从自己手上拿出一支箭来,递给成妧,“归我还有一支箭,投完才算,这次机会便给你吧,也当做我给你赔罪。” 成妧握着那木箭,心中发憷:“这,我不会。” 叶怀璋只当做成妧不敢,安慰她道:“你怕什么,这东西不会伤到自己的。” 成妧嘴角抽搐,可不是,你伤的都是旁的人你当然不怕。 手上颤颤巍巍握着那箭,一边上成珩也伸手为她摆好姿势,却见大步一跨,手腕一弯,手指一松那箭便脱了手,不偏不倚才落到眼前,离脚尖也就三寸。 “……”成妧尴尬的抬起头,只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却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边上一直坐在檐廊上的一位小公子伸手一投,那铜壶一响,一支箭正中环中,依杆而立。 怀璋回头却见到那少年:“憬哥哥!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是不会来的。” 那少年闻声,从檐廊上起身,从阴影处缓慢走到院子里,正好院子有一树棠梨,他便站在那树底下,朝着叶怀璋笑道:“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险些撞坏了成府的轿子,特地来赔罪的。” 言罢走到成珩成妧面前,拱手作揖,道:“我是江候府上的,江憬,先前多有得罪。” 成珩同样道:“世子不必多礼,若有招待不周,还望世子见谅。” 成妧屈膝还礼,抬起头来方才瞧见那少年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日光泛白的缘故,瞧着那少年远比别人要白皙一些,眉目清俊,成妧只道:“成妧,见过世子殿下。” 第十八章拦截成姈 那江憬见她,不知为何却是片刻的沉默,一直到成妧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了,江憬却开口道:“成六姑娘安好。” 一朵棠梨花缓慢的飘下来,落到成妧小小的脑袋上,她忍不住伸手拿下来,却瞧见江憬也看着,便道:“世子也喜欢这花吗?”言罢,朝着江憬摊开手掌。 那江憬还未来得及开口,只面上微微一红。 那边便见到一堆人匆匆的往后院走去,带头的却是三房管事的小厮,静姝走在那些人的后边,才走到这处来,见到成珩成妧,又见到许多新奇的玩意,不免停留下来。 “他们这是做什么?”成妧不禁好奇的问道,手上收起那朵花来。 静姝道:“近日府中诸事繁多,却有人趁着人多手杂的时候,做下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来,方才成姈便觉后院有个小丫鬟鬼鬼祟祟的,特地禀告了三婶,多派了些人手前去捉拿。” 成妧顿时心中生疑,家仆不干净在谁人家里都是不光彩的事,特别是这个时候京中大族皆在的时候,这般兴师动众的前去捉贼是什么道理?成姈如若是发觉有小丫鬟鬼鬼祟祟当场拿住留后处置不也可以,巴巴的回来喊人做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目的根本不在捉贼,而且想要把这件事闹大,让所有的人都瞧见。 “长姐呢?”成妧问道,“怎么没有瞧见?” 静姝皱起眉头,仿佛没有料到成妧当着这么多人便问,只悄悄的拉住成妧的,走到一边上,低声:“今日早起,有个小丫鬟过了寻了长姐说话……后来便不见长姐了。” “快去后院!”成妧心道果然,那一日成姈也在,只怕这事多有牵连。 静姝还没有反应过来,成妧却道:“长姐在后院吧,五姐姐?这些人分明是冲着长姐去的,我们现在抄近路过去,只怕还有机会拦住。” 静姝一听便反应过来,京中这样多有体面的人家都在这里,如若如媖名誉有损,那便不得了,到时候整个成家一定不会放过如媖,当下便扯住成妧的袖子往后院走去。 才走到一半,成妧见哪里追的上,只道:“五姐姐,我晓得条小路过去,只怕从正门过去之后来不及。” 片刻过后,墙根之下,静姝看着自己眼前的那破洞,斜着眼睛看着成妧:“这不是狗洞么?你怕不是在诓我?” 成妧一脸诚恳:“这都什么时候了五姐姐,救人要紧。”静姝见她认真的模样,只能叹口气,心道,为了长姐自然是什么都愿意的,只好趴在地上从那洞里钻出去,口中只道:“成妧,等我以后再找你算账。” 好不容易从那洞里钻了出来,入目便是后院的池子,却见成妧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池子边上的墙壁上,静姝气道:“你从哪里进来的?你果然在骗我。” “那可不敢,五姐姐你也没问我啊。”成妧吐吐舌头。 待二人走到那池子边上,却见那几个小厮嬷嬷已经走到假山入口了,成姈身边叫做秋萍的小丫鬟扶着成姈走在前头,只道:“咱们来的时候看得真真的,就在这假山后边。” 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人往那里边去,静姝躲在后头一瞧见心里边就冒火,口中骂道:“成姈这个蠢货,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成妧躲在草丛后边,只道:“五姐姐,这府里只有她一个庶女,你说她图什么?” 三房里边,待成姈这个庶女本就不是十分上心,可想而知在日后嫁娶上也必定留不得好的人家,自己不好便要拖着府里几位姐妹一同下水。 “世上原有这样狭隘的人。”静姝心中愤愤,走上前就恨不得撕了她的脸,成妧一把拽住静姝,顺道从自己脚底下抠出一手泥巴,朝着那成姈方向便投过去,泥巴倒是没砸中人,只溅起一池春水,正好溅湿成姈的裙子。 成姈本就是偷偷摸摸而来的,没有防备,被这样一惊,当下脚下一滑险些误入池子里,身上衣裙也都湿透了,再抬起头来却见到对岸成妧站在那里,朝她办了个鬼脸。 “成妧!”成姈今日的裙子是新作的,本就是出来显摆的,如今被毁当下便恨不得吞了成妧。 第十九章姐妹落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成妧才从对岸走过来,成姈便走上前疾言厉色道,“你为何要朝着我扔泥巴?” 成妧似是才瞧见是成姈的模样,只装做若无其事道:“原不曾想这边是四姐姐,我远远瞧见一堆人在这边鬼鬼祟祟似有不轨,我只以为是家里进了贼,这才出手想吓一吓。” “你说我是贼?”成姈道,那条裙子本是她新作的,特地在今日穿出来显摆显摆,却没想到还没到人前,裙子便被溅湿自然满肚子火气。 成妧赶紧道:“可不敢……阿妧这便给四姐姐赔不是。” 成姈心中记挂着捉住如媖的现形,方才成妧丢下的那块泥巴闹出的动静也不知道可惊动了里间,便只想着尽快脱身。 “罢了,我这里还要要紧的事情,你既是无心之失,我便也不追究了。”说完依旧是带着那几个丫鬟小厮要往那假石后边去。 她往前走一步成妧便跟着走一步,抵在她前边道:“四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本就是阿妧的错,祖母最近给阿妧做了许多新的衣服。四姐姐这个样子也不能见人,不如同我去挑上一件也当做赔礼。” “我说了不用,”成姈心中急切,越发不耐烦只想早早打发了成妧,“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成姈说着手上便轻轻一推,谁知道成妧等着便是这样的机会,顺势跌在地上,她本就个子娇小柔软,被人推到在地也不显得刻意。 成妧抬起头来有些委屈的看着成姈道:“四姐姐……我果真不是有意的。” “你欺负阿妧一个小娃娃做什么?”从岸边上突然传出声音,原来是久躲在岸边上的静姝,“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成妧心中不禁有些冷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在菡萏院里和她拍桌子吵架鸡飞狗跳。 静姝是个炮仗脾气,遇见谁都是一点就炸的模样,因此在姐妹关系里自来便不好,成姈一见静姝心中早便怄了气。 “你在说什么?”成姈气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欺负她的,是她先拿泥巴弄脏了我的裙子。” “就你这裙子的布料,还是早些年前京中时兴的,”静姝不屑道,“也就你自己还当个宝贝特地出来显摆。” 成姈顿时涨红了脸,早知京城繁盛,她如今一见才知,还妄想着在众人面前出个风头,心中愤愤。 “懒得同你说,你也不过是仗着你母亲的势罢了,你若是我的出身,瞧你这样的,文不成武不就,你未必如我。”成姈轻哼一声,带着后边的小厮嬷嬷,便要朝里走。 成姈脚步越发朝里边逼近,在清幽的池水边上只闻得她的脚步声。 静姝心中急切,哪里肯放她离开,只凭感觉伸手一抓劳劳扯住成姈的衣摆,口中道:“你欺负了阿妧就想这样离开?” 成姈被她拉得向一边上倒去,那路上铺着的卵石打滑,脚下不妨便往池子里滑去,在滑下去之前顺手一扯,便扯住了静姝的脚脖子,两个人便一道滚了下去。 当场便是水花四溅,一边上的嬷嬷丫鬟都吓得呆在了原地上。 成妧怕水,见有人落了水心中也是惊慌,没想到事情闹到如今的模样,只抬起头来朝着一边上的丫鬟道:“愣着干嘛,快救人!” 池中的两人已经湿的透彻,钗环凌乱,发丝上都还在滴着水,成姈几乎要抓狂,绝没有想到今日自己会如此倒霉,抓起静姝的头便要往水里按,口中道:“静姝……如若不想好了,都别过了!” 静姝自然也不肯落下风若不是丫鬟过来搭救,只怕两个人在水里又要过上几招。 成妧蹲在岸边上,只得朝着水中道:“二位姐姐快些上来吧,底下水凉。” 有丫鬟见事情闹得不成体统,前厅里还在宴请宾朋恐这边事情处理不好被人知晓了,便只好先告知王氏。 王氏还在前厅陪着怀安县主说话,见怀安县主的女儿生的乖巧有心让静姝结交,只朝着康妈妈道:“姝儿又上哪了?寻了出来见见县主娘娘。” 康妈妈才听的后院的消息,魂魄几乎都要吓飞,走上前厅,只对着王氏挤眉弄眼把王氏带到一边上才开口:“寻不来了。” “可是又疯到何处去了?”王氏皱起眉头,心中只叹息这不争气的东西。 康妈妈道:“姝姐儿在后院院子里滚到池子里去了……还有姈姐儿一道。” “这讨债的!”王氏忍不住道,“若是让她阿父知道了,可仔细那层皮。” 第二十章出乎意料 王氏带着康妈妈走到那池子边上的时候,成姝同着成姈两个人已经被救下,有婆子已经取过来厚一点的外衣为她们披上,两个人还在池水边上乌鸡眼似的看对方不顺眼。 成姝一见到王氏,便朝着王氏道:“阿娘!成姈要杀了我呢……” 成姈见到王氏气焰便低上几分,只能低声道:“才不是这样,分明是你推我的。” 王氏却道:“姐妹玩闹也该有个限度,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也不是不知道,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又见一边上成妧却还在,成妧只不过衣裙上带了点灰尘,却不见一点水渍,只不过眼圈红红,似是有话要讲,王氏不免问道:“如何阿妧也在这处?阿妧你且说说到底是因何事起的争端。” 成妧只走上前道:“二婶,这件事当真怪不得姝姐姐,是阿妧走在半道上,瞧着这边有一群人蹑手蹑脚,只当做是府上进了贼,却不曾想是四姐姐,便不小心拿泥巴弄脏了四姐姐的裙子……四姐姐怪罪,姝姐姐为阿妧说话,几句争执间,脚下石子打滑,便滚下去了。” 王氏不禁心中狐疑,往昔都是成姝与成妧打架打得分不开,何时成姝有这般好心,只看着成姝道:“姝儿可是真的?” 成姝还为来得及回答,一边上的成姈却看不下去道:“这样说下去,理全然都是你们的了。分明就是你记恨前些时日,秋嬷嬷跟前你们学规矩的时候没有我学的好,因此特地在今日来找我的麻烦。” “我嫉妒你?”成姝身边的嬷嬷按不住成姝,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几步走到成姈面前,道,“你有个什么值得我嫉妒的,是你这身旧布做的衣服,还是你这些不上台面的做派?” “姝儿!”王氏立刻呵斥道,“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母亲在当面,成姝也不好太过放肆,只被嬷嬷领到一旁去了,王氏又看着成姈道:“方才听阿妧的口气,你在这里多时了,而且只带着身边的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此话一问,不光成姝,成妧都是心下一惊,只站在王氏背后局促的看向成姈,一直站在这出口都没有人出来,只怕成媖还在里边,成妧回首看了一眼成姝,却见成姝亦是苍白着脸。 “近些时日,只听说府中不少物件有所丢失,”成姈道,“主母料想是府中有贼,今日人多手杂,我走到这边方见一个小丫鬟瞧见我便走,我便立刻去求了主母加派人手只准备在这边蹲守,那婆子才进了这假石后边,还没出来。” 王氏挑起眉头,心中盘算,如若是今日抓到那贼窝,便可向太夫人证明她邹氏管家有失,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夺回管家之权,当下便道:“你说的当真?还不快带我去寻?” 说着,王氏便要同着成姈一同前去,成妧心道不好,成媖是王氏最得意的长女,若是被王氏亲眼所见在这当口同着表兄的事,只怕事情会一把不可收拾,府上众人脸面都没有办法搁。 成妧走到成姝背后伸手在成姝背上用力一揪,疼的成姝“哎哟”一声,回头瞪了成妧,才想发作。 王氏回头道:“你又怎么了?” 成姝立马捂住自己的肚子道:“阿娘……我肚子疼,大约是受寒了,带我回去瞧一瞧郎中吧。” 王氏没好气:“你别以为你装病便少的了责罚。”说着依旧随着成姈往里边走去。 成妧见阻拦不得,心中发慌,只好随着那人群后边一起往里走,成姈见王氏朝着里边走,心中想到待会王氏见到成媖事发,成姝也在不能在自己面前得意,一辈子只能低着头做人,便觉得心中快意。 “便在里边了。”成姈边走便道,全然都顾不上自己身上还在湿哒哒的衣服。 果然听见里边传来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如泣如诉,似是个女子的声音,成妧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王氏走到那前头,猛然停下脚步,成姈也顿下了脚步。 “怎么会是你?”王氏先开口,成姝在人群后边听到这句话,吓得眼前当真一黑。 却不想,站在前边的成姈也在这时朝着里边开口:“怎么会是你?” 成妧心中似有不解,有了点希望,赶紧走到前头一瞧原来那石头下边,是成媖乳母何妈妈家的干女儿,正蹲在地上,手边上还在烧着纸钱,面上挂在泪珠儿。 “你这……这是做什么?”王氏见周围哪有什么婆子,也不见什么金银珠宝。 那小丫鬟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道:“二夫人,今日是我母亲的忌辰,我也不是故意在主人家的院子里烧纸钱的……夫人,求求你,饶了我吧。” 成姈不免瞠目结舌,可是四周却是厚厚的石壁也不见人,只道:“我明明瞧见……” “母亲?”那石洞口一声轻唤,众人齐齐回头,瞧见成媖正立在那入口,“听说姝儿又顽皮惹祸了,前厅的事我已经替母亲安顿好了。” 第二十一章小鸡啄架 王氏本想着若是底下有些偷鸡摸狗的仆妇,被她当面上抓住,直接送去邹氏和太夫人面前,顺带再添上一两个罪证,直接便可证明这邹氏禁不得事,管不了家。 谁不曾想却是自己二房有丫头在这样的日子里蹲在这池水边上烧纸钱,这种事固然忌讳却不是好发落的事,也不能怪邹氏管教不严,当下便兴趣寥寥。 “在主人家烧纸钱,亏你想的出来,”王氏当场便发落了那小丫鬟,也不听过多费话,“从今日起,你便不要来内院伺候了,当真是晦气。” 如媖念及主仆之情,只道:“这丫头素日伶俐,今日是初犯,母亲还是……” 王氏却道:“这样蠢笨的奴才,可不能留在你跟头。” “至于你们三个,”见到姊妹三人,不是浑身落汤鸡样,就是发丝散乱,王氏气不打一处来,“信口雌黄,胡搅蛮缠,哪家的女儿似你们这般,去佛堂里跪上一个时辰再回来见我。” “阿娘!”静姝皱起眉头,朝着王氏的背影喊道,“孩儿知错了……还是饶恕孩儿吧。” 走在王氏后边的如媖回过头,站在那树荫底下,默默瞧了一眼成姈,似是警告,成姈受不得这样凌烈的眼风,当下便吓得一哆嗦。 三人换过干净的衣物,便由康妈妈瞧着到了佛堂,待康妈妈走过之后,静姝立刻便盘坐在地上,只瞪着成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在盘算什么,你若是再有下一次,你仔细你的皮。” “你在胡说些什么?”成姈跪得端正,还想装傻充愣。 “四姐姐,”成妧在一边上也坐在了地上,烛光里,少女还是充满稚气的脸,眸子里却带着一丝凝重,“这个家里姊妹就四个人,你睁开眼睛瞧一瞧,咱们是活在一处天地的,本就是同根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心里有气,想要毁了大姐姐给姝姐姐,二婶找气受,可是你想过自己没有?”成妧今日也是被气得很了,世上怎会有如此蠢笨的主意,“大姐姐若是因为这事没法子进宫,全京城的人只怕都会晓得……他们取笑的不会是成家长女,会是成家所有的女孩儿。” 成姈苍白着一张脸,又些冒着虚汗,她是这个家唯一的庶出女儿,如此这般行事也不过是出于嫉妒而已,只道:“你说的这样可怕作甚,怎么就一定会传出去了?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当场的婆子嬷嬷,是没有嘴么?”静姝忍不住又要起身,朝着成姈道,“你指望着世上的人除却你都是傻子吗。” “五姐姐稍安”成妧见静姝又要发作,唯恐要出事,又朝向成姈道,“你可晓得今日为何你没有如愿吗?” 成姈道:“还不是你们从中捣鬼?” “不,是因为,大姐姐她就没有去……她不会做,”成妧看着自己面前佛前的烛光,忽明忽暗,“阿妧不懂什么大道理,阿妧只知道,祖母说的,一个人的体面是自己给的,踩着别的人上来的那就不是体面。” 在内院之外的筵席上,叶怀璋寻了许久才见到少年倚在流水席边上的角落里,手上还把玩着一方小小的树叶子,叶怀璋走上前,只道:“憬哥哥,你又去哪里了?” 江憬抬起头来,面上似乎带着笑意,道:“也没什么,就瞧见一只三只鸡崽在池水边上啄了一架。” 小怀璋不明所以,只道:“你去看小鸡啄架,都不肯来教我投壶!”一面说着一面要上前来打闹。 才在这玩闹的时候,却瞧见那风帘一吹,远远的瞧见对面的厅堂里,成太夫人坐在那处,三个被罚跪的姑娘已经回来了,围着坐在老太太跟前,周围华灯初上,歌舞声起,最小的那位姑娘离老夫人最近,直嚷着自己累了,从桌子上拿了一块芙蓉糕便枕在老太太发膝上满满的吃。 “哪里是三只小鸡啄架,”江憬微微一笑,“这三只鸡里边,混进了一只狐狸,诓着一只钻狗洞,又弄湿另一只的衣裙。” “怀璋!快些回来,别到处乱跑了。”檐下永毅侯府小世子一声轻唤,惹得怀璋江憬回头,永毅侯世子快步上前,一把抱起怀璋在肩头,回头来看着江憬,“阿憬,你阿父也到了,派人来寻你了,你可是去他们那边?” 江憬声音又些变凉:“他是他,我是我,何故吃饭也不得叫人安生?”言罢,转身便走,在一片灯火通明处,只唯独他逆着人流走。 第二十二章宣读圣旨 这天夜里,才送走众人,成府内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王氏在外间照看着众人收拾宴席残局,才闹了这样半响,准备歇下,突然便听见门外有人来喊,只道:“这里可是中书省侍郎成放成大人府上?” 王氏派门房到那前头一看,只见外间领头骑在马上的是位身穿着明红色官服内宫打扮的,后边又跟着几对小宫人,立在那门前,只这样一瞥便知气宇不凡。 王氏立刻便着人前去喊成二爷前来,又派人去了太夫人那处,待众人安顿好了,这才打开大门迎接。 众人还不知道门外来的这样急切究竟所谓何事,府上几位哥儿姐儿都被嬷嬷们带到了前头来。 “深夜叨扰府上,并不是为别事,”那领头的内官一下马便朝着成二爷道,“想必自府上大人的女公子一入初选名单,大人心里早有底了吧……如今可是要恭喜大人,太夫人了。”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道定然是如媖一朝入选,正是全府的荣幸,众人松快下来,齐齐的跪下只听那天使内官宣旨,只听到如媖被选为言德宫尚书,正五品才人,赐封号慎,下月初便要入宫。 说着那内侍按规矩又派人从前头鱼贯端来许多金银珠宝上来,堂内顿时变得越加亮堂堂,那些金玉几乎闪瞎众人的眼睛。 成妧静姝跪在一处,抬起头来看见跪在前边的如媖,如媖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欢喜,成妧突然有些五味杂陈,她竟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氏喜不自胜,几乎要欢喜得落下眼泪来,随着太夫人行礼后起身之后一直紧紧的握住如媖的手,只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成二爷赶紧唤一边的管家捧来金瓜子顺带一些金银,献给天使,只道:“有劳大人前来,略施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那公公掂量手中袋子,略微估计不算少,便扯过成二爷道一边,低声道:“大人是个明白人,我有句话还是提醒大人一句为妙。” 那内官面色郑重,叫成二爷有些诧异,道:“但说无妨。” “你家女公子本不在最后终选名单上,在君上太后那边早被拿下来,”那内官道,“只因后来名单呈上去的时候,贵妃娘娘也在,便过问了一句,只说先前初选殿前远远看见过你家姑娘觉得投缘,便留下了。” 成二爷当下便觉得喉咙有些发紧,问道:“是宫里哪位贵妃?” “还能是哪位?”那内官道,“当然是如今天底下最显赫的万家那位……先前府上太守大人撞死昭元殿的事只怕贵妃娘娘一直记在心里,如今是福是祸,还要大人自己抉择。” 成二爷回首看过去,只见府中众人皆是面上喜色洋溢,只叹息道:“如今木已成舟,还能如何?” “还没到入宫的日子,万事看人自己怎么做。”言罢,那内官也不便多说,只道,“今日夜间,便可入宫谢恩,下家还等宣旨,便先离去了,预祝阖府富贵平安,一路荣华。” 众人齐道:“有劳公公。” 那内官才散去,府上便开始沐浴焚香,到了时辰成二爷王氏同着太夫人一起入宫谢恩,只余下三房的人同着小辈留守在府上。 成妧睡到半夜醒过来,见祖母院子里灯光已经亮起来,便瞒过众人走到那院子想去寻祖母,却突然听见她二伯父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这么晚了,原来二伯父竟是还没有歇息。 成妧走近趴在那窗户上,只见太夫人成二爷连朝服都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来,二人俱是面色凝重。 只听成二爷道:“方才入宫谢恩,君上那边到没说什么。几个宫里,唯独贵妃娘娘宫里闭门不见……这已经很明显了,她就是记恨着大哥的事情,想把媖儿送到宫里去,是在作弄咱们家呢。” 太夫人也紧紧的皱起眉头,道:“如若此时反悔,也并非没有法子,咱们成家百年大族,无声无息的把媖儿送出去,也不是不行。” “可是这般便是太过冒险,是拿全家人的命来作赌。” 成妧蹲在那沿廊底下,又想起当初阿娘被形势逼迫,带着她跳入沧澜江的时候,原来这么久过去了,其实那个时候的严冬还是没有过去。 其实,成妧并不见得多喜欢长姐如媖,如媖看上去是个十分明礼持重的长姐,其实她也是有自己的自私与盘算,只不过相较于府中其他的人好上那么一点点,成妧也并不讨厌她,也不想看她入宫去送死。 第二十三章快意余生 碧桐馆内,日头才从云边冒出一点点,王氏房里便忙个没歇,康妈妈端着才熏过香的外袄,走过屋檐下,却见平日里对请安并不上心的周姨娘也立在外间,早早的便等着了。 王氏眼下得意着也没有说接见她,只把她放在门口风间上晾着。 “夫人,”康妈妈一边为王氏扶正她发髻上的簪子,一边道,“从来也没有见她来的这样早过。” 王氏一声轻哼道:“全是见我媖儿一朝得势前来分一杯羹的,且叫她站一站才好。” 又听见说太夫人带着成妧来了这边,王氏只得起身前去相迎,才走过那门口一掀开帘子,周姨娘便扶着惠娘几步走上前来,穿着一件茜红色织花缎半袖,朝着王氏道:“主母大安,早起便听说了大姑娘的事,特来贺喜。” 王氏自然得意,伸手摸了摸自己耳畔的那对明月铛,笑道:“我媖儿争气,虽然是个女孩儿,可是到底为家里争光了。”言罢,走在周姨娘前头,也不理会她。 待王氏走过之后,周姨娘面上笑意暂歇,望着王氏走后的方向,惠娘劝慰道:“姨娘……何苦来受她这样的脸色。” “何苦?”周姨娘咬牙道,“她女儿如今要到宫里去做娘娘了,这府里只怕就要把持在她手上,我再不服软一些,日后琼儿也好过一些。” 才走进那堂内,却见不光是太夫人也在,就连王氏母家的嫂子也在,太夫人坐在上首,怕是昨日夜间没有睡得好,眼下还是乌青一片,手边放着一碗雨前龙井却是一口未动。 “婆母过来也不早些派人来说一声,”王氏朝着太夫人屈膝行过礼,又朝着自家嫂子余氏道,“怎生这样巧,嫂嫂竟也过来了?” “倒也不是巧,是我派人请过来的,”太夫人开口道,见王氏不解,“请你嫂子过来是有事情要商议的,你且坐着,康妈妈,扶着你们家夫人一点。” 窗户外阳光正好,如媖陪着成妧坐在院子里,那日阳光盎然,透着青翠的树枝间隙落到两个人的头上,如媖还在绣着一朵玉兰花帕子,成妧趴在石椅上,小身子一扭一扭,想要引如媖望向自己。 “阿姐,”成妧突然唤道,声音有些奶声奶气,“你前些日子瞧见君上了吗?” 如媖目光没有从手上的帕子上移开半分,只继续低着头道:“瞧见了。” “那君上头上有角吗?”成妧抬起身,拿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逗得如媖微微一笑,“不是都说君上是真龙天子,画上的龙王都是有角的呀。” “君上……我瞧得也不清楚,到现在也记不得模样了。”如媖回道。 成妧心中漠然升起一阵难过,她爬上椅子,凑到如媖的跟前,朝着她耳边低声:“阿姐,我阿娘说女子如果嫁给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嫁人,阿姐,你喜欢君上吗?” 这一问,看着倒是孩子气的很,却见如媖当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喜欢的人。 她抬头来看着坐在堂内的母亲,看着远远还候在院子门口等着的周姨娘,半响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会顺着意,喜欢一个人和嫁给一个人,本就是两码事。” 成妧立起身子,歪着头看着她:“可是,阿姐,人之一生,潦草短暂,若是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不能做到,一辈子将就下去,何日才能是个头?” 如媖不防,成妧会同她讲这样的话,微微有些诧异道:“阿妧你在说些什么?谁教给你这些话,女子生于内宅,靠着家族荣光得享供养,本就是藤萝,半点不由自己。你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大逆不道。” “可是……”成妧皱起眉头,急道,“宫里的君上,姐姐才瞧了一眼便忘记了模样可见不是真的喜欢,宫里还有那样狠毒的贵……” 眼见着成妧情急之下就要失言,如媖赶紧打断道:“阿妧休要胡言。” “我没有胡言!”成妧的性格似她的父亲,只要是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即便是口头上也绝对不会认错,“阿姐,我全都听到了,是贵妃娘娘要你入的宫。” 如媖当下脸色发白,固然不是官场中人她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原来这场富丽堂皇的美梦,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如媖半响没说话,却见这个时候,从院外走来一人,院中有人朝着里边喊道:“瑜哥儿来了!” 第二十四章难以抉择 少年穿着一身月白外衫,走过那小道,路过这边的草木时,瞧见如媖便眼前微微有些发亮,朝着如媖成妧道:“媖妹妹,妧妹妹安好。” 他面上是有几分憔悴,眼下也是乌青,只怕昨日消息传来,睡不好的人有许多。 如媖一时片刻瞧见这人走到前头来了,却也不知如何作答,待他被余氏唤了进去这才回过神,握紧自己手上的手帕。 “阿姐,这件事祖母,二伯父都是知道的,”成妧道,“如何抉择,大约都是有转圜的余地,还是看你如何选了。” 这时,康妈妈却从那门内出来,朝着外边的如媖唤道:“媖姐儿,夫人也让你进去呢。” 如媖起身,秋嬷嬷也走出来,朝着成妧道:“太夫人让妧姑娘到跟前去,在院子里玩耍没人看着不行。” 王相瑜才走进去,便瞧见自家母亲,姑母俱是面色凝重的坐在上边,本该得意洋洋的王氏此刻眼圈发红竟是带着哀愁,瞧着他道:“瑜哥儿来了。” 如媖带着成妧自他边上走过去,成妧被秋嬷嬷领到祖母跟前被祖母抱着,却听见王氏开口:“今日找瑜哥儿和嫂子过来,也不多说虚话,方才嫂子也听见了老太太说的,宫里如今便是这样的形势。咱们都是一家人,也不瞒着你们。” “只当作媖儿入宫是件好事,却不曾想内里曲折却是这样多。只可恨我这母亲无用,护不住她……是否入宫如今也有待商酌。”王氏不免有些心疼的望着如媖。 一边上的余氏也开口道:“阿媖,舅母也同你母亲,祖母商议过了,只要你愿意,嫁给瑜哥儿,宫里的事情自有你父亲你祖母母家来安排,称病或者假死也不是行不通。你如若嫁入王家,我们还会像亲生女儿一般待你。” 王相瑜听闻这话,立刻回头来看着如媖,少年人的爱意总是这样炽热明媚,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朝着如媖道:“咱们自小是在一处长大的,情义不比旁人,你是知晓我的心思的,我绝对不会负你。” 成妧从祖母的怀中抬起头,她看向长姐如媖,生死一瞬,一边是无福消受的富贵以及家族门楣,一边是年少深情的缠绵爱意,她在这一瞬唯独只希望,长姐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不要再似她的母亲一般。 世上的女子总是不易,被三纲五常,世道家风,压得喘不过气。率性而活才是世上最困难的事。 “我……”如媖缓慢的开口,却并不急于回答,“我只有三个问题,只要母亲祖母解答于我,我才好做选择。” “如果,我假死不入宫,贵妃怒火谁来平息?欠下王家舅舅舅母这样大的人情,父亲母亲该如何自处?我即假死逃脱,自然不得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日头底下,恐被人发觉,那瑜哥哥日后科举仕途全然一同断送吗?” 一席话,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如媖落下泪来,走到王氏跟前道:“母亲……谁都害怕把命运攥在别人手里,可是眼下如今,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一个人了,我后边是整个成家。” 成妧急忙开口朝着如媖道:“长姐……你入宫也未必是好事,即使你入宫了,难道这些事情都解决了么?贵妃娘娘难道会因为你入宫了就怒气全消?她这样以权势逼人本就是错,长姐怎么能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太夫人没料到成妧年纪不大情急之下会说出这般话来,成妧对贵妃有恨,这恨埋在心里,一旦触发便不可收拾,只能打着圆场道:“阿妧你这娃娃,尽说些孩子气的话,看来你果真是舍不得姐姐入宫的。” 王氏心里眼里现下只有一个如媖,见如媖的话说的这般决然,只能道:“我的媖儿,你果然是阿娘最得意的女儿,可是我却希望你不要这般懂事,哪怕你稍稍任性肆意一次,也好过今日说下这些还在为父母考虑的话。” “也罢,”太夫人叹息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既身为成家的大姑娘,就要为底下兄弟姐妹做个表率,祖母很是幸慰,你能为成家为你的父母豁出去,不枉成家养你疼你一场,日后入宫万事莫强求,家里人也不指着你富贵腾达,你只安安稳稳的,度过这样索然的一生便好。” 如媖已是满面泪水,所喜欢的人离自己那样近,可是这漫长的一生,他却要离自己那样的远。 “阿妧,”如媖看着成妧,“谢谢你小阿妧,你终究还是太小。” 第二十五章库房遭贼 待众人皆都散去,王氏仍拥着成媖坐在那堂中,堂中一众人皆都寂寂无言,唯独只有康妈妈走上前来朝着王氏通报道:“夫人……周姨娘还在外边候着,等着来请安吃茶呢。” “这混账,”王氏道,“一见她我便心烦,无利不起早,且让她站站吧。” 如此,周姨娘便只能在屋子外边站到日上三竿,而后果真站不住了,便只能朝着门口的小丫鬟道:“还望姑娘回去回禀夫人一声,妾身在这里站的久了……许是主母忘了,日后不早,也不便叨扰主母,还是改日再来向主母请安吧。” 言罢,转身便走也不想在此地多留,才走入自己的院子,便气得面色发白,惠娘为她脱下身上的外衫,一边道:“夫人也真是的,这怎么能忘,白白让姨娘在风里站上这么久?” 周姨娘瞧着自己面前养着的那朵玉兰花,叹息道:“哪里是她忘记了,她如今得意了,这几日连二爷也不往我屋子里来,如若再这般下去,只怕,这府里马上就要随着她姓王了。” 周姨娘目光发寒,只低声道:“那宫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且等着瞧吧。” 这边一旦确定下来,旨意一发,宫里动作倒是快的,才过半月,便派人送来一应封赏的东西,金银玉器摆的堂内满满皆是。 “听说,封赏的吉服也送来了,上边绣满的全是金线,”成妧院子里,一些小丫鬟缠着成媖院子里的嬷嬷,听她说那些器物的模样,“就连喝水的杯子,啊呀,可了不得,上好的羊脂玉。” 翠衣陪着成妧在窗户下学刺绣,一边支起耳朵听着,一边不住的评论道:“果然宫里就是宫里,不知道宫里吃的东西是不是也是那么多。” 成妧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小几上的山楂糖球,只堵住翠衣的口,笑道:“宫里的吃食自然是多的,不过固然珍馐味美,可是我却晓得,那里边定然是没有朱雀街徐家铺子的樱桃饆饠。” 翠衣一听樱桃饆饠便咽了咽口水,偷偷瞄了成妧一眼,成妧也做了半日的女红,虽然绣这些东西她并不十分上心,不过是祖母要求的,到底也有些饿了。 “现在去么?”翠衣问道,“现下所有的人应该都在二夫人房里伺候,连秋嬷嬷也服侍太夫人去了,该是没人看着了。” 主仆二人当时便一拍即合,放下那手上的活,从偏门处,成妧打开那木门一丝小缝,朝着外边瞄上一眼,府中后门正开在西市上的一条小弄子里,平日里底下的人出去采办有许多从这里走,因此并不打眼。 “记着,那铺子对面的软酪也好吃,也给我带一份回来,我就在这墙下等着你。”成妧朝着翠衣细细叮嘱,“半个时辰,可就瞒不住,没人给你开门了。” 翠衣一面答应,一面提起裙角蹑手蹑脚的出去。 那偏门正对着的便是王氏所居的院子,成妧无事做到那翠竹下头,缩着身子,这边隐隐约约还是能听见那边的人声,貌似是王氏的声音喊着让人把宫里赐下来的琉璃花樽收起来,成妧靠着那竹子,正好能把自己藏在草木丛生的角落里。 却在这时,却见到沿廊处,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小丫鬟,这地方偏僻,成妧唯恐等会翠衣回来被人发觉,一般都是自己悄悄守着这里,那小丫鬟莫不是也是想从偏门出去传递什么东西的吧。 成妧才紧张起来,可是那小丫鬟却偏偏不往这边走了,反而是从廊上一转朝着王氏院内库房走去,成妧顿生疑惑,王氏的库房隐蔽,除却她房中的康妈妈旁的人王氏从未信任过,这小丫鬟看着面生。 成妧从花丛里站起身子,一路随行,却见那小丫鬟也不是拿钥匙打开库房门的,却是不知拿出了两根细细长长的丝状东西,撬了片刻,那锁便“啪嗒”一声就开了。 这分明是遭了贼,成妧要一个快步冲上去,库房内光线昏暗,那丫鬟停在案几上,伸手想去拿案几上的东西,显然没发觉自己背后还是有人的。 “你是谁院子里的?”成妧一出声便吓得那丫鬟手脚一抖,手上拿着的一罐不知什么做的正红色的汁水便泼下去了。 不知那桌上细细包好的是什么器物,那汁水一沾便湿了一大片,成妧走上前去拿起那布包方盒,暗叫糟了,却想要抓住那小丫鬟,那小丫鬟却一挥手打掉成妧的手,快步跑出去了。 “来人,康妈妈,快来人!”成妧一心又顾及那布包裹着的东西,又想去追那人。这人一望便知的,兴许不是来偷东西的,却是来害人的。 第二十六章平白受冤 门口人影晃动,康妈妈端着琉璃樽从外间过来,才一走进来便只瞧见成妧手上俱是朱红一片,而手上还压着那布包,康妈妈只道:“妧姐儿?如何在这里。” 再定睛一瞧那布包,当下变了脸色,朝着成妧道:“我的祖宗,这是怎么弄的?” 这才打开那厚厚道一层盖布,原来不是其他,是如媖将要入宫的吉服,成妧立即便道:“康妈妈这不关我的事……是方才有个小丫鬟进来弄的。” “妧姐儿,不是奴婢不相信你,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奴婢一时也作不得主。”康妈妈道。 门口传来王氏的声音,只朝着里边道:“康妈妈,还有这件珍珠衫……”王氏边说边走进来,抬眸瞧过去却见到这般光景,当下差点眼前一黑手上珍珠衫落下一地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氏又见成妧在那处,“阿妧怎么会在这里?” “夫人!”康妈妈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朝着王氏道,“奴婢一来便是这般模样,可不干奴婢的事,方才只有妧姑娘一个人在这。” 成妧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话,王氏大抵都听不进去,只能先稳住道:“二婶先别生气,阿妧纵使再顽劣也不会拿姐姐入宫的吉服来开玩笑……先前确实有人在这里,二婶你现在派人出去追还来得及。” 王氏此时已经被气昏了脑袋,如若面前不是成妧是旁的人只怕还要上手了,当下便道:“你休要在这里说上这些话,你且瞧瞧你自己手上的那些染料,你这娃娃也不免太过顽劣,便是老太太今日在这里,我也是要管教管教你!” 如若是平日里,翠衣还在身边,还能有个能跑会干事的,也不会让那丫鬟跑走,况且王氏如今怒气上脑,竟是半分也考虑不得的,当下便让周围婆子拿捏住成妧带到正堂里去。 成妧一把甩开康妈妈等人的手道:“二婶只相信自己眼前所见,阿妧现下也不能证明什么,只不过二婶何曾不动脑子想想……这库房隐蔽,阿妧身边连个跑腿的丫鬟都没有,这房上的锁是我一个娃娃打得开吗?” 王氏被她这么一讲忍不住又停了下来,瞧着成妧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够不够的着那锁都难讲,跟别提开锁,那锁也是她从娘家带来特质的,一般的东西是不容易打开的,王氏只道:“那这谁知道呢?” “这衣服上的染料,总要用瓶瓶罐罐来装,这些水一样的东西。”成妧见还有些转机只能继续说道,“二婶不妨搜搜阿妧周围,可有什么瓶瓶罐罐的,阿妧总不能一路用手捧着过来。” 王氏将信将疑,也不着人捉住成妧了,可是也不能放跑了她,只道:“把妧姑娘带去正厅,派人知会一声太夫人。” 成妧松下一口气,知道这件事一旦被怀疑便不能置身事外,她才不想一辈子都让这件事被王氏拿捏住,唯一洗脱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寻到那丫鬟把她带到王氏面前来。 “二婶,现下除却去喊祖母过来,还有一件事便是守住整个院子,不能让一个小丫鬟走了出去!”按着时间那丫鬟是只怕来不及走出碧桐馆,也不怕她趁乱走出后门去西市,那边有门房看着,是谁的院子里的人,一望便知道。 王氏也知道事不宜迟,再晚一点只怕真的来不及,只道:“这帮黑心肝的,是瞧不得我的好,康妈妈你即刻带着人去封闭整个碧桐馆,不过这件事莫要闹大,只悄摸摸的封。” 不多时,王氏才把成妧带到正厅,派去请老夫人的人只说老夫人今日出门礼佛去了,才出门的,一时片刻赶不回来。 王氏不禁心中微微有些送快,只想着太夫人不在,成妧便没有祖母依靠,这现下还不任由自己处决,她朝着成妧道:“阿妧,你说不是你,二婶也信了,你说做下这事的人藏在碧桐馆,二婶也着人去寻了,若是再找不着……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做下的,还需你自己担待着。” “没做过的,阿妧就是没有做过。”成妧丝毫不畏惧王氏,坐在下手边,“这元凶多久被搜出来,阿妧便在这正厅待上多久,谁也不能动我。” 第二十七章封锁消息 在王氏这边还在急吼吼的搜寻那小丫鬟的时候,府中周姨娘处也同样有些不大安宁,周姨娘立在厢房窗口不住的朝着碧桐馆方向瞧着。 “理应……该闹起来了才是。”周姨娘手上绕着自己的一缕发梢,眉头微蹙。 惠娘也站在周姨娘边上,前去打探的人也过来回话:“碧桐馆内一切照旧,就连二夫人也安坐在堂前,甚至还留了妧姑娘一起用膳。” 惠娘又问道:“那小环可回来了?” 打探的人只是回道还不曾,惠娘瞧着周姨娘的神思,眼下也只能安慰道:“兴许是差事难办,一直不得手,姨娘大可不必担心,这小环身段灵巧,人又伶俐。” 周姨娘手指轻轻拂过自己面前的窗扉,道:“我也不是有心要构害府上,只是那王映意太过骄纵,得意过了头。果真是世代从商,除却几个铜臭味,便是小家子气。只要她能气上一回,我都称心如意。” 成妧坐在那碧桐馆半晌,等到天边日头都将要落下,翠衣从外间也回来了,手上还捧着那樱桃饆饠,一听说这件事,赶紧过来寻成妧。 成妧却不急,吃着那还在冒热气的樱桃饆饠,看着翠衣小小的个子在堂下急的团团转,忍不住道:“你快尝尝吧,你大概也没吃几口,转的我头晕。” 翠衣一见她还是不急的模样便道:“姑娘,如今老太太可还在庙堂里,你今日夜里若是出不去这碧桐馆,我真个怀疑明日里二夫人要把你送回燕川去。” 那门帘掀开,走进来的却是康妈妈,康妈妈面色发紧,自小只要是府里的娃娃闹了事,康妈妈都是这么个面色,成妧已经见过多次了。 康妈妈走进来便道:“妧姑娘,夫人可都是按照你的话做的,只是现在也没寻到你说的那个丫鬟,院子里的人你也一一都认过了。” “那丫鬟一转眼便不见了,可见身子远比旁人灵巧,”成妧道,“就凭二婶院子里这些人,平日里姝姐姐玩闹捉迷藏都不见得找得到。” 康妈妈又道:“妧姑娘年纪不大,倒是伶牙俐齿的很,按照二夫人说的,夫人已经尽力瞒着了,如若夜间还是不能有个结果,妧姑娘这样调皮可是不能再留在京里,谁知道日后可还有什么乱子。” 翠衣从旁站起来,朝着康妈妈道:“我们姑娘是养在老太太膝下的,是走是留,怎么能由二夫人决定。” “那你倒看二夫人是否能做这个主!”康妈妈面容瘦长,此刻满脸的愁态显得越发刻薄。 成妧拍掉自己手上的樱桃饆饠渣渣,吃过东西倒也不是很饿了,她看着外间的天色渐尖变黑,王氏坐不住了,想必其他人也该坐不住了。 “时候大约到了,”成妧道,“还请康妈妈放出消息到府里各处去,就说……二婶院子里有个小丫鬟失手打碎了东西,正在院子里被二夫人拷打。” 康妈妈心中疑惑,问道:“先前锁住消息的也是妧姑娘你说的,现如今要放出去的也是你,真当是在过家家么?” “先前锁住消息是为了不让那背后之人知道院子里发生的事,怕那人提早有所防备,”成妧知道康妈妈一辈子都在王氏身边,是同王氏一样色厉内荏的人,“如今传出去是好叫他知道二夫人的厉害,自乱阵脚。” 碧桐馆里,缓缓亮起烛光,王氏坐在堂前,面上摆着那已经被染红的吉服,王家世代皇商也经手置办过这些吉服布料,若想要修补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眼下心中越想越气。 “这分明是在打我的脸,”王氏手拍桌子,“只恨背后之人卑劣,躲在暗处,若要我知道是谁,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底下的人见到王氏已经盛怒,吓得噤声,只默默的站在那些烛光之后,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触了霉头。 有人从外头通传道:“夫人……二爷下值回家了,说晚饭要在夫人院子里用。” 王氏想也不想道:“这会子过来用什么膳?也不瞧瞧什么时候,满脑子只晓得吃。” 起身便要朝着前来传话的人回绝,康妈妈赶紧拦住王氏,道:“夫人糊涂了,这真的绝好的时机。” 王氏扬起手上那件衣裳,不解道:“你说这是好时机?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夫人,你想想那姓周的,不就是万事上装的可怜,好似肩不能提手不能抬,惹得二爷一心当她温柔软弱,要奴婢说这件事就该让二爷也晓得,让二爷也晓得夫人的难处不易,急上一急,这样二爷才会怜惜夫人。” 第二十八章故作姿态 王氏听闻过后,立刻便道:“那还不派人快去请二爷?” 片刻过后,成二爷果然来了,身上还穿着官服,近几日朝中诸事繁忙,他又是才上任的事事不明白,总得上司白眼。心中正在苦闷之时,只想回家清静清静。 那王氏立在门口,成二爷定睛一瞧险些没能认出来,形容凄苦,发上连平日里最喜欢戴的那支金钗也不见了。 提起灯再看王氏的脸上,却是含着泪,成二爷当下心里便有猜测,只道:“你金钗遭人偷了?” “二爷……”王氏一撇嘴,“可不好了,你不在家,这府里人心都似豺狼虎豹一般。” 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掺着成二爷,成二爷被她故作娇柔的模样吓得有些不想进去,只觉得她更像豺狼虎豹。 成妧一听王氏把成二爷请过来了,也走到前头来,向她二伯请安,见到夫妻二人这样别扭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阿妧也在这儿?”成二爷道,“可用过膳了?留下一道吧。” 成妧低声说了句是,便随着着一道进去了,成二爷一见到堂内案几上摆放着的那件吉服,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朝着众人问到:“怎么回事?” 他面色严肃,叫人看了心惊胆战,成妧都在思索若是贸然说自己当时的事,二伯会有几分相信,会不会同着王氏一般来冤枉自己。 成妧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这片刻,王氏那边却不知如何作想,突然便抹起眼泪来,叫人猝不及防。 “二爷呀……”王氏楚楚可怜,“你不在家的这日,也不知道是哪个,瞧着咱们的媖儿走了运势,眼下不服,毁了媖儿的吉服。” “谁有这么大胆子!”成二爷果然动怒,“这可是杀头的罪过……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参我一本,咱们府里全都要掉脑袋的!” 这是圣上赐下的,非同小可。只怕这府里的人,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只想着害王氏生场气,也没想到这些罪名。 王氏道:“我打开那库房的时候,只瞧见阿妧一个人在房中,却不见他人,阿妧说是个小丫鬟干的……到现在也没寻到那丫鬟。” “我一个弱女子,”王氏又开始,一面捂着自己的心头,“没经过这样的事,想找个主事的人都寻不到,吓得六神无主,又不敢告诉旁人,只能留着阿妧。” 成二爷被她搅和得脑门一突一突的跳,只能费着半天的劲在王氏的话里找关键词,却满脑子都是“弱女子”“做不得主”。 正在这时,外间突然有人传到:“二爷,周姨娘带着琼哥儿来请安了,说琼哥儿久不见二爷,思念得直哭。” 王氏一听不禁恶狠狠道:“她来……”后边康妈妈一声咳嗽,王氏又和缓下声音道:“周妹妹来做什么?” 周姨娘的到来却叫成妧猛然一喜,这是除了成二爷以外,在消息放出去过后,来王氏院子的第一个人。 周姨娘手上握着一把团扇,走进院子里,身姿窈窕,那扇子轻轻扇着,上还有蝇头小楷,大概是些缠绵的话。 王氏再如何开口,眼下只怕都难入成二爷的眼,周姨娘走上前牵着成琼道:“本夜色已晚,不该来叨扰二爷与夫人,不过琼儿久不见阿父,近些时日一直哭着,妾身耐他不住,因此也只能来讨嫌了。” 王氏当下便老大不乐意,靠在那椅子上,朝着周姨娘道:“知道讨嫌还过来?养不来孩子还硬要自己养。” 周姨娘又道:“不过琼儿最近学了好多诗,一直想念给阿父和主母听听。” 这不对劲,成妧心中道,周姨娘同王氏不对付,日常能避开就避开,现如今上赶着来讨嫌肯定只有一个原因,避不开,她必须要来。 一是怕那小丫鬟回不去,二是怕成二爷追究失了恩宠。 成二爷眼下也没有心思听成琼念诗,只记挂着那件事,只道:“阿琼过来。”成琼很听话的便过去,成二爷抱了抱孩子。 “琼哥长高了,现下也见到了,我同夫人还有别的事,待我得空了再去看你。”言罢便放开了成琼,“你先回去。” 第二十九章巧抓嫌犯 成妧打量着周姨娘,却见周姨娘似乎并不着急着离开,反而不急不慢道:“知道二爷近日繁忙,主母也在家里为大姑娘入宫的事情操持,妾身惭愧实在帮不上什么。如今能做的不过是照料好琼儿,不给二爷夫人添麻烦罢了。” “你倒是操着这样多的心,”王氏一声嗤笑,见她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碍于脸面也不好意思直接赶人,“少在背后闹些花花肠子便好。” 周姨娘环顾四周却也没见到传闻中王氏处置小丫鬟的场景,却在此刻,门口一直没跟着的惠娘掀开帘子进来了。 惠娘去成妧那处送过东西,因此成妧是认得的,方才还没注意惠娘一直不在。因她一直注意周姨娘,却忽略了周围,也实在不记得惠娘是从什么时候不见的。 “时候也不早了,琼儿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早还要起来习读功课。”周姨娘却在此时突然便转变心意,不在此地多留,说着便从椅子上起身,带着成琼和服侍自己的众人离开。 “无事不登三宝殿。”王氏拿筷子戳着自己面前的三宝鸭子,愤愤道,“谁知道她又有什么歪心思,又来触我的眉头。谁家的妾室,在主母和主君商议事情的时候,这样贸然的闯进来,太没个规矩。” 成二爷倒是有心维护,却道:“也是琼儿想得紧罢了。” “琼哥儿若是真的想父亲,何不直接养在我膝下,这样时刻都瞧得见。”王氏不甘示弱,就算当着成妧的面,夫妻二人也是针锋相对。 在周姨娘一行人最后踏出碧桐馆的时候,成妧瞧着那些人影憧憧,突然起身,叫王氏和成二爷都有些不防,朝着外间喊道:“康妈妈!莫要让周姨娘走了!” 康妈妈本主意力皆都在王氏与成二爷身上,心中正在恨铁不成钢,王氏才软和了多久,周姨娘一来便原形毕露,又恢复同成二爷针尖对麦芒一般,一听到成妧一声喝叫险些没反应过来。 成妧只得自己跑到那院子里道:“那丫鬟混在她后边……我瞧见了。” 周姨娘才走出没几步,康妈妈便带着人出来,快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道:“姨娘还请留步,夫人有事情交代,请姨娘过去一趟。” 夜色里,周姨娘面上微微发白,她回首望了一眼碧桐馆,如今已经将近夏至,碧桐馆前头道池子里传来细微的蛙鸣,叫的人心头烦躁,她手牵住成琼,忍不住有些发紧。 “妾身已经叨扰多时了……琼儿也该回去歇息了,若有什么事,待妾身安顿好琼儿,再来同主母商议。”周姨娘的声音越发柔软,目光却逐渐变凉。 康妈妈却不让,只道:“主母说了,即刻就要让姨娘回去,还嘱咐哥儿若是累了,让惠娘先带哥儿回去也是一样。”周姨娘见自己果然是被拿住了,只好松开手,让惠娘先把成琼带走。 “惠娘一个人恐照料不好,”周姨娘朝着自己身边的人道,“小环也一同回去吧。” 康妈妈立刻道:“主母特意嘱咐,姨娘身边,只许惠娘先带琼少爷回去。” 周姨娘深吸一口气,越发心中发恨,手上握紧自己的团扇,只得如王氏所说的去做。 待周姨娘重回到碧桐馆,王氏已经吩咐众人提着灯笼站在那院子中央,照的整个院子亮如白昼,成妧也站在门口,看着周姨娘身边的人鱼贯而入。 她走过一个个的人前,府上这一次挑选出来的丫鬟,除却翠衣这样的家生子,高矮胖瘦皆都相差不大,直到走到最后一个人前,那丫鬟一直低着头,成妧道:“抬起头,让我瞧瞧你。” 那丫鬟一直瑟瑟发抖,决计不肯抬头,成妧又道:“把你的手伸出来吧。” 康妈妈站在一边上,身边还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瞪着眼睛瞧着那丫鬟,心中果然有了底,还真叫成妧给找到了,只恶狠狠道:“再不伸出你的手,就剁了了事。” 那丫鬟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周围的灯光一下子便照到她的面上,那吓得发白如菜色的脸正是今日偷入库房的丫鬟,只不住的磕头道:“妧姑娘,二夫人饶恕,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听她这样说,便是承认了,王氏还没来得及发作,最先开口的却是周姨娘,急道:“你这丫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可是犯下什么错处了?” 王氏冷笑道:“这是你的奴才,明知故问!” 第三十章互生嫌隙 “今日,媖儿的吉服遭人毁害,”成二爷看着周姨娘,缓缓解释道,“就放在库房中,还被人泼上了朱色染料。” 成妧又道:“毁掉那件吉服的就是姨娘身边的这个小丫鬟,她还想嫁祸给我呢。”言罢,朝着王氏复又道:“还好二婶明查。” 这句话实在是气话,王氏听得面上一红。哪里就是她明查了,王氏本打算如若今日没有结果就把成妧推出去顶罪了事。 周姨娘立刻蹙起眉头,朝着那丫鬟道:“你这丫鬟,素日夫人待你不薄!你何故要害夫人?” “别把自己说的这么无辜,”王氏几乎想动手,“你敢说这件事你是不知道的?” “天地良心,”周姨娘立刻含泪,这眼泪几乎在转瞬之间便可凝集,“夫人这可错怪妾身了,妾身一个弱女子,依靠着主家才能生存,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心中感念还来不及哪里还敢……二爷也是这样看妾身的么?” 成妧不禁有些感叹,王氏性格直,只晓得顺着那丫鬟直接寻周姨娘的错处,却忽略了这件事的决定权其实自成二爷过问开始,就已经在成二爷手上。瞬息之间,周姨娘一下子便知道和王氏纠缠没什么用处,便转向成二爷。 “这里没有人怪罪你,”成二爷道,“你先别着急,待事情有了定论再说。” 王氏还想发脾气,成妧却走到那丫鬟前边,成妧面上还带着孩子的稚气,她见那丫鬟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二婶,阿妧今日怕都要怕死啦,”成妧道,“这姐姐却有好大的胆子,还敢一个人去库房。” 王氏道:“一个丫鬟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胆子,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闹鬼,二爷,这是有人要害咱们成家,有人要害媖儿,如果不是今日发觉,若是日后入宫才知,那是要掉脑袋的。” 成二爷眸子里也变得发寒,看着面前的丫鬟道:“你若说出你背后是谁,我饶你不死。” 那丫鬟抬起头来,还没开口,周姨娘便道:“你这吃里扒外的,往日里我待你如何你自己不知道么?你娘老子在外边欠了赌债,都是我心疼你,拿了银钱接济。你还有什么不知足,要在这件事上害人。” “……全都是,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也不知道那句话触动心肠,那丫鬟只是咬死不认,“前些日子,奴婢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被二夫人碰上,夫人便罚奴婢在卵石子路上跪着,奴婢一直怀恨在心。” “你撒谎!”王氏呵斥道,“康妈妈,端了火盆上来,这丫头嘴硬,是哪只手毁的吉服,便把哪只手插到火盆里去,她既要表对她主子的衷心便让她表个够。” 这处罚一听便叫人胆战心惊,周姨娘的面色变了变,又道:“这丫鬟是打小跟着妾身的,夫人要追问,妾身不该拦着,只是……重刑之下必生冤案,还请夫人三思。” 康妈妈把那火盆端上来,火炭在暗夜烧的滚烫发红,微微的爆着火花,王氏面色肃然,看着那小丫鬟道:“你当真不说?” 那丫鬟早已吓得和个筛糠一般,只道:“都是……都是……”眼看着便要说出来。 王氏却等不及道:“来人按住她!”众人齐齐上前,硬要拉住那丫鬟往火盆处扯,翠衣吓得走上前捂住成妧的眼睛。 “姨娘!”从旁突然喊了一声,原是周姨娘吓得发虚,竟在这关键时刻晕倒了,边上的人赶紧扶住。 成二爷赶紧起身,搀扶住周姨娘,只见周姨娘悠悠转醒,朝着成二爷凄然道:“二爷……妾实在瞧不得这样的刑法,给您和夫人添麻烦了。” “继……”王氏还想继续,边上的康妈妈手疾眼快拉住王氏,在王氏耳边,“夫人,不要再继续了。” 成妧立在边上,瞧见这光景心中也是索然无味,再这样下去,就算那丫鬟说出来是周姨娘,二伯父只怕也不会信了,他只会觉得这样的重刑在一个丫鬟身上,是王氏在逼着她嫁祸周姨娘。 果然,成二爷朝着王氏道:“你要问什么便问,不要把你家那些枉顾性命的东西带到成家来!” 第三十一章如媖出面 “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又不是我毁了衣裳。”王氏道,“这丫鬟本就是狼子野心,烫了一双爪子又如何?” 原本王氏也并没有就一定要那丫鬟去抓火炭,也不过是色厉内荏,吓唬她好让她说出谁在背后指使。如今被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狠心恶毒,当下便道:“左右你不疼媖儿,一见这贱人什么都浑忘了。” “我们成家是书香门第,”成二爷顾及成妧也在一边上不好意思发作,“这些私刑如何能上,即便是你问出来了,也算不得数。” 那小丫鬟只不住的在地上磕头告饶,口口声声说都是自己的罪过,又见周姨娘楚楚可怜,只装傻充愣,成妧心道今日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王氏却是非要刨根的人,毕竟她毕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撕了周姨娘的画皮,让成二爷也瞧一瞧里边的精怪。 “再者,即便这奴婢害人匪浅,也是你这个做主母的,太过严厉,搞得底下这些人尽都吃里扒外,你还不反思么?”成二爷道。 王氏被成二爷说的,只瞪着眼睛,还想要理论。 “大姐姐!”成妧见到门口的人影,心中不免舒一口气,“怎么你也来啦?”引得王氏同着成二爷顿时住口。 “阿父!”不知何时,如媖那处得了消息,匆匆忙忙便赶过来了,一见到院子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母亲!孩儿适才方听到消息,这件事,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何必生了嫌隙。” 如媖又拿起那衣服,她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说话做事都有了身份,有她在当场,王氏与成二爷也不敢太过于折腾。 如媖又道:“祖母一日都不在家,为了这么件事还把阿妧留下,这衣裳又不是不能修补,拜托外祖家寻个得力的,再做一件新的,恐怕外人也瞧不出来。” 成妧也走到如媖一处,道:“大姐姐说的是,二伯和二婶也是为了大姐姐着想。只要事情办妥,阿妧略等上一时片刻也不要紧。” 周姨娘抬起头来看着如媖,如媖立在院子里,夤夜里,她穿着一件月白色对襟,清秀的面上却始终神色淡然,只鬓边上一支碧玉簪发出悠悠的细微光亮,这个姑娘长大了,再不是府里的大姑娘了,王氏日后就有她撑着了。 “大姑娘说的是,”周姨娘只得低下头,默默的整理自己的衣裳袖口,“都是一家人。” 成妧见周姨娘方才还是准备唱大戏的模样,瞬间没了声息,道:“这件事本就不干姨娘的事,是姨娘自己多想的。” “对,”王氏立刻道,“从头到尾我可没冤枉你一个字。都是你自己多心的,大约也是瞧见那丫鬟情急。” “这件事本就不该闹大,阿娘是个直脾气,阿父你还不知道么,怎么能光心里想着与阿娘置气枉顾其他?”如媖皱起眉头,知道她阿父与阿娘定是有人嗦摆的,“此事关乎于我,便由我来处置。” “如此也可,”成二爷没料到如媖竟会主动出来,“你且说着办吧……” “那丫鬟,即刻赶出府去!想着法子让她开不得口传出府里的闲话出去。”如媖道,“这样的人,终究留不得,稍稍有个不顺意的便变意来害主人家。送到哪个寒凉的庄子上去,这辈子都不要让她踏入成府半步。” 她走到周姨娘跟前,周姨娘也只能退让一步,如媖看着她,却道:“先把那丫鬟摆到大门口,先打上二十大板,让这府里其余的人都瞧瞧什么叫做下场。” 王氏朝着康妈妈道:“按媖儿说的去办。” 如今如媖是府里新贵她说的话自然没有人不敢听的,如媖又道:“天色不早,阿娘阿父还需歇息,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姨娘也不便多留。” 如媖往日里,并不见得对周姨娘多好,可是也从来没有出手过问过,周姨娘如今见如媖已经发话给她台阶,便也只能顺着下。 “是……”周姨娘咬着唇,被小丫鬟扶起,反正不管如何只要她从这件事里边跳出身来,她便是没有输。 待周姨娘走后,那丫鬟瞬间便被拖了下去,只怕这辈子再难入高门大户里做奴婢,哀嚎声也是一路传出去。 待人都走了,如媖才转过身看着成二爷道:“女儿自作主张,在阿父阿娘面前处置了这件事还请阿父莫要怪罪。” 如媖不单是王氏最疼爱的女儿,在成二爷这里亦是他的长女,是他第一个孩儿,感情自然也是不一样。 “媖儿说的是哪里话,”成二爷道,“你也该管管事了,不然日后入宫,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宫里能活着的都是人精。” “媖儿都记下了,”如媖点头,见王氏眼圈发红,忍不住道,“我日后是要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还望父母双亲在家和睦亲厚,母亲再情急口出怨怼的话语,她也并无什么恶心,父亲还请担待着。” 成二爷微微抬眸瞧了一眼王氏,又见如媖面色凝重,只道:“这个你放心。” 第三十二章朱门之下 那春夜微风轻吹,却也叫人后背有些发凉,成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如媖见状也不肯多留,只唤人提了灯笼来,说是天黑了要送成妧回朝暮苑。 “媖儿不多坐片刻么?”王氏喊到,“阿娘这里还备了你最爱喝的熟水,可要略微坐上一坐?” 如媖在家的日子不多了,王氏也是知道与她相处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不了,”如媖快刀斩乱麻便解决了这件事,她似乎也不关心到底是谁做下的,是谁做下的早便有了定论,已经不重要了,“阿娘与阿父还没有用好膳,孩儿便不多留了。” 待成妧同她一起走出院子,走到青石板上,如媖牵着她的手,其实很少如媖会这样牵着她,半饷,如媖终于开口了:“阿妧,大姐姐真希望……你能长大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一直都是小孩子多好。” 成妧却是不愿意再当小孩子的,只道:“才不要呢!当小孩子可太累了。” “这些日子里,”如媖看着面前的路,深一脚浅一脚,似乎在叹息,眸子里流露出伤感,“我总是在看着阿姝,看着家里的人和事……却只记得,那一日阿妧说的,快意余生。” “一直到如今,阿妧从未改变过想法”成妧道,“因为我是个小孩子,我说的话,大人们总不相信。可是再来一千次一万次,阿妧也只有这句话。如若不能畅快的活着,漫长的一生,全然都是白活了。” 这世道对女子已经够苛刻,如若自己还不放过自己, “快意余生,”如媖停下脚步,瞧着面前的路,看着那些楼台,“阿妧,我是这个家的长女,所有的女儿都有理由抛却家族荣华去追寻自己的肆意,只有我不能,为了你,为了姝儿,为了整个成氏的名声。阿妧,这是我们这辈子的宿命了,一个人总是要背起一些东西,负重而行。” “可是……大姐姐又有想过日后吗?”成妧道,“撑着这一时的荣华,葬送的却是漫长看不见尽头的人生。” “你也瞧见了,”如媖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君上那道圣旨,如果不是才人位份,我阿娘在那周氏跟前一辈子都要被比下去……我娘院子里的灯,永远都是最早点亮,最晚熄灭,因为我阿娘永远等不来阿父。未来是如何,我看不见,只需比现在好上一点即可。” 成妧心中突然有些撼动,如果可以谁不希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爱自己喜欢的人,即是布衣荆裙,粗茶淡饭,却也是一蓑烟雨任平生。 朱门之下,谁人能选择,家族荣光,没有人能不背负。 “快意余生,”如媖道,“怕是这辈子,再也不能,也再难奢求。” 一直走到朝暮苑门前,如媖便回去了,成妧回头看着如媖走过的地方,一直久久的望着,一边上的翠衣只道:“姑娘怎么了?” 那些风吹动成妧额前的发梢,成妧看着前边,朝着翠衣道:“只是突然有些舍不得长姐而已。” “有的时候我也想,”成妧撇撇嘴,“要是一辈子不长大那该多好,这样不高兴了,还能在阿娘祖母跟前打个滚,而不是明知前路寂寥,艰难万阻,却也要硬着头皮走在一个……没有天日的道路上。” 如媖入宫的日子,是在夏至后不久,一个明媚的午后,全家人都走到正厅来送,不光成二爷王氏,就连太夫人也只能跪在地上听旨,等旨意宣读完,再抬起头时,只剩下如媖一个身影。 甚至成妧都没有来得及再叫一声大姐姐,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只是感谢着这场天恩浩荡。 那一日日光鼎盛,庭前凤尾花开了,猩红炽热的颜色,更填了喜气。 宫里来的宫人女官簇拥着,如媖一袭华服,金丝银线,朱玉钗环满头,照亮人的眼睛,整个长街十里红妆望也望不到尽头。烟火爆竹升腾起来,一直闹到这天夜里,整个长街都还是带着余庆的. 成妧总想问问,不知道那一日,少年郎送的那个玉壶,如媖到底收下了没有。 总是,一片冰心在玉壶,这冰心再难获得,那盛着它的玉壶呢。 第三十三章成珩求学 “媖儿如今入了宫,”自如媖走后,太夫人坐在朝暮苑里,看着庭前越加葱郁的草木,“也算是了却府里一桩大事。” 听闻这话,王氏不禁眼上一红,只道:“就是深宫危险,却不知道媖儿过的日子到底如何。” “总归,”太夫人叹口气,“媖儿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二郎媳妇休要每日这般怨怼,在我面前哭哭就罢了,在外边可得是高高兴兴的模样。天恩浩荡,切不可非议。” 王氏只得憋住要流下的眼泪来,道是。 “母亲请放心,”成二爷也开口道,“儿子在朝中也会尽力周全。” 成妧被秋妈妈带到孩子们一处,见静姝坐在那厢房里,眼圈发红,哭的几乎都肿了。 “我听祖母说,这是天恩,”成妧道,“是不许见哭声的。” “左右不是你姐姐,”静姝不禁道,“你自然舍得!” 成妧见劝她不得,也只得坐在一边上,只听静姝哭声果然压低了一些,却在此时,一旁的成珩却道:“阖家荣辱,竟要长姐一个弱女子担起,到底是我们做儿孙的不争气。” 成珩言罢起身甩帘就出去了,成珩素日里心志便是最为坚毅的,此刻一走出去,成妧静姝皆都支起耳朵听着。 成珩一直走到正堂,朝着父母道:“长姐入宫是为家族添光,孩儿身为一族长孙,却只能安享姊妹所添的荣光,孩儿无地自容,愧对亲族。” “好孩子,”太夫人伸手拉过成珩到怀里,摸着他的头,“我瞧着府里的这几个哥儿,唯独只有珩哥儿最似他祖父。这说话口气,都是一样的。” “江左清河书院,孩儿听说内有名师大家,”成珩继续道,“珩儿愿意求学于此……还望父母亲应允,日后考取功名,我来做家族的倚仗。” 王氏当下便道:“不可!那清河书院做在潮寒酷暑之地,你自小也没离过家,阿娘已经没有阿姐伴在身边了,还能离了你吗?” 成二爷也在一边上道:“我知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远上求学这件事,还需商议。” “为什么?”成珩问道,“我听说昔年江候世子,长帝姬唯一的独子,三岁的时候就曾被送到清河书院去启蒙,他耐得我也可以。” “好了,”成二爷道,“名师不一定就非得必须,你瞧那江候世子名师大家启蒙又如何?也没听说文采何其了得!你且念念你母亲吧。” 成珩见父母双亲并不十分赞同自己外出求学,便也只得作罢,里间静姝听到后,只撇着嘴,朝着成妧道:“二哥的脑子都被驴踢了吧,还有人跑那么远去学艺的,在家里坐着多快活。” 成姈嘲讽一笑:“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同你一样没出息么?字都写不好,自然不知道学识的重要。” “你说谁没出息!”静姝忍不住抬高声音,杏眼圆瞪就要发作。 “好了二位姐姐,”成妧赶紧打圆场,看看周围还有多少能够砸的物件,“大家不都是一样的么?在学识上边。” “那可不一样,”成姈也就学识才气拿得出手,“就你们那鸡扒的字,磕磕绊绊的几句诗词,简直技就活似没学!” 静姝面上一红,成妧也心中暗道:“不过是你们二人有龃龉,怎么还殃及我这池鱼。” 成妧本就没有认真学过,不过是原先她阿娘还在的时候教她识过几个字,到如今也只是祖母闲时一起带着读写几篇诗词。 只听外间似乎太夫人有了让步的意思,只道:“江左那地方我去过,成家叔伯那边,有过子孙前去求学,病死在江左。也不怪你父亲母亲不愿意,你肯上进是好事,我年轻时也有过几个闺中姐妹,其中一个嫁的便是那个名唤黄源的夫子。前些日子收到信件,似乎随着底下儿孙一同搬到了京中。” “黄源黄老夫子?”成二爷道,“我记得他不是在青州么?这位可是大家,先前听闻宫里内学堂还请过,不过适逢黄夫子孝期便回绝了。” “你若真有心,”太夫人朝着成珩道,“或许可以请黄夫子办个私塾,再者我瞧着自入京之后辞退了原先的西席,姝儿阿妧的学识也有所懈怠,想着私塾办在家里头,也好让几个姊妹一起听听。” “女孩子能识字便已经很好了,”成二爷皱起眉头,“这一起陪着学反倒过了吧。” 第三十四章因何向学 “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确是圣贤所说。”太夫人低垂眼眸,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杯热茶。 几位姑娘齐齐聚在里间耳朵贴着那门扉,这句话却听的清楚,特别是成姈,听到这句话之后,她面上一僵。 “圣贤也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成妧道,“可见圣贤嘴里也没个真话。” 太夫人顿了顿,却又道:“咱们成家,可不讲究这些,读书是叫人开化的,咱们家的姑娘走出去,可得聪明伶俐,不许叫人蒙骗了,男孩子如何教的,几位姐儿就要如何教,这样眼界才开阔呢。” “那好,”成二爷只得答应下来,“女孩子有些才气,也不算坏事,珩儿,你可得好好起个头,做子孙辈的表率。” 坐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邹氏见状也道:“沾了婆母,二哥的光,我们家琦儿再过两年只怕也要跟着哥哥姐姐们一同读书奋发呢。” 众人也都觉得这般安排很是妥当,第二日太夫人便吩咐了底下的人去料理这件事,黄家一直都是以教书育人为职,初来京中正好还没着落便答应下来。 府中唯独只有静姝不是很乐意,这样一来她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天黑了才能安置歇息,日日不光要面对铁面无情的成珩还要面对一个老夫子,果真是没有日子过了。 连带着几日都不是十分高兴,一连着几日在祖母处请安遇上成妧都没有好脸色。 京中许多官宦子弟,只听说成府一个并不起眼的五品小官家居然请得动黄夫子,一时间几乎都想把不成器的子孙往私塾里送。 “连安国公家的夫人前些日子都派人送了庚帖,”邹氏坐在堂前轻轻摇着小扇子朝着太夫人回道,“他们家的六郎也想来听一听。” “安国公府如今早不如以往,”一边上的成三爷道,“他们家国公爷早不管事,只一心求仙问道,他们家底下的皆都不大成器,这样的人家还是不要让孩子们同一块接触了。” 成三爷性格柔和,连他都这般评价只怕那家是真的德行不成,邹氏却道:“可是人家名帖都送了,该如何回绝呢?” “他们家靠着家族世荫庇佑,还是人前显赫的,也不好贸然得罪。”太夫人揉揉眉心,“他们家已经故去老太公,当年也是誓死追随先帝爷,戎马一生,几次立过大功的。” “这有何难?”声音从太夫人后边发出来,众人齐齐回头只见成妧立在那屏风前边,手上还握着一支笔,“他倒是想送过来,却不知夫子未必肯收啊。这学生挑了老师了,还不许师傅挑一挑徒弟么?” 果然,次日京中传出消息来,只说黄夫子收徒,设下一道考题下来,写出来的的人才能受教,叫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 那题目写在纸上送去各府中,成府本也是走个过场才收到一份,翠衣从外边捧进来交给成妧,道:“原以为府上的哥儿姐儿不会收到,却没有想到却还是有一份。” 成妧本来趴在案几上剥核桃吃,那是用碳火现烤的,还有些烫手,当下便只好先让人取了干净的水洗了手,才让翠衣打开那张纸。 纸上只有一句话,因何向学。 成妧看着那纸,却细细思索起来,过来求学本也不算的是她所愿,这黄夫子果然是个眼光极辣的夫子,世上一心向学的人不多,他便是要听真话。 “我猜,二哥意志坚定,不似旁人,他的这上边应当写的是,少年志气所向。琼哥哥倒算勤奋,却缺乏新意,大概写的是前人说的那一套,”成妧提笔,却不知道自己写什么,“姝姐姐贪玩,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姈姐姐大概不过风花雪月那一类吧。” 翠衣只看着成妧支着自己的脑袋,手上拿着那支笔,左转右转,却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翠衣撇嘴:“姑娘说的那般好听,到了自己这里却是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真羞人。” “写不出来又如何,”成妧把纸一推,直接就是空白,“我就算一句不写,黄夫子照样收我为徒,有的人就算写得长篇大论,夫子一概不收,那又有什么用?” 翠衣倒是并不这么了解,只是听说这些读书人总是要有自己的傲骨与脾气,也不是很懂,只道:“那姑娘可得仔细着了,万一没被选上,太夫人可是说了,不会为姑娘求情的。” 成妧心道,不去正好,还乐得自在,又不是不认得字。 没想到第二日晌午,黄老夫人来成府做客,提起这件事来,不知说了几句话,太夫人便喊人着成妧出来相见。 第三十五章答卷空白 成妧出来见人时,还不怎么认得这位师母,只见到祖母边上坐着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太太,穿着一件褐色对襟墨绿色的夹袄,衣着打扮并不贵气却十分素净,可见是个清贵之家。 “阿妧见过黄师母。”成妧朝那老太太稍稍屈膝,那黄老夫人伸手握住成妧的手,又瞧看她面上的颜色。 黄老太太方才道:“这姑娘瞧着便有灵气,叫人喜欢,我家那位老顽固,非要让我来相问,那张纸上一个字都没有是什么意思,我就说,咱们两家的关系实在犯不上非要按着那规矩来。” 太夫人哪里知道成妧是什么意思,甚至连成妧交的是一张白纸她都不晓得,当下也有些困惑。 太夫人道:“阿妧,可是你最近还不想去上学堂?你黄师母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当下说出来便可。” 成妧揉揉自己的手帕子,似乎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妧并不是不愿意去学,只是……阿妧自己也不知道因何而学,哥哥姐姐有的是为了出人头地,有人是为了吟诗作赋,可是这两样于阿妧来说并不十分向往。” “老姐姐,你家这个孙女倒是有趣。”黄老太太这辈子同着黄夫子一起倒是也见过许多的孩子,遇见这样的问题大都说的比做的好看,还是第一次有孩子这么耿直的说出来。 成妧继续道:“呈给夫子一张空白的纸便是想告诉夫子,阿妧便是那张空白的纸,对于学识日后是否有造诣,是否明白自己该学什么,都要靠夫子点拨了。” “你这是什么泼皮破落户,”太夫人不禁笑起来,“黄家妹妹,你可千万别听这孩子胡言乱语,怎么自己对学问没有了解,还把自己绑到夫子身上,日后若是没个出息……还怪夫子不曾点拨通明吗?” 成妧面上一红,她早便料到自己在学问这件事情着实没有天赋,只怕日后万一学的不好或者太过蠢笨,被夫子责罚怪罪,特地想了这个法子来,却叫祖母一眼便看破。 成妧只能把脑袋埋到祖母的怀中撒泼打滚,道:“祖母怎么能这样说嘛……” “这孩子果真伶俐,”黄老太太笑到,“都是小孩子家,确实没什么要紧……只不过还有一事,你我是多年的姐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提前告知一声。免得被有心人挑拨,倒伤了情分。” “你且说便是,”太夫人一边又命人添上热茶来,“你我之间还分什么彼此?” “也是这一次,各府里的哥儿姐儿呈上来的纸上,我家那位老顽固一字不落的全看了,唯独府上珩哥儿的,才气心智当属第一。”黄老太太不免赞叹,“府上几位姑娘因只是陪着学,也无须太过苛刻。外边的,只有几家得了许可。” “只是……”黄老太太收敛起面上的笑意,“琼哥儿那孩子,言辞冗长,语句华丽,足足写了三页纸,却不似他自己口吻,而且言语之间……太过夸大其词,直言自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学。” 成妧心中不免有些狐疑,这般话语若说是书上的句子,可是放在此时不免有些太过夸大,而且这般口吻一听便知道不是成琼一个娃娃写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夫人叹息,“这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指望自己读了几句不成章节的话在夫子面前卖弄呢。” “老头子一听便不得了,你也知道他的脾气,”黄老太太道,“只不肯收下你们家这位琼哥儿呢,这如今是个什么世道,你也是知道的,夸下这样的海口,才是最让读书人忌讳。” 太夫人只垂下眼帘,手上捻着一串手钏,叹道:“不瞒你说,这府上固然子孙众多,嫡庶尊卑有别,可是我念着底下庶子庶女的不易,总不会苛待,也不会提及出身,皆是一视同仁,却总有那么些人,贪心不足,这件事你同我说了,我心下便有了大概,待他们求到我这处,我自会点醒。保证日后在私塾里,不会给夫子惹下麻烦。” 黄老夫人自然也是万分感叹道:“父母爱子,谓之计深远,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只不过父母那辈的恩怨牵扯到孩子身上却不算的明智了。” 太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只道:“当年你我还在宫里嬷嬷那里学规矩的时候,嬷嬷也是这么劝慰我们的,高门大户里,爱恨纠葛是过不完的。” 思及过往,黄老夫人也是一腔感慨,只说天色已晚,便不多留了,又伸手抱了抱成妧道:“你家这个妧姑娘,生的水灵日后且有福气呢。”言罢,才从朝暮斋离开。 第三十六章状告二爷 风吹动院子里的潇湘竹,发出沙沙的声音,成琼坐在院子里手上还拿着一本厚厚的诗经,正在朗声读着。 惠娘提着一篮子从厨房拿来的吃食,神色匆匆,掀开帘子,却见周姨娘还在对镜梳妆,今天夜里似乎成二爷派人来传话今夜就来周姨娘院子里。 自上次的事过去之后,周姨娘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成二爷了,见到惠娘忍不住拿起一支簪子比对发髻上的步摇道:“你觉得这两支哪一支好看些?” “姨娘!”惠娘抬高声音,又恐怕成琼还在外边听见了,又压低声音道,“奴婢在厨房取木薯粉的时候,听见老太太身边的秋妈妈也在那处,她没瞧见我,我却听见她道,今日黄夫子家派人来了……” 周姨娘面上一喜,成琼那份涛涛大论便是出自她手上的,心中料想凭借自己的才情,定是比下去了所有的人,不光是府上的嫡子成珩,还有外边那些王侯将相的嫡子们。 “怎么说?”周姨娘问道,眸子里带着期待,“是不是觉得有这样的徒弟是他的幸事?是不是对我儿有大好的点评?” 惠娘皱起眉头,周姨娘所料是一个点都没有对上,只好道:“姨娘,你快些清醒清醒吧,可是哪一步走岔了?那夫子都到老夫人跟头直言不收琼哥儿为徒了。” “你说什么?”周姨娘何曾料到会是这般结果,柳叶眉一皱,“我为琼儿布置的这样好,无论是字迹还是言辞都是我一字一句斟酌出来的,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谁晓得,”惠娘只道,“眼下还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最要紧的是琼哥儿去不了,若是二夫人那边珩哥儿得以去了,就连那个没有娘老子的妧姑娘都能去,咱们琼哥儿不能去自家的私塾,这说出去……” 周姨娘心下不免气愤,手上紧紧的握住那簪子,只听得外间成琼读书的声音,只道:“琼儿本就是庶出,不如他们,难道这辈子真的还要万般不如人么?” 言罢,只揉着自己眉心,细细思索片刻,只嘱咐道:“你先把琼哥儿带去歇息,这件事我只能靠二爷了。” 边说着便松下发髻来,又唤人来打水梳洗了,待事情安顿下来,只侧着躺在床上,眼见边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一日,成二爷下值尚早,却没有在府中各处逗留便寻到了芳庭轩,一走进去却不见轩内点灯,只有房中一盏细微的灯光,明明灭灭。 惠娘提着宫灯,带着成二爷进去,道:“姨娘今日日间便身子不爽快,已经歇下了。” 成二爷久不见周姨娘只当她果真病的厉害,赶快走进去朝着那榻上道:“映意?你如何了?” 周姨娘趴在那软枕上,一听成二爷的声音便立马起身,顺势伏在成二爷肩头,声音戚戚道:“二爷……妾身好苦。早知今日如此,当年若不如不入成府,也好过现如今,日日被人当作眼中钉,容我不下。” “可是夫人又给你气受了?”成二爷扶起她肩膀,端详她的脸色。“你且说说是何事?我这便去给你做主。” 周姨娘咬唇摇摇头,道:“是琼哥儿,外间的人都当琼哥儿是庶出的……想着法子来作践呢。” 成二爷立刻便道:“谁?谁这么说的?” “前日里创私塾的事,妾只当这是孩子们奋发图强的好时机,高高兴兴的让琼儿做准备,却不想,”她忍不住鼻头一酸,叫成二爷心中越发可怜,“那些人也瞧不起琼儿是个庶子,不让他去呢。” “你说什么?”成二爷心中一股怒气陡然升起来,“谁瞧不起琼儿?谁有这样的胆子?” “妾也不知道,”周姨娘道,“只是听说那黄夫子只应允了府上几个姐儿,外加珩哥儿去,单单剩下了我的琼哥儿。这也是太夫人那传出来的消息。” “你先别慌,身子要紧,我明日便去问问。”成二爷心口便似堵了一口气一般,又见周姨娘这般模样,越发不可耐,“你放心,我定要让琼儿也去他们一块。” 第二日清晨,就连王氏都还没来得及到太夫人这边请安,只有邹氏先过来了。 成妧才从被子里被秋妈妈以及几个大丫鬟扶起来,闭着眼睛梳洗完,被送到老太太一处用膳。就听见外边有人通传只说成二爷来了。 “早知道要来的,”太夫人放下手中碗筷,“那边就那样等不及!” 第三十七章处罚姨娘 成二爷才一踏进来,便朝着太夫人行礼问安,道:“儿子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昨夜睡得如何?” 太夫人半垂下眼眸,只道:“我自然诸事皆是顺遂的,夜里也是睡得着的,只怕睡得不好的另有其人吧。” 成二爷面上一红,太夫人果然是心里头明白,他只好陪着笑脸道:“母亲大约也已经听说了,这兄弟姐妹都在一处读书本也是说好的,单单剩下琼儿……这看上去也确实有失偏颇。” 太夫人却不言语从一边上拿起成琼那几张答卷,直接甩到成二爷眼前,只道:“你且自己先瞧瞧吧,这便是你那好姨娘做的。怎么?这个时候反倒来怪咱们有失偏颇?” 成二爷只是听说那黄夫子不收成琼,却没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拿起那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卷,看过之后,愣了半饷。 “阿妧一个六岁的小孩,”太夫人道,“她不知道写什么,在这纸上都是空白,人家夫子也不过是问清楚了照样是收的,却只有你那好姨娘,这是糊弄谁?如今这个世道,她还在这里妄议天下,要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且住口吧。” “这……”成二爷也没料到,这话固然是老话,可是用在一个预备着读私塾的娃娃身上,太过刻意,“她一介深闺夫人,不知道也是有的。” “还有最后,她居然还议论起嫡庶来,”太夫人不禁有些气愤,“说什么只要有才气,嫡庶如何,照样夺得头冠。这是在针对谁,你别告诉我你瞧不出来。” 成妧差点一口茶水没喷出来,其实嫡庶尊卑她倒是不是很在意,可是这样刻意的写在这上边却不是为了表明心智,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原先我便提醒过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你自己的事,可是既为了别人的丈夫,做了阿父的,最忌讳的便是偏心。”太夫人不免多说上几句,“你瞧瞧你现在,丢的人还少吗?” 成二爷只能低下头道是,却也不走,只等在原地听太夫人的示下,成妧坐在高脚椅上,捧着自己的瓷碗,只偷偷把眼睛瞄着她二伯。 二伯父平素大事上很少含糊,自小其实不似成妧阿父和三叔一样养在祖母膝下,那个时候祖父外任便一直把二伯父养在族中,直到稍稍大了些才带回身边,故而在兄弟三人之内,二伯父总是不够亲厚。 王氏是祖母为他求娶的,总是不很如意,府中姬妾也不多,却只有周姨娘是他自己自外边寻回来的。 “我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太夫人放下茶杯,成二爷感觉走上前为太夫人续上热茶,“指望我为你去赔上老脸劝服黄夫子,收下你儿子。”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成二爷继续道,“琼儿是孩儿的儿子,也是母亲的孙儿。” “要我出面也不算难事,”太夫人放下茶盏,缓缓道,“让你那个周姨娘,在我这朝暮堂前跪上两个时辰,日后哥儿姐儿的事,但凡她再敢插手,我便轰出她去。咱们府上容不下这样心术不正的姨娘。” 成二爷还想求情,太夫人却一拜手,回绝了:“做不到这件事,你让她自己去为琼哥儿寻西席先生。” 消息传到周姨娘那里,周姨娘只恨得牙根痒痒,道:“这老太婆,却在这种事上为难我!”可是到底也无法,初来京中谁人也不识,要她去何处寻一个比黄夫子更好的夫子呢。 走到朝暮堂前,正遇上王氏过来请安吃茶,见到周姨娘跪在那处,王氏立刻面上含笑,高高兴兴的走进去。 “今日也不知道是何样的好日子,”王氏笑到,“只听说珩哥儿很得夫子赏识。” “还不是二郎媳妇教得好,”太夫人只道,“你把珩哥儿养的好。” 王氏正得意着,又见到一边上的邹氏,见邹氏手上捧着这段时日的账本册子,正对不拢账本,王氏便得意道:“这府上的开支果真是大,三弟妹若是一个人不好拿捏,也可来过问我,我反正不管家一直都是无事的。” 如今她大姑娘入宫,长子在众人跟前得脸自然是得意的,就算是成二爷如今见她也恭敬几分了,只觉得如今她已是这样有头脸,这掌家大权也是该得到了。 邹氏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她向来是滴水不漏的人,只道:“二嫂为了大家操着许多心,我也只能在这些事情上尽尽心,便不劳烦二嫂了。” “你还这样年轻,”王氏道,“三房子嗣不多,你该和三郎再商议着,若是再生个女孩儿,子女双全才是最好的。” “女儿……”邹氏面上笑意有些减退,眸中似有些变寒,“如若我的妘儿还活着,大约也子女双全了吧,我不似二嫂,是个多子多福的命。” 邹氏在很久之前,才入府中是生下过一个女孩儿,可是没过一百天便夭折了,也是那次伤了身子,差点再不能生育,还好而后过了五年才生下一个嫡子出来。 王氏自知失言,一边的太夫人也不多言,只听着邹氏拨打算盘的声音。 窗台下,静姝坐在那里数着地上的蚂蚁,一边上的成妧靠着檐廊下的柱子昏昏入睡,只听静姝一个人絮絮叨叨道:“你瞧着那周姨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活该,如我阿娘说的,这样的人就该早早发卖了才好。” “你有没有听说,”静姝道,“这一次,同咱们在一起读书的还有勇毅侯府那个小丫头。” 成妧是有映像的,那姑娘大约任性调皮的本事不会比静姝少,又听见静姝道:“而且我听说……还有万家也送他们家小公子过来了,可真不要脸。” 贵妃万氏,成妧缓缓睁开眼睛,手指不自觉握紧,只道:“万家?我不记得有万家在一处。” “对,”静姝拿棍子戳着地上的蚂蚁队伍,“他们家说难听的,京中都知道不过是市井出身,如果不是贵妃如今得势谁人会和他们家在一处。只是怕旁的人瞧不起,硬要挤到大家贵族里去……其实里子里还是酸臭得很。” 如今瞧着太阳炽热,成妧有些睁不开眼睛,只瞧着不远的地方,周姨娘还跪在地上,跪的摇摇晃晃。 “姨娘,”惠娘也跪在一边上,伸手扶着周姨娘的手臂,“要是耐不住了,便回去吧……二爷不会怪罪的。” “除了罚我跪,”周姨娘冷笑道,“还能有什么法子!” “什么法子,我不知道,”门口王氏已经请安好了,正立在那檐廊下瞧着她,“不过你就算是跪上一刻,一时,我都是高兴的。”言罢,不等周姨娘反应,已经掠过她走远。 待王氏走过之后,邹氏也打着帘子出来,走到周姨娘面前,周姨娘不禁道:“怎么?三夫人也有功夫来看妾身的笑话么?” 邹氏咳嗽几声,她到没有急于取笑,她只平和的看着周姨娘,居高临下道:“聪明的人不会在嘴皮上逞一时之快,他们都知道对方身上最要紧的是什么,找准命门才是得手了一半。” 言罢,也不等周姨娘反应过来,只扶着自己身边的人缓缓离开。 周姨娘听过之后,略有所思,却只有惠娘不解道:“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也要同夫人作对?” “如今,媖姐儿入宫,那悍妇得了脸自然要来取做主当家的主权,”周姨娘却并不意外,“三房如今在府里就靠着那掌家之权,如何肯放。” 她目光直直的望着朝暮堂,道:“我原先还在家中的时候,这样的把戏在看得多了,如若不是家道中落,那悍妇如何能做到如今的位份上,我又如何能受这老婆子的气!只可恨我命不好。” 她面上再不是那般柔柔弱弱的模样,变得越发冷艳,带着尖锐的戾气与寒凉。 私塾开始上课的那一日,天才稍稍转亮,成妧便被秋妈妈和祖母身边的大丫鬟含烟从被窝里一把抱起来,吓得她一跳。 却见到秋妈妈已经备好了衣裙,外加上纸笔方盒,就连休息时分派给众人的茶水都已经备好了。 翠衣手上拿着外衫从秋妈妈背后探出身子来,道:“秋妈妈……不知道下学是何时?听说昨天夜里,姝姐儿可在二夫人房里闹了好大一场不肯去私塾呢。” 秋妈妈只道:“总该是到午后去了,妧姐儿是个聪明孩子,定不会陪着姝姐儿一块胡闹的,也告知过珩哥儿照看些了。” 成妧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静姝胡闹无外乎三件事,一是不想读书,二是不想同珩哥哥一起,第三是不想同珩哥哥一起读书。 待收拾妥当,便动身去往私塾,那私塾设在成府背后的一处院子里,原先也是个学堂,因此并不需要过多装裱,买下来便可用了。 才出门口却见前头停着一个软轿,先是勇毅侯小世子叶怀昭从里边跳下来,然后朝着那轿子站着似是里面的人不肯下来。 “我只数三个数,”叶怀昭道,“你若还不下来,我便掀了这车顶,你日后也再不能入宫了!” 第三十八章成六姑娘 那轿子里不是旁人,却是勇毅侯府唯一的嫡女怀璋,来成家私塾读书本就不是她乐意的,自然现下心中不愿意,左右她哥哥发了脾气,这才一甩帘子,从里边走出来。 走下车子的时候,叶怀璋也是一脸的不悦,直到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成妧。 成妧穿着一件翠绿的纱裙,头上挽了两个小髻远远的瞧上去很是玲珑可爱。 “成六姑娘,”叶怀璋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这姑娘面上的情绪转变得快,“我就晓得你也要来!” 成妧比她要腼腆几分又顾及着还有外人,只微微颔首道:“叶姑娘,好久不见。” 静姝来得迟现下也到了,走到成妧跟前,斜着眼睛道:“你来的倒是早,也不知道喊我一声。”又嫌这天气太热,只拿这帕子扇风。 却在这时,那门前黄尘四起,站着的姑娘们都被呛得咳嗽起来,再抬起头来来时却见一辆华车,先是几个小厮搬了踏脚凳下来,然后又是三四个人拥着,从里边下来一个小郎君来。 “万家的,”叶怀璋站在成妧背后,瞧着那车子,如今万家得势,却是新贵,侯府国公这些权贵世家都是有些瞧不起的,“每次都这么大阵仗。” 静姝站在最下边,那马匹几乎要冲到她面前来,惊动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又被烟尘呛了咳嗽起来,却在这时有人伸手稍稍扶了一下她。 抬眸却不似旁的人,正是那万家小公子,静姝活似见鬼向后退了好几步,听那万小公子道:“我家车夫是新换的,不是故意冲撞的。” 静姝却牙尖嘴利道:“就你家有钱,换了个车夫只作众人都不知晓么?” 那小公子面色发白,似是不大会说话,没见过静姝这般呛人的姑娘,只愣在原地,支支吾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姝姐姐,”成妧从后边喊到,静姝冲动加上之前如媖的事,哪知道会朝着这万贵妃的胞弟说出什么话来,“天色不早了,该进去了。” 静姝这才提着自己的纸笔,不急不慢的往学堂内走去,成妧舒下一口气,只可怜那万家小公子自小金尊玉贵,哪里有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呛他,当下站在那萧瑟的风里,又想同他们一块进去,又不敢一起。 因为还有些姑娘也同着一起,那堂内被分为两半,被竹帘隔断,成妧才落座却觉得自己坐在了里间靠着竹帘,那竹帘一隔,那边看的不真切似乎早有人候在这里了,只虚虚看的到一个影子。 成妧忍不住有些好奇是谁来的这样早,只趴在那竹帘上想要悄悄瞧上一瞧。 却见那边的人已经研好墨,摆放好纸笔,安安静静的坐着,却一直瞧不见颜面。 成妧折腾半饷瞧不见人也就算了,却在这时,桌上的纸笔经她一碰桌椅一晃动便掉在地上,想捡的时候那笔一滚便落到隔帘之外去了,墨迹更是泼的一路都是。 “啊呀,”成妧心中忍不住叹息,伸手拍着自己的额头,“怎的这样不小心。” 那头夫子已经打开课本,就要教第一个字了,成妧着实有些急得颜面发红,又想回头找静姝借一支,却见静姝手上端着书本眼睛瞧着别处,总也喊不应。 那竹帘轻轻一晃动,从那底下伸出一只手,手指尖夹着那支竹笔,那人轻轻道:“成六。” 成妧立马接下,还想道谢,那帘子却突然放下,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成妧还在好奇那边到底是谁却在这时,迎面便是一道阴影,再抬起头来时,黄夫子已经走到了跟前,两撇胡子一抖一抖。 “夫,夫子……”成妧硬着头皮喊到,这运气果真有些背到家了。 黄夫子半垂下眼眸,道:“可知道我讲到哪里了?” 成妧额头上虚虚冒着汗,只低着头,那黄夫子便道:“才第一日,便是这般不上进!今日后放学过后,罚你在这抄书十遍,抄不完不要回去过夜了。” 成妧心中大感不妙,今日夜间祖母可说的好好的,是她第一日来学堂定会为她做上可口的饭菜。 再回头只见静姝一面的幸灾乐祸,成姈也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能叹自己果真运气不好。 这天夜间,成妧只能看着众人里去,翠衣端着食盒进来,道:“姑娘……” “你说今日五姑娘冲撞了夫子被留下了?”周姨娘抬起头,看着面前来回话的婆子。 那婆子支支吾吾的,她也是站的远瞧不真切,却也是为了在周姨娘面前得脸,故作坚定道:“妧姑娘是个稳重的孩子,唯独只有姝姑娘是个淘气的,定然是她了。” 周姨娘当场有些狐疑,却见那婆子一脸的笃定,也只能道:“你当真?” “这……我还能看错么?”那婆子答道,“定是那姝姐儿无疑了。” 周姨娘忍不住叹道:“好呀,这真是绝好的机会,近日里,自我被太夫人罚过之后,二爷总也不来了,碧桐馆里也越发纵狂,总不给我好脸色。你且派些人手前去,我受过的委屈,我定要一分一毫讨要回来!好好挫挫那悍妇的气势……也叫她急上一急。” 她手上拽着自己的帕子,她自上次被跪在朝暮堂前,被王氏羞辱,邹氏若有若无的话语里,都促使她需得为自己搏上一搏。 私塾里,成妧忍不住打一个喷嚏,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不过奇怪她隔帘之外的人也在桌上留了一盏明灯,成妧好奇待周围人都走过后掀起帘子,却见这边早便是空无一人。 “翠衣,”成妧皱起眉头,“你可瞧见是谁人坐在这处吗?”她伸手摸摸那桌椅。 翠衣白日里一直在外边伺候着,不大晓得里边,道:“远远瞧见了……似乎是个小郎君。” 问了也是白问,不是个郎君难不成还是个小姑娘么?那又会是谁,不看见自己便知道自己是成六呢? 一阵夜风吹来有些寒凉,成妧还穿着白日里那件绿罗裙,有些发凉,可是手上夫子责罚的抄书还有许多,索性离家不远,只道:“翠衣,烦你跑一趟家里,为我取件外衫来吧。” 翠衣陪着她一起,又饿又困,本就想回去取些吃食,又见这是黄夫子院子里应当不碍事,只道:“那姑娘你等等翠衣这便去取,你千万别一个人走夜路回去。” 成妧却是不以为意的,这成府与这才隔着一道围墙,后边有个偏门,在学堂没修葺好的时候她都是经常一个人过来的。 翠衣走后不过,不知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成妧趴在桌子上抄完书,左等右等也不见那小丫头过来,又冻的实在受不得了,提着翠衣留下的一盏琉璃灯便打算自己先回去。 “待我寻了那丫头,”成妧恨恨的想,“一定要好好问问她……做什么去了。” 那天夜里夜光倒是清亮,勾画出周围草木的轮毂,显得有些狰狞,一阵风吹来似乎周围不知何处有些沙沙作响,有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 成妧提着灯笼照着那暗处,喊到:“谁人在那里!” 却不想一回头,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便被人捂住了口鼻,那来人似乎是个大力的妇人,按住成妧的口鼻,似乎又有旁的人又在一边道:“捉住了!” 成妧挣扎的厉害,顺手一扯,便扯下那人耳畔上一个银环下来,那妇人疼的一下子叫起来,手上越发用劲。 她还没瞧见那二人便眼前一黑,竟是径直装进了一个布麻袋里,那麻袋里边气息不畅,成妧气息都顺不过来,喊也喊不出声音。 成妧心中左转千回诸多念头,也不知这二人要带她往何处去,也不知道翠衣何时能回来。 似乎并没有走几步路,那两个人也没有想要害她性命,只听是木门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她被重重一摔,待她挣扎出那布袋,那门已经合上了。 只有自己那盏小小的琉璃灯被她一直捧在怀里,还没熄灭,成妧举起灯照着周围,这原不是别处,却也只是一个柴房,不过四周都是漆黑的墙壁,那窗户开的甚高,这是算准了她矮小的个子爬不上去。 “来人!救命呀……”成妧伸手猛然拍了拍那木门,拍了几下也不见有人答应。 这些人并不想害她性命,这周围也似乎还是成府范围,说明也并不是想绑了她去发卖,那到底是什么仇恨要把她绑在这处呢? 是有人想害她,还是祖母? 成妧想破了脑袋也不见有什么头绪,拍了许久的木门也不见有人应答,喉咙喊的有些嘶哑。 料想翠衣离去也有了时辰,该是寻回来的时候,如若这个时候,闹出点动静来是不是就会被发觉了。 成妧环顾四周,这房子只有两捆木柴,其余的确却是没有,看过半饷之后,她看着自己那盏琉璃灯。 “反正……关在这里也是生死不知的,”成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拿起那琉璃灯,用力的砸向木门,“索性豁出去罢了。” 琉璃灯碎落一地,灯火辉煌,火光照亮整个屋子。 第三十九章江侯世子 朝暮堂内,已经热好的饭菜冒着热气,左右的丫鬟上来摆好碗筷,太夫人却不急,只坐在那桌前,揉着自己眉心道:“不过才第一日,便被夫子留下来,可见妧丫头果真是个皮猴。” 秋嬷嬷一边为太夫人揉着肩膀,一边宽慰道:“老太太还说妧姑娘呢,在往日老太太自己还在学堂读书的时候,好多夫子布置下来的抄书还不都是我代笔的。” 太夫人笑道:“就你记得清楚。” 却在这时只听见院子里,传来翠衣的声音,太夫人忍不住过问道:“可是妧姑娘回来了?” 翠衣小小的身子从那帘子里探出来,话还没说出口,便先哭起来道:“果真没回来……怎么没回来?”哭的眼圈都肿了急得颜面发红。 秋嬷嬷连忙上前扶起翠衣,又蹲下身子问道:“你这孩子,太夫人面前也这么毛毛躁躁做什么?妧姑娘怎么没回来,可是被谁欺负了?” 翠衣取完衣服回去的时候只见到学堂内只有两盏残灯,周围皆是寂静的,一个人都没有便觉得心里不是很安定,又寻回家来也不见成妧,把学堂四周左左右右都看了个通透也不见人影。 只哭的稀里哗啦,道:“妧姑娘被夫子罚留学堂,奴婢怕姑娘冷,回家取个外衫的功夫,再返回去便不见姑娘了。” 太夫人听闻过后,一下子便站起来,险些有些受不住,一把拉住翠衣到面前来道:“怎么会把阿妧丢了呢?” 秋嬷嬷怕太夫人承受不住,一把扶过太夫人道:“夫人……先别急,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定会没事的,先派人去找吧。” 太夫人便立刻朝着左右的人吩咐道:“立刻知会全院的人即刻便去私塾里边寻,再派人通告三郎媳妇一声,不光府里,方圆五百里也得给我细细的寻!”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成府俱是一片通明,成二爷也是才到家一听消息官服都来不及脱便来了,如今他无论如何也是朝廷官员,若是底下有人犯事犯到他的府上这传出去了也叫他面上无光。 “母亲!”灯光刺眼,叫成二爷也只能抬手遮住眼睛,“孩儿已经问过珩儿,姝儿了,今日阿妧也不过是被夫子罚了也没同旁的人结怨。” “这偌大一个成府,”一边上的王氏牵着静姝走过来,“这样一处一处去寻要寻到何时去?只怕人还没寻到,早便凉了。” “混账!”成二爷抢在太夫人前头朝着王氏呵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凉了……那一个半大的孩子,谁还下手害她不曾?” “那是你大哥留下的唯一的骨血,”太夫人道,“我知道你们容不下,可是若是谁想了这么个法子,除了她,我这老婆子便和谁没完!哪怕是死了,断气了,我的魂灵也要缠着不放,你们看着办!” 成二爷吓得赶紧跪倒在地,朝着太夫人作揖道:“孩儿不孝,还请母亲万万别说这样的重话。” 府中四下俱是走动的人影,灯光照的墙上亮如白昼,芳庭轩中,周姨娘缓缓抚平自己面前的琴弦,只望着外边道:“现下那悍妇定然急得和什么一样。” 还没得意片刻,却在这时惠娘匆匆忙忙从外边走进来,手上连灯笼都来不及放,直闯进来朝着周姨娘道:“姨娘,大事不妙!” 周姨娘斜着眼睛看着她,眼角一枚泪痣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娇媚,嘴角带着笑意道:“什么大事不妙?又不是琼哥儿不见了。” “错了,”惠娘急道,“那两个老眼昏花的,今日顶撞了夫子留在学堂的才不是什么五姑娘,是妧姑娘!” “你说什么?”周姨娘惊疑着回头来,看着惠娘,“什么妧姑娘?怎么回事?那……那如今被关起来的,是成妧?” 成妧一直都是府里最尴尬的存在,却也是最不可撼动的,只因为她代表的从不是自己一个六岁的孩子,而且整个成家长房,是长房唯一的血脉。就算是当初王氏想赶走成妧想到发疯也不敢动她性命,现在她阴差阳错把成妧绑走,若是被人发觉了,戕害长房嫡女,不是她一个妾室承受得住的。 “惠娘!快去……快派人去寻了她,放出去。”周姨娘吓得走路都走的不是很稳,“如何招惹的事是这么个棘手的,还不快去,若是被那老太婆发觉了,九条命都不够。” 那柴房里,琉璃瓷片碎开,一瞬间便是如同白昼一样的光亮,成妧却也不怕,只引着那火想往那木门上烧。 即使引不到家里的人过来,烧开这木门寻机会跳出去也是好的,那火光冲面而来的时候,却并不觉得冷了。 “祖母……”成妧喃喃,“翠衣那丫头,脚步应该再快一点!”飞灰确实有些呛人。 却在这时,外间似乎有人的脚步声,果真是有人发觉了这边,成妧立马站起来朝着那窗户喊到:“有人吗!有人吗……救命!” 那外边的人果然是听到了,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成妧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外边的人喊到:“你让开一些!” 成妧立马退后一步,外间那人一脚踹开那被火烧的快要断裂的木门,在一片火光星尘里,成妧才瞧见那人的脸,那少年穿着一身墨色衣衫,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却叫她想不起来。 那人立在门口,冷着脸朝着里边道:“你这是……想放一把火烧了这屋子顺带烧死自己么?” 成妧咬牙,好歹自己也是个受害的,怎生这人说话之间也不见一点怜惜,她敢放火自然是不会让这火烧到自己面前的。 那木门边上还是有许多点点的火星,成妧腿脚又短小自然是出不去,那少年寻了个木棍又一一凿平那门,朝着里边伸出手来道:“出来吧。” 成妧踌躇片刻,见他衣着打扮俱是矜贵的样子,应当不是作奸犯科之人,这才微微伸手,那少年却很是得体的不握她的手,只隔着一层袖子握住手腕把她一拽便出来了。 成妧才出来过后那木门便应声朝着房内倒下,她抬起头来看着那少年,少年的眼睛生的好看,似乎在这样的暗夜里也熠熠生辉。 见到成妧抬起头来打量自己,那少年立刻便松下手来,道:“你家里人就没有告诉你过,你这样瞧着别人很失礼吗?” “对,对不住……”成妧后退一步,朝着他屈膝行礼道,“不知这位哥哥是谁家的,今日出手相救于我,改日定要让家中长辈带着我一同登门相谢。” 那少年却皱起眉头,看着她奇怪道:“你不记得我?”” 成妧听闻这话,又抬起头来打量,见那少年方才还是一面的冷淡,此刻却有些气恼的模样,想凑到跟前看得仔细一些,忍不住道:“不记得?这位哥哥,我们见过吗?” 成妧还是小孩子,说话还带着奶音,那少年被她“哥哥”来,“哥哥”去,唤得有些颜面发红,只道:“我,我是……我叫做江憬,我父亲是江候。” 成妧这才猛然想起来,那一日家中设宴,这江候小世子是来过的,那个时候少年站在一树棠梨花下边似乎也就是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德行。 “阿妧!”不远处传来有人唤的声音,成妧一边答应着,一边朝着江候世子道:“今次匆忙,世子救命之恩,实不敢相忘,日后定当报答。如若不弃,可入府一叙,我家中定会好好招待的。” 那江候世子却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你家中……我也委实没那个兴致去做客,你回去之后也不必提及我,未免麻烦牵扯。成六,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言罢,只自己一个人便往那竹林子里去。 成妧见他似乎着实不想同她有什么牵扯,也只能拜别过,再往家中来寻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却恍惚想起方才那一声“成六”。 时光流转,似乎今晨为她捡起那只笔的那人也是这么喊的,不禁回过头看过去,少年早没了身影,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火花飞灰,在无边的夜色里上下浮动。 “姑娘!”秋嬷嬷的声音传过来,一见到成妧独自一个人站在那烧的断裂的木门前,吓得出了一身汗,只把成妧一把搂在怀里,“妧姑娘可把奴婢急坏了。” 紧跟着后边的却是提着灯火把的众人,成妧面上也是沾着飞灰,身上也是脏兮兮的,秋嬷嬷道:“远远的瞧着这边有紫烟,奴婢便猜想莫不会是姑娘吧。一路走过来心里总不能放下,还好姑娘没事。” 一边说着一边有人取来外衫披在成妧的背上,翠衣也赶紧走上前来一把握住成妧的手为她暖着指尖,道:“可吓死奴婢了。” 秋嬷嬷只牵着两位小姑娘,只道:“既然找到了,便快回去让太夫人瞧一瞧,只怕太夫人吓得不轻。” 在众人皆都走过之后,在那竹林阴里,少年缓缓走出来,他看了片刻那被烧坏的木门,才转身离开。 第四十章审问惠娘 “阿妧,”成妧还没走回朝暮堂,便听到祖母的声音,“快些让祖母瞧上一瞧。”太夫人从门口走出来,一把拉过成妧的手,又端详着成妧的脸色。 一边上的秋嬷嬷赶紧道:“老太太有什么话去屋里说,这边风大,且妧姑娘只怕还饿着肚子,小孩子可受不得饿。” 太夫人拉着成妧的手,竟是一刻也不肯放开,只泪眼婆娑道:“早知道,今日便不能只派翠衣那么一个小丫鬟陪着。” 成妧如今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让人取了水过来,梳洗了头面,便坐在饭桌上,看着秋嬷嬷为她盛好饭菜,只道:“祖母也莫要太过忧心,您瞧瞧现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我总知道你是个多灾多难的,”太夫人叹息道,“总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提防着,却还是顾及不到,着了那些人的道了。” 这边成妧才吃上没有一口,那边突然门口传来吵嚷的声音,却原来是王氏进来了,王氏穿着一件金线织花对襟,整个人显得格外有气势逼人,身后跟着康妈妈,才一走进来便故作愁苦道:“可见到阿妧了,可教二婶急死了。” 一边说着,便一边就要上前来拉起成妧打量,看看是不是缺胳膊少腿了,秋嬷嬷极有眼色的上前抵挡住王氏,又道:“姐儿已经回来了,二夫人倒是不必忧心。” 王氏见太夫人也是冷淡的模样,心中思忖大抵是成妧这一次失踪有些蹊跷,太夫人心中对于她始终不是很信任,只当她又在背后使坏,想办法绑架了成妧送出府去。 “秋嬷嬷说的这是哪里话,”王氏拢了拢自己的发髻,似是朝着秋嬷嬷其实是在朝着太夫人道,“阿妧无论如何也是家里的孩子,但凡是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便没有不疼孩子的。” 太夫人一声冷笑,道:“你心里边清楚便好,只消不要再在背后叽叽歪歪,想些法子。” 王氏面上一红,却也不放在心上,道:“阿妧这一次事发突然,况且也是发生在府中的,这府里前前后后,我已派人围住,也没见有生人走动,周围五百里也按照婆母的吩咐去寻,亦没有反常的。” 成妧抬眸看着王氏,心中思忖,王氏固然一直想要把自己送出府去,可是自如媖入宫之后她扬眉吐气起来,便不是很在意成妧的存在了,这几次见她也是好脸色,也不会突然没有来由的开始发难,故而这一次应当不是王氏。 成妧这才摊开手掌,从怀中拿出个小小的银环来,朝着众人道:“当时出现的大约只有两个人,是手劲大的婆子,从背后钻出来的,却没有瞧见正脸……我胡乱挣扎时,这是从他们耳朵上拽下来的。” 王氏定睛一瞧,那耳环上还带着点血迹,只用手帕捂住口鼻,又让康妈妈用手帕包着,这才凑过来让太夫人以及秋嬷嬷众人瞧,康妈妈只皱起眉头道:“这款式,似是见过的。” 太夫人心中也有底了,只道:“既是眼熟见过的,那边是府里的无疑。” “若是外边谋财害命的,到还是说得过去,却是自家里后院失火,”王氏轻轻揭开自己面前的茶杯,“这样说起来,可见是家里管家的人,监管不力。” “祖母,”成妧开口,“咱们成府才入京城,根基不稳,况且二伯父尚在朝廷,大姐姐也是才入宫。若是府中不能肃清人手,有人藏着异心,日后生事,只怕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阿妧说的没错,”太夫人道,“即刻便要去查,看今日从府里走出去多少人,一一写了名单呈上来,前几次生事的奴才念及劳苦,皆都只不过发配到了庄子上去,这一次,即刻送官不由分说。” 王氏自是一口答应下,便起身,又叫康妈妈取了那证物,道:“这件事还是交由儿媳去办,三弟妹是个纤柔的人,这一次阿妧差点丧了性命非比寻常,恐怕她镇不住。” 太夫人如今年老,很多事情已经不想管,王氏也是爱表现的又想重获管家之权,这件事上没有不卖力的道理。 “你去办吧,”太夫人道,“你办事利落干脆,我是放心的。” 王氏道了是,便带着康妈妈退下了,灯光下太夫人看着成妧,目光沉重,带着忧心道:“阿妧……你今日太过于冒险,我听回来禀报的人说,都吓出一身汗来,你且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莫要拿性命开玩笑。” 成妧准备道今日多亏江侯世子,又想起那人似乎并不愿意过多深交,便只道:“是,阿妧知晓了。” 在成府之前,此刻已是一片暗夜,只有两盏小灯笼晃晃悠悠,提着灯笼的人亦是随着那灯笼一起,心神不定。 惠娘回过头来朝着走在后边的那对婆子道:“姨娘可是为了你们二人着想,花钱支开看守的人,这件事如若不是你这婆子老眼昏花抓错了人,何曾有这样的艰难?” 那婆子立刻便点头道:“惠娘……只消今夜能送我们二人出去,姨娘的大恩大德,老奴永世不忘。” 惠娘提灯走到那石墙之下,心中也不禁懊恼,这是算是个什么差事,到底那妧姑娘也被找回来了,何至于这样大动干戈。 “这些话便不要在说,自你们走后姨娘自会寻了由头,只不过京城便不要待了。”又从怀中掏出银两,塞给那两个婆子,“这些钱算是你们的封口费罢。” 言罢,伸手轻轻的扣了扣那木门,许久未见里边有什么响动,惠娘有些狐疑,不禁后背发凉,又伸手轻叩,那门才知呀一声打开。 “你们都在墨迹什么?”惠娘皱起眉头,推开那门,“失了魂……” 灯光一照,那门外立着的却是正一脸威严的王氏,在她的脚边上,周姨娘买通的那个小厮早被捆成粽子一样。 惠娘吓得魂魄散尽,只举着灯笼呆呆的站在原地,支支吾吾道:“夫……夫人?” 王氏挥挥手周围的人一拥而上直接按住惠娘同着那两个婆子,又道:“你主子千算万算,却不晓得早在你们绑阿妧的时候,我早派了人手看着那院子。” 惠娘咬牙,还在苦苦狡辩道:“二夫人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你主子最会装蒜,你也学了个遍,”王氏翻了个白眼,很不屑,“懒得听你废话,你们有什么话留着去太夫人,二爷跟前说吧。” 即刻便嘱咐左右将惠娘一块绑了,困的似个粽子一般,王氏走在前头,此刻心中满是得意,就想把这些年吃过的亏一脑子补回来。 j朝暮堂里,太夫人成妧还没来得及歇息,还坐在一处讲话,只听说王氏已经把人捉来了。 “这么快?”太夫人放下手上的檀木珠子,却不急着出去,只抬起头来看着秋嬷嬷道,“可说是谁的院子里的人了?” “似是……周姨娘房里的惠娘,还有两个看着不像是平日里贴身伺候的,听说是府里洗衣房里的。”秋嬷嬷回到。 成妧听过后心中大抵有个思量,要么前些时日,祖母罚了周姨娘她怀恨在心,要么就是周姨娘本不是同她有过节,阴差阳错而已。 成妧随着太夫人才一走出去,便瞧见那几个人捆的严严实实放在堂前,这倒很是王氏的风格。 王氏手上拿着那银耳环比对着那几个人,果真见其中有一个婆子耳朵上血迹还未干。 “拔下她口中的帕子,”王氏立刻道,“听听她如何说的。” “夫人……”那婆子第一句便开始告饶,“不干奴婢的事,奴婢也是听人办事,奴婢是冤枉的。” 王氏现下心中已经了然,只可惜现如今成二爷还不在当面不能同她一起审问,自己亲自走到惠娘跟前,伸手取下惠娘口中的帕子,道:“我记得你是在那姓周的贱人跟前服侍着的,你怎么也在这一块?” 那惠娘明显要远比那几个婆子有上一些胆识,只道:“夫人在说什么,奴婢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这两个婆子说家中有事,须得在今夜回去,我同他们相识,故而可怜她们这才出手帮助了。怎么?这也有错?” “你!”果然是在装傻充愣,王氏一瞪眼睛,“谁借给你的胆子敢这般同我说话?好大的威风。” “你可怜他们?”太夫人在一边上施施然开口,“她们如若是真的有事要在今夜出府,过来回禀了,自然能出去,何须寻到你一个小小的奴婢跟前,让你帮他们,你能帮到什么忙?” “回老太太的话,”惠娘这下才有些发虚,只祈祷着周姨娘能尽快过来一趟,“这二位是随着奴婢一同来成府上的,也是奴婢的老乡,平素里,姨娘日子过得清苦,这二人是在厨房里帮忙的,在姨娘还在怀哥儿的时候,时不时节省下一些补气的东西过来接济,这于奴婢而言实在是有大恩的。” 第四十一章巧舌如簧 “巧言善辩的东西,”王氏冷冷道,并不想再多费口舌,“快来人去芳庭轩中,捉了那贱人过来,这背后定然少不了她那份!” 却在话音才落,门口突然传来声音,只道:“早知道这惠娘如此胆大,妾身便在夫人之前处置了她,哪里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帮这些贼人?” 周姨娘从门口走过来,面上却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心虚,反而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一直走到王氏同着太夫人面前才微微屈膝行礼。 又见到成妧坐在一处,神色关切道:“听说妧姐儿寻不到了,妾身一直在佛堂祈福,如今得见妧姑娘……现下心中是安稳了。” 成妧从她的面上是瞧不出她究竟是不是背后的人,却也只能陪着道:“多谢周姨娘记挂,不过万幸我还是好好的回来了。”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王氏眉头一挑,“你且抬眼瞧瞧,这里跪着的可是你屋子里的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 周姨娘却温然一笑道:“是我屋里的人那又如何?凭借这个,主母便要定妾的罪吗?她们虽被捉到暗夜离府,这又如何?” “说明他们就是畏罪潜逃!”王氏道,“他们就是受你指使的,绑架了阿妧。” “这……”惠娘跪在地上,立刻朝着周姨娘道,“姨娘,奴婢不过是帮着两个老乡离府,其余的一概不知,夫人自己捉不到罪人,便要拿奴婢顶罪,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夫人如今也听见了,”周姨娘道,“惠娘一个字也没有承认,怎生夫人便要定罪量刑了?” “既是她没有做下,那她身边那两个婆子呢?”王氏又抬起手来,亮出自己手掌心中那么一对银耳环,“这可是阿妧从那婆子耳朵后边拽下来的,你且瞧瞧是不是,做人可得有个良心,不能睁着眼睛在这里说瞎话。” 周姨娘眯起眼睛,看着那还有血迹的耳环,目光里带着思量,太夫人也阴沉着脸色望着她。 烛光忽明忽暗,灯光下的人心惶惶,半饷,本以为周姨娘没什么可说的了,却不想她从自己怀中亦掏出一物来,朝着王氏道:“这对银耳环样式普通,本就不算的稀罕物件儿,才说呢,这妈妈昨日去了一趟我院子里,这是今晨我在花架子下边拾到的。” 此物一出,成妧立刻起身,走上前来,拿灯光一照,那耳环果然是一般无二,顿时心生疑惑,今日晚夜间是王氏从她这里取走的。 周姨娘眸子里微微发亮,似乎有些得意,抬眸看着王氏,白玉的手指轻轻把那银耳环递到王氏眼前,道:“年前,才入京城的时候,三夫人体恤底下的人,给底下稍后头脸的婆子妈妈都做了一对银耳环,不过是最简单的样式,夫人连这个都忘了吗?” 王氏心中怒气顿生,挥手打开周姨娘的手,咬牙切齿道:“是我身边哪一个同你勾结起来……你这妖精!” 成妧看着现如今的境况,周姨娘在府上这么多年,自是有自己的眼目,不想到底还是棋高一筹。 “太夫人,”王氏见已然没有了确切的证物,只能回头朝着太夫人道,“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她了,这事定是她做的。” 太夫人垂眸看着立在堂前的周姨娘,心下很清楚,凭借这耳环定然是没有来路了,可是眼下却只有这副耳环为证。 “事到如今,应该是都分明了吧,既是错怪了几位妈妈们,”成妧却在一边上开口,她起身一步步走到那婆子面前,“还请妈妈们不要怪罪……这件事就此作罢,往后不必再提,妈妈们起来吧。” 那两个婆子本就是底下做粗活,从没有到过主人家跟前,一听成妧这样的客气,本来吓得魂不守舍的,一瞬间便疏散下来。 “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成妧一边扶起那婆子,一边道,“不过祖母和婶娘爱惜,故而这般重视,却叫两位妈妈受了委屈。” “不打紧,不打紧,”那二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礼遇,“姑娘是金贵的,夫人老太太过问也是应该的。” 却在此时,只听得地面一声轻响,似是有什么东西从那其中一个婆子身上滚下来了,一直滚到众人眼前。 众人定睛一瞧,却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琢的玉佩,在地面上发出莹润的光泽,一见便知道不是凡品。 “这玉佩……”成妧道,皱起眉头,“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有回头来看着两个婆子。 那两个婆子方才站起身,一见到这玉佩从自己身上滚下来,便吓得又跪在地上,只颤颤巍巍。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们身上?”成妧问道,面色焦急,大有不肯罢休的模样。 “奴婢冤枉啊,”其中一个抬起头来,有对着太夫人叩首,又对着王氏告饶,“老太太,夫人明查,奴婢碰到姐儿时,妧姐儿身上只有那一个长命锁……”说到这里顿时住口。 四下一片安静,周姨娘脸色在一瞬间变白,就连王氏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太夫人立刻道:“什么碰到阿妧的时候?你何时碰到的?” “我……”那婆子吓得面如菜色,只摆着手道,“我……不是我,不是我!” “把这婆子快快押下去,”王氏当机立断,就在此刻定不能再给周姨娘翻身的机会,“重重的打上几大板,看她可还嘴硬,说出幕后主使,留她性命。” 底下的人立刻上前来押住那婆子,就移到朝暮堂前,一时间外间便响起来拷打的声音,听的里间跪着的惠娘,周姨娘也是心惊胆战。 却没半饷,那婆子却突然在疼的晕死过去之前说:“是周……”便疼的晕过去了。 王氏立刻要着人上前来拿住周姨娘,那周姨娘心中发怵,面上却不能松散,只道:“单凭这婆子的话来拿我……我不服,这些年,陷害我,嫉妒我的人从没有少过,主母若是拿这件事处置妾身便是公报私仇,太夫人,您可要为妾身做主。” 左右的人一听这话,到底顾及她还是成二爷眼前人,也不敢上前,只瞧着王氏的脸色。 “你就算是没有背后主使,”太夫人开口,“这件事你也少不得干系!”她手上还握着拐杖,用力的敲向地面。 “天地良心,”周姨娘顿时眼中含泪,“我同着妧姐儿并无过节,也无利益牵扯,我生下的是二房庶子,也并非会为了妧姐儿是长房嫡女的身份去残害妧姐儿……这是于理不合的。” 其实这也是太夫人,成妧一直好奇的问题,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周姨娘铤而走险来绑架成妧。 “或许,这或许……”周姨娘目光直视王氏,“有人想借刀杀人,太夫人如何不仔细思量,今夜这婆娘捉到的也太顺了,还偏偏会有我身边的惠娘陪着。” “你瞧着我做什么?”王氏心中一片恶寒,“红口白牙,你在污蔑谁?” 周姨娘只低下头,看上去倒是平白受冤,其实心里也是在打鼓,她本目标便不是成妧,这样说来就算是那两个婆子供出她来也不要紧,因为她确实同成妧没有什么牵扯,到底是阴差阳错。 成妧见事入僵局,也无法可解,不过能捉到一个便是一个,只道:“既是如此,那便直接送官,交由青天处置,不过我只信天道轮回,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成妧目光望向跪在地上的周姨娘,她的面上早已经没有了孩子的稚气,这一次的暗亏,绝对不能随便咽下,手上不自觉的攥紧自己的帕子。 “这事远没有结束呢。”成妧抿唇,心道。 “阿妧不再追究,不过是为这我这老婆子熬不住了,”如今已经是深夜,太夫人确实有些耐不住,心中也明白成妧,“可是如若有下次,我们必定不会深究,只要稍稍有牵扯勾连的,立刻滚出府去!”言罢也起身,不再多言。 待太夫人挥手让众人都退下,自己也带着成妧先走一步了,只余下王氏与周姨娘还在原地,王氏侧目看着周姨娘。 “你倒是好如意算盘,”王氏伸手拿起那地上的银耳环,转眸看着周姨娘,冷笑,“今夜你能留的性命,到底是太夫人仁厚。如若是我,在你入门那刻,便了解了你。” 周姨娘却垂下眸子,看上去是温顺的模样,朝着王氏道:“夫人不必拿话来吓唬妾身,夫人不过是借着别人的威风来我这作威作福吧,无了这些,夫人未必能似我这般全身而退。” “你!”王氏皱起眉头,又抖抖自己的衣襟,从她边掠过,“一个妾,还能有这样的胆子。” 待王氏走过之后,地上的惠娘才起身,扶着周姨娘道:“姨娘……” 周姨娘显然也是最后一口气撑着,顿时有些脚跟发软,险些站不住,只握住惠娘的手,看着王氏走过的方向,道:“万幸今日那成妧全须全尾回来了……否则,今日我踏入这朝暮堂只怕便没了性命。” 第四十二章王氏回乡 “夜黑风高,”周姨娘还没来得及离开朝暮堂便突然听见背后有人的声音传来,回过头来却不知何时成妧又折返回来,“姨娘路上且走的小心一些,这路上可没有人半路出来拦截。” 周姨娘看着面前的成妧,只觉得这小人儿说话口气却是超越出年龄的沉着,下意识握住惠娘的手。 “明日妧姑娘说不定还要去学堂,妾身便不打扰姑娘与老太太安歇了。”周姨娘道,扶着惠娘便要离开。 成妧还立在那堂中朝着她道:“君子从不多人所爱,姨娘固然心中有气,气祖母前些时日的处罚,又气二夫人的刁难。却不应该拿着别人的痛处落手,这不是好的作为。” 周姨娘侧过眉目来看着她,那烛光摇曳,落在人心里同着那烛光一上一落,成妧站在那处,眉如远山,清清冷冷,姑娘年纪尚小,容貌却已经初显窈窕了。 “姑娘说的是哪里话,”周姨娘虚虚一笑,“姑娘多心了。” 言罢,也不多做停留,立刻便离开了,翠衣回到院子里之后,等了许久也不见成妧回来,这才寻过来,为成妧披上一件稍稍厚上一些的外衫。 成妧接过那外衫,翠衣果然是懂得她的,当下便道:“姑娘也莫要生气了,只要人没事便好。” 成妧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却也不是气别的,只是,今天夜里让祖母受了好大的惊吓。我才不想事情便被她几言两语便掩盖了过去。” 碧桐馆里,王氏回来的时候静姝已经歇下了,她才走进屋子里,脱了遮风的斗篷,便有小丫鬟打了热水上前来为王氏梳洗。 “今日还不算是痛快,”王氏一边去了玫瑰膏子搽手,一边朝着康妈妈道,“那贱人何时犯了事,落在我手上,我立刻打死或者发卖了那才叫好呢。” “宫里娘娘派人送了信回来呢,今日下午到的。”康妈妈道。 如媖入宫也有些时日了,王氏自然想她想的紧,只快快拿帕子擦了手,道:“快取了来,我瞧上一瞧。” 取了那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只叹息道:“这孩子只怕日子难熬。” 康妈妈不禁有些担心,问道:“怎么?可是在这信上写了些什么事?” “这信上写宫里的见闻乐事,样样都好,可是却没有一个字提她自己的,”王氏眼圈微红,“媖儿是个老实孩子,她不提便是委实没什么可提的,却也不想骗咱们,也不想故作轻松。” “这信上还说,她自入宫后,老是梦见原先在燕川的时候,总是睡得不安稳。”王氏道。 “或许只是想家了,”康妈妈一边为王氏捶腿一边道,“奴婢记得年前,还在燕川的时候,媖姐儿似乎在那头观音娘娘庙里,许过愿……是不是这一年过去,心愿已成,却忘记还愿了,所以菩萨入梦来催呢。” 王氏听后也细细思量,才道:“许是这般,我也太久没有回过燕川探望母亲了,不如正好借着这一次机会,回去一趟,一来替媖儿还愿,二来那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打理的。” “回去到还可以,只是,姝姐儿是留在这头还是带回去呢?”康妈妈又问到。 “你若是想回去一趟,便回去,这几日大可以把姝儿放在我房里,”晨起,太夫人听王氏说过之后也没有二话,“阿妧也可与姝儿做个伴。” 成妧抬眸瞧见王氏背后站着的静姝,静姝也瞧她,一面的不乐意,成妧心道这可真是请了个祖宗过来。 太夫人这边照看孩子从来都是最仔细的,况且王氏心中牵挂着还在宫里前途未知的如媖,也没什么二话,当下便答应道:“那便多谢婆母,没什么不放心的。” 如此说定过后,不过两三日的功夫,王氏便已经收拾妥当,自帝京出发,往燕川探亲。 王氏一走,最快乐的人便是周姨娘,顺带着成二爷也连日待在芳庭轩中,好不自在。 只听说周姨娘这几日都是春光满面,她院子里的奴仆走在路上都是最得意的,成妧好几次下学路上远远瞧见那边,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周姨娘抚琴的声音,原先王氏还在家中的时候,何曾抚过琴。 “这琴声,凤求凰。”成妧陪着静姝,成姈从那边上路过,只有成姈驻足听了片刻,“还算是动听。” “呸,”静姝立刻便急切起来,“这什么什么靡靡之音,也配脏了我的耳朵。” “靡靡之音”是她新学的成语,如今用到这处,自觉很是妥当。 成妧听了半刻,那琴声倒是晴朗,只不过这人着实上不得台面罢了。 这天夜里,成妧还未来得及歇息下,便听见外间有人来敲门的声音,一打开便瞧见静姝面上带着一脸的寒霜来看着自己,道:“你倒还有心思在这坐着,我方才可是又听见那头琴声响起来了。” “这是二伯父的家事,”成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有什么睡不着的。” “你可别在这里说这些,”静姝咬牙,“上次,你被她身边的人给绑了的事,你就这么算了么?” 静姝向来快言快语,即是这事周姨娘打死不承认,静姝从不管什么认不认的,只需自己觉得是谁那便是谁。 成妧这边也能听得见那琴声,只不过听了半饷,才开口道:“这琴自二伯母走过之后,天天这么弹着,总也不停歇,总也弹不坏一样。” “那是自然,”静姝没能体会到成妧的意思,还兀自道,“我阿父原先没上任之前,最喜欢弹琴,也是因为这个才相中那个周姨娘。可是原先我阿娘有次发脾气丢了她的琴,便再也没有弹过了。” “我的意思是,”成妧叹口气,谁想管你家里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这琴也该上上松油了,她歇了这么些年没弹,兴许没备过多少松油。” 第二日静姝头一次起了大早,待众人才到学堂时,静姝已经坐在位子上,这几日夫子偶有教她们学习抚琴,因此静姝也背了木琴过来,那木琴摆在桌子上,有几个小丫鬟围在那处,却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成妧过来时,正听见静姝开口道:“你们且小心着点,这瓶松油可是千金难买,我也就得了这两瓶。” 其他的人家里都路远,此刻站在这一处的只有成府几位哥儿姐儿,俱都有些好奇的瞧着静姝。 一张好的琴最是难求,适不适合自己还另说,就算是保养,让琴声似涛如风,并且持久下去最是难事。 待那几个小丫鬟为静姝上好了松油,又紧紧弦,静姝这才抬手轻轻一叩,那琴声悠扬,叫人心头一动。 几位少年少女心里眼里都是一亮,就算是成珩那般不显于色的都是微微有些羡慕。 “这是哪里的松油,”成姈做的最近,最先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好用?还能立刻见效么?” 静姝固然得意,只拿手上那瓶松油送到众人面前看上一圈,道:“当然好用,这可是我外祖家送我这张焦尾的时候,一同送来的,大内宫中只怕都寻不到这么好用的。” 成妧见她这般得意,心中不禁有些发笑,自然是好用的,能不好用么,昨天夜里她们可为了给这个琴上松油,吭哧吭哧擦了一晚上。 “这么好?”成妧不能不上来捧个场,“那是不是再差的琴,搽了这油声音都能变得清脆了?” 静姝环顾一周,还好那几家贵公子没来,否则若是有钱有势的来她手上强取了去,她还真拦不住。 “那,”从人群背后,弱弱传出来成琼的声音,“我能在五妹妹这里买吗?” 终于等到成琼,静姝舒下一口气,她最怕的便是今日如若不能吸引住成琼那该如何收场。 “买?”静姝斜着眼睛瞧着他,面上依旧是一贯瞧不起人的模样,“凭你那几两银子,连这个瓶子只怕都买不起。” 成琼面色涨红,本就有些孱弱,这样看上去似乎是静姝欺负了他一般,只能答道:“那……那该如何?” “你啊,”静姝勾唇一笑,“我最近在家中无聊得很,没几个玩伴。要不你同我投一次壶,你若是赢了,我便送你一瓶如何?反正我也用不上。” 成琼一听事情还有转机,便立刻点头同意了,成妧在背后看着,这段戏是静姝自己加的,看样子静姝不光要寻周姨娘的不痛快,还要寻成琼的不自在。 成琼还没反应过来,静姝却早就从一旁拿着羽箭就走过来了,那堂前摆着双耳壶,她看着成琼挑眉道:“你先?” 成琼依她说的话,先投了一次,成琼的技艺还算能过得去,一击便中,众姊妹兄弟齐齐的喝了声彩,叫他有些难为情。 静姝用手掂量着那箭羽,却不着急开始,只抬眸看着成琼,道:“你站到对面去,这样才瞧得清楚些呢。” “姝儿!”成珩在一边上出言呵斥,“不要胡闹,仔细伤着琼哥哥。” 静姝轻哼一声,成琼架不住静姝的霸道只能站到对面去。 成妧轻叹到底静姝的性子像王氏,捉住了把柄永远要嘚瑟一场才肯罢休。 第四十三章姨娘中计 静姝手上拿着那箭羽在空中比划几下,对面的成琼早已吓得有些发颤,静姝面上却依旧带着趣味,饶有兴趣的望着对面。 日光照耀在静姝的身上,衬映得她面色如玉,带着张扬明媚,成妧委实瞧下不去,只能在一边上出言催促道:“五姐姐若是要投便早些……不要白白耽误了时间,待会夫子来了便不好说话了。” 静姝这才百般不愿的向那头抛出那根箭过去,在她的对面却不光有成琼,万家的小公子这一日破天荒来的还算早,正走在路上盘算着昨天夜里下了苦功今日夫子若是抽查功课定能拔得头筹。 结果这头筹没有拔得,才一脚踏入院子,一支冷箭便这样贴着耳鬓飞过来,待他反应过来正贴着脸面钉在边上的墙上,当场便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院子里的少年皆都吓得没了声音,静姝这支箭委实偏得有些远,和成琼想差了十万八千里,成妧竟一时不知道,她究竟是有意灌水还是瞄准了那万家小爷的小命。 成珩最先反应过来,唯恐万家不依不饶,把静姝扯倒自己身后边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请罪道:“小妹技艺不精,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那小公子大约自幼在家便是养的娇贵,从没磕过碰过,小厮眼见今日自家公子不但被人放了冷箭,还众目睽睽之下翻了个跟头,一时之下只觉得是奇耻大辱,破开大骂道:“凭你们是谁,敢伤了咱们万家的小公爷,自然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个什么东西!”静姝当下有些忍不住,本还想道歉,一见到一个小厮都这么猖狂,自然不能忍,“谁让他走路不长眼……” “五姐姐,”成妧在背后小心的扯一扯静姝的袖子,又朝着那万家小公子道,“我姐姐本便是无心之失,还请万小公爷莫要怪罪。只是……这主子还没开口,底下奴才便抢先一步出来出头,只怕有心的人听见了,只把张扬狂纵的罪名落到小公爷头上,万国公府上到底也是要名声的。” “我……”那万小公爷抬眸看着众人,他鲜少会在人前讲话,倒是不同于他家里边的张扬性格,一张清秀的面上,眸子倒是清亮,“我代我的随侍陪个不是,出言不逊,我……” 话还没说完,静姝却道:“你少这个模样,活似个小结巴,像是我们这些人欺负了你去,若说赔不是,到也有我的错处,我在这里同你说声对不住,你可别出去说我欺负你。” 那小公子一见到静姝这般咄咄逼人的样子,就有些发怵,当下便道:“没……没事。”还想说上一些什么,静姝却没那个耐心等他,只扭头去寻还立在不远处的成琼,倒是还没忘记今日的事情。 “夫子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静姝斜着眼睛看成琼,成琼本没做指望,却见静姝还能回头来寻自己,立刻便有些喜出望外,“我既答应了你的,这一次算我输了,愿赌服输。” 一边说着一边让房中小丫鬟翠雀取了一方帕子包裹着的小方盒递给那成琼,成琼碰着那盒子,还没有打开便只闻见一股子草木味道。 “这松油可存不了多少时日,”静姝又道,“你可得近些时日给他用完,可别不舍的用,到之后存不了反而浪费。” 成琼已是满心欢喜,自然千恩万谢,细细保存好,只才放在怀中,便只觉得自己腰上有些瘙痒,却没注意。 静姝朝着成妧微微一笑,带着狡黠,这时才听见门口一声咳嗽,众人齐齐抬起头来,却见不知何时黄夫子已经到了。 一群少年瞬间便散开,到自己的位子上,成妧才落座,抬眸却见到屋檐下那支棠梨花轻轻落下一片花瓣来。 她微微偏头,却见到隔帘那边似乎座位空空,没有见到人来,成妧忍不住心道:“哪有人这样的做学问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叶怀璋今日也来的迟,日近晌午,勇毅侯府的软轿才到,叶怀璋一向与成妧说得上话,这一次一来便先绕到隔帘之外瞧了瞧那边的人数。 “憬哥哥果然没来。”叶怀璋有些沮丧的开口,却叫成妧有些疑惑。 叶怀璋趴在自己的位子上,手上转着笔,甩得墨点到处都是,成妧坐在她前头,只需要微微把背靠在那小几上,低声问道:“怎么了?” “昨日是十五,”叶怀璋道,“宫里万贵妃设宴,不知怎地,席间憬哥哥半宿都没来。后来听说江候是在一家戏园子捉住的憬哥哥,发了好大脾气,连夜绑了回去,保不齐是要打一顿。” 成妧思及上次是得亏有那江候世子在,否则自己真的要在那柴房坐上一晚上了,只道:“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府中也没人劝一劝么?” 叶怀璋叹息一声:“这才是难办的地方,你知他府上那个继母是谁?” “是谁?”成妧微微偏过头,一缕阳光落到她的眸子里,把瞳孔染成琥珀色,“难不成还是我认识的人?” 叶怀璋抬起头来看着隔帘那头,万家小公子的位子,只道:“是万家的二姑娘,当今贵妃的二妹妹。原先长帝姬还在的时候,便同江候情意单薄,常年别居,后来长帝姬病逝江北,才把憬哥哥接回来。这样无论是父子情,还是整个江府,其实都与憬哥哥是从没有半点情分的。” 成妧顿时想起那少年的模样来,道:“原是这样……” 这日晚夜间才陪着祖母用过晚膳,成妧还没来得及略坐上一坐,静姝几乎是放下碗筷候着祖母回房,便起身拉着成妧往外走。 “你们统统不许跟着,”静姝跑得太快后边几个服侍的丫鬟实在跟不上,静姝扭头便道,“只需翠雀和翠衣跟着便是。” 成妧被她拉得脚下生风,只觉得周围的的草木在夜里都似乎是张牙舞爪的轮廓,一直走到那芳庭轩前的墙下,静姝这才停住了。 “你先上去,”静姝示意成妧往那墙头上扒着,“我在地下托住你,等会子你拉我上去。” 成妧固然顽皮却也没像静姝这般调皮,只觉得她名字带个“静”字,却没在哪里体现出来。 “要不咱们回去等消息吧。”成妧皱起眉头“这若是被人发觉了,只怕是要闹上一次呢。” 静姝却道:“我活到如今这么大也没见这周姨娘出过几次洋相,今日我反正是要看看的,也不枉我今日起了那么大早,把那些个毛虫粉下到那瓶子里去。” 芳庭轩内,周姨娘已经用过膳,现下坐在窗边,看着案几上摆放着的琴,若有所思道:“这几日,二爷都歇在我这头,到底还是那悍妇离了帝京,我的好日子才算到了。” 墙角下,静姝听到这话忍不住“呸”的一声道:“凭她是个什么人,还敢叫我母亲做悍妇。” 成妧心道,其实府里除却你们姊妹兄弟的,没几个不觉得你母亲最是彪悍。 里间又听见惠娘的声音传来,道:“这几日姝姐儿那惹祸的精怪,也被放在老太太跟前,且叫咱们松快许多呢。只不过听说今日还在学堂里欺负琼哥儿呢。” “我琼哥儿也就是生在我的肚子里,你瞧他的相貌,人品哪一项都比那头珩哥儿要好上太多,亏得二爷还为他寻那么好的教书先生,我看到时候金榜题名,定比不过我的琼哥儿。”周姨娘眼下得意,越发说出些没谱的话来。 “她……”静姝顿时心头一阵气血翻涌,眼看着便要往下跳直接跳到芳庭轩里头去,“我要与这贱人拼了,你且别拦我。” 成妧赶紧拦住,这夜色正浓的时候,若是出现在芳庭轩里,两张嘴都要说不清楚了。 却在两个人还在这边僵持不下时,那里头继续道:“快些准备抚琴,今日听说琼儿不知从哪得来了一瓶上好的松油,为我这琴早润了弦。” 成妧一把稳住静姝,低声道:“姝姐姐……不要闹啦,待会惊扰了她不碰那琴,你该如何?” 静姝这才停下,却听见里间果然没有了声音,那惠娘又是调香,又是亨茶,细细准备了,周姨娘这才走到那窗下,双手微微抚在琴上,才弹了一个音,却觉得那松油不过一般般,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成妧二人坐在那墙角,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却见那周姨娘并无什么异常,琴声也是悠悠然,成妧皱起眉头来看着静姝,轻声问道:“这……姝姐姐,你可别拿错了瓶子。” “怎么可能,”静姝急道,“我特地做了标记的,里边放的足足的毛虫灰,我还特地磨了些痒痒草进去。” 这边突然有人在门口通传道:“二爷来了。” 那周姨娘立刻便起身走到那门前相迎,一边起身却在这时顿感有些不对劲,从自己这条手臂开始猛然就觉得奇痒难忍。 第四十四章奇耻大辱 往日里若是王氏尚在家中的时候,成二爷倒是有几日的功夫是该王氏屋里的,最近王氏不在家,便越发懒得去做相,成日下了值直接便回到周姨娘这处来。 周姨娘也晓得成二爷的脾性,每日只费着心机投着成二爷的喜好,现下见成二爷回来了,便立刻起身来迎。 “映意,”成二爷才走进来便道,“方才还在很远的地方便听见你这边在弹琴……还没有听得清楚,怎生便停了。” 周姨娘走到跟前一边为他脱下外衫,一边道:“不过是拙技而已,若是让府中夫人那边的人听了去,待夫人回来又要说妾身天天不务正业。” 周姨娘说完这个便突然觉得自己周身都有些不自在,脖子后边更是火辣辣的痒,忍不住耸了耸肩膀,却还是不能缓解。 “她自己不懂这些,”成二爷坐在窗边下几上,瞧着桌上的几页诗赋,“她能知道些什么,还不就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么,你也晓得他们商侩出身的,很上不得台面。” 成二爷才一说完,却不见周姨娘搭腔,再抬眸时却见周姨娘肩膀抖动,面色极为难看,手伸到手臂上摩梭几下,又嫌不够,还想要伸到后背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成二爷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姨娘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觉得后背手臂都似有爬虫一般,那一股子又酥又麻又疼的感觉,直接从脑子里爬出来伸到四肢百骸里边去,叫她几乎没有顾及上回答成二爷的话。 “妾……”周姨娘蹙紧眉宇,“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片刻过后,却见周姨娘在原地磨蹭几下,却不朝着屋里去,只朝着外间喊到:“惠娘!惠娘。” 惠娘本是在院子外边候着的,却猛然听见这般急促的喊叫,立刻便打开帘子,却见周姨娘已经不站在原地,那些痒痒的感觉已经从后背蔓延到了手臂之上。 就连自己伸手挠都不能缓解,她一手拿着一柄玉如意便要往自己脖子里伸,只因那玉如意有些发凉,背后皆是火烧火燎的疼。 “我的爷,”惠娘赶紧上前,接过周姨娘手上的如意道,“这是什么病症。” “你快些给她瞧一瞧,”成二爷似乎也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周姨娘,吓得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这背上手肘上是个什么样子?瞧着十分不大对劲。” 惠娘一刻也不敢耽误,可是那周姨娘已经痒得了无了意识,现下只怕都不晓得自己在何处,只拉扯住衣裙,口中喊到:“背上!背后……手肘,痒死啦,惠娘快些寻了凉水过来。” “含烟,云雾,”惠娘朝着外边喊着那些小丫鬟,“还不快取了凉水进来候着!”有一面扶着周姨娘,急得满头大汗。 成二爷只道:“快去请个郎中来瞧瞧。” 周姨娘却在这个时候,一把拦住他道:“不成……若是妾身这个样子被人瞧了,被传出去,这辈子都活不成。” 成二爷哪里听她这些话,只拉开她的袖口一看,那袖口下满满当当的都是红印子,因方才挠的太用了,还有几道血口子。 “这……你这,”成二爷一下子便放开了手,周姨娘已经全身火烧火燎到了极致,就连双目都是发红,像是要吃人,成二爷急切道,“你命都要没了,还顾着什么!” 那外间的小丫鬟动作倒是快,不过片刻功夫便打来了凉水,还没来得及通报一声,周姨娘眼下神识不清,只挠的自己颈上耳后都是血印子,一道道的红肿着,看的触目惊心。 惠娘亦是手忙脚乱,只端着那盆水就要进去,里边周姨娘早已等不及,只朝着惠娘道:“水……快给我。” 周姨娘往前走上了几步,就奔着那水,惠娘端的摇摇晃晃,也还是道:“姨娘稍歇,奴婢这便为姨娘擦洗一番。” “快派些人按住,”成二爷见周姨娘盯着那水,神色不对,立刻喊着外间的人来帮忙,“按住她按住!不要叫她做出旁的举动来。” 左右的小丫鬟上前围住周姨娘,又是叫姨娘,又是要动手,一时间混乱不堪,周姨娘推开那些人一把夺过那凉水,对着自己的头,竟是直接兜头便是一盆。 周姨娘何曾这般失态过,那盆下来时倒是凉快舒畅很多,落在成二爷眼中却只觉得眼前人疯魔了,只能喃喃道:“映意,你如何了?你可别吓我。” 周姨娘全身湿透这才略微好上一些,只抬眸看着成二爷,一瞬间心头百般折辱,只觉得自己这么些年苦苦经营起来的形象在一瞬间毁尽了。 成妧和静姝坐在那墙边上,只望着屋子里的境况,静姝笑的停不下来,片刻之后也只见成二爷着实耐不住闹腾,几乎是破门而出,走之前还在院子里朝着周姨娘的院子,一巴掌拍在服侍的小厮后勺上,道:“喊郎中,快喊郎中去。这人果真是要疯魔了。” “你瞧我阿父,”静姝头上还顶着一支狗尾草,“周姨娘何曾这般狼狈过,平日里瞧不上我阿娘的教养,现在轮到她自己了,这笑话大约要笑上一些时日呢。” “这,真的不会被发觉么?”那瓶松油是静姝自己动手调的,成妧有些担忧问道,“这样的东西只怕一查便晓得是我们。。” 静姝微微抬眸,道:“你怕甚,那周姨娘院子里种上那么多花木,有些虫灰,亦或是受不得一些花啊粉儿的,不是平常么……况且这东西也就那么一两个时辰的效用,让她吃些暗亏便是了。” 成妧只能懵懂着点点头,其实如若不是前些日子,周姨娘先来招惹她,她也不会下这样的手,左右只消叫周姨娘知道一些教训便是了。 “天色不早了,”成妧提醒静姝,静姝还有些意犹未尽,“再不回去只怕祖母那边寻我们呢,如今戏也看够了,便回去吧。” 静姝如今是出了心头的一口气,只拍拍身上的灰,抢先从那墙头上翻下去,落了地才回过头来朝着成妧道:“我原先只知道你是最听你阿娘阿父的话的,却不想原来你骨子里也是个花花心肠。” 成妧落地,在不远处望风的翠衣便过来,同着成妧一起,成妧这才轻轻一笑:“那只怕姝姐姐原先认错我了,我却是这世上第一心胸狭窄之人,旁的不说,若是有人碰触伤害到我身边的人,一分一毫我都要讨教回来。” “可是,”静姝固然也是性情中人,却只记得长辈们教导,“不是说人生在世,需得忍着才好么?” 成妧走了几步,在无边夤夜里,她回过头来看着静姝道:“姝姐姐也说了,人生在世。人生在世,若是长久的忍耐,苦憋在心里,那才是这辈子的不值得。” 芳庭轩中,烛台也被倒了,只有一盏暗灯悠悠闪闪,地上也满是水渍,夹杂着纸张,散乱的桌椅混作一团,周姨娘跌坐在那地上,浑身都是脏迹,除却一张脸上,全身都是挠出来的红痕,夜光透过窗扉照在地面上。 “姨娘,”惠娘小心翼翼的叩门扉,后背跟着成二爷派人寻来的老郎中,“郎中请来了。” “滚,”周姨娘抬起头来冲着外间来叩门的人喝道,“你们都是来瞧我笑话的么?还嫌瞧得不够?” 外边静默了片刻,叩门的声音忽又响起,周姨娘只抬起头来朝着那门扉上落着的人影道:“说了我不见,凭他是什么灵丹妙药。” “姨娘不必担忧,”外边却传来三房邹氏的声音,“这里并没有外人,是我听说姨娘病的厉害,想着二嫂不在,恐怕没人招抚这才过来瞧瞧。” 里间周姨娘也没有做声,邹氏很少会过问二房的事情在此之前也只是冷眼瞧着二房里自己闹得鸡飞狗跳,周姨娘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今日她不会平白无故的过来。 见周姨娘没有拒绝,惠娘赶紧着人打开那门,邹氏走进去的时候,周姨娘已经歇息在床上了,邹氏又命人安置好一切,内外都打理好。 邹氏这般殷切的模样,倒叫周姨娘有些许疑惑,待事情都办理妥当了,她才走到周姨娘跟前,拿出自己怀里的一瓶清凉油来,掀开周姨娘的袖子,又道:“看你院子里花草多,想来你这个大约是蚊虫或者是草木灰尘惹上了。” “妾身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周姨娘想起那刻浑身难受的感觉,还有些头皮发麻,“只觉得周身又痒又疼,尽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不知道何缘故,”邹氏坐在那床沿边上,面上看上去带着一丝关切,这关切之情里有几分真只怕只有她自己知晓了,“还能是何缘故,单单挑着二哥来的时候发作,这是有人离去了心里边不放心,你呀,着了别人的道了。” 周姨娘被她说的顿时心中有些不甘,拽紧那被角恨恨道:“她安坐主母之位,有什么不甘心的……要这样害我!” 第四十五章邹氏探病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邹氏放下那瓶清凉油也只不着急着离开,只微微垂下眼眸看着周姨娘,“被人欺压着的日子,每一日都不是好受的,我知晓你的难处。” 周姨娘见她这般悲悯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忍不住道:“三夫人固然怜惜于我,却永远不能体味我这为人妾室十分之一的艰难,琼儿太小,靠着二爷那点子恩情,总有恩断的一日。” 听闻至此,邹氏却并无旁的话,只是掩面轻笑起来,倒叫周姨娘有些困惑道:“怎么?我说的有何处不对么,三夫人您再不济,三爷待你也是好的,这么些年房中也绝没有第二个人。还有琦哥儿养在膝下,也是安享天伦之乐。” “我笑的不是你的话,却是你这个人,怎生瞧上去那般玲珑剔透的一个人需要我几次三番前来点拨?”邹氏伸手轻轻拂过自己鬓边的一支步摇,显得格外温柔却又带着凌冽,“牵扯过多是杀不了一个人的,光靠着在郎君面前争长论短是没有用的,最主要的是,谁挡在你前头。” 周姨娘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似乎还没有体会到其中的意思,却听见邹氏继续道:“论嫡庶有个什么用,最重要的却是……泼天的富贵,日后成府的基业,是否有那么个命来消受,嫡庶尊卑在性命当前又所得了什么?” 周姨娘心下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却吓得面色发白,瞧着邹氏却面上一点不变色,周姨娘忍不住想这个念头到底在邹氏心头上转过了多久,一介深闺妇人,说起这些喊打喊杀的事情,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是……可,”周姨娘不敢贸然答应,只踌躇着,“我不过是一个妾室,那头那几个孩子可不光是她的心头宝,也是整个府里的……” 邹氏却起身走到桌子边上,为自己倒下一杯热茶,举到眼前来,只道:“若是这府里日后,排在你成琼前头的再无一个嫡出,你成琼便是成府长孙,而我的琦儿便是这府里唯一的嫡子,这样的荣宠,天下几个庶子能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眼前便是这样惹人眼馋的富贵荣华,周姨娘侧过头来看着邹氏,她自小家中失势已经很久未曾获得过任何权势,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日进入成府,只不过是从一方很小的偏门被抬进来,别说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就连一块红布都是没有的。 她也还记得自己族中的庶兄,一辈子都上不得台面,一辈子都只能捡着嫡出兄弟姐妹吃剩下的,手上只用力握住那锦被,只听见外间似乎有人来请邹氏,邹氏答应着又唤身边的何之焕家的来为她披上大撆。 邹氏回头站在那门前,外间细微的光线勾画出她的轮廓,逆光而立叫人看不清楚脸面,只回过头来看着周姨娘道:“人活一世,没有什么对错输赢,只要看谁敢不敢赌罢了。眼下那人还在外处,鞭长莫及,只怕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姨娘还是好好考虑则个。” 邹氏说完转身便离开,只余下周姨娘一个人还靠在那软枕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 何之焕家的扶过邹氏,走出芳庭轩之后才开口道:“这周姨娘也不知道可曾靠得住,这事若是被翻出来只怕不好交代。” “我还怕什么好不好交代么?”邹氏看着自己面前的路,本来素净清秀的面上,此刻却带着寒霜,“这是他们欠了我的,就是该还。若不是不能选,谁人不想做个良善纯真之人。” 这几日,兴许是到了初秋天气转凉的时节,京中开始下起大雨,一阵秋雨一阵凉,没有几日出门是不带伞的,待人到了学堂脱下大撆时从背后滚滚而下的都是水珠。 静姝最近几日又被邓婆子捉着练女工,只说不日王氏便要归来,待王氏回来时一定是要查问的,若是那时拿不出个东西出来只怕是要责罚,静姝因前些时日让周姨娘吃瘪的事情很是畅快这几日心性越发好,倒也没什么抱怨的。 这日外间雨势稍大,静姝先成妧前脚才走,成妧才收拾好东西却见到外间风雨越加变大,太夫人因之前的事有些放心不下,拨了自己身边一直服侍着的大丫鬟雪裳来成妧身边随侍,一刻也不能离开,见雨势变大,雪裳是个小心谨慎惯了的,说什么也不肯让成妧就这么回去。 “这雨大约也落不得多久时日,”雪裳道,伸手在那檐廊下接着那雨水,“其他的地倒是不怕,就是回去的时候,园子里的那池子这些时日水涨起来了,唯恐下雨路滑。” 成妧才挑亮了灯光,抬眸却见到边上也亮起来了,说来惭愧这么久了那江世子来倒是来了却总不曾同他说上一些什么,两个人就隔着这么个似有似无的帘子,成日这么坐着。 成妧肚子有些饿了,此时微微叫了一声,翠衣旁的不算机灵,却在这些事情上很是敏感,翠衣人生一贯信奉天下万事吃饭最大,只从怀中掏出一方油黄纸包着昨日秋嬷嬷做的梅花糕递到成妧眼前来。 “姑娘大抵是饿了,”翠衣道,“这是燕川那边的特产,姑娘先前最爱吃的了。” 成妧拿起其中一块,转念一想,仿佛自江憬回来学堂继续上课之后,自己总没有机会同他说上几句话,先前也都还没有谢过他的救命之恩,便一把掀开那竹帘。 江憬本就是个冷清的性子,只不过每日放学过后不是很想回府,府中也没有几个人是念着他有没有回去的,今日本也没有旁的事,也是坐在这堂内听雨。 帘子猛然掀开,却是意料之外,抬眸却见成妧已经到了跟前,江憬一下子便站起来,望着成妧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少许戒备道:“我并不知晓这里还有旁人。” 成妧却并十分见外,只手上捧着那几块梅花糕,朝着江憬道:“江世子不必惊慌,我本也打算即刻便走的,只不过先前得了世子的恩惠一直没能当面谢过,这是我先前在燕川的时候最喜欢的,家中有老人家做这个梅花糕是最正宗的,想着给世子尝个新鲜。” 江憬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见她眉目清俊,眸子却暗藏着灵气,只微微挥手,轻轻推辞道:“道谢倒是不必,我本也不是什么纯良之人,只不过遇上了而已,再者……” 江憬看着成妧的眼睛,只此一眼却叫成妧心头微微有些跳动,似乎那目光直入心扉,叫她无处遁藏,他缓缓道:“我不喜欢燕川,我也不喜欢梅花糕。” “你这,”在隔壁听着的翠衣,也掀开帘子走过来,只一手维护这那糕点,一脸的不屑道,“你怎这般不知好歹,这糕点多难得。” 成妧面上有些悻悻,只觉得这江憬果然是生人勿近,再看他的面色也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成妧只能摸摸鼻子,道:“那……下次我再寻一些世子喜欢的过来,既然世子不喜欢燕川也不喜欢梅花糕便罢了。” 江憬抬眸,只觉得这小姑娘执拗得很,似乎一件事做不成便不肯罢休,唯恐她日后还要在什么报恩不报恩这件事上在纠结下去,只能在此刻伸手取了那梅花糕来,轻轻尝了一口,果然还是记忆中那般香甜到令人讨厌的味道。 “这梅花糕我吃过了,就当做是你的恩情偿还了,”江憬只尝过一口,便放下了,看着成妧,“还请成六姑娘莫要再记怀了。” 成妧见他吃过了,本想是好心,这人却不领情,倒像自己是个十足的麻烦,再看江憬一脸嫌弃的面相,只道:“世子嫌弃了?” 江憬皱着眉头,浑似不知:“没有。” 成妧:“……”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是有心想报恩也可以在日后,再寻些机会,譬如为他包揽了夫子布置的抄书,想到这里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江憬的字,却见那字却似他这个人一般,带着些锐气与冷清,似乎并非楷书,而是瘦金字体。 一笔一划之前,似锉刀般,带着锋芒,却在横竖之间带着娟秀,比自己那狗爬的字不知道要好看上多少,只能继续摸摸鼻子,略有些尴尬。 却见这时刻,天色已晚,雨声也逐渐变得小了,唯恐再不回去,太夫人要着急,雪裳也支起了油纸伞朝着里间的两位喊道:“妧姐儿,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只怕老太太该派人来寻。” 成妧只得收拾好东西,又被翠衣牵着,提了灯来,这才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回走。 “那江候世子好凶啊,”翠衣在成妧耳边轻轻道,“奴婢原先只以为府里珩哥儿那张脸已经够难看了,却不知道原来还有比珩哥脸还臭的,这人浑身都在冒着冷气一般。” 成妧想起他方才小口吃那梅花糕的样子,只道:“哪里就比得上珩哥哥了,我却瞧着还算好的样子。” 雪裳走在前边,回过头来道:“可别议论了,当今圣上的亲外甥,能不端着些架子嘛。 第四十六章风雨交加 这日不光静姝回去得早,因思及王氏这段时日回到了燕川,唯恐院子里没个人气,成珩也在这一日回去得早,天才微微变得发暗,便已经打理好碧桐馆里的事情,只坐在那屋子里候着雨声稍歇。 腿上摊开一本才打开的书本,他倒是心境安然,并不因外间雨声过大而不能专心,左右的小厮福来见他看的入神也不好意思叨扰,只能随侍左右。 却在这时,外间突然有人传来喊珩哥儿,福来唯恐吵到了成珩被怪罪,只能匆匆走出来,却见那底下站着一个小厮,连伞都没有打,浑身都湿透,只伸着脖子朝着房中看去。 福来道:“你是哪里来的,怎这般没有规矩,主子的房里也这样没头没脑的乱闯?” 那小厮立刻高喊冤枉,神色匆匆,只哀求道:“这位哥哥,且传我进去一趟吧,且了不得了,方才姝姑娘从池水边上经过的时候,一不小心滑到池子里去了,眼下都不知道可救上来了,底下婆子没个主意,派我来喊哥儿去一趟呢。” 话音还没落,里边成珩早已听得消息,只觉得周身的热血都涌到一处去了,一刻也等不得,只朝着福来道:“福来,我先去看看,你马上去三婶院子里,若真是这般,还需要派些人手过来。” 说完这话,福来还没来得及答应下来,便只见到那雨夜里成珩的背影,成珩向来对几个姊妹都是疼爱的,如今关心则乱,也顾不上许多,只一口气跑到府中最大的那个池子,果然见池水涨上来了,周围雨下得大,几乎睁不开眼睛,看的不真切也没见到静姝。 成珩只一把拽住那小厮,凑到跟前问道:“姝儿呢?” 那小厮微微颤颤的伸出手指着不远处的水潭处,道:“方才是从这里滑下去的,眼下……眼下却是不知道了。” 成珩沿着那湿漉漉的青石板走上几步,确实也没见到静姝的身影,又害怕真是落下去了,也没人知道,只能眯起眼睛继续寻,却见周围已经起了雾气,又是暗夜里,就连自己周围的人影也瞧得不见。 他望着那水面只道:“你究竟看着是从哪里滑下去的?” 那小厮站在成珩背后,抬眸看着成珩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寒凉带着杀气,他稍稍退后一步,见成珩一心思只在面前的水面上,只压低声音森然道:“珩哥儿莫急,奴才这便送您去瞧!”言罢,朝着成珩背后缓缓伸出手。 “哥哥!”成珩回过头,却见静姝立在不远处的假山石上,正一脸震惊的瞧着这边,也是连伞都没打,“小心……” 那小厮手上用力一推,成珩本就立在那沿边上,就顺着那力道滚下去,静姝几乎是同时从那假石上一跃而下,奔向这边来只道:“快来人,有人要害我哥哥性命。” 静姝今日也是才回来房中便有婆子过来回话,只说成珩在池水边上掉下去了,情急之下是匆匆而来,只有翠雀还跟着,静姝眼下都顾不上捉了那推成珩的小厮,只奔过来一把拽住成珩的袖子,面上俱是雨水。 那背后却在这一刻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许多围着面的人,只拦住翠雀不让她回去通风报信,似乎又有人在背后推着静姝,只把她一点点的推入水中,静姝整个人拽着成珩本就艰难,眼下越发的难过。 “你们是谁,”静姝不能回,心中惧怕只能撑着一口气,呵斥道,“谁借给你们的胆子,来害我同我兄长的性命,你们若是此刻听说,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今时今日我同我兄长少掉一根汗毛你们只等着被抽筋剥皮吧。” 后背不知道是哪个人听闻过后只冷笑一声,一把拽起静姝的头发,只把她按进水里,呛得静姝几乎不能呼吸,一张口便是满嘴的凉水,道:“五姑娘还似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今日你兄妹二人如若是死在这处,只怕众人也只当是雨天湿滑,不小心滑下去了。” 成珩淹在水中,只靠着静姝维系,抬起头来看着那些人,脑子飞快旋转,只道:“今日我们若死在这固然是能逞一时之快,从他处获得好处,可是天底下凡事都是有证据的,杀死我们我阿父阿娘,顺带着太夫人必定不能罢休,天塌下的时候,你们可顶得住,何不此时收手,在还有转圜余地的时候……” 那些人居高临下看着水中的成珩,面上却没有一丝悲悯,只笑到:“我们本就是江湖上的,给钱就办事,小公子今日却是有人花钱买你的命呢。” 成珩苍白着面,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人,少年面颊消瘦,他伸手握住静姝,只平静道:“杀人放火,乃是阁下安生立命的活计,我自知今日在劫难逃,有人花钱买我性命必然是念着我是成府长孙这个身份罢了,只是可惜我这阿妹,如若阁下感念……我甘愿赴死,省去阁下诸多麻烦,只求救我阿妹一命。” “兄长,”静姝一撇嘴,心中满满的酸楚,好几次恨他对自己太过严谨,可是事到临头到底血浓于水,“姝儿不会放开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天边一声惊雷,只照得周围浑似白昼一般,也照到那些人面上,让人心的恶与善无处遁形。 “这雷声好大。”成妧被吓得一跳,心头一动,竟是慌得不行。 路上烟雨空濛,成妧那盏手上提着的宫灯摇摇晃晃,走过一半,只恍惚觉得,这路上居然格外的冷冷清清,竟是连个人影也瞧不见,往日这个时候,正是传晚膳的时候,路上该是有几个仆妇的。 “怎生今日哪里怪怪的,”成妧有些冷,只在那伞下望着周围四处,“这个时辰不该是府里最繁忙的时候么。” 翠衣和雪裳是提着一把伞的,只掀开伞往前头瞧着,确实有些阴气森森,又见周围雾气已起。 翠衣缩缩脖子,道:“这天果真有些看不清楚道路。” 才走过没有半饷,突然只听见前头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成妧顿时警醒,上次听见有人在这边说话还是如媖的那次,眼皮一跳,准没好事。 “你且别觉得眼下事情便已经办妥了,”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待那两个小崽子……” 后边若有若无听的不真切,翠衣和雪裳明显也听见了,两人一个对视,心中有些发怵。 成妧只怕那里间万一是什么贼人,自己尚且年幼,翠衣雪裳也是身量纤纤,只压低声音道:“别管,先回去到祖母跟前寻些人手再说。” 却才走了一步,只听见那草木从中突然有人说了句:“成珩当然要除,那个小丫头能除去是最好,如若不能除去,也别叫她再开口了。” 成妧顿时停下脚步,返回原地,剥开那草木从,她整个人趴在那沾着雨水的草木时,浸湿衣袖也全然不顾。 却见那光线昏暗处,立着两个人影,一个稍显瘦小,穿着一件大撆隐去身形,面容隐藏在那帽兜之下,另外一个却并不遮掩自己,身形粗壮,再看面相却脸生,身上的那件小厮衣服也不大合适。 带着大撆的一见便知道大约是府里的人,估计是有些什么旁人不能知晓的。 “主子可说了,”那人道,“事情办妥之后,整个成家皆在掌握之中,那时自然还有封赏。” 那粗壮的只伸手接下那人递过来的钱袋,掂量几下,才道:“既然你是个爽快人,我便告诉你,杀人这营生本就是有损阴德,若是那种大凶大恶之人便也算了,这两个可是诸事不知的娃娃,这不是作孽么?我这单可是昧着良心的……日后事成,千万莫忘记了。” 那隐去面容的只点点头,却不多言语。 翠衣和雪裳只齐齐跟着,成妧当下便低声道:“翠衣,雪裳姐姐,听这口风似乎有关府里的小辈,如今二婶不在府里只怕有人要赶在二婶回来之前害二房一脉。” 雨水顺着成妧脸落下来一滴滴的落到面前的胸襟上,她伸手握住雪裳的手,只道:“雪裳姐姐,眼下只怕珩哥哥和姝姐姐早已落害,我这里有两件事一刻都不许耽误即刻便去办。” “妧姑娘……”雪裳甚少见到成妧这般凝重的模样,心下也似擂台打鼓一般,“你放心。” “你立刻去门房跟前,寻赵管家他是我母亲留下的老人靠得住,你要他立刻派人围了整个城府,”成妧手指发冰,“办完这件事切莫声张,第二件事,立刻去回禀了祖母,记住见不到祖母谁人都不能开口!” 雪裳是太夫人身边一向得力的大丫鬟,万事稳妥,却是比翠衣一个不善于掩饰,喜怒都在面上的要妥善。 “那你呢,姑娘?”雪裳抬步想走,却想到成妧有些担心,“你可莫要逞能。” 成妧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只祈求成珩静姝那头能稍稍拖延一时半刻,好叫她寻个好法子出来。 第四十七章急中生智 那雨越下越大,见那粗壮的人影已经逐渐走远,那人口中却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似乎二人已经谈妥了一个很是合适的价格,雪裳还有些犹豫,放心不下成妧。 “雪裳姐姐,”成妧握住她的手道,“你千万记得我的话,莫要耽误了,只怕五姐姐,珩哥哥一分一刻都耽误不起。” 雪裳见成妧面色凝重,只能点头,自此别过成妧,顺着那小道往朝暮堂去,成妧发丝衣衫已经被淋得透湿,只目送着雪裳,这才回过头朝着翠衣道:“快过去。” 成妧只能随着那粗壮大汉的后边,一路小心跟随,因她身量较小,蹲在那草木之下从远处若是不细看,确实很难看出来,见那大汉左右张望,一直走到园子里,路面湿漉漉,好几次成妧脚底打滑差点暴露行踪。 “姑娘……”翠衣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只见到雾气四起,灰茫茫一片,翠衣是个眼尖的,只一手快速拉着成妧,伸手指向远方,“那是不是?” 成妧顺着翠衣的手抬眸,却见不远处果然见一堆人影重重,而那些人面前围住的池水边上只能瞧见静姝尚且在那边上,再定睛一瞧却见静姝手上死死拽住的不是旁人,正是成珩,成妧顿生心生惊愕。 这样多的一群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送进府里的,想到这处忍不住头皮发麻。 况且这些人听那口风却是平素里杀人为生的,却不能正面同他们硬来,万一惹得急了说不定来个一刀三魂,不光静姝成珩救不得只怕自己也会白白送了性命。 “姑娘,咱们该怎么办?”翠衣苍白着脸,心中忐忑,怕救不得那兄妹二人,更怕不但救不得旁人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是喊人来么?” 这话才问出口,便被成妧一口回绝,成妧扒开面前的草,藏身在一方矮木之后,摇头道:“这么大个园子,在传膳的时候,一个人影都没有,只能说犯下这件事的就是府中人,并且一定掌握着操纵整个府的权利,如今一步踏出这里,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放风看守着的。” 成妧细细打量着前边,却见方才那个粗壮汉子似乎是那群人的头目,众人齐齐等候着他回来传话,其中一人更是走上前来问道:“大哥,那边是如何说的,可加了价吗?” “可别提了,那婆娘也是个小气的。”那头儿吐了一口痰在地上,斜着眼睛看见池子里一直没上来的成珩,因池水不是很深那水只淹到成珩胸口,“这男娃娃的命自是要取的,只是这女孩儿却不好打算,那边只说让她开口说不了话。” 成珩已经冻得面色发青,却还是紧张的望着那些人,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若伤及我性命我自无话可说,还请放过我阿妹!如若壮士不好做打算,我身上有块玉珏是上等和田玉,我愿意以它换我阿妹一命。” 成珩何曾身上有过什么和田玉,成妧听到这处似乎有些明白,成珩办事妥当即便是今日因关心则乱误入陷阱,自然还是留有后手,却不知道这后手何时能来,这是在拖延时间。 那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成珩的心思,也是个见财心急的,只道:“你快些呈上来,让我瞧瞧是不是真的和田玉。” “等一下……”成珩道,“我现下在水中,似乎并不好拿给你,如若你当下要看需得我上岸才可。” 那壮汉见成珩眉目柳秀,再看他神色安然,便道:“你且别在这里耍心思,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诡计多,我且不能顺着你的意思,着了你的道。” 他顺手拍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小个子道:“你下去取上来。” “不……哥哥,你,”静姝面上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只怕的发抖,又真的害怕兄长为保护自己做出什么旁的事来,“哥哥如今日不能顾全,姝儿也不走。省的阿娘回来伤心,我也伤心。” “姑娘!”翠衣见此情此景,只觉得静姝成珩那些话分明是在生人做死别,“这该如何是好。” 成妧也暗自咬着药,此时一阵秋风吹起,只吹的周围树木肆意张狂,在暗夜里勾画出狰狞的轮廓。 “来不及等到雪裳姐姐了。”成妧咬牙,一把脱下自己的大撆,披到那树梢上,翠衣见她这般做法却是不知是何解释,有些困惑的望着成妧。 成妧这时也不怕被发觉,看着翠衣道:“解下你的外衫,快披到周围矮木上去。” 翠衣才脱下外衫,又见成妧脱下短袄,隔了几步有披上去一个,又寻了一些枯枝拢在一起,又是草木堆砌。 那边,那小个子只看着水中的成珩,咽了咽口水,只期望成珩身上还有些别的有钱的东西,他在水下便可以解下来。立马便跳入水中,一步一步走到成珩的面前,缓缓伸出手来。 成妧已经准备妥当只定睛瞧着成珩,只见成珩起初并没有任何抵抗,待那小个子双手才碰触到成珩时,成珩微微眯起眸子。 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成珩目光里似有池水翻涌,他一把拽住那人,死死的把他按进水里,水中一阵水波荡漾。 岸上的人似乎没没料到他还有这般力气,只瞧方才还文文弱弱,好言好语立刻变了脸色。当下破口骂到:“好你个小兔崽子,果然没安好心。” 言罢齐齐都要下水,成珩却冷笑道:“彼此彼此,阁下待我自来也不是好心。” 那人怒不可遏,成珩只一眼看向静姝道:“快跑!” 那些人纷纷准备入水,静姝奋力挣扎甩脱开捉住自己的手,站在高处看着的成妧便在这时突然开口朝着这边大声道:“你们都是何人院子里的!怎么这晚了还在这里……刘管家,快快随我过来,张四爷,那边放十个人且围住了。” 那些人本就是随着夜色入府,自知这府家大业大,都是朝堂为官的,如若不是有人接应万万不会来,所以才不敢明目张胆,只想悄悄摸摸干完这票。 如今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似有似无,再抬眸看向传出声音的那处只见那边树木纵横,却看的不真切,那树下赫然围着数个人影,一眼看过去似乎不远处还有。 本就被成珩一下子反抗弄得慌了神,那头目甚少敢接京城之内的单子,这些被吓得面色如菜,身边连个称手的兵器都没有。 “大哥……”那小个子还在水中被成珩按着,只惊慌失措看着他大哥道,“这小子突然出手只怕早便看见人来了,还是……逃命要紧。” “你若就此扯下,”成珩在那人的背后望着那头目,“你或许还能逃脱。” 那头成妧也会意点起灯笼,又取了包里几张纸一同烧着,显得这边火光冲天竟是亮堂起来了,看过去似乎大队人马马上就要来了。 翠衣也帮着腔道:“在这边!快来人呐……” 那群人更是慌乱,一时间都聚在那头目跟前,只劝慰道:“这地诡异得很,况且那婆娘也非亲非故,何必搭上自己。” 那头目只能叹气一声,回首看着成珩道:“今日你命大,不过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刀光剑影不比我们江湖少,你们且熬着吧。”言罢,只带着自己的人往后退。 成珩唯恐他们反悔,也放开那水中的人,看着他上岸,那些人才一放开静姝便松下一口气,上前拉住成珩的手,拼尽全力把成拉上来。 旁的不说,那群人撤退倒是快,几乎前脚刚走,成妧便立刻冲下来,成珩见是成妧立刻便道:“怎么是你?不是三婶他们么?简直胡闹!” 成妧哪里顾得上这些,只一把扶起成珩静姝,道:“先别说这些,我办法拙劣,只怕那些人马上便要回过味来!快些随我走。” 四人立马转身便跑,静姝想往院子里去,成妧却道:“姝姐姐先别回去,这些人前来是有人接洽的,回去的路定然是被堵死的,只怕他们一撤,那些后手马上就要来。” 只能带着静姝,成珩继续退回自己从学堂回来的路,只道:“学堂那边还是安全的,待去了学堂……江,江候世子还在那处,只怕江府还有人在。” 在不远处,那群人才走到半路上,猛然顿住脚步,那头目细细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道:“为何之前光有声音,却不见灯光,那后来灯笼光亮也似乎……糟了,这是有人再设计!快回去!快追!” 手底下穿着小厮衣衫的人闻言,立马转身便去追,追到那水池边上果然不见人影,也不见前来接济的人,暗道不妙,顺着哪路便往前追。 秋雨绵绵,雪裳才跑出园子,还没走出那门洞,便见到前头似乎有个婆子立在那处,不是旁人却是芳庭轩小厨房的烧火厨娘刘二家的。 雪裳想冲过去,转念一想,又顿住脚步,细细拍打了自己身上的水珠,理了理发髻,装作安定的模样走上前去,只朝着那厨娘道:“妈妈安好,不知这么晚了怎生还在这处?” 第四十八章有求必应 刘二家的奉命看守在这处,只说若是瞧见成珩同着静姝一定别放过了,却没曾想第一个遇见的人却是雪裳。 雪裳是太夫人身边一直服侍着的人,主子跟前又得脸,府中的众人念及这些,这些都已向给他几分尊重。 刘二家的走上前去,殷切道:“姑娘安好,却不知姑娘从何而来。” “这雨下的大,妧姑娘打湿了鞋袜,在学堂候着呢,”雪裳心中惊慌,面上却滴水不漏,“若是要我说,妈妈也可早些回去。这雨似乎还要下呢。” 那刘二家见雪裳面色如常,也未见什么不妥的,便立在那檐廊下道:“奴才哪里就有姑娘们金贵,姨娘那头也嘱咐过了,今日风雨打大,让奴婢们在这里照料着,就怕几位哥儿姐儿回来了没人接应。” 雪裳记挂着成妧那头也不敢多做停留唯恐那头来不及,同这婆子略微打过招呼,算意思意思,此地也不能多待,唯恐生变,雪裳笑道:“妈妈劳累了,即是这样便不叨扰妈妈了。” 言罢,转身便走,那婆子害怕此时阻拦雪裳打草惊蛇,心中亦是百转千回却始终不曾派人前去拦着。 雪裳才一步踏出那关卡,心中便舒了一口气。一直快步走,走到朝暮堂前,才见到门口的人,也来不及喘口气,在那前面确实站着几个人影,却瞧的不真切。 雪裳情急,只是朝着那些人喊到:“快去前边珩哥儿,姝姐儿等着救命,一刻也不能耽误。” 再定睛一看,那些却不是旁人。原来是三房邹氏赶在晚夜间过来请安,顺带陪着太夫人说话说的晚了,手底下伺候着的大丫鬟春渡立在那门前。 春渡见到雪裳这般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却也没有立刻派人前去通报,只不过觉得雪裳说的话过于让人胆战心惊。 “雪裳妹妹是从哪里来?这般神色匆匆的,”春渡连檐廊也不曾下来,只躲着雨,面上俱是疑惑,“你方才说什么?” 雪裳一把拽住春渡,面上带着急切,瞳孔几乎在冒火,她是一口气撑着跑回来的,看着春渡道:“春渡姐姐,你快去通报一声,眼下妧姑娘也只身一人去了!若是三个孩子出了问题,你我皆不能担待。” 春渡被她一把拉进雨里,只瞧着雪裳的眼睛,她的眸子平淡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烦忧,春渡却道:“眼下太夫人才歇息下,这事还不知道真假,贸然通报进去若是有什么误会……只怕要怪罪呢。” 雪裳顾及不上这样许多,只一把松开春渡的袖口,便要往里闯,春渡哪里肯,只口口声声说太夫人在歇息不能贸然进去又唤左右的人来拦。 雪裳情急之下朝着那春渡便是一耳光,只打的她脚下打滑踉踉跄跄一跤摔在地上,雪裳恨恨道:“你且别逼我,我自己的院子,哪里轮的上你来看着我。”言罢,冒着雨便这么闯进去。 里间太夫人果真才歇息,靠在软榻上就这灯光看一副扇面儿,邹氏也在一边上,只听到外间人声嘈杂,邹氏先起身来到门口。 却见雪裳一身的雨水,面上却因急切而发红,从外院跑进来,一见到邹氏眼前着实一亮,立刻跪在地上哭求道:“三夫人!快派人去救二哥儿,姝姑娘吧!” 邹氏和上门,被那寒气冲得只能先捂住口鼻,却还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倒是立刻变了面色,朝着雪裳很是和善道:“雪裳姑娘莫急,我这便派人前去,只不过这事来势汹汹,事关重大,还是不能让老太太知晓了,我先派人去救,孩子们回来了再回禀才好。” 雪裳也只能点头答应,那邹氏又道:“如此,便先带人过去吧。” 雪裳得了邹氏的吩咐,邹氏又唤了些三房中力气大的小厮后生,跟着一同,见雪裳还是担忧,只朝着自己身边的心腹何之焕道:“何管家也陪着一起去吧,左右要把几位小主子带回来……太夫人这头,自有我来照应着。” 众人领了命一刻也不耽误便往园子里去,雪裳还立在门口,见邹氏一脸的关切,只道:“越是这个时候,你们底下的人便越是不能……” 雪裳牢记成妧的嘱咐,一定要面见太夫人,待众人才走,她却一步一步往前,只走到邹氏跟前,邹氏还没有反应过来,雪裳便一个转身只闯了那帘子往里头去了。 “你这……”惊得邹氏同着何之焕家的退回一步,便来不及阻拦,何之焕家的破口大骂道,“你这蹄子!” “太夫人……”雪裳一下跪在地上,太夫人猛然听见声音,回头却见雪裳狼狈的模样,只磕头跪在地上,“太夫人快派人去园子里,园子里有人要害珩哥儿,姝姐儿,眼下……都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妧姑娘一定要奴婢把话带到太夫人这里!” 学堂内,成妧和成珩静姝也是摸着黑走,也不敢点灯,唯恐引了那群人过来,成珩只道:“如若等会,万般不能保全,阿妧姝儿……你们不可念及私情,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成妧立刻道,静姝只小声啜泣,“在自己家门下,还真当我们后边无人了么。” “那边是不是他们!”静姝指着前边似乎有人提着火把,又听声音果真是那群人,“如若在这里把咱们捂死……再扔到池子里去,也可说我们是雨天路滑摔下去的。” 成妧靠着那墙壁,缓慢的滑动,顺着墙根走,只求雪裳能早点见到祖母,带上人过来,当下只能混在这夜色里摸着墙面寻求一丝生的光亮。 成妧闭目之间都是那池涨上来的水,那水一定很冷,那样的冷,这辈子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成妧的手似乎触到一个木门,手上一叩那门“啪嗒”一声便开了,她是背靠着的只下子便摔进去了,倒在地上的时候只觉得背上都要散架了。 翠衣轻唤一声:“姑娘!”再睁开眼睛时却已经到了屋内,原来不是别处却是隔学堂内隔帘的另一面。 江憬本看书看的入迷,却在此刻突然被打断,再抬起头来时,却见到成珩静姝立在那门口,地上趴着的却是那个烦人的成六。 “你们……”江憬细细打量,却见静姝靠在成珩背后,三人俱是发丝凌乱,成珩面上还带着淤青,“你们成府有在积水潭里打滚的规矩?” 成妧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只看着江憬,却恍惚间鼻子一酸,方才进学堂院子的时候因情急之下寻不到路还以为到不了这里了。 “让江世子见笑了,”因江憬到底算外人,成珩背后护着的是两个妹妹,故而成珩开口,“这府里乱入了一伙贼子,眼下传信不畅,江世子千万小心。” 江憬一向在学堂里除了勇毅侯府以外,旁人是一概不过问的,除却在堂中被夫子问及才会开口,永远立在众人之外,成珩与他并无交集也不知江憬是否能出手相救。 “成兄这话叫人摸不着头脑,”江憬一挑眉,似有似无的看了一眼站在成珩背后的小人儿,却不动声色,“你府上进了贼人,关我什么事?他还能是冲着我来的?我身后自然带了人手来随侍,只怕成兄提醒我小心是假,要我相助才是真的。” 成珩也很清楚的明白,江憬可是先长帝姬嫡子,当今君上的亲外甥,府上继母不慈父亲不爱的,外出时定然是带着足足的人手看护。 “我……”成珩顿时语塞,“我倒是不要紧,只是我这两个妹妹,还请世子相护。” 江憬只道:“护着?这世道这么乱,我自己都是九死一生且熬着。” 他起身唤小厮来收拾东西,待那纸笔才装好,那课桌随声有些撼动,竟是有人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已经搜寻到这处了。 “哥哥……”静姝有些担忧的望着成珩,“好像是过来了。” “世子殿下,”成妧却突然开口,她上前一步看着江憬,江憬眉目锋利带着一点点凉薄,“是我带着我兄长姊妹来这处的,也是我念及世子在这块,强人所难是我不该,世子置身事外也是情理之中……” 江憬停下步子,却见成妧因害怕鼻尖眼圈都有些发红,声音都有些发抖道:“如世子今日相救,今后我当顾念世子恩情,世子要什么我没有不答应的。” 江憬听着话,猛然似乎想起来什么,眼眸里似有光亮一闪,他道:“当真?” 这话还没说完,那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吓得众人齐齐退回一步,那门口果然立着一个穿着小厮衣服伪装进来的人,似乎其他人还没搜寻到这处,才想开口喊,再瞬息之间,江憬翻身一步踏过课桌面上只取那人跟前,一把揪住那人的喉咙,又擒住那人的手臂使他动弹不得。 “住口!”江憬把那人按在课桌上,目光带着戾气,“再多说一句话,割了你的舌头。” 第四十九章持剑之人 那人显然没曾想这里边还有其他的人,只被按在那桌上,口中大声告饶道:“小郎君饶命!” “长宁,”江憬朝着门口喊到,面上丝毫不见慌张,如若是旁的富家公子,见到这般境况只怕魂儿都该飞了。 从那门口立刻便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衣的侍卫,长生玉立,提着一把发着寒光的刀,江憬又道:“把他押下去,且别叫他自尽或是咬断了舌头。” 见到此景,成珩朝着江憬作揖道:“多谢江世子殿下。” 江憬上下打量着成珩,却见成珩固然身形狼狈,其神态却依旧自若,这份胆识与淡泊也算是难得,便觉得眼前这小公子也不算的讨厌,便道:“不必多谢,我知你们成家,是自来不是很喜欢与我扯上什么关系的。” “世子殿下,”长宁再一次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吓得静姝成妧一跳,只觉得这人走起路来怎生没个声音,“这外间一共有七人,现下成府管事的已经赶到了……方才在外间围了个正着,眼下已经是安全的了。” “世子大恩,”成妧开口,走到江憬面前,对着江憬屈膝行礼,夜光逐渐变得柔和,为她勾画出一个很模糊的轮廓,却依稀还是可见她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的光,“永生难忘。” 江憬却道:“你倒是不必谢我,我自来也不做亏本生意,你方才说的,救了你这一次,我想要什么你没有不答应的,这话还算数么?” “阿妧,”成珩也不了解江憬的心性如何,自然也不知道江憬心中所求的到底是什么,“江世子若是需要什么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江憬却并不理睬成珩,只越来越逼近成妧,近到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成妧只能扶着翠衣缓慢的往后靠,可是她越是往后,江憬便能更近一步。 待成妧实在退不下去,腰碰在桌椅边缘,她个子娇小,比江憬要矮上一截,正好在他胸口处。 抬眸却见那少年一双眸子里是一望无边的寒夜,寂静得让人有些怀疑他的那颗心到底是不是在跳动,他究竟会不会有人的感情。 成妧心下打算究竟要不要从江憬腋下钻出去,又觉得这样瞧上去着实有些难看,也只能抽搐着嘴角道:“世子你这样……这样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体统?”江憬有些困惑,忍不住将手朝着成妧的胸口伸过去,这却叫成妧面上涨红的要炸了一般,一下子便从他腋下想钻出去被他包围的方寸之间。 却不想江憬倒是反应快,立刻加紧手臂,只把她逼得进退不得,成妧有些气愤:“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却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可见也是个……” 成妧还没有说完,江憬从她胸口轻轻一拽,取下一物来,一脸不知所云的看着她:“是个什么?” 成妧一摸胸口,只摸到空空的一个金项圈,其上她阿娘留给她的那长命锁却已经落到了江憬的手上。 “我估量着你大约舍不得这长命锁,”江憬手指一拢,便收入了自己囊中,边说边放开她,“便自己来取,你……将将说我什么?” 他一退开,成妧身边顿时有些空泛,却见不光自己面皮发烫,江憬面上故作镇定,其实耳尖也微微变红,成妧只有些不舍道:“这长命锁是自我知事起,我阿娘留给我的,世子拿去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我家中这样的玩意儿有许多,世子若是喜欢,可以拿旁的,这……一个只怕是不行。” “这怕是不行,”江憬见成妧心生不舍,“巧了,我一见这长命锁,旁的不觉得也记得我娘有这么一个旧物。”言下之意,他已经盯着很久了。 成妧也不能多做阻拦,先是自己有求于人在先,答应了的如何能反悔,江憬转身边走,见长宁还愣在原地,只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道:“走了。” 成珩上前一步,朝着江憬的背影道:“天色已晚,世子如不弃可来府上过夜再说。” 江憬那头一言不发,便消失在大门之前,待他前脚才走,静姝可算是舒了一口气,只瘫坐在位子上道:“可算是走了,不知为何我瞧着这江世子,也是吓人得紧。哪里有人走到哪还派人带着刀的。” “姑娘!”邓妈妈一声轻唤,府中的人才捉了那帮子凶贼,便两头一起开始寻,还是邓妈妈眼尖,瞧见这边有人说话,再走进来一瞧便是三人,不过身上湿的透彻,却还是完好无损,顿时老泪纵横,“可算是找到了!” 静姝一见乳母顿时哭起来,起身抱着乳母道:“邓妈妈……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慢,你们再来慢些,只怕我都浮在那池子上了。” 芳庭轩里已经是漆黑一片,窗外风雨交加,却没有关窗,只仍由那风吹着,周姨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面前只有那盏小灯。 那烛光晃动,照耀着她面上殷红的胭脂色,发髻上的一朵明珠,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锦缎做成的衣服,想起自己当年还在家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一个小庶女,八岁之前没穿过一件好衣服,没戴过一朵绢花,没吃过一口饱饭。 “我的琼儿,”她暗自咬牙,双目发红,“绝对不能过上我一样的日子。且等着吧,等那两个小兔崽子被做了,我琼儿便是这府上的长孙。” “姨娘……”门口传来拍门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周姨娘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约是惠娘,“姨娘快些开门。” 周姨娘立刻便起身开门,那门一打开随着惠娘一同涌进来的却是一道冷冽的寒风,只灌入衣袖,冷的她不禁打了个抖。 周姨娘瞧见惠娘的第一句话便道:“如何了?可得手了?” “姨娘……”惠娘脱下那大撆,露出苍白的一张脸来,“奴婢去的时候有消息传出来,已经捉住珩哥儿,顺带着姝姐儿一起,只等着发落,却不知哪里出了疏漏,那群人突然便撤了。” “怎么会!”周姨娘蹙眉,一张娟秀的脸瞬间变得有些狰狞,“七八个人,平素里打家劫舍都不在话下,还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外边托我原先在勾栏的姐妹帮我介绍留意的,怎么会搞不定两个娃娃?” “方才奴婢回来的路上,朝暮堂里已经派人围了整个园子捉人,奴婢也是靠着刘二家打掩护这才能跑出来给姨娘送个信儿,”惠娘只道,“姨娘,眼下该如何……” 周姨娘顿时心惊,从来没有这样大胆过,也从没有这样害怕过,只立刻对惠娘道:“这般迅速,只怕早便已经救出他们二人了,我便晓得到底是靠不住,三房也是怀着鬼胎,惠娘,你快走,现在就出府。” 惠娘顿感惊愕,一下子跪在地上朝着周姨娘哭道:“姨娘,惠娘身家都在这里,我一个弱女子我能往哪里去?姨娘若是把罪责推在我身上,那日后这三天底下,哪里有我容身之处?” 周姨娘本就打算此刻让惠娘跑了,只把一切罪责推往惠娘身上,再似以往一样在成二爷跟前出一场苦肉计,她照样是他的周姨娘。 “不不不,”惠娘只伸手拽住周姨娘的裙摆,吓得有些发抖,“姨娘,你怎生好狠的心!” “惠娘,”周姨娘同样道,“这世上最难忍耐的便是穷……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我还有琼儿,你权当救我一命。” “谁也别说救谁的命了。”门口突然传出声音来,主仆二人抬起头,不知何时桌上的烛光已经被风吹熄灭了,门口站着的却是成二爷身边的福来,提着一盏灯,那光照在二人的面上,“二爷派人来请姨娘过去一趟呢。” 成二爷还在路上便已经听到家里通风报信,只说快些回去,家中二哥儿,姝姐儿出了大事,惊得成二爷连车驾都不坐,直接自己骑着马冒着雨匆匆赶回来。 回府一瞧两个孩子连衣衫还没换,冻得嘴唇都发紫,特别是成珩面上似乎还带着伤,成二爷只鼻子发酸,他同着王氏手心里疼大的孩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还是在自己家中。 当下便气火攻心,险些站立不住,回过头来便道:“那些贼子在哪里?” 众人本想送官,却又觉得这些人进来听口气似乎是府中有人对外勾结,这本就是丑事,便不敢做打算,只等着成二爷归家。 成二爷一口气冲进书房只提着一把雪亮的剑便要冲出来,口中呵斥道:“天子脚下!这是天子脚下……你们竟敢草菅人命,你们竟敢勾结外人,只欺辱我的孩儿。” 又是要砍要杀,一时间也闹得着实有些散乱,太夫人只安顿好三个孩子便匆匆赶来,派人拦住成二爷,只道:“你快些住手,你还是个朝廷命官,在家中喊打喊杀,像是个什么样子。” 成二爷这才哐当一声扔下那把佩剑,太夫人又道:“你捉着一把匕首又是砸又是扔的,是没有用的,你难道不该先寻到这背后之人么?” 第五十章心生不忍 太夫人一席话叫成二爷心中才略微安定下来,又见太夫人全然没有自己这般焦灼的模样,成二爷只道:“听母亲的意思,难不成已经知道谁是这幕后手持匕首的人?” 太夫人冷笑一声:“谁是谁非,这还不明显吗?还是你自己在自欺欺人?” “我……”成二爷心中早已有些疑惑,只是碍于情面不敢开口而已,“我原本只是念及她为人妾室,再加上夫人又是那么个脾气,我只当她日子不好过,故而对她多有照拂。却不曾想这也是错。不过她本心是不坏的人,料想这事是否……有所误解?” “父亲,”成珩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方彩在暗夜里看的不是很清楚,如今到了明亮的地方,才瞧得见他面上还是有淤青,少年一双眼睛甚是明亮而干净,只看着自己的阿父,“这一次,孩儿差点没命,多亏了阿妧。” “阿妧?”成二爷一回家听了个半截,便急吼吼的要去寻仇,“怎么阿妧也在一块吗?” 太夫人道:“你的孩子们自然是有人疼的,可怜阿妧一个瘦弱的似个鸡仔的娃娃也陪着遭上一劫,却没有一个人这般心疼。” “母亲说的哪里话,”成二爷忍不住面上一红,见太夫人着实已经有了些不高兴,只好低着头摆出恭敬的模样来,“却不知道阿妧那娃娃受了这么一场惊吓眼下如何了?可需要着人去请个郎中来瞧一瞧。” “阿妧倒是不打紧,”太夫人轻轻伸手拂过自己的衣衫,夜色寒凉,老人家身子有些耐不住寒气,“阿妧身边有个服侍着的丫鬟是从我房里拨过去的,这次还多亏了她来报信,否则你只等着你娘子回家来要你们的命吧。” 太夫人目光微微一闪,她甚少有这样冷漠的样子,平素里固然不算亲厚却也算得上礼待,只因太夫人年轻时便是一手掌管整个府里,最是说一不二,成二爷因儿时并不养在她膝下,故而一直待母亲又敬又怕。 “雪裳,”秋妈妈掀开里屋的帘子,把雪裳带上来,“同二爷说说你回来的路上,撞见的是谁?” “回二爷,”雪裳素净着一张脸,跪在那堂中只朝着成二爷道,“奴婢在院子里听到有人勾结那伙子贼人的消息,妧姑娘派奴婢先行一步回来报信,却瞧见……是周姨娘房里的刘二家的!她拦在院子的出口处。” “果真是她么?”成二爷如今心下也是骇然,这么多的同床共枕,对方却藏着这样歹毒的心思么,“映意她,她不该如此啊。” 太夫人见成二爷还是这样下定不了决心的样子,只一手拍在桌子上,朝着成二爷呵斥道:“你再偏袒她,往日我从不说个不字,也只是实在看不下去,闹得不成样子的时候。说上你几句。却不曾想这样分不清楚轻重!你且瞧一瞧你的孩儿们,瞧瞧珩哥儿,姝姐儿,还有在宫里熬着的媖儿!” 成二爷竟是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只道:“可是母亲,孩儿到底是同她多年在一处……好多年好多年了。”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这辈子成二爷从来没有同她这个母亲说过一句贴心的话,“你却为了个妾,跪在我面前?意儿……你大哥死过之后,你便是这家的主君了你知道吗?”太夫人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儿子知道,儿子知道,”成二爷道,“可是我依旧不相信。母亲这便传唤她是做什么,是要动用家法么?” 太夫人垂眸看着成二爷,如今他也不再年轻了,发髻之间还有些白发,却在这里做出这般少年人才有的作态,只道:“你果然……你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你若是有你兄长一半的担当,便不会在这样的雨夜里,让你的骨肉受这样的委屈与险境!色令智昏,你一个读书人,满口的大道理,这都不晓得么?” 太夫人边说有些气急,只想拿起手杖来朝着他的脊背就要打,众人齐齐的拦住,就连成珩也跪在地上道:“祖母千万保重身体,阿父也莫要再争执了,是否是姨娘眼下尚且没个定论,何不传了那周姨娘前来过问几句。” “我倒是有心想问,只怕有的人。”太夫人垂眸看着成二爷,“看我如洪水猛兽,连面也不让露。” “若是要问,”成二爷缓缓抬起头来,带着叹息,“让孩儿自己来吧,孩儿自己来问。” “我会给珩儿姝儿一个交代,如若果真是她,”他道,“我绝不偏私。” 太夫人见他已然松口,却也知道自己不便逼问太紧,只能点头略带警告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成妧房里灯光未灭,成妧就着那灯光照耀着在为翠衣敷药,翠衣手肘上擦破了一大块。 静姝靠在里间,发凉的身子捂了好久才捂热,只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一般,逗着成妧讲话:“你说我阿父回来了会如何去惩处那个周姨娘。” 成妧默不作声,只拿了些药抚在伤口上,疼的翠衣皱起眉头,静姝又自言自语道:“最好今天晚上就把她发卖了,不先打她二十大板,打的屁股开花才好呢。我们受了这么多冤枉罪,等我阿娘回来,自会将她抽筋扒皮。” “我记得,”成妧回过头来看着静姝,灯光勾画出面庞的轮廓极为温柔,“二伯父院子里的那么多姨娘里边,只有周姨娘是他从外边带回来的?” “是,”静姝一旦脱离险境似乎往日的神采也都回来了,见成妧终于开口同自己说上一两句,顿时有了兴致,“貌似还是我当年阿娘才怀上我阿姐的时候,我阿父被派到扬州去外任半年,带回来的。” “这么久了?”成妧微微皱起眉头,“到底也难为二婶日日如鲠在喉。” “只听说当年我阿父在扬州病了一场,我阿娘大着肚子去不了,待他回来的时候,便带回来了,”静姝支着脑袋,把自己晓得的都告诉成妧,“带回来的时候我阿娘也曾闹过,那时候还在燕川,那个时候她们都劝我阿娘,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可是我阿娘一眼就识破那女子是个狐媚的,说天下任何女子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唯独她不行,”成妧别过脸,楞楞出神,这该是要多大的恨意,王氏不是个气量大的,可是能容忍下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周姨娘却不行,“这怕是难。” “什么难?”静姝只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又在想今日的事么?” “只怕二伯父难以下定决心,”成妧道,“这么些年,如若能抛却,先前那么多事,能抛开早抛开了。” “怎会?”静姝抬起头来,有些诧异,“我阿父又不是个傻子,那周姨娘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这样作奸犯科的人,还留着做什么?等府里都同着她姓周么?” “情意当头,”成妧目光逐渐变凉,“最聪明的人会变成最笨的人,最笨的人也能也能变成最聪明的,自己骗自己的时候,谁也叫不醒。” 她伸手想要握一握自己心头上的那把长命锁,习惯在想事情的时候握着,却一手握空却突然觉得一手握空恍惚间才想起来已经给了那江候世子。 心中顿感有些空虚,只望着外间无边的暗夜出神,静姝见她突然没了声音,有些失望道:“到底是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我和哥哥受尽了遭难。我阿父还想着维护那贼妇人。” 成妧被她打断思绪,缓缓道:“其实也不难,有一个人现下还能管得住你阿父。你只消写封信去便可。” 周姨娘被带出芳庭轩的时候已经不下雨了,雨后的小道走上去还是有些坑坑洼洼,走在前头引路的小厮提着灯一路照着。 “二爷只说让姨娘到佛堂里去候着,”福来回道,“旁的没说。” 周姨娘自今日惠娘回来传话说事不成了过后一颗心便没放回肚子里过,又问道:“太夫人可在一处?” 福来却道:“并不曾,只有二爷一个人。” 周姨娘现下便没有那么惊慌了,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路,无论是在扬州,在燕川,还是在帝京,只要自己是他心头上的人,世上的事便没有不应的。 走到那佛堂处,只见里边一盏小灯,却还没来得及过问,福来便退下去了,周姨娘带着惠娘想往里进,惠娘却被拦下,福来只面无表情道:“二爷说了,只许姨娘一个人。” 惠娘倒是巴不得,周姨娘已经动了推她出来顶罪的念头,如若是待会把她带进去,被审问的遭不住直接推到她头上那还如何是好。 周姨娘也有些疑狐,若是要审问那些棍棒什么都 的,又或者是太夫人也应当还是该在的才对,却见周围确实只余下她一个人。 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去,只见那佛堂里还是白日的样子,也没见到人,只见到一盏忽明忽暗的残灯,周姨娘也只能试探着问道:“二爷?” 第五十一章王氏归来 周姨娘喊了一声过后,回答她却也只是风吹动窗扉,周围四下一片安静,这倒是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来的路上早已在心里边盘算好了,若是成二爷责怪起来,只顺着他的意思,再装病或者使上一些劲,凭她对成二爷的了解,没有不应她的。 可是见这佛堂四下无人,却叫她心中有些不安了,再往里想瞧上一瞧,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你过来了?” 吓得周姨娘不禁一抖,回过头来一看,成二爷立在那门前,他面色有些暗淡,周姨娘才想开口提今日的事,却被他打断:“来的路上冷吗?” 周姨娘只道:“因二爷催得紧,没顾得上是否冷。” 成二爷到也不急,只走到那佛前顺手燃起一炷香,朝着那神像轻轻的一叩拜,却依旧背对着周姨娘,叫人瞧不见他面上的表情。 “二爷,”周姨娘凑到跟前,“今日发生了好多事情,我知道有起子小人在二爷面前挑拨离间,只望你我生分了……不过我是知道二爷的,二爷也是知道我的。” 焚香燃燃,四下寂静,只有两个人在一处,成二爷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她,却并不接着她的话:“是不是你?” 周姨娘顿时瞳孔放大,似是不敢相信的样子,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二爷你也不相信妾身了吗?连你也要来审问妾身么?” 成二爷却道:“到底是与不是?当着这满殿神佛,你回答我一句话。” “我……”其实周姨娘是信神佛的,可是眼下也顾及不了许多,只能一口咬定道,“当然不是,我何曾有这样歹毒的心思,怎么?就连我的枕边人都不信了吗?那我……是不是只有一死才能以证清白?” 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只瞧见那佛像底下摆着香案的台子很是妥当,只卯足了劲儿想要一头撞上去,却在这档口成二爷突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我再问第三次,你敢不敢拿你我孩儿琼儿的性命发誓,”成二爷目光变凉,着实有些不善,“是不是你!” 周姨娘本还是一副无辜的动人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在这一瞬之间抬眸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突然变了一副面孔,变得冷冽带着残酷。 她道:“是我又如何?我就晓得,嫡庶一别,你其实本就是只喜欢那几个嫡出的,你竟然还拿琼儿的命出来赌咒发誓,口口声声维护着的都是那悍妇肚子的货!” 成二爷心中又气又急,只抬起手来对着她的脸,却迟迟下不了手,气道:“你……你!果然是你!” “对,就是我,”周姨娘心下彻底明白,今日哪有什么审问,他早已知道是她,“你别把自己装作的如何深情,你心里早便知道是我,你不在人前认下不过是你抹不开面子,我就是要杀了成珩,我还就告诉你,我就是为了琼儿,怎么连琼儿也要一同发落了吗?” “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个样子,”成二爷惊恐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甚至在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在想着借口来劝自己,“我原以为你最是良善,却不曾想相处一场,我却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说到这里几乎说不下去,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良善?”周姨娘似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知道我的出身吧?我阿父落难,我一个人养活一大家人,我嫡姐出嫁你晓得她们的嫁妆哪里来的吗?” “那是我第一次接客,”周姨娘把自己第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双目发红,在暗夜里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往,“是当家主母,她把我拍卖出去……换来的银钱,我见她们嫁的良人,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恨的心都在滴血,你难道要琼儿日后也同我一样,去给他人铺路。” “映意,”成二爷道,“可是,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我这辈子绝对不会负你,你是我这辈子心头上最要紧的,你如何这样的不信我。” “不,”周姨娘只恨恨道,“没有感同身受的你,怎么会明白我心里头的畏惧,那样的日子,我这辈子再不想回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想当济世的菩萨来渡我吗,你救不得我,原先红袖招里,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么?” 提及当年初见的时候,成二爷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只记得那一年他陪着上司路过红袖招楼下,那一日她的眼睛最好看,一曲凤求凰,撩拨他的心随着那琴弦上下起伏。 “因为你看上去,像是没有成过亲,这样我只要一嫁过来我便能做嫡夫人。”这句话如一把匕首笔直的刺入心里,把这些年的恩情都撕个粉碎。 成二爷只看着她,喃喃道:“原是这样,原是这样。可是那年寒冬,我大病一场,险些死在扬州,却是你……一直照料左右。” “似你们这样的富家公子,”周姨娘道,“总是要给你们一些甜头,才能叫你们真心信服,才会觉得我是这天底下最依顺的女子,难道不是吗?逢场作戏,你自己自作多情,这能怨恨谁。” “你……你,”成二爷只捂住自己的胸口,“你这贱人!福来,福来……绑了她,快绑了她。” 福来跌跌撞撞的从那入口处跑过来,只见成二爷已经着实被气得不轻,周姨娘却只是双目发红,却远比平日里见到的那般弱柳扶风的模样要中气十足,她侧着眼眸看着成二爷,嘴角带着冷笑道:“你们男人就是这么个样子,又幼稚又好骗,自以为了不起,你们都瞧不起我,可还不是被我耍的团团转!” “我的爷,”惠娘站在门口,听到周姨娘不知和成二爷在里间说了些什么话,只迎面听到这么一句足以叫她吓得魂飞魄散,“这是在说什么胡话。”见周姨娘与成二爷已然决裂自然没有她的好果子吃,只悄悄的想要逃。 却被成二爷一早派来候在门口的人一把拦住,再回头却见周姨娘已经被五花大绑,强行押住立在成二爷背后,吓得惠娘脚跟发软,顺着那门便滑坐在地上。 众人齐齐等着成二爷发落,孰知过了半饷,成二爷才开口道:“把姨娘送回芳庭轩里,听候发落吧。” 这话传到太夫人那里,只气得太夫人连早饭都吃不下去,只等着成妧静姝不在的时候同秋嬷嬷道:“二郎年幼的时候,正是他阿父外任江州的那几年我怕他年纪小,耐不住江州苦寒,便留他放在族中养着,却不曾想母子情分便就单薄了。便算了反正这些年也就是这个样子,二郎媳妇却是我亲自为他挑选的,他不喜欢我这个母亲,便连带着不喜欢他媳妇,这才叫那帮黑心肝的有了可乘之机。” 秋嬷嬷见太夫人言语之间带着戚戚,想来刚强的太夫人在这件事情上却也无从落手,一半也是心疼,只道:“这总归是二爷家事,他会想通的。” 王氏回来的那一日,正是天气将将放晴的日子,成妧陪着静姝戴上帷帽随成珩一起去码头接王氏,只有成二爷听说这些时日头风病犯了,不大见人,便没有去。 街上人山人海,挤在那人群里,成珩骑着小马走在前头,过了片刻走到那车驾前头,伸手叩了叩窗,静姝一把掀开朝着成珩问道:“哥哥怎么了?” “待会见到母亲,”成珩道,“之前的事可莫在提了省的母亲一时情急,气坏了身子。” “珩哥哥倒是在操些没有用的心,”成妧坐在里间,缩着身体,她本就是被静姝从被被窝里拽出来的,心里很是不痛快,“这么大的事情,二婶安能不晓得?这府里二婶难不成还没几个心腹?” 果然,那王氏才从码头落脚,便从船上下来,就连行礼都是交由康妈妈打理,瞧见成珩静姝站在人群里,只一声儿啊肉啊的叫起来,捧着静姝的脸,又一手拽着成珩的手,细细打量又抹起眼泪来。 “那贼妇人在哪?我且要同她做上一回,才叫她知道我的厉害!”王氏咬牙切齿道,“我这才走了多一会,便这样等不及,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为奴为婢的,好大的胆子。那起子黑心肝的王八羔子,还有府上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平日里只晓得浑水摸鱼,活生生的两个孩子不见了,混进来一伙子贼人……这都不知道。真当咱们成府里,都是那姓周的贱人当家做主了?” 骂上一通过后,成妧这才有空来插嘴朝着王氏轻轻屈膝行礼道:“二婶一路可曾辛苦?” 王氏一见到成妧便又道:“你祖母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原先还以为你祖母是个刚正不阿的,却不晓得原来人老心善,这样的人还不发落,等着把咱们一锅炖了喝汤么。” “母亲,”成珩皱起眉头,王氏这才住口,成珩淡淡道,“还是先回府再说。” 第五十二章处置周氏 王氏这才将要开始发作,听闻成珩的话转念一想确实也是这个样子,自知自己在外头哪怕是骂到周姨娘祖上十八代去都没有用,只当下瞒住性子直等着回府再发落了。 静姝扶着王氏上软轿,成妧走在后边冷眼瞧着这光景只怕回了府上还是要闹上一场的。 “现如今那贱人在何处?”王氏自一脚踏出车驾,门房提着踏脚凳过来,当头便是一句话,“我听说二爷还不曾发落。” 那小厮也算得上是个极为伶俐的,一边鞍前马后为王氏打理,一边回道:“二爷怕不是就等着夫人回来处置,这才关押在芳庭轩里。” 王氏冷哼一声,直奔向芳庭轩里去,才一进门正好遇上惠娘端着洗漱用的水,还没入屋,王氏走上前便是一巴掌只打的惠娘原地转上了一圈,手上瓢盆稀碎一地。 “我晓得也少不了你的那份!”王氏呵斥道,惠娘还想要挣扎报个信,王氏回头对着康妈妈道,“按住这蹄子。” “姨娘…夫人来了!姨娘。”惠娘被康妈妈一把拽住按在地上,只能微微抬起头朝着里间喊,成妧随着静姝这时才到,入眼便是这般模样,芳庭轩里早便已经是人仰马翻。 王氏直接冲入房中,周姨娘还想着避开却不想下一刻王氏便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扯住周姨娘的头发直接就拽到外间来了。 周姨娘疼的眼泪直冒,口中道:“二爷都没有处置我,王月和你怎么敢?” 王氏一把把她拽到外间来,自己也是气喘吁吁,恨恨的望着她,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敢杀人放火,纵人行凶,我不过身为当家主母,发落你一个妾室,怎么还不够吗?” “你……”周姨娘瞪起眼睛正准备发作,突然又想起来今日不同往日,不知自己这样豁出去同王氏闹一场,成二爷是不是还会回护,气焰便有些燃不起来,“是非论断自有二爷与太夫人来判,夫人你也不在当场,如何能一口咬定是我?” “我自然不能认定,”王氏挥手让人端来座椅,直接就坐在了那堂前,一手扶着自己鬓角,目光凌冽像是要吃人,“只不过发落了你,我求一个心安,怎么不行?” “母亲这样闹下去,”静姝急得不行,“阿父还没发话呢,这如何可以?不要到时候一手好牌打烂。” 静姝就要上去阻拦,成妧却拦住道:“五姐姐好糊涂,越是这个时候闹这么一场才好呢。” “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静姝急道,“左右不是你阿娘,这贱人一肚子的花花肠子,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二伯父如今一直不发作不过心里头舍不得,顾念着旧情,”成妧道,“可是他总有一日会想清楚,如果再等下去那周姨娘翻身起来,一切都晚了,这个时候由着二婶闹上一场,激得二伯父觉得那人留不得了,便一切好说。” “我阿父先前都不处置,哪里就能被我阿娘一激就成了。”静姝困惑道。 成妧心中暗道这脑子怎么就不会转弯呢,只得继续道:“你当是什么支撑着你阿娘在这里处置那不上道的妾室,是整个礼法,是道德仁义,比她以往哪一次都要腰杆挺得直。你阿父一个读书人最看重的这些,会同这些东西为敌保住一个并不忠烈的妾室么?” 静姝听的云里雾里,也并不十分理解,可是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我们日日在一处,你怎么会知晓这么些事?” 成妧淡淡笑了笑道:“这些啊……白纸黑字都写在书上呢。” 静姝哼一声道:“我宁愿一辈子都做个笨蛋,也不想看书。” 那边,康妈妈已经为王氏热好茶水了,王氏轻轻掀开茶水的盖子,一股浓浓的茶香四溢开来,她半垂下眼眸看着地上把人押着跪着的的周姨娘,好不得意道:“我听说那伙子人已经被送到官家去了。” 周姨娘目光淬着毒看向王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氏不屑道,“你不认也没有关系,那官府里是个什么样子,你我都心知肚明,就算你现如今不认那又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到时候那头传出消息来指认你,二爷会如何做?” “二爷才不会呢,”周姨娘道,“为了顾全整个府上的名声,顾及你的媖姐儿,姝姐儿的名声,老太太和二爷会想尽办法压下去。” “别做梦了,”王氏道,“你在这高门大院里活了这么久,当真还不明白么?在这里活脸面才是第一,到时候消息传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既保全了阖府想名声,又解决了心头大患。” 王氏心中早已恨毒了周姨娘,几次三番都想直接打发了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整个成家的,可是成二爷总是与她并不深厚,全然都是周姨娘夹在中间,把她造弄成现如今的模样。 “懒得同你废话,”王氏合上杯盖,朝着康妈妈道,“着几个人来,今日就把她打上五十大板,打死了了事,打不死就找个门牙子发了。” 众人一听要活活重打五十大板,吓得皆都噤声,周姨娘更是面色发白道:“五十大板!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你好狠的心。” 王氏把自己手上的杯子朝着周姨娘用力摔过去,周姨娘闪躲不及,那杯子碎在她面前的石板上,热茶被泼的一身,王氏只道:“你竟也知道心狠?你害我孩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心狠。” 左右的人这边要上前来捉住周姨娘,却在这时,成琼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只哭着跪在地上,朝着王氏喊到:“夫人……求求夫人饶了我母亲吧,夫人。” “琼儿……”周姨娘搂住成琼,不禁在这时眼泪才落下,“我的琼儿,是阿娘没有用。” “母亲?”王氏冷笑道,“你且瞧瞧清楚,你生母是个妾,我才是你的母亲!你喊谁呢……再不让开那便两个一起打。” 成琼只挡在周姨娘跟前,又怕又急,一时间泪眼滚滚,只哭求道:“夫人,不,母亲……我阿娘不知犯什么错,也着实犯不上收了她性命。” 王氏被哭的脑仁都疼,只呵斥着成琼的乳母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哥儿抱开。” 那几个乳母嬷嬷见王氏动怒,立刻上前抱开成琼,周姨娘哪里肯放手,母子二人跪在一处,竟是生死离别一般。 朝暮堂前,邹氏立在那堂前等候了半饷,也不见太夫人接见,日影缓慢流动,堂前梧桐叶微微有些发黄,她伸手接住将将落下的一片叶子,何之焕家的随侍她左右,只在她耳边道:“二夫人……到了芳庭轩里了。” 邹氏微微蹙眉,手上用力把那干枯的叶子捏了个粉碎,似是有些惋惜道:“这么快便回来了,真是可惜了,不成了。” “太夫人,”秋嬷嬷端着一盘子刚剥开的柚子放在桌上,看着跪在佛像下的太夫人,只道,“二夫人归家了。” 太夫人微微睁开眼睛,却依旧不看她,只淡淡道:“芳庭轩里是个什么光景?” 秋嬷嬷弯腰扶起太夫人道:“w二夫人是个急躁脾气,听说现下已经闹起来了,有些不成样子。是不是……为防意外要过去看看?” “且由着她去吧,我思来想去,三郎媳妇是个脾气细软的,见识气度有,可是手腕气势却不足,管家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竟混进来那么些个贼子来戕害子嗣,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太夫人的意思是?”秋嬷嬷道。 太夫人安坐在堂前,望向外间的天空,只道:“我才嫁到成家时,这府里也是这样,公婆不怎么问事,你老爷他也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一切事物都是我来过问,我第一次去庄子上查账便被气得边走边哭。” “当家做主并不是易事,”太夫人叹口气,“若是气势上不足,很难服众,这个家看来,还是只能交由二郎媳妇那样的,固然心智不足,可是气魄手腕绝对能够镇压,再者加上宫里媖儿如今已经是才人的身份,也不好叫她再在府中受辖制。” “也是这个道理,”秋嬷嬷也道,“只是这一次,恐怕二爷如若是心里头还是放不下只怕……那周姨娘还是要留下。” 太夫人一敲自己手上的手杖,道:“他敢?就算二郎媳妇摆不平,那便由我来,我来做这个恶人,越是放不下,那就越是该放下!男子汉大丈夫活在这世上心里头有了羁绊,如何能成事?” 芳庭轩里,闹了一场却也没有一个人来过问,周姨娘抬眸见门口立着的也是王氏左右的人,王氏今日定要发落,只被拽着动弹不得,只能破开大骂道:“王月和……你就不怕报应么?” 王氏哪里再多费口舌,只一挥手便有人绑住周姨娘两条板凳一拼,就是动家法,几板子下去疼的周姨娘便晕了过去。 王氏上前看了一眼,便道:“拿水泼。” 第五十三章毒酒一壶 “夫人,”成琼见那奴仆果真准备好了凉水,再见到周姨娘已经被打得连气都没有了,吓得一张脸色煞白,只推开左右看着的人,跪倒王氏跟前,告饶道,“夫人,不,母亲……还望母亲仁慈绕过我姨娘吧。” “你们都是死人吗?”王氏一拍桌子回过头来看着左右的人,本来心中就憋着火气,“还不快把琼哥儿拉开!” 成琼乳母见王氏是铁定了心思要发落周姨娘,只能走上前来轻声细语哄着成琼,成琼哪里听她的,当时便起身直接跑到周姨娘前头,以自己的身躯挡住那棍棒来。 “放肆,”王氏抬高声量道,“我会被你这一个娃娃辖制?你若再挡着,我照打不误。” 言罢,那持着棍棒的人得了王氏这句话,手起棍落,一个闷棍打在成琼的背上。成琼一边半大的小子如何受得住,一下子便跌在了地上,疼的眼泪直冒。 周姨娘气若游丝,伸手握住成琼的手,道:“我的儿……你有没有事?” 王氏斜着眼睛瞧着,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手上端着那杯茶水,道:“愣着做什么,是他自己撞上来的,继续!” “住手!”成二爷这是才来,一走进芳庭轩,只见成琼跌坐在地上,再见周姨娘已经被打的的不似人样,周围一直服侍的人被王氏捆的捆,绑的绑,王氏却依旧坐在自己的位上,连动都没有动过,“你这才一回来就在这里舞刀弄枪,要害了别人的性命才甘心么?这是个什么样子。” “我害人性命?”王氏一声冷笑,“你且看清楚,要害人性命的是她!害得还不是旁人,是你亲生的孩儿,人家虎毒不食子,你瞧瞧你自己,杀子仇人还养在家里,如若是我,抽筋剥皮都不为过。” “这件事我自会处置,”成二爷被她呛得面上发红,“你委实不该在家里动用私刑。” “处置?”王氏道,“你自来便是个薄情寡义的,你心上头的宝贝,你会处置?你别说出来哄我了,只把我们都当做傻子。” “阿娘……”见到王氏与成二爷争执起来,静姝立在一边上,只能开口劝解道,“阿娘你先别着急,你同阿父好好商议一下,商议出结果在做打算吧。” 成妧在一边上靠着那凭栏,眯起眼睛看着院子里边站着的那一家子,轻轻的叹口气,如若二婶同着二伯父能够好好商议的话,还会是现如今这样梗着脖子吵架的样子么?旁的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这二人一个月不见,除却吵架功力见涨,也没见如何思念。 王氏抬眸瞧着成二爷,只道:“还有个什么可商议的,左右你阿父眼里是没有你们的,他不疼你们,他眼里只有那个狐媚子和那他们的孩子。” 成二爷是个读书人,就算这些年与王氏日日翻着花样的演练嘴皮子,到底也比不过王氏,只能满脸愤恨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你别管我说的是什么话,”王氏道,“我反正已经豁出去了谁家大娘子嫡夫人做到我这个样子的,被她一个妾拿捏着我的孩子的命,成意我告诉你,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你还想着风头一过同她鸳鸯双栖呢!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今日我不弄死她,我不姓王!” 王氏什么越说越气,上手便要去拽起周姨娘,成二爷一时情急伸手一推,王氏脚下便被推出一步,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 “阿娘!”静姝赶紧走上前扶起王氏,王氏只望着成二爷道:“天耶,你居然还与我动手,杀人放火,引人入府的是这个毒妇!这日子果真没有法子过下去了,康妈妈!即刻启程带上珩哥儿,收拾好姝姐儿的东西,同我会王家。” 成二爷见王氏动了真章,现下着实有些发虚,伸手想要拦住王氏,却在这时周姨娘却突然道:“二爷……妾身疼的厉害,只怕这辈子偿还不了二爷的恩情。” 待他安顿好周姨娘再回头寻王氏时,王氏早便已经要走到门口了,成二爷固然心中不舍的周姨娘被王氏发落,可是也不敢让王氏离开,如若传出去别说太夫人那不好交代,只怕整个帝京里自己都要化作别人的饭后谈资。 “哟,奴才来的好巧,”王氏才走到门口却突然被门口的人拦住去路,停在原地上,众人齐齐却见到不是旁的人,是如媖在宫里头身边伺候着的夏内监,“夫人与大人都在一处。” 那内监穿着一身常服,却没有穿宫里的官袍,料想是闲暇时帮着如媖跑上一趟,那也是个人精,抬眸看着芳庭轩里的一切面上却不动声色。 “夏公公,”成二爷立刻恭恭敬敬道,“让公公见笑了,公公也不着人通报一声,倒叫我们招待不周。” 那夏内监立刻摆摆手,面上倒是和气一团,只道:“才人在宫里记挂着家里,吩咐奴才有空出来瞧一瞧时,顺带过来一趟,方才过来的时候只听说夫人与大人都在这处,便没派人通报自己贸然前来了。” “公公有劳了,”一提起如媖,这是王氏心头上顶记挂着的一件事,“不知才人小主在宫里,日子过得如何?可有受什么委屈?” “才人一切安好,”夏内监道,“夫人不必忧心,才人倒是记挂着家里……大人与夫人也是明白的,如今才人小主已然入宫,是顶着一家荣耀进去的,后宅不宁,才人心里焦急,御前伺候着的必定不能松懈心思,夫人与大人若是真的为才人好……” 王氏回望成二爷一眼,日光之下,他立在院子里心中已经了然,如媖的意思是什么了。王氏眉眼之间带着些许得意,朝着夏内监道:“公公说的我们都晓得。” “晓得便好,”夏内监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发凉,叫人看过之后后脊背有些冒凉气,他朝着门口挥手,门口钻出来一个同样是穿着便服的小内官,手上端着一壶清酒,低着头走到众人面前,“才人记得家中姨娘诞育子嗣,劳苦功高,特地赐下御酒一壶,也算是顾全姨娘的脸面。” 整个院子里顿时全然没有了一点声音,那些仆从何曾见过宫里的手段,平素里被鞭打几下都算个大事,谁人都晓得这壶酒哪里是脸面,是剧毒罢了。 成妧立在檐廊之下,第一次感知到内宫里的凶险,内宫里的剧毒,此刻展现在众人跟前。 “这……”成二爷皱起眉头,“这恐怕……” 王氏不过是色厉内荏,这么些年喊打喊杀得习惯却也没有过真害人性命的手段,也是面色发紧,道:“这姨娘是个福薄的人,只怕担不起这样的盛大的荣恩。” “二爷,二爷,”周姨娘不复以往的神采,一见到那杯酒就吓得抖得似筛子一般,只拽着成二爷的袖子,“我知错了,知错了,再不敢了……二爷夫人要打要骂都成,救救我,救救我。” 夏内监却不急,自顾自倒上一杯,道:“除祸留根,这是宫里最忌讳的,这也是才人的意思,这姨娘犯下滔天的罪孽,怎么?大人与夫人还念着恩情么?” “二伯父,”成妧缓慢的从那檐廊下走出来,日光缓慢移行照耀在她身上,“我过来是为了传太夫人的话,这周姨娘固然心术不正,也犯下罪行累累,不过念及到底没有害人性命,上天有好养之德,也为府上积福,这人到底不必留在府里却也无需以命偿还……发配去往哪个庄子上,这辈子再不能入京再不能见琼哥儿,朝朝暮暮不再相见,耐苦尝寒h过上一辈子。” 静姝听闻过后,压低声音在成妧的耳后道:“我同一块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祖母说了这话。” 成妧心道,你知道了才有鬼,这话是我现场瞎编的,否则今日周姨娘就要一杯毒酒上天,你阿父焉能沉得住气。 成妧这台阶来的及时,成二爷便顺着她的意思道:“公公你也听到了,这实在是府上老太太心性仁厚,宽宥待人,如不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只怕老人家晓得了心里要吃味。” 王氏见到明晃晃的拿酒毒杀周姨娘,心里边也是害怕,随着成二爷也道:“这也是为才人积德行善,还望见谅。” 那夏内监也只能抽搐嘴角,回望成妧,却见成妧站在那处,并不算绝色也不算打眼,可是却叫人瞧上一眼心里边便安定下来,眸光沉定,眉目如画。 “不知这位姑娘是?”夏内监问道。 “家父燕川太守成意是家父。”成妧看着他微微屈膝,回道。 那内监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只目光复杂道:“原是太守大人的姑娘。” 言罢,再看成二爷同着王氏已经达成一致要把周姨娘送往庄子上,留她一命,自己也不好多做口舌,匆匆别过又收了府上些许打点便离去了。 夏内监才走,成二爷便回头来问成妧道:“当真是母亲的意思么?” 第五十四章初心难守 成妧故作镇定看着成二爷道:“祖母心里一直都是顾念着二伯父的,在这件事情上也作出了诸多让步。” 成二爷听闻过后有半响不曾言语,其他宠爱周氏,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当年在江州的时候,曾在病中得过周氏不离不弃的照顾,而这些照顾是他从儿时到现如今一直都未曾奢求过的,自以为是母亲待自己的淡漠。 “祖母是个硬气的人,”成妧见成二爷眉目微微松动的意思,“能在事发之后,容忍至今,还能留给二伯父自己处置,也是怕逼得二伯父太狠做出什么想不开的,祖母全然爱子心切,二伯父就不该得寸进尺。” 成二爷回头看着地上被打的有些奄奄一息的周姨娘,似乎还有不忍,可是宫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如若再留下只怕宫里再送一杯毒酒。 他立在那院子里,看着这院子里的花木,看着葳蕤的芳草,只恨周姨娘一步错,事情已然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只能叹息一口气道:“映意……如你我只如当年初见,了无现如今诸多是非,是不是会好上很多。” 王氏委实是不能体会到成二爷这般感叹,只道:“你切莫说这样的话,倒像我是个恶人!作怪的是她自己,她若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在这府里我虽算不得良善的嫡夫人,可是容下她还是可以的。” 言罢,王氏便着人前来只嘱咐道:“周姨娘犯错,底下的人不规劝反而帮着一起作乱,全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自然该罚,还需得重重的罚!” 王氏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不过料想也是怕再把周姨娘留在府里夜长梦多,自这里出去就开始布置周姨娘的去处,心下已经有了底,只想把周姨娘打发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成琼在地上哭的几乎睁不开眼睛,周姨娘被惠娘扶着,靠在软垫上伸手慢慢的拂过成琼的脸,只哭道:“到底是阿娘对你不住,陪不到你成家立业……只你要莫忘记了我这个生母,待日后……” 门口看守的康妈妈听到后轻轻的咳嗽一声,周姨娘便忍住没往下接着说,只抬眸看着成妧还没有离开。 “妧姑娘,”周姨娘道,“这一次我得以保命多亏妧姑娘为我说好话,前几次都把姑娘卷进来,虽非我所愿,到底还不曾同姑娘说一声对不住。” “姨娘且不必这般说话,”成妧始终脸色淡淡也就是见四下王氏与成二爷他们都走了,才开口,“救你一命不过是念及你虽有害人之心到底我兄姐性命无虞,让你尝尝这世上刀架在脖子上,命悬一线的滋味,这样姨娘在日后思及自身便不会把他人性命当儿戏。” 周姨娘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她,见她逆光而立,一双远山眉微微蹙起,眼眸微微发凉,却又叫人内心沉静,周姨娘不禁叹道:“妧姑娘你不是我,却不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得不为,生在这大宅院里,我原先不过也只是想傍身在二爷身边一辈子安享荣华,可是后来我想要个孩子,再后来我又想给琼儿最好的……只因为这些我从来未曾获得过其中一分一毫。” 成妧却不再停留,也不忍打扰周姨娘同着成琼安享这最后的时日,只带着翠衣这便走出来了,才一出门突然便觉得凉风四起,怕又是一年夏季过去了。 这段时日可能是周姨娘心里边藏着事,就连院子里的花草都不怎么打理,墙角的芭蕉都垂着枝叶像是没精打采的样子,鲜红艳丽的花朵也都衰败一地。 成妧立在那檐廊下看了好久,只怕周姨娘一走这院子更没有人打理了,她不禁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翠衣有些听不懂,问道:“姑娘说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这世上的人心,都是初见时百般好,一入这红尘便全然都不算什么了。”成妧伸手拂过那芭蕉厚厚的叶子,“由此可见,初心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初心?”成妧抬步走下台阶,翠衣没跟上,只在后头一边追着一边问道,“什么初心。” “人食五谷杂粮,自然就有七情六欲,喜欢一个人并没有什么错,周姨娘为了琼哥哥谋划也是没有错,可是她不该把自己的路铺在他人的命上,只奢求自己一人的快乐而不顾及别人的苦楚,这才是她的错处。”成妧边走边说,也不知道是和翠衣说还是说给自己听。 翠衣只听得朦朦胧胧,二人已经走出了芳庭轩,成妧走到半道上却突然顿住脚步,迎面遇上的却是勇毅侯府的世子叶昭。 叶昭年十四,却是怀璋最小的哥哥,因怀璋与成妧素来亲厚,这般迎面上遇见了大老远便打了招呼道:“六姑娘。” 成妧微微笑道:“叶世子安好,不知怎么今日在这处?” 只因秋嬷嬷是最会做女工的,故而成妧的衣物上总要比家中旁的姊妹更加别致,看上去也玲珑可爱,叶昭待她也十分和蔼道:“是江憬那小子,听说你阿父身前留下过一本诗集,似乎在你二哥哥那处,因我与你儿哥哥熟悉一些,自己不想动弹特地请我走一趟。” 阿父留下过诗集?成妧不禁有些惊愕,这倒是还没有听说过,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阿父逝世的时候万分仓促,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收拾她阿娘便带着她跳了沧澜江。 “我二哥的院子离这儿不算远,”成妧又道,“既然世子有事,我便不耽误了。” 成妧转身便要走,太夫人那处还是要回话的,雪裳先走一步,只怕消息也已经带到了,却不曾想那叶昭突然喊住道:“六姑娘且等一等。” 成妧回过头来瞧着那叶昭,却见少年星眉剑目,爽朗一笑道:“先前瞧六姑娘身边的丫头经常去西市前头买樱,桃饆饠,想必定六姑娘爱吃,今次从家里出来也带了一些,也是怀璋亲自嘱咐的。” 言罢,一边上的小厮提来一方油纸包,还没有打开便已经闻到了其中的香甜,成妧顿住却没伸手接,只望向叶昭。 少年面若冠玉,穿着一身青色织锦外衫,就这么立在对面,神采飞扬,顾盼生辉,他似乎满身皆是光亮带着人世间的暖意以及少年人的热切。 “不劳世子费心,”成妧只得退一步,“近来在吃食上没什么忌口,吃的有些过多,越发浑圆了……故而最近祖母那头是不许我吃这些的,拿回去怕是要被骂。” 那叶昭却装作糊涂的样子,只拿起那樱,桃饆饠直接放到翠衣的手上笑道:“若是没收了吃食这才该送呢,且叫你饿的时候悄悄打个尖也是好的。” 翠衣接着那樱,桃饆饠,似是很大一包,那叶昭也不等成妧开口,径自便走了,只余下跟在后边名唤安然是小厮瞧着成妧道:“这是徐家铺子的,姑娘好歹吃上一口,那家掌柜好大气势,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面儿,单排队就排了两个时辰呢。” 还没说完就跟着叶昭后头一起走了,前脚才走翠衣捧着那油纸包手都要举酸了,只剥开那油纸见那吃食果真色泽鲜亮,酥脆芳香。还丝丝冒着热气,翠衣道:“姑娘你不尝尝吗?方才我见姑娘不是很想接的意思。” 成妧望着那饆饠,却道:“一般突然来示好的,只分两种情况。” “什么?”翠衣有些大悟道,“这叶昭世子不是一直待姑娘都还算亲厚么?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两种?” “第一种,也有事来求我,先给我一些许甜头吃,好求我办事,如果是这种,我一个燕川太守之女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他求我作甚?”成妧道,“你瞧着那叶昭,勇毅侯府嫡子想来也不是个孬子,大约并非有事求我。” 翠衣听过后想想也是,自家姑娘也并非什么天上仙女下凡动一动法术便什么都有了,如今在府里连掌家的权利都是没有,不过空占了个长房的身份。 “这第二种嘛……”成妧眸色发暗,只觉得这一天天思来想去猜透别人的心思果真叫人有些烦躁,“就是无求无取的,心甘情愿的。” “这样不就正好嘛,”翠衣顿时喜笑颜开,“白得了一份果子还不用干事。” 成妧叹口气这样才是真难还的,但愿那勇毅侯府世子爷是有事寻她吧,不然这欠下的人情才不好偿还。 “得了便宜还在这里卖乖,”不知何时成姈已经走到了成妧的背后,挑起眉目来瞧着翠衣手上那包樱桃饆饠,“那可是勇毅侯府的嫡子,太后娘娘母家,只怕心里早便乐开花了吧?” “姈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成妧还未来得及开口,翠衣便忍不住道,“这是那叶世子拿来的,是他们怀璋姑娘嘱咐的。” “这樱,桃饆饠谁没有吃过,”成姈冷冷一笑,“哪里就用的上巴巴的送过来。” 第五十五章母子释嫌 成妧本急着回去,成姈自来便是个喜欢酸言酸语的,也没想放在心上,却又听成姈道:“有话我且要点醒你呢,那位可是未来的勇毅侯,纵使你耍些不入流的手段,那侯府里唯这么一位小世子,他家里可瞧着金贵呢,你若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四姐姐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成妧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大乐意,“这都是什么有的没的?四姐姐若是想要这樱桃饆饠,自可以拿去,我绝不说个二字,说上这么许多教人一头雾水的话,这又是什么样子?” 成姈越发有些上头,只道:“你是个什么样子,我若是想要这些果子自己便可以去买,哪里要你的施舍了?又在显摆。” “四姐姐既然不稀罕,那便无话,不过我还是劝四姐姐一句,固然我现如今不似四姐姐整日盘算着日后那些事,我着实没什么旁的心思,人家给我就接着,不给也不会把气撒在别人身上,”成妧走近一步,她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气势,却叫成姈忍不住后退一步,“四姐姐你也别叽叽歪歪,说不得哪一日,逼得我急了,你爱什么我便夺什么,那时面上才不好看呢。” 成姈被她说得面皮发红,愣在那原地进退不得,再往后退便是一方冰凉的石桌,风吹动池水边上的一棵柳叶轻晃,成姈才瞧见成妧的眼底,似那池冰凉的水。 “你……”成姈蹙眉,却不知从何说起,一边上的小丫鬟翠萍走上前来扶着成姈才叫她不至于跌倒。 成妧眯起眼睛看向日头,又见成姈被她气得不轻,才道:“天色不早,我同四姐姐不一样,还能把心思放在谁送了谁个什么东西,祖母那头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呢。” 言罢转身便走,只余下成姈一个人还在原地,才离得远了翠衣便噗嗤一声笑起来,道:“不光这次呢,好几次这四姑娘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故意寻姑娘的不痛快,姑娘忍了多次,今日还真算是痛快。” “我本也没想同她计较,不过那些话着实犯到我的怒点,我若是不发作只怕她还有更难听的,她也算是卑从骨中生,”成妧道,“万般不如人。” 成姈气得几乎发狂,一口气堵在心口,边上的翠萍也只能宽慰道:“姑娘别同妧姑娘计较了,妧姑娘养在祖母膝下,平日里有些娇纵总是有的。” “养在祖母膝下,”成姈瞪着看成妧走过的方向,“那又怎样?我同她,同二房那两个都是这个家里的女儿,可是我却时时活在他们的阴影里,刻刻都不敢行差踏错,而你瞧瞧他们……他们才识样貌哪一样比得过我?却照样骄傲放肆没个规矩。” 翠萍见劝她不得,也只能安慰道:“是,不过莫欺少年穷,来日方长姑娘大可放宽心。” 成姈手上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帕子,道:“现如今这院子里,没个人在意我,且等着吧,我定会是整个成府最有出息的女儿,到时候一定要把他们踩在脚底下。” 成妧回到祖母院子里时,太夫人早得了消息,只听成妧说完那夏内监过来的事情,忍不住唏嘘叹道:“果然,宫里的人办事情,杀死一个人同踩死一只蚂蚱没什么区别。” “只可惜你大姐姐,”太夫人眸光变暗,手上转动佛珠,“怕是没有一日不是担惊受怕的,不过处置了那周氏,也了了她多年心患。到底你二伯父二伯母不算是良配,也只能这样糊涂着过上一辈子吧。” “阿妧有一事还不算明白,”成妧看着太夫人,忍不住还是开口,“我听说二伯父这门亲事是祖母当年亲自定下的,却也听说二伯父夫妻之间自来都是有些不和,明眼人一望便知道……那祖母为何还要……” “愿 “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太夫人叹息道,“我知世上的女子没有几个不是这样想的,可是世俗里的过日子,爱慕和嫁娶,本就是两件事。” 太夫人说着便轻轻伸手摸了摸成妧的发顶,望着窗外的梧桐,道:“多数人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只有很少部分过到最后还是没能习惯,或许你二伯母并不是二伯父一生所爱,却是最适合这个家的媳妇儿。” 成妧蹙起眉头,不禁问道:“可是这样便是二伯母耗尽一生困守在这个家的原因吗?” 太夫人却道:“有人选择将就,有人选择不将就遇不到对的宁愿孤苦一生,都是个人缘法,阿妧再大些或许就明白这世上的诸多困顿和不得已。” 成妧挠挠自己的脑袋,只觉得祖母说的迷迷糊糊还未解其中滋味,却听见门口秋嬷嬷喊到:“二爷来了!” 太夫人一改方才同成妧说话的和蔼,只些许阴沉着面色看着那门口的来人,果然见成二爷掀开帘子。 “母亲,”成二爷因之前的事情,一直心怀芥蒂,故而这些时日也没有再见太夫人,现下心中戚戚,有些心虚道,“近些时日,公务繁忙,一直未曾来探望母亲,还望母亲千万莫要怪罪。” 太夫人冷笑道:“这话可不敢当,你现如今是朝廷命官,为当今办事情,我怎敢耽误你。” 成二爷立刻接过秋嬷嬷递过来的一盏热茶,双手奉到太夫人跟前,朝着太夫人恭敬道:“母亲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儿子侍奉母亲心里没有不乐意的。” “乐意?”太夫人略微偏过头,“只怕我处置了你房中人,心里定然有怨怼吧。” “母亲说的是哪里话,”成二爷道,“我知母亲都是为了这个家,也是在为了我,是孩儿先前没想通,到底不如母亲的玲珑心肠。” 太夫人也缓和下口气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谁能够料到那周氏瞧着文文弱弱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却藏着这样的心思。” 这话才是最让人唏嘘的,成妧坐在原位上,用手捂着热茶盏,看着茶杯口的小水珠,心中一时也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儿子到底还是要感激母亲,”成二爷眼圈微微发红,最后还留那人性命,已经算是太夫人最大的让步,固然那是成妧自作主张,可是太夫人听到消息也没说什么,也算是宽厚,“饶那人一命,是母亲待孩儿的慈心。” “原先你大哥还在时,我并不曾多留意你院子里。”太夫人看着成二爷,目光逐渐变得柔和,“自你大哥去世之后,我对你的要求也陡然过高,却忽略了母子恩情……其实这些年许多次午思及你儿时我同你并不在你身边。照料着我亦是心生不忍。” “母亲……”成二爷起身道,“对不住的人是儿子,如今都一把年纪了,却还叫母亲烦忧,实属不该,母亲再不肯放过那周氏,也是为了儿子的孩儿们。” “你心里明白这些就好,我只当你还在生母亲的气。”如今母子芥蒂一旦解开,两个人皆是心生愉悦,“你父亲福薄去世得早,为娘拉扯你们兄弟三人,又照看这么一大家子,脾气是强硬了些。” 成二爷只微红眼眶,这么大似乎还是母亲怀中的孩子,心里面一半是酸楚,一半是暖意。 如此,二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半日,见天色已晚,成二爷便留下来用了晚膳,席间提及这一次的事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太夫人提到:“因先前的事情一直委屈你媳妇儿了,所以把管家之权交给你三弟妹。你三弟妹出生于大家,原本想着最是妥帖不过的人,可没曾想这底下的人实在是太过于张狂。进把那群贼子也放进了府里,可见到底是威严不够。” 其实哪里是威严不够,就连太夫人心中也是略有一些迟疑。那一日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周姨娘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权柄能调得开园子里的下人。 “你媳妇果然是一个脾气不大好的,可是这些年瞧在眼里,固然时不时干上一些错事,可是到底是纯良的。”太夫人道,“况且现如今他已经是这家的主母,媖儿也入宫,日后若是有出息只怕地位尊卑到底不似从前,这掌家之权也该归还了。” “儿子知道了,待儿子回去便可同她说,也需得告知三弟妹一声,毕竟这些时日打理整个府里可是辛苦他了。”成二爷如是说。 待成二爷回到房里,便于王氏通了个气,这可叫王氏顿时喜不自胜,略有些骄傲道:“我便知道我这一趟老家回去的没有吃亏,固然路上是舟车劳顿了,可是那菩萨保佑着我那两个孩儿没叫那贱人害死,我一回来便得了管家之权,官人若是有空也可回去拜拜。” 成二爷见王氏心思果真纯良,这样一件事却能够高兴些许时日,便和缓口气道:“来日有空我便再陪你回一趟老家。” 王氏又道:“我把那周氏送到庄子上去,你心里头不怨恨我么?” 成二爷本来已经有些放软了身段,却又听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下便阴沉下脸,只道累了便早早歇息了。 第五十六章嫉妒在心 王氏见成二爷躺下了,只哼一声道:“你若是心里头舍不得,你再去找老太太把她接回来,你瞧着老太太可依你。” 成二爷紧闭双眼,越发觉得王氏有些不可理喻,当下却也发作不得,只撇开话题道:“你又在说什么话,过去的事只当过去了,休要再提,琼儿如今养在你膝下,你且别厚此薄彼……否则日后传出去也不好听。” 这话说的王氏也顿时没了兴致,只愤愤不平道:“那贱人要害我的孩儿,现如今却要我待她的孩儿如我自己亲生,你们就是欺我王家没人。” 成二爷再不同她理论,只翻了个身,当夜便无话可谈。 第二日一早,在成妧还没去学堂,因厨房这几日有些风干小菜做得好,故而这几日都在太夫人一处用膳。 成妧本是太困只觉得眼皮子上下打架,再抬眸时却听见外边有人传到王氏与邹氏已经到了,王氏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没踏进屋子便已经听见声音了:“瞧着这朝暮堂窗纱似乎也暗淡了些,如今京中时兴烟云纱,一贴上去就如云一般轻薄,冬天若是屋外下雪了屋内可是连灯都不需要的……便由我做主给老太太阿妧屋子里都换了。” 太夫人挑起眉头夹着碗里的菜,一边上的秋嬷嬷忍不住道:“夫人?这……” 太夫人眼皮都没抬,只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且让她过几天瘾,莫要到了后头熬不下去。” “二嫂果真是孝心一片,”邹氏站在院子里,穿着一身月白襦裙,显得越发消瘦些许,“这些我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这云烟纱固然好看却也是一尺千金,府里头还有这么多人要等着吃饭,哪里就为了这一方小小的窗户便不知道节俭。” “纵使需要节俭,”王氏道,“也没必要在这样的小东西上节俭,白白叫人笑话小家子气。” 邹氏还想开口,却只听王氏道:“三郎媳妇你只管放心,我从八岁时就开始管理家里的账簿了,我心里自有分寸,必不会叫四处短了人手,让偌大的园子里进了贼人还只当作不知道。” “你!”邹氏被她呛得有些气急,还想开口,这时秋嬷嬷站在门前,朝着二位道:老太太今日要考较妧姐儿新学的点茶,只怕不能陪着二位夫人说话了,今日便不必请安了。” 王氏微微屈膝道:“是,还望母亲莫要太劳累,我便先回去了。”言罢有些得意的瞥过邹氏一眼,带着康妈妈便离开了。 邹氏一回到自己的房中,只问道:“三爷呢?” 底下服侍着的小厮只回道:“似乎齐王府办了个文会,三爷耐不住性子,说是要同他们比较比较文采,今晨便去了。” 邹氏似是有些懊恼道:“这成家果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二哥不似大哥出息,落到我三房这处,竟是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天天咬文嚼字有个什么用,到底也没见中第。” 却在这时只听见外间有人言笑晏晏,这声音落到她的心头只觉得格外刺耳,随着笑声缓慢逼近,抬眸却见不是旁人却是成姈正要上学去,先过来拜别邹氏。 成姈才走进来便瞧见邹氏面色不善,立刻便变了脸色,说来奇怪固然邹氏待她不算太好,却也从没苛待过,而且看上去邹氏文文弱弱,是个极为和气的,可是她心底还是有些害怕邹氏,总觉得这团和气之下是一团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出来的戾气。 “这便要去学堂了?”邹氏望着成姈,喜怒不露,“都上了这么久都学堂了,可学到一星半点的东西了?” “自……自然,”成姈回道,“夫子讲课没有不尽心的,不单是四书五经,也讲些诗词歌赋。” “诗词歌赋,”邹氏不屑道,“原先我在家做女儿时也喜欢,喜欢诗句里的沧海月明,喜欢里边的四时景明,现在才觉得这些都是没有用的,你就和你的阿父一个模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成三爷在家时待邹氏从没有不依顺的,不知为何此时在邹氏的口中竟是不堪的模样,却叫成姈有些后背发凉。 “你且望望你的姊妹们,何曾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后照样比你过得好,”邹氏靠在椅子上,垂眸看着成姈,目光不屑,“日后必定高你一等。” 如此说完,成姈也是憋着一肚子气,又想起那一日同成妧吵架的事情,越发不忿,却也不能朝着邹氏发作,只能道:“母亲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说罢见邹氏没有了旁的吩咐便带着翠萍一起到了内学堂,才走到半路上便只见不远的地方几个人围在那一处,成姈本不想过问却见那其中一个却是叶昭。 成姈这才走上前,却见众人围着看的不是他物却是一朵才打着花骨朵的兰草花,因这兰草本就不常见这却是今年园子里才开的第一朵才叫少年耐不住新鲜都围在一起。 “露草含英不待秋,夕餐谁疗屈。绿衣青葱傍石栽,孤根不与众花开。酒阑展卷山窗下,习习香从纸上来。”成姈轻声道,她的声音柔和念起诗句来也是别样的好听,引得那叶昭果然回头。 “原来是四姑娘,”叶昭倒是温良,和和气气道,“方才那诗我记得是似是华亭那派的人物所写?是写” 成姈并没有想到叶昭竟会如此快的就搭话,当下心中雀跃,却也维持着脸面上的安然,只微微屈膝行礼道:“平素便爱多看一些诗书之类的。如今能与世子殿下说上两句却是我的荣幸。” 叶昭道:“四姑娘到不必自谦,博闻强记方面怕是咱们学堂里没有几个赶得上四姑娘的。” 成姈得了他的夸赞,心下越加欢喜,还想再说上一些,就算当下不能亲近,在他面前露个脸,好叫他有一些印象也是好的。 却在这时叶昭抬眸,目光却是从成姈肩膀上掠过去,丝毫不肯停留在她的脸上。这却叫成姈心头一紧,顺着他的眼光瞧过去,那来的不是别人。 成妧似乎还没有睡醒手上握着翠衣给的一块糕点,只把腮帮子塞的鼓鼓胀胀,眼睛却并不大睁的开。有一下没一下的细细嚼着。 “六姑娘,”叶昭匆匆走过成姈的身边,径直走到成妧的跟前,一声便把成妧唤醒了,“不知昨日饆饠吃着可还好?” 成妧猛然清醒过来再回过头一瞧却见同窗四下散开,各自都在做自己的事,却还好没有人注意到这头,她只得回道:“承蒙世子殿下的好意,只不过那东西我还没来得及入口。我家有条憨皮小狗,调皮捣蛋一下子全撞翻了,现在已经落到他的肚子里去了,我确实没有口福的。” 那叶昭何曾不明白她的意思,也只能笑道:“即是如此,竟还惹得六姑娘心生可惜……倒是我的不是。” 成妧见他眸光微微有些变得暗淡,也有些不忍道:“世子殿下莫要放在心上,我喜爱吃那饆饠也不是一两日,家中也有许多人手,若是想吃随时可遣人去买,也不叫殿下破费。”言罢说完也不等那叶昭接话,只扯着翠衣匆匆到了位子上,只余下那叶昭一个人立在那路上。 “姑娘……”翠萍陪着成姈还站在那兰花前头成姈方才还见那兰花足够雅致,如今再观却只觉得扎眼。 “什么破兰花,”成姈咬牙切齿道,“还叫这人这么稀罕。” 走到那学堂内,见静姝和成妧隔着一条过道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静姝说的动情,笑的灿烂,成姈便偏从二人中间走过,撞得探出半个身子的静姝手臂发麻。 “你这又是哪里不痛快?”静姝哪就是个好惹的当下便开口道,“又跑来我们这里撒气,活似一个河豚,整日有撒不完的气!” 成姈当下便回过头来瞧着她,道:“你自己挡在这路中间的,却也能怪过路的人?你吃鱼被鱼刺卡住喉咙,难不成还要怪鱼长刺吗?” 静姝当下便手拍再桌子上,震得桌上毛笔都滚落了一地,翠雀慌忙给她拾起来,静姝怒火中烧便要发作起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偏要撕烂你的嘴。” “你也读了这么些书,”成姈转过眉目看着静姝,同样不甘于下风,“做起事情来浑似一个市井出生的市侩女子,可见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二位姐姐,”成妧见二人再吵下去按照以往的经验只怕是要动手,“都是小事情,何须这般争得颜面赤红。” 成妧开口却触到了成姈的痛处,当下便回过来朝着成妧道:“ “六妹妹好大席面,”成姈言语尖酸,“你说住口我便要住口,你当我是被你下了蛊的?” “我当然不是这个样子,”成妧顿感有些无力,“且罢,你现如今在气头上,我不用你讲。”一手拿起桌上的书,见静姝撇撇嘴很是不屑的样子,朝着成妧摆个鬼脸。 第五十七章大闹学堂 固然成妧没有心思再同成姈纠缠下去,可是如今成姈心里憋着气,再看过去只见日光浸润之下,只瞧得见成妧背影一身衣裙虽并不名贵却也看得出来是京中如今时兴的料子。 “再等等,”成姈心头暗道,“再等一消片刻,我须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成姈一把抖开自己手边上的书,带着怨念狠狠的瞪了一眼。 “四姐姐在后头瞪你呢,”静姝道,“眼神活似要吃人一般。” 静姝自来也不是很喜欢成姈一样时不时就要吵上一架,倒是成妧自来很少在人前露面不怎么搭理那成姈,倒是很少起争执如今见二人拔剑弩张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奇道:“你们到底是如何了?” 成妧道:“也没什么事,四姐姐又在耍小性子或许过上几日便好了。” 才说着话,却听见那隔帘之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人影瞧得也不真切,料想是江憬到了,成妧心里记挂着自己先前给他的那个长命锁,三日前拜托翠衣四处找人又重新打了个相差无二的,想着若是江憬愿意也可以同他换过来。 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成妧才写了张字条,想写些恭恭敬敬的话同着江憬客气客气,可是话到嘴边横竖也写不出来,只能上书借一步说话。 扔到那隔帘对边,江憬果然收下,摊开字条只瞧见成妧那歪歪扭扭的字,只收到怀中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成妧到底还是两堂之间走到外间,学堂背面倒是种植了诸多草木,身形娇小的人立在那其间倒是寻不到人影。 翠衣也陪着一道,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人,翠衣不禁道:“姑娘你真个确定那江世子会来么?瞧着便是那般模样,怕是不会理会。” 成妧心里也没有底,可是她一向便是说过的话必然做到就算江憬不来她必然还是要等的,蹲了半日在地上数蚂蚁。 数到一半突然只见头顶上一片阴影,再抬起头来时便已经见到江憬,江憬眉宇一蹙,道:“这次,成六姑娘又是为何?” 江憬语气有些发凉,似他这个人一般,成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不怪江憬没个耐心等候不过这几次遇见她皆都没有好的事情。 成妧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方帕子,又递给江憬才道:“上次给世子的那金锁,当真是我阿娘留给我的,世子大恩,本该相报……我也没想到世子会要这个,今日特地派人打造了个一模一样的,世子若是当真喜欢那样式,也可以收下。” 江憬侧目瞧着她,见到小姑娘面皮薄也知道是自己说话不算话在先,自知理亏越说声音越小,颜面通红。 江憬道:“你说的原是这个啊。”只伸手用手指夹住成妧原本的那个金锁,举到跟前来,成妧的目光便随着那金锁而动。 他似乎存心把那锁在成妧跟前晃悠上一圈,却突然收到手心道:“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 成妧这辈子还没做过什么亏着理的事,当下心中有些忐忑,心中为难只能低着头道:“除却这个,其他的世子只管提便是。” 那一日情况危急,成妧也是头热,谁能想到江憬这样一个天家贵胄,长公主嫡子会盯上自己一个长命锁。 江憬望向她目光发沉道:“什么都能提么?” 成妧见他松了口料想该是有戏,便抬起头眸光一闪道:“只要是能换回来,世子只管说便是,哪怕是倾家荡产……我亦是没有不答应的。” 江憬见她又把话说的这样肯定,便道:“若是……我说娶你日后进门,你还答应?” 成妧顿时愣在原地,如同一道惊雷当头,面上又滚又烫,只支支吾吾道:“这……”话还没说完却见江憬已经低低笑起来,一见便知道又在逗成妧。 江憬笑起来还是十分好看,眉稍眼角都似冬阳化雪一般,笑了片刻后才道:“我所提的你只怕皆都不能满足,既是这样这长命锁我照旧留着,只怕我才提的成六姑娘做起来怕是更难。” 成妧怵在那里,只能眼巴巴的瞧着他离开,心下又羞愧难忍,翠衣见状走上前扶着成妧道:“姑娘还是先回去在做打算吧,只怕今日是拿不到那金锁了。” 成妧这时才反应过来,那江憬这是在打趣她,却见那人已经没有了身影,当下便道:“这江世子活似一个泼皮!” 如此金锁也没拿到,还叫人戏弄一番,当下心里便是好不痛快。成妧从没在人面前吃过这样的鳖,只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翠衣道:“自今日起,我便再也不同他说话了。” 手上握着的还是今日方才打造的那个金锁,这金锁没送出去,却也只能叫她留在手里,捧着做个念想。到头来守着这后来仿制金锁的却是自己,想起来便懊悔。 才一走回学堂,却见夫子已经找遍到了堂前,真一脸严肃的瞧着成妧,黄夫子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先生,厌恶的事情有诸多,其中最最厌恶的便是迟到。 “就这么一时片刻,”黄夫子之伸着手上的戒尺朝着成妧的头上轻轻一敲,“你也在位子上耐不住吗?” 成妧生怕黄夫子生气,又罚她抄书,这些时日抄书抄的手都起了茧子,实在是不想了。便赶紧走到位子上坐下。 才一落座,只觉得有些座椅上发凉,成妧皱紧眉头,往下一看,却见那椅子上不知被水泼了墨汁。现下裙子已经黑了半边,还有一些墨水从那椅子上一滴滴的往下落。 “啊呀,”静姝在后边是最先瞧见的忍不住便开口,“这是谁泼的墨汁?” 成妧咬唇,如此一来怕是还要回家换件衣裙,却见台上黄夫子还没发觉这处,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讲出口,便只能耐着性子坐着。 却在这时只听的背后有人窃窃私语,再回头却见到成姈从书本上移出目光来瞧着她,那目光一半得意洋洋一半幸灾乐祸。 “四姑娘……”立在一边上伺候着的翠衣低声,“你怎么能?” 成姈却低声道:“这是你却怨我不得,方才你走的时候我手一滑便泼下去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便落座了。这可是上等的墨泼了这一半,我却也是心疼的。” 这语气听上去便知是故意的,且现如今也没有一丝悔改。成妧当下便回头,也未说话不过冷冷的瞧着她,目光如箭,却叫成姈到底是有些害怕的,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这样瞧着我作甚,瞧着我,我脸上也变出不出来一朵花。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如何又能证明是我害的你。” 成妧咬唇,手上握着自己的那笔杆子,手指关节发白,这世上的女孩儿哪有不爱俏的,被泼下这么大一块墨水在衣裙上况且今日她穿的还是一件浅色衣衫,却叫她待会儿放学的时候如何能见人。 成姈心下得意,只暗道:“不管你是布衣荆裙,还是京中时兴的料子。被泼了墨汁,你还能得意几时,让你在他人前边抢我的风头。” 这一堂上的人心浮动,夫子讲的却是一个字也未曾听到肚子里去,再看成姈亦是只把心思放在如何整治成妧上,一面的洋洋笑意。 “阿妧?”夫子前脚刚在,静姝还在想是否要寻个东西来遮一遮,却见成妧却丝毫不避讳众人目光,径直便起身,迎着众人惊愕是目光便走到了成姈跟前。 “你若是当下同我道一声歉,”成妧眯起眼睛瞧着位子上的成姈,成姈刚想站起来,便被成妧一把按住肩膀,“我或许还能饶过你。” “你这是做什么?”成姈极少能见成妧发怒,成妧发怒是不动声色的,并没有面红耳赤,甚至比平常还要看上去淡然很多,“红口白牙,你是在质问我么?都是自家姐妹我如何会故意……” 话还没说完,成妧从后边掏出自己的墨砚,上头全是她这堂课没听讲一点点研磨出来的,墨汁醇厚粘,稠,照着成姈的脸直接泼了上去。 成姈哪里料到成妧居然如此明目张胆,被那墨水泼的颜面上到处都是,面庞漆黑,吓得边上的翠萍一下子便跳开了。 也引得众人侧目,见成妧平日里也并不打眼,怎么一下子下手这般狠,又见成姈漆黑得活似戏本里的包公,好几个当下便笑出声来。 “成妧!”成姈尖声道,翠萍赶快拿来纸巾擦过成姈面上的墨,可是那墨粘,稠再怎么擦也是漆黑,“你怎么可以……” 成妧把砚台用力扔向地上,那砚台顿时四分五裂,她眸子发寒叫成姈有些害怕,成妧道:“我亦也是不小心手滑,谁知道四姐姐不偏不倚便在这底下,怎么四姐姐还要怪罪么?” 成姈气得发抖,心内愧愤,只一手指着成妧道:“好你个成妧你别仗着祖母在你背后撑腰,你就欺负人。” “到底欺负人的是谁,”成妧自然不怵她,反问道,“平日里酸言冷语我不同你计较,下这些肮脏的手段又是什么道理?” 第五十八章姊妹受罚 “就是,”静姝立在一边上,看着二人之间的争执,自来她便是有些不喜成姈,如今有这热闹可看,当下便道,“殊不知你平日里有个什么可神气的,这会子还在颐气指使。” “你们两个蛇鼠一窝,专门来欺负我一个,”成姈脸上的墨汁缓缓的滴落,显得整个人面目都变得狰狞起来,“我一张嘴巴如何能说的过你们两个?我被她泼了一身,这么多人瞧着,却还是我的不是了?即是这样……丢了脸面的如何仅我一人!” 言罢,便用手拿着那砚台,索性豁出去只朝着成妧的脸上就扔,成妧哪里就真的立在原地等着她扔,随即一个转身那砚台擦过她的鬓角,墨汁泼到了身上。 还没来得及发作,却听见门口突然传来:“唉哟。”一声,齐齐回头看过去,却是黄夫子,那砚台笔直的砸到了他老人家额前。 黄夫子一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抬眸一瞧,其余人家的公子姑娘皆都安好的坐在位子上,只有成家那三个姑娘站在位子上,身上墨点糊了一身,面上被墨水染得漆黑。 成妧与成姈剑拔弩张,如若不是黄夫子来很可能整个学堂桌椅都要遭殃,夫子当下便气胡子直抖,摸着自己的额头道:“你们成家就是这样的家教?” 成姈吓得不敢做声,心中满是羞愧,环顾左右见周围那些世家出身的姑娘皆都抬起头来看着,更有如叶怀璋那般的已经笑出声,顿时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 “还请夫子大人大量,宽恕我家中妹妹们,”方才成珩还不在当场,才从外间回来,掀开帘子看到这般境况,先是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家中长辈慈爱,娇宠得不成样子,回去之后定会管教。” “想你成家世代簪缨之家也不是什么市井出身,”黄夫子显然未曾解气,一根戒尺敲得木桌吱吱作响,“这般不成体统!像是个什么样子?想你家老太太亦不是不知礼数的。” 成妧自知自己一时冲动,当着众人的面失了分寸,也只能低下头不言语,后边站着的静姝却低声朝着成妧道:“你平素最是能说会道,你快说几句求求情,否则夫子把我们几人送回府里去……叫阿父阿娘,祖母知晓了,今天夜里只怕就要去祠堂跪着了。” “我……”成妧抬起头来,瞧见黄夫子面上青紫了好大一块,再看一眼成珩的脸色,吓得缩了缩脖子,“夫子……夫子误会了,我是在同姐姐妹妹们开了个玩笑,我们这地上有些打滑,手上砚台不小心便泼了,委实皆都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黄夫子一声呵斥道,“无心之失砚台能丢到我跟前来?” 三位姑娘立在那原地,横竖没有了方才的气焰,磕磕绊绊的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只听着黄夫子的训斥。 隔帘之外,江憬看着隔着帘子,只见光影透过能稍稍看得见对边的样子,似乎那三个姑娘低着头早没了活气,看来还是鬼怕恶人。 不自觉稍稍带了笑意,却听见一边上有人道:“你家这六姑娘,方才还一副要活吃了她四姐姐的模样,现下就如同被浇了一盆水在怒火上。” 江憬回头,叶昭坐在窗前正趴着同前边因听夫子的训斥被吓得面色发紧的成琼说话。 叶昭半边脸在这日大好的暖阳里,显得温润又清贵,见江憬回眸看着自己,又道:“这年头,这般真性情的女孩儿,都少了。” 江憬不动声色的皱起眉头,似乎从小他都有些羡慕叶昭与叶怀璋,自己也说不上来在羡慕什么。 成琼以为叶昭还在同自己说话,也只能擦擦自己额头的汗道:“我家六妹妹养在祖母膝下,又是长房嫡女,自然是胆子大一点,有所倚仗。” “有所倚仗?”江憬道,众人没料到江憬会开口,有些诧异的回头却听他道,“没有父母双亲,且熬着日子,越是虚张声势越是给自己壮胆。” “你且打住吧,”叶昭伸手,朝着江憬后肩一拍,“你莫不是思及自身,人家小姑娘这日子过得可比你要顺心许多。” 万家三郎万安之见众人说的火热,听了半日,也忍不住开口道:“可是我却觉得还是成五姑娘要更为明媚肆意许多。” 此语一出,众人皆都没有搭他的话,学堂又恢复起方才的静默。万安之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略微有些尴尬。 当日夜里,朝暮堂里气氛顿时压抑而且沉默,太夫人垂眸并不看底下,成二爷手持着戒尺立在那内堂,看着底下跪着的三个姑娘道:“你们倒是有出息了,平日里祖母教诲,你们阿娘阿父的教诲,皆都浑忘了!那学堂是什么地方?是读书人的地方,你且瞧瞧你们……这都是什么样子?” 又见到她们身上的墨迹,又气道:“这砚台是做什么的?是用来朝着姊妹头上砸的吗?你们当真的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边说着便要她们伸手,只拿着那戒尺打手掌心,一下子打下去手心便发红发肿,成妧与成姈皆都疼得抽一口气。 静姝却扯开喉咙道:“阿娘!阿娘,阿父要打死我呢,阿娘。” 王氏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心疼不已,见众人都瞧着她,却也只能道:“还不是你自己在学堂里顽皮!惹你阿父生气了。你这欠债讨命的……” 又见成二爷手持戒尺还要再打,王氏立刻道:“姝儿,还不快同你阿父认个错?气坏了你阿父可怎么了得。” 静姝其实今日本就不曾参与她们泼墨水的事,此刻陪着一起跪在这处原本便是冤枉,只泪眼婆娑望着成二爷道:“阿父,孩儿已经知错了,今日没拦着阿妧与四姐姐,是姝儿不对。” 成二爷发了一通脾气,再见成妧成姈二人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管教起来亦是下不去手,也只好道:“我知阿妧,成姈素来都是听话的孩子,现下罚过了,姝儿是顽劣的性子眼下都悔过了,料想你们也知道错了,那边起来吧。” 这边成妧才舒一口气,从地上准备起来,左手心疼的厉害,一边上的秋嬷嬷见到心疼,走上前来想要扶一扶,却在这时,太夫人突然开口道:“我让你们起来了吗?” 三位姑娘才抬起半截,听到这句话之后只能又跪下去,却听太夫人道:“我只问你们几句话,但是这几句话你们一定要切实回答。” “阿妧,”太夫人最先问的却是成妧,“你为什么要朝着你姐姐泼墨水?” “因为四姐姐先在我椅子下边泼,故意染黑我的衣裙,”成妧面色倒是安然,“我心里气她不过。” “你胡说,”成姈当下便狡辩道,“我已经说了那并非是我,你怎么能如此信口雌黄?” “那么成姈,”太夫人继续道,“你又是为何要在你妹妹的椅子上泼墨水?” 成姈还想要谎称自己着实不是故意的,却见太夫人早已洞悉一切都样子,却也只能承认道:“今晨阿妧同我有几句龃龉,我想给她稍稍吃点暗亏,好叫她日后……同我客气一些。” 太夫人却也不置可否,只微微又把目光转向一边上跪着的静姝,静姝心中才暗道,这是成妧与成姈二人的错事,关乎于我有如何? 太夫人道:“姐妹争执,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姝儿,你又在何处?” “我……”静姝微微有些汗颜,她在何处她可不就是在一边上瞧着热闹么,“祖母,我是真的知错了。” “姑娘们出门在外,代表的是一家人的体面,就如夫子今日,”太夫人看着底下跪着的孙女,小小的脸上现如今还带着脏兮兮的墨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夫子责罚的并非是你其中的哪一个人,夫子责问的是整个成府,为了区区几句言语的小事,便动辄毁姊妹衣帽体面!为了一点小事索性豁出去,搅个天翻地覆,见兄弟姐妹争执人前丢脸还在背后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你们祖辈父辈挣下来的脸面!”太夫人说到情急之时,手握着那串佛珠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朝着三姐妹道,“让你们拿出来儿戏的吗?!” 众人见太夫人动怒,也着实收纳不住,王氏同着成二爷只道:“老太太千万保重身体,这些不受教的,细细管教便是。” “你爹娘这是在护着你们呢,”太夫人冷哼一声,“今时不同往日,眼下你们活在的是安稳的现世,没经历过一个家族的飘摇,亦不知道一个家族的体面名声何其重要,你们去吧!” “去,”王氏问道,“去哪?” “你们三个去到祠堂里,跪上一夜,何时真的明白错了,何时再回来。”太夫人道。 王氏到底心疼静姝的,又道:“老太太管教孙女,本不该插话,只是……这如今快要入秋,寒风瑟瑟,恐姑娘们耐不住啊。” 第五十九章佛堂被毁 太夫人本就是因着这日闹得不成样子这才发了话,定是要三人去那佛堂里跪着的。 只瞧着王氏,c稍稍抬起眼皮道:“怎么?你若是当真不放心姝儿,你这个做娘的也可以去同着一起跪着。” “母亲说的哪里话,”成二爷只恭恭敬敬的朝着太夫人作揖道,“哪里能只为心疼,便纵容着。” 如此一来,便什么话也说不得了,三房更是连过问都没有过问,邹氏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派过来传话,听太夫人这番话过后,只是比表态道:“三夫人说了,姈姐儿不争气,人前人后闹出这般模样着实不上道,一切单凭太夫人处置。” 当天夜里,成妧同着两位姐姐一同被关到佛堂里,瞅着那头烛光昏暗,香案上是一根将熄未熄的香。 那些佛像居高临下,看的人有些毛骨悚然,静姝本还有些愤愤此刻也有些发怵道:“这佛堂白日里瞧着倒还好,怎么这晚夜间瞧着这么不对劲。” “你说这些做什么?”成姈生的眉宇纤细,微微一蹙,倒真有些含怒带嗔的韵味,“你莫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来害人?” 静姝道:“你自己心里边龌龊,怎么偏要以己度人。” 成姈又道:“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品格德行,平日里最离经叛道的便是你!” “我就算再离经叛道,”静姝跪在地上却立起自己的上半身,狠狠瞪着成姈,“那也不会被人泼了一脸的墨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都要羞死了!” “你!”成姈咬牙,“你在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静姝还想再反击,一边上本就疲倦的成妧缓缓睁开眼睛,道:“你们可别再吵了,若是把祖母他们再惊动了,只怕便不是罚跪这么简单了,难不成二位姐姐想二伯父请了家法来?” 到底两位小姑娘心底是有些害怕的,当下便住口不提,又见成妧始终跪在地上也不做声,默默的闭着眼睛。 成妧当真是疲倦了,若是平日这个时候早就安歇下来,脑子只想着现下翠衣是不是为她铺好了暖榻,秋嬷嬷是不是备好了一碗又香糯又甜美的藕粉桂花糊。 半饷,姊妹三人都没有言语,却在这静默之间只听见外头不知是什么声音,似乎是有东西在挠那门窗,指甲刮在木头上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 “你们听!”成姈最先开口,在她话音才落,那佛前烛光一闪抖动几下,周围的一切明明灭灭,越加可怖,“听见了么?” 成妧才跪的脚上发麻,听着那声音亦是心里头害怕,却见两个姐姐也没因自己多活了一两个年岁便胆子略微大上一些。 静姝只拿手推一推成妧道:“阿妧,你胆子大些,你且去瞧瞧……” 成妧心中不禁有些气愤,朝着静姝道:“长幼尊卑,还是姐姐们走在前头。” 再回头看过去时,却见成姈已经退到了佛像后头了,只使着颜色给成妧道:“你又在浑说什么,似你四姐姐我这般柔弱又胆小,怎么比得过阿妧你胆大又果勇。” 成妧只好摸着墙角走到那窗前,还没打开,只听见那挠窗户的声音突然便小了,室内弥漫起诡异的寂静。 “打……打开看看,”静姝也趴在那香案底下,眯起眼睛瞧着这块, 成妧逆着夜光而立,心中亦是发抖。 才一开窗,只听得“喵”的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黑影掠过成妧的肩膀冲入室内,成姈吓得尖叫一声随手拎起自己手上的香烛便抛了过去。 静姝亦是起身不及,撞翻看香案,上头瓜货香灰噗噗落下一地,自己立在那灰尘之中浑身都是尘埃。 成妧吓得立在原地再定睛一瞧,却是一只黑猫,夜色里黑猫一双眼睛碧绿闪着光亮,似乎凶狠异常,成妧吓得腿都软了。 “这猫,”成姈声音都是抖的,“你还不想办法把它给弄出去!可是你把它给放进来的。” 王氏自朝暮堂前回去之后,到底心里头不是很放心,看着成二爷走在前头貌似并不在意的模样,便忍不住道:“到底你心里不疼姝儿,这么寒凉的天,跪在那夜里,那佛堂我还不知道么,四处漏风!” “自古便是慈母多败儿,”成二爷一甩袖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惯着她,惯的她无法无天,日后连个上门求娶的人都没有,你便高兴了。” 言罢,头也不回便走了,康妈妈在后头扶着王氏,只劝慰道:“夫人这是要回去,还是去瞧瞧姝姐儿?” 王氏手上拿着一件大撆,道:“还是去瞧上一瞧,不去瞧瞧我今天夜里哪里就能真的放下心来。” 那头,太夫人固然下了狠心把三位姑娘罚跪在一处,心里到底还是心疼的,只坐在那灯下久久不安歇。 秋嬷嬷最是体谅她的心思,只手上端着一壶藕粉糊道:“三位姑娘从学堂回来,便没吃一口热乎的,现下也不知道如何了,可真叫人放心不下。” “到底是她们自己作的,”太夫人一拍桌子,“那黄老太太今日过来同我说起这事,只说黄夫子在家骂的都要跳脚,还不管教真到了日后,可就晚了。” “话虽如此,”秋嬷嬷一边为太夫人倒上一杯,再热气氤氲里望着太夫人道,“到底身子要紧,妧姐儿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一定懂得,再说姝姐儿稍稍脾气急躁却也是个直爽性子,姈姐儿也是好孩子,不过小性子多了点。” 太夫人只垂下眼眸不在言语,凡是做祖母的,哪有不疼自己孙辈的,可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静姝成姈还好说,还有父母照看着,可是成妧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步踏错,是没有人给她兜着的。 “老太太只说几位姐儿跪着,却没说跪着不能吃东西,”秋嬷嬷道,“我心里没个数,又煮多了藕粉,倒了又可惜,还不如送去佛堂算了。” 边说着面上带着笑意,只走到那门口掀起帘子唤了雪裳一道,又盛好藕粉糊,才走到半路上便遇见了王氏同着康妈妈。 两边人都心知肚明,面视而笑,不言而喻,王氏一见秋嬷嬷便知道太夫人那头有些松口,忍不住叹息道:“到底是老太太,还是心疼孩子们的。” 秋嬷嬷垂眸却见王氏只带了一件大撆,道:“老太太心下明白,一碗水端平,总也不会亏待了哪个去,二夫人只管放心。” 王氏还没体会其中话语,倒是康妈妈默默的折起那大撆道:“这不,夫人亦是一样,不过近来拮据,寻了个遍才寻到这一件大撆,夫人也送来了。” 如此二人寒暄几句,一齐同道直走到那佛堂前,却见其中连灯火都没有了,秋嬷嬷不禁道:“莫不是姐儿们睡着了,这灯油燃尽了也不知道。” 王氏情急道:“怎么在这睡着了,又不盖上些衣物,可别着凉了。”一边说着一边同着众人提着灯笼走进去。 才打开门,还没见那三位祖宗,却一个黑影窜出来,直接窜入众人脚下,吓得后边的几个丫鬟险些站不稳,再提着灯往那屋子里一瞧,王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屋子里横七竖八躺着桌椅,香灰闹得到处都是,就连幔帘似乎都被扯下来一块堆在地上踩,又是供奉用的瓜果香烛滚了一地,叫人都没有地方下脚。 最惹人瞩目的却是静姝手上还轮着这一个烛台,正杏眼圆瞪,成姈躲的不见人影,成妧也并没有规规矩矩躲在原地手上一面还护着自家祖父的排位。 “啊呀,”王氏走进来,脚上踩着那些香灰,“这是个什么缘法?” 秋嬷嬷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自王氏身边的丫鬟堆了瞧见这光景,立刻径直朝着后头倒下去,还好周围俱是年轻敏捷的小丫头,一把扶住秋嬷嬷。 “小祖宗,”秋嬷嬷扶着自己的额头,“怎么罚个跪,还能多出这么些事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只怕也就不得你们!” “阿娘……”静姝面上还带着飞灰,发髻凌乱,一把丢开那烛台,“我们不是故意的,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黑猫!是那只猫……” 一面又回头来一手指着成姈道:“是四姐姐让阿妧把那只猫放进来的。” “这事,”王氏有些发慌,面色发青,挥手让康妈妈去请成二爷前来,“我做不了主,还是派人去请你阿父来一趟吧。” 再抬眸瞧见这屋子里的光景,只觉得自己在成家活了这大半辈子了却还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 成二爷也是才回到书房,进来朝中局势不明朗,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小官最是难办,早便是焦头烂额,家里的事也一点也不省心。 还没有半饷,突然传来有人拍打房门的声音,还没来得及问是谁,那门口的小厮便道:“二爷,夫人那里喊二爷去佛堂瞅瞅……” 成二爷登时呵斥道:“妇人之仁,告诉她我没空!要去她自己去。” “不是这事儿,”门外继续道,“几个姐儿在佛堂里,差点把佛堂给掀了。” 第六十章教习嬷嬷 成二爷只觉得自己定然是听错了,一把打开那房门,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们姐妹几个把佛堂如何了?” 那小厮也是额头冒着虚汗,伸出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道:“方才夫人身边的康妈妈是这么过来同我说的,佛堂里头人仰马翻不成样子,现下……现下夫人还在那,听说老太太身边的秋嬷嬷也在一处,却不知道后来如何了。” 成二爷一边往外奔走一边披着衣服,只不过书房到底离佛堂相较于朝暮堂要远上些许,待他赶到那佛堂时,太夫人早便已经赶到。 那三位姑娘跪在檐下,等着里边的人收拾,王氏也站在一边上,实在没脸再为众人求情。 “这三个祖宗,”成二爷心中叹气,“如今罚也不是,打也不是,叫人如何是好?” 成二爷硬着头皮走上去,见太夫人面色不是很好看却也只得低头汗颜道:“底下儿孙不成器,难为母亲更深露重的,还特地来跑一趟。” 太夫人手扶着自己的座椅,听着屋里的人来来回回,灯光照在底下几个姑娘的面上,她们眼中俱是有些失措。 “完了,”静姝微微挑起眉宇,只偏过头低声道,“祖母瞧见我了,定然是不会放过我的……” 太夫人眸光微微一沉,却并没有如她们所料那般责备,不过是轻轻的把目光从三位姑娘的面上略微带过,然后淡淡道:“姑娘们也都困乏了,受了不小的惊吓,带回去歇息吧。” 成二爷自知孩子们犯下大错,往前走了一步还想告饶求个情,却还没开口的时候便被太夫人打断:“这件事便这样吧,也没什么可说的,也莫要再提了,我也是困乏得很,还是二郎媳妇留在这里照看着等拾缀好了,派个人来知会我一声便可以。” 王氏唯恐太夫人又变卦,立刻走上前朝着太夫人道:“儿媳一定谨遵婆母嘱咐,定会将这佛堂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太夫人点点头,只瞧着底下的成妧道:“阿妧也随我回去吧,夜深了。” 秋嬷嬷为成妧披上衣服,便跟着太夫人一道往回走,太夫人走在前头,成妧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心中明白太夫人生气了,却也只能默默的走着。 走到朝暮堂前,成妧好不容易鼓气走到太夫人跟前软软的叫了声祖母:“阿妧错啦……祖母不要在生气了,阿妧日后不会犯了。” 太夫人却远比成妧要淡定许多,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祖母的手总是温暖的,叫成妧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 “小孩子家,”太夫人和蔼口气,“总是会有些顽皮,不过阿妧你记着,这一次祖母不追究,给你们一次天真烂漫的机会,如若有下一次,祖母不会把你们当做孩童,也该是你们长大的时候了。” 成妧本就已经知错,本也打算祖母要打便挨着,要骂便听着,却不曾想祖母到底是心疼自己,祖母亦是明智与宽厚的,忍不住鼻子一酸。 “这京城真是个花花世界,那样好玩又有趣,”太夫人忍不住叹息道,“叫你们的心都浮躁起来。” 夜色微凉,轻轻吹动成妧的鬓角,也吹动院子里的树木花草,吹动月光云影,也吹动祖母的衣袖,或许何曾几时,祖母也曾是这般肆意张扬,度过自己最初的年华。 待成妧已经安歇下,太夫人的房中烛光却没熄,秋嬷嬷为灯盏添上一些灯油,又道:“看来老太太心里还是放不下吧。” “这帮皮猴儿,”太夫人扶额,身影落在灯下,有些发愁道,“殊不知比他们的父辈要能惹多少事,今日我也是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就为了那样一只黑猫,竟把整个佛堂糟践的不成样子。” “太夫人竟也忍住不发脾气,”秋嬷嬷见太夫人现下气也消了,才开口,“奴婢不过瞧了一眼,魂都要吓飞了。一半害怕佛堂不知毁了多少东西,一半啊,又害怕太夫人不知道是不是要请家法呢。” “你以为我没想过?”太夫人叹口气,“我当时心中百转千回,想现下该罚他们去何处跪着,万一又因个耗子把别处毁个精光如何是好。” “姐儿一日大似一日,马上就要到反骨的时候呢,”秋嬷嬷忍不住皱起眉头,“再这么下去只怕也不是个办法。” “这事我方才回来的时候也想了,”太夫人道,“我知京中许多人家都是留着教养嬷嬷的,先前媖儿入宫时,那宫里也曾经派过人来教习宫里的规矩,那说话谈吐当真是极好,到底黄夫子是个夫子教哥们考取功名的,心思直接,我合计着也该寻上一位来家里。” 第二日,因昨夜闹腾得过晚,到底是有些疲倦,成妧睁开眼睛时,已经日近午时,吓得一下子便惊醒,只唤翠衣雪裳进来。 “妧姑娘莫急,”雪裳最先走进来,又着人端来热水为成妧梳洗,一边道,“学堂那头已经打过招呼了,姑娘们今日先不去学堂了。” “不去学堂?”成妧道,“这是祖母说的?” “今日有更好的事等着姑娘呢,”雪裳道,“宫里有个因年纪大才从宫里的嬷嬷,还是大姑娘现如今的才人小主托了人寻到的。” 成妧这时才恍然大悟来,回头来看着雪裳道:“是为我与两位姐姐请来的?” 阳光流转在成妧的面上,琥珀色的瞳孔衬着白皙的肌肤,已经有了几分少女明媚的线条,雪裳见成妧有些不大乐意,只好劝慰道:“太夫人也是为了姐儿好,姐儿仔细想想若是日后……姐儿要嫁人了,那些人到家里一瞧,却见姐儿吃饭活似小猪儿,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活似个鸭子,还不得全都给吓跑了。” 成妧嘟囔着嘴,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当真不想随着一个老嬷嬷学规矩,只道:“不嫁便不嫁,那人是要娶我,还是要娶一个木头回去!” 雪裳听闻这话忍不住笑出声道:“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 如此说了半日话,好说歹说才把成妧带到那碧波堂前,却见静姝成姈早便到了,静姝面色不善就差把“我不愿意”写在脑门上。 成姈倒是极为愿意的,她一向对自己的言谈举止都是得意的,现在只恨不能提早在那嬷嬷跟前显摆一场,好叫嬷嬷刮目相看。 “听说这可是宫里来的人,”成姈道,“若是宫里的娘娘主子们都是在这嬷嬷手里边学的,那我们岂不是也学的是宫里娘娘们的。” 静姝稍稍坐正了一些身体,却靠着那背椅,挑起眉宇看着成姈道:“就你?可真给你脸上贴金,还想去宫里做娘娘呢,你还当真是指望你能越过我阿姐去么?” 成姈便道:“那也比你坐没坐态,站没站态要好上许多。” 成妧只靠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听着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想这嬷嬷不知道要在府里停留多久。 却在这时,只听见门口似乎有人言语的声音,三人齐齐起身果真见王氏随着一位老嬷嬷往这边来。 三个姑娘挤在一处,扶栏而望,那嬷嬷走在王氏后头,却比王氏要高上些许,一双眼睛锐利非常,面上紧绷,似乎这辈子也不曾笑过。 “这便是……”成妧道,“那位嬷嬷么?”心下发凉,只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定不会好过。 “我现在去学堂读书,”静姝道,“还来得及么?” 那嬷嬷被带到三位姑娘跟前,不过略微抬起眼皮来,从三位姑娘面上一扫而过,便又抬起下巴来不再看她们,仿佛自己看见了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 “这位便是胡嬷嬷,”王氏开口介绍道,也只有王氏开口时那嬷嬷才微微颔首,算是致意了,“胡嬷嬷也曾在御前伺候过的,熟识宫里各项礼法,是你们阿姐在宫里说尽了好话请到咱们家来的。自今日起,便是你们的教养嬷嬷,你们定要好好听话。” “是,”三人齐声道,又微微屈膝行礼,“孩儿谨遵教诲。” 那嬷嬷见三位姑娘行的礼,登时皱起眉头来,却因端着礼数只能等着王氏道:“嬷嬷也别见外,只把府里当家里一般,三位姑娘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亦或是行差踏错,嬷嬷只管罚便是,我同着她阿父,府里的老太太都无二话。” 那嬷嬷眯起眼睛,道:“老身也不瞒夫人说,宫里的贵人老身也教过,甚至君上跟前,说句没皮没脸的,那些御前的女官有几个瞧见老身也是要叫声嬷嬷的。世家小姐我也教过不少,那些真心想学的,便不能纵容溺爱姑娘们溺爱了我才开始姑娘们喊累喊苦,家里先看不下去了,这便学不成了。” “嬷嬷只管放心,”王氏被她一席话说的,简直堵死后路,心道果然是宫里来的人,“只要是嬷嬷说的,教的,再苦再累,也得挨着。” 那嬷嬷回头来看着底下还曲着膝的姑娘们:“姑娘们模样倒是周正,不过这礼行的着实不像样子,就这一个屈膝问安都不成,今日上午,便这么练半日吧。” 第六十一章女则女训 也并非是没有在家中练过规矩,却从来没有如同这日那般一直不停的反复屈膝。 稍稍有些不顺眼的地方,那胡嬷嬷竟像是后脑勺都长了眼睛一般立刻便可以发现,走到跟前来,戒尺便已经落到了膝盖上。 日近晌午,太夫人那头派人来唤胡嬷嬷过去一趟,这才有了半日的空闲,胡嬷嬷前脚才走,后边静姝便坐了下来。 “这胡嬷嬷到底是何方神圣,”光是一个问安都练的k静姝是精疲力竭,几乎站立不住,“怎么能比祖母身边的秋嬷嬷还要难缠,刚刚那一板子打下来,我的膝盖只怕都要肿了。” 成姈是自小被邹氏养在膝下的,什么见识身段都是学着邹氏的,从来都是细柳扶风般,如今练了这半日只怕腰要断。 于是,成姈也坐了下来,只用手挥着帕子纳凉道:“若说好好儿练,我倒是真没话说,你瞧着那嬷嬷的样子,我看教我们东西是假的,出来耍威风倒是真的。鬼晓得她在宫里是个什么光景,还不是由着她说。” 成妧心中暗道,或许只有这般同仇敌忾的时候,这二人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不过片刻功夫,那胡嬷嬷便从太夫人那处回来了,众人料想大约是因为这胡嬷嬷不管是不是还在内里当差到底还是宫里的人,故而太夫人到底是要笼络些许的。 胡嬷嬷才走回来,面上依旧是那般不苟言笑的样子,冷冽的双目环顾一圈落在三位姑娘的面上,看的成妧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姑娘们是自觉的练的已经大好了么?”胡嬷嬷道,“我不过才离开眨眼的功夫,姑娘们便已经停下来了。” 三位姑娘赶紧站起来,只等着那嬷嬷的责备,静姝稍稍胆大忍不住道:“是人总是会累的,还不许我们休息一下么?” “四姑娘,”胡嬷嬷走到静姝跟前,缓缓道,“看来还是没能心静下来,今日午饭不要用了,什么时候心静下来了什么时候去用膳。” “嬷嬷误会了,”成妧伸手拉了拉静姝,眼瞧着静姝早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此刻谁人不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四姐姐方才只是嫌站在这日头底下,日头太过刺目这才稍稍往里头挪了一点,也不是就坐下来歇息。” 胡嬷嬷却道:“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自古女人讲究的便是三从四德,低眉顺从才是根本,还请六姑娘瞧瞧你自己现如今的样子。我既还没让你开口你便出来急于违拗我的意思,日后你去了夫家也是这般对长辈么?六姑娘同样……今日午饭不许吃了。” 成妧顿感有些无力,抬眸却见一边上成姈倒是安分得很,只低着头默默的立在一边上,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四姑娘,”还没等成姈心中幸灾乐祸,却听见那胡嬷嬷道,“我知四姑娘心里也是不服气,我罚了你的姊妹你必然是不爽快的,不能真心服从的人,也不算上道,你也同着你姊妹一处站着吧。” 成妧心里头憋着笑意,天地良心,那成姈不动着心思如何为难她与静姝就算不错了,还能为他们打抱不平? 成姈顿时泄气,想要开口,胡嬷嬷又道:“怎么?四姑娘也要擅自开口么?”吓得成姈又闭上嘴。 如此一来,胡嬷嬷才来第一日,不光是站规矩站了一上午,就连午饭也没用,可见是苦日子将到。成妧只叹口气,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整日在内学堂里昏昏欲睡。 如此三人便在那碧波堂内又继续在胡嬷嬷的监视下一遍又一遍的练屈膝又起身,因胡嬷嬷道:“这屈膝本就是见长辈,其一眼神不可乱飘,是为不稳重为人轻浮,其二这身子重点向上去了,且不能摇摇晃晃,需得四平八稳。” 因此又为三人添了茶杯在肩上,如此走了几次,竟是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受罪。 “小公爷,你瞧那边似乎是成家那几位姑娘,”在碧波堂前,突然传出来声音,原来是万安之。 万安之因家中缘故学堂有一半宗族子弟瞧他不上,另一半却是因万贵妃如今占据着朝中大势也不敢同他有勾扯故而一直孤孤单单,他心思倒是同他那个在宫里做贵妃的阿姊大不相同,万贵妃有多跋扈,万安之便有多安分。 今日是有心赠一幅前朝大家古画给成珩,这才递了庚帖进府,还没有随着小厮走到成珩住处便远远瞧见这边。 只见清风吹拂,他越过那一团茂盛的草木看过去,只瞧得见虚晃的身影。 胡嬷嬷这个时候倒是眼尖,一望见万安之便即刻变了脸色,那面上宛如春阳化雪一般,登时变得明媚,似乎那些皱纹都变得松动了,只朝着万安之道:“奴才胡氏,见过小公爷。方才没见到是小公爷不曾来问安,还请小公爷恕罪。” “一脸谄媚。”静姝翻了个白眼,瞧不上这般作为,却见那胡嬷嬷已经满目都是万安之,哪里还顾得上她们。 万安之本没想打扰他们,只是想起今日早上才听成珩似乎隐隐约约有提及近些时日几位妹妹是不去学堂了,家中似乎有事。 万安之只有些腼腆,抱着那古画,穿的素净,笑道:“你倒不必多礼,原是几位妹妹们,是我打扰了,不知几位妹妹可用过午膳了。” “还没呢,”成府与万氏一族的矛盾很是僵硬,静姝同着成妧只当做不曾听见他问话,别过脸不回答,只有成姈道,“今日上午的事还没完。” “还没么?这人如何受得住?”万安之又问道,抬眸瞧了一眼胡嬷嬷,那胡嬷嬷立刻道:“奴才方才有事情耽误去了,没顾得上,现下便带姑娘们去。” 那胡嬷嬷只怕是有些顾及万安之,想捞个好名声,成妧立刻抓住这机会,朝着胡嬷嬷行了个退礼道:“即是嬷嬷金口玉言,我便同着姊妹一起去用膳了,我便知道嬷嬷最是和善不过的,哪里会真的罚我们。” 言罢也不等那胡嬷嬷反应,径自便离去了,顺带着静姝也陪着一起。 那胡嬷嬷本想发作,却见到底当着万安之的面,只得虚虚的一笑,道:“却不知原是认识府上姑娘们的。” 成姈是最后离开的,她瞧着万安之,温温柔柔一笑道:“二哥哥的住处是在府中最为僻静的地方,不知这些小厮粗笨怕万小公爷不得心,不知可需要我身边的奴婢送送?。” 万安之道:“这倒是不麻烦了,我自己便可以过去,不过略微多走几步路罢了。”言罢转身便离开了。 目送他走后,成姈才跟上姊妹的步子,静姝有心走得慢等着成姈,成姈才走过来,静姝便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指望捡着高枝飞。” 成姈登时红了面皮,瞪大眼睛道:“话,话不可乱说!五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静姝正色道:“我只同你说这么一次,哪怕你进宫做皇后做娘娘主子都可以,唯独别打万家的主意,否则你便是成家的罪人。” 成妧走在前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的走着,却一言不发。 待稍稍与成妧拉开距离,静姝才一把扯过成姈的手腕,也不知道有多大劲,成姈疼得皱起眉头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弄疼我了。” “你想想阿妧是怎么年幼失孤,”静姝道,“大伯父伯母是因何没了的,想想我姐……是怎么被逼着入宫的,万家不光作孽在我们成府,还有其余的世家大族,绝对不是什么良善的。” 成姈一面说:“知道了知道了。”一边扯开静姝的手,略微离她稍稍远了一些,有些不服气心道:“说的倒是轻松,你也不想想那万国公府是多么富贵的去处,改日这分荣宠落到你头上,我瞧你耐不耐得。” 如此这一日,成妧终究是不再有兴致,下午那胡嬷嬷却没有教她们行走坐姿,只拿出一本书放在桌子上,道:“我瞧过家里给姑娘们看过的书了,上午才来便觉得姑娘们胆大非常,本不该如此,思来想去也是想不通。” “而后知道姑娘们看的书才知道源头在何处呢,”那胡嬷嬷手上拿起一沓厚厚的诗书,“这些都是男子考取功名看的,虽说都是圣人之道,却不关女子的事,成家立业都是男子,女子如丝萝依附男子,只需要读咱们女子该读的书便可。” 成妧低下头瞧见桌子上不是旁的,却是两本《女则》《女训》,那胡嬷嬷道:“女子读书太多,想的便多,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故而我今日本想同你们家太夫人商议着日后那学堂大可不必去了。本来便是七岁便不能与男子同席,如今我朝固然民风开化,这些礼数都省了,可是你们却不能不尊。” 成妧只翻开那《女训》第一页,还没读下去一页便已然合上书,只觉得一纸荒唐全然都是在教人蒙蔽四识,全然把女子当做了世上最低等的存在,实在了无意思。 “怎么?”胡嬷嬷看见成妧合上书,“奴婢瞧着六姑娘心头主意大着呢。” 第六十二章京城夜市 “没什么,”成妧淡淡道,“不过家中没教过这些书,一时有些好奇,摊开来看也没什么意思罢了。” “这些女则都是前朝贤后所著,落到六姑娘口中便是这般了无生趣,”胡嬷嬷有些不屑道,“可见还是个孩子,难解其中之味。” 成妧见那胡嬷嬷到底是难讲话的,便也只好安静的坐着不再言语,只渴求这这日时光能够快些过去。 好歹下午并不教姑娘们行走坐姿,只学些插花点茶,读些女则女训。插花点茶倒还好,就是在读书一项上,成妧本就不喜干干巴巴的读书,再加上女则那些到底是无趣的,磕磕绊绊的一日功夫也没学上什么。 夜里还没歇下,便听见有人来传话,只说勇毅侯府里的三姑娘等在府里,要邀成妧出去走走。 成妧恍惚间才记起来今日似乎是那月的十五,京中是万丈红尘,夜夜笙歌,繁华锦绣,十里长街都是灯影阑珊。每月十五市集上都得大闹一次灯会,遇到元宵中秋那更是挤都挤不进去。 太夫人本不同意这么晚了出门去的,可是抬眸瞧见今日成妧不知为何总是闷闷不乐的模样,着了雪裳过来问方才道:“今日在园子里遇见了万家的人,还陪着说了几句话。” 太夫人心里便有数了,便只得道:“今日跟在胡嬷嬷后头立规矩立的心烦了,那我便不拘着你,出去同你交心的姐妹做一处,多派些人跟着,心里头有数些不要玩的太晚,回来派人通报我一声。” 成妧心中雀跃起来,当下便一口答应了,才走出门便瞧见了叶怀璋,叶怀璋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身飞鱼服穿着,朱红色的外衫底下踩着一双靴子,梳起头发,看上去娇俏得如同一个面色如玉的小郎君。 “阿妧!”叶怀璋快步上前,拽住成妧的袖子,原地转了个圈道,“你瞧我这一身,这可是我求了我姑奶奶,才给我弄到的。我特地穿给你瞧一瞧,陪我去外间走一走。” 成妧细细打量,见怀璋眉眼带笑,生的略有英气,只道:“很是好看,不知这是谁家小郎君,等会上了街可得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否则被别家小娘子瞧见了上门提亲呢。” 怀璋倒是道:“你且别说我,我心中早有了人选,我日后定是要保家卫国同我父兄一样立第一等功,娶第一等美娇娘……她却不是旁人家,是那燕川成家排行第六……” 成妧轻哼了一声,只追着她打,二人如此闹着,后头仆妇小厮跟都跟不上,口中只道:“还请姑娘走的慢些……前头人多的地方恐有差错。” 那成妧到还是有心走得慢上一些,却不想那怀璋如何等得及,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便已经没有了踪迹。 那朱雀大街上果然已经华灯初上,街上人头攒动,那些虚虚幻幻的影子落在眼前,姑娘们带着帷帽衣裙蹁跹,少年们打马掠过桥头。 挤在人群里的需得说话几乎是听不清楚的,成妧刚想开口喊一句怀璋,边上的姑娘一会袖子那香粉味道便呛得睁不开眼睛。 因方才提到胡嬷嬷的事,怀璋边走便道:“我当是谁,原是那个老婆子,她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便仗着自己的身份四处欺压小宫人,后被她宫里的司仪大人发觉了便逐她去旁处熬到了年纪就出宫,我见过一次……平时就喜欢巴结那些贵人。” “可是这却是我大姐在宫里派人请出来的,”成妧皱起眉头,“应当没有这般不堪吧?” “你阿姐,”怀璋微微挑起眉头,理了理自己腰间的环佩,她腰身纤细瞧上去到真是长腿窄腰的少年郎,“说句不大受用的话,宫里一砖头砸到东西六宫便能砸死三个才人,如今这个宫里……就算你是妃,是嫔,是皇后那都没有用,只要你不是姓万的。” 大抵是底下的人不买如媖的账,只拿了钱寻了个嬷嬷了事,二人行到一方买软酪的铺子上,买了个加了冰霜又加了牛乳的冰酪,就坐在那铺子前头。 成妧越加有些不高兴道:“那嬷嬷旁的我还能忍上些许,只是日日拉着我们读女则女训,后头只怕还有什么旁的事。” 怀璋自小还没出世的时候,众人都说她阿娘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男孩儿,哇哇落地的时候才发觉是个女儿,自小是被养在宫里太后身边的,太后喜欢这样闹腾明媚的姑娘,说是心里瞧着便敞亮。 养到这么大,平素里瞧着便没个女孩相,听说前些日子在宫里同着当今君上的掌上明珠青鹤帝姬闹了不愉快起了争执,闹得勇毅侯府夜宴上同着君上俱是没脸,这才被送到成家学堂送往她哥哥一处。 怀璋架起自己的腿,斜着眼睛瞧着成妧道:“若要我说,这些书爱看的人便去瞧,似我们这些不爱看到一个字也别瞧。”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听见铺子外头有些嘈杂的声音,人们似乎有些慌乱的避开,更有些闪躲不及的躲进了这铺子,成妧同着那怀璋凭栏朝外边看过去,却见那小街小巷子里不知谁家把车马驾过来了,还不是一辆还是两驾马车面对面抵着。 夜色下那两家停留在半道上,四周还有站立着实在狭小躲不开的平头百姓,那车驾豪华一见便知道是京中达贵。 “吴家,”成妧还没问,怀璋便开口,“现如今的吴皇后的母家。那边一个……” 立在靠近成妧怀璋这头的车驾缓缓拉开帘子,里间的人露出半张脸来,原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蜀锦织花的藕色半袖襦裙,发上俱是珠钗玉簪,朝着对面道:“是谁人家的轿子,怎生这么不长眼?” “万家,”成妧开口,“这周身的习性,一望便是。这怕是万贵妃娘家侄女万庭玉。” 那前头的轿子里坐着的何尝是等闲之辈,听着话却不曾掀开帘子,只派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奴婢走下轿子道:“只当是谁这么大口气,原一瞧,却是贵妃娘娘家的轿子,不过说句不当讲的,我这主子却是国丈爷家的姑娘,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子。” “按辈分,也当是我们姑娘大上一辈,”大致的意思就是这两家姑娘,同是在宫里侍奉着的,你姑父是人家姐夫,你自然矮上一辈,“论嫡庶,皇后是正宫嫡妻,你们家贵妃娘娘再如何……那也是妾,所以还当是姑娘相让一步。” “这丫鬟好生伶俐,”成妧不禁叹道,“都说皇后娘家是百年望族,出过三个皇后,四个太傅,如今一望果真不凡。” “当然了,”怀璋道,“江州吴氏,天底下谁人不知道。”一边说着又扒拉两口那软酪,软酪冰凉爽口,冻得怀璋双目一闭,打了个激灵。 “既是如此,姐姐说的句句在理叫我无从说起。”那软轿里的万庭玉却并不为所动,只冷声道,“那我便不多说了……直接动手不就是了。芳年,你下去。” 话音才落便从那轿子里走下来一个小丫鬟,那丫鬟一瞧便是得脸在,立在众人更前却也不怯,直接走到那吴家车马的前头,一巴掌便甩过去,当着众人的便打的吴家那小丫鬟脸上赫然一道巴掌印,而后才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立在我主子跟前讲话,仗着你们家前辈挣出来的几分就要消失殆尽的脸面,便在这里同主子叽叽歪歪。” “你!”轿子里的吴姑娘一听外头的话,羞得面色通红,心中满是气愤,“你怎么能这样无理!你这是在打谁的脸?你好大的胆子。” 那万庭玉一把掀开帘子,露出自己整张脸,灯光下成妧敲得不清楚,不过料想也同万安之一样,他们万家都生得一双丹凤眼,带着明艳与逼迫感强硬的压人低下头。 “我为什么不敢?凭你区区几句言语么?还是凭你那个在宫里的姐姐?”万庭玉当下便反问道,叫那吴姑娘登时无话可说,“芳年,上来。” 那小丫鬟见威风耍的够了便那眼睛轻轻看了一圈吴家的人,这便走回了软轿,那万庭玉果真并不畏惧,只高声道:“你要我我让我便让,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今日偏要瞧一瞧,到底是谁让的谁!” 一声令下,还不待那吴家反应过来,便要马夫架着车过去,那吴家哪里闪躲得开来,一鞭子抽在那马后背上,那马匹一声嘶鸣,惊动得对边吴家的马匹只能慌不择路的后退,软轿被带的摇摇晃晃。 周围的人群更是遭殃,只怕那马硬要逼退吴家没地方躲,当下便做乌鸟一般飞散快来,有些流窜不及的被挤在地上绊倒,一时间踩踏时有发生,女子皆都尖叫起来。 万庭玉却充耳不闻,只把眼睛瞧着对面,道:“姐姐当真不让?还摆着你们这些虚有其表,毫无作用的架子么?如若再不让……那我可要真的硬闯了。” 第六十三章吴万之争 那吴家二姑娘自小便生活在豪门大族,你所见的所交际的从无白丁,何曾见过这般强压着人低头的,扶着那窗扉,马车晃动发上珠钗都要掉了。 “这万家姑娘,”成妧淡淡道,“怎么同着他们家那个平日里便不大言语的万安之,竟活似两家人。” “你且还不知道呢,那万安之就算入了宫他姐姐面前,也是屁都不放一个。”叶怀璋不屑道,“前些日子底下宫人们犯了错,他还往自己身上推,似是那万家一家人所有的良心都长到这么一个人身上去了。” 再看那底下,周围看热闹的已然小少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吴家姑娘扶着那车窗,心里头又是羞愧又是恼怒的,依旧隔着帘子朝着万庭玉道:“你莫要得意!今日我是怕殃及百姓,来日看我入了宫告到我阿姐面前……你们万家,包括你姑母自有好果子吃。” 万庭玉却似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掩面笑道:“那我便恭候着,看谁先了结了谁。” 那吴家姑娘放过狠话之后,也不便再次多留,只口中骂道:“不愧是市井出身,学的这般泼皮无赖,自是不同你见识。” 这句话算是触到万庭玉的心里去,万家如今家大繁盛,却无论如何都混不入京中名门,不过只是因为当朝得势的万贵妃出身不过是个市井之家,万贵妃当年也是被逼无路几两银子买到宫里做奴婢的,后来才发际。 万家可算是从一夜之间捡上高枝,自然想混到名门贵圈,旁人有的都要有,旁人不给那就夺,一贯奉行的宗旨便是如此,自给自己脸上贴着金,越是心中卑怯便越是在意。 “给我撞,”万庭玉牙一咬,直接道,“给我把她撞出去,我到要看看,高门大户家的姑娘是不是要给市井无赖让道!” 那马夫还在犹豫之间,毕竟对面可是皇后的亲妹子,那万庭玉却等不及,劈手夺过那鞭子,一下抽在马上,那马登时抬起前脚凭借着蛮力冲向对面,惹得周围本就拥攘的人群一动,大部分人都慌不择路。 吴家也是迅速退让,还没到半道上便被撞得挤到墙上,车驾都几乎掀翻,吴家哪里还顾得上体面,那吴家随侍的人一把扯出吴姑娘,那马车横冲直撞直往前头去了。 万家的马车竟是丝毫未曾停留,只余下万庭玉的笑声,在讥笑那吴家的狼狈。 叶怀璋起身想下去扶一下吴二姑娘,却被成妧拦住,成妧只道:“这个时候你便不要下去了。” 怀璋自来便是个侠肝义胆的,皱起眉头问道:“你瞧她如今妆容也花了,衣裙也乱了,还被那万庭玉欺负了多可怜。” “吴家马上就要来人了,你现如今下去瞧见她的狼狈模样,”成妧道,“你瞧这吴二姑娘本就在意这些颜面,现如今也没受多大伤,你去了也不过帮她收拾收拾,她还未必感谢你,日后定还是要寻你的麻烦。” 那怀璋见她说的有理,便也只能趴在那栏杆上等着下头,吴家来人果真快,不消片刻功夫便有人来寻那正哭的不行的吴二姑娘。 那吴二一见家里的人便道:“那万家的混蛋!竟敢对我大不敬,待我回去定要说给阿爹阿娘听听。” “你现如今瞧着不过是这一件事,”怀璋见底下收拾妥当了,人群也疏散开了,吴家的车驾也缓缓走了,只余下一点点的灯光,“其实这吴二同着那万庭玉却是有些渊源的。” 成妧本不愿意听这些八卦,不过随着怀璋讲罢了,那怀璋起身带好二人随身物件,才道:“这二人似乎都被定了做憬哥哥未来媳妇儿呢,到底吴家也动了心思,万家已经嫁了个姑娘到江候府里,自然也想再抓得紧一些。” “江憬?”成妧一听,心中顿感好笑,这怎么还是江憬那小子的风流债么?“那也够他喝一壶了,要不两个都娶了,那江府里多热闹。” 如此二人说这话,便走到了那楼台底下,自那两家争执又纵马而过之后,地上一片狼藉。 成妧忍不住想,这京中面上看上去风平浪静,所有的高门大户维护着自己的体面,其实内里早便是风起云涌,那些盘根错节的心机里是不堪一视的险恶与怨怼,今日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失去了权柄的簪缨世族,以及大权在握骄奢狂纵的新贵,都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求求你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告饶的声音,那声音有些悲切叫人不能不注意道,“我不是故意的……还请贵客饶过我。” 成妧同着怀璋抬眸一望,却见前头小巷子里跪着一个少年,衣衫褴褛,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我这件衣物,可是京中最贵的料子,是连夜从南边运过来的,”那少年跟前的人,厉声厉色道,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都怼到那少年的面上去,“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 那少年自刚才说了一句告饶的话过后,便一言不发只低着头跪在地上,身形消瘦却又说不出来的桀骜,发丝垂下明暗交错里只露出尖瘦的下颌。 原是方才那少年避躲那马车来不及闯入巷子不小心撞了一人,那人非说那少年的手碰了自己崭新的衣服,寻那少年的麻烦。 “不说话是吧,你这叫花子!”那人一脚踹在那少年的心头,那少年本就孱弱一下子便被踹开几步远,“你是哪只手碰的,便要剁了哪只来赔罪。” 那人左右立刻便寻了上来,要按住那少年,那少年倒是有骨气被他几下打在身上,骨头撞在地上都发出闷响也不喊声疼。 “你这破落户,”怀璋同着成妧立在那巷子口,一声呵斥,众人齐齐回头,却见怀璋身上穿着的那件飞鱼服,只当做是锦衣卫处来了人,吓得面色都发白,“这么为难人家做什么?” 待二人走近了,看清楚怀璋固然打扮英气却也只是个小姑娘罢了,顿时又带了胆色道:“哪里来的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关你什么事?” “自然不关我们的事,”成妧立在怀璋背后,缓缓开口,“只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方才几位也瞧见了,国丈吴家的轿子在这块被撞了,你们猜……他们家在这地受了苦,官家还能不做做样子来这处查办查办?” “这……”那头目顿时有些慌张,这样动辄看人家手指的,自来便应当作奸犯科的不少,“你如何能确定?那官中就有人来?” 怀璋抬起眉头道:“不知道啊,不过我喊喊不就来了?”边说着边从自己怀中掏出勇毅侯府的腰牌来,在众人面前转上一圈道:“我阿爹掌管京城十万驻军,不信你们大可试试,我喊不喊得来。” 那些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口中放着狠话,便夹着尾巴往前跑,只余下成妧怀璋同那少年还立在那巷子里。 怀璋稍稍让了让才露出成妧的身形,方才是害怕成妧穿着姑娘的衣裙被那群人轻浮才遮住成妧。 “这位小郎君,”成妧逆光而战,那些光影明灭里,她低眸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年道,“你可有不适?” 那少年抬眸,瞧见她,手上还提着一盏宫灯,那宫灯照耀下望见成妧的眼睛,眸中那里有明灯一盏,只把寒夜照的通亮,他微微有些呆滞。 “这是个傻子?”怀璋皱起眉头道,“怎么问话也不见答的。” “我……”他缓缓开口,成妧这才瞧见那少年的样貌,似乎十二三岁的光景,脸上并不光鲜带着灰尘朴朴,眉宇却是极为挺拔,眉梢微挑,似宝珠蒙尘般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或许是太过于卑怯,一见成妧在打量自己便不自觉低下头,成妧见他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思及天色不早也不便多留,只放下自己手上的那盏灯笼放在那地上道:“如今天色不早了,你家里人怕是也担心你,你提着这灯早些回去吧。” 言罢,说完转身便随着怀璋走了,只余下那少年一人在原地,等二人走远了他才慢慢的提起那灯笼到眼前,似乎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灯笼。 也没有见过这样暖和的烛光,他拢拢自己身上褴褛的外衫,慢慢的扶着墙起身,踏着夜色缓缓的走出闹市,走过人山人海,提着灯走到国寺之前,然后缓缓伸手拍了拍那朱门。 国寺里边有是收留这些无家之人的,他似乎在这里住久了,开门的小沙弥一望见他便道:“樘哥哥,岑姨等了你好半天呢。” 他看过去,却见院子里早便等着一个妇人,他手上还提着灯,照见那妇人面上是一到赫然的刀疤,贯穿整张脸。 那妇人看着他只问道:“见到公子了吗?” “见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放下那宫灯,放在小几上又不放心,只能又放在内屋的桌子上,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道,“这是他给我这个月的教用,还是岑妈妈你收着吧。” 岑姨见他面色不是很好,也心知他是怎样的性子,只道:“小主千万莫要妄自菲薄,前路漫漫,可是日子过了一切便顺意。” 那少年只垂下眼眸,似乎心里头恍惚一下子没有那么苦了,有些什么东西亮了一些。 第六十四章偶遇众人 京城宵禁远比在燕川时要晚,成妧眯起眼睛瞧着这歌舞不歇的帝京,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 “我同你说,我自小是养在我姑奶奶宫里的,我从记事起第一次瞧见这宫外头的夜市,”怀璋瞳孔倒影着京城那些万家灯火,“我还想着这是什么天上人间呢,你都不晓得宫里头的那些女的,不是似你那胡嬷嬷一般,成日低着头走路,眼睛瞟着自己的脚尖,就是如同青鹤那倒霉帝姬一般,眼睛长在头顶上,好没个意思。” 这样说起来,倒叫成妧对于宫里的生活似乎还有了点好奇,只问道:“那你是喜欢宫里还是喜欢宫外头?” 怀璋思索片刻,恍惚一瞬间成妧也从怀璋的面上瞧见一抹极其淡泊的笑意,怀璋道:“那还是宫里……纵使宫里有这样多让人生厌的东西,可是它只消有一个……” 话音未落,突然只觉得头上猛然被谁一敲,打断了怀璋的话,怀璋疼的几乎要跳起来,回过头一瞧正好遇上叶昭的眼睛。 “我便说,”叶昭微微颔首,眼中带着笑意,“这么晚不回去,定在街上晃荡呢,一个二个都是这样。你这衣服定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还不快些回去换了,别叫阿父瞧见了又怪罪你没个女孩样子。” “除了我,还有谁?”怀璋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回头,叶昭身后一人缓步走上前来,灯光一瞬间照到那人的面上。 江憬拢拢自己的大撆,微微抬眸看着众人,纤细的眉宇微微一蹙,带着一丝不悦。 叶昭朝着怀璋道:“方才在路上远远瞧着阿憬从红袖招边上的小店里出来,这才带着一起。” 成妧想起上次同江憬的事,心里还有气,只微微屈膝道:“给两位世子殿下问安,天色不早,臣女就先告退。” “你一个人行么?”叶昭上前一步,见周围的人都把眼睛瞧着他,似乎这话微微有些突兀,叶昭也是说话方才没过脑子,只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道,“更深露重,你一个小姑娘……要不我派人送你回去?” “家中有人来接,就在等在不远处,”成妧道,又朝着怀璋道,“你明日只怕还要去学堂,太晚了只怕黄夫子怪罪,既然你兄长过来了,你且先回去吧。” 言罢,成妧转身就走,却在这时,江憬本不打算开口,见成妧马上要走了身边这群蠢货还没瞧出不妥,忍不住道:“你就这么走,难不成长了双火眼金睛,连个灯都不提?你上哪里寻你家里?” 成妧顿时心中越发没好气,只回头来白了他一眼,道:“我自有我的法子,不劳世子爷烦忧。” 江憬似乎要比上次见他时还要清瘦一些,面上神色还要更为淡漠几分,少年的英气也逐渐显露。被成妧呛了这句竟也不称口舌之快。 “还不快给妧姑娘寻个灯笼,”叶昭连忙嘱咐左右,那小厮立刻便恭恭敬敬递上一盏灯,成妧道过谢这才离去。 成妧离去之后,怀璋本也打算走了,抬眸却见自家兄长站在那路口朝着前边走过的路望着,忍不住奇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叶昭道:“你把人家带出来的不送还家去,只怕成府长辈不大高兴。” “不会的,她家老太太已经派人接了,”怀璋倒是心宽,只一扭头便被江憬扶着钻进了自家的轿子,叶昭也只好同着一起。 待那车驾上帘子被放下,江憬举起手,一边上的长宁极有眼色的走上前,低声问道:“可是要跟着瞧瞧?” 江憬沉默片刻,立在那风口上,心中百转千回,最后道:“什么跟着,我是她什么人?你指望我是庙里的菩萨么?你先去一步安排个住处,我今夜照旧不回府。” 长宁心中有些冤枉,心中暗道方才可是世子爷自己瞧着人家没有灯笼来着……一时改了口,还怪罪他多心。 怀璋似乎听见江憬今夜依旧不回江候府上,一把掀开那车帘道:“憬哥哥,你若是实在不想回府也别去别处了,来我们府上,同我哥哥挤一晚上吧。” 江憬却道:“我如今同着我那继母尴尬,你们还是少沾染,那万家几时讲过道理。” 叶昭直接跳下来,一把扯起江憬的胳膊生拉硬拽把江憬请上车,只道:“若是要得罪,早便得罪透了,你我之间还提这些,你总是这个样子,打碎了牙齿也往肚子里咽……今日夜里便叫你晓得你兄弟我,该是有多疼你。” 江憬执拗不过也只能随着他把自己拽上去,才一落座,便又听见叶昭道:“着实放心不下,还是先远远跟着那妧姑娘,略微绕一绕再回府吧,反正也不急。” “你这么担心着人家,”江憬靠在车壁上,缓缓开口,“人家未必领情。” “才说这个,”怀璋又道,“方才我同阿妧一道遇见了憬哥哥那两朵桃花债呢。” 江憬翻了个白眼,便不言语,他方才在这附近只怕也是瞧见了,怀璋一话只惹得兄妹二人只打趣着江憬吃吃笑起来。 逐渐远离那闹市,成妧走在路上,只有翠衣与雪裳几人陪着,似乎今日回去的早太夫人还没来得及派人来接。 “姑娘方才怎么不同着怀璋姑娘一起回去?”翠衣忍不住问道,“方才在家里说的时辰可远比现如今要晚上许多。” 成妧不答话,反而是一边上的雪裳开口道:“你怎么不记得上次,那勇毅侯世子不过送了姑娘一盒樱桃饆饠,就惹得那般鸡飞狗跳,若是等会被两位世子顺道一起送回府里,那些个红眼的人,只怕非得把姑娘骨头啃了才解气呢。” 雪裳又道:“今日倒是瞧见了江世子。” 成妧察觉到她话中的异样,忍不住回头来看着雪裳,问道:“江世子怎么了?” “前些时日我去琼哥儿那头,貌似听他房里的小厮说起,也是在学堂里听见的,说是江世子瞒着家里独自回一趟燕川先前长公主在世时住过的一处宅子,”雪裳见成妧听的认真,便越发说的详细,“有传言长公主之前便是在那病逝的。” 成妧忍不住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思念亡母也是人之常情。” “那是自然,不过江候原先便同那长公主夫妻不睦,若不是先帝在时强压着只怕早便和离了,就算没有和离……这么江南江北的隔着十万八千里,也和和离差不多,世子跑去燕川,府里焉能高兴,世子回来当天就闹起来了,只说这样寒凉的天里,世子只穿着一件单衣,被打得皮开肉绽,后头等稍稍好些了,便直接不回府了。”雪裳如此道。 成妧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起方才见到江憬的模样,是要远比之前憔悴不少,也更冷漠,不过只是心尖上微微一动,叹息他的不易。 “似乎日子总是这个样子,”成妧叹道,“总会在我觉得我已经足够难过的时候,有人比我更难过。” 边说着这些话,不知不觉便已经走到了那成府偏门跟前,还没喊门房小厮,却突然听见边上有人说话的声音。 立定一听那声音耳熟得很,顺着寻过去却见屋檐之下似乎是胡嬷嬷立在成府外墙之下,她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短衫,生的蛮狠。 胡嬷嬷一改人前那副拿鼻子瞧人的姿态,反而很是畏惧的瞧着自己面前的男人。 “这便是我这个月预支的银钱,”胡嬷嬷似乎有些怯懦,一直不敢拿眼看着那男人,“能拿的出来的……都在这儿了。” 那男人掂量了自己手上的钱袋子,斜着眼睛瞧着胡嬷嬷,只道:“就这么点?你可想清楚了,你生下来的那个赔钱货一顿药钱就要拿走这袋子里银钱一半!剩下的还不够我塞牙缝……我在西街赌场还欠了呢。” 那胡嬷嬷只泪眼婆娑道:“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如今不再宫里当差……哪里拿的出那样多的银子,你且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先治好孩儿的病吧。” 那男人哪里便听她的,上手便一把按住胡嬷嬷只把她的头按到那墙上贴着冰冷的墙壁,恶狠狠道:“我还过不过活了?你这婆子,先前还能拿上一来给我,后来你自己非要出宫说这样好照顾孩子,现在好了,钱拿不出来钱,还她娘的在这里同我叽叽歪歪,到底是个赔钱货,你们都是!” 胡嬷嬷被他按着头狠狠撞了几下,骨头碰到石墙发出闷响,一下又一下。 翠衣险些要上前,被成妧一把拉住道:“你这个时候上前那是要了胡嬷嬷的命!也要把自己小命赔上去么?” “姑娘……可这,”纵然并不是多么喜欢胡嬷嬷,可是见到这样的光景还是有些心生不忍,“他不会要打死胡嬷嬷吧?” “翠衣,你走得快,去寻几个力气大的小厮在我后头候着,如若那人真要闹出个好歹直接上去了结了,”成妧声音发冷,翠衣一转头便去了。 第六十五章胡氏家事 “这胡嬷嬷,”雪裳陪着成妧立在那阴影里,隐没身形,却道,“真是怪哉,平日里瞧着是多么神气的一个人,现如今怎么被人欺辱到这份上,还忍着。” 成妧半张脸在那影子里,只平静的望着那头,男子的辱骂还犹在耳边。 还没等翠衣叫来人,那男子似乎拽下来胡嬷嬷耳畔那对翡翠珠子。只见胡嬷嬷随着那男人跑了一路,险些就要发觉这边,还好成妧灵巧微微后退一步。 “这个不行……这是我在人前的体面呢!”胡嬷嬷诉求道,“如今我身上早便一点物件都没有了,全靠这撑着呢。” “你这婆子,你在宫里待了那么些年,不过是在当牛做马,你还需要什么体面?”那男子不屑道,“快些回去吧,总别叫你主家发觉了……辞退你了,断了财路。” 胡嬷嬷不肯放开,那男子哪里还听由她分说,一把推开那胡嬷嬷,竟是头也不回的便走了,只余下胡嬷嬷还伏在那地上。 胡嬷嬷抽泣的声音也被自己压的极低,见已无大碍,成妧只缓慢的退到那门房中,半饷才回头来朝着雪裳道:“走吧。” “如若日后嫁人是这般模样,”雪裳是自小养在成府的家生子,固然是下人,可是也是太夫人身边的,养的也似普通人家小姐一般,哪里见过这样的光景,“那我左右一抹脖子,也不堪受这屈辱。” “你没听见么,”成妧道,“听那口音,似乎这二人是有个孩子的,那孩子只怕病着呢,你有空了寻个妥帖认得的人去打听打听,好歹那嬷嬷也算是教我与姐姐们一场,能够帮忙的,也可出手。” “是,”雪裳回道,虽然心里头很是讨厌胡嬷嬷,可是到底人心肉长的,“我明日便去打听。” 如此便无二话,成妧才一会来便去同太夫人回话,太夫人倒是还没歇息下,成妧便兴致勃勃的同太夫人讲了今日见闻。 因提到万家与吴家车驾的事,那太夫人念了声佛,只道:“一个是皇后母家一个是贵妃母家,只是可叹息吴家这般显赫的人家都要让那万家一条路。” “如若是放到平常人家,”成妧摆弄着自己手边的一朵山茶,“这也是宠妾灭妻了,可见宫里的风云际会,到底是凶险的。” “故而我只希望我的小阿妧,长大了能寻个清贵之家即可,”太夫人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瞧着成妧满是慈爱,“能同着一个人,山高水长的过一辈子,离京城远远的才好。” 成妧顿时道:“那可不成!离得远远的一年到头能有几日能瞧见祖母……那样的话,我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了。” 太夫人慌忙打住她,道:“这话也是混说的?你要是在家陪我一辈子,那就是一个老姑娘陪着一个老婆子了,那还了得?” 如此说起来,只叫周围的人都吃吃的笑起来,因思虑今日成妧白日里学规矩晚间又出去历经了这么一场,太夫人便道:“天色已晚,阿妧也该回去歇息了。” 成妧起身告退,待成妧走后,秋嬷嬷这才端着汤婆子进来为太夫人烘暖被子,太夫人却突然叹了口气。 秋嬷嬷抬起头看着发髻间已经露出华发的太夫人,问道:“夫人只是怎么了?方才陪着姑娘说话不是还好好的么?” 太夫人偏过头看着院子里种的一树梧桐,如今将入深秋,那梧桐也在缓慢的变黄,她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我到底一年老似一年,这府里你瞧着那群人……有几个会真心为阿妧考虑的。” “那太夫人就更要保重自身,就当是为妧姑娘撑着,”秋嬷嬷倒是和气的一笑,叫人心生暖意,“妧姑娘有福气呢,日后定会叫人疼的。” 第二日,日头才从东头露出来,天上稍稍还有些鱼肚白,成妧似乎从没有起过这样的早,便只听说胡嬷嬷已经到了碧波庭。 碧波庭立在一方池水之上,微风吹拂只叫那池水波光潋滟,倒影着姑娘的身影,今日胡嬷嬷派人采来了许多鲜花草木,又带了些花枝,说是要教姑娘们插花。 “这插花可是精细活,”胡嬷嬷从他们之间穿过,手持一枝松枝,“插花着,从于心也。想我当年,先前是在外省服侍的,就是机缘巧合……凭借插花这样的本事,得了先帝德嫔娘娘的赏识,才入的内省服侍。” 言罢,胡嬷嬷缓缓坐下,只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花枝,朝着众人道:“我只同你们示范这一次,而后便不再示范,我说的做的你们且记着。” 如此,便自挑选花枝,选定所承载器物的色泽开始,又快速的修剪那些闲枝,如此挑挑拣拣半日才算是准备好。 成妧坐在胡嬷嬷的正前,忍不住低眸,却见她袖子下露出来半截手腕上似乎还带着淤青,再抬眸瞧见她额角似乎敷着厚厚的粉,也还是有些踪迹。 待她插好,才问道:“姑娘们都学会了么?” 成妧这才回过神,却见那桌上的插花果真精巧,她竟能借这些平素里常见的花插出四时之景来,一边上本十分瞧不上胡嬷嬷的成姈现下都忍不住道:“嬷嬷果真蕙质兰心,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技巧。” 胡嬷嬷略有些得意道:“奴婢自小便不同于姑娘们金尊玉贵的养着,天底下的事情,总归只有一个技巧,那边是熟练,技巧都是人找的。” 言罢,也自觉累了半日了,便起身道:“我去喝口水,姑娘们先自己练着,我等会回来看姑娘们的悟性。” 自她走后,姊妹三个都回到自己的位上,静姝看成妧若有所思的模样只道:“阿妧,我听昨日你出去了。” “是……我同怀璋一起出去的。”成妧见前头成姈也回转过目光。 静姝立刻道:“真是的,那样的好事也不叫我。我在家里都快逼疯了,我白日在这里受挫磨,夜里我阿娘那头还要把我带回去非得仔细过问我白日里都学了些什么才把我放回去,这样还不算,我哥那头还非要说学问不可一日不做,非要把夫子说的那些书都搬来堆在我床头,硬要我看。” “那你这一日是挺累的,”成妧有些同情道,本来静姝可是他们其中最为潇洒肆意的存在,怎么如今一瞧着却是最为酸楚的,“不过我昨夜回来得早,也没见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十五罢了,哪里比得上元宵灯会的时候。” “哼,”成姈冷笑,“只怕是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心里头不悦吧。不过你既抓住了那叶怀璋,还怕见不到……” “四姐姐!”成妧微微抬高声量,“难不成才过了这样一段时日,便忘了上次的教训吗?” 成姈立刻不再做声,却在这时,雪裳自门外听到有小厮前来回话,过了片刻才到那成妧跟前,别过脸在成妧的耳边道:“姑娘,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让我来知会姑娘一声。” 胡嬷嬷家并不算什么显赫,也并不难找,难怪那些人做事这般迅速的便打听道了,成妧被雪裳扶着起身走到那碧波庭前。 静姝见成妧桌子上的花枝才修剪了一枝,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道:“你去哪?你不做了吗,等那老太婆回来你就等死吧。” 那小厮朝着成妧道:“奴才家中兄长是住在胡嬷嬷一家周边的,因此姑娘打听的人是晓得一些的。” 成妧眯起眼睛,被风吹的衣裙飘飘,淡淡道:“你且说说吧。” “那胡嬷嬷早些年是成过亲后才入的宫,先前也不愿意,只不过是家里的孩子生下来便有痨病,着实没了办法,她那个男人平素便是游手好闲没个正形的,前些年她还在宫里的时候手上银钱,还算宽裕,这时候那男的又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那小厮所说的同成妧所料也并无区别,左右便是这样的不得已。 “可能是顾忌家里,二来年纪大了,所以她告病又出宫来了。”小厮道,“可是离了宫手上便没有了宽裕的钱,这才托宫里认得的宫人寻到了咱们府上做教习嬷嬷呢。” 成妧又问道:“那现如今她那孩儿呢?还病着么?” “什么病着,”那小厮答,“这孩子的病自来便是难治的,拖着也是个拖油瓶。她男人不舍得钱,早便把他看病的银子拿去赌了,或者是花在别的女人身上。这孩子上月十五便没了。” “没了?”成妧挑起眉头,一边上的翠衣雪裳也倒抽一口气,“天底下还有这般狼心狗肺的人?” “姑娘是含着金银着长大的,哪里知道底下人的难处,似这般的人,天底下还有很多。”那小厮安慰道,“左右人心如此罢了。” “胡嬷嬷……”雪裳缓缓开口道,“只怕还不晓得这时间吧?姑娘你瞧着……该不该说?” 这边才说着话,那头突然传出来胡嬷嬷的声音传来道:“六姑娘这是练的好了?” 第六十六章玉镯失窃 却不知道何时那胡嬷嬷已经回来了,立在成妧身后,才叫成妧吓得一跳,心下还没想好她家中的事要不要同她说。 胡嬷嬷那般骄傲的一人,如若是听见了……只怕要闹得不可开交。 唯恐她听到了什么,只好道:“没……嬷嬷莫怪,我这便回去。” 才回去,见胡嬷嬷临走之前摆在香案上的那支香就将将剩个底了,这香是她为姑娘们计时所用,再抬眸一见,别说成姈了,就连静姝那头亦也是快要摆弄好了。 成姈眉眼微微一动道:“我说六妹妹,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也不知道磨磨唧唧都在思量些什么。” 成妧见时间来不及,只只作不理会,只拿着自己手上一枝斜翘而立还未来得及开放,含着苞的梅花,又朝着翠衣道:“去给我拿案几上那白玉瓷瓶。” 如此一来,那梅花似是隐隐约约的红,再加上那微微泛着青泽的白玉瓷,疏影横斜水清浅,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胡嬷嬷一脚踏入其内,垂眸看个人所作的插花,却见成姈那方所做却是精巧,可是这精巧中却失了韵味,只有团花锦簇的富丽,不过这般年纪也算是难得。 静姝那头却选了几中草木为主,一朵绿菊其中,倒是平平常常,似乎摆放在任何屋子里头都像是适宜。 “都不过是美则美矣,”胡嬷嬷点评道,让本十分满意只等着被夸赞的成姈有些丧气的低下头,再看向成妧那处,胡嬷嬷却道,“六姑娘这副……奴婢心下困惑,到底是姑娘歪打正着,还是姑娘偷懒?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胡嬷嬷说话一向尖酸,这话叫成妧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次胡嬷嬷是在夸奖自己,还没等成妧道谢,那胡嬷嬷便轻轻拂了拂自己的衣袖,道:“今日姑娘们还算是尽心,已经日近晌午了,姑娘们可回去安置了。” 静姝早便坐不住,这插花又是熏香又是摆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早叫她心不在焉,只想回去,立刻便起身同着翠雀道:“翠雀,收拾收拾,随我回去吧。” 又朝着胡嬷嬷福了福身子道:“嬷嬷慢走,学生这便告退了。”如此便带着那翠雀走了出来,顺手还拉着成妧一道。 才一脚踏出那碧波庭,静姝顿时舒下一口气来道:“方才见你出来,可是有什么新奇事说来听听?” 成妧只道:“哪里是什么新奇事,不过是房里的小丫鬟手脚粗本,打碎了房里的一方瓷瓶,底下人做不得主,巴巴跑到我跟前来讨主意呢。” 静姝一听心里便也算信了不少,才准备走,却一摸自己手腕上,只惊道:“咦,我手腕上的镯子呢?那可是我阿姐赏给我的,是宫里的物件儿呢。” 成妧道:“你先莫急好好想想,方才课间可还在?” 静姝回忆一想道:“课间……貌似我也不大清楚了,莫不是成姈那小蹄子,故意寻我乐子吧?我且去问问她。” 静姝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成妧只好紧跟其后,如今胡嬷嬷方在府上,如若惹出什么事端来只唯恐又要被罚,况胡嬷嬷的形式态度一向便是姊妹犯错一起受罚。 朝暮堂内,门口的小丫鬟守着外间的院子里,瞧着那些麻雀有些昏昏欲睡,秋嬷嬷走上前手上端着一方茶具,还在腾腾的冒着雾气。 秋嬷嬷伸手推了推那小丫头,只微微往里间瞧看了一眼道:“两位夫人还在里头吗?” 那小丫鬟一见秋嬷嬷顿时精神许多,稍稍站起来一些,只接过那茶水果子道:“是为了芳庭轩修葺的事,二夫人心里有疙瘩,自是不愿意花功夫,三夫人却觉得日后那头定是要住人的,总不好一直空着。两个人商议了半天,谁也说不过谁去,这才在老太太跟前来问话。” 秋嬷嬷只叹口气道:“哪里是在争修不修一间屋子,这两位只怕日后有的争呢。” 纱窗之下,王氏规规矩矩的坐在太夫人的右手边,边上康妈妈端着厚厚的一沓账本子,那账本子上头还放着好大一串钥匙借以表明自己的管家之权。 王氏开口道:“也不是不顾及成家的颜面,不过三弟妹先前也是管过家的,你瞧瞧……这哪一笔不是亏空的,再这么造弄下去,尽是欠着债,哪里是修不修一间屋子的事儿?” “上月我路过那处,便瞧见其余各处都在翻修,唯独芳庭轩没有,就连天井里头都是杂草,”邹氏放下杯子,缓缓抬起目光来,“到底是账上银钱不够还是二嫂心里头不乐意,这就不得而知了。” 王氏当下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如今莫说那周氏还在的时候,我到底也不曾薄待了她,琼哥儿的日常吃穿用度,我何曾克扣过?红口白牙的,你少污蔑人,如今当家作主的却是我,这一点我瞧着你心里倒是并不清楚。” 那邹氏转眸瞧着太夫人,却见太夫人亦是愁眉不展,却也不参合其中,邹氏被那王氏一句当家作主堵在原地,心中一半气愤与不甘,却也只能道:“既然二嫂心中有数,左右这芳庭轩也不是我房中的院子,里头住着的也不是我房里的庶子,二嫂既说不修那便不修吧。” 自觉这般让步过后面上无光,在朝暮堂也坐不住,便道:“如今已快到午时,只怕三爷回来寻我,如若无事,儿媳便先退下了。” 太夫人早便被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闹的头疼,如今见邹氏开口要走,太夫人也瞧着王氏道:“那头碧波庭里,只怕姑娘们上午也要结束了,二郎媳妇也可以回去支应着了。” 王氏便在邹氏走后才起身朝着太夫人盈盈一拜道:“婆母安歇,儿媳这便告退了。” 王氏前脚才走,太夫人便端起桌上那杯清茶,朝着秋嬷嬷道:“现如今瞧见了?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三弟妹倒是心思细腻,”邹氏走在前头,还没来得及走出朝暮堂,背后王氏便追赶上来,带着康妈妈一起,“自己房里的事都管不好,还有心思来管我房内事?别打量我混忘了先前我珩儿姝儿的事,那帮贼人虽在牢中只私下里指认了那贱人周氏,可是这其中内情,你我心知肚明。” 邹氏面色发白,只能略微回转过身体,朝着王氏福了福身子,轻声道:“二嫂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是瞧着那院子着实不成样子,这才来过问,因先前都是我来当家……如若二嫂不喜,那我日后不再指手画脚,说些不相宜的惹二嫂生气便是。” 王氏走近一步,定定的看着瞧着她的眼睛,头顶上的日光照耀在王氏耳畔的翡翠珠子上,越发显得莹润,她挑起眉宇道:“只要当家之权在我手中一日,你就须得给我警醒着,规矩着。” 言罢,带着康妈妈从邹氏身旁匆匆而过,那人影掠过,只有邹氏一个人立在原地,待王氏离开回过头来看着王氏走过的地方,一改人前乖顺的模样,目光露出寒光,何之焕家的喊了一声:“三夫人……” “凭她,”邹氏冷笑,“也不过只是一个商户之女,满身铜臭味,也敢来指派我的不是?” 边说着便往回走,才走到那碧波庭前,池边上柳树依依,却见那一池秋水之上,姑娘们已经散去了,似乎只余下那胡嬷嬷一个人还在那庭内,邹氏本不想上前,却又一想,那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俗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要结交一下为好。 才走到那台子上,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那胡嬷嬷手上拿出一方玉镯来,举到跟前细细打量,邹氏正困惑到底是什么玉镯能叫胡嬷嬷还需要背着人来瞧,邹氏眯起眼睛在那胡嬷嬷还没发觉的地方,只需要一眼邹氏即认出那镯子不似凡品,起码不会是胡嬷嬷的物件。再瞧看那胡嬷嬷却是一脸的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的慌乱,何之焕家的走在后头,只低声朝着邹氏讨主意道:“这胡嬷嬷举止鬼祟,恐怕……这样上好的成色,那胡嬷嬷衣着朴素,怕来路不明。” 邹氏却挥手打断何之焕家的话,一步也未往前,只微微抬起下巴,有些不屑道:“她要是偷了东西,我们在这里急什么?自然是谁人家把她请来的,谁才头疼呢。” 在碧波庭前不远的地方,静姝快步追上成姈,一把拽过来成姈的肩膀,直接便是一句:“我镯子呢?” 那成姈何曾知晓她的镯子,只一心觉得静姝只怕又在没事找事,回过头来一脸无奈的看着静姝道:“怎么?这又是哪里过的不舒心,特地来寻我的错处?” “你少在这同我装蒜!方才阿妧不在,唯独只有你同我一起在碧波庭内,你从我这还拿走了一朵花枝!定是你眼红我那玉镯,从我这拿走了。”静姝是个急脾气,一下也不肯让成姈辩解,急吼吼便开始问罪。 第六十七章失而复得 这从来没有做下过的事,成姈安能认下,只微微一侧眸见成妧也跟在其后,越发面上挂不住只道:“凭你谁,你岂能这样污蔑于我?空口无凭,况且我也没有做!” 静姝道:“你现如今若是交出来,我在三伯母面前还能为你说说情面。可是你如果藏起来不给我,叫我寻出来了,仔细你这张脸皮。” 成妧见二人不可开交,唯恐要生事,这二人一个脾气急躁,一个却是最是要脸面的,且先不说这玉镯到底在谁的身上,无论是不是成姈所拿只怕都要闹上一次。 “二位姐姐就先不要太过于急躁。”成妧百般无奈,只好护住自己的头脸,挤到那二人之间劝道,“五姐姐,再好好想想今日都去过哪些地方,或许只是掉在了路上。” “方才我插花还在手上。”静姝逐渐有些平复下来,固然眼睛依旧只望着成姈,可是好歹还是松了口,“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便不见了。” 成姈挑起眉宇柳秀的面上显得有些刻薄,忍不住奚落道:“自己的东西寻不到了,却跑到我这里来找。真是天大的笑话,有这个闲心在这里同我争执,却不知道多派几个人手回去寻吗?” “你!”静姝上前一步,逼到成姈跟前,成姈却并不畏惧,心下认定静姝定是没有罪证,成姈当时便道:“我回去之后还有好些事情要做,便不同的你们站在这风口上废话。” 成姈说完之后转身便走,只余下静姝同着成妧还立在那处,静姝气都直跺脚道:“你方才为什么要拦着我,你且瞧瞧她那个样子,就算不是她,我也要用同她争辩几句。” 成妧只能暂且稳住静姝道:“五姐姐,莫急……瞧着姈姐姐的模样,似乎并不关她的事,如若要拿去,姈姐姐还需等到现如今动手么,况且姈姐姐虽然小脾气不少,却是最清白不过的。” 成姈喜爱诗书,自小便才情卓越,成妧便晓得似这样的人是不会做下这些偷盗一类的事情的。 静姝只急得眼泪有些往外冒,道:“那现下我该去往何处寻,若是被我阿娘知道了,一定会被责罚的。” 成妧道:“再寻寻吧,左右那碧波庭也不算大。” 成姈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走进那游廊便瞧见不远处邹氏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坐在那凭栏处望着池子里的锦鲤若有所思。 成姈冷不丁被人冤枉一场,自然老大不高兴,面色有些发紧,见到邹氏越加有些不悦,淡淡道:“母亲安好。” 邹氏回头来,瞧着成姈面上,她本不在意这个庶女,今日却因方才见到胡嬷嬷的事心里头盘算着,忍不住问道:“这一向,我不大过问你,总觉得那胡氏教你们规矩还算尽心,不知你自己觉得如何?可有长进?” “那嬷嬷,”成姈低头答道,“很是得力,也很得太夫人,二伯母的心意,我学着到还算好,总比静姝,阿妧要上心许多。” “那为何我瞧着你面上确实不大开心的样子?”邹氏果然是个会察言观色的。 成姈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翠萍只当邹氏要为成姈做一次主,便抢先道:“这是方才那姝姑娘丢了她阿姐赐的镯子,便一口咬定是咱们姑娘拿的,姑娘忍不住同她辩白几句,她还拿话来呛我们姑娘。” “静姝丢了镯子?”邹氏这时恍然记起,那胡嬷嬷方才手上的镯子为何一见便觉得眼熟,现下心中有了个底,便同成姈道,“好了,你也累了一日了,明日下学过后,如若嬷嬷没有其余的事了,可叫那胡氏来我这略微坐坐,到底人家也是你的教习嬷嬷,看在你阿父的面上,咱们都该给她些许好处才好。” 王氏与太夫人那里在胡嬷嬷还未正式教习之前便已经见过也派人来关照过,故而这一件事始终让成姈有些耿耿于怀。故而现在听邹氏的口风却是要见一见那胡嬷嬷,可见是对她重视起来。 成姈立刻便道:“即使母亲想见明日孩儿在那碧波庭内,那定会同嬷嬷讲的。想来嬷嬷也是个知理的人,是不会拒绝的。” “知不知理,”邹氏面上冷笑一声,“这谁又知道呢?” 见日头日渐西斜,成妧陪着静姝又在那碧波庭里寻了片刻,只听看守的小丫鬟说,方才只见胡嬷嬷在这处,却没见到其余的人。 如此一来,便越加肯定寻不得了,太夫人那头见成妧久不回去也派人来催,成妧只好拜别静姝独自回去。 风吹那些柳树枝条,自成妧的头顶上轻轻划过,两年过去了,她如今远比初来京城时要高上许多,翠衣轻轻伸手为她拂过她头顶上的柳枝怕那些枯叶子落到发上。 “瞧着姑娘,方才寻的时候也没有上心,可见是姑娘心里有了主意吧。”雪裳道,“姑娘心里可是有怀疑的人?” “我哪里是有怀疑的人,”成妧边走边道,今日穿着一身翠色薄袄,下底是一身墨绿色襦裙,显得整个人更加深邃好看,“不过火光之间,闪过一丝念头……最不可能的人,有时候反而最可能,方才姝姐姐说今日那亭内只有她同着姈姐姐二人,我瞧着不见得,还有个人她没数上。” “那姑娘是不是要……”雪裳顿住脚步,“如今大姑娘在宫里面长时间不得见面,送出来一些东西其实并不名贵,只不过给咱们这些外人一些念头,姝姐儿本就思念长姐,如今那镯子没了……也怪可怜的。” 成妧叹口气道:“有时候的怀疑是真,可是有时候的怀疑是假,是对一个人的偏见。你我且无证据,如何能淌这趟浑水,污蔑一个人的清白。” 言罢,便无二话,只带着翠衣雪裳回到那朝暮堂内。第二日才见到静姝,成妧才一转眼瞧见静姝自那外间走入。 “姝姐……”静姝猛然抬起头来,叫成妧立刻顿住,那眼下好大一块乌青,赫然醒目得很,“你做日夜间做什么了?” “可别说了,”静姝坐下依旧是越想越气,“那是我手上戴着的东西,日日都在眼前,就这样还能丢。真是叫人气都气死了。” 一边上的成姈嘲讽一笑:“我曾经听说玉都是有灵气的东西,可见是你平日里不够温润,总活似个夜叉模样,那玉镯自己去寻旁的主子去了。” 静姝一听才要发作,马上便要起来,突然一道凌冽的风贴着耳畔而下,吓得静姝一跳,一抬头便见到那胡嬷嬷垂着眼眸看着他们道:“怎么这才一日不见,昨日讲的便又忘了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吓得众人齐齐噤声,只摊开那本女则,唯独成妧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不过五姐姐昨日丢了一方玉镯,那玉镯名贵是宫里面的东西。嬷嬷也是知晓的,那镯子上还带着官印……是宫里贵人赐的,应当记录在案。丢了事小,如若被府里哪个寻去了,拿到外头去显摆,若被旁人瞧见了只怕不能善了。” 那胡嬷脸色微变,昨日不过见那玉成色好不似凡品,哪里知道是宫里的物件,宫里凡是赐下的东西无一不在御库之司所记,如若被人偷偷拿去贩卖只怕会被罪责。 她下意识伸手握住自己怀中的那荷包,面上却纹丝不变,朝着成妧道:“你说的倒是,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有这般见识?” 其实成妧本也不晓得,不过那一年如媖才入宫特地赐了些珠花金钗回来,成妧一向不大爱这些,便道:“那珠花上的东珠名贵可拿去变卖,换些压岁钱来也当做长姐所赐。” 当时是江憬在一边上,立马隔着那帘子嗤笑道:“你当这皇家所赐,是你想拿去卖便拿去的?你今日拿去卖了,或许明日就脑袋就搬家。” 成妧朝着胡嬷嬷道:“学生的见识哪里比得过嬷嬷,这些律法宫里头的规矩,嬷嬷应当最是清楚。” 那一日好不容易熬到午时将要回去用膳时,将近午时的日光格外炽热明媚,照的人有些昏昏然。 静姝也不过是随手一摸自己的小几之下,便摸到一方小小的东西,低头一瞧忍不住开口道:“这……这莫不是我的镯子?” 成妧只眼神轻轻望过那胡嬷嬷一眼,胡嬷嬷一手轻轻合上自己的书,面色如常,倒是端重得很。 一边上的成姈立刻便道:“我便说不会是我,你只当做不信,现如今也该信了。” 静姝满心欢喜,昨日都把这里翻遍了,哪知今日失而复得,只道:“这也算是奇了,昨日翻了个遍也没寻到影子,今日一坐便来了……四姐姐你方才说玉都是有灵性,我现如今是信了,你瞧着还是我这个主子好,它自己有寻回来了。” 成姈冷哼一声,不搭理她,只走上前朝着胡嬷嬷道:“我母亲体谅嬷嬷近几日操劳,嬷嬷来了这么久也没正经见见,今日特地嘱咐学生请嬷嬷去院子坐坐,不知嬷嬷可有空闲?” 第六十八章偷窃被抓 那胡嬷嬷是在人情世故里头打滚惯了的,一听说邹氏接见便心中了然,想那邹氏亦是大家闺秀出身,出手定然不俗。 胡嬷嬷只温和下来,朝着成姈道:“即是三夫人接见,奴婢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了。” 静姝只在私下朝着成妧试过一个眼色,不屑道:“你瞧着她顿时缓和下来眉眼,对那成姈和颜悦色,定想着能从我三伯母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成妧却淡淡一笑,手上仍旧翻过书页,却望向静姝手腕处的那镯子,道:“你先别顾上这些,你这镯子失而复得,你还是仔细想想怎么收起来吧。” 静姝伸手拂了拂那镯子,触手温润,就似她姐姐还在身边一般,只道:“这下可算是安心了些。” 成妧略微偏头,只见日光浸润之下,胡嬷嬷发丝上那些略微已经生出的华发都已经毕露无疑,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依旧似宫里头的打扮,可是那本该挂着翡翠珠子的耳畔只余下两个洞眼,显得有些不相适应。 “姑娘?”待成妧回过神来,便只余下她自己一个人了,翠衣蹲坐在一边上,略微有些困惑的望着她,“姑娘在看什么呢?如今人都散了,姑娘还不回去用膳吗?” 成妧只得伸手让翠衣扶着自己缓慢的起身,脚都微微做的有些麻了,她低头看了半响摆在案上的女则,然后缓缓的伸出手提起那页面一口气便扔到了外间去。 那碧波庭下的池水微微晃动,晃动起波纹,惹得翠衣惊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若是让嬷嬷知道了,今日下午可怎么办?” 那胡嬷嬷一板子抽下来可不是好相与的,眼瞧着这姑娘,莫不是魔怔了。翠衣急得几乎立刻想着人下去捞上来。 成妧面上却不急,只道:“你急什么,这也不是什么好的劳什子。就算我今日不丢来日也是要丢的,且不说读书以明志,可是它总不能害人吧。” 翠衣摸摸自己的脑袋,只要成妧心中有数便成,左右这书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今日丢了一本明日去外间买一本也可。 如此又过了半日,下午依旧是枯燥的,可是胡嬷嬷兴致倒是高,并不为难诸位姑娘,那一日下学格外早,胡嬷嬷自离了碧波庭便往邹氏那院子里去。 因这一日成三爷正好闲赋家中,其实他哪一日都是闲赋的,不过不在家中而已,便派人先寻了成姈回去。 胡嬷嬷便只能自己独自一人往邹氏那头去,才走到邹氏的院子里,何之焕家的便走上前来亲亲热热朝着胡嬷嬷道:“嬷嬷好早!不过今日不巧三爷那头喊了夫人过去,只怕是要耽搁一会子,不过夫人心里头记挂着嬷嬷,特地让我带嬷嬷去那西厢里歇下。” 胡嬷嬷见那屋子里的摆设固然没有王氏二房之内看上去府里,可是长久在内宫当值叫她一眼便可瞧见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皆是不俗。 就连台子上插着一枝梅花的瓷瓶,都是触手寒凉,莹润生辉,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光华流转。 早便听说这邹氏出身是名门旁支,祖上也曾经当过太傅的,不过如今破落了才没能有所耳闻,如今一见心道,果真,这名门之后就是同王氏那商侩不同。 方才略坐了坐,却恍惚间只瞧见那内屋有人影晃动,只当做是邹氏来了,便立刻带着恭敬道:“奴婢给三夫人请安。” 说了半日,也不见那里屋有人出来,胡嬷嬷只起身微微一瞧,哪里是有人不过是一方琉璃镜,也就是她这样在宫里有见识的,才晓得这便是西洋那头传入回来的,足以照的人脸上分毫必现。 胡嬷嬷伸手摸着那镜子,有些哀伤道:“殊不知我这命格几时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那我那孩儿的病定然也能好了吧,我也可少挨几下打骂。” 见这三房物品不凡,胡嬷嬷便越加肯定,待会儿见到邹氏定能得好大一笔赏钱便又欣然起来。 只不过左等右等却依旧不见那邹氏前来,胡嬷嬷只能略微坐直身子,却在抬眸之间只见一点暗光闪动,却足以叫她捕捉得到。 顺着那一点光华而望去,却不知何人放了一个珊瑚珠做的手串摆在那檀木桌上,那手串中间似乎含有一颗极为罕见的东珠。 那物件就摆在那出,似乎是有人不小心落下的,胡嬷嬷定定的看着那手串,心中百转千回。 “天爷,这是多么好的成色。”心中不禁感叹道,也不知道是谁人守着这么一个手钏,居然还能忘在这,当真是暴殄天物。 那室内静默得很,那手钏又在她咫尺之间,半饷只有风吹动帘子,外面的竹影下澈在那小几上。 她几乎没有犹豫缓缓伸出手,握紧那手串。顺手一卷便卷入口袋,这样好的手串足以叫她那可怜的孩儿用上半个月的药。 心中默念道:“可千万别怪我,我亦是油库东的旁的人,拿着手串不过是摆在手腕,面上好看。而我却是为了救我孩儿一命。” 思及昨日仓促之间拿静姝玉镯忘记了上头刻着的官印一事,有些慌张的又把那手串掏出来,仔仔细细的瞧看,却见其中没有官印,心中暗喜。 那门扉却在这时突然“啪”的一声便被打开,吓得胡嬷嬷一惊,可是那何之焕家的立在那门口,朝着胡嬷嬷道:“嬷嬷做下这事可太没皮没脸了些,这主人家的东西再好看也不能偷,这些规矩嬷嬷在宫里没人教么。” 那胡嬷嬷顿感不妙,却也只能道:“你这仆妇,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是府上请来为姑娘们教习的,岂能平白受你的冤枉?” 那何之焕家的早便领了命,守在这门口也不怕她不认。只微微抬高下巴,带着冷笑走到那嬷嬷前面,伸手一抢便从那胡嬷嬷怀中抢出来那手串,拿在手心里,摊开在胡嬷嬷面前。 胡嬷嬷只臊得面色通红,只哀求道:“好姑娘……好夫人,你如若今日且饶我这一次,日后,有什么能帮的我自然……” “暂且不必了,”何之焕家的道,“你这婆子口口声声的大道理,自己何曾遵守过?”如此,便立刻着人把那胡嬷嬷捆住直接送到了邹氏眼前。 邹氏早便坐在偏苑,一边上成三爷亦在,邹氏穿着一件宝蓝色暗纹对襟,正拿着一本花间集,心下自然得意诚如自己所料,那胡嬷嬷果真拿了那手串。 “何姐姐?”邹氏眉头一蹙,略微有些困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何之焕家的本就是派来抓现行的,自然添油加醋只说那胡嬷嬷一入门便开始左顾右盼,定是心术不正,又独自一人偷偷跑进邹氏卧房内,还想取邹氏妆匣里头的东西,还好被撞见了。 又从后头掏出一大堆东西来一一摆放在成三爷邹氏跟前,只惊得那成三爷道:“这嬷嬷我听说不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吗?按理来说,宫里礼教森严,定然是不会做出此等行为的。况且她又是姑娘们的教习嬷嬷……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有失体统,有辱斯文。” “青天大老爷,奴婢冤枉啊,”胡嬷嬷跪在地上,只朝着邹氏成三爷道,“奴婢只听说让奴婢去西厢房歇息,方才也是这位把我带了去的,我哪里知道那边是夫人的卧室……借我一百个胆,也不会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 多年的内廷生活,教会她那些礼仪制度到都是些次要的,是唯一教会她最为宝贵的东西,便是装傻充愣。即使犯下了也绝不松口,成府这么一个清白人家,总不可能动用私刑。 “你这婆子,人证物证俱在,还要这样的狡辩。”邹氏轻轻道,“难不成还是我身边的人来害你不成?没仇没怨的,人家害你作甚。” 胡嬷嬷亦是有苦难言,她如何知道这些人害她作甚,却见那邹氏施施然起身走到成三爷前头道:“三爷也在这当面,也听见了……方才何家姐姐的话,也瞧见这些物证。” 成三爷自来便是待邹氏和睦恭敬是,从不说个不字,便道:“你说的是,我为你作证。” “这嬷嬷听说是慎才人从宫里头托人请过来的,还是姑娘们的师傅,”邹氏道,“事关姑娘们的教养,也不好声张,这样吧……还是派人去请二嫂来一趟,人是他家寻得的,且听她怎么说。” 王氏那头还在陪着太夫人用膳过后闲话片刻,王氏因提起今日的一件听闻,道:“我听说前些日子,阿妧在夜市上遇见了皇后娘娘家同着贵妃万家起争执的事。” 太夫人不解其意,只心不在焉道:“那又如何,你想想当今这个局面,皇后家与那贵妃母家不争才怪呢。” “昨日夜间,听说皇后知晓了这件事,不忍自家姐妹受辱,直接寻去了贵妃宫里,以不敬之罪要拿贵妃呢,不过才派人打了一板子,君上那头便派人来了,”王氏道,“半夜里,还闹着要废后呢。” 第六十九章胡氏被抓 王氏也不过只是当作一件听闻来说,成妧坐在一边,只默默听着,翠衣在那幔帘之后陪着成妧簸钱玩戏,忽而见成妧住手。 王氏的声音缓缓传过来,透过那纱幔,只道:“想来这万贵妃在今上的心里头,大抵是要比皇后娘娘还要高出一头。” 太夫人却不接话,片刻后只听得那幔帘之后一阵寂静,太夫人才垂下眼眸道:“咱们家处境越来越尴尬,左右这些事不要在家里提,否则如今你爷们儿尚在朝廷里面,也未免叫他难做。传出去只怕要生事呢。” 王氏本也就打算当个见闻说说,那吴家同他们成家是没有关系的,那万贵妃被皇后到底还是打了几板子,也算是吃了苦头,这才是叫王氏心生窃喜的点呢。 “是,婆母说的是,”王氏颔首,又见外间天色不早,只叹道,“也就是为了这事,眼下台谏,礼部等一应官司都惊醒着,就怕君上真废后了,二爷到现如今也不曾下值回来。” “姑娘?”翠衣见成妧手上拽着那铜钱,长久的盯着那小几看着,忍不住开口试探道,“还要继续么?” 成妧回过神来,只把那铜钱递给翠衣道:“还是你来吧。” 翠衣抛子,拨子几下,然后伸手轻轻抚在那五枚铜钱上,抬眸问成妧道:“那姑娘就猜猜吧。” 成妧眸光似乎有些飘忽,她有心事的时候便是这般模样,她只愣愣道:“大约是三正二负吧。” 那翠衣摊开手,却正好是三负二正,成妧叹口气,目光暗沉,微微一笑到:“看来到底是我运气差。” 运气差,差到年少蹁跹时光里,再难享受双亲的温厚爱意,运气差才会生在这样的家族里,让长姐随人去拿捏,运气差才会心中恨得发抖却一筹莫展。 却在这时,那门口突然传来消息,来人是邹氏房内是小丫鬟,左右在碧桐馆里找不到王氏,特地寻到朝暮堂里。 那来人一走进来,便道:“二夫人快些去瞧一瞧,姑娘们的那个教习嬷嬷在三夫人院子里头意图行窃呢,还好被发觉了……” “胡嬷嬷?”王氏几乎变了脸色,一边上的太夫人也大吃一惊,王氏更是不敢置信,“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胡氏是从宫里出来给姑娘们做教习的,这……” 太夫人也道:“即是叫你,你便去瞧瞧,也好了解是何样的光景。” 那王氏立刻便慌忙同那丫鬟一道去了邹氏处,自王氏走过之后,太夫人忍不住道:“这胡嬷嬷,先前来我这处,得了些好处便是千恩百谢,瞧着却有些上不了台面,我想她是宫里头的料想不至于,可是到底人心隔肚皮。” 成妧自那幔帘之后走出来,方才的事已听说了,烛光摇曳,落在她眼底,朝着太夫人道:“我这里有件事还是想着告诉祖母一声,思来想去,阿妧心头里一半想隐瞒,却又有一半想告知……也不知道适不适合,现在唯独只有问问祖母,才拿的定主意。” 太夫人只问何事,成妧便把胡嬷嬷家事一五一十说出,说到那胡嬷嬷亲生孩儿已经去世,丈夫拿着胡嬷嬷的例银整日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太夫人只叹息道:“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叫一个母亲如何承受得住。” “那阿妧是不是该告诉她呢?”成妧问到,“现如今瞧着三婶那头气势汹汹,只怕因那胡嬷嬷是二婶找过来的人,三婶一时片刻是不能放过的。” “你是怕告诉她了她反而受不住,不告诉她,再这么下去,只怕要突破一切底线?”太夫人道,“可是阿妧你也该这样想,到底是那人收不收得住要更重要,还是她不再做出这类不忠不义的事更重要。” 成妧只抿着唇不作声,太夫人伸手摸着她发髻上的一朵珠花,缓缓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顾忌,你觉得胡嬷嬷所有的寄托都在那孩子身上你怕你告诉了她是在作孽。可是阿妧你却有没有想过,其毒瘤暗藏于表皮之下,如不剜去,必定痛入骨髓,生不如死。” “就算她寻死觅活,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你,谁让一个女人所有的人生都围着自己的丈夫儿女而活,只晓得三从四德,”太夫人口气略微有些发凉,“困顿于这些东西,终将困守于此,丈夫儿女一没了,自然人就不成了。” 成妧只觉祖母说的自是有道理,再这样如作壁上观,只怕到时候有心救人,却无力回天。 王氏才走到那房内,一眼瞧见那胡嬷嬷被何之焕等人按住,底下是一方布包其内听说是胡嬷嬷方才想要偷盗谋求的金银玉器。 胡嬷嬷抬眸一见王氏便往前略微跪上几步,眼中似乎还含着泪道:“夫人!奴婢当真是冤枉……夫人,您可千万救救奴婢。” 王氏一把脱下自己外间加的一件大撆,只走到那邹氏眼前,道:“我听到消息便过来了,只唯恐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这胡嬷嬷是姑娘们是教养嬷嬷,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些玉器,就连我亦是瞧不上,那嬷嬷安是个目光短浅的?” 邹氏却温尔一笑,朝着王氏依旧是那副谦谦有礼,却丝毫不肯让步道:“这人可是二嫂你寻来的,我自来便是相信二嫂的目光,今次也是为了咱们家姑娘特地请这嬷嬷来房中一聚,我本就是一个没主意的人,不比二嫂识人做事,这事我一人着实有些戚戚,是打是罚,还是要告知二嫂一声的。” 王氏何尝不晓得她的意思,这人是她二房找来教姑娘们为人处世的,其身不正,如若传出去叫人晓得了……只说成府的姑娘们是一个贼人教导出来的,那岂不是名声尽毁? “你这是什么话?”王氏是个直快的人,“我便是不信这胡嬷嬷是这般为人。” “哦?只怕这人证物证俱在,二嫂不认也得认,”邹氏伸手缓慢的端起桌上一杯热茶,在丝丝冒着的白雾里抬眸看着王氏,眼角眉梢都带着挑衅,“方才派人都同二嫂说清楚了,就差让这胡嬷嬷写字画押了,二婶难不成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瞧见这嬷嬷入官家那里去吧?” “你!殊不知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王氏见邹氏这般不罢休是模样,心中只微微有些困惑,毁了成府姑娘们的名声对这邹氏有什么好处,她却是这般不上心的姿态,仿佛王氏如若今日不认,她立刻便可把胡嬷嬷送往官府叫全天下的人都晓得。 那邹氏微微侧过脸来,道:“我这也是为了家族里头而想,放着这样的人在府里头,到底是二嫂你失察。” 那胡嬷嬷一听邹氏的口风,只打量着王氏如今已然落了下风,似是再无指望,张口便道:“求求二位夫人饶我一次,过了这次奴婢定然……肝脑涂地,只消是奴婢会的,奴婢一字不差是都教给姑娘们……离了成府,奴婢身无长物,那便是一个死啊。” 邹氏只望向王氏,王氏面上已然是灰败,她立在的那处正是那何之焕家的呈上来的证物,王氏只怒不可遏,自己的把柄握在邹氏手上,谁知那邹氏打着什么主意。 “我说嬷嬷!”王氏痛心疾首,“平日里我待你,难道还曾薄待不成?你为何犯下如此糊涂的事情?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但凡同我讲上一声,我焉能有不满足的。” 那胡嬷嬷跪在地上,只声泪俱下道:“夫人,奴婢自然有奴婢的苦处,如今亦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奴婢有错,甘愿受罚,只求夫人千万莫要赶奴婢出府。” 王氏还想瞒下这事,不说太夫人,就算是被成二爷知道了,定然也少不了责罚,只微微有些局促的看着邹氏,心下也摸不准邹氏的心思。 “我的好弟妹……”王氏转而变了口吻,朝着邹氏谄媚一笑,“如今老太太那头还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若你今日能同我瞒下。我必保你后日的福分。” 那邹氏却仿佛听到了好大的乐事,忍不住笑出声道:“二嫂,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这老婆子偷了我的东西,还想要我替你隐瞒,若不是被我发觉了。这些东西只怕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王氏还欲开口,却被外间的来人打断。 “二爷,”门口突然传来声音,成二爷一掀开帘子,带着一脸的疲倦走进来,只怒气冲冲的望着王氏,又见地上跪着的胡嬷嬷,呵斥道:“糊涂东西,看你都招进来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还惹这样一身臊!” 王氏被呵斥的面上一热,那成二爷却直指那胡嬷嬷道:“似这样的婆子还不趁早打发,还在这里作甚?” 成二爷本就在朝中,因今上后宫里头那些事闹腾的喘不过来气,才一回府便听到成三爷说这件事,立刻换过衣服便来了,此刻满脑的官司。 “二爷,”王氏皱起眉头,自己心里头都是乱的,被这样一通呵斥,自然有些委屈,“这……” 那胡嬷嬷伏跪在地上,几乎抬不起头,这事遇上一家之主的成二爷,便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第七十章胡家来人 “还请各位爷,各位夫人,可怜可怜奴婢吧,”胡嬷嬷只告求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对钱财起了不义之心,都是奴婢的过错。只不过奴婢也是为了家中孩儿病危是极需要钱的。” “夫人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自然知道这孩儿都是母亲心头上的一块肉。”胡嬷嬷事到如今才肯说出实情,也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体面,“奴才自离了宫,手上便没有几个钱了,能发卖的都发卖了。如若今日夫人太太赶了我出去,那就是绝了我的路,让我只有寻死这一条道了。” 王氏到底还算心软的人,见这胡嬷嬷声泪俱下,十分可怜,当下心中一动便只想从轻发落。 “你这嬷嬷说话,可真是叫人寒心,是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哪怕是家生的奴才都不敢这样胆大妄为。”邹氏坐在那高堂之上,眼瞧着是十分温婉的模样,却是个铁石心肠。“你堂而皇之的跑到我的房里偷我的东西,如今却以死来相逼。当真是欺我成府无人?当初如何就没有擦亮眼睛招了你这么个东西进门。” 那成二爷一听这话,立刻转脸瞪大眼睛,瞧着王氏,怒不可遏道:“宫里的那些中贵人,掌事嬷嬷原都是知理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自己的不幸来填补自己的不不仁不义,这又是什么道理?这就是你请来教姑娘们规矩的教习?” “我……”王氏顿感好生冤枉,“我初次见这嬷嬷的时候,绝非这个样子,我那不也是为家里面考虑吗,难道这也是错吗?左右你们成家的事,日后不必问我,我也不掌这个家。” 言罢,王氏径直取下自己腰间的钥匙,用力拍在桌子上,丝毫不畏惧的看着成二爷,目光炯炯,夫妻之间的怒气一触即发。 邹氏却坐在一边上,见这二房里头起了嫌隙,只施施然道:“二嫂且别被这嬷嬷气昏了头,倒和二哥失了夫妻之间的默契,平白叫人笑话。今日见二嫂也无心处置这件事,倒不如就交由我吧。我处置完自会派人去叫二嫂知道一声即可。”言罢,伸手便要去拿那桌上的钥匙。 王氏还在原地同着成二爷剑拔弩张,哪里顾得上这样许多,倒是身边的康妈妈眼疾手快赶在邹氏之前拿起那钥匙又塞回王氏的手上,道:“夫人可在别说这样的气话了,这掌家之权是老太太给的。夫人若是不想掌管了,也是要回禀老太太才对,在这里发脾气都不算数的。” 邹氏收回手,拿了个空,眉眼微微一挑,不动声色,手上却暗自握紧。 “这里本轮不到奴婢来做主,不过见到了奴婢少不得要说上一句。”康妈妈是自小便跟着王氏的,自然知道王氏的性子,这邹氏这里就是个狐狸窝 ,她若是不替王氏惊醒些,只怕被卖了还在那帮着数钱,“”这嬷嬷虽是夫人招进来,可是到底人心隔肚皮,他心里想什么,这谁人又知道呢?况且这嬷嬷刚来的时候,老夫人亦是见过的,就连老夫人也没说什么,想老夫人这样冰雪伶俐的一个人都瞧看不清,咱们夫人是向来老实憨厚,本心纯良的,被这人一哄骗,这如何得知?” 成二爷这才缓和下来气势,见王氏也是一面的委屈,到底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能太过于苛责于她,便道:“既是这样,那你便自行处置这麻烦吧。” 王氏泫然欲泣,见成二爷到底没再追究,心中自然有气,朝着那胡嬷嬷道:“我招你入府也不说你能把三位姑娘教成什么样子,可是到底也不能同你一般作奸犯科,这样传出去叫人如何评论三位姑娘的人品,清白,名誉,你犯下这些事的时候,可有考虑过她们考虑过我们府里?” 那胡嬷嬷只冒着虚汗,刚想开口反驳,王氏到底不同于邹氏的温然,立刻便朝着周围的人道:“怎么你们全然都把自己当作死人坐在这里看戏吗?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还不快打了几板子给我叉出府去,自今日起,若你们谁还敢开口说这事一个字,仔细你们的舌头和你们的这层皮。” 那底下的人如何刚在王氏跟前显眼,立刻便派人拉了那胡嬷嬷出去,那胡嬷嬷自持自己之前还是姑娘们的师傅,口内大叫:“夫人,你且不能逐我出去!如若我现如今出去了,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可叫人如何猜测贵府寻了一个贼子来为姑娘们教习。” 那胡嬷嬷再不济也好歹是在宫里头摸爬滚打惯了的,自然是拿捏住似成府这般的人都是要脸面的,朱门之内为了脸面那是什么冤孽都能忍的。 “这……”王氏眼前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便捉她送官!左右我是不想理会。” 成二爷见王氏又在犯糊涂,这事若是弄去官中他如何能立得住足,便垂下眼帘道:“送去官府,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先把这婆子关在府里,日后待那婆子想清楚了,熬她几日再发落吧。” 如此,成二爷倒是做了处置,邹氏再想提起,却被王氏堵住道:“那便如二爷所说吧,三弟妹也累了一日了,操劳许久到底是对身子不好,况且三弟妹也该看看自己屋里是否还少了别的东西,这婆子尚且在这里。还没到别处。寻起来也好寻,我便不打扰三弟妹了。” 言罢,王氏心中也渐知这邹氏没安好心,不便多留此处,便随着成二爷一同离开。 第二日一早,太夫人那头便已经得了消息了,还没等王氏前来请安,便已经着人告知了成妧等三位姑娘,只说胡嬷嬷那头出了事,只怕是不能来上课,也无需去学堂,在家歇息一日。 成妧还坐在朝暮堂前面的花架子底下,瞧看着雪裳绣花,只见雪裳飞针走线,看的成妧好生羡慕道:“雪裳姐姐,你绣的这扇面儿倒活似真的花儿一般,是送给人的吗。” 雪裳面上微微一红,一边上的翠衣捧着食盒,梳着两个揪揪,仰起头来笑道:“我晓得,雪裳姐姐是送给昨日来寻的那个大哥哥的。” 雪裳立刻便笑骂道:“别胡说,这是送给姑娘贴太夫人才送的那副玉骨团扇面儿的。就你这猴儿说的什么话。” 成妧还欲同他们一起打闹,转眼一瞧却瞧见王氏立在那院内,左右团团转,也不进去。一见到成妧,顿时眼前一亮,只道:“阿妧。”又招手让成妧过去。 成妧只得走近一些,那王氏微微弯腰伸手拂过成妧的头道:“阿妧今日可是陪祖母一道用膳的。” 成妧心下了然,王氏自知做出了事,识人不清出了纰漏,就晓得今日太夫人定然会怪罪,如今这眼下不知道还不该上前,心里头擂大鼓呢。 “祖母还似往常一样,”成妧道,而后又问道,“今日胡嬷嬷未来,是不是……” “那个天杀的,还是宫里出来的呢,”王氏恨恨,“原本以为她有见识教养,谁知道那般不堪,平白连累我!罢了,你是小孩子,必然不明白。” 言罢,才带着康妈妈等准备进去,却在这时那门口突然跑了一个小丫鬟过来,正是康妈妈的干女儿绿萝,神色慌张对着王氏道:“夫人,你快些去前厅瞧瞧吧,那胡氏家里人来了。” 王氏蹙眉,不屑道:“家里人?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也叫你们慌张的?” 成妧顿时从那花架子底下站起来,胡氏的家里人,莫不是那一脸蛮狠的丈夫,那人首先便心思不正,其身不正,品德亦无,只怕是个难对付的。 王氏走得急,成妧差点没跟上,只往外跑,还没到一半正巧便撞上本该来朝暮堂陪着太夫人的静姝。 静姝穿着一身簇新的蜀锦半袖夹袄,本打算今日来给太夫人请安顺带同成妧戏耍一日的,却见成妧这般神色匆匆,不禁奇道:“你这是去哪里?” 成妧无法,只得同她道:“胡嬷嬷昨日犯了事,只怕被罚了,她家里人如今寻了过来,只怕要生事,你娘已经过去了……” 静姝一听还有这热闹,平日里便恨足那胡嬷嬷,乐得见她倒霉,便一手拽住成妧的手腕,直往前边走边道:“这样的热闹怎么也没个人知会我一声?我早便觉得那婆子蛮狠不讲理,果然如我所料,聪明如我怎会不知。” 那成妧被她拽的脚下生风,走到那正厅前,静姝差点正好撞上她阿娘,只拉着成妧一转身躲到那屏风后头支着耳朵听着。 那堂下果立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满脸横肉的汉子,一瞧见王氏见王氏周身气派,再瞧这堂屋内一应器具都是精巧的,张口便朝着王氏要人:“夫人是知理的人,比不得咱们这些底下人的粗鄙,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昨日夜里就有人来家里知会过了,我今日早上便赶过来了。” 王氏扭转过脸,这件事就算在成府里头,都是瞒住的,是谁人传出去的。 “来的倒是早,”邹氏的声音从一边上传出来,“是我昨日夜里派人去告知的,总这么押在府里也不是事,还是要领回去才好。” 第七十一章痛失其子 王氏顿时气得喉咙发紧,立刻便向着邹氏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是糊涂了吗?你还把这样的人弄到家里来,你安的什么心,左右那姈姑娘不是你亲生的,你待她便一点真心都没有?这样的事如若传扬出去……” “正是害怕被传扬出去,”邹氏抚摸着自己袖口上的一粒珠子,面上依旧是那般风轻云淡,“所以我才特地把人给请过来的,不然二嫂以为什么?” “你这哪里是把人请过来,”王氏道,“你这分明是把我,把姝儿他们几个姑娘往火坑里推!” 那男子一见王氏这般模样自然是乐成其见,微微走上前来带着谄媚的笑道:“我家那婆子是犯了事想偷了东西不假,夫人要罚也无可厚非。可是这不是到底也没能偷成嘛,既是没有偷成哪里就能算作是罪?又何来定罪一说?要不夫人就暂且留她在府中用着,要么……夫人若是想要封口,这封口的银钱。” “你这泼皮!”王氏眉头一皱,再回过头来看邹氏,邹氏却已经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般烫手山芋她就这么甩开,王氏只恨得牙根痒痒。 那男子继续道:“我们是乡里巴人,离了这帝京谁人知晓我们,也妄论什么名声,可夫人家那几位姑娘……如今还小,夫人可得好好考虑了。” “天底下如何会有你这般的道理?”成妧自那屏风后头道,众人齐齐回头也只瞧得见那隔着布帘隐隐约约的身影,静姝伸手轻轻拽了拽成妧的袖子。 成妧委实是忍不住了,只继续道:“按照你所说的,你们家里人闹了事,失了德行却要我们家来赔偿?保全一个名声很难吗?一棍子打死在这门外头,让别人都晓得咱们成府礼教严谨,绝不姑息,不就了结了。” “这……”那男子很明显没有料到会把打打杀杀说的这般稀松平常,“你们怎么敢?你们可是官宦之家。” “那好呀,”成妧道,“如若官府来人了,也这般直接说便是,顺带你家那个孩儿如何病逝,你如何欺瞒嬷嬷的事也都去公堂上论一论!看看道理站在谁一边上?” 那男子只眼角微微抽动,自觉便落了下风,口中只惊愕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孩子已经病死了?你是谁?” 话音刚落,突然只听见外头来一句:“你们都在说什么?谁的孩子病逝了?”却是胡嬷嬷的声音。 因成妧立在那屏风后头,瞧不真切前头的光景,也不知道何时胡嬷嬷来到了这边,只光听这声音便已经感知到她心中的哀忧。 静姝也奇道:“阿妧你在说什么?谁的孩子,难不成是……嬷嬷的?” 那胡嬷嬷本是邹氏悄悄派人带过来的,指望她能闹上一闹,最好惊动后头太夫人亦或者是成二爷才好,却不曾想走过来便听到如此噩耗。 胡嬷嬷快步走上前一把拽住那男子的衣襟,急道:“谁的孩子死了!你快说!” 那男子一把推开她道:“你这疯婆娘,当着这么多人面,你这是做什么,还能有谁的孩子,你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下那么个赔钱货,你来了这儿第三日就断气二啦,你还在这儿偷鸡摸狗丢我的人。” 胡嬷嬷顿时被他推到在地,低垂着头,半饷也没说话,坐在高堂上的王氏被康妈妈扶着,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光景,只朝着邹氏道:“三弟妹,现如今可是你寻来的人,爆出来的事儿,你看看该如何解决。” 邹氏早已是面色发青,这胡嬷嬷眼瞧着神色便不对,若是在这正厅里头闹起来,不传到后头太夫人哪里去才怪。 “不……不可能,”胡嬷嬷突然抬起头,神色悲切,只双目通红的定定的看着那男子,“怎么会死呢……怎么可能,是不是你,没有给她吃药,那方子都是我托人在宫里让御医给她开的,御医说了,熬过来今年冬天就好了,可是这连冬天都还没到。” 在她还在宫里的时候,曾经务无比厌恶那些寒凉的冬季,厌恶永远下不完雪雾蒙蒙的帝宫,可是她一直想只要熬过这个冬季……她的孩儿便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她也没有那么讨厌冬天了。 仿佛身体里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断了,无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胡嬷嬷拼尽最后的力量一头撞在那人的胸口,哭道:“这些年,我在宫里,苦苦的熬出来,就为了回家团聚,可是我一回家……你拿着我的钱养那些女人,我思量做女子就该妥帖顺从,我不同你计较,可是我那可怜的孩儿他已经挣扎病榻整整五年,你还拿他救命的钱,你还,还打我……天耶,这世上这是什么道理!” 胡嬷嬷的声音透过屏风,就似一只手掀开徒有其表的太平,展露出世俗之下血淋淋的一角来给众人瞧。 静姝同成妧都是没经历过人事的女孩,静姝只面色发白道:“我原本不过是不喜欢她,哪里知道她这么多的事……这可真是可怜。” 成妧远比静姝还要心情复杂,这些事情原是这样叫那胡嬷嬷知晓的,不从她的口内,是从那个男人的口中。 那男人被她这么一顶,脚下差点没站稳,只破开大骂,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如今王氏便有些幸灾乐祸道:“我说三弟妹,方才我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你可是在一边上热闹看的正好,如今……这麻烦你惹进来府里,让他在这正厅上一闹,你可也得想想收尾了。” 邹氏面上依旧道:“二嫂处置这些事本就是得手的,哪里有我指摘的余地?”可是手上握着那茶杯越发发紧,关节都发白了。 “要么,”王氏道,“随我回禀了婆母二爷,随着一道去领罚,少不得被责怪,要么……赶出这二人离了府,了结了这桩事,只消阿妧静姝不作声即可,想来姑娘们也是听话的。”言罢,侧着眉眼看了一眼那内里。 静姝缩了缩脖子,只道:“阿娘只管放心。” 那王氏方见邹氏已经面色发白,谁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胡嬷嬷的家事那般复杂,若是在正厅闹起来,谁人不会受罚,传说出去成府里妯娌不和也是不好。 “快些来人,”王氏一抖自己的袖子,目光蔚然道,“把这胡氏,与这男人赶出府去!什么东西,也跑到我们成府来放肆?” 那男人何尝会罢休,只走上前来朝着邹氏道:“三夫人,您来的时候可……” “住口!”邹氏皱起眉头,“你这人,我不过是捉着人告诉你一声,你们家人犯了事,你居然想以此要挟,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走不出这成府你信不信?你看看到底是你们硬气,还是我们成府?” 邹氏谈及生死,那人到底是个平头百姓,还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自然不敢狂论,只好咽下这口气,只想着出了府再说。 却不曾想,眼瞧着事情就要解决这瞬息之间,跌坐在地上的胡嬷嬷突然大喊:“孩儿!为娘这边来同你团聚!” 言罢,猛然起身一头碰向那正厅前头的石柱子,王氏当下便失了脸色,朝着左右道:“拦住她!” 那胡嬷嬷不知何处来的后劲,一下子撞在那柱子上,何之焕家的,康妈妈一众人上前死死的拉住,这才捡回来一条命,额上伤口流血不止。 “这婆子,”王氏忍不住掩住自己的口鼻,“倒是烈性得很,果真是作孽。” 邹氏却似若有所思,不知触及到她哪一份情思,只定定的看着那胡嬷嬷道:“孩子都是阿娘身上的一块肉,孩子没了,焉能不伤心的。” 那男子只一手扶住那胡嬷嬷,在也不好发作,只怕胡嬷嬷又闹起来,不得善了,不要到时候又赔进去一条人命,只得呸了一口痰到地上,道:“今个儿算我同着婆娘倒霉。” 言罢,只让家中前来讨说法的人抬起胡嬷嬷,王氏见他要走,唯恐留下什么把柄来,道:“你既今日得出这个门,可得记得是我们成府放过你们家的,不过想来你们家也是艰难,康妈妈,去取十两银钱过来,到底这胡嬷嬷也教过我孩儿一场。” 那男子自取了钱,哪里还有什么二话,只一味的叫人离了去,余下王氏邹氏还坐在那堂前,邹氏还未起身倒是王氏先开口道:“三弟妹,你心里头那些曲曲折折,我实在没空去猜,也不想理会,可是如若再有下次……你也瞧见了,我们可是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邹氏起身,那过堂风一吹而过,只觉得身上越发寒冷,竟是怎么也暖不起来,邹氏却再也没有方才的云淡风轻,只道:“一家人?当初妘儿不在的时候,二嫂何曾把我当做过一家人。” 成妧与静姝早便自胡嬷嬷离开时便退下来了,那条小道上倒是没有人,静姝只问道:“胡嬷嬷的事,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你怎么也不说?” 第七十二章成珩议亲 王氏顿时气得喉咙发紧,立刻便向着邹氏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是糊涂了吗?你还把这样的人弄到家里来,你安的什么心,左右那姈姑娘不是你亲生的,你待她便一点真心都没有?这样的事如若传扬出去……” “正是害怕被传扬出去,”邹氏抚摸着自己袖口上的一粒珠子,面上依旧是那般风轻云淡,“所以我才特地把人给请过来的,不然二嫂以为什么?” “你这哪里是把人请过来,”王氏道,“你这分明是把我,把姝儿他们几个姑娘往火坑里推!” 那男子一见王氏这般模样自然是乐成其见,微微走上前来带着谄媚的笑道:“我家那婆子是犯了事想偷了东西不假,夫人要罚也无可厚非。可是这不是到底也没能偷成嘛,既是没有偷成哪里就能算作是罪?又何来定罪一说?要不夫人就暂且留她在府中用着,要么……夫人若是想要封口,这封口的银钱。” “你这泼皮!”王氏眉头一皱,再回过头来看邹氏,邹氏却已经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般烫手山芋她就这么甩开,王氏只恨得牙根痒痒。 那男子继续道:“我们是乡里巴人,离了这帝京谁人知晓我们,也妄论什么名声,可夫人家那几位姑娘……如今还小,夫人可得好好考虑了。” “天底下如何会有你这般的道理?”成妧自那屏风后头道,众人齐齐回头也只瞧得见那隔着布帘隐隐约约的身影,静姝伸手轻轻拽了拽成妧的袖子。 成妧委实是忍不住了,只继续道:“按照你所说的,你们家里人闹了事,失了德行却要我们家来赔偿?保全一个名声很难吗?一棍子打死在这门外头,让别人都晓得咱们成府礼教严谨,绝不姑息,不就了结了。” “这……”那男子很明显没有料到会把打打杀杀说的这般稀松平常,“你们怎么敢?你们可是官宦之家。” “那好呀,”成妧道,“如若官府来人了,也这般直接说便是,顺带你家那个孩儿如何病逝,你如何欺瞒嬷嬷的事也都去公堂上论一论!看看道理站在谁一边上?” 那男子只眼角微微抽动,自觉便落了下风,口中只惊愕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孩子已经病死了?你是谁?” 话音刚落,突然只听见外头来一句:“你们都在说什么?谁的孩子病逝了?”却是胡嬷嬷的声音。 因成妧立在那屏风后头,瞧不真切前头的光景,也不知道何时胡嬷嬷来到了这边,只光听这声音便已经感知到她心中的哀忧。 静姝也奇道:“阿妧你在说什么?谁的孩子,难不成是……嬷嬷的?” 那胡嬷嬷本是邹氏悄悄派人带过来的,指望她能闹上一闹,最好惊动后头太夫人亦或者是成二爷才好,却不曾想走过来便听到如此噩耗。 胡嬷嬷快步走上前一把拽住那男子的衣襟,急道:“谁的孩子死了!你快说!” 那男子一把推开她道:“你这疯婆娘,当着这么多人面,你这是做什么,还能有谁的孩子,你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下那么个赔钱货,你来了这儿第三日就断气二啦,你还在这儿偷鸡摸狗丢我的人。” 胡嬷嬷顿时被他推到在地,低垂着头,半饷也没说话,坐在高堂上的王氏被康妈妈扶着,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光景,只朝着邹氏道:“三弟妹,现如今可是你寻来的人,爆出来的事儿,你看看该如何解决。” 邹氏早已是面色发青,这胡嬷嬷眼瞧着神色便不对,若是在这正厅里头闹起来,不传到后头太夫人哪里去才怪。 “不……不可能,”胡嬷嬷突然抬起头,神色悲切,只双目通红的定定的看着那男子,“怎么会死呢……怎么可能,是不是你,没有给她吃药,那方子都是我托人在宫里让御医给她开的,御医说了,熬过来今年冬天就好了,可是这连冬天都还没到。” 在她还在宫里的时候,曾经务无比厌恶那些寒凉的冬季,厌恶永远下不完雪雾蒙蒙的帝宫,可是她一直想只要熬过这个冬季……她的孩儿便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她也没有那么讨厌冬天了。 仿佛身体里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断了,无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胡嬷嬷拼尽最后的力量一头撞在那人的胸口,哭道:“这些年,我在宫里,苦苦的熬出来,就为了回家团聚,可是我一回家……你拿着我的钱养那些女人,我思量做女子就该妥帖顺从,我不同你计较,可是我那可怜的孩儿他已经挣扎病榻整整五年,你还拿他救命的钱,你还,还打我……天耶,这世上这是什么道理!” 胡嬷嬷的声音透过屏风,就似一只手掀开徒有其表的太平,展露出世俗之下血淋淋的一角来给众人瞧。 静姝同成妧都是没经历过人事的女孩,静姝只面色发白道:“我原本不过是不喜欢她,哪里知道她这么多的事……这可真是可怜。” 成妧远比静姝还要心情复杂,这些事情原是这样叫那胡嬷嬷知晓的,不从她的口内,是从那个男人的口中。 那男人被她这么一顶,脚下差点没站稳,只破开大骂,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如今王氏便有些幸灾乐祸道:“我说三弟妹,方才我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你可是在一边上热闹看的正好,如今……这麻烦你惹进来府里,让他在这正厅上一闹,你可也得想想收尾了。” 邹氏面上依旧道:“二嫂处置这些事本就是得手的,哪里有我指摘的余地?”可是手上握着那茶杯越发发紧,关节都发白了。 “要么,”王氏道,“随我回禀了婆母二爷,随着一道去领罚,少不得被责怪,要么……赶出这二人离了府,了结了这桩事,只消阿妧静姝不作声即可,想来姑娘们也是听话的。”言罢,侧着眉眼看了一眼那内里。 静姝缩了缩脖子,只道:“阿娘只管放心。” 那王氏方见邹氏已经面色发白,谁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胡嬷嬷的家事那般复杂,若是在正厅闹起来,谁人不会受罚,传说出去成府里妯娌不和也是不好。 “快些来人,”王氏一抖自己的袖子,目光蔚然道,“把这胡氏,与这男人赶出府去!什么东西,也跑到我们成府来放肆?” 那男人何尝会罢休,只走上前来朝着邹氏道:“三夫人,您来的时候可……” “住口!”邹氏皱起眉头,“你这人,我不过是捉着人告诉你一声,你们家人犯了事,你居然想以此要挟,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走不出这成府你信不信?你看看到底是你们硬气,还是我们成府?” 邹氏谈及生死,那人到底是个平头百姓,还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自然不敢狂论,只好咽下这口气,只想着出了府再说。 却不曾想,眼瞧着事情就要解决这瞬息之间,跌坐在地上的胡嬷嬷突然大喊:“孩儿!为娘这边来同你团聚!” 言罢,猛然起身一头碰向那正厅前头的石柱子,王氏当下便失了脸色,朝着左右道:“拦住她!” 那胡嬷嬷不知何处来的后劲,一下子撞在那柱子上,何之焕家的,康妈妈一众人上前死死的拉住,这才捡回来一条命,额上伤口流血不止。 “这婆子,”王氏忍不住掩住自己的口鼻,“倒是烈性得很,果真是作孽。” 邹氏却似若有所思,不知触及到她哪一份情思,只定定的看着那胡嬷嬷道:“孩子都是阿娘身上的一块肉,孩子没了,焉能不伤心的。” 那男子只一手扶住那胡嬷嬷,在也不好发作,只怕胡嬷嬷又闹起来,不得善了,不要到时候又赔进去一条人命,只得呸了一口痰到地上,道:“今个儿算我同着婆娘倒霉。” 言罢,只让家中前来讨说法的人抬起胡嬷嬷,王氏见他要走,唯恐留下什么把柄来,道:“你既今日得出这个门,可得记得是我们成府放过你们家的,不过想来你们家也是艰难,康妈妈,去取十两银钱过来,到底这胡嬷嬷也教过我孩儿一场。” 那男子自取了钱,哪里还有什么二话,只一味的叫人离了去,余下王氏邹氏还坐在那堂前,邹氏还未起身倒是王氏先开口道:“三弟妹,你心里头那些曲曲折折,我实在没空去猜,也不想理会,可是如若再有下次……你也瞧见了,我们可是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邹氏起身,那过堂风一吹而过,只觉得身上越发寒冷,竟是怎么也暖不起来,邹氏却再也没有方才的云淡风轻,只道:“一家人?当初妘儿不在的时候,二嫂何曾把我当做过一家人。” 成妧与静姝早便自胡嬷嬷离开时便退下来了,那条小道上倒是没有人,静姝只问道:“胡嬷嬷的事,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你怎么也不说?” 第七十三章好事将成 我瞧二哥哥这般出神的模样,”成妧大抵也没有了那写字贴的兴趣,那字帖是太夫人嫌成妧的字活似鸡爪扒地特地嘱咐的,又怕成妧不认真写故而每次都挑着成珩在的时候看着成妧,“我还当二哥哥心中早有了数。” 成珩只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学的这些泼皮话。” 静姝只坐在那边上的紫花墩上,只有些叹息道:“阿妧,你又不是第一日认得二哥哥,这些姑娘们对于他来说,活似洪水猛兽,逃都来不及,你还指望他能够凑上去瞧一瞧,也就是我阿娘带着我,结果人家见也不见,好没个意思。” “越说越不像样子了。”成珩伸手把自己把玩着的那玉佩轻轻敲着桌子上,皱起眉头看着静姝,静姝一直都是畏惧兄长威严的,当下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如此成府自这日过后,便是再没有提过那施太傅府上了,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而后成珩也渐渐不理会这些事,面上照旧是风轻云淡。只有王氏略微有些心急,只想去多打听些京中贵女,成二爷同太夫人却觉得此事不急,也可先立业而后成家。 一直到这年小年夜那日,因辞去了教习嬷嬷,在家里头荒废着也不是事,成府到底还是让三位姑娘回到了学堂,才去的时候着实让众人有些想念,特别是怀璋竟是很早便等在了那学堂里,就等着成妧到了,怀璋穿这件朱红色织花对襟,又把头发梳成双环,甚至还涂了些许胭脂,衬得明眸皓齿,只道:“我今日本该去宫里头的,不过我记挂着今日你要来,所以便先来学堂了。” 见四下无人,怀璋只把成妧拉到一边上,低声道:“我听说了你家同施太傅家似乎要做上一亲,可是真的?” 成妧立刻道:“你这是从何而说起,八字还没一撇,切莫再说这样的话,怪叫人为难,被有心的人听去了,我哥哥同着那姑娘如何自处?” “什么啊,”怀璋却不信成妧的话,“这是前些日子,你晓得的,我哥哥只怕也快要到了年纪了,我阿娘也动过那施家的念头,还没到人家太夫人跟前,便听到那施府里传了一点点风声,不过你放心,这风声不大知道的人不多,只是说施府上很是中意。” 听闻至此,成妧心中也渐渐分明,隔着那屏风朝着成珩那头看过去,只见到成珩虚虚的一道影子,怪不得成珩似一点也不急,只怕心里头早就知晓了,由着王氏他们去上火着急。 怀璋提及到今日晚夜间又要去宫里陪太后请安用膳,不免有些沮丧道:“如今这宫里的日子只怕并不好过,君上把皇后娘娘关在中宫里头,执意要废后,底下内阁也劝,柬台那头奏章都要飞上天去了。这还过什么年?我若不是看在……我姑奶奶在宫里头寂寞,我去也不想去。” 怀璋自来不提,成妧也没有细想过,很久之前似乎怀璋提过一次,宫里头的日子并不自由,可是看上去怀璋却并没有对宫中的日子有所抵触,反而提起的时候瞳孔微微发光,整个人变得活泼生动起来。 突然貌似听到边上一声极其细微的咳嗽,又听到似乎是江憬的声音,怀璋自然也是听见了,只偏过脸来,朝着江憬道:“憬哥哥,如今正是一年最寒凉的时候,你先前受过寒气,最是耐受不住的,如若不是要紧的,你就算不来我兄长也会把今次的学业告知你的。” 江憬那头却沉默半响,才道:“我不碍事。” “冬季里头,若是寒气入体最是困难,特别是现如今还没有到大寒的时候,”成妧只想象着别看江憬平日里拿鼻子看人,现在却也是可怜兮兮缩在那边,只怕身边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当真有些叫人可怜,“如若能寻得到一两片枇杷叶,就煎着服下也是可以的。” 她本是好意,可是那人却是最不领情的,又道:“我远没有那般骄矜,自是不必挂心。” 成妧恨的牙根都痒痒,心中暗自发誓,哪怕今日你冻死病死在我成府跟前,也休叫我过问一句。 不过这日白日里头,怀璋才与成妧通的气,只说施府的事情只怕有眉目,结果这日夜间便收到施府那头递过来的名帖,只说正月十五过后,施老夫人要带着自家那个孙女前来拜会太夫人。 王氏登时喜笑颜开,因近来朝中局势紧张,成二爷小年夜也没赶得上饭席,王氏便留在朝暮堂里头同太夫人邹氏一处说话,几杯酒下肚,面上红彤彤的,越发得意起来道:“我早便晓得,这施家原就是书香门第,都是知礼的,前些日子去往施府上,那周身的气派……能看得上我珩儿也算是有眼光。” 固然这亲事还没定,左右那施府上也不过是几人瞧见了成珩,到底主事的几位是没能相看,不过好歹有了一点点转机,并且王氏自持这世上再没有比成珩更上进更清俊的孩儿,这天底下还能有人不喜爱成珩的,那绝不可能。 太夫人也不忍扫了王氏的兴致,再者这府上自从如媖入宫往后再也没有什么喜事,如若那一对小儿女当真能成也无二话,便道:“这事你办得好,姻缘一事上当然还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愿,不过施太傅的孙女定然是大气的。” 王氏得意几乎忘形,只觉得似乎明日自己就能得个当朝太傅,三朝元老的孙女儿做媳妇,想来她自己商户出身很少受人待见,故而在京城里头一直不得脸,要是有这么个儿媳妇,那些赵钱孙李家的,谁不高看她一眼。 “如若这事能成,”王氏眯起眼睛看着那炉子里烧得正火热的炭火,看着那银碳慢慢露出里头的一点点猩红,又抬眸见邹氏有些恹恹,“日后你们家琦儿也好借一借这东风,再加上我媖儿现如今也是宫里头的主子娘娘,琦儿哪怕是日后不成器,也可衣食无忧。” 邹氏顿时被梗住,想要争论,可是现如今他们家成琦还没椅子高总不能出去定个更好的娃娃亲回来挖苦王氏吧,也只能哑巴吃黄连道:“二嫂说的是,不过这时候说这话尚早,那施府也是个爱名声的钟鸣鼎食之家,自然也同那些见风就是雨的小门小户不一样,只怕过来拜访婆母真的就是来拜访婆母的。平白叫人高兴一场,不要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王氏骤然起身,却见太夫人亦是皱起眉头,便又坐下道,“三弟妹说的倒是有道理的,不过难保不是相中我们家珩哥儿的人品相貌,我呀,还是要早做打算,只怕除了施家万一又是哪个书香门第,高门大户的……这样的运气,旁人可真羡慕不得。” 外间已微微下起雪来,雾蒙蒙的雪子落下来,邹氏也不想多留,只带着身边的人起身,朝着太夫人告退道:“近来天寒,琦哥儿身上有些不好,我还是回去瞧瞧吧。” 太夫人料想邹氏也是如坐针毡,也怕这雪似乎还要下的更大,便点头道:“夜来风雪大,你回去的路上只怕上了霜脚下打滑,定要底下的人好好的陪着才行。” 王氏本想随着一起,却还没等她起身,邹氏竟是头也不回便走了,邹氏自离了朝暮堂,在那雪地里走了片刻,也不顾及脚下,只撑着一口气走回辛夷苑里,才走回去才发觉鞋袜都湿了,底下的人赶紧走上前来为她换上干净的。 何之焕家的一见邹氏那副样子便道:“也不怪夫人生气,那二夫人说话也忒难听了些,不过是眼下略有几分得意,还没落定的事情,便这般轻视旁人。” 邹氏轻哼一声道:“眼皮子当真是浅,那施府是多么高的门户,就当真这么随随便便就瞧得上她的儿子?这亲事就算做成了又如何,只消那姑娘没娶进家门,那也是不成!” 何之焕家的见邹氏说了这些话,只怕心中气愤少了几分,趁机道:“我这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夫人,前些日子青州老家来信,说是夫人的二姐粱夫人似乎要带着自家哥儿和姑娘前来寻夫人了。” 邹氏本来还靠在那小几上,望着西窗烛火出神,却听到这话立刻坐直了,面上诧异道:“什么来寻我?我那个二姐夫多年前因和人寻衅滋事,被人打死了,我那个姐姐自小在家里便是养的骄纵何曾知道油盐酱醋,委实不知道何为持家,只听说这些年越发不像个样子,只怕过来寻我是假……过来打秋风才是真。” 那邹家原先也是大家,至少在邹氏还在幼时时还是大族,故而养的邹氏的性子也算是骄矜,不过后来子孙不争气,渐渐也就衰败,家底到底败个精光,这也是这些么些年,邹氏自觉自己断然是不会甘居王氏之下,可碍于王氏商户出身家底殷实,故而邹氏也不能不低头的原因。 第七十四章梁家姨妈 那梁夫人来的时候,正巧是在这年正月里头,年味还没有退过去,因是年节下,黄夫子那头亦是有许多的事情,故而学堂便停课了。 成妧同几个兄弟姐妹在家中,除却成珩成姈的性格孤僻,不大同旁人在一处,其余的皆都终日聚在朝暮堂里头。 这日清晨,才见到院子里头秋嬷嬷盯着几个丫鬟铲雪,便只听闻有人来报,说是邹氏娘家姐妹过来了,特地来拜会太夫人。 原也不是头一次见那梁夫人,太夫人自是知道她的为人,本不十分愿意见,秋嬷嬷劝道:“只听说这一次,那梁夫人连自家儿女们都带了过来,恐要在京中长久的住下去。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见见为好。” 太夫人抬眸,只见到院子里头成妧同着静姝在一块堆雪人,两个人都穿着簇新的夹袄,如今又过了一年,二人面上已经在缓慢褪去年幼的稚嫩,眉目都变得秀气明媚起来,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少女那般肆意欢快的气息。 “长久住下去,”太夫人道,“不过也好,只消她不作什么妖,我们家也不是容不下的,那些个姑娘们凑在一处,也可做个伴。” 静姝自那堆着的雪人前头抬眸来看着成妧,只低声道:“三婶娘家那头的姊妹要来了,你可晓得?昨日夜里头到了京城的,等会只怕要来祖母这头拜见呢。” 谁人家来了亲戚只怕都不干成妧的事,她伸手把两粒焦黑的黑炭塞在那雪人上头做眼睛,而后才道:“那也不是我们要管的事,不过是年初里头稍稍热闹些罢了。” 才说这话,果然见邹氏那边得了太夫人的消息,便带着那梁夫人同着一双儿女到了朝暮堂前头,成妧朝着那门口一望,邹氏穿着一件藕色半臂里头一见檀色齐胸襦裙,跟在她身后的梁夫人生的一张容长脸儿,同着邹氏一般的眼睛却无邹氏周身那般淡然的气质,显得有些刻薄。 那梁夫人一见到里头的人丫鬟婆子,便露出笑意,想显得格外和蔼,不过她生的着实不算亲切,倒有些不合时宜。 跟在梁夫人后头的大约是她们家的姑娘,身姿窈窕,倒是娇俏,细长的眉宇,有几分邹氏的气质却远比邹氏要小家子一些,才走进门便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看人,倒是她那个兄长,生的浑圆,一走进来眼睛便瞟着左右的人。 那梁夫人还未走到太夫人跟前便已经开始扯起嗓子道:“贵府搬迁到这盛京之内,本早该来恭贺,可青州那头事务繁多,一直不得空,如今既进了京,这不马不停蹄便来问老夫人的安了。” “梁姨妈来了,”太夫人纵使心中并不十分喜欢这梁家夫人,也少不得嘘寒问暖几句,“早听说要来,又正好到了年节下,便一直盼着呢。快给姨妈看茶。” 左右便立刻为梁夫人上一杯热热的雨前龙井,那梁夫人也不是没过过好日子的,一见那茶便已知这成府定然日子不会难过。 “苏儿,苗儿,”那梁夫人唤过自己的一对儿女,又朝着太夫人道,“还不快些来让太夫人瞧一瞧?” 那一对兄妹走上前来,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觉得那女孩儿倒是生的清俊,男孩儿却平常,太夫人只唤秋嬷嬷走上前来赠了两个红纸封着的压岁钱。 “苗姑娘瞧着年纪似乎也不是很大的样子,”太夫人道,“不知是属什么的?” 那梁苗只眼神闪躲,有些畏惧,梁夫人唯恐她失了面子,眉头一皱便道:“太夫人问你话,还不快回?” 那梁苗被呵斥得一抖,支支吾吾道:“生肖是属猪……今年虚岁十五。” “那倒是比静姝要大上一岁,比阿妧大上两岁,”太夫人倒是个和和气气的老人家,眼见成妧与那静姝还在院子里头玩雪,只怕天寒那寒气入体便麻烦了,只道,“秋嬷嬷,去把两位姑娘带了来,见见姊妹……这些年纪相仿花一般都女孩儿最是能玩到一起去。” 因方才已经在院子里见过了,成妧同静姝都不是忸怩的性子,才一进来见到那梁夫人便齐齐屈膝问安道:“见过梁姨妈,姨妈安好。” 邹氏也在一旁指着梁苗道:“这是你梁姨妈家的阿兄阿姊,叫作苏儿,苗儿,你们可有伴儿了。”又指着成妧静姝道:“这是府里头的五姑娘与六姑娘。” 那成妧静姝又行了平礼道:“苏哥哥安好,苗儿姐姐安好。” 成妧行完礼,便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再抬眸一瞧原不是旁的人却是那梁苏,竟是不顾旁人直愣愣的望着她,呆滞的一笑。 “六……”梁苏猛然顿了顿,等着梁苗一起开口,五妹妹,六妹妹好。” 众人似是还没有发觉那梁苏见成妧有些别扭,只自顾自说着话,成妧走到太夫人身边坐下,安安静静的听着,不过略微等了片刻,那梁苏却在众人说话的这片刻功夫已经凑到了成妧边上一道坐着,成妧稍稍颔首一笑,离他稍稍远了一些。 “不知六妹妹,平日里在家,”那梁苏道,“可有喜欢什么玩意儿不曾?我这随着母亲才来,还没来得及略备薄礼相待。” “苏哥哥倒是不必破费,也不必烦扰,”成妧淡淡道,余光看到静姝那厮居然在一边上趴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也没有注意到这头,“我这里什么都有,我喜欢的也不过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上不得台面。” 那梁苏似乎还不死心,成妧却在这时起身,只拉着静姝的袖子道:“方才还有好些东西没给那雪人填补上去,现下不去只怕要化了。” 邹氏便道:“那正好,带着苗姑娘同你们一起吧。”如此便带上了那梁苗,姑娘三人一起到了院子里,见地上依旧积着厚厚的一层雪。 成妧便随着静姝一同放下自己手上的手炉,只滚着那雪球,静姝顽皮,趁机朝着成妧投过来一个雪球,惊得成妧一跳,抬眸却见雪地里头静姝挑眉一笑。 “五姐姐!”成妧嗔怪,手下也不留情,也团起一方雪球来,朝着静姝那方投过去,霜泽纷飞,冬阳玉雪,却叫那梁苗愣在原地上。 梁苗有些畏手畏脚不敢上前,只听静姝喊到:“苗姐姐……你也快来同我站在一边,打到阿妧告饶才好。” 梁苗却皱起眉头道:“五妹妹,六妹妹……这,这不得体。” 可是那二人却置若罔闻,在雪地里四处奔跑着,带着团团白气,在一瞬间只叫人心尖里头只充满这日的暖阳与笑语。 那梁苗立在檐廊下旁观那二人,不自觉面上带了些许笑意,却在这时一道雪球朝着她这头扔过来,让她有些避躲不及。 “姝儿!又在胡闹。”声音从后头传过来,梁苗回头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来人却一伸手自她边上一下挡住了那雪球,再抬眸只见那一日苍白的日光之下,站着一个面色如玉的少年,少年横眉,却没有看向她。 静姝顿时噤声,吓得一抖,只老老实实叫了声:“二哥。” 成妧也是有些害怕成珩的,立刻便老实了,走到成珩跟前只卖乖道:“二哥哥怎么来了,我近日吃了秋嬷嬷做的好些糕点,只唯恐都是二哥哥没尝过的,还替哥哥留了好些呢。” 成珩哪里吃她这套,只伸手指了指成妧发髻间的雪,成妧只能让翠衣帮忙拍,成珩又朝着静姝道:“你一个人顽皮便罢了,阿妧幼时因寒气入体,是害过一场的,你还带着阿妧来玩雪,真是越发不知事了。” 成妧因儿时泡在过沧澜江水里头,大约是那时候受了寒气在肺里头,这些年总是一入冬便咳嗽几次,有些年还发起过热。 成珩说完这些,这才发觉边上立了个姑娘,便不再责备两位妹妹,静姝道:“这是三婶的侄女,梁姨妈家的阿姊,叫做梁苗,这是我嫡亲的二哥哥。” 梁苗自来成府自然也清楚眼前这少年便是成府长孙,二房的嫡长子,只虚虚行了个礼道:“见过二哥哥。” 成珩倒是有事寻太夫人,拱手道:“往来是客,不必多礼。”言罢,只径自往内里去了,梁苗回头看向成珩,竟是久久移不开目光。 那里头梁夫人还在说着家里头的事,只听外间通传珩哥儿来了,再定睛一瞧果真见成珩入内,只仔细打量成珩,只见成珩眉梢眼角暗藏秀气,身姿纤细却不失沉稳,虽是王氏所生其性格却随成府这边的人带着淡雅温吞,一一见过众人后,才对着太夫人道:“如今时节下,府中开销有些过大,我阿娘思量许久,像是在今年的蜀锦被上裁剪一些,本也用不了许多,可是府中旧例每年都换新,委实没有必要……今年便只换破败的,不过祖母房中,几位姑娘房里头照样换新,阿娘怕祖母到时候问起,故而今日特让我来知会一声。” 那梁夫人只低眉打量那成珩,见成珩口齿伶俐,料想定然不俗,心下便有底了。 “我说,”梁夫人在无人处拉住邹氏,低声问到,“你们家这二哥……我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许过人家的?” 第七十五章痴心妄想 邹氏抬眸,正好瞧见那梁苗走在前头,身姿窈窕,微暗的灯光下落下一段剪影,显得可怜动人。 “你是打算……”邹氏缓缓道,“我心知你的意思,只不过那二房就这么一个嫡子,又是府里头的长孙,看的和个眼珠子似的。如今才到议亲的年纪,他阿娘已是千防万防,房里头连个伺候的通房丫鬟都没有……现下且议着的你以为是谁。” 那梁夫人却是一眼便瞧准了,开口便道:“管他是谁,如今我们在这府里头那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今说的人家是当朝施太傅的嫡孙女,”邹氏拿帕子掩着自己的鼻子,很是不看好,“你们梁家如今已经落魄到什么地步了,也不无需我多言。” “就算当不了正室,”那梁夫人也算是豁得出去,“那便做个妾室,就你们这成府,我听说他嫡亲姐姐还在宫里头做主子呢,还能差了不成……姐姐我啊也不想成日麻烦妹妹你,如若我苗儿嫁的如意郎君,那也可借他扶摇而上。我们也可继续处在一块,岂不美哉?” 那邹氏本想回绝,恍惚间却想起这段时日王氏那般嘴脸,顿时不慌着回绝,反而道:“你说的很对,到底那施家也只是说说,聘礼都还没下,还说不定呢。” 梁夫人道:“就是这个理,如若这门亲事做不成,我苗儿占了先机,再吹吹你们家老太太的耳边风,届时还有我苗儿的福气在后头呢。” 二人如此说定,只唤过走在前头一直默默无言的梁苗前来,邹氏便问到:“你今日见过成府的兄弟姐妹们了么?” 那梁苗垂下头回道:“见……见到了。” “家中姊妹都还算和气吧,”邹氏又道,那梁苗只点点头,“那家中珩哥儿也见过了吧?你觉得珩哥儿如何?” 那梁苗想起白日里的光景,想起那少年的面容,想起他离自己那般近时闻到的一点点松针香味,心中不禁一动,越发红着脸面低下头来。 邹氏一见便心下了然,却在这时听到这里的梁苏也晃动自己浑圆的身姿走到那邹氏跟前,朝着邹氏道:“姨娘既给阿妹想了出路,何不也来疼疼我?” 邹氏见那梁苏粗枝大叶,也不顾什么礼节便来问,其实方才太夫人前头那梁苏一双眼睛几乎要长到成妧身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那梁夫人自来娇惯自己这个孩儿,当下便问到:“我的儿,你这是有什么打算?” 那梁苏道:“我望见养在你们家老太太膝下那个嫡出的妹妹颜色很好,她是嫡出的身份,我亦是,不过她有些稍稍偏瘦似乎身体也不大好,不过我并不在意,求娶她也是可以的,我也不嫌弃她是个孤女。” 梁夫人道:“那也行,本想好事成双,给你说姝姑娘的。” “天爷,”邹氏心下暗道,“这可真是好大口气,且不想你们梁家如今破落成何样了,那位可是成府里头长房嫡女,燕川太守之女,如今养在祖母膝下,还口口声声不嫌弃。” 邹氏沉下眼眸,只道:“那位养在太夫人膝下,婚事由不得我们这些人,你还是……自求多福看你自己的本事吧。” 邹氏本是回绝的意思,落到梁夫人一行人眼中,却是鼓舞的意思了,那梁苏当下便道:“侄儿晓得了。” “那梁姨妈家的,”待众人走过之后,秋嬷嬷取来热水为两位姑娘细细的擦拭着手指,静姝朝着成妧低声道,“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成妧也只好道:“我也觉得,或许人家远道而来,习俗又所不同吧。” 静姝只作不信,又见到边上成珩站在不远处被一些丫鬟婆子围着,只因成珩字写的好看,每年来太夫人这都会被底下不识字的仆妇围住写些新春讨喜的吉利话在红纸上。 “我可听说明日勇毅侯府要来拜黄夫子的年,顺带也会来咱们府上,因他们家世子和三姑娘在咱们家私塾读了那么些年,”静姝道,“明日只怕还是要来祖母这头。” 成妧想起怀璋自然心中喜悦,便又欢喜起来,到了第二日,果然勇毅侯府上叶候夫人带着自己那一对孩儿前来了。 因孩子们都是相熟的,故成妧陪着静姝,成姈怀璋坐在檐廊下说这话,成珩今日也凑巧在正厅里头,便陪着叶昭四处走走。 怀璋来成府不算少数,也是知道成府虽然不大可是布局却别致,只拉着成妧等人也要走在成珩他们后头一起逛逛。 才走到那半道上,却见那院子里头寒梅花已开,沾染些许冬雪化出的雪水,衬映在阳光之下格外的玲珑剔透,光华流转。 “这院子里的梅花当真可爱,”怀璋惊叹,“要不便去这梅花院子里头逛逛?” 众人齐齐点头,才一走进去,便瞧见梁夫人身边伺候着的小丫鬟绿芜也在这处,一见到众人便是一惊,而立在她前头背对着众人的却是梁苗。 梁苗似是没有发觉众人的模样,依旧背对众人往后退了几步,直直的撞到了成珩身上,那一下似是撞的不轻,梁苗一下子便跌倒在地,抬眸一瞧原是成珩。 “原是珩哥哥……”梁苗声音娇柔,几乎要滴出水来,又带着羞愧低下头,手上只揉着自己的脚踝,“冲撞了珩哥哥,是我不该。” “阿四,”静姝怕成珩这众目睽睽之下真的跑去扶那梁苗,便抢先道,“还愣着做什么,还扶起来苗姑娘。” 阿四赶紧走上前来扶起那梁苗,才扶起来那梁苗又是脚下不得劲,只拿眼睛瞧着成珩,再次道:“二哥哥千万莫要怪我……” 成珩只皱起眉头,朝着那梁苗道:“这并不妨事,倒是你自己鞋袜都湿了,还是快回去换吧。” 那梁苗只道过谢,见成珩也没有送她回去的意思,只好搀扶着绿芜颤颤巍巍的往回头走,才走不过片刻,叶昭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成珩道:“你果真好福气。” 成珩却正色道:“人家名声要紧,世子还是莫开这样的玩笑了。” “却不是我说你,”那叶昭见成珩这般正色,自然也约摸猜到其中缘故,叶昭便是这般不染尘世烟火却又明白世俗通达的人,“其实各府里头都有这样的,可是眼下既还未同那施家定下,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如若不快刀斩乱麻,只怕日后有人在你背后捅刀子。我却见方才那姑娘哪里不出现偏偏在这众人跟前,这么多人不撞偏偏撞到了你。” 成妧立在那后头,心中暗忖这么几个偏偏,可是偏偏她那兄长在姑娘这方面是个榆木疙瘩。 成珩谦谦一笑道:“叶世子多心了,世上的人有几个有这样九曲心肠。” 叶昭只摸摸自己的鼻尖,又见到成妧立在众人后头一脸的不屑,似乎在成珩说完这句话之后翻了个白眼,不禁笑道:“便是有这样九曲回环的心肠,六妹妹你说是不是?” 不知道何时开始叶昭唤成妧开始叫做六妹妹,成妧只得装傻道:“哥哥们说的都对,我一个小丫头片子,我知道什么。” 这般又走了半日,成妧渐渐走的累了,她本就是不乐意出门,便让众人先行一步,自己在后头缓缓的走。 “六妹妹!”成妧自觉今日莫非是撞了邪,怎生到处都是“六妹妹”,回头一看却不是旁人,原是那梁苏,梁苏似是吃了酒,面颊上红红的两团,才一走上来便似脚下打飘一般,“果真是六妹妹……” 翠衣拉着成妧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只掩住口鼻,在成妧的耳边道:“好大的酒味。” 成妧也只能虚虚还个礼,朝着梁苏道:“苏哥哥安好。” 那梁苏本就已经醉的不成样子,只眼见这面前的小姑娘,成妧个头偏瘦小,却因将到豆蔻年华显得娇小柔和,立在那水池边上的雾气里头,冻得鼻尖微微发红,白皙的肤色宛若一朵白嫩的莲瓣,不免叫那梁苏心花怒放。 “走……”梁苏越发不稳重起来,只拿着那手便要来拉扯成妧,吓得成妧连连回退,“那头里暖和……还有好酒,阿妧随我一道去吧。” “放肆,”翠衣护住成妧,眼下左右都没有人,雪裳今日偏不在跟前,“你这是做什么?你再不尊重些,我立刻回禀老太太去。” 成妧只道:“苏哥哥,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如再上前一步只怕大家面上就要闹起来,大过年的也不好看。” 那梁苏只一笑道:“六妹妹又在说笑了,苏哥哥这里是疼六妹妹的呢……”那酒气几乎要喷到人面上,成妧只退无处可退,正想发作。 却不知从何处扔过来一个硬邦邦的石头,正好砸到那梁苏的脑门,那梁苏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只疼的哇哇叫。 “好了,棠樾,”江憬的声音自背后传出来,成妧回头却见江憬在后,前头有个手拿石头的少年人,那少年一见成妧回过头便立刻低下眼眸,即便只有那一瞬成妧还是觉得这人格外眼熟,还未过问,江憬已经走到面前,“你们成府如今就是这般境地么?自家的姑娘在自家……还能给疯狗叫唤的?” 那梁苏见是自己面前的人扔的石头,立刻瞪着眼睛望着江憬:“你……疯狗骂谁呢?” 江憬望着成妧,带着嘲讽:“不如成六姑娘告诉他骂谁的?” 第七十六章梁苏落水 江憬本就生的清傲,此刻目光发凉,眼角微微一勾,更是显得格外欠扁,那梁苏几杯黄汤下肚,自然壮了胆子,朝着江憬这边撞过来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撒野!凭你是谁,今个儿也叫你晓得我的厉害……” 江憬腰肢纤细轻轻一转,那梁苏便扑了个空,江憬反手便是一推,只听“噗通”一声,那梁苏便被他一把推到水里头,溅起水花。 那梁苏顿时酒醒了,那池子里虽然水并不是很深,可是底下都是淤泥,他滚入其中浑身都是泥点,只仰起头来朝着岸上喊到:“来人,还不快来人……你,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谋命!” 左右的人才想上前,成妧却朗声道:“住手,这是江世子殿下赏他的醒酒汤,怎么?你们也想分他一杯么?” 这些家仆自然都是成府的,本想下去把那梁苏扶上来,却又见成妧发话,自然是听成妧的,当下便停住了竟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成妧回头瞧见江憬身边方才扔石头的那个少年,只道:“你方才帮了我,我这里有才做的藕粉桂花糕,等会你便带些回去吧,也算我谢谢你的。” 因似乎听见江憬唤那少年叫做棠樾,却不是之前一直跟在江憬身边的长宁,那少年似乎有些怯懦不敢抬起头,成妧又道:“棠樾,谢谢你。” 那少年片刻后才微微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道:“不……不用。” “这里果真好生热闹,”叶昭一行人从前头回来了,一见到这样的景象却忍不住笑,走到江憬身边,继续道“原本便听说你今日也要来夫子府上的,怎么也有空来一趟成府了?远远便听见这头的声音,哪里知道是你。” 江憬斜着眼睛看他一眼,成府的几位走在后头,成珩一见到这般境况也不知道发生何事,那梁苏依旧骂骂咧咧的泡在那泥水里头,成珩只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救上来。” 那底下的人这才哆哆嗦嗦的下去救人,那一日正是滴水成冰的气节,那梁苏方才便救上来便被冻得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指着江憬似乎还是很气的样子。 江憬冷笑:“怎么?酒还没醒?我可有的是法子。” 吓得那梁苏顿时住口,屁滚尿流的带着自己的小厮走了,成珩倒是知礼拱手朝着江憬赔罪道:“不知苏兄弟哪里得罪了世子,这便赔个不是,还请世子莫要见怪。” 江憬不动声色的看过一眼在一旁的成妧,却丝毫不提方才的事,淡淡道:“这些破落亲戚谁家都有,也不妨事,只不过言语上头不大知礼冲撞了我,非要与我争个输赢。我也是一贯手上没个数的,于我倒是过了今日没什么相干,只怕……你们家且注意着便是。” 那梁苏自回了辛夷苑,梁夫人还在陪着邹氏一道说话,冷不丁见他满身的淤泥,浑身湿个透彻,气味难闻,忍不住便问到:“你不是去吃酒去了?你这是是何道理?” 那梁苏顿时抹起眼泪来,只说:“那珩哥儿,阿妧今日带了一群学堂里头的同窗在园子闲逛,孩儿不过上前问了几句,其中有个白面的小生说话好生难听,孩儿同他申辩几句,他便把孩儿推到那池子里头去了!” “什么人?”那梁夫人一拍桌子,“胆敢如此放肆?” 邹氏相劝道:“你先莫急,你总得搞清楚是哪一群人吧?京中贵人多,就他们那个学堂而言,太后娘家侄孙,万家嫡子,就连今上亲外甥都在,万一惊扰了……” 那梁夫人如何忍得住,只一味的拉住那梁苏便要去理论,快步走到院子里头,还没有走上前便只见到静姝身边的翠雀儿在那门口,端着热茶。 梁夫人二话不说走上前便问道:“我且问你,方才我苏儿走的好好的,是哪一位把他推到池子里去的?” 翠雀见那梁夫人来者不善,况且她也不在当场,只好回道:“将将并不在姑娘身边伺候,也不在当场还是不晓得是谁……” 说完,那梁夫人便要往里头闯,翠雀慌忙唤住道:“夫人……这里头现如今坐着的是,勇毅侯府和江候府上世子。” 梁夫人却只以为那翠雀要出手阻拦,反手朝着翠雀便是一巴掌,打得那茶壶都翻了碎倒一地,口中咒骂道:“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凭他是谁,我可是你们成府的长辈,我孩儿受凌辱我要理论,难不成还要我坐在家里头等他们何时有空何时来吗?” 里头一听到外头的响动,便停下了话语,只问何事,那门一开梁夫人便先走进去了,翠雀赶紧跟在后头。 那梁夫人一走进去只觉得满屋子都是烧的暖洋洋是碳火,几位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坐在那堂上,见她来了略有些诧异。 “翠雀?”静姝正坐在偏阁子里头随着成妧怀璋下棋,一见到翠雀捂着脸红着眼睛,再见到梁夫人这般模样不禁问到,“这是怎么了?” 翠雀还未来得及开口,那梁夫人便抢先道:“方才园子里的睡莲池边上,是哪位公子把我儿推到那池子里去的?” 江憬本来有些疲倦了又加上最近身子不好,正倚着那窗户不过眯了片刻,只等勇毅侯夫人同太夫人说完话便走,哪里知道这梁家还会找上门来。 江憬缓缓睁开眼睛,也不急着起身,带着鼻音道:“是我?怎么了?” 梁夫人道:“公子既来了府上,便是府上的客人,哪有客人稍稍不顺意便出手伤人的?这是什么道理?” 那梁夫人本走进来之前是满肚子的火气,可是一见到这里头坐着的人周身不俗,便只觉得还是要赔偿一笔才算得当,再见江憬这般奄奄的模样只当做是好欺负的,便越发气势逼人。 江憬不禁笑了起来,略微扶着那软枕坐正了些,看着面前的梁夫人,绕有兴致道:“那我便是欺负了,你又如何?” 坐在隔壁的姑娘们赶紧贴着耳朵在那屏风上听着,静姝道:“这话里头,我都给梁姨妈捏着把汗……总觉得这江世子浑身冒冷气。” “你胡说,”怀璋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我憬哥哥何时浑身冒冷气了,他年底下身子不好是因为原先的时候在水里……反正就是受过寒罢了。他不过是待他不认识不喜欢的人这个样子罢了,对他喜欢的且他不烦的人,最是有耐心而且真心爱护着的。” 成妧在一边上回忆起江憬平日里待自己的态度,心中恍然:“原来我就是他不喜欢且烦的类……怪不得成日里头都是冷言冷语。” 梁夫人还未继续开口,江憬已经起身,只觉得这妇人吵的他一点待下去的兴致都没有了,只看向成珩道:“我却不知道你们成府何时是这帮外戚当家做主了。” 这话提及朝政,隐隐约约有些隐含意味,又是江憬心头上的刺,眼瞧着便要发作,平素江憬话不多在学堂里也没给过谁脸面,成珩慌忙站起来,只派人请那梁夫人出去,再三赔礼道:“姨妈是江州那头来的人,不晓得京中规矩,世子还请担待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憬道,“这天下都是我舅舅的,今上才是这里是主人家。我处置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敢问夫人你,过分么?” 那梁夫人脑子里猛然炸开,恍惚间想起方才邹氏提醒过的,那学堂里头有当今的亲外甥,莫非就是面前这位? 边上叶昭亦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道:“这妇人扰了我们的清静,还不快来人逐出去。” 邹氏才走到那门口便听到这么一段话,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哪怕今日这几人发了脾气,要把梁夫人打死在这,只怕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 邹氏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姨妈请出来!你们都是木头脑袋么?姨妈不知京中规矩,你们也是不知道的?” 梁夫人见邹氏前来,这才只能低下头灰溜溜的离开,才走出去便觉得自己身上已是一身冷汗,不免道:“我的乖乖,这群小子瞧着似是年纪不大的模样,怎生这般逼迫人是何话讲?” 那邹氏只冷汗津津,道:“京中不比旁处,你瞧着他们不过半大的个子,都是自小在宫里头走,天家贵胄,皇亲国戚,能活着长这么大的,都不是简单的。” 江憬转身落座,成珩还想开口,却被打断道:“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无需多言,你我也不是头一天相识,我也不是头一天来你们成府。”言罢,江憬又慢慢的合上眼睛。 叶昭却道:“成珩你不要管阿憬了,这些事在他家里头都是司空见惯的,他那讨人厌的口才便是这么练出来的,今日若不是他身子不大好,能同那妇人骂上三日三夜都不在话下,前些日子,今上跟前,他就将万贵妃家那唤作万庭玉的小姑娘气得宴席上直哭得吃不下饭。” 在隔壁的成妧暗道:“多谢世子口下留情,我还有狗命在此。” 第七十七章请君入瓮 这本是十分失礼的事,不过在座的大都是磊落之人,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或许也如叶昭所言,高门大族里头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 直到这夜人定时分,待送了客人都走了,这才稍稍歇下,成珩自太夫人那处小坐片刻只等静姝一道回去。 因提起施太傅家的事,太夫人不免嘱咐道:“其实这才算是今年家里头的大事。珩儿人品一向端正,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出差落,不能因此而娇纵,却也不能太过于谦卑。” 成珩起身拱手道:“是,孙儿记下了。” 太夫人这才道:“我是一个妇道人家,只在这规格里面待过眼尖桥的,也不过只这方寸之地的人和事。不过略微比你多活了些岁数,说的都是一些老人言罢了。” 如此便也不多留他们,因外间北风似乎吹起来了,只吹的檐廊上那盏纸糊的灯笼有些摇晃,成珩身边服侍的乳娘打起帘子朝着里头道:“哥儿,只怕要早些回去了,唯恐这天要下大雪。” 成珩便带着静姝一同回去了,成珩才走,太夫人坐在那堂内,眼前的热茶竟是一口未动,似乎有些忧心。 “祖母这是?”成妧搬过矮脚椅,做的离太夫人更近了一些。 太夫人伸手摸着成妧的额发,面上轻轻飘过一丝茫然,那香炉里头一丝丝飘散开沉香木的味道,她就坐在那里望着外间已经散去的天光。 “你们都已经要成家了,”太夫人叹道,“你瞧着门口这棵树还是入京那一年栽下的,如今也是第四个年头了,珩哥儿都要娶妻了……光影似箭,日月如梭,或许只有时到今日,才终究开始觉得果然过了年纪之后,无论是五年十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成妧抚在太夫人的膝上,缓缓闭上眼睛,安享这一方小小的寂静,道:“那是不是阿妧一辈子不嫁人,祖母一辈子就不算老?” 成珩才送静姝归去,自己带着小厮阿四走在路上,路上寒风更甚,吹的人眼睛几乎都睁不开,只觉得周围的树木皆都在一瞬间张牙舞爪,落在地上的残影变得格外凌乱。 “先不回去,”成珩想起今日还有功课未做,唤住阿四,“先去一趟书房吧。” 阿四冻得耳朵都要掉了,只叹口气略微有些怪罪道:“哪怕停下一日,我就不信天能塌。”却还是提着那盏灯笼,为成珩照着前头的路,一直往回头去。 却不想才到那书房前头,便远远的瞧见那头立着两个人,阿四只提着灯笼一照,松下一口气道:“原是苗姑娘。” 梁苗衣着单薄穿着一身月白对襟,一个银鼠滚边背心,发髻梳的也简单,只有一支碧玉簪算是贵重的,她立在这书房前头,像是算准了成珩一定会来一般。 “珩哥哥,”梁苗似是腿还没好,只一瘸一拐的想要走上前,“我是特地在这里等的……贸然惊扰,还请珩哥哥莫要见怪。” 成珩平日里不同女子打交道,却也不是个傻子,想起今日白日里头叶昭意有所指,心中顿时有些警惕,后退几步,只站在那院子里的不上那台阶道:“苗姑娘腿脚不便,还是站着别动吧。” 那梁苗泪眼婆娑,立在那风头上却似枝头上一朵飘零的白梅,只文文弱弱道:“我听说今日我兄长冒犯了贵人,还是珩哥哥在旁开解的,不然只怕贵人不得把我哥哥生吞活剥了……我是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一听这话便吓得不成,魂魄都已经散去了几分。” “这不妨事,”成珩目光淡然,“那几位都是极好的脾气,不过你家兄还请你回去之后稍稍规劝几分。” 那梁苗只捂着自己的心头,沉吟道:“苗儿来这府上过了这么久……成二哥哥,你还没瞧出来么,我家道中落,我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妹,我兄长自小娇惯,我阿娘心里眼里是没我这个女儿的……规劝?我拿什么去规劝。” 言罢,便掩面哭起来,似是触动了情肠,道:“如若我能像姝姑娘妧姑娘那般,该是多好,就算是做梦我都想能稍稍在这府上有些脸。” 成珩见她哭的伤心再说下去只怕有些话宣之于口,便是无法挽留,又见这夜黑风高,滴水成冰,依旧是离得远,缓缓道:“你先莫要伤心,我派人先送你回去吧,你哥哥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无需代他来表歉意,至于其他的……” 成珩抬眸,少年人的眉目凉薄,他道:“自贵之人自贵之,这样的夜里你来这里立在我门前诉苦,已是十分不妥。” 那梁苗见成珩已是这般说法,只叹道:“也罢,珩哥哥原本活在这富贵温柔乡里头,如何知晓我心里头的难处,知晓我身为一个破落人家的女儿的难处,你们的心里头原本便满是功名利禄,你们的日子原本就是康阳大道,本不该懂得。” 说着绿芜便走过来扶住那梁苗,阿四见状亦是心有不忍,只在成珩边上朝着成珩试探一问道:“二哥儿,你这话太过于见外了。” 成珩只缄默不言,立在一边上,眼瞧着那绿芜扶着梁苗走的有些勉强,也不知道那梁苗竟是在这头等了多久,她衣衫又单薄,到也算是吃了苦头。 那梁苗从成珩身边掠过的时候,成珩却突然开口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日后……日子还长,就算不依靠你的兄长丈夫,只消你愿意也是有女子能自己立一番事业的。” 本以为那梁苗马上就要走了,却在这时突然脚下不稳就顺着那成珩的肩头跌下去,成珩不妨只下意识伸手扶住,道:“小心!” 那梁苗不偏不倚被成珩扶住,顺势靠在他怀中,双目含泪,伸手拥住成珩道:“二哥!你救救我吧……纵使只得今宵一瞬,我死了也甘愿!” “你们……”周围突然亮起来,有声音传来,成珩抬起头,灯笼在一瞬间晃了他的眼睛,在入目便是一脸惊愕的王氏,以及立在王氏背后的邹氏,王氏几乎站不住脚,“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梁苗从成珩怀中起身,一见这么多人,瞬间臊红了脸颊,只垂下眼眸,立马跪在那地上垂泪起来。 “阿娘。”成珩皱起眉头走上前,企图解释,却被邹氏打断道:“珩哥儿,自小你要什么婶子没答应过你的,只是你这事做的委实不算漂亮了,你若是同婶婶说,婶婶还能不答应你们……郎情妾意的。” 王氏只恨得牙根都痒痒,她知道成珩今日在太夫人那头会客了一日,该是要回来温习功课了,特地命人做了冰糖炖梨送来,路上遇见邹氏便一道,哪里知道还没进书房,便见到周围只余下阿四绿芜两个,再见到自己最得意的孩儿抱着个姑娘,立在这夜色里头。 更可气的是,自己背后还站着乌泱泱一片仆妇,想堵都堵不住嘴。 王氏只冲着邹氏道:“什么叫做郎情妾意,我看是有人在这里搔首弄姿罢了!” “二嫂,”邹氏微微一笑,夜色倒影在她眼眸里头,“你我可都是瞧见的,这还能浑说不成。” 王氏气得要跳脚,又一半是羞愧,只走上前要问罪成珩,成珩立马便跪倒在地,朝着王氏道:“阿娘,孩儿同梁二姑娘是清清白白的,绝无苟且。” 邹氏只走到那梁苗跟前,扶起梁苗道:“珩哥儿说的这话也太过寒人心了,两情相悦,本也是佳话,你若是说清楚家中却不是不讲理的,还能不答应你们二人?如今事发败露,我苗儿的名声也是要紧的,哪能出口便开始否认,这绝不是大丈夫所为。” “梁苗,”成珩道,“方才种种,我已说的明白,你如此时开口解释,你的名声尚且能够保全,非要等到一切不可挽回,我亦不会认下。” 成珩说的果断,叫那梁苗回头看了他一眼,被邹氏扶起,她脚上走的稳稳当当竟是一点也不摇晃了,似乎有话到了嘴边,刚想开口,邹氏却道:“苗儿,你莫怕,左右姨娘会为你做主。” 那梁苗复又低下眉目,只嘤嘤哭着,一句话也不肯说,似是一切尽在不言中,明暗交接。 “好啊,”王氏一把走上前来,拽过那梁苗,“我便晓得是你这蹄子下的套,好人家的姑娘谁会坐这没皮没脸的事!我珩儿也不是这样的人,你快说,你快说……” 邹氏一把推开王氏,挡在梁苗之前,朝着王氏道:“二嫂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吃亏的还是你们家成珩么?我晓得你不愿意认下,只怕我苗儿毁去你们家成珩的大好姻缘,只可惜就你儿子要前缘,我苗儿便不要名声么?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落到这里来,你们便是这般待她?你们要动她且先从我这过呢。” 王氏气得发抖,地上成珩快步起来一把扶住王氏,王氏不禁道:“好名声,这个时候你和我提名声!” 第七十八章卿何不敢 院子里亮起来的时候,成妧才悠悠转醒,不过外间雪下得大一些,倒影在窗台上屋里头连灯都不需要点,只听见外头有些人声嘈杂的很。 “翠衣?”成妧揉揉眼睛,坐起身,翠衣睡在外头的暖阁里头,早便醒了,“外头什么事这么吵闹?” 翠衣披衣进来,只道:“听声音像是二夫人那头,又似乎提起珩哥儿呢。” 成妧不禁有些迟疑,难不成今日闹起来的还是成珩么?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随我一道去瞧瞧吧,若是祖母跟前有个什么要支应的也好传话。”成妧也起身,还不知道什么事能在这大半夜闹到太夫人这头来的。 待成妧走到那堂屋内,只见到邹氏王氏皆在,再看那二人的面色,邹氏倒是不慌不忙的喝着碗里的茶水,倒是王氏似乎急的有些耐不住,眼看着就要跳脚。 再看着那堂下,不知为何成珩却跪在那处,低着头似乎很是缄默的样子,这便叫成妧有些拿不准了,她这二哥自来都是府中第一等用功勤奋的标榜,绝非有什么事情能在这里跪着回话的。 “祖母。”成妧照旧坐在太夫人的下手,才一坐下,这个时候才猛然发觉,站在那邹氏背后的阴影里其实还站着一个人,却不是旁人正是那梁苗。 太夫人见成妧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只道:“事发突然,倒是没想到把你给吵醒了。这屋子里暖和,你先略坐坐吧。” 王氏抢先开口,急吼吼朝着太夫人道:“入夜已经深了,本不应该来打扰婆母,可是这是叫儿媳着实拿不准主意,三弟妹咄咄逼人,还请婆母做主。” 成妧偏过脸却不是瞧邹氏,眼神越过邹氏望向她背后的梁苗,梁苗一半的脸落在阴影处,另一半却在那光亮里头,只是轻轻的抽泣,可是那张脸上,绝对没有悲伤委屈之感。可是眼下成府众人,目光在成珩,在邹氏却无人在梁苗身上。 或许,她本就是这般不动声色的存在,却又想要站在光鲜亮丽里。 “婆母,”邹氏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握住梁苗的手,“二嫂方才说是我咄咄逼人,可是二嫂也不站在我这地步考虑吗?我唯独只有这一个外甥女,阿父早逝,孤儿寡母受人欺凌多年,好不容易特地来投奔了我。” 说到动情之处,邹氏竟也落下几滴眼泪,只道:“同珩哥儿处在一起,我并不反对,珩哥儿是家里头的孩子,自是有出息的……也不算委屈。可是我委实不明白,二嫂此番作态,却好像我们家梁苗是没皮没脸的一般。” 王氏道:“什么没皮没脸,我珩哥儿平日里同你那梁苗,话都不曾多说一句,哪里来的生情?你莫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今儿婆母都在这里,在座的都是家里人,我不妨把话说开。”邹氏顿时止住抹眼泪,抬眸望向王氏,“这二人有情的事情,其实我早便知道。” 成珩自地上抬起头,就连成妧也不禁诧异起来,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来?成珩最近成日不都在朝暮堂里头同她和静姝在一处么?怎么不说她与静姝也同那梁苗有情? “就在今日白天,”邹氏道,“在那梅苑里头,就当着勇毅侯府的面上,这珩哥儿就已经同我苗儿有了牵扯,在当面的婆子都回来回过我了。我也是为了留住脸面,思量再三故而知情不报而已。” “什么今日?”王氏问道,转过来看着底下的跟在成珩身边的婆子,“你们可晓得?” 众人俱是噤声,不过这时的沉默已经将一切昭然若揭,只有邹氏身边的一个婆子道:“白日里,珩哥儿和苗姑娘不知怎的就在梅苑里头遇上了,苗姑娘腿脚扭伤了……珩哥儿还想去扶,许是见到众人都在,才作罢了。不过这都看在眼里,又当着外人,奴婢觉得并不妥当,特地来回三夫人了。” “如此,”邹氏起身朝着太夫人道,“一切婆母可都看在眼里了?如今可都分明了?” 太夫人只垂眸望向地上久不做声的成珩,他就端正跪在那处,也不多做争辩,也不见面上带着愠色,太夫人不禁道:“我总是要过问珩哥儿一声,珩哥儿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成珩缓缓抬眸,那些烛光流转的光华落在他的眼中,明明灭灭,他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纵使说的再明白,”成妧看着成珩亦是如此想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其实我也不是逼着毁珩哥儿清白,”邹氏见面上闹的却是有些难看,不免让人觉得都是自己刻意了,只好略微有些缓和道,“该如何便如何,我们也不是那般不讲理的……如今我可与二嫂各退一步。” 邹氏说着也走到王氏一起,王氏心里头不信,她还能退让,口中冷笑道:“各退一步?你何曾有过余地让我们娘两后退的,你很不得今宵我与珩哥儿一同死在你跟前才好呢。” “你们家珩哥儿是这府上的眼珠子,日后指着他出庭入相的,”邹氏微微一笑,并不把王氏的话放在心上,“我苗儿也没那个福分奢求正室大娘子,只消一个妾,有屋可以容身便可。” “不可!”几乎是同时,王氏与成珩异口同声,王氏道,“这正室都未定,你让我珩哥儿娶一个妾室,京中凡是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嫁给我儿?你安的什么心?” “祖母……”成珩抬起头来,只望向太夫人道,“我没有,我不愿意。” 太夫人皱起眉头,看那邹氏的模样已经是胸有成竹,既不是她亲生的女儿,也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如若此事闹起来,她确然是无甚损失。 “不过是一个妾室,”邹氏道,“珩哥儿这么些年,连个通房都没有,京中凡是有脸面的人家,有些哥儿公子的,家里伺候着的丫鬟都一大堆了,要我说珩哥儿就是太听话了些。” “这苗姑娘,”成妧突然开口,这事本同她没什么关系,不过今日夜里见到了,果真好大一出戏,“看上去就去娉婷袅娜,又是个娴静性子,就是我也不免生出几分喜爱,就是平日里总是在三婶那头,也不来这头。” 成妧突然提起那梁苗,却叫她心头略微有些惊讶,只温顺的收敛眉目道:“阿妧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只想着帮姨娘多做些事情,这才未来朝暮堂里头同姐妹们亲近。” 王氏立刻抓住其中关窍,只嘲讽道:“我珩儿也是不大去你们那头的,既然你也不大出来,你们怎么就能处到一块去?真是奇了。” “我……”那梁苗眼圈一红,又退到邹氏身后去了。 成妧却不问其他,继续道:“在此之前就算是太夫人亦是赞叹苗姐姐的人品贵重呢,这样的好姑娘,若是为人妾室只怕……当真是屈才了,况且咱们成府也不算得高门大户,这话本不该我说,就连府上伯父们的妾身姨娘,都是底下家生子,要么是外头实在破落的人家买来的,为人妾室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说的不好听也是奴才。这些……苗姐姐你想过么?三婶你也当真是舍得?” 梁苗抿唇,手上搅着自己的手帕,眉眼一蹙,倒是邹氏道:“如若二人有情,那也是不怕的。” “有情?”王氏最是听不得这句话,“前些年,周氏倒是说与二爷有情呢,你如何不提?现如今人在哪里?” 话音刚落,外间已经响起更点,入夜微凉,太夫人见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特别是邹氏王氏二人,现下瞧见彼此都是乌鸡眼一般,如何能够秉公办事。 “罢了,”太夫人叹口气,“都是些儿女债,娶妾也好,娶妻也好,都不是今天夜里能够解决好的,再如何也得再等等。” 纵使王氏心中再不忍,太夫人发话了,也只能压下自己心头的那口气,也不想做面上的功夫,只唤人扶起地上还跪着的成珩就要走。 哪里知道那成珩似是打定主意不愿意娶,更不愿意沾染,任谁来扶都不走,只沉下眸子认认真真看着太夫人道:“一句话,孙儿今日不说完是不会走的。” “什么话?”太夫人问道,成珩的脾气同他大伯父是一个样子,一根筋拧巴着,九死不悔。有时候就连太夫人瞧见成妧那般万般不上心的模样都想,会不会自来成妧同成珩就是抱错了。 “我不会纳妾,”成珩道,“不会娶我不喜欢的女子,声名,世家,性命,我都可以不要,那些不过是面皮上自以为的好看,虚妄得如同池中月,镜中花,风吹月散,镜碎花残。一个活生生的人,如若这件事都不能做主,那便是身而为人的愧。” 言罢,说完这话,他起身走到梁苗跟前,就那么堂堂正正的看着梁苗,一点也不发怵,那梁苗只能低下眉目。 成珩一改之前的温婉少年郎模样,带着威压,只看着梁苗缓缓道:“我敢视卿双目,剖心取肺以示清白,卿何不敢?” 第七十九章计从心出 “方才,珩哥儿走的时候,”秋嬷嬷取过案几上的烛火,心有余悸的看着太夫人,边上成妧还在吃冒着热气的炖梨子,“那眼睛像是要吃人,别说那苗姑娘吓得一句话说不上来,就连我瞧见了都是心跳的厉害。一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 太夫人只淡淡笑了笑,这却叫成妧有些好奇道:“要是我,我是不信二哥哥会喜欢那苗姐姐的,祖母你笑什么?” “我笑,你二哥哥长大了,他心里头只怕有主意,也有了……心念着的人,说的话固然孩子气,可也算是有了担当。”太夫人却是一点也不捉急,倒是成妧方才是真的怕王氏一松口让那群人有了可乘之机,真的把那梁苗送到府上来,那岂不是要日日同那梁苏相对,一想到这处,成妧顿时连冰糖雪梨都喝不下。 成妧道:“祖母便一点也不担心……若是万一二哥哥耐不住,抑或者二婶抗不下,耳朵根子一软,答应下来了。毕竟逼得太紧了,只怕要生变故。” 太夫人却道:“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处在一块,过在一个屋子里头那就是在一起,而是要两个人相惜,看顾着对方。你瞧瞧你二哥哥那性子,他宁愿出家做和尚去只怕也不愿意背下这个锅,纵使那头有千般万般的主意,可是落到你二哥哥这头,他不愿意那便没有法子。除非……他们能在旁处入手。” 外头已经渐渐起霜了,邹氏在外头走了一晚上,就连脚底下都是结着的冰碴子,她才一回到辛夷苑,那梁苗跟在后头。 底下的仆妇赶紧走上前来点亮,又燃起香炉里头的香料,邹氏坐在那窗下,只端看着院子里头的雪,那些雪光透过窗扉落在她的发钗上。 “你喜欢这院子里的日子么?”邹氏突然问道,“你晓得我才来的时候那时候还在燕川,我同你一样,贪恋这里的日子,它瞧上去是那般的鲜明快活,我在院子里栽了一树梨花,我贪恋那一年明媚如许的春光,期许一日日的变好,甚至每晚入梦时分都在盼望第二日的到来。” “那……后来呢,”梁苗只缓缓问道,“现如今姨娘你的日子,不也是……” “后来那树梨树没有开过花,”邹氏道,“我把它砍了,看着心烦,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心烦!惺惺作态的人,勾心斗角的一望无边的生活。这就是成府,它不单是成府,它是整个盛京那些徒有虚表的世家。” “我……”梁苗心下跳动得厉害,却不能贸然回答,“我不知道,我万事都是听我阿娘的。” “不过,”邹氏松展下眉目,“如若你真心喜欢,并且你心里头觉得,待那人的这份情意能伴你走过无数个又绝望,又寂寞的寒夜,你大可搏一搏。” “我……我看该是问问我的阿娘才好。”梁苗何曾想起过这些不过是她阿娘如何说的,便如何做了,她阿娘只说这成府里头是有泼天的富贵,做人妾室算什么,他们家的长女如媖虽说是在宫里头侍奉君上,说的再怎么好听,也不过是做人家的妾室,可是照样能让整个母家风风光光。 梁苗转身想走,却在这一瞬之间,似是有些东西划过心头,她回头来看着邹氏道:“我不知道……我这般会如何,可是我见成家的姐妹们那一日,她们在雪地里头胡闹,阳光是那样的好,叫我心头都变得亮堂起来……珩哥儿就是那时候出现的,我也想,过这样肆意,轻快的日子。” 不必忧愁着阿兄的前程,不必被母亲动不动呵责,不必四处打着秋风。 身边站着的人身上带着松针的香味,脚底下的雪不是往日冰凉入骨的雪,是惊鸿掠过的雪。 “我只听说你在那头闹了一场,”梁夫人的声音自外间闯进来,打断了梁苗的情丝,叫她吓得一跳,慌忙低下头来,梁夫人披着邹氏新给一件夹袄,坐在邹氏的对面,得意道,“我便晓得,似你这般有些文思的,说起话来文绉绉,确实叫人无处发作,现下是不是只用等着那成家来下聘了。” “你且做什么梦,”邹氏气道,“哪里就有这般容易,纵使我说的天花乱坠,你当我那二嫂是个傻子?” “你再逼逼她,”梁夫人道,“逼得紧了,她安能不同意?闹大了她儿子前程要是不要!” “这话却不是你说的那般简单,”邹氏冷笑一声,“他们家哥儿也说了,纵使清白名声全都不要了,也不受人胁迫。” 那梁夫人听闻这话,立刻便转过脸来朝着梁苗道:“我原本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却还是拿捏不住那成珩的心。” 梁苗只低下眉眼,邹氏蹙眉道:“姐姐如今说话,可得注意着一些,苗儿可是你亲生的女儿。” “眼下多说无益,”那梁夫人却不是个慈心肠的人,只略微有些可惜道,“如那珩哥儿眼下立刻便同意了事情倒是好办,就是他不同意一直拖欠着,在这么拖下去,只怕那施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上门了。万一他们两个人家将事情定下来,那就更不成了。” 纵然邹氏很瞧不上她姐姐的做法,可是要让王氏同施太傅府上结亲她亦是万万不能如意的。 “既是这样,那便从施家入手,要么……娶不到那金尊玉贵的姑娘,要么就收了我苗儿为妾。”梁夫人缓慢道。 此事王氏却是家中最为焦急的,因一提到这事成二爷便是呵责她事情处理不好,再望成珩的口风依旧斩钉截铁不愿意。 王氏成日唯独只有同太夫人才可稍稍说上几句话,只哀愁道:“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这件事居然变得这般棘手,要让我珩哥儿娶她们家的梁苗放在平日里,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干的。当真是……也不知道那施家是如何想的,左右也是拖着呢。” 算算日子,只有几日那施府便要上门来拜访了,这事要是叫他们知晓了只怕要横生变故,太夫人便宽慰道:“事情已然发生,自怨自艾皆是没有用,眼下唯独自己好好想着如何招待那施家的人吧。” 王氏好歹也在京中过了这么些年,在这些事情上头还是能够稍稍下些功夫的。 不过四五日的光阴,元宵时节到了,这日帝京灯火通明,只照的那半边天都是亮堂堂的,这般的热闹家中姐妹如何耐得住,就连成姈这一日用过晚膳亦是早早的便等候在朝暮堂里头。 “我只听说今年元宵灯会远比去年还要盛大,”成姈道,“在鸣钟寺前头还有诗会,听说京中那些有名的才子都会去……我还听说现下去都已经算迟的了,好的位置都已被贵人们占去了。” 成妧拥着自己的小火炉子,靠在那车驾的壁上,稍稍抬起一些眼皮子,自那窗户朝外边看过去,隔着那厚厚的一层帘子都能映照外间的灯火,那些攒动的人影。 成珩骑在马上,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衫,缓慢陪着走在外头,成妧只趴在那马上朝着成珩道:“二哥哥你冷不冷?” 成珩似是心有所思,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看向成妧道:“不冷。” 勾栏瓦舍里头传来呀呀几句唱词,红袖招楼上俱是胭脂香味,外间又是叫卖声,又是各家嬉闹的声音,还有头顶上璀璨短暂的烟火,都带着热腾腾的余温,万家灯火辉煌,整个帝京都似一段流转的光河。 “前路似是走不通了,”车驾停下,车夫小厮在外头对着里边的三位姑娘道,“姑娘们若是想往前头去的,只能劳驾下来了。” 如此三人便只能带上帷帽,自那车上下来,脚一落地果真见到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那些炫目的光亮登时让人差点睁不开眼睛。 “怎么不见苗姐姐?”静姝还不知道那些事,“二哥哥都来了,虽他最近兴致总是不高的样子,琼哥哥一入夜便随三伯父出门了,只说有诗会呢。” 成妧只默默的听着,她二哥哥自来就是疼她的,先前被闹成那副样子成妧心头也不好受。只拿眼镜偷偷的看过成珩一眼,成珩灯光下越发缄默,只是伸手轻轻握起自己跟前的一方做的十分巧妙的花灯。 “公子可是好眼光!”那店家立刻便恭维道,“这面灯上的画可是四时景,你瞧瞧这琉璃,可是西洋货色!就算是在今夜里头,提在手上也远比别家要亮堂。” 成妧凑近一瞧,只见得到那灯面上画着一个带着翅膀的小人儿手上像是拿着一方弓箭,头发卷卷,生的倒是福气白白胖胖。 “这画上的,又是谁人?”成妧问道。 那店家又道:“这可有来历了,这是那西洋人俗称的秋比特,他们的月老儿。” 一句话叫成妧顿时面皮有些发烫,却叫成珩低下头细细端看了片刻,却道:“心思倒是巧妙。” 第八十章元宵灯会 成珩才伸出手触到那花灯,却突然只听见背后有人问到:“这花灯倒是别致。” 再回头却见到一个小丫头站在那跟前,立在不远处的却是一位衣着不凡的姑娘,只可惜那姑娘带着帷帽看的不清楚面庞,风吹她面上的纱,只望得见里间一点点的钗环,,周围的灯光勾画出身形轮廓出来,可是凭那一眼成珩便愣在原地。 在不远处的戏台上唱着“不到园林,哪知春色如许”,戏词婉转绵延,正是相思无尽处。 “啊呀,”那店家略有些惋惜道,“这可十分不凑巧,这灯本就是稀罕物件儿,方才已经卖出去好几站,现下只剩这一盏了。” “那,”那小丫鬟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见那姑娘并没走的意思,只问到,“公子可愿意割爱?” “我……”成珩眉头一皱,显然在此之前他心里头只怕已经有了打算,可是如今被人一问,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便是想送,可是我也不知……” 立在众人后方的那姑娘却突然走上前来,只道:“公子若是真有人想要相送,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只愿公子得愿便好。” 静姝站在一边上小声音的同成妧道:“你瞧这姑娘,年纪倒是不打,说起话来活似我哥哥,有仿佛意有所指,却不知什么什么道理?这灯就有这么好吗?” “姝姐姐你,”成妧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这晚上你可瞧见哪家的姑娘来同你二哥哥搭话了,哪里是在要灯,这是施府上的。你瞧那小丫鬟的腰牌上……这是你未来阿嫂出来会见你二哥哥。” “这……”静姝细细打量那姑娘,只因瞧不清楚脸上,只晓得文文弱弱,也是个十分伶俐的样子,再看她那二哥哥此刻只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成珩支吾了半饷只道:“这灯不似旁物,只怕,不能相让。同姑娘一样,我亦祝姑娘得偿所愿。” 那施姑娘差点咬碎银牙,心下也不知这成珩到底是瞧出来她了还是没有瞧出来,居然并不打算相让,有些不服气的站在原地。 “你这二哥哥,”成妧有些叹息,“当真是有些直肠子,一条路走到黑,真的是没救了。” 成珩略微有些歉意的点点头,便提上那灯就走了,竟是头也不回,成妧心内只暗道:“完了完了,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二哥哥要回家安心娶那梁苗了。” 又见成珩低头饶有兴趣是看着那灯,却一改方才出来的时候那般苍白面色,甚至有些许喜色。成妧心中顿时有些惊愕的想到,莫不是他准备将这灯送到梁苗面前去吧。 待走到那花月楼前,因今年君上特地命人在这花月楼前做了一个大花灯,足足有整个花月楼那般高,此刻底下已经挤满了人,只等着子时点亮,整个帝宫只怕还有千万盏明灯要放飞。 只因这方人实在太多,成妧又不是十分专心的跟着成珩走,不多时再抬起头时便只见到满目攒动的人与光,却寻不到自己家里人的身影了。 翠衣雪裳倒是还跟在后头,那人群熙攘,只挤得成妧脚下站都站不稳差点被挤得脚不沾地顺着人群还移动了七八步,正四下为难的时候,恍惚间有人扶了扶她的肘臂这才略微站得稳了些。 成妧回头却见到江憬长身玉立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边,此刻一脸恹恹的看着她,似乎是风寒还没有好,只是不屑的问道:“这花灯有那么好瞧么?不过是年年都如此罢了。” 成妧退后一步,扶着翠衣对他稍稍屈膝,问安道:“见过世子,这花灯虽年年相同,只不过年年却也只有今宵一次故而难得。” 江憬却没有她这么多感慨,只是上下打量过她一眼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且瞧瞧你的个子,愣是往这人群里头钻,等会怎么没得只怕都不知道,这些年被挤到金明池里头去的,可不止一个人。” 成妧在无人处翻了个白眼,江憬只走在她前头一步之间,不过他个子高挑却也好认,走了片刻之后突然停下来,回头来看朝着成妧道:“你走前头来。” 成妧只得走到前头去,却在二人交替那片刻不知道谁推了江憬一下,两个人顿时有些不稳,江憬倒是反应过快一下子便伸手拥裹住成妧,背腰却抵在那池水边上,如此僵持之间成妧自他胸口上抬眸。 江憬脖颈自那大撆皮毛之间露出短短的一截,在灯光下是温润细软的白,下巴的线条流畅,他缓慢的咽下一口气,成妧也能够敏锐是感知他扶在她背后的那只手。 成妧不禁想,离他这般近,如若他把先前那枚金锁现下是带在身上的,那岂不是她只需要伸手摸上一摸就能够拿到了。 成妧稍稍动了动,才伸手还没来得及探,不过是在江憬的心头上一滑,顿时江憬立刻捉住她的手,气息略微有些不稳,有些惊愕的瞧着她问道:“你做什么?!” “我……”四目相对,成妧面上带着一点点无辜,一双眼睛清透,倒影这这一日明月花灯那些细微又生辉的光,直入人心,喜不自胜。 那花月楼前突然一声惊叹,那些莲花灯层层叠叠,整个天地亮如白昼,帝宫里头千万盏明灯一齐放飞,他们自池水倒影里瞧见自己,在一片人声鼎沸里寂静无声。 “你……你这是发热了吗,怎么这么烫?”光亮里,江憬面上的颜色活似一只煮熟的螃蟹,一直红到耳根,吓得成妧伸手在他额间一探。 江憬立刻放开手,瞪大眼睛望着成妧道:“你你你,你一个姑娘家,你家太夫人难不成没有同你说,不要对一个不相熟的男子,动手动脚?” 成妧摸摸自己的鼻尖,其实很少能见到江憬急得跳脚的模样,如今一瞧倒是有趣,只道:“世子殿下教训的是,阿妧记下了。” 江憬还是有些生气,不过还好他今日没带人出来,他是从宫里头的夜宴上逃出来,本想混在人群里头略微走走,却不想看见眼前这么个矮个子挤在人群里被人夹着脚不沾地走了数步。 天地良心,他就是看不下去才过来的。 “对了,”成妧有些困惑,“我听怀璋说每年元宵,宫中都有夜宴的,怎么世子还在这处。” “那些夜宴,”江憬脸上余红未消,只后退一步让成妧走在前头,省的她走在后头不知道又会被谁挤着脚不沾地,“都是些虚有其表的东西,况且我也马上要去边塞了,委实也没有那个兴趣去和他们虚与委蛇。” “你要去边塞?”成妧问道,“边塞苦寒,你去哪做什么?” “去边塞,”江憬眯起眼睛,“也总比在这里受气要强。” 成妧恍惚间也记不得了,似乎自很早开始便已经逐渐习惯在内学堂里头,隔着一小道围帘,那些晴阴雨雪,总是一偏头便可瞧见隔壁那个虚晃着的影子,总觉得这般,便不算只剩自己一个人。 “那便恭祝世子殿下,”成妧道,“合安平顺,扬名立万。” 这边才说着话,只听得桥头那边有人喊的声音,一抬眸却是静姝,江憬便没有再陪着成妧往那前头走,只是一转身便消失了。 成妧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来得及好好谢过她,静姝跑过来边走便道:“你们也都真是的,这个时候寻不到人可急死我了!” “方才挤得太过厉害了,”成妧略微有些抱歉,又见左右都没有瞧见成珩,不禁问道,“二哥呢?” 静姝越加不服气道:“还说呢,你是因为个子小,混在那人堆里不见了倒也说得过去,二哥哥可是把我送到这桥头,我一回头人就不见了,只说让我在这处等着!” “等了半日也不见回来,”静姝皱眉,成妧见边上成姈也累了,心想把静姝和成姈放在一处等,成珩也真不怕把屋顶给掀了,“更气的……我方才还遇见了那最讨人厌的万安之,他家那个万庭玉也在,居然取笑我手上花灯不好看!” 成妧侧目,却见到翠雀儿手上提着一盏眼生的花灯,做成雀鸟状,做工精细,倒不像街坊的货色,忍不住问道:“这花灯瞧着眼生,是五姐姐新买的吗,倒是难得的……” 成妧话还没说完一边上坐着看热闹的成姈却嗤笑出声,叫静姝有些气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成姈道:“这灯又不是她买的,是人家万安之见她被那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羞辱得可怜,把自己手上的送她的,我们家没去哪里能买到这样的灯笼,便不要痴人说梦了吧。” “都是二哥哥,买了那样好看的一盏灯,非要拎着不知道去往何处了。”静姝气得不行,转身便道:“别等二哥哥了,我现在就要回家。” 话音刚落,那头成珩却回来了,手上已经空空。 第八十一章施家来访 华灯初上,在一片繁华之中,远离熙攘的人群之外,江憬独自走过那些灯光阑珊里,一直走到一方小小的巷子跟前。 自那阴影里头,远远的看过去正好还能瞧见那些世俗里头庸俗却又无法割舍的热闹。 有人自那小巷口阴影里头走出来,走到他面前,灯光缓缓的照亮却原来是棠樾。 “你果真要走吗?”棠樾皱起眉头,如今还是寒风凛冽的时候,他依旧衣衫褴褛。 江憬点点头道:“不走,留在这那便是输定了。” 棠樾微微蹙眉,看向那花月楼,瞳孔倒影着那些光华,带着些许的不甘与期颐,道:“万望保重。” 江憬道:“你放心,我此去边塞也是为了躲避官中耳目,再者当年你阿娘交由的东西……我前些日子回了趟燕川,大致也知晓在成府何处了,我在外头好办事会为你取回来。待我回来的那一日,我们都能归于其位。” 江憬再见那棠樾不知为何手上提着一盏宫灯,摇摇晃晃的,里边的烛光忽闪,只问道:“这是你今年才买的吗?” 棠樾只道:“有人之前送的,今天想还来着,只怕时机不凑巧,没有办法还了。” “岑妈妈只担心你,”棠樾侧过眼睛,“你在这个时候离京,你阿父和你那个后娘大抵是不会为你打算的……你的婚事?” 江憬却道:“天下河山万物甚美,于我却无甚可爱,我并无成婚娶妻的打算。” 棠樾却不言语,只是伸手轻轻握住那宫灯,自知自己处境尴尬,便也无这方奢求,只道:“天高路远,岑妈妈定会记挂你。” 在花月楼前,被点亮的花灯照耀着底下众人的脸,阿四挤在人群里头,手上提着的那盏画着西洋画的灯四处穿梭,活似一条游鱼。 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小丫鬟的前头,猛然出现却叫那小丫鬟吓得一跳,刚想开口呵斥,却被背后带着帷帽的姑娘制止住:“紫藤,不得无礼。” 阿四被挤得帽子都要掉,不过也顾及不上这样许多,只对着姑娘一拱手,成珩叮嘱过的灯下见了人千万莫怯场,却也不能够失礼。 “敢问可是施家的三姑娘?”阿四恭恭敬敬的问道,那姑娘也不言语,估计是方才在摊子上本有心同成珩借着元宵节的时机亲近/亲近,却不想直接被拒绝心下还鼓着气。 阿四又问了一遍,那唤作紫藤的小姑娘却急了,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敢不敢声音再大一点,叫所有人都晓得?” 阿四挠挠自己的头,只认认真真道:“我们公子说了,那灯要赠自己心头上顶顶重要的人。所以方才冒犯了姑娘,特地命我来赔个罪。” 那施三姑娘见他是诚信来表歉意,况且那灯也是成珩先瞧见,自己也并不是他什么人罢了,便只道:“不妨事,先到先得,愿赌服输。谁人得你们家公子这般回护真心,只怕才是今宵最快乐的事,这本是他给予他人的欢愉,我实不该打扰。” 言罢,心下还是略微有些沮丧,声音越说越低。 阿四只站在原地不动,紫藤抢先道:“好了,我们姑娘说不碍事,不需要赔礼道歉了,你和你们家那个金尊玉贵的,心有所属的哥儿可以回去了。” “阿四话还没说完呢,”阿四却自背后掏出那盏灯,直直的递给那姑娘,那琉璃灯光一瞬间点亮人心,阿四缓缓道:“公子预祝姑娘,一瞬芳华,永世流放,年年岁岁,得有今朝。” “这灯,当时不让给姑娘不过是因为公子觉得这灯寓意特殊,本就不该让姑娘自己破费。”阿四口齿伶俐,“该是有人特来相赠。” “什么破灯,”静姝坐在马车上,只把那万安之送的那盏宫灯随便放在地上,那烛光一摇晃似乎就是要灭,“还想来我面前显摆,你都不晓得那万安之把灯递给我的时候,还愣在原地上等着我谢过他。” 成妧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怏怏的,似乎是有些累了,靠在那窗户上,目光随着外头的光景而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同静姝说话,只问道:“那后来呢?你同他道过谢了么?” 静姝好不惭愧道:“当然道谢了,不然出门在外别人不要说我们成家的姑娘都不知礼了么?” “今天夜里那花月楼前头的花灯真是好看,”成姈提起,“好像是君上特地命人为贵妃做的……” 华灯照千里,这天夜里失宠于君上的中宫在万家同庆的日子里,命人在长街唱了一夜的《春日宴》,吴皇后泪水涟涟痛哭哀泣了一日。君上车驾自花月楼前回宫,才走到未央殿前便已经听见,感念发妻恩情,也是架不住朝臣言论,终于解了皇后禁足,放弃了废后一事。 先帝在时,曾经也很长一段时间,朝堂动荡,如今的君上也就是当初的小太子,被囚禁在行宫整十六年。 出来的时候也不过是是个半大的孩子,无权可握,无人可用,没有人家愿意把自己家的姑娘嫁与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孱弱少年为太子妃。 只有当时的吴氏,承蒙皇恩,嫁长女于东宫,也就是如今吴皇后,而后一路扶持,还曾经为固权派出三子镇守边疆得获军权,不过最后三子尽亡,君上得以继位。 元宵才过不久,只有一日,成二爷自下值回来,同王氏说起宫中之事,只说宫里又要有喜事了。 王氏不禁道:“什么喜事?是宫里头哪位有了皇嗣么?” 成二爷放下自己的朝服,又脱下帽子,只道:“是吴家,皇后主子的亲妹妹,要被送到宫里去了,今日白日下的圣旨……一进去就给了妃位现如今也位列四妃了。” 这话传到朝暮堂里头,却叫人好一阵唏嘘,成妧坐在太夫人边上,雪裳在为她梳洗想研究出一方新的妆容,成妧恍惚想起上一次瞧见那吴家姑娘,还是同怀璋一起,同着万庭玉争道,也是因为这件事皇后才被禁足差点被废黜。 或许正是吴家觉得皇后中宫不稳,这才送了自家姑娘入宫,前因后果,皆都是为了一族的荣辱兴衰。 这日白日里,施府果然递了名帖过来拜会,在这日上午,果真施府的轿子到了成府门前,太夫人特地命人唤了成珩一道前来。 成珩倒是如平日里一般,只穿着一件浅色月白的长衫,银鼠的夹袄,落落大方的陪着太夫人,王氏倒是打扮的隆重,在早上装扮的那时刻只不住的问康妈妈:“快些瞧瞧我这发髻是不是松散了?” 康妈妈一边时不时的为王氏查看妆容,心中却有些忧心,早在暖阁子里便提醒道:“往日里头那么多准备,就看今日的了……只希望那辛夷苑里头不要有什么动作才好。” “这成府如今可是我当家,”王氏道,“她敢有什么动作,其余的想要做通房也好,想要做妾室也好,我都能同她谈,只要珩哥儿愿意我退让一步也没有关系,可是她如若是想毁了我今日……且要他好看呢,明日就自我这府上搬出去!” 不消片刻,便有人来传话,只说施夫人到了,又有丫鬟打开那帘子,果见一个长相和善的夫人走了进来,一走进来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傲,却仍旧和气一团只道:“妾身沈氏来给成府太夫人请安了,诸位夫人万安。” 王氏也连忙起身回礼道:“施夫人客气了。” 自那沈氏后头缓缓掀起帘子,走出来一个身形娇俏的姑娘,一双眼睛甚是灵动,眉眼如画,只低眉顺眼随着她母亲一道给众人行礼。 “文茵,”沈氏道,“还不快见过太夫人?” 那姑娘又走到太夫人跟前,声音倒是动听,只叫了一声:“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只细细瞧看,见那姑娘水色也好,立在那处娴静儒雅,果真是大家教出来的女子边就是大气许多。 “文茵”太夫人微笑,“名字动听。” “文茵畅毂,驾我骐馵,”那姑娘不急不慢的回答道,又有些局促,或许是到了新的环境里头,“是从这里取的。” “贵府是读书人家,”太夫人点点头,“这女孩子的名字也是文雅的,我这也有三个孙女,都是从女字辈的,取名上却并没这么多讲究,若是早晓得也该取得文雅动听一些才好。” 成府姊妹三人便起身朝着那沈氏,施姑娘行礼算是见过,沈氏倒是夸赞道:“老太太才是第一福气之人,瞧瞧这三个孙女儿出落的到真是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举止端庄,可见老太太做祖母的会教导,哪里像咱们府上,唯独得了这么一个女宝贝,平日里特别是她祖父祖母,疼的似眼珠子,脾气越发娇纵得不成样子。” “若我说,”太夫人似是心里头高兴,便有精神多说几句,“女孩子在家中时,便不可太拘着,日后去了夫家亦是难熬的,若是在家里头还拘束着,那才是真的生活无味了。” 第八十二章横遭突变 “太夫人这话,果真是说到妾身心里头了,”那沈氏颔首,他们家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锦衣玉食,成日里最担忧的也不过是日后到了夫家受了委屈,如今见成府上待女子本就是开明的,心下便有了底,“看府上的姑娘们皆都是脾气温和,举止有礼,而我施家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姑娘,当真是羡慕。” 王氏也附和道:“这有什么羡慕的,有的人家子女一大群,自有那不争气的,还不如只得一个惹人怜爱的。” 如此说起来便是其乐融融,因顾及到那一对年轻的儿女当着长辈的面不好意思亲近,两家都是说理的人家,这门亲事定下与否还是要看他们二人的意思。 太夫人便道:“园子里头的梅花开了,今晨特地命人取了那上头的雪水亨茶,夫人是个文雅人,该是好这口的。” “那边有劳太夫人了。”沈氏说着便起身,那施姑娘也跟着起身,沈氏又拂过她的手道,“外间天寒,你近些时日有些咳嗽,你便先在这暖阁子里头等着吧。” 成珩亦是个一根筋的,立刻也随着王氏一道,王氏回头来道:“这边无人支应也不好,那边且用不上你呢。”如此便撇下来成珩。 静姝私底下偷偷拽了拽成妧的衣袖,道:“你瞧二哥哥的样子,就连我都瞧出来这是把他们二人留在一处呢。” 成妧回首有些狡黠的看了一眼成珩,叫他越发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成妧哪里见过成珩这般模样只觉得这些俗世里头的情情爱爱,原是这样的鲜明可爱。 待众人都走过之后,成珩回头看了一眼那施姑娘,本以为那人会同自己一般拘谨,却没料到那小姑娘一见众人都走了立刻便松懈下来,只道:“还好阿娘不在了,我可是要绷不住了。” 成珩不禁有些笑意,心下也松快许多,只道:“请坐,不必拘束。” 那姑娘过真是个直爽性格,也是大方,只还了个礼便坐下来了,日光透过窗扉落在她发髻上随步而晃的步摇之上,又为她的轮廓勾画出浅浅的一层柔光。 “那天,”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却在这刻戛然而止,四目对视,那姑娘先笑起来,“你先说吧。” “那天我不是故意同你抢那盏灯的,”成珩半垂下眸子,“也不是故意惹得你不悦……我。”言至于此,却恍惚间也记不起来自己还说什么了,只觉得那姑娘笑颜明媚,一笑心头上便是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何处都是亮堂的。 那姑娘道:“这倒是不妨事的,我当时也不算讲理……不过倒是多谢你的那盏灯。” “第一次在施府上,”那姑娘略微有些歉意,“我也不是有意诓你的,我那时候是突然被祖母唤出来见客,我当时只觉得自己好日子要到头了……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个样子,我本打算装成小丫鬟偷偷溜走的,然后瞧见了你这才同你说了几句,试探你的心思。” 成珩道:“那亦是不妨事的,我只在瞧你一眼时便已经知晓你不该是底下洒扫的丫鬟了。” 话音刚落,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人声,只听得貌似是梁苗的声音朝着里边道:“不知太夫人今日可在?我采了些红梅花插在瓶子里好看,便来送与太夫人赏玩。” 门口的婆子知晓今日是什么日子,也不敢贸然把那梁苗放进来,只是道:“今日姑娘来的不巧,太夫人随施家贵人去往了梅园里头,只怕也用不上姑娘的梅花。” 那梁苗早便是听说太夫人王氏不在,料想此刻那成珩该是陪着那施姑娘一处在朝暮堂里头,这才斗胆过来的,此刻焉能离去。 正巧阿四端着一碟子琥珀核桃自那檐廊下一晃而过,梁苗瞧见了便问道:“阿四?可是二哥儿也在这里,那便是更巧了。”说着便要往里走。 阿四慌忙端着那琥珀核桃走上前来拦,只道:“苗姑娘先回去吧,珩哥儿现下怕是不能见姑娘……有事呢。” 梁苗却温然一笑,似是极其亲厚的样子,只同着那阿四道:“也难为你在外头给他守着,我同他之间还需分什么彼此?” 说着便打开了那帘子,一道光影照进来,里边的人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那施文茵坐在成珩对面,一双眸子倒是灵动,手上因紧张还握着自己腰间的环佩,那些光亮正好照在她的衣裙之上。 成珩也抬眸望向那帘子,梁苗立在那门口逆光而站却可以清楚的瞧见他面上的神色,当真是一点触动都了无。 梁苗瞧见这二人的样子,在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没有见过光亮的丑陋蛾子,在不经意间窥见天光,心下有些惭愧却想起她阿娘的嘱托还是道:“原是我来的不巧,”她手上握着那枝红梅走到二人中间来,只低垂着眉眼,一副娴静的模样,倒叫一边上的施文茵有些诧异道:“这位是?” “这是我三婶的外甥女,”成珩答道,“近些时日住在我家,得祖母喜爱,日常会服侍在祖母跟前。” 那施文茵也不是个傻子,只瞧着那姑娘眉目含情,特别是唤一声“二哥儿”时,那声音格外婉转几乎要滴出水来,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心里头有情的。 不过心下是这般想,却再看那成珩,却依旧坐在位子上,只由着那姑娘在一旁插着花,面上绝无殊色,便有些安然了。 “不知成二哥哥最近在读什么书?”施文茵倒是大度,目光轻轻划过那梁苗,便只落在成珩一人身上了。 成珩因笑道:“都是些杂书罢了,无非一些科考的书,不过料想你府上是书香门第,该是不会限制你读书习字的吧?” “那倒是不会,”她微微一笑,“最近祖父在编纂大煊国史,也因此读了些史书,也是有趣。因见太祖时,宠爱帝姬高阳,适时琼林宴上,帝姬高阳隔帘窥见状元何止,心生爱慕,不料何止已有妻室。高阳帝姬娇纵,何止备受逼迫得与青梅竹马的发妻和离,娶高阳帝姬第一日夜里,自剜双目,血流而亡。” 听的梁苗都有些心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听那施文茵继续道:“而后学士谏台联名口诛笔伐帝姬骄狂,轻贱人命,朝堂动荡,高阳帝姬自尽。如今瞧见果真是可叹,那何止同发妻情深难以,又是多年相持,到底是高阳一厢情愿,才惹来这无限唏嘘,到底是高阳不该动情。” 成珩微微扶额,似乎有些好笑,道:“我远没有何止那般才华,也远没有那般深情难却的青梅,眼前人大约也没有高阳那般狂纵。” 一边上梁苗手上一抖,那瓷瓶发出清脆的一响,她只慌忙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热茶,屈膝朝着那施文茵行礼道:“施姑娘,你是识礼的……我还请你能够稍稍顾惜些我这般柔弱的女子,还请你饮下这杯茶水,也当做我是先敬做当家主母。” 梅园里头,太夫人陪着那沈氏走到中间的亭子里头,又命人烧了炉子,那沈氏才落座,便突觉周围有些寒风凛冽,似是有些冷。 “这院子里倒是好生热闹,”自那游廊背后突然传出来梁夫人的声音,叫众人顿时心头警铃大作,就连太夫人不知道那梁夫人胡安藏着什么样的祸心,也不好赶人,“我说呢,今日太夫人有贵客,当真是要好好招待了。” 王氏最先起来,面上只能带着笑意道:“姨妈说的这是什么话?姨妈自然也是客,也该好好招待的。” 那梁夫人自持如今那成珩是有把柄在自己手上,只缓缓走到跟前来,见那沈氏坐在太夫人手边,打扮衣着得体又贵气,只啧啧几声道:“想这位便是施府上的夫人吧,看这周身的打扮,这气质当真是贵气逼人,岂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安可比拟的,到底是一样米便养一样人。” “这位夫人说笑了,”沈氏维护着体面,念及这夫人只怕是家里头的亲戚,倒也不放在心上,“不过是想着要见长辈特地穿的体面些罢了。” 静姝同成妧成姈还在那雪地里头折花,远远的便瞧见那梁夫人来了,静姝拉住成妧的手朝着那前头一抬下巴道:“你瞧那头,也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又见到一边上的成姈也是一副看戏的表情,静姝便道:“都是你们三房里头,也不知道三婶怎么想的,直到现如今也还不把她送走!难不成还要我们家养一辈子么?” “你这话说的,”成姈不服气道,“又不是我们家的姨娘,怎么能怪到我跟前来。” 三位又走得近了一些,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只听见那梁夫人微微欠了欠身,看向太夫人同着王氏道:“既然今日就连施府上也是有人在的,那我便多嘴问一句,我苗儿同你们家二哥儿的事,老太太心里头是如何打算的?什么时候二哥儿收房?” 第八十三章好事多磨 “她在说什么胡话?”静姝只拉住成妧道,“她说的可是我二哥哥,我定是听错了不是?” 就连一边上的成姈也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只问静姝道:“你二哥哥什么时候同那苗姐姐在一处了?” 静姝反道:“你问我,且问谁去。” 那梁夫人问的直白,便是料准了今次这施家也在当面,逼得王氏骑虎难下,顺带便答应下来。 王氏顿时变了脸色,瞧着梁夫人心中只怕恨得在滴血,只道:“姨妈这说的是哪里话,倒像是两个孩子定了一般,如今当着施夫人的面儿,都是姐妹一家亲,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们家梁苗想进我成府的门楣……也要看珩哥儿同不同意呢,人家珩哥儿也说了,哪怕是死了,也是不乐意的。” “二夫人,”那梁夫人道,“且别把咱们这群人当做傻子耍,如今阖府上谁人不晓得你家二哥儿同我们家苗姐儿是有情的?就连你自己也是亲眼所见,怎么一转眼便不认了,当时太夫人跟前,你也没拒绝,也不过是容后再议,如今有了施府上这天仙一般的儿媳,便忘记了自己先前说的话……白白要耽误我苗儿么?” 那梁夫人说到动情之处,只牵扯起自己的袖子抹眼泪道:“欺负我孤儿寡母,横竖是没有人做主,是你们成府始乱终弃,不把人家姑娘的清白当回事!” 王氏只气得几乎要发抖,而坐在一边上的沈氏本来是有些动容的,而后不知为何却是置身事外,只在一边上瞧着,王氏只略带着威胁道:“是非论断自在人心,你若是想闹,我亦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你若是要破罐子破摔,我也可陪你喝上一壶!哪里能够由着你这张嘴在这里颠倒黑白。” 太夫人也道:“梁家姨妈,你既是府上的客人,如今当着众人的面给成府抹黑,做下这等子事,却是上不得台面,你且先别哭,万事都是好商议的。” 那梁姨妈哪里会罢休,只抬眸瞧着沈氏坐在那处,恬然安静的吃茶看戏,只往前头就在那沈氏跟前双腿一跪道:“施夫人……你我都是生养这姑娘的人,我自知不是个入得了你的眼的人,你大致也听的明白了,不过是这成府欺人太甚,我做下这样许多也不过是想为我那苦命的儿挣个脸面罢了,你就当做是可怜可怜我吧。” 又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颤颤巍巍的双手奉给那沈氏道:“日后,你女儿为正室大娘子,我苗儿自甘认命为妾室,这杯热茶是我敬您的,还望您能卖我个面子。” 室内在这一瞬间极其安静,在场的众人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体面,都不敢抬眸去看王氏的脸色,站在沿栏处的静姝几乎要跳起来爬过那沿栏,成妧一把按住她道:“五姐姐,如今已然失了身份体面了,你还要上前去么?” “这疯妇人,”静姝恨不得一口把那梁夫人生吞了,“她现如今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这是在逼着我阿娘同祖母呢,顺带着还想要逼走施家,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是打量咱们成府上没有人能够压得住她罢了,我真恨不得此刻就进宫,去告诉大姐姐这件事,赐她一杯毒酒才好。” 在一片寂静里头,沈氏却是最先笑起来的,这一笑如同冬阳化残雪一般,打破尴尬,可她只伸手接过那杯茶,轻轻放在桌子上又命人去扶起梁夫人。 沈氏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这才不急不慢道:“梁夫人说的是哪里话?他们家成府同你做亲是好事,合该高兴才是,现如今底下的人越发嘴上没个把门,听风就是雨。不过是这么些年一直同贵府上每个交情,家中长辈又说成日拘着女孩儿在家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才带了文茵来走一遭。不想底下传成这个样子,委实不成体统,倒叫姐姐吓成这副模样,当真是罪过。” 那王氏登时僵硬在原处,心里头却是很清楚的明白,这是沈氏在解围,或许同着施府这辈子唯一的一点点情分只怕就只是今次沈氏解这场围了,心中长长的叹口气,这亲事果真是……做不成了。 “不过,”沈氏又道,“我瞧着你样子,想来你们家的姑娘,只怕福气在后头,这辈子定然是不会甘愿做妾室的……要做正室大娘子呢。” 太夫人同着王氏面上无光,太夫人只斜着眼睛瞟了一眼那梁夫人,既是亲事做不成了索性也不畏惧什么了,只道:“这事,施夫人不必点醒,咱们成府虽不是什么高门楣,可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入的,我这婆子虽然老了,可就算是讨人嫌,也得替我那长孙守着把门呢。” 沈氏只淡淡的一笑,又回头朝着身边的人道:“坐了这么久了,去唤姑娘该回去了。” 一听这话,静姝便急道:“完了……这下真的完了,想我二哥哥要打一辈子光棍了,反正我也想好了,若是我哥哥要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嫁别人了,我就在家里陪着他好了。” 成姈却嘲讽道:“陪着他?你能陪着他做什么?一道做尼姑和尚去?” “去朝暮堂里,这头闹这么一出,”成妧转身便往回头走,“那头我只怕也动着心思在呢。” 朝暮堂里头,亦是诡异的寂静,文茵低头只看着地上的梁苗,半饷也没说出一句来,她久在闺阁,就算是自家那些姨娘姐妹也待她算客气,如何能被人蹬鼻子上脸。 “你这是做什么?”成珩蹙眉,那梁苗不答,只跪着地上,手上依旧捧着那茶水,成珩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的甩开,那杯盏杂碎一地,“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姑娘,”门外传来紫藤的声音,有些突兀,却来的恰到好处,“夫人说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文茵果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木讷着随着那声音往外走,走到半道上又折回来,只道:“打……打扰,我的手炉落……”磕磕绊绊,也说不上话来。 不过走到那门扉前头,只差一步就要踏出去,这时突然回过脸来望着成珩,鼻尖发红,眼泪竟是一瞬间滚落下来,自己却似丝毫不知。 “这里头没有旁的人,”文茵道“我这几日都在想你,想见你。我愿你记得当初见时所说过的话,其余的什么求情,妥协,这一切都是误差的话自是不必同我说了。若是心有所念,世俗相阻,得不偿愿,也不必再见我,不必让我知道。” 言罢,一把打开那扇门,竟无半点回顾便这么离开了,成珩心头一点点感知到她的决然,一瞬间似乎四肢百骸都没有了力气,连站立都没有力气了。 跪在地上的梁苗还在小声的抽泣,成珩缓慢的蹲下来,目视她的脸,面上冷淡得可怕叫人心惊,他只看向她道:“放过我,也当做当过你自己,不好么?” 自那施夫人从府上离去,王氏送她到门口,在无人处,沈氏只稍稍握了握王氏道:“我知夫人本也是好心,却不曾想,到底是无缘分罢了,只愿你们家哥儿前程似锦,得遇良人,自此山高路远,再不相逢。” 那王氏也只能叹口气,却说不出沈氏这般的话来,只能道:“这算什么事,只怕传回去你们家长辈定然不愿,倒是还好两个孩子并不算情深,文茵这孩子我却也是真心喜欢的,不过也只能事到如今,到底是我们招待不周,惭愧。” 当夜,成二爷归家,只见案几上饭菜还好好的放着,王氏只气得头疼,带着抹额靠在榻上,唉声叹气,又听底下的人回过今日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自己办的这是什么事!也不同我商议,还好遇见的是施家这样知理的人家,如若是旁的人家,只怕传扬出去你儿子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王氏突然便起身来,只把大撆一披便要往外走,脚步生风,吹的那大撆衣裙都蹁跹起来,只走到那院子里头朝着左右的人喊到:“来人,点灯!” 康妈妈本还在内里服侍一听外头的声音,便急忙跑出来了,只一边命人取来灯笼手炉一边朝王氏问到:“夫人这是去哪?” 里边的成二爷见王氏这般气势定是只道不妙,便立刻道:“你这又是抽什么风?你要去哪?” 王氏却再不是方才那般病恹恹的模样了,只由着底下的丫鬟穿好大撆,冷笑道:“我还活着呢,只能能由着他们欺辱到我头上来?还痴心妄想做我儿成珩的侍妾?我不同她做一回,还不知道我的厉害呢。” 言罢,只唤人又取了棍棒来,直往三房辛夷苑里头去了。 那辛夷苑里头,梁夫人才用过膳,因提到今次的事,笑的得意,朝着那邹氏道:“你早说你这二嫂难缠,如今还不是被我翻转在手掌心?她如不收了我苗儿,来一家,我便闹一家,逼得没法了,你瞧她还能不能得意呢。” 第八十四章驱赶粱家 二夫人,二夫人!现下三夫人已经嘱咐过了,恕不见客的,”这头才说起话来却听见门外头一阵吵嚷,那些小丫头一见到王氏这般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便晓得来者不善,只能从旁拦住,“还请二夫人留步。” 王氏哪里听那小丫鬟的阻拦,径直便往内院里去,口中只喊到:“邹芊仪!你这黑心肝的,何不敢出来与我一见,你如今倒晓得躲在屋子里头不见人了?” 听到王氏骂的着实难听,里边连晚膳也用不下了,侍立在一边上的何之焕家的抬眸见邹氏与梁夫人都有些不悦,便私自打着帘子出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夫人,”何之焕家的是府里头的老人家,自持还是有几分身份的,料想在王氏跟前还能说上几句,“只是夫人来的不是时候,今日三夫人知晓园子里的事,才说过梁姨妈……现下心头不爽快,又……” 话还没说完,那王氏气头上也不由分说,一巴掌便打得那何之焕家的婆子脸重重的甩到一边上去,整个院子里都是一声脆响。 “我要见谁,我要同谁说话,我想骂谁,”王氏微微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道,“轮不到你一个奴才在这里说嘴?什么东西。” 何之焕家的还想抬起头来告饶,王氏便又是一巴掌,打得婆子只觉得嘴里都是血腥味,王氏又道:“我让你开口了么?长在咱们家的门楣下,居然还不晓得什么该讲不该讲,白白生了这么些年头,从来只晓得死乞白赖!” “这!”梁夫人果真是坐不住了,再坐下去听外头王氏在那里指桑骂槐,只怕头发尖儿都该冒火了,只提起自己的衣裙,便朝着外头走出边走边道,“听听这悍妇这是在骂谁呢。” 那梁夫人亦是个炮仗脾气,邹氏慌忙起身想拦道:“姐姐莫急,且在里头等上一等,瞧瞧外头的光景如何。” 梁夫人却十分等不及,一把甩开邹氏的手,道:“把我骂的和个什么似的,你是个好性儿的,我却不是,我这便要去看看她这是做什么?” 那梁夫人只穿一件单褂,都来不及披上一件夹袄,一把掀开帘子,外间的灯在这一瞬间刺入眼睛里,叫她略微有些睁不开,还未来得及说话,才摆出自己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的姿态,便被边上早等着的大力婆子一把薅住了头发,直接便拉到了庭院里头。 “哎哟!”梁夫人发髻已经松散,又被人一把扔在地上,只疼的叫唤起来,又抬起头来看着王氏道,“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你竟敢纵奴行凶!” “什么纵奴?”王氏立在对面的屋檐下,整个身影淹没在暗夜的阴影里头,听到她这话只觉得好笑,一步步走到跟前,缓缓的走到那夜色里,“打得便是你。” “我……这里是帝京,天子脚下,”梁夫人急切道,但见王氏面色已然不善,那是一种透心彻骨凉意,似毒蛇一般缓慢爬入她周身,“你如何能故意伤人?” “这里是天子脚下不假,可是这里亦是成府,果然是这些时日待你太过于宽厚,倒叫你反客为主,同着你那妹妹全然忘了自己是谁。”王氏道,“你莫要忘记了,就连你那妹妹,亦也是三房,长幼尊卑,也是排在我下头!还由得你在我跟前兴风作浪,还打我儿的主意?你女儿想要进门,先从我尸体上过去!” 那梁夫人也没料到,看上去王氏像是个没有主心骨,听风就是雨的,却不曾想在这件事上哪里就能强势至此,如此便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在屋里头的邹氏同样听着外头的动静,却也实在不敢出门,只怕那王氏杀红眼谁也不顾。 “你不是打量着我不敢不从你么?企图毁了我儿的名声,以此来要挟我们成府,”王氏道,“这事于我却并非没有法子,只消把你们赶出府去,长长久久的再不来往,就算你们有本事往旁处说嘴,那又如何?谁人会信?你毁掉的只会是你女儿的前程!” “你……”梁夫人见王氏果真来硬的不成,便立刻换了脸,哭求道,“好姐姐,你也要体谅体谅我的心肠,你我都是做母亲的,我也是……” “来人,”王氏一声呵斥,似她这样的把戏,在许久之前那周氏身上早已经是司空见惯,“把她给我轰出府去!” 那梁夫人一听这便是了不得了,如若被轰到大街上,且不说今夜归于何处,如若被旁的人瞧见了……那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这便是你们成府的待客之道?”梁夫人恨恨道,“且让我去太夫人跟前分说分说!” 王氏冷笑道:“你还敢提太夫人,你差点毁了这个府上嫡长子的罪行,她早便恨毒了你,我到这来太夫人岂会不知道?这府中谁人不知?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周围的人都是王氏的心腹早便是瞧不惯这梁夫人平日里在府中仗着邹氏作威作福的样子,有多少人都吃过她的暗亏,只恨得牙根痒痒,如今得了王氏的命,立刻便有人去梁夫人房中打包出她所有的东西起来,能装得下的便装,装不下的便砸碎,一时间整个院子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住手!”邹氏见事情已然到了无法回头的境地便也只能自那帘中露脸,走到堂下来,直视着王氏道,“二嫂,这可是我嫡亲的姐姐。” 王氏却道:“我便知道是你在后头捣鬼,现下忍不住了?你来的也好,我便当着你的面,轰她出去!” 邹氏蹙眉,有些不怒自威,只能道:“都是一家人,二嫂你何必撕破脸皮,你如今把她逐出府去,你可曾顾及我一分?” 王氏走上前,率先把地上的包裹甩出院门,带着挑衅瞧看着邹氏,眉头一挑,道:“如今是我当家做主,怎么?你不服?” 把包裹似是要紧的东西,梁夫人早已经伏跪在地上,王氏又命人捉了那梁苗前来,左右开工,只打得双颊肿胀发红,疼的梁苗跪在地上吓得发抖。 “狐媚东西!”王氏呵斥道,“想进我家的门子,只管来,断然叫你玉损香消。” 邹氏左右的人手皆被王氏压制住,又拦不住,心中有气又急,红了眼眶,却也无法,只听得那门口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阿娘,我来救你!” 王氏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却只听得“砰”一声,只觉得额头上突然猛然一击,那黑影闪过来竟是梁苏,梁苏是同底下小厮在一处吃过些薄酒回来的,本来见王氏在院子里头发威,吓得躲在那门后头,又见母亲妹妹受辱,委实有些耐不住生出这样一星半点的勇气,夺了一边上小厮的棍棒,朝着王氏背后就是一棍子。 众人吓得一拥而上,扶起那王氏,王氏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正巧成珩在此时也赶过来,入目便是这般境况,成珩快步上前一把拽住那梁苏,怒气冲冲道:“你做什么?!” 王氏这时才回过神来,只捂着额头道:“好呀,你们还敢谋财害命!” 成珩亦回头来看着那梁苏,手上掂量着那木棍,瞧着那梁苏,目光发凉,吓得梁苏只抱着自己的脑袋,成珩一把摔开那木棍。 “你也就这么大点胆子,”少年眸光一闪,“今宵如若我阿娘有一点事,你,梁姨妈,还有你那个妹妹,别想完完全全从这府上走出去,明日,刑部大牢便是你最好的归宿。” “来人,”成珩依旧是望向那梁苏,“关起来,别叫他们跑了,日后定有发落。” 那梁苗被人按在地上,抬眸只能瞧见成珩的背影,那般冷漠,她不禁有些离神……原来他这里,她连个名字都是没有的,是梁家姑娘,是梁苏那个妹妹。 而这一刻的成珩,再不是人前温吞的公子,也不是谦和有礼的少年,他带着怒气与疏离,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叫人心惊。 这件事传到太夫人那处,夜深霜重,太夫人却还没睡,只听来传话的问:“二夫人那头已经派了郎中去了,梁家三人已经被珩哥儿拘下来,也被人看守着了,只怕再难起浪。” 成妧缓缓放下自己手上的诗集子,抬眸看向自己面前插着那瓶红梅花,灯花之下,略带着淡淡的愁闷,倒叫太夫人有些困惑道:“阿妧可是心里头不舒快?” “二哥哥已经很久没来陪阿妧写字了,”成妧道,“阿妧也很害怕,害怕二哥哥这辈子也不能得偿所愿,也怕这世上的缘分如此单薄,也怕那施家再不回头,倒叫那长恨无绝期。” “你二哥哥的性子,很似你阿父,”太夫人已经很少提到长子了,“都是一般的倔强,不近人情,看上去平易近人,其实很难动情。可是心尖一动,却也是一辈子,他们心性太过于坚定,不知转圜,只是这世上的人与人之间,大部分都只有相见的缘分,却没有相守的福分。” 第八十五章央求静姝 成妧抬起头从窗户望出去,却也只见到漫长无边际的夤夜,这样的冬夜里她总觉得太过于寒冷了些许。 自太夫人房内出来,成妧却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底下翠衣雪裳也都默默的陪着一道提着那灯笼,走在后头。 翠衣斗胆指着天上细微的星光道:“姑娘你瞧,方才似乎有道流火飞过去了。” 成妧这才抬眸,像是稍稍有些变好了心境,雪裳趁机道:“姑娘合该想通一些,左右这些事情不是姑娘能够解决的,就算我们都盼着二公子同那姑娘有好的结果,只是现如今木已成舟,再是不能回头了。”雪裳叹息一声,今次白日里头在太夫人跟前便瞧见那姑娘果真是好相貌,好品性,同成珩也算得上金童玉女。 “总是这世上人心忒凉薄了,似那梁家这般为了一己私欲便中伤他人的人,”成妧半垂下眼眸,“恐怕并不在少数,就连我那二哥哥平日里端正的和个菩萨一般都能被泼上脏水,安上罪名,而这其中最让我不能忍受的,却是这里边居然还有那梁苗在一起谋求。” 片刻之后,成妧又道:“那梁苗现如今被带去了哪里?” 雪裳只提着灯笼仔细的照着脚下生怕成妧脚下打滑,只道:“似乎……在西厢房里头。” 翠衣倒是不解道:“也不知道这样的人还留在身旁做什么,我若是珩哥儿,早该把这一家狼心狗肺的东西赶出府去。” 成妧却眸色发暗,只看着自己眼前的路,自小她是受过成珩恩惠的,自己的学识都是成珩一手教导的,如若今日再不理会由着他们闹去,把成珩拖下马,毁尽姻缘前尘,那她亦也是罪过。 “留着在府中才好呢,”成妧道,“留在府里,才可以有机会让她改口,才有转圜余地,才不至于一切都在最坏的打算之上。” 不过四五日光景,成府里头只命人暂且看守在那西厢前头,那梁夫人叉着腰在远门前骂了一两日,除却门房那个小结巴能支支吾吾的说上几句“姨娘莫气”之外,整个府里头却是没有一个前来过问的人。 骂到第三日,那梁夫人果真也是累了,便歇下了,又见饭菜衣食也一日不落到底也未曾亏待,只不过时不时气来时掐着那梁苗的胳膊骂她不够争气。 邹氏在外间也寻求过许多法子,可是太夫人一提到这事便错开话题,只说再留那梁夫人在府上多过些时日。 邹氏也曾经偷偷派人打探过成珩的口风,到底最后是成珩做主的,不过那成珩倒是依旧客客气气,一板一眼,邹氏只消一求情,成珩便道:“我所想要的,三婶合该明白,只要他们松了口,我定然是可以既往不咎。”邹氏面上无光,只得回去接着想法子。 这段时日一过,或许是府中太久沉闷着,却不想京中勇毅侯府上的那候夫人是个最喜热闹的夫人,又是个热心肠,见京中最近太过于冷清,便发帖子去各家趁着自己府上小孙子满白日的时节去打一场马球乐呵乐呵。 这还是怀璋特地派人前来同成妧所讲的,只道:“都怪你们家不争气,没拽住那施府上的亲事,现如今我阿娘又动了心思,看着这是马球会,其实背地里是想看看那施太傅家的姑娘还是有多么如花似玉,为我哥哥打算着呢。” 成妧又问道:“你哥哥也愿意么?”只怕若是叶昭亦有情于那施姑娘,成府上失德在先也不好再去了。 “哪能?”怀璋道,“我哥哥成日里没个正经,那施文茵我也曾见过的,活似一个玉做的菩萨,委实是无趣,我哥哥定然是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我也不会要这样的嫂嫂。” 其实怀璋前些日子,因那施文茵举止得体被拿去比,而且她阿娘是在宫里头当着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青鹤帝姬跟前比的,叫怀璋失尽颜面,青鹤过后又多加嘲讽,二人当着长街就吵了一架,险些动手。 如此,成妧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又听那怀璋略微有些难过道:“只是今年开春,似乎便听说我憬哥哥要去边塞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同他一起打马球了吧。” “怎么?”成妧坐正身子,随着一动头上的发簪上的流苏也一晃,“江世子的马球打得很好么?” 怀璋突然变了脸色,似乎想笑又有些惋惜,半饷之后才道:“我那江憬哥哥,会骑马……会蹴鞠,拳脚上或许有些功夫。” 成妧道:“那便是很好了?”也是江憬看上去总是万事皆掌握在手中的样子,打马球这类京中盛行的玩意儿,该是不在话下。 怀璋一脸嫌弃道:“唯独不会马球……而且逢赌必输。” 这日晌午才过,本该同着往常一般在这个时候静姝是该睡上一时片刻的,不过这才歇下便先听到有人来碧桐馆里头传到妧姑娘来了。 “这阿妧,”静姝有些不悦的从榻上起身,外间的日光鼎盛,照耀得堂前的草木都有些发光,她眯起眼睛只见到成妧自那门外走进来,“你可真会挑时辰前来,早不来晚不来,非待我歇息下来,你便来了。” 成妧道:“其实这次是有一事过来同你商议的,或许还要你出手略微帮个忙呢。” 那静姝略微有些困惑,平日里都是成妧出主意她照做便可,甚至有的时候她连做都懒得做,只晓得成妧鬼点子多,也知晓那成妧有些事情埋在心里头也不会叫她知晓。 “就你呀,”静姝笑道,“还能有来同我说道的一日,且说说看,看我这脑袋是不是比你远要灵光。” 成妧只玩笑推攘那静姝一下,只道:“勇毅侯府上的候夫人,要在京中办上一场马球了,你知晓么?听说是为了相看那施姑娘特地办的。”抬眸见静姝没什么反应,只瞧着自己前些时日拿凤仙花染的指甲,竟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成妧又补充道:“你却是不晓得,那勇毅侯府上,听说那侯夫人便是同那侯爷在马球场上相互看对眼,下了马球场便定了亲事,万一,万一他们勇毅侯府上便有上场打球,下场订婚的风气,施文茵同那叶昭相互看上了,你二哥哥就坐家里哭吧。” “那可不行,”静姝顿时道,“那可不成,这日子定在何时?” “后日,”成妧道,如今家里头只有王氏一个能够带他们去的,只消静姝去求求王氏,得去见那施姑娘一面应当不是难事,“你若是想去……只有你阿娘了。” 静姝皱起眉头道:“可是我阿娘也是个要脸面的,才从这失了颜面,纵使两家说的在好听,到底也是我们成家理亏……我阿娘怎会去瞧看这热闹?” 成妧却微微一笑,这笑容叫静姝后背发凉,额上隐隐约约冒出冷汗来,成妧道:“你前些日子,在祖母房中打碎的那盏……” “我去,”静姝道,翻了白眼,有些不服气道,“果真是服了你,这般小事情也能拿出来要挟我。” 成妧坐在那榻上,疏散着身骨,稍稍有些松快了些,一切事情总还有可以挽回的机缘,所幸运气并不是很差。 却在这时,外间突然有人前来,翠雀掀开那帘子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略微带着些许的愁苦道:“珩哥儿来了,姑娘你还是快些把你枕头下那些话本子收起来吧。” 静姝一听果真手忙脚乱的收拾,成妧料这兄妹二人怕是有话要说,静姝还好,成珩是个闷葫芦性格,当着她的面怕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等坐到屏风后头等着,片刻之后成珩果然走进来,成珩只穿着一件檀色长衫,披着一件灰鼠大撆。 “二哥……”静姝也不知道成珩所来为何,也只能面上带笑道,“不知二哥哥突然来了,我这便去拿我那书本子去。” “不慌。”成珩道,轻轻抿一口热茶,面上倒是平静得很,只不过那握着杯盏的手略微有些抖动,叫静姝有些诧异。 静姝只皱起眉头道:“我这……房中,似也不是很冷的样子,怎么二哥哥冷成这般模样?” 也只能叫翠雀再上个火盆上来,如此在成珩看来这屋子里头却是只剩下他们二人了,也不再有所隐瞒了,只望向那静姝道:“其实这次是有一事过来同你商议的,或许还要你出手略微帮个忙。” 静姝一口热水差点喷出来,成珩却道:“那勇毅侯府上……” 当天夜里,只听说碧桐馆里头,静姝陪着王氏磨了一晚上,烛光点到了夜半三更,静姝歇了晚膳都没有用,撒泼打滚用尽法子。 只说来京中这么久了,没见过打马球日后定会遭人笑话,就是要去瞧一瞧,那王氏本就头疼只扶着额朝着静姝呵斥道:“你如今多大了?你还学着那些三岁小孩来我跟前蹦跶,那马球会你以为是什么好去处?你再闹下去,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静姝只发着虚汗心道,我若不求的你答应了,二哥哥才是真要剥我的皮。 第八十六章逢赌必输 那静姝也算得上是豁出去了,在碧桐馆里有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才磨得王氏终于松了口,答应她好去瞧一瞧那马球会。 其实王氏亦也是听说过那勇毅侯府也动了心思,不过人家是高门大户,自家这小门小户的如何比得过。心下且不服气,也是要去瞧上一瞧。 “你晓得我自是个要强的人,在这件事上失了策。教那些贼子有了可乘之机,心里头不痛快着呢。”私底下,王氏只同那康妈妈一人道,“想来勇毅侯府叶家也算是大手笔。” “这手笔大不大我不知道,我只怕侯府这一次要徒为他人做嫁衣。”康妈妈一边为王氏挽着发,一边道,净说些吉祥话来。只是这几日王氏这里确实阴雨绵绵不见天日一般,也该出去散散心。 那场马球会选在三日之后,确实是个明媚的日子,帝京近来风雪也暂时停了,似乎是要回春,那跑马场上的绿地隐隐约约还带着些许的青色。 成姈一落马车闻到那些土腥儿混合着草木气,便用团扇捂住口鼻,略微有些嫌弃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这样难闻?” 静姝提着裙子从那车里头钻出来,眯起眼睛细细一打量,却道:“还是这马场上地域宽阔,成日里呆在家里,我浑身都要发霉了,也该出来晒晒日头。” 又见到那前头草地上若有若无的青绿色,不禁拉住成妧的袖子道:“你快些瞧瞧,可是春日要到了?” 一边说着一边自往那草地上去,清风吹拂,衣裙飘带,静姝面上带着了无拘束的肆意,沐浴日光竟像是稍稍有些发光一般。 “草色遥看近却无。”成姈摇摇扇面,不似静姝那般在周围跑来跑去,便寻到那敞篷底下,已经在小几上落了座。她可是被拉来凑数的,也不知道个中缘由只一抬眸瞧见成珩也在一边上安静的喝茶。 成姈本想同成珩寒暄几句,却见成珩不知因何事一张脸绷得死紧,手上看上去是端着杯子的不过放到嘴边又放下,看的成姈很是胆战心惊。 “阿妧!”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唤,成妧抬眸,却见到不远处的怀璋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怀璋穿着一身簇新的骑装,是她最喜的鲜红,拉着一匹矮马,走在那春风里头,带着几分狂纵,那些春风似乎把她的衣衫吹的猎猎作响,她面上却带着这世上最为畅意的笑。 “我便知道你是要来的,”怀璋笑道,“看这是我姑奶奶送我的矮马!是宫里头,君上那匹御马所生的,是不是很好看。” 才说完,自怀璋背后却跟着走过来一位玉面少年,带着温然的笑意,朝着怀璋道:“三姑娘。”然后拱手轻轻行礼,倒像是个内宫里的人。 怀璋一下子便围着那人转了几圈,道:“顾言哥哥,你怎么在这?” 那少年的声音干净,不卑不亢,似初春最为温暖和煦的那一汪春水一般,只道:“为娘娘出宫办事,路遇此处,被世子瞧见了拉我进来略微逛逛。” 又见怀璋跟前立着静姝成妧,便又稍稍行了一礼道:“见过各位姑娘了。” 怀璋只一把拉住那顾言的衣袖道:“哥哥不必如此见外,这些都是同我相处的好的姑娘们,他们家的大姐姐便是宫里头的慎才人。” 又朝向成妧静姝介绍道:“这是我姑奶奶宫里头的内侍。”思索片刻之后,又道,“是自小陪着我一块长大的哥哥。” “慎才人在宫里一向宽厚,为人最是和善得体,”顾言道,“宫里头没有不夸的,如今得见成家姑娘们,很有才人的风范。” 这本是十分恭维的话,可是他说的神采却是诚恳的,一双眼睛透亮,这样的人似是不会说谎。 不多时怀璋便被旁的玩意儿吸引住,只拉着顾言过去了,成妧自那远处瞧看这二人过去的身影。 一片春光明媚里头,四处都是一派锦绣,他们二人走在这样的宽阔的天地,风吹动怀璋身上那件鲜红的骑装猎猎,顾言身上宽袖长衫蹁跹,言笑晏晏,岁月安好。 事后好多年,想起这一幕,思及过往,成妧总是会一种恍若隔世之感,那时的日光太过美好,叫人忘记了这世上的暗。 成妧静姝落座的时候,那马球赛已经开场,成妧倒是第一次来看,静姝也不过只看过两次,成珩现下能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已属不易,哪里还能够指望旁的。 成妧只能耐着性子,跪坐在那处,怀璋已经上场了,将门虎女自然是不甘余下的,同着那些贵家子弟在一处竟也能搏杀许久,惹得满堂喝彩。 “怀璋的身法,”不知何时世子叶昭也坐到这周围了,自那后头开口,“可是太后手把手教的,不光这个,因怀璋幼时调皮,家里头有些兄长见她可爱还教过些拳脚。” “所以这样才能在前年中元节,在长街上把青鹤那丫头按在地上揍是吗?”坐在不远处的江憬依旧刻薄道,“这可是你们举家的荣耀,能载入史册的。” 坐在叶昭一处的顾言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只扶着那栏杆,眯起眼睛看着那场中,听到那些荒唐事,却蹙了眉头。 叶昭朝着那顾言一拍后背道:“才说这个,我可听说那一日是青鹤在长街上为难顾言,怀璋可是为了给顾言出气。” “来了!”静姝突然一拽成妧的手,有些雀跃,却见到离众人不远的地方,果见到那施家来了人,一堆仆妇怎么布置好那座椅,那施文茵也到了,坐在那日头晒不到的地方看不见面上的神色。 正巧这时那场中已然结束一场,满堂喝彩,在一片人声鼎沸里头,静姝只在成妧耳边道:“我听说这下一场的彩头,是当年太后赐给勇毅侯府太夫人的一支翡翠簪子,如今天底下只有两支,待会怕是想让那勇毅侯世子夺得,然后趁机给那施姑娘,叫所有人做个见证呢。” 如此一来,既热闹,又得脸,且叫那施府上瞧见了决心,这般才是棘手呢。 怀璋自那场中走过来,只朝着叶昭道:“兄长,三哥累坏了,只怕下一场……该是你我上场了。” 叶昭已经自那座位上起来了,道:“那我便陪你这一次吧。” 静姝一时情急,立马起身道:“我……哥,我……”众人齐齐看向她,叶家这两位可是位杀神,谁遇见了都难,静姝只咳嗽一声,拿脚踹了踹成姈,成姈扶额故作不理会,又踢了踢成妧。 成妧心中叹气:“就算这事难办……你也用不上同他们去那马球场上博,如今又丢人又赔夫人的。”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心下却气得不行,只道:“我骑术也不成,打球也不成,我便来凑个数。” 那叶昭却道:“不过玩玩而已,你不必太过担忧,反而失了乐趣。” “哪里是失了乐趣,”成妧道,“这分明,要成了乐子。” 才说完,那成珩却也站起来了,只让成妧坐下,才道:“我替我六妹妹,她这辈子没碰过杆。” “这可不成,”叶昭却道,“那妧姑娘分明就是想玩上一次的,你这做哥哥的,哪里就能够这般?” 成妧心中暗道:“不……我不想……”可是她既已经站起来了,叶昭似乎便不想让她回去。 众人又想若是成妧现下来了那岂不是便多一个人,也不成双,四下正是为难的时候,那些已经准备好的早便已经在催促了。 “我来,”声音自后背传出来,江憬把自己手上的花生米随手扔进盘子里头,看着众人,又说了一遍,“我来一起凑个热闹。” 直到上了场将要结束了,成妧依旧是有些不真实感,她本就不习惯在众人跟前,抬眸一见周围全都是人,吓得伏在那马上竟是一点也不愿意动弹。 那头叶昭怀璋,还有成珩静姝那一组各得了一分,还有些许贵家也都打得热火朝天。 “成六姑娘,”江憬骑着马围着她转悠了一圈,“你若还不动上一动,只怕明日你便是整个京城里头的笑柄。” “我若是……”成妧道,“动了呢。” 那江憬却有些淡漠道:“他们只会笑话我,依旧不会打马球,逢赌必输的运气。” 想来好笑,这突然使成妧心里略微有些暖意,原来看上去遇神杀神,永远一切尽在掌握的江憬却是有一事不会的,运气不好,逢赌必输。 江憬伸手握住成妧那马的缰绳,只把她拉到了内场,因那叶家本就是将门,而成府上成珩亦是拼尽全力,此刻二人正好打了个平局,离散场却也只剩下瞬息之间。 叶昭眼疾手快,见成妧上场了,不知为何突然扭转过来方向,只在马上赶着拿球飞驰一般直驱往成妧这头来,成妧躲不可躲,只握住球杆顺手一截,倒是球没有截到,杆掉了,自己也差点从马上坠下来。 江憬自边上前来一挥杆打得那球扭转方向,却被成珩一杆子接住,江憬伸手一拽那成妧的马匹,这才安抚下来。 成妧惊魂未定,却见那成珩已然进球,球赛落幕。 江憬同成妧却是一球未进,果真是毫无默契。 第八十七章永以为好 细风吹拂,成妧自下场,便被那静姝拉到一边去,只道:“方才江世子陪你一道,我只怕这京中要多口舌,谁人知道你们两个连场都没进去,我不晓得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倒是个好事……你都不晓得,我远远瞧着那万家那个万庭玉见你们二人上场,那眼神似乎要把你给活剥了。” 成妧心中道:“怪不得平日里江憬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今日怎生能够主动出手解围,原来不过是把我当个挡箭的。” 那万家一处,万庭玉缓缓收回目光,只望向前有的草地,万安之坐在她右边上,拥着一个手炉道:“时日还长。” “什么阿猫阿狗,”万庭玉目光发凉,“也配同他一起上场?往先家里日子难过得不到也就罢了,可是小叔叔,如今……我们万家何等显赫,这些如若还得不到,那便说不过去了。” “左右你瞧着那成家也是无心的,”万安之和善下口气劝慰道,“那成六平日在学堂里就是同江憬一句话也说不上,确实你多心了,再者你若是因这事就朝着那成家六姑娘动手,只怕江世子晓得了越加不喜。” 那万庭玉这才不悦的点点头,又叹息道:“他要走了……因姑母稍稍提及了一下我同他的事,他便要去边疆守着,他这是宁愿死,也不想要咱们万家再入江府的门。” 那些若有似无的草地上,还有些许的少年在其上奔腾着,只不过今日的重头戏已然落下,那成珩拿了那翡翠簪子,勇毅侯府自然是不大乐意,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 勇毅侯夫人只叹气朝着叶昭恨恨道:“瞧着你最后那一球,好好的,你传给别人作甚?这场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笑话,只怕京中又要笑话我三年才罢休。” “阿娘着什么急?”怀璋靠在那侯夫人怀中,撒娇道,“那簪子本就是拿来给我哥哥求亲的,既然被成府拿去了,那便叫成府赔个嫂嫂与我哥哥不就成了。” 那勇毅侯夫人只偏过头往那人群堆里一瞧看,确实见到成家三位姑娘。成五成六姑娘站在那帘子内的太阳底下,不知说到什么事了笑的正是欢悦,相貌倒是清俊又灵动,听说是庶女的成四安坐在那阴影里头,只见身姿窈窕,弱柳扶风却不见模样。 “不成,”侯夫人道,“这三位唯独只有那成六姑娘阿父是先前的燕川太守,门楣尚且可以一提,养在他们家太夫人膝下,家教自是也不无需担心。可她是个孤女,无权无势的到底不成,那成四是个庶女自不必说……成五姑娘,她那个阿娘却是商户,这事莫打主意了。还是想想办法,如何打动那施府吧。” 怀璋只得摸摸鼻子,原本只是打趣,可是坐在背后的叶昭却是在骗自己无人知晓处微微抬眸,略带着一点点愁闷瞧看那处。 少年人的喜爱,总是张扬大胆,想叫天下人都知晓,却又在一瞬间失去底气,想要在悄然无声时归于平静。 “阿娘!”怀璋眯起眼睛瞧见那头的光景,只见到成珩自裁判处拿了那翡翠簪子,径直走过马场,走过众人眼前,他身上的骑装都还没脱下,就这么默然的走过众人,丝毫不起眼,“你快些瞧……那成家二哥儿往施府跟前去了。” 成珩走的不急不慢,沉稳而单调,他自那些攒动着的锦衣华服里走过,几乎都没有发觉,一直走到那施府跟前,才停住步子,朝着底下站着的奴仆道:“烦扰通传一声,就说成家长孙成珩,特来求见。” 那几个奴仆也没料到,只听说前些日子同成府断了往来,个中缘由也不是很清楚,今宵也不知道该不该通传。 正巧那施文茵跟前的紫藤来换热水上去,只见到成珩立在那凭栏前头,因骑马装单薄的缘故,略微冻得有些发抖,却还是站的笔直,只见到紫藤,不过成珩向来话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带着些许的期许朝着前边走了一步。 其实那日施文茵并无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回去之后也背着人大哭一场,哭得双目赤红,旁的人不晓得,紫藤却是知道的,只骂成珩是个负心人。 如今见到本人,越加没有好脸色,只端着那盆热水道:“我道是谁,原是成家二哥儿,这又是做什么?那日我家里头也是说得清楚了,又来纠缠做什么?倒叫旁的人瞧见了,平白毁了我们姑娘的名声。” 成珩只道:“之前种种,却是我的错处,我如今已经安排好了,还望姑娘……” 紫藤却道:“缘分尽失了,你才来挽回。”说完便打着帘子进去了,也不理会,也不通报只由着成珩站在外头等着,那左右的小厮见紫藤是这般话语,便也不多问了。 直到这日日头西斜,天边云彩渐渐散去,远处山间逐渐升起大雾,散场的人家都已经点起来了灯笼。 成府里头却是一个都没有离开,皆都坐在看台里头等着,静姝有些心疼道:“二哥哥去的急,衣服都还没换,这日头一落只怕更冷了些。” 成妧却道:“这事上却也只能由着二哥哥了,我们也插不上手。” 施府同勇毅侯府上寒暄几句这边离开,才一打开帘子,却见那底下成珩依旧站着,似乎已经不抖了,不过面色有些苍白,只在将要暗下来的暮色里,抬眸看向那人。 “你……”紫藤惊异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也太过……” 成珩缓缓走上来,轻轻端上那木盒子,一扣便打开,灯光照在那翡翠上,熠熠生辉,他这才微微一笑。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可能是被冻得有些僵硬了,他说话有些缓慢,“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待你之心,天地日月可鉴。”言罢,成珩缓缓自怀中掏出一方匕首,叫所有人都吓得后退一步,就连沈氏都道:“珩哥儿,万事好商议,切莫糊涂。” 成珩不问其他,只看着那施文茵道:“愿得一心,白首不离,如若我三婶阿娘非逼着我娶那梁家为妾,我自拿这把匕首了却我自己,留得清白,亦不算是辱没。” 那施文茵一半惊愕,一半得他这般赌咒发誓,心中亦是感动,只道:“我得了你这般情意,我自是无话可说。不过我家中只怕还因之前的事有所芥蒂,成珩……” 那沈氏在一边上,见那成珩果真是个重情义,如若不是那梁家横插一脚,只怕也没有这许多曲折,只道:“珩哥儿,看一个人往往是不能听他话说的多么好听,却要看他做了什么,你既是来求娶我们家姑娘,又因着前事抱歉,我只提出一点……往后无论你如何,你心里头必须要记得你今日是怎么说的,我们家文茵也不求你心里头最要紧的位置,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拘在这儿女情长一处,可是他心里头该要永远有一处放着她。” “再者……梁家这件事,”沈氏道,“你们必须要把那姑娘送出去,这样的人家,绝不可碍着我文茵的眼。” 成珩只道:“还请夫人放心。”言罢,也不便多留那施府,还好此地隐秘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在场的也都是施府的心腹,自是也不必担忧传出去闲话。 成珩自那退下,在走在那草场地里头,西山唯一一点余晖落下,整个大地归于安静,成妧起身瞧着那头成珩一个白点缓缓的走回来,立刻唤阿四:“快给二哥哥披上大撆。” 那阿四提着灯便跑过去,那灯笼摇摇晃晃,却叫人心跟着一起雀跃,阿四机灵瞧见成珩手上没有再拿着那木盒子,便朝着成妧这头道:“没有了!六姑娘……” 成妧这才笑起来,倒叫旁的人一头雾水,成姈只道:“什么没有了?讲话也这样不清楚。” “没有了,就是送出去了,”成妧心里头高兴,朝着众人解释道,“说明那施府上是个爽快人家,并没有为难二哥哥,而那施姑娘亦是有情。” “那还等什么?”静姝更是欢喜差点没翻下栏杆直接蹦跶到成珩跟前去,“明日就该让母亲准备三书六礼去那施府上。” 而在一边上不远处的勇毅侯府,同样灯光还没落下,那侯夫人只掀开帘子瞧看这这头,只隐隐约约听见声音,再见到那成珩自那马场上穿过,心下已经有了定论,越发看那叶昭不顺眼道:“成家该是成了。” 叶昭却无所谓的伸了个懒腰,道:“那现如今母亲也不必打着那施府的主意了吧?这天底下好姑娘那么多,母亲又何必急于一时。”不想勇毅侯夫人却面带愁容,轻轻吹熄面前的灯,只在一片暗夜里,低声道:“你是真不懂,还是不知道?” “你以为阿娘这都是在急什么?”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如今万家当权,我们家能屹立这么久不过是手上握着兵权而已,如今君上膝下,青鹤帝姬已到适婚年龄,得适帝姬,这辈子不入朝堂不掌权,你真要到赐婚帝姬那一日……你才开始后悔么?” 第八十八章一生向阳 帝京的胧夜缓慢降临,见那马球场上也只剩下几方灯火还亮着,又加上事情俱已经办妥,该是回府的时辰了,便答谢过那勇毅侯府上,起身回府。 只不过今次不小心夺了那勇毅侯府的彩头,料想那侯府定然不是十分痛快,便也不能够多说几句话,再加上这一次王氏在家养病前来的都是小辈,也不能太过于计较。 翠衣手里头的灯光明明灭灭,缓慢的跟在成珩静姝后头走着,却在出场的时候,抬头瞧见一直服侍在怀璋身边的小丫鬟早早的立在那边上。 一见到成妧便走上前来道:“六姑娘安好,还请姑娘留步,我们家三姑娘想请姑娘一道说几话。”抬眸又见到前头众人都停来,便道:“三姑娘久未同六姑娘叙旧,想来有许多体己话……别耽误各位贵人的回程,不如各位先行,我家姑娘自会送六姑娘回去的。” 那成珩略微皱起眉头却也因为今日的事情少不得要回府通传,便道:“那便有劳,夜深霜重,阿妧你也要多当心。” 成妧只点点头,便目送着众人先行,才跟着那小丫头一道往后走。 走在那马上时,才觉得白日的风吹拂得人好不快意,可是一到了入夜时分便只觉得这风吹的果真是寒凉到了骨子里头。 那小丫鬟走在前头,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长,成妧渐渐觉出不大对劲,只问道:“我白日里也见到你们姑娘了,却没听说有什么要紧事说。” 那丫鬟笑道:“姑娘莫急,马上就要到了。” 走过月夜草场,再往边上一转,却见那阴影处立着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站在那光影照耀不到的地方,一见到是成妧倒是恭恭敬敬道:“六妹妹。” 叶昭自那暗处一点点的走上前来,灯光缓慢的照耀在他清俊的眉眼上,勇毅侯府自来承蒙天恩,他们家的儿女身上都带着骄傲如阳一般的气势,即是在这样的暗夜里头,他走到成妧眼前,依旧是那般磊落。 成妧只稍稍退后一步,背后又有翠衣雪裳二人支撑着,只走到那灯光最为强烈的地方,这才道:“原是世子殿下,不知唤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臣女?”那叶昭一笑,带着一点点的溺,“你我自小一处长大,都在学堂里头也算是同窗,你我何必这般生分?” “在学堂里头勉强算是同门,”成妧依旧低着眼睛,一派恭顺的模样,“可是现如今在外头,再不恭顺那便是不妥,似今日这般,早已是不妥。” “你晓得……”那叶昭却道,瞳孔里头带着些许的期翼,只是这份期翼终究是自己给自己的,“我今朝最后那球,是传给你的。我只怕你今日在场上一球都传不进去,被人笑话……” 成妧心中只暗自叹息,可怜见的,我说我不上场你倒是非让我上,待我上场才发觉我到底是百般无用,还特地传个球前来,更气的是居然这样还没接住……你是专门唤我来羞辱我么。 “倒是谢过世子殿下了,”成妧道,“不过我到底是技艺不精,倒是白费了世子殿下的赏识,委实是我的罪过。” 那叶昭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便越加有些情急,少年的面上带着少许的急切,又有些难以为情,他望向成妧,双眸之内含着一丝将要显露出来的情:“其实我本就是不愿意娶那施姑娘,都是我母亲的缘故,今次这马球会给你阿兄一个机会也倒是好事,不过我心里有一桩事,我却想叫你也知晓,我……” “世子殿下,”成妧目视他,不同于少年眼眸里涌动的墨色,她的眼中却是一望无边的暗夜,长久的暗,似乎再也难亮起来,“世子殿下是聪明人,有些话一旦出口,再难回头。” “你,”他迟疑片刻,“你不愿意?” 成妧却再无一言,亦不回答,两个人之间似乎相联系起来的便只有那般无言的夜风,被它吹红了眼眶。 少年的心尖原有一点细微的星光,只可惜或许是这也的风太凉,没能燃起一片苍原,反而归于寂灭。 他喃喃道:“我知道了,你不回答,是因为我没有问,你怕叫人听去了……传出一些闲话来。” “你和我之间,果真是……”他叹息一声,“连闲话于我来说,都只能算是奢求。” 成妧这时才道:“世子生来磊落,一生向阳,而我不一样,我活在看不见光亮的地方里,我从来不会平白对一个人好,也体会不到心肠柔情是何滋味,我远没有看上去这般坦荡,就如同现如今,世子满心都是情切,可是我却满心都是不必要的麻烦和揣测……” “世子殿下,”成妧开口,“我六岁那年,我阿娘带着我跳了一次沧澜江,这场梦我做了好多年,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就连我亲生的阿娘都能够亲手了结我的性命,这世上还有谁人我能够相信的?我其实并没有旁的人聪明,我也没有他们有心机,只不过我每遇见一个人,我满心所计较的永远是这个人他离我多远,他会不会害我,会不会伤我,故而我远比别人要警觉,显得便聪明许多。” “其实这本不是聪明,”她道,“是困守孤城罢了。” 叶昭没曾想她还会同他说上这么许多,只瞧着她面上果真不是人前那般灵动的模样,带着些许的淡漠与凉薄,这是他第一次打开这份心思。 这也是成妧第一次,不再带着疏离瞧看他,不再拒绝,敞开心尖,可是他想,怎么会不一样呢?只因她的心内原来不是流动着炽热的血,原来是彻骨的寒,是她六岁那一年的沧澜江水,自口鼻流入,侵入四肢百骸,成为陈年顽疾。 “我说这样许多,口舌都干了,”成妧面上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却也不是想同世子有所共情,欲擒故纵。而是想世子日后再莫纠缠,世上好姑娘那样许多,世子当得佳人,似施文茵,似吴氏女,似万庭玉,绝对不会似我。” 言罢,也不再过多停留,就似她待他那般,毫无半点回顾,浩浩荡荡的穿越过他的少年岁月,只余下空空如许的苍茫。 “二哥哥,”成妧此刻回头,刚好还能够赶上那成府的车驾,“且稍等片刻。” 成妧好不容易落座了,抬眸却见到那成姈望向自己,眼神很是复杂,只道:“为何那叶家三姑娘单单只把你留下来?” 成妧正是心里头不爽快的时候,见她又在这般拈酸吃醋,耍小性子,只硬生生抵回去道:“你当是什么事,你有本事也去她跟前得了脸,她自然也会留着你说话。” 成姈只翻个白眼,便随着成妧去,成妧浑浑噩噩的只靠着那窗扉睡去,心里头不说愧疚的也是假的,人家好好的捧出一颗心来,叫她划上几刀子,再把人扔在那处吹着冷风,可是真叫她去答应下来,她亦是不愿意的,索性长痛不如短痛,那叶昭要是因此恨上她,倒也算好事了。 那叶昭立在那原地,只再也不会瞧不见那人呢,这才回头来,却只听耳边有人,嗤笑一声:“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抬眸却见到那江憬不知何时坐在那高台子上,竟是久未做声,叫人有些诧异,叶昭道:“你竟敢偷偷听我墙角。” 江憬手上还抓着一把花生,轻轻的一抛,轻轻的砸到那叶昭的脚下,他低垂着眼眸,周身都被那夜色勾画出一圈淡淡的轮廓,只道:“这人,你别做指望了,我先前就告诉过你。” 那叶昭面上一红,却仍旧道:“你怎么就晓得,我若是一直待她好,打动了她……”说到这里猛然顿住,连自己都要不相信了。 江憬却道:“你为何不同她说,今宵她若是不答应,来日你便要娶青鹤,一旦娶得青鹤你的抱负前程,俱都作废。” 那叶昭只笑笑道:“原本便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怎么能给人家这么大的压力,要她为我的前程作保,这才不是大丈夫所为。” 江憬道:“那你现如今可就只能娶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姑娘,抑或者……青鹤帝姬。” “那么你呢?”叶昭问道,“我可听说你家里头你那个继母逼得紧,只怕你不如她的愿迎那万庭玉入门,她便远不能罢休,就连先前吴家姑娘待你亦是钟情都能被送到宫里头去,我只怕你日后无论选谁,他们都能够在下手。” “我是个执拗性子,”江憬抬头,也瞧着先前叶昭看过去的方向叹息道,“我宁愿一辈子不娶,我也不要那万庭玉入门。” “当年你阿娘的事,”叶昭只劝慰道,“你也不能一辈子不走来,日子还是要下去的。” 江憬却扭头便,走到那无人处方才回过头来,望向叶昭,语气里带着戾气道:“万家还在大煊作威作福,只消他们活着一日,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第八十九章必为怨偶 府门之前早有人在这头候着,马车轻轻停下,挂在马脖子上的铜铃轻轻摇晃作响,待那人声渐渐停住了,成妧这才缓缓醒过来。 “二夫人你瞧,”康妈妈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些许的欣喜,或许是白日间的事情早传了回府,才叫久不见人的王氏这才稍稍回转过来气色,“是二哥儿的马车。” 有小厮搬过来踩凳,成妧才下车时入目便已经是喜不自胜的王氏,似乎所有的人面上都带着喜色,谈起今日马场上的事,王氏只道:“早知道我便去了,原以为去了该是要被人嗤笑鸡飞蛋打,谁人知道该鸡飞蛋打的却是他们勇毅侯府。” 鸡飞蛋打,成妧心中暗自一紧,似乎隐隐约约又想起那夜色里,叶昭站在自己跟前说的话,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长久未生出一草一木的荒原在有一日跑进去一个活物,惊扰一切都寂静。 “姑娘,”翠衣立在那马车前头唤了成妧好几声,才叫她回过神来,雪裳已经伸手许久也不见成妧扶着她下车,“姑娘这是想什么呢?” 成妧只微微一笑,却见前头众人已经随着那王氏进去了,夜间风大,似乎白日里头的寒气皆都汇聚到了这会,吹的人鼻尖冻得都疼,翠衣只拥住成妧,似乎成妧身上还有些热气,道:“快些回去吧,怕太夫人早便等的急了,夜色深了,等会子就更冷了。” 成妧却抬步并不往回走,只道:“去西厢阁。” 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外间只静静悄悄,叫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雪裳有些困惑道:“姑娘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么?这会去见那梁家母女,且不说是不是合宜的,就算是见到了,又如何?” “有人人心不足,”成妧望向不远处的院子,“我只怕夜长梦多,此事一桩,到今为止,哪里就能由着他们这般欺负我成府。” 说着径自提着那灯笼往西厢去了,到了那西厢门前看守着的婆子本已经睡下了,可是只听到有人敲门,披起衣服一瞧却见到是成妧。 “妧姑娘这么晚了,”那婆子又是唤人去泡杯热茶,又是亲手接过成妧脱下来的那件大撆,“不知过来所为何事?” 成妧只问道:“梁姨妈可睡下了?” 那婆子答道:“梁夫人日日睡得早,只有那苗姑娘只怕现下还在地下没睡呢,貌似是夜里还要赶着为她哥哥缝补衣裳,倒是辛苦……这几日也再没有旁的话。” 言罢,又凑到成妧耳边道:“苗姐儿倒是再也不提,只托人去过问她兄弟是否安好,只是那梁姨妈似乎言语之间还是不死心的模样。” 翠衣双手叉腰,十分瞧不上道:“她怎么还在这里痴心妄想,若是想要过上大好的日子,如何不去靠着自己那个儿子,还在指望着自己的姑娘去做那些勾栏活计,当真的没个心孔的,大约是猪油蒙了心,真是混账。” 那婆子一面打开门,一边瞧着翠衣那小丫头讲起话来风风火火,也不紧谄媚道:“还是妧姐儿会调教,这翠衣姑娘一张嘴皮子,果真随了妧姐儿。” 那门一推开,似乎带了点门风吹的桌子上的灯花微微一抖,整个屋子里头的人影也是一晃动,大约外间的人声早便传了进来,那梁苗却是坐在那处也不起身,再不是原先人前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了。 她依旧垂眸只瞧着自己手上的活,那似乎是梁苏的一件外衫,她手上飞针引线,竟是比府上最好的绣娘还要熟练几分。 就这么静默半饷,她才稍稍放下手上的活,抬起头来看着成妧走进来,烛光之下她面上竟也变得柔和许多。 “我母亲已经歇下了,”梁苗道,“本也打算尽快歇息,便没有准备热茶。” 成妧只在她跟前坐着,神色淡淡,也不生气也不急躁,却叫等在外头的翠衣贴着耳朵听的有些捉急,只拉着雪裳道:“你瞧我们姑娘,还同她坐一处说话,还这般客气。” 梁苗只抬眸瞧着成妧,见成妧周身都是外出的打扮,隐隐约约身上还带着些许草木气味,只道:“今日……府上可是有事?” 成妧早便等她这句话,便道:“今日勇毅侯府做东,请众人去京中马球场上打了一场。” 梁苗亦是小地方出来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入京,自然也没有见过那马球,却已经是料到一些问道:“珩哥哥……去了?” 成妧点点头道:“是。” “那,”梁苗又问道,“那施姑娘也在?” 成妧道:“今日的彩头是勇毅侯府设下的,是太后娘娘赐给他们家侯夫人的一支翡翠簪子,本意是让他们家叶世子夺得头筹,正好可去施家提亲。” 梁苗心中渐渐明了,只微微一笑,这笑容里头有几分真心却不知道了:“我猜最后到底是我们府上赢了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紧赶慢赶一回来便来同我见面。” “是,”成妧的语气逐渐发凉,“那簪子,我哥哥拿去做了施府的定情物,可是施府说了,旁的都可以不要,唯独你们梁家的人,不能与施姑娘同住一方屋檐。” “你妄想!”梁苗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却也有些疯癫,“你们想把我赶出去,想要我离的远远的,你们妄想,我来这里第一日,瞧见这里的光景,我就没打算回去过苦日子!” “回去未必是苦日子,”成妧却依旧坐在那远处,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你若留下那才是。” “不,”梁苗却冷笑起来,笑的整个人都在发抖,橘黄色的灯光落在她的面上,带着一些可怜又可悲之色,“还会有比穷更难的日子么?我不懂,我每日按照我阿娘所说来做,行规恪守,却还是不如你们,你们一定觉得我很可恶,很不屑,就连屋子外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都瞧不上我……” “我第一次见到珩哥哥,是与你们在一处,我第一日进成府,事事都是那样的新鲜,我谨记我阿娘所说的,不多言不多语,你们把我带到雪地里,瞧着你们打雪仗,”梁苗小声的抽泣起来,“我不敢,我怕我阿娘骂,因我只有这么一件簇新的衣裙,我不敢,我怕被人瞧见只说我是个不知礼数的姑娘,丢了体面。” 成妧皱起眉头,似乎只因为梁苗那时候总是喜欢缩在梁夫人后头,要不就是整日的沉默,她竟一时间想不起来何时第一次见到那梁苗了。 梁苗继续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明媚的风,人人都活的像太阳,快意余生。” “所以,”成妧道,“你觉得嫁给我兄长,就能活在这样的府里头,过上这样无虞的日子。” 成妧却似瞧见了什么最可笑的事情,道:“这样的体面,富贵温柔乡,叫你羡慕了?这样的日子,不是立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把黑暗踩在脚底下,这样的日子是在暗夜里点灯,把光亮放在眼前,背后却是无边无际的暗。活在这里的,没有几个人真正顺意,承担一个家族的兴衰,世上万事不能看表面。” “我未踏出过成府,你所说的日子,你所体会到的东西,”成妧和缓下口气,“我体会不到,无法评判你的对错,可是我却是要劝你一句,我今夜来这里并不是为我自己也不为取笑你,是为了我二哥哥,你的日子清苦却并不是因我二哥哥而清苦,你觉得穷困难熬,亦不是因为我二哥哥才清苦,我且不同你说什么善恶,可是我觉得,你若是伤害毁掉一个你爱的人,这条路你走在其上,只会越走越窄,除却把一个本该走在康庄大道上的人同你一同拉入沼泽,这便是你的道么?” “我……”梁苗蹙起眉头,这她倒是没有想过,她原先只想着自己嘴硬一些,逼得那成珩同意了,即使他瞧她不上,只要日日在跟前,长久相对,她终会打动,“我没想害他。” “如若在这么下去,”成妧见梁苗似乎是有些松动了,“你晓得在这盛京,有几个人家会忍受男子娶妻之前先有偏房,再者你明知我二哥同那施家的情意,他日后日日相对,我恐怕生的自来不会是情分是恨意,你与他相处必定是怨偶。” 梁苗瞳中添上一丝畏惧,却还是道:“怎会……” 成妧起身走到那门口,点醒到如今该如何选择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她顿住脚步:“你若是,此时收手,我二哥哥记住你的好,心存感念,你再他心里头一辈子,是恩情。” 是得到还是失去,是得一人心,还是相守相恶,梁苗看着自己面上的那簸箕上头一把小巧的银剪子在灯光上闪着光华,多么可笑,活到如今她才第一次感觉,这一次当真是抉择握在了自己手上。 成妧再没有停留,只打开门,起先闹起来的时候外间的雪裳翠衣可捏了一把汗,现下才稍稍有些好转回来。 第九十章拜别梁苗 在长久的寂静里头,梁苗还静静的坐在那桌子边上,半饷,她轻轻吹拂熄灭那盏灯,透过窗扉的光亮为她勾画出轮廓。 只有肩膀微微抖动,整个夜如同寂静得好似她原先的性格一般,缄默又枯燥。 第二日,成妧还坐在那小几上,瞧见外间的光影,只等得那竹影微微一晃动,紧接着便是静姝跑进来的身影。 她面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还没有走进来便一把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撆,直接抛给一边上的翠雀,朝着成妧道:“我这里有件新奇事儿,只怕你不知道。” 成妧正巧因最近心里头总是不好受,很少再见到静姝这般张扬的喜悦了,不禁笑了笑道:“那你让我猜一猜罢。” 那静姝只盘腿在成妧身边坐下,只胸有成竹道:“你准保猜不上,你若是猜对了,我便为你写一个月的字帖。” 成妧只放下手上的笔,又抚平自己眼前的那张纸,这才缓缓道:“我猜,是不是那梁家知难而退,就要离府了。” “你从何处晓得的?”静姝惊奇道,环顾一圈只见众人都掩面而笑,“笑什么?可是你们其中哪一个同阿妧说的,这可不算数的。我可是不会为你写的了。” 她一闹腾起来,成妧赶紧护住自己的字帖笔墨,生怕又撞倒在地了,心道,你求着我给你写我都不干,瞧你那字同着我也不差什么,一样是狗爬的。 “我只听说,那梁苗今晨一早便说要回江州去,”静姝伸手拨着自己的一串珊瑚手钏,“那梁姨妈自然不同意,可是那梁苗竟似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断然不随那梁姨妈的摆布,甚至还动了寻死的念头……一头直接奔着院子里的枯井去了,磕破了额头,那梁姨妈也是个懦弱的,大抵是又担忧那梁苏打了我母亲的事,少不得低头。而且我母亲也发话,既然是要走也不多留,即刻便起身。” “现下呢?”成妧问道,“莫不是要走了?” 静姝早便是厌恶极了这一家人,如今一走自觉如同大石头落地,也不关心他们何时走了,只约摸估计着便是这个时候了。 话音才落,成妧便起身道:“我们也该是去送送了。” 她一边说着,便让一边上的翠衣取来外袄,便梳洗片刻,只有静姝在一旁很是不能理解,她向来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这个世上于她似乎只有两种人,爱的人和恨的人,恨的人永远不可能转为爱的人。 “走便是走了,”静姝被成妧拉住,不情不愿,“似她这般的人,走了倒是好事,也就你还去送,真是天大的笑话。” 才走到那跟前,突然见到果真那梁家三人立在那偏门跟前,梁姨妈咒骂几句,还朝着背后的偏门吐了口唾沫。 “这成府又不是金銮殿,也不是皇帝主子的三宫六院,也就自己瞧得上自己,”那梁姨妈走之前还不忘贬低,“不过是欺凌我们家落寞,嫌贫爱富,合该天打雷劈!” 静姝直道:“你就是为了拉我过来听这场戏的么?走之前言语上都不肯低个头。” 才想走上前去理论,却在转目之间却见有人自那偏门缓缓走了出去,定睛一瞧原来却是成珩。 成珩依旧是那般模样,带着疏离却又永远谦和,叫人生出喜爱却又止步于此,真是残忍。 那梁姨妈很明显没有料到成珩会来,只有些尴尬且又不是很服气的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成珩却不是来送梁姨妈的,他只走到梁苗跟前,那梁苗还挎着一方打包好的行礼,见到成珩过来也只能手忙脚乱的寻个地方放下行囊,几乎没有空关心自己是不是灰头土脸。 额头上还包裹着一方绢布,真是蓬头垢面,可是那少年只道:“归路险阻,还望苗姑娘珍重。” 一句话,她只觉得一颗心回到了自己的胸膛里,或许如成珩先前所说,她果真爱的是这些金碧辉煌,光鲜亮丽的日子,却不是他,如今瞧见这其间掀开皮囊的一幕,只能望而却步,就似好多年前那个在墙上画龙的叶生。 “这便走了,”梁苗眼圈微微发红,终于抬起头来说话,已经没什么害怕了,日光在一瞬间照在面上,瞳孔逐渐生辉,“珩哥儿不必送了。” 言罢,转身上车,待她踩上那矮凳,成珩走到边上朝着她缓缓伸出手,她只微微一点头却没伸手扶。 或许这漫长的一生,她与他之间,就似飞鸿踏雪泥,点到这雪泥,他这只飞鸿就该走了。 “怎生我哥还来送呢,”静姝似乎有些不乐意,问道,“我哥也太好脾气了。” “二哥哥送的哪里是梁苗。”成妧突然开口却叫静姝有些疑狐道:“他送的又没有旁人。” 成妧却不答,成珩送的是那梁苗,迷途知返的清明以及对抗一切的勇气。他并不怎么喜爱梁苗的性格,却也敬佩她,世上很少会有人能够同着自己生来便所处的环境对抗。 静姝不免有些不解,却也无二话,如此,此事至此也是终结,一直到三年之后,成珩同着那施文茵成婚,过三礼六书时,少不得一家人聚在一起。 只是偶尔能听到有人提起那梁家,只听说那梁苗嫁给了一个商户,日子也顺畅,做起事也不再是少年时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只是那梁苏没个正形,那梁姨妈只望着梁苗能够一直接济着梁苏,自梁苗那里拿了一笔钱,却闹得母女情断,也为那梁苏取了个贵女,却不想脾气太大,成日里不安生,却也不能够发作。 那一日正是夏季,日光鼎盛,头顶上草木青葱,成府当真的喜庆,这一年正巧成珩参加科举,殿试在崇政殿举行,唱十二名,位列二甲进士及第,也算是十年寒窗,终将圆满。 成妧坐在朝暮堂只听着外间的声音,那叶怀璋也不喜欢在那些姑娘里头待着,只坐在成妧边上,因现如今年岁见长,家里头避嫌,已经不怎么去内学堂了。怀璋也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只听说他们家二姐同永清王府做亲婚事定下来了临时又变卦,只说叶二姑娘不乐意了,家里头正为为此事发愁。 “你们成府上如今可是得脸了,”怀璋靠着那柱子,低着头朝着成妧开口道,“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吧,各处都是喜气洋洋,只有我家一片愁云惨淡……” “你二姐姐的事情,”成妧道,“她心里头不愿意,你待如何?在这么闹腾下去,只怕你们两家都面上不好看。” 怀璋叹口气,只道:“若是我哥哥还在家便好了,他定是个有主意的,不似我,我只想把这群人捉住揍上一顿,难保就好了。” 成妧立刻便问道:“叶世……你哥哥,他不在京中么?” 怀璋自知失言,只捂住嘴巴,又见对方是成妧没什么可瞒的,便道:“我可是不把你当做旁人这才同你说的,三年之前你还记不记得,就是那年憬哥哥离京的时候,我阿兄不晓得抽什么风,自己一个人谁也没告诉,跟着一道去了,家里人发觉时,他已经到了那边塞,家里便不敢声张唯恐上头知道了。” 成妧忍不住想起三年之前的事情,或许是这些年日子一晃眼便过去了,那些事情近在眼前,却又很遥远。 边塞的消息也隐隐约约传回帝京,只听说那江憬果真是流着江候血脉的,那头原本瞧不上他这样的贵公子很是不买他的账,后来江憬去的第三日便拿了那账下一名惯会打马虎眼的大员的脑袋以效尤敬。 其实成妧一直觉得江憬似乎有那么一点……戾气。 “即使我阿兄去了又如何,”怀璋眯起眼睛看着外间亭亭如盖的樟树,叹息一声带着无法疏解的惆怅,“憬哥哥去还能收归一部分军权回江家,我阿兄去就是吃亏不讨好,我们家是军权大抵是保不住的,有时候我真想,如若我是七尺之躯,我定然驰骋疆场,不死不休。” 成妧笑出声来,只听着怀璋孩子气的话,又见她一面的认真,只道:“你这话也只到我面前说一说罢,去了外边准保叫人以为你疯了。” “顾言哥哥便不是你们这般俗人说的,”怀璋撇撇嘴,“他总是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天下之奇如何不能是我?我才不似我哥哥呢,说什么这辈子不去一趟塞北日后……再去不成了。” “怎么去不成了?”成妧不禁问道。 怀璋靠近她,在她耳边小声道:“宫里有消息,有人朝君上进言,要把青鹤那丫头下嫁我们家呢,而且不是旁人……就是我阿兄,这消息三年前就已经传来了,只不过我觉得是假的,这都三年过去了也没见一点风声,可见是宫里头的风言风语。” 成妧顿时手脚有些发凉,原来三年前马球场上,那叶昭不仅仅是在求娶自己喜爱的姑娘更是自己所往的道。 “我……如何不知道?”成妧有些失神。 叶怀璋奇道:“这本就是谣传,那青鹤再不是东西也是君上的女儿,这样的闲话,还能叫你知晓了?” 第九十一章叶昭成婚 似乎此事掠过数年再一次展现眼前,却叫成妧有些难过,只不过当时那少年隐瞒过众人,将这一段事束之高阁尘封起来,免叫他人说起。 “不过我阿兄大约也快要回来了,”怀璋望着院子里头几个捕蝉的小丫鬟道,“总不能一直在外头逍遥快活,我阿父阿娘连着写家书催过多次了。你也晓得……今上年纪大了,一直没个皇子,朝堂局势紧张,若是被人拿住了我阿兄的事,后果不堪设想。” 今上宠爱贵妃万氏,可那万氏足足比今上大了五岁,早年间是怀过一个孩子,那时候今上还是皇子,正是朝堂纷争的时候,被拘禁在行宫,行宫苦寒无比那孩子便没了。 这么些年宫里头隐隐约约传出消息,万贵妃福薄早便没有了指望,却不允许别人生,哪个女子被君上宠信且不说能不能留命,第二日少不了的定然是避子汤药。 当然也不过是谣传,谁也不晓得真假,可是这么些年宫里头确然只生下三位帝姬也是真的,其中最得圣心的只怕就是长帝姬青鹤了。 叶昭回来那一日也是巧,只因那一日怀璋派人接了成妧到府上小聚,天色已晚,成妧自那游廊上离去回府,远远的瞧见到那院子里立着一个人影。 走近时才见到原来是叶昭,叶昭远比年少时要长得高大,或许是边疆日子苦寒,人也变得越发干瘦精练许多。 或许是女大十八变,成妧走近时叶昭恍惚间没能认出来,还是看见成妧身边的翠衣这才认出,只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成家六妹妹。” 往先他叫她六妹妹,带着溺宠,带着刻意的亲近,如今再叫她却是带着亲切,就如同家里头的姊妹一般。叶昭原本便是活泛肆意的少年,却也因为朝中家族里头乌七八糟的事只能极力克制,不过眼下却带着明朗的笑意,或许边疆处处都要比帝京好。 成妧也微微一行礼,眉眼之间已经张开,脸上也没有了原先在一起的稚气,颔首道:“世子殿下,一别经年,看来边疆固然苦寒,却是叫殿下在那处过得很是舒展。” 如此便算作是寒暄了,那叶昭也自此绝口不提三年之前的事,夜色里的少年,经历过生死,从沙场带着风尘仆仆回来,也逐渐通透,成妧只稍稍提及青鹤帝姬的事。 那叶昭却道:“帝姬下嫁自是我们叶府的荣耀,我已经去经历过一场沙场点兵,也曾经立下汗马,也曾经有过心尖上的人,往后就该任性到头不能再叫父母宗亲为我担忧着了。” 这些人,明面上看上去总是光鲜亮丽,可是总有一些情非得已。 成妧便稍稍屈膝,行过退礼,转身想要走,却在这时那叶昭突然问道:“我听说,西街上的那家樱桃饆饠似乎关门了,回来的时候看过一眼。” 成妧已经很久没有去买过了,就连何时关的门都已经不记得了,只听那叶昭道:“我在边疆吃过一些,到底是西域传过来的吃食,你若是喜欢我还可以着人让江憬那小子寄一些回来。” 成妧却道:“多谢世子记挂,不过此去经年,早过了喜爱那些东西的年纪了。” 在半月后的七夕节里头,成府聚在一起用过晚膳,席上只见到成珩那一对新人倒是恩爱如故,惹得静姝竟是好大的酸气,好不容易待那二人离去之后,才道:“我二哥哥当真的无趣,那新嫂子也是无趣,天天聚在一起旁的人都晓得谈情说爱,唯独只有这两个人总是读书练字,就连写的那些家书,我瞧过一眼尽是一些鸡毛蒜皮,也叫他们觉得情趣出来。” 成妧只笑道:“等明日,你寻个五姐夫回来,你只怕要比他们还要鸡毛蒜皮,还要黏糊糊。” 静姝羞愧起来,到底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再是往前的模样,还是要些脸皮的,只笑骂道:“你都在浑说些什么!”走上前来便想要撕成妧的嘴,二人在这厢混闹着。 其实隐隐约约也听见一些风声,那是施家亦是有意再同成府上亲上加亲的,施文茵也刚巧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如此一来,两家人还未来得及言说,却也是一拍即合。 反正京中有些头脸的人家似乎都已经知晓了,成妧私下里也曾经过问过那静姝的意思,不过静姝向来是娇纵惯了,并不十分乐意,便道:“管这样许多做什么?不过你们都说那小郎君这般好那般好,可是我瞧见了也不过是沉闷性子,长相也不够好看。” 那施家的小郎君因两府结亲的事也来过几次,最近直到静姝年岁见长竟是来的勤了许多,怕是静姝还没动心思,人家已经打定主意了。 静姝闹到一半,突然顿住,只道:“你大约还不晓得吧,也是叶家三姑娘只怕最近府里头忙着筹办怕是也没空理会你。” 成妧只问道:“怎么了?你又有什么见闻?” “你还不知道吧,”静姝道,“上个月,勇毅侯府入宫面见太后,适逢贵妃君上都在,贵妃一高兴直接保媒……为青鹤帝姬同着那叶世子做下媒来,不过说来,这可是泼天的恩宠,做上驸马爷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自有官家养着,往先一块儿在内学堂读书的时候,怎么没能瞧见出来那叶昭还有这样的福气,果真是叫人羡慕。” 成妧摇摇扇子,清风拂面,却是一颗心还是躁动得很,并无关于风月,只不过是惋惜,又变得很是可惜,果真走到这一步。 静姝依旧絮絮叨叨,可是见成妧只面色发紧,便道:“那时候在内学堂里头,叶世子明里暗里多加照顾过你,就连我时不时也得过一些好处,可是我晓得他是为了他们家叶怀璋同你交好罢了,如今他得适青鹤帝姬……你也该为他高兴才是。” 成妧略微抽动了嘴角,竟是欢喜不起来,只有静姝只觉得这是天赐良缘,如此便可以化作饭后谈资。 “贵妃自以为自己是顶会做媒的,”静姝不免皱起眉头,“听说前段时间还指望着自己家那个飞扬跋扈天下第一的万庭玉能进江侯府上,也不问现如今那江憬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任她拿捏的不成,人在边境守着,家书传回京中,只明明白白的写了两个字,不行。” 这倒确实是那人的性格,如今年岁都大致到了,却也不晓得那人是不是似打定主意一辈子守在那吹着北风的塞北,三年都从未再回来一次,只听说他们家老侯爷如今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却也只有那万氏所生的小儿。 青鹤下嫁那一日,是个顶好的天气,惠风和畅,只听说因是今上最疼爱的长女,故而那一日半城都洋溢着天子嫁女的欣喜之内,十里红妆,直到晩夜间抬眸还能够瞧得见天边上被烟火映照着的光芒。 只听说有人前来传话,只因外头现如今到处都是唱大戏的,歌舞升平,花车结队,那施府上特地派人来道:“家中老太太是极爱女孩儿的,家中子孙辈却也只有文茵一个女孩儿,比不得府上姊妹众多,故而老太太有心想请府上姑娘们一同聚一聚,这样两家人才不算是生分。” 成府上其实也是会意的,大抵是猜到了施府上的打算,大约是府上姑娘里头唯独静姝性格最为活泛,特别是如施府上这般人家家里头本就疼爱女子,就会格外喜爱这般最会撒泼打滚的姑娘。 太夫人亦道:“外头热闹,还是把这些皮猴子放出去瞧一瞧吧。” 出了门这才瞧见施府的车架早便等候在外,施家那个小公子牵着马等候在一边上,灯光描画,少年面上英气逼人,文茵走上前去朝着那小公子道:“就你一个人来接吗?路上可得小意些。” 那小公子觉得她阿姐唠叨,略微有些不耐烦道:“晓得了,我又不是三岁毛孩……怎会这般不知道轻重?” 只等着众人上了车马,这才骑马慢慢的走在后头,成妧掀开帘子只瞧得见那人落在地上的影子,不免回头来看着静姝道:“五姐姐……你要不要喊施家哥哥进来一道坐坐?” 静姝轻哼一声:“哪里就如此娇贵,也就几步路子,我本也不想他们来接。” 那外头的小公子听到了,似乎有些恶趣味,只带着那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还没到,里头坐的晕头转向,静姝差点咬碎银牙一把掀开那帘子道:“转头!姑奶奶不去了!” 那小公子见这小姑娘是个炮仗脾气,便只好陪着笑脸道:“姝妹妹莫气,不过今日夜里头周围都热闹着,我只想绕过一些没曾想这般误了时辰。” 什么误了时辰,静姝心塞,就是听见了方才她坐在轿子里说的话心里头较劲,静姝继续道:“天色晚了,我也不想去了,你把我放回去了事。” 那马车夫转过头来准备往回走,那小公子又道:“这可不成家里头祖母等着呢。” 第九十二章人非草木 那静姝何曾会听他这般言语,只低声暗自抱怨道:“你祖母等着着急,关我什么事?只道等的着急还在大街上乱撞。” 静姝同那施家小郎君果真也不是相让的姿态,依旧朝着那前头的车夫呵斥道:“我说回去便是回去,怎么把我的话尽当做耳旁风不是,旁的人瞧我不起,你也在这里为难我不是?” 车夫得罪不起,这般又转了个朝向,御车准备回府。 那小郎君一听这就是在指桑骂槐,立刻也不退让,非要同着那静姝争个高低,只道:“府上都还没到,哪有转脸就走的规矩!还不给我转回去!” 那车夫赶忙又将车驾赶回原道上,如此转来转去,车子里头的人果真不能忍了,成妧只好劝慰住静姝道:“五姐姐,这出门在外的,如若在这些子事情上计较……就这么回去,二婶问起来你怕是也不好交代。” 静姝却恶狠狠的瞪着那施家郎君,其实她本就是心里头不乐意同他攀上关系,家中长辈又似乎像是默许了,今次特地闹上一闹也好叫众人都瞧上一瞧,这二人是不堪匹配的才好。 却因这车驾在路上耽误得太久了,像是误了后头要行走的人,只听得后头的人怨声载道的,隐隐约约的话语都传到了轿子里头来,成姈只道:“你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呢,就如此挡在路上又是个什么样子?” 才说着这话,却恍惚间听到自后头被挡住的车驾里头果然有人过来了,只走到跟前来问道:“不知府上是谁家的,可是车驾坏了需要出手的尽管告诉一声,我这里是万国公家的。” 这声音果真是有些熟悉的,怕是熟人,静姝一把掀开帘子,正巧那人是站在她帘子跟前,一转脸便是四目对望,这夜里头只有挂在轿子前的灯笼发出昏暗的光,那人眸中便倒影这这一点点的星光,眼神澄澈在瞧见静姝的一瞬突然低下头去。 “原来是……是,”万安之支支吾吾起来,他同她靠的实在是太近了,叫他有些安耐不住,“成府上的。” “原来是你,”静姝活似吃了火药桶,现下对谁人都是没有好口气的,特别是万安之就算不吃火药桶亦没有好口气,“怎么你们万家的,在别处耍了威风不够,还特地要来我们这头也耍上一耍么?” “我并,”万安之几乎是舌头打结,“并没有这个意……” “你车上有人吗?”静姝突然问道,叫那万安之一惊,似乎没有预料到静姝还会主动朝着他过问,只摇摇头道:“现下只有我同着庭玉。” “还有个人便好,也不叫那些没心孔的传闲话。”静姝自那车上下去,扶着翠雀一跃而下又带上帷帽,朝着那施府上的道:“我乏了,头晕的厉害,这位是我学堂里也算是半个同窗,我随他车驾先走一步,你们祖母爱姑娘女孩子们,便让你们车驾把我姊妹送去。” “五姐姐!”成妧趴在那窗扉上,不过静姝生性洒脱,不在乎太多事,“这样只怕是不妥当。” 静姝回眸瞧了一眼立在一边局促着的万安之道:“你就回去说,遇见了万家的,万家人刁蛮不讲理,非要把我送回去便是。” 等静姝到万家车驾上一掀开帘子瞧见是万庭玉那张倨傲的脸时,突然才觉得后悔,万庭玉这姑娘是有些跋扈的,得罪了也没什么好处,那静姝也只能低顺下眉眼唤一声:“劳烦万姑娘了。” 万庭玉只斜着眼睛瞧了她一眼道:“你倒是惯会取巧,拿着我们万家的名号出去,叫人无从反驳,也不是我们家什么人。” 静姝只坐在一旁,知晓那万庭玉是个什么性子,似这样的话也只能听过则已,这时万安之也坐了进来,一掀开帘子有些夜风灌进来,他坐在万庭玉边上,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待那车驾缓缓行进,他才道:“吴二哥,劳烦先把五姑娘送回成府。”片刻又补充道:“也别到成府跟前,就送到附近不要被人瞧见和我们在一处吧。” 自小在学堂里头,万安之便因为万家的事并不怎么受人亲近待见的,如今这样的顾及似乎深入骨血。 静姝望向万安之,他只微微一笑,外间那些灯火一一从他脸上滑过,静姝却偏过头,也没道声谢。 万庭玉只觉得这两个人有些无聊,便问道:“方才我见车上同你说话的,可是你们家排行第六的那个妹妹?” 静姝不知道万庭玉如何便注意起了成妧,便答道:“是她。” 那万庭玉若有所思道:“前些年,是不是她不会打马球,还同着那江候世子一道上场过一次?” 静姝心道原来正节在这,这万庭玉果真也是爱而不得,万般深情变成为陈年旧疾,口上却也只能撇开关系道:“那不过是三年前的旧事了,况且我们家同那江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江世子离京之后就连消息我们家都是不打听的,那日他们为何一起上的场,就连我都记不得了。” 那万庭玉这才无话可说,缩在自己的位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倒是一边上万安之不好意思道:“阿玉在家中自来娇惯,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莫添上许多的烦忧才好。” 如此又行了片刻,那万安之抬眸,只见明明灭灭的光影正好落在静姝发间那朵海棠绢花上,就似帝宫里头每年春季里御花园开的最为盛大的那一树。 “那是施府上的公子吗?”万安之问道,又觉得这话兴许有些突兀,便道,“我只是问问。” 静姝倒是并不在意,回道:“不就是他么,小肚鸡肠,也并不是什么极好的性子。” 那万安之眸色不动声色的稍稍变得暗淡些许,大抵也是听说了京中隐隐约约有人提及到这成府或许还要再与那施府上再做上一亲,复又道:“你这般回家,你阿娘不会怪罪么?” “反正我是不想同那施家的人在一处,”静姝生来便是有些反骨的,越是想要拘束着她干什么便越是不想去,更何况她同着那施府上并不十分匹配,两个都是这般执拗且强势的性格,“那是我阿娘自己愿意许下的主意,要嫁让她自己嫁去,反正我是不会认的。” 那万安之只宽慰道:“你阿娘兴许是为你考虑的,若是两家亲上加亲,只怕你日后日……子会好过一些。” “就算不是这施家,身在别的人家,我遇到些不合理的,强压着我的我也是不怕的。”静姝抖了抖自己的袖子,面上倒是带着些无所畏惧,“要全天下都是这样的话,我一辈子不嫁人便是。” 她是赌气的说法,却叫万安之眉眼中略微带了些笑意,那静姝只道:“你可是在笑话我?” 吓得那万安之只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万般皆是由你自己的,你的日子还不就随着你自己的心去过么?” 待着话说完之后,那静姝便无话了,只觉得也倒是怪事,那万家是一个多么不讲理的人家,怎么会出了万安之这么一个讲道理的,静姝心下盘算,算来算去,觉得自己也是个顶顶说理的人,如此这般一想得出一个定论来,果真那黄夫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就连万家这般恨不得长了八条腿起来横着走的人家都能有这般面慈心善的人儿出来。 当下心里这般想着便是一路无话,才到成府边上,万安之便唤人把静姝送下去,静姝前脚走,那万安之突然也一道下去,几步追上她。 灯火晦暗,瞧不见他面上的神采,他缓缓自怀中取出一串手钏,那手钏貌似是上好的珊瑚制成,殷红的颜色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 “我见你手上那手钏有些旧了,”他的眼睛亮晶晶带着忐忑与诚恳,“这是我阿姐送的,天底下只有两串,还有一串在我阿娘手上……这个我留着没有用,你如若是不嫌弃……” 静姝顿时有些气愤:“我手钏旧怎么了?轮得到你这番羞辱,还专门跑下来送……左右你们家的车驾我日后再也不坐了。”言罢,只气冲冲的带着翠雀转身边走。 那万安之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仿佛又说错话了,却是长久的立在那暗夜里,地上的影子被拉得格外孤单。 “姑娘……”翠雀见静姝果真是气到了,连忙出言来想劝慰几分,“那万公子只怕,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再者你手上这个手钏同他那个一比,可不就是旧了吗?” 静姝只垂下眼眸,却是一点没回头,半饷待缓缓走远了,才道:“你方才瞧他的样子,我岂敢收……我大抵是闯祸了。” “什么?”翠雀还只当作是施府的事,“姑娘实在不想去,夫人也没法子啊,姑娘何曾犯错?” 错在隔着国仇家恨里头,惹得有人动了凡心,要走到着万丈红尘里头来历上一遭,他竟敢,她岂敢? 第九十三章得不偿愿 这方自静姝走过之后只余下成妧成姈二人,成妧回望静姝走过的路,成姈倒是十分无所谓道:“她如今又是脾气上来了,你还管她作甚?难不成还想为她全顾着礼数?” 成妧只叹口气,扶了扶自己的鬓角,不知为何心里头总觉得十分不安定,总觉得该是有什么事发生,反观那施府公子也并不十分捉急,成妧只道:“我五姐姐没去,只怕府上老夫人大约心里头也是不很高兴吧。” 那施家小郎君到底也是个敞亮人,只道:“这番折腾本就是家中长辈一厢情愿罢了,如今也知晓我们各自的态度,大抵不会在逼我们,你们家五姐姐大约也是知道这番道理,否则怎会走得如此潇洒,竟无半点回顾。” 成妧满脑门都是官司,你们倒真是在这件事情上头心意相通了起来,可是万一回家二婶问起定然只会怪罪我们这些旁的人不晓得在一旁拦住。 到了那是施府上,固然静姝告辞未去,施府不免有些失望,可是席间成姈到底是热情,且看顾着礼数,也不算是失礼,不过那施府上应当是无心于她们二人,只作姊妹相称。 待二人回府时,施太夫人果然亲亲热热的搂过两位姑娘,到底是打心眼里喜爱这般水灵灵的姑娘们,只道:“如今两家人都是一家,你们也可常来府上,我只把你们都当做嫡亲的孙女一般。” 成府派人来接时,还送了许多东西,待到车上成姈盘点起来时,才觉得自己那份比之成妧到底还是少了些许,就连那几个环佩也都是稍稍次一些的,再加上方才席间自觉的自己的容貌姿态应当是在成妧上头的,却并不得施府青睐,越加心里头不好受。 “你如今心下大抵是得意的,”成姈一摔手帕,讥笑道,“你且别觉得你显眼,人家看上的却是你五姐姐,你再怎么使劲,都够不上。” 成妧只觉得好笑,看向成姈道:“这样的道理,阿妧心里头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有的事情不能只听嘴上说的,要看怎么做了,四姐姐,你说是不是?” 那成姈明知道是在说自己却无从反驳,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成妧,气结道:“左右这块肉,你我都吃不到口中罢了,谁还不如谁吗?” 成妧只温和一笑,只消她自己里头清楚便好,那车驾快要到施府跟前,成妧只挑开帘子一瞧,远远的还是看得见前边居然还停着一道车马,在漫长而沉寂的夤夜里头格外的突兀。 待走近了,这才发觉原来那万家居然还没走,这倒是叫人有些奇怪,就连成姈亦是后知后觉道:“这万家左右是没有要紧事了不成?怎么这车马还停在府门跟前?” 成妧却不掀开帘子,她并不是十分想瞧见那万府的车马,如若可以只期望这辈子都不要再遇见才是最好,看见一次那种苍白难以作为的感觉又会遍布全身,像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当年的事。 车驾之外孤灯一盏,那万府的车驾停在路上,地上还有前几日下过雨的路上倒影那橘黄的光芒,万庭玉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十分看不上自家小叔叔这般作态。 万庭玉只朝着那久久的站在外间的万安之问道:“小叔父,你到底打算何时才回去,你就算把前边地面盯上一个窟窿,那人也是不会回来的,你还没瞧真切么,他们这类自持世家大族的旧贵人家,是瞧不上咱们这市井出身的。” 那万安之回过神,只稍稍面上一红,不好意思的一笑,便钻进了那车驾里头,道:“她不是那样的,你不要埋怨错了。” “那她如何不肯收你的珊瑚手钏,”万庭玉斜着眼睛看着那手钏提起心里头便有气道,“先前就算是我找你要了,你也是不肯给的,原来尽把心思放在这世上,只不过你这才真是有梦,她那头也是无心。我真不晓得这个成五到底哪里好了,模样身段也不如成四,身上那股子机灵气也不如他们家那个成六,只一股子刁蛮,说起话来横眉冷对。” 万安之倒是也不生气,只安静的抱着手坐在一边上硬着头皮听着,心里头却恍惚间还只是想着方才同她坐在一处的那片刻光景,只道:“她……很好,她待我也很好,原先在学堂里头,他们都……有时候有些东西可能没能顾得上我,唯独只有她每次都同我道歉了。” 固然,道歉之后,继续待他没有好颜色,可是那也是道歉了,就如同长久干涸的荒地上落下一地甘露,而后蒸发,可是那荒地上到底还有草木有了生气。 那一星半点的垂怜,也能叫他高兴许久。 “你也不必这般庸懦,”万庭玉道,平日里家里祖父最看不惯的便是这万安之的软软糯糯,就好似对谁人都是没有脾气的,“他们就是因为咱们家得势,说咱们家万事都是抢的,干脆就抢给他们看,左右他们家长姐还在宫里头,她阿父也在朝堂为官,如若我是你,拿捏住他们家命脉,岂能叫他们家不低头的?” “不不不……”万安之慌忙摆手,“阿玉,这并非是强取豪夺才能够圆满的事,我只做该是我做的,她如若瞧我不上,我便努力让她瞧上,她若是眼前无我,那我便日日走到眼前,她总有瞧得见我的一日,就算……远没有这一日,我亦甘之如饴,大抵也是我做的不够好吧。” 万庭玉瞧着他这般作态,忍不住问道:“那可太过冒险了,她如若一辈子瞧你不上,你难不成傻等她一辈子,又或许赶明儿她嫁与了那施家的,那你就等着坐在地上哭吧。” “那也怨恨不得,”万安之依旧带着和煦的笑意,目光柔和一如既往,“待她寻到自己心里头最如意的郎君时,我自然会放手,自然是她日子过得顺意是最好。” 万庭玉恍惚间,只想起一人来,三年之前,九州清晏之内,上元佳节,歌舞升平里头,她求了她姑母万贵妃求今上赐婚与那江候府上。 君上席间果然稍稍提了一嘴,那少年带着一身淡漠疏离,立在那月色里头,朝着君上道:“她同我二人皆是偏颇背道,不死不休的性子,如若成婚,必为怨偶,两厢厌烦,人非木石,与其后悔,不遇倾城。” 那君上也只得悻悻闭嘴,她坐在万贵妃下手,心里头满是羞愧与决裂的疼,她远远瞧不见江世子面上的神色,只不过她心下知晓她面上了无痕迹心里头却难过得要死。 江憬却是面上装作是惋惜,心里头似古井无波,原就是个无心的。 后来他便自请离京,就算去边塞吹十年八年的风雪,他也不愿意回京。 她以为解决了那吴家二姑娘便一切顺意,原来最大的敌人从不是这世上的任何人,只是他而已,同他较劲,她只能色厉内荏,张牙舞爪一个人唱着戏台子上的丑角。 或许,她看着万安之,小叔父这一次怕是能成,左右万府的运气大抵不会很差吧。 第二日,王氏特地来朝暮堂里头给太夫人问安,只因太夫人年岁越来越老了,竟已经大不如前,王氏带着文茵过来的时候,成妧已经起来了,在服侍太夫人喝些温补的药汁。 文茵性子安然,同着成妧一向交好,只走上前来拉过成妧到一边道:“今日我去瞧婆母,因昨夜里头,五妹妹最先回来没去施府上登门,婆母有些不悦,今日只怕是要过问你。” 文茵亦是有些惋惜道:“我阿弟是个急性子,或许有些事情上欠妥,我知道五妹妹的性格要强,只怕这两个难以相处,你在其间还希望你左右还需要……” 成妧亦是头大,别看静姝是做姐姐的,脾气上来的时候活似还是先前小的时候,也不知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够容忍她这样的脾气,成妧只道:“若是稳住二婶,这倒不算是什么难事,只是如若两家依旧是要强求的话,我只怕这事我能在其中随二嫂嫂劝慰一朝一夕,却不能替他们兜着一辈子。” 那文茵也是叹了口气道:“你所说的我何曾不晓得,只不过家里长辈觉得相配,这才动的心思。” 二人在这头窃窃私语,那边王氏果然朝向这边喊到:“阿妧,快些到二婶跟来,二婶倒是有几句话要来问你呢。” 成妧心里头叹气,只得走过去,当着太夫人的面王氏亦是满脸的愁容道:“都说这些作儿女的都是前世的债,我原先还只当不信,现下年纪越大,膝下儿女一个比一个大,这才能体味到呢,阿妧,我只问你,昨日夜里头,好好的出了门,怎么你五姐姐最先一个人回来了?且我听说去接的人,只说姝儿那孩子连施府大门都没有进去。” 王氏言语不善,只怕心里头起疑,是不是这成妧同成姈在背后挖墙角,才叫静姝半路就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表明心志 “那姝儿是个什么脾气,”太夫人见王氏这番话,隐隐约约有些问罪的意思,那成妧是她一手带大安能瞧着王氏这般作态,“也是你们人心不足还指望着再登上一层楼,不过是那施府上头抹不开颜面,略微给了些期许。” “昨天夜里头,”成妧解释道,“却是五姐姐自己说乏了,本也不是很想去,有唯恐失了礼数,便先让我同四姐姐先上前,只说自己略微歇歇便来,或许是后头不大想去了,便自己回来了。” 言语之内,并未提及同那施小公子起的龃龉,却也叫人一听便晓得那静姝只怕是心里头不乐意的,不过也只是晦暗的提及,叫人心知肚明,也算是顾全了脸面。 那王氏如此听说,也只是叹息一口气,当着文茵的面也不好发作,那文茵倒是安慰道:“或许五妹妹的缘分在后头,这样的事情,哪里能够事事顺意,五妹妹别看人小,到底是个主意大的。” 如此开解,那王氏心里头才稍稍好些,只因王氏这辈子旁的事情可以说得上是一事无成,唯独在3儿女这些事情上,稍稍有些得意,前者如媖,成珩皆都是有出息的,静姝脾性略微有些随她。 如若嫁入施府,加之两家早已有了姻亲,一般都妾室小娘只怕都立不到她头上去,自离了那朝暮堂,王氏只在无人处朝着康妈妈叹息道:“其实我哪里是在逼她,倒全像是我的不是,我同着二爷日子已然过得是这般一塌糊涂,唯独只希望我那些儿女不要步我的后尘,现如今我放不下心的,也只有姝儿了。” 康妈妈轻声道:“个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些都是些儿女债。” 才说着话,却见到那院子里头的樟树底下,有人支着竹竿在那处粘蝉虫,言语之间,欢愉的笑声阵阵传来,定睛一瞧却也不是旁人,正是静姝。 静姝同翠雀立在树下支着那竹竿子,粘了半日才黏住一只,却还是早已失了气息的,叫静姝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这也太过于蠢笨了,还不如直接上去抓好了。”说着手脚并用,眼看着就是想要上树。 幼时,静姝便是家里头最为折腾的孩子,如今兴致到了也会在没有人发觉的时候胡闹一番,见到这样的光景,王氏却立不住了,当下便呵斥道:“姝儿!你这是作甚?” 吓得那静姝一愣,本因昨夜的事避着不见王氏,却不晓得怎么这下正好遇见,只心下打鼓,默默的低下头同着那翠雀走到王氏跟前,吐吐舌头,道:“阿娘……” “昨日夜里的事,”王氏皱起眉头,现下也没有旁的人,细密的稀碎树荫下,静姝已经出落得亭亭,“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也不派人来同我告知一声,还是今晨你嫂嫂过来赔罪,我这才知晓,还在这里胡闹!” 那静姝说起来便有些来气道:“阿娘只自己觉得那施府上极好,这京中有那么多人家,何必成日里只把眼睛看着那施家,施家那哥儿……我反正是不稀得,你若是真想结交,你大可让外祖家哪位姐姐妹妹去嫁,何必是我?” 王氏只想赶快捂住她的嘴,哪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些嫁娶放在明面上说的,大约也只有静姝是这般心直口快了,气得王氏道:“你再浑说一句试试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那静姝亦是满腹是委屈,昨日夜里被人当做傻子似的在街上转圈圈,现下心里头还有气也不能明说,正是有苦难言,口无遮拦起来:“阿娘如若这么看得上,阿娘自己去好了,费心费力的,还指望着我去,我就算剃了头去做尼姑子,去庙里头,念一辈子经书,我也不要就这么嫁给这样一个,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的人。” 那王氏一口气气结在胸膛里头,只颤颤巍巍伸手指着静姝,就要来打,康妈妈赶忙上前拦住,劝道:“姝姐儿,你且少说一句吧,何必言语上还夫人论个上下。” 那静姝却极有主意道:“我如若不朝着阿娘说白了我心里头的主意,阿娘还只当作我心里头是乐意的,阿娘总是这般自以为是为我好,却自来不听我一言,我如若不胡闹一次,还只当我是好摆布的,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似我阿姐他们念及府上万般苦都是往肚子里咽,这半生时日匆匆而过,却从未肆意开心过一回。” 王氏气道:“听听这妮子,都在说什么胡话?”却在这头母女正闹着的时候,突然有人寻到院子跟前来,是成二爷身边的小厮,一脸的沉重走过来,还未走到跟前,便只道:“夫人,二爷唤您去前厅一趟。” 今日成二爷休沐在家,不过往日这个时候成二爷都是在书房里头待着,绝不会在前厅,除非有来客,不过什么来客会唤王氏一道去,这却叫有些疑狐,却也不能耽误。 王氏只好略微整理好自己的衣袖,康妈妈一起扶了扶鬓角,又恶狠狠的瞪了静姝一眼道:“你且别得意着,待我回来再寻你。” 说着便扶着那康妈妈往前厅去,那静姝这才落下一口气,不过依旧是有些气愤道:“我阿娘肯定寻了阿妧说话,也不知道阿妧说了什么,你随我前去问问。” 只带着那翠雀,扔下竹竿,那竹竿子扔下来的时候在地上微微扬起尘埃,静姝心下不悦越发没有好脸色,带着那翠雀径直往朝暮堂走。 成妧正坐在那树下头,膝上摊着一本花间集,看的昏昏欲睡,索性把那书盖在脸上将将要睡过去,树上的棠梨花落瓣纷然,有些沾在了肩头上,远远看过去倒是闲适安静的。 那静姝一走进来便是匆匆忙忙打破沉寂,一把拿开成妧面上的书,成妧眼前猛然被充足的日光刺到,忍不住抬手遮住那日光,朝向静姝略微有些惊愕的问道:“五姐姐?” 静姝倒是气不打一处来,问道:“昨日夜里头的事,你可是同我阿娘说了些不该说的?我就晓得你们就是盼不得我被我阿娘打上一顿,好看看这热闹,你们一个二个都是指望看着我的笑话的。” 成妧这才打量到那静姝发间似乎还带着樟树叶子,鼻尖也带着些许的灰尘,一双杏眼却藏着火气,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倒是同王氏很像,叫成妧不免有些好笑道:“五姐姐可真是冤枉我了,能够为五姐姐瞒下的,我都尽力瞒下了,昨日晚间回来之后我也是一字未提。” 那静姝何曾会听她这番话,依旧道:“你们都是一伙的,非逼着我同那施家的在一处,你瞧瞧他昨日口口声声叫我们是自家姐妹,照样讹得我们在大街上瞎转悠,可见就是个登徒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其实叫成妧来看,那施家小公子不过是有些顽劣,也是个骄傲的人,不过是这两样罢了,却不值当叫人生这么大气,或许静姝便是加上被人摆弄的恨意在其间,才会格外生气。 “五姐姐难不成糊涂了不成,”成妧只靠在那柱子上,并不把静姝的话放在心上,“昨日我是同姐姐一道去的,姐姐半路而返,明眼人一瞧都晓得那施府上看重的是五姐姐,我平白无故跑过去算怎么回事,我还特地回来告诉二婶,我难不成还偏生要惹二婶起疑心不成?” 那静姝这才和缓下来,在成妧身边坐下来,只气到:“这里头的人,摆布了我阿姐我阿兄,现如今还想要摆弄我呢,这可不成,日后只要是他们逼着我的,我偏偏不理会,这才好叫他们知晓我的厉害呢。” 成妧不禁拿起自己手边的团扇,为她轻轻的扇着风儿,笑道:“姐姐再这么执拗下去,难不成非要耽误下去了在这家里过上一辈子不成?” 静姝轻哼一声,道:“如若不是我真心喜欢的,求来了又如何,还不是一辈子被人摆布来,摆布去。好没个意思,也不是我的性格。” 成妧心道这便是一句真话,似静姝这般性格真要拘束着她,同一个不大喜欢的共住在一个屋檐下,定会一死一伤才可化解,在这一点上,她同成珩倒是很像,不过成珩永远是温柔且坚定,静姝却永远是刚硬的。 却在这时候,二人还没说上许多的话,却见到王氏身边的丫鬟茱萸形色匆匆往朝暮堂里头赶,正遇上静姝成妧离在那廊下,静姝本也好奇是谁人来了叫成二爷来唤王氏前去相见,忍不住喊到:“茱萸姐姐,你可是为了前厅的事来的。” 那茱萸一见到静姝,活似见到鬼一般,面色发白,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是有事害怕叫她知道了,只好道:“无……无事,不过夫人有事禀告太夫人一句罢了。” “你这般形色,”成妧自静姝后头露出脸来,“到底何事?你不说可不放你走了。” 第九十五章万府求亲 那茱萸见成妧虽是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倒也是真的走到了跟前来,果真打算她不说真话便不放她走的意思,也不能真的硬来,只能说实话道:“不瞒二位姑娘,前厅来了了不得的人……二爷与二夫人正两厢为难着呢,万家来人了。” “万家?!”静姝上前一步,有些惊疑道,“如今这个时候他们来我们家,作甚?难不成是宫里头我阿姐出事了……那也不该,我阿姐出事了也不会是万家过来,左右不得是什么好事。” 成妧自来对万家是心里头有芥蒂的,此时也并不知晓所为何事,却也并不在开口,只听得那茱萸继续道:“我的祖宗,哪里是为了贵人小主的……却是取了他们家小公子生辰八字,来提亲事的……如今只怕京中都该要传遍了。” “提亲?”静姝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想,却依旧犹如当头一个闷雷,只被劈得外焦里嫩,几乎说不出话来,“提,提什么亲?” 那茱萸却不再提及既然把王氏请过去,阖府里头王氏所生的便只有静姝一个女儿待字闺中,一切尽都不言而喻,只道:“前厅里头,二爷夫人也是这么一副表情,那来人只说五姑娘性情好,是能堪匹配的,又说这是天赐良缘,就连那些定礼都抬到厅堂里头来了。” “这……”静姝急得皱起眉头,就差在地上乱跳了,心里头一半亦是生气,直接便带着翠雀往前外面去,“这算什么事?普天之下,我偏不信没个人制得住他们万家,我哪怕是死了,我都不会答应的,我现下就要去让他们知晓!” 成妧唯恐静姝闹什么事出来,如今京中目光该是一直都随着万家而动,原先两家虽明面上没有任何交错,只不过谁人都晓得成府的长子死在谁人手上,嫡长孙女又是因谁入宫,说起来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如今堂而皇之登堂入室过来求亲简直是荒唐。 静姝原先便最为心疼自己的长姐,她爱恨向来分明,只怕是九死都不肯答应。 那个前厅里头,台前的枝叶缓缓落下,日光描画着勾翘的屋檐,落到地面上,万府上只来了两个族亲长辈,这是万安之临行前特地关照过得,怕来人过多让成府觉得自家在欺人,万安之也一道来了,端着一杯茶水,倒是也不急躁,安安静静是坐在下手,垂下眼帘瞧着自己那影子。 “冒昧前来,”万家的叔伯有些抱歉道,“还请见谅……两个孩子到底是有些许情意的。” 还未说完,那王氏轻轻咳嗽一声,成二爷斟酌着开口道:“深情难却,只不过我家这小五生来便有些倔强脾气,又是她阿娘所生的老幺,娇宠惯了,在脾气上委实不算好,且我成府门楣不高……得贵府青睐是感念的事情,只怕我那小女德不配位,出身卑贱,这才是真惶恐的地方,不要白白浪费了府上一番抬爱。” “这个成大人倒是不必担忧,”那宗族长辈倒是老神在在,想来也是,如今整个朝堂都在他们万家手里攥着,那万安之两位姐姐,一个宫里头做金尊玉贵的贵妃,一个嫁与先长帝姬驸马现如今的江候做正室夫人,谁敢不卖个面子,“这事是安之亲口向宫里头的贵妃阐明的,贵妃听闻府上是书香门第立刻便答应下来了,贵府长孙女现如今是慎贵人在宫里头,亦是无人不夸赞知书识礼的,可见府上家教,什么门楣不门楣的,你们大抵也晓得我们万府往前的来路,最是不在意这些的。” 那王氏只听得心里头堵得慌,却也无从发作,只觉得屁股底下的垫子坐如针毡,同那成二爷只微微回望,这大抵是他们二人这辈子最为同心同德的一次了。 “儿女亲事,”成二爷面上带笑,心下也是擂鼓,生怕说的不好如若被告到贵妃那处去,只怕这辈子也就到头了,他可不似他那个不知转圜的大哥在朝堂上敢和万贵妃一党硬来,“也不是一言两句话便能够定下的……还需从长计议。” “小生自知冒昧前来,多有得罪,”万安之却在这时开口,少年面色略微有些泛白,眉目清俊,他生的很似他长姐万贵妃,眉目纤细,倒是清俊非常,“伯父疼爱儿女,亦是人之常情,此事罪错在我,安之自知家族门楣是何样,世人口中的万氏又是如何的,伯父只怕是顾及于此,不敢断言……不过安之今日于此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却也需两厢情愿,相互逼迫的并不算数,就算……得不偿愿,安之只恨福薄缘浅,不会憎恨任何人。” 那成二爷见万安之这正主亲口所许就算婚事不成也比不追究,其实他心里头心知肚明那静姝自是不会答应的,便趁热打铁道:“我知万小公爷是个明白人,果不其然。” 却在此刻面上看着还算平和的此刻,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口突然有人道:“也无需等到日后了,我当下便可回复了贵府上。” 静姝自那门前径自走进来,她面色倒是坦然,并不畏惧,笔直的走到万安之眼前也不瞧看众人,只朝着万安之道:“万小公爷说话耿直,我却也不同你说虚的。” 她目光停留在地上的那些送来的礼品之上,只道:“这些东西你从何处搬来的,便带回哪里去,成府固然家业小却也顾全得了自己,小公爷一片痴心,我怕只能做妄想。” “你!”万家那叔伯一听这小姑娘说话便知此事大约是不成,却没想到这成五姑娘说话却丝毫不顾及转圜,坦白而直接,“你这是什么话?” 成二爷也道:“姝儿!谁让你来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快给我退下去。” “我知道,你此番过来,我阿父顾及着颜面,只会同你打马虎眼,叫你回去略微等等,”静姝只同万安之道,“你就算等上一辈子,我也不会嫁你。今次,索性把话挑明。” 那万安之明显没能料到静姝能来,只有些木讷是立在原处,想说什么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半饷之后才道:“我知你是瞧我不上……可是我今日许诺你,你如同我度此一生,我定然……惜你敬你,我定……” “小结巴,”静姝突然和缓下口气道,“回去吧。” 他们都站在了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带着满身的急躁与悲凉,不甘与怯懦,相对无言,却又满腹言语。 “姝儿……”成二爷倒是眼疾手快,在万家还没有发脾气之前,拱手道歉道,“小女脾气骄傲,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万家自是不好抱怨的,只恨那万安之偏偏瞧上的不是成四成六,瞧见是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心里头亦是不痛快,私心里头也并不是很想帮忙不过是宫里头贵妃早便发言:“我已入宫,姻缘一事上,万般不由己,家中姊妹兄弟,尤其安之,定要随心而娶,得配良人,白首相依,两情相悦。” 况且京中那些世家贵女,稍稍有些脸面的都自视过高,断不肯嫁与万府,那些舔着脸面上来有意结亲的也只是巴结占大多数,做不得数,这般想起来,成府也算是书香门第,也不在乎什么门楣了,故而前来的。 如此,听的那静姝早已是万般不愿,再逼下去就敢一头撞死,便也无法再打算,只带着那万安之回去。 自他们一走,那成二爷便登时低垂下来面色,只朝着静姝道:“你过来做什么?哪有议亲的时候,姑娘家登堂入室的?” “我如若还不来,阿父只怕也应付不来,”那静姝道,“还想着再拖些时日,那万府上哪里是个好说话的人家,你如若再给那人,那万安之稍稍一点的期翼,岂不是叫他回去心里头想着,还全当做有了念想,日日夜夜的盘算着,这有什么意思?” “叫他期许一会,”成二爷如此便奇了,到底是不能体味到静姝的言语,“那又如何?这事要传出去,你让旁人如何看你,你日后难不成一辈子不嫁人了么?你别再这里同我说些,还不快退下去……仔细你再所说一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静姝到底也是有几分畏惧成二爷的,到这时候王氏亦是心烦得要紧,只怕也顾不上,成妧走到的时候,静姝已经怒气冲冲的带着翠雀冲了出来,静姝眼圈发红,也是委屈的不行。 “五姐姐,”成妧走上前,轻轻拍着静姝的肩只想这样或许能够稍稍宽慰些许,关切道,“里头如何了?二伯父二婶该是如何打算?” “还能如何,”静姝只咬牙切齿道,“那万家也太不是个东西,哪能够在背后这样盘算,没有一点消息便上门来了,此刻我料定该是满城风雨了,我自是不愿意,我阿父阿娘也是如此。” 静姝说的情切,远比同施府那小公子做一处,还叫她觉得气愤。 第九十六章两厢情愿 当天夜里头,白日的余热还久久未曾散去,墙角的凤凰花也略微有些低垂,窗外头的蝉鸣阵阵,大约是今日静姝委实没有那个心思再去粘杆,故而格外的聒噪。 王氏用过晚膳便同着成二爷一道来了朝暮堂内,齐齐的立在那屋檐底下,两个人也不知道各自的心思,只疑狐着也不敢贸然开口。 只有秋嬷嬷自那帘子里走出来,只传到:“太夫人传二爷夫人一到进去呢。” 太夫人已经用过膳了,坐在那窗台下,有小丫鬟为她轻轻的打着扇子,太夫人只半垂着眼眸,似是有些劳神。 “婆母,”王氏最先开口,“果真是这万家好没个道理……自来也没有听说有什么做亲是意思,上来便特地来提亲,叫京中的人都晓得了,这算是个什么事?” 太夫人亦是在白日间听说这件事也觉得不妙,为此也是劳心许久,现下也是没什么好的主意,只道:“你们的难处,我自然也是知晓,只是我听着传话回来的所说,那万家的小公爷似乎言辞恳切,如若是旁的人家,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好事,能够叫人感念一番,可却是万家说出这的话来表明决心,便不算是好事。” “这万家,同咱们家是个什么光景,”王氏叹口气,忍不住红了眼圈,“他自己又不是不晓得,怎么还特地来膈应人是作甚?” 成二爷朝着她不屑道:“他们万家自是有钱有势,要做什么不都是随心,看他们怎么想而已……” “五姑娘,”门外传来康妈妈的声音,“现下夫人与二爷都在里头陪着太夫人说话呢……” 太夫人朝着门口略微前倾了一点,只问道:“可是姝儿过来了,让姝儿进来吧。” 王氏只想拦住道:“婆母还是先别唤她进来了,姝儿脾气急,今朝已经闹过一场了,还是且让她先避一避吧。” 谁知话音还没落,那静姝倒是进来的快,面上俱是急切与惶恐,直走进来便跪在地上朝着太夫人道:“祖母!” 太夫人慌忙让人去扶,宽慰道:“好孩子,你且起来说话,万不敢这般。”秋嬷嬷想扶起那静姝,静姝只跪伏在地上,并不为多动。 “孙女先前傲气,”静姝道,“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行事万般只由着自己的心去,却不知道原来世事多变,现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将阿父阿娘惹到这般田地!” “姝儿……”王氏禁不住滚下眼泪来,只可笑这世事伦常,好好的一遭亲事却一提起便叫人如临深渊,“你先起来,好好说话,阿娘阿父没有不允的。” 那静姝哪里听从王氏的话,只从手里头拿出一小方剪子来,吓得众人齐齐变了脸色,那静姝取下自己一缕青丝来,直接便剪了,扔在众人眼前道:“这便是我的决心,我宁愿立刻出家做了尼姑去……也绝不受他们万府任何胁迫。” 王氏一把搂住那静姝,哭作一团,只朝着成二爷道:“我已然因他们万家失了一个女儿在水深火热中,怎么?我唯独只剩这么一个女儿,竟也不成?不就是我的命么,赶明儿我亲自去一趟万府,把我的命给他们便是!” 说的那众人又想起还远在深宫里头的如媖,也不知她日子过得如何,想来也不算得好,久在樊笼并不得盛宠,亦无儿无女,孤苦一生,这日子哪里能够好了。 惹得太夫人都湿润眼眶,只唤人扶起王氏母女,只道:“我原先在京中也是有些相识的人,先前永清王府怀柔太夫人便是认得的,那万贵妃先前是在永清王送进宫里头去的,想来在万家也是说得上一两句话,这件事我替你们走上一遭,且瞧一瞧,此事能不能办成也看做是造化了。” 如此,那王氏只带着静姝千恩万谢,只道:“还望婆母,能带些好的消息先回来。” 太夫人心下亦是没有底气的,似万贵妃这样嚣张跋扈的母家,大煊开国多少钱似乎也就这么一个,谏台上堆山高的折子也压不倒,中宫吴氏百年大族强权嫡庶礼法在手也压不倒,他们如若执意要娶,安能够不同意的,就算是寻了死,上山做了尼姑,成府满门本已被记恨,安能够活命? 静姝被送到成妧一处,略微歇一歇,成妧只唤人为静姝端来一杯热茶,静姝仍旧是止不住的抽泣,成妧倒是清净得很,只端着一本话本儿,坐在边上翻看。 那静姝折腾了一日,也有些倦怠了,忍不住抬眸看向成妧,心里头有些气愤问道:“你难不成要看我哭死在这处么?你怎生一点也不着急。” 成妧这才放下手上的诗集子,面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是笑意,并不相同于他人的慌张,只道:“我不劝你,只是因着我晓得你不会哭的太久,因为你心里头也并不全然都是难过,我不着急是因为我晓得这件亲事难成,纵使你今日是愿意的,这事也难成。” “我既了解你的为人,”成妧道,“我也不是第一日认得万安之。” 静姝却有些赌气道:“我如何就不是满心都是难过了?我如今懊悔都要悔恨死了,恨不得自一开始在学堂里头我就不该同他有个一星半点的接触。” 成妧随意把那本诗册子扔到小几上,道:“那万安之可一句话都没有逼迫你,既没有拿万贵妃出来,也没有拿家里头国公府的名头出来,只说自己有心所谋求,事情还没有到要请祖母前去打听的地步……五姐姐你反应这般激烈,到底是心里头百般不愿意,还是为了试探某个人的真心,这些你都是要过问你自己的心了。” 静姝心里头穆然升腾起一股子寒意,只支支吾吾,又有些急切回道:“你这是,这是在怀疑我?我平日里待你们,你还不知道么,那万家就算是真心,就是一百二十个真心实意,我终究是不可能。” “终究是不可能,”成妧伸手将灯花挑亮,“如此,五姐姐到底还在担忧何事呢?” 那静姝了无回话,只坐了半饷,心里头百转千回,也不知道是何打算,只等着那王氏同太夫人议事过后才陪着王氏一道回去。 见她离去过后,翠衣方才进来,朝着成妧道:“五姑娘断然是不乐意的,姑娘方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五姑娘同那万小公爷还是有情的?我见莫说有情,她不恨他已经是阿弥佛陀了。” 成妧只随手取下自己的环佩,马上要梳洗歇息了,道:“有时候心里头念着的东西,是不能放到面上来的,说的越多不光是对自己,对那人都是伤害。” 夜色里头,静姝缓缓走在王氏背后,提着的灯笼还没来得及照在她的面上,她只微微抬眸看着王氏走过的路,她心道,或许,就似我阿娘这样,平平无奇的终老一生也挺好。 起码,成府的磨难加不上她这一条,万府的罪孽也写不上成府的名字。 “姑娘,”翠雀走在背后,突然觉得静姝在一瞬间安静的有些可怕,只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万家,”静姝蹙起眉头,“该是多么令人讨厌。”那个小结巴也是,全天底下再没有那个人比他更讨厌。 这事过了几日,待京中风口暂歇,这日清晨成妧才起便听说太夫人已经出府去了,却没有直接去王府上,只是约着那怀柔太夫人一道去了国寺,待太夫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渐西斜。 王氏早早候在朝暮堂里头,只等着那太夫人一回来便走上前去,问道:“婆母,那怀柔太夫人如何说的?” 太夫人接过成妧递过来的错认水,冰凉清心入口,不再是那般燥热了,这才回道:“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那万府上待这件事全都是那孩子自己所求的,并不是势在必得,贵妃也着人过问是不是要借以权势,不过被那小公爷回绝了,只是万事皆可商议……唯独这一次,不可叫人逼迫了。” 那王氏现下心里头方才好受些许,奇道:“这也怪了,以往他们家办的成的事就办,办不成的事就抢,这一次如何这般讲道理,既然他们亲口所许的需得两厢情愿,那也好办了。” 只不过寻个机会回绝,两厢不情愿,也就罢了,到那时尘归尘,土归土,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算是两位没有那个福分。 太夫人见静姝还立在一边上,低眉顺眼的,似乎好久没有见她这么安静了,只以为静姝还在担忧之内,只亲厚拉过静姝的手,缓缓道:“姝儿莫怕,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自有祖母来顶着,如媖的事上已是我毕生之憾,哪里能够再赔进去一个?就算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亦也是不同意的。” 静姝只握住太夫人的手,心里头一半是酸楚,一半是愧疚难当,只觉得是自己先前太过不懂了。 第九十七章永在错失 成府回绝的意思传到了万府,本已是十分忐忑的等候着,却不想那万府只是回复知晓了,却并无旁的表示。 “如此说来也奇怪,”王氏派人送了些许的冰块到朝暮堂来,那是王家特地送到成府来的,万家大手笔送了许多,王氏想着这件事上太夫人是出了大力的少不得巴结些许,“那万府是何其蛮狠的人家,却在这件事上突然讲起两厢情愿起来,到真是叫人有些意外。” 抬眸看过去,却只见到廊下那静姝立在那处李花下,半边身子浸润在日光之内,勾画出窈窕的姿态,她趴在那凭栏处百无聊赖的望着院子里的花木。 王氏眸中一片和蔼,只道:“我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么个现世报。总是盼着她能嫁的人能够容忍些许她的脾气,其实那万府的小公爷,模样性子都是好的,只不过那般人家,位高权重,身处在那般险境,我只怕姝儿一生跌宕,断送在那侯门王府之内。” 太夫人缓缓点点头,很是受用的样子,只道:“你能这般想,很是妥当,况且那万家也不算是清白人家,宫里头的腥风血雨,能让孩子们躲避一时那便躲避一时吧。” 成妧端上一杯冰酪上来,看着庭前花开花落,头顶上的云淡风轻,这般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却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些不安,或许这便是在京中过得久了留下的通病,因风云际会,表面风光之下是瞧不见的暗涛汹涌,你永远不晓得这般琉璃美梦何时便了无了踪迹。 这年七夕夜会,听说京中最为红火的花魁娘子会在浮月池边清歌一曲,只听说当下最负盛名的诗人也会齐聚于此,这日用过晚膳,便瞧见成琼早已等候在园子里头。 这些年府里头除了成二爷没有几个人管过他的功课,且又因生来便是有些内秀,在那些诗书礼易上头并不算在行,却在诗词作赋颇有些沉迷,现下又有歌舞美人,又有才子诗文,早便听到风声忍不住了。 “阿妧,”静姝自来待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更别提成珩那般活似一块木头的面相,他只能等在这处,瞧见成妧自那檐下走过来去往碧桐馆里头,成妧听到声音回头却见成琼自那花影里走出来,“今年七夕夜里,听说夜会远比今年上元佳节还要热闹几分……你可听说那浮月池边上,灯火都要照亮半边天了。” 成妧心中并不起波澜,只道:“这样的热闹定是人挤人,这还看什么?” “你……”成琼又围着成妧晃晃悠悠的转上一圈,“那池子边上可以放莲花灯祈愿的,你原先不是最喜欢这个了吗?” 成妧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实在是心里头想去,可是这般出去王氏定然不会应允,只笑道:“好啦,三哥哥莫要再多说了,不就是出门去那浮月池边上瞧看花魁娘子么?阿妧这便去寻了四姐姐五姐姐一道便是。” 那成琼自然千恩万谢,成妧在兄弟姊妹里头向来脾气温和从不摆架子,也从不为难他们,成琼生母就不在身边上,这样些许的好意都能够叫他眼眸微微发亮,感激道:“如此便谢过阿妧,今天夜里头,我会把你写进我的词里头的……” 成琼有些腼腆,这番话辞十分带这些憨气,不过如成琼这般生母犯错逐出府门,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的,也委实是难得。 成妧只往那碧桐馆里头走这么一遭,却听得里头小丫鬟只道:“妧姑娘来的不巧,五姑娘已经出了门去好一会了。” 成妧只道:“五姐姐这般便太不义气了些,平素有什么好的事情,那次不喊她,瞒着我居然这么快就出了门,只怕是要出去会情郎才是!” 成姈也听得姐妹们要出门去赶灯会的消息,自后头缓缓跟了上来,因这七夕乞巧节特殊,她还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只伸手摸着自己梳的整齐的发髻道:“什么情郎,人家是眼光高着的,太傅府里头的公子不成,贵妃娘家的小公爷也不成,咱们哪里能够同她一起出门子去。” 成琼只低声辩白道:“姝儿不过是好玩……大约不是这个意思。” 成姈翻个白眼很是不理会那成琼,一身衣裙飘飘,径自便出了府去。 那静姝只因最近的事情太过于烦闷,底下的翠雀近乎是粘来了园子里头所有的知了蝉儿都顺不了她的心,只觉得心里头奇怪道:“原先万府来提亲那几日,姑娘便唉声叹气,怎么如今这事做不成了却心头大事,却还是这般不快乐。” 正巧今日是京中盛景,那翠雀心知平日里静姝是最喜这热闹的,又恐如若同家里头姊妹一道,少不得又要被那成姈酸言冷语不开心,便哄着静姝先出门混在人群里头出去游玩一番。 静姝自离了府上,只见满眼皆是华灯,市井上喧腾的声音叫她稍稍有了些许现世之感,那些灯光之下众人的面上都是喜乐的颜色。 “姑娘小心!”翠雀轻轻扶过静姝一些,叫她躲过边一个喷火的一人,那火花排面而来,静姝却不怕只瞪着眼睛瞧看着。 又走了几步,就快要到前头夜市里头,静姝见前边有许多卖面具的,那翠雀也是极好的眼色,赶忙走上前去买了个话本子里头那粉面桃腮的美人面具。 静姝如此方才略微笑了笑道:“可是不要这东西带在面上,怪难为情的。” “两位如若是想要,便可拿着,”那摆摊的小贩急切道,“也不同二位姑娘还价了,前头只听说有天大的热闹呢,似乎有位公子在前头的浮月池里头放了明灯百盏祈愿呢,到也不知道是何样的姑娘配得上这般深情。” 静姝一听便道:“这般大的手笔,想来定是京中了不得的人家,你我且去瞧一瞧,说不定还是哪位相熟的人。” 那翠雀见静姝似是有了兴致,便拉着静姝也混于人群之内,池水之上,倒影着夹岸灯火,浮光掠影,往来的姑娘少年衣裙蹁跹,不远处高台上的歌女伶人唱起婉转歌谣,一点点的动人心魄,勾人魂魄。 这确实是京中少有的盛况,叫人心入红尘,再不能回岸,那静姝痴痴的看向那池水,只见池水之上是飘散如星子的莲花灯。 明明灭灭,忽明忽暗,却在河水里头沿着那水川散去,就犹如光带一般,殷红的灯瓣果真如莲花一般。 “这灯,”静姝走到那跟前,忍不住伸手来探过去,却没有探到一朵,“是如何能够浮起来的,也不知道是谁人有这般巧妙的心思。可见这郎君是何其用心,倒也是真叫人唏嘘。” 话音未落,只听见那池水之上晃晃悠悠的荡过来一叶小舟,或许是今夜所有的人目光皆在那高台之上的歌姬伶人抑或者是传闻中绝色花魁娘子,满池莲灯。 那叶小舟却没有几人瞧见,晃晃悠悠而来,那船头上立着一个人,面若冠玉,眉目温和,他望向对岸的静姝。 隔着满目锦绣,似乎度过了千山万水一般,少年的眼底是一池滟潋,只此一眼,或许此生寂寥,便也只有这一眼而已,叫她无处安放,一颗心突然抖动起来。 “万安之,”静姝心中恍惚中悸动不已,“这是万安之放的。” 那少年看着她,似乎带着一点点细微的笑意,然后缓缓双手合一,无比虔诚的抵在自己的鼻尖,在那一片灯影之内许下心愿。 如若此生,他想,叫我得她一瞬回望,我纵使死了也甘心。 已有人顺着那万安之的目光瞧上岸上,似乎有人发觉了,顿时高喊:“那不是……万国公府上的小公爷么?莫不是这次的莲花灯是他放的。” 静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也从未想到那万安之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叫她无处可隐藏,转身便走。 那万安之见到她走了,也立马踏上那岸边山,熙攘的人群里头他穿越过众人,静姝步子极快,叫他有些追赶不上。 好不容易赶到了无人处,那静姝猛然顿住脚步,再回头时已经是满面的泪水,她的面上是极其的厌恶,仿佛他是个爬在发髻上的虱子叫她蓬头垢面,有仿佛是米饭里头那只叫人生厌的硕鼠。 “成……五姑娘!”她这样的目光淬着恨意,叫他心惊,“这灯是我,我想你最近大约不是很高兴,我特地命人……” “你以为,”静姝深吸一口气,这才能缓慢的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指望你放下这一池子破灯,就能够如愿了?天上的织女娘娘就会听见了?” 那静姝咄咄逼人,叫那万安之面色发白,这是他问过家里许多人想出来的法子,却不想到底是还是办错了事,想来也是他想的鲁莽了,又办错了事情。 那静姝继续道:“如若织女娘娘有知,那我今日也许下一个愿望,我只愿你们万家,你,和你那些蛮狠不讲理,专权弄势的亲戚,族宗,不得好死,死无全尸,你们所愿所想,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只能日日夜夜端望着,唾手可得时永远都在错失,永求不得!以慰我阿姐的孤寂一生,我大伯父的在天之灵!” 第九十八章帝姬青鹤 他当场便有些愣在原处,逆着光而战,叫人瞧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可是纵使不瞧看清楚亦也是只晓得。 他眼眸中那一点点星光逐渐黯淡,他沉吟片刻,直觉得后背都是发凉,说来也是奇怪,这般流火的天气他却还开始冒起来了冷汗。 “我原,原没曾想到,”万安之伸手轻轻握住自己腰间的那玉珏,似乎觉得自己的手也都是无处安放了,“这事都怪我,我没有想到……你会不喜欢,你如若实在不喜欢我再去寻些旁的东西……你别哭,别哭了好不好?” 少年的嗓音依旧干净澄澈,那静姝却几步走到他跟前,拽住他的领口,叫他同她对视,她的眼里满是厌恶,这般走近才看的越发清明。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们万家做的孽还少吗?我姐姐在宫里头受着苦楚,我六妹妹阿妧少年失孤,这些都是拜谁所赐?你现如今又来恶心我,”静姝道,“你只要来求亲我便一定要答应么,我偏偏不,偏不叫你如意。今生除非你我生死相隔,我绝对不会叫你如了愿。” 半饷那少年才略微寻回自己的神识,那些鲜明的疼跳跃在他的心头上。 “他……他哭了,”翠雀在静姝背后,似乎自来也没瞧见过这般光景,只望到两个人似乎没有知觉一般,眼泪大滴沿着脸颊滚落下来,俱都没发觉,“姑娘,松手吧。” “你最好记住了我今宵说的话。”静姝这才松下手来,松手的一瞬,方才有了稍稍一点意识,她松开手,永远握不住了。 言罢,静姝一抹眼睛,转身便要走,却在转身的那一瞬,万安之突然道:“我不会再烦你了。” 他一字一顿,我不会再烦你了。 少年身后是浮光掠影,衣香鬓影,是人间欢喜,眼前人是心上人,那歌调隐隐约约传过来,“有情人何必朝朝暮暮,朝朝暮暮来来又往往。我与他聚日方长……” “小公爷,”边上的名唤作怀玉的侍从极有眼色走上前来,想走上前来扶一扶那万安之,劝慰道,“小公爷,这事还没完……也可回去同国公爷,同夫人说起一声,再不济也有宫里头的贵妃娘娘,你何必在这里黯然自伤?” 那戏台子上似乎又换了一句“总不愿……玉堂金马为将相,也还可耕读人家继世长。” “玉堂金马,”他喃喃的开口,“怀玉,可是我为什么,自小到大,他们都说万府何其金尊玉贵的人家,在阿姐阿父面前,所有的人都是那般恭恭敬敬,夫子却又说……如若要人真心诚服,就先得以礼待人,以己度人,可是为何……我也是那么做的,很久之前在学堂里头,我每日准备各样吃食,我只预备着或许有那么一日,能有一个同窗稍稍注意到我,能够来同我说说话,哪怕他只需要一句话,我都愿意把我所有的吃食都给他,可是每次我都是原样带回一口未动。我永远都是这么白白奉上一颗心,拿到众人眼前,他们的目光越过我永远瞧我不见。” “小公爷,”那怀玉心疼道,“怀玉未遇见小公爷之前,被人欺被人打骂都是常事,遇到小公爷之后方知这世上还有这般和善的主子……我阿娘说的好人都有好的命数,小公爷生在这般人家含着金汤匙本就是良人,定能够如愿的,这辈子还长,日后……日后,那成五姑娘会甘愿回头的。” 他回头来,望向那些熙攘的人群,红尘何其心热,可是他恍惚只觉得自己半生时光都随着那池莲灯流尽了,只缓缓道:“把那些灯都灭了吧,别叫天上织女娘娘瞧见了,笑话我。” 那怀玉嗤笑一声,觉得这话说的好笑,只道:“哪里真有织女娘娘,小公爷也太孩子气了些。” 万安之抬眸看着天上云彩,叹息一口气,道:“大约也是有的吧。” “琼哥哥?”成妧立在那桥上,只见那成琼凭栏而望过去,只瞧着那跟前头的花魁娘子突然便没有了声音,只看得呆呆然,怎么喊都喊不应,恨恨道,“这也是个祖宗。” 却还在这桥上耽误的时候却有人自背后突然拍了拍成妧的肩,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得自己手上的荷包一松,那是她方才让翠衣掏出来买那些面具的。 吓得翠衣惊叫起来,成妧倒是反应过来,立刻便唤住周围的人奔上前去捉拿,只道:“方才那人也没瞧见真容,你们寻着踪迹去,切莫惊扰他人。” 家中仆从只一下子散开寻着那人,成妧见成琼着实指望不上也只能自己随着那几个小厮仆妇一道追下了桥,那贼子倒是脚步够快,只下了桥一晃人便寻不见了。 左右都寻不见,只听见有小厮转过那桥边巷子喊到:“六姑娘像是在这边。” 成妧这才提着灯笼寻过去,却见那头果真有几个脚步快的小厮追赶着,翠衣有些气不过道:“堂堂帝京,天子脚下,居然也敢如此!” 话音未落,只见那巷尾出横生出来一人,穿着一身黑衣,倒是干净利落伸腿一个横扫便扫的那贼人摔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人又是一脚踏到那贼子的背上,压的那人在地上似是起不来,只嗷嗷叫唤着。 “六姑娘,”前去查看的小厮拿回那贼子手上的荷包,奉还给成妧道,“捉住了。” 成妧只提着灯笼前去,那人把那小贼已经压到了跟前来,走到光亮处,一见到原来是成妧便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成妧瞧清楚那人原不是旁人,她久未见到叶昭竟是一时间没认出来,似乎自青鹤帝姬下降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了,不过现如今瞧着叶昭依旧是那般张扬模样,倒是不似以往那般跳脱,到底是成家立业之后变得格外沉稳。 “叶世子万安。”成妧微微屈膝,顺带着边上的成姈也一道过来,寒暄几句,因问道因何也在此处。 那叶昭不过是目光轻轻掠过成妧面上,云淡风轻道:“帝姬殿下没见过帝京里有的乞巧节,唤我陪她出来走上一遭,略微瞧一瞧,不过是闲来无事随处瞧看。” 成妧却自知尴尬不再搭话,只道:“到底也是我们不查,倒叫这贼人钻了空子,不过也多亏遇见世子爷……” 却在这时,自不远处来了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是一脸的凝重,走到叶昭跟前道:“帝姬瞧见世子似是来了熟识的旧人,特地喊众人前去花月楼小坐片刻。” “这……”成妧立刻回绝道,“留世子多说了几句话,倒是误了时辰,本就不该……哪里还能够叨扰帝姬殿下。” 那姑娘却依旧面上无表情道:“帝姬有请,奴婢只是把话带到,做不得主。” 如此,便算作是回绝,那成妧只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成姈,成姈自然是会意的,这青鹤帝姬是个如何品性谁人是知道的,只不过听说因是君上长女,是君上手心里头最为看重的明珠,自然是千娇百宠于一身的,天家帝女如若发起脾气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折返,只想那叶昭现如今不知同那青鹤帝姬相处的如何,能不能在她跟前说上一句话。 待把成妧带到那花月楼上,这是成妧第一次同青鹤帝姬见面,隔着一道描画这花鸟的屏风,只虚虚实实能不能瞧见那头有个身影。 她似乎并没有规规矩矩的坐着,只是凭栏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成妧没让成琼跟着来,只因这是一次见那青鹤帝姬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脾性,万一突然变了脸色还可以唤人回府报个信。 “臣女拜见青鹤帝姬,”成妧倒是规规矩矩道,“殿下金安。” “免礼,”里头慵慵懒懒只有这么一句话,却叫成妧觉得这青鹤却远没有怀璋口中所讲得那般跳脱,反而很是平静,似乎心静如水,再难起波澜,“我记得你,听……怀璋提起过。” 其实哪里是怀璋提起过,成妧心下打鼓,很可能是叶昭原先身边最为贴身的小厮,抑或者是自叶昭时不时只言片语之上令她察觉出来。 待成妧落座,又有婢女为成妧奉上茶,那茶一端上来便只觉得气味芳香如兰,颜色葱碧,果真是好茶,那叶昭坐在一旁也忍不住道:“这般好茶水,我来这花月楼似乎还没喝到过,果然帝姬殿下驾临便是不一样。” 那青鹤听闻后却并不答话,只朝向成妧道:“这茶并非花月楼的,花月楼的茶水太过于酸涩难以入口,喝惯了好茶水的人大抵是瞧不上的,想来成府门楣也不算低,我只怕姑娘们口味娇矜,太过低次想瞧他不上,特地命人送来,成姑娘,你快些尝尝,晾凉了才不好呢。” 成妧心头突然泳起来一股子悲愤,这青鹤果真是来者不善,这些话哪里是在说茶,明里暗里在敲打她呢。 第九十九章江憬回京 青鹤在她跟前放下的那杯热茶还盈盈冒着腾腾的雾气,似乎在等她饮下一口,成妧迟迟不肯拿起。 “怎么?”那屏风内,青鹤的声音缓缓传出来,只问道,“难不成成姑娘还嫌弃这茶水不好,咽不下么?” 在座的人俱都皱起眉头,坐在一边上的叶昭见青鹤帝姬似是有心为难,便开口道:“想来是方才在底下吹了风,现下不大舒快,还喝不下茶水。” “现下七月流火,正是热的时候,”青鹤身旁的侍女笑道,“驸马可是在说玩笑话,哪里来的风,就算有也不算冷。” “帝姬爱惜,本不应辞,”成妧轻轻合上那杯盖,只低头聊表歉意道,“也不是被风吹的,不过是才用了晚膳,家中祖母有训用膳过后不到半个时辰是不可以喝茶水一类的,唯恐有伤脾脏。” 听闻这话过后,青鹤帝姬似乎有心寻不痛快,却道:“果然,成姑娘是有福气的人,就连我的茶水亦是想喝便喝,不喝便有这么多的说辞。” “哪有按着人非要人家喝水的道理,青鹤果真越活越回去了。”那凭栏之下突然有人的声音传过来,隐隐约约有些熟悉的感觉,叫所有人都低下头看过去,却见那底下池水岸上,立着一个身影,看着这隔间之内,远处的烟火灯影重重,斑斓的光落在他的眉宇上。 “江憬,”青鹤帝姬起身,抚在那栏杆上,看着底下,她眼眸半垂,“你何时回京的。” 叶昭似乎也没接到消息,听到江憬的声音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只飞快的走下楼去,只拉着江憬便要往上来。 “江世子,”成姈在成妧背后喃喃一声,“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不算作是擅离职守么?” 成妧心下只微微有些颤抖,只想……擅离职守,要是不是呢……那他是为何回京,那是不是朝中抑或六宫恐要生变。 “世子殿下,万福。”待江憬走上来,成妧委实也没料到今日还能得见他,她总觉得江憬要在那吹着黄沙的塞北过上一辈子,却没想,她一个转身又见到了。 他远比走的时候要更为高瘦许多,不过他生来肤白,似乎塞北烽烟也没有使他变得黑,不过依旧低垂眼眸,身上的戾气越加厚重许多。 江憬的目光不过略微自她面上停留,或许是太久未见,她长高了,眉目也在长开了,倒是不似记忆中的模样,逆光立在眼前,容貌绮丽,却好似发着光一般。 青鹤帝姬或许也想到这一层,待那叶昭把江憬带上来,却不着急摆茶水,只因江憬幼时也是在宫里头待过的,又同青鹤年岁相近,故而也有些年少情分在的,青鹤的脾性倒是直接,开口便道:“你何故在这里?你回京做什么?” 江憬落座,自顾自倒上一杯热茶,倒是惬意,才缓缓道:“我阿父近来有些不适,我回来瞧瞧,只怕我太久不在侯府,大抵都要忘了我这个主子了吧。” 如此,大抵这些天家贵胄要说上几句体己话,虽说是家长里短,可是他们的家长里短落到外头去哪一句都能把整个帝京吓得抖上一抖。 成妧极有眼色的起身,向众人告辞道:“天色已晚,便不叨扰了,臣女这便退下了。” 那青鹤见江憬回来,一心只在过问此事哪里还能记得成妧这般小事,只略微点点头算是知晓了。 待成妧走后,青鹤便唤人掀开自己跟前的屏风,这样她才能瞧得见江憬更为真切一点,青鹤的目光里头带着思量,隐隐约约有些狡黠,她朝着江憬问道:“你同这成家六姑娘,什么时候这般亲厚?” 却叫江憬微微蹙起眉头,一边上的叶昭更是忍不住奇道:“亲厚?你多虑了,他们并不算相熟,不过略微见过几面而已。” “可是她方才见你行的虽是见礼,”青鹤道,“按照平日里头,你那般性子定是要么规规矩矩的同她回礼,不济便是一眼也不瞧,可是你方才不单单瞧看了那姑娘,而且还略微点点头算作回礼,不大相熟的,在这些礼数上要么过分的规矩,要么过度的不屑,你却并不规矩也没有不屑。一个臣子遗留下来的孤女,也叫你们一个二个这般上心,果真是好眼光。” “你多虑了,”江憬伸手轻轻的转动起自己的茶盏,方才成妧一口未动的茶水就放在那边上,青鹤轻轻扫了一眼却不动声色,“你这初为了人妇,不单学会了察言观色,还把人带到跟前来为难,你当真也是好大出息。说起眼光……前年,楚国入京,楚世子拒不和亲之事,都传到我北塞了,你青鹤帝姬也是好有眼光。” 青鹤登时变了脸色,似是被人戳到痛处,有些发紧,一边上的叶昭倒是并不多言,只叹息命运一事上,这里坐着的,都是万般不由己。 “你果然还是睚眦必报。”青鹤起身拂袖而去。 江憬只望着那桌子上一口未动的热茶,叶昭却不跟上去,只问道:“阿憬,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去红袖招,咱们好好喝上一杯?塞北那处,绝对没有京中的好酒。” “你说你,”江憬抬眸,似乎有些不悦,“你分明晓得青鹤那个脾性,你还把……带过来。” 成妧面色发青,只快步走过那些店铺林子,脚步快得叫人差点赶不上,成姈在后头几乎跟不上,只能朝着成妧喊到:“你且走慢些……不逛了么?” “你同那青鹤帝姬置什么气,”成姈道,“我听说宫里头除了万贵妃,就属青鹤帝姬在君上心头最为重要,你当她如何这般年岁才下降,我见你是自家人我便不怕与你说。” 成姈也是有几位闺中密友的,不过都是些官宦权谋之家,这些贵人之间的俗事,她却是知晓诸多。 “先前青鹤帝姬钟情楚世子,只不过那是楚国放于大煊的质子,碍于情面,君上一直不中意这二人,而后那楚世子生母廖夫人死在帝宫里头,君上有愧于楚国,听朝中谏言放归楚世子南岐,并提议和亲。这样便可解决两国之事,又可全顾青鹤一片痴心,熟知那楚世子手持匕首于堂上,说如若两国和亲,配适帝姬青鹤,他必血溅当场,魂归故里。” 生母血仇在前,他怎会同意,只是可惜帝姬青鹤,长年累月的痴情里头,断送的原不过是自己一人,原来青鹤也曾经有过,得不到的人心么,她想。 成妧径直便走到成府车驾上,那成琼早等在底下,一见到成妧铁青着脸,只以为大事不妙,问道:“可是冲撞了那青鹤帝姬?” 成妧不答,成姈只愤愤道:“叫人平白一顿羞辱,好不冤枉。” 那车驾还未来得及启程,恍惚间只听闻外间有人唤到“五姑娘”,接着便是有人掀开帘子,原来是静姝也在这周围瞧见了成府车驾这才寻过来了的。 不知为何,静姝自那车外进来,逆着光瞧不见面上的神色,却在进来的一瞬间,叫人体味到她身上涌动着的颓丧。 就似本该艳阳高照的天,一推开窗却是大雨滂沱。 她靠在那车驾里头,只有成琼问道:“五妹妹你从哪里来?今日本该去寻你,不过听闻你来的太早……” “三哥哥,”静姝一改平日待成琼的态度,只靠在成琼的肩膀上,成琼骨骼孱弱,靠着并不舒服,却在这样的一时半刻,叫她心安,“我好累……”然后在姊妹兄弟之间,静姝缓缓合上眼睛,只希望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张牙舞爪的五姑娘。 静姝平日不欺负成琼已经算好了,如今这般模样倒叫成琼心里头有些不安,只僵硬的坐着提防着莫不是又在玩旁的花样捉弄人。 那车马走过半饷,灯光缓缓流动,走过人山人海,车水马龙,那些亮如白昼的繁华去处,成琼开始缓慢的感知到,自己的肩头有些湿,可是暗夜里谁也没有发觉。 一直到车驾晃晃悠悠走到了成府跟前,下了车,成妧心里头已经稍稍放下些许,却在众人脚步没有落地之前,回头看过去静姝,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静姝并不似以往那般,瞧见外头的热闹便欢喜起来。 一直到成府,整个车里头都是寂静得出奇,才到府上便听到王氏的声音,只朝着这头问道:“可是姝儿和几位哥儿姐儿回来了。” 见到几人,王氏更是满面的风光,只拉着静姝的手道:“可算是回来了,我这里近日却是有桩事要同你说的呢。” 那静姝双目略微有些发红,瞧见了母亲这才稍稍有些回转,那王氏是个直爽性格,并未发觉有何不妥,只是拉着静姝往里走道:“今日宫里头的夏公公来府上做客,说了你姐姐近日在宫里头的事,只听说近日君上待你阿姐好了许多,今日七夕节还特地到了你阿姐那头去过这气节,啊呀,多少年了,可算是走到了头了。” 第一百章此间少年 那如媖入宫这样许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些许的得宠,只不过在宫里头的日子平淡如水,或许本身也便是从没有做过什么指望,现如今一招在君上跟前稍稍有了些许垂怜,便能够叫府上为之唏嘘许久。 这事传到太夫人跟前,太夫人也道:“那孩子早入宫的时候,我便怕她的日子难挨,如今也算是有了些许的青睐,叫那起子看碟子下菜的小人,总会宽待她些许。” 成妧听过之后,心里头也并不觉得高兴,总觉得这般仰仗他人鼻息的活在深宫里头,纵使荣华富贵样样皆有,可是人生一场却总是一贫如洗。 这些时日,成珩在中书省内只听说差事办的好,为人谦和,上司很是赏识他的德行,或许又加之如媖苦尽甘来的缘故,得上司举荐入职礼部,也算是高升一级。 本以为得罪了万府上,又要迎来许久的腥风血雨,却不曾想到底这一次那万家说到做到,并不刻意为难,倒也算坦然。 “婆母可还记得前些年,”王氏现如今是样样顺心,只怕自嫁入成府以来便再没有比当下更欢喜的时候了,“那一年去大国寺里头祈愿,抽的签文便说了,灾危之事已安康,且喜君家大吉祥。” “指日门庭生瑞草,莫愁风雨压秋香。”王氏记起,她向来是信这些的,忍不住朝着太夫人道,“想来咱们前些年岁过得也并不算太平,也就是近些年,珩儿也一举中第,成家立业,族中也都平平安安,之前最担心的媖儿也算是熬出头来了……可见这大国寺倒真灵验。” “那可不是,”邹氏轻轻抬眸,坐在一边上,面上也瞧不出欢喜也瞧不出高兴,不过对于王氏略微有些不屑,“那可是国寺,终年香火都不断的,宫里头贵人们都在那处求拜的。” “如今细算来,倒也是有好些日子没去了,”王氏在高兴头上,并不十分介意那邹氏的语气,“加之现如今的日子还算是好过,也该去还个愿,只怕菩萨不要怪罪。再者,我瞧着文茵进门也有那么些时日……如若得添上一个人丁,也是阖府大喜,我定是此生无憾了。” 如此说来,也算是说到了太夫人心坎里去了,当下便道:“你只消选好了时日,是可以去的,不过把几位姑娘们也带着,特别是姝儿,大抵是姑娘大了,我瞧着那孩子远不如往日里头活泼好动,整日沉闷着,我只怕会憋出病来。” “阿妧,”太夫人又转过脸开看着成妧,成妧坐在那窗扉之下,只陪着翠衣依偎在一处有些昏昏欲睡,“国寺上头景致也算不错,你姝姐姐因前些日子的事情,略微有些耿耿于怀,你到时多陪她走走,想来她是个决然的性格,只消疏解开便好。” 成妧便点头道:“是,只要姝姐姐乐意走走,阿妧定会陪着。” 王氏趁机又道:“你们姑娘家的,小心思大约也有,如若有什么心愿,也可以诉于神佛,万一被听见了也是你们福泽深厚。” 这便让成妧心中有些发苦,似乎她还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如若许愿,她最是想要什么,大抵是祖母在旁,血亲已逝,因此只无欲无求,倒是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去求神佛的了。 第三日,王氏邹氏便收拾妥当只带着府里头三位姑娘,并一些仆妇一同往国寺里头去,只因成府到底也不算是高门贵户,其排场也不算打,不过三辆四五辆车驾并行。 成妧靠在那车驾里头,听着外间路过人世时的喧嚣,又听着那马蹄声滴滴答答,一双眼睛却望着旁处,双目无神,细细思索,她等会该是有什么话同那些神佛求上一求,叫一边上的静姝有些耐不住了。 静姝拿手在成妧跟前一挥道:“你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成妧这才略微回过神来,倒也想不出来现下自己该是求什么,那便求个平淡无奇的,只求阖家安康便好。 直到那大国寺之前,今日来人并不算多,故而去往隔处拜见也不算时间相聚太长,只是到最后成妧实在是没有了耐心,她只因心里头亦是空虚,并无事情所求,趁着王氏同着邹氏在别处的时段,径自出来走了走。 只因翠衣略微提了一句,只听说国寺里头这暑夏,清明池边一池荷花开的极美,有许多画者都千里迢迢赶来得见一场美景,藏进画卷封存。 不过这日,来人并不多,天气一炎热成妧便不怎么想动弹,只寻了个清幽去处,背着一处紫藤萝之下,靠着那凉亭,看着风荷摇曳,随步生香。 “姑娘,”翠衣指着那荷叶之下的根茎处,澄净的池水之下正好能瞧得见似乎有游弋的锦鲤,“那条鱼当真是肥厚!” 成妧忍不住笑起来,又有一只飞鸟自那池水之上掠过,似乎一点水之间那荷叶一晃它便叼起那条鱼飞跃而起,落到了成妧头顶上那葱郁的树上。 翠衣禁不住惊叹一声,只道:“这飞鸟果真好大力气,那鱼儿定然不轻。” 这声音略微有些大,那树上碰巧掉下来几片叶子,众人齐齐抬起头来,那树上居然坐起来一位少年郎君,似乎被方才的动静惊扰了,现下有些不悦的低头。 那少年穿着一身短衫布艺,很是高瘦,头发略微有些松散,几缕头发散下来轻轻抚着鼻尖,他低垂眉眼见到底下的人。 或许是想起什么,突然便缓和了面色,成妧有些不好意思,只诚恳道:“没见到郎君在树上,不是有心叨扰的,还望见谅。” 成妧立在那树下,一池风荷,云鬓花颜,她的衣袖上染着一个夏日的明媚,她的胭脂上又带着莲花殷红,那日的夏日似乎都没有那么热了,那少年有些木讷,只摸摸自己的鼻尖,有些局促道:“并……并不妨事。” 又见前头的枝丫上站着一只叼着锦鲤的水鸟,那少年大抵是以为成妧见那雀儿有趣,便猛然一伸手,大抵是穷人家生养出来的,平日里捉鸟猎鱼没有不会的,出手格外的迅速,那雀儿还没有挣扎起来,便被他一把拽住。 然后那少年自树上一跃而下,成妧这才瞧见他的面容,果真是消瘦的,虽然衣着朴朴,依稀却见得很是明秀,面上线条分明,眉目挺拔,一双眼睛似乎有些低沉,不大敢看人。隐隐约约似是有些熟悉的,只不过恍惚一瞬间却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那少年一手捉住那水鸟的双脚,一手捏住脖颈,双手奉给成妧道:“送……送给六姑娘了。” “你认得我?”成妧不禁奇道,“冒昧想问一句,不知郎君贵姓。” 那少年依旧有些局促,缓缓垂下那只雀儿,声音有些低沉道:“我姓……我叫做棠樾,前些年,有一年灯会上六姑娘在花月楼前,救过我一次……” “棠樾,”成妧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记忆,却不是那一年花月楼前,“我记起来了,你是不是跟在江候世子后边的那个小跟班!你来过我们府上。” 棠樾没曾想她记得的竟是这一次,顿时心中略微有些惋惜,却也无法宣之于口,只抿了抿唇角,轻轻一笑道:“六姑娘果真是好记性。” 成妧又问道:“你为何在这处?莫不是江世子也在?” 棠樾只道:“我,我不是他的小跟班,只不过他应当算是我的兄长,我自小被养在这寺庙里头,这是我的住处。” 他说是住处,很是隐晦的没说是家,成妧想来也不便多问,住在这处大抵都是有些难处的,只不过让人生疑的却是……这棠樾是大概是江憬家的亲戚,可是江憬堂堂一个皇亲国戚,有什么亲戚该是住在大国寺无家可归的。 成妧心下结论道:“江憬那个刻薄鬼,瞧着便没有人性,果真是没有人性,自己在府里头吃香的喝辣的,放着他人不管。” 便看那棠樾越发心生怜惜,或许是离神盯得太久,叫那少年耳尖发红,眸子却生的真是好看,就像藏了一夜星子一般,一边上的翠衣赶紧拉了拉成妧的袖子,叫成妧面上一红,心下一阵悸动。 那悸动叫成妧很是不知所起为何,似乎自来没有这般感觉,成妧有些惭愧道:“你,你捉鸟的手脚倒,倒很是灵敏。”说完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却在这两厢尴尬之时,突然只听得边上门子里头传来了一声咳嗽,一个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朝着这方道:“寻了小主子许久,却没想到在这处。” 二人齐齐抬起头来看过去,成妧只见到一张略微有些狰狞的脸,吓得心头一紧,再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妇人,面上一道刀疤贯穿整个面部。 这人是见过的!成妧心下一跳,时光流转,似乎又是那夜四肢百骸里有流淌着的是冰凉的寒水,有人费力把她跩向岸边,漆黑的夜色,浑身都是湿的,她虚弱的睁开眼睛,边上立着一个妇人,面上一道赫然结着血痂的刀疤,有人握住她的手,那手心温热,犹如跳动的心。 第一百零一章不过如此 成妧面色在这一瞬间稍稍有些泛白,身体亦是陡然变凉,却也不敢贸然相问,说来也算是离谱,当年的事情,成府上下众口一词,只说是周围的渔民所救。 难不成,这些果真也只是自己的臆想……眼前这老妇人也是凑巧么? 翠衣只见成妧立在那处,竟是半日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只能在后头稍稍扯了扯那成妧的袖子,道:“姑娘,天色不早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在耽误在这只怕二夫人三夫人那头等得急了。” 成妧这才猛然回神,只觉得自己失礼,为这那么一个莫须有的想法,盯着那前头瞧看了许久。 成妧只好稍稍有些歉意,便同那棠樾道了别,便径自离了那处,只余下棠樾和那妇人。 头顶上的松树到了夏季郁郁葱葱,浓厚的树荫遮盖下来,落到棠樾眸子里头,在成妧转身的一瞬间又变得黯淡下来。 那妇人道:“本不该多言,到底还是要过问一句,这位姑娘可是同小主相熟的人?” 棠樾抿了抿唇,半饷才道:“谈不上相熟,只不过见过几次……” “小主,”那妇人目光威严,一本正经道,“这姑娘瞧着并不似平常人家的姑娘,像是个有身份的,不知是谁人家的女孩儿?” 那棠樾只得答道:“是成府上,先前燕川太守成意之女。” 那妇人似乎是想到了,眉目一动,喃喃一句:“原来是她。” “什么原来?”棠樾捕捉到话语里头的一丝疑虑,却不等他过问,那妇人越发面色发青道:“外间的红尘纷扰固然既有趣又动人,可是小主如若耽溺其中,便越发忘了自己是谁……儿女情长不过是这世上锦上添花之物,小主莫要忘记自己的仇与恨,才是最要紧的。” 少年越加沉默,在不为人所知处,双手缓缓的握紧,又松开,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朝着那妇人道:“我自是不会忘的。” “情爱虚妄,”妇人和缓口气道,“只有活下去,走到柳暗花明,才有资格去享受。特别是如今这时节,小主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苦苦隐忍,大业将成……成王败寇,仅此一次了。” 这边才说着话,却听的那檐廊下突然传来一声:“多少年过去了,岑姨还是这般忧心忡忡么?” 棠樾抬起头见江憬自那台阶上走下来,他只穿着一身团绣武服,干净利落,浑身皆是贵气逼人,也不知道立在这处多久了。 “憬哥儿……”岑姨缓和下口气,目光稍稍变得柔和,带着和蔼,“听到你传回来的消息,当真是捏了一把汗,不过朝中自有那人帮你盯着,你何须如此冒险?家中驸马同着那毒妇,可给你使绊子了?” 江憬却道:“生死存亡之际,我如若不回来只怕是不妥,况且棠樾是个没见过人的,如若背后没有个军权加持我恐怕那些世家旧臣打死都不愿意承认。” 棠樾这时才有机会唤一声:“江憬。” 他生性有些孤戾又淡漠,即使是江憬这般一路扶持的兄长,也不能够叫他稍稍打开一星半点的心扉,如若不是血脉的缘故,江憬也是厌恶这般暗淡的性子,决计不会帮他。 江憬只淡淡道:“这段时日不同于以往,你切莫掉以轻心,其余的事一概不要过问,安心等待,前路我皆会为你安排好。左相姜家已得了消息也派人来与我商酌过,言官那头必是无二话的,宫里头内宫也有那位把持想来把你送进去也不算难事。” 言罢,江憬本也是掩着旁人耳目冒险前来,在回京之后得见一面便已经是艰难,更别提多言其他,交代几句便要走。 却在转身是一瞬间,棠樾突然开口道:“日后呢?” “什么?”江憬侧过眉目瞧看他,“你说什么?” “朝中那位君上,走到如今地步,皆是因为朝纲遗落内宫贼妇人之手,”棠樾望向他,少年的眼眸里头墨色终于隐天蔽日,发出阵阵寒意,“那么日后我呢……我的手上,又握得住什么?是虚无缥缈的权,还是你的私心?今次你所做下这样许多,却无一人真心是顺服于我。” 这一问叫人有些心惊,一边的岑姨都不敢插手,江憬横下眉目看着他,道:“收起你的心思,这河山的确甚美,可是于我却不过如此。”他确实没有料到,原来面前这少年原是那样的孑然,孑然到不信这世上任何人与事,孱弱,孤独,又冷傲。 这世上,他还会真心同一个人相待么? 成妧自离了那莲池,心下不知为何越发难以平复,一闭上眼睛便是那妇人那张脸,叫她思绪飘然。 如若,如若这妇人便是当年依稀所见到的那位,那那救她之人,是不是也在这里…… “姑娘,”翠衣一边为她遮住日头,一边略微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这日头太盛了,叫姑娘中了暑气。脸色如何这般难看?” 成妧伸手拿着汗巾在自己额间一擦,果真见到额间居然不知不觉全是冷汗,怕是中了暑气,那翠衣也不敢再挪动,只寻了一处悠僻的禅房外头,坐在那处,只哀愁道:“早晓得便不带姑娘去那池子边上了,还站在那日头底下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这下回去太夫人又要怪罪了。” 成妧见翠衣是真的有些发急,便伸手轻轻拂了拂翠衣梳着的双环,展露出一个笑意出来好叫翠衣稍稍放心一些道:“你急什么,左右这日头也不是你招来的。” 那庭前梧桐树倒是繁密,成妧安坐在其下,吹吹风好疏散些许,只想快些恢复一些体力,早些去寻王氏邹氏一道回去,便不用斋饭了。 这听得那厢房内似乎隐隐约约有人声,似乎有些熟悉,再稍稍认真一听原是邹氏的声音,如此便叫翠衣生出一些期许来只道:“原是三夫人也在这处,想来是过来同庙里头的姑子说话的,姑娘随我一道去寻三夫人回去吧,想来何之焕家的婆子也是在跟前的。” 成妧便扶着翠衣起身,走到那跟前才听得清楚里头的声音,果真是她三婶在里头,成妧才想让翠衣去敲门,里间却突然传来那姑子的声音道:“三夫人只管放心,这些钱印子放在我手上放出去,哪里还有还不回来的时日,我办事夫人还不放心么?” 成妧一把扯过翠衣的手,生生拦住翠衣,这时才觉查出不一样来,如今这个时候讲经都还没有结束……邹氏需要见什么道姑跑到这处来的。 那邹氏的声音又缓缓传出来道:“你晓得我的难处,自我不再执掌整个成府开始,我一日日的难过,家中三爷也不管事,我母家里头亦是甩脱不掉的,日日受着我那二嫂的磋磨,到底举步维艰,事事难为。” 那姑子又道:“往前,夫人还在闺中,我也是有幸得见过一面,那个时候夫人和府上几位姊妹在一起,坐在那凉亭里头吟诗,说起来固然那些诗辞歌赋,文人样式我是不懂得,但是我一瞧见夫人同着众姊妹便晓得是个不凡的人家……如今夫人还是弱柳扶风的气质,眉间心上却有那么多愁苦。” “我无论那些虚的,”邹氏道,“前些日子,你在其中引线的那户人家,他们家的银钱必须给我下月连本带利全部归还。” 那姑子见这般夸赞过邹氏她依旧是那般刚正模样,便有些悻悻道:“可是那人家最近又赔进许多钱去,着实拿不出。” 邹氏摇晃了一下面前的瓷杯,到底没能喝下一口茶,只隔着那茶水热气腾腾,目中露出寒光道:“少了一月,打断他们家一条腿,打完腿那便是胳膊,总要等他们家归还了才好。” 那姑子到底是也是出家之人,心中一跳,似乎有些踌躇道:“这可是罪孽了,夫人不会是忘了前些年那个吴家的公子,吊死在家里头的事……这事还好夫人压下来,就怕官府查到贫尼这处来呢。” 门外成妧心下大为惊愕,自来京中有些贵家夫人为了赚取些许银钱,也是会变卖出嫁时压箱底的那些铺子庄子,换成印子放出去,收取翻倍利息,以此补贴家用。 可是这事到底不算的正道,因此在成府里头,是被成二爷同着太夫人明令禁止过得,就算是王氏那般精明又市侩,都没有做出来过,邹氏一个大家出身的宗门之女,如何干出这起子事来。 而且探那二人口风,已是多年便在一处发放印子了,隐隐约约还提及了一桩命案。邹氏外表上瞧着柔柔弱弱,又知书识礼,如何提起一条人命时恍惚间,又变得那般冷漠。 “你怕什么,”邹氏起身,只怕是要回去了,似乎有些不屑的回头,她面上薄情又冷血,似乎再难起波澜,“不过是人命一条而已,稍稍压一压,待时日已过,又有几个人记得。” 第一百零二章邹氏察觉 成妧立在那厢房之外,瞧得人影幢幢,却并不够真切,当下邹氏起身直往外头走来,成妧却是没有来得及躲避,只得扶着翠衣道:“快走。” 却是话音未落,加之脚下虚浮无力,那邹氏一推开门,成妧便自那台阶上跌了一跤,倒叫邹氏捉了个正着。 “阿妧?”邹氏的声音自后边传来,似乎同样也没有料到这厢房之外还立着一人,邹氏略微有些迟疑,心下骤然有些惊恐,“你,你如何在这处?” 成妧心中暗道不妙,如此被她知晓自己听见了,如今那邹氏在暗处自己便是在明处,谁人知晓这事日后且会不会难办,如若那邹氏生出一些灭口的心思来,更是防不胜防。 翠衣只低着头扶着成妧,小声音问道:“姑娘,现下可如何是好?” 成妧怕迟疑太久反而叫邹氏越发情急,如此便起身来朝着邹氏缓缓一笑道:“原来是三婶,我在周遭走了走,瞧见前面的荷花开得好看,如此便在那处小坐了片刻。不想日头太甚,照的人头晕脑转,就连脚上也没有了力气,便不打算再逛了,这便回去。” 那邹氏也不知道成妧究竟听进去多少,如今听到这般堂皇的话,成妧不提,却并不代表不知道。 “何姐姐,”邹氏微微侧过脸,立在那光线交界处,由着那光线描画侧脸线条分明的轮廓,发髻上那只累丝金雀闪闪发光,“阿妧腿脚不便,他身边的小丫头手上能有几个劲,你姐去扶着她,我带着她一道回去。” 那何之焕家的自那厢房之前走下去,扶起成妧,成妧却道:“婶婶爱惜,不过阿妧身子骨还算灵便,何妈妈是婶婶身边最得力的人手,倒是难为陪着我,可我并无大碍,还是可以自己回去的。” 那邹氏微微一笑,可是那眼眸里头却是一池秋水,带着彻骨的寒意,走到成妧跟前道:“你这孩子,自来便是省心,事到如今……合该叫我如何省心?” “我……”她果然是心虚,成妧心道,其实邹氏如若是想要放贷收印子钱倒是也没什么,京中许多夫人都在私底下这般行事,只不过方才隐隐约约似乎提起沾了人命官司,这便有些说不过去,成妧便不敢多留,“不过是腿脚毛病,走上几步还是可以的。” 那邹氏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握住成妧的手腕,她从来没有如此大的力气,只握的成妧手脚发麻,动弹不得。 她让成妧缓慢的靠近,然后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成妧看的那样真切,似乎记忆里头那个总爱和和气气笑着的三婶,身上总有好闻的花香的三婶,不知何时,眼下乌青,唇角干裂,细密的皱纹爬上眼尾。 “阿妧,”邹氏低声,“不是三婶狠心,人都是先爱自己的对吧,你从来都是个省心的孩子,有些话也不必三婶来说,是不是?” 她眼神阴霾,言语之间若有若无带着威胁,成妧想抽出自己的手腕,可是她拽得那般紧,然后道:“阿妧,现如今府里头也不是你当家,她们二房一家独大,压的你大房,同着我三房一直抬不起头来,三婶的难处……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成妧不作声,那邹氏眼看着变觉得有些不同以往,面色发白,目中也是空洞的,一边上的翠衣也后知后觉感动不对劲,只在边上道:“三夫人,你你你这是做什么?姑娘回去的晚了,太夫人是要怪罪的。” 邹氏冷笑一声道:“对啊,你如何会知晓我的难处呢,你养着那老妇人膝下,流着他们成府的血脉,哪里同我一般……” 如此喃喃抱怨,似是多年的怨气,如今才发作,成妧好不容易挣脱开手脚,此地越发不敢多留,只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道:“三婶大约是乏了,暑夏炎热,我亦是身体不大舒畅,如此便先回去了。” 翠衣也是瞧着邹氏那般模样再多留一时便担惊受怕多一时,只扶着成妧退回去,待离了那院门,才开口道:“姑娘方才可瞧见了,那三夫人那双眼睛可是要吃人,奴婢在一边上瞧着只怕那三夫人不肯放你走。” 成妧亦是捏着把汗,还记得当年成府遭贼,其中牵扯过许多人,其实谁人都心知肚明这其中邹氏定然有参与,这也是这么多年太夫人都不放权给邹氏的缘故。 邹氏的心肠看着柔软,其实远比王氏硬许多,而且就如同冬季里头挂在沿栏之下的冰锥,不是伤人便是化作虚无。 “再不走,我只怕都待她回转过来我都没有命离开了,”成妧叹口气,她本也不是很想晓得,当真是时机不凑巧,“我只怕是没完呢,这些时日,可得把眼睛惊醒些,三婶心里头有怨怼,似是所有人都没有解开的结。” 成妧经历这般一遭,走的又急又快,现在猛然停下了,只觉得胸口乏闷,有些喘不上来气,只能伸手扶着院墙,眼看着就撑不住。 “阿妧!”静姝的声音远远传来,她本是准备派人去寻成妧的,哪里知道这一转身便瞧见成妧扶着那院墙,蹲在地上头晕的厉害,“阿妧你如何了?这是怎么回事?” 成妧只晕的厉害,似是五脏六腑都搅动起来了,蹲在那地上竟是一下子都起不来,吓得翠衣魂儿都要飞了,只不停的朝着静姝道:“六姑娘中了暑气!五姑娘快些派人来送我们姑娘回去吧。” 翠雀赶紧取来凉水,又唤了王氏身边的茱萸同着康妈妈来帮忙,这么多人手才扶住成妧,喂了几口凉水,然后便死活喂不下去了。 成妧只握住静姝的手,拽的死死的,又开始说胡话,喊她阿娘,也说不上现如今到底是清醒还是浑噩着的,瞧上去真的是怪可怜的。 静姝只道:“阿妧病的似是厉害,我先送阿妧回去。茱萸,你回禀母亲一声。” 如此便先着人抱起成妧,成妧个子瘦弱娇小,一个大力气的婆子就能够抱得起来,又派人举起那伞来遮着日头,把她送到车上去。 才经过那门口,不妨前头有个身影,那婆子也是个莽撞的,都着急着成妧,也没见一下子便撞了上去。 叫那人有些怪罪的邹起眉头,静姝走在后头,一抬眸却见到那人略微有些发愣,忍不住先开口道:“江……世子?” 早便听说江憬回京了,却远比少年时更加不近生人,如今静姝也不知道该不该同他说些什么,不过是低着头略微有些抱歉道:“方才家里头的仆妇只记挂着送我妹妹回去,阿妹中了暑气,怕是耽误了,冲撞世子殿下,还望世子见谅。” 江憬皱起眉头,似乎是没有料到在这里也能瞧见熟人,只见眼前静姝也是一脸郑重,不过又想起一事道:“你妹妹?” 静姝这才答道:“想来世子殿下也大约是记得的,吾妹阿妧,排行第六的那个便是。” 江憬沉默片刻,掀开眼皮子瞧看了一眼这日的太阳,觉得也不算的很热,大约是女子本就体弱,便自怀里头掏出一物来递给静姝道:“这是宫里头制的清凉油,你现如今回去就算寻了郎中也需要功夫。这清凉油你取上两滴抹在她的太阳穴上,也可以管一阵。” 静姝双手接过,今时不同以往,原先江憬不过是个地位都岌岌可危的孱弱世子,如今却有军权在握,是个有衔职的将军。 “感念世子大恩。”静姝便先退下了,静姝前脚才走,一直跟在江憬身边的长宁忍不住道:“世子也是真舍得,随便怀里一掏就给人,那可是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赐的,这宫里头就只有太后娘娘和世子这里有一瓶了。我便晓得……世子殿下心里头还是记挂着。” 江憬伸手在他脑袋上一个爆扣,疼的长宁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江憬只道:“我原本不过是好心帮她一次而已。想着最近的事情给自己多积积福善,不过是一瓶清凉油而已,你我皆是两个大男人且用不上那物,由的着你在这里说嘴。” 那长宁只撇了撇嘴道:“世子话说的也太冠冕堂皇了,早便觉察出你待这刘姑娘似有不同之处,现如今还死鸭子嘴硬,如若我说,世子本就不想娶那万家姑娘,还不如直接把成家姑娘娶了,如此一箭双雕那才好呢。” 江憬沉下面色,只道:“我为何待她不一样,还不是因为……罢了,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言罢,拂袖而去决计不再提起。 静姝到车上见成妧双颊绯红,越发有些害怕,只拿出那瓶清凉油来,略微滴了两滴在手上,涂抹在成妧的太阳穴上,轻柔几下,只听得成妧似乎有些转醒,喃喃道:“阿娘……阿妧好冷。” 静姝只伸手一拍她脑门,道:“傻瓜,这么热的天,都中了暑气了还在这里说什么冷,真叫人好笑。”言罢伸手握住成妧的手,她的手却是冰凉如铁的。 第一百零三章成妧病倒 灯光下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晦暗,有人走进屋子里来,又为那盏油灯添上些许的灯油,这才让屋内的人影稍稍看的真切许多。 门外有小丫鬟轻轻扣了扣门扉传话道:“禀告太夫人,二夫人来了。” 王氏还未走到门口,便道:“婆母,今日果真是儿媳失察了,一不留神便没预料到阿妧去了何处……才叫她白日里头中了暑气。” 太夫人坐在那床前,只伸手握住成妧纤细的手指,目中包饱含情切,只道:“说上这些又有何用,只盼着今天夜里头能够醒的过来,才是好事。” “早便寻了郎中前来,”王氏颔首,到底是她把几位姑娘带出去的,如若今夜里头,成妧好不起来,有个好歹,安能有她好果子吃的,“想来阿妧是个多福多寿的,大约不会……婆母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族中这么多的孩子里头,虽然静姝成姈待太夫人都是尊敬的,平日里也是和和气气,可是真的从亲疏来说,成妧却是太夫人唯一一个自己亲手带大的,自然感情深厚许多。 “到底是没娘疼的孩儿,”太夫人叹息一声,“如此多灾多难,叫人如何放心得下。”言罢,又怪罪王氏道:“别打量我不晓得你们的心思,都指望着我阿妧是个多余的,阻了你们的路,我老太婆也是个多余的!左右成妧如若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我同她做一处去。” 王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也只能闷着头不言语,生生的挨过这样的责备,低眸只见榻上成妧果真烧的双颊绯红,喃喃说着胡话,怕是要不成。 王氏心里头亦也是慌张的,只道:“婆母莫急,我晓得宫里头有位太医院管事,媖儿得过照顾,很是感念……如今我拿着媖儿的名号前去,或许能够求得那华太医前来一次,或许能够稍稍好些。” 成妧这一次冰病得气势汹汹,几乎是半日功夫便没有了意识,就算是双颊绯红浑身滚烫,居然也一滴汗都没有,叫阖府上下都捏着一把汗。 听闻王氏如此说到,怕是也只有这些许的法子了,太夫人只道:“那便快去相请,只消那华大人愿意来一趟,哪怕是许他万贯金银,也是情愿的。” 王氏低声称是,便转身出门前去唤人,才一出门便瞧见那庭中月色如许,底下站着一人身影淹没在那夜色里头,也不知道到底站了多久,只缄默不语。 “何人?”王氏取了灯笼朝着那方向一照,却见到不是旁人原来是邹氏,不知为何恍惚那灯光一瞬间自邹氏面上晃过,瞬息之间她似乎瞧见了淡淡的恨意,王氏又定睛,却见邹氏和气一笑道:“二嫂,我来的晚了,我今日身上也十分不好……才回去喝了半盅药,听闻阿妧似是不好,便来瞧一瞧。” “阿妧这病生的凶,”王氏略微有些忧愁,又不着痕迹的细细端详邹氏的面色,却见到邹氏已同平日里没什么二样,大约是自己方才看错了,“叫人心里头不安稳,我还需得去寻个妥帖的郎中前来。” 邹氏眉眼带着淡淡的愁闷,纤细而且淡漠,她缓缓道:“是啊,这位可是长房嫡女,想我当年阿妘,病得奄奄一息,都是没有人过问的。” 王氏且没有耐心听她在这处说这些陈年旧事,只带着康妈妈告了辞,徒留那邹氏一个人立在那暗色里,待王氏已经走出院子里才突然道:“不知她站在那黑处又不进去是作甚?看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康妈妈道:“他们这些读书的人,总是喜欢做些旁人瞧不懂的事物出来。” 何之焕家的提着灯走上前,邹氏立在那处,背影何其单薄却又带着力量,她目光里头都淬着毒,看向那房内道:“谁晓得她是不是装的,只想着先装个死,便能够蒙混过去。只怕我只要前脚才走,后脚便要一五一十的告诉婆母,赶我出府才好呢。” “想来那妧姑娘大约是不会吧,”何之焕家的心里头有些乱蹦,近些年邹氏行事越发狠辣,这一次又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来,“只听说病得厉害,这是装不出来的吧。” 邹氏冷笑一声道:“谁又知道呢,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真叫我放心。” 话音才落,却见到那里头雪裳端着一盆才擦洗换下里的药汁子出来,才望见院子里的人,正好四目相对,那邹氏立刻换了一张面孔,只和缓着口气关切的人问道:“里边阿妧如何了?我过来的晚了。” 雪裳轻轻屈膝,行礼问安,又轻轻摇了摇头,只表示成妧这次着实凶险,道:“三夫人万安……,夫人前来怎么也不派人通传一声,妧姑娘……唉,还是同着回来的时候一般这会子连胡话也不说了。太夫人自妧姑娘回来之后一直守在床前,真是可怜见的,这该如何受得住?三夫人前来也该去劝劝。” 那邹氏心下一喜,瞳孔微微发亮,便打开帘子进去了,果真见太夫人守在那床前,成妧那般模样怕是也不能开口说话。 邹氏是个善言的,说起话来婉转又受用,哪里是王氏可以比拟的,只劝道:“听闻已派郎中前来瞧过了,也喂过药了,想来药效没有那么快,不过阿妧是个有福气的,只怕等会药效才发散……婆母这般操劳,等会儿阿妧醒过来瞧见了是该要心疼的,如若动了酸楚伤心,只怕更不好,婆母何不去歇息片刻……这里留着我来照料。” 那太夫人也委实年岁见涨,熬不住了,心中又是悲痛,听见邹氏的话便也受用,只有些难受道:“到底是横生变故,我爱惜这个孩儿,不单单是因她孤零零一个人无父无母,而是我原说我同她相依,实际上……我还有许多孙子孙女儿,可是阿妧却只剩下我这老骨头一个了。” 一席话只说得边上翠衣雪裳同着秋嬷嬷俱是面上带着伤感,只上前来扶着太夫人缓慢去偏厅里头暂时歇息片刻。 邹氏抬眸却见到翠衣还立在那床前一半是担忧那成妧,一半是感念,抽抽搭搭哭的直抖,大抵是没有走的意思,便忍不住道:“成妧这症状,是要多进些药水才好,翠衣你去小厨房里头催催那些药水。” 翠衣有些畏惧,却也不敢真放那邹氏同着成妧在一处,只愣在原处,一抹鼻涕眼泪道:“我就要同六姑娘在一处,哪里都不去!” 邹氏面上带着笑,胜似蜜糖道:“傻姑娘,你瞧着我两手空空,我还能做出什么来,太夫人就在一旁,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者阿妧是我看着长大的,人非草木皆都是有情的……况且,现如今灌进去的药才是最要紧的。” 翠衣哪里经历过这般事,经由那邹氏如此三言两语,便道:“只消三夫人知晓自己当下说的话才好,自己良心上要过得去。”言罢,这才离开,她一走过后,着实没有注意到,这房中便只余下邹氏同着邹氏身边的几个人守着。 “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眼前指手画脚。”邹氏朝着那门扉冷冷道,面上俱是不屑,“同着她这个六姑娘一般,自以为养在太夫人膝下,便可高人一等……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孩儿,我琦儿才是这个家里头的男丁,平日里生病卧榻也不见他们这般紧张,当真是可笑。” 何之焕家的为邹氏搬来矮凳坐到那床前,又端来一杯凉茶递给邹氏道:“夫人照料六姑娘劳累,何须同底下这些小丫头置气。” 邹氏略微有些奇道:“你难不成还真打算在这里照料么?” 这话略微有些突兀,叫何之焕家的有些摸不准邹氏的脾气只是有些迟疑道:“夫人的意思是?” 邹氏眼眸似是无边的暗,她缓缓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难不成还要等她醒过来,将一切宣之于口的时日么? 这头,王氏打理好人前去请那华太医,却正巧遇见成珩,成珩早便得知成妧中了暑气,只听文茵情急道:“六妹妹此次凶险,只怕果真要出面寻个好的郎中来,如若那华太医不肯,我自连夜回施府上,着我祖父出面只怕能够请宫里头的太医院。” 成珩只一同陪着那去往华太医家的小厮车上,看向王氏道:“唯恐这些人不够,那华太医无缘无故不肯来,过了今日再由施府去请只怕误了事,如此我便陪着一道去。” 那王氏有些担忧道:“这华太医是我安慰婆母的说法,哪里就真的听咱们家的话,你如若去了,也莫要勉强人家,固然情急也莫要在这件事上让人捉住把柄。” 成珩却凌然道:“阿娘,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能顾得上这样许多,哪怕是扛,我也要先把那华太医扛到府里头来,待阿妧好了,我自会去京兆伊府上认罪的。” “你这孩子,”王氏皱起眉头,“如何这般不晓得转圜!” 第一百零四章成珩求医 成珩自知同着王氏并不是所想一般,便不再多言,只是靠着那车驾内的车壁,心里头有些发慌,他也并不同那华太医相熟,也晓得不过是王氏说出来搪塞太夫人的罢了。 或许世上的人心本就是如此,成妧好着的时候,府上的人皆都敬她算作是长房唯一血脉,又养在太夫人膝下,也算是在人前说得上话。 待她到卧榻上一病不起的时候,不过是故作姿态的去随意寻个郎中,维持着明面上的过场,又有几个人是真心期盼着她的醒来,不作为其实也算是一种委婉的恶。 “到了,”车驾缓缓停下来,车夫的声音传到内里,成珩掀开车窗只见到华府门前点亮了灯笼,或许是夜已经深了,四下都没有人,那车夫问道,“二哥儿,这府上怕是已经歇下了,还要去叨扰么?” 成珩掀开帘子,也没等人拿来踏脚凳,直接从那车驾上头一跃而下,走到清幽的街道上,抬眸看过去街上已经只有稀松几点灯火。 “扣门。”成珩道,目光低沉,大有扣不开这门绝对不打算回去的样子,现如今这华太医无论去或者不去,皆都是最后救命稻草。 小厮心下叹气,只觉得这上头的人是个什么想法自己果真是不识的,这门摆明着扣不开。 扣了半日,那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里头有个老奴披着衣服提着一盏灯睡眼惺忪的瞧望着外间,有些不耐烦道:“你什么是何处来的?” 成珩走上前来恭恭敬敬道:“家父是中书省侍郎成延,今次所来不过是为了家中姊妹……今日……” 还没说完,那老奴已经皱起了眉头道:“我道是什么事呢,原来又是请华太医出诊的,似你这般的人一年到头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世上又不是只有华太医一位郎中,难不成白日里头当值宫里头,晚上当值宫外头,他还过不过日子了。” 这门房似是已经司空见惯,丝毫不肯放行,成珩微微皱起眉头道:“还望阁下通传一声,家中那人已是病得不轻,寻常郎中如若是有用的,谁还会在大晚上寻到贵府门前,不过是望求华太医玉手回春……此次如若可行,成府上下定然牢记大人恩情。” 那老奴如此才和缓下脸色,见那成珩是个知礼的,想来成府大约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只进去通报片刻。 待他回来时,面上却抱憾道:“公子来的不巧,我们家主人,今夜有贵客临门问诊,现如今还在府上未走……如今夜深,公子如若想要救得那人性命,只可另寻别家!” 成珩心内大感失望,可是却也不能太过于指望华太医,毕竟那人无亲无故,并不是世上所有的医者都需得怀揣圣心。 华府之内,厅堂里绕着淡淡的熏香,华太医抚摸着自己花白胡子,手上恭恭敬敬的递过一纸方子,只望着自己面前的少年道:“国公夫人的头风是旧疾,一时片刻也不能好全,只能按着这个方子调理,兴许能好,发作得急时自然是不能够……” “公子,公子……你不能进去!”门房那头突然传来吵嚷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这客厅里头来,华太医抬眸见坐在对面的小公子,面色有些发红,道:“小公爷且略坐片刻,我去去便来。” 不过走到那门前便听前来禀告的人道:“老爷,来人说是成家的二公子,特劳老爷前去为他们家看诊,已经为老爷搪塞过去了,不过那公子说定是要得见老爷一面,才肯走呢。” 那华太医只道:“什么成家,哪个成家。” 那门房又答道:“似乎是中书省侍郎……宫里头那位慎才人的母家。” 华太医想来也是在宫里头得脸的太医,一听这不过是个五品官员,再听说那慎才人现如今才稍稍有些现脸,越发瞧不上,只挥手道:“你们这群蠢出世的东西,全天底下那么些人,难不成要我一个个看诊?凭他们成家是谁,一概赶出去,什么东西!” 这话方才说完一转脸却见到那客厅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跟前,那华太医面上带着谄媚的笑意道:“外间风大,万小公爷还是去里头等吧。” 那万安之却早已听见外间的话了,站在那门前,目光略微有些倾斜,这个时候华太医才恍惚间想起,似是今年不久之前,貌似听说过万家同成家似乎有过一段闲话,这闲话说的什么却已经记不清楚了,左右像是成府上头又得罪了万家一般。 “这夜黑风高的,”华太医唯恐在万安之跟前同成府扯上关系,“我同他们家也无亲无故的,素不相识,就算是慎才人在宫里头,也并不是我所管……小公爷放心我定是不会去的,一切单凭贵妃与国公家为主。” 万安之看着他,这华太医固然有妙手回春之术,可是这为人处世太过于圆滑世故,最喜摆架子,只怕今日就算是成珩巧舌如簧也不能够请的动吧。 “这成府上,我是知道的,”万安之温温然一笑道,“是个最是知礼不过的人家,如今漏夜前来,还打算闯进来得见一面,想来只怕是真的情急,上天有好养之德,我劝先生该是前去一趟吧。” 那华太医只心下奇道:“这便是唤我前去了,不是听闻二家处境尴尬,那成府几次三番抚万府的面子,怎么到了这万小公爷这里倒像是相熟的。”心中也不便多想,也只能前去。 华太医前脚才走,立在万安之身后的小厮便有些不忍道:“那成府之前那般不给脸,现如今公子为何要为他们说话?左右让他们自己去。” 万安之却抿抿唇,露出一个很是无奈的笑,他的声音和缓道:“现如今做下这样些许一点点好事,也算做是消弭一点点的罪孽吧。”手轻轻握住那串还没有送出去是珊瑚手串。 那成珩本以为今夜大抵是请不到那华太医了,闹了一场也不知道家中是何光景,正进退不得懊恼着,那大门却突然打开,那老奴道:“公子请往这边请,略等片刻待老爷准备好出诊用物,陪着公子一道去。” 自走过那抄手游廊,景随步移,恍惚间只觉得那角落里头似乎走过去一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不过天色太暗,再者也是华太医的门客,不便相问,只等候着华太医一道往成府去。 朝暮堂里头,夜色更是无边孤寂,只有窗下蝉鸣声阵阵,叫的人心头上有些呱噪,邹氏自那床前抬眸看向何之焕家的。 “这这这……”何之焕家的吓得面色发白,手抖个不停,浑身似个筛子一般,几乎要倒,“三夫人,这样的事,又在太夫人眼皮子底下,我委实是不敢的!” 那邹氏看起来倒是柔柔弱弱,不过那一双眼睛现在有些充血发红,只手上拿起那边上的软枕到手上,朝着何之焕家的催促道:“可别再磨磨唧唧了,现在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待那些老婆子并着那几位大丫鬟回来了,再打算可就晚了。” 那何之焕家的见邹氏是这般势在必得是样子,只能够稍稍推脱道:“太夫人他们可都晓得现如今唯独只有夫人在房中……” “一把闷死,适时就说她是自己害病死的,你不言我不说,谁人是知道的。”邹氏道。 那何之焕家慌慌张张是接过那枕头,到底是第一次害人性命,吓得颤颤巍巍,在那床前占了半日也不过是把那枕头放到了成妧鼻息之间便吓得收住手。 何之焕家的婆子自知办错了事,只立刻跪倒地上磕着头道:“夫人,夫人还不知道奴婢的么,奴婢本就是个最胆小谨慎的,这妧姑娘是太夫人身边的,有是长房遗留血脉……这如何下得去手?夫人,还请夫人清醒些许吧。如若二爷太夫人追究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那邹氏却如同魔怔一般,只道:“这会子晓得一个小丫头的精贵了么?真是可笑,可笑,今日我就是要她死,不光她,还有所有的人……”言罢,伸手一把抓过来那软枕,直接便扑到成妧身上,就要往成妧面上捂。 那成妧只昏睡着,那软枕捂上去的时候,一阵喘息,手脚突然动弹起来,邹氏压制不住,只回过头来朝着何之焕家的道:“事到如今也不能不走这一步险棋,你还愣在原地干什么,还不快上前来帮忙。若是被人发现了,你我皆吃不了兜着走。” 那何之焕家的纵使心里头不愿意,也只能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走上前来抱住成妧身体,二人齐齐一起压制。 那成妧先是动弹得厉害,隐隐约约直接仿佛感知到危险,竟在一瞬间睁开眼睛,只不过周遭皆都是浑浑噩噩的人影晃动。 那邹氏只催促着道:“快些……在快些。” 成妧似乎听到邹氏的声音,可是四肢无力也不能反抗,只朦朦胧胧感到呼吸不畅,似是掉入深渊不可再回人世。 第一百零五章惊魂未定 那处是一方无尽的夤夜,她立着的脚下却是一池绵延无绝的水面,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倒影,是那般苍白而且茫然。 再抬眸时,却见到对岸立着她的阿父阿娘,他们看着她目光平和。 “阿娘……”成妧喃喃喊到,可是那两人的面相已经开始迷糊,此去经年,她已经在逐渐淡忘,“阿父,等等孩儿。” 她阿娘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只望向她目光里头满是杀意,有些森然道:“你既是想同我们在一处……那便下来陪我们罢!” 那池水猛然变得凶猛,似翻江倒海,隐天蔽日,只扑向她的身影,只觉得满腔都是凉水怎么都呼吸不过来。 “成妧……”岸边上有少年踏着月光而来,只是怎么瞧也瞧不清楚面容,似是故人,有似乎从未见过,他一伸手紧紧的握住,又唤到,“成妧,快快醒过来。” 邹氏手上用着力气,只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压在那成妧身上,只想着快刀斩乱麻,最好今朝就让她咽了气。 “三夫人……”何之焕家的到底还是不敢,只瞧着成妧那头丝毫不动弹了,便松了手,稍稍拉开一点邹氏,“妧姑娘不动了,夫人……已经不动了。” 那邹氏也是惊魂未定,颤抖的伸出手来探着成妧鼻息,却在探过去的一瞬间只觉得那呼吸全然已经没了,这才到:“好了好了……” 话音未落,那成妧猛然睁开眼睛,叫邹氏猝不及防,成妧反应倒是快一把拽住那邹氏的手,她面颊发红,眼神也是飘然,可是那手上的劲倒是很大,叫邹氏挣扎不开,只得放声尖叫起来。 “三婶,”邹氏也不知成妧是何时回归的意识,却见她目光里头发暗,叫人心底发寒丝毫不敢妄动,“你在做什么?” 那邹氏早已经吓得瘫软,着实没曾想成妧还能够在这档口睁开眼睛,稍稍平静些许也只得面上带着虚伪的笑道:“我见阿妧灌不进去汤药,心里头捉急……不过现下阿妧你醒了这倒是好办了。” “翠衣呢,”成妧手轻轻的一握,只觉得自己手上无力,四肢也绝对不能够抬起,这般的自己如何会是这邹氏的对手,待邹氏等会心里头醒过味来只怕自己便不能全身而退,“这般粗重的事情,只消让翠衣来便可。” 邹氏见成妧如此说起话来都是一副无力的模样,心里头百转千回只觉得现如今这成妧只消是没有能力反抗的醒着抑或者是昏睡着又有什么区别,又伸手去拿那软枕,一步步缓缓走到成妧跟前,想趁着成妧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再次动手。 “三婶!”成妧冷然抬眸,却并不畏惧,“三婶是明白人,自然知晓什么叫做一步踏错步步错,今次我死在这里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府上其他人可会罢休?” “世上的事,只要犯下,”成妧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便永远是有迹可循,如若祖母不罢休,彻查到底,独自守在这处的三婶,安能够全身而退?” 一边上的何之焕家的自然畏惧,听成妧这口风越发觉得是个了不得的事,只上前略微扯开邹氏的手臂道:“夫人……要不,得妧姑娘一句承诺,这事就作罢吧。” 那邹氏却双目赤红,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恨意,目光发冷,却和缓着口气道:“阿妧,你莫要怪三婶,不是三婶心硬……着实是三婶也没法子,我不信任何人,只信不会开口之人。” 成妧察觉到她的不善,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作为,只默默的伸手握紧自发髻上方才悄悄取下来的一小支发钗,这发钗是个木制的,大约也不能伤她什么。 那邹氏一扑而上,成妧避躲不及,只能由着她按住自己,那邹氏是下了死劲的,制的成妧只觉得手脚发麻,那邹氏又回头来朝着何之焕家的唤到:“何姐姐!快动手……” 说那时快,成妧一手腾出来,在何之焕家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先发制人,毫不犹豫一簪子直插到邹氏后肩,疼的邹氏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无捂住肩膀。 成妧如此便挣脱来,料想就算众人不在,大约也在那周围处,只随手拿起小几上装着药汁的碗筷,尽力砸向那门扉,喊到:“来人……翠衣!” 这声也算得上是拼尽全力,只闹腾的院子里一惊,立刻有人敢前来过问:“可是妧姑娘醒了?” 成妧只靠着那门扉,跟前邹氏似乎还不肯作罢,只朝着门外道:“传人进来,来人……” 话音未落,那门突然一下子便被打开,原是成珩带了那华太医才到了院子里头,便听见这头的声音,竟是这般慌乱,那邹氏一见到成珩,便松下了手。 “阿妧!”成珩上前扶住成妧,直到闻到成珩身上的味道,成妧这才落下泪来,道,“珩哥哥,三婶她……要害我性命。” 邹氏倒也是反应快,立马换了口气道:“珩哥儿可算是来了,这妧姐儿说什么也不肯用药,想来是药汁太苦。想来是睡得糊涂了,在这里又是砸碗又是伤人,我也着实没有法子了。” 成珩略微皱起眉头,或许是很早之前,贼人入园那事之后,他总对于邹氏不怎么相信,只扶着成妧又卧倒那榻上,这才回头来看向邹氏道:“阿妧自来也不是闹腾的性子,三婶因何故自己独一人在这里服侍着,也不见翠衣?” “翠衣,”邹氏环顾一圈,故作不知道,“那姑娘方才还在这处如何便不见了。” 成妧心中发恨,如若不是体力不支,定然是不会放过邹氏,可是眼下她所能够依靠的却只剩下成珩,便只道:“是你把她支开的。” 邹氏却一笑道:“阿妧果真是病的糊涂了,那翠衣又不是我房里的丫鬟,我如何会去使唤?” 成妧又想开口,邹氏却道:“阿妧,这世上任何事情可不是你空口几句话便可的……是要有证据的,你说我要害你,三婶是瞧着你长大的,要残害早便动手了,何须等到如今。” “是因为……”成妧猛然住口,如若此时说出来,那邹氏拿族中银钱前去放贷,不过是自己道听途说,国寺里头的姑子真的会为没有给她任何好处的自己作证么?没有人证物证,换作是她也是不会信的,当下便停住。 那邹氏大约也是如此这般想法,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只挑眉看着成妧道:“阿妧自来乖巧,如今众人皆在,还不快瞧了郎中,好好的喝下汤水。” 不消片刻,太夫人王氏连带着文茵众人皆都到了,只看着屋子里头狼藉,听那邹氏的话皆都以为成妧昏睡得糊涂了,在说胡话。 那华太医入内,只隔着隔帘为成妧把脉,又屏退众人为成妧施针,又重新开了药方子,这才好上一些,一碗药汁子下去,果真是宫里头的太医便是不一般,气色便稍稍转好,也不再烧的滚烫了。 如此,府上待那华太医千恩百谢,那华太医 只道:“府上原不该谢我,只是有位贵人特地拜托在下前来一趟,在下也不敢冒领。” 众人又问是谁,华太医却不言语了,只说是家中认识的人,王氏只问成珩可见到了,成珩亦是不确定,只说并无旁人。 因方才所见,成珩心下不安,文茵见状只同太夫人道:“翠衣年幼,并无经历过这事,秋嬷嬷又要照料祖母,唯恐顾不上两头,何不如让我最近歇在朝暮堂里头,照料阿妧才算得上妥善。” 王氏只抬眸看过一眼成珩,心下并不是愿意的,那成珩夫妻二人已经是新婚,正是甜蜜的时候,她还望着早些抱上孙儿,却道:“你倒是愿意的,也不知珩儿身边无人照料可成。” 本想成珩大约没有一根筋到一口答应下来,却不曾想那成珩居然满口答应道:“如此甚好……姝儿不大靠谱,你同阿妧一向交好,如此也算得体。” 王氏当场便垂下眼帘,凝重了面色道:“我倒是生了好重情义的孩儿。”夜里头出去请郎中不够,还把自己的新妇留在这处。 那邹氏因畏惧被人瞧清楚心内所想,当下也不好意思开口,只立在一旁,待众人离去之时也想就此离开,却在这时,成妧突然问道:“三婶后肩可还在流血?瞧着那衣衫都被浸湿了。” 邹氏身上略微有些冷汗,叫众人齐齐回头来,饶有兴趣是看着她,太夫人也问道:“什么伤?你何时受的伤?” 邹氏只扶着何之焕家的回头,那成妧面上倒是不提,只因自知没有证据提了也是白提,可是现如今这没头没脑一句话,却是叫众人皆都心下起疑。 就连王氏都问道:“方才到底发生何事了?你伤的那个地方倒也偏,怎么会在后肩?” 邹氏还没回答,那何之焕家的只好道:“刚刚……妧姑娘睡得迷糊,灌不进汤药,三夫人着急就走到床边想自己来,妧姑娘当场醒了,不知是不是梦魇了,手脚乱舞,手上簪子不小心弄伤了三夫人,也并不十分打紧。” 第一百零六章心生芥蒂 “如这般说,倒是阿妧的错处了?”成妧靠在那榻上,目光里带着些许的冷意,回望那邹氏,邹氏当着众人却是难以辩白,“那阿妧在这里同三婶赔个不是。” 这席话分明是在嘲讽邹氏,叫她面上一红却也不能够追究,一旁的王氏也道:“我瞧着也着实是奇了,这喂药能喂得后背血淋淋,也是头一遭瞧得见。” 那邹氏却带着虚汗,后背这时才有些疼意,有似乎有些滚烫,总之叫她有些耐受不住,只道:“原也是不打紧的,总是叫二嫂婆母为我担忧着,还是阿妧这里最是要紧些,我也不打扰了,琦儿还没歇息下,我这还要回去的。” 太夫人久不作声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想法,可是眼下到底是没有证据,成妧亦是个方才清醒的人,如若被邹氏一口咬定是成妧在胡言乱语只怕再难翻身。 邹氏心下慌乱诚恐,也不想多留此地,多留一分都叫她做如针毡,便先王氏退下了。 走到那院子里头时才一抹后边,发觉手上全都是殷红的血,何之焕家的只得问道:“三夫人,这可是需要回去包扎的?那妧姑娘下手也太重了些。” 邹氏眼眶底下赤红,轻轻抿唇道:“倒是她命大,那成珩来的也快,不然今天夜里便叫她有口难开,如今这般境况,只怕更难了。” 何之焕家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屋子道:“夫人何必急于这一时,就算成妧说出几句话来,又会几人是信的,夫人还不如再缓缓,寻个好时机一举拿下。” “一举拿下?”邹氏似是想到了什么,手上轻轻的攥起自己的手帕,指甲陷进手掌心里头,却丝毫不觉得疼,“你说的没错,这样一个个解决要到什么时候……何不如,一刀切下,到时候整个府里还不尽在我手,到那时,邹家也不敢似如今这般缠着我,成府由我来掌。” 夜色暗沉,她站在那院子里,偶有清风拂面,吹的她发髻上的步摇轻晃,那些富贵温柔里,她抬眸已是满目恨意。 这日夜里头文茵到底是放心不下,只搬来自己被褥同着那成妧卧在一处,前半夜里头华太医施过针又喂下汤药,成妧依旧睡得不安稳,后半夜开始出汗,终于暑气疏散,可算是有了些许的好转。 “阿妧,”文茵见左右无人,料想方才同着邹氏你来我往的辩驳,只怕是有事谁人都不知的模样,“你如若同三婶有什么事,也大可同我说说,方才三婶后背上的伤,我私下里瞧着并不像是随手不小心划的。” 成妧睁开眼睛瞧看着帷幔,心下百转千回最后却仍旧不打算告知文茵,邹氏心思歹毒,冷血无情,方才如若不是成珩前来,只怕今夜自己定是凶多吉少,如若被邹氏发觉文茵也知晓了此事,其一邹氏只会越加心虚,无论多冒险只怕都要灭了自己这口,其二文茵生在施府这般人家,自是没有经历过这些,邹氏万一着手对付起来,难免没有招架之力,这也是成妧为何一直未曾告诉太夫人的原因。 成妧只缓缓叹了口气道:“也不算得什么大事……日后,阿妧定会同二嫂说明。” 文茵也是发愁道:“我才来的时候,只觉得府上的长辈里头算三婶最是好说话,人和蔼又不多言,可是今夜一见却隐隐约约只觉得或许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成妧半垂眼眸,这样的人最可怕的一点便是隐没在人群中,伪善而且温柔,瞧上去像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可是你不知道你从何时起便能够成为她的敌人,她会死命的咬住你,至死方休。 今日吃下这般模样苦楚,成妧心中不平,可是也只可慢慢图谋。 到了第二日,或许是邹氏心头有愧,唯恐夜长梦多,一大早便已经带着成琦到了朝暮堂前只说要给太夫人请安,又道:“琦儿倒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只听说他六姐姐病了,便在家里头吵着要来瞧一瞧呢。” 如此便抱着那成琦到了成妧房前,还没到跟前,却正好遇见翠衣端着盆热水出来,翠衣一见到邹氏便有些冷淡,昨日夜里她也是好大的自责不该由着那邹氏所说的离开成妧。哭了半日,还好成妧并无大碍。 “三夫人,”翠衣立在那门帘处,略微偏过眸子来看着邹氏道,“六姑娘身上不好,昨日夜里头劳累了,今次是不宜见客的。” 那邹氏只怕成妧说出些不该说的,只想今朝来善后,那翠衣挡在门前竟是一步也不肯相让。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邹氏摇摇自己手上的团扇,“只不过琦儿久不见他六姐姐,只消叫他瞧上一眼便可。” 翠衣依旧不认,只带着挑衅看着眼前的三夫人,只要是为了成妧她连死都是甘愿的,还畏惧一个邹氏么。 “翠衣……”成妧的声音自里头传过来,叫人辨不出悲喜,“既是琦儿过来了,那便放琦儿进来就是,省的等会儿三婶进来了,我这病中闹腾起来,又添新伤那便没有什么意思了。” 那邹氏顿时面色发白什么难看,可是成妧不让她进屋,这确实是没有法子的事,那翠衣便当着她的面眼睁睁说把那成琦报到内里去。 文茵自然也在,只瞧着成妧这般赌气的法子,有些啼笑皆非,只道:“你把这么一个娃娃抱进来又有什么用?” “这可不是单单一个娃娃那么简单,”成妧伸手轻轻的捏了捏成琦的脸颊,小孩子面上粉嫩,邹氏把成琦教的很是乖巧,“这可是我三婶的心头至宝。” 那成琦脆生生是唤了声六姐姐,平日成妧待手足姐妹并不算苛待,因此成琦也算是同她亲厚,如此见成妧病容憔悴,也是动容道:“六姐姐,你疼不疼?” 成妧只和缓口气道:“琦儿费心了,六姐姐已经好上许多了。” 那成琦却拿起成妧的手放在面前吹了几口气,孩童天真又烂漫道:“我给阿姐呼呼,阿姐便不疼了。” “琦儿,”成妧朝向他眨眨眼道,“琦儿这么乖,阿姐该给琦儿何样的奖赏才好?” 一听说奖赏,小孩子家总是开心的,只欢欢喜喜的捧着手在一边上期许这,两只眼睛倒是清明透彻,说来也算是奇怪,那邹氏自己倒是活的并不算舒心,不知为何教导起成琦却并不似成珩幼时那般苛求,只期望成琦平安喜乐便可,或许只是觉得这许多作孽的事由自己动手即可,才让这成琦直到如今还保留着一颗赤子心肠。 “那该阿姐好好想想,”成妧道,“不过这事是阿姐独给你的一份,可不能让旁的人知晓了,就算是你阿娘也是不能够说的。” 那成琦听过后果真是欢喜的,双眸微微发亮,把自己的小脸放在成妧的手心里头,道:“琦儿晓得,阿姐最疼琦儿了,琦儿也最喜欢阿姐!” 那邹氏立在院门之外,看着里间却不晓得里边是何样的光景,也只能试探着问立在门前守着的翠衣道:“昨天夜里走得急,却不知道今日阿妧身上如何,用了那华太医开的药,可见好了?” 翠衣只冷冷道:“六姑娘的身子如何,自有我们这些下人照看着,三夫人昨日也是受了伤的,还是且顾着自己吧。” 何之焕家的立刻出来呵斥翠衣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如今这般说话可是得了你主子的指教了?这又是什么规矩。” 翠衣横眉冷目,只觉得面前这二人俱都狼心狗肺的,不堪入目,只道:“我自是问心无愧的,倒是何妈妈你,没得我们姑娘宣召,跑到这院子里头来耍威风又是什么道理?” 那何之焕家的既是府中的管事,自然平日里是横着走,如今得了翠衣一通抢白,走上前来就要教训翠衣。 却在这时,雪裳从那屋子里头走出来道:“外间何事这般吵闹。” 雪裳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自然较之于翠衣更要得脸些,那何之焕家的到底也没走到翠衣跟前,只是朝着雪裳道:“叨扰了雪裳姑娘委实不该,可是这翠衣果真是狗仗人势,瞧见了三夫人也没个正形,六姑娘心慈不计较,可是落到我眼前却不行。” “何妈妈好大口气,”雪裳目光凌冽,其实昨日她本该在场,不过正好家中有事不在院子里头,回来便听说了三房的事,心里头藏着气,也道,“翠衣自来做事情妥帖,在府里头这么久无人说个不字,怎么一到了何妈妈眼前便是这般?” “你!”邹氏皱起眉头来,忍不住开口,“如今当着我的面呢……当着我的面边敢如此,是谁人教的?” “三夫人也莫怪,”雪裳道,“三夫人要来探望本不该拦,可是内里头我们姑娘也说了,谁人来看望都不碍事,唯独三夫人来探望,便是不成,这其中关窍,只怕三夫人心里头清楚。” 第一百零七章成琦走失 这朝暮堂里头说的话,处的世,”邹氏微微眯起眼睛,眼下这处也没有旁的人,她自是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我倒是越发不懂了,你们如若对我心生着怨怼,大可去太夫人那里去说道,何须在我眼前不敬?” 见邹氏果真是有些愠色,翠衣雪裳便不再多言,里头文茵牵着那成琦走出门来,她倒是和气道:“婶娘多心了,只是阿妧现如今说了不见外人,这几个姑娘又怕吵到阿妧眼前去,说话没注意上,还请婶娘莫要怪罪……待阿妧醒了,我也会告知阿妧一声的。” 言下之意到底还是这是成妧手底下的丫头,要打要罚还是交由成妧做主,她邹氏是个外人,如何能够在别的人院子里头拿底下丫鬟作筏子。 那成琦只扑到邹氏的怀中,早记着他六姐姐的叮嘱,只道:“六姐姐已经歇下了,阿娘咱们回去吧。” 邹氏见左右之人皆不是原先的人,料想不是成珩那头派来支应着的便是太夫人起了疑心,如此打探一遭,心里头这才有了数。 邹氏待文茵到底是没有翻脸的,只好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担忧阿妧,如今过来瞧看你在这边照料得已是极好的,便没有什么其余的话了……既是歇下了,琦儿也瞧见了,那便好,这就走了。” 邹氏便带着那成琦往外走,才走出那院门,何之焕家的便道:“什么鸡猫子东西,也配到咱们夫人跟前显眼,往前夫人还在家里没嫁到成府来的时候,何其威风……本就是成府高攀,现如今一个奴才也配在这里叫嚣。” “你也就是背后说说,”邹氏摇晃着自己的团扇,那扇面上依稀还勾画着一副花鸟鱼虫,很是贵气的颜色,“昨夜叫你下手,你哭一把鼻涕一把泪,怎么现如今瞧见了……昨夜没有得手,今日就算是面也见不着。” 那何之焕家的只得老脸一红,道:“昨夜……那着实有些突然了,叫我没遭过这些,有些拿捏不住也是有的。” 那邹氏却不再同她计较,昨日本就是她自己时下做的决定,没能得手也算是情理之中。 “琦儿,”邹氏问道,“你今日见了你六姐姐,六姐姐病得如何了?” 那成琦想起今遭成妧的话,儿郎心思单纯,也怕被阿娘知晓那成妧有东西要赏给自己,那可是拉钩上吊一辈子都要保守着的秘密只挑着简要答道:“阿姐病得很是难过,不过琦儿给她呼呼了,阿姐不疼了就能快快好起来。” “快快好起来,”邹氏喃喃,忍不住鼻子里一声轻哼,“人心到底是偏的,也只有她生起病来才会叫府上都把心悬在她一个人身上到底是人命分着贵贱在,不过是长房而已。” 眼瞧着邹氏已经离开了,那文茵才回房,只朝着成妧道:“得亏是我出去了,我要是再晚点到跟前去,你手底下这两个丫头非得同那三婶身边人打上一架。” 翠衣同雪裳倒是一道进来的,雪裳倒是不畏惧道:“凭他是谁,只要是为难了咱们姑娘,我就是第一个不答应,昨日我正巧不在,我才不似翠衣这般糊涂徒留姑娘一个人昏睡与那三夫人在一处。” 翠衣眼圈红红,自雪裳一回来便知道是逃不过雪裳的责备,心里头也是明白道理的,只走上前倚在成妧的膝上道:“姑娘……翠衣知道错了。” 成妧倒很是不在意这件事,只伸手摸着翠衣发髻道:“我并无大事,你何必自扰,雪裳也是忧心,如今眼下确实有件要紧事要着你去办呢。” 翠衣这才问道:“何事,姑娘只管吩咐便是,翠衣安能有不答应的。” 成妧只道:“你明日先去正祥街头略微逛逛,然后陪着那成琦满城逛上一日便好,不到太阳落日之前不要回来。” “这算什么?”翠衣顿时有些奇道,“琦哥儿身边又不是没有乳母在的,如何能跟着我跑?” 成妧略微挑挑眉头道:“这便要瞧着你的本事了,往日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才是我院子里头最聪明伶俐的么?怎么这会子却开始犯难了。” 那翠衣得了这番嘱咐,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头卖什么药,却见成妧面色凝重,便不作他想,只心中盘算着那成琦年方七岁,或许只消一些果子糕点,去西市买上一包琥珀核桃,再去买些酸枣糕,那小孩儿还不勾勾手指就跑了。 第二日,翠衣果真离府而去,有心瞒住府上众人,只说在成妧房里头服侍着,成妧倒是心安,只抱着软枕坐在那小几边上翻读些话本子。 “三夫人那边,”雪裳自外间回来,外头日头大,还是房内放置了些许冰块有稍稍凉意,“似琦哥儿吵着闹着要去外头看马戏,底下乳母耐不过,三夫人那头只说天热不许去,那乳母给了门房好处带着哥儿出门了。” 成妧这才微微抬眸看着外间的天色,只叹息道:“外头日头太盛了,你传个话给翠衣,难保小孩子身子骨娇嫩,让她带着的时候心里头有个数,别在太阳底下跑着。” 这日将入晚夜,日头西斜,成妧算着时辰果真在日落西山之时,恍惚间听到外间嘈杂的声音,只说三夫人到朝暮堂来了。 “这会子,”文茵倒还不知道其中关窍,成妧也没同她商议,“也不是请安的时辰,倒是来做什么?” “雪裳,”成妧半垂下眼眸,只伸手让雪裳搀扶着,“随我去瞧看一眼吧。” 那朝暮堂里头还未传唤晚膳,夏日天黑的晚,只有秋嬷嬷立在院子里看着几位小厮点灯笼,邹氏便是这个时候火急火燎的跑进来的,一进来便朝着正厅内跑去,什么规矩体面早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秋嬷嬷跟着一道走了几步问道:“三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太夫人现在还在歇息,还未起身呢。” “秋嬷嬷……”邹氏抬眸已经是满目的焦急,“大事不好了……你赶快喊了婆母出来相见,再晚上一分只怕我琦儿便回不来了。” 那秋嬷嬷一听便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却也不敢多言赶快着人去喊了太夫人前来,正在这时成妧也自邹氏之后到了正厅内。 “三婶这般焦急,”成妧面上还有些苍白,可是这却是她自病中以来,第一次瞧见邹氏,“是为何事?” 那邹氏回望过她,只觉得成妧定是在喜灾乐祸,便道:“阿妧现如今气色倒是好了。” 成妧冷笑一声,只寻一旁的椅子坐下,却并不在同她接话,太夫人这时才到,,才一走进来邹氏便立马起身道:“婆母,琦儿走失了……儿媳也是急得没法子了,这才来找婆母来了。” “你先别急,”太夫人面上还是沉稳不见慌张之色,只问道,“你今日一直都是在家中的,也没听说你出门子去,怎么琦儿便不见人影了?” 自邹氏后头带进来的一个妇人便哭作一团,跪倒在地道:“太夫人今次都是奴婢的罪过,今晨起来,那琦哥儿便说要出门去瞧今日市上闹马戏,我也不知道哥儿自哪里知晓今日有马戏的,去回了三夫人,夫人只说今日日头大不让去……奴婢耐不过哥儿纠缠,纵使夫人未曾答应也自作主张抱了哥儿出门。” “糊涂东西!”邹氏一拍桌子呵斥道,“如若今日我琦儿有个好歹,仔细我不扒了你的皮,好叫你知道我是谁!” “我也只是把哥儿放在腿边,就在附近买了一串糖葫芦的功夫……”那乳母冷汗链链,无心之失哪里便能够料到如此,“谁知道一转身,哥儿便不见了,早知如此,我决计不会带哥儿离府!” “婆母……”邹氏立马落下泪来,“我唯独只有这琦儿一个孩儿了,我不管以往如何,只求婆母今次稍稍疼惜些许,能够派几个人出去寻,只要是寻到了哪怕是死了我也是甘愿,我不能,不能没有这个孩儿……我在这府上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三房里头的人手我已经全部派出去了!可是还是寻了半日人影也没有瞧见。” 不知为何,似乎是想起来了一些前程往事,那太夫人面上稍稍有了些许动容,只唤人分派各处只需把人给寻到了才好。 一边上的文茵自是只知道内情是,只拿着眼睛撇过一边上的成妧,似乎有些惧怕,如若被人发觉是成妧的手笔,只怕跳进黄河洗不清,成妧倒是不急,倚在那矮凳上,只施施然开口道:“或许是琦儿自己寻不到回了府上,三婶只寻了府外头,说不定也是虚惊一场……府里头园子里假山多,弯弯角角里头谁人又是瞧得见的,那马戏也离府上不远,何不把府上也周遭全然搜寻一遍才好。” 那邹氏如今也是急病乱投医,只点点头道:“阿妧说的在理,府上周围也是要搜的,还请婆母再对给人手下来吧。” 第一百零八章邹氏失常 直到这日人定时分,那些前去搜寻的人这才稍稍传回来些许的的消息,只说外间还没寻到,急得邹氏几乎要跳脚。 王氏这时才得了消息前来,一半也是为了府上着急,另一半心思却也是为了瞧看邹氏的洋相,才一脚走进来便道:“啊呀,真个是老天爷不开眼,想那琦哥儿多么听话的一个孩儿,怎生有如此一劫难。” 那邹氏一听这话便立即直指着王氏道:“二嫂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二婶自一开始便是知道我琦儿会走失?难不成这事同着二嫂有关系。” 王氏顿时变了脸色,看眼前的邹氏,再无平日里是宽和大度,只赤红着眼睛,面容忧愁,王氏只坐在自己的位上道:“你可知道你自己现如今再说什么!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同你那琦儿有什么仇什么怨,他一个小孩子我同他计较什么。” “你定是因为……”邹氏悲愤道,“前些年成珩静姝那次的事情,这么些年你果真是怀恨在心的,伺机报复于我。” 一语道出,这邹氏果然是失了心智,所谓关心则乱,却叫周围的人俱是眉眼一动,就算是王氏也抓住言语之内的隐藏之处问道:“你……那个时候不是说这件事同你这里没有任何关系吗?怎如今又改了口?” 邹氏自知失言,只道:“这确实同我没有什么相干,只是我怕二嫂不信。” 成妧坐在一边上,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这邹氏失了成琦慌乱是应该的,可是慌乱成如今这般模样倒是叫人有些不明所以了,只是恍惚间想起府里头偶尔被人提起来的……当年的邹氏,似乎是失去过一个孩子,还没出生,是个成了形的女孩儿。 似乎也就是那会子,邹氏伤了身子,生成琦的时候难产疼了三日,捡回半条命再无所出,看来这辈子子孙福薄。 “我信与不信,”王氏目光带着寒意,“与你亦是不相干的。” “果然是你!”邹氏起身,几步走到王氏眼前,如今心里头几乎认定是王氏,不为其他只为这琦儿走失的方法同着自己当年构害成珩静姝的法子是一样的,“我唯独只有琦儿一个孩儿,二嫂你果真是好狠的心肠,你之所求不外乎我的性命罢了!你若是想要自可以拿去……何必,何必在我琦儿身上下手。” 那王氏也是好大冤枉,本是来瞧看热闹的,怎么一转眼这样的一顶帽子便笃定了是自己,只朝着太夫人道:“魔怔了,三弟妹果真是魔怔了,婆母,红口白牙的在这里平白污人清白呢!” 那邹氏立刻跪倒在地道:“原先初来京城时,芊仪掌家,二嫂便早已怀恨在心,只不过那时苦于同那姨娘周氏做法,到底没顾得上我,而后那周氏一步踏错,构害珩哥儿姝儿,有碰巧那时是我掌管家里,二嫂自是心中越加记恨,如今有样学样……残害我的琦儿。” “三郎媳妇,”太夫人忍不住开口劝慰道,“这次琦儿是在府外头走失的,却也不是在府内,你二嫂也是才得了消息过来的,你所说的也是旧事,如今孩子们都大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心里着急,难不成我们便不急么?” 成妧也在一旁劝道:“三婶你安下心等着便是,还有许多的事要你去处理,你可别先自己乱了阵脚。” 那邹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停下垂泪一回头又看着成妧似乎有些不确定,问道:“阿妧……是不是你?你前些天也是见了琦儿了,我没在当面,你可是同他说了什么了?千错万错都是三婶的错处,你莫要怪罪琦儿。” “我?”成妧微微一笑,似是觉得是什么天方夜谭,“三婶这便是好没个道理了,我现如今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过问这些?” “何妈妈,”王氏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你主子折腾了这么大半宿,想来是乏了,还不快把她带去歇歇!杵在这里和个木头桩子一般,也是在这里看戏的?” 那何之焕家的吓得赶紧走前想要扶起邹氏,却被邹氏一把挣脱,邹氏似是有些神智不清楚了,只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众人道:“是你,你,还是你!你们全然都把我当做府上的死人……你们都瞧我不上,你们好狠的心肠,毁了我不算,还想要毁我的孩儿么,当年妘儿病死的事情,你们还没给我一个交代,怎么?现如今又要把我打发了,且不能够。” 她嘴里一边喃喃“不能够”一边动手直取案几上的一个花樽用力摔在地上,那琉璃稀碎一地,照射得光芒四溢,她的恨意就如同那摊碎渣子只想把所有经过的人都扎的体无完肤才好。 “拖下去!”太夫人冷冷的呵斥一声,左右力气大的婆子皆都走上前来,“怎么由着她这般闹腾,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现如今还在提,可见是心里头对我,对成府好大的恨意。” “多少年的旧事了,”那邹氏被那些婆子按在角落里,听到这话突然便开始笑起来,笑的眼泪直冒,“当年我才怀上,你们便派人来把脉,我当你们多好的心肠,而后才晓得……是因为前头二婶第一胎生下的是个女孩儿,那周氏眼瞧着也快有孩子了,你们害怕!害怕成府的长孙不是嫡出,那郎中一说是女孩,你们连个汤药也不许人送了。” “所以妘儿才会体弱,早产耐不住,才三日便断了气,”那邹氏哭道,“断气的时候,我就在边上,那般滋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你现如今同我说这是多年的旧事,你们想翻篇,先把我的妘儿还回来。” “我们早已同你说了许多次,”太夫人亦是叹息,“男孩儿女孩儿,我们都是一般疼爱,嫡出庶出也无什么打紧,都是你自己生性多疑,想得太多了。” 成妧在一旁听着,却不知道这许多事,今次一见方知,原来这邹氏同着成府早便已经是积怨已久,不过那事似乎是邹氏心头的一道陈年旧疴,才能叫邹氏画地为牢,困在其中许多年。 门口有人匆匆跑进来,只手上提着一盏纸糊的灯笼,那灯笼摇摇晃晃,那些光影也随之明明灭灭,一直到堂前,才朝着里间回话道:“寻到了,寻到了。” 这才叫里头的人心中一喜,邹氏几步退下按住她的人,走到那人跟前,只拽住他问道:“琦哥儿还好吗?现如今在何处?” 那小厮却突然为难起来,因是王氏手底下的人,只抬眸望着里间的王氏,也不知道该不该答,王氏便急不可耐道:“你个傻狍子,还不快回话。” “找……找到了,”那小厮低下头,似乎不敢瞧看邹氏是眼睛,“也不知道算不算找到了,只是在府里头院子里的后山那池子边上,瞧见了琦哥儿的一只虎头鞋,乳母已经去指认了,说,就说……”说到这处只觉得邹氏握住自己的手指甲都要陷进肉里去了,竟是钻心的疼。 那邹氏头也不回的便往院子里去,太夫人也赶快扶着王氏道:“见了人命,可怜那琦哥儿……你快随我去了瞧瞧,我瞧不见,我可不信!” 众人齐齐往园子里去,只余下成妧走在最后头,只在无人处朝着雪裳使了眼色道:“时辰大约是到了,你传个话给翠衣让他回来吧,这么晚了带个孩童在外头到底也是不安全。” 那邹氏恨不得脚底下生风,直奔向那池子边上,只见周围皆都是围着满满一圈,已经有了奴仆取来了小船在那池子上头荡着随时准备下去捞人,更有小厮已经在那水里头搜寻了。 “琦儿,”邹氏双手握着那栏杆,有小丫鬟自一旁取过那虎头鞋递到邹氏让邹氏过目,邹氏一眼便瞧见是那成琦之物,当下险些站立不住,还好背后的何之焕家的扶住,“难不成,当真是我福薄,才会遭此大难,白发人送黑发人。” 待那太夫人王氏前来,邹氏早已经伏在那凭栏边上,只要往那池水里去,王氏见状只道:“这三弟妹平日里瞧着那般克制又知礼的一人,怎么一到这儿女之事上,就似变了个人,到底叫人后怕。” 太夫人亦是泪眼婆娑,只在心里头念佛,只期望不能够是最坏的境况,那船上还没捞起人影,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事到底是她多年的心事,”太夫人道,手上不自觉也握紧那白玉围栏,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池子里,这夜连夜风都没有,池水无波,“如今一招被人打开,自然是受不住,也倒是个可怜人。” 恍惚间,王氏也能够稍稍记起邹氏才来府上的时候,那个时候邹氏不过话少,在她瞧着总是爱端着姿态,自诩出身名门世家,那个时候二爷已经同那周氏有了首尾,正是王氏日子难做的时候,三爷却待邹氏极好,叫王氏羡慕过许久。 第一百零九章旧事重提 如今瞧着邹氏这般模样,在场众人心中一半惊愕,却另有一般是唏嘘感慨。 池水汤汤,只有似有似无的夜风缓慢吹过,那些凉意自人的心头刮过,似乎大风过境叫邹氏心底空空。 “还不快着人把三夫人扶起来,这地上那么凉,她身子本就孱弱,”太夫人心头悲切,可是隐隐约约总是觉得事情还有余地,或许是那成琦的踪迹到底是还没寻到,“三郎媳妇……如今一切为时尚早,单凭这么一只鞋子且不论是不是琦儿的,就算是,小孩子家的东西,说丢就丢了如何出现在这池子边上谁又说得准?切勿作此悲怆之态,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那邹氏却回眸,眼中含泪,冷笑道:“我琦儿说不定都没有了,哪个还能顾得上脸面。” 王氏只在背后伸手扶着太夫人,她甚少有这样的机会,平日里都是邹氏说的在理太夫人是站在邹氏那头的,王氏只劝慰道:“婆母,三弟妹如今正在气头上,说的话可不能放在心上。” 众人齐齐站在那水边,瞧着远远池上有人提着灯缓慢是搜寻,约摸过了片刻,依旧未曾寻到任何人影。 成妧心里头只怕太夫人太过于劳心过度,只在这时候道:“寻了这么久,也未曾寻出,可见琦儿不在这处……祖母,婶娘大可安心了吧。” 邹氏此刻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了,只握着那凭栏整个人都有些细微的抖动。 “寻到了,”声音是自众人后头传过来的,起初还算微小,却被耳尖的仆妇听见,把那人推到邹氏眼前来,那小厮自是高兴不已,只到邹氏,太夫人眼前传话道,“琦哥儿被寻到了……现下已经到府跟前了。哥儿想来是在街上因贪玩误了时辰,乳母一见哥儿寻不到了心里头慌乱没寻得仔细,正巧被妧姑娘房里头的翠衣姑娘遇见了,这才带回来了。” 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那邹氏便似一支箭一般笔直的几步化作一步直愣愣的冲出去。 “琦儿!”邹氏走到那门前果真见到成琦被翠衣领着站在那厅堂之上,“你可要吓死阿娘,快些让阿娘瞧看瞧看。”话说到此处,便只余下哽咽,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邹氏一把搂过那成琦上下查验一番,那翠衣今日可是谨记着成妧的叮嘱,如若说旁的事翠衣帮不上何事,可是在吃喝玩乐这方面只怕整个成府无出其右,自是将那成琦照料得极好,身上连块皮都没有擦破。 “阿娘……”邹氏包的太紧,叫成琦略微有些难受,只费力的从她的怀抱里头挣脱出来,“阿娘,你松开些许,叫我有些喘不过来气了。” 邹氏触到他的身体,这才恍惚一颗心落尽肚子里头,全身的血流这才开始崩腾有了些许的暖意。 “琦儿……”邹氏喃喃自语,“阿娘唯独只有你了,你也唯独只有阿娘了,下次,下次再有个想去的地方,琦儿一定要告诉阿娘还不好?”邹氏红着眼圈,手上握紧那成琦的手腕,一刻也不敢松开。 方才她只见那池水光潋滟时,只打算待那些人如若真能打捞起成琦来了,她便随着他一道去了,阴曹地府里头也好叫他们娘两做个伴。 背后成妧随着太夫人王氏,以及文茵等众人这才赶回来,一见到成琦完好,王氏便道:“我便说琦儿是个有福气的,你瞧瞧现在这般模样,就连嘴角的冰糖葫芦渣子都还没有来得及擦掉,可见今日也就是咱们在府里头为他单着心,他今日倒是过得快活呢。” 王氏最是会说场面话,如此一来,便叫人心神一定,俱都会心一笑。 “翠衣,”太夫人唤到,那翠衣抬眸瞧了一眼在太夫人边上的成妧,心中亦是有些发虚,不过还是略微低头恭顺的行礼,太夫人只道,“好孩子,今次倒也是的亏了你,你瞧着发觉琦哥儿不再时府上简直乱的不似个样子。我该如何谢你才好……” 翠衣胀红着脸立在原处,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见成妧道:“翠衣是自小便服侍在我身边的,自然是聪明伶俐的,若论及赏赐也不劳烦祖母破费,一概我来论赏便是。” “如此也可,”太夫人道,又瞧见邹氏身边成琦的乳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所谓有赏有罚,琦哥儿有今日这般遭历也不是因旁的,到底也是底下的人瞒天过海,自作主张,不知……三郎媳妇心里头是什么想法?” 邹氏心里头自是恨毒了那乳母,一转脸瞧着那乳母,目光不善,叫人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子森然,她道:“这样的下人,如何能够留在府上,不过就这般赶他出去到底也算便宜她了,让人先痛打三十大板,再逐她出府,告知引荐之人,如若再用此人,一概别做成府的生意了。” “三夫人!”这本就是极其阴毒的惩处,且不论那三十大板这乳母能不能受得住,光是后头这几句,邹氏便已是摆明了自己不用这乳母也休叫她上别家,那乳母顿时落下泪来,“奴婢来府时日不算短,也是真把琦哥儿当做自己的孩儿,这才万事由着他,不使琦哥儿受一点委屈,夫人,奴婢的衷心,日月可鉴啊。” “衷心也好,”邹氏微微眯起眼睛,却并不为其所动,反而越加有些不屑,“歹心也罢,可是你今日的的确确对我的孩儿造成了伤害,让我平白着急一场,这样的气我总不能就让它这么过去,往后我还如何确保我琦哥儿安危?” “三婶,”成妧也是见那乳母着实可怜,自来前来做人家乳母的都是放着家里有的孩儿不喂来喂旁家的,乳母自作主张带成琦出府本也是错,可是罪不至此,“到底琦儿也无事,也当做是为琦哥儿积德,这乳母只放还归家去便是,也无需这么大动干戈,倒叫外间的人议论府上。” 王氏也出来相劝道:“都说三弟妹菩萨心肠,如今若是为难这么一个乳母,岂非叫人大吃一惊,到底名誉也是扫地。” 邹氏纵然心底不服,可是叫这么些人都瞧着,劝慰着也不好当面发作,便也只得道:“我知晓你们的意思,左右我也不是难说话的人,那便逐她出去,这辈子都不许她碰琦儿一更汗毛。” 待所有的人都以为只是虚惊一场,准备退下时,成妧也低下头自那夜色里转身。 邹氏却在这时候朝着成妧道:“阿妧且等等,我陪阿妧一道回去,方才忧心琦儿还没有好好谢过阿妧,已是失礼。” 成妧回头,邹氏立在那人影幢幢之内,后边是提着灯笼的仆妇,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晦暗,看来邹氏心里头已经回转过味来了。 其余人都是不知道的,只当做邹氏已经清醒过来当真是要谢过翠衣。 成妧抿唇,点点头道:“只要婶婶不觉得困乏了,陪阿妧走一尘也无事。” 如此那邹氏方才跟上来,只走在成妧之后,待王氏太夫人都回去之后,二人又寂静无言的走了片刻。 邹氏才悠悠然开口道:“这便是阿妧的意思么?” 成妧微微偏过头,看着邹氏的侧脸,其实一直到现如今,邹氏面目依旧是记忆里那般温润,不过撕下伪装之后带着凉薄。 成妧只笑道:“婶婶说的是什么?倒叫阿妧不是十分明白了。” 那邹氏便在这时走上前来一把握住成妧的手腕,她手下用力疼的成妧眉头一蹙,不过成妧向来能够忍耐此刻也是并不言语,只是略微带着一丝戏谑瞧看着邹氏。 邹氏低声道:“你如若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大可冲着我来,干琦儿一个小孩儿何事?” 成妧却在此时道:“自然不干琦儿的事,可是琦儿是谁,是三婶身上的骨血,如若没有这般切肤之痛,似三婶这般不识人间烟火之人,如何能感知这世上人的情意,所以三婶才能够随意的掐灭一个人的性命,却不知道那人的性命于他,于他身边的人总是珍贵的。” 先前是成珩静姝,如今的成妧,成妧恨的从不是邹氏的阴毒,她不过是恨她提起一人性命时,害一人性命时那般的随意,那般的枉顾,好似这世上的人命除却她自己的旁人都是树上结的叶子一样。 “先前的珩哥哥,五姐姐也是二婶心头上的宝贝,”成妧丝毫不畏惧,一步步的逼近,且叫邹氏拿捏不住,一时间松下了手,“你眼前的我,最是贪生怕死,故而性命便是我第一等要事,不过我还算走运,没叫你暗害,故而我先带走了成琦叫你也知晓这般滋味,我之所以没下手除却成琦是我手足之外,也只是因为你到底也没能到手,如此这般,我们到也算是两不相欠。” 那邹氏杏眼圆瞪,只望着成妧许久没说出话来,半饷才道:“竟是我原先小瞧你了。” 第一百零十章风雨欲来 这年年下,帝京久不下雪,倒是各处都一派晴明,倒是帝宫里头并不算太平,也不为旁的事,只是隐隐约约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只说今上年岁渐长且因幼时幽闭在行宫落下旧疾,现如今旧疾有些复发的意思。 “眼下最难的,却也不是君上旧疾,”私底下成二爷也只是在家同成珩小议几句,“往前总觉得今上正值壮年,膝下固然子嗣无福,却也还算过得去,如今今上身子如若是不大好……朝中人心惶惶,也没一个长大成人的皇子,又有那万贵妃把持朝纲,这大煊难不成就要改朝换代了么?” 成珩只道:“其实朝中似乎也有言语,只说,江候世子,也曾经是先长帝姬独子,先帝外孙也算是皇家血脉,如若果真后继无人,是不是……” 言及至此,便不再多言,只可那江憬却是外姓,而后到底是自皇室宗族之内择选还是江候世子,便不能由他们三言两语决定。 又过了一段时日,却不知道自哪里传起,只说今上是有位皇子在膝下的,只不过畏惧万贵妃权势,一直养在别处被人隐瞒着。 这样的新奇说法倒是令府上的女眷有些好奇,比之前朝的冷肃,这样的韵事才叫她们有了些许谈资。 “只听说,是养在宫外头,就连君上自己也是不知道的,”王氏坐在暖阁子里,只伸手烤着地上的火盆,穿着一件银鼠滚边夹袄,显得越发圆滚,“这些年只听闻死在贵妃手里头的孩子数都数不清楚,这个孩子貌似生母也是个小宫人被君上宠幸之后,倒是也没有放在心上,发觉有了身孕也不敢声张唯恐被贵妃发觉,好在身边有些宫女内侍,众人齐齐隐瞒才把那母子二人送出宫去,一直瞒到如今。” 邹氏略微有些不屑,似是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这般好心,只道:“如此一说那便有些虚假了,这孩子又不是玩物,怎么说藏便藏,再者那宫里头的那群内侍宫女自己要命不要?还敢瞒着贵妃做这样的事,世上怎会有人甘愿做如此冤大头。” “或许,”王氏亦是瞧她不惯,“那贵妃多行不义之事,倒叫旁的人早已瞧她不惯?” 邹氏冷哼一声,倒是不理会,心里大抵也是不相信的,自之前成琦走失之后,邹氏似乎心里头越发含有忌惮,总是偏离府上众人,谁人说话也不信。 太夫人听了半响,心里头大抵也是不怎么相信的,只是不信这君上还能有个皇子养在宫外头受苦,仿佛天方夜谭一般。 “自古皇嗣出生都该是有玉蝶才可的,”太夫人揉着眉心,“就算这孩子是君上骨血,又因生母隐瞒没有玉蝶,可是也必须得有君上所赐信物才成,哪里便可以随随便便的认祖归宗,继承大统,我觉着或许是底下朝臣既不想皇位拱手让人又不能让万家独占鳌头,所以造出来的话,却还叫你们信真了。” 太夫人如此说,那王氏也只得笑道:“果真还是婆母见多识广,叫我们一听便只觉得似那画本子里头是狸猫换太子一般,到好像是一桩奇事。” “且打住吧,”太夫人半垂下眼眸,“儿郎还在朝中,如今珩哥儿也在谏台里头,这话如若自咱们府上传出去了且叫人参奏一本,那才是了不得的事呢。” 王氏便只好闭嘴,只因王家最近来人拜访,只说静姝及笄已过还未定人家,先前施府万府都没做成亲事,静姝外族那头心疼外孙女,她二舅母便派人同王氏道:“往前如媖还在家里时是有心与王家做回亲事的,可如媖入宫,相瑜婚娶,一朝分别,到底是无缘,还不如便将静姝嫁与王家,以作个念想。” 王家几个舅母都是极为疼爱静姝的,王氏与成二爷左思右想倒也是放心,不过因前几次的教训,还是着人问了静姝的意思。 静姝听过之后,连眼皮子似乎都没抬,王氏几乎要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却在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静姝道:“这是阿娘同着阿父的期许么?” 王氏回眸,只见静姝坐在那窗扉之下,手前还放着还没有绣完的绣棚,她的手指还停留在其上,王氏在那一瞬间也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恍惚一瞬间似乎只觉得她眸中有某些光彩在一点点是褪去,知深夏漆黑一片。 静姝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 府上便开始操办起来,这倒是算一个好事,只把定亲之事放在来年开年,在上元节之前,这样的年节里才算是喜庆。 王氏因记挂着还有许多事,便不打算再在朝暮堂里头耽误着了,起身告辞,那邹氏早便没了耐心也想要同王氏一道走。 “三郎媳妇,”太夫人突然唤到,叫邹氏莫名心头有些一惊,“你缓缓再走,这里还有许多账目似是你三房里头的,你二嫂忙不过来,账房那头送到了我这里……你且过来对一对,我估摸着瞧看了一眼,有些着实对不上。” 邹氏愣在原处,久久不敢言语,后背发凉,才缓缓屈膝回道:“是。” 成妧坐在那屋檐底下看着府上各处已经挂起来的红灯笼,只觉得眼睛有些发涨,一边上的翠衣只见成妧似乎有些累乏了,便问道:“姑娘可还去五姑娘房里头?” “还去么?”成妧叹息一声,只怕眼下静姝心里头亦是不好受,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似静姝,似怀璋那般不羁的,可是就连他们亦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万般不由心,“五姐姐眼下,大抵是没有心思陪着我玩了,如今亲事已订,她还是有许多活计要做的。” 言罢,只继续靠在那沿栏之上,眯起眼睛准备小睡片刻,却在这时只听见外间有人匆匆走进来,只说成二爷下值回来了,特地来见太夫人一面。 如此说来便是叫人不禁有些怪哉,朝堂那些事到底太夫人是不懂得的,怎么一下值便直奔入太夫人的院子里,成妧稍稍坐正,片刻之后那成二爷便进来了。 只因里头不知何事,邹氏停留了半日,成二爷便在院前等候半日,那太夫人才见。 成二爷面色发紧,手上还捧着自己的乌纱,步履不停,倒叫成妧也有好奇,只随着成二爷一道掀开帘子进去了。 “多大的人了,”太夫人不明所以,却也只见到成二爷一脸的惶恐走进来,忍不住责备道,“倒还似个小孩子,这般挎着脸一路下值回来,也不知道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你对政务有什么看法呢。” “母亲,”成二爷皱起眉头,似乎也顾不上许多了,只拱手道,“今晨得了消息,昨夜里头宫里宣召了太医院两位执事前去六宫里一处殿堂,想来似是宫里头那位嫔御病得重了,才能漏夜宣召太医院前去。我也是今晨才得的消息……” “你,”太夫人心中骤然起疑,隐隐约约也觉得不好,“你的意思是,如媖?” 那成二爷只道:“这段时日,我着实也没得她的消息,母亲也晓得的,如媖那性子向来只报喜不报忧,她生来便有些小毛病在身上……我只晓得上次,宫里头有几位内侍传来消息说天寒地冻里头,还被罚跪过几次,而后也没消息了,也不说在不在今上跟前伺候了。” “我今日也是偶然闻及,”成二爷面上俱是难色,忍不住感慨道,“我一听心里头便不大安然,赶快回来告诉母亲了……” “阿姐?”成妧立在那门帘之后,听到如今只觉得手脚都发凉起来,只扶着那门框而立,脚下恍惚间只觉得有些飘然,“应当……不会吧。” 长姐如媖,她记得如今大抵是她入宫的第十个年头了……她还没有满三十岁。 太夫人只略微沉吟片刻,只低声道:“这事你先瞒住,切别叫你夫人知晓了,府上各处也不能提……再去趟几位内官在帝京各处的宅子里相问,不是最好,如若,如若当真……” 说到如此,太夫人也停住不提,就连她自己亦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了,只强忍着未曾落下眼泪来,半饷之后方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成二爷立在那庭前,有些沧桑,且别说到时候如何了,现如今如何他们亦是六神无主,就连确切的消息都没能得到。 成二爷转身便要退下,在他转身一瞬之间,太夫人突然道:“姝儿同王家的婚事……下次你递个折子,让你媳妇入宫去了瞧一次,同如媖也说起,也好叫她心愿得以圆满一次。我们府上这门亲事不单是为了王家亲上加亲,也是为了当年媖儿与相瑜之憾……左右是不圆满的,如今落到姝儿这里,也算是她一个寄托。” “深宫是个又苦又寒的地方,”成二爷揉揉自己的眼眶,“我知道该是让媖儿稍稍放宽些心才好。” 第一百零一十一章传言成真 成二爷说完这话之后,只觉得周遭的烛光微闪,竟是在一瞬间几乎潸然落泪,入宫这么多年头,那如媖一个位份也未曾升过,便晓得她在宫内的处境定然是不好的。 家中自然不会轻易提及,仿佛是痛处,平日里谁也不敢揭开来看。 待那成二爷走过之后,成妧立在那帘子之前,瞧见太夫人久久的坐在那处,一言不发,容颜似乎一下子便苍老了。 成妧走上前,只缓缓的趴在祖母的膝上,太夫人轻轻叹口气,成妧劝慰道:“祖母大可稍稍放宽些心,大抵一切不过是虚惊一场,宫里头妃嫔那般多怎可能就会是大姐姐。” 太夫人却道:“你二伯父自来也是个稳重的人,同我也一向不算的亲厚,现如今到我跟前来开这个口,想来他大抵是打听到了更多的东西,心里头又害怕我经受不住,故而先来同我通个气。” “长姐……”成妧开口,刚想说什么,却也只记得一个虚晃的影子,此去经年,她似乎都已经再开始淡淡的忘记了如媖的模样了,“祖母也常说,大姐姐可是我们底下女孩子里头最为有出息的一个了。想来也是最有福气的一个。” 太夫人只缓缓道:“这算是什么福气,如若可以我只盼着她没有入宫才是最好,嫁与自己喜欢的人,也不似现在这般,膝下无儿无女,孤苦无依,我也时不时能够瞧得上一面。”沉默片刻,太夫人便只说乏了,便梳洗歇息了。 倒是成妧,心里有些懵懵的,久不能回转过来,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成二爷果真在第二日一早便着人去了趟姜内侍府上,姜内侍是御前的人,在宫门之外置办过诸多私产,时不时也会出宫来住,成二爷也是打听到这日他本不当值,且旧家母亲做寿该是要出来的。 成二爷在那府门之前等候了半日却也不见人来,只问门房,门房却道:“早日夜里头已得了消息,说是今晨定会回府的,却也不知何事耽误了。” 那成二爷心里头急切,只在那左右团团打转,却也终究不见那姜内侍,只日近晌午时分,那姜内侍才回府,想来也是生生挤出来的时间。 姜内侍才下车时本没有见到成二爷,底下人不当心那踏脚凳放得略微有些歪斜了,那姜内侍便道:“糊涂东西,赶明儿去御前当差也是这般毛手毛脚,今上龙体是叫你们这般作弄的?” 成二爷当下心里头略微有了些揣测,不过兹事体大却也不敢言语,倒是走上前陪着笑脸道:“姜先生。” 那姜内侍一见到成二爷自然也收住口不再提及御前的事,只道:“不知道什么风竟把成大人吹过来了,当真是有失远迎。” 成二爷却道:“晓得先生时日金贵,我前来并不为旁的事,我只听说前夜内宫突然宣召了几个太医夜深入宫,似是为哪一位妃嫔,可有这事?” 如今宫里头只因君上抱恙,各处都把眼睛瞧看着昭元殿里头,同时太医院各处动向亦是抓着人心在。 “我过问这事,”成二爷见姜内侍眼眸之中似乎有些疑虑,赶忙解释道,“只是为了宫里头的慎才人过问一句,这些年成府在朝堂上使不上劲,倒是徒留才人小主在宫里头受了苦也无处诉。” 姜内侍看着他只叹息一声道:“大人前来过问我大抵也是心中猜到了十有八九,本不该妄议宫中之事,不过感念大人爱子心切,也稍稍透露几分便是。” 那成二爷只低头默默听着,那姜内侍继续道:“只怕过些时日,大人家中夫人同着太夫人就要入宫一趟了吧,似是……不轻。只不过眼下,众人都只看着昭元殿里头,还没有人顾得上,府上大抵是该预备下了。” “姑娘?”翠雀伸手扶住静姝,只觉得方才静姝脚底下略微有些打滑险些站立不住,“是不是这鞋子不算的合脚?” 惹得走在前头的成姈成妧皆都回过头来瞧看了一眼,成姈道:“你这么些日子,如若也在女工上头略微长进些许,你也不会把自己的鞋袜做的如此不合脚。” 静姝却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扶着翠雀顺着那墙根坐下,捂着自己心头道:“不知为何,这心头上突然一紧,倒不是脚上打滑。这段时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吃不好睡不着的,一闭上眼睛总是梦见好早之前还在燕川的时候,睡也睡不安稳,老是梦见我阿姐,站在院子里想说什么的样子,待我走得近了便又不见了。” “你可别说这些,”成姈蹙眉,一脸的嫌弃道,“我最是听不得这些梦境什么的,总是觉得该是有什么……” “四姐姐!”成妧突然开口,倒把静姝成姈吓了一跳,“子不语鬼力乱神,五姐姐已经心神不宁了,你就别再提了……怪叫人害怕的。” 这倒是有些让成姈不是很明白了,只回头看着成妧问道:“害怕?我且还没说呢,这又有什么害怕的?” 这头话还没说完,去只见到邹氏设身边的小丫鬟捧着一塌厚厚的账本子往内院里去,神色匆匆还没瞧见这边的人。 “三婶最近似乎里里外外,很是繁忙的样子,”静姝不禁道,“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我只晓得我阿娘提起过几次,只说府上有些账目对不上,好似是三婶那头,祖母发怒了要三婶这一个月之内补齐。” 那成姈自是面色一红,就似那檐廊下即将吐蕊的红梅一般,她本就是极其看顾脸面的,如今是他们三房有了监守自盗的嫌疑,如何叫她脸面上挂的住。 当下便沉下脸面道:“我思来想去我房中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哪里比得上你们两个富贵闲人。便不同你们一道去园子里了。”言罢只带着自己身边的侍女翠萍一道往回走。 待她走过之后,静姝也道:“都这么些年了,再往后我都要出门子去了,你瞧着这成姈同着咱们似乎心还不往一处使一般,事事都只想着高我们一头。” 成妧倒是不甚在意这些,只瞧看着成姈走过的地方道:“四姐姐固然自来有些小毛病,可是到底这么些年来也不算坏,不过是自觉低人一等有不甘余下而已。” “我马上就要去王家了,”静姝伸个懒腰,只瞧看着成妧道,“成姈的事自有三婶三叔为她做主,倒是你,你心里头是个什么主意倒是都不知道,你要是真的寻不到嫁不出去了……”言罢,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边上的位子,带着狡黠道:“你来同我做一处,我倒是也是欢迎的。” 成妧却靠在那柱子上,她似乎从来没有过认真想过自己该嫁给何样的人,只不过过日子而已,待在谁人身边都是一样的。 “如若我说……”静姝凑的近了些,在成妧的耳边,“我原先还当做你同那勇毅侯府上有些缘分呢,你瞧你同怀璋玩的到一处去,有些时候叶昭对你也算是颇为照顾,成姈还几次都眼红得要跳脚,不过后来我只听说你被青鹤帝姬寻过一次,不过料想你们也便作罢了吧,叶昭不该是你想的了。” 成妧愣住半饷,却不知道她自哪里知晓的叶昭,或许是那少年太过于招摇也没想到过隐瞒,所以才会叫周围的人一眼便能够瞧得见,忘得穿。 可是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不懂遮掩,放到明面上来大张旗鼓,那便是害人害己。 “五姐姐,”成妧看着静姝道,“如若非要叫我自这世上挑一个人来喜欢,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叶昭,我同他之间本就不该有闲话,哪怕这辈子走到头,我只怕与他也走不到一条道上去。” “你如何便知道,”静姝却目光飘忽一下,在无人察觉之时又维持住面上的平静,问道,“你如何知晓你同那人这辈子都走不到一条道上去?” “我同他脾性不同,也不是他不好,也不是我不好,”成妧到觉得不知为何静姝突然认起真来了,“两个人两颗心靠不到一处去,如何能够圆满。” “不……不能圆满么?”静姝垂眸似乎也在思索,片刻后又问道,“我读书时从来也认真过,有许多大道理我也是不懂,可是我总记得有种情可以日久而生,阿妧,我同我未来的郎君,是不是也可以……我,我突然有些害怕了。” “害怕?”成妧有些不懂了,“五姐姐也会有害怕的东西么?” 我害怕,静姝无法宣之于口,害怕这辈子心心念念,害怕每日闭目塞听,更害怕后半余生日久不能生情,害怕漫漫长日,即有人相伴我却依旧孤独一人。 却在这时,突然见那院内大门被打开,王氏神色焦急只从那院门而入,倒把这姊妹二人吓得一跳,静姝赶紧站起来朝着王氏问到:“阿娘?可是发什么什么事了,怎生这般急切?” 第一百一十二章入宫侍疾 王氏步履太过于匆忙,叫静姝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已经自她眼前掠过,静姝起身时唯独有康妈妈z还走在后头,正好便遇上了。 静姝只手扶着那凭栏,探下身子截住那康妈妈问道:“康妈妈,方才见我阿娘面容急切,自我跟前一晃而过,却不知道发生何事了。” 成妧自静姝背后起身,心中赫然,却是隐隐约约有些料到了,能惹得王氏那般焦急的这世上没几个人只怕……宫里头如媖那边是否已经传出来了消息。 那康妈妈只捂住自己的胸口道:“不瞒姝姐儿,方才宫里头有人传出话来了,只说,只说大姐儿在宫里头得了急病现下已经病倒了,要宣召娘家人进宫侍疾呢。” “什么?”静姝立刻便连连惊愕,“我长姐一向体健,固然咳疾年年都有些犯,可什么时候会严重到这地步?可是她在宫里头日子过得不好?”言罢也不在此过多停留。 那如媖入宫,是一府的脸面荣光所在,如今一朝病倒果真叫全府上下都是心中一惊,成二爷自天使下旨入成府宣召入宫侍疾便已经到了太夫人跟前,王氏稍后。 “婆母……”王氏才一脚踏入那朝暮堂便已经是啼哭起来,眼圈红红,正是四下无主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我那苦命的孩儿,现如今只听说病得不省人事,昨日夜里头已经认不出人来了。” 又见成二爷立在一边上,王氏忍不住怪到:“你这个做父亲的,成日在宫里上下当差,如何一点都不知晓?也不知道使些法子出来救她一救,这哪里是入宫去侍疾,明眼的人谁人不知晓……这分明是去见最后一面。” 说到最后一面时,王氏几乎说不出口,就算是坐在一旁的太夫人都忍不住那处手绢来擦拭眼泪,只道:“这么多的孩子里,唯独只有如媖,自小便是听话懂事,最让人省心,我这心里头亦是好的的酸楚,只恨这天道弄人,徒留我这老身子活到如今,却让我那媖儿花朵一般年岁受尽磋磨,孤苦一生。” 成二爷只派人拉过王氏落座,又走上前来扶过太夫人只道:“母亲,听及至此谁人心里头都是不好受的,如今人还在,且先别做这啼哭之态,待母亲同夫人入宫,我定会打理好一切,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去寻个好的郎中送进去为媖儿诊治。” 太夫人却道:“媖儿这是旧疾,只怕难好……” 静姝早已立在那帘子外头听了半饷,面上缓慢的褪去血色,变得极其苍白孱弱,她只伸手扶住那门框这才站立得住,成妧只好伸手略微扶住她的手肘这才稍稍稳住。 “阿妧,”静姝喃喃,声音极小,成妧也是听了好大一会才听得见,“你听到了么……他们是不是再说我阿姐,阿姐是不是,就要不成了?” “五姐姐,”静姝脾气急,只听到一半心里头便已经是翻江倒海,平地起波澜,而后说了些什么她便是一概不听的,“还没到那一步呢,你且先别急,或许也是和以往一般的咳疾呢。” 却在这时,那门口突然通传到:“夫人,二爷,宫里头刘公公来了……似乎是来接夫人与太夫人一道入宫去的,只怕耽误不得,如今已经在院子外头候着只说宫里头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王氏惊叹一声,捂住心头,径直起身,可是她本就没有主意,只走到成二爷跟前道,“宫里头等不及了,二爷,该如何是好,怎生会到如此地步。” “母亲,”成二爷只抬头看向太夫人,“时至今日,大抵天命如此,只是可怜我那孩儿到底是无福之命,现下我便以备送你们入宫,只是到了宫里头不比府上……各处还需母亲……”说到这里,竟也是哽咽起来。 太夫人已经连日的忧心忡忡,此刻一朝宣召入宫,加之年岁过大,在这一瞬之间只觉得周围皆都天旋地转起来,只扶着那椅子把手,刚起身便瘫软下去,吓得周围人俱是失色。 “祖母!”成妧自静姝跟前一掠而过,走上前扶住太夫人,好一会功夫太夫人才悠悠转醒,只回望众人。 “到底是我老了,身子也不抵用,”太夫人忍不住叹息道,“我怎么能,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当年痛失长子之时,也是这样的寒冬里头,一般的天气与气味,她面前长子安然长眠,任她哭的肝肠寸断,也再难回天。 成妧只握住太夫人的手,第一次感知到原来太夫人的手是那样的冰冷,就好似这些年她早便已经把自己身上仅剩的那么一点点的暖意都给了成妧,却不知道原来掀开那些暖意,老人的一颗心已经再经历不起波澜了。 “长姐的事,自有二叔,珩哥哥帮忙处置,”成妧劝慰道,“祖母已经年长,如何能够再为这些事操心?再不济阿妧也可以出份力气,阿妧现如今只剩下祖母了……难不成祖母也要沉溺在这些悲痛之内,再不出来么?” 成妧哭的身子直抖,鼻尖发红,只伏在太夫人膝头,这是她历遭世俗里头,不可或缺的人世情暖,来自她的年迈的祖母。 “我大抵是入不了宫了,”太夫人靠在那软枕上,秋妈妈赶紧传人取来平素吃的强心安神药丸,递给太夫人服下,“只怕没到午门我便要先去底下等着媖儿一道了……二郎媳妇,你也勿做悲切之态,等会入宫我少不得要提醒你几句,天家自来是体面的,它给的东西不要也的要,就算心里头再有一百个一万个怨怼,你面上依旧要带着笑感念……就算如今,你也要别提媖儿的难,你还要去感念它能让你入一次宫,侍疾也算做是恩施,稍有不慎,待它察觉你心里头的怨恨不甘,那是整个府上的罪孽!” 王氏只点点头道:“是,儿媳知道了。” 太夫人又见成妧这般模样,伸手细细为成妧擦拭过眼泪道:“阿妧这是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成妧只不服气的一抹眼泪,却低头只握着太夫人的手,太夫人继续道:“那天使只说府上女眷入宫侍疾,我如若不能够去,我这名分便给了阿妧,阿妧虽然并不算多伶俐到底也算是不笨的,入宫了再着人提点也不会犯错……把姝儿也带着一道进去,就说是媖儿姊妹前去侍疾。府里的生活太过于安逸了,靠着媖儿带来的荣光府上撑了这么多年的脸面,也该叫这些姊妹兄弟去了瞧一瞧他们的岁月静好是从何而来。” 立在门前一直都没有进来的静姝也走上前来,跪伏在太夫人跟前道:“年少时的肆意,皆都是父母兄姐所给予的,如今也该到头了……静姝愿意随阿娘入宫侍疾,还请祖母保重,姝儿会好好照料阿娘,阿妧的,还请祖母一切放宽心。” “好孩子……”太夫人伸手握住静姝的手,交由成妧一起,只道,“一家人本就该如此,兄弟姊妹,骨肉血清,生于一门之下就该如此的。” 只因那内侍催得急,想来也是怕宫里头如媖病的厉害见不到最后一面,到底也是仅留了一个时辰来准备便送了众人车驾。 邹氏得了消息同成三爷一道来时王氏及两位姑娘已经启程在着夜色里头进宫去了。 因太夫人也是不大好,传了郎中来看服了药也是不怎么好,成二爷只叮嘱三爷道:“你知道你是个不归家的性子,只不过最近时日特殊,我房里头不大安宁,你手里头那些诗会雅集都需得给我放放,家里头还需你照料着。” 那成三爷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只晓得富贵温柔,哪里承担过什么,当下见他兄长颜色慎重,心里头没来由的有些发虚,只点点头道:“兄长你只管放心,这头自有我照料着。” 一旁的邹氏不知道心里头略微有些期盼着什么也道:“如今宫里头慎才人才是最为重要的事,二哥火烧眉毛,且顾着眼下燃眉之急,家中母亲尚且身子不安,你也是一样在外操劳着,也应该顾惜着身子,以备不时之需。” 成二爷只叹息一声,家宅不宁,这门楣似乎都跟着一道飘摇起来,他也只能道:“如此,母亲这边自然还是只能够指望你了。” 待那成二爷走过之后,邹氏抬眸看过朝暮堂内,只见到那头已经点亮起灯火,她半张脸落在那灯光里头,半张淹没在阴影之内,回望周围只觉得周围的一切从来没有这般寂静过。 “芊仪,”成三爷皱起眉头,略微有些担忧道,“现在该如何啊,母亲也病倒了……只怕是事情棘手了。” “真可惜,”邹氏却一挑起眉头来,并不回答成三爷的话,眸子里倒影着那些灯火阑珊,面上似笑非笑,叫人有些后怕,“我来得晚了,没瞧见方才的热闹,没瞧见他们一朝失了脸面的落难模样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再见如媖 那车驾行行停停,漏夜慢行,只余下一些细微的灯光透过那车上的帘布照在众人面前,成妧只垂眸看着自己脚前一小块似铜钱般大小的光斑。 王氏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似这样的叹息在很多年前,如媖才入宫的那一天,躲过众人时王氏也曾经这样叹过气。 一直行到那午门之前,却不从那正门而入,只听前来接应的宫内侍者道:“宫门夜里头是自来不会打开的,除非是宫防骤变,还请夫人与几位小姐自偏门而入。” 这是成妧第一次入宫,她掀开帘子回望过去,只见宫内之前尚且是万家灯火,人声熙攘,可是这宫门之后却是不怒自威,早已淹没在这黑暗之内,寂静不语。 静姝也缓缓伸手掀开那帘子朝着外间探看过去,却见到那车架一晃而过似乎午门之前立着人影在,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位公公才说的,这午门似乎不能漏夜打开,为何方才我见那跟前似乎站着几位在等的样子。” 那接应的侍从抬眸看过去,天上星辰疏稀,宫门之前自是开阔平坦,那头果然立着人影,他瞧得并不十分真切,只道:“或许是军中有急报,又或者……君上召见朝臣吧。” 朱门之前,少年穿着一身宽袖的朝服,沉默的立在城墙之下,他似乎心里头盘算什么,略微有些沉吟,手上不自觉的握紧自己腰间环佩。 那前头的守卫有些迟疑,却不敢怠慢,只道:“世子殿下可有君上口谕?如若没有只怕殿下只能略微等等再进去了。” 江憬伸手自怀里头掏出一封书信来,似是带着些许的愠色,直接摔倒那人胸前的铁甲之上,冷声道:“你可瞧清楚了,这是君上手谕,要我今夜便入宫防守着,你胆敢在此阻挠了我,误了事你担待得起么?” “小人不敢,开宫门!”那人连连抱歉,只打开那手谕果真见是君上亲笔。也自知眼前这江世子平日里最是冷言冷语,在宫里头也没几个人敢同他硬来,只边说着边往一边退让。 那宫门缓缓打开,江憬立在那中间眸中倒影着那一束照到脚前的光,紧紧的抿唇,目光里头一片死寂。 长宁为江憬牵过来马匹,江憬翻身上马,后头跟上一辆车马也要同着一起,那侍卫便又上前道:“世子殿下得了手谕自可以由午门而入,只是不知道这轿中何人?” “糊涂东西!”轿中似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又有一个侍女自那车中稍稍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来,似乎是宫人打扮,只道,“青鹤帝姬跟前,你也敢如此无礼?” 那侍卫只愣在原处,也不说放行,只不过两相为难而已,那轿中似乎也有些没了耐心,只伸手自那其中扔下来一方手牌,正是青鹤帝姬的手牌。 待那车驾缓缓而入,走过玄武复过第二道宫门,江憬稍稍缓行走到那轿子之前,低声道:“方才倒是的亏青鹤了。” 轿中青鹤抬眸,细细打量坐在其间的少年郎,见那少年也不言谢只默默的端坐,他倒是生的消瘦,眉目之间同她也有些许的相似。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青鹤是看着眼前少年所说,外间江憬也并不答话了,青鹤只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棠樾。”那少年苍白着面孔,这时才抬起头来,略微带着些许的怯弱,声音略微有些发抖。 青鹤帝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复又问道:“姓容?” “是。”那少年回道。 青鹤方才微微一笑,笑的很是肆意,却颇有些幸灾乐祸,只朝着窗外的江憬道:“那女人防了这么多年,千防万防,算计得我阿父几乎断子绝孙,谁人知晓一转眼便瞧见这么大一个皇子冒出来,也不知道她心里头作何感想,如今这么一想倒也真是痛快。” 笑了半饷,心里头却恍惚间有些悲切,眼前这名唤做棠樾的,却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她唯一长大成人的弟弟,可是两厢所望,皆不过是萍水相逢一般,到底是天家贵胄,血亲凉薄罢了。 青鹤不免又嘱咐道:“江憬,你同勇毅侯府上谋划什么我皆都没有兴趣知晓,可是唯独一样,这世上我只剩下我阿父了,我阿父也剩下我了,你做万事之前,我请求你,稍稍顾念一分……我同你自幼情分。” 江憬的声音自外头传进来只道:“青鹤你莫要忘记了,他也是我的亲舅舅。” 那车驾行到第三道宫门便不能进去,众人便停下来,自此分道而去,青鹤自那宫门之前回望棠樾,长久的未曾说话,或许是无话可说不过,在最后之时她突然顿住脚步,看向棠樾道:“你的福气就要来了。” 说完这句话便朝着昭元殿去,只余下夤夜无尽下,那些勾翘着的宫宇楼阁,似乎隐隐约约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叫这孤夜越发变得冷清。 “宫内不比外头,”江憬朝着棠樾道,“活得下去的都要靠本事。” 却在这时那宫门之前似乎来了个人,穿着一身朱红色宫袍,一身内管打扮,宫里头的内侍皆都是有位份才可以穿对应的颜色的,似这般朱红正色,全天底下只怕只有御前统领大内监才可。 那人走近了宫灯才照亮他面上,眉目俊朗,身姿纤长,虽然并不见年轻却也不见沧桑,不知为何却瞧上去总不像是一个内官倒像是个朝臣,带着安然与淡泊,自来那些满肚子墨水的文臣大抵都是瞧不上内官的,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安坐在内官首位,倒是叫人有些不敢置信。 他朝着江憬一拜道:“早便在此恭候世子了,给世子请安。” 江憬只让他平身,待他抬眸瞧见棠樾时,明显有些楞了楞,却还是在片刻之间便调整过来,只低顺着眉眼道:“这位便是小主子了吧?老奴这便给小主子问安。” 棠樾有些局促也不敢贸然开口,倒是江憬随即解释道:“这位便是苏长安,便是他当年临危保下你阿娘,随后送你出宫安置的。” “感念先生大恩,”棠樾声音有些小,需得很认真才能听得清楚,“棠樾没齿难忘。” 直到夜半三更,王氏同着静姝成妧才被带到如媖所居的殿阁,说是殿阁其实也不过是比之家中稍稍大一些的院子,只说先前所居的宫里到了天寒有些难耐,如此便给如媖又换过一次住所。 “这地方,”王氏一走进来便忍不住皱起眉头,固然所见之处皆都是金玉满堂,是宫外想也想不到的富丽堂皇,可是一走进这头却恍惚间也只觉得满目皆是灰败之景,那殿前有颗梧桐似是已经死去的模样,叫王氏抬眸端看了许久,“怎么一股子霉味。” 静姝只在后头稍稍伸手拉了拉成妧的袖子,两人回望彼此一眼倒是已经心知肚明,一直走到那寝殿之前,又有宫人自内而出,朝着王氏稍稍屈膝行了个见礼道:“夫人可算是来了,贵人已经等了多时了。” 王氏心头一紧,只由那左右几位宫人扶着一道入内,里间燃着几根烛光,炉子的香薰缭绕,帷幔被风吹的稍稍掀起,里间描画着花鸟鱼虫的屏风之内传来几声咳嗽。 “媖儿,”王氏正要入内,却又见左右的宫人还在当面,连忙又退回自己的位置,只朝着内间带着静姝成妧一道跪下恭恭敬敬道,“臣妇来给慎才人问安。” 屏风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过了半天才听见里头有人气若游丝道:“可是……阿娘来了?” 王氏顿时潸然落泪,只拿起袖子来抹眼泪,哽咽道:“是,如媖,阿娘来了,来得有些晚了,路途遥远倒是有些耽误了。” 如媖又道:“快,快请我阿娘进来,让我好些瞧瞧。” 左右的宫人齐齐掀开那帘子,放三人入内,成妧这才瞧得见她长姐,只见那榻上盖着云锦被,她靠在那榻上瘦弱得可怜,一张脸沧桑而且干瘦,只因太过于瘦弱,似乎只有皮包着骨头一双眼半睁着,再没有往日神采,只是依稀自她的眉目间能够稍稍辨别出这是长姐如媖。 “阿姐……”静姝走上前跪伏在那榻前,心头似是被人割下来一块那般疼,满目的泪水,她只想快些擦去那些泪水这样才可瞧她阿姐清楚些许,耽误了这么一眼,却不知道下次可否还能够相见。 成妧立在那门前,却不敢上前,身上不自觉的开始发抖起来,一瞬之间只觉得周围似乎又开始弥漫起那一年的水,是死亡。 她不能够同静姝一起上前,她想跑,想逃,只要不待在这里就好了,不待在这里便瞧看不到。 “阿妧?”榻上的如媖似乎也看见了,只伸出手来,微微举起,似乎又带了些许的安慰,朝着成妧笑了笑,“阿妧也来了啊。” 阿妧一瞬间连气也喘不上来,只靠在那门扉上,缓慢的点了点头,心里头涌起隐天蔽日的悲切。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瞬光阴 “阿妧,”王氏回过头来朝着成妧道,“你快些过来瞧瞧你阿姐。”似乎是太过于悲伤,王氏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发抖。 成妧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这才能够握得住那如媖的手,如媖的手似她这个人一般,瘦骨嶙峋,叫人不敢用力,只怕稍稍不慎便可把人给捏碎了。 “我莫不是在梦中,”如媖的声音发涩,“老天到底也不算待我太过于凉薄……我且还能够在咽气之前,瞧见阿娘和几位姊妹一眼。” 成妧好半日才能够稍稍平复些许心头的激荡,只细语安慰道:“阿姐,切别说这般丧气话来,日子还长,只要是活着大抵还是有盼头的。” 如媖似乎再也没有了力气,只虚弱的微微抬眸,瞧见那夜色透过薄薄的薄云纱落到塌间,末了才余一声轻叹道:“君王不可见,芳草旧宫春。犹带罗裙色,青青向楚人……何来盼头,盼头又是为何人?” “才人想来是乏了,”左右的宫人算着时辰,在如媖还未说出怨怼之语时,突然开口,再说下去满心愤恨说到母家跟前在这耳目诸多的内宫到底是不好的,“还请夫人与两位小姐先去梳洗,今夜歇在西殿阁,已为夫人与两位姑娘准备妥当了。” 那王氏固然心中不舍可是奈何天家威严,只握住如媖的手,轻轻的故作安慰在其上拍了拍,道:“待天稍稍亮了些,阿娘再来陪你,你别做这般悲切之态,左右这些时日,阿娘都是陪在你身边的。” 那如媖听及至此,这才微微颔首,朝着众人展现出淡淡的笑意,只道:“舟车劳顿,阿娘你们先去歇息吧。” 成妧及众人走出那寝殿,被几位女官领着,提着灯笼匆匆穿过那高台走过夜色笼罩的帝宫,抬眸看过去只见连绵不断的城墙下,那些宫宇寂寞无言的矗立,只余下些许的灯光,不晓得这样的宫殿里头,会有多少似如媖这般苦守寒夜等不到天明的女子。 才离了那几位宫人,在无人处那王氏与静姝便坐在一处忧哭了半饷,王氏只道:“我记得原先媖儿带入宫里头伺候着的还有一个名唤翠环的丫头,我才故意左右端看了些许,却没见到那丫头的面……方才只听几位宫人私语,才晓得早在前些年便被人给活活打死了。” 静姝只落泪道:“阿姐从母家带入宫来的侍女,都能够被人当面打死,可见阿姐平日的日子到底是何样的。” 片刻之后静姝只哭的浑素忘了自己现如今在何处,只道:“且看那殿堂里头的摆设,皆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白白冲着门面,可是那殿中烧着的熏香,我闻着却是连外祖家的都不如,到底是过得可怜,还不如丢了这才人位份, 把阿姐接回家去,这样的日子有个什么熬头?” 成妧只背靠在那窗扉之前,一言不发只垂着眼睛看那窗台上的一小只飞虫,看它穿越那火光,被烧的焦黑,再无踪迹。 宫内这段时日也是难过,四下都是寂静,因君上有恙,六宫一片惨淡,连带着太后日日瞧着这样的后宫浑身都提不起精神,只派人传召怀璋入宫来小住一段时日。 怀璋是自幼便养在太后膝下的,太后很是喜爱,只是说似怀璋这样的姑娘,看着便心里头敞亮,可是到底什么叫做敞亮,怀璋也没能够明白。 她看着从长乐宫一眼看出去的层层叠叠,那些连绵的青山静默不语,那些金碧辉煌的宫宇楼台,她只不喜这宫里的人。 这里的女子,每一个都低着头走路只把眼睛瞧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自己的影子,走得微微颤颤,谨慎小心。这样的姿态上到皇后嫔御下到宫女仆妇,其实没有根本都区别。 怀璋近些时日入宫便更不自在了,不为其他的,只因为自她最讨厌的青鹤帝姬下降于勇毅侯府那一日,她曾经欢欢喜喜的跑去寻她这位新嫂子的晦气。 却也只见那榻上端坐这着一个她所不认识的青鹤帝姬,足够端庄,足够文雅,却再不是那个同她在长街上揪着头发打架的青鹤了。 在本就无趣是帝宫里,一切便变得更加无趣,怀璋奄奄了几日,直到某一日,顾言自内务府领来长乐宫里头这个月的所分到的布匹,抬眸瞧见怀璋趴在那槐树底下,目光无神,无所事事。 顾言不禁笑道:“三姑娘何不出去走走?” “这宫里哪处都去过了,”怀璋有些不情愿道,“我在长乐宫里头,还有哥哥你陪着我,我若是出了这宫……就连顾言哥哥你也是个瞧不见了。” 顾言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他身上总有淡淡的草木香气,顾言总会在身上佩戴一个香囊,里头装着四时香草,似宫外头那些故作姿态的文人一般,可是却叫怀璋并不是那般讨厌,顾言这个习惯是学着御前那个苏长安的,似乎他自小读书习字都是那位苏先生所教。 “当真不出去?”顾言缓缓道,“我可听说……成家与你交好的那位六姑娘也到宫里头来了。” “阿妧?”怀璋立刻亮了眸子,面上俱是喜色,叫人心头一亮,似是一瞬间便燃起了兴致,“不知阿妧是何时来的?却不告诉我!” 怀璋兴致一到便提起裙子便要往外跑,顾言却叮嘱道:成六姑娘入宫并不是为旁的事,不过是慎才人病了……似是并不算好,你此次前去可由着自己闹,多多劝慰些许才好。” 怀璋一面答应着,一面飞快的往外去,只走到那宫门前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迎面撞倒一人的胸前,撞得鼻子发酸,只捂着鼻子抬头却瞧见来人。 “憬哥哥,”怀璋鼻子疼的厉害,只有些怪罪的看着江憬,“你怎么过来一次也不通传?” 回 江憬穿着一身黑色夹袄,只略微瞟了她一眼,道:“也没破相。”怀璋顿时气得想要跳脚。 “你走的这么急,”江憬一面往里走一面不经意的问起,“可是又要往谁人宫里头去闯祸?” 怀璋只手插着腰有些不服气道:“我何曾闯祸了,我这几日在姑奶奶宫里,都快发霉了,你在宫里也总不来寻我。” 江憬只偏头看过一边上的顾言,顾言朝着江憬微微欠身也算是行礼,江憬只道:“这丫头平时在家里,她哥哥便已经不是很能够管得住,也就是你说话她还听几分,现在一不留神又要宫里头四处跑。” 顾言只低头很是恭顺道:“江世子说笑了,三姑娘是很好的性子,平素有些着急不过道理好好说却还是能够听的。” 怀璋只略微有些得意的扬扬眉,道:“我今次也不是去别处,我是去慎才人那,只听说她病了,成家那个小六姑娘入宫来侍疾了,我去那瞧瞧那头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江憬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怀璋只当做他大约是忘记了,本也同那成妧并不算熟,江憬不过是同那顾言一般叮嘱道:“人家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你这次过去,且别闹得人家头疼,本就心里头不痛快到头来被你一闹说不定心里头难过起来……” 只听见背后已经悄然没了言语,再回头时那怀璋已经不见了踪迹,江憬略微有些气顿,只瞧见一边上的顾言在背着人处面上还带着未曾减去的笑意。 江憬心中似乎察觉到什么,故作不知,只问道:“太后还在歇息么?” 怀璋在六宫之内自然是轻车熟路,寻到如媖所居之处必然不算的是难事,人还未到跟前,便已经听见怀璋的声音只朝着里边道:“阿妧是何时到的?” 成妧才陪着静姝一道给如媖喂过药,正端了个药碗自里边出来,现如今宫里头任何人做事王氏都不放心,似这类煎药喂药的事都由她们亲手而为。 怀璋还没有走到那堂内便已经闻见好浓烈的药味,略微有些刺鼻,叫她蹙起眉头,她是向来不喜欢这些味道的。 成妧看见怀璋心里头才稍稍好些,只回道:“也不过是昨日也夜里头才来的,也不知你在宫里头。” “现如今可好些了?”怀璋只踮起脚来看了一眼那碗中的药汁,却见依稀还有大半碗的样子,只忧心道,“这药汁子都喝不下去么?” 成妧只垂下眼帘来,默默的摇了摇头,她身形瘦弱端着那碗立在那门口,眼圈鼻尖俱是红红,叫怀璋心头有些可怜,只安慰道:“你且别丧气,很早之前,我姑奶奶也曾经大病过一场,那个时候君上还被关在行宫里头,先帝还在世,而后……而后也好起来了,你瞧瞧现如今也是太后了,或许你阿姐也会快快好起来。” 成妧只吸吸鼻子,只觉得怀璋好不容易来寻自己,却叫她同自己一道难过并不算是好事,只道:“罢了,事事无常,这些生死之事如何能够断定。”左右人生在世,也不过一瞬光阴。 第一百一十五章偶遇贵妃 怀璋倒是记挂着成妧心绪不宁,唯恐她太过于忧思,又念及到底宫外入宫一趟实属难得,她往先同着成妧说过许多次宫里的趣事,只是可惜成妧到底也没入宫来一次。 “可别再说这些话来,”怀璋拉起成妧的手便离了那如媖所居之所,直冲冲的便往前走道,“听说皇后最近在御花园里养了两只白孔雀,我约莫着少见,你且随我去瞧瞧?” 成妧面有难色只道:“现如今我长姐那处只有我五姐姐一人照料着,我只怕我随你一道去了只余下五姐姐一人在那处却是有些照顾不到。” 怀璋却一面拉着她往前走道:“好不容易入宫一次,你就当做是陪着我好了,这一时片刻想来你阿姐不会怪你的。” 成妧实在执拗不过她,只能由她拉着往前去,待到那御花园内,只见宫宇楼阁,水榭歌台,皆都是琳琅满目,那些花草即使在这般寒冬里头,万物枯荣的时候依旧别有风味,叫人移不开眼睛。 “快看,”怀璋也是少见白色的孔雀,心里头亦是觉得新奇,只用手拍着成妧的小臂,踮起脚尖指着前头空地上两只相互踱步的白孔雀道,“这可就是皇后所养的,听说这般雪白的孔雀都是天上万雀之王的分身,是可以祈祷福愿的。” 怀璋说的倒是认真,可是成妧自来是不怎么相信这类鬼神之说,只不过看那对孔雀羽洁生辉,只想忍不住想,这便是个人的命数了。 他们能够带着一对鸟儿祈福,把它们供养起来,却始终不肯舍下一点点的怜惜于如媖,这宫里头的善意,就似整个宫殿一样,裹挟着最华丽的外表,最不堪的内里。 “阿妧……”怀璋并不知晓成妧心里头在想什么,只觉得她双目无神看着眼前的孔雀有些发愣,忍不住伸手在成妧的面前一晃而过,倒是把成妧的神色稍稍拉回来些许,“你还在想你阿姐的事情么?” “没有,”成妧略微有些违心道,“我似乎从来没有瞧见过这样好看的鸟雀,不免多看了几眼罢了。” 怀璋听过后仿佛有些得意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个雀鸟而已,你如若在宫里头再待些时日,我且叫你知晓更多的好玩有趣的。” 且说着话,却不防那背后倒是突然有人声传来,本就是偷偷跑到这御花园里来的,怀璋有个太后作姑奶奶又是自小养在这宫里头的,若是冲撞了哪一位贵人尚且说得过去,可是成妧却是不一样的。 她阿姐尚且卧病在榻,自己能够进宫一趟都是天恩浩荡,哪敢在这里闯祸,只有些慌乱的拉着怀璋直往边上的灌木从中躲过去,那些细密的枝叶自她身上缓慢划过,叫她也不知晓疼,只是急急匆匆躲过那些在草木阴影里头淹没身形,大气也不敢喘的只瞧着自己前头的亭桥。 待她前脚刚走,那后头果真便走出来一堆人来,宫女打扮俱都有别于如媖宫内,各个都梳着朝仙发髻,身穿着层层叠叠的流苏裙,远远瞧看倒不像是人世间反而像是九天瑶池仙女儿一般。 在宫人拥簇之内立着两位衣着华裳的女子,一位年长,却身姿肥硕,倒是她身边那位女子身配着各式环佩,梳着高耸入云的发髻,上插着足足有六支玫瑰金钗,眉心一点花钿,鬓边亦是明珠生辉,那些珠玉翠环太过于耀眼,反观她的容颜却并不是何样的出众,不过却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温婉,却微微带着些侵略之美。 “这位便是,”怀璋知晓成妧身世,想了想到底还是说出口到,“贵妃万氏同着安国公夫人。” 这日是成妧第一次见到万贵妃,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午后,甚至成妧开始都没有意识到,这或许是成妧二十几年的岁月里最为难忘的一日,叫她心头大震,平地里头掀起波澜。可是却是万贵妃二十几年里头最为平淡的一日,不过是用过午膳略微有些困乏便来园子里头逛逛。 那安国公夫人待那万贵妃坐到先前所坐的凉亭之内,才绕了一圈,似乎有些讨好的看着万贵妃道:“你如若有心,也该想想法子,现如今君上可是病着,我可听你阿爷说……”说到此处,只咳嗽一声,让周围的宫人皆都退下。 待那些宫人皆都退下了,这才道:“你也知晓,你现如今的年纪也很难受,孕,万一……你可别急,阿娘可是说万一,你好歹也为自己留条道,宫里头哪个丫头是能用的,也可以用着,就算待诞下皇嗣养在你的名下……” 那万贵妃起初并不做声,那安国公夫人到底是市井出身目光只够瞧得见如此,见那万贵妃并不在意,只指着自己面前的那对白孔雀道:“你瞧着,吴家这位皇后,寻来这样的白孔雀,你指望她是在许谁的愿,还不就是愿着她的中宫之位么?” 那成妧跪在草木丛中,固然是隔得这么远,瞧不见那万贵妃面上的神色,却也能够感知到她的沉默,这样的沉默带着不甘愿。 那万国公夫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万贵妃这样的不动声色,只自说自话道:“你在行宫陪了君上十年又如何,生受了十年苦寒又如何,你顾念着君上情意,可是人家未必把你当做心头上最要紧的,当年继位的时候,什么迫于那些世家大族压力立吴氏为后,还不就是他嫌弃你,嫌弃你出身贱奴之籍,你若是想为人上人,人们敬你爱你,就该……” “本宫乏了,”万贵妃突然开口,左右的人立马回过头来扶起万贵妃,万贵妃眼角稍稍一冷,只回望着那池水之泮的鸟雀道,“这两只鸟惹得我实在是有些烦,现下君上有恙谁人还在宫里头养着花儿鸟儿的,崔尚宫。” 那后头走上前来一位女官,只恭恭敬敬的弯着腰作揖道:“是。” 万贵妃再不看那两只白孔雀,只道:“剥下羽毛,送到朝阳殿之前。” “昭阳殿,”怀璋忍不住出声,见成妧有些不解,便解释道,“这昭阳殿不是旁处,却是中宫皇后所居宫殿。” 那崔尚宫领了命,果然退下去只嘱咐给左右几位内侍,那几位立刻便上前去,只拿着一把短刀。 万国公夫人瞧见这番境况,自然也知晓万贵妃心里头不痛快了不敢多做言语,只有悄悄的负手立在那万贵妃背后。 万贵妃似是有些不屑,只冷笑一声道:“现如今阿娘同着阿父,开始记挂起我那个贱籍出身了,我这个贱籍可是阿娘与阿父当年花了十两银子自管家手里买来的。” 那一抹笑容飞快消逝,带着凉薄与些许的愤恨,笑道末了眼中却是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 当年的万贵妃,并不是奴籍,自来这宫里的低等宫人,如若不是戴罪入宫,变只剩下两条路子,一道自生来便是贱籍,一道是外边宫墙之外有养活不起女孩儿的人家卖妻典子,卖进宫里头来的,看来那万贵妃大约是后者。 那两位内侍倒也像是个练家子,只悄无声息的走到那白孔雀背后,待那两只孔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便一把走上前去只拧着脖子,两只孔雀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叫,便已经失了力气全身疲软下来。 “阿妧!”怀璋见到此景,似乎是没能够料到那万贵妃倒是果敢说不能留便不能留,怀璋下意识伸手拽住成妧。 这一声却惊起那周围几只麻雀飞掠而后,成妧立刻捂住那怀璋口鼻。 见那几只麻雀飞远,再闹腾不起来,这才舒一口气下,却在这时只瞧见眼前的草木树荫更加变暗,两人抬眸正见到方才立在万贵妃跟前的崔尚宫一脸惊疑的看着二人。 “完了呀,”成妧眼前一黑,“说不定我要先下去一步等长姐了。” “阿妧呢?”静姝久待在那殿中一脚踏出来时只觉得眼前日头有些刺目,叫她有些睁不开眼,只能伸手稍稍遮挡些许,“阿妧在何处,这才过了多一会,便不见了人影。” 左右的宫人连忙走上前来,只道:“姝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吩咐的只管吩咐。” 静姝并不十分相信他们,只略微挑起眉头来,可王氏守了一夜才歇下,她也是不想去劳烦了,只道:“今日日头好,才人想要出来晒晒太阳,你们随我去帮她抬出来吧。”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背后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姝儿……”再回头时却见那如媖已经自己走出来了,她脚下虚浮没有力气,只扶着那门扉也不知道晃晃悠悠走了许久,只走到那跟前来,阳光在一瞬间落到她面上。 她似是有些贪恋,只伸手,想要握住,只可惜那日光同着她这一生所期许的的一般都是可望不可得的东西。 “阿姐,”静姝皱起眉头,左右的人赶忙上前来扶住,那如媖靠到静姝身上时静姝几乎不能够相信,当年那个明媚如阳的长姐如今变得这般清瘦,“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此生无悔 如媖只稍稍坐在那檐廊下,又有宫人走上前来为她披上一件灰鼠大撆,她只抬眸看着殿前的花草。 “今日的日光格外的好,”如媖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已经很少见了,如今一展笑颜,平白叫人心里头一动,“我方才在里间就已经张望见了,这样好的日头如若不瞧瞧,只怕日后也瞧不见了。” 静姝最是心疼她这个长姐,此刻听闻这般话,当下有些抑制不住脾性,只道:“总是世事无常,这些无宠天恩果真是太过可恨!我如若是姐姐,自一开始我便随着那瑜哥哥一道走了,哪里还会来生受这样的日子,受这些窝囊之气!”言罢只一脚踢在那殿前的柱子上。 “人命如此,”如媖今日的精神出奇的好,也有心思来同那静姝寒暄几句,“有我这般前车之鉴,你同阿妧定要好好抉择日后的事了……千万莫要顾及太多,反而……” 说到此处,她也并非悔恨,到底是心间平和似古井无波,只叹息一声道:“纵使是现如今,知晓我就将到如此田地,我亦是了无悔恨的,成府的光耀于我来说,依旧比我自己还要重。” 静姝只轻轻的走过去,那如媖缓慢伸手在静姝的耳垂上轻轻的捏了捏,似她儿时依偎在长姐身边一般。 “那我也要做长姐一样的姑娘,情情爱爱又算什么东西,什么万家,百家通通不稀罕,”静姝只鼻子一酸,“阿姐依旧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我做姐姐的亲生姊妹,我必得成为阿姐一般的女子。” 如媖只缓缓的松开手道:“我自来了这处,我并不曾害怕过死,我就是奔着死来的,我唯独只怕阿父阿娘,成氏一族日后如若六宫无人,只怕面上无光,日子会难熬些许。如今说还有什么放不下,大抵只有这一件事了。” 她说到动情之处,目光微微湿润起来,静姝站在他面前,却似不在是静姝,就仿佛还是当年的如媖立在那日光之内,面上带着安然甜美的笑意,仿佛一切都还是那般喜乐安康,岁月静好。 如媖久久的望着那庭中,她晓得来日这人间又是草木纷纷,人间芳菲,她的家族历代更迭,至少在她在时也曾经出过自己的一份力量,只是她不够争气这么些年也没能够的脸,她付出的也不算多,不过自己一二十年的光阴,小小的性命罢了。 静姝抬眸终究也不知道如媖看着那外头到底是在瞧看什么,总是十分出神的模样,只见那宫门空空只瞧得见外头的朱墙,却总也越不过去。 “说起来,”静姝起身,忍不住皱起眉头来,环顾一圈略微有些迟疑,“阿妧这丫头,到底是有上哪处去了,竟是耽误了这般久?莫不是出了门去了。” 边上一个洒扫的宫人闻言抬起头来,有些怯懦道:“方才妧小姐还在庭下的时候,似乎见到……太后娘娘宫里头的三姑娘过来了,三姑娘拉了妧小姐出去,似是去御花园那头,其余的便不知道了。” “御花园离这也不算远,”如媖亦道,“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我这方并不是要紧的,你若是有空去寻寻她。” 静姝如此便也只好前去走上一遭,到底这宫里不比别处,位高权重者众多,就算有叶怀璋在侧只怕也是难为。 御花园之内,崔尚书一声惊呼,倒叫众人皆都目光所触及之处都在成妧怀璋这一处之上了,二人只蹲在那草丛之内心头忐忑,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去了。 崔尚书回望万贵妃一眼,略微使些眼色,那万贵妃只紧紧的抿唇,目光里溢出薄薄的一层寒冰,一如她发髻上那几支金钗一般的光泽。 “如若再不出来,”崔尚宫大约也是见万贵妃果真是有些杀意了,私下里揣摩着贵妃心思道,“如若再不出来,便放火烧了这灌木。” 万贵妃之后是那一对已经折去脑袋僵硬的白孔雀,瘫软在那水池边上,周围俱是一片死寂。 她连皇后所养的宝贝都敢说杀便杀,此刻如若兴致到了,着人放火烧了这御花园也并非不可,当下那成妧怀璋只对望一眼,心中也有些撼动,却也只得自那灌木之内走到那前头去。 万贵妃本以为是哪个宫里头不知规矩的宫人躲在这处哪里能够料到原来是两个俏生生的姑娘,亦有些迟疑道:“你们是何人?” 怀璋这才抬起头来道:“永毅侯府……叶怀璋,见过贵妃娘娘。” 怀璋自小是被太后抱在怀里头养大的,万贵妃自然是认得的,可是边上那位她却是不大认得的,目光自成妧面上闪过,问到:“你是谁家的姑娘?” “这是……”边上似乎有知晓的宫人,见万贵妃不识的忍不住回到,“这是成才人母家的姐妹,是才入宫来为她姊妹侍疾的,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此处?” 料想这大约亦是一个位份较高的女官,才敢在万贵妃面前多嘴这么一问,却叫成妧不回答也得回答,成妧只得道:“臣女见过贵妃娘娘,本无意冲撞,还请贵妃娘娘宽恕。” 那万贵妃依旧端坐在她面前,背后是一日的倾城日光,一池滟潋的水色,岁月宽厚似乎并不曾薄待她,面上依旧了无老去的痕迹,她眼角微微上扬勾画着一点殷红,只问道:“燕川成家?”眉目之间,带着寒意。 怀璋有些急切,自己依仗太后倒是并不妨事,只怕成妧这头无人庇佑,那万贵妃岂是好相与的,只搪塞道:“我同阿妧不过是来瞧瞧皇后娘娘所养的那对白孔雀,谁知一来那两只白孔雀便已经没了,现下便准备回宫了,并不曾想冲撞贵妃娘娘。” 还没说完那崔尚书便是一声冷笑,道:“你当娘娘是傻子么?如若你们方才刚刚前来,躲在那头做什么?躲在那灌木丛生之处,却还能瞧得见那对白孔雀没了,永毅侯府三姑娘果真是将门虎女,好厉害的眼力!” 怀璋纵然是个炮仗脾气,可是瞧见了万贵妃也是要思虑再三,当下只是有些不服气的埂起脖子,却支吾半日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臣女不敢隐瞒,”成妧唯恐怀璋等会再起争执,立刻回答道,“臣女只能说,自万国公夫人在时……便一直在。” 如若说方才万贵妃目光不过是有些不屑与轻慢,可是此刻她的眼眸之内却只余下杀意,她只淡淡道:“是么?你们来得倒是巧。” 言及至此,何须多言,崔尚宫只走上前来,略微朝着叶怀璋欠了欠身道:“知道太后看中三姑娘,今日可是要得罪了……还望三姑娘见谅,下辈子不要再托生在这官宦飘摇之家才好。” 成妧方才已经见万贵妃的跋扈,皇后的雀鸟说杀便杀,可是却没想到她却是如此胆大妄为,不说成妧这般臣女,叶怀璋却是太后嫡亲侄孙女也敢堂而皇之除去么? 左右的人说着便要上前,叶怀璋出身将门得她兄长阿父多年调教,岂是一般儿女,一巴掌便劈头打在那崔尚宫面上道:“糊涂东西!竟也敢对我动手动脚!” 那崔尚宫生受了这一巴掌,原地转过了一圈,几乎站立不住,只捂着脸会看一眼万贵妃。 万贵妃当场便要发作,却在这时成妧突然开口道:“贵妃娘娘这般迫切,不外乎自己的秘辛被旁人听去,想要封口罢了!只是贵妃娘娘这秘辛人尽皆知,何须灭口!” “人尽皆知?”万贵妃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只伸手半掩着自己面上,笑到最后似乎眼泪都要下来了,只道,“自来人心隔肚皮,本宫心里头是何样的想法,你们这些虚假的世家大族,亦或者是那些拿着圣贤大道理的儒生如何知晓?你们不过是口诛笔伐,恨不得生吞了本宫,恨不得把本宫抽筋剥皮……还在乎本宫的想法么?本宫做什么都是本宫应得的!” 成妧似乎并没有料到万贵妃心头的怨怼,当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万贵妃到底该要如何处置她,心里却着这当口似乎是这么些年过去了,终于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杀父杀母的仇人,突然恨意滋生,却没有了怯懦。 “天下怨声,何其之多。”成妧缓缓开口,日光之下,少女面上带着决然,眉目内凝结起一点点心气,这心气,是无论前路如何的浩然,是心潮澎湃时面上的那一点表露,“贵妃还会在乎么?如若口诛笔伐能够……” “贵妃娘娘!”自成妧背后突然传出人声打断,才阻断她心头上才燃起的那一点点怒火,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人已经走到了贵妃跟前,他面色是那般冷凝,叫她一瞬间失了声,少年垂眸自成妧面上恍惚一滑动,只作不知,“见过贵妃娘娘。” “江候世子殿下,”万贵妃胞妹还是江府上的主母,自然心中再不喜,在面上也无法表露其他,“不必多礼。” 第一百一十七章宁愿是你 “适才路过昭元殿,偶遇青鹤帝姬似乎隐隐约约听她提及到,君上似乎醒了,”江憬面色如常倒是不辩喜悲,“只怕四处寻娘娘呢,娘娘如若还在这处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或事,便是要耽误了。” 那万贵妃到底还是念及君上的,眉目间恍惚间闪过一丝忧愁,想来也是,无论人前如何显贵,终究她所能够依靠的始终只有君上一人,这一点无论外间朝堂如何跌宕,无论在无人问津的行宫还是万人之巅的帝宫,从来没有改变过。 “臣女成静姝,”静姝亦是在这时赶过来,一见到这边的境况也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只见到成妧怀璋跪在地上一副负罪的模样便有些头大,背后的小宫人唯恐担待不起,伸手轻轻在静姝背后缓缓写下一个万字,叫静姝差点眼前发黑,“见过万贵妃,家妹头遭入宫,不知礼数还请贵妃娘娘宽宥。” 这却叫万贵妃稍稍停住了脚步,她只是低眸在静姝面上一晃,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鬓边海棠绢花,似是有些不屑问道:“你便是成家那个……五姑娘么?” 众人这才齐齐想起,京中早有传闻,只听说京中这么多佳人闺秀都没能入万府的眼,那万家小公爷破天荒看上了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听过的人只做太荒唐,本不上心。 那静姝跪在那处,万贵妃只道:“上次,本宫唯一胞弟在你面前吃过亏,受了冷脸,本宫却是个最是心气狭小的,受不得这些气。如若今次,本宫面前,再问你一句,还是原话……你答是不答应?” 静姝只闷着头,成妧怀璋以及江憬都离得远,四下一望竟是无人在左右,孤身一人跪在原地,就连地上的沙粒都格外膈应人。 万贵妃不屑道:“你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不过是依仗着旁人一颗真心,便在上头作威作福罢了,实在也没什么得意的。” 言罢,倒是转身便走了,在快要离开的时候,背后的静姝突然开口道:“不会,不管是今次,还是前时,将来,无论是那人,贵妃,君上,哪怕是天上玉皇大帝到臣女面前,臣女依旧只是一句,承蒙错爱,终难成全。” 万贵妃倒是无二话了,只回眸瞧看一眼道:“还算有胆识,敢说不字的姑娘,现如今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回头瞧看一边上方才差点说出大逆不道之言的成妧一眼道,“你们成府上也不知道是如何教的女孩子。” 待那万贵妃走远,众人这才舒下一口气,静姝自那地上起来,方才还没瞧见那池水边上的一对白孔雀,这时才有些后怕。 江憬转眸看向一边上的成妧,成妧依旧跪在那地上仿佛入定一般。 “阿妧,”静姝苍白着脸道,“该回去了。” 说了半日,成妧也未见反应,仍旧只是低着头,倒是怀璋略微有些愧疚道:“都是我好好的非要带她出来,如此倒是真的虚惊一场。” “你们先回去吧,”江憬侧过眉目,不知为何他声音远比平日里头要更为柔和些许,“我等会送她回宫。” 静姝本想拒绝,可是瞧见江憬那般清冷模样,拒绝之言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得欠身道:“那便有劳江世子殿下。” 怀璋本也不想走,却在这时江憬看着她亦道:“太后娘娘宫里头也但着心,怀璋也快些回去吧。” 怀璋也是放心不下,心内自责,却只听江憬道:“再不回去,等会就不是我出来寻了,等会顾言哥哥来了……瞧见你这番模样,该是要担心了。”如此,怀璋这才转身离开。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那成妧依旧低着头,一切都安静下来才听得见她小声啜泣,江憬缓缓蹲下来,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撆,轻轻的盖在那姑娘身上。 成妧哭了半响,一半是愧疚,一半是委屈,只觉得自己果真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人,只伸着手背胡乱抹着眼泪。 “哭过了,”江憬的声音自后头传过来,“我送你回去,在我眼前到底是不碍事的,只是旁的人跟前,就不能掉下眼泪。” “为什么?”成妧这倒是有些听不懂,抽抽嗒嗒的抬起头来看着江憬,江憬目光柔和,似乎平日里似冰块一般的人一旦火热了起来便能够格外的让人觉得温暖。 江憬见她哭的妆容都花了,有些好笑,目光里头包含着笑意道:“只是因为这是帝宫里头,世人眼前,最不喜欢的要埋在心里,最喜欢的……” 江憬停下,却叫一瞬间成妧心头一阵跳动,到底没听他说下去,恨一个人能够成为别人拿在手上刺向自己的匕首,那么爱一个人,爱一个人会成为什么。成妧不再往下想,自一开始江憬身上有一种迷人的危险,似深渊,似陷井,让她不得不去想。 “这个世上,我知道,”成妧想了想还是开口,“江候世子永远是最为透彻的,可是与我一样,亦是满心恨意不敢靠近他人,所以你永远都够察觉我所有的思想。” 江憬只扶起她,目视她的眼睛道:“如若在这世上,非要叫我娶一个女子为妻,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成妧,我今日在这里所说的,那个人我宁愿是你。” 成妧面色通红,却不防江憬会在当下这般说,不过想来也是,他日后的妻如若不能够知晓他的心,娶了回去也终究是靠不近他,江憬此人同她一样,最是封闭自己,却怀揣一个心只怕人不靠近自己,又怕别人靠得太近。 成妧却稍稍离开他些许,只问道:“今次也不是什么时节,你为何又入宫来?” 江憬却并不隐瞒,似乎在她面前要格外坦诚些许,只眯起眼睛稍稍看了一眼远处已经走的看不见人影的众人道:“君上有恙,膝下子嗣无人,唯恐六宫有乱,他只信得过我,使我同我阿父一道掌握帝宫戒备,我阿父在外围,着我在内宫守着罢了。” 如此却叫成妧心头有了数,却又不算失言,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只是在点醒,今朝只怕有大事发生……还望她能够稍稍顾全自己些许。 自江憬离京过后,她仿佛再没有这般同他亲近些许,说来可笑,他曾经也救过她数次,让她几次三番感念于心,可是自来那人便是一副跳脱于俗世之外的样子,叫她每每将要跳动的心思突然又被塞回去,却在今宵稍稍表露些许,江憬自来是个谨慎性子,不到时候不会开口,是不是如今他自己觉得有什么事要来,到了当口或许是时机到了,才能叫如今的他稍稍开放一点心怀。 江憬一路果真把成妧送到如媖所居的殿前,成妧本不想让他送回来,也不知道是否有意亦或者是无意,江憬只道:“六宫之内固然耳目众多,闲话亦有许多,只是有的人闲话说出来有益故而有人注意,如似我这般的闲话,只怕六宫里头念及着的只有数人,故此应当无人注意,倒是不必担心。” 这话解释的牵强,成妧只一心记挂着他说的旁的事便不再计较。 便在这段时日六宫里头倒是难得的平静,却在这样的平静之中,本已经一些膏肓之色的如媖或许是母亲姊妹皆都陪伴在身边略微有了些许气色,转眼之间便已过了四五日,正巧遇到了太后生辰这日,阂宫里头有心为君上冲喜如此便打算大办一次。 六宫各处都是张灯结彩,就连有时坐在如媖这样僻静的宫里也能够听得见外间的嘈杂,也偶有宫人送些器物到宫里头来,只说皇后下了懿旨,今时不同往日,只消是能够下地的嫔御便也该去出席,别叫君上本就在病中瞧见六宫各处凄凉心里头更为难受。 “这又是什么道理,”私底下静姝到很是不屑道,“我阿姐在病中的时候总不见那君上皇后派人来过问,怎么君上一病了便要我阿姐拖着病去装门面!” 王氏听闻过后,有些小心翼翼道:“宫里头能够叫咱们入宫一场便已是恩赐,你哪里能够同着那君上作比较?还不就是各人的命数罢了。” “各人命数?”静姝顿时气的有些发抖,摔门离开,打起帘子道,“我却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各人命数,我只晓得我阿姐自来没有什么不如人的,哪里就活该在这无人处受这般窝囊气!这算什么命数?怪不得我阿姐日日替你们受这挫磨,你们心里竟一点也没想过去博一博,还在这里乐不思蜀呢!” 一顿话说的王氏面色发白,才起身便见到静姝早已没了踪影,只朝着成妧道:“我便说你五姐姐没个正形,这话也是能够胡乱开口的,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果真是不会受教了,阿妧,你等会的空也该去说说你阿姐,哪日别叫旁的人知晓了,叫咱们娘仨脑袋搬家才好。” 那静姝便是心里头不舒服,直奔到外头,哭了半日才回来。 不遇倾城(2) 永宁二十五年,这一年没什么好讲的,青鹤帝姬依旧活得肆意娇宠,她唯一的烦恼只是那位平时便不怎么在人前的楚世子连内学堂都不去了,这一年,青鹤落水一次,被救起来的时候,问过左右的人却只道是勇毅侯家的小公子救起来的。 永宁二十六年,这一年在史书上有些秘闻,传言楚世子南岐便是这一年某个月夜从大煊帝宫逃离出去的,然后回归故国。可是史书记载大都有误,帝宫防范森严,逃出一人如同夜莺飞出金丝笼何其困难。 这一年,某一天夜里,青鹤打开正午宫门,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宫外,瞧见千山万水,瞧见夜色绵延,瞧见她所爱之人,一骑绝尘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永宁二十七年,这一年,六宫格外的空旷,即使四处歌舞升平,车水马龙,可是她心底眼底突然空无一人。 永宁二十八年,周国大军压境,大煊还未反应过来,那般臣服的小国如何一夕之间便硬起了脖颈,三月时间,大煊连陷塞北一十三城,朝中人心惶惶,。 也是同年,楚国使者入帝京,大煊竭尽所能讨好,以企图使楚国有心借兵百万相助。有大臣谨言,楚国卧薪尝胆多年怨怼恐势不可挡,不如退让谈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君上道,拿何物才可填平楚国怨怼之心?万贯珠宝?还是万里河山? 朝臣口径一致,或许……君上掌上明珠可否?听闻楚世子南岐尚未婚配…… 青鹤听闻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蹙着眉头,在隔帘之后瞧见她父君的忧愁,这却是第一次,纵使有那样多的人支持着她的心愿,可是亦是满心的不悦。 说法传到驿站,楚国使者入殿,静静听完所有的说法,站在最末的使者缓缓走上前来,日光一瞬间照在他的面上,少年面色淡漠,缓缓伸出手来,手握一把匕首,众人皆惊,却见少年淡淡抬眸,目视众人,道,青鹤帝姬娇纵肆意,飞扬跋扈,实非良配,必为怨偶,如若我朝诸位今日同意此事,本宫必然血溅当场,魂归故里! 君上当场面色发紧,直指那少年道:“楚国无知小国……大煊长公主定然无下嫁你鼠国之理,且快快滚出孤的煊朝!多看你一眼都恶心!” 青鹤帝姬成为了帝宫最大的笑话,被人时不时拿到嘴边来取笑一二,这笑话说到最后却也不是十分好笑了,大抵是没见过历朝历代有这样窝囊的长帝姬也叫他们跟着一起面上无光。 太液池边上那一树梅花,不知什么时候也被人悄悄砍掉了,光秃秃的树干留着着实难看,最后连根也被挖去了。 永宁二十八年,不知哪一日,记得不清楚了,年老的君上垂眸看着自己那日渐乖顺的孩儿,突然想起来,似乎他这明珠也该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君上本在这年三元想要挑选一个家世干干净净的后生,那一年琼林宴上,站在花丛里边远远看着这边的青鹤,站到小腿发麻,却始终未曾抚开眼前的花枝瞧上一眼。 这世上,任何一人,有什么所谓,她连瞧一眼都懒得瞧了。 这年夏天,老姑娘青鹤帝姬婚配勇毅侯府小侯爷叶昭,夫妻间也还算相敬如宾。 青鹤至此之前日子过的太过于鸡飞狗跳,恍惚间突然安静下来却也觉得日子大抵也就这么过去了,就如阿娘所说的,日子过了便好了。她似乎并不再畏惧死亡了,她只怕那些真心爱着她的人伤心,要晓得这世上能的一个人的爱,是极为难的事,比爱上一个人要难上千倍万倍那么多。 多到叫人绝望,叫人生厌。 可是从这年冬天开始,青鹤开始走下坡路了,大抵人生是不能太顺遂的,前半辈子日子过的太好,她的幼弟阿和,才生下来不过三岁,在某天夜里被发觉浸在寒潭里边,身子早便凉了。 永宁二十九年,青鹤的母亲大病不起,缠,绵病榻半年,青鹤随侍左右半年未曾回府。朝堂上倒是感念青鹤帝姬的孝心,驸马府上倒是自来未曾派人前来相接,青鹤亦自来不过问府上诸事。 最后那天夜里,母亲轻轻抚,摸她的发髻,青鹤已经很久没有戴过珠翠了,也很久不曾读过诗文了,也很久不曾去过六宫各处了,母亲轻轻道:“天边的星星也是那般好看,你瞧着我们世人只能望着而不可触摸,日子便也就这么一日日都过去了。” 青鹤沉默不语,她已经沉默惯了,只是伸手抚,摸着母亲的手心,尘世的暖意总是这样的温暖,可是尘世的寒意却也是那般寒凉。 同年,她的夫君战死了,连尸骨都没寻到,那一日,扶灵入京,整个公主府俱是白纷纷,她立在那堂中望向那装着衣冠的棺,却满心为他而感到欣慰,终于得到了自由。 三月之后,青鹤遣散了公主府中众人,又再一次搬回了六宫,她的父君已经老了,他还似以往一般,周围拥簇着许多的人,却又总是孤身一人。 “从今日起,”青鹤抬起头看着她的父亲,“孩儿不愿意离开帝宫一步,孩儿只有父君了,父君也只有孩儿了。” 永宁三十年,帝京城破那一日,青鹤想她活的其实已经够久了,有生之年还能得见六宫各处宫宇楼阁付之一炬,她看着那些琉璃瓦下的火光映照着的仓皇逃窜的人们,历朝历代的长公主怕是再没有人比她更加没有用的了。 这大煊再没有历朝历代了。 她的父君只准备了一杯毒酒,最后看着她,缓缓道:“高阳,走吧,离开这里。去看看宫外的花朵,去看看宫外的艳阳,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吧。大煊自很久开始就要乱了……对小国无情,内政决裂,早非阿父一己之力便可挽回。” 她久久的看着她的父亲,久久的看着这金銮殿,也是在这里,她心爱的少年拿着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自己的胸腔,他愿意死也不愿意娶她。 也是在这里,她所有的少年时代,所有的金尊玉贵,所有的肆意张扬,都随着殿外所有的灰飞飘散的干干净净。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路,踏出去过后,生生世世的再不相见了。 “后来呢?”二丫问到,摇了摇祖母,却见祖母淡淡的笑了笑,“后来那个姑娘嫁了个人,安安分分的,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婆婆嘴角含笑,有天夜里,做了个梦,似乎日子就要到头了,她梦见很久之前,有个姑娘一袭如火的嫁衣,梦见她还是当年青丝红颜,牵巾那头,他轻轻的握着,梦见他们子孙满堂,白头到老。 “这算什么故事嘛!婆婆惯会骗人的!” “其实啊,”婆婆笑了笑,“神仙也是假的。” 他从不庇佑她,在她一下渴求着细微的爱意的时候,神不应她,在她满心只有父母兄弟的时候,神不佑她。在她一心求死与故国共埋一处的时候,神却不收她。 二丫拽着她的袖,喊到后来呢后来呢? 她很想说一说后来,可是那故事的人早便已经生生世世再不相见,哪里还有什么后来,不过是浮生大梦一场,梦里朱楼起,锦绣华裳,而后山高水远,此恨绵长,有时候竟也不知道到底是思及故事中的白衣少年还是自己飞尘四起的少年时候。 后来啊,城破那一日,一片泣哀之中,也曾经有少年骑马掠过一切飞烟赶赴到帝京,也曾经冒着一片狼烟立在大煊的帝宫里头,垂眸看向左右,身影孤然,只有一些抢掠殆尽的散兵自他身前而过,似是有些惋惜道:“小兄弟,你来晚啦……这六宫里头早已成空,只剩这些雕梁画柱的破烂一堆了。” 少年半响之后方才问道:“日夜奔赴于此,却不知道究竟晚在何时?” 又过了三年,远在千里之外的楚国,内案几上不知道被谁放了一杯酒,说是一杯喜酒,他眯起眼睛,轻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天夜里,他梦见了很多事,梦见有一年梅花落满头,梦见她鼻头微微发红,梦见有一年一方隔帘之内她总会轻轻问到楚世子你如何认为……梦到很多年前,他从水里救她上岸,冰凉的水里,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唇。 梦到很多年前,她为他打开那扇朱红色宫门,那夜月色落在雪地上,她矮矮的个头立在宫门之前。 他扯过很多谎,大多都很高明,最高明的那一次,他站在金銮殿前,拿着匕首,毫不犹豫。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我才不想娶那个嚣张跋扈横蛮无理的公主高阳呢。 青鹤若为楚世子妃,当日城破之时,便是楚世子丧偶之时,在她死去,和恨他却安安分分活着之间,他选择后者。 他去看过一次,站在远远的山坡上,大抵她也无法瞧得见他。 他同她曾经小心翼翼,不敢染上世俗一点点恩怨是非,怎料总是不如意。 只盼来生,他永永远远都是那个太液池边上划舟而来的少年,她永永远远站在一树梅影之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怀璋顾言 太后作寿宴那夜,不知自何方起的风,吹的人心都格外变的凉,如媖到底还是强撑着精神起来梳妆,又着自己朱红色宫袍,起初守在一旁服侍的只有成妧一人。 成妧端着药碗只默默的立在那铜镜边上,望着镜子人,心头格外荒凉。 如媖自镜中瞧见成妧的模样,手指拂过那一排做工精巧的绢花,又挑选起珠钗,穿着一身牡丹夹缬做的襦裙。 “到底是朱颜辞镜,”如媖轻叹一声,“比不得你们女孩子家现如今的娇俏。” 言罢,只转过头来略微有些羡慕的看向成妧,自这一句话之后,便随着那些梳头官人侍弄,再不开口说上一句话,似乎倦怠极了,就连步撵来接时都是半垂着眼眸。 成妧陪着一道,自己也是浑浑噩噩,也说不上来何处不大对劲,只觉得周围的一切瞧上上去越加富丽堂皇,那些等候着举着灯笼的宫人也是那般沉默不语,似乎远远不知何处传来歌谣,似是一首离别之曲。 成妧只在如媖离开的时候,为如媖才披上一件大撆,却被如媖伸手推开,只在一旁的宫人手上取过一串通红的珊瑚手钏,随意的戴在了手腕上。 “这大撆看样子便是极为笨重的,”如媖不许成妧为自己披上,“蠢笨了一世,难不成到了如今还不由着我自己一次么?”如此便只着了一身藕色半袖薄纱外衫,随着那寒风而去。 成妧立在那风口上,隐隐约约心头上一动,似是想起很久之前远在成府的时候,被成珩看着抄字帖时抄到的一句诗。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整个家里头最喜珊瑚这般鲜红的,只有如媖一人,当时成珩亦是念及至此,久久不言语,半饷之后才匆匆翻过一页。 成珩早已步入朝堂,比不得她们久在后院,自然是知晓诸多她们并不大明白的事情。 如媖走过之后,整个殿内突然便变得安静下来,成妧有些怆然,只回自己的房内寻静姝,静姝只抱着膝盖坐在自己的榻上,背对着众人,晚膳放在桌子上只一口未动。 “五姐姐,”成妧劝道,“你再这么下去,只怕没等好好照顾大姐姐,你自己先趴下了。” 静姝只闭着眼不搭理,却在这时,王氏突然自外间回来,带着寒夜的风,只吹的案几上的烛光都微微一闪。 那光影落在她眉目间,显得格外狰狞,王氏只一面脱下自己的大撆,又放下手炉道:“我说这六宫里头,今天夜里如何听得见那么远的乐声,方才打开门一瞧,整个六宫长街上竟是空无一人,我自巷子这头都瞧得见那头,这宫里头的人手也不知道到底都去了何处。” 静姝只当做王氏变着法子逗自己开口说话,只别过脸去横竖不理会。 倒是成妧顿时一紧,立刻站起身问道:“二婶,你说长街上今夜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侍卫也都没有么?今日可是太后作寿,六宫如何一个侍卫都不曾有?” 王氏登时也变了脸色,此时也不怎么算作是看到个趣事,只是这里不似旁处,是皇城帝宫,无人之巅,这里任何一个风吹草动只怕落到他们这些蝼蚁身上都是担待不起,是会掉脑袋的,浑身便哆嗦起来。 “小环!”王氏起身朝着江憬外间喊到,那小环是之前成府上为如媖添置的人手,倒还算是个可靠的人,故此王氏在宫里头信不过旁人只可用她,那丫头只听到声音慌忙火急的自外间走进来,“才人拖着病身,现下实在放心不下,你且去御前打听打听,瞧瞧那头是如何光景,再过来回我的话。” 那小环只满口答应,转身便要出去,成妧尤嫌不够补充道:“你去的路上和回来的路上,且先别着急,缓缓的走着看一看六宫各处的境况,是否同着我这头一般。” 那小环只称道:“是,奴婢记下了。”这才悄悄提着一盏宫灯自那外头闪躲出去。 过了许久小环才打探回来,只道:“今夜或许人手都是分派到了御前,太后君上那宫里头四处围的似铁桶一般,竟是一点消息也透露不出来,那头侍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倒是不必担忧才人安危。” 成妧想起今日那江憬说的话,似是有些提点,只道:“四周空无一人,布防看似松懈唯独只有君上太后跟前铁桶一般,这才是怪事!” 王氏倒是有些糊涂,只觉得成妧这话无从说起,只问道:“这又是如何道理?” 成妧咬牙道:“四周空无一人,如若有贼人偷袭而来,如何布防?君上那头严严实实,如若围着他的从一开始便不是他方而是敌方,岂不是自一开始便已经是被人包围在那团团一处了?” 王氏面色吓得煞白,支支吾吾半日,成妧说的太过于惊心,岂是她一届后院妇人所能够了解的,只道:“这……这未免太过于危言耸听,似这般宫防骤变,我们这运气只怕也遇不上吧。” 那小环又道:“似乎还听到一件并不算十分要紧的事……只听说,皇后娘娘席间一高兴,想起勇毅侯府三姑娘尚未婚配,又想起那母家嫡亲侄子吴小公爷尚且未娶妻,求了君上恩典,作下了这门亲事。” “什么?”成妧只抬眸道,心中大为撼动,这般枉顾人心,胡乱指派的亲事,怀璋安能够答应,“现如今,那三姑娘还在席间么?” 小环只面色略有些尴尬道:“似是身体不适,已经退下了,大抵是害臊吧。” 静姝也是在这时抬起头来,见成妧一时有些接受不住,只道:“说起叶怀璋,我早便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只听说她因自小养在内宫,太后娘娘身边,自来同内宫宦官走的,相近,旧年也曾经因太后宫中一位内官同着君上长帝姬青鹤帝姬起过争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环亦道:“回那不过是好些年之前的事,那个时候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只听说那一次是当着长街,底下宫人侍从的面前闹得难看,还去了皇后跟前,似是自那时起隐隐约约有了些言语,不过近些年也不知自何时起,叫外头那些言官谏台所知,屡屡有些奏表言及内官同朝中贵女之事,意有所指……只怕皇后亦是由此而动。” 那九州清宴之上,勇毅侯瞧着底下列席的文官默默的闭上了嘴,缓慢的站起来朝着君上遥遥一拜,很是感激。 “三娘,”阿父唤道,“还不快谢过君上。” 怀璋穿着一袭华丽的衣裙,发髻上那支步摇缓慢的晃动,隔着人群她抬眸看向太后身边站在光影之后的少年,她是眸子如同最炽热的骄阳,把人灼烧得发烫,阿父又轻声唤了她一句,她始终未曾弯下膝盖来感恩。 那天夜里,怀璋没同家人一起出宫,可是姑奶奶却也没留她过夜,派了人来送怀璋出宫,车驾行到朱雀门前,突然停住了。 怀璋一把掀开帘子,才瞧见来送她的人,三姑娘一双眼睛肿得睁不开,她看着站在一边上的人,道:“你上来!” 那少年不妨怀璋会拉开帘子,他已经许久不曾送过她了,当下定定的望着她,一言不发。 “哥哥,”怀璋尾音有些颤抖,“你上来。” 顾言轻轻伸出手缓缓的拂过她的面上,像平常一般,他说,三娘,回去吧。 “我不怕死,”怀璋咬咬唇,“我晓得哥哥也是愿意同我在一处的,如果……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什么家世门楣,什么富贵滔天……” 她看着他,道,只要你往前一步,同我一起,哪怕前边千刀万剐,万箭穿心,哪怕五马分尸,哪怕哪怕……余生寥寥只剩今日一瞬,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 “别傻了。”顾言轻轻皱起眉头,他的眼眸蓦然升起悲凉,活到如今,他却不知同他在一起有什么好,世人说什么,托付中馈,绵延子嗣,他没有家可以托付给她,她也永远不可能子孙满堂,他们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的生命在他六岁时被父亲买到宫里来,就到头了,这样彻骨的悲切,他何必带她一起。 “我六岁时,在洗衣房,洗到双手肿的不能弯曲,被年纪大的内监擦在地上,那些尖锐的石头从我的脸上磨砺而过,”顾言从来没有提起过,“那天冬天,下了好大雪,我在长街上跪了三日,是太后娘娘,赐予我第一件冬衣……三娘,你想想生养你的父母,你想想在宫里为整个家族支撑着的太后,太后年纪上来了,和你一走了之,何其简单,可是那年大娘走过后,太后已经从那年开始夜夜不能安寝……还有前朝,言官手上那只笔,千秋万世,都会……记得的。怀璋,我们不能……” 两行清泪,低落到他面前的衣襟上,他轻轻道:“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受这样的苦楚。你该有更好的作为,天下女子,都会视你为表率!”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却只是看着。 半饷,他退后一步,退到朱雀门前,未曾踏出一步,朝着她缓缓跪下,三叩首,道:“奴才,恭送三姑娘。” “顾言,”怀璋只觉得自己手脚缓慢变得冰凉不像是自己的,“我小的时候,你不是讲,只要我一哭,你就会来到我身边吗……为什么,我哭了,你现在转身就要走呢。” 少年把头重重的埋在地上,长长久久,一直到那姑娘离开,他也未曾抬起头。 整个帝宫,似乎一瞬间,没了光亮。 第一百一十九章父子恩情 如此也不知晓那殿中到底是何样的光景,耿耿星河之下,成妧推窗而望却是十分萧条的寒夜,帝宫里头应当是少有这样寂静的夜色。 一直到三更时刻,那殿中似乎乐声在一瞬间便停下来了,然后皆是匆匆而过的脚步声,叫人听的心里头一并随着那些鼓点一般上下起落。 那些跑着的宫人手里头的灯笼晃晃荡荡,映照在长街之上,那少年立在那宫宇之前,身上裹着一件玄色大撆,里头还是方才在席间未曾褪下的华衣,稍稍一动底下还有细密的金线微微露出光泽。 左右的人自长街尽头跑过来,只朝着那少年拱手道:“四下都已经嘱咐过了,待这一曲落,正是六宫大乱时刻。” 那少年垂眸,光影里纤细的睫毛垂落似天上飞鸟最为柔软的那一处细羽。 “唯独记得一条即可,”少年不自觉篡紧手上的短刀,抿唇道,“举兵围主,本是无奈,并非为国乱,倒不必冲着今上而来……只是君上旁边那个贼妇人不除,天下尽归万氏宵小之手。” 话音未落,却在这时,不知自何方传来一声:“江憬!你好大的胆子!” 江憬一回头,却见到那光影之中立着的不是旁人却是自己的阿父,当下略微眯起眼睛,带着十足的警醒。 江候只虎目圆瞪走上前来,只指着江憬骂到:“我早便发觉你加派六宫人手,哪里知晓你原是这般的狼子野心!胆大包天,一路走来,眼下了然,这便是你作为人臣的衷心么?你把自己放在何处,你把江家又置于何地啊!此刻收手……我定当护你周全,如若执迷不悟……” 江憬只侧着眉目望着他,目光冷然,他阿父是驻守城外的,却没想到能在这时候出现在这处,不过想来也无甚所谓。 “江候何故在此,”江憬只冷意森然道,“我做我的事,成王败寇,自无话可说,就算我失败,日后沦为史书咒骂的逆贼奸臣,江候府上必然还养着那位贼妇,有万府作保,那些人还敢说个不字?” “你!”江候只气得手握长剑,长刀立马竟是挡在江憬身前,“我知你我父子情浅,你就同你那个母亲一样,是个没有心的人!我只恨我当日在你出生一日,没有一把将你捏死,让你这逆子存活到如今,还敢动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江憬不禁莞尔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敌意,大约天底下父子做到这份上,也只有他们二人。 “父子恩情,”江憬道,“你我之前,你同我阿娘之间何曾有过情!” “世子殿下!”不远处,有人身穿着一身宫袍自那台阶上而下,走近才看得清楚,原来是苏长安,也不知道他在这处多久,有些司空见惯走到江候面前,拱手作揖道,“见过驸马爷。” “原来是你,”江候心中大为嫉恨,那双眼睛盯着苏长安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原是听了你这阉奴的嗦摆!往前毁了阿徵不说!现如今就连我儿也不曾放过么?你这个祸乱宫闱,罪当万诛的东西!” 苏长安倒是并不多言来为自己辩白,只劝慰道:“奴才只是奴才而已,只不过适才见世子与驸马争执,祸乱宫闱实在不敢当。”他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却在低头一瞬间似有晶莹的泪光浮现,不过历经内宫多年,岂会因一言半语便失态。 “早知如此,我自一开始,”江候恨的双目赤红,像是要吃人,只叹息道,“我自一开始,我便应该杀了你,还留你到如今……我早便知道,你们有私情,你们有勾结!你们……” 江憬沉默片刻,只挥挥手朝着一旁的长荣道:“请侯爷移步。” 长荣走上前只想着扶一把那江候,不知为何这些年的光景似乎在江候面上格外的迅速,叫他老去得格外仓促,或许是眉头蹙得紧,以至于眉心都有了刻印。 江候何曾会当真随着那长荣离去,只一把甩开长荣的手,掏出自己的长剑笔直的朝向那苏长安道:“当年未曾杀你,不过是念着阿徵罢了!今次如若还杀不了……”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得剑吟声一声,自己手上的刀剑便已经落地。 抬眸正好对上江憬的眸子,那般冷漠得不近人情,血脉亲情,在二十年前他比不上眼前这个阉奴,二十年后,他依旧比他不得。 一口气堵在胸口,似乎又重回当年,长帝姬下降江府,他满心欢喜迎娶自己的妻,挑开盖头的瞬间,却是满面泪水的心上人。 十里红妆,万城空巷,全然都是一场也不知道是骗世人还是自己的美梦。 而他的妻呢,他的妻满心所想的不过是落花月下,同自己面前这人端坐一处,就算了无肌肤之亲,就算全天底下口诛笔伐。 她只看向他,道:“天下万人,目中口中,于我何干?” 他只把自己一颗心放在地上,问道:“那么我呢?” 长帝姬只道:“你可娶这世上第一等的美娇娘,亦可作这世上第一等王侯,安享荣华,不过祈求你我彼此放过,也不算作辜负罢了。” 不算作辜负,却原来在她心里头,他原就是个不相干的人。 隔了此去经年,她的孩儿如今又同她的心爱之人立在自己眼前,像是留下的魔咒,生生世世诅咒着自己。 江候这般大悲于心,加之怒火中烧,当下有些战力不住,口中一股子腥甜,竟是一口热血。 “阿徵,”他捂住胸口,“这算什么,就算是死了,也非得这般折磨我么,折磨我到体无完肤,才算是解气么?” “外间什么声音?”万贵妃听着底下歌舞暂歇之声,忍不住皱起眉头,朝着左右的人问道,“似是听见了嘶鸣之声。” 左右的人皆道:“贵妃多虑,外间平安得很,想来歌舞声乐之中有些金器乐器相撞。” 贵妃环顾四周,却见方才得了赐婚的勇毅侯府已不在席位,再旁观一边上只见自家那个万庭玉正瞧着眼前江府的空位发呆。 心中一动,只朝着君上道:“今日,皇后娘娘母家小公爷得了好姻缘,君上也不该厚此薄彼,我瞧着江候世子殿下也到了成婚年纪……” 君上因最近久病卧床,面色枯槁,却摆手道:“你说的极是,只是眼下阿憬还在不这处,待他回来,来个双喜临门才算做是好事。” 此话一出,只叫下头的人都面面相觑,肚子里自有一肚子的主意,有几位王妃私底下道:“这江候府上本就是依靠这当初长帝姬发迹的,而后这江候同长帝姬决裂,那万贵妃阿妹横插一脚作了继夫人,如今把握江府大权,唯独江世子还存有世子之位可以一争,如若那万庭玉当真嫁入江府上,堂堂一个长公主府,岂不是要跟着一起姓万了?” 又有人道:“江世子多年的脾气你我还不知道么,如若当初没离京倒好办,现如今手握军权哪里好拿捏,现如今六宫一个成年皇子都没有,只怕情非得已……这天下大统都是他的,身边又来一个万贵妃,且他的性子当初长帝姬的傲气学了个十成十,只怕不愿。” 此话一出,底下到底有些哗然,大抵都是不看好,万庭玉只咬牙听着,手上攥着那双筷子,攥的关节发白。 那些金玉满堂之中,她突然觉得了然无意,只想快些逃离。 “才人!”不知自何方突然传来宫人略微有些忧心的尖叫之声,有些惶恐,众人齐齐瞧看过去,却不上旁处,正是慎才人成氏之处,似是体力不支,成氏已经晕了过去,底下宫人内监乱作一团。 众人早便听说这位慎才人卧病,只不过只听说母家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平素在宫里头也不打眼便不怎么在意,现如今晕在太后寿宴上这却是触了太后霉头,说来可笑,好好的时候并不惹人注意,现如今却叫人不得不注意起来了。 也有年轻娇俏的嫔御有些不屑道:“明知道自己有病在身,还来这里显眼,当真是没皮没脸,还不快宣了太医,难不成死在这寿宴,才算做数么?” 上座的皇后太后倒是也听到这些难听的话,却并不言语,皇后只轻轻伸手端起案几上一杯清酒,微微垂下眸子朝向底下的内侍道:“慌什么?今日大好日子,是慎才人无福,还不快些将慎才人送回宫休息。” 太后叶氏倒是感念道:“或许也是许久未见君上,君上久在卧病,慎才人也病得不轻还特地赶来相见,也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只消她痊愈了,也可进进位份了。” 那些多费口舌之人听闻至此,也知晓太后这是在敲打,只出声附和,又着人先送慎才人回去。 小环才打探回来没多久,只听见外头宫门突然被开,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有内监前来传话道:“适才宫中夜宴之上,慎才人体力不支晕过去,现下以被送回。” 第一百二十章九死未悔 此刻已经是入夜三更,如媖被送回来却也不见那太医院何曾派过一个太医前来侍立,唯独只有一个掌事跟着,就连平素里头为如媖看诊的那位都未曾前来。 众人只思索片刻,只觉得是不妥,榻上如媖偶有一些呓语,却总也听不清楚到底所为何事。 成妧掀起幔帘一瞧看,只见那昏暗的烛光之下,如媖面上早已没了半分血色,只是灰暗一片,眸子里早便了无生意。 耿耿星河欲曙天,成妧抬眸看向左右闪烁着的烛光,却不知这宫里头的长夜可曾还有亮起的一日。 如媖也不喊阿娘,只含糊道:“玉壶……”听的众人皆是一脸的不解,倒是只有如媖常带在身边的小环反应过来只唤外头的小宫人去寻道:“往前,才人入宫时,头面首饰里头倒是有个玉壶,这么些年也未曾拿出来过,却不知才人现下寻的可是那物。” 此话一出,却叫成妧想起一些旧事,只抬眸看着那些小宫人手忙脚乱的自那寝殿里捣腾半日,才寻的那玉壶。 他们把那物呈到如媖跟前,如媖这才稍稍睁开眼睛,此去经年,似乎隔着无数日日夜夜, 隔着这样那样的离合悲欢,一段情深重见天日。 只消一眼,成妧便认出来,那一年她初来帝京,躲在假山之后,也是这样的夤夜星河,王相瑜捧着这么一个玉壶,郑重其事递给如媖手上。 他说,我既认定了是你,便只可是你,再不是旁人。 如媖伸手,她手指苍白,同着那玉壶一般,恍惚之间,她再不是现如今的自己,仿佛还是那一年,豆蔻梢头里,池水之上,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她接过那玉壶,藏下那一片冰心。 “我,”如媖自嘲一笑,“为荣华吞声一世,如今,到底是……尘归尘,土归土……如鸟兽散,该是做我自己的时候了。”手上紧紧握着那玉壶,却不知,时至今日,那少年可还在原处。 “阿姐!”静姝顿时落下泪来,眼看着如媖便已是面目的死相,一旁的王氏也是慌得不成,只走上前来握住如媖的手不住的喊。 成妧立刻起身,来不及披上一件大撆,便直接奔入那夜色里头,只喊了一声:“小环!快给我带路太医院!” 那小环也不敢耽误,只得快步跟上,才一把推开那朱门,也不知道是何物打在脸上,面上疼的厉害,成妧伸手一抹却原来不知何时外间已经下起来了风雪。 还没来得及走出去,便只听见外间长街上几声中响,成妧眯起眼睛看向红墙白雪之内那些勾翘着的屋檐,小环苍白起面色道:“也不知道今夜这是何日子……竟是敲起禁钟!” 成妧也不理会,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道:“快些,再快些……只怕再慢一些,大姐姐便没有救了。” 小环只一手想要拽住成妧,口中急道:“六姑娘且先别急,禁钟起,六宫里头是不许走动的,如若冲撞了,只怕姑娘担待不起!” 成妧面上已是满目的泪水,身上脚下还是单薄的衣物鞋袜,前路风雪似搅起一般,仍旧一头走进去。 九州清宴里头,众人还在为君上方才所说的江候府上与万国公家作亲之事而私语,却在这时,突然自那殿中传来一人声道:“贵妃娘娘再有心作媒,也该问问他人心头可愿!难不成,现如今万氏手握天下大权,翻搅朝纲,还不够么?” 众人齐齐回头,却见不知自何处而来一位朝臣缓缓自外头走进来,朱色的官袍衣带飘飘,却并不畏惧,只大跨步走到那殿中朝着君上太后遥遥一叩拜道:“微臣御史台侍御史岳铮,有本启奏!” “这岳铮,”有人似自方才的震惊之内,回过神来,只指着这岳铮道,“这不是旧年新科状元郎,左相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先前还差点得尚青鹤帝姬,现如今如何出现在这处?” 座上,那万贵妃到底也是坐不住,她是个后宫妇人,还是个把握大权的宠妃,自古便是同御史台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吵吵嚷嚷的儒生大臣不对付,当下见他这么自外头堂而皇之呛上自己,当下也没有反应过来,只呵斥道:“未曾宣召,你如何入的宫!夜开宫门,你知你这是什么罪么?” “微臣有罪,”那岳铮却并不畏惧,只朗声道,“却不在此,微臣身为御史台监,执笔弹劾,却吞声多年,朝中狼子野心,随处皆在,外戚专制,结党营私,后宫擅权,桩桩件件,无一所言,这才是微臣九死难辞其咎之罪!” 万贵妃之下坐着的万国公何曾听不出来这人口中自己便是那狼子野心,也是那专制的外戚,立刻起身拿起手边上的果盘砸,向那岳铮道:“天子和贵妃娘娘跟前,你岂敢污蔑!” 那岳铮也不闪躲,生生受过那果盘,额间顿时冒血,吓得左右的王卿贵族几乎立刻有些失声惊呼起来。 那血自他额间流淌而下,滴落到面前胸襟之上,他只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双手奉上,只道:“长宁一十四年,燕川太守成意,为君上呈上这份罪证,可惜台鉴把握万氏一族之手,上不达天听,太守成意被逼无奈,死谏昭元殿前。” “我辈从官,十年寒窗,凿壁偷光,童生秀才,走到如今,打马掠长安,琼林宴簪花,皆无甚所谓,”岳铮目光炯炯,少年面色如常,毫无畏惧,“天下民生,继世太平,才是吾辈之求,这份罪证,依旧是当年那封,如今日君上不开,我仍当死谏,血脉流干,一死无悔。宵小勿喜,我必不是第一人,也当不是最后一人!” “你!”那万国公如何耐得住这番文人之语,面上果真是挂不住,立刻拿过左右的矮凳当着君上的面就要走上前来动手,“你们这些酸臭孺人,就会在君上眼前嗦摆!不过是欺负我们市井出身不会言语罢了,今日便让你知晓知晓我们这些粗人的厉害!” 他还未曾走到那岳铮眼前,不知自何方突然射出来一支冷箭,不偏不倚正好在那万国公的眉心,就在这样一瞬间那万国公方才还是张牙舞爪要寻那岳铮的麻烦,却在下一个瞬间,双目瞪圆,目眶撕裂,在众人眼前倒下去。 “国公!”众人吓得几乎在位子上坐不住,有几位女眷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晕死过去,万国公夫人自女眷席间站立起来,不能相信,而令人有些诧异的是坐在高位上的万贵妃却也只是垂眸瞧看了一眼,却也无甚言语。 江憬自人前缓缓走进来,他身上那件大撆上头还沾着风雪,面上冷峻异常,几乎未曾有过一下偏眸便走到那众人跟前,他衣角上那金线绣作的团花在金碧辉煌之内,有些流转光泽。 现如今的江候夫人自女眷那头奔跑而出,走到江憬眼前直指着江憬眼鼻骂到:“你这逆子……安敢当着君上娘娘的面前,残害我阿父!” 言罢,那小万氏只一步跪在君上面前道:“逆贼江憬,持刀入殿,众人眼前就敢射杀我父,还请君上做主。”话音还没说完,只被江憬一把拽住领口,几乎是拖到君上眼前,他目光里带着戾气,道:“残害?这些年你们万家的罪孽还少么?我杀他,不过是便宜他了。一纸罪证之上,多少罪孽?” 众人方才已经见过这江憬的狠厉,现下瞧见他一手封住那江候夫人领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害一条人命来,君上都忍不住开口道:“阿憬……你这是做什么?” 万贵妃这才施施然开口,一声冷笑道:“罪孽?殊不知这罪证上可曾写过,先帝在时,太子幽居行宫苦寒病重垂危,内无一人过问,是谁趟于冰雪之上,拥那个不得盛宠的太子苦坐三天三夜,这罪证上可曾写过,当初三皇子横刀闯入行宫,内监周氏寻白绫一尺,企图缢死东宫太子,是谁手持白绫,共赴黄泉?如今当初的孱弱太子殿下,位至人上,没有如各位所愿死成,这份荣宠都想要等一杯羹?本宫今日所言至此,且不能够!” 底下众位权贵见万贵妃都已然说出这番话来,大抵也是万家大势已去,这江憬果真是个冷情之人,蛰伏多年,只怕也是等着今宵一刻。 又有人道:“深宫毒妇,佛口蛇心,说的这般无辜,这些年不知戕害多少皇嗣,又不知万家一族为非作歹,做下多少罪孽!还望今上擦亮眼睛,瞧看这番恶毒心思,请君上废黜贵妃万氏,收其万氏一族庇佑!不为如此毒妇蒙蔽才是正道!” 这话说的感人肺腑,那岳铮也见此机会上前递过手上的罪孽,众人目光齐齐望向前头的君上,企图君上如若能在这时早做打算也可叫六宫免于一场劫难。 那君上却已是浑身发抖,只握住万贵妃之手,似他无数个不堪回首的少年时代,那个时候她同他说,我会永不背弃于你,永生永世,皆在一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唯一血脉 “如若,”君上有些泪眼婆娑,只因他生下来所有的记忆里头都是遭人胁迫,总是自己拿不定主意,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如今坐在天下之主的位置上,“孤……往前答应过贵妃,这辈子定要给她以荣华富贵,你们都在逼着孤做一个无德无行之人么?” “君上,”一旁的太后蹙起眉头来,看底下人情激愤,这些年,万氏行事霸道,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次加害太后母家叶,万贵妃六宫独大自然动她不得,多少怨气堆积在胸口,终于有了发作之处,“君上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这些年很多事,哀家皆都瞧在眼里,君上重情义,自来不曾理会,可是这宫里那么多的孩儿都死于她万氏手上,这些事,君上难不成要自欺欺人一辈子么?” 其中这也当算作是内宫秘辛,在场众人也皆都是略有耳闻,只听说这些年之所以官中一直没有一个成年的皇子,都是眼前这位万贵妃的功劳,如若嫔御宫人侍奉君上,要么是避子汤药,稍有些运气好的,有孕在身,必然一尸两命。 这却依旧叫君上捂住自己的心头,环顾左右,只觉得周围这些人都是些狼子野心,都似豺狼虎豹一般要吞了自己,有些慌不择路朝着自己身边的苏长安道:“苏长安!还快些起驾回宫……这些人,当真是要反了。” 那苏长安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江憬却抢先双手一拍,随着那声音左右鱼贯走进来一队羽林卫来,只朝着众人亮出手中寒光毕露的刀剑来,万国公家见情势不妙只呵斥道:“江憬!你竟敢带兵擅闯内宫,对君上刀剑相向,难不成你真要做个乱臣贼子么?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江憬只望向君上道:“反了倒不至于,乱臣贼子亦不敢当……不过如若皇舅一直做不得自己的主,我少不得要替皇舅做这个主了。当下我再问皇舅一句,要江山还是美人?” 君上只定定的看着自己眼前的外甥,有些不可置信,长久的矗立也拿不定主意,太后只道:“阿憬也不算是反,他手上握着的……还有君上唯一的血脉。” 此话一出,朝野上下无人不震惊,就连君上自己亦是膛目结舌,只问道:“血脉?” 也就是说,整个大煊有了东宫,有了传承,他有了一个自己都尚且不知晓的皇儿,苏长安缓缓走上前来朝着君上跪拜道:“还请君上治奴才,欺瞒之罪,这孩子早在十七年前,经由奴才抱出六宫,只因当时贵妃追查十分急迫,奴才为保皇子以及皇子生母性命,故而未曾上报,只匆匆离宫。” “这事,”君上看左右的人俱都低下头,一副心虚模样,“你们皆知?六宫上下,所有的宫人内监,全然都晓得,唯独孤与贵妃不知?” 万贵妃的目光里包含着寒意,整个人立在那烛光里头,外间是呼啸而过的风雪,他只手上稍稍握住自己手上的玉镯,那时她入宫第一年,君上所赠,现如今也有些旧了。 就像那些逝去的时光,在很久之前,她也曾经有过孩子,也曾经拥有心上人全然的爱意。 外间风雪更甚,成妧扶着那红墙几乎走不动道,好不容易走到那太医院附近,只抬眸一瞧看前头风雪里头不知是何处走过来一队人马,手上提着摇晃着的灯笼,明明灭灭,似乎也是因为风雪太深,瞧不见这里还站着成妧。 今夜六宫肃静,又隐隐约约听得见九州清宴那头的声音,似乎有大事发生,叫人心里头不安,只觉得不好。 那前头的来人逐渐逼近,成妧环顾四周,那太医院她只跟着去过一次,也并不是很熟悉道路,再回头时却发觉小环也没有跟上。 “前边有人!”那里头似乎有些小兵举起灯笼往前虚虚一探照,似乎有个人影立在前头的弯处,如此便叫众人有些诧然,只道,“莫不是那万家的人潜藏到了此处……江候府上世子爷倒是还没说如何处置万家,只说万家直系如若违抗可就地斩杀,勇毅侯府倒是明确说了,格杀勿论。” 成妧听闻这话,有些心惊,前几日遇见万贵妃,尚且还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何一个夜晚过去,这万国公家便成了过街老鼠一般了,当真是荣辱兴衰,一瞬之间。 可是眼下,如媖那边等着她寻了太医前去救命,而前路那些人笃定了她是万家女眷,应当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是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岂会慢慢听着她解释。 成妧无法只得一个转身便踏着那雪花转身便跑,那些人还看的不真切,待反应过来人影已经不见了,便大声道:“还不快追!如若是万府直系,拿到世子爷跟前也可论功行赏。” 那北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成妧一双腿又酸胀,鞋袜都泡在雪水里头,只慌不择路的四处乱窜,那些人倒是跟得紧,丝毫不肯落后。 眼看就要追上来,成妧伸手一摸却不知如何摸到一方木门,却在这时似是西六宫那头,不知哪个宫殿突然冒气大火起来,烧的帝宫半边天都通红,那些飞雪一瞬间被照亮。 追着成妧的人也唯恐那头有失,只得稍稍停下步子,道:“这到底是哪个宫里头?怎么在这个时候燃起火来。” 那火光冲天,今夜果真是难眠之夜,成妧还未来得及细看,突然手上所触及到的木门一下子便被打开,还未尖叫出来,便被一人拉到那门后。 夜色里那人只稍稍扶住她,也不多言,只把她搂在胸膛上,默默的倚在那门上,二人大气不敢出,待那群前来搜寻的羽林卫走的近了,更是心如鼓擂一般。 那人亦是满头白雪,微微的雪光为少年勾画出侧脸轮廓,他有些警惕的定定的瞧看着外间,二人尽是满身大雪,却一言不发。 那外间又是稀碎的脚步声,只因这樱雪宫算做是禁宫一处,前朝先帝在世曾经下令,这樱雪宫之门常年不开,不修不改。 那些来者也只敢伸手略微推了推那木门,不过有那少年在后头抵着也推不动。 “这风雪太盛,”外间有人有些不耐烦道,“约摸是瞧错了,有这个功夫在这处搜寻一个影子,还不如去西六宫救火去。” 言罢,那群侍卫便早已了无了兴致,大抵也是不大相信这处有人,便粗略的搜寻过四周,这便离去了。 成妧抬眸瞧看眼前这人,原来却是许久未见的棠樾,棠樾在帝宫里头却是叫她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你……你如何在这?” 大抵是靠的太过于相近,那棠樾几乎能够听见她呼吸的的声音,忍不住面上一红,发觉自己方才一时情急竟是搂着她许久,一下子便放开手道:“我入宫来,来有事要办。方才也是远远看见像是你……” 成妧料他定是江憬带进来的,只环顾四周,看来今夜太医院只怕也进不去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君上跟前舞刀弄枪,帝宫之内居然还能够走水,还嫌不会够乱么?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些歉意道:“我说了太多我的事,却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如何在这个六宫里头,又如何在这样不安的夜里在六宫长街上四处乱跑?” 成妧提起来便是到了伤心之处,自己一气之下转身便先出来,也不知道那头静姝也是个脾气急得人,如若也被人拿住那该如何是好?又不知如媖到底如何了。 千言万语,落到棠樾眼前,却并不想要让棠樾同着自己一道难为,只微微眼睛发红道:“我进来看我阿姐的,她病得厉害。” 这樱雪宫倒是寂静,大约也是因为偷偷入宫的缘故,那棠樾不敢点灯,只是凭借那一点点细微的雪光才可瞧得见这周围。 不知为何,四处皆是焦黑的树干,这宫名为樱雪宫,却不见一支樱花,唯独只有这般光秃秃的焦黑树干,怪不得先帝把这处锁起来。 “这是太宗在时,”棠樾见成妧看得出神,忍不住开口解释道,“之前是雍容帝姬还是洛城城主时所居,而后洛城主封雍容帝姬和亲南疆,这里便锁起来了,待那雍容帝姬殉情南疆,自城楼上一跃而下。而后太宗传位高宗时,太后谢氏因不喜这处,就下令放火烧尽了满宫樱树。” “你倒是了解的,”成妧见棠樾总有一股子亲切,大抵是觉得棠樾或许便是当年救自己出沧澜江的人,有些惺惺相惜,“你原也不是在宫里长大,如何这般了解。” 棠樾却道:“不过是道听途说,我幼时固然没有父母兄长在旁,不过也有过许多姨娘,叔叔来照顾我,我又是个爱听故事的……况且……”他微微一笑,并不往下说。 况且,我始终知晓,我终有一日会回来,天下之滨,莫非我脚下之土罢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六宫大乱 这天夜里,西六宫的大火烧了一夜,只听外间嘈杂声响起一片来,叫人心慌的不行,唯独只有棠樾坐在那已经陈旧的殿中,在满是灰尘的案几边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座还没有点亮的灯火。 成妧倒是一直趴在那宫门之前,毕竟现下还不知道如媖那边是如何光景了,在殿前已经空无一物的台前走来走去。 外间风雪倒是一点都没有减,眼看着那些朱墙楼阁就要被淹没进去。 “也不知这一次是谁人在六宫发难,”成妧微微有些叹着气道,“挑着这样的大雪时分,偏生叫我遇上了,到底是我运气不好。” 棠樾倒是无二话,只是见外头冰天雪地,又夹杂着风雪,唯恐成妧身子耐受不住,想了想还是生起火来,烘烤着些许的茶水,他眉目纤柔,衬映在那火光里头倒是有些暖意,不似在人前那般沉默。 “运气,”棠樾抬眸,看着院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成妧能不能够听得见,“我原先也以为我是这是世上运气最不好的人,今次……却不这么觉得了。我前来帝宫一次,得以遇得上……这才叫我果真开心呢。” 成妧在院子里走了片刻,果真见外头太过于寒凉,就连脚踏在那汉白玉台面上都冻得有些生疼,只呵气搓着手走到这里间来,方才恍恍惚惚却是没听见棠樾所言,只不过又问了一次:“你将将在说什么?” 棠樾却微微一笑道:“天气寒冷,飞雪落地也是沙沙之声,你或许听错了。” 成妧想起一事,她那一日瞧见那位立在棠樾身边的妇人,倒是想起了许多,忍不住还是开口过问道:“那一日我在大国寺里头,瞧见你那位婆婆,她是你家中长辈么?” 这事其实本是隐秘,本不该说,可是即是她过问了,棠樾心里头百转千回数个念头,却还是回道:“自我来帝京起,便由岑妈妈照料我的起居……她倒是个妥帖之人,相较于之前的日子,已经算很不错了。” “那,”成妧问道,“在你们未来帝京以前,你可曾取过燕川?” “燕川?”棠樾自小是被一些宫人四处匿藏着养大的,可是自从有过记忆起,却是的的确确未曾去过燕川,本想回道未曾,却见成妧一脸的认真,再想起似乎隐隐约约听那人同岑妈妈提起过往前儿时在燕川的日子,只怕成妧失望,又私心里头怕那人在成妧这处占的先机,“我幼时也随着岑妈妈住过一段时日在燕川。” “长宁一十四年,”成妧顿时心生喜悦,只怕这事情背后自己应当是寻找到了当年之人,“那一年的澜沧江里,你是不是也在那处?你是不是遇见过我同着我阿娘?” 得遇故人,她感念至深,这些年梦里醒着都在追溯着初到底是谁人救她,像是自己一桩心结,果真还叫她遇上了。 棠樾只自己心里头有些不安,却又想到,固然他今日得了着功劳,也不算作是邀功,只因那人从未提起过,是不是他也到底难说,而且那人无欲无求,并不想承她的恩德,唯独他自己,两手空空,却是只剩下她了。 那棠樾有些踌躇着稍稍点了点头,成妧顿时起身,走到那棠樾跟前来,只端端正正的朝着棠樾一叩拜道:“感念恩德,日后定当相报。” 那棠樾面皮不觉便红了,慌忙伸手前来扶起,却在才扶着成妧的一瞬间,成妧突然心中微微一抽动,再抬眸瞧看他的眼眸,那眼眸乌黑,带着火光,却不似那天冰水寒天里头的明亮,或许是换了地方,又过了许多年。 成妧心下才这般作想,棠樾不知为何脸上发热得厉害,却也不敢再伸手,只有些局促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到底是你,也不足挂齿,倒难为你得以记挂许多年。” 成妧却道:“也不知记挂许多年,它总让我觉得,纵使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去死,这世上所有的人或者事都是那般寒凉,可是却总有一人在那样滴水寒冰的日子里,跳入沧澜江救我,总有一个人是不记任何得失唯独就想要让我活下去的。” 她转过脸来看着棠樾,棠樾被那橘黄色的火光勾画出半张脸,那张脸上眸色涿渐变为琥珀色,他身上的粗布也显得不是那般突兀了,她道:“那个人是你,真叫人开心。” 棠樾不知为何,双目里头隐约有了些许水气,只低下头去,人世间的温情,果真是叫他沉溺,只道:“能够救下你,我也很高兴。” 似乎还是有些不自信,少年的声音极低,半饷之后又默默的缩回了脚步,面上的红晕竟是一点也未曾褪下去。 那成妧也只好随意寻个位置,这夜过了片刻,成妧才倦极,心里头又焦灼,只合了合眼,约摸一两个时辰便醒了,抬眸却见那棠樾还是方才那姿势,就连面上的红晕似乎还在。 成妧有些好笑,只觉得棠樾果真是如她第一次见到一样,永远只想把自己缩在一处,似乎想要淡出所有人的视线,不过今次这般不安稳的夜里还能安然守在这帝宫的只怕也不是吃素的,只不过成妧对他的身份并不算好奇罢了。 她只默默的看着他的眉眼,不同于他自称的那位兄长江憬,棠樾所生的面相要更为柔和些许,只不过他发丝轻轻垂落遮住了眼眸,故而显得有些阴沉,不过只消见过他的眼眸,却觉得那该是九天里星星,带着明亮流动的光华。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成妧渐渐感知有些不大对劲,只轻轻抬手戳了戳那棠樾的胳膊,棠樾却丝毫没有一点点反应,成妧只在他额间一探,竟是烫的滚热,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发热了多久,面上的唇角已经热的有些脱皮。 “棠樾?”成妧暗道不妙,现如今这处连个太医都没有,就连如媖那宫里都不如,好歹那宫里还有个太医院执事在,这处却是只有满头飘雪一个能够用的人都没有。 成妧这头才记挂着如媖,却不知早在她跑出去寻太医之时,没有片刻功夫那如媖便了无了气息,一口气没提上来眼看着已经不成了。 静姝只伸手一摸她阿姐身上,竟是冰冰凉凉一片了,吓得心中大撼,王氏吓得几乎瘫软,合宫上下一齐哭起来,那些哭泣的声音钻到她的脑仁里头,浑身上下,竟是没有一处不疼。 那小环才跑到跟前来,只胡乱的拉起静姝道:“外间似乎是要变天的样子,方才六姑娘跑了出去,我却是没顾得上也没跟上,现如今只听见外头兵器交接之声,贵人们皆都躲在九州清晏里头出不来,阖宫里尽是喊打喊杀之声,也不知六姑娘如何了!” 王氏只哭的晕死过去,正是哀伤之时,静姝却无人商议,只好道:“先别急,我这便派人去寻,切不会丢了六妹妹。” 又有礼部着人来料理如媖后事,众人急吼吼的要去回君上皇后,却不料走到半道上只见到那头来了一堆身穿铁甲之人,也不知是那一头的,自来宫中大乱,遭殃的只会是底下的宫人,那起子兵人何曾见过六宫这般繁盛之况,自然收不住手脚一些不规矩的,恨不能搬空整个宫。 更有些作奸犯科的,瞧见那些贵女宫人也是越发放纵起来,这才是叫人最害怕的事。 小环只道:“我知宫里头有条密道,需得穿过一些草木才可以出去,夫人小姐可随我一道,先离了这头才可!” 外间脚步声逼近,这宫里离得远,如若事有人在这里不规矩起来,却也没有那个时间去通报,如媖后事已经交由礼部打理,自然不许王氏成府众人插手。 “儿啊,”王氏一手拽住静姝道,“大难临头,哪里还顾得上你六妹妹,况且这六宫正是乱着的时候,阿娘倒是不怕的,可是你一个姑娘家在这处左右都是不安全的,你先同着小环一道离了宫去!先回了成府,之后的事……” “不,”静姝已经累的肝肠寸断,唯恐自己才失了一个阿姐又要失去阿娘,只拽住王氏衣袖,断然不肯放手道,“阿娘在何处,姝儿便在何处!如若只有姝儿一人得以逃跑,岂非弃阿娘,姊妹不顾?这才是枉为人!” 王氏只伸手拥住那静姝道:“阿娘平生没什么得意的,唯独只有你们兄弟姊妹三人还算争气,如今阿娘已经失去了你大姐姐,难不成还要阿娘再失去一个你么?阿娘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呢?” 她直说的泪水沾襟,那静姝亦是百般不得已只得先同那小环未免打眼换上内侍衣裙匆匆忙忙在这样的雪夜里头夹杂着风雪往外头走,打开宫门时,只见满城风雪,自己走在其中 格外渺小,远处的火光照耀这帝宫。 “这地方,”静姝心惊不已,又生出一股子寒意,“果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第一百二十三章安之若素 六宫长街上,只有短短一处瞧得见踪迹,静姝立在那门口,心里只叹息一声,此次回府,不单是成妧了无了踪迹可寻,现下只怕昨日日子特殊,她阿父兄长亦在内宫,也不知可否保全了。 那小环只守着静姝片刻不离,二人匆匆走在那拢道处,却在距离那前头太液池处,突然窜出来一人,身着铠甲,蒙着头面,只呵斥一声道:“自哪里来的小娘子……可是万氏门下?” 那小环哆嗦着答道:“还请大人放条生路,这并不是万氏门下女……” 那人既有心作奸犯科,哪里还听这番言语,只一口咬定定是那万氏宗族之内的人士,便要走上前来动手动脚。 静姝只赫然道:“我阿父也是在朝为官的,我阿兄也是高中两榜之人,你今日如若动我一分,来日定叫你脱一层毛!” 那贼人抬眸只见到静姝杏目圆瞪,偏生那官袍色深不打眼,却见那斗篷之下静姝面若如花,早便起了歹心就要上前来牵扯,小环有些招架不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贼子一刀毙命。 静姝见状几乎脚下发软,险些站不住,那小环伏在地上只抬头有气无力道:“五姑娘……往前,奴婢们护不住大姑娘,现如今,小环只能陪着你到此……到底是……”话音未完,便已没了气息,只余下那带人同着静姝对峙。 静姝心内又惊又气,大有同着那人拼了命的气势,却在还没来得及发作的那片刻功夫,突然不知自何处伸出来一根木棍,朝着那人的头上便是一闷棍。 正中那人的后脑勺,这处算是个要紧处,那人只捂着流血的脑袋回头看过一眼,只瞧见面前站着一位身姿瘦弱的少年,也佯装穿着内侍衣袍一脸的惊慌失措,双手握着那木棍还不住的躲。 那贼子经受这一棍,只觉得眼前开花,四周旋转起来,天地颠倒,只指着那少年道:“你……你是……”到底没能说出口,那少年又是一棍在脑门上。 “万,”静姝顿时住口,探那贼人口风,现如今只怕是有人要搅起整个万氏,如今四处都是豺狼虎豹,在这处喊出那万安之的名字只怕犹如把活靶子带在身上,把他推向人前,“你如何在这里?” 那少年只丢下棍子,有些惶恐的朝着地上横躺着的人连连抱歉道:“事出有因,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静姝伸出手道:“说来话长,这处正是动,乱最甚之处,你快些同我走。” 雪夜里,静姝只垂眸瞧着他伸出来的手,十指纤细,周围俱是喊杀声,不远处倒影着亮如白昼的火光。 “谁要你带了,”静姝一偏头,有些不屑道,“就凭我,还不能顾全得了我自己?” 那万安之见她双眸生辉,心里顿时有些欣喜,还好没被吓坏,还能同着他说上几句话,他只怕她久居闺阁怕是没见过这般光景,心里头害怕。 又想到那静姝或许是想着男女有别,本就与他们万氏扯上的偏生没有什么好下场,便自怀里头掏出一方丝巾抚在手上。 静姝心头一动,俗世里头,人情何其凉薄,这乱世浮萍之内,不知天明何处,还得他这么一点细微的柔情。 或许,她经不住想,放纵这么一刻,又如何呢? 今生今世,或许只有这么一刻了,自此,如若王氏今夜熬过了依旧是万人之上,横行霸道,他自会有他的美娇娘,自会金玉满堂,富贵繁华。她亦会山高水远,平平淡淡度此生。 那后头光影重重之处,有人提着宫灯,只照着这头道:“那头是谁人!报上名来!” 万安之不由分说,原先皇恩浩荡的时候,他便时不时同着自己阿娘入宫,这宫里只怕有许多人认得他这张脸,无论这些人是好是坏他依旧不敢上前何况现如今身边还带着静姝,他只一把扯住静姝,就在这雪夜里朝着六宫奔赴而去。 他手上的温度有些滚烫,衣袖联翩,倒是速度够快,那些雪子拍打在脸上叫静姝有些睁不开眼睛,却在那一瞬间似乎心随着脚步一起,如影随形,在这样寂寥的夜色里,第一次,距离他这样相近。 后头那些人到底也是反应过来,里间大抵是有人认得万安之的,又见那地上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侍卫,顿时高喊到:“是万氏之人!还不快追上去,随我清了这些贼子乱臣!以清君侧。” “万安之,”静姝的声音夹杂着北风,只觉得满头大雪,似乎迷了眼睛有些看不见前路,“你怕不怕?” 前头万安之却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只快步走过那些长道,生死一瞬间,他到底是没能想到自己还能够经历这么一劫,只听说阿父被杀在九州清晏之上,阿娘阿姐一道被人软禁昭元殿。 一直跑到一座寂静无人声的殿前,静姝抬眸一瞧看,却原来的昭阳殿,这是距离宫外最近的宫宇,静姝有些体力不支,加之心头大悲一场,脚下发软,竟是一下子扶着那墙跌了下去。 后边人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万安之只回望一眼,有些焦急道:“成五,你如何了?可还走得动?” 静姝只稍稍扶着墙,竟是脚下软如稀泥,一下子都站不起来,夜色里她双眸慌乱,只道:“万安之……你知道哪里能够出去,你莫要管我了,快些逃命去吧,他们如若捉住我,少不得受些折辱,如若是你……你只怕只有九死难回。” 那万安之只手上一用劲竟是直接扶起静姝,如此便也不能够再跑动起来,只带着静姝往前,直到那昭阳殿前,那底下亦是人声嘈嘈。 半饷之后,他才有些自嘲一声:“运气不好。”本可以逃得一劫,偏生遇见她,就像他与她之间,本可相安无事,偏生动下一情来。 他伸手推开那宫门之内的一道暗门,这里是是原先他阿姐还没做贵妃时,随还是太子的君上避难也曾经躲过,他只靠着那薄薄的门上,也不知这里能够撑下多久。 光线透过外间照进来,他才得以在这喘息一瞬好好瞧见她一眼,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似从前一般透亮。 他有些哀伤的看她,却道:“和你说件或许能够让你稍稍高兴一点点的。” 都什么时候了,静姝心里急的不成,难不成眼前这人有些糊涂了不成,还说什么稍稍高兴的。 “我阿父,”万安之缓缓道,两行清泪划过脸颊,“果真如你那一日所言,不得好死。” “我……”那一日,七夕那夜,十里长河,莲灯满池,他站在隔岸那一处,他果真还是记到如今,静姝只满心愧疚,“我那时,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你我此生不沾丝毫,才是最好的结果。” “快快快!”那些脚步声已经踏上高台,逐渐逼近了,他们手上提着的宫灯照耀着手上的悍刀,晃得整个殿堂都是闪烁之光,他只在那晦暗不明处看着她,道:“我现如今再问你一句,还是当年那句话……现如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本不该在此时此地过问,只不过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来日,你愿不愿意?” 静姝几乎不假思索,依旧道:“万安之,千次万次,哪怕我只能过今日一夜……你我无缘,终究无缘。” 那少年顿时眼角发红,有些自嘲一笑,点点头道:“如此,我便没有什么放不下,你只要心里头没有念着我便好,这样想来也不会记得我太久了……”言罢,只伸手去开那门。 “你做什么?”静姝登时变了脸色,“你这个时候开门出去不是在送死么?” 那万安之却道:“我阿父在世时总说我庸懦,我阿娘阿姐尚且苦苦挣扎,我岂能在此连累与你。” 言罢就要开门,静姝手疾眼快只拽住他的衣袖,有些急切失言道:“你莫冲动……就算是死在一处,我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如若你因我而死,我必定恨你一辈子。” 那少年却打开那门,瞬间合上,那室内一下子只余下静姝一人,瞬间化作漆黑,她手上只握住那短短一方帕子,再触手便是冰块的门。 她拍打那门,只听他背靠这那堵墙,声音寂寥又有些发苦道:“成静姝,今日只要你活下去了,我便不算作是输了,我先去来生等你了。” 那外间有人手持着火炬,大有他不出来便有人烧宫之举,那些人也只知晓他也是见王氏其余人皆在昭元殿之内,他打开那宫门,只孤身一人立在那高台上。 说来可笑,他这辈子也没曾亏待过谁人,也未曾苛待过任何一人,自知事起,总是托着一颗真心,在学堂里没有人吃他的糕点,在满池莲灯之内,他的姑娘说我想你不得好死就好了……果真是运气不好。 不过,上天待他到底不算是凉薄,他还能再自己并不金贵的命,最廉价的真心,为他的姑娘,做最后一点不足以挂齿的事,得她一刻回眸,纵使死了也甘愿。 “万家,”他缓缓道,迎着那些稀碎冰凉的雪,“万安之,见过诸位。” 第一百二十四章棠樾许诺 成妧顿时心头上一抽,却也不知到底为何,只低头一瞧看,那棠樾果真还是昏睡着不省人事,想来外头已然是这般大乱,该是出不去了。 只可恨这内乱竟是来的这样的快,叫她前脚出门,后脚便被困死在这处。 再看棠樾,烧的面颊通红,心头只叹气道:“想那江憬也是个粗心之人,怎么能在这般乱世,便把棠樾一人带到这处来,自己了无踪迹可寻。” 棠樾靠在那榻上,只伸手拽住自己的衣袖,双目只是混沌一片,隐隐约约有些呓语道:“好……冷。” 他只要是觉得冷,那便是还要继续发热下去,成妧心下有些着急,只脱下自己的外衫到那庭院里头,堆砌起来一堆雪,再割下自己的一截子衣裙,在那雪水之上冰着,待触手冰凉时才拿起来又抚在那棠樾额间,如此反反复复,却总每个用处。 “我也不懂医术,”成妧只叹息一声,“可别说你,我大姐姐那头只怕都活不成了,棠樾,你如若有点心,你便快些好起来吧。” 那棠樾却是经年过惯了苦日子,自小单衣薄衫在大雪地里都曾经滚爬过得,可是现如今一朝得以离世间最富丽之处只有一步之遥,大抵也是心有魔障,今宵放下,一时耐受不住这才病倒。 成妧只如此反复的往外跑,身心有些疲惫,只能靠着那棠樾边上稍稍歇息一下,一颗心却提着不敢放,只怕他烧的太厉害,等会醒过来万一变成了傻子,心道:“要是棠樾烧糊涂了,等天明他那个不讲理,生人勿近的兄长江憬过来了,万一怪我在这里见死不救又该如何是好?” 想起江憬,似是又想起昨日他点醒她所说的话,如若非要叫他成个亲,坠一次万丈红尘,他宁愿那个人是她。 “你为何……”棠樾轻轻掀开眼皮子,只瞧见那微弱的雪光倒影在窗扉上,她眉目间增添一丝红晕,竟是那样可爱,“你脸红了。” 只是一恍惚之间,她眉目间那点细枝末节的羞涩突然便褪去,棠樾果真是烧的糊涂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只伸手在她眉间轻轻一抚而过,只道:“成六姑娘……” 这一声,发自于心,埋藏多年,其实还有好多,就似他早在那一年上元佳节便得过她一个灯笼照亮回家的路,早在很久之前便在心底描画许多她的模样,她同他的相识,却永远只是那一日,大国寺的池水边上。 只仅此一声成六姑娘,棠樾点到即止,成妧天生便于情爱之事上,惯会装傻充愣,只因她也不知晓该去如何,只有些含糊答道:“我知你心里头难受,只是我也没有旁的法子为你散热,你且等一等天亮,如若外间不是很嘈乱,我去太医院给你寻个太医来瞧瞧如何?” 棠樾只有气无力,有些惋惜道:“天亮了,你是不是就该要走了?” 这话却叫成妧好生奇怪,天亮了还不走,难不成要在这宫里同他过上一辈子不成?再者听这少年的口气,难不成他真的要在这樱雪宫里面蹲上一辈子? “我不走,我在这宫里面干什么,平白给别人送个人头。”成妧只有些好笑,也不做他想,只可惜道,“最可怜的难道不是你吗?只是入宫来随着你兄长见个世面。却平白无故立上这么一遭难。” 那棠樾虽然烧的厉害,却还得睁开眼睛,想再同她说说话:“今宵得姑娘照顾一次,此为大恩大德,现下无以为报。只求我来日飞黄腾达,必然少不了姑娘的好处。” 他这话说的可就算是露骨了,叫成妧有些慌乱,她先前拒绝叶昭,不过是因为叶昭天之骄子,她自觉本不是一处的人,吃不了一锅饭。 可是棠樾不一样,棠樾与她是有过生死之交的人,是救过她并未求过回报的人,在成妧心里头自动划为自己人。 或许是那年江水里头,拽她回到岸上的手太过于温暖而且有力,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可成为她日子里唯一的光点。 “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成妧微微一笑,落在那夜的寒风里头,叫他心神皆都激荡起来,“你现如今该做的,便只有……好好活下去,我等着你飞黄腾达的一日哪怕你我日后走不到一处,能在这困境之处得你如此真心,我亦是没有什么不甘愿的。” 那棠樾见她似是有些松口,只取下自己心口上的一方挂坠,只要成妧接下道:“此物赠你……我定然,说到做到。” 昭元殿之前,乌压压的跪着一圈人,皆都是些皇亲国戚,江憬持剑立在那门前,只觉得心头突然有些一跳,大抵是一夜殚精竭虑有些疲倦了。 有些咒骂之声有些不堪入耳,只细细一听简直要问候到江憬祖宗十八代上去了,江憬只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看其间骂的最欢,几乎要跳起来的,俨然是他的四表舅。 “四表舅大可歇歇吧,”江憬抱着手道,往前早听闻那四皇舅同万贵妃有过私议,只说如若万庭玉嫁不进江家,自不可让江憬承袭了大统,到时万贵妃会说通君上,把这四表叔勇王嫡子过继膝下,继承山河,“外间风寒,不知舅舅可是觉得外间天寒要进去陪皇舅贵妃一道考虑?” 那勇王却是人只是有些力大无脑的,只不过方才骂得痛快,现下便突然了无了声音,人家连自己亲舅舅的朝堂也说拆便拆,说关边关,何况他这么一个表舅,只默默道:“你犯上作乱,还有理了,天下之大稽!” 江憬只蹙起眉头,只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所为的并非这天下河山,你们心里头担忧的那些,自不必在我眼皮子底下现。” 那底下有附和他的几位阁臣,只道:“世子殿下为天地立心,惩奸除恶,待除去那奸妃,清了君侧,定会还我大煊安定。” “只要,”江憬侧目瞧看那里头的人影,“君上愿意,废贵妃,赐死万氏,昭告天下奸妃乱臣之罪证,我一定会双手归还军权,领皇子棠樾前来,要杀要剐,且听尊变。” “报!”那前头突然走出来一个小兵,手上拎着一方包裹,上头还带着血迹,一路就这么举到江憬眼前,只道,“万氏嫡子,万安之首级在此。” 众人一声惊叹,那万氏血脉单薄,万贵妃嫡亲唯独这万安之一个弟弟,如今也沦为刀下之魂,死状何其惨烈,岂非报应。 江憬目光一颤,那血似乎还是热的,或许比他要热,他垂眸看了半饷,这才道:“拿进去,呈给万贵妃。” 万贵妃还不知外间发出的事,昭元殿之内只点这一盏孤灯,外间皇后吴氏,太后叶氏俱都跪在地上道:“外头朝臣也都吵嚷起来了,还望君上三思。” 君上只护住那万贵妃朝着吴氏骂道:“天底下的人都来垂涎孤的王位,你也是个狼心狗肺落井下石的东西!”只往那吴皇后心头上只踹一脚。 太后见状只呵斥道:“皇儿!你难不成当真要为了一个贱婢出身的婢子去死不成?丢了你的江山社稷,丢了你的王位,你看看这天底下,谁还会理你!” 君上只默默垂泪,伸手握住万贵妃的手,竟一刻也不能够分开,只道:“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我再回一次行宫也好过现如今。” 那门口突然一声吱呀被打开,叫里头的人一惊,那来人却是苏长安,面色略微有些发白,只走到君上面前跪在地上道:“外间送了东西来……一定要送到,送到贵妃君上眼前。” 万贵妃已除去妆发,只着一身素衣,再也没有素日的凌厉,只掀开帘子来走到那苏长安面前道:“是什么?” 苏长安不答,只稍稍伸手为贵妃奉上一物,那锦盒小小一方,万贵妃顿时便了然,脚步一个踉跄,声音有些发抖只试探着问道:“是谁?” 苏长安回:“是……小公爷。” 贵妃一下子站立不住,君上赶忙扶住,万贵妃只不信道:“万氏横行霸道不假,我同爹娘姊妹做出的事情,桩桩件件我每一件都认,可怜我这胞弟……可怜我安之!他未曾做过一件错事,为何要如此对他?” “小公爷是夜里出宫时,”苏长安和缓口气,见万贵妃悲伤到了极点,忍不住道,“在昭阳殿前遇到的一伙子乱军,本也没有下令残害,只是有人趁乱传的命令……” 万贵妃只恨的眼色通红,可惜现下连昭元殿都出不去,更别提探查究竟,只撕心裂肺的哭道:“果真是报应么?这边是苍天,待我王氏一族的报应么?可是我今日的一切,难道不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的?你们这些口口声声大道理的人,背后也是如此残害他人?这世道果真待我凉薄至此……果真是好不公平!” 那锦盒里慢慢渗出血来,何曾几时,那少年也曾鲜活明快,也曾打马掠过红袖招。 “传令下去,”江憬听着昭元殿内的哭喊,“自此,遇见任何一个万氏之人,活捉即可,送到昭元殿关押。” 第一百二十五章万氏自刎 整个帝宫席卷起这样萧条的北风,叫站立在昭元殿之前,穿着朝服的内臣侍立其下,把自己的眼眸隐没在那些数不尽的残雪之内,众人皆朝着殿内高声道:“此贼夫人祸国殃民,此万氏结党营私构害朝堂栋梁,还请君上三思!” 君上只瘫坐在自己的位上,万贵妃早已是泪流满面,并不似她往常一般飞扬跋扈,面上不画脂粉,早有内侍收下了那万安之的首级,一盏孤灯落在那万贵妃的眼眸之内,却似并不会亮起一般,耳边只能听到外间呼啸而过的风。 “现如今,还在这里苦苦拖累君上么?”吴皇后将受过君上一脚,似乎并不死心,那万贵妃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多年,叫她如何忍得下心口恶气,况且今宵此事但凭着外间江憬一己之力只怕微不足道,吴家百年世家,先前被万氏逼到何其地步,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在这里枯坐到天明,等着那群人冲进来,残害了君上……他们手上是有着皇子在手的,你到底要为了自己的私心在这里等候到何时?” 此一言到叫那万贵妃眸光有些微微抖动,她却并不搭理那吴皇后,只一心瞧看着君上,问道:“我不问他人,早在许久之前,我说过,君上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无论贫富贵贱,君上疼我惜我一场,我自是……” 那君上这才稍稍转过脸,他的面上却不是如她一般的悲伤,反而是无尽的惶恐,只看向她道:“素之……今时不同,原先我没做过君上,我只是一个囚再深宫里的废太子,现如今,我已是天子。并不是孤有心负你,到底是孤背负太多,手上握着权,脚下站着江山,这江山孤安能够放下。” 此话一出,却叫周围在场众人都已经猜到了下半句,他往前待她情深意重,能够共苦,原本是背靠着爬不出道沼泽。现如今不同,他尝到了甜头,手握着重权,安享人间富贵,触目皆是光华普照,让他再回到那暗淡无光里去,他只会浑身发抖。 “同甘共苦,”那万贵妃有些自嘲一笑,面上苍白,似这些年的白云苍狗都自心头流淌而过,“很久之前,我一直觉得共苦才是最难的,我以为捱过那段暗无天日,熬过身体上所有的痛楚,等待我的便只有滔天的富贵,和你数不尽的恩爱,原来都是错的,共苦何其容易,只因为你我二人那时皆是彼此手上的那一根拐杖,却原来这句话里头,最难的却是同甘……最难的其实是人心罢了。” 君上性格自来孱弱,又是不忍道:“素之,你也莫要过于想多,待事情结束,孤还可以去接你,孤与你还可以……” 那万贵妃挑眉,瞧看帘子之后依旧安坐着的太后,贵在地上默默抽泣的皇后,以及外间只剩下一些剪影的众人,有些好笑道:“我不是君上的玩物,我也不是君上能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您当初说的何其信誓旦旦,说给我全天底下女子都得不到的尊宠,我自来也是个痴傻之人,所以我也是活该,我阿弟也是在偿还我的罪孽呢……” 言罢,只起身,跪在地上,坦坦荡荡的朝着君上三拜道:“感念君上纵容我多年,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万岁,二愿郎君日后得偿所愿,三愿此次一别,日后再不遇如我这般祸国殃民之人,也再不叫君上心头滚热一场。” 那君上想要起身,却在此时那帘后道太后立刻起身扯住君上衣袖呵斥道:“君上到底要心软到何时,万氏走到如今都是他们自己的路子,君上且留步。” 那君上只抹着自己眼中热泪,只道:“阿娘,为何你们都要逼我做甚?” 太后只垂下眸子,看上去和蔼可亲,就如同平常一把,只道:“不是逼你,此人决计不可留,你身为君上,心里头对一个人再喜欢,再在意,你却不能让旁人都瞧见你的喜欢,你的在意。” 那万贵妃脱下自己的贵妃服制,只疏疏朗朗走到哪门前,有内侍走上前来为她开门,那宫门恍惚一打开,她便立在那门前,好叫那些人吱吱喳喳的声音在一瞬间寂静下来,她头上瞬间落满雪花,底下她的阿娘阿妹姐都被人强扣在地上,不住的抬眸来看向她道:“娘娘,娘娘!君上,君上是如何说的,这起子乱臣贼子好大的胆子。” 那万贵妃径直走到那江憬跟前,只是一伸手便拔出那江憬腰上佩剑,她只是看过那江憬一眼道:“江世子殿下,当年你母亲先长帝姬在世时,带你分居燕川,长帝姬病逝那一夜,沧澜江之前我阿妹派去的杀手追你到那处寻了三日不见你的踪迹,是我劝解她,幼子无辜,何须计较。这才救的你一面,现下想来,那果真是我这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贵妃娘娘太过高看在下了么。”江憬只温吞一笑道,“贵妃娘娘难道事到如今还瞧不出,娘娘此生最为错误的一件事自来不是其他,而是自一开始……同君上出了行宫。” 一语中的,叫万贵妃心神激荡,闭目之间皆都是自家阿父被害,胞弟惨死,阿娘阿妹贪得无厌的嘴脸,恍恍惚惚走到那殿前,看着底下的人,缓缓抬手,把那剑抵在脖子上,只仰天大笑一声道:“生来万般不由人,你们也别得意,我并不为你们,我却也只是……为陪着君上,走这最后一回!” 反正,她却是,无论风霜雨雪,总算如当年所说,一直一直陪着他,走到了最后一程。 那樱雪宫里头,成妧亦是为那棠樾折腾了半日之久,在黎明之时,天方有了曙光,那棠樾也不只不过清醒过来那么一时片刻便了无了意识。 到了这时刻身上的热才缓缓而退,成妧这才舒下一口气,自己也累的靠在那塌边上,也不知现如今到底是何时辰。 那天大亮时,棠樾才醒,一睁开眼睛瞧见成妧睡的熟,忍不住唇角带着些许的笑意,似乎自己活到现如今十七岁的年纪里头,没有一日的早晨能似今日这般叫人觉得顺畅,本想抱那成妧到榻上歇息,却不料在此时那宫门突然缓缓打开,倒是惊扰了期间到人。 成妧瞬间清醒过来,棠樾一把拉过那成妧,只把她藏在自己身后,挑开那帘子稍稍露出些许目光来看着外间的人,又有许多人脚步声传来。 二人不知是敌是友,只能憋着一口气在其后安静守望着,却只听到那立在前头的人道:“棠樾!”却是那江憬的声音。 棠樾顿时松下一口气,自那帘内而出,后头倒是跟着成妧,江憬一见棠樾也不知面上到底心里是喜是悲,只急切的抓住那棠樾的手道:“你快随我去昭元殿,见你父君!” 说完这句话才见棠樾身后的成妧,成妧意思没料到这场宫变如此汹涌,其背后操纵着的居然会是江憬,怪不得他说起六宫之事有些含糊其辞,却又时有时无的提醒她能躲则躲。 “你如何会在这处?”江憬忍不住问道,“你倒是会躲。” 成妧摸摸自己的鼻子,权当他这句话是在夸自己便是,却等外间又有副将前来,又有礼部内监而来,只口口声声朝着棠樾道:“微臣见过皇四子殿下。” 成妧这才回过头来,心中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棠樾,心里一阵翻涌,棠樾是皇子,是现如今的君上唯一的皇子,那么她呢人,他同她说起日后腾达的事,是不是早有打算……是不是只等着她点头。 不,宫墙一堵,四方天地,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棠樾似乎有些难为情只道:“阿妧……” 江憬眉头一蹙,只道:“别在这里耽误了,另外我只听说成家的五姑娘那天夜里被我底下的人瞧见混乱里头跑到了昭阳殿里去,那万安之便是只昭阳殿前遇害的,你若是着急你五姐姐,现下就该去寻了。” 听他这意思,似乎已经去寻过一次,这便是江憬说的不动声色,旁的人可能听不出,可是成妧却是熟悉他的,一听便知他内里的隐藏,只有些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反正现在也不想再去瞧看一眼棠樾,只觉得恍惚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变得陌生起来。 “长宁,”江憬随意看过一眼那外头,轻轻唤过自己身边的一个并不打眼的内侍,道,“六宫各处百废俱兴,都还乱着,且不能让六姑娘走失了,你去跟着给她带个路。” 言罢,又侧过身子,让一些宫人来为棠樾梳洗,在无人处,棠樾突然缓缓开口道:“我……我,外头如何了?” “那妇人死了。”江憬自是很平静的靠在那墙上,“诚如你那只有个名分的长姐青鹤所言,你的福气在后头。” 那棠樾点点头,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只在一瞬间,恍惚他似变了一个人,还未等到江憬开口,他自身着那些华裳,头戴着玉冠站在众人之前道:“起驾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人间白头 江憬只默默的移开自己的步子,落在那棠樾之后,待起驾之前,内宫之人惯会见风使舵,不知自何处寻来一方步撵落在那长街之上。 “憬哥哥,”棠樾突然回头,华服之下,少年依旧是当初那般孱弱的模样,只是那一双眼睛,里头暗自藏着些许的光芒,似乎期望窥探人心,“棠樾能够有今日,全依仗兄长而得,今次,得此殊荣,该是兄长同我一起去见证。” 那江憬眸中沉下些许,只退后一步,朝着棠樾拱手行礼道:“往日不必再提,你现如今已是皇子,我犯下今日之错,本已逾越,如何能够错上加错再同你一道乘撵。” 那棠樾面上似笑非笑,只伸手在江憬手腕处一握,道:“憬哥哥说的是,倒是棠樾一心只记得往昔的好,却忘记了憬哥哥原是个心怀礼义之人。” 待那棠樾起驾走后,江憬这才抿了抿唇,心道,这才过了多久,这棠樾便能够在他面前试探了。 成妧只记挂着静姝,跑到那昭阳殿之前,还没踏上台阶便只见到那台阶上隐隐约约有些血迹,看的叫人惊心。 里间已经是狼藉一片,四下无人,成妧只朝着里间喊到:“五姐姐!” 喊了半日,也不见回应,只走到那殿前,却见那殿前之下抱着膝盖坐在雪地里的却是静姝。 成妧见静姝看上去倒还是干净利落的,只心下微微一喜还好静姝还算是安康着,却在走近之后这才发觉静姝跟前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跪着伏在地上,只伸手去握那人的手指,血液早已干涸,只有刺鼻的腥味,叫成妧只瞧了一眼,便已经经受不住,有些反胃。 “五姐姐……”成妧往前走了一步,“这是?” 静姝抬眸,一瞬间,成妧几乎不能认出眼前的人是静姝,她眸中墨色翻涌,就如同百废待兴之后的六宫,寂静得像是了无人烟,她眼中最后那一点点的光亮,寂灭了,连灰都不剩了。 成妧的心突然疼起来,有的人站在面前, 纵使身上完好,衣衫整齐,面目清俊,一颗心千疮百孔起来,她的世界毁天灭地起来,毁尽她身上你所有喜爱的点,这才是真的惋惜与心疼。 “万安之,”那天上又飘散起些许的雪花,静姝置若罔闻左右的声音,声音犹如轻轻的叹息,“你看下雪了……我们是不是也算,白头一场了。” 远处,青山白雪,寂静不言,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一年,在学堂里头,她第一次走进去本不想读书习字,走到学堂跟前她兄长发起脾气一定要她安分些。 她一脚踏入那学堂,一支投壶箭羽射过来,叫她吓得一跳,再抬眸那屋檐下立着个带着局促的小公子,只瞪圆了眼睛瞧看着她,磕磕绊绊说着对不住。 那天,日头很大,照在窗边上的梨花上,有小小一瓣落在那小公子的发上,她盯着看了许久。 她发了一通脾气,那小公子便给她一盒子吃食,都是新奇样式,她从没有吃过那般好的。 她总是很讨厌他,总是很不喜欢他磕磕绊绊的样子,很讨厌他总是低着头耳根发红。 可是,每天晚上,她总会问翠雀儿:“你说明日,那万安之还会来学堂么?他又会带什么好吃的过来?” 问了好多年,她总想着,他那般讨厌,是不是总有一日,欺负他欺负到他实在忍不住,再不来了。 “再不来了,”静姝开口,“这或许是个好事,这辈子恩恩怨怨,总归和你无关了。”半饷自怀中掏出一串殷红的珊瑚珠子。 旧年上元夜,他赠她这串手钏,聊表心意,她心里头害怕,连吓带恐,逼得他收回。 想来也是可笑,万氏自来不讲理,想要什么东西,强取豪夺总会得到,唯独在她这桩事上讲起道理来,讲究个两厢情愿。只不过他们终究运气不好,自来都不曾得偿所愿。 那一日,成妧陪着静姝在昭阳殿前苦坐了半日,吹着寒风,只觉得有些回忆自眼前而过,有些少年终究是回不来。 后来许多年,思及这一日,只听说这一日是君上在昭元殿前长哭一日一夜,万氏一族在那一日伏诛,后东宫太子棠樾亦是在这一日回宫,举朝欢庆,朝臣内宫,心生喜悦,而后,百废俱兴,天下海清河晏,朝堂外戚以此为戒,再不敢干政,六宫皆为皇后马首是瞻,天下嫡庶分明,条例清明。 可是,成妧那一日回忆起来,终究只是,吹过额头萧瑟寒风,周围的寒意,被扣在世俗,荣宠之间苦苦挣扎的众人,足以杀死一个人的困顿与伦常。 在太阳落山之前,自内宫里走出来几位黄门内侍,遥遥一见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派出来的长宁立在成妧背后,眯起眼睛一瞧道:“那似是昭元殿里头的宫人。” 果然那宫人走到两位姑娘眼前,倒是客客气气道:“想来这便是成府两位姑娘了吧,奴婢是四皇子殿下派来的,特地来送姑娘离宫,知道姑娘在宫里受惊了,过意不去,殿下承诺,不忘昨日所言,还请姑娘稍稍放心。夫人早已经被送回府上了……” “勿忘昨日所言?”长宁忍不住问道,他自来是带在江憬身边的,这些宫人也给他些许面子,“这是甚意思?” 那宫人只有些笑意喜色在面上道:“是何意,姑娘心里头清楚。”他的目光只在成妧面上。 言罢,便着人去安置车马来,那长宁何其聪慧,心中料定那棠樾话中有话,只在无人处,在成妧面前道:“成姑娘……他现如今派人出来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当他是好心么?他心里打定主意要所有人瞧见!叫你这辈子都跟了他,现如今他身份显赫旁人也不敢插手,你心里头也该有个数……” 纵使长宁不说,可是成妧心里亦是明白的,如若那棠樾还似当初那个少年心性,可待她一心,她并不奢求他的身份多么显赫尊贵,得遇这样一人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在这样的六宫里头,他能够守得住么? “长宁,”成妧道,“你放心,我心里清楚的,有一点我自是晓得的,我未来的夫君,心里喜欢我,爱重我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够是最爱我,最最喜欢我,这样总是有别的喜欢的,纵使我是第一位,却不能够在男女之情上满心满眼皆是我,我绝对不会将就自己。”这一点,那棠樾可曾能够做到? 长宁只有些一愣,恍惚间不知思及何事,只眉目含笑道:“那奴才恭祝姑娘,愿姑娘此生定能够得遇良人,满心满眼都是姑娘呢。” “她果真是这么说的?”黑夜里,江憬已经褪下那一身戎衣,只觉得脖子有些发疼,“如此说来,她倒是没动心。” 长宁只碰碰江憬的胳膊,有些狡黠一笑道:“她没动心,那么世子呢?” 江憬面上一红,却手上端起一杯茶水道:“这事不急,如若在此时我横插一脚,那是乘人之危,在心爱之人眼前,自一开始还阴谋起来,去图谋,去欺骗,那不是真的能够去热爱一个人,那还是爱自己。” 手上的茶盏端了半饷,也未送进口中,那长宁看的好笑,只道:“如果成姑娘一辈子不开窍,难不成世子还等一辈子么?” 江憬只伸手,自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此时得见那长命锁,只记得前尘旧梦,那个时候的一切恍如隔世一般。 “我阿娘,”他淡淡一笑,又掏出另外一个金锁来,摆放在一起,却见那两个锁原是一对,“在天上庇佑着我呢。” 成妧同静姝回府之时已是夜半三更,可是府上依旧是灯火通明,早便瞧见成二爷祖母以及众人皆都等候在那外头,一见到二位姑娘便迎上前来。 那棠樾所派来的人原本便只是叫所有人都是瞧见成府这独一份殊荣,故而点到即止,也多寒暄便离去了。 祖母久不见成妧,只伸手握住成妧,一刻也不松开,眼眶湿润,成妧只道:“祖母……大姐姐到底是……” 还未说出口,众人只得齐齐垂泪,又见静姝似是受惊,形容沧桑,也只怕说多了恐静姝受不住,王氏已经病倒了。 在众人齐齐送两位姑娘回自己的院子去时,那邹氏走在人后,同着那成姈在一处道:“你方才可瞧见了?” 成姈自然瞧见了,方才送成妧回来的却是内宫之人,而且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还同着当朝那位新冒出来的皇子殿下有关。 “这可是冲着你那六妹妹来的,”邹氏面上带着冷笑,有些不屑的看着众人背影,“到底是入宫了一次,你到底不如她,如今那人马上就要当娘娘了,这才第一日就被亲自派人送回来,你且看着吧,咱们家这门楣,马上要变样了。” 成姈只心里嫉妒的发疼,只道:“主母也别说的早,八字还没一撇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谣言四起 是夜,成妧还未曾歇下,却不想祖母撇开众人亲自到了成妧房内,只说有要事过问一句,成妧开门来只见秋嬷嬷漏夜提着一盏灯,祖母立在后头。 先前人多,祖母有些话不好意思过问,现在人却是不在,祖母一心都只记挂在成妧身上,忍不住还是道:“你此去宫里头该是见过许多人或事了吧。” 祖母说的隐晦,成妧亦是个聪明人当下只点点头道:“是,见过许多达官贵人,就连先前的万贵妃也是见过的。” 祖母目光微微一沉只端详着成妧面色道:“有些话还是要提点你几句。且别看一个人现如今是什么身份,同你说了什,真正值得一个女子寄托一生的,却是要看他做了什么。如若那人果真是个良人,就算是东宫太子,只要你心甘情愿陪他携手度过。祖母也不会说个不字。” 成妧面上有些发红,眼圈也有些酸涩,众人都注意得到今夜是谁人送她回来的,祖母自然也会注意到,只低下头道:“祖母所言,孙女自会牢记,可是深宫谍影,我自来是个不可能将就的人,我未来的夫君不可能有妾,这是我永远不可能忍受之事,他只可得我一人。就连贵妃万氏如此伴携今上度过困苦,亦是不得善终,所为君者,大抵不能够享受世间最俗气的爱。” 她本已动摇,可是现如今观那棠樾,这才一日,已经在处处计较,这样的计较太多反而显得互相不信任,要这样的姻缘做什么? 祖母听过之后,也只得道:“你们大了,已经不是当初的小毛孩了,各自的事情,还是该靠着你们自己去抉择,去判断该如何去做。” 言及至此,成妧也点点头道:“祖母如若今日要阿妧一个准话,阿妧也说不出,左右要看那人真心如何,他如若一颗真心待我,决计不辜负我,我为他去那深宫里伴他身边过上一生,我亦是并无不甘愿的。” 太夫人微微一笑,伸手在成妧额间抚摸,她的手还是如同幼时一般温暖,叫人一触摸就会有些鼻子发酸。 成妧只靠着祖母肩上,听太夫人道:“还有一事你方才回来,只怕没来得及同你说清楚当年你阿父的事,在这一次事变之后,不知道被朝中哪一位贵人翻了案,或许是这一次掌权之人,那人到底也没能够知会咱们家一声,还是案卷送到了尚书台,你二伯父才晓得,如今已经为你阿父正名,且拟定你阿父追封为忠臣一等爵。” “这事?”成妧沉吟片刻,说来奇怪,只隐隐约约觉得不会是棠樾手笔,且不说她阿父死谏那一年,棠樾还是个半大的娃娃,且远在帝京何曾知晓当年的燕川之事,而且他现如今自顾不暇,故而不会是他,“我倒也不知是谁人了,如此大恩,倒是无以为报了。” “这几日,你便在府上好好歇息着,我只怕经过今夜那内宫送你出宫之事,底下那些王公大臣只把眼睛盯着我们府上,”太夫人略微有些忧愁道,“府上的门槛这几日只怕不能停。” 世事果真如太夫人所料,自第二日起,早有那些家中藏着娇女,以企图送进宫里做上现如今皇子妃的人家,见成府这位本不打眼的六姑娘突然便在众人跟前翻身了,故而都上门来只想瞧一瞧那六姑娘到底何模样。 第二日便有忠勤伯爵府上寇大娘子带着自家嫡女前来拜会,现如今王氏卧病,家里都是邹氏接见,还没说到三句话,那伯爵娘子便道:“早听说贵府上教养出来的姑娘都是花朵一般,我这孩儿也是个贪玩的,只想赶紧来寻个玩伴儿一道呢。” 邹氏面上有些讪讪,却还是派人去喊了成妧前来,正巧那成姈自院子里过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那伯爵夫人一把拽住道:“想必这位便是六姑娘了,瞧瞧这通身的气派。一望便知不凡,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到底是有福气的……” 那成姈面上一红,只低下头,倒是邹氏略微有些不屑,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寇夫人,这位是府上的四姑娘,是我院子里的姑娘。” 那伯爵夫人干笑几声,只道:“瞧瞧我这没见识的,倒是认错了人。”如此便被带着去往太夫人院里,众人齐齐夸赞半日成妧,倒叫成妧有心并不想接见这些外客了。 成姈隐隐约约只听得有些奴婢道:“这成府上当真是有福气,慎才人入宫才过得身,这便又要出个主子娘娘了,而且还是那般新贵!这岂不是又是第二个贵妃?” 成姈恨的几乎咬碎银牙,只道:“谁又比谁差?想当贵妃,却不知她有没有那个福气呢,即使做了贵妃又如何,她且能够有那个能耐便该去做皇后才是。” 身边的小婢女却道:“这便是四姑娘不知了,现在外间人都说,成府上头六姑娘好福气呢,那皇子殿下昨日才认的今上,立刻便着人送了六姑娘五姑娘回来,说不定是皇后也未可知。” 成姈双目赤红,只回望过去,只见那亭子里早有几位世家贵女围在成妧边上,同着她一道描画一副扇面,远远瞧看过去道倒真是一副和气的画面。 “我如何便没有这般运气,”成姈忍不住想到,“我自幼时起,永远比那成妧静姝用功,事事力争上游,为何当初万氏瞧见来求娶的不是我,被那皇子殿下送回来的也不是我?如何这样滔天的富贵,落不到我头上。” 自来,坊间便是惯会见风使舵,那四皇子归朝,隔夜便有圣旨传出,改立东宫,想来也是……那君上被万贵妃害得独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且背后有皇后吴氏,太后叶氏,左相谢氏,外加一个江候世子撑着腰,天下儒生都只道江山后继有人,天下之福,谁人还能越过他去,可不就是东宫太子么。 不过,自那日起,也传出些流言出来,成妧本在院内是听不见外边的,可是总有人要把这些话带到她眼前来恶心她。 那一日天才晴,眼看着便又是一年春季要到了,墙屋之下那棵棠梨花不知为何总也不开花,成妧这几日一直盯着瞧看,也派人去请了好的花匠来瞧,也只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只说或许是今年气候太过于肃杀,这树也不知是死是活,.总是要等到日子过去了才晓得。 成妧才陪着静姝坐在那树底下,静姝受累,瘦的可怜,终日有些寂寥,成妧抬眸看见那树上有个雀儿,只道:“五姐姐,你瞧,那有个雀儿。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正是手脚灵便,你曾经还老爱在园子里的树上蹲着吓唬人,我被你吓唬过许多次呢。” 静姝只随意耷拉着眼皮,靠在那软榻上,缓缓的摇晃着,成妧心里叹口气,只怕静姝再不能同原先那样明媚飞扬了。 却在这时候只听那墙角之下不知是谁院子里有两个小丫鬟处在一道说话,一个道:“不知你可听说了,外间都在传咱们六姑娘只怕要入宫去做娘娘去呢,不然你当那些王公贵族最近怎么往咱们这小门小户跑的紧。” 成妧半垂下眸子,这样的话,最近明里暗里不知听到多少,也不做他想,却在这时那旁边上一个丫鬟道:“可别这般说了,我却听说,那东宫太子何其尊贵,岂会看得上咱们这门户,旁的人说笑你也说笑么?我昨日去街上遇见我那在左相府上当差的阿姐,我阿姐可同我说了……东宫太子妃之位,早已许诺给他们家三姑娘了。” “左相府上三姑娘?”那丫头有些诧异,不过料想也是,这一次江候世子为除去万氏这般围困昭元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是天下儒生那些平日里有事没事都爱参奏一本的文臣屁都不放一个,肯定是朝中那位弟子满半朝的左相手笔,“那可不是左相嫡亲闺女么,往前京中还在私底下取笑过得,那姑娘左相养在府上,现如今都快要满双十年华了,竟一个婆家没许!原来心思在这里。” 话音未落,成妧还没来得及起身,静姝倒是先起身,走到那二人跟前,那小丫头似是没有防备,静姝劈头盖脸的便是一巴掌,打得那两个丫鬟皆都跪倒在地,静姝只呵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谁人派你们来我们跟前嗦摆的话?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眼红心热有什么用,有本事叫那太子殿下送她回一趟家!” 那两个丫头只哆哆嗦嗦的跪在原地,只道:“姑娘恕罪,这原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静姝还要发作,成妧只走上前来拦住道:“五姐姐,动气反倒伤身,这二人用心不专罚他们出府便是了。” 静姝有些咬牙切齿道:“这些子黑心肝的算计,果真是叫我厌恶,你这还没如何举动呢,那东宫也没话呢,就这般等不及!” 第一百二十八章拜会谢氏 8 静姝话音未落,却在这时,王氏身边的茱萸自那偏厅而来,只立在那沿栏上远远瞧见静姝成妧在这处,脸上带着笑意道:“两位姑娘在这儿,真是叫奴婢好找。” 静姝被方才那二人气到不成,当下见母亲身边来人了,便径直道:“茱萸姐姐来的正好,我这边有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正准备去回禀母亲提早发落了出去呢。” 那茱萸只道:“这些都是小事,五姑娘倒是不必为了这些事情烦忧,我来确实有要紧事要说。” “方才左相府上派人来了,”茱萸缓缓道,目光却是瞧见看着成妧而去的,“他们府上三姑娘这些时日大抵是要过生辰,宴请了盛京许多家贵女,这一次只听说大老爷原先的肝胆忠义之事,点名儿要见见六姑娘呢。” “你说什么?”成妧有些诧异,她早知道如今外头那般风言风语,这府上前来拜会瞧看她的便没有少过人,那左相家也是在风口浪尖上,自然坐不住,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左相府上如何同咱们府上亲近?” “这我便不晓得,只听说那来人又道,知道五姑娘同二夫人因宫里头才人小主的事伤心,不去的话倒是情有可原,可是六姑娘却是一定要去的。”茱萸如此说,倒是堵死了成妧的后路,那谢家也是想的周全,只怕她寻着大姐故去伤心的由头来搪塞。 王氏是个单纯之人,外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那左相府上只说是特地来相请,她便信以为真,只觉得是天大的好事,合该成妧去消受,还当做是在为成府上铺路。 静姝到底也没有精神一道前去,她终日有些病殃殃的,就算去了也没什么力气,太夫人听说后大约也料到这时左相府上要抖抖威风,要叫成妧晓得那太子妃之位,唯独他们家,谢氏可得。 “你此去时,”太夫人见推脱不得,只能唤了成姈陪着一道,“我知你有时候碰到些硬货,你是个硬碰硬的性格,可是现如今你在众人眼前,也只可暂避锋芒,不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境界,那个时候想反悔都晚了。” 成妧只点点头道是,只抬眸瞧看着院子里那一树棠梨花,旁的花都打起花骨朵儿了,今年不知为何偏生这树不死不开花,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或许,你哪日去左相府上也该是要见到,现如今的太子殿下了,”太夫人道,“到时候你也要好生瞧看他过去和现如今究竟有何不同,如果一个人在短短几日之间便大为改观,这样的人……。” “阿妧知道了,”成妧只趴在太夫人腿上,“若说情分,我同他也不过是一场屋檐之下,乱世里头扶持过一夜的情分,不过我总记挂着他当年的一桩旧事,于我有许多恩情罢了。因这恩情记挂在心里,故而总不愿意去辜负了他。” 灯光忽明忽暗,落在成妧眼眸里,是不是这一次见过已经是太子的棠樾,有些事情便该尘埃落定。 左相到底是京中世族最为显赫代表,那一日还没有走到左相府前,便只见到周围华车连连人山人海,那门口传唤来人招待的小厮都忙的满头大汗,有些接不上气。 只因是府上嫡女作生辰所前来的不过都是一些女眷,成姈掀开一点点帘子往外探看出去,只见到那些富贵人家里头的夫人小姐,金钗华裳,鬓衣香影,心里头越发不悦,只看着成妧,成妧只穿着一身月白半袖纱衫,里有又是檀色玉兰夹缬的襦裙,挽个简单的发式,就连她素日最喜欢的那支珠钗都不戴,有些讥笑道:“六妹妹果然是聪颖,只道今天来见这些贵女夫人,不该同他们争奇斗艳,特地只这般打扮,唯恐咱们府上长了脸。” 成姈平日里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般酸言冷语也怪叫人心烦的,成妧忍不住回道:“府上只要靠着姐姐长脸不就是了,还指望我这蠢笨不知礼数的作甚?” 言罢,成妧转身便下轿,才一脚落地,那边却早有人等着了,只听说是成府上姑娘来了,众人齐齐回过头来瞧看着成妧下轿,一时间竟是半个场子都无一人言语。 大约是众人皆都有些耳语,知道现如今成府不同往日,在宫乱第二日,便有东宫太子殿下送成家姑娘回府,也有人不知是哪一位,只见到成妧背后的成姈因好好打扮,通身气派,加之自来喜读诗书,周身也有些气度,只道:“这二位姑娘各有各的特点,却不知这太子爷瞧看上的是哪一位?” “成姑娘,”成妧成姈走到那跟前,早有仆妇接上来,撇过众人道,“我家老爷在朝中本就是喜爱忠贞之人,得知姑娘阿父,先前的燕川太守,当年死谏之事大为感动,嘱咐今宵朝中已万事安定,得此功劳全赖姑娘阿父当年所搜集起来的一封罪证,今次特地请姑娘去内院与夫人,三姑娘在一处,是咱们府上座上宾呢。” 什么座上宾,成妧只心里头有些冷笑,还她阿父出来说事,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只不过都是为了一家荣宠罢了,谢家先前已经出过三位皇后,两位太后,却在本朝并无女子嫁入后宫,自然想要延续荣宠只有打现在东宫的主意了。 才入了里间内院,只见周围皆布置的雅致,有一道活水自那庭前而过,越过那小石桥便到内院,谢家女眷所居之处。 日光透过那些薄如蝉翼的纱幔照在那些凭栏之上,院子里有些兰草也有些微微的香气。 本就在红尘俗世,富贵权势里过一辈子,这些儒生心性倒是还装模作样的保持着,可见也是个文过饰非的地方。 “可是成家六姑娘四姑娘来了?”里间有人声,一身着华衣的夫人掀开帘子,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往外头的瞧看道,“早盼着了,姑娘们来了也别拘束,只听说你们家阿嫂是太傅府上的嫡孙女,我们家同太傅府上也有些亲戚,你们只当做自己家便是。” 她笑的和善又大方,却唯独不见他们家那三姑娘,成妧只得同成姈一道行过礼,进屋之后才见原来这内屋里坐着的皆都是女子。 探其话语,貌似皆都是谢氏的妯娌,并无外人。 在府外头,又有两架车马前来,有小厮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那管事之人一巴掌拍在后脑门上,只骂到:“糊涂东西!这是宫里的车驾,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接驾!” 那小厮赶忙去接,又问道:“宫里的人也来了不少,大抵都来了,却不知这是谁人,车架倒像是眼生的很。” 却还没说完,那帘子倒是自己拉开了,只从中走出来一个穿着圆领官袍的少年,他眼眸略微有些低沉,只环顾了四周一圈,有认识的人立刻便有些惊慌失措跪倒在地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众人齐齐抽一口冷气,皆都只是想今日在左相眼前显现脸面,却没料到这东宫太子还会来只有些失措的跪倒在地。 那棠樾也不唤他们起身,只自己一人走到那府门之前,他之后的马车上江憬这才一跃而下,见左右这番光景,忍不住朝着众人道:“太子殿下性格宽宥,不在乎这些虚礼,你们起身吧。” 得了江憬这番话众人这才起身,管事见状也不做声,只领着这二人往里去,其间江憬忍不住朝着棠樾稍作叮嘱道:“现如今前来的都是左相交好之人,你大抵还是该顾及着脸面。” 棠樾只闷头往前,半饷之后才微微冷笑一声道:“这些世家大族,虚有其表,内里一团糟秽,面上倒是敬我,其实只是,想着只能把控我呢。” 言及至此,见江憬亦是蹙眉,只装作懵懂道:“我知憬哥哥再不是这样的人。” 却在这时只见到前头有个熟识的人影一晃而过,棠樾眸子一亮,只道:“这莫不是成姑娘身边的翠衣么?怎么会在这处?” 到底是记挂着,他提起旁的人都还是一面的不屑,却能够在提起成妧时,还是按照原先一般恭恭敬敬叫一声成姑娘。 “翠衣姑娘,”棠樾走上前,面上带着些许的欢喜,顾盼神飞,倒叫翠衣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跪倒在地朝着棠樾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给,给太子殿下问安。” 棠樾在她们面前是没有什么好摆架子的,反而格外的谦和,只走上前就要亲自伸手扶起那小丫头,江憬见状只咳嗽一声,身边的侍从便赶在棠樾之前自地上扶起那翠衣。 江憬微微低垂一下眼帘,似是有些料到了只问到:“你主子呢?” 翠衣答道:“主子被谢夫人和谢三姑娘请去了,命我在这里守着……” “谢夫人?”棠樾一听变了脸色,回看江憬一眼道,“这般坐不住,动到我跟前来了,到真是好大的气量。” 江憬却道:“早知今日,太子殿下何必当初。”言语之中,多有不悦。 第一百二十九章长且深远 谢夫人只一手拽住成妧的手腕,面上皆是喜色,可是那言语之内却隐含着一些道不明的意味,目光发凉。 左右皆是谢府上的妯娌,亦是如那谢夫人一般面色,成妧只心里头打鼓却也不知这谢府上究竟卖的什么药。 却坐了半响,待那谢夫人说完一些寒暄之言,这才道:“我心里自来是喜爱女孩儿的……今日得见成姑娘打心眼里喜欢。” 一边的一位夫人笑到:“姐姐若是喜欢这倒是不难的,我只听说府上二郎年岁相配,不知这位成姑娘可曾许过什么人家?” 众人皆都眼观鼻子,在场除却成姈便是谢家人,现如今世人都晓得,这太子妃之位不是成姈便是谢三姑娘。 那谢二郎早便有了妻,现如今提起这桩亲事,摆明了谢氏瞧不她不上,又恐她阻了谢氏的荣宠,故而想出这么个法子。 成妧心中微微有些发凉,却依旧道:“婚姻之事,原都是家中长辈做主,哪里轮得到阿妧来说道。” 那谢夫人却步步紧逼道:“怎么?成姑娘是觉得咱们这门楣低了,瞧我们不上?” 方才那提起亲事的贵妇立刻道:“想不到你人不大,心思却大着呢,寻常人家都瞧不上,心里眼里只怕只有那椒房殿配得上你么?你难不成忘记了你阿姐先前的慎才人的事,你们成府还想赔进去一个女儿么?” 成妧只手上篡着自己的手帕子,有些气顿道:“夫人这话说的阿妧当不起,不过阿妧到底也想问上一句,究竟是谁眼界高?另外,我阿姐度过的一生再凄凉,那也是为了整个成府的荣辱而入宫,也并不是依靠着家族门楣以强欺弱,争着入宫的。”言罢,起身便要走,见已然说到了触点,再说下去只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会被丢出府去,若是叫人知晓了又该传出什么样子。 那谢夫人气得面色发白只呵斥道:“你为何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你若铁了心要与我谢府作对,拦我儿的路,你今日只怕竖着出不了这谢府!” 成妧心中更是生气,那谢夫人横竖不把人当人的做派,张口闭口要为她安排的意思叫她很是不爽快。 “那我今日也劝夫人一言,”成妧目光发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谢夫人,“我自来也是个倔强脾气,断然不肯稍稍吃上一点亏,夫人且别激我,我现如今还没有答应太子殿下呢,如若激得我着急了,我非要拦上一脚给夫人看看,那时夫人能耐我何?” 气得谢夫人自自己椅子上站立起来,似乎并不曾料到那成妧原来还有这样的心气,本想吓唬她一下,使她知道自己的厉害,再看成妧相貌也可做自己二子的妾室,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你!”她一起来左右许多大力嬷嬷也都跟着上前,眼看着便要对成妧相向,却在这时那门只一脚被踢开,众人齐齐抬起头来,却见那跟前立着一位少年。 棠樾面色有些发紧,却也并未发作,只是随意的瞧看众人,室内一片寂静,谢夫人几乎要喊出声这是谁家外男如此不知礼数,后头江憬只依靠在那门上,众人这才了然。 原来这人便是现如今君上那位流落在外的东宫太子殿下,吓得那谢夫人立刻跪在地上有些颤颤巍巍道:“臣妇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那棠樾却只看着成妧一人,成妧也不答,只瞧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自己方才说的话他自何时听到了,自己深陷难境的时候他心里头考量的是什么。 “左相夫人不必多礼,”棠樾面上和缓些许,只奉上手上的礼物道,“今次造访也不知府上三姑娘喜欢何物,只带了一些薄礼。” 那谢夫人眉眼一挑,便要走下来行礼,略微有些得意的眼眸望向一边上矗立不言语的成妧。 左相谢氏,学子满半朝,把握住了谢氏,何愁握不住天下。 成妧半个身子都僵硬在那处,那棠樾只回头看过她一眼道:“成姑娘。”他尽量放低声音,他似是很久未曾见过她了,至少自那日送她出宫之后再未见过。 他已然身处高位之上,又重回她眼前却不知她心中何想,只朝向众人道:“也便不瞒众位,方才所言本宫已知,眼下你们皆都在场,我只说一句话在这处。” “本宫念及左相恩德,尽心扶持于我,”棠樾缓缓道,这个决定是他第一次提及,江憬亦是垂眸看着他,“我必不负府上三姑娘,可是本宫与成姑娘亦是苦难相携,我且衷心于她,亦是不可辜负。” 他说起本宫二字的时候,成妧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头开始一片惨败,是啊,他已经是东宫太子了,是不是她的性命也该随他处置了。 “本宫日后,设立东西宫两处,谢氏成氏,不分高低,共主六宫。”棠樾缓缓道。 一把匕首,直入心喉,叫成妧顿时有口难开,却见一边上的江憬登时变了脸色,几乎忍不住道:“这是……” 那谢氏亦是没听说过这般决定,只瞪着眼睛,在场唯独棠樾一人面带喜色。 “不,”成妧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当下便道,“我不愿意。”言罢,浑身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棠樾显然只当做自己早便同成妧心意相通何曾知晓成妧还有如此反应,只道:“阿妧,你放心你同那谢三姑娘是平级,谁也越不过谁去,除却你们二人我六宫之内再不会有第三个人。” 那谢夫人本是不乐意,却听的六宫之内再无第三个人,便有些犹豫。 “先前不过是我不愿意入宫,”成妧面色发白,“眼下,我不愿意嫁与你。”她说的了断,当着众人的面道:“你们亦不必再为我烦忧,你们无论是谢氏,周氏吴氏,我自不会再阻你们的路,六宫如何,你棠樾如何,都不必让我知晓了。”言罢取下自己腰间系挂着的玉佩。 想来可笑,原先他身上只余下这么一块玉佩,都给了她而他现在身上周身环佩,她照旧只有一块。 “阿妧……”棠樾似乎还想再言,却在对上成妧眼眸一瞬间,顿时不知从何说起,让他放弃谢氏么,那他东宫之位如何自处?难不成还要再继续回去过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吗? 成妧只一脚踏出那谢府,走到半道上,却只觉得满目的心酸,这像是她第一次尝试着去接纳一个人,想去期许一个人。 那人也曾经救她出困境,可是也是这个人。在自己位高权重时,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人,而是一个,显现自己如今已经显赫的脸面,像是告诉所有的人,自己往前得不到的现如今得到了。 “成姑娘?”不知自何传来声音,倒叫成妧有些一惊,转眸却见到不远处立着那一日出现在棠樾身边的岑姨,或许是诸事安逸,她也变得眉目和顺许多。 成妧眼上发红,那岑姨一见便道:“妧姑娘许久不见,怎么暗自垂泪?” 成妧只道:“让岑姨见笑了,不知岑姨因何到此。” 那岑姨手上只拿着一见衣袍道:“近来天寒,我那小主子幼时因在沧澜江受过一场寒水,便自来天冷体弱,不得好,我来送件厚实衣服。” 成妧只当她说的是棠樾,触到伤心事,有些难过,却不想告别之时那衣袍上哐当掉下两个金锁来,她拾起想要送还给那岑姨却见十分眼熟。 这才想起,似是当年,江憬自她身上拿走的那物…… “这是?”成妧顿时有些心惊,却不知为何突然满心散发出一场暖意,似乎前程旧梦,那人身影自来没有离开过。 “这是原先,长帝姬在世时,为我们家小主子许下的亲事,以作定情,”岑姨提起似是有些好笑,“不过很久之前,小主子亲自那姑娘处取回来了……只说身在浮萍,不敢连累那人。” “敢问,岑姨,”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却叫成妧有些不敢认下,“岑姨小主子是谁人?” 里间,江憬突然有些怒气,面色发凉只望向棠樾道:“你倒是好大口气,指望天底下女子都是玩物,任君采撷么?你可知道你永远失去了成妧的心!” 棠樾道:“什么?我何时说过她们是玩物了,不若你有更好的选择么?” 江憬咬牙道:“我自然有。” 棠樾有些得意只道:“还能有什么法子?现如今所有的人都知道那天夜里是我送的她出宫,天底下风言风语她安能不低头。” 江憬冷笑一声:“先前我阿娘在燕川,适时燕川太守夫人来府上做客,我阿娘见那孩子可爱伶俐,又不忍我受她那般折磨,为我许下过一门亲事,那婚事没退,定物照在,庚帖遗存,我先前只当你同她两厢情愿,只做不提,现如今当我是个死的么?” 言罢,转身便走,徒留那棠樾一人,荣光满身,无边寂寞。 三月之后,成妧随回燕川,才走到那沧澜江边,只听见后头有人道:“姑娘,后头有人跟着一道来了。” 成妧停住马车,回头看时,只见阳光正好,那底下立着一个少年,只着一身月白衣衫,头戴玉冠。 那一日,就似还多年前,她阿娘还在,他阿娘也在,她太小不记事,他却一直都知晓,他原是有个未婚妻的,那一年沧澜江里头他便知道,那一年盛京那棵棠梨树下他一眼便认出她。 “成六姑娘向来是个聪明人,”江憬微微一笑,“却也没有料到你我缘分,远比你所知要久亦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