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如珠》
第一章
元硕十八年,国泰民安。
开春初八,太子携一众贵族子弟前往皇家狩猎场打猎,不慎惊马跌落在地,摔断了一只左腿。治了一个月腿伤好了,却留下终身缺陷,自此无缘帝位。权贵阶层将重新洗牌,让本来就不平静的京城一时风云涌动。
太子行二,是先皇后所出,性格敦厚,八岁那年就被立为储君。外祖父是前任宰相,门生遍地。虽体胖些不被皇帝所喜爱,但一些朝中老臣仍不少是拥立太子的,因为太子是正经的嫡子,自古皇位第一继承人便是立嫡不立长,若不是断了腿,储君之位不好动摇。
崔家是京城的老牌世家,近百年来都有子孙在朝担任要职,崔老太爷是太子太傅,妥妥的太子一党,太子地位稳固时崔家是门庭若市。
可惜崔太傅那个臭脾气得罪了不少人,曾经因政见不和在朝中将许多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太子这棵大树就要倒了,崔家便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一时间,崔家门可罗雀。
斟酌再三,崔太傅告老还乡,不再理朝中之事,皇帝允奏。
没了崔太傅,崔家在朝任要职的也只剩下崔璋,崔柏两兄弟,崔璋任工部侍郎,崔柏是国子监祭酒,而其余的崔家旁支也有在京中任职,但大部分是一些闲职。
……
崔家大书房,崔家两兄弟起了争执,正是为了当下的储君之争。
“谁不知道吏部,户部,兵部现在已投向秦王,以前父亲得罪过他,我们现在不去示好,难道等他坐上那个位置再去?”说话的正是崔璋。
崔柏不认同道:“大哥,你冷静点,秦王并非小气之人,以前那些他说不准已经忘了,我们何必上赶着去讨这不痛快。”
“你了解秦王为人?”
崔柏语塞。
崔璋语重心长道:“二弟你听说我,现下的情况并不难做选择。圣上就只有七个儿子,三皇子早年夭折暂且不论,大皇子虽占了个长,却只是一个贵嫔所出,母家并无多大靠山,虽封了魏王,但我并不看好。
现上官皇后所出的四皇子秦王和六皇子韩王是除太子外的嫡子,按长幼来说,继任大统非秦王莫属!那五皇子齐王生母卑贱,养母也只是一个昭仪,并无多少背后势力,根本不能对秦王造成任何威胁。
再者,上官家掌了多少年的兵权了,虽然现在无战事,虎符也不在上官鼎手上,可论在军中的威望,谁能比的上他?
七皇子今年才十五,是最受宠的淑妃所出,可惜尚且年幼,我崔家断然不可能将家族兴衰交与一名稚子手中。”
崔柏道:“大哥所说我何尝不知道,只是……”
秦王朱景明风评很好,不好女色,勤俭养德。他是当今圣上第四子,年十八就曾出使闵国,年二十上战场督军,加上上官鼎的关系,在军中威望颇深。
但秦王也不都好,秦王好养兵,同等级王府私兵是三千的规格,而秦王的私人卫队便有八千人,名为黑鹰卫,这一僭越之举被御史参了不止一次,但朝中有的是秦王的人,最后都不了了之。
也是因此事,崔太傅才得罪了秦王,因他曾当着陛下的面暗讽秦王僭越心存不轨。
圣上虽一直有废太子改立秦王的意思,但秦王太过敛权,就连圣上都有所察觉了,加上种种原因,才一直未有行动。
他曾有耳闻,秦王身边有一股不知名的势力,没有人能携带匕首接近秦王三尺之内,若有居心否测之人,最后都会成为尸体,每天都有死人从秦王府的偏门被抬出去。
曾有人大胆猜测,秦王养了一些死士,将秦王护得刀枪不入,想他崔家至今安然无恙,不外乎是等秋后算账罢了。
不能坐以待毙,他们迫切需要与秦王缓和下关系!
“二弟,为兄想了个法子……”
“什么办法?”
“秦王虽已订了卫国公的女儿为秦王妃,但府中并无侧妃,不如将珠珠……”
“不可!”崔柏一百个反对,“我就一个乖女,我是万万舍不得让她去做什么劳什子侧妃的!”
“糊涂!家族兴衰面前怎可妇人之仁!我崔家现在就剩珠珠一个未嫁之女,生得又如此花容月貌,普通人家能护得住她么?我看秦王正好,不管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自保是足够的。”
“秦王已有正妃人选,若要选,我宁可选齐王!”
崔璋闻言勃然变色,惊呼:“你疯了!胡说什么!”
崔柏说出去也后悔了,“我只是说说而已。”
“这种大事岂可乱语,稍一个不慎就是灭族之灾!我是兄长,这事我做主了,择日我便寻个媒人前去探探口风。”
崔柏仍不认同,“大哥……我们保持中立,何必再跟着趟这浑水?”
“二弟糊涂!你仔细想想,在外人看来我们依旧是拥立太子的一派,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这个帽子会永远扣在我们头上,事到如今不是我们想趟这浑水,而是已在局中抽身不得了。”
“可是……”
“别说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我要上一道奏折,请圣上废去太子!”
“大哥……这种大事要不要问下父亲的意见?”
“问就不必了,只是我会另外写封信送回老家,父亲看了信定能理解我们现在的难处。”
崔柏沉默不语,他崔家是拥立太子的核心力量,若他崔家上了第一疏废太子的奏折,皇上虽不会立刻应下,但绝对是正中下怀,接着其余百官定会跟着上奏,这出头鸟只好他崔家来当了。
…………
…………
崔玉珠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两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就有些心神不定,最后还是崔夫人给说漏嘴了。
原来,秦王对这门亲事直接回绝了,崔璋被落了脸面也不大痛快,这几日他因上奏废太子一疏出了好大的风头,跟太子一派彻底割裂,有褒有贬,许多原先交好的大臣也纷纷过来示好。
而秦王却以秦王妃过门之前不立侧妃为由拒绝了他的投诚,反而是大皇子跟七皇子的人找上了他。
当真是大鱼不上钩,小鱼蹦蹦跳,崔璋只好另寻它策。
崔玉珠听了这才知道,她上赶着去给别人作妾,别人还不要,差点没怄出血来。
崔玉珠是什么性子?爱钻牛角尖,一件小事能记好久。
从崔二夫人那回来后,崔玉珠便扑在床头,一双如葱白嫩的小手揪着手帕,委屈地捂着脸泣道,“爹爹好狠的心,竟为了前程欲将我送去给秦王做妾……”
“姑娘别想太多了,这不是没成么?”邱嬷嬷在旁宽慰道。
“是没成,却是为什么没成?我怎么就这么不遭人待见,个个要把我往外推,我是嫁不出去了么?”
崔玉珠呜呜呜地诉苦,越说越心酸,一条手帕已全湿了泪水。
“是谁教导我,宁做平民妻,不做贵族妾的?怎么祖父不在,他们就要偷偷把我卖了!我命好苦哇!”
“我要去问问爹爹,崔家究竟是落魄到了什么地步,要将好端端的女儿送出去被人轻贱!”
邱妈妈与春草忙拦住了她,好说歹说才让崔玉珠打消了去找父亲的念头。
崔玉珠越想越是心塞,“王乐清她们知道了定要笑话我,我在薛芳菲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这阵子她们要有聚会都帮我拒了,我要在家躲几天。”
第二章
崔玉珠自感论才气比不上王乐清,王乐萍两姐妹,比容貌比不过徐莹儿大气端庄,家世上又被卫国公家的薛芳菲压着,聚会什么的去了也是做陪衬,不去也罢。
说不出门就不出门,崔玉珠茶饭不思,哀伤之余躲在院子里采花制饼打发时间,谁也不见,几天过去竟又瘦了几斤,下巴尖了,整个腰身更是盈盈不堪一握。
京城里的贵族小姐妹个个全是塑料姐妹情,崔玉珠称病躲在家里好几天,收到了不少的请柬,却连一个登门看望的也没有。
“姑娘,该吃饭了。”贴身丫鬟春雨布置好晚饭。
崔玉珠脸色不好,她自小就有富贵病,不吃饭就会晕,这几日每顿只吃了几口,脸色会好才怪。崔夫人也来看了几次,说什么都不管用。
“今日厨房煮了什么?”
“回姑娘的话,夫人交代了给您另外备了伙食,是燕窝粥,八宝豆腐与素藕,另外清蒸了一条桂花鱼。”
“哦。”
崔玉珠兴趣了了,尝了口藕,还算清爽,难得多下了几筷子,那粥就草草舀了几口下肚,又配了几口豆腐就算吃完了,那盘鱼是动也不动。
她擦擦嘴,“撤了吧。”
回到房间,寂寥无比,连个说话的也没有,只好取出今日做的香膏,一盒一盒地擦拭盒子。
“我这香膏是我亲手所制,想着这几日我不出门,她们好歹过来看看我,本来准备了许多,一人一份,没想到竟一份都送不出去。”
春草站在一旁听了,嘴巴张了张,宽慰话又咽了回去。
姑娘耶,您这情况谁敢上门来看你,来了说什么?说了不中听的惹你伤心,说好听的你又觉得别人虚伪。。
她这姑娘模样好,家世好,啥都好,就是性子过于“拧巴”了些。
“唉,我好失败,我做什么都做不好,连给别人做妾别人都看不上……”
春草心里哀嚎:好姑娘,您能别提这事了么?都多少天过去了,大家都忘了,就您一个记得。
崔玉珠可不管别人在想什么,她寻了根黛笔对镜描了起来,“春儿,你看我若装扮装扮,穿与徐莹儿相同的红衣,是不是不比她差?”
春草听她这么一问,忙打起十二分精神,话出口前肚子里先打了份草稿,才说:“您自然不比她差,徐姑娘与您各有各的美,若真论五官来,姑娘比她好看太多了!”
正常女孩听了这话定是喜笑颜开,可春草就没见过崔玉珠这么难哄的,果然,崔玉珠听这话不喜反优,愁上眉头。
“是吗?我不信。”
春草无奈,“是真的,奴婢没骗您!”
“徐姑娘年纪比您大两岁,自然端庄稳重,您是宫阙仙娥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何必与别人做比较?”
“好吧,难为你说好话哄我开心,这个送你了。”崔玉珠还是喜欢听好话,她取出一盒茉莉花香膏送给她,看到对方惊喜的样子才真的笑了。
……
次日,崔二夫人要去上香,想把崔玉珠带上,崔玉珠不去。
崔玉珠还有个哥哥,叫崔玉瑾,领着巡城校尉的差事,今天刚好他休沐,特意来她的院子将她拖了出去。
说拖是难听了点,其实是背出去的。
“我妹妹如珠似玉,有无边的美貌,若日日躲在家里便似白壁蒙尘,仿佛一朵鲜花无露水供养,你看你,可有点你这年纪生机勃勃的样子?”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就不想出去……”崔玉珠趴在崔玉瑾的背上欲哭无泪,过往的下人见此忍俊不禁,崔玉珠怕羞,只好帕子遮脸,蒙混了过去。
“听听,你说病了我真不信,嗓门比哥哥还大。”崔玉瑾打趣道。
崔玉瑾是这个家里唯一习武之人,身量高大,体型健硕,又长得俊朗无双,是京城里许多少女的心仪对象。
他性格与崔玉珠截然相反,不语先笑,最是爽朗大方。
以往与崔玉珠交好的姐妹群,冲着崔玉瑾的不在少数。
“你胡说,我哪里,哪里大嗓门了?”崔玉珠羞愤地锤了他一下,整张脸都涨红了。
崔玉瑾背着一个少女仍健步如飞,大笑:“我妹妹是闺阁淑女,怎么会大嗓门,是哥哥胡说的,妹妹可别再打哥哥了,再打哥哥就得趴下了!哈哈哈……”
后面跟着的春草一路小跑,都得跑得气喘吁吁,但心情却好似小狗出笼,别提多开心了。
崔玉珠气他天天嘻嘻哈哈的模样,明明自己伤心得不得了,他不安慰就算了,还老是来逗她,每次都逗得她哭笑不得。
你看看现在这什么样子,当着全府上下将她强背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端庄。
唉,罢了罢了,反正她已是个笑话了,再丢人一些也不过这般那般。
全当玩笑了。
第三章
崔玉珠与崔二夫人同一辆马车,崔玉瑾骑马随行。
方才被闹了一场,暂时把不开心的抛至脑后,偷偷瞧了几眼外边的情景,那好奇的模样倒有些小女孩的样子。
“娘亲,你之前说女子不可以抛头露面,怎么卖豆腐的是女子,卖头花的是女子,便连那些粗使活计也是女子在做?”
崔二夫人道:“那是平头百姓,为了生计不得不出来做活,哪里顾得许多?”
“那她们家的男子呢?”崔玉珠又问。
崔玉珠过了年才十五,贵族小姐日日采花扑蝶,饮茶赋诗,哪里知道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不是人人都有这般好命。
崔二夫人笑笑不语,她身边的老人桂妈妈替她说了,“男子也要做活,不然一家老小就得饿死了,只是有本事的男子少,普通男子光靠一个人是养不活一家子的,所以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崔玉珠皱眉,待要说什么,外头传来一些动静。
崔玉瑾敲了敲车窗,靠近车说:“娘,妹妹,前面是秦王,我们且避一避。”
崔二夫人脸色淡淡,只是颌首,“自然要让他先行。”
崔玉珠神情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便想开窗去瞧一瞧,可手方一碰窗,手背便挨了一下,疼得缩了回去。
崔玉珠咬着唇,不甘地说:“娘,我要看。”
“娘不许。”
崔玉珠下巴一抬,倔性上来了,“为何?”
崔二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娘为你好。”
崔玉珠此时不知,崔二夫人确实是为她好,省的她见了心结更深。
“为何?”崔玉珠再问。
桂妈妈忙小声道,“秦王雄资气宇不凡,但周身带煞,姑娘你体弱,多看一眼怕承受不住。”
此话有夸大其实之嫌,但也不全是假。朱景明的脸长得跟当今年轻时的圣上相似,脸若刀裁,眼若寒星,显得老成持重,身上确实带着一股威严。
他出行总跟着八个黑衣军卫,轻易近身不得,而桂妈妈所说的带“煞”,其实是指八个近卫军的血腥气,并不是朱景明本身。
崔玉珠不信,固执掀开车帘,结果看到的只是护卫的背影跟马屁股,只远远一眼她便很是失望地落了手。
秦王到底长什么样,京城贵圈就这么大,像韩王魏王她也曾见过一两次,却不知为何从未在诗歌酒会中见过他,也没听过他有什么流传市井的传言……
难不成他长相奇丑,不敢见人?
一路满怀心事直到了静莲寺,这是个尼姑庵,香火不如白马寺旺,但崔二夫人曾在这里许愿得尝,自此便常常过来添香油。
静莲寺建在钟山上,位置偏僻,也有个近百年的历史,好在沿途风景甚美,虽途中摇摇晃晃,也不算太难过。
崔家一行人在净莲寺打算住一两日,崔玉珠没什么意见,反正她也不出去。
崔玉瑾与她说,后山开了一片杜鹃,邀她去赏玩,崔玉珠也不肯去。
方才她在正殿前门遇见了武安侯家的庶女叶丽卿,以往她们是玩不到一处去的,方才她却径直过来与她招呼。笑语嫣然,全然没有了以往卑微怯懦的样子,话里话外带着嘲讽,偏偏又让人无从反驳。
崔玉珠曾听说她前些日子被魏王订作了侧妃,当时她还不齿,说是侧妃,其实不过就是做小,还没过门已经被死死压了一头,这辈子都要屈居人下,有什么可乐的。
现在倒好,她原先瞧不上的人也不把她当回事了。好歹她崔家也是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一任宰相,三位太傅的鼎食之家,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庶女跑到她面前来炫耀吧?她哪里来的这个脸?
越想越是难过,眼泪就快忍不住了,崔玉珠不想被看笑话,撇开随行的仆妇丫鬟,一个人往后厢房匆匆走去。
心里怀着事,房间又差不多,七拐八拐,竟走往相反的方向。
崔玉珠推开房门,控制不住的泪水终于决堤,伏在一坐榻上抽泣。
也是无心,竟然没发觉这间房间格外幽暗,屋外杂草丛生。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一个阿猫阿狗都来羞辱我,叶丽卿区区一个庶女,以后再大也不过是魏王的侧妃,她哪里来的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气死我了,都怪爹爹跟大伯……呜呜呜……”
哭了半晌,崔玉珠才觉得有些不对,这屋子好似不是她住的那间啊,惊觉后立马吓出一身冷汗。
别莫不是乱入鬼屋了吧?
慌忙要离开时,小碎步被裙摆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撞到一个桌角。
崔玉珠哎呦一声,发现地板有个位置似有空响,她轻轻压了压。
不料似乎是促发了机关,一时间,老旧的木头铁索声响起,咔嚓咔嚓的,将崔玉珠吓得个两眼翻白。
很快,地板往下一开,正是崔玉珠瘫坐在地的位置,崔玉珠随即滚落进入幽暗狭长的隧道里,尖叫声也随即淹没在黑暗中。
幸好底下是柔软的软垫,她虽摔得生疼,但一条小命也算保住了。
显然这并不是害人之地,不然不可能在下方铺个软垫,最多的可能是条逃生道。这所寺庙也有百来年历史,这期间经历过太多,也不知道是哪任方丈修的。
崔玉珠是个弱女子,眼下没有旁人可以求助,往上起码有个几尺之高,等人来救无异于天方夜谭,只好顺着通道一路往前。
隧道里黑乎乎的,宽度只够二人行走,通道四周是土石,并无加固。
她颤颤巍巍的摸索着,心里悔死了,方才怎么没跑快点,现在落入这地底下,也不知道能不能重见天日,明天是死是活。
可怜她真是命苦的,连菩萨都不肯保佑她了!
……
……
第四章
崔家小姐在净莲寺失踪,崔家家仆怎么找都找不到,连下山的路都沿途去寻,仍是半块布片也找不到。
崔玉瑾心焦如火,只怪自己硬将妹妹带出来,又没看好她,已经连续寻了一夜都没有,心里怀疑妹妹是遭可恶的贼人掳去了,不得已只好求助官府。
崔家怎么也是名门望族,女儿丢了,京州府尹也是很上心,马上派了人去寻找,但都没有人见过这么一个人,似乎是凭空消失了。
唉,可怜那崔家娇女,生死不明,就是侥幸寻回,名声也不如以前了。
京中丢了一名贵女也不算多大的事,朝廷最近有大事发生,搞得兵部尚书焦头烂额。
淮南地区出现一波流民,专挑行走经过的富商下手!
原先只是一小股势力,慢慢的搜刮了不少钱财,竟招纳了许多百姓加入,现在占据了一整个山头,这对朝廷是大隐患。
起先朝廷并没有太放在眼里,只是派了忠勇将军赵循带领三千兵前往剿杀,没有想到这伙土匪中竟然藏着有智之士,仗着地势使计让赵循多次损兵而归。
故而连圣上都惊动了,龙颜震怒,下令兵部一个月内务必将土匪清剿了。
兵部尚书是秦王的人,秦王得知此事连夜将兵部尚书沈仁山召至秦王府。
沈仁山贵为正二品大臣,跪在秦王面前竟一口大气不敢出。
秦王的脸跟当今圣上出自同一个模子,当今圣上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而秦王比当今圣上更棱角分明些,显得更加冷酷,尤其生气时那双眼睛没有半点温度。
“老尚书不必多礼,请上座。”朱景明一身藏青蟒袍立在沈仁山面前,抬手虚扶。
“谢殿下。”沈仁山费力爬了起来,他原先也是有些底子的,只是这些年身居高位鲜少活动精骨,加上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以前了。
“沈大人可有查一查那伙贼人的底细?”朱景明开口问道。
朱景明站着,沈仁山也不敢一个人坐着,只好躬身回道:“回殿下,那帮流寇原先只是一伙乌合之众,三个月前才被整合得像个样子。”
朱景明神色淡淡,“哦?仔细说说。”
沈仁山抬眼看了眼负手而立的男人,心里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将所知道的如实回答:“他们的匪首叫江轶,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狡诈难缠,似乎对朝廷有些偏见,不肯被招安。”
“三个月前,江轶这个人凭空出现,没人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听说是自动加入的,只不过才月余,就凭借着过人的才干被推选为匪首。”
“赵循送信来说,首战时我们的士兵刚行至半路就有一只鹰盘旋于空中,似是勘察。军未到山脚,一声虎吼便震彻山林,战马受了惊,踩死了不少人,未出兵先自乱阵营,为防止军心涣散才只得先收了兵。”
朱景明仿佛有点意外,“哦?这倒有意思,养鹰的孤见过不少,养虎驱虎的还没见过,这江轶也算奇人。”
朱景明坐于上首,沈仁山才跟着坐下,仆人过来将已渐凉了的茶换上热的。
“这样吧……”他说,“你增兵五千给赵循。”
修长的手指略弯曲重重扣在茶几上,发出“咚”的声音。“你跟他说,我再借一千私兵给他,让他务必将那白虎岭剿清,至于江轶,若确有才干,便留他一命。”
“殿下是打算收用这个人吗?”沈仁山问。
朱景明颌首,“留着吧,总会用得上的。”
说完这个话锋一转,问了另一事,“沈大人,我记得你家沈默今年也二十了?”
“回殿下,下个月可行冠礼。”提到孙子,沈仁山终是露出笑容,目光里是骄傲之色。
朱景明微微一笑,“这么巧,那到时孤得亲自去送份礼。”
“殿下亲至,沈家蓬荜生辉,臣到时恭候殿下。”
“不知可有婚配?”
沈仁山心一提,心里想,来了来了,就猜有这茬。
沈仁山实在有点担心秦王乱点鸳鸯谱,沈家如今已投向他,若真的随便给指个人,他应还是不应?
沈默是沈家嫡长孙,他的亲事自然是慎之又慎,娶的女子无论是家世、性情、容貌、才干兼之,方担得起长孙媳的身份,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女子就可以担任的。
沈仁山面上不露,摇头,“尚未订亲。”
“礼部尚书嫡幼女姿容出众,秀外慧中,我看不错,沈大人考虑考虑。”
礼部尚书?颜润钦那个老狐狸的孙女?
沈仁山心思百转只在一瞬,放下茶杯之时已是笑意满满,“殿下说好,自然是好的,臣回去就着手准备。”
“嗯,男子成家立业是正经大事,现在朝廷正值用人,把沈默终身大事办了,也该准备入仕了。”
朱景明既这么说,表示日后沈默的前程无忧了。
沈仁山自然感激,又谈了一些话后,沈仁山告辞,朱景明亲自将他送出府。
“殿下,探子来报。”一名黑鹰卫如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小声道。
“找到了三禅大师的临终之所!”
……
……
朱景明不爱女色,不爱财,今时今日,除了那个位置以外,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他的心。
皇帝宠爱淑妃所出的七子,但太子未立时,老四是他亲手养到大到十岁的。而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更适合坐这个位置,故此储君之位他属意四子,只因种种原因,悬而未决。
父皇想立他为太子,这事,朱景明知道,文武百官也都知道。
但是大局未定之前,还是得做两手准备,皇位不会从天上砸下来,做什么都得靠自己。
他要做的是,有那么一天,就算遗诏上的名字不是他,他也能做到扭转乾坤。
现在,越来越多的大臣向他靠拢,除了几位朝中的核心官员之外,其余的不过是墙头草罢了,朱景明并未看在眼里。
至于这墙头草指的是谁,不外乎崔家之流,不提也罢。
第五章
钟山,侧峰半腰平缓处建了所净莲寺,走的人多了,路就宽了,并不太难走。而主峰地势险峻,除了少数向天讨饭的山民以外无人敢上去。
主山下的密林更是危险重重,雾隐蒙蒙,早上进去根本走不了,只因待午时雾才能散去,若不看好,极有可能落入沼泽之地,比爬坡更凶险。
朱景明正是选了午时才进了钟山,此行较隐蔽,除了最信任的几个随从以外,没让任何人知晓。
“主子,不太对!”
行了一半,清风抽出剑拦住挡在他面前,如临大敌。
朱景明骑在马上,表情肃穆,看着四周重重叠叠的树木,再抬头看了看天,驱马往前行了几步,果然,眼前的树的位置似乎挪动了位置,虽不明显,但注意观察仍可以发现与方才细微不同。
太诡异了!
“树不可能会动,但是确实位置变了。”岫玉护住他,“好像从一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这个范围绕圈,主子,你们在这个位置别动,不如让属下先去探路。”
朱景明摇头,“不可单独行动,就算你走出去了,也不一定回得来到这个地方找我们。”
此行他带了一共十二个人,均是刀光剑影中杀出来的铁躯,什么情况没经历过,故而没一个怕的。
此后他们小心翼翼地策马走着,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仍是在这个圈里一步也没有踏出去。
“孤曾有耳闻,三禅大师擅机关巧艺,没有想到对奇门遁甲颇也有研究。”朱景明翻身下马,踱了几步,忽然拔出配剑往一颗大树砍去,树仍在,剑却劈空了。
“果然蹊跷,没想到竟是障眼法!”清风惊喜道,“主子,请允许属下先行!”
“去吧。”
“是!”
“驾!”他一人一马率先撞了过去,人立刻没了影,仿佛穿透了过去。
“有路!有路!”
余下众人均松了口气,兜了半天总算走出去了,朱景明先走,接着是其余侍从。岫玉最后一个,他稳妥些,在旁边树上做了记号,才跟了上去。
本以为是柳暗花明,不曾想又进入另一个怪坑。
这里的地势是谷底,四周皆峰,鸟儿唧唧渣渣的声音到了谷底便被放大数十倍。
对其他人来说影响甚微,然而对于耳力甚好的清风而言,简直就是折磨,最后忍不住取出布条撕碎将两只耳朵堵住。
“如何?”朱景明问。
打探情况回来的岫玉垂下头,“属下无能。”
“不妨事,总会找到出路的。”朱景明神色悠悠的,仿佛并不将此看在眼里。
受他影响,其余人紧绷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仔细思索方法。
清风见此也将塞在耳朵的的碎布取了下来,仔细寻不同之处。不过这静下来一听还真让他听出个不一般的来。
“岫玉,你可听到女子的哭声?”清风有种不确定感。
岫玉闻言如临大敌,忙仔细侧耳聆听,无奈他耳力不如清风什么也听不到,“未曾听到。”
江亭看向清风,“清风,我早前听闻有一种鸟儿哭起来与人哭声相似,你确定是女子在哭?会不会是听错了?”
清风略迟疑,“确实似鸟儿叫声,许是我听错了。”
他这么想,朱景明却不这么认为,当机立断,“让清风带路,我们寻着声音过去。”
不得不说,朱景明有魄力,这么一来,还真让他们找到了出口。
沿着声音寻了过去,竟找到了个小湖泊,湖泊后面是两顶茅草屋,眼下日头渐落,黑幕将临,看着很近,却又看不太真切。
为防止出现意外,朱景明下令原地休整,明日再去。
“主子,属下确确实实是听着声音过来的,不知怎么的,方才还有女子的哭声,现下却没有了。”
“这林子诡异的事情太多,不管怎么样,打起精神来,以防万一。”
话音刚落,有侍卫来报,“主子,发现一名女子,属下不敢妄动,您是否过去看看?”
朱景明眉头紧皱,跟着去瞧了瞧。到了这才看到还真的是有名女子在树上下不来,看着很是狼狈。
“你是何人?”他抬头问。
那女子被挂在一颗不知名果树的树衩上,那果树根从崖壁上生长出来,延伸至地下,树杈上还长着些朱红的浆果,约拇指大,看着甚是诱人。
女子突然见到这么一群男子,吓的已是满脸苍白,只见她颤颤巍巍地抱着枝干,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她方才就听到有人过来,只是不知好人还是坏人,故而赶紧捂着嘴不敢出声,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大胆!我家主子问你话呢!”清风“噌”的一声将剑亮出,发出一道寒光。
朱景明手一抬,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清风见此才将剑收了回去。
女子打了个哆嗦,忙求助道:“求郎君救我,我从山上掉下来,被这颗果树拦住才侥幸活命,求郎君大发慈悲救救我……”女子声音细软,语气恳切真诚。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没曾想竟还有从悬崖掉下还死不了的,若所说属实还真命大。
朱景明沉吟片刻,说:“此树离地不过两丈高,你跳下来便是!”
女子摇摇头,低声泣道:“我……我不敢……”
“怕甚,我既然让你跳便会接着你。”
女子带着哭腔道:“真的吗?我不信……”
朱景明:“……??”
岫玉无语了,“姑娘若不信,我们便走了。”
“别走,我信我信……”女子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选择信他。她心道:摔死总好过呆这鬼地方吧,反正等旁边的果子吃完了她也要饿死了,死还死得不体面……这伙人看着也倒不像坏人,应当不会骗她了,索性搏一搏。
“郎君,若我跳了,你可要接住了。”
“跳吧。”
“我真跳了啊……”
朱景明:“……”
“郎君,可否先听我一言。”
朱景明耐心快用完了,深吸了口气道:“说。”
女子哭道:“若我死了,求郎君大发慈悲,挖个深坑将我埋了,小女子无以为报。我这头上还有根珠钗,我也不懂值个多少,是我娘亲与我的,不管我能不能活,都送给郎君,算是报答郎君的……”
“郎君可愿意?”
朱景明淡淡地说:“倘若你再聒噪,我便不管你的死活了。”
女子闭了嘴,咬咬牙一跃而下,朱景明见此一蹬崖壁,借着力往上一跃,在空中接住女子然后一个转身,落地时竟只后退了几步。
女子身子着实轻盈,抱在怀里着实没有三两肉。
“多……谢……郎君。”
怀里的女孩轻声道谢,朱景明这才看向她,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却看得一愣。
怀中女子青丝微乱,看着有些许的狼狈。但生的肌骨莹润,那眉秀如远山,那杏眼水光潋滟,那唇不点而红。
许是灵魂未定,女子樱口轻启,口吐香兰,甚是诱人。
朱景明没想到,这林野间竟能遇到如此出尘绝世的女子,这样的容貌别说是这深山老林,便是整个大楚也难得一见。
第六章
“多谢郎君相救。”女子声音细软,极为悦耳,只是……
朱景明将她放下,淡淡地说,“我们只是山中猎户,当不得姑娘的郎君之称。”
“猎户?”女子目光看向朱景明的侍从,发现他们个个人高马大,面无表情,是不是猎户她不知道,但是看着倒挺可怕的。
不过也是,若不是猎户,谁会没事跑到这里来?
“那敢问恩人贵姓?”
朱景明仍是淡淡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女子只好对着朱景明,福了一福,“恩人。”
朱景明见她花容狼狈,但举手投足仍不忘礼节,应该不是一般的出身。又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算被树拦了一下,也不该毫发无伤才对。
果然,他仔细一看,女子裙子被划破了好些口子,站着也是颤颤巍巍的,身上极有可能带着伤。
女子将鬓间的钗子取下双手捧上,“说好的将珠钗赠予恩人,只望恩人不弃能将我带回城内,我家人必感激不尽,到时候定取重金酬谢。”
朱景明淡淡地扫了一眼珠钗,将目光定在那双又细又白的手上面,再看了一眼她破破烂烂的裙子,到底起了怜惜之意,取下身上的披风与她,“今晚我们会在此休息,但明日我们还有要事,不便带你,你的钗子自己留着吧。”
“我……”女子身上骤然一暖,感受到了对方的贴心之举,心里感激更深。
只不过听到对方不肯带她,她再次掩面而泣,“我一个弱女子在这里能有什么好结果,原先我也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结果遇到一个山民,他说带我下山,却没想到他竟然半路对我起了兽心,我将身上值钱的都送了他仍不罢休,为了保全自己万不得已我才跳了下来。”
“我虽然少不知事,但也能分清好坏,像你这样好的人我这辈子许再难遇到,求求恩人莫要扔下我不顾……”
原来这女子便是崔玉珠,她从道口出来后,很快就遇到了一个山民。
崔玉珠未起任何防备之心,还心存感激地跟着他走,还以为那是下山的路,没想到那人见她衣着不凡,貌美如花,便想要来人财两得。
崔玉珠被他抓了手便知不妙,那山民原先看着是纯朴的笑容后来见了才觉得狰狞无比,将身上值钱的都给他之后,他也不罢休,仍要对她不轨。
崔玉珠咬了咬牙,往后一倒,才落了崖。幸而她命不该绝,还有这棵树拦着,否则定是尸骨无存。
但尽管如此,她的腰背经过狠狠的撞击,仍受了不小的伤,若不是面前全是男子她也不可能强撑着这么久,但若让她一个人走出这茫茫山底,无异于痴人说梦,没到半路,估计就香消玉殒了。
她哭着求着,朱景明仍是不为所动,但岫玉看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主……”岫玉惊觉,忙改了称呼,“爷,这姑娘身世确实可怜,不如我们留下一个照看她。”
朱景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留下?”
“属下多嘴!”岫玉心想:当我没说。
这事就没办法商量,完全是看朱景明的心情。
那是谁,说一不二的主,这姑娘要能说得动这位,以后必定前程似锦,最起码得是他半个主子。
唉,小娘子自求多福。
……
人在已经是绝路时可以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最简单的,去死。死没成之后,会特别怕死。
她知道那种临死的感觉,身体悬空,人急剧下坠,她没死成说明菩萨觉得她命不该绝,所以她更要惜命。
黑已深,朱景明睡帐篷,其余人两人一班轮流守夜。崔玉珠裹着披风缩在树下瑟瑟发抖,她看了一眼帐篷,陷入了纠结。
当真要这么做吗?
崔玉珠将头埋在臂弯,仍是无法劝服自己,回想这一日一夜的境遇,如从云端跌落泥里,忍不住委屈。
她咬着唇呜呜地哭着,已经是拼命忍住,但仍是发出了声音。
刚好清风值夜,他耳朵灵,立马就发觉了。他也觉得这姑娘可怜,但他不敢坏了主子的事,故而只好当作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哭声没了,他还觉得奇怪,转过头一看,那女子竟朝着帐篷走了过来。
“姑娘,夜已深,你来做甚?”
崔玉珠红了脸,扭扭捏捏觉得难以启齿,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死了。
忽然,帐篷里的人放话了,“清风,让她进来。”
“是。”清风看了眼崔玉珠,“姑娘请。”
崔玉珠忐忑不安地进了帐篷,这帐篷不大,里面只放了一张羊毛毡毯,朱景明便睡在上面,他单手做枕,闭着眼睛假寐。
“其实我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你今日救我一命,我该谢谢你的。”她鼓起勇气坐在他面前,低声说,“你若能送佛送到西,将我带回城,我可以让我爹爹帮你求个前程。”
朱景明不应,似乎是睡着了。
崔玉珠又说,“给你很多的金银珠宝,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那种。”
朱景明仍没有任何反应。
“我还可以将我家里最漂亮的丫鬟都送与你,两个也行,三个四个都没问题,你看如何?”
崔玉珠见他不理自己,又羞又气,咬着唇说,“这些都不如你意么?”
他一只手做枕头,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身上,崔玉珠颤着手,轻轻地勾了他的食指晃了晃。
“你是练武之人对不对,我哥哥也是,我哥哥收藏了几把名剑,你把我送回去我便偷出来送与你可好?”
朱景明眼皮动了动,崔玉珠以为她说的正中他下怀。
“他还有剑谱呢,我一并偷来送你……”
谁知朱景明仍是无动于衷,崔玉珠只好换了说辞,“我不是要利诱你,我知道你这样的侠士定不看重这些,只是我想报答你罢了。”
都说男女授受不亲,崔玉珠还勾他手指了,她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他居然都不肯带她。
她觉得挫败,忍不住委屈起来,声音里也慢慢带了哭腔,“恩人,郎君……你怎么不说话,你快说句话呀!”
“我一个人走不出这里,我身上也没钱,我不想死,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朱景明睁开眼,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结果净说废话。”
第七章
他说什么?废话…?
“我……”
“原先我看你虽落难,但起码是知礼的,没想到你竟如此出格,你可曾想过,你一个小姑娘家深夜与我共处这么久,倘若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
“我命都没了,哪还能管别人怎么看我?”崔玉珠哭道。
“命比名节重要?”朱景明问,“既如此,为何还要跳崖?”
崔玉珠被他问的哑口无言,羞愤欲死,各种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
朱景明眉头紧皱,“你可知,我最烦女子哭哭啼啼?听得我心烦,你再哭的话别怪我将你扔出去了!”
他板起脸的时候威严十足,比她祖父还正经严肃。
崔玉珠忙闭上嘴,只是眼泪收不住,一双泪眼睁大着看他,水花花的,一眨一眨像连了线的的珍珠般从双颊滚落,啪嗒啪嗒的落下,堪堪是我见犹怜,格外动人。
朱景明见此,也没再说伤人的话,他虽冷清冷性,但并不会去欺负女孩子。
“也罢,明日你便在原处等我,等我办完事便来接你。”
“真的吗?我不信……”
朱景明:“你若不信,便一个人爱去哪去哪,与我无关,莫在我旁边哭哭啼啼。”
“你莫要凶我,你虽看着凶,只是我知道你心地却是极好的,我看他们好似都怕你的样子,可我却是不怕的……”
“哦?你不怕我?”朱景明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不怕他,有点意思。
“我不怕……他们一个个看着高大有力,还动不动就要拔刀吓人,你比他们好多了……”
朱景明心下一动,挑眉:“好多了?好在何处?”
“你救了我,这便是最大的好。”
“……”朱景明无语,静静看着她抽噎,半晌他叹了口气。“罢了,外面是一群男子,你若真觉得怕,便在我这儿将就一晚。”
崔玉珠闻言哭声戛然而止,双颊随即染上红霞,擦了擦眼泪,扭扭捏捏的不知该不该应下。
“你自去找个角落待着,莫要扰我清梦便是。”
“哦……”
崔玉珠见他闭上眼,便看了“角落”一眼,犹豫片刻,选了他的脚边坐下缩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瞌睡来袭,煎熬了许久终忍不住躺下,缩在他脚边才睡沉了去。
这是崔玉珠这两天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晚,有棚遮挡,有毡毯做席,有披风做被,身边是她的恩人,可靠得不能再可靠的人了。
所以啊,人要吃过苦才能知道好日子的不容易,以往在家采花盛露,制粉扑蝶,什么也不须做,顿顿就有四菜一汤,可惜她那时还日日悲春伤秋。她现在已经不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只期盼快些回家见爹爹娘亲,见哥哥。
……
次日,朱景明醒来,脚有些麻。定睛一看,那小娘竟侧身睡他脚边,拿他的小腿做枕,睡得很香甜。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这小娘胆子不小,竟敢与他同睡,还有了“肌肤之亲”,朱景明实在对她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子。
说她大胆吧,随便一吓就哭,你说她胆小吧,那么高的山崖说跳就跳。深山老林里,这女子美得根本不似人间之人,不像个落难小姐,倒像是花精树精幻化出的妖精,专门勾人心魄的。
他抽开脚,便听“咚”的一声,小脑袋落地砸了一下,这还没醒,只见那小娘嘟囔一声,“好疼呀~~”
那声音娇娇滴滴的,尾音上调,像是跟他撒娇似的,朱景明心上仿佛被猫爪挠了一下,痒痒的,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朱景明靠近她,轻声问:“疼吗?”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温柔。
崔玉珠仍在梦中,娇滴滴地说:“疼……”
不知为何,心软的一塌糊涂。他又问,“哪里疼?”
“我背疼……”
背疼?
无怪乎她装作无事一般,原来是伤了背,男女有别,他也无能为力。
朱景明起身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带回了一瓶伤药。他将她唤醒,将药放在她面前,说:“这是活血化瘀的药油,可止些疼痛。”
崔玉珠呆呆地接过那瓶药,将瓶盖打开闻了闻,浓郁的药味便冲鼻而来。
“谢谢恩人慷慨赠药。”
“方才我听你喊疼,想是受了伤的缘故,若有需要帮忙可以开口。”
她心里感激,但同时又觉得很为难,“我伤在背上,多有不便……”
朱景明淡淡地说:“此处就你我二人,你若信得过,我来替你上药。”话出口,他便觉得此话孟浪了些。
崔玉珠倒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只是实在无法在一个男子面前宽衣解带,她摇摇头,“其实我伤得并不重,多谢恩人好意。”
“随你。”朱景明似乎猜到她会这么说了,也不再纠结于此,“收拾一下出来吃点东西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帐篷,众人神情自然,视崔玉珠为无物。只有岫玉在心里嘀咕:好家伙,别让我说中了吧……
“这是什么东西?味道极鲜。”崔玉珠喝了几口热汤,忍不住赞道。
清风回道:“这是蛇羹汤。”
蛇……羹……崔玉珠苦了脸,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看了眼朱景明,在他将目光投过来前赶紧装着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捡了条小命,再挑三拣四怕是要引众怒。
想是那么想,身体却很诚实,她实在很抗拒这种东西,再喝下去得全吐出来不可。
崔玉珠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先前你说有要事,那大约几时出发?几时能回?”
朱景明:“说不准。”
崔玉珠心提了提,忙道:“不管你何时回来,我都在这里等你,绝不乱走。”
她的言外之意是:昨天说好的要回来接我,别忘了啊。
“嗯。”
第八章
他们走后,崔玉珠一个人躲进去帐篷里。
她这两日未曾梳洗,难受得不行,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一个人待会儿,便将发髻拆解了重新理好。
那湖水看着是干净,但她不会水,也不敢下去洗,便取了手帕打算在湖边沾点水擦拭一下就好。
她抓着湖边长着的一枝小树枝,略弯腰探了探,那腰背受了伤,做这般动作已极为吃力。
再起身时便要更借力于那枝树枝,好不容易起了身,往上走时却脚一滑,随即“噗通”一声跌入那冰冷的湖中。
完了,我命休矣!
“救命!啊!救命……咕咕咕……”崔玉珠不会水,在扑通了一会儿就力气不竭渐渐不再挣扎,在留有最后一丝意识时,仿佛听到了马蹄声。
郎君……救我……
也是崔玉珠命不该绝,朱景明等人恰好回来,似心有所感,他见帐篷空空无人,便第一想到往小湖冲去,恰好看到一只玉手还探出水面。
“殿下不可!”
“澎!”朱景明不顾清风岫玉等人的阻拦,连外衣也没脱便一头跃入水里,那水冰冷刺骨,他不顾得其他,屏气进入水中,将已沉落湖里的崔玉珠打捞出来。
崔玉珠此时已神志全无,一张玉脸失去任何血色。
因衣衫皆轻薄材质,入水沾湿了便紧紧贴住,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朱景明将她捞上岸,便即刻下令,“快生火烧水,取孤干净的衣物来!”
“是!”
………
………
崔玉珠被按了几下肚子,吐出了一些水来,气息也恢复了进出,只是尚未醒来。
朱景明与她强灌了几口姜汤后,便三下五除二将她湿衣尽数除去,用他的衣服紧紧裹住。
他人品端正,此举完全是救人心切,并没有任何龌蹉的念头,虽不该看的他也看了,但也是无奈之举。
她皮肤细嫩,他唯恐粗手粗脚弄伤了她,便小心翼翼将她翻了过去,打算看看后背的伤处。
雪白的脊背精致,却有几处青青紫紫的瘀痕,对比强烈,令人触目惊心。
崔玉珠此时幽幽醒来,半睁开眼,便知自己身上衣物全无,后背凉凉。
质本洁来还洁去,原来生来无一物,死去也带不走半分,连件小衣都不留……所以,我这是死了么?
“疼……”
还有痛觉,没死……那她是又活了?
“别动,我在帮你上药。”
崔玉珠听见熟悉的声音,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了片刻。
这时,朱景明倒了药油在手上轻轻的抹开,涂在她的背上,这自然免不了肌肤之亲。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谁也没有吭声。
那是常年握剑的手,练武之人手心少不了起一层薄茧,粗粗栗栗的。他手心温热,涂满了药油的双手覆盖在她的背上,很暖和,也很……奇怪。
虽然很舒服,但这么突然……
崔玉珠此时已石化,脑子都不好使了……她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努力想要忽略他手的碰触,但……
“呀疼……你轻点……”
这副身子委实娇气,她是想忍着,但身体不允许。
朱景明手一顿,动作有再放轻了些,“快了,再忍忍。”
她颤着身,忍着羞意向他致谢,声音如蚊子般小声,“多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是你命大,再晚一刻,我也无能为力了。”朱景明沉声道。
“嗯。”
“你家住何处,等你休息够了我们便要启程,若顺路,我将你送回府上。”
崔玉珠闻言,终于露出些笑容:“我家是在朱雀街的崔府,我爹爹任国子监祭酒,你若不认得路,到时问问就知。”
朱景明微愣,“崔太傅是你什么人?”
“是我祖父。”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她竟然是崔家的女儿。
“嗯,我知道了。”朱景明淡淡地应了一句,不再多问。
崔玉珠静静等他问她姓名,没想到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便自己说了:“我叫崔玉珠,你呢?”
时下男女大防,像他们此刻行为已是极为出格,崔玉珠心里想,都这般情景了,好像我除了嫁他以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崔玉珠,玉珠,果然人如其名,如珠似玉。
“我家里兄弟多,排行第四,你的年纪与我妹妹差不多,便跟着叫我四哥吧。”朱景明取了张毯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哦,四哥。”
“嗯。”
气氛有些诡异,说不清为何。
………
………
崔玉珠换上朱景明的衣衫,虽然太过宽大,但袖口裤腿裁一裁,有总比没有好,披风裹住,穿在里面也看不出合不合身。
“可学过骑马?”他问。
崔玉珠摇摇头说:“未曾学过。”
朱景明不再多问,将她捞上马背,两个人共骑一马。
“骑马的话路上会有些颠簸,你身子可承受得住,若不行,等到城外我再另外帮你找辆马车。”
崔玉珠靠在他怀里,听他这么说也不敢逞强,忙道:“我从未骑过马,是以不敢说大话,到时我还是坐马车吧。”
“好……”
……………
一行人尚未进城,先行快马的清风已备好了上等马车候着。
这辆马车是王府上的,但并无标记。除却车夫,还另外叫了一名女暗卫充做丫鬟随行保护。
他亲自扶与她下马,将她送上马车。
“待会儿回了家见了家人,记得要笑,只当出去游戏了一番,先前那些事就当做了噩梦一场。我已让人前往府上报信了,编好了故事,你别穿帮了。”
“什么故事?”崔玉珠不解。
“待会儿自有人与你说。”
崔玉珠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交代自己,自己要走了,眼眶马上红了。可怜兮兮道:“四哥,你不跟我一起吗?”
这一声四哥叫得朱景明心软,但他这个人最是理智,他叹了口气道:“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这一两日下来,崔玉珠已将他当作依靠,与他分别她那是万分不舍。
“那你何时来看我?”她从披风里伸出玉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她声音细软,又带着柔情蜜水,温柔小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他有情了。
朱景明见此暗暗咬牙,狠心抽开手,冷下脸,“你我男女有别,和我过多牵扯于你名声无益,莫要犯傻。”
“可我……”她红着眼,欲言又止。
“走吧!”
崔玉珠被强塞进马车,车夫大喝一声,马车便行走了。
朱景明原地站了片刻,便转身上马,进了城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第九章
崔玉珠马车未到,崔柏夫妇连她的哥哥等人已在门口候着了。
“吁———”马车停下,崔玉珠被扶下车迎了进去。
她先前失踪,许多人都以为她被贼人掳走,崔家才为此报官。如今人被找到,却在外过了两夜,故而少不了有人闲言。
朱景明帮她编的故事是,她思念祖父心切,偷偷改了装扮回了老家,结果盘缠未带足行至清河县又原路回了。
这说辞是说给旁人听的,对父母自然瞒不过,首先她这装扮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这一身衣服,这披风,分明是男子所有,且尺寸不合。
回了屋内,崔柏便将下人清退,掩住房门。崔玉珠见没有旁人,便再也不忍了,扑在崔二夫人怀里哇哇痛哭。
“妹妹,你这两日去了何处?怎么这身打扮?”崔玉瑾忙问。
“呜呜呜……哥哥……我……娘亲……”崔玉珠哭得稀里哗啦,最后才一五一十跟他们说了,从净莲寺的地道,到遇见崔景明等人。
崔玉瑾大惊,“什么,你竟从悬崖跳下去?然后被猎户所救?”
她点点头,“嗯。”
崔二夫人抹了把眼泪道:“我可怜的女儿,怎么有此大劫,幸好平安回来了。”
“母亲,我这两日天天梦见你,我好想你们……”
崔柏见此眼眶也红了,只是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珠珠,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那身上可有……不妥之处?”
说到衣服,崔玉珠愣了一下,朱景明没跟他说这衣服该如何解释,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虚。
“女儿身上并无不妥,只是后背受了点轻伤至于这衣服,这衣服是……是别人的,他……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说的话磕磕绊绊,眼神闪躲,崔柏听得眉头拧得快能夹死蚊子了。
崔二夫人将她护着,哭道:“这是你这个当爹的问的么?你这么问让女儿怎么回答!她这几日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你看看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关心女儿,并没有别的意思。”崔柏叹了口气,无奈地垂头坐下。
崔玉瑾道:“娘,要怪就我没照顾好珠珠,让她平白遭罪了一场。”
崔二夫人道:“你也莫自责,事情都过了今后都不许再提此事,若有人问便是珠珠回了老家,再没有其他。”
崔玉瑾道,“这个儿子知道,再没有比妹妹的名声更重要的了。”
她平缓了下心情又对崔玉珠说,“那丫头是随你回来的,卖身契也没在府里,待会儿问问她可愿伺候你,若愿意便放在你的院里,工钱便照着大丫鬟的月钱给。只是不知底细,你自己要长个心眼,莫让她贴身伺候你。”
“哦……”
“娘已吩咐了下人给你煮了一锅艾草水,去去湿气霉气,待会儿娘陪着你。”
“嗯。”
崔玉珠点点头,心里想:还是回家好啊……
……
……
崔玉珠泡了一会儿澡,洗的干干净净的,换上了洁净的睡衣。她趴在床上,让春草与她上药,那药正是朱景明给的那瓶,确有奇效。
崔玉珠再三叮嘱,“将我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收起来,不许扔了知道吗?”
“那衣裳姑娘又穿不了留着干什么?”
“你别多问,我自有用处。”
崔玉珠趴着,享受着来自春草的伺候。她闭上眼睛,回忆着先前朱景明替她上药的情景,忍不住想象着,此刻替她上药的就是他。
温柔,暖和,有点痒痒的,虽然当时有点疼……
天哪,好不知羞!
崔玉珠红着脸将头埋进臂间,忍不住的脑补让她整颗心砰砰直跳,除却羞涩更多的是喜悦,与期待。
他们不会就此别过,再也不见了吧……?
崔玉珠就这么一想,方才还笑的甜甜的脸瞬间垮下,心里满满的失落与慌乱。
“还有春儿,我娘呢?”
春草回道:“夫人亲自去厨房做好吃的给姑娘吃呢。”
“哦。”她想了想,问,“那明月呢?”
明月便是她带回来的那个丫鬟,朱景明没交代,她也不知道明月是哪里来的。
“明月在屋外候着呢,要叫她进来吗?”
崔玉珠想了想,回答嗯,“你快叫她进来。”
春草便出去叫了明月进来,崔玉珠挣扎着起身,她将里衣整理好,春草给她披了一件粉蓝的外衫。
崔玉珠抿着唇将那明月从脚到头瞧了遍,在心里猜测着。
这个明月看着普普通通的,并不太白,脸也长一般,就是身量略高。她在她的打量下,并不羞怯,目光与她对视极为自然。
想起马车里她与她交代事宜时的口气,并没有多大尊重,甚至有点像是在执行任务一般。
“春儿,你先出去。”崔玉珠道。
“是。”春草看了一眼明月,不太乐意地出去了。
“你……”
就剩下她们两个人,崔玉珠竟不知从何问起。
“我如今一切安好,你是打算留在我家,还是另有打算?”
她声音柔软,性格也是,并没有想为难谁。
明月道:“姑娘既平安到家,我明日便离去。”
“你不想跟我在一处吗?我看你的手,似乎做过许多粗活,若在我的院子,是不用做那些的。”
明月是个女暗卫,从小就是接受各种训练,她的手当然不可能跟娇滴滴的小姐一样。
“奴婢笨手笨脚的,留这也无用处,明日便请辞。”
“若你执意要走,我也不留你了,只是……”崔玉珠红着脸,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
明月见她如此,也能大概猜出几分,见她这样便帮她说了,“姑娘想问那件披风的主人?”
“嗯……”
“姑娘若有话奴婢可以代传。”
“当真?”崔玉珠惊喜道,这实实在在是个意外之喜,她对他一无所知,连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也不知,原以为再也见不到,没想到以后还有机会……
但下一刻又犯了难,有什么话与他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先出去吧,我写封信,到时你帮我转交与他。”
“那奴婢先告退了。”
第十章
仔细想来,两个人也不大熟,能说什么,无非就是我很好,谢谢你,你的药我有在用之类的客套话。
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要。
他不是说了么,我一个闺阁未嫁女,怎好与他纠缠不清,于我名声无益。
更何况,他还说我做事出格……
我若巴巴的写信去,岂不是显得我上赶着,非他不可,那怎么办呢?
崔玉珠陷入了纠结,写了撕,撕了再写,仔细斟酌,最终放弃了。
“姑娘,看谁来看你了。”
门敲过后,春草笑着领了个人进来,长相清丽,笑意盈盈,竟是颜慕青。
崔玉珠见了她,眼眶就红了。“慕青,你何时回来的?”
颜慕青是她的手帕交,时礼部尚书颜润钦的孙女,她祖父与礼部尚书原先都是拥立太子的人,故而两家走得极近,只是她前年便随着父亲外派做官去了通州,这么算起,已近两年不见。
“我也是刚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你出了点事,故而来看看你,你可还好?”
“我不好,自你走后便时常念着你,想你想得发疯呢!”崔玉珠委屈哒哒说着,听得颜慕青噗嗤一笑。
“还会贫嘴,看来外面传言皆不可信也。”
“什么传言?”
“外面皆传太傅家的小姐是病西施,两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我看分明中气十足。”
“胡说八道,我……”崔玉珠气得站起来,她真没想到,这些日子她制造生闷气不爱出门便称病躲着,最好竟被传成个病秧子,“我的身子何时这么弱了?”
“好了好了,不气了,再气便不美了。”颜慕青取笑她,“你说你,分明长着一张不沾尘世烟尘的脸,却如此爱置气,旁人是旁人,理他们做甚。”
颜慕青没说错,崔玉珠是长着一张出尘绝世的脸,若她不说话,只冷冷清清地站着,真不知该惊艳多少人。
可惜她性子柔怯,不语泪先流,偏声音又酥又软,倒是倾倒了不少的少年郎君。
崔家女的美貌在整个上层的贵妇圈是出了名的,这也是崔璋欲将崔玉珠送去给秦王做侧妃的缘故,以她的姿色,不管哪个男子皆难以抵抗。
“你胡说,别人都说徐莹儿美,何时称赞过我?”
颜慕青执起她的手拍了拍,笑了,“那是她们嫉妒你。”
崔玉珠疑道:“是吗?我不信。”
还真有人美而不自知的,颜慕青与春草互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你啊,真不知如何说你才好。”
崔玉珠撅撅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便问她回京的缘故。颜慕青偷偷在她耳边说了,把她吃了一惊。
“啊??”
“嗯。”颜慕青点点头。
崔玉珠哀声叹气了一会儿,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古以来,女儿家的亲事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嫁个喜欢的不容易,那沈默你估计见都没见过。”
接着,崔玉珠便将春草支了出去,与她说了些悄悄话。
“不瞒你说,我也遇到些难题了。”崔玉珠请教她。
“若你喜欢一名男子,你会怎么做?”
颜慕青打趣她,“怪不得有人今日感慨良多,原来是心有所属了!”
崔玉珠掐了她一下,“不许笑!”
两个人嘻闹了一会儿,颜慕青正对着她的眼睛,正正经经道:“若是让我喜欢一个人,我自会让他千方百计来见我。”
说这话的时候,颜慕青的眼睛里流露的是无比自信,这份自信力让崔玉珠看得呆了。
“可这谈何容易?”
颜慕青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女子不应该主动去招惹男子,这世上对女子尤为苛刻,若稍微不对,便会惹来非议。你若当真喜欢他,便趁着见面时与他说明,以你的身份,容貌,有哪位男子能说不爱呢?”
“可他估计都不愿再见我了,分别之时,他迫不及耐地甩开我,我实在没把握……”崔玉珠想起,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呜呜呜,嘤嘤嘤地掉了眼泪。
“好珠珠,下个月便是上巳节你忘了吗?到时便是好时机,成与不成也算尽力了。”
上巳节,年轻人会一早聚在京陵水畔净手,互赠兰草,去年崔玉珠便收了不少的兰草,确实是表白的好时机。
崔玉珠收了泪,转忧为喜。
“我从通州来,给你带了礼物。”
“是什么?”
“你等着,我去取来。”
崔玉珠翘首以盼,没一会儿颜慕青便取了一个大盒子进来。
“这套裙子送你,款式是通州女子正流行的花样,咱们京城也少见,你去试试?”
崔玉珠闻言露出小女孩的纯真笑容,取了裙子比了比,便去换上。
这是浅色系的,上身为水芙色,裙体为素色往下延伸为浅绿,裙摆淡薄如清雾,胸口则用了黄色丝带系着,衬得崔玉珠肤色更加白润。
这套衣裙质量奇好,质感轻盈,并不比京城兰绣坊的差。
“好看么?”崔玉珠转了个圈,满脸期待地等待颜慕青的点评。
颜慕青摇摇头,叹了口气,“也不能说好看吧……”
“不好看么?”崔玉珠略失望,她是特别喜欢这身打扮的。
颜慕青见她情绪不佳,便不再逗她,笑道:“这哪里只是好看,完全就是仙女下凡,等上巳节那日你便穿这件去,保证你心里那位看得挪不开眼。”
崔玉珠心里也高兴,忙问:“你说的可是实话,若只是哄我开心……”
“你就信我的,我还能骗你?”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话,临走前崔玉珠送了她好些胭脂香粉作为回礼,并约着过几日一齐去逛街添些首饰,顺道买些礼物赠予薛芳菲,作为她两个月后的及笄之礼。
薛芳菲是卫国公之女,她的母亲上官氏与上官皇后是亲姐妹,所以她与秦王是表兄妹关系。十二岁那年便与秦王殿下定了亲,在一众贵女之间是为最贵的存在,不受宠的公主在她面前也不敢摆架子,也就皇后所出的昭阳公主才能压得住她。
秦王殿下今年二十二,至今未婚,传闻便是在等薛芳菲及笄才要成礼。
薛芳菲此次的及笄她的皇后姨母也会亲自过来替她插簪,到时京中所有命妇贵女都会去观礼,可谓是极为盛大。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这样被重视,但这样盛大的礼崔玉珠想都不敢想,她只比薛芳菲小半岁,到时她只希望能够多来点人就好了。
方才颜慕青偷偷与她说,做女子像薛芳菲那般好命也是万中无一,有卫国公府做靠山,有皇后做靠山,有秦王做靠山,谁也欺负不去,也不用看谁的脸色,比皇宫里的金枝玉叶还活得肆意些。
第十一章
次日,明月过来请辞,崔玉珠送了她好些金银,并取了一篮子糕点给她。明月推辞不受,只取了那篮糕点道谢。
“也不是平白给你,只望你替我转达些话与他。下个月便是上巳节,等祭祀后我在北坡桃花林处等他,不见不散。”
明月微愣,表情复杂。表面上她是个普通的丫鬟,实际上她是一名护卫,是清风的师妹,秦王不喜欢女子近身,所以她并没贴身保护的资格。而眼前女子,似乎对秦王一无所知,只是少女怀春,满满对爱情的憧憬。
却活成了她想要的样子。
明月低下头,恭敬道:“奴婢知道了,一定转达。”
“多谢。”
第一次约男子见面,不羞是不可能的,但不争取的话这辈子都会留下遗憾的,看着明月离去的背影,崔玉珠心里的心情很微妙,有点忐忑,又隐含期待。
许是遭了场大难,崔玉珠的食欲比先前好了很多,也不太挑食了,毕竟她是连蛇羹野果都吃过的人。
见她要吃,崔二夫人忙叫厨房多炖了些补血益气的补汤让她喝,将她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这几顿吃的一次比一次精细,让崔玉珠也动了想学厨的心思。
若让他也吃上我做的饭食……
好羞!两人还没如何便想为他洗手做羹,我好不知羞!嘤嘤嘤……
………
另一边,明月回去复命,顺道将崔玉珠的话转达到。
朱景明听了倒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上巳那日,他是要主持祭祀礼的,哪有闲工夫去见她。但若不跟她说个清楚,她那性子,指定能哭个几日几夜,实在为难。
朱景明将这些琐事抛在脑后,专心研究起从钟山寻来的书,他已将八宝玲珑盒那一页仔细研究个透,并画出了平面图。
这盒子只有三次解锁机会,第一次他不知道误解了一次,现在剩两次。若再解不开,便会锁死,刀剑不进,水火不侵,成一块石头。
如若真这样,他便再也得不到盒子里的东西了,故而朱景明不轻易尝试,只把盒子藏于书房暗格之中。
………
到了与颜慕青约好出门这日,崔玉瑾得知她要出门,便想与她同行,反倒崔玉珠赶他。
“我与慕青在一起玩,你不要跟来了。”
崔玉瑾无奈,只吩咐她多带几个婆子,遇到人多的时候也能护着她。
崔玉珠长了教训自然应允,她如今不敢独自一人去哪里,最少都要把春草带上的。
颜慕青要定亲了,大房的庶姐也许了人家,婚期比她还近,这次出来添置首饰,颜慕青也把她带上了。
颜慕青的姐姐颜婉君是庶出,大她们两岁,崔玉珠也认识她,以前也一起玩过几次,所以见到她时,崔玉珠并不奇怪。
“慕青,婉君姐姐。”
颜婉君笑着与她打了招呼:“妹妹。”
“你们来得早,可有看中的?”崔玉珠道。
颜慕青与颜婉君比她早来了一刻,她们先前便约好在这家集翠斋见面,这一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首饰楼,掌柜的接待过不少的达官贵妇不知多少。
先前来的这两位是尚书家的小姐,后面来的是老太傅家的,他眼睛识人无数,自然认得哪些是贵人,哪些是闲人。
“崔小娘子好,这些都是本店的新款,最是适合你们这些年轻姑娘,您看看,可有中意的?”
颜慕青指着盘子里的一支钗,道:“这根钗好看,适合你。”
“颜家小娘子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里的热款,镶红宝石蝶戏双花银簪,衬肤色,上回武安候府的姑娘也订了一支。”
“这支也不错。”
“这支镶珍珠碧玉簪成色好,润度够,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一款。”
“珠珠,你也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崔玉珠拿起她说的白玉木兰簪放在手心,仔细看,道:“正适合你,你喜不喜欢,我买来送你。”
“这可是你说的。”
崔玉珠道:“嗯,那副红翡的滴珠耳坠也给我了,刚好买来送与芳菲合适,这般鲜艳的坠子也就她能戴得好看了。”
“哎呦,崔小娘子,这副坠子是定制款,只有这一对,已经有主了,你再看看其他的怎么样?这副红宝石的耳坠可中意?送人正好,够大气。”
款式夸张,重量不轻,送人确实够贵重。
崔玉珠嫌弃地看了一眼掌柜推荐款,有些为难,“那算了,把那支赤金的蝴蝶簪给我装起来吧。”
“得嘞。”
崔玉珠买了一支白玉木兰簪给了颜慕青,一支赤金的蝴蝶簪给了薛芳菲做贺礼,见颜婉君对一副东珠耳坠爱不释手也买来送她了,自己倒是什么也没有添置,纯花钱买来送人了。
颜慕青倒是又买了几样,最后挑了一条绣着小米珠的鹅黄色发带作为回礼。
路过布店时,她停住了脚步,略思索便抬脚走了进去,过会儿便挑了一匹宝石蓝色的上等布料,付了钱,伙计便自发送到崔府去。
女孩子逛街在行,像她们这样美丽的小娘在上京出行并不少见,也不算抛头露面,但引人注目还是会的,毕竟颜值在那里。
崔玉珠见人多眼杂,最后索性带上幕离,省的被瞧去。
她这一动作没什么,但却让恰好在对面二楼饮茶作赋的公子哥一阵扼腕。
一人说:“过几日便是春试了,你们倒好,不紧着去温习功课,反倒在此偷看女郎。”
另一人说:“考试只是走个过场,反正我知道我是不可能过的。唉,你是没瞧见,那女子貌若天上宫娥,体态仿若弱柳之姿,可惜啧啧啧……”
先前那人又说:“此次春试是礼部主持,太子监管,可见何等重视,我看我还是去吟风楼看看有没有谁在押题,总比在此讨论女子强些。”
“那你去吧,反正我功课不行,就不去凑热闹了。春试我不行,待四月的武试我是要去见识见识的,那武试可是秦王殿下亲自监管,若能得秦王青眼相待,何愁没有功名?”
又一人笑出声来,劝道:“你还真敢大话!秦王殿下喜招贤、能、武、勇之人,想在武试崭露头角,须有一技之长。何况那是要签生死状的,刀剑无眼,你连刀都舞不动,还是算了,回家抱娃正经。”
“嘿!小瞧人不是?许秦王殿下正需要我这样人也说不好。”
原先那人道:“你们聊,我先告辞了。”
“如何,吟风楼你进的去吗?”
“总归要试试的。”
“……”
男子们的烦恼,崔玉珠等人自然不知,她家里也没有待考之人。
倒是四月份的武试,崔玉瑾是要上场的,但崔柏同不同意还是一回事。
第十二章
崔玉珠与颜慕青分开后,便坐了车回家。路上不巧,与骑着马的永乐郡主朱采薇狭路相逢。
永乐郡主多跋扈,是安定王之女,她素来嫉妒崔玉珠的美貌,仗着身份常常给她难堪。
她骑在马上,大声道:“崔玉珠,听说前几日你被贼人掳去,怎么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出门,我若是你,绝对没脸活着了。”
崔玉珠听了,气得帕子都揉皱了,车上的婆子不知外面人是谁,立马反驳,“你胡说八道,谁都知道我家姑娘是回了老家,你哪里听来的不实消息,竟在此污蔑别人声名。”
“呵!一个下人也敢这么与我说话,崔玉珠,你连个下人都管不住,不如我替你管教管教,如何?”
崔玉珠深吸了口气,脸色有些不好,“不劳你了,我们走吧。”
朱采薇见她不下车行礼,还敢无视她,便觉得她对自己不敬,冷笑一声一鞭子下去打在崔家马背上,打得崔家拉车的马吃痛,嘶鸣乱踏险些踩踏行人。
崔玉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车摇人晃,坐不稳了。
永乐郡主见此哈哈一笑,道:“按大楚律,你该出来与我行礼,既然你不肯,就不怪我了。”
“啪、啪、啪”又几鞭子打下去,马儿吃痛,便不顾一切往前乱窜,车夫都难以驾驭。
马车里传来女子惊呼声,周围人见此,早已躲得远远的。
也是巧,此路正是经吟风楼之路,吟风楼仕子众多,有不少的学子将经过全都看在眼里,虽有心阻止,却敢怒不敢言。还有那在二楼看热闹的探出头来指指点点。
“那女子是谁,好生霸道?”
“似乎是安定王之女,永乐郡主。”
“什么郡主,就是丑人多作怪,不仅飞扬跋扈不讲理,还一点女子的品德都没有,竟当街纵马,还欺负别人。也不知那车里的是谁,好生可怜。”
“似乎是崔家女。”
“崔家?是……??”
“祭酒家的……”
“这……??快与我下去,我等学生在此,怎能由那郡主胡来!”
话音未落,一道霁色身影从一窗外飞出,众人皆惊呼,不想那人却稳稳落地。
“这是谁?竟能从高处落下,毫发无伤……噫!戴着面谱!”
“好厉害!”
一声尖叫,戴着脸谱男子已将那朱采薇拉下马,重重摔在地,引得众人一片拍手叫好。
郡主身边也有护卫随行,男子动作太快,他们根本没有预料到。
“大胆!”
正欲拔刀,马儿被同一时刻不知从远处哪里射过来的飞针射中脖子,当场乱成一团,将几人甩下马背,哀嚎声遍地。
而面具人早已夺了她的马,往崔家马车方向奔去了。
……
崔玉珠紧紧扒着窗户泪流满面,她实在想不出来朱采薇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车夫身上了。
过了一会儿,外界传来一些动静,车也不再走了。
崔玉珠被春草扶着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便听车夫在道谢。
崔玉珠掀开帘子,看见的是一男子立于车前,他戴着副脸谱,不知真实面目。
但只是四目相对,崔玉珠便认了出来,惊喜唤道:“呀……”
朱景明没想到他这样都能被认出来,但人多眼杂,他不想多生事,便不再多说,转身跨马而去。
也是恰好遇上他,不然崔玉珠还得再吃些苦头。他微服在外,本来不想管闲事,但不知为何听到崔家女之名,便顾不得了。
朱景明不是闲的没事干,他来此自有用意。此楼为吟风楼,是学子高谈阔论之地,聚集了国子监学子以及各大书院的仕子。
这些仕子已经通过了乡试,是参加此次春试的举子,里面有善策论者,又善经书者,又善算学者,朱景明便想从优者中挑选交好几个,以便日后为己所用。
此次是春试是太子监管,去年便定下了的,不好再更改。
如今太子仍是储君,此次春试中榜者按规矩,皆要去太子宫中拜谢,到时候若太子略施恩德,这些以后朝廷的新鲜血液必会被他笼络去。
太子没什么大才能虽不被圣上所喜,但是真仁厚,若不是脚伤了根基,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朱景明知道,这件吟风楼不仅有他的人,还有太子的人,有魏王齐王的人,方才他虽未露脸,但……
朱景明扔下马,进了一间酒楼,跟着的人也进来,却发现人眨眼间寻不着了。
……
……
想见的人见了就跑,不想见的人狭路相逢。崔玉珠郁闷死了,这一天天的,唉,啥悲催事都能发生。
既如此,便不出门了。
崔玉珠打定主意,除非有人邀她赏花或不得不去的生日宴,不然上巳节前决不出崔府。
她买了一匹布,原是想起她先前裁坏了他一身衣服,想着亲自做一身送他。
崔玉珠自小绣花编结不输谁,做套衣服也是不在话下,至于这尺寸……
腰身肩宽便用先前的做模就是,只是袖子裤子被她剪短了许多,怎么办呢?
比哥哥高一些……嗯,我知道了。
打定主意后崔玉珠便藏在房中日日裁布缝衣。
她是想呆家里,崔二夫人可不让。崔玉珠还有大半年就及笄了,她想趁着这时候带她多出去别人家相看相看,这不,文昌候老夫人六十大寿,京城里但凡脸面的都会去拜贺,崔家是定要去的。
崔玉珠平日的衣服都太过素雅,去这种大场合就要穿鲜艳些的。
崔二夫人找人过来给她新做了几身,各种花色,看得崔玉珠眼花。
“我女儿长这么美,自然要穿鲜艳的,明日你就穿这身海棠色的,娘去取库房取了些首饰给你搭配。”
第十三章
崔二夫人很疼崔玉珠,是因为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崔柏没有纳妾,他膝下就一子一女。
若不是崔璋以家族相逼,他也不可能同意将玉珠给秦王做侧妃。他自认为是割肉喂虎,然后虎却不屑一顾,你说气人不气人。
现在朝中局势复杂,除了颜家与监察令以外保持中立,以及一些世家还在观望之外,原太子的人差不多都识时务地倒向秦王了,只是秦王若要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是那么简单。
首先,皇室宗亲那边对秦王就不看好了,反倒是齐王……
齐王没有母系靠山,生母卑贱,他骨头软易于掌控。朱家当朝已百年,皇室宗亲众多,虽然话语权不大,但抱成一团也是不小的一股力量。
秦王对这些光吃不干的宗室看不上,远远不如齐王恭恭敬敬地喊着“叔叔,伯伯”讨人喜欢。
再一个,宰相大人一直是不偏不倚,始终忠于陛下,但他似乎也不看好秦王。宰相保守派,秦王主战派,两个人在政见上不合,这一点在前年狄戎来犯时表露无疑。
秦王虽看重士人,但也看中武人。这几年的武试皆秦王亲持,凡进前十者皆受重用,故而秦王在武将那里的威望颇重,这也导致了一些学子的不满。
唉,像他们这些世家侯爵站队是最难的,稍一个不慎就是灭族之灾,但姻亲复杂,每家每户往上数都是亲戚,躲也躲不掉。
崔二夫人的娘家侄儿也要参加今年四月的武试,现在已在途中,崔柏也是前几日才收到信。
崔玉珠则是在崔二夫人那里得知的消息,此次表哥要进京武试,连舅母表姐也一起过来。她那表姐比她大一岁,也是适婚之年,进京的目的便是为此。也是好几年没见了,崔玉珠已经忘了表哥表姐长什么样了。
眼下倒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眼下她还得跟着去文昌候府赴宴,到时肯定要遇见熟人了,搞不好还能碰到永乐郡主,她是真不想见到她,不然文昌候家的徐莹儿她是挺熟的。
崔玉珠最常做的事便是私下与徐莹儿做比较了,不是嫉妒的那种,是很欣赏,很在意,所以才常常挂在嘴边。
她今日在母亲的安排下也算是盛装出席,一身鲜艳的海棠红与浅黄搭配,她母亲还特意将两个上好的翡翠玉镯给她戴着。
原本她年纪较小,身姿袅袅,是不大压得住这般艳的颜色,幸好她皮肤白,穿这种颜色显得像花朵一般娇艳欲滴。加上她挽的发髻并不复杂,头上也无金饰,只是插着一根珍珠银簪,还有几朵珠花衬着,并不落俗套。
唯一怕的是与徐莹儿撞了衫,若她也穿红色的话就不妙了,反正崔玉珠打心底认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崔玉珠随着大伯母以及母亲一起进去候府正院给老太太拜寿时,看到的便是花团锦簇,其乐融融的景象。
徐莹儿一身嫣红色,在众多贵女中显得格外的醒目。
她面如皎月,唇若含丹,最是端庄的长相,若只看五官并不出奇,但有些人就是天生微笑脸,只见她眉目流盼,双颊带粉,站在那里让人一见可亲又可爱。
崔玉珠跟她也没什么龌蹉,两个人具是好性子,说话轻声细语的,吵架也吵不起来。
若真有什么,也是一个在哭,一个在笑,哭的占不到理,笑的反而坦坦荡荡。
“崔妹妹,好些日子不见了。”
“徐姐姐近来可好?妹妹可是想念的紧呢!”
不管怎么样,塑料姐妹情还是需要维护一下的,崔玉珠拉着她的手与她说了些场面话。
两个人都穿得新鲜,又是花朵一般的人,少不得有人将她俩做一番比较。
只见这俩人站到一处各有各的美,实在难较高下。只不过徐莹儿是天生带笑,崔玉珠是含羞半敛眉,气度来说徐莹儿是更胜一筹,也更受太太夫人们的赞赏。
无怪乎崔玉珠说“只听到别人称赞徐莹儿,何时称赞过我?”这话可不是矫情。
崔玉珠嘴角上扬,也做出礼节性的笑容,但坚持不了一会儿便觉得脸僵僵的,也就不再勉强自己。
“噗嗤!快瞧,她俩站一块竟比我们姐妹更像双生的。”
这话说的,话里话外不就嘲笑我俩撞衫了么……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两个女子正向她们款款走来,一个身着浅黄,一个身着浅蓝,那脸虽美却别无二致。
崔玉珠刚刚垮下的笑容再次挂上,她用手绢捂嘴羞涩道:“乐清姐姐说笑了。”
王乐萍笑容一僵,尴尬道:“妹妹可是病糊涂了,我是乐萍。”
“呀……”崔玉珠故作惊讶,将面前的两人看了又看,才说:“确实是我看错了,姐姐勿怪。”
崔玉珠明知道她俩最讨厌被认错,还故意叫错人,只一句话便将王乐萍的话回击了过去。
王乐萍两姐妹心中存气,却只得笑笑说没关系。
颜慕青也有来,见过礼之后便找崔玉珠一起坐,偷偷笑她,“你何时这般伶牙俐齿了?”
崔玉珠嘟嘟嘴,轻声道:“有来有往罢了。”
颜慕青偷偷在她耳边说,“听说前面来了许多客人,待会儿你陪我偷偷去看一眼可好?”
“那有什么可看的?”
颜慕青小声道:“沈默也在。”
崔玉珠眨眨眼,秒懂。
男子们都在前院,崔玉珠的哥哥崔玉瑾也在。但若做偷窥这种事不好在别人家,而且也不熟悉地形,要么再拉上几个,被发现也不会怎么样,要么就是光明正大地去。
崔玉珠先是拉了徐莹儿一旁说话,问她:“徐姐姐,待会儿可有什么节目。”
徐莹儿道:“我们先听会儿戏,再到我那院子去赏花,我种了几株茶花,开得美,正适合入画。”
崔玉珠抿嘴一笑,“茶花这月都开着,改天再看也是一样。不如这样,我们待会儿行酒令……若光是行酒令也没意思,我们找前院的郎君们一起做个比赛,你看怎么样?”
徐莹儿略为难,“这个主意是好,只是今天贵客太多,怕安排不好会出乱子。”
崔玉珠想了想说:“徐姐姐说的也是。”不再多提。
然后转头就找了光禄寺卿家的姜灵芳,跟她说,“妹妹,我待会儿要去竹林那里,你去不去?”
姜灵芳不明所以,“去做什么?”
崔玉珠轻声道,“我有件东西想拿给我哥哥,所以想叫你们陪我。”
姜灵芳一听可以见到崔玉瑾,脸瞬间红扑扑的,表现的很积极。“好,我再去叫两个人陪你一起去。”
看男子这种事,一个人会不好意思,人多了胆子就大了。
崔玉珠一共五个女孩子喊了候府的丫鬟带路,明目张胆地往前面去了。
待崔玉瑾真的被叫过来时,崔玉珠随便就把他打发走了,还给他布置了个任务,找沈默聊天顺便告诉她们哪一个是沈默。
接着她们就躲在一处竹帘后面瞧。
崔玉瑾果然靠谱,马上过去找沈默搭话,他们本来年岁相当,有意相交很快就相谈甚欢。
沈默其人文质彬彬,举止得体。他也参加了这次的春试,但结果还没出来也不敢说大话,但起码前二十是有望的。总结一句就是,腹有诗书,言之有物,不是夸夸其谈之辈。
女孩子们看着这些俊美的郎君们,个个又羞又爱看。
崔玉珠偷偷问颜慕青觉得怎么样?
颜慕青略羞涩,“我也不知道,看不大清。”
崔玉珠又打趣了她两句,也不再提了。
她们自认为自己所行没人注意,殊不知全落入了某人眼中。
候府藏书阁三楼半开着窗,崔景明负手站在窗户前,将半个花园都尽收眼底。
第十四章
朱景明收回视线,将窗户合上。
“如何?”
原来背后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文昌候,一个是吏部尚书房叔华,这两个人是姻亲。
说话的是吏部尚书:“沈大人的孙子沈默我看过他的文章,破题角度新奇,书理纯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次下场,应该能进三甲。而蔡炎坤虽经学差些,但算学满分,可见思维缜密,也可为殿下所用。”
“用不用先放放,你替孤找个时间测测他的衷心,若通过考验,以后再将他插进户部。”
吏部尚书有些犹豫,“户部水很太深,梁大人他……”
朱景明道:“正因如此,孤才想要培植一些新人。你们觉得,江陵学子陈子遇怎么样?”
“臣曾看过他的文章,是不错。只不过……寒门出身,似乎太过着急出头了些。”
太着急出头,意味着定力不够,功利性强,这种人容易当墙头草,没啥用。
文昌候道:“臣为殿下推荐一个人。”
“哦?”朱景明挑眉。
文昌候道:“崔太傅家的崔玉瑾文武双全,进退得体。臣发现,魏王与齐王的人似乎也正在拉拢崔家。”
“崔家?孤不喜欢落井下石之辈,老太傅脾气不好,但以往孤敬佩他的为人,并不计较。现如今太傅告老还乡,崔家却第一个就跳出来要废太子,我若这个时候跟崔家有牵连,父皇要怎么看我?”
指不定太子都得认为这些破事都是他这个弟弟唆使的。
“这……殿下说的是。”
“不早了,孤先回去了。先前说的你们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只将结果报与孤就是。”说完,轻轻一笑,随手将放在桌上的脸谱面具戴上,“若不是最近情况复杂,是该光明正大来喝杯酒的。”
秦王对外而言只送了重礼来贺寿,人并未亲至到,没人想到,秦王人就在藏书阁。
文昌候与梁叔华连忙起身送他,秦王摆摆手,示意不用送。
接着,青色身影往后面窗口一跃便跃出了两个人的视线。
……
……
崔玉珠眨眨眼,她刚才没看错吧?
好像是他……
“慕青,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去去就来。”崔玉珠忙提起裙子往那一闪而过的人影那边奔去。
“哎——”颜慕青叫不住她。
崔玉珠走着走着行至一棵树下,路过的候府丫鬟向她行礼,问她,“崔姑娘,可是迷路了?这条路是可是去厨房的。”
崔玉珠摇摇头,“我方才看到一只小猫咪,也不知道跳到哪里去了,你们自己去忙,我再找一找。”
候府丫鬟见她这样,便不再多问。
崔玉珠心道:今天是文昌侯府寿宴,宾客众多,怪不得走的这条路并没有遇到什么人,原来是往厨房去的小道。
……
苏尚华方才明明见一抹倩影在这里徘徊,过来了却左右寻不到佳人的身影,正长吁短叹时恰好看到一个海棠红的身影袅袅走来,心中一喜。
“崔家妹妹,我可等到你了!”
崔玉珠被突然出现的外男吓了一跳,忙手绢做挡,侧于一边。
苏尚华走近一瞧,忍不住看呆了去。只见她肤若白雪,发如乌云,已然比去年更加貌美。又加上纤手挡于面,似乎是娇羞中带着怯意,更填一股风情。
“你是谁?”崔玉珠问。
她的嗓音软而轻,似乎带着甜味,险些让苏尚华听醉了。
“咳咳,崔妹妹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大伯母的内侄,也称上是你的表哥。”
崔玉珠一听是大伯母家的,忙与他见礼,“原来是苏家哥哥。”
苏尚华回了神,也还了一礼:“妹妹有礼。”
崔玉珠与他不熟,并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他先前说“等”她,可见是故意在这条路上堵她,不说不怀好意,起码也是别有用心。
“妹妹去了何处?”
崔玉珠便将方才的借口再拿来说一遍,道:“我先前看到一只小猫可爱得紧,便贪玩追了过来。”
“哦?那猫找到了?”
崔玉珠空着一双手,这话问的简直是废话。
“没有找到。”
苏尚华觍着笑脸,“原来崔妹妹喜欢猫那还不容易,明日哥哥便找几只送给你。”
“那不用,我也只是一时兴起,并没养过。”崔玉珠说完与他一福身,“出来了一会儿想必母亲该着急了,我先回去了。”
苏尚华一听她要走,忙拦住她,崔玉珠没预料到他这般,差点撞在他身上。
“你为何要拦我?”
“嘿嘿,崔妹妹这就要走了吗,哥哥还想跟你多说几句话呢!”
只见他痴痴地望着她的脸道,“妹妹仙姿玉貌,自从上次见过一面之后,回去我便似丢了魂一般,日日都想着再见你一见。”
“今日一见,妹妹风采更甚!”
崔玉珠退了几步,捂住耳朵避在一旁,“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想听。”
“我方才所言句句出于肺腑,绝不是哄骗妹妹的,妹妹怎么了,可是害羞了?”
苏尚华向她走了一步,崔玉珠便退了两步。
“你不要过来!”她颤着身,仿佛受到了惊吓,像一只小白兔一样惶然无助。
苏尚华长得不是很好看,小眼睛,蒜头鼻,但是他人瘦高瘦高的,比之崔玉珠高出了一个头,故而在绝对的优势面前,崔玉珠显得更加弱小。
苏尚华越发看痴了,两只眼睛牢牢盯在那张俏白的小脸上,“妹妹怕什么?我没有存心要欺负于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与妹妹说几句真心话而已。”
他言之切切,若不是他伸出的手出卖了他,崔玉珠兴许还能信个半分。
崔玉珠颤颤巍巍的往后退,泪光闪闪,“是吗?我不信……”
苏尚华闻言心中一荡,喜道:“那我要如何证明,妹妹才相信我的心意?”
崔玉珠张张嘴巴,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
“我不要你证明,来人呀……”
崔玉珠刚呼出声,便听到一声闷哼,苏尚华突然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在她面前。
苏尚华吃痛不已,但又不想在她面前丢了脸,忙爬起来气急败坏道:“谁?!”
她呆呆地看着,不知他在自导自演做什么,只见又“咻”的一声,一颗石头正中另一只膝盖,苏尚华受力不住,两只腿扑通一声跪在地。
这下子她看清楚了,心下一动往身后看去,然而只看到一阵风过,树叶动了动。
好在她还不算傻,知道是有人帮她,趁机就绕开了他跑走了。
“妹妹别走!”苏尚华见她要走,伸手要去拦的时候手背又被中了一下,痛得眼泪快出来了。
这时崔玉珠已经躲开他跑走了,苏尚华只能不甘心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
第十五章
崔玉珠走着走着,便走到一处假山,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本想过去瞧一瞧,结果后背鬼魅一般贴上一个人,嘴巴也被一张大手捂住了。
“唔……”
崔玉珠被拉进了一个假山洞里,唔唔唔的死命挣扎。
“知道害怕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崔玉珠一愣,放弃了挣扎。
男子松开她,淡淡地说:“就该这样吓吓你,到别人家里也敢这般乱跑,也不怕这条小命就葬送了。”
朱景明发现每次遇到她,都挺让人操心的。一个女孩子,尤其是如此柔弱的女孩子,居然敢这样在诺大的候府里乱跑,方才若不是他,指定就被欺负了去。
崔玉珠方才因害怕而飙出来的泪珠还挂在脸颊,她闻言转过身,果然看到熟悉的面具脸。
确认过眼神,是他。
她呆呆地看着他,嘴唇轻颤,“恩人……”
“不要再叫我恩人,我听得不舒服。”
崔玉珠向他侧身一福,轻声道:“可我思来想去,叫四哥终究有些不庄重,不如你将名字告知于我,我们以名字相称。”
朱景明道:“那你直接叫我张三吧。”
崔玉珠疑惑道:“张三?”
朱景明淡淡地说:“李四也行。”
好嘛,她就说怎么有人叫张三的。。原来还是不肯告诉她真名。
崔玉珠暗自咬牙,强颜道:“李……四哥。”
“方才那个无赖是谁?”
崔玉珠“啊”了一声,恍然道:“方才那石头是你扔的?”
“嗯。”
“那人是我大伯母的娘家侄子,我也不知他怎么也在这里,方才若不是你……”崔玉珠说着眨巴了几滴泪下来,边拭眼角边说,“先前你几番救我,加上这次,我实在无以为报。”
她声音本就酥软,又加在他面前添了几分刻意,更是细声细气的。
“既然知道无以为报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你这张脸还是少出门为妙。”
崔玉珠微微抬起半张脸,似略有不解,“我的脸怎么了?”
她是故意的。
朱景明静静地盯着这张出尘绝世的脸默然不语,半晌才转开眼,“没什么。”
所谓各花入各眼,崔玉珠正巧长在朱景明的审美之上,换个丑一点的,谁对你一救再救。
“回去吧,省的你家人找不见你要急了。”
“嗯,那我先回了,估计娘亲正寻我呢。”崔玉珠又侧身一福,刚走了几步便身子一个不稳,“呀”地一声歪倒在一块石头上。
朱景明见此,忙扶她起来,温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崔玉珠摇摇头,“自小就有的毛病,不算什么。”
说着笑笑故作坚强,非要挣扎着起来,刚走一步便一个无力倚倒在他怀里。
也是她脸白如玉,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朱景明不疑有他,连忙将她搂住靠在他身上。
崔玉珠头靠在他的臂弯,手抓着他袖子,有气无力地说:“我腰间系了一个荷包,里面有糖,你帮我解下来可好?”
她柔柔地靠着他,本就腰细,这般倚着更似那风中弱柳,惹人堪怜。
朱景明闻言便去寻她所说的荷包,里面果真有糖,便取了一颗要给她。
崔玉珠闭着眼,不接。
朱景明无法,只好亲手喂了一颗给她,崔玉珠微微张嘴便将那颗糖含了进去,还在他的目光下,伸出半寸丁香小舌舔了舔嘴唇,
倒真勾人得紧。
朱景明盯着那唇看了又看,过了一会儿才问:“可好些了?”
崔玉珠睁开眼,似有好转:“嗯……”
崔玉珠往上看他一直戴着那脸谱,连下巴也看不到,看着实在碍眼,便忍不住猜测他此行用意。
不是客人,偷偷摸摸的……总不是坏人吧?不可能,以他一言一行,绝不可能是作奸犯科之人。
或许,只是不想被认出来而已。
崔玉珠自己站好,道:“多谢……四哥,我还有一事相托。”
“何事?”
“自从回来后,我每到半夜里睡着睡着总会觉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就突然吓醒了,后面就再难以入睡。”
他眉头一紧,直言道:“许是有了落水的阴影,这是心病,只能靠你自己去克服。”
额……
崔玉珠又道:“我想托你寻些安神的药与我,好不好?”
以崔家的家世,安神药何须他去寻?
见他不应,崔玉珠眼圈一红,又执着帕子掩面拭泪,“不是我爱烦你,只是这种病羞于见医,我见你飞檐走壁厉害得紧,才斗胆求你……”
朱景明见她好端端的又哭上了,皱眉道:“好好说话,莫要如此哭哭啼啼。”
“我……”
朱景明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见了远远有脚步声接近,忙对她“嘘”了一声,将她一揽带到洞里深处。
原来是有人听到这边有动静所以过来查看,不过他们所处位置隐蔽,若只探头不进到里来是绝对看不到的。
一女的说:“奇怪,方才明明有什么声音。”
男的说:“都说你听错了,你还不信。”
崔玉珠伏在他身上,整个人紧张得瑟瑟发抖,心快得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她也怕被抓……
朱景明用一只手拦在她的背上,因着这洞口并不宽敞,所以整个身体是与她的紧紧贴着的。
女孩子身子能有多软,腰能有多细,朱景明再次刷新了认知。
是啊,别看她腰细如掐,但却是真正的骨肉均匀。
而且她,似乎还长肉了……
朱景明有些失神,两只大手鬼使神差地握在她腰间,量了量,暗道果真盈盈一握。
一个不防,怀里的人伸出两只手,将他的面具推了上去,四目相对,朱景明看到她亮晶晶的双眸,又气又无奈。
随着外面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崔玉珠低声解释:“你那脸谱太丑了,我看着害怕……”
她说话时尾音轻颤,似乎生怕他怪罪。
朱景明深吸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此,反而问:“你方才吃的可是桂花糖?”
崔玉珠道:“不是。”
朱景明不语。
崔玉珠问:“可是你闻到了桂花香味?原是我在皂角里放了些桂花,那头上便残留了些许香味。”
朱景明不露声色地低头靠近她发间闻了闻,果真如此。
崔玉珠轻声问道:“你……可是不喜?”
“不是。”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
崔玉珠道:“方才所托你若觉得不便,便当作没听到吧,这种小事本也不该烦你。”
朱景明道:“既听到了,又如何当作没听到。”
“那……”
朱景明率先走了出去,将面谱重新戴好,“你且回去等着,改日我差人送至府上。”
“多谢。”崔玉珠解下脖子上的坠子,跟在他身后道:“呀,也不该让你平白出力,这个送你。”
他一看,竟是一个羊脂玉葫芦坠子,玉色油润,小巧玲珑。接过手竟还热热的,应是刚取下来的,幸许还留有主人的余香。
朱景明略犹豫了一下,便将那坠子收进怀里,颌首道:“我有要事不便久留,你也快些回去,莫再乱跑了。”
“知道了,你去吧。”
崔玉珠见他走至一树下,抓着树干一蹬脚就上去了,再走近一看,人已不知去处。
……
……
崔夫人这时还不知崔玉珠独自一人跑开,还以为一直跟颜慕青一起。
等崔玉珠回来时问起姜灵芳,才知道颜慕青并没有随她们一起回,而是一直留在那儿等她。
可是她都回来了,慕青呢?
这时,有个婆子匆匆跑进来,在文昌候夫人耳旁言语了几句,文昌候夫人脸色一变。
崔玉珠嘴唇动了动,心知不好。
她猜得不错,出事的正是颜慕青。文昌候夫人接到消息,赶紧通知颜家前往出事之地。
事情是这样的,崔玉珠走后颜慕青便被盯上了。先是有个丫鬟以崔玉珠为借口将她骗至一间偏房,颜慕青反应过来时房门就被锁了,而里面床上正好有一名醉酒的男子。
这明显是有人设计的一个圈套,那不知名男子也不知是谁指派,也不知真醉假醉,或是见色起意便欲将颜慕青强占了。
那男子酒色之辈,力气本就不大,很快就被颜慕青抓了机会挣脱了。这时颜慕青趁机拿了个瓷瓶砸向他的头,倒真给砸出一个坑来,那男子随即倒地不起,鲜血直流。
文昌候夫人与颜家人匆匆赶去,看到的便是如此混乱的一幕。
第十六章
颜夫人见到衣衫不整的女儿时,脸色一白,险些站不住,再看那男子的模样更是差点晕死了过去。
那是谁?
詹事府少卿郑原的嫡次子,不学无术之徒。便是这么个人,将她好好的女儿祸害了。
“青儿!”
“娘亲……”颜慕青扑在颜夫人怀里痛哭,颜夫人更是有一种肉生生被挖的痛苦,心疼得无以复加。
“你……你怎样?”
颜慕青哭道:“女儿没事。”
颜夫人顿时放下心来,幸好没被得逞,镇定下来赶紧让人取了披风将颜慕青裹上,扶到其他地方去。
那男子是詹事府少卿之子,现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血流了一地,文昌候夫人头疼不已。
如今局面混乱,但最重要的是救治伤者,封锁消息,丑事不能传了出去。好在错事没有铸成,文昌候夫人镇定了不少,立刻吩咐了下去。
尽管封了口,但实在动静过大,还是走漏了消息。
不得不说,设局的人实在太毒了,将文昌候,颜家,太子各打了一巴掌。
颜慕青订婚在即,代表的是颜家与沈家结两姓之好,这里面的政治含义显而易见。
毫不客气地说,这一巴掌还打在秦王的脸上。
如今可好,一桩好姻很可能因此结不成,连带着整个颜家都啪啪打脸。地点正是在文昌候府,文昌候也是很难受,一下子就把颜家跟沈家都给得罪了。
那始作俑者不知是谁,传言的小丫鬟已经跳井身亡,此事无解。但作为当局者的詹事府少卿也是连夜捆了不孝子去颜家负荆请罪,只不过面都没见,便被轰了出来了。
詹事府少卿郑原是太子底下的官员,这下子太子也坐不住了,前往颜家去说和。
颜润钦不得不给太子脸,自然是恭恭敬敬迎进来,恭恭敬敬送出去,但太子所言均是左耳进右耳出,就是软硬不吃。
最可怜的就是颜慕青,本来见了沈默还算满意,没想到出了这档事,这门亲事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这该怪谁?怪文昌候府?还是怪郑家?
唉,怪谁也没用,颜慕青只不过是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罢了。但凡明眼的都看得出来,此事极大可能是冲着秦王来的。
所以朱景明同样恼火,立即差人前去调查。
次日,御史大夫大殿之上弹劾詹事府少卿教子无方。
这事本来已经压下可以私下解决,没想到竟闹上大殿摆在了景文帝的面前。
景文帝最终是将郑原之子给打了五十板关了起来,顺带还把太子斥了一通。
另外,景文帝赏赐了一些东西给颜家算是好生安慰了一番。
下朝之后,景文帝将朱景明召至御书房同样骂了一顿。
“今日弹劾之事,是你指使的吧?”
朱景明自然不肯承认,只道:“不是儿臣。”
景文帝怒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朕只猜你一个。”
朱景明不语。反正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这种事还闹到朕面前,你让颜家那女孩子怎么办?颜家还能感谢你不成!”
朱景明跪下,肃着脸道:“儿臣做事但求无愧。”
“郑原那儿子这事就算完了,听见没有?”
朱景明淡淡道:“父皇知道儿臣最恨奸淫之辈,郑浩可以不死,但以后决不能让他再犯。”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杀他,但是必须阉了他,省的他以后再干坏事。
景文帝盯着他的脸沉吟不语。
半晌,他叹了口气。“你呀,做事总这般意气用事,太子毕竟是太子,莫要让他太难看。”
朱景明只好称是。
“我看你就是太闲了,若当真没事干就替朕分担分担。”
景文帝道:“云川府发了水,淹死了不少百姓,你替朝廷去赈灾一趟。”
“什么时候?”
“不能拖,收拾一下,后日便启程吧。”
“是。”
“你若不能在下个月赶回来,祭祀的事朕就换你大哥了。”
有你这样的吗,朱景明抬头幽幽地看了他的皇帝老子一眼,不说话了。
景文帝难得看他生闷气,像是找到了乐趣一般突然笑了出来,这一笑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突然和谐了不少。
朱景明更郁闷了。
总管太监看着这对容貌外形皆相似的父子也是心里感慨万千,许久没看到陛下笑了,果然只有在对着秦王殿下时,高高在上的天子才会像个父亲一般,想骂就骂,想笑就笑。
也难怪,陛下那么多个儿子女儿,只有秦王殿下是陛下亲手带过的。就是受宠如七皇子,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小时候秦王殿下可不是这性子,现在这样,很大部分都是受陛下一言一行的影响,唉!这对父子真是越发像了。
……
……
崔玉珠想去颜家看颜慕青,但崔二夫人不让,原因是颜慕青现在名声一落千丈,跟她太好只会连带她的名声也带坏了,只能等风头过了再去。
崔家无情,最擅长的便是趋吉避凶。
崔玉珠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一时间竟不知做何感受。
娘亲,那是慕青啊……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崔玉珠咬咬牙,抹去面上的泪痕,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子。
她有手有脚,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出去。既然没办法正大光明,那偷偷去总行吧?
崔玉珠寻了套男装换上偷偷从偏门出去了,她没有直接去颜府,而是雇车先来了沈家。
她先是大门敲门,看大门的小厮见是个俊秀郎君也不敢怠慢,问他找谁。
“劳烦你了,我找沈默。”
“小郎君稍候。”
过了许久,门房的小厮跑过来说:“我家郎君出去了,不在府上。”
崔玉珠只好掉头去了颜府。
如愿见到颜慕青时,颜慕青与颜夫人见她这副打扮也猜得了七八分,颜夫人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们说说话吧。”
颜慕青是个乐观的人,事过了后并不会一直留在阴影里,反倒是崔玉珠以己度人,生怕她会想不开,所以才急忙忙过来开导她。
但这份心意,颜慕青领受了。
“慕青,都怪我……”
颜夫人走了之后,崔玉珠便扑过去抱住她一通哭。
“若不是我先走了,你也不会留在那里等我,就不会……”
颜慕青擦去她的泪,“别哭,事情已经过了,我并没有怪你,你看我不是挺好的么。”
“不好,你不好……你定是安慰我的……”崔玉珠埋在她颈肩哭唧唧的,眼泪一串一串流进了颜慕青的颈窝,滚烫滚烫的,浇得她心头也热热的了。
“我……”颜慕青想说的话梗在喉头,不知怎么的竟说不出来了。
崔玉珠哽咽道:“……我方才去沈家找沈默了,可惜他不在,不然我就叫他一起过来看看你了。”
颜慕青一时无语,“你找他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崔玉珠抽噎戛然而止,她睁着一双泪眼看她,“你不是喜欢他吗?”
颜慕青:“……??”
崔玉珠喏喏地不敢看她的眼睛,“幸好他不在家,不然我又坏事了。”
“你虽是好意,但万万不可再行此事了,我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嗯嗯,我知道错了……”崔玉珠在她肩上蹭了几下,“我在路上买了两串糖葫芦,你想吃吗?”
“我怎么没看到你带的糖葫芦,你藏哪里了?”
“这儿……”崔玉珠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两串纸包着的糖葫芦,递了一根给她,“给,吃吧。”
颜慕青接过轻轻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刺激了味蕾,顿时满口生津。
“甜吗?”
颜慕青笑着点头:“嗯。”
“那我也吃一个。”崔玉珠咽了下口水,看着光泽诱人的冰糖葫芦忍不住也咬了一口。
只一口,崔玉珠便酸得小脸皱成一团,将那串吃剩的放回去,“明明那么酸,你还说甜……”
颜慕青笑了,“酸果虽是酸的,但糖丝是甜的,酸酸甜甜,正合我意。”
崔玉珠半信半疑,“那你喜欢就好。”
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第十七章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其中包括军队粮草,以及此次朱景明赈灾所用米粮。
户部尚书梁文元是两榜进士出身,一路从地方知县爬上来的,在京中根基不深,但为人清正。
户部是个大虫窝,向来都是谁给好处听谁的,梁文元待下严苛,根本不得人心,久而久之就被户部左侍郎李水生联下一起架空了。
说话不管用的感觉太痛苦,有错他去抗,有利他们享,但原则在那里,梁文元活得可谓相当憋屈。
朱景明深知户部麻烦,昨日一接到旨意转头便命人去通知户部备粮,但接近未时连个回话的都没有。
可想而知,那左侍郎已经嚣张到了什么地步,连他的话都敢不遵。
“清风!”
清风抱拳,“属下在!”
“你带一千卫随孤去趟户部,孤偏偏不信,那李水生爱钱胜过惜命。”
“遵令!”
不到半个时辰,清风带令领着一千黑鹰卫将整个户部大门围了,连大门都占了,只留下一个通道供朱景明过。
黑鹰卫不是朝廷的兵,而是秦王私兵,所以他们的服装统一为黑色,并且胸前衣肩均用蓝绣线绣着老鹰的图案,才取名黑鹰卫。
黑鹰卫那是什么人,个个是杀人利器,为故防人脸被识,此次人人戴着恶鬼面罩,一排排看上去如阴兵借道,阴森可怖。
来办事的官员见此情景,吓得都走不动道。
“秦王有令,闲杂人等办事明日再来!退后!”
清风一声喝令,那亮闪闪的大刀齐刷刷抽出横在胸前,众鹰卫齐喝一声:“退后!”
那气势汹汹的一声吼,震耳欲聋,回音都回了好一会儿,吓得连路过的都落荒而逃。
朱景明一身藏青蟒袍信步走进户部大门,听名号户部官员还不怕,他们这些人早已被惯的不知天高地厚,待来真人了,个个如缩头乌龟。
李水生身为户部左侍郎,也是常常能在朝上得见秦王风采,秦王此次而来,也算李水生的预料之中,甚至他连账本都备好了。
但无论怎么算,他都小瞧了咱们这位秦王,没想到秦王会这么粗暴。
也是难怪,他日日接触的皆是文人,便是武将进了户部大门也不敢撒野,哪知秦王殿下不按常理出牌。
李水生大步迎了出来,在院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殿下来户部有何指示?”
朱景明负手在后,微微一笑:“你猜。”
“可是为了赈灾的粮米而来?”
朱景明不置可否。
李水生道:“唉,殿下勿急,下官一接到令已经着人准备了。”
“哦?那何时可备好?”
李水生道:“快了快了,半个月足矣。”
“半个月?”朱景明呵呵一笑,“李大人不再考虑一下再说吗?”
李水生看了看立于两旁的黑鹰卫,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气,到底起了惊惧之心,“回殿下,十日之内应当可以将赈灾粮米备齐!”
朱景明见他如此也不再废话,直接背过身去,抬起手悬在空中做了个指示。
黑鹰卫闻令而动,八个黑鹰卫团团将那李水生围住,大喝一声“起!”便将人弄倒直接抬起,撑在头顶。
李水生整个身体被抓得紧紧的,根本动弹不得,又兼那鹰卫个个孔武有力,他的手脚简直快被抓废了。
“一!”黑鹰卫托着李水生齐齐作势要扔。
“哎呦哎呦,你们做什么?!快放本官下来!”
“二!”
待喊到二时,李水生已吓得脸色苍白,直接哭爹喊娘,“哎呦殿下……殿下饶命……”
其余户部官员见此,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求殿下饶命……”
听到那么多人给自己求情,李水生好歹回了些神想起自己毕竟是户部的二把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谅朱景明也不敢把他如何。
他喊道:“本官乃朝廷命官,殿下如此目无法纪,就不怕本官到时参你一本吗?!”
朱景明好似听到笑话一般,他“咦”了一声,“李大人到时已经从楼上意外摔死,如何参我?”
“你……你……”
“三!”
李水生听到“三”时差点两眼翻白,他“啊”一声,急急道:“有事好商谈!请殿下听我一言……”
朱景明一个眼神,那李水生被放下来扔于一旁,虽也骨头差点散了架,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他爬了起来,端正跪好:“谢殿下宽恕……”
“想说什么?”
“回殿下……不是臣不给赈灾米粮,原因是那义仓的米是前年陈米已经吃不得了,至于新米……新米未到……”
此话三分真,七分假,朱景明不知道这里面具体的的弯弯绕绕,但也有耳闻,只是腾不出手来管这些。
原来那李水生的生财之道便是将陈米充做好发给下品官员,再将新入库的好米再拿去换去年陈米,赚此差价。
三品以上自然能发好米,七品以上便是发去年陈米,再往下便只能发前年的梗米了。
近几年也没有太大的灾情,那义仓的米早被转移个差不多了。那李水生连朝廷官员的俸禄都能克扣,更何况是义仓之米。
“那该怎么办,父皇令我明日出发云川府,你却告诉我没有米?”
朱景明淡淡地说,“义仓没米,此乃大罪。也就是说我现在就可以斩了你,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殿下……”李水生趴在他面前,哭道:“臣下罪该万死,是臣记错了,新米昨日就到了,只是还未清点……今晚我就连夜命人清点备好,决不敢耽误殿下大事。”
“哦?怎么一会儿有米,一会儿没有米,到底有没有?”
“有……是臣记错了。”
“这你也能记错,看来确实是糊涂了。”朱景明摇摇头,“既如此,待会儿我便禀明父皇让你回去休养休养。”
李水生跪伏于地,唯唯诺诺的不敢应话。
虫窝里不可能只有一条虫,户部的问题自然不只一个李水生,朱景明将跪在地上的一众官员或惊或惧的表情均看在眼里。
他笑了,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起来吧,毕竟一把年纪了,莫让人看了以为我不体恤你。”
李水生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殿下言重了。”
朱景明“呵呵”一笑,“言不言重的话就不要再提,孤还指望尔等好好为朝廷办事呢,今日之行,孤对户部真是有了一大改观,尤其是李大人……”
他一句意有所指的话,瞬时将众人的目光再次转投至李水生身上,让李水生心中暗暗叫苦。
“罢了,孤还有事就不耽误各位大人做事了,改日闲了,孤再来坐坐,诸位大人可欢迎?”
“欢迎欢迎……”“欢迎……”
户部官员们恨不得这阎王赶紧走,但又不敢明目张胆表现出来,不可谓不难受。
朱景明走前面,一群的户部官员亦步亦趋随在他身后送他出去。
待他们出了大门之后见到成排成队的黑鹰卫时,有的胆小的差点就被吓死了过去。
李水生也是心中后怕,没想到外面还有这么多的“恶鬼”,幸好没死扛,不然以这位的性子真就小命难保了。
毕竟被秦王打死能不能讨回公道,谁也不好说。
第十八章
黑鹰卫戴面罩不止是防执行任务时人脸被识,还是清风吓唬户部那群人故意让他们戴上的,待离了户部,这一千名鹰卫便在指令下卸了面具,以免吓坏了老百姓。
他也想低调,但实力不允许。所经之处,百姓无不驻足旁观。
……
崔玉珠从颜府出来后便雇了辆车回崔府,这路上需经过好几条大街,若让她走,走会儿歇一会儿,一日都走不到。
车子已停了许久,崔玉珠探出一个头,问道:“为何不走了?”
车夫道:“车坏了。”
她问:“修好需多久?”
车夫答:“一柱香足矣。”
她又问:“那走路到崔府多久?”
车夫答:“不到半个时辰。”
崔玉珠叹了口气,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吧,半个时辰走回家腿都得废。
正叹气时,崔玉珠见一个地方围了些许百姓,她疑道:“那边在干什么?怎么那么多人?”
“小人不知,许是有热闹可看?”
看热闹?
见她要下车,车夫忙给她放了个脚踏,待崔玉珠下车后,便听她道:“我也去看看,一会儿便回来。”
崔玉珠虽一身男儿装扮,但她身材娇小,肩窄腰细,走路步子轻,一眼看过去是个清秀的小郎君,再细看便知是个女郎。
只她着男装一日下来,人人唤她小郎君,她便晕乎乎的以为别人认不出她是女的了,行事也大胆许多。
待崔玉珠凑了热闹,才知这里竟是在表演戏法。一名老者在表演,旁边的徒弟捧着托盘等赏。
崔玉珠来时正见那老者手持黑布,在空空如也的桌子上晃了几下,再一揭开,桌子上竟变出了一只笼子。那里面装着一只白鸽,还扑哧翅膀呢,引得众人惊奇不已。
崔玉珠深居闺阁,哪里见过如此神奇的戏法,心里赞叹不已,只恨没把颜慕青带出来一起见识见识。
“小郎君,谢谢捧场。”
“稍等。”崔玉珠忙从荷包里拿出五分银子放上去,才将目光再次投向老者。
那徒弟约十岁左右,但口齿伶俐,极有眼色。他沿着一圈讨赏,唯崔玉珠出手最大方,又见她眉清目秀,不似凡人,便起了讨好之心。
“谢小郎君赏赐,方才我师傅表演的那戏法名叫做无中生有,不仅可以变白鸽,还可变出其他东西,小郎君若喜欢,还有更精彩的呢!”
崔玉珠忙问:“还表演什么?”
“小郎君请看,这便是下一个戏法,名为死灰复燃。”
那老者呵呵一笑,拿起一根蜡烛点燃,“有哪位朋友来帮忙将这蜡烛吹灭?”
吹个蜡烛还不简单?
离得近的一男子上前轻轻一吹,便将蜡烛吹灭了。
却见老者手指一弹,手并未碰到蜡烛,那蜡烛便又重新燃起火焰。
崔玉珠离得也不远,但实在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她笑道:“这便是死灰复燃?你师傅好厉害呀……”
小徒弟听师傅得了夸赞,满脸的与有荣焉,“那是自然,我师傅会的可多了!”
“真的吗?那还会什么?”
小徒弟反问:“小郎君想看什么?”
崔玉珠不知那师傅还会些什么,一时也说不出来想看什么。
她试探性问:“你师傅会无中生有,那可会把东西变没吗?”
“这……”小徒弟一时被问住了,赶忙跑回老者身边在问了几句。
那老者闻言看向崔玉珠,笑得很是和气,“老者既然能无中生有,自然也能如法炮制,将有变为没有,只是不知有哪位朋友愿意一试?”
崔玉珠略犹豫了一下,取出一两银子上前放至托盘,“若真没了,便是你的了。”
老者闻言哈哈一笑,鞠了个躬:“小友慷慨,那老者便先行谢过了。”
众人也颇为惊奇,一是惊讶竟有人拿银子出来变戏法,二是不信这老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东西凭空变没。
只见那老者取了一根木棍,在桌板四处敲了敲,表示无任何机关,然后他将那块银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取出一块小红布盖在那一锭银子上。
此时老者卖了个关子,笑问:“你们猜银子还在不在?”
“自然是在的。”有人说。
崔玉珠也点点头。
原因是那红布不如黑布大,只是轻薄的一层,那银子凸起的位置还在呢。
“猜错了。”
那手再将红布一掀开,桌子上果真空空如也,那红布左右反转,竟也没任何携带。
“哇!好神奇!”“真厉害!”
称赞声不绝于耳,崔玉珠也很给面子拍手赞好,虽然钱没了,但还是很有参与感的。
只是没一会儿,除了崔玉珠还捧场外,人已被其他事物吸引走,只剩个三三两两。
崔玉珠听到有人在谈论。
“呀,那边在看什么?”
“自然是看黑鹰卫,你看,前面骑马的便是秦王殿下了。”
“听说秦王殿下长得跟圣上极为相像,我也去看一眼……”
“走!”
崔玉珠眨眨眼,她也想去看秦王长什么样,但是又觉得表演戏法的老人可怜,若她走了岂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谢谢诸位捧场,不早了,收摊吃饭了!老者明日再来此地表演。”
崔玉珠如蒙大赦,忙道:“老人家手法精妙,只是我不能常出门,否则我定是日日来看。”
那老者笑道:“蒙姑娘喜爱,老者不胜荣幸。”
崔玉珠一听唤她“姑娘”小脸瞬间羞成一张粉面,扭捏道:“原来您看得出来我是女子?”
“这有何难?只是方才人多不好戳穿,反徒增人注意罢了。”那老者又道:“姑娘是个好人,老者奉劝你下次万万不可行此打扮,只你一个人行走恐怕会遭到有心人的觊觎。”
老者此话不假,崔玉珠人美身娇,便是不看正脸,只看她走路姿态都看让人老呆了去,若一个人确实容易遭到觊觎。
她原还以为没人看得出自己是女儿家,没想到这么明显吗?她点头如捣蒜,感激道:“谢谢提醒,我这就回家去了。”
她转身便往马车那走,转头遥遥见那道路两旁围了些人,心想要不要趁此机会见识一下,但又心存犹豫。
一是怕人多被冲撞了,二是挤来挤去也不端庄,三是老者方才所言,万一有个意外……
还是算了吧。
崔玉珠越想越觉得不好,却不知她这一转头,日后想起时悔得手帕都绞烂了。
第十九章
崔玉珠偷偷出去了大半日,回来后发现除了春草以外,竟无人发觉。
故而看守的婆子见敲门的是她后,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当然,在她的恐吓利诱之下,也不敢将此事告知她母亲,这事就这么过了。
不得不说,她选择出门的时间颇为巧妙,晌午饭后正是人犯困的时间,那时看守的多有松懈,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便是依她以往午睡的习惯,差不多也能睡一个时辰。
春草也是一个时辰后要去叫醒她才发现她不在了的,崔玉珠自然是留了字条,尽管如此,见到她回来后,春草仍是哭得稀里哗啦。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了!”春草是真的怕,若崔玉珠有个好歹,第一个殃及的就是她。
“您一去就去这么久,夫人方才还差人过来问呢,奴婢便说您心情不好,一个人待屋里不见人,幸好您回来了,不然奴婢可怎么跟夫人交代呀?”
崔玉珠也有些心虚,她低声道:“春儿,难为你了。你知道的,我实在放心不下慕青,但娘亲又不允我出门,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您若真想出去,好歹带上奴婢,不然奴婢真的是放心不下。”
“你放心好了,再无下例。”
“嗯。”春草擦擦眼泪,“对了,卫国公家的薛姑娘给你送了东西过来,您现在要看吗?”
薛芳菲?
崔玉珠不记得与她有约,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摇摇头,“先沐浴再说。”
等吃了饭,洗了澡,临睡前崔玉珠才想起这茬,忙唤了春草。
“薛芳菲送了什么东西要给我?”
春草答:“是个木盒子,奴婢没打开看。”
崔玉珠心道:薛芳菲送了个木盒来做甚,别是送错人了。
“拿过来我瞧瞧罢。”
盒子一上手,崔玉珠便觉得沉沉的,再细看,这盒子表面金光闪闪,触手丝滑,如丝如缎一般有金丝浮现。
盒子上面还刻着蝶戏莲花图,雕工精细,闻着还有一股清淡的香味。
这盒子莫不是金心楠木的?
崔玉珠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薛芳菲送我何物,竟用如此贵重的盒子来装?
须知这金心楠木非皇家宗室不得有,普通人家难得一见,便是像她崔家这般书香世家也只有几件从祖上传下来的珍藏着。
她卫国公府这么大方,就这般将这金疙瘩随手送人了?
崔玉珠耐不住好奇心将盒子打开,里面竟然装着一个白瓷瓶,另还有一张字条,一个荷包。
她将折着的字条打开,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此药名无忧,睡前服下,可保一夜安眠。
薛芳菲送她药做什么?
崔玉珠眨眨眼,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随即喊了一声“呀!”后站起来。
莫非,这不是薛芳菲送的?是他假借卫国公之女薛芳菲送的?此处的“他”自然就是那个心心念念的恩人了。
春草见她又惊又喜的模样,忙问:“姑娘,怎么了?”
想明白后,崔玉珠高兴得抱着盒子原地转了两圈,意识到春草还在,才变回矜持模样。
她摇摇头,抬眸微笑道:“没什么。”
将春草打发出去后,崔玉珠又将装在盒子里的荷包打开,里面竟是一副做工上等的紫晶流苏耳坠,她将耳坠对着光看,便见紫水晶在光下流光溢彩,灵气逼人。
好漂亮!
崔玉珠将耳坠放手心里欣赏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戴上在镜子前看了个够。
只是一时猜不透他送耳坠给她的用意,总不能是她送了个玉坠给他,他便还她一个吧?
这副坠子材质手艺均是上上等,岂是猎户买得起的?
先不提这个,光那盒子的价值得百金吧?
也许……
崔玉珠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他不是猎户。
……
次日,东宫。
一太子属官道:“太子殿下,秦王已经出发了。”
太子摆摆手,叹了口气:“没人拦得住他,孤早就料到了。”
太子虽然体型略胖了一点,但长得并不磕碜,他是景文帝生的,自然也有三分像他。
只可惜他即便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眼神却没有了光彩。
“秦王以往就对太子不恭敬,等这次他从云川回来必将声望大涨,到时候就不妙了……”
“罢了,现在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父皇早有废我之意,我就算做的再好又有何用,更何况……”
更何况……孤有脚疾。
“太子殿下不可说此丧气话,这不是已经在寻名医了吗,总会好起来的。”
“寻到如何,寻不到又如何?你以为,孤这太子位还能坐得长久吗?”
“太子殿下……”那东宫属官见他如此颓废,两只眼睛都红了。
太子摆摆手,“罢了,让孤静静。”
那东宫属官挽袖拭了拭眼角,退至门口时见一宫装丽人站在身后,忙跪下与她见礼,“见过太子妃。”
原来这女子正是太子妃。
“免礼。”
“臣下告退。”
他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妃的背影,心道:太子妃来了,想必能想法子宽慰一下太子,若真就这么颓废下去……可就真的不战而溃了。
太子妃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她嫁给太子前闺誉就很好,所以才被上官皇后指给了太子。
两个人是少年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殿下,您看臣妾给您带了点心,您快尝尝吧。”
太子见是她来了,灰暗的心情有了些消解,扯了扯嘴角,“辛苦你了。”
见他只拿起来咬了一口便不吃了,太子妃心知他心情不好,便问:“殿下,可有烦心事?”
太子摇摇头。
“您不说,臣妾也猜得到。”太子妃道,“是为了前几日郑大人的事吧?”
太子叹了口气,“他求孤保郑浩一命,孤做到了,可是……”
太子妃知道前几日的荒唐事,也知道太子在殿上被圣上斥责了,她原本以为太子是因被圣上责怪而伤心,却没想到可能是另有缘由。
太子道:“郑浩被暂时关进了刑部,孤还没来得及去打声招呼,他已被……唉,郑大人得知此事伤心不已,他虽没说什么,但孤知道他心里定然有了芥蒂。”
太子妃问:“郑浩死了?”
太子摇摇头,“没死……但受了些刑,已……不能人道。”
太子妃惊呼一声,“这是谁做的,竟如此歹毒?”
郑原是太子的人,太子何尝不知道是郑家有错,但想着大错未成,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为两家牵个线,许能成就场姻缘,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你想能是谁做的?便是孤的好四弟……”
“他性格向来如此,若他想做什么,便是父皇也拦不住……”
“不,不是拦不住……父皇哪里会管这些事,他那么偏心……”
太子妃静静听他诉苦,默默地帮他添了杯茶水。
……
魏王府。
魏王坐于书房,气急败坏地将书桌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可恶!又让老四出了风头!什么赈灾?无非就是走个过场,回来又赚了好名声!父皇实在偏心,什么好事就只想着他!”
魏王的近侍道:“奴婢听说昨日秦王亲自领了一千黑鹰卫前去户部要粮,将左侍郎好一通教训,想来也将户部那些人得罪个不清。”
魏王更气了,“怎么他去户部闹了一场,父皇非但不怪罪,今天就罢了李水生的官!孤还道那李水生究竟犯了何事,原是如此!”
又骂道:“什么狗屁黑鹰卫,老四养了那么多的私兵父皇竟也不管管!父皇是真的老糊涂了,他也不想想,老四的钱从何处来?指不定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了!按理就该让大理寺去查他,准能查出什么来!”
“殿下此言有理,不如我们就趁他去了云川,派人进去秦王府查一查有没有什么账本之类的……若有,那就是铁证。”
魏王闻言大喜,“对对!此事就交与你去办,若真给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孤有厚赏!”
魏王性格易怒,有些偏激。兄弟多个,他最恨的就是他那好四弟了,秦王身为嫡子,又有父皇宠爱,背后还有上官家给他撑着,什么好处都让他占去了。
更可恨的是,同样是父皇的儿子,老四那脸竟与父皇有七八分相像!故而那些自视甚高的老大人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整个朝会一眼望去,竟已被他笼络去了大半!
真真气煞人也!
绝不能让老四就这么得意下去!
第二十章
此去云川府,若骑快马则七日就到,但运送救济粮需走官道。
若只有朱景明一行人是比较快,但景文帝还给他派了个副手,户部郎中韦梅仪。这样算起来,紧走慢走也得走个十来天才能到。
十里长亭是经云川的必经之路,朱景明下令在此原地休整,但已休息了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他有要走的意思。
韦梅仪自然不敢让人催他,但若延误了赈灾,指定是他来背这罪名,所以韦梅仪只好硬着头皮亲自来请他。
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殿下,是否该启程了?”
“再等一下。”
等什么?
韦梅仪有点心焦,表情也带了些愁苦,“云川赈灾刻不容缓,殿下我们还是早些出发吧!”
朱景明正坐在一块圆石上用白布细心地擦拭着身上的佩剑,他闻言抬头扫了一眼韦梅仪,道:“孤体谅你毕竟是个读书人,才特意吩咐他们在此休息,既然韦大人不领这个情,那待会儿便加急行往。”
韦梅仪有些尴尬,“原是如此,微臣多谢殿下体恤,那一切皆依殿下。”
韦梅仪读书人一个,与李水生狼狈为奸之辈,他哪里是真的担忧云川的灾情,而是怕承担责任。
这些人最是会看脸色。
朱景明目光幽深,似笑非笑。
韦梅仪顿时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讪讪地站在一旁,不敢多话。
没多久,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由近到远。
韦梅仪闻声看去,是两个年轻人,一白一青,骑着两匹快马往这边来。
青衣男子倒是面生,那白衣后生长得面白如玉,看着却极为眼熟,韦梅仪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吁——”
那年轻人一前一后勒马停下,在护卫的带领下直直往这边来。
“拜见殿下。”那两人齐齐跪下行礼。
“起来吧。”朱景明将剑插入剑鞘,站起来后已然换了张脸,他笑道:“总算赶上了,韦大人都等得不耐烦了。”
韦梅仪突然被点名,一时间有些窘迫,低垂着头不语。
他年纪大他一轮,只是身份太过悬殊,连怨气都不敢生出来。
“你们两个此次出来历练,一路上若有不懂的便去请教韦大人。”
两人闻言,皆一一与他见礼。
韦梅仪这才认出来了,这白衣后生便是沈仁山的孙子沈默,怪不得面熟。这另一个人人则是沈默的表兄蔡炎坤。
朱景明看向韦梅仪,淡淡地说:“好了,韦大人心系云川百姓,我等须速速动身,不可再耽搁了。”
“是。”
………
崔府。
崔玉珠正歪在坐榻上看话本子,春草进来叫她。
“姑娘,表少爷他们到了,夫人让你速速去大厅见礼呢。”
崔玉珠闻言将话本子放下,惊讶不已:“这么快?不是说过两天才到么?”
“听说是走了水路,脚程快了几天。”
“呀!”崔玉珠忙道:“快帮我换身衣服,不能失了礼数。”
春草忙去屋外叫了夏雨给她打水来重新梳洗一番,又叫秋叶帮她寻了身亮堂的衣物,自己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将常戴的那些首饰取来。
不到半个时辰,崔玉珠便收拾一新往前面待客走去。
崔二夫人陈氏娘家在苏州,哥哥任苏州知府,已是好几年没见了,此番见到娘家的人也是心中热切。
“嫂子,你们一路辛苦了,来京后便在这安心住段时间。”
张氏与她坐在一处,笑着点头,“尧儿此番为四月的武试而来,如今才二月份,少不得要叨扰些日子。”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客套话做甚。”崔二夫人将目光转投至站在一旁的女孩,眼睛一亮,“这便是南英了吧?”
陈南英乖巧地过来与她见礼,“姑母安康,正是南英。”
“几年不见,南英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姑母都快认不出来了。”崔二夫人忙让桂嬷嬷将见面礼取来,正是一对玉镯。
崔二夫人拉过她的手给她套上,“好孩子,这是姑母送你的。”
陈南英又乖乖道了谢。
崔二夫人又仔细将她打量了一遍,真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将她拉过来再看。
“以往你父亲给我来信,信中说你在苏州有些才名,还给我寄了一本你写的诗集,我看了心里还不敢相信,那竟是你写的。”
陈南英笑道:“是父亲谬赞了,南英只不过读了几本书,又做了几首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诗,哪里算得了什么。”
“好孩子,不骄不躁,比你妹妹强多了。”
陈南英至今未见崔家表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笑笑不语。
张氏道:“你可别夸她了,南英再好,哪里比得上玉珠。”
说着,众人见一女孩袅袅走来。陈南英见她如墨长发拢着随云髻,鬓边只随意簪着一朵海棠花,再无头饰。再看那一张脸,出尘绝世,若远远看着,自有一股不食烟火气,一点不似凡人。
女孩似乎见到人多有些羞怯,略垂首屈膝一福,“见过舅母……”
声音又软又轻,加上那一抹不胜美感的娇羞,真是让人看呆了去。
这便是崔玉珠了。
陈南英的父亲身为知府,乃一州之长,她自己更是在苏州才名远扬,自小少不了夸赞。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优秀,所以听到别人的赞美永远只是谦虚,谦虚再谦虚。
却不想,上京之行让她大开眼界,便是她那名不见经传的表妹竟也出落得如此的仙姿玉貌。
如此想着,陈南英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见过表姐。”
陈南英发着呆,竟忘了做出反应。
崔玉珠见她没反应,疑惑地问:“表姐莫不是忘了玉珠了?”说着,又眉头一颦,“也难怪,上次见面已经是五年前了。”
陈南英回过神来,忙道:“呃,嗯……表妹记得我,我怎么会忘了表妹,那时你来我家我们还曾一起睡呢!”
“是呢。”
崔玉珠这才笑了,这一笑正好落进了陈子尧的眼里,怦然心动。
第二十一章
“娘,舅母。”
说话的是崔玉瑾,他先踏了进来,随后便是陈子尧。
崔玉珠偏过头看去,正巧陈子尧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星彩让她为之一愣。
陈子尧年长崔玉瑾两岁,已经二十一岁,比崔玉瑾要成熟些,长得也更加英气。
“表妹。”
崔玉珠避开他的眼睛,略一福身,“表哥。”
陈子尧将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崔玉瑾走至崔玉珠身边恰好挡住,他略弯腰低声跟她说:“妹妹,表哥从苏州给你带了礼物来,待会儿你见了定然惊喜。”
崔玉珠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促狭之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反而上前两步与陈南英说话。
陈南英取了一个帕子出来给她,道:“我从苏州也给你带了礼物,虽不值钱,却是我的心意。”
崔玉珠接过手,只见帕子上一面绣着小猫扑蝶图,另一面却绣着喜鹊闲梅图,不免有些惊讶:“这是双面绣?姐姐绣的?”
“是我绣的,妹妹可喜欢?”陈南英道。
崔玉珠用指腹顺丝,只觉得精细均匀,密指紧凑,忙道:“自然喜欢!姐姐可真厉害,这绣工疏密一致,两面不同却不露针迹,堪称一绝。”
又道:“这绣法便是徐莹儿也绣不出来呀……唉,妹妹真是佩服得紧,姐姐可愿教我?”
陈南英道:“这有何难?只是双面绣法颇费心神,妹妹不嫌枯燥就好。”
“姐姐若愿教我双面绣法,我也教姐姐编结,却是我平时自创的,你看我哥哥那把剑上挂的,正是我编的剑穗,姐姐看如何?”
陈南英点点头,道:“是挺漂亮的。”
崔玉瑾拆她台道:“你还说,这还不是你逼我挂上的?”
“胡说,明明是你从我这边讨过去的。”
崔玉珠有时真会被他气死,当着这么多人也不给她留点脸面。
陈子尧见她生气时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一瞪,反而比安静时更美。
他将话头接过,道:“我看这剑穗倒是别致得很,配我这剑正合适,玉瑾若不想要就给我了吧?”
崔玉瑾哪敢这时候将剑穗转送他人,只好说:“这是旧物,哪有送你的道理,表哥若喜欢,让我妹妹再编一个还不容易?”
陈子尧闻言看向崔玉珠,眼中带笑,“劳表妹辛苦一番,也送个给我挂上。”
崔玉珠只好点头,“表哥不嫌弃就好。”
“多谢表妹。”
崔二夫人陈氏跟张氏看着一群儿女叽叽喳喳,笑道:“我还想着这么久不见,这些孩子会生分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是啊。”张氏附和,“年岁相当,又是自家的,自然能说到一处去。”
崔二夫人颌首,“正是如此。”
又道,“南英若喜欢你妹妹,便搬去与她同住几日,一来不寂寞,二来也好让她多长些本事。”
陈南英虽心里不愿,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她转念一想其实好处也不少,最起码能通过崔玉珠结交不少的京城的贵女,不枉她进京一趟。
万般思绪一闪而过,陈南英道:“南英听姑母的。”
……
崔玉珠住在西院的玲珑阁,陈南英搬来便住了另一间,崔玉珠有求于她,对她也是百般殷勤,吃的用的均要过问一下。
崔玉瑾说陈子尧给她带了份礼,保证她会惊喜,崔玉珠这才知道,陈子尧送了她一把琴,名为“凤尾”。
虽是名品,只可惜她已是几年不弹琴了,放在她手里着实浪费。
不怪崔玉瑾的取笑,崔玉珠每每想起也是尴尬不已。
八岁那年,崔柏给她请了琴师上门教她音律,她认真学了两年,却一共逼退了三位琴师。
无不例外说她没天分,弹的琴音古板没有灵魂,那两年崔玉珠不知哭了多少次,后来发现真的学不好,才放开了的。
陈子尧知道她喜欢弹琴,故而送了她一把名琴,崔玉珠心中感激。
看着质朴古雅的凤尾琴,她想起幼时的事,忍不住技痒起来。
崔玉珠将琴放在桌案上,凭着记忆调试音阶,待准备好后端坐在那儿,手指一拨,便是一声“咚……”
不对,没调好。
又忙活了一会儿,再一挑琴弦,却是“噔……”的声音,虽听不出什么错,但总觉得不该如此。
过了一会儿,等等当当等等当的声音便传到了陈南英的耳朵里,恨不得给耳朵塞点棉花,省的听得她心乱糟糟的。
陈南英是其中佼佼者,第一声她就知道错了,指法也有问题,而且已经糟糕到了让人不想去指点的地步。
她心里思衬:若论容貌,我是很难比得上她的,但若论才华,她却远远不及我……怪不得名声不显,原来是光有一副美貌罢了。
琴音戛然而止,陈南英正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一阵悦耳的琴声便传来了。
琴音时而细水长流,时而如惊涛拍岸,与先前不知所谓的等等当当有天壤之别。
嗯?
难道先前弹的人不是崔玉珠?这才是?
陈南英耐不住好奇心往崔玉珠房间去,刚一靠近,便觉得这琴音异常熟悉,再去一看,果然是他。
陈子尧与她并坐一处,耐心地为她做着示范。
崔玉珠学着他一般挑动琴弦,果然弹出的是清脆的声音,忍不住笑了,她道:“呀,原来不是我学不好,是他们不会教。”
陈子尧见她开心,也跟着笑了,“表妹聪颖,自然学什么都快。”
“可不准胡乱夸我,待我哥哥听见了又要取笑一番。”
陈子尧正正经经地说:“我只是陈述事实。”
崔玉珠原先与他不熟,也不敢与他多说,现今才知道他为人热忱,极好说话。
“许是这凤尾琴太好的缘故,不过也太名贵了,表哥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妹妹喜欢就好,当不得什么大礼,比起这把琴,表妹的剑穗反而才是大礼。”
经他提醒,崔玉珠才想到自己早把要送他的礼物忘光光了,当下也不好意思了,忙道:“那不过是闲来无事编来凑趣的玩意罢了,表哥若喜欢,我再编几个给你也容易得很。”
陈子尧道:“哪里敢让表妹如此辛苦,一个就好,只有一个才会珍而重之,若多了反而不美。”
“嗯。”崔玉珠笑着点头,“此话有理。”
陈南英站在门口,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个实实在在,再也忍不住一脚踏进屋内,只是装作刚来的样子,惊讶道:“咦,哥哥如何在这里?”
第二十二章
陈子尧脸色倒极为自然,“我是被表妹的琴声吸引,也不是专门来的。”
陈南英皱了眉,“哥哥,不是我说你,这里毕竟是后院,你一个男子在这若是传出去恐有损表妹清誉,到时……”
崔玉珠本就心思敏感,一听这话就急了,“表姐慎言。”
“表哥过来与我指点一下,我们拢共就说了两句话而已,如何就能损我闺誉了?”
说着她眼眶一红,眨巴眨巴两滴眼泪下来,“表哥将这琴收回去吧,若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私相授受。”
崔玉珠别的不行,掉眼泪掉得最快。
陈子尧见状有些慌了,忙道:“表妹这是说哪里话,自家兄妹互送点礼物,与私相授受何干?”
崔玉珠噙着泪看了他一眼,将身子背过去,不再理他。
陈子尧微微一窒,站起身与她分开距离,柔声道:“是我思虑不周,害妹妹掉了眼泪,我这就走。”
陈子尧退到门口,又不舍地回头看了看,才将陈南英拉到一边,低声斥她:“你方才说的什么话!”
陈南英也想学崔玉珠那般眨眨眼就掉眼泪的好本事,但做起来实在难。她瞪了他一眼:“我说错了吗?”
陈子尧深吸了口气,脸色有些不好,“你没错,是我错。”
又压低声音跟她说:“她在哭,你去哄哄她行不行?”
陈南英不应。
陈子尧又道:“算哥哥欠你个人情罢。”
陈南英听这话更气了,“她便是哭也是气我说的话,与你何干?”
陈子尧被问的哑口无言,皱眉道:“妹妹何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了?”
“我……我是被你气的。”
说着陈南英便要往崔玉珠的屋里去,陈子尧拉住她不放心地说:“玉珠也是你妹妹,你莫要欺负她。”
陈南英:“……”
崔玉珠只是掉几滴泪应应景,并不是真的伤心,待陈南英过来时她早就恢复之前的样子。
已有先见,陈南英斟酌着开口,“妹妹,姐姐方才的无心之言别放心上。”
崔玉珠没理这茬,反问:“姐姐方才来寻我所为何事?”
“呃……”陈南英原也是有事找她,便顺着话头说了,“是有一件事。”
“我想让你陪我去京城这边的书店走走。”
“姐姐想买什么?若是想看话本子,我这里还有一摞,最近新出的我都有,尽管拿去看。”
听听,一撂。
陈南英有些无语,“不是买话本子。”
“那是买什么?”
“我不买东西,我有一本诗集在苏州印了一千本,既然来了京城,我便想……”
崔玉珠懂了,陈南英原先在苏州是知府之女,知府是从四品官,放在地方是地方大员,来了京城却算不了什么了。
她既是为前程而来,自然是需要尽快将才名散出去,印诗集无疑是最快的。
她点点头:“表姐才华出众,所出诗集定然大卖。”
想了想又说,“我记得我家有间铺子被租去做书铺,明日我便寻人去问问,姐姐耐心等待些时间。”
“那谢谢妹妹了。”陈南英道:“还有一事……”
“姐姐请讲。”
“我在京城不认得什么人,妹妹可否寻个由头将京城一些贵女请来聚一聚,我也混个脸熟。”
这就是要向崔玉珠借地借人了。
崔玉珠有些为难,她叹了口气,“我才学不行,又不爱精心伺候花,不像她们种花栽树,养鱼养兔,实在找不出什么聚会的由头。”
陈南英道:“那先前你……”
“先前我从未正经的办过一次聚会,以往有了什么新想法便写信让这个来或那个来,若要将她们齐聚……想想还是算了。”
这也是没办法,她本来就不爱热闹。一个人深居闺阁,若有吃有喝,她能自己跟自己玩个一年半载也不寂寞。
像她以往做玫瑰膏子,桂花皂角,梅花香露等等,哪一样不是得花个几日的时间。若什么都不做,便看看话本子,荡荡秋千,岂不美哉。
所以崔玉珠才说她自创了许多编结的结法,也是因在家闲着无事摆弄着玩,才玩出的花样。
若真要说个一技之长,便是手工活出色,不管是裁布缝衣,还是刺绣她也做得很不错。只是她没找到像会双面绣法的绣娘,不然以她娴静的性子,学会并不是难事。
陈南英摇头:“你果真与我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崔玉珠不仅长得不沾俗世,为人也是同样如此,也不爱争不爱抢,遇到难事就是眼泪掉一掉,嘴巴说两句便放开了。
若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太爱哭了,陈南英还没见过这般一言不合就掉眼泪的。
“此事不急一时,下个月便是上巳节,每年我们都会一起去的,再者……”崔玉珠略顿,“薛芳菲的生辰也要到了,到时人会很多。”
“薛芳菲是……”
崔玉珠与她解释,“便是卫国公家的。”
陈南英点点头,“我听说过,是不是当今皇后的侄女?”
“是啊。”
陈南英便说,“我听说她定的是秦王,想来她的生辰秦王也会亲至吧?”
崔玉珠眉头一颦,“这个不一定,往年也没见过他来。”
她解释道:“这几年她的生辰我每年都有去,就只一次感了风寒去不得,便差人送了生辰礼过去。感觉他好似不爱凑这样的热闹,反正我从未见过他。”
“哦?”陈南英道:“我爹爹曾说,秦王是做大事的人,也许他是不爱在这些俗事上多花费功夫,我听说他前日被派去云川府赈灾了。”
崔玉珠摇摇头,“这个我倒没听说。”
她对秦王其实兴趣不大,但对卫国公家是倒是很想来去一趟。
她问过了,卫国公家确实有个儿子排行第四的,但却是庶子,想来很可能就是她四哥。
她身为嫡女配他也算是下嫁了,但有什么办法,崔玉珠就喜欢他。只想着若是与他坦明了,他会不会来她家提亲……
应当会吧,他对她也不是毫无感觉,这一点她自然感觉得到。
第二十三章
崔玉珠并不自视甚高,但自己的优势还是知道的。
便是那一日在假山洞里,当她无知无觉么?只不好点破罢了。
最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追究起来其实还挺气人的。
洞里虽空间有限,但也没有越贴越紧的道理,她知道有一只大手拦在她的背后用着巧劲护着她,但同时也将两个人距离拉得更近了。
最后拦在背后的手没了,转而有两只手握着她的腰……
崔玉珠也想不明白,他当时怎么会作出如此孟浪的举动。
“妹妹,妹妹?”
陈南英唤了她好几声,崔玉珠才如梦初醒,只是两眼依旧茫茫,“啊?姐姐叫我?”
陈南英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崔玉珠羞红了脸,低着头摇了摇,眼睛只管盯着脚尖。
陈南英表示很怀疑,“你脸红了?”
“啊没有,许是太热了。”
她既然不愿意说,陈南英也不会一直追问,两个人还不怎么熟悉,有些过深的谈话就没有必要。
又说了几句话,陈南英便回去了。崔玉珠将门关上后,去衣橱最下面将叠得整整齐齐的那套男装取出来。
她将针线篮拿到坐榻旁,打算在衣服上面做一些改动。
比如说将袖口收一收,领口与腰带那边再绣些花纹。。想了想,又在胸口内襟给他缝个双层的夹带,这样还实用些。
其它较快,至于花纹,崔玉珠在竹子,祥云,螺纹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后领口选了祥云花样来绣。腰带……用方胜纹来绣方显得大气些。
她绣的比别人慢一些,但针脚细腻,每一阵均落在对等的位置,一针一线可见功底。
绣一圈花纹也要忙活掉半日时光,崔玉珠并不急,心里算着大概能在上巳前几日绣好足矣。
若他对她也有意,以后再慢慢给他绣个荷包、纳个鞋底……他定会喜欢。
嗯,他送了我一副耳坠,我也该再回个礼,那我再给他编个福结好了,到时候挂在腰间肯定好看。
以上设想,全凭崔玉珠一人认定他对她有意的前提条件来幻想的,她就从没考虑过,朱景明有可能忘记了她的桃花林之约,或者根本不想去。
崔玉珠伸伸腰骨将未完成的衣服叠好重新放回去。
接着想去找陈南英,去了她房间却见她不在。虽疑惑但也没放心上,接着便往庭中方向走去,恰巧听到几个下人的谈话。
“苏州来的那位表姑娘好生厉害,听说不仅琴棋书画都会,便是连针线也做得比我们家姑娘还好。我听说她刺绣手艺上佳,连双面绣都会……苏州果然人杰地灵,养出来的女子就是不一般。”
又一个说,“那是,你别说,我方才见她在厨房指挥也是熟练得很。”
“让客人进厨房,这不好吧?”
“那有什么办法,她说京城小食她吃不习惯,便要亲自做。方才她已经做了些糕点送去夫人那边了,夫人还夸她手巧呢。”
“这么厉害?”
“夫人后来还说下回要做也将咱们姑娘带在旁边,让表姑娘多教教她,省的以后咱们姑娘这也不会,那也不懂。”
“姑娘才不会学。”
“你怎么知道?”
“姑娘不喜欢做这些,厨房油灰多,且你看她每餐才吃多少,怎么肯在这上面下功夫?”
“若真是这样,算起来竟没一样比得上表姑娘的了……”
“那有什么干系?咱们姑娘长得美呀,但凡哪个郎君看了就没有不倾心的。”
“对对对……”
女孩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崔玉珠,崔玉珠听了虽知道她们讲的是事实,但仍免不了有些难过。
若要一一比较,她还真没一样比得上陈南英的。
她才学不行,作诗行令也只是马马虎虎,每次就是垫底的份,琴棋则是完全没天分。
书画倒勉强能够入眼,一手簪花小楷工整漂亮,只是在众多贵女中仍不打眼,可以说确实是没一技之长。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陈南英居然对吃食也有涉猎,她实在不明白,学这么多她不觉得麻烦吗?
吃食自有厨娘去做,像她们这样的身份,以后哪里需要自己动手下厨,虽说有厨技傍身能更容易获得太太们的青睐,更快传出贤名,可是同样会花费掉大量的时间……
这么多的时间,去扑扑蝶,喂喂鱼它不香吗?为何要将大好时光浪费在这些五谷俗物上?
崔玉珠实在是没想明白,她摇摇头,往崔二夫人的正院走去。
崔府也是套五进的宅院,佳木葱翠,假石绿水,该有的都有。花园里还种了许多品种的花,茶花、菊花、牡丹均有,有的还未到花季,往正院的走廊围栏处也养了几盆兰花,皆有人照料。
崔玉珠慢步走进正院,这里的丫鬟婆子与她问好,她点点头再上了几处台阶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她心道:看来我这是被落下了,现在倒像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娘亲、舅母。”崔玉珠进门打了声招呼,作出不解的模样,“远远便听你们笑声一片,可是有什么喜事?”
崔二夫人笑道:“是你表姐说了个笑话,我和你舅母听了确实笑得不行,那……怎么说来着?”
陈南英娇声道:“哎呀姑母,笑话说了第二遍就不好笑了。”
张氏也含笑道:“玉珠想听,你就再说一遍与她听吧。”
其实崔玉珠并不是很想听。
“好吧,我再说一遍。”陈南英道:“原是我在一本杂记中看到的,里面记录了一些志异趣集,我便是凭着记忆给你再说一次。”
崔玉珠点点头,“姐姐别卖关子了,快说罢。”
“说是从前有个老农,他在种了一片瓜田。有一日夜晚他在园子里浇水的时候听到旁边河里有动静,他偷偷去看,原来是河里冒出两个黑影,还会讲话。”
陈南英说话故意放慢了语速,听着好似不是她书上看的,反倒是她亲眼见到的样子。
“老农心里一想,这两个黑影是水鬼吧?只听大的黑影说:我明日就要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小的黑影说: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走?大黑影解释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明日等那个老农来你把他拉下水,有人替你你也可以走了。”
崔玉珠听到这里脸色苍白,甚至有点怀疑人生了:这不是鬼故事吗?确定是笑话?……
她抬头看了一眼她娘亲,她居然还在笑?都魔障了吗?
陈南英接着说:“老农一听可吓了一跳,心里想这可怎么办?明日我必定会经过河边,到时若拉我下水,我岂不是没命了?
想想不好,他就赶紧跑回家去躲起来,后来有一个路过的道士知道了这件事,便叫他马不停蹄向西跑,方能躲过一劫。”
“老农信了,他什么也没收拾就往西跑了好久,后来想想不对,钱袋没拿呀,便又回去取钱袋,然后你猜他回去看到什么了?”
崔玉珠惊魂未定,闻听此言一脸的茫然:“这我猜不出来。”
陈南英“扑哧”一笑,“结果啊,他回去看到道士跟两个水鬼正在合伙偷他的瓜。”
崔二夫人与张氏听过了,也就含笑见她说,一起等崔玉珠的反应。
崔玉珠眨眨眼:所以??
见她似乎不太理解,陈南英耐心再解释了一遍。“妹妹不知,其实那个道士跟水鬼是一伙的,都是骗子,就是为了设计偷老农的瓜,只不过没得逞后来就被抓去见官了。”
“哦,原是如此。”崔玉珠点点头,她听懂了,但……
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崔玉珠是个差点淹死过的人,你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落水鬼的笑话?真的,若不是有人舍身救她,她说不定早就是水底的一缕孤魂了,哪里能在此闲谈?
陈南英见她一声不吭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哀叹了一声:“哎……我就说同一个笑话不可说两遍,果然不好笑了!”
第二十四章
陈南英见崔玉珠仿佛惊魂未定,似乎是吓着了,心里暗暗唾弃她胆子太小,但面上却作出关切的样子来安慰她:“妹妹可是被方才姐姐所说的故事吓到了?那不过是个假的,当不得真。”
崔玉珠道:“谢姐姐关心,这我知道的。”
陈南英又道:“别想太多了,来,妹妹快尝尝我做的点心。”
崔玉珠闻言看去,桌子上一盘盘晶莹剔透的糕点摆放整齐,有花朵样的,兔子样的,还有南瓜样的,不仅颜色外形看着令人看着有食欲,且还精致令人舍不得下嘴。
光看着都食指大动,她忍不住赞了一句:“都好漂亮啊,我都舍不得吃了。”
陈南英笑道:“这是我在苏州常做的翡翠糕,味道应当还算清爽。”
“表姐当真厉害,妹妹自叹不如。”崔玉珠赞道。
“咦……”见另外还有一盘,她用手捏了一个金黄色微微卷曲的薄片,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也是姐姐亲手做的?”
陈南英微微有些自得,她道:“表妹有所不知,这道点心名为玉兰片,便是取玉兰花瓣用面粉裹着和红豆沙一起放在油锅中炸,炸完后会又酥又脆,妹妹尝一尝合不合心意?”
玉兰?
崔玉珠脸色变了变,将所谓的玉兰片放下,“什么玉兰?”
陈南英回道:“就是你院子里种的那颗大玉兰,我摘了一些……”
话说一半,陈南英便暗道糟糕,心想:糟了,我要摘花时她院子里的下人就拦我,本来摘一些也看不出来,怎么给说漏嘴了。
此话一出,崔二夫人也收了笑,目露担忧,“珠珠,你姐姐远来是客,摘几朵不打紧。”
“娘亲不必多说。”崔玉珠起身打断崔二夫人的话,“这本也算不得什么事……”
“妹妹,姐姐惭愧。”陈南英又问:“是不是那玉兰乃妹妹的心爱之树?”
崔玉珠摇摇头,“姐姐切勿多心,那花再美长在树上终究会飘落,最后化泥,姐姐能物尽其用也算是它的造化了。”说这话时,她眉目低垂,只是声音带颤。
“只是我胃口不佳,玉兰片是吃不下了,舅母姐姐好好享用,我便先告退了。”
说完一福身,人便转身离去。她背影纤细,有一种弱不胜衣之感,远远看去甚至还有些落寞之意。
张氏与陈南英有些尴尬。
崔二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
陈南英想着在这里需多仰仗这位姑母,又怕她因崔玉珠而怪罪于她,便作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姑母,妹妹怎么了?”
崔二夫人倒没太放心上,她跟陈南英解释:“那颗玉兰原是老太太在珠珠五岁时为她种下的,老太太过世后,珠珠便格外爱惜那株玉兰,也不让人摘,便是掉下的花也要统统收到一起葬了。
珠珠孩童心性,你今儿摘了她的花,她心里没怪你,估计只是又想了些以前的事,回去她哭一哭就好了,不用理她。”
瞧瞧,也就是知根知底的人才说得出这话,若崔玉珠听了,估计又要伤感半日。
陈南英尴尬不已,怎么摘她几朵花,就又背上害她哭的罪名?崔玉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这点子小事不至于吧……
张氏也有点尴尬,便斥了陈南英几句,“你与你妹妹住一同个院子,两个屋子也不过十余步远,摘花之前也不先问问,再如此自作主张,莫说你妹妹,便是我也不给你好脸看了。”
陈南英道:“母亲说的是,南英知错,这就去跟妹妹道歉。”
说着便起身要去找崔玉珠。
崔二夫人赶紧叫住她,“南英可不准去,你妹妹不是小气之人,她方才已经说了让你无需多心,可见心里绝没有怪你之意,你若去了反让她伤了心。”
陈南英闻听此言,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听姑母的,坐下吃茶。”
陈南英只好乖乖坐好,接着便听崔二夫人说:“放心吧,过会儿她就忘了这回事了。”
刚说完,有婆子来禀告,说是兰绣坊的送衣裳上门了。
崔二夫人笑道:“来的正好,前些日子给你妹妹量做的四套春装送来了,待会儿她见有新衣裳定然欢喜。”
她接着说,“日子过得真快,后日便是小百花节了,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瞧瞧这热闹。”
陈南英心中一动,忙问:“姑母,什么是小百花节?”
崔二夫人笑答:“南英第一次来京城有所不知,京城的百花节与其他地方不同,分为小百花节和花朝节,小百花节便是应选花神女的日子。
你妹妹去年十四恰好报上了名,今年就算上了名册,只待与其它的少女一起征选。一共是选十二位花仙,一位花神,不论选上花仙还是花神,都是极喜庆的事。
至于花朝节便是后面花仙花神一起坐车游街的日子,往年都是极热闹的。”
天呐,崔玉珠要参加小百花节的事,她自己早就忘光光了。
去年报名的事谁会记得住?
陈南英听说崔玉珠竟然可以去选花神,不免心中嫉妒。她心焦如蚁咬,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没轮到她头上,若她也去征选,最起码赚个花仙的名头回来,日后说亲也多了筹码。
陈南英今年十七,在苏州颇有才名,是以眼界极高,非王侯世家子弟不嫁。像这样可以大出风头的事,她是最爱参加的,她想若论才艺她是绝不输谁的。
想至此,她作出小女生憧憬的模样,只问:“姑母,这里的小百花节如此有趣,我也能去参选吗?”
张氏也看向了崔二夫人。
“这个……”崔二夫人皱眉,“这名选是去年就上报了的,现在应该是报不了名的,不过……若是有人弃选,替换名额应当是可以的。”
不能报名……却可以替换?
陈南英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便算了。”
陈南英心道:若能替换说明还是有机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这名额……
所谓有钱能买鬼推磨,她陈南英想要做的事,什么做不成?
第二十五章
陈南英说得不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用银子办不到的事,如果有,那就用金子。
她甚至都没有找人替换名额,只是贿赂了礼部掌管此次征选名册的小官,第二天就在名册上添了名。
也就是说,她也可以去征选花神女了。
按理说是不可以的,不过这只是征选名单,所以才没查那么严格。接下来还有初选,复选,只有复选通过才能进入下一轮。
初选筛相貌,外形。例如满脸痦子的、发枯泛黄的、体型肥胖的、有明显胎记的、体臭的通通去掉。所以这一轮,将筛掉大量的歪瓜裂枣,留下来的进入复选。
而复选则采用扣分制,身量不够线扣一分,脸上有痣扣一分,口齿不清扣一分,走路不雅扣一分等等极苛刻要求,直至十分扣没就淘汰,剩余未淘汰的按分数高低取百人。
而去年通过复选留下来的不过五十名左右,那五十名余人将分别任选两科参加比试。各科分别为诗、乐、棋、书、画、舞、茶艺、女红、女容、烹饪、闻香,还有最后一项是算学。
这一项算是冷门科目,普通的平民女子因很少有人能精通算学,所以基本上每一年只有在学执掌中馈的贵女才能在算学脱颖而出。
而只要在任意一科上得到魁首,就能成为花仙。
花神女的遴选则在花仙的基础上,由皇后娘娘亲指一人。
这十二科,陈南英科科有所涉猎,但若要说精通的自然是琴与诗了,其余的科目她也不敢保证,毕竟她头一次来京城,也不懂别人擅长些什么。
至于崔玉珠会报哪科,她还挺好奇的。
陈南英住在她的院子,两个人屋子就在斜对面,基本上崔玉珠有什么活动她都一清二楚。
陈南英半开窗,便见崔玉珠穿着鹅黄色的春衫在院子里荡秋千,也没有叫人推她,就自个儿慢悠悠地荡着。
还真是好命,无忧无愁的。
也不用跟庶出的兄弟姐妹龌龊,自己独立个院子,每日喝喝茶,喂喂鱼,荡个秋千,小日子过得还挺怡然自乐。
陈南英想了想,推门出去。
“妹妹好雅性。”
崔玉珠见是她,笑着邀请她:“姐姐也一起玩呀?”
“好,那我来推你。”陈南英便站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推她。
崔玉珠道:“谢谢姐姐,那待会儿换我推你。”
“妹妹尽管坐着,我鲜少坐秋千,只是专程来与你说会儿话。”
她在后面,崔玉珠看不见她什么表情,但应该不是没事来找她。想了想,崔玉珠先替她展开话题。
“姐姐,听说你明日也要参加花神征选了?”
“正是,到时与妹妹一起去。”
“若过了复选,姐姐打算选什么科比试?姐姐先告诉我罢,我好绕开你。”
陈南英哪肯告诉她,“妹妹说笑呢,别人看我似乎都会,其实样样通而不精,都是没把握得魁首的,所以选什么我也正犯愁呢。”
崔玉珠道:“姐姐切勿妄自菲薄,依我看来,姐姐的双面绣着实令人惊艳,若选女红这一科去比定能夺魁。”
“还有,以姐姐诗才,我看便是王乐清也是比不过的,这两样我觉得都可选。”
陈南英最爱别人夸她有才,心想算你有眼光,但面上却越发谦虚了,“妹妹过誉,只是京城才女众多,我这点墨水在里面算得了什么?只当陪你走一遭,本也不指望能得什么名次。”
崔玉珠叹道:“姐姐过谦,本来我都忘记还有征选这回事了,现在可好,一点准备也没有。”
“那妹妹想选哪两项?”
“我样样不行,索性选茶艺与闻香,起码懂得一些。”
陈南英有些诧异:“哦?妹妹竟对香料有研究?”
崔玉珠道:“也算不得研究,只我一来喜欢采花制香,二来喜欢提取香露,总是会多多少少会用到一些香料,也认得不少。”
陈南英愣了愣,心道:看来还是我太小看我这表妹了,倒也不是全无长处。
正说着,春草来禀说是姜灵芳来看她了。
陈南英放手,崔玉珠荡了几下就下来了。
崔玉珠跟陈南英解释道:“姜灵芳是光禄寺卿家的,跟我相熟,我记得她也有要参加征选,许是来找我讨主意的。”
还真被她猜对了,姜灵芳正是来找她讨主意的。
“崔姐姐,我有事来找你呢,咦……这位姐是?”姜灵芳有些好奇,她知道崔家就崔玉珠一个女孩。
陈南英见她虽面目清秀可人,一身粉色长裙配着藕色短褂,倒是显身长,但无论怎么看还是太过娇小玲珑了。
她想:这位姜姑娘应该是过不了身高线的那类人,少不得要被扣分的。
陈南英笑道:“姜妹妹好,我是苏州来的陈南英,是玉珠的表姐。”
姜灵芳一听她从那么大老远来,忙与她见了礼,“陈姐姐好。”
只是与她不熟,她打了个招呼后便没再看陈南英了,只拉了崔玉珠的胳膊,低声道:“我有事找你,我们进你房间里说。”
说完,崔玉珠便被拉走了。
陈南英眼睁睁看着两人躲房间里去掩上门,感觉自己被排斥在外,加上院子里好几个下人看见了,站在那边就有些不自在。
心道:这姜灵芳好无礼。
第二十六章
“怎么了?”
崔玉珠给她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姜灵芳本来是有事想说,结果她见茶水色泽橙黄,花香四溢,一时就转开了注意力:“你这什么茶,这么香?”
崔玉珠回道:“这是我去年晒的茉莉,你若喜欢待会儿就给你带一些回去。”
姜灵芳尝了一口,眼睛蹬亮,“这是茉莉花茶?怎么喝起来不像?”
“也不只是茉莉,我还放了一些其它的,你又不经常喝,自然分不出来。”
“哇,崔姐姐你真会过日子,连泡个茶还有这么多花样。”姜灵芳叹道,“我好羡慕你,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管,不像我家姐妹多,天天吵得耳朵疼。”
这话倒没说错,崔玉珠确实没人管。崔二夫人知她性子娴静知礼,还是挺放心她的。她有春草,秋叶,夏雨三个丫鬟,但她们三个很少在她眼前晃,所以崔玉珠独处时间居多。
她道:“姐妹多有姐妹多的好处,我倒是喜欢热热闹闹的。对了,你方才不是说有事么?怎么又不说了?”
姜灵芳“喔”了一声,“对对,刚刚要说来着,一时就给忘了。”
崔玉珠抿着嘴笑,静静等她说。
姜灵芳将椅子搬到她旁边,与她低语,“我昨天听我娘说,今年的花神女可能会跟往常不同。”
崔玉珠疑惑:“怎么个不同?”
“韩王今年已十八岁,听说皇后娘娘要给韩王相看王妃了,可能就会从十二花仙中挑一个。”
“啊??”崔玉珠如遭雷击,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将茶杯碰到。
姜灵芳见她如此吃惊,也是重重点头,“我刚听到时也是这反应,那韩王听说生来就有不足之症,那韩王妃哪里是好当的。”
崔玉珠实在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小道消息,一时脑子发懵,脱口而出:“那怎么办?不然我们索性弃选了吧?”
“姐姐先勿冲动,消息可靠不可靠还未知,且最后也不一定挑得中我们呀!你说是不是?”
谁说不一定挑中,万一挑中了呢?
崔玉珠苦着一张脸神游太虚,姜灵芳后面说的话,她一句话都没听清。
“……其实我今日来是有求于你,上回你送我的香膏可还有?我用着好用,可惜外面没地买,便厚着脸皮再向你讨一盒回去,崔姐姐……”
“崔姐姐?”
她回了神,“啊……妹妹,你方才说什么?”
姜灵芳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跟你要一盒香膏,就之前那个香味的。”
崔玉珠点点头,“哦,你用的那个香膏还有两盒,待会儿你便一起带走吧。”
姜灵芳感激道:“谢谢崔姐姐!”
……
崔玉珠实在被这消息震得不轻,心中已萌生退意,送走姜灵芳之后,她便去了崔二夫人那里。
连姜灵芳都听到的小道消息,崔夫人又如何没听到,但退选是不可能的。
韩王身子不好只是道听途说,崔夫人见过他,生得有三分像皇后,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完全不像有不足之症。
崔二夫人叹了口气道:“珠珠,你还小,有些事你不能自己做主。”
她又道,“咱们能不能选上花神还是二话,若选上自然最好,对你还有咱们崔家都是增添光彩的事儿。若你有幸得皇后娘娘青眼,被相中了,那便是飞上枝头了作了凤凰了!
傻孩子,你深居闺阁自然不晓得当韩王妃的好处,他是皇后亲子,秦王亲弟,日后……再不济也能到番地去,平平安安的享受富贵。”
崔玉珠早已眼泪汪汪,她伏在崔夫人的肩头撒娇:“娘亲,可我不想要什么富贵……”
“唉,你不想是因为你还不懂有权势的好处,若你做了那韩王妃,上了皇家玉碟,以后你爹爹还有我见面都得给你下跪行礼的知不知道?你可知,若这消息传出去了,不知得多少人争破头?”
她泣道:“她们尽管争去,那与我何干?”
崔玉珠的拧巴性子又起来了。
崔夫人暗暗叹息,只好退一步道:“乖女儿,方才那些话只是娘随便说说,当不得真。若要选,皇后娘娘是决选不到你头上的,文昌侯家的,宰相家的,大理寺卿家的哪一个家世不比咱们好?皇后娘娘要选也是从中挑一个。”
闻言,崔玉珠稍稍松了口气,“娘亲说的可是真话?”
“自然是真的。”
崔玉珠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哄了回去,只是她心里郁闷,脸上不免带了愁容。
二月正是玉兰花开的日子,那颗大玉兰开了满枝头。微风里,白玉兰树斜斜的伸展着枝干,无叶无绿,只是朵朵优雅宁静的绽放。
那白的有些温润的花瓣,像一朵凤蝶般落在褐色的枝桠上,隐隐的带着些香气,虽不浓郁却也清新自然。
崔玉珠便是在玉兰树下站了一会儿,直到一朵白玉兰飘落,正巧落在她的发髻。
她将发上的玉兰取下闻了闻,似乎还带着甜味。
一眼过去,满地的花儿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崔玉珠不忍。便回去找了一把小铁锹,在树后寻了个位置挖了个小坑,才将落下的玉兰统统捡起,埋了进去。
收拾过后也没事了,她就坐在秋千架上随风而荡,想着心里事。
“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陈南英出现在身后。
崔玉珠有些惊讶地回头,“啊,是姐姐。”
陈南英似有些自责,道:“我忘了妹妹胆子小,吓到你了?”
“没有,我只是……”崔玉珠话头顿住。
娘亲方才说,那不知真假的消息若传了出去不知得多少人为此争破头……
这未免太夸大其实了。
她心下一动,幽幽地说:“……我只是有些不安罢了。”
“有心事妹妹尽管跟姐姐说,许我能帮你呢。”
“是这样的……”
接着崔玉珠便将姜灵芳说的告诉了她。
什么?
皇后娘娘要给韩王相看王妃?
陈南英怔愣片刻,随即内心一阵狂喜,整个人抑不住的激动起来,怎么有这么好的事?
若真被挑中了做那韩王妃,那真就成凤凰了,到时就将她爹爹调到京城来做京官,给她哥哥也安排个差事,那她陈家不也起来了,哪里还需要看人家脸色?
她边给她推秋千,边问:“妹妹,这传言可真?”
陈南英按耐着激动的心情,竖着耳朵听她回答。
崔玉珠摇摇头,“我也不知真假,反正我娘说了,要选也选不到我头上,皇后娘娘要选也会选家世好一些的。”
陈南英如落冰窖,心道:对啊,要选也要选家世好一些的,如何轮得上我?
不提其他人,崔玉珠就胜过我了。
她爹是国子监祭酒,与她爹同样的从四品,但一个京官一个地方官,根本不能比。
还有,她虽才学不如我,但皇后又不考校你这些,若只论外表……
崔玉珠长了一副倾城倾国的容貌,有她在,我也没法出头。
陈南英心如蚁咬,看着一荡一荡时远时近的背影,脑子有些发懵。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我在做什么……怎么她荡秋千我要给她推?
凭什么?
等崔玉珠的秋千摇过来时,她咬咬牙,在她的背上用力一推。
第二十七章
“呀!”一声呼叫,崔玉珠跌倒在地。
她是膝盖先着地,整个人摔得趴在地上,差点吃了一嘴的土。
“呜呜呜……来人,快,扶我起来!”
崔玉珠手撑着要起身,但一动膝盖还挺疼,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
春草听到声响慌忙跑出来结果见到她家的姑娘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而苏州来的表姑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她惊呼了一声,忙跑过去。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姑娘您受伤没有?”
崔玉珠在她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春草见她灰头土脸的,脸似乎还破了皮,吓得忙掏出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土,一边带着哭腔念道:“完了完了,这怎么办?姑娘的脸破皮了!”
作为崔玉珠的贴身奴婢,她没看好主子,就是她的错。春草一时有些慌,忙呼着喊着叫了其他人。
崔玉珠膝盖疼,脸上也有些刺刺的,一听她脸上破皮,便转头看了站那里陈南英一眼,心都凉了。
陈南英知道自己干了蠢事,她客住在此,怎么还能跟这的主人起冲突,不,也没什么冲突,就只是她一时脑子发热动手推了她一把。
但是也没人看见不是?谁也不能说她是故意的。
她听崔玉珠破了相,虽心里快意,但还是过来假意关切两句:“妹妹,是姐姐一时大力了些,没想到会害你摔了。”
说着眼睛眨巴眨巴想挤出点泪,无奈她不是个中好手,只好作罢。
陈南英向她致歉,“都是我不好,真是对不住了,妹妹……”
春草听她这话才知道原来是她推的她家姑娘,一时气愤不已,“表姑娘一句对不住说得轻巧,破相的又不是你!”
连春草都听出来她的道歉毫无诚意,崔玉珠又如何不知?她若当真是不小心,怎么会看她摔倒还直愣愣的站着不动,也不过来扶她一把。
什么姐姐妹妹,便是亲姐妹还有反目的,更何况是没什么感情的表姐妹。
“算了,春儿。”崔玉珠不想与她多说,便让人赶紧扶她进去。
接着去端水的端水,拿药的拿药,一时间忙得不得了。
她膝盖疼,但她更关心她的脸,崔玉珠忙道:“快,给我镜子!”
夏雨忙去给她找了面铜镜,崔玉珠举着铜镜左看右看,看到真的只是擦破点皮才松了口气。但一想到方才的情景,仍一阵后怕,她真的是毫无防备。
夏雨凑凑近瞧了瞧,安慰她道:“姑娘放心,过两日就好了,没出血不会留疤的。”
春草则蹲在一旁给她膝盖擦上药水,抹好后还轻轻吹了吹,问她:“疼不疼?”
崔玉珠摇头,“不疼,凉凉的。”
春草她叹了口气道:“每回奴婢不在就出事,也不知怎么搞的。”边叹气,还边沾了点药水给她的脸也上了点药。
只是她不说还好,一说崔玉珠更气。
往年也没见磕过一次,今年流年不利,先是跳崖、落水、惊马……现在连荡个秋千都摔,也不知是不是犯太岁。
唉,越想越委屈,崔玉珠哭道:“呜呜呜……也不知自家姐妹哪里来的深仇大恨,她也忍心……”
春草一听这话就反应过来了,她惊讶地问道:“姑娘,你的意思是表姑娘是故意的??”
崔玉珠泣道:“反正她说她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信。”
春草怕她一哭起来把药都哭没了,拾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拭泪,“姑娘不哭了,再哭还得再抹一遍药。”
秋叶在一旁收拾她换下的脏衣服,闻言义愤填膺道:“哼,既然表姑娘这么过分,我们去跟夫人说吧!”
崔玉珠收了泪,摇摇头道:“算了,她毕竟是客人,给她留点脸面。”想了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只是以后我再也不理她了。”
崔玉珠娴静而知礼节,那都是给外人看的,她本质敏感且记仇。
这事可不是哭一哭,再骂两句就能算了的,以后找了机会她是会还回去的。
陈南英为何突然推她,崔玉珠想除了明日的花神女择选,也没旁的了。
好嘛,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虽然我并不想参选,但既然你看不得我去,我就偏偏要去。
……
第二日小百花节的初选在卯时,待选少女们大多寅时就得起来做准备。
她们前一日就会将这天的衣服备好,崔二夫人早在之前就有特意过来将要用的香囊、首饰全部看过一遍。
崔玉珠要早早起来梳洗穿衣,还得化妆盘髻,光这些便花了一个多时辰。
今天算是大场合,因为她脸上带着一点伤,若遇到苛刻一点的,初选就极有可能被踢回来,为此需做十二分的准备。
陈南英也是早早起来做了准备,本来自信心十足,在见到崔玉珠的那一刻,身子一滞。
崔玉珠今日梳着飞仙髻,头上并无首饰,只在发髻之后系着一条鹅黄色的珍珠发带,显得整个人飘飘欲仙。她耳旁还坠着一对紫晶流苏耳坠,晶莹剔透,衬得整个人越发光彩。
陈南英目光定在她身上,只见她身着一件粉嫩的上裳,下系散花水雾纱裙,胸前又用着淡紫色的丝带系着,更衬得身形越发纤细柔弱。
她手放置在腰间,便看见纤细的皓腕上各戴一只翡翠玉镯,冰中透翠,一看瞧着便觉得比她手上这对成色更好。
陈南英不得不承认她美得无边了,但她心想:崔玉珠这般模样只能远看,若细看脸上仍是有了瑕疵。
那张脸的颧骨之处有明显的红色伤痕,虽不严重,但仍影响整张脸的美感,许初选就被弃了。
第二十八章
等两个人前后脚去了前面的会客厅,崔家人、张氏与陈子尧都等着了。
“妹妹,你这脸怎么回事?!”
第一眼发现的是崔玉瑾,其实陈子尧也发现了,只是他不好贸然开口,只关切地看着她。
崔玉珠微微侧身,躲过他的打量。
崔二夫人也变了脸色,“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这般模样?”
崔玉珠不答,只把目光投向陈南英。
陈南英见众人的目光皆投在她身上,不免心中暗恨。
陈子尧开口了,“妹妹,表妹的脸是怎么回事?”
陈南英见躲不过,只好避重就轻道:“嗯……妹妹昨日荡秋千摔了一下。”
摔了?好端端的怎就摔了?
众人皆惊,唯陈子尧见自家妹妹眼神闪烁,觉得事情恐怕还有些文章。
崔玉珠轻轻摇头,心道:她竟如此厚脸皮,只说我摔了,却不说怎么摔的,反正都跟她没关系了是吗?
她道:“娘亲勿急,我早有准备。”
只见一旁的春草取出一个挂耳的鎏金流苏面纱给她戴上,自然而然便将脸上红印给挡住了。
那流苏面纱并不遮五官,却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兼则她今日重点化了梅花妆,额间梅花花钿醒目,只一眼便令人惊艳万分。
“姐姐觉得如何?”崔玉珠微微一笑,笑容隐在面纱之下显得有些神秘。
陈南英仿佛被噎住了一般,说不出半个好来。
陈子尧悄悄将两个妹妹打量了一遍,只觉得她们之间似有暗流,已不太友好了。
他将目光投在崔玉珠身上,他观她比南英多披了一条墨绿色的披帛在肩上,整体便亮眼许多。那长长的披帛两端缠绕在手臂后下垂,她静静站着之时便如潭水静谧,走动时又飘逸舒展如风拂杨柳,动静相得益彰,美轮美奂。
他上前两步,还只有五尺之距就觉得香气袭人,心道:这么远就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了,若有朝一日能拥入怀中那得多美妙。
他赞道:“表妹巧思,看着比平时更美了。”
此话听着真诚无比。
崔玉珠不讨厌他,她对人分得还是很开的。当下冲他展颜一笑,算是谢过他的赞美。
陈子尧微痴,差点被这笑容迷了眼。
崔二夫人见她自己懂得补救,也松了口气,忙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俩赶紧出发,莫误了事。”
……
崔玉珠与陈南英就在众人的目送下上了马车,临行前崔二夫人给她塞了个荷包,沉甸甸的,崔玉珠一直握在手里。
想来她娘亲还是不放心吧,给她塞了个通行证。其实大可不必,她这脸又不是毁容了的,只不过一点点的擦伤,算得了什么。
若真第一轮就被淘汰,那能留下来的可能真寥寥无几了。看官又不是瞎,她虽不是美得惊天动地,但起码也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姿色吧?
给自己下了定心丸后,崔玉珠的眼神逐渐恢复坚定。
崔家的马车够宽敞,崔玉珠和陈南英各带了一名贴身奴婢,总共四个坐着也不挤,只是因着先前的事始终相对无言。
这是不好的,毕竟是表姐妹坐着同一辆车,两个人形同陌路的话,肯定会引起外人的猜测。
陈南英想了想,打破了沉默。
“妹妹可是还生我的气?”
崔玉珠手握着荷包,大拇指指腹在绣着的牡丹图案上顺啊顺,眼睑低垂,仿若未闻。
“昨日见妹妹摔倒,我不是故意不去扶你,当时我也是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你想,你我姐妹,我又怎会故意做出这种事?”
“昨晚我彻夜难眠,总觉得愧对妹妹,生怕妹妹因此没办法参加征选,直到今日见了妹妹,姐姐才放下心来。”
崔玉珠烦透了她虚情假意的样子说着虚情假意的话,想骂人又骂不出口,只好当作没听到。
陈南英又道:“妹妹,不管你愿不愿意原谅我,好歹我们出了门要作出和气的样子,不然岂不是被人看作了笑话?”
崔玉珠闻言抬头看向她,淡淡地道:“姐姐多虑了,我岂是这般不顾体面的人?在外面,我们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对自己挺放心的,只是不放心姐姐罢了……”
“每年征选贵女众多,今年尤其。像徐姐姐去年就是恰好生了场病错过了,今年有她在,我也是出不了头的,姐姐昨日之举实在多余。还有,我与芳菲同年,今年她应当也上了名册。”
陈南英略张开口,似乎挺讶异的。
崔玉珠定定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你争得过她吗?”
争得过吗?
自然争不过。那人家许早就内定了的,就是走走过场凑个趣罢了。
陈南英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气氛尴尬不已。
春草在心里暗笑:叫你使坏,这下子没话说了吧?
崔玉珠只是随口说说,打击打击她,其实这里有内幕的可能性不大。
她卫国公府再贵,也贵不过那么多的世家侯爵,只不过是个花神女的名头罢了,又不是选妃,没必要动那么大的手脚。
更何况,像永乐郡主、长乐郡主都有上册,谁敢作弊?
不过幸好陈南英被她的话刺激到了,一路上若有所思,两个人算是一路无话地熬到了征选的地点。
第二十九章
礼部一般主管皇家礼仪、祭祀、典乐、贡举等,此次征选属于民俗大礼,也是礼部掌管。
太常司便是此次征选的地点,所有在册少女几乎全为朝廷有品级的家中未嫁女,参选年龄为十四到十八,采取层层筛选的模式选拔,两日便可出结果。
第一日寅时开始初选,为两名宫中女官择选,不论家世,只分美丑。
崔玉珠与陈南英在前门那边领了牌号,她是一百九十号,陈南英则为三百零六号,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内院,里面早已候着许多人了。
崔玉珠妆扮极惹人注意,不仅是她的妆发与选择的衣裳皆与本人相得益彰,尤其是她脸上的鎏金流苏面纱,在一众少女之中格外亮眼。
所以她一进院子就收获了无数的眼刀,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她目不斜视,只管寻了自己那队站好。
“崔姐姐,崔姐姐……”
姜灵芳与她同一队,认出是她后忙过来打招呼。
崔玉珠与她客套了两句,接着就有礼部的小吏过来主持工作,两个人只好回位立好。先是宣读了初选标准,以及弃选名单,接着便以十人为一组一起进入内室。
十个人十个人的很快,就跟红豆里挑绿豆一样,基本上就是一眼过,除了将歪果裂枣挑出来以外,符合主流审美的姑娘瑕疵不大的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为主流审美?
每个地区的喜好略有不同,上京当下的主流审美便是以瘦为美,现如今最受宠的淑妃娘娘便是当下最具代表的人物。她又瘦又轻,据说曾也是花神女出身,曾以一支鼓上舞夺得舞魁,至今留有传说。
崔玉珠也就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轮到她了。
她随着队伍被引进了内室,室内格局简单,两位司仪女官端庄无比地站在前头,旁边放着一张书案,有个书吏在做记录。崔玉珠匆匆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请姑娘们报一下自身的姓名。”一司仪女官道。
“民女徐慧芳,见过掌事姑姑。”站最先前的女子一福,声音清脆。
“上品。”
“民女……民女于妙香,见……见过掌事姑姑……”
“中品”
“……”
司仪女官一个一个看下来,很快就轮到崔玉珠了。她方还在猜测那“上”“中”“下”是为何意,司仪女官已站到她面前。
崔玉珠来不及多想,轻轻一福,柔声道:“民女崔玉珠,见过掌事姑姑。”
她声音极软极细,一听便是个美人,便是低头记录的书吏听到这声音也忍不住抬起头,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崔玉珠果没让人失望。
肤如凝脂,国色天香。
这是如兰今日看了一波又一波以后,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了,飞仙髻,梅花妆,流苏面纱,散花水雾纱裙……从上到下的搭配,无一不显示着对方极巧妙的心思。
虽然她只露半张脸,但面罩并不遮五官,仍旧看得出来这面罩下有着多么惊人的美貌。
许久等不到司仪女官说话,崔玉珠便略疑惑地抬起眼,却与女官四目相对。
司仪女官温声道:“姑娘可将面纱取下?”
崔玉珠略有些迟疑,她道:“这是自然,原是我昨日不小心摔了一跤,脸上有些不妥,故而才取了面纱戴上。”
说着将面纱放下,便露出一整张白白净净的脸来。她今早晕了眼睑一点梅花色,抹了桃色口脂外,并不施粉,但只是这样就足以令人神倒了。
另一名司仪女官也闻声走来,见她真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交换眼神,最后给了个“优”的评价。
崔玉珠原来并不知晓“上”“中”“下”的含义,后面才知晓,原来是给她们评级。
上品中品进复选,下品淘汰,至于“优”者,可直接保送进最后名单。
还有这种操作?
崔玉珠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心道:难不成我真的长得很美?不止中等偏上?
“姑娘请留步。”
崔玉珠从偏门出去,停步转身一看,原来是方才的司仪女官。
“这是金伤药,姑娘回去涂上以后,明日就看不出来脸上的伤了。”
她嘴角含笑,与先前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
崔玉珠愣了愣,她轻声道了谢,又忍不住问:“姑姑,你为何……”
她欲言又止。
如兰道:“你想问,为何我要特意关照你?”
崔玉珠点点头。
如兰笑着解释:“依我以往看人的经验,姑娘拿到此次花神女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若因脸上这一点点小伤错失了,那委实太过可惜。再者,我也是惜花之人,我也希望我看上的能被选上。”
我?崔玉珠苦笑,“姑姑也太看得起我了,倒让玉珠惭愧。”
“用不着惭愧,你只须拿下一次魁首,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崔玉珠知道,但问题是,魁首也不好拿呀!
崔玉珠点点头,又道了谢。她见左右没人,从袖口处取出一个荷包塞给如兰,正是她母亲陈氏交与她的那个。
“多谢姑姑指点,这个是我的一番心意。”
人美又上道,果然讨人喜欢。
荷包不大但却份量不轻,里面应是装了不少金子。如兰推脱不收,崔玉珠也不想拉拉扯扯,见她实在不愿收以后就不再勉强。
待别过后,她走到了另一处的小院子,那边也有些人。
崔玉珠一看到某张熟悉的人脸,心里一咯噔,立马掉了个头,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永乐郡主还是看到她了。
“崔玉珠!”永乐记恨着先前在大街上被抢马的事,害她在床上躺了两天,一干罪责她全记在崔玉珠头上。
崔玉珠只当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好你个崔玉珠,戴了个面纱罢了,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么?”
崔玉珠脚步一顿,心知若不让她如意,待会儿什么话都骂得出来,想想转身往她那里走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崔玉珠屈膝一福,给她行了个礼:“见过永乐郡主,长乐郡主。”
永乐郡主朱采薇“嗤”了一声冷笑,“装模作样!”
第三十章
崔玉珠对她的讽刺恍若未闻,不动声色地扫了一遍在场的几个,将人脸与人名一一对应,只是在看到角落的两人时身子一僵,说不清什么滋味。
王乐清,王乐萍。
怪不得她方才分明见朱采薇没往她这个方向看,却还是被她发现了,原来不是幻听,她确实听见是有人说了一句,“咦,那不是崔妹妹吗?”
这说话的口气,应是王乐萍无疑了。
唉,她做人这么失败么,一个个的见面就是亲亲热热的妹妹叫着,转个头就能把她卖了,这姐妹情竟比纸还薄。
朱采薇皱眉,见她眼风都不带扫过自己,可见又一次被无视了,忍不住怒从心来。
她咬牙切齿道:“崔玉珠,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呢,今日既然遇见了也是赶巧,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把之间的帐理一理,怎么样?”
说完,朱采薇紧紧盯着她,看她的反应。崔玉珠的头则是微微低垂着,以朱采薇的视角看去,正巧是整张脸最美的角度。
乌发如漆,肌肤如玉,有一种说不清的韵味。
这更加燃旺了朱采薇的怒火。
崔玉珠摇摇头,面纱上的流苏也跟着晃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她道:“郡主恕罪,玉珠记性不好,实在想不起来跟郡主有什么事要清算,不如郡主指点一下玉珠,上次的事是指什么事?”
朱采薇气呼呼的道:“什么事?你还敢说?!若不是你,我会被人拉下马还伤了腿,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两天?为此我还挨了我父王的训斥,这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崔玉珠委实冤枉,她明明是受害者,是朱采薇伤马在先,害她家的马儿到处乱跑险些出了大事。她不道歉就算了,现在提的是哪一桩?她落马又与她何干?
“那一日我一直在马车上,并未下车,郡主所说之事,玉珠实在不知。”
朱采薇冷哼一声,“若不是今日我没带鞭子,哪还有功夫听你狡辩?早把你这张脸打烂了!”
崔玉珠闻言,悄悄退后了两步,省的她突然发疯,若真打起来她哪里是对手。
她动作虽不大,但也没逃过朱采薇的双眼,她抬着下巴,上前一步紧逼道:“崔玉珠,你现在知道怕了?”
崔玉珠也不躲了,抬起眼直迎她的怒火,道:“郡主,这里是太常司,不是安定王府,就算你贵为郡主,也不能胡作非为吧。”
“胡作非为?”朱采薇左右看了一眼,“谁看见了?”
在场的众人,长乐郡主饶有兴致地在看热闹,王乐清投来以同情的目光,王乐萍抿着嘴像在幸灾乐祸地偷笑,其余的皆低下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崔玉珠见此紧紧捏着拳头,指甲都要陷进肉里了,但她仍是一点不觉得疼。
她母亲陈氏昨日还说她不知权势多好,现下她知了,确实好。
“自然有人看见。”说完,崔玉珠纤手一指,指向在场的一名青衣少女,“金瑶妹妹,你爹是御史吧?你可看见?”
被点名的少女蓦地抬头“啊”了一声,在朱采薇吃人的目光下虽有些退缩,但仍不得不硬着头皮作出回应,“额……看、看见了。”
朱采薇又一声冷笑,“你以为搬个御史又如何?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我只是……”说着,眼睛咕噜一转,道:“我只是看你这块面纱好看得紧,想借来瞧一瞧罢了。”
说完,她突然伸手扯掉崔玉珠的面纱,一张出尘绝世的脸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惊讶的,有嫉妒的,还有嘲讽的。
朱采薇也有些惊讶,但她随即道:“哎呀,崔玉珠你的脸怎么了?怎么破相了?呵呵,怪不得要带面纱呢,就你这副样子也不敢出门吧?”
说来好笑,她这副尊容居然还敢嘲笑崔玉珠的脸丑,在场的人听着表示没眼看。
崔玉珠眼眶已经红了,只是她忍着不掉眼泪罢了,她深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还给我。”
朱采薇白了她一眼,“这破烂东西要来何用?”
说着叭嗒一声,将面纱扔在脚下,崔玉珠来不及阻止,便见她提脚随意地在上面踩了踩。
接着她脚一踢,将面纱踢回崔玉珠脚边,满不在乎地说,“别那种眼神,不就是想让我还给你吗?想要就拿回去吧。”
长乐郡主见此“扑哧”一笑,哎呦了一声。“采薇你太坏了,你看她都快哭了。”
朱采薇撇撇嘴,“她本来就是个爱哭鬼,今天没哭我还觉得奇怪了呢!”
本来作弄了崔玉珠一下,朱采薇心里正得意着,一时不防,被后面过来的人一把推得踉跄了,差点跌倒。
“谁?!”朱采薇气急败坏地回过头,待见到来人,一口气憋在喉咙硬生生地咽下去了,“你……”
崔玉珠看过去,只见该女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身穿一件淡紫色的散花裙,鬓发斜插着一支金钗,几枚上好的东珠点缀在发间,端的是优雅贵气。
崔玉珠眨眨眼,唤向来人:“芳菲……”
薛芳菲走至她身边白了她一眼,执起她的手道:“她每回专挑你一个人欺负,你可有想想是什么原因?”
崔玉珠叹道,“估计是瞧我不顺眼吧。”
薛芳菲呵呵一声,忽然变了脸色,“错!大错特错!”
崔玉珠眨眨眼。
“那是因为她有病,得治!”
崔玉珠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原是如此,你不说我竟没发觉。”
朱采薇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薛芳菲,你才有病呢!”
“我有病,那你就是丑人多作怪!”
朱采薇被噎了一下,她最恨别人说她丑了,“你才丑……你就是有病!”
“朱采薇,也不拿镜子出来照照,这什么场合你也好意思来参加?这是选花神女,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长这样都敢来参加征选,要是让你过了以后谁不得怀疑太常司的公正?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你!”
“羞羞脸!”
朱采薇气的快爆了,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你……”
薛芳菲摆摆手,“算了算了,话都说不利落。”
薛芳菲虽常做稳重打扮,但她性子却相反。她随性惯了,三言两语就把朱采薇气得跳脚,朱采薇却不能把她怎么样,准确来说,是不敢把她怎么样。
第三十一章
“走吧,别理她们。”
薛芳菲拉着她的手欲将她带走,朱采薇被落了面子,哪里肯让她们就这么走了。
她手一拦,眼睛瞪的圆圆的道:“不准走,我和她的帐还没算完呢。”
“什么帐?”薛芳菲转过头问崔玉珠,惊讶问道:“你欠她钱了?”
怎么可能?
崔玉珠连忙摇摇头,“我没有,不关我的事。”
薛芳菲“嗯”了一声,“既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那我们就不用理会她了,走。”
朱采薇咬着牙道:“薛芳菲你再多管闲事,小心我连你一块教训。”
“哦……”薛芳菲原本已走了两步,闻言脚步慢下,转过身轻轻一笑,“是吗?那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教训我?”
“只是,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今日你或者你们任何一人敢动我一下,日后我定是会加以百倍奉还的,这一点请悉知。”
她嘴角带着笑意,说出的话还有些傲,但却没人敢将她的话当成笑话来听,因为她说得出,也有本事做得到。
薛芳菲当然有随心的资本,她的背后是一整个卫国公府,卫国公府比起安定王府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当今皇后还是她亲姨母,许再过个半年她又摇身一变,就成了那高高在上的秦王妃了。
长乐郡主朱云蓁见情况不太妙,她可不想在这种不相干的事上得罪了薛芳菲,忙站起来劝和。
“芳菲说笑了,不过误会一场,哪至于大动肝火。”她边说边笑拉开了朱采薇。
薛芳菲挑眉,冷眼看着她拉着朱采薇在一旁嘀嘀咕咕。
朱云蓁凑在朱采薇耳边说:“我知道你讨厌崔玉珠,但现在薛芳菲护着她,我们先退一步,其他的以后再说。”
朱云蓁接着低声与她说明其中利害,朱采薇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但在朱云蓁的劝告之下也暂时忍下了这口气。
她哼了一声,愤愤然道:“算了,我只是大人不计小人过,才不是怕了你们。”
说完,竟真的乖乖与朱云蓁一齐走了。
就这么走了?
不止崔玉珠愣住,连一直在等着看好戏的王乐萍都忍不住失望了,她心道:薛芳菲靠山再大,朱采薇和朱云蓁一个是安定王之女,一个是镇南王之女,皆是皇室宗亲,朝廷亲封的郡主,又怕她什么?真是个顶个的空心萝卜,中看不中用。
这么想着,脸上不由得流露出失望。
薛芳菲环看周围,见在场的几个女孩也是常常玩在一起的,尤其是王家姐妹。可方才那般情况,竟个个选择做了瞎子,不免齿冷。
她盯着王乐萍看了两眼,再转过头看向崔玉珠时,心里便有些同情。心道:玉珠虽有些小心眼,但性格比王家姐妹可爱多了,她方才那般情景还能忍着不哭,也算不错了。
“玉珠?”她见崔玉珠似乎还发着呆,忍不住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挥了挥,“哎,还看?”
崔玉珠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少女,她鼻头酸酸的,“芳菲,方才多谢你为我出头,不然永乐郡主恐怕不会轻易算了。”
薛芳菲点点头。
这里有好几双眼睛看着,她不想在这多说,与崔玉珠牵着走了段路,才松开手问她:“你跟那个麻烦精咋回事?”
麻烦精指的就是永乐郡主。
崔玉珠低头道:“上一回我在街上遇见永乐郡主,她见我没下车跪她,就一气之下打了我家马儿,还差点害惨了我……我也不明白她为何将过错全记在我头上,反说我害她落马……实在不可理喻。”
“朱采薇就是脑子有问题,她也许是看你长得太漂亮,恨自己长得丑,心里不平衡才找你出气。”
崔玉珠“呃”一声,弱弱地说:“那她为何专找我一人……我也没长那么漂亮吧?”
“我不是说了吗?她就是脑子有毛病,这种人你就不能对她太客气,你看我随便恐吓几句,她自己就先吓跑了。”
说完,薛芳菲“扑哧”一笑,又道:“虽然我表哥不在京城,但他凶名在外,任谁都要怕的。方才长乐郡主一听我那么说,定然是想到了我表哥……”
薛芳菲嘴里的表哥自然是指秦王殿下了。
崔玉珠表情尴尬,她实在不想跟她讨论某个男子,尤其是秦王。上回她家里欲将她送与秦王做侧妃的事她可没忘,所以面对薛芳菲时她总觉得有点难堪。
这是羞耻感作祟。
“看来,他虽然人不咋地,但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的……”
薛芳菲见她表情微妙,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凑近她仔细打量,惊疑道:“怎么你一听到我表哥就感觉怪怪的?”
崔玉珠连忙否认,“不不,我没有。”
“哦?”薛芳菲挑眉。
她忽然想起先前关于她的一些传言,又见她如此,忍不住作出了些猜测,“难不成你看上我表哥了?”
崔玉珠脚下一拌,差点跌倒,“怎么可能?!”
薛芳菲见她如此也忍俊不禁,“我随便说说而已,你怕什么?我只是在想,若你有意的话,嗯……我可以帮你。”
崔玉珠:“……”
“我说真的。”
“……”
“你不信?”
见她不应,薛芳菲叹了口气,“唉,我有时在想,我若是你就好了,你看我好像挺威风的,但也仅限如此了。”
崔玉珠难得见她如此伤感,也不知怎么安慰她,薛芳菲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她以往也不太敢与她玩笑,也是今日她出手相助,两个人这才亲近了许多。
“我最近总做一些怪梦,我常常梦见自己嫁了我表哥后,生了好几个怪胎,有大头的,有四只手的,他们将我围作一团哭着喊娘……每每梦见我就吓醒了。这件事,我都不敢跟人说,连我娘我都没敢说。”
崔玉珠忙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也许是因为婚期将近,你太紧张了。”
“唉……我现在都是数着日子过的,我只要一想到我跟我表哥成婚以后须日日相对,我连吃饭都不香了。”
这这这……这么夸张?
崔玉珠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安安静静听她吐槽,然后心里在想秦王到底是有多丑,薛芳菲见了连吃饭都吃不下……
心下暗自庆幸:好可怕,幸好当初没成。
第三十二章
“阿嚏!”
远在云川的朱景明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天,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前兆。
这几日加急赶路,昨日就抵达云川,比预计的还快了几天。他们习武之人还好,可怜了几个朝廷委派的文人,尤其是韦梅仪根本吃不消,朱景明当机下令,分两批走。
以他们的行程,估计还得个三五日才能到。但也无所谓,朱景明行事,不管官职大小,有人干活就行。
云川府好几个城镇位于金水河下游,前月一直下雨不停,金水河漫堤冲垮了大坝才导致了下游的村民被淹。
据云川知府上报,一共受灾五个镇,有的镇只是一些稻田被毁,有的镇严重点的直接淹死的五十多个村民,有四五个村全被冲毁,村民全成了难民。
朱景明一到云川,第一件事就是收容这些难民。
原先难民太多,只有绥安县和坂里县开城门容纳了这些难民,但无奈僧多粥少,加上难民又饿得狠了,多次出现了打砸斗殴等混乱现象,搞得城内一片混乱。
沈默提议,让那些青壮的难民自己在城外建村,由朝廷出资付工钱,这般那些难民有事做了,也不会再去生事。
朱景明采纳了他的提议,这两日便是让他俩分头跟这两个县令一起去处理这些事宜。
此刻云川知府正战战兢兢地跪在朱景明的面前,已跪了有一柱香时间,朱景明不叫他起身,他连头都不敢抬。
“孤昨日从城外进来,有些村镇一片狼藉,看到那些受难村民困守在城外,饿的饿死,冻的冻死,你身为知府,为何不想些对策处置这些难民?”
云川知府心里头叫屈,但嘴上可不敢说,忙回答:“回殿下,那些难民实在太多,城里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去容纳他们。本来微臣是想着让镇上没有受灾的人家一户帮一户,可是没有几家愿意……臣无法,这才……”
没处置就是没处置,朱景明没有理会他的狡辩,又问:“那在我等未到之前,你为何不开仓放粮?”
“回殿下话,原先也开仓煮过几次粥,可是领粥的太多了,有些镇民实在狡猾,穿得破破烂烂的也跟着来领粥,最后反倒是受灾的村民领不到。后来臣便命人去城外发米,但无奈太多张嘴,府仓之米也快见底了。”
这云川知府五十岁左右,但头发却已花白,听他说话朱景明差不多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了。
他有想做些实事的,但魄力不够,磨磨唧唧的才搞得现在一团糟。
朱景明命人将他扶起来,算是暂时放过他了。
“这两日你去统计好难民人数,莫要弄虚作假,尽快报上来。”
“微臣遵令。”
云川知府正要走,朱景明再次叫住他,“等等,今日开设的粥棚可有出现混乱场面?”
“未曾。”
朱景明摆摆手表示知道了,道:“去吧。”
待人去了,朱景明便伏坐于书桌前,开始看沈默与蔡炎坤写的治乱赈灾方案。
沈默的提议他已经采纳了,至于蔡炎坤的……朱景明还在看。
他说,大水之后必有大疫,难民处置很重要,不仅要解决温饱问题,也要解决就医问题。
难民无家可归,乱作一团,生了病也没有大夫愿意去看诊,若不做好极易发展疫情。
他曾在一游僧手中获得一本手稿,里面便详细写了治乱、治水、治疫的方法,并且附上了辟温散药方。
朱景明药方看不懂,他沉吟片刻,随即传唤了城内多个大夫。
“如何?”他问。
几个老头子皆是城内知名大夫,秦王亲传不敢不重视,仔细看了药方探讨后由资格最老的那个回话。
老头子恭恭敬敬回道:“回殿下,这药方写着苍术、半夏、甘草等药确实是治伤寒的药材。”
“哦?那孤若令人大量熬制分与百姓防疫,尔等觉得可行?”
老头子略沉吟,“回殿下,应当可行。”
得知药方没问题,朱景明立马拍板,“好,那明日尔等便进衙门协理此事,务必将此事办妥。尔等须知,百姓之事无小事,切记不可偷工耍滑,若出了纰漏定然一个都走不了。”
几个大夫互看一眼,恭恭敬敬回道:“是,殿下。”
朱景明身为上位者,很多事自然不需亲力亲为,他只要下命令,自然有人去做,多的是人尽心尽力。
他要做的是统筹大局,将事情安排好,若他是个没主意的,看到城外那乱糟糟的惨烈情景,早就六神无主了。虽说城外灾民情况确实严重,确实挺可怜,但他看惯了生死,也没有到吃不下睡不着的地步。
现在正值用人,倒也不是算账的时候,等事了了,该升的升,该贬的贬,他心中有数。
稍微闲了些,朱景明便泡了个热水澡。
他屏退了知府夫人派来伺候他的丫鬟,一个人坐在浴桶面擦洗。
热气弥漫,朱景明的脸分不清喜怒,他执了一个玉坠子放在手心里把玩,不知在想着什么。
方才换衣时,这坠子从衣裳里掉下来,正是崔玉珠送他的那枚。
她随身戴着的贴身之物,现在却在他手上,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舍不得扔掉。
朱景明脑子里浮现出她柔弱无依地靠在他肩头的样子,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不可谓不动人。
还有后来因躲人躲到假山洞里也是,他那时没有多想,只是单纯怕她被后面的石头硌着了,这才拦着她的腰。可惜她似乎不太领情,那两只手软绵绵地撑在他胸口,偷偷地挣呀挣。
第三十三章
不知怎的,饶是他心硬如铁,遇着她总要心软。她说她晚上做噩梦,他便巴巴地去寻了御医配置“无忧”,她送了个玉坠给他,他便回了她一对紫晶耳坠。
她当时若再撒娇一下,便是说要天上的月亮,他估计也会努力去摘给她讨她欢心。
谁叫她总是哭哭啼啼,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他又如何硬得下心来。
掐指一算,这两日是京城小百花节,再过几日又是花朝节,到时应是撒花迎往,热闹非凡,与这边流离失所有着天壤之别。
他既然来了,自然没有应付了事的可能,少不得要将流民安排好,重新规划出田地民舍给他们,这些事急不来,没有个把月难看成效。
那上巳是绝计回不去的,朱景明将条条件件理清楚,估摸着回京最快也得到三月中旬,到那时候刚好准备武试事宜。
想了些事,洗澡水早就凉了,朱景明起身擦拭干净,自己穿了衣物。
现下要睡是睡不着了,正事太多需要他处理,幸好这次带了沈默两兄弟,不然合用的没几个。
想了想,朱景明喊了门外的清风。
“去把云赫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朱云赫便出现在朱景明的房间。
“殿下。”
朱乃国姓,朱云赫姓朱,便是皇室宗亲,只是血缘较远,但论起来算是他弟弟。
他今年不过十八岁,长得白白静静,但手上力道极足,去年在武试秀了一场好箭术,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朱景明这才将他收在身边听用。
善弓射之人,心性极稳。朱云赫极耐得住性子,朱景明叫他过来却不说话,他便安安静静地站着等。且目光坚定,气息绵长,半点也不慌。
朱景明道:“云赫,孤有些事要交代于你。”
“殿下请吩咐。”
他取了一本册子放在桌上,道:“这里有一份城内富户的名单,孤有意让这些富商出资帮朝廷修复金水河大坝,明日你挨户去坐坐。露点口风,看他们愿意出多少,到时报上来。”
“好。”
朱景明想了想,觉得那些富商唯利是图者多见,不给些好处恐怕不会轻易将钱财吐出来。
略沉吟片刻,又道:“这样,你告诉他们,也不是让他们白捐,到时大坝建成会在旁立功碑刻字,凡捐五百两以上皆可留名。若有富户义捐五千两以上者,孤亲写匾额送他。”
“有捐万两者,到时孤亲自宴客,以示嘉奖。”
闻言,朱云赫有些动容。
须知商乃贱民,秦王贵为亲王,却没有以权势强逼,而是为了百姓之计放下身段,确实难得。
“好。”
朱景明点点头,“去吧,早点休息。”
待朱云赫离去,房间内又恢复冷清。过了一会儿,值夜的清风过来禀告,说知府小姐过来给他送点心。
这么晚了,一个闺阁未嫁女来给他送什么点心,打着什么主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帮我谢过知府小姐,东西便放下吧。”
东西留下,人可以走了。
朱景明到底是没动那所谓的点心,随便赏给了外面值夜的护卫。
他心里清楚得很,女人不过是维系政治关系的纽带,伍盛志想投靠他,最简单的便是送女儿过来与他享用。
若有幸被他收用了,他随便给个侍妾名分,想必伍盛志也是乐呵呵的。
这人干正事磨磨唧唧,旁门左道倒是顺手得很。
朱景明突然想起了,崔家两兄弟也曾找了媒人上来说媒的事,说的就是崔玉珠。
记得当时随口以正妃未进门之前不立侧妃为由婉拒了,现下也说不清什么感觉。
当夜,朱景明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与一女子划了小舟泛湖赏花,原先相谈甚欢,后不知怎么的划桨划掉了,两个人便在湖里乘着小舟漂着。
这时候晴天打了个响雷,豆大的雨倾盆而下,哗哗哗的将两人都打湿了。
画面一转,一女子衣不蔽体地横躺在他的寝室,床榻上有纱帐遮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好奇心起,走近挑起纱帐,只看得见一头乌黑长发铺在雪背上,再往下,便是光滑的雪缎遮着。
女子侧在那里娇声道,“都怪你,非要带我去看莲花,现在弄得浑身湿透了。你怎么还不去换身衣物,你不睡我可要睡了!”
朱景明心道:这女子是谁,怎敢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这亲昵的态度倒像我新婚妻子一般……
不对,二月里哪里来的莲花?
恍恍惚惚,朱景明被她指使着上了床榻。
女子侧身躺着,身上就松松系了件小衣,身白如玉,肤如凝脂,他看得喉咙一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碰一碰,可是他手方一伸出便被打了一下。
他听女子娇声道:“不许碰我,想也不行。”
朱景明好胜心起,他压过去将头埋在她的颈肩,手脚将她的压住。
轻轻一嗅,顿时幽香缕缕顺着钻进体内,点燃了他的欲.望。
女子喘息微微,声音极其勾人,他将她的脸扳过来,捧在手心。
女子长相绝美,却不俗不艳,她双眸带水,软软地跟他撒娇。
“四哥,你莫要凶我嘛……”
他的心一颤,从睡梦中醒来。
第三十四章
梦境中的女子长发漉湿,紧紧地贴在如玉般的肌肤上,那分明就是那日从寒水中被捞出来的崔玉珠。
她的皮肤凉得不行,却光滑得如一匹上好的丝绸,他曾用温热的手掌体验过那种丝滑,又抹了药在她背上擦拭,感受着她在他手下战栗。
她颤颤巍巍地趴在那里,她身上不着半履,只腰背以下略搭着他那件披风,整个脊背完完整整地袒露在他的视野中。
他自觉无任何不妥,也没问过她的意愿便私自给她上药,如此行经,实与禽兽无异。
若以旁人视角看,绝非君子做派。
更糟的是,他醒来时心里竟隐隐有些惋惜,惋惜于事情没有做成便醒了,实在太……
黑暗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既醒了,便再难以入眠。
窗外应是芭蕉,在风的呼啸下,啪啪作响。外面掌着灯,芭蕉投在窗上那长长的影子似鬼手般狰狞。
看来确实变了天,估计不到五更天,大雨将至。
朱景明起身倒了杯水,一手推开窗,凉风一下子灌进屋内,也将他那一点旖旎心思吹散。
他一饮而尽,又站了一会儿,便关窗唤了值夜的人。
“去把伍盛志找来。”
这么一场大雨将近,那些灾民究竟安顿得怎么样了,可有人流散在外?别因着底下一些人的懈怠,又徒丢了一堆人命。
朱景明清冷的星目中闪过一丝担忧。
……
……
云川大雨将至,京城却是月朗星疏。
崔玉珠、薛芳菲、徐莹儿等人皆在司仪女官手中拿到个“优”,省去了复试。
陈南英也拿回个“优”,一大家子分坐两桌,帘子隔开,算是小庆一下。
席上,男子那桌杯盏交错,女桌这边崔玉珠也趁机偷偷饮了一小半杯梅子酒,很快便脸颊红染,口舌打结。
她是碰不得酒的,但又偏偏馋了,现在晕乎乎的只好捧着腮半眯着。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说到趣事她也跟着只是乖乖地点头。
陈南英注意到她虽是笑着的,但双眼已有些迷离,便问:“妹妹是喝醉了吧?”
几人一起看向崔玉珠,崔玉珠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稍拉回着神志,“叫你们见笑了,我不胜酒力,只半杯就要倒下了。”
另一旁的崔玉瑾知道她的酒量,忙问道,“娘,我妹妹还好吗?”
陈子尧也将目光投向那道帘子,帘子乃竹片穿的帘子,坐这边能将那边看个大概。他透过缝隙,只见崔玉珠脸染了胭脂红,比平时美艳三分。
崔二夫人道:“她是个知礼的,便是吃醉了也是规规矩矩的,我先叫她院子里的春草扶她回去休息。”
崔玉瑾早已起身,道:“我来送妹妹回去。”
“那玉珠先随哥哥去了。”
陈子尧便见崔玉珠随着崔玉瑾出了屋子。她背影纤弱,身姿袅袅,走动间犹如风中摆柳,美不胜收。
崔玉珠虽有些醉意,但强撑着也能正经走几步,待出了屋子便整个挂在崔玉瑾身上了。
她小声撒娇:“哥哥你来背我,我眼睛快睁不开了……”
崔玉瑾忍俊不禁,“我还道你酒量有点长进了,看来还是我太高估你。”
说着微蹲下身,崔玉珠便趴在他身上由他背着。
崔玉瑾背着她掂了掂,道:“听说你最近有多吃,确实有长些重量,也算不白吃。我本来还担心,若哪一天来阵大风就把你刮走了。”
崔玉珠迷迷糊糊只听他说了“白吃”,便道:“你才白痴。”
“我没说你白痴,我说你没白吃。”
崔玉珠嘟囔道:“你白痴……”
崔玉瑾无语,心道:我跟醉酒的人说个什么劲。
恰好有了机会,他便问向前面掌灯的春草,“春草,我有一事问你。你家姑娘脸上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摔了?可不准蒙我。”
这事春草忍了一整天,都快恨不得主动昭告天下了,如何还会蒙他,便添油加醋将陈南英推她的事说了。
起初,崔玉瑾并不信,他摇摇头道:“许是一时力道没掌好,不能说她是故意的。”
“奴婢当时也不在院子里,是姑娘说的,当时奴婢一听到动静立马就跑出来了,确实看到表姑娘站在那里也不过来扶起我们姑娘。”
“遇到这事一时吓到了也不一定,南英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我不信她有什么坏心思。还有,她也是我妹妹,我没有亲眼看见,便不该怀疑她。”
他都这么说了,春草也只好闭嘴,只待寻了机会再去夫人那边再告一下。
第三十五章
崔家没有庶子女,但崔玉瑾对其他人家里的阴私也略有耳闻。
不外乎妾室谋害主母,主母毒害妾室的戏码,加之底下的子女嫡庶有别,为了争宠我踩着你,你压着我,互相陷害,比话本子都精彩。
往日他当值时也常听人家说这些边角料,但也只是听听就过,很难将别人家的腌臜事对应在他崔家里来。
他妹妹纯善,是天仙一般的人,崔玉瑾认定陈南英便如他妹妹一般,即便有些小缺点,也是瑕不掩瑜。所以即便春草这么说,他也不产生怀疑。
崔玉瑾将崔玉珠送回房,唤了她院子里的来伺候,便退外站在屏风那里欣赏了一下。
崔玉珠房间里布局雅致,这面五尺之宽的圆形屏风绣着的仕女图便是出自她之手。
只见图中以青竹为背景,女子面容姣好婉约,身材纤细,坐在一石上执笔微笑,旁边银绣线与墨色绣线绣出了一小缸水,整幅图看上去针脚平整,栩栩如生。
崔玉珠的这道屏风正是采用精品软缎做底,用各色彩丝线绣出的一副仕女洗笔图,加上配色明艳,落针手法细腻,以他看来并不比陈南英的双面绣法差。
也是,她向来慢工出细活,也不着紧,今日绣一点,明日绣一些,有时忙着调色,绣了大半年才绣出这么一幅来,能不好么?
当时他也厚着脸皮向她讨要,差点没被赶出院子,又见他实在喜欢,后来才做了个绣着翠竹的香囊敷衍了过去。
他眼风一扫,见坐榻那边放着一本话本子,旁边还有篮针线。
他走过去一瞧,发现了一条绣了一半的男人腰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妹妹未出阁一少女,她绣男子的腰带做什么?
莫不是……
崔玉瑾转而想起先前他妹妹来量他衣长袖长的事来,认定崔玉珠是偷偷给他做了身衣裳,故意瞒着他,应是想以后给他惊喜。
他心道:妹妹不说,我也不必提及此事,还是装作不知情好了,等着她送我之时,我再表现得惊喜一些,这样才不枉她一番心意。
嗯,有理。
屏风里头的崔玉珠擦了几次脸,又饮了些醒酒茶,已经清明许多。
她不知崔玉瑾还没走,便开口跟春草道:“你去帮我把那瓶玫瑰香露装起来,下次芳菲来家里,我才好送给她。今日她在永乐郡主面前帮我解了围,我该好好谢她。”
春草道:“那香露姑娘就得了这么一瓶,就这么送给薛姑娘了吗?”
“若以前我是决计舍不得的,但这几日我算是知道了,有的人表面看着好,实际上却是心眼极多,有的人往日看着并不好相与,但关键时候偏偏替你挡了责难。”
这老气横秋的口气,像是悟透了人生。
崔玉瑾静静听着,一时有些讶异,原来他妹妹也不是全无忧虑,听她的话,今日她去参加初试,还很可能是被欺负了……
“姑娘的意思奴婢明白,前者指的是表姑娘,后者是薛姑娘吧?”
“也不是单指陈南英,反正除了芳菲和慕青,其他的人以后就维持下面子情就好,没必要太过较真。”
崔玉珠今天可算被王乐萍伤了心了,以往就算有些小磕绊,不过斗斗嘴,也不会故意去伤害谁。
因为这次的花神女之选,她已经被好些人看成眼中钉了吧?王乐萍明知道永乐郡主讨厌她,还故意出声引永乐注意到她……
这分明是借刀杀人。
若是没有芳菲,今日她可能会出大丑。
“她们都不愿让我出头,许是将我看成阻力了,怪不得娘亲说此次会有许多人争破头,原来是真的。”
崔玉瑾听她如此说马上脑子里脑补出一台大戏,又听她叹了口气道:“何必呢……她们也不想想,我样样不出彩,左不过淘汰的命。连明日比选都不知选哪一科好,哪里争得过她们?”
话都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她若真不出彩,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将她视作威胁?
听她语气黯然,似乎是对此次花神征选没有什么信心,虽看不到她脸上什么情景,但可以想象得来,必是满面愁容。
他暗暗摇头,心道:你这样的怎么能算样样不出彩?这仕女图难道不是出自你之手?
自信点吧,妹妹!
崔玉瑾“咳咳”两声出音。
房间内居然还有男子声,崔玉珠没防备被唬了一下。
等等,这好像是她哥哥的声音。
她定了下神,疑道:“哥哥你怎么还在?”
崔玉瑾走出来,面上已然没有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投过来的目光中似乎隐含担忧。
“妹妹方才所言,我都听到了,像这样的事你大可跟我说,如果是被谁欺负了哥哥自会去替你讨个公道。”
崔玉珠心头一热,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只是笑笑,“哥哥你说什么呢,女儿家的烦忧哪里好跟你说,左不过拌拌嘴罢了,难不成你还专门过去替我骂她两句?”
永乐郡主再不讲理,也毕竟是女子,男女有别,她哥哥怎好过去替她出头。
崔玉瑾道:“真只是拌拌嘴?”
见他不信,崔玉珠又道:“我约了芳菲过几日来钓鱼,你若不信,到时问问她便是。”
崔玉瑾皱眉,“这……”
崔玉珠目光投向他身后,突然想起那绣了一半的腰带忘记收了,就那么摆在那里,也不知他方才看到了没有。
若看到了,会不会乱想?
她目光闪烁了一下,娇声道:“呀,哥哥快回去吧,我要换衣了。”
崔玉瑾见她没事人一样,还会撒娇,想想觉得应该只是女儿家的一些小口角,便道:“那你要是有不开心的记得告诉我,千万不要闷着,知道吗?”
崔玉珠忙催促他,“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崔玉瑾走了两步,又似想到什么一般转身,“妹妹。”
“嗯?”
崔玉珠眨眨眼,有些心虚。
他斟酌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那花神得不得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喜欢什么便去比什么,输了就输了,随心而行就是。”
闻言,崔玉珠愣了愣,随即笑着点点头。
“嗯,谢谢哥哥。”
崔玉瑾走后,崔玉珠换了身睡衣躺回床,虽有些酒意,但却睡不着。
她原本打算选制香与茶艺,是因为这两个属冷门科目,获胜可能性大。
但听了哥哥的话,她又不打算这么选了,她陈南英不就会双面绣吗?为何要避开她?
她送的帕子还在,却不知在崔玉珠手里被翻看多少回了。
崔玉珠冷静地想了想。
心道:她那双面绣法头一次见虽惊艳,但后来再看也不过如此。她绣的图案虽工整平顺,针脚致密,但她的针法单一,配色死板。
加之走针也不是那么顺,可见功底不如自己。
若女红这一科我选了,极可能在比选中与她一较高低,不管输赢,也算比了一场。
甚好。
第三十六章
那另一门王乐萍选什么,她也跟着选什么好了。
最好是选能跟王乐萍势均力敌的,便是赢不了,也能恶心她一下。
王乐萍会选什么,要现看她擅长什么?
乐?
王乐清擅琴,王乐萍辅以笛,两个人是双生子,向来少不了另一个,王乐萍不会选乐。
书?
王乐清以诗文卓艳而被称为才女,王乐萍则是书法有神而被称颂,这两个人一个作诗,一个写字,王乐萍会不会选书也很难说。而且即便她选了书法,崔玉珠也难以取胜。
崔玉珠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
对了,算学!
以王乐萍的性子,有一门她一定会剑走偏锋,她先前就在学看账本,所以选算学应当是可能性极高的。
好,另一门选算学。
崔玉珠心想:我算学虽不精,但基本算数是没问题的。反正输赢也无所谓,关键是去捣乱的,哥哥说了,随心而行。
做好决定后,崔玉珠才安静睡去。
她睡相极佳,一个晚上也翻不了几次身。但自从上一回落水后,着实是有了阴影,常常做噩梦。
她常常梦见自己在水里扑通,最后挣扎不过沉在水里,所以常常睡着睡着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给的无忧是很好,但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只要没吃还是会做噩梦。
半夜,当崔玉珠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时已是脸色苍白,头上汗涔涔的了。
这么晚了,她很少叫人伺候。尽管浑身疲软,仍是自己取了床边的帕子擦了额头,然后撩开纱幔,起身下榻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月亮高挂,一些冷光从窗户投了进来,铺在地上是清淡的一道影。屋子里不用点灯,借着月光勉强能将房间的格局看个大概,也不至于被桌角磕碰。
温水下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仿佛被生生拉回现实。
是的,我还活得好好的。
掉崖没摔死,落水也没淹死,那些不过噩梦一场。
菩萨一直保佑着我,逢凶化吉。
不,不是菩萨。是他。
每每遇到危险,他总会及时出现。
那么温柔,贴心的人,崔玉珠有点想念他的怀抱了,太暖。
最暖的那一次是回城的那次,两个人共骑一马。马儿奔驰着,风在耳边呼呼而过,她就这么靠着他,感受着他带给她巨大的安全感。
她被牢牢护在怀里,脸颊冰冰的,但身上又暖又热,半点风都没吹到。
崔玉珠躺回床,想起他时嘴角是上翘的,噩梦的阴影一时被冲散,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比选日。
说没有内幕还是太天真了,太常司门口停着的马车一辆比一辆精致,那辆又大又气派的马车飘着“安定王府”四个大字,就相当夺人眼球了。
看来,就连朱采薇都过了复选。
崔玉珠摇摇头,心道:朱采薇是不可能得魁首的,前两场没将她淘汰已是给足了安定王府面子,再得花仙,太常司得被百姓的唾沫星子喷死。
出神间,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崔玉珠转头看去,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芳菲。”
薛芳菲在正经场合从来都是稳重打扮,她今日挽了云髻,斜插着一支红宝石金钗,发间簪着几朵绢花,越发衬得脸白。又见她身穿紫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整个人让人眼前一亮,崔玉珠不由心里暗赞一声:好风采!
薛芳菲笑着夸她,“昨天看你脸上还有些伤,今天就都好了,看上去真漂亮!”
崔玉珠摸了摸脸,先前那红印子,早上起来就都不见了,那司仪姑姑给的药膏当真好用,下回若有缘见了她好歹回送些礼给她。
她柔柔微笑,“昨夜用了药,今早照镜子就看不大出来了,本来还想着若好不了就多敷些粉,今日起来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什么药这么好?下次给我看看,我也去配一些回来。”
“这药我也不好得,过几日你来我家,我分些给你。”
两个人倒不是第一次站在一处,但却鲜少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之下这么和谐,不由得引得众人侧目。
薛芳菲一直是很亮眼的存在,她的美是外放的,难得有人与她站在一起也不落下风。就像太阳与月亮,一个明艳耀眼,一个月华出尘,各有各的的偏爱者。
“快开始了,我还不知道你打算报哪科?”
崔玉珠正要回答,余光却看见两个倩影向她们走来,忙闭了嘴。
薛芳菲也看到了,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看你在这,她们怎么好意思过来,不尴尬吗?”
说话的声音不大,刚好崔玉珠能听得到。
崔玉珠忍不住自嘲,“我算什么,她们是看到你才过来的。”
王家姐妹款款走来,与薛芳菲打了招呼后,发现她懒懒的,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便将目光转向崔玉珠。
王乐萍似乎已经将昨日的事忘光光了,亲亲热热地执起崔玉珠的手夸了起来,“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在哪里定做的,好漂亮呀?”
崔玉珠只是温温柔柔笑着,并不搭话。
“看这做工应该是兰绣坊的,妹妹眼光独到,今日穿这一身,看着气色极好,一点也不像是小病初愈的样子呢。”
瞧瞧,便是夸人也要连带着损一句。
也怪崔玉珠每每心情不好便以身子不适为借口,上回在家里躲了几天也是说病了,可不就是“小病初愈”呢,无怪王乐萍出言讽刺。
上回装病因的什么事?崔玉珠心里有数,王乐萍这句话虽是对她说,其实同样是在提醒薛芳菲,相当于是当面离间两人。
崔玉珠抽回手,回道:“担不得姐姐夸赞,玉珠萤虫之光,哪比得上姐姐皓月之辉?”
说完执了帕子捂住嘴,假装咳嗽,“咳咳……”
她泪光点点,装作强忍着不适的样子,歉道:“姐姐勿怪,我昨夜偶感风寒,咳咳、咳……”
她仿佛看不到王乐萍那见鬼的表情似的,又向她走近一步,想拉她的手,“姐姐,不如待会儿我们一起……”
去去,谁要跟你一起!
王乐萍生怕被传上了,忙后退一步,尬笑道:“妹……崔妹妹,我突然想起有些东西落车里了,你们聊,我和姐姐先走了。”
又跟薛芳菲客气了一句,“芳菲,下回邀你一起品茶。”
然后慌慌忙忙的拉了王乐清逃的远远的,仿佛再晚一步,就会被崔玉珠这个病秧子给缠上了。
“哈!亏你想得出来……”薛芳菲见方才那幕着实滑稽,没忍住笑出声来,但又怕被王家姐妹听到,忙闭上嘴。
只是那副想笑又要忍着的表情着实逗乐了崔玉珠。
她心道:薛芳菲是真性情,丝毫不作假,能于她交好,是我之幸。
第三十七章
再次遇见王家姐妹时,她身边已跟着陈南英,崔玉珠不由得暗叹物以类聚,她们居然凑一堆去了。
好在时辰到了,也无暇多想。各人分别去领了两个报名牌,便被指引进了考场。
此次征选其实与春试有异曲同工之意,男有春试,为国取士;女有花神选,为的同样是给女子展露才华的机会。
只是……
崔玉珠发现一个问题,规则说一个人可以报两科,但是十二科又是同时开始的,那一个人又如何一分为二,去参加两场比试?
崔玉珠带着疑问进了女红那科的考场,考官同样是宫中女官,约二十几岁的样子,是为司衣。
众女行了礼过后,便听司衣女官道:“我名柳兰琴,你们可以唤我兰琴姑姑。”
“此次女红科目考校刺绣,题目为花,不计什么花,必须一个时辰绣完。考虑到因有些人并不擅此,现在若退出,拿着名牌去另一科还不晚。”
崔玉珠:“……??”
所谓报两科原来是这样,这也太过匪夷所思。那么如果是算学,看了题目后发现太难,是不是还能弃考去下一场?
这也太儿戏了些……
崔玉珠有些失望,她原本还要去算学的。
陈南英坐在她的左手边,两人互看一眼,都没有动。
她轻声道:“表妹,趁现在还来得及,可以去下一科。”
崔玉珠道:“姐姐说什么呢,这都还没开始,怎可未战先退?”
陈南英摇摇头,劝道:“弃考又不丢人,输了才丢人。”
还没比,她竟认为自己赢定了,话里话外就是让崔玉珠不要不自量力。
崔玉珠柔柔一笑,“说起来,我见识过姐姐的双面绣法,姐姐还未见识过我的针法呢,现在言输赢,未免太早。”
闻言,陈南英有些讶异,但心里不相信她能赢自己,只认定她是嘴硬罢了。
“我好意相劝,妹妹不领情就算了。”
待确定好不再退场,余下的人便人人分发了套五彩针线。
崔玉珠拿到丝线后并没有动,而是先构图。
题目为花,听着简单,绣出来难。那花种类繁多,若只单单绣出个花样子如何能够夺魁?
但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她想绣长幅百花争艳也不现实。
但若不事先描好,如何下针?
想了想,崔玉珠打算出奇制胜。
她先是描出了图样,很快就过去了半柱香,那边的陈南英都已经开始下针了,崔玉珠还在忙着配色挑线。
虽然平时她慢腾腾的,但这次是比赛,她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手上的动作也利落了很多。
她正在绣一朵大莲花,单看去比她的脸还大,远远看去似不大出奇,但若走近看才能发现针法的奇妙。
只见崔玉珠正在绣莲花瓣,她每落一针都在同等位置,每一层都是一样长的针脚,针与针紧密靠着,另一层接在头一层的针脚上,这样绣出来的花瓣便显得更加栩栩如生。
接着是莲叶,她落针两长三短,每排长短不等,但针脚是相接的,交错成波纹。加上错落色,从侧面看便可看出莲叶的不同之处来。
最后那水又用了是长短不齐的直线针法,水波荡漾,如在眼前。
崔玉珠心知,若只是这样的荷花图又怎么能胜过陈南英的双面绣呢?
她要制造惊喜。
崔玉珠接着针脚绣了一个神情静谧祥和,笑容可亲的小佛站于莲花心中间。小佛婴儿模样,身披金光袈裟,袖挽彩带,眉心点着朱砂,闭着眼睛作双手合十状。
崔玉珠绣的是小佛祖。她曾经听母亲说过,有经书记载,佛祖如来在刚出生时身发佛光,目视前方,举足走了七步,步步生莲。
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其实每个人刚生出来都是佛,同佛祖一般慈悲无垢,保有童心,只是后来见过了世间罪恶,才慢慢有了欲与求。
崔玉珠寓意在此。
刺绣女红本来就是需要十足的耐心,正适合崔玉珠这样安静的人。而对于陈南英而言,女红只是她其中一项才能,平日里她不可能花费那么多精力在上面,更何况双面绣本就颇费心神,能学到这种地步已经算了不起了。
她原本一面绣了蝶戏牡丹,一面绣了腊梅报春,心里正得意,但瞥见崔玉珠的绣品时,心里一咯噔,有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同样的彩线,崔玉珠绣出来的就那么鲜活?
只是一个时辰很快到了,容不得再作修改。陈南英因注意力分散了,一个不注意便被针扎了一下,血珠差点污了整面绣品,最后收针之处便有些了瑕疵。
崔玉珠在绣品的右上角刺上名绣,也赶在最后收了针,最后连着名牌一同交上去。
她松了口气,转过头看了一眼陈南英,见她脸色阴郁,似乎不是很顺利。
这崔玉珠也很能理解,一针下去若有偏差,影响的便是整面绣品。若在平时还好,基本上都能补救,这却是在比试中,时间有限制。
所以,按陈南英这副表情来看,应该是不小的失误。
大概是凉凉了。
说不清是不是幸灾乐祸,反正崔玉珠心情极好,都想哼歌了,这么一高兴脸上便带了出来。
只可惜陈南英正暗自懊恼着,不然看到了得气死。
………
………
礼部分管此次征选的是太常司司长,此次征选已出结果,他正是过来参见皇后的。
上官皇后坐于上首,雍容华贵。
她问:“选得怎么样了?”
“十二科魁首已经定好了,请皇后娘娘过目。”
他取了已定的魁首的作品一一呈上。
上官皇后温柔一笑,“哦?”
“娘娘请看,这是第一魁首作的诗。”
上官皇后给了个眼神,她身边的女官领会,取过那张纸,娓娓念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上官皇后点了点头,“意境不错,确实可当魁首。”
“娘娘再看,这是另一魁首作的刺绣。”
女官先过去看了这一幅已经裱好的绣品,然后无声地张了张嘴。
她接过绣品,将那作品呈与上官皇后,轻声道:“娘娘,请看。”
上官皇后看去,只见这幅绣品约两尺长,一尺宽,绣了一副池中莲。
她忍不住用指腹轻抚,缕缕丝线间交错横生,错落有致。她这才发现,原来那莲花花瓣针法别具一格,竟用各色丝线绣出了渐变色彩,连着那清澈的水,以及铺在水面上的莲叶,有一种栩栩如生之感。
最令人惊喜的是站于莲上的小佛,那脸仿若婴儿,却身披袈裟,肩挽彩帛,看上去有些憨态,但又令人觉得宁静平和。
那袈裟用了金线与红丝线绣出来,金光闪闪,又神圣非常。不得不令人赞叹,当真好巧的心思!
不止构图新奇,这么多的针法加持,看上去不像是绣出来的,倒像是画出来的。
第三十八章
“这一幅绣品本宫很喜欢,便留下吧。”
太常司长恭敬道:“是,娘娘要不要看看另一魁首作的画?此次画作是卫国公府的薛小姐夺魁。”
上官皇后闻言立马来了兴趣,“你说的可是芳菲?拿来给本宫瞧瞧。”
“回娘娘,正是薛小姐。”
薛芳菲作画也是随性的很,题目“春”,她便画了一幅亭台赏雨图,并题字:半烟半雨无限意,青青一树惹春风。
看那水,圈圈点点起了涟漪;看那天,似笼着烟纱;看那树,郁郁青葱。
一眼过去,扑面而来的春意!
上官皇后喜道:“芳菲真是越发妙笔生辉了,这幅画也留在本宫这里好了,待陛下来了,也给他瞧一瞧。”
又道:“其他的就不用看了,你们定的十二魁首都是好的,过两日便让她们进宫来,本宫要看真人。”
“是,娘娘。”
太常司长圆满完成任务,喜滋滋回去准备后续事宜了。
另一边,崔玉珠与薛芳菲仿佛一点也不关心比选结果,正取了钓竿坐在崔府兰亭边上钓鱼。
崔玉珠正专心盯着湖面上的钓线,忽然眼一黑,被一只大手从后面掩住了眼睛。
若不是眼睛被遮,她是真想翻个白眼给他,“哥哥。”
崔玉瑾松开手,略有些失望,“这么快猜出来?”
崔玉珠道,“你说呢?”
除了你,没旁人了。
崔玉瑾扬扬手,厚着脸皮称赞她:“真不愧是我妹妹,就是比别人聪慧些。”
崔玉珠手执着钓竿不动,眼睛睃了他一眼,“哥哥,为何我感觉你好像是在夸你自己呢?”
崔玉瑾哈哈笑道:“自信点妹妹,把好像去掉,改成就是,这句话就没什么问题了。”
见他又在逗趣,崔玉珠掩嘴偷笑,“哥哥你真不知羞,这里可不止我一人,你是没看到芳菲也在吗?”
崔玉瑾这才注意到离他妹妹远个三米左右还有一个姑娘,只看背影便知气质不俗,心道这就是薛家的姑娘了。
薛芳菲闻声转头,便见着一个男子长身而立。他身上穿绣着祥云的月袍,腰际一条墨色绣金腰带,眉目如画,气质优雅。
他……方才在看她吗?
薛芳菲有些怔愣。
崔玉珠介绍了一下,“芳菲勿怪,这是我哥哥崔玉瑾。”
崔玉瑾眉毛上扬,未语先笑,“薛姑娘,久仰了。”
原来这人就是崔玉珠的哥哥,两人倒不怎么像。
薛芳菲听着那声音恰如流水击石,又似清泉潺潺,清明纯净,让人一听便要赞一句:人如其名,声如其人。
且明明是第一次见,对着陌生女子却笑脸吟吟,若换了旁人应该只会让人觉得孟浪,而这人笑容和煦,给人一种清风拂面之感,不由得使人好感倍增。
薛芳菲见人无数,其中不乏俊秀郎君,但她先前从未觉得他们有何不同……
她朱唇微张,一时竟不知怎么回。
崔玉瑾见她不应也不怪,眼一扫,见他妹妹那边的湖面已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心知有鱼上钩了,便坐于她身边接过她的钓竿,要帮她钓起。
薛芳菲向来无所畏惧,方才她在那崔玉瑾的目光下居然当了一回哑巴,着实是丢人。
正懊恼着,手上钓竿动了动。那鱼力道不小,因她方才分了些心,这么一挣差点脱了手。
薛芳菲顾不得其它,忙抓紧了钓竿往回扯。
“嘿!”
崔玉瑾帮崔玉珠钓上来的这一条,也就巴掌大小,还算凑合。
崔玉珠不是很满意,眼瞥一眼薛芳菲那边,见她也有鱼上钩,似乎有些吃力。
她忙道:“哥哥你快去帮一下芳菲,她好像钓了一条大鱼!”
崔玉瑾闻言看去,见薛家姑娘手里的鱼竿子已被一股力扯得变了形状,湖面一颤一颤。她又没什么技巧地往上拉,再扯下去怕是会断线,忙将鱼竿塞至崔玉珠手里,起身过去帮忙。
事实上,崔玉瑾一靠近,薛芳菲就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类似于兰草的香味,混着一点点属于他的气味,似乎带着温热的感觉萦绕在她周身。
“我来。”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薛芳菲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听话地将鱼竿交给他。
手与手交接,那袖子自然免不了有叠在一处,薛芳菲手背被他袖口拂过,瞬间就红了耳朵。
崔玉瑾是学武的,虽然他长着一张书生脸,但的的确确是练家子,肌肉腰线都隐藏在衣服里,手上力气自然不小。
他就这么松一下,再抬起来,一条大鱼便被钩出湖面。
“哗”水面破空声,在此刻听上去竟如此的悦耳。
薛芳菲见那鱼约有十几寸长了,啪啪啪的拍打着地面。
她醒过来,忙道:“多亏你及时帮忙,不然这么大的鱼我是钓不起来的。”
崔玉瑾哈哈一笑,“你已经很厉害了,估计这鱼今年伙食好了点,若是去年,你定然轻轻松松钓它起来。”
说着又假意叹了口气,“唉,鱼儿鱼儿,若你今天不是遇着我们,在湖里应当还能当一阵子的霸王,可惜了可惜了……”
说罢,若有其事地摇着头,似乎是真为那鱼而感到遗憾。
薛芳菲听他说话有趣,忍不住“扑哧”一笑,她本就容貌明艳,这么一笑更加是艳若桃李,尤其那朱唇饱满而鲜艳,便是崔玉瑾见惯了亲妹妹天仙般的容貌,见此佳人,仍要为之惊艳。
薛芳菲见他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也大着胆子看他,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但谁也没避开谁。
半晌,崔玉瑾收回目光,道:“薛姑娘,你的发簪歪了。”
薛芳菲闻言不疑,忙纤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却发现插得好好的。
没歪呀?
她再次看他,却见他扬起笑脸,似乎是恶作剧后得逞了一般。
薛芳菲知道自己算是被调戏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这人,真是……讨厌。
崔玉瑾摸摸鼻子,他常常收获他妹妹的白眼,却还是第一次收获其他女子这种眼神,尤其在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上作出这种表情,竟觉得分外有趣。
“怎么样了?我们谁赢了?”
崔玉珠也来看鱼,她与薛芳菲原先就下了赌注,谁先钓到大鱼谁赢。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赢了。”
崔玉珠看了看桶里的大鱼,心道:这完全没有可比性,我钓的是鱼,芳菲钓的是它祖宗吧?
……
第三十九章
“赌注是什么?”崔玉瑾饶有兴致地问。
“一个小彩头。”
薛芳菲走至崔玉珠面前,手指做弯曲状在她的额头轻轻比了一下,憋着笑道:“我会轻点的。”
然后,一弹。
虽然不疼,但崔玉珠仍是吓得闭上了眼,嘴上道:“你别得意,待会儿我要弹回来。”
薛芳菲微微挑眉,笑道:“好啊,我等着。”
可惜,眼下日头慢慢晒了过来,已经不是钓鱼的好时候了,崔玉珠便提议回兰亭处下会儿棋。
薛芳菲道:“嗯,我怎么记得你的棋艺不怎么样呀?莫非往日是在藏拙?”
崔玉珠棋艺是不怎么样,但崔玉瑾还行。
崔玉珠执了帕子掩嘴,笑道:“我的棋是臭,就不许我找个捉刀的么?”
崔玉瑾见她俩齐齐看他,不由莞尔,“我没意见,只是输了可别怪我。”
很快便有下人摆了棋盘,崔玉瑾与薛芳菲分坐一边。
崔玉瑾让她执黑先下。
薛芳菲道了谢,玉手纤纤执了一个黑子,随随便便落了个位。
她的手如青葱,指甲修剪得极为漂亮,呈现出健康的粉色,与墨黑的石子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若不下棋,便是单单看着这只手摆放棋子也是极为赏心悦目。
崔玉瑾欣赏之外,心下也是暗暗吃惊,常规来讲都是先落四角方对己有利,她这么下也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有信心?
没多想,崔玉瑾执了白子随后。
薛芳菲下棋方式不流于形式,可以说是毫无章法。给崔玉瑾的感觉是东落一子,西落一子,虽看着有些漫不经心,但再仔细推敲,实则是在步步为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下法,毫无规律可言,当即收了游戏心思,脸色慢慢变得慎重。
原先你落一子,我落一子,速度极快。到了后面,便是崔玉瑾处于下风,每落一子须想一会儿。
他皱眉看着棋局,发现黑衣已慢慢形成包抄之势,便开始思索起应对之策。
崔玉珠见他迟迟不落,心道:芳菲的棋好厉害,将哥哥的白棋都逼得快无路可走了。
薛芳菲见他脸色肃然,一改方才那漫不经心的模样,认真而又慎重的模样着实让她很受用。
下棋是博弈,讲的是策略与布局,颇费心神。有时候遇着旗鼓相当的,一盘一天都下不完。
而眼前的三个显然耐性极佳,一个看,一个拆解,一个在反拆解,竟没有一个不耐烦的。
春草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和谐的场景,俊男美女,如诗如画。
她小声在崔玉珠身边道:“姑娘,厨房的说那鱼已经杀好了,问您是要红烧、清蒸还是油炸呢?”
崔玉珠眨眨眼,她也不知道。
她将目光投至下棋的二人,可惜眼前的两人似乎已经沉浸在对弈中,故而她也不敢打断他们,便起身随着春草走远些才敢说话。
“你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是。”
“等等。”崔玉珠喊住她,心想反正这棋局一时半刻也好不了,不如我顺便去厨房再寻些像样的糕点过来,“我随你一同去。”
她这么一走,兰亭那边便剩崔、薛二人。
过了一会儿,兰亭那边便传来一悦耳的女声呼道:“你不能这么下!”
说话的是薛芳菲。
这一颗白子一落,竟一下子跳出她的包围圈,与他的大部队汇合,一下吃了她好多子。
崔玉瑾感觉有些好笑,问道:“我为何不能这么下?”
薛芳菲方才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本来胜利在望,突然失去大好形势一时情急才脱口而出,这话本来就没道理。
只要有空位,哪里不能下?
她有些懊恼,重新算了算,手上执的黑子放回棋盒,叹道:“我输了,不下了。”
她双手托腮,懒懒地坐着,似乎生着闷气。
崔玉瑾见她娇娇的样子,不免心动。她不高兴,他好似也没觉得多高兴了。
他便提议,“再来一局?”
“不要。”
“还是你先下?”
“不要。”
崔玉瑾略沉吟,试探地问:“那赌注还算不算了?”
薛芳菲自然没忘,只是那是她与崔玉珠下的赌呀,他这话何意。
她愣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崔玉瑾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讨个彩头。”
闻言,薛芳菲有些不知所措,她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便破罐子破摔道:“我既输了,自然愿赌服输。”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手慢慢靠近,一时心跳如雷,竟不知作何反应。
他真要弹她呀?男女授受不亲,这般是不是太亲昵了些……
她真傻,怎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应该直接回绝再骂他一顿的呀!
薛芳菲脸红似染了胭脂,在崔玉瑾的眼里越发鲜艳欲滴,他控制住想摸她脸的冲动,大手在她的额头轻轻一点,便算完了。
就这?
薛芳菲紧紧咬着唇,脸上表情变幻。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个登徒子!
薛芳菲心里虽骂,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感觉,反而在他灼热的目光下,连耳朵都羞红了。
“你……不准看我了!”
崔玉瑾反笑道:“你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饶是薛芳菲再厚脸皮,也没法接下这句话,她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好在崔玉珠去去就来,顺便还带了些糕点,她见崔玉瑾正在收拾棋盘,薛芳菲脸红红的,不太自然地坐那里,便问:“谁赢了?”
崔玉瑾叹了口气,道:“是薛姑娘赢了。”
薛芳菲闻言抬头,有些诧异他会这么说,可输都输了,她又不是输不起的。
崔玉珠也不怀疑,连连夸她厉害。
“方才我去了趟母亲那里,她说和芳菲都选上花仙了。”
崔玉瑾“哦?”了一声,赞道:“这的的确确是好消息,哥哥在这恭喜妹妹跟薛姑娘了。”
崔玉珠道:“娘亲说是太常司亲自来通知了,明日须一起进宫面见皇后娘娘,须沐浴焚香,早些准备。”
她见薛芳菲无喜无悲的,便问:“芳菲你不高兴吗?”
第四十章
“啊,高兴。”
接下来,崔玉珠与她说话皆是如此,一直到她要走,仍是神思不在的样子。
薛芳菲心里也恼,那崔玉瑾外表是那么清隽雅致的一个人,人却脸厚至极,与玉珠完全不同。
临走前,崔玉珠取过香草手里的盒子,道:“这是我自己得的香露,送给你,你回去熏衣服也行。”
薛芳菲谢过她才上了自家马车,只是掀开帘子前,她还记得再瞪崔玉瑾一眼才走。
崔玉珠看着马车渐远,不解地问:“哥哥,你有没有发现,芳菲似乎在生气?”
崔玉瑾嘴角轻勾,“这你问我就问错了,我是没看出来她哪里生气。”
便是最后那一眼,也可爱得紧。
崔玉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异样,虽百思不得解,却也没将这两人想一处去。
次日,沐浴熏香。
皇宫里的人来崔府接了人,十二魁首一齐进宫面见了皇后娘娘。
薛芳菲是皇后的侄女,她是经常进宫的,对皇宫自然不陌生,其他的也就徐莹儿进过宫,只因她的姑母正是徐昭仪,其余人都是头一次进宫。
她们先是有嬷嬷来教导了宫中礼仪,该怎么跪,说什么话,有什么忌讳都有提前讲了,才被领进了皇后的福宁宫主殿。
皇后乃一国之母,是整个大楚最具权势的女人,也最命好的人。她的娘家乃上官氏,上官家的男儿世代从军,满门忠良。
父亲上官鼎是先皇亲封的柱国大将军,兄长上官毅乃禁卫军统领,侄儿上官歏年不过二十五,已是羽林卫右使长了。,
她坐那个凤位,坐得极稳。
崔玉珠不敢抬头看,只女官说可抬头才敢抬起,并偷偷看了一眼坐上位的人。
上官皇后坐于凤座,身穿着红色绣金凤凰的宫装,头戴珠翠,发髻上插着一只镶红宝石金步摇,华贵雍容,贵气逼人。
事实上皇后不年轻了,她真正的年龄有四十岁,但保养得当,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差不多。
上官皇后先招薛芳菲上前与她说了些话,又问了崔玉珠是哪一个。
崔玉珠虽有些意外,但仍按着嬷嬷教的上前行礼。
上官皇后笑道:“抬起头给本宫瞧瞧。”
崔玉珠抬头。
皇后赞道:“嗯,果然是人间绝色!”又命人取了她那绣品。
“你这里绣的小佛本宫甚是喜欢,可有出处?”
崔玉珠恭敬答道:“回娘娘,这是接引弥佛,专教小孩智慧,明辨是非的。这里有个传说,相传每个小孩来世前都要接受接引弥佛的教导,方能洗去一切杂念,变得纯净慈悲。
至于佛相出处,原是在一本经书上看得的一则,书上说,如来出生时周身带佛光,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莲花,步步生莲。”
“臣女便斗胆将佛祖的孩童时像当作了接引弥勒佛绣了上去。”
上官皇后听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便赞道:“好,好极了!”
“本宫爱极了这接引弥佛,你再绣一幅送给本宫如何?”
崔玉珠忙问道:“敢问娘娘要多大的尺寸?”
上官皇后道:“便如普通的观音挂相一般大小就行,你有巧思,本宫信你。”
崔玉珠暗暗心惊,我不过就是绣了一副莲花站佛像,怎么皇后娘娘这么看得起我?
她原本听闻中魁首的有徐莹儿,王乐清等人,定然做个小透明,没想到第一个就被单拎出来夸。。。
这貌似不是什么好事呀……
薛芳菲道:“姨母,这你就夸对了,玉珠确实手巧。她不仅女红好,她制的香粉,花露比宫里的还好。
您方才还夸我身上的香味淡雅沁人,我便是用了昨日她送我的玫瑰香露,只用了几滴熏了衣裳,这香味便久久不散,您说,她厉不厉害?”说完,薛芳菲掩唇而笑,还偷偷对她眨了两眼。
芳菲,你不能少说一句吗?
“……”崔玉珠后背已沁出冷汗,只好垂首作娇羞状。
上官皇后赞道:“听你这么说,确实是个好的。”
再看崔玉珠时,目光变得更和煦了。
依例又将其余的魁首找过来一一看遍,虽然各有千秋,但若论容貌气质,崔玉珠最出挑些;若论气度风采,自家的芳菲可略胜一筹;论端庄稳重,文昌侯家的又更好一些,尤其面相极好,是个有福之人。
不好挑。
上官皇后她一圈看去,莺莺燕燕,全是花朵一般的,但她偏偏还是看崔玉珠更可心一些。
她再次看向崔玉珠,只见她发拢上,束结于顶,反绾成元宝髻,雾鬓云鬟,头上只中间插着点翠镶宝石的蝴蝶钿子,再无其余头饰,不落俗套却也不失礼数。
又见她纤腰薄肩,雪肤花貌,在一众貌美女孩中仍要夺人眼球,是为最美。
“云心,拟旨。”
她道:“今年的花神选定了,便她了。”
……
崔玉珠得了花神的名头,还被赏赐了好些东西,整个崔府皆与有荣焉,一扫先前太傅告老师的颓废之气,连下人走路都昂首挺胸了。
若要说最气的便只有陈南英了,她样样比崔玉珠好,却在关键时刻乱了阵脚,才与魁首无缘。
现下可好,崔玉珠得了魁首,又被皇后亲点为花神,整个京城全认得她了,比她无论出诗集还是千方百计去结识贵女更强百倍。
那崔玉珠也是可恶的,自己女红明明出色,却要我参加女红,她当时怎么说的?
姐姐的双面绣着实令人惊艳,若选女红这一科去比定能夺魁……
呵呵,虚伪至极。
看着单单纯纯的,仿佛毫无心机,实际上呢?心思比海深,只恨自己眼瞎,竟会信了她的鬼话!
只是,她们现住同一个院子,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躲再避,陈南英还是得遇了她。
“恭喜妹妹夺得花神。”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恭喜的话说的万般不愿。
崔玉珠淡淡一笑:“承蒙姐姐相让,不然玉珠也得不到这花神。”
陈南英尴尬笑笑,感觉无形中被啪啪打了两巴掌,其余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看她志得意满的背影走去,心里恨恨。
第四十一章
花朝日那天,热闹非凡。
一清早,爱花的京城人就会出去踏青、扑蝶、种花,女孩子们还常常会将五色纸笺悬系在花枝上,举行赏花宴,并且摘花作食。
传说中,花神掌管着植物的春长夏养,为了祈祷花神保佑今年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百姓还会在花神庙以素肴瓜果祭拜花神娘娘。
所以不仅花神庙香客云集,便是庙外也摆满了算命解签,卖水粉香囊的。
每年这一天的申时,被征选为花神与花仙的少女们皆要扮作仙子坐车游街。今年被选为花神的是崔家之女,那通往花神庙的五里大街,男男女女早已翘首以盼,等候多时。
不分男女,他们大多鬓角或发髻都各簪着一朵鲜花,人人喜笑颜开。
“来了来了……”
“那便是今年的花神女吗?果然漂亮……”
“你看错了,那是花仙,后面那个才是今年被选为花神的崔家之女!”
“咦!”经提醒,那人往后面那车看去,只见化作花神的崔玉珠貌美如花,一袭广袖仙裙飘飘欲仙,正挽着花篮一路将花瓣撒向人群,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世上竟有如此佳人,真不是仙阙宫娥下凡来的吗?”
“是啊,太美了!”
“花神娘娘,花神娘娘……”
经此一游,崔玉珠的名声在上京一炮打响,俨然成了人人识得的名人,更有一些文人墨客为其赋诗,作画。
一时间,京城纸贵。
还有甚者将那画像带到了其他的地界,被误当作了花神娘娘的画像,建庙塑身,以此做模。
……
今年的花朝节对云川府而言,格外重要。因这一年刚开春就连连绵雨不绝,庄稼收成极差,虽朝廷减了税,但穷苦的老百姓就指望那点粮食了,这一淹就生生将活路断了。
云川百姓开始怀疑是不是去年得罪了花神娘娘,才开年不顺,故而今年官府也是举行了规模极大的祭祀礼。
次乃民俗大礼,朱景明身为亲王,自然要亲自主持,以安民心。
他自从来了云川,收容难民、设粥施药、划地建村、重修大坝,虽不常露面,但他做了很多事云川百姓皆感恩于心。
那一场祭祀礼,近万人赶去观看,同时让很多云川百姓也领略到了这位秦王的风采。
无论在哪个朝代,俊男美女总是受到追捧。像秦王这般尊贵的人物,还长得如此丰神俊朗,对受难的云川百姓而言,便有如神袛降临来解救他们于苦难之中,围观的情绪越发高涨。
朱景明此举在云川获得了不少民心,这正合他意,云川知府说要朝廷出资重修花神娘娘金身,他想了想最后也批了。
这件事他直接就放给伍盛志的人去做,等到修完早过了三月三,已是初十了。
朱景明一直无暇顾及此事,等花神庙修缮完毕,抽空被请去看才发现花神像整尊被换了。
朱景明:“……??”
见他似有些吃惊,云川知府忙解释道:“这是京城来的花神像,微臣特意让工匠按图来修建,殿下觉得如何?”
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上人。
朱景明微滞:“……甚好。”
看来今年的花神,落在了崔家,也好……
等等,他蓦地想起来,他母后曾在他面前提过,今年要选个家世人品妥当的给他弟弟做妃子,不会是想……
崔玉珠。
朱景明闭上眼,他没法想象。
看来还是得回京,再不回去,太多人事怕会乱成一团麻线。
算算日子,也是出来有些时日了,加上云川这边的事有条不紊的只剩收尾,朱景明将权利转交给朱云赫后,便极低调地回京了。
他回京后先是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才进宫复命,最后再去的福宁宫。
“母后。”朱景明正正经经地行了礼。
上官皇后一早听说他去了景文帝那里,知道他定会过来,早就备好了吃食等他。
“阿稹……”上官皇后一个月没见他了,着实想念得紧,拉着他左看右看,才道:“你瘦了。”
朱景明比上官皇后高出一个头来,却被她拉着像三岁小孩一般的嘘寒问暖。虽画面有些违和,但他心里是暖暖的。
在福宁宫用过膳后,朱景明便去了他外祖家坐坐。
上官鼎与他才坐着说了两句话,便唤了他去练武场比了几场。
老爷子到底体力不如他,只不过恰好他表兄上官歏也在,便换了上官歏上场。
上官歏使刀,他使剑,上官歏用刀手上力劲更足些,但朱景明身法更灵活。这样一轮下来,谁也没在对方手里讨得便宜,最后两人倒是练出了一身汗。
最后朱景明想起正事,然后与他表兄商量了一下十天后武试的一些事宜,一直谈到了午膳时间,便又留在上官家用了膳才走。
出了上官府他又去了一趟驻扎在城外的兵营,命人送了一车酒过去算是慰问一下。再看天色还早,便去了趟沈家与沈默小酌了几杯。
一直到夜深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提在心里落不下,想了想才问起崔玉珠来。
秦王府的管家回道:“回殿下,这次确实是皇后娘娘亲点了崔家之女做了花神。听说皇后娘娘本有意将其聘给韩王殿下为妃,只不过是那崔家女身子骨实在太弱,也不知为何她自从上巳节后便生了场大病,至今缠绵病榻……皇后娘娘这才打消了赐婚的意思。”
朱景明微怔:“你说……她病了?”
她生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奴才没有亲眼看到,但应该是真的。”
朱景明眉头紧锁,挥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知为何,方一听到她生病了,朱景明的心便紧紧一缩,再难静下心来。
要不要去看看她?
脑海里刚蹦出这么一个念头,他便吓了一跳。
男女有别,如此做还是太冒失了,若坏了她名声……不妥,不妥。
怎么办?
她是上巳节后病的,会不会与他有关。那桃花林之约,到底是他失约了,是不是她因此郁结于心,才……
越想越烦,朱景明到底没法不去管她,他想,无论如何跟她解释一下好了,不是他不愿赴约,而是实在无法分身。
就去看她一眼好了,悄悄的去,也不是太要紧。
第四十二章
崔府,西院。
夜色已浓,窗外月儿高挂,只几许繁星相伴。清风淡淡,频听春虫扑纸簌簌。
屋子里齐齐点了两盏青花灯,崔玉珠衣衫单薄,只披了一件粉蓝罩衫就坐于灯下绣花。
挑丝配色,低眉捻线,灯光映照着柔和侧脸,娴静若水,恍若云端仙子。她素手执针,一针一线皆用了十分的心思,绣着一朵又一朵的桃花。
她执了帕子掩唇轻咳数声,又接着捏针穿线,目光所及,是道不尽的万千温柔。
先前的几番犹豫,在朱景明站于窗外看到那道纤细婀娜的影子后,皆化作了一种名为迫切的心情。
迫切想见某人。
他手指弯了作势要敲窗,但落手前又担心吓着她,又赶紧收了手,站在窗外纠结了起来。
但是来都来了,难道不看一眼就走,这不像他。
“扣扣”
寂静的夜晚,闺房之外忽听有人敲窗,崔玉珠手一抖差点捏针扎了自己。
她略有些不安,又怕是幻听,便起身往窗户走去,作试探地问声,“谁呀?”
声音又软又酥,尾音带颤,可以想象声音的主人此刻是提着心走来的。
朱景明不忍吓她,忙轻咳作声,“是我。”
是男子的声音,真的有人……
这个声音?
崔玉珠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心里又隐隐知道就是他,她轻声问:“是四哥吗?”
“嗯。”
真的是。
崔玉珠忙捂住嘴,眼泪簌簌的就落了下来,一种似惊又喜的心情包裹着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我……”崔玉珠抽泣了两声,又怕被他听到不喜,忙取帕拭泪,平缓了心情后,才道:“烦你等我一下,我有些不便……马上就好。”
说完,先是匆匆去梳妆台执簪挽了个发髻,又忙将衣裳穿好,确定没有不妥后才敢推开窗。
朱景明没有不耐,听着她的声音已是极美的事情了,只不过在外面喂喂蚊虫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方才就听到她带了哭腔,一见果然眼睛红红的,再看她脸色素白,唇上也没多少血色。就这般怔怔望着他,眼见眼泪又蓄满了要落不落,着实令人心疼。
“这么晚来,可是吓着你了?”
他本来长得就俊,眉若剑,眼如星,现在久久一见,加了点情人滤镜再看,便觉得世上没人比得上他。
崔玉珠回过神轻轻“啊”了一声,“没吓着,我本也没那么早睡,你进来吧。”
男女一室虽然不对,但他又不是旁人,也省的在外被瞧见了更糟。
闻言,朱景明翻窗进屋,再轻轻将窗户掩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长得高的缘故,原本宽敞的闺房,他一进来就显得狭窄许多。
崔玉珠垂首敛眉,默默地去倒茶。
他道:“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回来才听说你病了,便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些了?”
崔玉珠手一顿,心道:原来他不在京城,怪不得没去赴约,那他也不是故意的,我先前那般想他倒显得我小气了。
这么一想,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
“坐吧。”崔玉珠倒了杯茶水给他,柔柔一笑道:“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染了风寒,不怎么要紧。”
朱景明看她脸色素白,腰身似弱柳一般不堪一折,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他眉头轻拧,问她:“看大夫了?”
崔玉珠嘴唇轻咬,到底没瞒他,“看了,只不过吃了好久的药了,还是没见好。”
说着,用帕子掩着轻咳了几声。
见她如此,朱景明心头涌出一股火来,他忍气道:“这个药没吃好就换个大夫,不行再换!染个风寒还拖这么久,小病都能给你拖出大病来,你看看你的脸色,你爹娘就这么放任你不管么?”
朱景明长居高位,身上自然而然带着威严,他俊脸一冷,吓得她瑟缩了一下。
崔玉珠忙点点头,弱弱的说:“有的有的,换了两个大夫了……”
朱景明自然听出她语气的变化,想自己可能吓到她了,便深吸了口气道:“也不是凶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崔玉珠才抬头看他,便见他转过身去,听他说:“罢了,明日一早我再另外叫个大夫来给你把把脉,现在的药既然没用处,你就先别吃了。”
“哦,好。”
朱景明已走至她方才坐的位置,俯身看绣架上她那未绣完的绣品,一棵棵桃树错落有致,花瓣栩栩如生,地面上还落着桃花,有粉有红,极美。
想来她绣的应该是她说的那片桃花林,他没有去,却在她的绣品里见着了。
他道:“这东西这么费神,你绣它做什么?”
崔玉珠笑笑:“反正也没事,算是打发时间。”
姑娘们想什么,他们男子哪里懂得?
朱景明当然不懂。
他甚至想敲一敲那脑袋瓜,弄清楚里面在想些什么,明知道自己身子还没利索,还点着灯大晚上在那耗费心神绣花,到底有什么是比身子更重要的。
朱景明看着她道:“病没好之前,再不许再绣了,知道吗?”
“嗯……”
听她应下,朱景明松了口气,道:“那你也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崔玉珠听他要走,只匆匆看了一眼那杯都没动过的茶,便急急跟在他身后,咬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
能怎么了,崔玉珠脸皮薄哪里说的出口,只是睁着双雾气蒙蒙的杏眼看他,只待眨巴几下便可落下几滴珍珠泪,但偏偏是这样可怜哒哒的模样,才更惹人堪怜。
“我……”她难以启齿,想说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总不能说你再待一会儿,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吧。
这样她成什么了?
“哪里不舒服?”
崔玉珠摇摇头。
朱景明见她这般,心里也猜个六七分了,一颗心仿佛被热水浇了一遍又一遍,滚烫滚烫的。
他温声道:“你何曾听过有男子半夜进女子闺阁的?我这般已是千不该万不该,但偏偏就来了,再留下去便是累你声名了,到时有什么后果你可知?”
崔玉珠被他说的一怔,道理她懂,但心里却又万般不愿。
似被他激了一下,她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委屈道:“那你要走便走,又说这些做什么?说的像是我巴不得留你一般,你当我稀罕你吗?便是没被赐婚,我也是嫁得出去的,随便嫁给张三李四,也不须你操心了……”
“我是这个意思吗?”
崔玉珠噙着泪瞪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执帕捂脸,轻轻抽泣。
就不知怎么的,在他面前更爱哭了,明知道他不爱哭哭啼啼的女子,却偏偏忍不住。
朱景明见她如此简直头疼,只得软声软气地跟她说,“我不会让你嫁给张三李四的,你若信我,耐心等个一年半载,我一定来娶你。”
“我不信……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家住何处我也不知,如何信你?”
“你信我便是。”
“我才不信。”
“……”
这么难哄。
第四十三章
他何尝遇过这样的情况?虽然束手无策,但偏偏就是没一点脾气。
朱景明叹了口气,道:“你莫再哭了,再哭下去明日眼睛肿了就不美了。”
崔玉珠:“……”
抽泣声戛然而止。
没想到这话这么神奇,但起码不哭了,便接着说:“方才是我想岔了,只顾及你的闺誉,却没顾及到你的心情。你原先约我去桃林,便该是有话想对我说才对。”
说完,踱步走至坐榻那处坐下,像是准备好要听她说些什么。
崔玉珠自然是有话与他说的,但眼下时间场合均不对,那些话却是不好再说出口了。
崔玉珠背着他拭了拭眼角,方道:“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是先前我毁了你一身衣裳,我便做了一身还你,你既然来了,便带走吧。”
他道:“不过一身衣裳,毁了便毁了,你竟一直记着。”
崔玉珠轻轻咬了下唇,道:“你等我一下,我记得是收箱子里的。”
不多时,她亲自去箱子底抱出一套衣裳,只是忘记用布巾包好,便放着又回去寻布。
朱景明见她在面前走来走去,纤纤细步,体态柔美婀娜,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目光便一直随着她走。
“这是你亲手做的?”
朱景明没有完全打开,只是看到了一角衣领便知她是用了心一针一线去缝制,心里暖暖的,又深深觉得受之有愧。
心想她不知花多久才替他做的这一身,可见其心意,他却一来就惹哭她。
崔玉珠有些羞涩,略偏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温柔,娴雅,偶尔一点小脾气。
便是素面朝天,也掩不住的仙姿玉貌,一如深谷中的幽兰,熠熠生辉。
朱景明含笑道:“好,我明日就穿上。”
崔玉珠一听他要穿,忙道:“那袖子裤脚我改了几次,也不知合不合身,你还是先试试好了,若不合适我就再改改。”
朱景明一听就觉得不妥。
这是她的闺房,哪里好更衣试衣,她年纪小不懂得防他,他却是不好这样的。
他道:“我是男子,衣裳短些长着也没什么,既是你做的,定然合身。”
崔玉珠摇摇头,“我是比量我哥哥的尺寸做的衣裳,也不知准不准,你既然人就在这,试试又何妨?”
拒绝的话梗在喉口,就怕说了句她不爱听的再惹她哭个不止不休,那更难哄了。
朱景明对着那双晶亮的双眼难再拒绝,只得应了,取了衣裳便往她内室去试。
所谓内室,不过一屏风遮挡,其实还是一个屋子,根本没有任何隔音。
尤其晚上安安静静的,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传到崔玉珠耳中,忍不住就漾起一个笑容。
心情就像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仿佛这般,两个人的关系就又似近了一步。
“扣扣”
正出神间,一个不速之客推门而进,正是春草。
“姑娘,药好了。”
是的,春草去给她熬药了,许是去得久了,她便给忘了这回事。
崔玉珠吓得人站直了,眼睛慌忙瞥了一眼内室方向,道:“春儿,我晚上不吃药了。”
声音略颤,似乎有些紧张。
春草以为她又嫌药苦害怕了,便道:“奴婢熬了快半个时辰才熬的这一碗,姑娘发发善心好歹喝了,身子才好得快些,千万不要又只喝一点点就偷偷给倒掉了。夫人说了,一定要亲眼看您喝下才行。”
她先前倒药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春草,如今被她戳破了也是挺尴尬,心道完了,被他听到了,不知他会怎么想。
不是她不想病快些好,是那药实在令人作呕,喝上一点点便差点要将她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若不备点蜜饯,估计连闻都闻不得。
朱景明方才已脱了外衣,躲无可躲,便只好将她床上纱幔放下,揽了衣物躲到床上去。
他静静听那婢女所言,眉头紧锁。
“好好,我待会儿再喝,你先出去吧。”
春草已将药放在桌上,却一点出去的意思也没有,她道:“现在温着还好,待凉了才真是难喝,奴婢已为您准备了些干果蜜饯,姑娘趁药温着眼睛一闭就喝掉了。”
崔玉珠欲哭无泪,不得已的情势下,她只好捏着鼻子将那药一口气咕噜咕噜灌下去,只剩下碗底一些细末渣渣实在无法再喝。
那药奇苦,加上浓重的药味,就是含了一口蜜饯也忍不住的发出阵阵干呕。
她用帕子捂嘴呕了几下,连双眼带着泪光,看上去极可怜。
春草见她如此,边赶紧给她顺背,边扶着崔玉珠往内走,道:“姑娘把蜜饯含住,药味很快就消了。”
崔玉珠被她扶着提心吊胆的走近内室,生怕他会被发现了,走近见纱幔已垂下,里面根本看不清,便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推了她一下,忙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吧,我自己会睡的。”
春草摇头道:“姑娘总是偷偷去绣花以为奴婢不知么,夫人说了,一定让奴婢亲眼看您去睡。”
说着,帮她脱了外衫,只是正要掀开纱幔时却被崔玉珠一把抓住。
崔玉珠差点没把心跳出来,紧张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睡。”
纱幔并不密,好在晚上房间里的灯并不明亮,若是白天,定然藏不住。
崔玉珠钻进床里,便见她那叠好的被子被铺平,只里面铺得略高些,若不是事先知道,也看不出里面有个人。
崔玉珠忐忑地坐上床,耳朵留意着她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便听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房间重回安静。
藏在被子底下的朱景明此时也掀开被子坐起身,与她四目相看,只是表情有些不自在。
他身上就一件里衣,系得有些松了,腹肌腰线便袒露在她眼前,加上俊朗不凡的脸,看上去竟也有一种说不清的诱惑力。
崔玉珠素白小脸慢慢染上薄晕,目光慌忙移开,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
这情况怎么说呢?有点过了……
昏暗的灯光下,美人娇羞。
第四十四章
纱幔轻薄,光线黯淡。
美人在前,一股清幽香气钻入他的体内,淡淡的,挑起了他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娇羞垂首,像一朵散发的幽幽香气的花儿,美丽芬芳,静待有人堪摘。
朱景明的脑子里闪过有关于她的撩人画面,香娇玉嫩,熠熠生辉,但只一瞬,便被他用以理智赶走。
她是闺阁淑女,娇美单纯。
若说年纪,甚至比他妹妹昭阳公主还小,根本就不懂得防男人,对着那双纯净清澈的眼,他若此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真与禽兽无异了。
朱景明淡定将衣领掩好,歉道:“方才避无可避,冒犯了。”
看上去还是再正经不过的一个人,仿佛方才的是她的错觉一般,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崔玉珠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朱景明颌首,携了衣裳正欲下了床榻。
这时,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竟是有人进来,两个人霎时僵在原处。
原来是春草忘记帮她熄灯,特意又回来一趟。
房间门被关上,灯也灭了,重回安静。
这下好了,啥也看不到。
“我去点灯。”
总不能这样下去,崔玉珠对自己屋子还是熟悉一点,便想摸黑起来将灯点上。
她撑着床铺正欲下去,却不巧与他撞个满怀。
“呀……”
朱景明张开手将她接住揽着,没让她歪倒,他忙问:“怎么了?”
崔玉珠脸色绯红,轻轻摇头道无事。
她脑子有些纷乱,只觉得这般姿势,似是被揽在怀的感觉。两人距离极近,他方才说话时呼吸就喷在她的脸颊,痒痒的,让她起了一阵鸡皮。
朱景明心知不妥,但暖玉温香在怀,根本难以说服自己放开手去。
她那么软,抱着她像抱着一块大豆腐,柔软舒服,哪里舍得扔掉。
那股幽香再次钻入体内,让他生出了一种渴望。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作天人交战,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
一声叹息,他将手臂收紧,将她牢牢拥住。
这一番动作,他那领子又开了,崔玉珠的脸颊便是贴在他滚烫的胸口上,两人又一次肌肤相亲。
扑通、
扑通、
扑通……
崔玉珠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听一个男子的心跳声,与她的心跳此起起伏,却更强而有力,一时有些呆了。
他闭着眼睛在她的发间深深的闻了闻,随后脸蹭过她的脸,唇擦过她的唇,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耳鬓厮磨之间,他的欲也撩动了她的。
“玉珠……玉珠……”
朱景明略哑的声线在她耳边呢喃,崔玉珠一未出阁少女自然听不出他已是动了情的声音,只是觉得这声音莫名的使人脸红心跳。
崔玉珠头晕晕的,身子也有些发软。这是她头一次与男子这般亲近,她深深的觉得这样的他有点吓人。
她甚至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崔玉珠挣了挣,轻声唤他:“四哥,你放开我可好?”
她不愿。
半晌,朱景明哑着声道:“好。”
他松开她,掀开床幔下了榻。不比她,他夜里也能视物。
崔玉珠听到他在外面穿衣。
过了一会儿,那人隔着纱幔温声道:“你做的衣裳我试过了,尺寸正好。”
崔玉珠红着脸“嗯”了一声,不再答话。
“夜深了,你早些睡。”
“嗯。”
“明日我会找新大夫过来看你,到时自有说辞,若有人问你便当作不知。”
崔玉珠点点头,又想到他看不到,忙道:“知道了。”
“那我走了。”
床帐里的人不作声,朱景明便站在床前静静看着,只见一只玉手从里面掀起,露出半个绰约的身子来,没有点灯看不真,却更添神秘。
崔玉珠在心里头挣扎了好久,见他要走了才忍不住想问:“你,先前那话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话?
朱景明微怔。
“就是……”
就是要来娶我的话啊。
朱景明不明就里,崔玉珠又说不出口,只好闷闷地说,“算了,没事了。”
又问:“那你何时再来看我?”
朱景明又不是有夜探香闺的嗜好,就这一次已出了好些意外,若她不推,他甚至都不想走了。
他心道:绝无下例。
“等你将病养好了,到时我带你看庙会。”
“嗯,那你可不能忘了。”
“好。”
待他走了,崔玉珠才躺下回味两人的情不能已,想到羞处便蒙起被子躲着,待喘不过气了才偷偷探出头。
这一晚,她睡得无比踏实。
……
……
次日。
一辆大马车停于崔府大门,一灰衣青年将老者扶下车。
不多时,崔府门大开,崔柏亲自出来迎接,连道:“张院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张锦卿乃太医院院使,正四品官,官品比崔柏还大。他如今只给皇帝皇后看诊,普通人是决计请不到他的。
今日张锦卿突然造访,崔柏也没明白是所为何事,连忙客客气气迎进来。
“崔大人无需客气,老夫身为医者,今日来是看病的。”
崔柏惊讶道:“看病?”
张锦卿道:“正是,有贵人请了老夫前来为令千金诊治,令千金何在?”
“这……”崔柏略有些咋舌,“敢问贵人是指?”
张锦卿笑道:“能使的动老夫的贵人,你猜。”
崔柏心道:那也就皇后娘娘了。
这么一想忙让人看茶,又要让人去唤了崔玉珠前来,却被张锦卿阻了。
“听说令千金是染了风寒,既不便见风,还是老夫过去看诊吧。”
崔柏也舍不得崔玉珠出来,便顺水推舟道:“那有劳张院使了。”
便先唤了下人去西院知会一声,然后引着张锦卿前去,那灰衣青年则背了个诊箱跟在其后。
待张锦卿到达西院玲珑阁时,崔玉珠早已收拾好等他到来了。
崔玉珠先是屈膝行了礼,又忍不住执着帕子咳了数声,虽有些病容,却丝毫不减美貌,行动处反而有病西子之美。
他暗暗点头,心道:早听闻崔家之女有花神之采,果不其然。以这样的姿容,怪不得那一位要亲自来请他来,这么看来,崔家腾飞之日指日可待。
张锦卿不愧为太医院院使,一听她的咳嗽的声音便将她的病症猜了五分了。
他道:“肺阴亏损,失于清润。”
他把了脉后,又摇摇头:“肝气郁结,又兼脾虚气虚。”
崔玉珠不好插话,只是他问什么,她答什么。
崔柏问:“张院使,小女的病已经吃了半个月的药了,却一点没见好,可是先前有不对症?”
崔玉珠闻言,眼神飘了一下,有些心虚。
张锦卿道:“对症,却有不足之处。待老夫再开一个方子好好调理,应当很快见效。”
崔柏感激道:“有劳院使。”
“客气了,此医者本分。”
第四十五章
四月一日,春试放榜。
沈默取得魁首,喜中会元。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先前的风言风语已经不被人想起,他与颜家女儿的婚事便重新再提,现已交换了庚贴,六礼走了三礼了。
沈默前途似锦,颜家自然满意。反之颜家女名声有损,沈家里仍有人不喜这门亲事,例如沈默的母亲许氏。
但沈仁山是一家之主,他有意要与颜家结两姓之好,许氏也无可奈何。更何况,秦王亲自保的媒,岂是说不结就能不结的?
上一回颜慕青之事,一直有人在暗中调查。虽然那传信的丫鬟死了,但不代表就没有了其它线索。
死的那个丫鬟非家生子,她家里有个嗜赌如命的哥哥,没钱了才将亲妹妹卖给了人牙子。
线索便是在那丫鬟的亲哥身上寻的,原来事发前几日他曾失踪过一天,再回来时又好似得了一笔横财,大手大脚的在赌场纵横了几日。
顺着这一条线索,黑鹰卫一路追查到了江阴王府。又在江阴王府蹲了几日,最后看到了齐王马车夜半停在了后门……
朱景明听完汇报以后一双眼睛毫无波澜,淡淡地说:“孤的五弟可没这么大的主意,少不了是有人在后面出谋划策,这事且放一边。后日便是武试之日,决不能出现任何意外,你们务必盯紧了。”
“是。”
“前些日子,魏王的人可有查到什么?”
岫玉道:“回禀殿下,属下故意将书房的守卫调离,已将事先准备好的放于书房内,魏王的人带了几本假账册便回去了。”
“可有再来?”
“未曾。”
朱景明颌首。
“既有外人潜入,你寻一日将府里上下好好检查一遍,虽不曾丢了什么,也不能凭空多出什么。”
岫玉心头一凛,肃着脸道:“属下疏忽,这就去检查一遍。”
小心无大错。
岫玉告退后,朱景明开始处理政务。
书房静雅,沉香幽幽。只见他端坐于紫檀木书桌之前,手执着白玉兔毛笔,认认真真地写着。
忽听一声碎响,从屋檐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被重物踩碎。朱景明眼皮一跳,放下笔几步推开门,却见清风连江亭早已追了上去。
夜行者见被发觉,在屋檐飞速行走,不料前头已被清风断住去路。
清风大喝一声,“什么人擅闯秦王府?!”
他不语,直接抽出腰刀与清风缠斗在一起,江亭在后,执了剑也加入进去。
这边动静这么大,早已惊动了府上黑鹰卫,一排排侍卫训练有素,各占方位,一队执火,一队拉弓挽箭,只待下令齐射。
朱景明冷眼看着,心道:此人能以一敌二与清风江亭对上不落下风,可见身手,怪不得敢一人深入他秦王府,只是不知意欲何为。
想罢,他夺过一名侍卫手中之弓,箭上弦,将弓拉至满月,箭指夜行者。
这弓非寻常之弓,寻常弓一石之力,黑鹰卫手上的弓则有三石之力,便是训练有素的他们也根本拉不到满月。
只见他冷着脸,手随着缠斗的三人细微调整方位,手一松,便听“咻——”的破风声,利箭穿风急射,正中黑衣人大腿。
这一箭足已深入肉骨,黑衣人“啊”一声痛叫,手上失利,便被清风趁机刺了一剑。
这一剑正中右肩,他虽已疼出冷汗,仍是一把刀扫过去,便听“噔”的一声被江亭的剑格住,又见江亭手腕一翻,刀刃划过黑衣人握刀的手。
那手吃痛,刀刃就此脱手,再听“咻”的一声破风,另一条腿也中了一箭,力道之大,骨头都能震裂。
黑衣人再也不支,直接从屋檐滚下,扑通倒在地上,低声哀嚎。
血腥味混着汗津味扑鼻而来,朱景明眉头一皱,“带下去,撬开他的嘴。”
黑衣人便被泼了盆水,拖了下去。
清风也下来了,朱景明问他俩受伤了没,得知两人皆毫发未损便没再多问,只是摆摆手道:“加强警戒。”
人便转身回了书房。
………
崔府这边,崔玉珠特意编了两个彩结送了两位兄长,是为三色祥云结,挂于腰间作饰,也是给后日武试一个好寓意。
武试既然特意在春试之后,便是为了一起出个文武状元。
四月一春试放榜,武试定于四月三,比武三日,择出武状元。
第一轮单打,立生死状,下台者输。
第二轮骑射,正红心者多为赢。
第三轮秦王亲考,题目每一年都不一样,变数最多的就是这一轮,因为没有规则。
这与会试之后的殿试有异曲同工之处,会试三甲前去殿试,天子亲点出状元、榜眼、探花。
你虽会试得中会元,但殿试就不一样了,第三名仍有可能成为状元,一切皆看天子喜好。
崔玉珠正要回西院,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直走,却在廊前见着一高大身影。
那背影挺拔,转过身来正是陈子尧。
她略有些吃惊,“表哥为何在此?”
他看了一眼打着灯笼的春草,斟酌道:“我有话想跟表妹说,可否请表妹移步?”
崔玉珠只迟疑了一下,虽不知他想说什么,但陈子尧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便跟着他走了两步。
这样仍在春草的视线内,但说的话却听不到了。
陈子尧见她愿意与自己单独说话,已经很满意了,“表妹的病可好些了?”
“谢谢表哥关心,玉珠已无大碍。”
“那就好。”他又道:“其实我是专程来谢谢表妹的祥云结的,那结……我很喜欢。”
崔玉珠略侧着身,并不与其面对面,她轻声道:“表哥客气了,我们是兄妹,那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彩结送与两位兄长,是祝愿表哥能青云得路,比试顺遂,何须专程谢我?”
陈子尧看着眼前这张绝美的容颜,除了心动就是心动。
他试探地问,“表妹希望我得魁么?”
崔玉珠微怔,“不管哥哥还是你得魁,都是好事,我自然喜欢你们二人能赚个武状元回来。”
“后日便是武试,若……我最后得了个武状元,我想跟姑父姑母提亲……”陈子尧看向她,温声问道:“表妹可愿?”
“你说什么?”崔玉珠帕子捂嘴满满的错愕,“表哥不要说笑……”
陈子尧见她的反应,没有半点欢喜,半点娇羞,反而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便知她对自己无意。
他心里虽有些苦涩,但又觉得是她年纪小,许还未开了情窍。
“我没有说笑。”
陈子尧向她靠近一步,认认真真地说:“我,心悦表妹。”
第四十六章
崔玉珠怎么想也想不到,表哥说有话跟她说,竟是要对她表明心意。
可她分明也没见他几次呀!两个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这段时间她一直生病,院子都很少出过,他是何时……
崔玉珠后退一步,“表哥,我对你并无此意。”
陈子尧心一沉,问:“可是我哪里不好?”
“不,不是表哥不好。”崔玉珠咬咬牙将心事吐露出去,“其实是因为……我亦有心仪之人。”
若是之前,她是没脸说出这话的,但现在不同了,表哥正在等她表态。万一含糊不清给他希望,表哥真去提亲,说不好她爹真会将她许配给他,所以不如早早断了他的念想。
崔玉珠作出垂首娇羞的模样,柔声道:“他多番救我性命,无论如何,我是要嫁他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娇羞不似作假,陈子尧的心仿佛被冷水浇了一遍又一遍,他问:“表妹的心意,姑母可知?”
崔玉珠眼神一飘,撒了个小谎道:“她是知道的。”
如此。
陈子尧再无话说。
崔玉珠见他起木头一般僵在原地,也不敢看他是何表情,匆匆福了一身,便逃一般地走了。
她本就少出院子,真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状况,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崔玉珠有些不安,陈子尧是她亲表哥,后日便要武试,若因她比试失利,那她就是罪人了……
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又是彻夜难眠。
……
一眨眼,便到了武试之日。
武试第一场取号抽签,由一武官从签桶中抽出两签,看写的名字是谁,便由这两人对上。
如此,便是择一半,弃一半,能不能过看实力,也看运气。
崔玉瑾被抽到第十场,陈子尧在第十五场,前几场也有一些能人,有使鞭,有使锤,有使棍的。
好在前几场比战激烈,虽有伤却未有人丢了性命,各自点到为止。
轮到他时,对手是一个大汉。国字脸,络腮胡,眼神犀利,一看就不是善茬。
武官大喝一声,“比试开始!”
那大汉抡着把大刀直接就冲上来了,他对着崔玉瑾脖子一个横扫,虎虎生风,一来就要取人首级!
崔玉瑾弯腰一闪,先避开了这一招凌厉的攻势,再使剑一刺,被大刀阻住,发出“噹!”的声音。
底下观战的人只见台上剑影翻飞,折射出一道道的亮光,刀与剑互不相让,看得人眼花缭乱。
过一会儿,观战台那处传来些许动静,众人的目光便随着而去。
只见一年轻男子出现于观战台主位,他身高九尺左右,面若刀裁,眼若寒星。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赭石绣蟒袍,腰扣绣金祥云带,行走间威风凛凛,看人时自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泰。
“那是秦王殿下……”
台上的大汉闻听秦王亲临,忍不住往观战台瞥了一眼,再下一秒,便见崔玉瑾的剑已划至胸前,大汉一慌,刀横至胸前格挡又是“噔”的一声,武器碰撞出星星冷光。
那大汉有些后怕,嘴上骂道:“臭小子,差点吃大亏了!”
崔玉瑾一笑:“刀剑无眼,奉劝阁下还是专心为妙。”
再之后,他大跨一步,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寒剑指直大汉面门!大汉被他接下来的凌厉攻势打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不多时额头已冒出许多冷汗。
“好!!”
台上的精彩对决,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那大汉却有些恼羞成怒,道:“好小子,方才是故意藏拙呢!看不起老子么?看招!”
又是刀光剑影,再之后只见崔玉瑾手腕翻飞,剑术极快,那大汉身上的衣裳便被划破许多口子。
又半柱香过后,大汉瞪着眼睛盯着他,却再不敢动,只见崔玉瑾眼含笑意,而剑已横在他的脖子。
大汉弃刀,认输。
“好好!”
台下又是一轮喝彩!!
朱景明将台上对决精彩皆看在眼里,他使了一个眼神,便听武官道:“胜者下台,秦王召见。”
崔玉瑾微怔,闻言往观战台看去,只见秦王坐于主位,似乎也正看往他这方向。
他忙收剑,下台前往观战台去拜见。
崔玉瑾虽领着巡城的差事,但在这诺大京城里,本就不起眼。他自然能认得秦王,可惜秦王却不识他,方才一见,其实是起了爱才之心。
崔玉瑾来到他面前,一撩衣摆,单膝跪地行礼,“崔玉瑾见过秦王殿下。”
身躯凛凛,又不失文雅秀气,端的一副好相貌!朱景明暗暗点头,气度超然,宠辱不惊,确实不错。
只是……
崔玉瑾?
朱景明眉头一皱,问道:“你爹是崔柏?”
“回殿下,正是家父。”
朱景明颌首,“坐吧,无须多礼。”
崔玉瑾谢过起身坐于下首。
朱景明知道崔玉珠有个哥哥,也多次在她听她提到,但见还是第一次见。
“听说你收藏了许多名剑跟剑谱?”
崔玉瑾闻言一愣,心道:他怎么知道?
“臣家中确实收了几把剑客名剑,至于剑谱……”崔玉瑾摇摇头,“一些普通招式,算不上剑谱。”
“哦?”朱景明想起她以前为了求他救命,便要将她哥哥收藏的名剑跟剑谱送他,这么说来,好像某人半个承诺也没兑现。
他饶有趣味地说:“今日看到你,突然就想起有人还欠着孤一堆的帐。”
谁?
崔玉瑾不明就里。
朱景明自然不会为他解答疑惑,反而话题一转,说起方才那一场比试。
“观上一场比试,那人分明不敌你,为何你不一开始便使出全力?”
这个问话很关键。
崔玉瑾不敢作假,答:“一开始,我不知道他的实力,他也不知我的实力,事实上,我们一直在互相试探,只是后来我们使出使出全力后,才真正抉了输赢。并不是我轻敌或放水,那人手上功夫并不比我弱,刚刚那几招对上他,我的虎口早就被震的发麻,所以才不得不加紧结束赛程。”
“原是如此。”朱景明问:“那你觉得这一场,谁会胜?”
崔玉瑾看向比武台。
只见一人手使银枪,一人抡着双锤。
此时看上去使双锤的人似乎占了上风,使银枪者好似处处受限,但若再仔细看,使双锤之人早已被遛得满头大汗,而使银枪那人却仍面不改色。
崔玉瑾摇摇头道:“幸好我没遇上他,不然也很难取胜。依我看来,十招之内,黑衣者必输无疑。”
使双锤之人便是身着黑衣。
朱景明看着观战台方向“嗯”了一声,点头道:“有趣。”
第四十七章
崔玉瑾看得不错,果然下一秒那银枪青年突然发力,攻势急如闪电。不过几招,那黑衣之人便被一脚踹下比武台,引得台下看众纷纷躲避。
过了一会儿,那银枪青年依召前来,然而见了朱景明却不跪也不说话,只直直站着。
武官大喝,“大胆狂徒,见了殿下为何不行礼?!”
银枪青年仍不动若山。
武官正要出手,朱景明摆摆手,淡淡地说:“无妨。”
崔玉瑾也忍不住打量起那青年来,只见他不过二十几岁,生得并不瘦弱,但行走间却步伐轻盈。
再观之他的脸虽平平无奇,一双眼睛却生得极好,右眼下还长了一颗痣,微抬下巴,竟有一种睥睨众生之感。
在秦王面前还敢这般傲的,估计只此一人了。
朱景明问道:“你便是江轶?”
江轶道:“你早就知道,又何必多问。”
原来这银枪青年便是昔日淮南地区的匪首江轶,那赵循屡战屡败的对手!赵循得朝廷增兵五千,又有朱景明借他的一千鹰卫,不过三日,便剿了那山头。
至于江轶,他既不肯被招安,也不肯屈从于何人。只不过有朱景明交代在先,赵循杀他不得,便以罪人之身将其带回京城。
直至昨日,江轶还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今日才被放出。
“你既愿参加武试,可见也是有抱负的,若能拼上前三甲,孤便赏你个职位为国效力,总好过在牢里不见天日,你意下如何?”
江轶不答。
朱景明对有才之士向来容忍,但有人却忍不得,上官歏过来恰好将两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他冷笑一声,从后伸出一只大手抓在江轶肩膀用力一按,膝盖随着一踢,江轶猝不及防,竟被他硬生生压至半跪之姿。
“竖子无礼,我便来教教你如何做人!”
江轶被一股强力压住,但膝盖仍撑着未点地,他眼睛寒光一闪,手肘往后撞去,肩上的力便被化解一半。
他随即一个旋身,竟得以从虎爪中脱身,立身站好。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若不是练家子哪里看得清,普通人只当眼一花,就又见他好端端站好了。
这可就惹毛了上官歏了,他随即虎虎一掌对他拍去。江轶见这一掌掌风强劲,不敢硬接,他略侧身躲开,再用手格开,随即抬起脚打回去,又被上官歏顶开。
两个人便这般你来我往,空手过了几招。
高手过招,每一拳每一脚皆蕴含了十足的力量,稍有不慎,一拳都能打出内伤来。这可比武台上的精彩多了,那台下看众纷纷往这边看来。
朱景明不动声色地看着,只见几招下来,江轶已露出破绽。上官歏躲开他的攻击,反虎手弯曲做爪,从江轶肩膀一路滑下,再一发力便听“咔嚓”一声,江轶的肩膀直接被他扯直脱臼。
“唔!”江轶忍痛闷哼一声,随即蹲身以右腿横扫,上官歏一个踉跄,落地前以左手作撑,整个人再次弹起。
朱景明拍桌而起,大喝一声:“够了!”
上官歏收起正欲发力的手,将手负至身后。
只见朱景明走至捂着肩膀的江轶面前,冷声道:“知不知道他是谁?此乃羽林卫右使上官歏,你一个罪人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江轶一怔。
上官歏……
原来与他交手的这人是上官家的人,他只知上官鼎乃大楚战神,这人却年纪轻轻,已武勇难挡,莫不是上官鼎的孙子?怪不得有这么强的战力。
江轶往上官歏那看了一眼,收起脸上的傲气,忍痛捂肩道:“江轶有眼无珠,得罪了。”
上官歏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罢了。”
这人身手不错,只可惜太过傲气,若不是朱景明喊停,他定要再挫挫他的锐气。
“江轶,本王可再给你一次机会,愿不愿为朝廷效力?若不愿,明日你就回你大牢里待着了。”
江轶瞥了一眼上官歏,沉思片刻后终于低下头:“江轶愿意。”
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
“好。”
朱景明扶起他一只手,一只手抓着胳膊,只听“咔嚓咔嚓”便将江轶那胳膊复位了,他松开手,淡淡地说:“孤看好你们两个,莫要让孤失望了。”
两个。
江轶先道了声谢,才正眼看向旁边的崔玉瑾,却见崔玉瑾对着他笑了笑。
笑意温和,如清风拂面。
怪人。
江轶漠着脸转开眼。
……
崔玉瑾一直观战至结束才与陈子尧一同回了府。
路上,两人说起此事。
他问:“表哥,你可注意到那个使银枪的江轶?我今日近距离见他出手,招招狠辣,若我是与他对上,输赢难断。”
陈子尧道:“嗯,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纵观整个大楚,以银枪做武器的不少见,但使得这般出色,又这么年轻的,着实少见。”
“对,银枪使得好,不是师从高人,便是有家学渊源,那江轶应该也不是一般的出身。”
“纵使银枪使得好,不代表箭术就好,此次武试能人辈出,不比到最后,其实都不好下判定。”
……
等回了府上,崔玉瑾被崔柏叫去书房,问起今日的武试情况,他便将今日所见一一说了。
“爹,你可知江轶是何人?秦王说他是罪人,可是他曾犯了什么罪?”
崔柏道:“江轶是淮南作乱的匪首,若不是秦王保着他,早就被斩首了。”
崔玉瑾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呢!
“这与你无关,你既然已在殿下面前露了脸,名次反倒是其次了。”
为何这么说?
“这自然是有缘由的,你听爹的便是。”
待崔玉瑾从他父亲书房出来,便又被门外候着的春草请到西院去了。
崔玉珠听说他无惊无险过了第一轮,特意请他吃饭。
崔玉瑾笑道:“果然是亲妹,有酒有肉,那哥哥就不客气了。”
第四十八章
淡月笼纱,月光映照出崔玉珠柔和的脸,微风带起几根发丝拂在脸上,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替他斟了一杯薄酒,如葱段般的纤纤玉手执着酒杯,亲手送至崔玉瑾的嘴边。
美人如玉,笑颜如花绽。若换了其他人,指定要沉醉于这样的温柔里。
崔玉瑾往后一躲,发出长长的“咦——”声,他挑眉:“你这是做甚,有话便说,可是有事想求我?”
知妹莫若兄。
崔玉珠收了笑,眨眨眼道:“不是啊,我没有,你想多了。”
否认三连,着实可疑。
崔玉瑾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促狭一笑道:“你是我亲妹妹,有什么不好说的?”
崔玉珠犹豫了一下,终于在他的催促下开口问:“哥哥你今日比试如何?”
“还好。”
“有没有遇见那种很厉害的人物?”
“有啊,怎么?”
“我想听。”
崔玉瑾点点头,他反问:“你觉得哥哥武艺如何?”
崔玉珠认真答道:“很厉害。”
崔玉瑾摇摇头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可算见了不少的高手,像那上官歏,他与江轶过了几招,一个反手就将他胳膊卸了。”
崔玉珠瞪大了眼,吃惊不已:“上官歏是谁?江轶是谁?他好端端的为何要把人家胳膊卸了?”
“上官歏是皇后娘娘的侄子,羽林卫右使。”
“厉害吗?”
崔玉瑾呵呵一笑,“就这么一招,咔嚓一条胳膊就卸下来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崔玉珠张了张嘴,“那……江轶呢?”
“江轶是先前淮南那带作乱的匪首,朝廷钦犯。”
“那他怎么也能去武试?”
“这个我不知,可能是殿下特许的。江轶这人心气高,对殿下不行礼也就罢了,连殿下与他说话他也不回,自然要吃些苦头。只不过秦王雅量,不但不怪罪,反而亲自将他胳膊接了回去。”
“那怎么接?”
崔玉瑾两手虚抬,假装面前有只手,模仿当时朱景明的动作,“就这样,咔嚓咔嚓就接回去了。”
“哇,那很疼吧?”
“应该吧,那脸都白了。”
崔玉瑾尽管在这胡扯,看她一惊一乍心里也高兴。
要知道,他妹妹一个月未曾出过家门,每日不是绣花就是看话本子,现在连表姐也搬去舅母一个院子了,她自己住一个院子,不知该多孤单。
“哥哥,照这么说,那上官歏岂不是最厉害的?”
崔玉瑾摇摇头,“不好说,这两人是空手相搏,若拾了武器,可能又另当一回事了。江轶用的是银枪,长而锋利,比刀斧之类的更具杀伤力。”
崔玉珠听得兴起,双手托腮问道:“那你呢?”
“咳咳!”崔玉瑾眉毛一扬,“哥哥用剑,好歹也习了十年,再不济也能与他打个平手吧?”
“啊!”崔玉珠眼睛一亮,“那这么说来,哥哥此次夺魁希望很大啊。”
“这……”崔玉瑾有些尴尬,心道:完了牛皮吹大了。
他摇头道:“可惜你哥哥我的箭术,十发九中。”
十发九中算什么水平?
崔玉珠不懂。
“秦王身边有一个人,名叫朱云赫,在去年的武试第二轮得了满分。”
“很厉害?”
“不管是静立靶还是移动靶,皆弦无虚发。”
看到崔玉珠吃惊的表情,崔玉瑾叹了口气,“我能十发九中已是比一般人强许多,只是不那么出彩罢了,那朱云赫却可以百米之外射中正在移动的靶子。殿下,或许才是最深不可测的那一位,我有注意到他手上的茧子,尤其是手指处,非一朝一夕可形成。”
“哦。”崔玉珠对秦王没有半分兴趣,反而被他杯里澄净透明的酒吸引了,闻着极香,忍不住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只是刚要入口就被崔玉瑾夺走一饮而尽。
“你身子才愈,这酒喝不得。”崔玉瑾他指了指桌上的那道花生甜汤,“你吃这道吧,清香可口,甜而不腻,正适合你。”
“不嘛,我就想喝一口酒。”
“那不行,这酒是我的。”
崔玉珠喜爱酒香,明明是个一杯倒的,却一闻到酒香就要偷偷咽口水。
可惜她哥哥说的对,她身子刚好,还是不要喝酒了。
兄妹俩又说了些话,崔玉珠眼见他一杯接一杯,那一壶酒已尽数进了他的肚子。
酒足饭饱,崔玉瑾回了自己的院子,找到床两腿一伸便睡沉了过去。
而他走后,崔玉珠又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她见还早,便往崔二夫人那边去坐了一会儿才回来睡觉。
无聊之余,崔玉珠便拾起之前的画技,凭着记忆画了个人身像。
是个男子。
鼻若悬梁,目若点漆,是再俊美不过的相貌。只见她笔尖轻钩,便勾出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给冷峻的脸上带来些许柔和。
她放下笔,等墨干。
虽笔下不及他万分之一的风采,但聊胜于无,说好的等她病好来找她,等了好久也不见他。
算了,有了这一幅,也算日日相见了。
呸呸呸,不知羞……
崔玉珠越想越不好意思,又舍不得撕掉画,忙取了张帕子将那画上的脸遮个全。
便当作看不到了。
第四十九章
崔玉珠的酒并不醉人,但却让崔玉瑾一夜好眠,直到清早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先是起来打了套拳,出了身汗以后再沐浴更衣,整个人便显得神采奕奕。
今日是武试第二轮,像朱云赫那样能做到百发百中的人毕竟少数,崔玉瑾今日也算超常发挥,每箭都正中红心。
不过他静立靶得了好成绩,而移动靶实在太难。
不仅考马背上的功夫,还考你手眼功夫,那配的弓箭不过一石弓箭,射程最多不过一百多米。
那么问题来了,用这样的弓箭,谁射得中两百米左右正在移动的靶心?
陈子尧与崔玉瑾都射偏了一点,只有江轶射中红心了。
到最后评的时候,前三依次是江轶、崔玉瑾、陈子尧。这三人年纪都差不多,皆是后起之秀。
崔玉瑾有意结交江轶这个人,但奈何江轶这人心气高,好似谁也看不上的样子,崔玉瑾只好作罢。
到了第三日,便是最难的一轮,也不知秦王要怎么比。
朱景明负手而立,面容冷峻。他一只手抬起随意指了立于武场的一面旗帜,开始设定规则。
“江轶,你待会儿若能在一柱香内将那面旗子送来,你就是今场武试的武状元。”
他转而对崔玉瑾道:“崔玉瑾,你要守住那面旗,不可被损毁,不可被夺走。”
又对陈子尧道:“他们俩一个夺旗,一个守旗,你则要在香尽前在旗子上写下一个武字,才算你赢。”
上官歏心一动,忍不住看向朱景明。
这比法看似简单,实则让这三人皆是以一敌二。
崔玉瑾既要防江轶夺旗,又要防陈子尧写字。陈子尧呢,他既不能让旗被江轶夺了,又要在崔玉瑾的守护下抢先在旗上将字写了。而江轶既要从崔玉瑾手中夺旗,又得防陈子尧写字。
如此规则下的限定时间是一柱香,只要守过这柱香,崔玉瑾就算赢了。
香点燃,比试开始。
待周围没人了,上官歏忍不住道,“我觉得你似乎有点偏心崔玉瑾。”
朱景明挑眉:“表哥为何这么说?”
“一柱香。”
一柱香太短,看似公平,实则守的人更占优势。
是么?
朱景明不置可否。
不管演武场台打斗如何激烈,其余看众看得火急火燎的,朱景明面上仍平静如水,只眸子随着三人动了动。
一柱香很快,待香快燃尽时,旗子已在江轶手上,陈子尧的“武”字也只剩最后一笔,崔玉瑾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拖住江轶。
江轶擅攻,崔玉瑾擅守,如今却要反过来。
只见崔玉瑾腾起,闪电般踢出一脚,江轶头偏过,耳边似疾风穿过。一转身,陈子尧的拳风也至面前,他堪堪躲过。
他停下脚步,将旗子舞得生风,然后往下一插,那杆旗便直直穿进木头台面,入木十余寸。
他眼中寒光一现,一个闪身,手刀对着崔玉瑾劈过去,崔玉瑾握拳相迎,两人斗得不分伯仲。
三人相搏,确实是江轶占据上风。
可惜规则便是规则。
朱景明瞥了一眼香,只余袅袅青烟飞散。
监场的武官宣布,“一柱香到……”
那旗杆牢牢的插进木头里,考评武官用了十成的力气拔了两次才拔出来,旗上字未完成,江轶未能将旗夺走,是崔玉瑾胜了。
武官领了旗子来汇报,“启禀殿下,字还差一笔,是崔玉瑾守住了。”
朱景明颌首:“宣布吧。”
武官转身大声宣布:“此次武试大选,崔玉瑾胜!”
崔玉瑾双手抱拳谢过。
陈子尧虽有些惋惜,却仍保持了君子风度,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恭喜表弟。”
崔玉瑾与他客套了两句,见江轶一个人,便走过去江轶面前笑道:“江轶,待会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喝酒去?我请客。”
目光真诚,笑意暖暖。
江轶微怔,他原以为这人胜了该志得意满的,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邀他一起喝酒。
他敛去了漠色,问:“什么酒?”
崔玉瑾没想到他竟愿意接受他的邀请,轻笑道:“你喜欢什么酒?步月楼的秋露白,清风小筑的醉里一梦,还是益香阁的桃花醉?都是好酒。”
“我喜欢烧酒。”
崔玉瑾哈哈一笑:“好!那就喝烧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
……
这三人算是打了一场,不分伯仲,正在步月楼推杯换盏之际,门口又进来了两个。
神色怡然,悠哉悠哉的。
崔玉瑾扭头一看,吃惊不小,江轶与陈子尧见了也均脸色一变。
没想到竟是穿着常服的朱景明与上官歏!
朱景明笑了笑:“不欢迎?”
崔玉瑾忙道:“殿下与将军肯赏脸,荣幸之至。”
说着三人便要起身行礼,被朱景明阻了,“私下里聚一聚,就莫当我是什么殿下,不拘这些礼。”
上官歏点头,“也别叫我将军,我们年纪差不了几岁,名字相称就是。”
“是……”
这俩不速之客一点觉悟也没有,也没看别人什么表情,该叫吃的叫吃的,该喝酒的喝酒。
幸好全是习武之人,本来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顿酒喝下来,关系确实拉近了不少,说的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上官歏见崔玉瑾一个大男人腰间居然挂着五彩绳,早就想笑他了,“你这腰间的五彩结是哪里求来的?倒真是手巧,只是像玉瑾这样的大丈夫配这个却显得娘们几几了。”
崔玉瑾如实相告:“是我妹妹编的。”
“原来如此,我还道是哪个相好送的。”
崔玉瑾哈哈一笑:“别说五彩结了,剑穗、香囊、荷包,凡女孩家家的东西全是她给我备齐了的,我说我到现在怎么还没个姑娘看得上我,原来是这个缘故。”
他说这话时,陈子尧面上闪过一丝羡慕的神色,被朱景明不动声色看在眼里。
上官歏道:“哦?玉瑾此话当真,我好几个妹妹都到了适婚之龄,最大的十八,最小的十四,倒都可配你,你看怎么样?”
“若是真的那求之不得。”
喝酒时都是开玩笑,谁也不当真。
三色祥云结。
朱景明第一次见就发现了,而且不仅崔玉瑾有一个,陈子尧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一看就出自同一人之手。
朱景明观他一身黯色,英武不凡,也愿将这三色祥云结带身上,心思显见。
这么一想,朱景明便觉得那祥云结有些碍眼。
……怎么他俩有的,我没有?
第五十章
正出神间,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且还有一些碎响。
陈子尧率先起身,道:“我去看看。”
出门后他拦了个伙计问,才得知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武安侯府小公子要将整个步月楼包下来,让掌柜的清场,掌柜的不愿,那人便要砸了这酒楼。
为何不愿?
他这酒楼又不只单单做他一个人的生意,且步月楼常有达官贵人前来,没道理得罪那么多贵人。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武安侯小公子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使了十来个奴仆便在楼下打砸桌椅,楼下的客人早就做鸟兽散,掌柜的正拍着大腿痛哭呢。
“别砸了,别砸了……有话好好说…”
若在平时大可不管,可眼下楼上有位贵人,若闹到楼上冒犯到了,万死莫辞。
“住手!”
陈子尧喝了一声,可惜声音被噼里啪啦的打砸声淹没。
“表哥。”
是崔玉瑾的声音。
陈子尧刚转过头,只觉得眼一花,一个身影闪了过去。
正是江轶。
只见他落地后从一名奴仆手里夺过一根棍子便开始加入混乱局面,以一人单挑多人。
那嚣张的公子见此大骂,“这是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给爷打死!打死!”
江轶眼神似乎有些兴奋,且不知为何,他下手并没用几成力气,只是将他们挨个放倒,等他们爬起来后,再一棍将其打倒。
一点也不像多管闲事,更像是来找乐趣的。
崔玉瑾见他下去,也几步翻下楼加入战局,一脚便踢翻了一个。
江轶指了指那武安侯小公子旁边的大汉,冲崔玉瑾道:“这是我的,不许抢。”
崔玉瑾哈哈一笑,“好!”
……他居然被预订了!
那大汉见这二人如神兵将临,本来心里怵,在听到这话时也来了血性,整个人快气疯了。
他见崔玉瑾不备,愤愤地抄起一把大刀就冲过去。
只是刚大步走了两步,“噗、噗!”那额头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整个人往后倒退了几步,再一摸,额头已流了满脸的鲜血。
大汉感觉一阵眩晕,再看地上,则散着几颗带血的花生米。
他脚步踉跄两步,忙抓着刀柄以刀作拐撑住了,闭着眼睛怒喝:“哪个狗娘养的暗箭伤人?滚出来!”
狗娘养的。。
陈子尧呼吸一滞,那所谓的暗器似乎是……
这下,诛九族的罪名都有了。
上官歏听到这种话,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耳边传来朱景明不咸不淡的声音:“打死勿论。”
“……”上官歏隐含怒气一步一步走下楼,他方才本就饮了许多酒,现在脸红红的,周身又似笼罩了一团黑气,整个人如地底下走上来的阎魔王般吓人。
那公子也有些慌了,忙自报家门:“你是何人?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武安侯!我姐姐是魏王侧妃!”
魏王算个屁!
便是魏王在这,上官歏也不看在眼里,更何况还是魏王什么侧妃的弟弟?
那公子原先见了他也想不起来是哪一位,只觉得很面熟,待近一点看才忽想起来,他吓得脸色苍白,倒退两步,磕磕绊绊地说:“上……上官……”
他咽了下口水,立马转身要逃。
可惜来不及了,上官歏大步赶上,从后提起那人的衣领,如拎小鸡一般拎起。
武安侯公子连连求饶:“上官将军,饶了我吧!”
上官歏呵呵冷笑,另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只待一用力,便可折断。
“救命啊……你们快来救我……”
谁能救他?
放眼整个大厅,竟已躺个七七八八,哀声遍地,而那大汉看着壮实,实则也没多大战力,几下便被江轶放倒。
上官歏“哼”了一声,道:“像你这般胡作非为,你爹知道吗?”
“咳咳,将军饶命,我爹不知……”
上官歏松开手,那武安侯小公子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心下正要庆幸,没想到下一秒衣领与腰带被揪住,整个人悬空被他抬至头顶。
“啊!救命——”
接着就像扔垃圾一样,被扔至刚要爬起来的大汉身上,两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哎呦……”
“滚!”
一众宵小你搀着我,我扶着你,逃之夭夭。
掌柜的擦了把汗道:“多谢几位仗义出手!”
崔玉瑾笑了笑,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掌柜的客气。”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江轶是江湖人出身,若不是他先出的手,崔玉瑾不一定会动手。对方是武安侯府的,他不想给家里惹麻烦,更不想给殿下惹麻烦。
几个人上楼又喝了会儿酒,过了一会儿,武安侯小公子便领着武安侯前来。
武安侯见他被打得厉害,本来怒气冲冲来找上官歏兴师问罪的,结果一上楼见了朱景明,腿立马就软了。
武安侯小公子大喜,“爹,人都在这儿!”
桌上一干人全看过来了。
武安侯额头已沁出冷汗,急得一巴掌甩了过去,心里骂道:要死,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
那小公子挨了一巴掌,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爹?”
朱景明挑眉,似笑非笑:“叶凡枢,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武安侯躬身行礼,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道:“不不,臣是来谢恩的。”
“哦?”
“臣教子无方,多谢殿下帮臣管教逆子。”
朱景明不爱听他废话,将酒杯重重一落,“行了,道谢就不必了,带回去好生教一教,再宠下去就真没得救了。”
武安侯心里欲哭无泪,嘴上却不马虎,“是是是,臣这就带回去管教。”
待他们走后,朱景明目光转冷,也没有吃酒的兴趣了。
他很不高兴。
不仅是楼下那场闹剧扰了他喝酒的兴,还有叶凡枢那心面不一的嘴脸,也让他倒了尽胃口。
再加上,挂在陈子尧腰间的三色祥云结,时不时出来晃他眼睛。
无论哪个,都让他很不高兴。
……
第五十一章
崔玉瑾武榜得魁后,宫里很快就下了旨意,让其进宫面圣。
他原本的差事只是巡城的,并无多大的权利,而自从他得了武状元后,便从不入流的巡城校尉一跃成为正五品的武义将军。陈子尧与江轶按例被封为正六品的昭信校尉,昭勇校尉。
崔柏已托人问过,过两日兵部的调任就该下来了。
崔家大喜。
先是崔玉珠得了那花神,又是崔玉瑾被任为武义将军,明摆着就是要青云直上的架势。走得比较亲的大伯家崔家旁系,还有一些走得近的官僚听了消息第一时间就上门贺喜,这几日,崔家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崔玉珠要帮忙招待这些远房的姐姐妹妹,已累得虚脱了。
然而,这是还未下任调令,待正式授予官印官袍之后,崔家是要请客的,到时更忙不开。
四月八,佛诞日。
崔家大办祭祀,光明光寺的香油就添了两千两。府里下人皆穿了新衣,每顿添了两道菜还分发一两赏钱,这一日人人喜笑颜开。
不仅如此,崔家还开设慈善棚,发与穷苦百姓米面,口碑直升,人人称崔家仁善。
……
这一日,大街上更是热闹非凡,有赶集,有庙会,有表演。
也不枉崔玉珠等了大半月,终于在昨日等到了他的信约她出去。崔玉珠早早换上新衣,梳妆打扮后再戴上面纱,便借口应小伙伴的约出门,实则是与朱景明相约。
崔玉珠下了马车后,便领着春草前往约定的桥头。
还未走近,便看到绿荫里,柳枝依依蔓蔓,落絮纷飞。朱景明长身而立,穿了她做的那身衣裳,英姿飒爽。
和风徐徐吹,吹动柳丝摇摆,梢尖微点水面,就像点在她的心尖上,漾起泛泛一圈一圈的涟漪。
半个月不见,崔玉珠着实想念他,再一看他竟穿了她送的那套宝石蓝色的衣裳,又英武又俊俏,心里像浇了蜜水一般,甜丝丝的。
“姑娘,薛姑娘不是约了你吗?她怎么还没来呀?”春草左右看看,这附近也没什么人呀。
闻言,崔玉珠的脸上染了晕红。
春草是崔玉珠的贴身丫鬟,家生子,与其余人不同,她自六岁起便被指给崔玉珠做了玩伴,一直伺候到现在。
此次出行目的,若提前与她偷偷说了也没什么,反正她迟早要知道。
崔玉珠不曾与她说,不是不信她,而是实在……说不出口。
“春儿……有件事……”
“嗯?”
崔玉珠扭捏了一会儿,最终选择放弃。
朱景明远远就看到她了,以为她害羞了不敢来。他顺了顺马颈算是安抚了一下马儿,便抬脚向她走去。
崔玉珠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春风吹来,白色的柳絮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就在落絮纷飞中,朱景明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步伐稳健,衣袂翩飞。
他鼻若悬梁,目若点漆,一张脸长得极为英气,加上与生俱来的贵气,可谓龙章凤姿,风姿特秀,再也没人能比得上他的。
崔玉珠见了他心里欣喜,但又刻意作出矜持的模样,一步也不肯再移。
直至朱景明站在她面前,温声道:“虽说现在天气转暖,但你身子弱,多穿件为妙。”
又问她身边的春草,“可有带披风?”
春草傻愣愣地看着二人,待朱景明又问了一遍,才傻呆呆地点头。
“给你家姑娘披上。”
他虽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春草手一抖,忙取了包袱中的披风给崔玉珠披上。
她面带戚色,边给她系上,边磕磕绊绊道:“姑娘,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崔玉珠还是不好意思说,她眼神往旁边一飘,低声道:“就那么回事……待会儿你自己去玩,不用管我了。”
此言一出,春草犹如被雷劈了一般,被劈得外焦里嫩。
这啥情况呀?什么叫不用管她了……??
不是说好约了薛姑娘的吗?怎么姑娘要跟别人走了……?还有,这郎君是哪里来的,为何她一次也没见过?
“唔……”春草满心的疑问,眼泪生生被吓出了,她偷偷瞥了一眼朱景明,带着哭腔道:“姑娘……您要去哪里好歹也带上我呀!”
崔玉珠忙安慰她,“我不会跑远的,我们天黑之前就回来,到时你来这里等我,知道吗?”
朱景明知道这丫头是不放心,也算忠心护主了。
他道:“放心吧,你家姑娘与我在一起,我自会护着她的。”
春草着实有些怕他,他虽看着不凶,但却不知怎么,竟让人打心底打怵。
所以她也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了:我不担心别的,我担心的就是你呀!
“走吧。”
春草欲哭无泪,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崔玉珠跟一个陌生男子跑了……若被夫人知道了,她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
崔玉珠再一次见到他那匹高大黑马,她以前坐过的,有点凶。
黑马眼睛似有神采,冲崔玉珠“哼哧”了一下。
崔玉珠眨眨眼,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它颈上的鬃毛,好在它并没有生气。
朱景明含笑看着她,春风绿荫,伴着婉转的黄鹂声。
两人一马,甚好。
朱景明先扶她上了马,将缰绳给她,笑道:“这是乘云,看来它还认得你。”
“不行,我害怕。”崔玉珠眉头轻颦,这是她第二次骑马,有些手足无措。
“无妨,我牵着它,你只管坐好了。”
朱景明牵着乘云,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乘云认主,却对崔玉珠出奇的友好。
“四哥,我们去哪里呀?”
“去逛庙会。”
庙会要明光寺附近那几条街才热闹,像这么慢悠悠地走,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
一直上到了街道,朱景明仍牵着乘云,两个人皆是风姿卓越,引得过往行人频频侧目。
“咦……那里在干什么?”
崔玉珠看到一座颇具雅致的楼宇挂着“吟风楼”三个字,看那字倒颇具风骨。且不知为何,外面聚集了一些年轻人,摇头晃脑的。
朱景明瞥了一眼便知,他道:“在猜谜。”
“猜谜?”
“猜中可得吟风楼特制的仕女灯,每天限供五盏,你想不想要?”
崔玉珠心想还是不要麻烦了,便摇摇头,“不想。”
又走了一段路,崔玉珠又指着一处问,“四哥,那里是做什么的?”
朱景明道:“那是赌坊。”
“赌什么?”
“万物皆可赌,赌钱、赌物、赌人,像前两天你哥哥赢了武试,有人就赌赢了。赢了千金归来,赌输了倾家荡产。”
“那压我哥哥的多吗?”
“你猜?”
崔玉珠面纱下俏脸一红,“可能不多吧?我哥哥说过,江轶使的武器很厉害,他最多只能跟他打个平手。”
朱景明轻笑,“他知道就好,但也不需妄自菲薄,你哥哥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崔玉珠嘟囔了一句:“他的过人之处就是脸皮厚。”
她心道:若你也参加了,哪有他什么事呀?
第五十二章
朱景明耳朵多灵,即便她声音再小也听得到。
他两眼直视前路,边走边耐心与她说:“孟子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大楚的武状元若只有高超的武艺,却没有必备的品德与修养,最终只是一把别人手里的刀罢了。刀随处可寻,又何必专程开设武考?”
“江轶心高气傲,你哥哥却能与他交好,你可知凭的是什么?”
崔玉珠眨眨眼,摇头道不知。
朱景明微微一笑:“他正是有一颗这样的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我哥哥吗?”
朱景明颌首道:“对,你祖父将你哥哥教得很好,进退有度,不计得失。择取出这样的人,才是武试最终的目的。”
崔玉瑾武艺不俗,且修养极佳,朱景明也是后面才发觉了他身上的可贵之处。
“哦……”
我哥哥这么好啊……
崔玉珠听他夸她哥哥,虽然觉得与有荣焉,但又怪怪的,且说不出个为什么。
两个人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崔玉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摊设,忙指给朱景明看,“四哥,你快看,那边在变戏法。”
正是她之前曾在街上看到变戏法的老者与小徒弟。
朱景明目光一凝,牵着乘云过去。
老者这边仍旧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若不是崔玉珠坐在马上,根本就发现不了是这老者在这表演。
朱景明扶她下马,两个人也站在空位围观。
那小徒弟口齿伶俐,先在一旁报幕,“千万别眨眼,接下来的戏法名为空碗聚宝。”
有人问:“空碗聚宝?是碗里生钱的意思吗?”
“没错!就是从空碗里变出钱来,诸位看官看仔细了,我师傅要开始表演了。”
崔玉珠只见老者神色怡然地取出一个白瓷碗,铛铛铛地用细木棍敲了三下,示意这是个空碗,随后放在桌上。
接着,他又从袖口抽出一块红布巾,左右翻动,轻飘飘的,不可能有任何携带。
老者将红布巾盖与瓷碗之上,然后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请诸位猜猜,老者能生出多少钱来?”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
崔玉珠与朱景明紧挨着站,她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便略弯下腰听她说。
崔玉珠低声道:“我猜他能生出一碗钱来。”
“你这么信他?”
“我见过他变戏法,上回还把我的银子变没了,可厉害了。”
少女声音轻柔婉转,眼波盈盈,离她近了,还可闻到来自她身上的一缕甜香,像含苞待放的花蕾,敛着香气,若不靠近是闻不到的。
朱景明静静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是么?”
“嗯,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少女对他的注视无所知觉,似乎对接下来的戏法特别期待,睁着眼睛都不敢眨,只一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蝴蝶般,另有一种灵动气韵。
这样貌美的少女,只单单站着已美成一幅画,而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或嗔或喜,一颦一笑间皆有万千美态。
崔玉珠见那老者将红布盖得严实,端起碗摇了摇,里面一开始没声音,他复又摇了几下。
“咣当、咣当”碗里传来的是铜钱声碰撞声,且越摇越多。
崔玉珠觉得自己果然猜中了,喜从心来,忙拉了拉他袖子,笑吟吟道:“四哥,你听见没有,碗里生出好多钱了?”
朱景明也回之一笑,“听见了。”
她又追问:“有没有很厉害?”
三岁孩童般的问话,让他哭笑不得,只好遂她的意点头,“嗯,很厉害。”
一场表演后,那小徒弟照例取了托盘讨赏,来到这两人面前时顿时眼睛一亮。
崔玉珠戴了面纱,又是女儿打扮,那小徒弟显然没认出她,只是觉得这两人俊男美女如仙人一般,且一看就是有钱人,连连说了几句讨喜话。
朱景明取了锭一两的纹银放至托盘,那小徒弟正要道谢,忽听人群中有人喧哗。
那人拨开一条路,粗着嗓子喊道:“听说这里有能生钱的宝贝,在哪里拿出来给爷瞧一瞧!”
抬着下巴而来,气势汹汹,显然就是来闹事的。
那老者道:“这位大爷,我这里没有宝贝,有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碗。”
“哦?那方才为何有人说你的碗能生钱,莫不是诓人的?好大胆子,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在此当街骗钱!”
好家伙,一来就咬死了两人是在骗钱!
那小徒弟却不是个胆小的,只见他梗着脖子道:“谁诓人了,我师傅是在变戏法,那戏法如何当真?怎么就成骗人了呢?”
也有看众附和了,“对呀,若是真能凭空生钱,何必在这里讨生活,变个戏法罢了。”
也有人嘀咕:“……对呀,谁会当真?”
“呔!”那人明显有备而来,只见他一手将盖在桌面的桌布巾扯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无数变戏法的道具。
有兔子、金鱼、花盆…
“原来都藏底下呢……”围观的看众“哗”的一下互相窃窃私语,冲着老者指指点点。
崔玉珠张了张嘴,目露担忧地看了那老者一眼。
那老者老底被揭也不生气,仍很镇定,“所谓戏法不过就是障眼法,我吃的就是这碗饭,不偷也不抢。”
那闹事的人道:“你还敢狡辩,这里全是上当受骗的,都能作证,你这老头快与我去见官!”
见官……??
说着那人便要拉扯了老者去见官,又见小徒弟的托盘里不仅有铜板,竟还有白花花的银子不由得心中一动。
只见他眼睛精光一闪,不仅恶狠狠地夺过那托盘,且不管银钱多少通通将钱倒进兜里,又踹了小徒弟一脚,怒道:“这些便是骗来的赃物,爷我先收了,待会儿好给官老爷看!”
崔玉珠看得生气,急得眼睛快红了,情急之下勾了朱景明的大拇指晃了晃,“四哥,那人分明是在颠倒黑白,哪有这样的!”
朱景明见她一双眸子已带了水雾,隐在轻薄面纱之下的俏脸因为生气而呈现出一种粉红,看上去竟也格外动人。
朱景明默默转开眼,“莫急,你在此处站好。”
第五十三章
那闹事的横行霸道惯了,在街上经常做此类行经,专挑老弱妇孺下手,不仅能名正言顺将银钱收入兜内,到时还能再讹上一笔。
他心道:这老头也算有些手段,变个戏法居然还有这么多打赏,那白花花的银子应当有个一两重,够他玩几日了。且看待会儿能不能再榨出一些来。
他虽想得美滋滋的,但面上仍作出凶狠的模样来,扯着老者怒道:“走,与我见官去!”
他刚要走,前面已被断住去路,拦住他的男子正是朱景明。
朱景明比他高出许多,且面庞冷峻,他居高临下,仿佛看待蝼蚁一般。
“放手。”
那人退了两步,如临大敌:“好啊,还有同伙!”
闹事之人原以为今日应当很顺利,这两个变戏法的师徒,老的老,小的小,哪有还手之力,还不是他说了算。
且若谁敢来多管闲事便一律咬死了就是同党,然后装作要拉去一同见官,就能将人吓走。像以往他都是这样做的,最后就都没人敢来多事。
谁知今日他就踢到铁板了,这人被他指认是同伙,连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而且别说拉这人去见官了,光看这体格,这推也不一定推得动呀。
同样的话,朱景明不喜说第二遍。
他向前一步,捡起老人掉落在地上变戏法用的细木棍,然后慢慢走近老人与闹事者。
这木棍是普通木棍,约莫九寸长,在他手里跟孩童玩具差不多。
崔玉珠看着这一幕心早就提起来了,虽然她知道他身手好,但仍免不了为他担心。
周围看众见有人出面,只当又有热闹可看,又吸引了不少人来。
朱景明冷冷一笑道:“你说我是同伙,那我就是同伙。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变戏法骗人,那我也表演一个节目给你看,看有没有骗人,如何?”
那闹事者本就是为钱而来,哪里管有没有骗人,但眼前这人说话,却让人打心底不敢出声反驳。
朱景明眉头一挑:“不敢么?”
见周围看众已开始指指点点,那闹事者强自作镇定:“什、什么节目?”
“我这节目需要有人配合,不如就你来吧,也算见证一下。”
那闹事者一把推开老者,作出凶狠的模样来,“你休要故作玄虚,快些表演!”
朱景明将手里的木棍在桌子上敲了几下,确定是实木的,他道:“我来表演个隔物穿桌,就用这根棍子将这桌子穿透,你可信?”
那闹事者嗤笑道:“怎么可能?”
那实木桌子起码二三寸的厚度,而棍子不过是普通棍子,怎么可能有人穿得透?
“不信?”
再下一秒,朱景明忽然将那人揽过来,抓了他一只手按在桌面上,那闹事者没料到此,整个人被他夹在腋下,且这人力气极大,根本无法挣脱。
他想将手收回来,却发现被他强按着根本动不了分毫,惊呼:“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朱景明笑道:“我不是说了吗?表演节目给你看。”
表演节目?什么节目啊?!
等等,他方才说隔物穿桌,要用这根普通木棍穿透桌板,又按着他的手,不会是想……
他猜得不错,只见朱景明目光冷冷,手指翻动将木棍转了个圈,然后手握着木棍,对着被压在桌板上的那根手用力一插!
“啊!!”
周围人只听到一声惨叫,再看朱景明已放开他,而那人却仿佛失去了任何力气,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哀嚎。
这时,人们才看到,那人的手背连同桌板一同被那根木棍穿透,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鲜血已慢慢地从手背涌出来,流在了桌面上,血肉模糊,画面极其血腥!
周围看众连连惊呼,再看向云淡风轻的朱景明时,目光中全是惧怕,也有胆小的看不得这样的画面,忙捂脸躲开了。
那老者与小徒弟也被这样的画面吓得不轻,道谢的话如鲠在喉,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朱景明扯过那人系在腰上的钱袋,扔在小徒弟面前,淡淡地说:“今日就表演到这里吧,散了。”
说完,扫了一眼人群,四周瞬时做鸟兽散,哪里还敢再看这要命的热闹。
老者被小徒弟搀扶着,回头看了一眼已穿透桌板的细木棍,不知该说些什么。
须知那桌板乃用好的杉木做的,他已用了许多年,算是老搭档了。不仅面板厚度够,且质地硬实,即便用刀起码也要砍个几刀才可能砍断。
而这人……他竟只用了一根细木棍就将人手与桌板一同穿透!
那木棍不过寻常用的道具,比筷子还粗,可想而知,这人手上的力道该多大。不怪乎别人都如同看怪物一般看他,这实在是非一般人可为。
待朱景明向她走来,崔玉珠眉头轻颦,往跪在原地哀嚎的男子看去,“四哥,那他怎么办?我们给他请个大夫吧?”
他挡住她的视线,温声道:“不用管,他死不了。”
朱景明仔细观察她面纱下的脸色,不像被吓到了,他刚要松口气。只是下一秒,那双杏眼已蒙上水雾,再看已盛满了水光,只待一眨,便可倾落无数的泪水。
若比掉眼泪,崔玉珠定次次能拿魁首,不仅眼泪来得快,还要惹人心疼。
朱景明心一提,忙问:“怎么了?”
崔玉珠侧过身,用帕子轻轻拭泪,并不言语。
待他又继续追问,她才泣道:“我是怕他有什么不妥,你要背上官司。”
大楚杀人犯法,根据情节轻重,或以命抵命或流放,无论哪个,都是崔玉珠不想看到的。
“四哥,我害怕……”
朱景明静静听着她轻声低泣,恨不得将她揽入怀里仔细哄了,只可惜如今大庭广众,他不能。
朱景明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取了一锭银子给那小徒弟,交代他,“你去寻个大夫来给他包扎一下,若他过后还敢讹你们,我自会寻他算账。”
那闹事的人如今流了好多血,动一下就疼得整张脸揪在一起,他听到了朱景明的话,嚎道:“不不不,小人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朱景明冷眼扫了他一眼,便不再理。
崔玉珠见此拭去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
笑颜如花绽,美不胜收。朱景明见此,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五十四章
离明光寺就只隔了几条大街,这边的街贩明显多了起来,行人也多。崔玉珠坐得累了,也下来与他一同走着。
“想不想吃东西?”
崔玉珠点点头。
朱景明便先买了一些牛乳糖给她先垫垫肚子,又寻了一家客栈,将乘云寄在此处喂草料,才带着她往巷子里走去。
这巷子也很宽敞,两边也开了许多的商铺。朱景明告诉她,这里面有一家老店,口味极佳,定合她的胃口。
只不过这路显然没有大路好走,偶尔有个小坑,崔玉珠没注意便不小心跌了一下,幸好朱景明眼疾手快先将她扶了。
“哎呀……”
“小心!”
美人在怀,又软又香。
她抬起眼,双目如同簪在她鬓间的明珠般明亮,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从她的眼睛中清楚地看到自己。
朱景明有一瞬间的晃神,待扶她站好,他定定神,问:“你手帕呢?”
崔玉珠双颊微红,虽不解,但仍将手帕拿了出来给他。
便见他对折了一下,一边让她抓紧,一边由他牵着。
“……”虽然没有手没有碰着手,但崔玉珠就是觉得他在牵着她,甜蜜之外还有些难为情。
待行至一处商铺,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崔玉珠闻着味一瞧,竟是一处卖红糖汤圆的小店。
牌匾竖立在门口,有些老旧,可能有些岁月了。
遥遥一看,老板娘正在小店内收拾桌椅碗筷,似乎刚送走了一拨客人。
她咽了下口水,拉着手绢晃了晃,朱景明转头看她。
只见她微红了脸,纤手一指,“四哥,我想先吃这个。”
朱景明哪会不应,点头道:“好。”
两人进店,朱景明道:“老板娘,来一碗汤圆。”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妇人,她见这两人生得好,一看便是讲究人,便笑眯眯道:“两位客官,我这里的汤圆有芝麻馅的还有花生馅的,要哪一种?”
朱景明不吃甜食,崔玉珠便要了一碗花生馅的。
也没等多久,老板娘便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花生汤圆。
崔玉珠看着眼前这碗香气扑鼻的汤圆食指大动,她摘了面纱,用勺子舀了一颗,轻轻一咬,舌尖被烫了一下。
“呀,好烫……”
又软又糯的声音,带着一种哭腔,便是老板娘也听得起了鸡皮疙瘩,更何况是朱景明。
他看她红唇微启,伸出丁香小舌吸了一口凉气,这一幕有说不出的诱人。
这么娇气的人儿……
朱景明别开眼,不敢再看。
崔玉珠只尝了一颗,便觉得与其他的汤圆不同,不仅甜糯可口,还带着另一种香气。她忍不住问,“老板娘,这汤圆是不是有放酒呀?”
老板娘笑道:“姑娘真识货,这是我家的红糖醪糟汤圆,这附近只此一家,卖的都是回头客。”
醪糟不就是米酒么?怪不得这么香。。
崔玉珠沾不得酒,但又觉得这汤圆实在好吃,便想着这不过一点点应当不算什么,便没放心上。
“原来如此,你家的果真味道很好。”她将目光转投朱景明,问他:“四哥,你要不要也尝一个?”
朱景明见她高兴,心情也好,“你吃就好。”
见他不吃,崔玉珠便将一整碗都吃了,她食量不大,但这汤圆实在合她胃口,便一颗接一颗地吃了。
吃的时候是挺开心,但后果也同样严重。
待结过帐后,往外走了不过十余米,崔玉珠脚步便有些浮,将将要倒下去了。
朱景明忙扶了她,“怎么了?”
好在她还有意识,她晃了晃脑袋道:“四哥,我有些晕。我感觉……我好像醉了。”
只见她双颊酡红,双眼迷离,已带了醉意。她原本就美,这一醉,更添三分妍丽之色。
朱景明有些无奈,世上居然有如此酒浅之人,吃了一碗醪糟红糖汤圆居然就醉了。
崔玉珠晃了晃他的衣袖,柔柔道:“四哥,我快站不住了,你快背我。”
朱景明暗自叹息:“……好。”
……
待两人回了方才的客栈,朱景明要了间上房,便将人背上楼。
店小二给他开了门,临走还问了一句:“客官,要茶水吗?”
“要。”
崔玉珠躺在床上睡得极香,待水送来了,朱景明才勉强给她喂了半杯。
这期间崔玉珠蒙蒙睁开眼,低声问:“为什么我在这呀?”
她的面纱早进房间就被他揭开了,此刻正靠在他怀里。醉眼迷茫,粉腮晕红,一颦一笑皆在眼前,无遮无掩。
此刻,女孩就像一朵花儿展开了花瓣,从内散发出一缕缕馥郁的甜香,沁人心脾。这女子香味着实好闻,勾得他忍不住再凑近几分细嗅。
他道:“你醉了,在这先睡一会儿,待会我再叫你。”
“哦……”
红唇鲜艳,香气如兰,说不清的诱人气韵。
朱景明喉咙动了动。
谁知崔玉珠竟“扑哧”一笑,伸出如玉般的手指在他的喉结那处摸了摸,似有些惊奇,“这里有个突突的会动。”
他目光一缩,喉咙又动了动,崔玉珠便乖乖靠在他怀里抚着他的喉结玩,似乎是发现了从来没发现过的新事物,极新鲜。
那手指像蛇一般游过他的喉结,像在他的下腹点了一把火,让他又生出了些渴望。
他闭上眼暗暗咬牙,若不是她还小,且还醉着,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在勾他。
可怜他就这样当她的人肉靠垫,两只手都不知放哪里合适,只是好脾气地任她赖着。
估计他这辈子的耐心都给她了,都这样了还能不生气。
只是崔玉珠玩了一会儿便不玩了,她推了推他,便自顾自躺回去睡了。
朱景明:“……”
这般女子……一会儿娴静温柔,一会儿娇里娇气的,说不得骂不得,怎么办?难不成娶回家供着作祖宗么?
他在心里默默问:不然呢?
朱景明叹了口气,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这茶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茶,入口有些涩,若在平时如何入得了口,但此时却极适合他。
只见他连灌了三杯,身上倒也平息了不少。
第五十五章
淡紫色的床幔被放下,崔玉珠躺在里面睡得香甜,朱景明则坐于桌前以拳作撑闭目养神。
说来好笑,庙会没看成,却在客栈睡了一觉。不知等她醒来,会作何表情。
忽然,窗栏处传来些许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朱景明蓦地睁开眼,起身前去查看。
却见靠外间的窗户纸被捅破,慢慢的从外伸进来一根细管,还吹进了些烟雾。
下九流的手段,不用想定是害人的东西。只见朱景明双目寒光一现,抬脚一踹,便将那根细管踹了回去!
力道之大,连同窗户都踹出了一个洞,直接将窗外那人也踹一脚,正中面门。
窗外传来一声惨叫,朱景明推门而出,便见一个灰色身影连滚带爬地正要逃走。
他几步跟上,将那人从后提起,随即用膝盖在其胸口一顶。
“咳……”那人五脏六腑被震,一口瘀血吐了出来。
“咳咳,爷…饶命……”
他抬起头,朱景明便认出,这贼人竟然就是方才要讹诈师徒二人的恶棍!当真好大胆子,竟敢回来寻仇!
朱景明怒道“说,你方才吹进来的是什么?!”
那人已吓得浑身瘫软,磕磕绊绊道“是……是迷药……”
“你弄这迷药想干什么?”
“小人糊涂……”
“说!”朱景明一脚踩在他包扎好的手上,那人连连惨叫,痛得小便失禁,嚎道,“啊……我说我说……”
朱景明略松开脚,便听那人有气无力道“小人的错,小人欠了一些银钱还不上,才想了些歪心思去讹那师徒……本来我是不敢了,但方才又遇着债主相逼,走投无路之下……”
“我想起姑娘貌美,一时糊涂便想说将她拐来去作抵充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恶棍好大的胆子,竟将主意打在崔玉珠头上,朱景明闻言怒不可遏。
“你为何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人哭道“是马儿……”
他认出了客栈的那马是他们的。
“可有同伙?”
那人眼神飘忽,弱弱地说“还有一个……”
糟了!
闻言,朱景明脸色一变,再也管不得他,匆匆回房间查看。
果然,一个大汉正扛了一席被子正要开窗逃跑,想来是为掩人耳目,便连人带被一同卷了扛起。
他没想到朱景明这么快回来,一慌便将扛在肩上的崔玉珠扔了,人先跳窗逃窜了。
“嗯……”
崔玉珠从被子里滚出来,额头在地上磕一下,发出“咚”的声音。
岂有此理!
朱景明目光中闪过杀意,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咔嚓”一声,硬生生在手里捏成几个碎片。也不顾手里被割出些许伤口,鲜血渗出,使了内劲便往窗外射去。
一脱手,破碎的瓷杯碎片便化为无数飞刃往逃窜的贼人射去!
“啊!”
那贼人还未跑出几米,便被几个瓷片扎中后背以及脖颈多处,一声惨叫后应声倒地,生死不明。
朱景明将躺在地上的崔玉珠横抱起放回床,然后轻声唤她,“玉珠,醒醒。”
崔玉珠虽吸了些迷药,但量不多也不是很要紧,朱景明又给她喂了些茶水,一会儿她便悠悠醒来。
她见屋里乱乱的,门窗洞开,且被子还丢在地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她先是眉头轻颦,玉手抚上额头,娇呼“好疼呀……”
朱景明见她只是发髻微乱,脸色还算红润,心中石头落了下来。
又见她额头已被磕出一块乌青,几根发丝粘在面上,泪光闪闪,我见犹怜,那心也跟着她的眉头一起揪起。
他想起方才情景,仍一阵后怕。若再晚来一步,或那贼人直接将她往窗外扔,那后果不堪设想。
克制住将她揽入怀中的想法,他从怀里取出一小盒药膏,正是外伤用的。
“先擦点药。”
崔玉珠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见他一右手手掌似乎受了伤,也没有包扎。
她惊呼“四哥,你的手流血了!”
那一点点小伤口朱景明未曾放在眼里,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她额头的乌青。
“一点小伤口,无事。”
他自己手受伤了不管,却要给她先抹药。崔玉珠头一偏,躲开他的手。
朱景明手一顿,问道“怎么了?”
她静默不语,拉过他受伤的那只手,沾了点药膏要给他涂上。
只见她垂首敛眉,如葱白细嫩的小手沾了药膏在他伤处涂抹,一举一动又轻又柔,似乎是怕弄疼了他。
朱景明任她处置,眼睛则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
美人如玉,光润如珠。
心道也不知她的名字谁给她取的,当真取得恰当。
其实这一点小伤对他而言算得了什么,不痛不痒,只不过流了些血,过一会儿就愈合了。只是她又很上心,不仅上药,还细心地用她的手帕给他包上,最后在他的虎口处打了个漂亮的结。
“好了。”
崔玉珠柔柔一笑,正说些什么,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刚反应过来时,朱景明已起身将床幔放下,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那门口涌进几名兵士,转头一看带头之人竟是崔玉瑾。
也对,他调任未下,这巡城正是他的份内之事。
崔玉瑾原本是听了禀告前来查凶的,他勘察过觉得开窗这间最是可疑,只不过他没想到客栈里竟是秦王。
正欲行礼,朱景明冷喝一声,“出去!”
崔玉瑾愣了愣,目光扫过床下那双绣花鞋,忽有所悟,忙挥挥手,所有人退至门外。
朱景明正要出去,床帐内的娇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忙拉住他的衣袍,低声道“四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声音轻柔带颤,朱景明一听心软得不行,忙哄她“没事,我去去就来。”
“可是……”
“莫怕。”
崔玉瑾在门外听得眉头拧起。
怪哉,这声音怎么跟他妹妹这么像?
且越听越像。
他妹妹是闺阁淑女,再端庄不过,怎么会跟殿下孤男寡女在此纠缠不清?
不,不会的。
声音有相似,一定是他听错了。。
这疑虑也只一闪而过,便被他放下了。
第五十六章
君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崔玉瑾立于门外,远远听两人似难舍难离,再这么下去怕是什么脸红心跳的事都可能发生,故而贴心地为二人关上房门。
然后在心里暗笑看不出来殿下如此英武之人在男女之事上竟也如此优柔,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真有造化。
不过也是想不通,这小姑娘居然还担心他会对殿下不利,这也太看得起他崔玉瑾了。
啧啧啧……
也没多久,朱景明便开门而出,崔玉瑾收起玩笑的心思,一脸肃穆。
“殿下,底下那人我已命人抬走了,不知该如何处置?”
朱景明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发现没什么不对,心里想他大概是没发现里面的人是谁,不然不会如此淡然处之。
他淡淡开口“死了?”
闻言,崔玉瑾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确是殿下所为。
用几片瓷杯碎片为暗器,就能制造出那样深的伤口,那力道与准度果然非常人所极。若是正面迎上绝对一招封喉了,哪里还能得喘息的机会。
他如实答道“还有一口气。”
“按刺客论罪。”
崔玉瑾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猜测到此事或与里面那小娘有关,这其中可能涉及到一些隐晦,所以还是不问为妙。
“……末将遵令。”
朱景明吩咐他“过一会儿空了,你去寻一辆马车来。”
殿下自己肯定不需要马车,这马车应该是为里面之人准备的,还真是怜香惜玉。
崔玉瑾低头称是,目光便极自然地落在他的腰带上,只多停顿了下,也没细看便领着人告退了。
待人走后,朱景明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回房。
崔玉珠早已下了床,见了他忙迎过去,柔声询问“四哥,没事了吗?”
尽管他方才一直安慰她,她还是不怎么放心,原以为他该要去很久的,没想到真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事了,只是问了两句。”
朱景明将被子捡起来放回床上,方才只顾着她,却忘了将房间归置。还好她没深问,否则这样的腌臜事他也不想说出来污了她的耳朵。
“我还以为……”后面的话不好再说,崔玉珠忙噤了声。
半晌,她问“那我们待会儿去哪里?”
朱景明道“一会儿马车就来了,我先送你回家。”
回家……
崔玉珠怔了怔。
朱景明见她似乎不太高兴,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生怕又何处惹了她。
他柔声问“怎么了?”
只是他还未靠近,便听她闷闷地说“既如此,就不劳烦你送了,我现在就回去。”
说着竟几步欲走,被他早有准备的拦了,“鞋子都没穿,你要去哪里?”
崔玉珠脚步顿住。
她鞋呢?
转过身一看,鞋还在床下呢。
朱景明见她窘迫地站在那里,好气又好笑,又忍不住提醒她“这屋里有镜子。”
崔玉珠出门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方才都没想过自己姿容会有损,听了他这话便觉得不对了,紧忙寻到镜子前坐下,仔细照了照。
镜子里的少女眼眶微红,发髻凌乱,且额头一块淤青,看着简直惨不忍睹。
这……这是她吗?
所以,她方才一直是这般模样与他说话的?怪不得他要笑不笑的样子,原来是在看她笑话!
女为悦己者容,在心上人面前这般模样,崔玉珠心觉得没脸见人。她悲从心中来,用衣袖捂了脸便嘤嘤嘤地抽泣起来。
朱景明知道自己又惹了她,不禁后悔万分。忙取了她那双藕粉缎面绣如意鞋子过来,撩开衣袍,半蹲下正要给她穿上,却一个不备被她用脚踹了一下心窝子。
“扑哧”一声,她又笑了。
说哭就哭,要笑便笑,情绪如同三岁孩童般变幻莫定,却让他的心在春夏秋冬里走了一遭。
这女子,生来便是来克他的。
他抬眼看她,只见她双颊还挂了几滴泪珠,却笑容如花绽,如此一看,更有一种梨花带雨,幽兰含露之美。
朱景明也跟着一笑。
她却白了他一眼,幽幽地道“你一定在笑我丑。”
丑?
朱景明眉头一挑,疑道“你何尝有过丑的时候?”
这话极妙,一点不像拍马屁,却让听者爽度倍增。
崔玉珠听得喜滋滋的,便将方才的不愉快全一笔勾销了。
赶他出去后,她便重新净面梳妆,出来时已重新覆了面纱。
待两人下楼时,更是惊艳了不少人。
只见她身姿袅袅,上身为水粉色上裳,下着水绿广袖流沙裙,裙摆淡薄如清雾,肩上挽着一条深色披帛,一眼过去,似天上仙娥。
有人便私下低语,“此女虽不见具体容貌如何,但风姿绰约,绝对是难得的美人无疑。”
另有人说“可惜年纪尚小,体态终究不如妇人……”
话未说完,便“哎呦”一声,脸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擦过一道细痕,已泛血迹。
便有人笑他道“活该,谁叫你嘴贱!”
不过见他如此,再也没人敢议论了。
……
待他二人骑上乘云,便直接往热闹处去。
这边商者云集,还有舞龙舞狮的节目,只不过他们二人来时,表演的节目已过了,但小吃倒极多。
且天色愈暗,人愈发多。
崔玉珠在家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到了外面见着新鲜东西,却说这个要尝一口,那个也要试一下。
像多彩豆腐、芙蓉丸子、八宝甜粥、羊肉馄饨、臭豆腐……有的她见都都没见过。
只不过朱景明不给她买,因这些吃食实在杂乱,怕她吃坏了肚子,便是她央求了半日也不顶用,说不买就不给买。
最后是给她买了一支糖丝画,一顶双层莲花灯,那灯是放水里祈愿用的,而那糖丝画了两人模样,她又舍不得吃。
二人直接来到了泾水河放灯,一看,不仅河面上有许多花灯,河边停了一艘画舫。那河面上的花灯五彩斑斓,不仅仅有荷花形状的,有百合状,还还有动物形状的。
远的一看,星星点点,如浩瀚星空。
崔玉珠看着眼前情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好美呀。
然后便将在卖灯那处写的祈愿条子折好也放进自己的灯,随波逐流。
“走吧。”待朱景明牵了她与乘云上了那艘画舫,画舫船夫才解了绳索启程。
崔玉珠心知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心情一下子就美妙了。
“哥……哥……”
崔玉珠愣了愣,寻着声音一看,便见河岸之上有人正冲他们摆手,有点距离,但瞧着应该是一男一女。
她有些犹疑,指着远处问他“是不是叫你呀?”
朱景明早发现了,他揉揉太阳穴似有些苦恼,道“罢了,不用理会。”
第五十七章
这岸上之人是他同母的弟弟妹妹韩王朱子玄与昭阳公主朱桑柔,子玄还好,若是让桑柔见了崔玉珠,以后便不得安生了。
“肚子饿了吧,先用膳。”
焚香,伴乐,摆饭。
崔玉珠往桌上一看,微微咋舌,只见桌面摆得满满当当的醋鲜虾、烧鹅、羊肉水晶饺、五味蒸鸡、蒸鲜鱼、三鲜汤、鱼香牛肉丝……
她心道便是来十个我,也吃不完这桌呀!
朱景明给她舀了一碗燕窝羹,她先是低着头吃了半碗,刚放下汤匙,他又剥了只虾放到她碗里。
她略顿,似乎犹豫了一下,也默默夹起来吃了。
“好吃吗?”
崔玉珠眼睛一亮,笑着点点头,“好吃。”
听她说好,他便又剥了几只给她,又夹了一个羊肉饺子,崔玉珠都吃了,其它的便再也吃不下了。
她放下筷子,便只看着他吃。
一餐过后,天已暗下。
朱景明给她重新给她系了披风后,才带她出去看景,他笑道“其实今日约你,我也是有些准备的。”
崔玉珠眨眨眼,似有些不明白“什么准备?”
只见他微微一笑,手一挥,过后便听到“啾”的声音,一抹蓝色焰火升空,在天上炸裂出绚丽的烟花来。
崔玉珠心也随之扑通直跳,她抬头看去,便看见远处四面一齐放出焰火。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各色烟花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绽放,绽亮了整个天空。
“好美……”
崔玉珠红唇微启,目光痴迷地抬头望着,似乎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喜欢吗?”
崔玉珠回过神来,用力地点头笑道“喜欢!太漂亮了……”
他说的准备,原来是烟花。这一整面天空的烟花俱是为她一人燃放的,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这样精心的准备?
只是,美虽美,如此耗资巨大,崔玉珠都有些心疼了。
各色烟花绽放出自己的美丽,崔玉珠的侧脸在光中忽明忽暗,美若天上仙娥。
她在看天,他亦在看她。
清风拂过,带来一股甜香。他忽觉得鼻子有些痒,原来是她的青丝被风吹起,发梢在扫在他的脸上。见此,朱景明手心都有些发痒,想替她拨一下颈边的长发,但到底忍住了。
半晌,她细白的脖颈上一点一点的红点在光下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正欲俯身一看,崔玉珠忽然回过头,两人一下子脸正对着脸,唇与唇不过一寸之距。
两人俱是一愣,如此近的距离,呼吸交错,目光所及,只有对方眼中的自己。
崔玉珠脸红如霞,睁着一双杏眼眨都不敢眨,更不敢动,只因再近一点点就碰到了……
“你的脸怎么了?”
一句话,旖旎的气氛烟消云散。
是朱景明率先发现不对,她的脸与脖颈一样,竟生出了许多红疹来。
像是珍珠起了斑驳,白壁有了黑点,一张如玉美人脸有了瑕疵,怎么不令人心惊!
“我的脸?”
崔玉珠摸摸脸,脸色一变,呼道“糟了……”
见他似关切地盯着她,崔玉珠忙捂住脸,“不许看!”
为避开他的视线,她匆忙转了个身,提了裙子便往里头去,“你不许过来!”
“玉珠?”
崔玉珠吃不得虾蟹,一吃便是浑身起红疹,奇痒难忍。
虾这东西,她已是好几年没吃过了,虽然想吃,可若不是他亲手拨给她,她定不会嘴馋的。
“呜呜呜……”
崔玉珠寻了画舫中的镜子一照,红红点点的,果然面丑无比,且手臂脖颈等处皆有,更难忍的是后背脚底,皆有痒意。
朱景明敲了敲门,忙可“怎么了?”
“……我……”崔玉珠哭得可怜,一句话也说不出全。
崔玉珠身上奇痒,袖子上挽,他进来一看便是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
且双目泪光闪烁,姿态楚楚,一见心都软化了。
见那白得令人心惊的藕臂此刻也起了红红点点,朱景明也顾不得了许多,忙几步过来扶了她的手仔细细查看。
“怎么这样,难道吃食不干净?”
崔玉珠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不是吃食可题,是我每次吃虾都会如此。”
闻言,朱景明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你为何不早说?”
“我觉得吃得少应该没事的,且……”
且那是你给我剥的虾呀,我想吃。
所以,还是他的错。
崔玉珠今日算是出尽了丑,原先额头已添了一块乌青,现在整张脸全是斑斑红点,面纱都遮不住。
她侧过脸去,不愿将自己丑陋一面对着他,扁扁嘴道“你若想让我好受些,便闭上眼睛,别再看了。”
闻听此言,朱景明暗暗叹气,他起身道“好,我不看。只是你再难受也不可用手抓,我这就去找药。”
这画舫自然备了止痒的药,是防蚊虫的,红疹也能用,只是效用不佳,但眼下不好挑三拣四,好歹先用上再说。
想罢,取了药便回去找她。
崔玉珠原本以为他应该要好一会儿的,那脚又奇痒难忍,便将鞋袜尽去,结果刚挽起裤腿便见他手里拿着药回来了。
一时匆忙,她只是将裤腿放下忘了将裙子也放好,那一双玉足便无遮无掩地暴露着。
朱景明微愣,他见到的正是一双细嫩秀气,美妙绝伦的玉足,足踝之上则隐在轻薄的布料里,只是匆匆一眼便以引人无限遐思。
而玉足的主人似乎也因他的到来感到些手足无措,她娇羞垂首,双肩微颤,看着既可怜又可爱。
方才忘了回避,现在已进退两难。
他暗暗咬牙,只作无事般走了过去,道“这是止痒药膏,你先用着,我已交代他们靠岸了。”
“谢谢。”崔玉珠垂着头,声小如蚊。
他目光深深,略试探可道“此处就我二人,若你信得过我,不若我替你上药?”
这样的可话何其耳熟,他很久以前也曾可过一次,不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地点,却一样的让她羞耻难当。
崔玉珠脸一红,心道我全身都起的红疹,难不成他要替我抹了全身?若是夫妻也罢了,可又不是。我到底是未嫁之女,他怎可如此?可再看他,偏偏一脸正经,通身的浩然正气,好似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如此这般,倒说不清是我小人,还是他心思……
不,他定是好意,应该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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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崔玉珠从满满的羞耻感中走了出来,摇摇头道“何须劳你替我上药,外面不是许多个侍女么?你叫一个来不就行了。”
朱景明问出那话时,心里隐隐的有些期待与渴望,可被她拒绝,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算失望。
方才也是鬼使神差,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一点也不像他,幸好她没怪罪。
他应了她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果真进来一个婢女来伺候她上药。
这些个婢女规矩极好,头不高抬,眼不斜视,走路轻慢,动作轻柔。且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崔玉珠本想从她嘴上问些话,可惜答非所问,一句有用的也问不出来。本就身上不舒服,如此一来,心里更是存了一些气。
事到如今,她竟成了对他一无所知的那一个!
他以前说他是山中猎户,可又有仆从围绕,先是出手阔绰地送了她一对名贵的耳饰,今日如何?那满城的烟花放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那是烟花吗?那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是猎户能做得到的吗?便是她崔家也不可能有这种手笔……这怎么不自相矛盾?
问他姓名家住何处也不愿意吐露,到底为何不肯说?
崔玉珠喃喃自语是不肯说,还是不敢说?
她心道莫不是他家中已有妻室……
这么一想,整个人便似被一盆冰水浇了一样,脸色苍白,颤颤发抖。
可再转念一想,他说过再等他一年半载,他会来娶她的……所以,他应该只是有些话不便说,并不是存心要瞒着她,更不可能有妻室。
崔玉珠镇定下来,最终硬生生将此种不靠谱的猜测抛在脑后。
……
待她将身上整理好,画舫恰时停靠岸边。她虽用了药,可惜一时半会也没办法消了红疹,朱景明只好依言给她寻了一顶帏帽戴上。
帏帽的白纱轻如薄翼,风若吹过,仍可隐约见了面容,崔玉珠里面又覆了一层面纱,生怕自己丑陋面容被人瞧见了。
可她将自己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身上却无。那腰身绰约,弱柳盈盈,又添了薄纱覆住,反倒像周身有层烟雾,飘飘若飞。且更添神秘,让人有一种想一探究竟之意。
朱景明见她如此郑重,心里哭笑不得。他心道果然女子都一般爱美,大晚上的那点红疹子谁能看得清。
话虽如此,她说什么,他也照办。
只是不巧,他刚扶她下了画舫,两人便被早早等着的朱桑柔堵了个正着。
朱桑柔两手叉腰,娇喝一声“四哥!你不是说你有要事在身吗,原来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朱景明心里咯噔一下,瞥了一眼呆住的崔玉珠,心里暗道糟糕。他干咳一声,忙给对边的朱子玄使眼色,让他快些拉走她。
朱子玄啪的一声将折扇收了,悠哉悠哉道“小妹有话好好说,莫要冤枉了兄长?”
这朱子玄劝也不好好劝,眼神里全是戏谑,明摆着要看好戏。
“我都亲眼看到了还能有何误会?哼,他现在宁可与其他女子游玩,也不愿带我了!”
崔玉珠听这两人的话头,应该是他的家里人才对,便隔着轻纱看去。只见女的娇俏,男的优雅,身上穿戴皆非凡品,尤其是这姑娘头上的那把凤头簪,就不是寻常人戴得的。
所以她四哥……到底是何人?
她在观察对方,对方也在打量她。
朱桑柔遮遮掩掩的,隔了一层又一层,不是丑得吓人,便是见不得光!
朱子玄这女子绝非寻常姿色,没想到兄长喜欢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这下有趣了。
朱桑柔是嫡公主,虽名里带个柔字,却最是刁难不讲理,有时候连朱景明都怕了她,但胡闹也须分场合。
朱景明将脸一冷,“住口!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在外面与兄长吵吵闹闹的,谁教你的规矩?”
他是威严兄长,虽然平时宠她,但不代表什么时候都可以任她胡闹。
果然,被他这么一凶,朱桑柔顿时瘪了气,只闭着嘴欲言又止。
朱景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便要领了崔玉珠先走,不料却被她拂开。
他眉头一皱,“怎么了?”
崔玉珠隐在帏帽里的面容看不真切,只听她用着细细柔柔的声音轻声问“四哥,这位既是你妹妹,为何不给我介绍一下。”
朱景明一时语塞,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不是没想与她说明,但总觉得若是身份被知晓,事情将会变得很糟糕,故而他能瞒一时是一时,而今天晚上,感觉瞒不下去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朱桑柔本就生气,这一声四哥更是让其听得跳脚,忍不住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唤一声四哥?”
朱景明目光一缩,“住口!”
崔玉珠则身子微晃,怔怔地问“为何我叫不得?”
朱桑柔被朱景明这么一喝,哪里还敢说出个为何,只好鼻孔朝上不再言语了。
崔玉珠看看她,又看看朱景明,再次喃喃地问了一遍“我为何叫不得?”
朱景明只好柔声道“你自然叫得,你喜欢唤我什么便唤什么,你高兴就好。”
朱桑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两只眼睛,他们何时见过如此温柔的四哥?这女子好厉害的手段……
这时,陪同的长乐郡主与镇南王世子这对兄妹提了花灯回来了。原先这边并没有朱景明,突然一见也是吃了一惊,且完全没注意到气氛诡异,两人齐齐一礼,“四哥。”
朱云蓁……她也唤他四哥?
而且还这样恭敬,如此说来,那他极有可能是……
崔玉珠被这个猜测震住了,如被当头一棒,三魂七魄去了一半,不由得呆呆地后退两步。
秦王。
他是当朝圣人第四子,秦王殿下。
曾经拒过她的人……
芳菲的……
怪不得。
怪不得所有人都怕他,怪不得他一直瞒着他的身份,怪不得他那种口气评价她的哥哥,怪不得他有那个能力燃起那么多的烟花……
怪不得他说再过个一年半载就来“娶”她……
是啊,他说他正妃未娶,不迎侧妃的,自然需要一年半载以后……
所以,她想嫁给他,也需排队的。
那她呢?这么长时间下来的思念、辗转、欢喜期盼算什么?
算个笑话。
两两白头的愿景成了空欢喜一场。
有点突然……
崔玉珠脸色惨白,双眼似失去了神采,空洞洞的,且意外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
第五十九章
崔玉珠呆呆地环看一眼这些王孙贵胄,许是错觉,她觉得他们看她的眼神或不屑,或戏谑,或探究……
而她像个见不得光的人一样,站在这里被人打量,被人轻慢。
这样的眼神,令她羞耻。
但是,她敢摘下帏帽跟面纱吗?
她不敢。
此刻,轻薄的帏帽就是她的保护伞,隔绝了外人探究的目光,也没人知道她是谁,让她得以有了片刻喘息。
多番思绪涌入脑海,其实不过一瞬间的功夫罢了。她眼前忽然一黯,一个高大身影挡在她面前。
身躯挺拔,像一座山。
是他。
崔玉珠魂魄归来,定定地望着他。
知道瞒不过了,他道:“待会儿我再好好跟你解释一番,并不是存心要瞒着你的。”
解释什么?
解释你的不得已?
崔玉珠恨得牙痒痒,眼前之人还是心里的那个人,却让她气得想再也不见了好。
她忽然想起钟山之行时,她崔家马车遇着他的车驾曾避让在旁,那时她本欲掀帘看的,却被她母亲打了手背。
当时桂嬷嬷怎么说的?她说“秦王雄资,气宇不凡”,可不是么?
长得好,却坏透了!
若当时她能坚持一下,早点知道就好了,哪还有如今的糊涂事?
沉默半晌,她低声道:“好啊。”
让你解释个够。
朱景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但知道此处不方便说话,便自己先上了马,才将她一并捞至马上。
他坐于马上,居高临下扫了他们一眼,眼神冰冷:“我不想听到有人提及今日之事,若有人多嘴……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情面了!”
这是一道封口令。
他凶名在外,向来说到做到,应当还没有人敢不当回事。
只是朱桑柔有些不满,为何宠爱她的四哥突然变了个样子,她愤愤地瞪了崔玉珠一眼,肯定是为了她!四哥真是鬼迷了心窍!竟为了这女子连他们兄妹之谊都不顾了。。
待二人骑着乘云离去,朱云蓁才敢抬起头,视线则追着两人背影久久不回。
她心里有些疑惑,方才她无意看到帏帽之下那双眼睛,虽惊鸿一瞥,但总觉得有些眼熟。
“桑柔,你可知那女子何人?”
朱桑柔“哼”了一声,道:“何必去理会她是谁,左不过是一个替本公主提鞋都不配的人。”
提鞋都不配?不见得吧……
朱云蓁偷偷撇嘴。
四哥那宝贝样,以后难说了,说不定到时还能与薛家的整出一出好看的戏来。如此一来,还真有些迫不及待看到薛芳菲的表情呢,肯定很精彩。
……
二人沿着河岸走,一路见了无人,便勒马停在一处僻静之地。
此处无火,且有些幽冷,崔玉珠打了个冷战。
朱景明见了,伸手欲将她的披风理好,却被一巴掌拍了手背。
“啪”的一声脆响,便知打得那人绝对是用了十分力气,看样子正气头上呢。
朱景明将那只手负至身后握了拳,略有些尴尬地说:“咳!我见你冷,并不是……”
“我自己有手。”
朱景明沉默了。
半晌,他问:“你,可是猜到什么了?”
“我向来猜不准任何事,我想听你说。”
也是奇怪,尽管知道了他的身份,崔玉珠也没在怕的,只当先前两人那般相处。
“我姓朱,名景明,是本朝四皇子,封号秦王。”
听他亲口说与她自己猜测又是不同的感受,虽早有准备,崔玉珠还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先前那两人一个是韩王,一个是昭阳公主,后来的两个是镇南王家的世子跟郡主。我妹妹被宠坏了,对你有些无礼,我替她向你道歉。”
她怔怔地问:“你为何不早说?”
朱景明在心里苦笑,就你这样我哪敢说。
见他不答,崔玉珠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你若说了,我自会离你远些,哪里还敢纠缠你……”
闻言,他心中一沉。
“你心里定是在笑话我不知检点,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你走到一处去,允你进我房,许你上我榻,这般与你不清不楚的……我就是傻,若早些猜出来,也不至于落得这般让人轻贱的地步!”
他心中一慌,忙道:“我绝没有轻慢你之意……”
崔玉珠眼泪盈盈,泣道:“上回在我家,你敢说你没有?”
朱景明:“我……”
上回入她闺房是意外,属于不可控,也不算有意轻慢她。
“方才画舫之上,你敢说你没有?”
情不自禁,也算轻慢她吗?
“……”朱景明无从反驳。
崔玉珠擦擦眼泪,平静了一下心情道:“罢了,说这些无用,你送我回去。”
又道:“你是秦王,位高权重,以后自有你的要紧事去做,我不过闺阁之女,鲜少出门,想必以后也不会再遇见了。今夜之后,你莫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纠缠你。”
朱景明心仿佛被刀扎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
什么叫莫要找她,什么叫不再纠缠?怎么这话竟是要与他路归路,桥归桥了……
崔玉珠不欲看他,道:“本来就是错的,我自不会一错再错。”
“你莫要说这些气话,你心里有气大可以骂我打我,我受着就是。”
崔玉珠侧过脸道:“我可不敢。”
他险些忘了,这女子是极难哄的。
他深吸了口气道:“你既知我身份,你应该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般与我说话。我容你便是因为你与旁人不同,我心里有你。而且先前不告诉你我的身份,就是怕你多想,我说过,你耐心等段时间,我自会迎娶你过门,怎么你还不信?”
她反问:“我信不信重要吗?我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你能做到吗?”
崔玉珠的执念在此。
这样的要求对世间男子而言,太过苛求。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做到,例如她的父亲崔柏就是,她家里干干净净,父亲连个通房都没有。
崔玉珠没有姐妹,自小东西都是独一份,夫君亦如是。
那他呢?
他贵为亲王,日后少不了妻妾成群,别说与那么多个女子一同分享他了,两个人之间多个人她都隔应。
第六十章
今夜是初八,月儿如同半面妆镜般悬挂青空,月华映照河面,水光粼粼。
有月有水有微风,若两人好时,这里正是谈情的好去处。
朱景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容我想个两全之策可好?”
闻言,崔玉珠心里又似乎燃起一丝希望,小声地问:“你要如何两全?”
“总有法子的。”
法子自然有,最简单的就是解除了原先的婚约,只是这样的话,薛家那边恐不好交代。
薛芳菲不是旁人,是他表妹,卫国公府的嫡女。一直以来受教养嬷嬷严格教导,家世、样貌、气度皆出众,平心而论,确实堪当秦王妃。
只是两人着实陌生,上一回见还是去年,遇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哪像与她,便是一句话不说也不觉得尴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便觉得世上最美之事不过如此。
只是她看着娴静温柔,却也难伺候。且心里的主意也很大,像方才那话别说是朱景明贵为秦王,便是普通男子估计也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
虽大多女子可能皆有此念,或有着同一个期盼,但能将这话直接说出来的应该寥寥无几。
他初听时虽有些诧异,但也觉得很合情理。若他不是出生于帝王之家,这样的要求根本不算要求。
知心之人,一个就够了,多了也只会搅宅。
只是,他不能随心。
他是个野心家,只差一阶就能跨上去了,这时候每走一步都至关重要,哪能因女子绊住了脚步?
若摔下去,那才是万劫不复。
可若要放弃她,委屈她,他同样做不到。
她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湖面,轻声道:“你别想了,这世间安有两全之法?你是王爷,我不敢有所奢望,今日以后,我们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听这话像是对他彻底没信心了,还什么各自安好,这话都能说得出来。
朱景明目光一凝,道:“你莫不是忘了钟山之事?你我那般情景,除了我,你还能嫁谁?”
崔玉珠不防他突然提起旧事,一下子又羞又窘,面纱下的小脸通红,“我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女子又不一定就要嫁人。”
“哦,那你欠我的救命之恩呢?”
她眨眨眼,有些心虚:“只能来世再报了……”
“别人都是以身相许,怎么到你这里就是来世再报?你可有听过欠了债的说下辈子还,若人人像你,岂不是都乱套了?”
崔玉珠轻咬着唇,问:“那你要如何?”
“你说呢?”
这人……
崔玉珠道:“好,我这就还你。”
他眉头一皱,“你要现在?”
“对,现在就还,今日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说罢,将帏帽取下,又摘了面纱。
朱景明见状实在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叫以身相许吗?”
“我……”
朱景明叹道:“罢了,你欠了那么久,我收点利息也不过分。”
话罢,两只大手掐住她的腰用力一提,崔玉珠便双脚离地。她刚要惊呼,后背便紧跟着贴上树干,双唇一热,一个柔软的东西便覆了上来。
“唔!”
软,甜。
真香!
她推也推不动,躲也躲不开,只能任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纠缠间,她的鼻尖已全是他的气息。
在唇舌交缠中,两人逐渐迷失。
他可以闻到她身上香味更浓烈了,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像勾子般钻进他的四肢,让他升起更多的渴望。
“呜呜呜……”
她身体早已软成一摊泥,不得不攀着他的肩膀借力。如今舌头被亲到发麻,便忍不住锤了他几下。
“怎么了?”
四目相对,崔玉珠得以喘息。她双目泛红,委屈道:“我不要了。”
他哭笑不得:“不要什么?”
她避开他的目光,磕磕绊绊道:“不……不亲了。”
朱景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美人既香且甜,他其实也怕自己收不住,便依言松开她。
崔玉珠脚有些发软,但仍强撑着站稳,她道:“以后莫再说什么救命之恩了,我已还……阿嚏!”
春寒露重,离了他火热的怀抱,话未说完便连打了三个喷嚏。
朱景明眉头一皱,“罢了,我先送你回去,省得害你着凉,又吃一堆苦药。至于我们之间,来日方长……”
崔玉珠白了他一眼,心道:日后任你说个天花乱坠,我也只当都还你了,谁还要跟你来日方长?
下次见了,她铁定要装作不认识的,看他如何。
……
崔玉珠端端正正地与春草一同回了府,没人察觉有什么异样,待回了西院一掀开帏帽与面纱,差点没把人都吓晕了过去。
接着几个贴身的侍女便一直上下忙碌着,熬药,沐浴,上药……
“春儿你这丫头,你怎么照顾的姑娘,定是让她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说话的是邱妈妈,也是春草的娘。
春草一家皆在崔府做事,她爹是账房,娘是崔玉珠的奶娘。邱妈妈虽已不常在府里了,在崔家仍是有头脸的下人。
崔玉珠是她奶大的,同时也是她主子,所以在她眼里崔玉珠比她亲女儿重要。
春草撅撅嘴,嘟囔了一句:“这不能怪我,我哪里知道姑娘吃了什么?”
这可比窦娥还冤,她今日在外闲逛了一日,又在桥头等了近两个时辰,回来才见崔玉珠成了满身红疹,她也快吓哭了好吗?
“你一整天都跟着她,还说不知道?”
出去是一起出去,回来是一起回来,可是姑娘又没跟我在一起……
春草张张嘴,欲言又止。
邱妈妈道:“你想说什么?”
事关重大,春草到底将话咽了回去。摇摇头,“娘你声音太大了,小心把姑娘吵醒了。”
崔玉珠回来似受到不小的刺激,方才边照镜子边哭,后来上药也哭,怎么劝都不管用,一直到上完药就睡着了。
邱妈妈道:“姑娘爱美,哭累了就睡着了。只是这几日府里的客人多,这样子倒不好去见客了。”
春草叹了口气,耷拉着个脑袋说:“明日夫人定要问起,我该怎么说啊?”
“只能等明日再说了,便是挨几下打,也是你活该。”
春草:“……”
第六十一章
崔玉珠的红疹自然瞒不过人,第二天崔二夫人与张氏母女就来看她了,崔玉瑾也来过一次,崔柏还特意去请了一个交好的太医过来给她看。
紧接着,她便收到了某人送来的药膏。
春草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还被邱妈妈打了好几下手心。本来正郁闷着,崔玉珠说私下补贴她五两银子,她马上就乐了,还屁颠屁颠的。
“姑娘,要用哪种药啊?”
崔玉珠刚净了脸,便暂时将头发全盘在脑后,露出一截天鹅颈背,白得晃人眼。
屋里也不怎么冷,待会儿又要上药,她索性身上就只穿了小衣跟亵裤,现在正端坐在镜子前仔细地照着。
她道:“用钱太医开的药。”
“那这个呢?”
崔玉珠眼皮未动,回道:“不相干的人送的扔了便是。”
她心想:我不仅要扔了药,其它与他相关的也要一并处理了,省得下次见了心烦。
“姑娘,这真扔了?”
“扔了。”
春草撇撇嘴,还欲再劝:“依奴婢看,光这一对碧玉瓶子就值个百来两银子的样子,扔了的话未免太过可惜。”
百来两……
崔玉珠眨眨眼:“呃……”
她眉头轻颦,似有些纠结,“那算了,先不扔了,拿来我瞧瞧。只是你记得下次无论是谁送的东西,一律退回。”
春草问:“薛姑娘送的也退吗?”
“……退吧。”
“颜姑娘送的也退吗?”
崔玉珠有些为难:“算了,当我没说。”
接着,将目光投向春草放在梳妆桌上这对碧玉小瓶。
她将瓶子拿到手里仔细打量,一接手便有微凉触感,且造型圆鼓,着实有些可爱,与普通的白瓷瓶有天壤之别。
这是上好的碧玉,满绿微透,质地润泽,通身无棉无黑,不仅造型新颖,而且是一对。
这一只就值百来两,一对值个几百两也不止。
她心道:这人怎么回事,上次送个耳坠就用了金心楠木装来,这次送药用碧玉瓶装来,他钱多烫手吗?
这么好的瓶子装药太可惜了,还不如拿来装香露,倒也物尽其用。
再者收都收了,不用好像太矫情了些。
崔玉珠索性左手涂碧玉瓶装的药,右手涂了白瓷瓶装的药,看哪个效用好一些,待会儿再考虑用哪一种涂在脸上。
涂了药好一会儿,便见秋叶端了个小火盆进来,道:“姑娘,火盆来了。”
崔玉珠表情有些复杂,在坐榻赖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起身,将之前的画像与他先前写的几张字条寻了出来。
那字条全收在楠木盒子,一直藏在衣柜旁边的大木箱里,画像则卷起来收在墙角的青花瓷瓶里。
崔玉珠说要烧了,但一张一张地轮番看了好些遍,也没舍得扔火盆里,还无意中把过往忆了一遍,顺便把自己的眼泪勾出来了,嘤嘤嘤地哭个不停。
连张字条都舍不得烧,更别提她还想剪他的披风与衣物了,寻了披风出来,一剪子没动,倒是寻了针线出来又给添上些花纹。
到了下午,绣得脖子酸疼,再看那左手的红疹已消得无影无踪,只留一只如瓷般光滑白净的手臂。
而右手虽红疹也有改善,但仍有红点在,这么看,显然他送的药更有效用些。
崔玉珠忙唤了春草给她全身都涂上药膏,然后乖乖的在屋子里看话本子,只是太过急切,隔一会儿就照一次镜子,再隔一会儿就再照一次。
后来累了,索性睡一觉。
醒来时,红疹已消。
崔玉珠大喜,脱了衣衫仔仔细细再看了一下,果真全消。忙使唤了小丫鬟去前院报信,崔二夫人听了有些不敢信,还特意过来看了一下。
她喜道:“这钱太医的药果真神奇,这才多久,脸上就全好了!我待会儿就让人备些礼,让你爹亲自登门谢过。”
崔玉珠没敢说她用的不是钱太医的药,只是乖乖点头。
“这药既然好用,便好生留着,下回若有什么不妥也好急用。”
她又嘱咐说,“乖女儿,你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自己是知道的,下回可不准贪嘴了。”
崔玉珠只作出心虚的样子来,然后乖乖应好。
因她出了些问题,这一日三餐都格外素淡些,因太医有交代,厨房都不敢给她添荤腥了。
好在崔玉珠对吃食并不太看重,一顿最多一碗,像今天晚上燕窝粥配着白豆腐也将就着吃了。
……
夜来。
崔玉珠临睡前再涂了遍药,她又让人在墙角点了蚊尽香熏,便将外裳去了躺在床上。
今日早上一碗白粥,中午瘦肉菠菜粥,晚上是燕窝粥。
以前可能还有些蜜饯糕点吃,并不觉得什么,今晚她却被饿得睡不着。
翻来覆去,肚子咕咕叫。
她想起在画舫的那一桌子好菜,鱼香牛肉丝还有烧鹅她一口没动,以往她不爱荤腥,许是太饿了,现在想起来居然口水直流。
咕咕……
唉……
过了一会儿她又披了外裳起来,打算去唤人去厨房找点吃的。
刚点了灯,还未走到门口,便听门被扣了两下。
她以为是春草,便亲自去开门。
一个不速之客。
“……”
崔玉珠眨眨眼,待反应过来时便要将门重新关上,不防门板被一只大手拦住,推都推不动。
开玩笑,便是她哥哥崔玉瑾在此,也没办法守住这道门的,何况是她?
她撅起嘴来有些生气,“放手!你来做甚?”
如此堂而皇之,是仗着没人敢把他怎么样吧?以前还会顾及一下她的名声,现在说开了反倒不管不顾了,是何道理?
朱景明道:“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些?”
说得好听,她可不信。
只是崔玉珠拦不过他,又不敢与他吵闹起来惹人知晓,只好生生看着他登堂入室。
门关上,两人再次独处一室。
朱景明见她小脸白如玉,裸露在外的肌肤皆光滑白净,已不见红疹,心下松了口气。
他道:“我送的药乃闵国上供的御品圣药,很难得的,本来还怕你赌气扔了,特意来看看。”
崔玉珠侧过身,本不欲理他。听了这话,忍不住问道:“我若真扔了呢?”
朱景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喝了一口,居然还是凉水。
“扔了就扔了,我库房还有。”
第六十二章
他说这话时,目光会忍不住飘到她身上,便是凉水下腹也没办法收回神,原因无他,她穿得着实太轻薄了些。
方才要进来时,并没有太注意她衣着。现在看来,她应该是从床上刚下来,身上就披了一件轻薄外裳,里面……
她里面穿的是一件藕色绣兰花的小衣,从胸前到小腹一片式的,如果没猜错,胸上胸下在后背各有条系带,若将外裳脱下,她肩与后背定然是裸着的。
纤腰之楚楚,那春衫里的风景,不知该如何的动人心魄。
如此不庄重,怪不得她方才一直拦着他不让进。
“你看够了没有?”
崔玉珠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气得抓起坐榻上的一本图册话本扔了过去,不料被他接住,再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他扫了一眼书目,轻声念道:“牡丹园话三。”
这是什么类型的书,看名便知。
如此又惹恼了某人,不过她生起气来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反而双颊红粉,比平时还更添了三分妍丽颜色。再加上那胸前微颤,肤白细嫩,真的是美不胜收。
朱景明只是在她胸前停留了几秒,让她瞧见了,又拿起一本接一本地扔了过来。
朱景明一一接过,将书目过了一遍。
霍香儿传。
镜花缘二。
奇女异文……
这些要么奇女子志,要么情爱话本,都是女子们私下偷看的书,如今全在他手中,还是挺羞耻的。
崔玉珠见他还有翻开一看的意思,惊呼一声,急忙要去抢回来。
“快还我……”
待近身,不防被他拉着跌坐在他怀里。
“你做甚!”
她气恼不已,挣了几下没挣开不说,圆臀在他怀里扭了扭,却让他呼吸乱了,看她的目光也变深了。
崔玉珠有如仙似妖的气质,一张脸长得出尘绝世,仿佛不食烟火。身上却香又软,身段似妖精般曲线玲珑,仿佛蕴含某种魔力,总是勾着他想与她亲近。
她有些迟钝,没注意到这些变化,只是见他视线停在不该的位置,就两只手齐齐盖在他眼睛上,不让他乱看。
朱景明暗笑,面前却作出不解来:“你遮我眼睛做什么?”
她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先松开?”
“我不。”
他大手在她腰背一揽,她便被迫紧紧贴来。铁躯与柔软相撞,像撞在豆腐上一般,又弹又绵,不免又让人心神一荡。
如此亲密的接触令人羞耻难当,她忙空出手撑在他的胸口,不欲他再靠近了。不料他眼睛失了遮挡,就见机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轻轻的,如同蜻蜓点水,点在两人的心尖上,齐齐起了涟漪。
这人……
崔玉珠微颤,震惊地抬眸看他,“你……”
他柔声道:“昨晚回去之后,就一直想着了。”
话罢,又试探性地在她唇上啄了几下,才加深了这个吻。
房间内,喘息微微。
直到她外裳脱落,感觉到后背凉凉,这才惊醒过来,然后惊慌失措地推开他,“你怎可如此!”
声音颤颤,又惊又怒。
朱景明见她眼眶泛红,再下一秒,那热泪滚滚而下。
崔玉珠躲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掩面而泣。
白香肩,无暇背。
如凝脂美玉,一览无余。
她哭道:“我都说不要再与你纠缠不清了,你还这样!你我再这般下去,我真的没脸见人了,索性吊死算了。”
见她说得这般严重,他不禁脸色一变:“我走就是,你莫说去死这样的气话。”
“不去死又要如何,反正活得不清不白的,还不如趁现在身子干净死就死了,算是把命还你了。”
“把命还给我?”
亲她一下,怎么就要她命了?
闻言,他火气也上来了,“好,以后我不来了。”
抽泣声戛然而止,她擦擦泪道:“你莫要反悔,说话不算数你就是小狗。”
“……”
他堂堂秦王,这点脸面还是要的。
“好。”朱景明被她气笑了,讽道:“没想到崔家家教甚好,还养了个贞洁烈女来。”
崔玉珠自然听出言外之意,她噙着泪瞪了他一眼。此刻双眸盈了满眶,鬓间的发丝也沾了泪水贴在脸颊上,加上红唇微肿,看着真是我见犹怜,让人心生不舍。
“我崔家如何,我又如何,皆与殿下无关。”说罢,躲到里间去了。
朱景明暗暗咬牙:“……”
这女子生来就是克他的,就这一会儿,就气得他心肝疼。
他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她轻声抽泣,虽不舍,但又落不下脸去哄她,最后狠狠心推门而出。
随着那最后一脚踏出去,房间重回静寂,崔玉珠在心内道:完了……我们之间彻底完了……
……
过了一会儿,春草敲门而进,手里提着水壶。
崔玉珠声音略哑,“谁呀?”
“姑娘,是奴婢,方才忘了添热水。”
崔玉珠蔫蔫的,“哦,春儿你来得正好,我肚子饿了,你去叫厨房煮点吃的送来。”
崔玉珠哭了一场,脑子懵懵的,肚子更饿了。
“姑娘想吃什么?”
“这么晚了,也不要太麻烦,叫她煮一碗牛肉面来就可以。”
“奴婢这就去。”
崔玉珠很少会喊饿,但她今晚就想闻点荤腥。
因时辰较晚,春草则是一路小跑着去厨房。那厨房的是云瑞家的在管,见是崔玉珠身边的春草,倒也客客气气,只说没牛肉了。
待春草抓了一把赏钱给她,马上乐的合不拢嘴,才改口道:“瞧我这脑子,那原先留着给少爷做点心的那块,正可以分点给姑娘。”
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碗香喷喷的牛肉削面就做好了。春草偷偷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放进端盘里。
待送到崔玉珠面前,春草才发现她脸色虽白,但眼睛红肿,嘴唇也肿了。
这眼睛红不奇怪,她家姑娘是个爱哭的性子,水做的美人。
但这唇?
“姑娘,你的脖子……?”
崔玉珠身子一僵,眼皮垂下:“……许是被蚊子叮了。”
倒是有些像,春草不疑有他。
作者:
我不反对你们看盗版,因为一章也才五分钱。但是姐妹们记得来起点互动呀!
第六十三章
初十大早,崔玉瑾便接到中书省正式下传的旨意,前后脚,兵部的调任文书也到了,这两日就能去办交接了。
武义只是封号,领的是正五品武将的俸禄,实职则是根据兵部调任。至于兵部要怎么安排,完全看心情。
要不怎么说,有熟人好办事。
他们这几个是秦王特意嘱咐的,兵部自然不敢怠慢。
十一那日兵部休沐,崔玉瑾到十二那日才办的任职。
崔璋与崔柏两兄弟同住朱雀街,墙与墙有九尺宽,相临的那道墙各有一道小门,两家常走动。
不管文状元还是武状元,他这个侄儿都给整个家族带来了莫大的荣光,崔璋这几日连睡梦中都是笑着的。
长兄如父,崔柏极尊重崔璋这个兄长,基本上大方向都跟着走。两人在书房敲定了十五那日为宴请之日,再之后,便是确定好宴请的宾客。
崔柏要宴请宾客,少不得要从崔璋府里抽借些人手借用几日。为防出现文昌候府上回类似的丑事,每个下人都需要再筛查一遍。
只是像这样的宴会一年也办不了几次,避免出错,崔二夫人拿了宾客名单后就要提前把该考虑的考虑了,该采买的要命下人去采买了。
崔玉珠自然也没办法闲着,她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早该学掌家了。恰好机会难得,崔二夫人便将她带着,叫她多看多学,忙是忙了一些,但这几日也将大致章程知道了大概。
崔玉珠家里要热闹,她先给颜慕青、薛芳菲、姜灵芳、徐莹儿一众小姐妹下了第一波帖子。
还有些虽平常关系并不算很亲密的也记下名单,过会儿可送第二波帖子去。因人家之前也有邀请过她,而且贵女圈子就这么大,若请了这个,落下了那个,终究不太好。
“妹妹可在?”
崔玉珠听出这是崔玉瑾的声音,遂放下笔,开门应了,“哥哥何事找我?”
崔玉瑾大笑一声,道“我刚从外面回来,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没头没尾的,你让我如何猜得?总归不是吃的,便是用的。”
春草见他来了,早将院子里那棵玉兰树下摆的那套桌椅重新擦拭了一下,兄妹二人落座后,热茶与瓜果也摆了上来。
崔玉瑾摇摇头道“不是吃的,也不是用的,大胆猜。”
“我猜不出来。”
崔玉瑾抿了口茶,给了她一个提示,“是活的。”
“兔子?”
“错了。”
崔玉珠正要再猜,便听廊柱后传来几声“喵喵喵”的声音,声音细弱,听着应该是只小猫咪。
崔玉珠起身往声音那边走去,果然见笼子里有只猫仔。
这猫有些不同于寻常之猫,那通身纯白色,没有半点杂色,毛发较普通猫咪长好多,毛茸茸的,看着极优雅贵气。
“哥哥,这猫眼睛是蓝色的?”
那猫咪不过崔玉珠巴掌大小的样子,一双蓝眼睛如宝石般纯净,此刻正乖乖坐着,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崔玉珠。
崔玉珠一见就喜欢上了,隔着笼子逗了它几下,又忍不住将猫咪从笼子里抱出来。
她捧在手里顺了顺纯白色毛发,比丝绸还顺滑柔软,手感甚好。
崔玉瑾道“妹妹有所不知,这两只小猫乃邦国送于我国的稀有猫种,生来就是蓝眼睛,极为珍贵,市面上也找不到的。听说总共就送来了一窝小猫,皇后那儿一只,淑妃那儿一只,长公主那儿一只,昭阳公主那儿一只,剩下的这只在这儿,可谓千金难买。妹妹觉得如何,喜欢吗?”
崔玉珠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抱着猫咪顺呀顺,又轻轻地摸着猫耳。只是她虽喜欢,也有些疑虑“喜欢是喜欢,只是这么难得,哥哥从哪里得来的?”
崔玉瑾回道“我今早在路上偶遇殿下,他刚从宫里出来,见了我便随手将猫扔给我,叫我处置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便带回来送你了。”
“哪个殿下?”
“自然是秦王殿下。”
崔玉珠心猜就是他,这小猫定是他借哥哥之手送她的,也不知什么心思。
崔玉瑾见她眉头轻颦,似有些纠结,忍不住开解道“妹妹放心,殿下不会过问这等小事的,你若喜欢就安心留着养。”
崔玉珠她倒是很想养,只是觉得很没面子。
但这小白猫,她又着实喜欢得紧。
考虑半晌,她道“谢谢哥哥,那就先留我这里养几日吧,到时我再给它寻个好去处。”
说罢低头冲着小猫温柔一笑,“小乖乖,这几日你先跟着我吧。”
“妹妹给它取个名字吧?”
崔玉珠抬眸一笑“嗯,哥哥觉得取什么名字好呢?”
“妹妹你看,这猫毛发干净雪白,就叫小雪如何?”
小雪……
崔玉瑾刚说完,小猫便“喵喵”了两声,在崔玉珠怀里滚了滚,似乎是在抗议。
崔玉珠忍不住笑道“哥哥说的是,只是它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我想我们不如唤它白露吧。”
说罢,便冲着小猫唤了两声,“白露白露,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小猫“喵~~”了一声,似乎是应了。
崔玉瑾摇头叹道“这小猫似乎通人性,它定然知道有了靠山,便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了。”
“哥哥这么一说,我更喜欢它了。”
白露通不通人性不知,但着实温顺可爱,尤其是那软声软气的喵叫声直叫到人心坎里。
崔玉珠从没养过动物,也不知道它吃什么,便让人先取了糕点与牛乳泡成糊糊给它吃。
白露好养,就这样也一口一口舔进去,吃得饱饱的便躺在崔玉珠的臂弯里睡去了。
她这院子原本如一池静水,只不过多了只小猫,却好像有些不同了,像被投进一颗小石子,漾起一圈一圈涟漪。
连带了主人,都多了些生机勃勃。
崔玉珠给白露做了个绣带围在脖子上,便抱着它在家里到处走,跟着崔二夫人处理家事也要带着它,也算在全府上下混了个脸熟。
即便是陈南英,知道她新得了一只稀有白猫,也拉下脸来找她玩了。
绿荫正好,崔玉珠正跟白露一道荡着秋千,桂嬷嬷带着几个丫鬟急急来院里寻她。
“姑娘,莫再玩了,快!家里来了贵客,夫人让你赶紧到前面去。。”
去干什么?
崔玉珠后面的话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嬷嬷何意?你说娘亲让我干什么?”
桂嬷嬷喘了几口粗气道“姑娘莫再问了。”
说着走到崔玉珠面前将她左看右看,然后急喊春草,“去给姑娘寻朵簪花来,不需多贵重,要带鲜艳颜色的。”
。
第六十四章
崔玉珠虽一头雾水,但还是选择了先从了再说,只待过会儿再好好问个明白。
她步子小,又是慢性子,走路当真又轻又慢,每一步都像丈量好的,该落哪个位置就是哪个位置,便是再急也迈不开大步。
原本走的是通往会客厅的主路,走不到一半,已花去了半柱香时间。桂嬷嬷眼珠子一转,领着她拐了另一条路。
虽现在早跟晚会有些寒意,申时却是最热的。走了这些路,崔玉珠额头已冒出薄汗,忙停下取了帕子擦拭。
此路经往崔玉瑾的练武场,远远便听到动静了,以往崔玉珠也曾在这边看过他练剑,她只当是他又在练武,便也没当回事。
“嬷嬷,你慢些……”崔玉珠眉头轻颦。
“小心!”“妹妹!”
不远处几声惊呼,崔玉珠闻声看去,便见眼前似有什么东西向她飞来,一时竟忘了闪躲。
“噔!”
一截木棍乱入枝叶中,惊飞几只鸟儿。“啾啾……”
崔玉珠什么情况?
崔玉瑾过来见她无事也大大松了口气,安慰她道“妹妹无事就好,刚刚是意外。”
原来方才是上官歏与江轶在试试拳脚,两人用同样的棍子,只不过江轶那根在空中被打断,有一截就飞了,正巧飞的是她这个方向。
他方才已屏退了下人,没想到他妹妹会正巧经过,幸好没事。
崔玉瑾见她头上落了几片叶子,便随手帮她取下来,然后压低声音道“殿下也来了,妹妹随我去见个礼吧。”
崔玉珠恍然,再抬头看向桂嬷嬷,她正冲她使眼色呢。
原来家里贵客指的是他。
她欲拒绝,便听崔玉瑾接着说“方才若不是殿下扔了一把扇子,替你拦了一下,你就要被那根棍子砸到了,于情于礼都该过去拜谢。”
她哥哥说的有理,这是她家,他既然正大光明来的,她自然也没有躲起来的道理。
“哥哥说得在理,我这就随你去。”
说罢,崔玉珠便轻步随着崔玉瑾前去。
众人看去,只见一纤细优雅的女子正跟在崔玉瑾身后袅袅走来,腰肢曼曼不说,端得是仙姿玉貌。
这便是夺得今年花神之称的崔家女,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确实美若天仙。
不过各花入各眼,同样的一朵花,美是美,并不是人人都要喜欢。
像崔玉珠这样规规矩矩的闺秀,只不过皮囊漂亮些罢了,其实在这些习武的糙男子眼中与其他女子并没有多大区别。
故而,惊艳不过一瞬间。
崔玉瑾将其带到朱景明面前,跟她介绍,“妹妹,这位是秦王殿下。”
崔玉珠一福,“殿下万福。”
“不必多礼。”
仿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声音清淡到不带丝毫温度,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倒是与朱景明对面而坐的陈子尧,两人方才下棋时他就频频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走来早已起身要与她见礼。
“表妹,方才可有伤到?”
崔玉珠见他也在,便也侧身一礼道“多谢表哥关心,我没事。”
那么多双眼睛在,两人更无话说。
朱景明见她同样不给陈子尧好脸,心里还算平衡了些。
那边的江轶与上官歏点到为止,一起过来向她致歉。
崔玉珠只道无事。
上官歏道“我也没想到那棍子这么不经打,险些伤了你,这样,待会儿便罚这位小哥给你抓几条鱼好生赔礼,你看如何?”
江轶脸黑黑的,“哼”了一声。
这几人玩闹心起,方才说完试试拳脚,这轮输的人要扎进湖里徒手捞鱼。
江轶就没赢过上官歏,可以说屡败屡战,待会儿就由他捞鱼。
崔玉珠听崔玉瑾解释过后,仍有些不可置信,还担心起她哥哥来。
下一轮就是崔玉瑾与陈子尧。
朱景明见她手帕都扭成一个结了,眉头一皱,指着棋盘道“来下一盘?”
崔玉珠已尽量不去看他了,若面对面坐着,哪里还避得开,便道“我不大会。”
“过来,我教你。”
口气不容置喙,崔玉珠只得坐下。
其实她会下棋,只是下得不咋样罢了,像她这样的水平,已经找不到什么人愿意跟她下的了。
崔玉珠执黑先下,她棋路单一,且不考虑后手,下了不过十几子已经走不太动了。
他落了一白子,等她下。
她眉头轻颦,执着黑棋不落,反而先把原先棋盘上的黑子移了个位才要下。
朱景明“……”
悔棋就悔棋,但选的位置也不怎么样高明,这么下下去她还是会输。
只是他没想到,有了第一步悔棋,她隔一会儿下不下去了就动手改棋,本来早该定输赢的棋局,硬生生下到崔玉瑾比试完。
崔玉瑾见他妹妹居然有模有样地跟殿下下了那么久真不是一般的吃惊,崔玉珠的水平如何他是知道的,实在无法理解,想想也只能归结于她棋艺有长了。
他取了杯茶默默站她身后看,也是暗叹虽黑棋已成死局,但白棋也下得很吃力。
不错啊,不愧是我妹妹……
刚在心里赞她一下,便见崔玉珠伸手往棋盘上一连捡了三颗黑子然后改放在另外的地方。
动作熟练,表情自然。
再看殿下,不惊不喜不怒,似乎已经习惯了。
君子不悔棋,小孩都不会这么下。崔玉瑾震惊得无以复加,差点一口茶给呛进气腔。
“咳咳咳!妹妹……你不能这么下,这样……也是输。”
崔玉珠“哦”了一声,疑道“是吗?我还以为这回应该可以赢了。”
朱景明目光里闪过一丝笑意,“你已经下得不错了,反正我是从没下过这么难下的棋。”
又说反话。
崔玉珠不接这话头,反问崔玉瑾,“哥哥赢了吗?”
崔玉瑾哈哈笑道“待会儿妹妹可以猜一下哥哥能抓几条鱼上来。”
他输了。
崔玉珠急道“哥哥莫要说笑了,鱼在这么大的湖里游如何能被抓到,徒手捞鱼根本是痴人说梦,反正我是不信的。”
见他不以为然,便又问朱景明“殿下信吗?”
朱景明微微一笑,“信啊。”
崔玉珠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她要被这几人气死了,不过练过几年功夫,怎么就敢如此胡作非为了,罢了,反正她是管不动的。
这两个人若要装作陌生人只能装半刻,一时都装不下去,像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有时就暴露了。
崔玉珠这一眼,就被崔玉瑾抓了个正着,且暗暗心惊。
。
第六十五章
他没看错的话,他妹妹……
确实是瞪了殿下一眼。
好听点叫勇气可嘉,说难听点就是活得不耐烦了,崔玉瑾可半点不敢往男女之事上想。
他内心一直对朱景明怀有敬畏之心,敬是敬佩,畏是本能。
他曾听他祖父说起过,秦王殿下心思深沉,是所有皇子中最难辩喜怒的一个。他在朝堂上笑语温和,私下不知沾了多少鲜血。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几年前,襄阳大长公主府权势滔滔,最后涉嫌谋逆被告发,一举倾巢。那案牵连甚广,倒了一个穆国公,一个忠勇伯,差点把太子也拉下去了。
那一年,秦王十八岁,刚出使闵国回来就被委以抄家之任。男的杀光,女的充入掖庭,下人也尽数流放两千里。
听说那年血流成河,京城上空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人人都怕被牵连。
那双手,沾的血就多了。
只是那时的崔玉瑾不过十五岁,很多都是听别人说的,而他之所以敬佩殿下,是因为另外原因。
秦王出使闵国那年,闵国偏居海隅,地势高险,有着精湛的制盐工艺,只是桑麻之物匮乏。秦王便提出以大楚一匹丝绸换闵国两斤盐,以物换物,这才缓了大楚食盐之缺。
两国由此修了码头,生意往来更多了。原本只是友邦例行往来,因了他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商贸互通,不知又养活了多少人。
不仅如此,前年犬戎频繁欺扰大楚边境,杀了不少汉人,以宰相为首的文官多数主和,上官家为首的武将主战,是秦王立下军令状,圣上才下旨出兵。
最终由上官鼎挂帅,秦王亲自督军,不负众望将犬戎打得四处逃散,方扬我大楚国威。
也是那一年,秦王特求圣上开了首例武试为国选将,才延续至今。如今放眼望去,大楚的年轻将领就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秦王选出来的。
这样的一个人站在那里,莫说是他崔玉瑾了,即便是六部尚书也不敢拿乔,如何不令人心存敬畏?
崔玉瑾暗暗心惊,心道我该如何委婉地告诉妹妹让她不要作死呢?
“扑通”!一道落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众人齐齐跟上,却见湖面除了些许涟漪,并未有何异样。
人都在这,独独少了个江轶。
上官歏指着湖面,又惊又喜“这江轶是水猴子不成?这一进水就没影了!”
他话刚说完,又一声“扑通”声水花溅起,崔玉瑾也跟着入水了。
朱景明目光一凝,嘴角也露出些笑意。
“哥哥!”崔玉珠则是一声惊呼,整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男子们的乐趣她如何知道,她担心水冷伤身,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水面。
春季的水还是会有些凉,对女孩子来说是冰冷,但对崔玉瑾他们而言,只是洗个凉水澡,再舒服不过。
显然,崔玉瑾的闭气没有江轶好,入水不过十几息就探出来喘了口气。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哈哈笑道“这水里凉快得很,实在痛快!只是这鱼滑不溜秋的,好不容易到手却让它跑掉了,确实难抓。”
有说有笑,看来是她多虑了,崔玉珠松了口气。
陈子尧道“不如我去寻些鱼食助你如何?”
崔玉瑾闻言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表哥快去。”
“玉瑾稍候,我去去就来。”陈子尧转身便去寻鱼食去了。
“嗯?”上官歏仔细巡了一遍水面,疑道“玉瑾都憋不住了,怎么江轶还没动静?别是出什么事了。”
崔玉瑾也道“我方才在水下没见着他,估计是潜到对岸去了……罢了,我再到水里寻一寻。”说罢,再次入水。
朱景明眉头紧拧,对上官歏道“表哥你也去看看。”
上官歏颌首,“好。”
说完,人也走了。
崔玉珠微怔,不由自主捏紧了手帕。
怎么一个个都不见了?那岂不是就剩我和他了?
她眼神飘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道“那,我去吩咐厨房煮些姜汤与热水。”
朱景明不语。
待她走过,披搭在肩上又从手臂旋绕而下的金纱披帛恰时被风吹起,在他脸上与脖颈处扫过。
轻纱拂面,痒痒的,带着一股熟悉的甜香,记忆带着他回到在画舫那一夜。
璀璨的烟火,带香的清风,以及眼睛里全是他的那个人……
朱景明目光一缩,手不受控制地抓住那根长长的披帛。金纱柔软,像握着她的手一样让他内心窃喜。
崔玉珠“……”
她回头扯了扯,拉不动。
她喜欢挽着长长的披帛与衣服搭配,一端固定在胸结,再挽于臂,另一端则在手腕处绕一下,这样既吹不掉,且还会有一种飘飘若飞的美感。
但遇着他就是自讨苦吃,感觉像被揪住了兔子尾巴,跑也跑不了,不免有些羞恼。
“殿下此举何意?”
是啊,何意?
手不自觉就……
朱景明静静地看着她,半晌道“思欲会而心难平。”
崔玉珠怔怔的,一时忘记了动作。
他说他心难平。
谁心平了?
即便他真的只是山中猎户,她也是愿意跟他走的,也不要什么富贵,两相白头足矣。
现在的情形又是谁的错?
崔玉珠眼眶泛红,“你又说这些做什么?你的两全之策呢?方才还有闲心下棋,所以也就是随口一说哄我罢了,想你以前还总是处处为我名声着想,你看看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
朱景明心口一窒“我……”
糟糕,他竟无言以对。
“罢了,多说无益。”她执了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幽幽地说“我的玉葫芦还在你那里,那是我从小戴到大的贴身之物,既然我们之间已不可能了,你便还给我吧。”
那玉葫芦是上回在文昌侯府她托他寻安神的药,之后说是要送他的谢礼,当时说得轻飘飘的,没想到其实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连这个,她也要讨回去了?
他见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禁面露难色要是真还回去,以后两人就真难说了。
他自然有将玉葫芦时时带在身上的,但眼下只好撒谎,“那坠子不知哪里去了,回去我再好好寻寻。”
第六十六章
别的姑娘送情郎都是送荷包,送香囊,更大胆些的送丝帕,而她送的是小时就挂在脖子上的玉坠,不知珍贵多少。
然而她豁出去脸面送他的贴身之物,他竟然随意处置,且不知去处?
就这样还敢说心里有她……
崔玉珠眼皮垂下,慢慢抽回那披帛,“丢了就丢了,也不需殿下多费心思去寻,反正也值不了几钱。”
他算是知道了,她不高兴就要唤他殿下,似乎是要表明了与他无任何瓜葛,只是这与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何区别?又没有旁人,叫得这么生分给谁听?
他眉毛一挑,问:“你不要了?”
“不要了。”
“既是你说不要的,莫要后悔。”
崔玉珠觉得他说话奇奇怪怪的,心里正存了疑虑,便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玉坠放在手心,质地润白,小巧玲珑,正是她那玉葫芦。
这人……
玉葫芦分明就带在身上,还说不知道放哪里,就连撒谎都一本正经的,让人无从分辨真假。真是令人又喜又气,只是喜怒皆因他,矛盾得不得了。
“殿下还我吧?”
说着上前一步,欲伸手去夺,只是被他抢先一步塞进怀里,急得她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
那点力气如何能打疼人,朱景明忍俊不禁:“真该让玉瑾来看看,他温柔贤淑的好妹妹也会打人了。”
崔玉珠又羞又恼,“是你讨打,如何能赖我。”
她也后悔着呢,怎么就没忍住。忙左右四顾看了看,幸好没人。
她瞪了他一眼,道:“不与你说了,我去一趟厨房!”
顾不得他是何表情,崔玉珠匆匆离去,背影婀娜,在弱风下仍有仙娥欲飞之态。
朱景明站在原处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眼睛里满是星辰。
……
崔玉珠也不过走了一小段路,便见春草领着两名女子与她正面相逢。
一女子着烟紫色流仙裙,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面容娇美动人。另一女子则是石榴色纱裙,清丽淡雅。
正是薛芳菲与陈南英。
崔玉珠有些诧异:“芳菲?”
怎么她俩到一处去了?
薛芳菲眉头一皱,略有些不快道:“有你这么当主人的么?可让我一通好找!”
陈南英则笑道:“我听说家里来了贵客,就猜到妹妹你应该在这边,果然不出我所料。”
崔玉珠将两人左右看看,歉道:“是我的不是。”
薛芳菲撇撇嘴,快步走了几步拉过崔玉珠,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这表姐怎么回事,从刚才就跟个麦芽糖一样粘着我不放。”
崔玉珠“呃”了一声,有些无语。
她知道陈南英的性子,但她毕竟是她表姐,在别人面前也不能说她不好,只好道:“芳菲勿怪。”
她先是交代春草道:“春儿你去叫厨房煮着姜汤过来,另外多备些热水。”
春草应喏先去,崔玉珠才道:“方才我与哥哥在一处,他如今下水抓鱼去了,芳菲等等我,我先看看他怎么样了?”
闻言,薛芳菲脸色微红,若无其事道:“罢了,既有这样的热闹我也看看去。”
陈南英也装作关切的样子,“我也去。”
崔玉珠颌首,便领着二人往湖边去。
那湖面平静,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陈南英笑道:“妹妹方才没玩笑吧?这哪有人?”
“我哥哥潜水去了。”
不过半晌,果见湖中有一人探出头来。
崔玉珠喜道:“哥哥,哥哥……”
崔玉瑾听见妹妹的声音,便往这边游过来,待离得近了才看得清人。
三个姑娘三朵花,有一朵格外鲜艳。
他心道:她怎么也在?
崔玉珠问:“哥哥,你找到人了没有?”
“找到了,人都好好的。”
崔玉瑾想到方才那事就好笑,那江轶确实是对岸去了只是隐着不露面,只等着上官歏靠近,将他一同拉下水去。
想起上官歏那脸色……
“下次再和你细说,对了,可看到表哥?”
崔玉珠眨眨眼,“没看到……许是和殿下在一起。”
殿下?
陈南英眼睛一亮。
崔玉珠记得陈子尧去拿鱼食了,应当又回了原地,便道:“那我去找表哥。”
陈南英忙道:“我也去。”
两人一同看向薛芳菲,薛芳菲略低了头道:“你们去就好,我在这里等。”
待二人离去,崔玉瑾也潜入水中。
薛芳菲则在旁边取了一颗又一颗的石子投入水中,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崔玉瑾方探出头,便见又一颗石子落在他旁边,溅起水花喷了他一脸。
薛芳菲见此,“扑哧”一声笑了,“崔玉瑾你好无聊,这么冷的水还抓鱼?”
崔玉瑾道:“薛姑娘有所不知,这水舒服得很。”
“哦?那你抓到一条没有?”
“未曾。”
薛芳菲又扔了一颗石子过去,“好笨。”
崔玉瑾略躲开些,笑道:“自然比不得薛姑娘,一钓就能钓一条大鱼来。”
薛芳菲轻咬着下唇,一颗又一颗的石子投过去。
崔玉瑾道:“薛姑娘何意?”
“你还敢问?”薛芳菲见旁边无人,便微红着脸问道:“我问你,上巳节那日你为何不来?”
这话问的,让崔玉瑾摸不找头脑,“从何说起?”
“我让人给你送了封信,你没收到?”
崔玉瑾恍然大悟,他是曾收过一封信,“那信又未署名,我怎么知道是你写的?”
这都猜不出来?
怪不得抓不到鱼,笨死了!
薛芳菲瞪了他一眼,气得提起裙摆转身离去,留崔玉瑾一人在水中凌乱。
第六十七章
崔玉珠已好久没与陈南英单独相处了,说不上讨厌,只是这人着实有些虚伪,让人懒得去应付。
“妹妹方才已见过殿下了?”
“嗯。”
“那殿下长得是不是真如常人所言那般俊?”
“姐姐一会儿就见到了,何必问我。”
“好奇之心人人有,妹妹不说就算了。”
崔玉珠淡淡地说:“我若说他臼头深目,面目可憎你可信?”
陈南英扯了扯嘴角,“妹妹说笑了,别人都说秦王长得肖似当今天子,长得俊朗不凡,加上身份贵重,养尊处优的,定然是俊秀文雅之人,怎么可能会丑?”
崔玉珠倒希望他长得丑一些,省得他引得更多女人爱慕,也省得她那般难舍。本来几天不见还好,起码可以说服自己,可今日这一见就又前功尽弃了。
唉,烦人。
崔玉珠道:“你说得对,这世上确实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想了想,又轻轻补了一句,“只是文雅就算了。”
崔玉珠刚认识他时,不知被他凶过多少次,还文雅?
陈南英早已出神,脑子里脑补了许多画面,哪里还听清她说什么。
包括连待会儿见面说什么都想好了,只等着待会儿让他惊艳一场就对了,最好崔玉珠再出个丑,衬托一下她就更妙了。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可能性最高的是殿下只看到崔玉珠貌美,看不到她的博学多才。
如此一想,陈南英便有些烦躁。
她不想承认也不行,她这个表妹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确实会更讨男子喜欢。
正胡思乱想时,陈南英被身边的崔玉珠拉住了,再抬头,便愣住了。
崔柏崔璋正与一男子走来,虽人在崔家,却无人敢走在他前,便是崔柏这个主人也要落后半步。
只见他头戴束发玉冠,身穿浅色常服,腰扣黑色绣金带,虽是平常穿戴,穿在他身上却气宇轩昂。再看那脸,俊是俊,一双寒目扫过来,便让人不敢逼视。
陈南英被崔玉珠拉着侧于一旁,待几人走近时,咬咬牙上前一步,娇声道:“臣女见过殿下。”
崔玉珠:“……”
几人停住脚步。
朱景明瞥了一她一眼,疑道:“这位是?”
崔柏替他介绍,“这是我舅兄之女,在我府中小住。”
陈南英心跳如擂鼓,一种激动又似期待的心情充满她的胸腔。
朱景明表情淡淡:“哦。”
很明显,没什么兴趣。
陈南英有些失望,她不甘心地抬起头,角度恰好,在朱景明目光看来时再羞涩一笑,看上去似乎是又好奇又害羞的小女儿模样。
只是在朱景明看来,手段实在拙劣。
崔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气极。又见崔玉珠仍杵在一旁,忙干咳一声,“珠珠,还不过来拜见殿下。”
崔玉珠被点名了,只好上前柔柔一福:“殿下万福。”
“姑娘免礼。”
声音温和,嘴角带笑,朱景明这对二人的态度明显不同。
崔璋笑道:“殿下前番去了云川,可能有所不知,我这侄女正是今年的花神。”
朱景明颌首:“嗯,认出来了。”
“可是之前见过?”
朱景明道:“算是吧,孤在云川新修的花神像就是依府中千金画像去刻的,神像虽惟妙惟肖,但如今看来,仍不足以描出令爱万分之一神采。”
崔玉珠:“……”
崔柏谦道:“殿下谬赞。”
崔璋闻言心中大喜,又试探道:“我这侄女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如今最愁的便是亲事了,殿下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崔玉珠:“??”
大伯怎么能这么问,难不成又想将她推出去给人作妾?他以前就拒过一次,是还嫌她不够丢人吗?
她轻咬下唇,求助的目光投向崔柏。
崔柏心疼女儿,心里也来了气。
他道:“大哥说的什么话?我崔家有女百家求,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整个京城所有适婚的官家子弟的名单以及画像,都在我夫人那里了。如今,我们还想留小女几年,倒不急着考虑这些。”
崔璋急道:“二弟……”
朱景明大手一抬,二人便住了口。
他微笑道:“既未及笄,便不急着定亲,且再等一等吧。”
闻言,崔璋崔柏二人神色各异。
崔璋喜,崔柏忧。
他这话虽是顺着崔柏说的,但意思就不同了。崔柏是不急着给崔玉珠定亲,朱景明是不让给崔玉珠定亲。
且等一等,等什么?自然是等他的意思。
意思很明确。
崔玉珠没听出他意思,还以为他给她留了面子,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了一分。
陈南英则是快气死,因为她居然被无视了,一个个都在说崔玉珠,没人看她一眼。
朱景明走后,崔玉珠与陈南英两两相看。
光影之下,崔玉珠的脸如白瓷般无任何瑕疵,她眉头似颦非颦,一双杏眼欲说无言,竟带着一股愁意。
被殿下留意了,竟还不乐意?
怎么不令人生气!
陈南英恨恨道:“我还道你和薛芳菲关系多好,没想到竟肖想她的未来夫婿,真是不知羞耻。”
崔玉珠微怔。
她……
“你才是不知羞耻!”
一声娇喝从背后传来,薛芳菲适时出现,她嗤笑一声:“刚刚那个谁干什么来着,我都看到了。”
薛芳菲私下吵架第一名,不知骂哭过多少人。
她怎么在?
陈南英被戳破了心思,脸色便有些难看。
薛芳菲又道:“先不说男未婚,女未嫁,我不一定就要嫁我表哥,就算我嫁了,我也不介意与玉珠在一起。至于你?又碍着你什么事了?还用得着你说三道四!”
薛芳菲其实是听朱景明在才故意躲他的,若不是崔玉瑾气走她了,她也没那么恰好看到这一幕好戏。
陈南英不欲丢人,冷笑:“确实是我多事,那就祝你们一辈子做个好姐妹,告辞了。”
那姐妹二字着重说了,话里什么意思都听得懂。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这表姐,啧啧啧……也不知怎么想的,她道人人都想攀那高枝么?也不怕摔死。”
第六十八章
那样的高枝若攀不住,定要重重摔一跤的。
薛芳菲无心之言连崔玉珠也一同骂去了,崔玉珠僵在当地,那种羞耻感再一次凶凶袭来,让她恨不得找块洞钻进去。
薛芳菲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因为心里极其厌恶攀龙附凤之人,而崔玉珠在她眼里,是娴静温柔的那种受气包,跟攀龙附凤半点扯不上关系。
尽管朱景明骨子里乃冷性冷情之人,但他身份贵重又洁身自好,那张脸也长得确实好看。故而总有女子或被其外表所欺骗,或为求富贵,一个接一个的使些手段,就为了接近他。
最后呢,目的达不到不说,只会成为别人的酒时笑谈。
薛芳菲没发现她脸色不对,又嗤笑道:“她若有手段尽管去使,若能得逞,我还得谢谢她呢。”
她说这话时眼睛明亮,绝对真心实意,令崔玉珠自愧不如。
“你可知为何?”
崔玉珠摇摇头。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有一种人是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的东西任它再好,扔了心里也不会觉得有半点可惜,但是若是她喜欢的东西就会主动去争取。
还有一种人是虽然不喜欢,但是我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碰,占有心极强的那种。
后面那种人还没发现,薛芳菲肯定是前一种,她是难得的豁达之人。
若换作是崔玉珠自己……
她是极介意的。
莫说与别人分享,便是他多看其他女子一眼,她都是极介意的。
说到底,她不如芳菲。
那样身份的人,就需要这样豁达的女子为伴,而她,本来就是不该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意外。
合该早早退场才对。
想着想着,崔玉珠在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薛芳菲看她眼泪欲落不落的,突然有些无措:“玉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崔玉珠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没什么,可能是眼睛被风吹了一下,过会儿就好了。”
薛芳菲见她没事人一般,不禁有些狐疑:“是吗?”
“嗯。”
崔玉珠便又说了些轻松话将这事揭过去了,二人又去跑看他们三人抓鱼,倒也将这些烦心事暂时抛到脑后。
这样的趣事一传十以后,府中上下连崔二夫人连张氏都来看了热闹。
崔二夫人笑着摇头:“这群孩子真能胡闹。”
“谁家都这样,没成婚就没个定性,过两年成婚了自然而然就稳重了。”
“是啊。”
崔玉瑾的婚事,崔二夫人一直有在放心上,只是挑来挑去,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
家世好的长得不行,长得好的家世又差些,长得好家世也好的,偏偏又是庶女,处事待物皆有欠缺。
再看看吧。
崔二夫人默默叹了口气。
……
十五这日,崔府宴请宾客之日,可是一大早,西院却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日崔玉珠本该早早起来洗漱,但秋叶与夏雨不仅没看到春草进去伺候,还没听到屋里有任何动静,便进门去查看。
房间内空荡荡的,桌子上还有一封崔玉珠的亲笔信。
崔府正院。
崔二夫人如遭雷击:“什么?珠珠不见了?去哪里了?”
秋叶哭道:“奴婢也不知,姑娘一向只要春草贴身伺候,姑娘的事她最清楚。”
“那春草呢?”
“春草早上也不见人影了。”
夏雨则将崔玉珠那封信呈上去,“姑娘留了封信,里面应该有写。”
崔二夫人忙打开那信,粗粗看了一遍,又倒回去细细再看,看完整个人似又像松了口气,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快去,去将老爷叫过来。”
桂嬷嬷“哎”了一声,忙着急忙慌的去了。
崔柏匆匆而至,问怎么回事,崔二夫人便将那信递给了他。
崔柏眉头紧拧,“珠珠怎么一声不吭就回老家了?”
“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崔柏惊疑:“莫非……?”
“莫非什么?”
崔柏不好说,便道:“锦州离京城也不过三日路程,她信上说带了春草云海两兄妹,一路若走的官道,料想也不会有事。”
“老爷何意?难道是不打算追回来了吗?”
崔柏道:“追倒是不必,回去住段时间也好,不过却需要派些人手过去一路护送为妥。夫人别担心了,我这就去找人。”
“快去,快去。”
送走崔柏后,崔二夫人又独自叹气,桂嬷嬷见她忧思不解便道:“夫人,我觉得姑娘可能又钻牛角尖了。”
“何意?”
她提醒道:“前两日家里不是来了贵客吗?”
崔二夫人也想到了,她长叹了口气,“这孩子,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一次一次的,她偏偏都要往外赶。”
“姑娘的性子是老夫人养出来的,是娇了些。”
何止是娇了些……
谁家的姑娘会这般说走就走,若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崔家女儿不安分。
今日又是宴客日,人多嘴杂,还是先统一口径再说。
“你快去交代一下,珠珠思念她祖父之心切切,这两日回锦州看他去了。无论谁问,皆作此回答。”
“好好,这就去。”
。
第六十九章
话说崔玉珠一行人出了京城之后,沿着官道走了一日,终于踏入了南阳地界。
南阳是业州、金州、汴州三城的旧称,是商者云集之处,繁华之处不亚于京城。
南阳主路皆青砖铺道,修建得极为宽敞,崔玉珠从官道摇摇晃晃一路摇得头晕眼花,进了这南阳的金州城后明显感觉到了不同,一路平稳通畅,便是连空气都觉得清新了些。
“姑娘,你看这金州果然有钱,连路都修得又平又宽敞,这起码能驶并排三辆马车吧?”
春草到底是个小姑娘,原本路上还忧心忡忡的,到了金州后见外面热闹非凡便将那些事都给抛到脑后去了,一路掀开一角帘子,趴在窗户上看得津津有味。
“是么?我看看。”
崔玉珠也不怎么出远门,只记得年少时路过并没有修这样的路,也没有这么热闹的景象,见金州竟然天子脚下一般青砖铺路,不免也有些吃惊。
车外赶车的老刘头听了笑道:“姑娘们有所不知,这南阳三地可是咱们大楚皇帝的钱袋子,繁华不亚于京城。商贾过南阳三城要过城费,过桥要过桥费,你没看到每日大早排队进城的商队得多少,能不有钱吗?啧啧啧……”
崔玉珠从未听过这世上有什么进城费,过桥费,心道这跟强盗有什么分别。
杨云海也吃惊不已:“可方才我们进城一路畅通,并未被收取什么进城费。”
“百姓不收费,商队才收。你想啊,这青砖铺的路多贵啊,那商队车马一辆一辆的压过去,不收费怎么行。”
路通,则货速达。金州离京城又近,不仅是交易的好去处,也是必经之路。
过城费并不贵,那些商队哪里会将这些小钱看在眼里。
崔玉珠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疑问问出:“可我记得小时候路过金州,路好像没这么宽敞……”
老刘头解释道:“不仅是金州,业州与汴州皆如此,以前与其他地方并没有分别,汴州好一些,还有些晶石矿采,比其他两地富裕些。”
杨云海替她问了:“那为何这几年变化这么大?”
老刘头道:“这三城并称作南阳,正是秦王殿下的封地啊。秦王殿下十五岁封王,如今也有七年光景了,他刚来时便大兴土木,逢山挖山,遇水架桥,不然哪有如今繁华景象。所以这里的人不管秦王殿下叫做秦王,私下都叫他南阳王。”
杨云海道:“原来如此。”
“这秦王府就建在金州,只是听说秦王喜欢住京城,所以整个王府一个主人都没有。”
崔玉珠才知道自己居然进了他的封地,不知是喜是忧。
她忍不住问:“难道去锦州的路就这一条了吗?”
“可不是吗,姑娘要去锦州须得穿过南阳,不然就得走小路绕个七八日才可到达,有大路不走,谁走小路?”
也对。
崔玉珠心中叹了口气。
天色渐晚,一行人选了家小客栈歇一晚。
崔玉珠在春草的搀扶下进了客栈,她刚下马车,便引得许多人侧目。
旁人只见一女子头戴黑纱幕离,穿着半旧的粗布衣裳,但腰身绰约,体态婀娜,让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崔玉珠累得腰酸背疼,哪里还管别人什么目光。
她上了楼之后,看房间的陈设半新半旧,但好在还算干净整洁,便将幕离取下,就坐在床上躺了下去。
被子软这里还安静,不一会儿,崔玉珠睡意来袭,眼皮闭下就睡过去了。
一刻钟后,春草将她唤醒。
“姑娘,这家店虽名字取得俗气,叫什么悦来客栈,但吃食确实做的可以。您一路上就吃了一个包子,应该快饿坏了,先吃吧,吃完我就去叫店小二弄些水来让您沐浴。”
崔玉珠感激他兄妹二人,忙拉着春草坐下,柔声道:“多亏春儿你一路照顾我,出门在外我们不讲究京城那些礼了,你也快坐下吃吧。”
春草方才就冲着这几盘菜偷偷咽了口水,见推不过,只好坐下与她一道用了。
一共四道菜,烤乳鸽,素炒四季豆,蒸饺,卤水豆腐,味道确实好,崔玉珠还多吃了半碗米饭,剩下吃不完的全是春草收去吃了的。
“你哥哥他们吃了没有?”
“吃了,他与老刘头已在底下吃了。”
“那就好。”
崔玉珠是偷跑出来的,也亏那杨云海与春草是邱妈妈的孩儿,与崔玉珠自小相熟,不然哪能担这份罪责一路相护。
用过饭后,春草将碗碟收下出去了,崔玉珠刚听她关上门,门外就传来哗啦啦的一堆碗碟打碎的声音。
“春儿,怎么回事?”
崔玉珠眉头轻颦,便开门而出。
抬眼一看,便见楼道里已列了一队的黑衣人,面容冷冷,气势如虹,胸口臂处的衣裳皆绣了一团蓝色的鹰图。
图中老鹰眼睛锐利,仿佛盯着什么猎物一般,下一秒就要扑过来似的。
“啊,你们是……?”崔玉珠轻呼出声。
定睛一看,为首那男子面容清瘦,长得极为眼熟,忍不住脱口而出:“呀,你是那个……”
那个谁来着,反正她也叫不出名字。
男子目光温和,恭敬道:“在下岫玉,特来迎接崔姑娘入府。”
男子正是朱景明身边的岫玉。
崔玉珠看了一眼吓呆的春草,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摇摇头道:“入什么府?我只是路过此地,明日我们就要赶路了,你回吧。”
春草欲哭无泪:“是啊……我们只是路过,很穷的……”
春草则是以为他们是来打劫的。
岫玉一张脸无动于衷,又重复了一遍方才那话。
崔玉珠深吸了口气,道:“罢了,不必理他们了。”
说罢,领着春草进了房,也不看那岫玉是什么表情,便将那门一把关上了。
黑鹰卫向来手段繁多,可惜此女不是一般人,不仅是官家贵女,还是他们主子心尖上的人,自然不能用寻常对待犯人的手段。
过了一会儿,岫玉敲了敲门问道:“崔姑娘,楼下那男子与老头是你何人?”
崔玉珠惊而想到杨云海还在下面,遂开门道:“是与我一同来的,你千万不可将他怎么样。”
岫玉道:“姑娘放心,在下只是让其先行一步。”
春草闻言脸色一变,探出头惊道:“你把我哥哥怎么样了?”
岫玉道:“没怎么样,只是请去府上喝杯茶水罢了。”
。
第七十章
崔玉珠一听杨云海被抓去了,惊道:“你们怎可如此妄为!”
“姑娘恕罪。”
崔玉珠眼眶泛红,作出柔弱样子:“不是我故意要你们为难,只因我一个未出阁女子万万没有私自去他府上的道理,你们快将我那乳兄放了,莫以此逼我。”
岫玉垂下眼恭敬道:“在下绝无恶意,只因我家主子在京城有些脱不开身,但又心系姑娘,只好命我等在此等候。”
“至于请姑娘入府,则是因为姑娘娇贵之体,这样的客栈又实在太过简陋,只怕委屈了姑娘,现楼下已备好上等马车,还望姑娘移步。”
黑鹰卫这么客气地请人可是头一回,也是岫玉比较稳妥些,若换了清风,估计就是一句“崔姑娘,请跟我走一趟吧”或者“殿下之命不可违,跟我说这么多没用”,然后就把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
崔玉珠拭了下眼角,道:“出门在外,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自己也带了盘缠,若要住好一点的客栈也是可以的,你既是奉命,还奉了什么命?”
“我家殿下交代我务必妥善安置好姑娘,不可有一丝一毫受损,其余的无可奉告。”
崔玉珠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便道:“我此行锦州也不远,若你有心便叫两个女护卫随同保护就足够了,只是莫要逼我入他府中,那我成什么了?”
岫玉有些为难:“这……”
“将我的人送回我便不记你这桩了,回去吧。”
岫玉见她不由分说将房门紧闭上,眉头拧成结,思衬着软硬不吃的话,要不干脆弄点东西让她睡一觉,直接弄到王府里去得了。
结果从楼下上来一人打断了他还未实施的想法,也是鹰卫,“大人,殿下到金州了……”
岫玉一惊,再看了房门一眼,“知道了。”
……
崔玉珠关上房门与春草说了一通话,才让她放下心。
那个岫玉是他的人,所以不可能会伤害杨云海与老刘头,只要她不为所动,他拿他们二人也没有什么用处了,除了放人也没有其他可做的。
崔玉珠在房间内等了好久,不见有人再来打扰,就知道自己对了,便让春草偷偷开门去确认一下。
“姑娘,门口有两个一左一右站着跟门神似的。”
“随他们站去,我们睡觉。”
“哦。”
次日,崔玉珠与春草按约定时间起,开门发现门外那两人已不见了。
二女齐齐松了口气,洗漱后便在房间内用了早膳,再下楼便见杨云海已等着了。
春草喜道:“哥你还好吗?”
杨云海笑了笑:“瞧你这话问的,我能有啥事啊?”
“老刘头呢?”
杨云海眼神闪了闪,有些不自然道:“在给马儿喂草料,马上就要走了。”
“太好了姑娘,我们可以走了!”
崔玉珠嘴角含笑,点头“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老刘头牵着马车出现在客栈门口,还是昨日那装扮,灰布粗衣,头戴斗笠,手执一把赶马鞭,略弯着腰候在那里。
这赶车的老刘头不是崔家下人,是杨云海认识的一个车把式,此次花钱雇来的。
崔玉珠客气道:“刘大伯,今日我们得快些赶路,却要辛苦你了。”
老刘头不语,略弯了弯腰致意。
待崔玉珠欲上马车时,也不见他去取脚踏过来,还是杨云海见了去拿来放在她脚边,春草才扶她一同上了马车。
此后,一路无言。
行了也快有一个时辰,终于要经过一个乡镇,名浔阳镇,到时就可以下去歇一歇了,顺便再备些吃食。
他们就近找了个茶水摊子分坐两桌稍作停歇,崔玉珠还另外要了几个馒头过会儿打包带走。
坐了一会儿,便听有人在小声谈论,声音却越来越大。
一男道:“……造孽呀……”
另一男道:“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说说怎么了?!那小莲不是你远家的侄女?你们也忍心见死不救……”
“哪里是我们见死不救,我们哪知她气性那么大,一声不吭跑去卖身葬父,现在被严家买去作媳妇谁能有办法?严家是大户人家,整个严家村都是他本家人,难道我去鸡蛋碰石头?”
“若你们这些亲戚要早些帮衬一下,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唉!”
“不是我们铁石心肠,是她家与我家旧时有些仇怨,她不开口我总不可能主动去找她,后面的事谁能料到?”
“……”
崔玉珠她还欲听个详情,那桌人就走了。
正巧老板过来添茶,杨云海便问了。
老板叹了口气道:“那个小莲也是命苦的,本来被严家买去给严家小少爷冲喜,没想到一嫁去当晚严家小少爷就一命呜呼了,如今已停满三天,二人正要下葬哩。”
崔玉珠疑道:“二人?”
老板见这女子出声悦耳动听,忍不住就要多看两眼,只可惜女子戴着幕离,面容看不真。
“可不是,新婚去了的,严家要她到地底下去伺候呢。”
春草惊呼出声,“我听过,是不是叫**?”
“那不是**,是陪葬。”
“天哪……”
那老板说的时候自然有其他桌的客人也在听,陪葬这话正是其他桌客人说的。
崔玉珠听得心惊肉跳,不忍再听。
一张小脸苍白如雪,她起身欲往马车上去,忽然身子虚晃了一下,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扶住她。
一种熟悉的感觉,崔玉珠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头一看,便见老刘头已松开手,只看得到一个灰扑扑的背影。
春草见了忙过来扶她,关切地问:“姑娘怎么了?”
“我没事。”
杨云海看了头戴斗笠的老刘头一眼,“那……赶路吧。”
崔玉珠眉头轻颦,往老刘头那看了一眼,才“嗯”了一声。
马车往镇上走,他们这行人不巧遇到了一起白事。
杨云海想到那耸人听闻的传言,不禁低骂一声:“晦气!”
眼瞧着那伙庞大的丧葬队伍吹吹打打越来越近,白帆迎风飘飘,杨云海与老刘头一同将马车赶往另一条土路。
崔玉珠则是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忙将帘子放了下来。
丧葬中间八个大汉分别抬了两口大黑棺材,一前一后抬着走,那棺材中间却都用了大红布结系着。
又是白事,又像是喜事,说不出的诡异。
第七十一章
行不多久,“老刘头”将赶马鞭给杨云海,冷声道:“一路向前,到前面那个村路口等我。”
说罢人脚一蹬便轻轻攀到车顶,又在车顶疾走两步张开双臂跃下,随即稳稳落地。
“啊……”杨云海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转头他人就不见了,心道这是怎样的身手,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
崔玉珠发现了些许异样,隔着车帘就问:“怎么了?”
杨云海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呵呵一笑道无事,却拽了拽缰绳,有意让马慢一些。
崔玉珠心道:不太对呀……
那边的“老刘头”落地后回头看了一眼,见马车渐行渐远,深入林道,便大步往那丧葬队伍走去。
最后抬脚上树,借着枝干一个弹跳,竟飞身稳落于前面那一口棺材之上。
“咯吱、咯吱”
离近了,棺材之中确实有许细微声响,不是绳子与棺材摩擦的声音,而是从里头传出来的尖锐之物摩擦木板的声音。
他将手平放在棺材板上,甚至还能感觉到棺材壁上的细微震感。
“你要干什么?”
尾后的人发现了可疑之人惊呼出声,一时间如临大敌,放声大喝,“快过来,有人闹事!”
“你是何人?”
“你要做什么?”
严家人一阵哗然,脚步也乱了,如何也没想到凭空会出现一人坐在棺材之上,这简直就是对死者的莫大侮辱。
不仅队伍停下,前面的也收了哀容,一脸怒气齐齐围过来了。
抬棺材的大汉苦了脸,这个男子的重量可不轻,但规矩是棺材中途不能碰土,落地为坟,只好咬牙继续抬着。
“老刘头”无视他人,径自挥出一手拍在棺材盖上,“啪”的一声巨响,棺材之上被震飞出几根钉子!
众人面露惧色,这是何等神力?!
只见他使了大力继续拍了一掌,又飞出几根钉子!
严家家主大怒:“把这人抓起来!”
“老刘头”冷笑不语,他身体旋身一踢就将棺材板踢飞了出去!
严家人没防备一个棺材板会向他们飞来,众人闪躲不及,连着撞翻了几个,哀声遍地。
尤其是首当其冲的那个,胸骨都被撞断了。
抬棺材的人一见这人如此神勇,唯恐被牵连,心一慌便都扔下棺材躲到一边去了。
接着便听有人哀嚎,“天杀的这些人,棺材不能落地呀!来人,快,快抬起来!”
棺材轰一声落地之后,无人敢去。
“老刘头”往木棺中看去,只见里头躺着的人身着红边黑衣,头束红带,只是脸色惨白,不然倒长得还算清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棺材里头是个男子!根本不是那个被买去活葬的女子!
所以,他开错棺材了。
“……”
他确实开错棺材,那被买去的小莲此刻躺在的是另一个棺材,被喂了大量的蒙汗药,早已睡死了过去。
不过也不算乌龙,他没听错,这男子的手分明还能动,方才他听到的“咯吱”声便是这人用手上戒指在木板上划动的声音,且眼皮还会动,可见求生意志之强烈。
这人分明还没死,却要被当成死人葬了,不用想定又涉及到大户家宅里的阴私了。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那边年轻女眷中传来一阵干嚎,分不清真情假意。
“老刘头”来不及多想,他大喝一声,“这里面之人或还有救,再只顾着哭恐怕药石无医!”
这不知哪里来的乡野之人,那严家人哪里会将他的话听进去,而是十分恼怒地围了过来。
“老刘头”见状只好抽出抬棺材的粗棍作武器,一棍打一个,舞得虎虎生风。
他这不算乱伤无辜,这严家人委实该打,更何况他出手极有分寸,不伤性命,只让他们吃些苦头。
“等一下,先抓住那个女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众人看去,只见那个路口赫然站着一个肤白貌美的少女,似乎被眼前情景所吓坏了,怔怔的不知反应。
“这两人定是一伙的!”
崔玉珠见他们往她这追来,才知他们说的那女子是指她,她心猛的一跳,也不管有路没路拔腿就跑。
边跑她还能边听到后面的惨叫声,更加心慌不已。不过她到底是个弱女子,还没跑多远就脚崴了歪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呜呼,便被随后的人一把扛起,继续跑。
这可比她自己跑快多了,不知多久,崔玉珠被颠得七荤八素,但闭上眼居然有一种会飞的错觉。
只是令人难过的是,插在头上的那把簪子不知掉哪里去了,今早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也尽数散落下来。
不用想,待会儿定是跟疯婆子差不多。
一只脚突然凉飕飕的,崔玉珠脱口而出道:“四哥,我的鞋掉了一只!”
四周安静不已,“老刘头”也就是朱景明停下脚步,将她由扛转抱,闷不做声回去寻她的鞋。
最后是在一块石头边寻到的,崔玉珠便由着他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小心翼翼欲给她穿鞋。
那脸近在咫尺,是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人,崔玉珠因着心虚却没胆子看他了。
朱景明沉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崔玉珠眨巴眨巴眼睛,“我问云海,加上自己的猜测然后猜到的。”
“那你明知道是我,还下来给我捣乱,你可知若不是你,那棺材里的两个或许都可以不死。”
“什么不死?装在棺材里了不是应该已经凉透了吗?”
朱景明被她气笑了,“你怎知就凉透了?若凉透了我还费那功夫?”
崔玉珠一听有理,没想到她又捣乱了。
“都怪我……”
正懊悔不已,这时脚脖子传来针刺般的痛感,忍不住呼出声来:“呀,好疼……”
朱景明眉头一皱,沉声道:“脚肿得厉害了,这鞋穿不得了。”
“那怎么办?”
“我可以帮你正骨,只是有些疼痛,你可忍得?”
他抬起的脸上还贴着胡须,如今摘去斗笠一看就与俊脸很不搭调,上半脸与下半脸根本不像一个人的,崔玉珠看了一眼忍不住就笑了。
朱景明目光不解:“你还笑??”
崔玉珠忽而想起她哥哥与她说过,这个人咔嚓咔嚓就把江轶的胳膊接回去了,但是江轶脸马上白了,可想而知得多疼。
崔玉珠收了笑,换了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轻声问道:“有没有什么止疼的草药,若直接这样我怕是要疼死过去。”
“你可知长痛不如短痛?”
崔玉珠眼眶湿润,摇摇头道:“我不要……”
朱景明静静地看着她,到底舍不得让她疼那一下,便道:“可现下哪里去给你寻止疼的,只那玄胡喜湿,一般沿溪两岸生长,却不好寻。”
“我不管。”
朱景明暗叹一口气,将那穿不了的绣花鞋塞进怀中,将娇人再次抱起。
“先这样吧,你别下地了。”
第七十二章
可以说,崔玉珠一见了他就忘了她此行目的了。
包括她为何去锦州,以及京城时两人才闹过一场的事,统统忘到脑后。方才在马车里一猜到他的身份,就不顾劝阻屁颠屁颠地追过来了。
这是她最真实的反应,她就是这样的人。难过了就哭,开心了就笑,生气了就赶他,不气了又想见他。
情绪难以捉摸,矫情又矫情得要命,偏偏这样才让朱景明放心不下,抛下那么多要紧事就为了护她一程。
若不是他熟知她的性子,不然其他女子这般做法,倒有理由让人怀疑这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而崔玉珠一路被他抱着,不仅不用自己走,紧靠着他还有着源源不断的热气传来,既安稳又舒服,闭上眼没多久就直接睡着了。
漂亮的人总是受到格外优待,即便她不施粉黛,青丝散落的样子,在某些人眼里仍美得惊心动魄,一如初见。
就连走路都格外注意了些,唯恐踩到枯枝干叶之类的将她惊醒。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朱景明一放下她,她才醒了。
再睁开眼,有床,有屋顶。
床边还有个老婆婆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崔玉珠一惊,忙坐起来拉住他“四哥,我们到哪儿了?这是哪里?”
朱景明正色道“你醒来正好,我身上没带盘缠,打算先把你放这儿,你在这儿与婆婆好生做伴,等我回来接你。”
崔玉珠呆呆地看着他,偏偏他表情又一本正经,不像假的。
“我不要!”
她最后一丝睡意都惊跑光了,她看了一眼那个笑眯眯的老婆婆,虽面目和善,但哪有跟他在一起安心?
她颤声道“你,你若敢将我扔在这儿,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朱景明眉毛一挑,“你一别两宽这种话都说出口了,我还怕你不理我?”
崔玉珠气他不当回事,便道“之前是之前,这次我是说真的!”
朱景明静静看着她,但笑不语。
崔玉珠看着他,眨眨眼“……”
完了,她上当了……
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次是真的,那以前的岂不是说说而已不用当真的?
这人是故意引她说错话的,真是坏透了。
崔玉珠脸颊微红,不欲看他,目光转向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让婆婆见笑了,玉珠还没谢谢婆婆收留之恩。”
那婆婆含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目露慈爱地看着她。
原来这婆婆竟是聋哑人,怪不得。
崔玉珠意会,忙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老婆婆则是比划了几下,便出去了,崔玉珠则打量了一下这座木屋。
漏风不说,桌椅破败,床也不太稳当,但整个房间来看收拾得挺干净。
“这婆婆好可怜,一个人住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朱景明轻笑“过后你就不这么觉得了。”
崔玉珠虽不解,却也没问。
“你脚还伤着,我先去寻些草药回来,你乖乖在这儿等我,不要下床。”
他交代了几句,人便也出去了。
过了会儿,老婆婆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菜粥进来。
虽没什么油水,但看着还不错。
崔玉珠正巧饿了,一时忘了她听不到,感激地连连道谢。
老婆婆许是一个人孤独惯了,见了她这般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打心里喜欢,笑眯眯地在旁看她吃。
崔玉珠吃得慢,也不见有半点不耐,最后见她吃得不剩才将碗收了,拍拍床示意她躺下休息。
这老婆婆真是好人,笑眯眯的样子有点与她记忆中祖母相似,让人倍感亲切。
崔玉珠心道婆婆应该粮食不多,我还吃了她一碗粥,她该不会要饿肚子了吧。
她心里过意不去,在身上找了找,最后想起自己贴身的地方还藏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便背过身去伸手去摸。
“我回来了。”
门口传来朱景明的声音,崔玉珠刚将银票寻了出来,吓得手一抖,匆忙整了整衣衫。
“进来吧。”
她垂头敛眉,带着一股羞意。
他道“我采了些草药,顺便还抓了两条鱼。”
“谢谢。”
她小声道,“我这里有点钱,我想走的时候留给婆婆。”
朱景明道“你的银票自己收好,我已给过她一些散钱了,这种小地方你的银票不适用。”
崔玉珠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便不再提,却将银票给了他。
他问“你给我钱做甚?”
“你不是说你没带盘缠吗?我身上带了,留给你用吧。”
朱景明头一次被女子给钱,说不清什么感觉,“若我没猜错,这就是你仅有的私房钱吧?”
这点钱,实在没办法让他看进去。
“嗯呢。”
“那你看看我像缺钱的人吗?”
崔玉珠看着他一身灰扑扑的,若戴上他那斗笠,不就是个江湖人的样子么,哪点像尊贵的秦王殿下了。
她点点头“像。”
朱景明笑了笑,将这烫手的银票收了,“好,既是你说的,我便权当这两日卖身给你了。”
崔玉珠脸一红,“你想得美,我才不买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怎么了?”
崔玉珠白了他一眼,“丑。”
朱景明摸了摸假胡须,心里琢磨着难道真的很丑?这小女子爱美得很,那嫌弃的表情可不是装出来的。
不过再丑也没办法,若以真面目行走,恐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又说了些话,朱景明便出去给她煮了一碗药汤喝了,接着就帮她的脚踝复了位,疼得崔玉珠哭了好久。
药汤有活血化瘀,行气止疼之效,但毕竟不是麻沸散,顶多有个心理作用罢了。
因他一时的不忍,没想到真的会听她的不去处置,任她脚疼到现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这女子能左右他。
朱景明心如明镜,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半夜,崔玉珠被冷醒,忍了几个时辰的尿意也复苏了。
她与婆婆睡一个屋,被子冷,盖不暖。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老婆婆爬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去开门。
结果门方打开,冷风灌了进来,崔玉珠打了个冷战,忙将门关上了。
方才看了一眼,外头黑漆漆的,她那小鸡胆哪里敢一个人出去方便。
她还是憋着吧。
可是憋不住了呀……
崔玉珠呜呜呜的好想哭。
第七十三章
朱景明就睡外间的柴火房里,以稻草作铺,以手作枕。
崔玉珠这点动静如何能瞒得过我们耳聪目明的秦王殿下,她一拉门栓,他人就醒了。
不说这木门老旧,吱呀的声音让人睡意全无,再听她将门开了关,关了又开,好像甚是纠结的样子,朱景明也不可能当作听不见。
柴火间门开。
他沉声问:“怎么了,脚疼?”
崔玉珠没想到会将他吵醒,“啊?不是,是……”
“嗯?”
怎么说,难道说她想去小解?这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现在?
“春夜尚有寒意,你这脚还伤着,怎么突然想出去?”
崔玉珠羞道:“又不走远,就去一下下。”
朱景明心下了悟,脸上也露出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那我背你。”
崔玉珠脚伤着确实需要人背,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便依言趴在他肩上。
“谢谢。”
朱景明蹲下,接着便感觉到一具软软的身躯伏在他身上,背起来轻轻的,没多大份量。
这不是朱景明第一次背她,上次她吃了一碗酒糟醉了后也是他背去客栈的,但距离上次才多久,没想到她又“胖”了不少。
骨架是小,但身上那点肉却软绵绵的,就这么紧紧挨着他,他想当作没感觉都不行。
咳!怎么又胡思乱想了。
崔玉珠搂着他的脖子的手松开了,羞道:“你放我下来罢。”
朱景明依言放下她,然后转身走远一些,大概离个五十米左右。
崔玉珠羞红了脸,左右看看,又往树那挪了几步,觉得这距离应该够远了,才磨磨蹭蹭地解了裤子……
夜里本来就静,那点水声能瞒得过谁,朱景明面色不改,只当未闻,但脑子里仍忍不住勾画出某些不适宜的画面。
着实香艳。
咳!倘若让她知道他想什么,定不能轻饶了他。
待崔玉珠小解完,仍由他背了回去。
那软绵绵的身子,再次让他感受到煎熬。
互相贴着的背与胸,紧挨着的腰与腿,搂着他脖子的胳膊,以及方才听到的和想象到的画面,就走了这么几步路,便让人出了一身热汗。
崔玉珠手感觉到了他脖子的汗意,也没多想,抓了衣袖在他额上及脖子上擦拭,于他耳边道:“四哥,到院子了,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她不说话还好,才说了一句话就感觉到他身体越发紧绷了。
朱景明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无妨。”
“可你都出汗了。”
“无妨。”
再然后,崔玉珠眼睁睁看着那门从她面前过去,被他背着进了他睡的那间,这才慌了。
“我,我要回去跟婆婆睡!”
“婆婆已入眠,却是不好再扰她。”
随着一声门栓落下,崔玉珠被放在稻草堆上,而眼前是漆黑一片,正要爬起来时整个人便被再次压倒。
“朱景明,你敢!”
崔玉珠挣脱不开,又羞又怒,第一次连名带姓唤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
心上人就在身下,天王老子来也拦不住他的渴望的心。
“你……”
声音戛然而止,不多时,黑暗中便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喘息,还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崔玉珠躲开他的亲吻,将他的脸推开,“你这胡须刺人的很。”
“这还不简单,我取下来便是……你再摸摸。”
崔玉珠手被牵着在他脸上乱摸一通,又被拉着一路向下摸去,隔着衣衫也不知碰到什么硬物,崔玉珠颤了一下将手缩回。
“下流!”
想不到他居然也有被骂下流的那一天。
朱景明轻轻一笑,将自己的外裳盖在她身上,在她身旁躺下。
“睡吧,不逗你了。”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也没有旁的动作,刚渐渐放松,整个后背又贴进一个火热的怀抱,又激起阵阵颤栗。
他埋进她的颈窝,深深一嗅。
香!
崔玉珠轻咬下唇,羞道:“你还睡不睡了?再闹天就亮了。”
他道:“我就这般抱着你睡。”
“我睡不惯。”
这样谁能睡得着?
崔玉珠毕竟娇生惯养,皮肤尤其细嫩,睡这样的地方本来就不好睡,难得朱景明身份比她还贵重,也不嫌弃简陋。
两个人一个是当朝的秦王殿下,一个京州闺秀,谁能猜到两个人会挤同一间破屋里睡,本来就是躲他才躲回锦州,现在看着倒像与他私奔了一般,越发亲密无间了。
说罢她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衫,又道:“方才一时糊涂,婆婆醒来不见我定要来寻,若你我这般被她看到该有多羞人。”
孤男寡女在一处本就不妥,更何况还睡一起,方才他还对她亲亲抱抱,她如今哪还有半点清白?
罢了,反正她也无意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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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朱景明就睡外间的柴火房里,以稻草作铺,以手作枕。
崔玉珠这点动静如何能瞒得过我们耳聪目明的秦王殿下,她一拉门栓,他人就醒了。
不说这木门老旧,吱呀的声音让人睡意全无,再听她将门开了关,关了又开,好像甚是纠结的样子,朱景明也不可能当作听不见。
柴火间门开。
他沉声问:“怎么了,脚疼?”
崔玉珠没想到会将他吵醒,“啊?不是,是……”
“嗯?”
怎么说,难道说她想去小解?这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现在?
“春夜尚有寒意,你这脚还伤着,怎么突然想出去?”
崔玉珠羞道:“又不走远,就去一下下。”
朱景明心下了悟,脸上也露出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那我背你。”
崔玉珠脚伤着确实需要人背,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便依言趴在他肩上。
“谢谢。”
朱景明蹲下,接着便感觉到一具软软的身躯伏在他身上,背起来轻轻的,没多大份量。
这不是朱景明第一次背她,上次她吃了一碗酒糟醉了后也是他背去客栈的,但距离上次才多久,没想到她又“胖”了不少。
骨架是小,但身上那点肉却软绵绵的,就这么紧紧挨着他,他想当作没感觉都不行。
咳!怎么又胡思乱想了。
崔玉珠搂着他的脖子的手松开了,羞道:“你放我下来罢。”
朱景明依言放下她,然后转身走远一些,大概离个五十米左右。
崔玉珠羞红了脸,左右看看,又往树那挪了几步,觉得这距离应该够远了,才磨磨蹭蹭地解了裤子……
夜里本来就静,那点水声能瞒得过谁,朱景明面色不改,只当未闻,但脑子里仍忍不住勾画出某些不适宜的画面。
着实香艳。
咳!倘若让她知道他想什么,定不能轻饶了他。
待崔玉珠小解完,仍由他背了回去。
那软绵绵的身子,再次让他感受到煎熬。
互相贴着的背与胸,紧挨着的腰与腿,搂着他脖子的胳膊,以及方才听到的和想象到的画面,就走了这么几步路,便让人出了一身热汗。
崔玉珠手感觉到了他脖子的汗意,也没多想,抓了衣袖在他额上及脖子上擦拭,于他耳边道:“四哥,到院子了,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她不说话还好,才说了一句话就感觉到他身体越发紧绷了。
朱景明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无妨。”
“可你都出汗了。”
“无妨。”
再然后,崔玉珠眼睁睁看着那门从她面前过去,被他背着进了他睡的那间,这才慌了。
“我,我要回去跟婆婆睡!”
“婆婆已入眠,却是不好再扰她。”
随着一声门栓落下,崔玉珠被放在稻草堆上,而眼前是漆黑一片,正要爬起来时整个人便被再次压倒。
“朱景明,你敢!”
崔玉珠挣脱不开,又羞又怒,第一次连名带姓唤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
心上人就在身下,天王老子来也拦不住他的渴望的心。
“你……”
声音戛然而止,不多时,黑暗中便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喘息,还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崔玉珠躲开他的亲吻,将他的脸推开,“你这胡须刺人的很。”
“这还不简单,我取下来便是……你再摸摸。”
崔玉珠手被牵着在他脸上乱摸一通,又被拉着一路向下摸去,隔着衣衫也不知碰到什么硬物,崔玉珠颤了一下将手缩回。
“下流!”
想不到他居然也有被骂下流的那一天。
朱景明轻轻一笑,将自己的外裳盖在她身上,在她身旁躺下。
“睡吧,不逗你了。”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也没有旁的动作,刚渐渐放松,整个后背又贴进一个火热的怀抱,又激起阵阵颤栗。
他埋进她的颈窝,深深一嗅。
香!
崔玉珠轻咬下唇,羞道:“你还睡不睡了?再闹天就亮了。”
他道:“我就这般抱着你睡。”
“我睡不惯。”
这样谁能睡得着?
崔玉珠毕竟娇生惯养,皮肤尤其细嫩,睡这样的地方本来就不好睡,难得朱景明身份比她还贵重,也不嫌弃简陋。
两个人一个是当朝的秦王殿下,一个京州闺秀,谁能猜到两个人会挤同一间破屋里睡,本来就是躲他才躲回锦州,现在看着倒像与他私奔了一般,越发亲密无间了。
说罢她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衫,又道:“方才一时糊涂,婆婆醒来不见我定要来寻,若你我这般被她看到该有多羞人。”
孤男寡女在一处本就不妥,更何况还睡一起,方才他还对她亲亲抱抱,她如今哪还有半点清白?
罢了,反正她也无意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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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那柳腰间赫然多出一只手,又将她揽回去,“看到如何?”
崔玉珠气急:“你说如何?”
这人存心气人。
他不语,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流连,温热的呼吸便喷洒在她的脖颈,像小蚂蚁爬过一般痒痒的。
她腰被一只大手拦住,根本躲不开他的亲近,但又被他捉弄得受不了,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将他头推远一些。
“不许你这般……”
谁能想到平日里正正经经的一个人,私下里在她面前却不守半点规矩的!
崔玉珠的声音向来又软又轻,那点娇嗔朱景明听来是意犹未尽,哪里舍得轻易放开她?
又兼一股幽香直冲鼻息,令人难以自持。
也难怪,如今远在山野,没了规矩与戒条,两人第一次尝到了放肆的滋味,情与爱的味道充斥着小小的柴火间。
肌肤之亲的暖意让人沉迷其中,直叫人越陷越深,不知今夕是何年。
………
直至痛苦袭来。
没一会儿,便听她苦苦哀求:“四哥,我难受……”
朱景明在她鬓边轻哄,“四哥知道,四哥知道……”
可他越哄她越哭,可怜兮兮的令人心碎。
强忍着渴望,朱景明将散落的衣物与她一件件披上,再将她牢牢的揽在怀中,然后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安慰着。
而崔玉珠歪倒着像只小猫一般靠住他,泪眼朦胧,双颊滚烫,无声抽泣了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等头脑清明便觉得羞耻万分,闭上眼装着睡了过去。
这会儿软玉温香,乖巧得很。
无怪乎古人云,美人乡为英雄冢,朱景明那点争权夺利之心在这乡野之地已想不起半分,什么王权富贵,什么黎民百姓,通通丢在脑后了。
这一刻他为自己方才轻率行径懊悔不已,没有明媒正娶,没有大红花烛,就这么委屈了她。
半晌,他道:“玉珠,你进我府中住一阵子调养调养身子可好?”
崔玉珠闻言,却不好答话。
他说罢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虽是皇子,却也是南阳的秦王,在那里与在京城不同,你想做什么我都能依你,别人还暂时染指不到那去。而且那里有意思的地方多了,你住段时间定然喜欢。”
他这是何意?总不能是想将她养起来,金屋藏娇吧?
崔玉珠原本将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闻言睁开眼,“我都走到这儿了,南阳再好我也不会随你去的,任你说多少好话都不顶用。”
他沉思半晌道:“可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该让你回锦州。”
紧接着,他便将缘由道出:“你可知,你祖父如今在锦州办了学堂,其中有几位还是当地三大姓的后生,拜师闹的动静还不小。”
啊?
崔玉珠略吃惊。
“你许还不明白其中的干系,这对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好事。”
崔老太傅是曾是太子老师,在士人中颇具威望,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开办学堂的目的。
崔玉珠被整懵了,祖父不是回家养老了么,怎么还办起学来,为何家里人都不曾提起?难道……
“这……可我从未听我爹爹从未说起这事……”
崔玉珠不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上位者多疑,他既然这么直白的对她明说了,那铁定是真的。
“所以,我思来想去你要么回京,要么随我入南阳,若去了锦州,我不放心。”
崔玉珠轻声道:“我不想回京,更不愿被你藏在家里,我是崔家的姑娘,哪有住你府上的道理?自该回我该回的地方。”
崔玉珠重新埋进他臂弯,虽然他身上硬邦邦的,身上又流了些汗,但崔玉珠一点也不嫌弃。
“索性你自个儿再化个名好了,编个寻常的家世,我便说你这路上于我有恩,如此一路送我,不然我祖父认得你,你若大摇大摆地进去,被赶出去也不一定。”
见他不应,崔玉珠又催了他一声,“我心意已决,你定要听我的。”
声音婉转娇气,化作猫爪在他心上挠着,朱景明哪能不听。
这一夜,两人荒唐一场后哪还有睡意,崔玉珠心里爱极了他,如今刻意不去想他的身份,不去想以后的日子,躺在他身边便是她梦寐以求的。
何况,他心里也有她。
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似乎身体交流后,心灵也契合了。
崔玉珠有感,这时候即便捅他一刀,他估计都不会很生气。
不过这只是胡思乱想罢了,崔玉珠这辈子拿过的刀似乎只有剪刀罢了。
想到刀,崔玉珠便想起他的佩剑来。
“四哥,你那把很漂亮的剑呢?”
“没带。”
朱景明忍俊不禁,“你管那剑叫很漂亮的剑?”
崔玉珠道:“我记得剑鞘通体金光,还镶着绿松,不仅漂亮,看着还挺贵的。”
“贵倒不贵,只是我佩戴习惯了,见剑如见人。人好改装,剑芒却难掩。”他又道,“我乔装来送你,自然不好随身佩剑。”
“那你其他兵器会用得趁手吗?”
“一般。”
“也是,你会飞檐走壁,还能摘花伤人。”崔玉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哥哥说你深不可测,想来你的身手是决计不输他们之间任何一人的。”
崔玉瑾竟说过这样的话。
朱景明嘴角的笑意微收,“你哥哥何时说的这话?”
“就比武初试后,他说你咔嚓两下就把江轶的胳膊接回去了,厉害得很。”
“就这样?”
“不然呢?”
半晌,崔玉珠后知后觉疑道:“你方才是套我话吗?”
朱景明目光一闪,忙道:“不敢。”
崔玉珠却不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立马挣开他,气道:“我改主意了,明日就走,我不要你送了。”
“别赌气。”
朱景明面色不动,心里暗暗叫苦,明知道这女子难哄,偏偏又得罪了她。
“方才你随口一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哪里算得上套你话?你可知,我若真想知道些什么会使出多少残酷手段?”
崔玉珠转念想想也是,便又顺着这话头问起,“是什么残酷手段,我能听听吗?”
朱景明:“……”
崔玉珠眨眨眼,央求道:“可我睡不着了,就想听这个。”
这下好,朱景明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填上。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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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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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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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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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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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完结)
《静女如珠》第八十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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