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来》 第一章 南棠城上 冰封无际,大雪纷飞。 南棠城,北城墙上,可以看到将天下分隔南北的澜启天江,蜿蜒在大地,仿佛一条搁浅的奄奄一息的白色巨龙。来自北楚国的三十万大军被困在北城门外五里处,他们被奇怪的火舌包围着,火光映着他们焦灼不已无能为力的脸……按照计划我会在这十丈城墙上跳下去,面对北楚三十万将士,英勇死去…… 冬天刀子似的风在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人身上显得软弱无力,我站在城墙边,看着那三十万无助的士兵,他们拿着最锋利的武器,拿着最坚实的盾,穿着刀枪不入的铠甲,可是他们就是被困在三丈高的火焰围成的火圈里,惊涛狂风无坚不摧的战力发挥不了分毫……我的死,可以让他们走出火圈,回到北楚,这是天乡国国主亲自允诺我的。 “十三公子想好了吗?”一个沧桑霸道的声音渐渐靠近我,我冷漠的看着前方,只觉得浑身发凉,不知道那冰凉的剑会刺在我身上哪里…… “务必让这三十万精兵回北楚,否则,我会回来找你,还有你的国主……”我没有回头,以阴狠的口吻威胁着他。因为三十万大军是否能回北楚我可能看不到了……冰凉的长剑从背后刺入我的胸膛,我看见了血刃从我胸前刺出,这一剑,很狠,不留余地……剑刺入时,我的身体突然绷紧在本能的反抗,可我的意识却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宿命,这就是我此行天乡国的结局……我从十丈高的城墙坠下,带着最后的气息坦然接受我的宿命,粉身碎骨原来这么疼,比野兽撕咬身体还疼…… 我模糊的听到了一阵哀嚎,声音越来越弱……我看见了红色的雪……迄今为止从未有此刻这样轻松过,我闭上眼睛,可以安心睡一觉了,再也不用担心冷枪冷箭,再也不用担心血牙利爪,再也不用拼命的活着……因为死士的结局就是死亡,只有死亡才能真正的安眠…… 我的身体又沉又冷,耳边回荡着铜铃声……等等,听觉,还有感知……难道我还活着?眼睛像被缝住一样难受,我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月光竟然有些刺眼,仿佛我从未见过光一样。我重重的呼吸一口,光感,呼吸,这些不是活人才有的特权吗……我仿佛做梦一样,似真似幻的……身前有五个纵排直戳戳站着的人,他们的衣衫褴褛,青色的皮肤,僵硬的动作,还有冬天的寒夜也掩盖不了的腐臭气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血浸透了锦衣,可身上却一点都不疼,我急忙摸了摸身上的伤口,一如既往的消失了,我的伤口会自愈,可我从未想过我能死而复生……我心底突然冒出一缕恐惧,对自己未知命运的恐惧……我临行前,十三公子交给我一个锦囊,说若我能活着,就打开看,我以为我永远都没有机会打开它,我甚至庆幸,他要我来天乡赴死……我以为我要摆脱他了……突然眼前闯进一缕火光,那前面那几个僵尸似的人停了下来,我身旁不远处亮起了一个火堆,火焰映着一张清秀瘦弱的脸,他身着青色衣袍,手里拿着一个精致掌大的铜铃,不断的往火堆里加柴火,他的衣服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符咒,腰上还缠了许多辟邪的符咒,这个人是有多弱,多怕邪祟……我环顾四周,这是个幽静老林,辨不清方向也不知晓地处哪国境内。眼看着那个男人把铁锅架起,烧了热水,我顿感口干舌燥,便向他走近一步,说道:“给我来一碗,我渴了。” 那少年先是一愣,继而颤抖着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脚一登地惊叫着窜到了一颗树上……这家伙看着挺瘦弱的,想不到这弹跳力倒是蛮惊人的……我低头再次打量了一眼自己,又看了看旁边的青皮尸体,心中小有埋怨:至于吗,我有这么可怕?再可怕也比这几个尸体顺眼吧? 冬天树叶都落光了,我看见了他爬上树梢,整棵树都在哆嗦,我见过豹子窜到树上,但是也没有他这么快,我奇怪的看着他,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紧张的摇着铃铛。另一只手还在打摇着铃铛的手,我不禁笑出声来:“你的手一直在抖,控制不住吧?你这么怕我?”一不做二不休,似真似幻的世界,那就彻底看看是真,还是幻……既然他怕,索性就折磨折磨他,我的手虽不大,但是每根手指都跟钢剪一般,为了生存,我都是留着坚硬尖锐的指甲的,可是,这次奉命来天乡国,为了更接近王族的样子,我的指尖被剪去了,不过这丝毫不妨碍我处理那树上的家伙,我冷冷一笑抬头看着他,他手里的铃铛响的更乱了…… 我刚要抬腿爬树,发现这王族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真是麻烦,把整个人都裹住,大步跑都跑不开……真不明白,他们把自己裹住彰显着优雅与礼仪是为了什么,难道优雅和礼仪才是这些王族的衣服吗? 我心中急躁,将衣摆一提,狠狠的踹了一下树干,树未断,但使劲摇了一摇,那家伙没抓住树枝从树上掉了下来,一头栽进雪里,这个时候他倒是一点不死心,继续摇着铃铛,身上的画的乱七八糟的符咒开始亮了起来,那五个僵尸顿时向我冲来,我腾空而起,一个个将他们的头提进那火堆里,然后,故作轻松的站在那男人身边,看着他像把头伸进沙堆的鸵鸟,真是好笑:“你的尸兄弟都快被烧完了,你不看他们最后一眼吗?”我捉弄着他,这个家伙噌的一下把头抬起头,一副悲伤愤怒的样子,他看着我又不敢靠近我,从腰上撕下一个黄符甩在我身上,见我不为所动,丝毫未损,他不死心,继续向我扔着符咒,月光下,这符咒就像是花瓣一样在我身旁飘落……那男人见我不为符咒所伤,耐不住性子,举着随身携带的铁剑刺了过来……刚好,我也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所以,我扑向了他的剑,他的剑穿过了我的肩,血流出来,还是热的…… 那个男人害怕的松开了剑,退后三步,目光里透着恐惧和不可思议,呵,胆小如鼠……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亲眼看到你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跳下来的……”他惊异着。 我抬起右手拔出了他的剑,狠狠一攥,剑断了,我的手完好无损:“我也不明白。要不,你猜个答案?”我笑着,退去了捉弄和敌意,他的恐惧明显少了很多。 他小心翼翼的向我靠近,脚步很轻,都没有听见雪地里的咯吱咯吱声,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脸,我也特意转了转眼珠给他看:“我是不是活人?” “太不可思议了……”他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仿佛看见什么奇迹一样。 “那就是咯?”我淡淡苦笑,后退两步,倚着树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那五颗头颅已经被烧的面具全非了,五具无首尸骨直挺挺躺在地上,挺吓人的……那个胆小的男人不敢回头看向火堆,反而想我凑了过来。 我捧了一捧雪,吞了一下去,实在是太渴了,人一定是鱼变的,尾巴变成了腿,离开水一样会死…… “你……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睡了一觉,就醒了。命大吧。”我若无其事的擦擦嘴,顺手捂住了肩上的伤口。 “你真的是北楚的王室公子?”他又凑近了些。 怎么会是,北楚王室向来谨慎,他们怎么可能会答应天乡这样决绝的要求。北楚用了十年的时间统一江北,用了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息,而后,将贪婪的目光落在了江南。天乡国是突破江南的门户,小小天乡不过就是借着宽阔的澜启天江苟且生存罢了,因为北楚造船技术有限,江上又有如同猛龙的漩涡和龙卷风四处游荡,贸然渡江不知何时就会命丧江中……听闻江里还住着水怪,时常吞没江中渔船……加上北楚连年征战,也疲于征伐,天乡借着这样天时地利,避掉了本该早早发生的灾祸,也替整个江南挡掉了灾祸。可是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江面结冰三丈,北楚国君突然命令三十万大军踏兵渡江,以北楚统一江北功勋赫赫的白玉为主将,准备趁敌不被来一场快攻,拿下天乡,可白玉借着修行闭关之名,只派来自己一个得力的手下。天乡安逸多年,粮草辎重定然富足,攻下天乡,便可继续南下长驱直入统领江南……这样丰满而大胆的理想在北楚国君的计划里是可行的,因为他从未失败过……可是他没想到,小小天乡竟然暗藏了能人异士,以一人之力抵挡三十万大军……有一奇人,身着黑衣戴紫色玉冠,黑纱遮面,手握九珠玉环,将三十万大军围困火海……十三公子来前,他们已经被困七天七夜了……没有一个人敢闯出来,脚如同在地下生了根…… 天乡飞鹰传信,要北楚国君最宠爱的公子来换这三十万大军的生死……国君应允了……所以,我来了…… 第二章 钢铁般的手 我不是王室公子,国君也不会拿真正的王脉来异国他乡送死……可是我不能告诉这个男人我的身份,这个男人不知是敌是友,我的身份若是十三公子,我未死,他若跑去告状,我一样逃不掉,以天乡现在的嚣张势头,完全可以越江北上,我不知这个弹丸之地到底隐藏了多少奇人异士,我总有种错觉,他们若真的想掠夺江北,完全有可能的……我若不是十三公子,更是欺君大罪,两国交战更是有了不可退避的理由…… 思来想去,我抬头对那男人满不在意的样子说了句:“十三公子已经死了,我只是从南棠城跑出来看热闹的小老百姓,他从城墙上跳下来把我砸死了。他身份尊贵,他的尸首早就被人收了。”我故作认真的样子狡辩着。 “你别骗我,我亲眼看见你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死相凄惨,根本无人收尸,要不是我可怜你,把你和我同乡赶在一起,你早被那一圈一圈的乌鸦给吃了!”他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善良的反驳着……全然不知我心里缓缓燃起的杀意……他见我不说话,继续卖弄着自己的聪明:“南棠城的老百姓最富有的都穿不起你这样的锦衣,还想骗我……” 这个人太认真,这么好的品格,他却用错了地方……我心里汹涌着杀意,既然无法抹掉他的记忆,那就杀了他,以绝后患……我绝不能因一己的死活给北楚招惹灾祸。 我盯着他,像野兽盯着入侵领地的另一头野兽:“你真善良,可惜你的善良没能给你换来好报,希望你来世做个哑巴!”我宛如闪电般的速度出手,直刺向那男人的胸膛,那男人惊吓不已,腿一软倒在地上,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我毫不手软的将钢刀似的手指刺向了他的胸口,可在我触及他胸口的温度时,我背后似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我,背后的皮都快被扯破……他离死亡分毫之差,我不甘心!我的手拼命的向他伸去,他好似察觉到了我被什么东西束缚,趁此机会赶紧站起身来,慌里慌张的在我身上贴了一层符咒,继而无力的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抬头嚣张的看着我…… “我说你混的可真是悲哀,连活着都得偷偷摸摸的。”他冲着我冷嘲热讽…… 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哪怕是死也要杀了这个人!因为他长了嘴,我不敢赌……可是,我的身子仿佛被放进了一个钢铁模型里,任凭我怎么用力,我都冲不破这个束缚,我仿佛成了一个雕塑,动弹不得…… “你确实很危险,毕竟是北楚国的人,北楚人向来阴狠,不留余地……谁知道你是不是假死脱身,再暗中潜入天乡为非作歹呢?”那个男人肆意猜测着…… “你若有这么多顾虑,就趁着我不能动时,杀了我!”我愤怒着,我讨厌被猜测。 “你把我同乡的尸体都毁了,他们无法落叶归根……我杀你,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 我愤怒的看着他,若此刻我挣脱束缚,定把他生吞活剥:“啰哩啰嗦!杀就杀!” 他被我吓到,后退半步,他恐惧的看着我的眼睛,仿佛在看着一个魔鬼:“你……你的眼睛是红色的……师父说过,食人血肉的恶魔的眼睛才是红的……” 我借此机会冲着他诡异一笑:“被你看出来了……”此时我的手指竟然能动了,身后控制我的东西好像松懈几许,我趁此机会握紧拳头奋力一震,无形的枷锁被震碎,我脚用力一蹬,本想着直接冲到那个男人身前给他致命一击,可能是我太心急,脚底有个石头浑然不觉,再加上石头上落了雪,滑的很,我结结实实的甩在雪地上,我觉得,积雪没过了我的身子,没有感觉到疼,就是脚崴了,我背上好像有个什么小东西踩了过去……紧接着,是讽刺和嘲笑的声音,我猛然起身,见那男人手里握着一个两手大的悬丝傀儡,那个木头的十分灵活的小东西,就是它刚刚趴在了我的背上,我竟然被这个小东西控制了那么长时间……我无法忍受恼羞成怒……这时候,那个小东西猛然窜到了我与那个男人之间,无形的丝线借着傀儡的身躯穿到我身上,我又在他的操控之下,无法动弹…… “胆小鬼,不敢杀我,也不敢让我杀你,你到底要僵持到什么时候!”我愤怒着,无法忍受这种未知……其实我输了,我越是急躁,越证明我心虚,越证明我背后无所依靠,越证明我怕,那个我无法承受的结果…… 这个时候,我眼前的傀儡忽然举起了一个锦囊,是临行前十三公子交给我的那个……此刻,我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有一个念头,杀人灭口。 我扯断了那丝线,同时仿佛撕掉了一层皮,我已经感知痛楚了,我捏碎了傀儡,抢回了锦囊,向那个男人杀去…… “我是赶尸人!我得带我的同乡归故土安葬!你不能杀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吼着,林中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月亮很亮,没有云彩的遮挡,仿佛一个睁大眼睛看热闹的人…… “你要练功德,好啊……我成全你……”我松开了钳住他喉咙的手,缓缓的用他傀儡的无形丝穿过了他的喉咙,刺瞎了他的眼睛,折断了他的手骨……他说不了话,看不见我,写不了字就不会告发我了…… “我够仁慈,留了你的命……”我一如既往冷漠的站起身来,我拾起火堆里燃烧着的柴,把那五具尸体都烧了:“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去吧……”我回头对在地上痛苦打滚的赶尸人说道。 他无法说话,只捂着喉咙眼睛呜呜哭着,我攥紧了锦囊,穿入老林深处,站在树梢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五具尸体根本烧不起来,那个人还在痛苦的打滚,地上的雪被染红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冻死……一身符咒的赶尸人,五具面具全非尸首分离的尸体,这是多么诡异的一个故事啊…… 我无心再关心那赶尸人的“故事”,赶紧打开那个锦囊,里面竟然没有任何东西,我急切的把锦囊翻了过来,依旧什么都没有,月光很亮,我断然不会看错,这个东西是空的……还是……那赶尸人已经把锦囊打开了?我即刻朝赶尸人所在的方向看去……死的人还在,活人消失了…… 我顿时浑身发凉……我脚下一滑坠了下去……十三公子恐怕早就知道我不会死,那锦囊定然不是空的……我在他面前就是透明人,我的一切他都知道……我摔倒在地,锦衣之上的血迹证明我受过伤,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我紧张的看向周围,心像是被一只不会松懈的手捏着:我把锦囊丢了,我把任务搞砸了,她会找到我的……然后把我抓回笼子里……我不要回去…… 第三章 黑衣人 我抗拒着,我恐惧着,这个时候有个人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紧张,崩溃,猛然抓住了那只手,狠狠的攥着,要他粉身碎骨,可那只手柔软的像水,无从着力,我满脑子都是红色的眼睛,眼前的白雪化作血海,我什么都看不清了……浑身颤抖着,这个时候在我眼前停驻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我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看他,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人,头戴紫玉冠,黑纱蒙面……我立刻抬手抓向他的心脏,他的出手速度比我快很多,我看不到他是如何出手的,仿佛他早已预感到我的动作……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腕,眼睛像冰川一样凌视着我:“你不是北楚王室,你没有资格替他们送死。” “你又是用什么邪术,将北楚三十万将士困在天乡!”我控诉着,是替十三公子控诉的……从没有告诉我,我属于北楚,也没有人告诉我,我是个人,只有十三公子跟我说过,我属于他……即便这种归属并没有给我归属感,但至少我不会无处可去。 我恐惧她,对她言听计从,我不敢反抗,怕无处可去,即便归处是一个笼子,我害怕被抛弃……我无法脱离这个怪异的魔咒,渐渐的,我开始讨厌我自己…… “这与你无关。”他泼了我一盆冷水,比冬天的冰还冷,我害怕“无关”,我惊慌不已……我是死士,本就卑贱不已,可我没死成,还丢了十三公子给我的重要锦囊……“无关”二字把滔天的愧疚和恐惧挤压在我心里,我惊慌的环顾四周,周围变得空旷极了,周围好似都扭曲了,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就好像我,不真实…… 他另一只手突然按在我头顶,我本欲挣扎,可我感觉到了一股像春水一般的温柔力量缓缓的缠绕着我的身体……我贪婪这种感觉……我的记忆在被温柔的剥离,我双手紧紧攥着,我想反抗,却又难舍这种温柔的力量……突然我脑海里冲出一个女人的影子,她着白衣银甲,气势如虹,美的不可方物,可是她有一双刀子似的眼神,她看着我,我怕极了……我疯了似的清醒过来,抓伤男人的手挣脱了他,而后向林子深处跑去,他却瞬间出现在我面前,紧紧的捧住我的脸,我动不了,只能看着他幽冷的眼神……生命原本就是冷漠的吗……那为什么要我的血是热的…… “你心软放过的人我已经把他杀了……从现在开始,你与你的过去无关,从现在开始,重新开始……”他像是在安慰我,安慰我放松下来,自愿放过过去……我的记忆再次被抽离,我不再觉得痛苦……重新开始,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突然一阵冷风拂过树林,我仿佛被剥了一层皮,换了一个魂…… 我低下头,看着他手里握着一个锦囊…… 我脑海里有一团白雾,模模糊糊的遮盖住过去,他牵紧我的手,顿时,脑海里的白雾碎了,一片空白…… “跟我走。”他低声说。我看着这个陌生人,心里仿佛有个小人在推着我,要我相信他,完全的相信他。 我跟着他,不敢松开他的手,天又下起了雪……我抬头,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我仿佛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凉意:“天的吻是凉的吗?”我随口一问。 他没有回答。 第四章 石棺 他带着我踏着厚厚的雪穿过老林,天亮时,我们正好来到了一个峡谷,两面悬崖峭壁刀削一般,脚下是冰封的湖面,他带着我沿着峭壁向上飞,冷霜冷雾扑在我脸上,生疼。 突然我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待我睁开眼睛时,眼前只有一盏小小的微弱的油灯……耳边回荡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叫醒躺在石棺里的人,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石棺……石棺……”我自顾自的念叨着,好像一直念着我就能记住他的话似的……阴暗的洞里看不见出口,我举着油灯,四处望着,洞里很宽阔,凹凸不平的地面直硌脚,洞壁硬朗的线条像是僵硬的关节层层叠叠,给人一种诡异恐惧感……我不由得脚步放缓,角落里长着几株柔弱的荆棘,洞顶很高,几根青色石柱伫立洞顶与大地之间,除此外,我看不到其他的东西,渐渐的,我胆子开始大起来,迈的步子大了,却在第一步时栽了跟头……我的脚尖撞在一个十分坚硬的东西上,我两手一松,油灯掉在地上,我低头捂住自己的脚,头却狠狠撞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油灯灭了,洞里一下子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那个坚硬的东西就像是钉在地上的铁墙,把我撞的七零八落,它却连个声响都没有……我头晕晕的,双手摸索着那个铁墙似的东西,那个 “铁墙”好像有半人高,凹凸不平的,有很浓的药味…… “墙”内好像是空的,我在黑暗里摸索着……忽然水一般柔软的丝绸闯入我掌心,我顿时把手缩了回来,本能的向后退,脚底踩住一个圆圆的东西,又摔了一个跟头……我伸出手来一通乱抓,找到了绊倒我的罪魁祸首,原来是那个油灯……灯油散尽,没有火种,黑暗里藏着未知,脑海里想象着恐惧……未知才是恐惧的根源啊! 我握紧油灯,想着它还亮着,小心翼翼的向着那个 “墙”靠近…… “墙里有人吗?”我一只手握着油灯,一只手握紧拳头向前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我不敢展开手掌,因为我害怕…… “你是睡着了吗?”我再次问道,这个时候,我的脚尖已经抵在了那堵 “墙”上……我硬着头皮缓缓垂下手向下摸索而去,此刻,突然有个东西从下而上撞了我脑袋一下,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没容我反应过来,有个东西便扑在了我身上,他狠狠的咬住了我的脖子,仿佛要把我脖子上的肉咬下来……我手里紧攥的油灯向他砸去,我不知道砸在了什么地方……我另一只手一通乱抓,抓到的也只有空荡荡的丝绸而已……我挣扎不开,心因恐惧而缩成一团,几乎窒息……此时却有一点柔软覆上了我的唇,一抹淡淡的红光,火焰似的红光在我眼下闪过,我看到了一双眼睛,皎月一般……突然压在我身上的力量没有了,红光消失了,洞中又恢复了黑暗,死一般的寂静…… 第五章 石棺里的人 我深呼吸几下,捂着我脖子上的伤口,那疼痛渐渐消失,我的伤口愈合了,待到心跳平稳,我才开口说话:“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听到了身边沉重的呼吸声,许久他才开口回答我:“男人。” “你为什么住在这样的地方?这么阴森诡异......” 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平静下来,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躺在身边不远处。 “没有阴森诡异的地方,只有阴森诡异的人。” “你是在说你自己?” 他没有回答,我听见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我们之间陷入沉默,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带你来的人,交代你什么了吗?” 我谨慎思索着,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记得有人带我来......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我与他实话实说,但我不知道他信不信...... “天下之大,埋我的,只有一个人......”他平静的说着,虽无任何悲凉之感,可每一个字戳在心里都是悲凉。我静静的听着,我把头转向他在的方向,平静的对他说:“也不尽是悲凉,有人埋你,说明有人在意你。而且,我听的出,你也在渴望着有人在意你......” “不要妄自猜测,说错话,我可是会杀了你的。” 他的语气一点杀气都没有,就算他说的再严重些,我也不信他能杀了我。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人跟我说,要我叫醒石棺里的人,他会回来找我们的。”我为我终于想起些事情而高兴,总算脑海不是空荡荡的了...... “他没说去哪?” “没有。” “你能扶我起来吗?”他语气缓和了好多,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地位提升了不少,送我来的那个人想必身份不低,我沾了点光,就被人好言好语的尊重了......我偷偷笑着,摸索着靠近他,本想着搀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的,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胳膊,我摸到了他的胸膛,顺着胸膛找他的肩膀,还是找不到胳膊...... “怎么找不到你的胳膊?”我疑惑不已。 他静默几许,低声回答道:“我没有胳膊......”言语间我听到了隐忍的怨恨,我便没多问什么,将他抱起,而后顶着他的后背,撑着他站起身来,他有宽厚的胸膛,高大的身材,等他完整的站在我面前,我虽然看不清他,却无缘无故的,给我一种威慑感...... “那堵墙是石棺,你就是那石棺里的人?”我后知后觉,一阵恐惧...... “你怕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肯定他一定在嘲讽我...... 我转过身去不理他,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沉重的东西砸倒在地:“这......这又是什么,好重啊......”我沉闷的咳嗽几声,无法翻身..... “对不起......我还不习惯没有双臂......” 没有双臂,失去平衡,他摔倒在地时候也是很无奈的吧......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一定也锉磨了尊严......对不起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我扶你起来......”我吃力的从他身下爬出来,把他抱了起来,然后我攥紧了他空空的袖管:“你要去哪我帮你探路,你如果要摔倒了,就往我身上摔。” “你在怜悯我?” “没有。我在帮你。” 我听到了一声细微的笑,气息微弱,但是足以撑起我心里的黎明...... “谢谢你。”他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三个字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可能是被需要的感觉,真好。 我牵着他,他指引着方向,我们就这样互相搀扶着,摸索着,走到了洞穴出口。 洞口窄小,光从洞口刺进来,我们不约而同的回避......在黑暗里呆久了,光会刺伤眼睛,即便我们曾经生存在光下...... 第六章 石棺里的人(二) 我偷偷睁开眼睛观察着他,高大的身子弥漫着一种冰冷不可靠近的气场,就像冰山下压抑的寒冷,银发如缎铺在红衣之上,洞口刺进来的光仿佛是从他身上散出的,他腰间系银色像火图腾般的腰封,肩披血色披帛迎寒风飞舞,宛如坠落世间的仙人......他转头看向我,玉肌胜雪,瞳如皎月,浅灰色的长眉眉头之上有两片花瓣似的红色印记,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光下尤为美好,就像是一副高超的画作,用月光勾勒出迷人的线条.......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我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紧张的攥紧了手掌,呼吸微微急促,心跳催的我口干舌燥的......我仍痴痴看着,全然顾不得尊严为何物,待到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交汇时,我的心像被挤了一下,我连忙低下头,身上浮了一层汗...... 他向我走近,我紧张的不知是进是退......我低头盯着他的脚步,直到他停在我身前,我的额头触在了他的胸膛,我连忙向后躲,谁知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向洞口走去,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这洞口被几株老藤遮掩着,还算隐蔽,好奇心驱使着我靠近了洞口,我扒着老藤向外看,迷雾蒙蒙,外面是悬崖峭壁......直戳戳的,看的我手心冒汗......这个时候,眼前一只黑影盘旋而过,身后的男人突然喊了一句:“回来!” 我被吓了一跳,忙转身问:“怎么了?” 他几分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说了句:“洞外悬崖峭壁,你略微靠里些,别掉下去。” 我笑着,听话的向里靠了靠:“谢谢你。” 他微微叹了口气,靠着石壁滑在地上坐下,有些疲惫,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你在石棺里,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是。”他微微低着头,没打算说更多。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好了的伤疤,我可是还记得疼的:“你为什么咬我?” 他抬头略微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只是平静的等着他回答。 许久他才告诉我:“我在石棺里躺了整整二十年,石棺里镶嵌着保命的药,只是那些药只能保住我最后一口气,我为了保命,只能在石棺里不能动.......我又渴又饿,我以为闯进来的是只野兽......” “我身上有那么浓的野兽气息吗?”我为自己辩驳道。 “你身上有很浓的血腥气......” “不,你在撒谎。你都说了,石棺里的药只能保住你最后一口气,也就是说,你根本不能动,动一下就有可能一命呜呼......更何况从石棺里出来,咬伤我这么大的动作......你能这样决绝破釜沉舟,绝不可能只因为一只野兽......除非,你知道,我能救你的命......”我身子向他的方向倾了倾再认真问道:“你为什么咬我?” 他沉思便可抬眼冷冷的看着我:“带你来的人没告诉你,你是什么吗?” “他只要我叫醒你,然后等他回来找我们。其他的,没有交代。” “那你就不该多问。”他冷冷看了我一眼,继续倚靠着石壁休息,不再多说一句。 我静默的坐在原地,我们之间陷入便可的沉默尴尬....... 我低头打量着自己,一身血污确实够狼狈了,许久,我终于先开口:“你咬伤了我,我的衣服脏了.......可我身上是干净的,你看!”我伸着自己的脖子给他看,我也不知道我在证明着什么,莫名的在意我在他眼里的样子。 而他却全然不在意,转头向洞外望去,我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看,白茫茫的,没什么可看。 “你一直躺在石棺里,周围都是黑的,你怎知晓你躺了二十年?”我好奇的问。 “你身后的石壁上刻着印记。”他冷漠的回答。我回头一看,还真是,刻在石头上的一个个刻痕,记录着时光流逝...... “有个人每年都来看你......”我摸索着那深深的刻痕,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他不说话了,我也没有话题再开口,在我短暂的刚刚收获的记忆里,他是我遇到的第二个人。 沉闷的安静让我昏昏欲睡,我像个不倒翁摇摇晃晃着,可是我终究也不是不倒翁,睡意拉扯着我一头撞在地上,恰好他长长的衣袖垫在了我额头,我顿时清醒坐起身来,他仍旧向外望着,像个雕塑...... 我抓着他空空的袖管,试探着问道:“你的胳膊是怎么消失的?” “被人砍的。” 我心里骤然一紧,不由得攥紧了手掌:“为什么?” 他无奈勾起嘴角:“犯了错。”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肌肉颤了几下。 他好像有点生气了......可我太好奇了,止不住的又问出:“什么错?”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万一他真生气了要打人,我好及时跑开。 他依旧看着外面,可我看见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我缓缓伸出手落在了他的胸膛,轻轻的抚顺他的胸口:“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虽然嘴上道歉,但心里还是好奇的不行......可能他也觉得我这个道歉没什么诚意吧。 他无声的叹息,很沉重的回答了一句:“我活着,就是错。” 我笑着对他说道:“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有错也偿了。”我安慰着他。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美的让人窒息的眼睛里藏着怒火,一样让人害怕,我双手支撑着向后退去,但是他并没有向我靠近,他有几许无奈,又觉得对我发火很可笑。 “你过来。”他忽然退去愤怒,主动要我靠近他...... “你阴晴不定的,我不敢过去。”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但是我不能把故事说出来......” 这话说的我一头雾水,讲故事给我听,还不能说出来,这是什么逻辑?我好奇的缓缓站在他面前。 “来我怀里。”他抬头平静的看着我,而我早已紧张的全身发烫:“你......你什么意思?” “讲故事啊。”他继续说着,眼神平静如镜,不见波澜。 我试探着靠近他,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看的我眼神不知放在何处,看的我,双手无处安放,我跪坐在他身前,欲侧耳倾听,他却低头,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我心跳很快想要躲,他却冷静的说了一句:“别动......” 我僵住,不敢再动。 只听他轻轻的说:“你看看我犯的错,到底是谁该偿还!” 第七章 春秋的故事 一抹红光洒在我眼下,我脑海里突然闯入一个画面......一片平静的湖水上,有玉砌的宫殿,俯瞰而去,宛如一精雕细琢的华美玉璜,在这干净的美好里,一群身着金色铠甲带着狰狞面具的人闯入了一个宛若水龙卷般的白玉高楼,他们像乌鸦嗅到血腥一样突然闯入.......门被摔碎,长矛削弱了玉光,杀气充盈着整个宫殿...... 一个红衣人沉着的坐在宫殿中央,他双手悬在空中像是在弹琴,十指修长有力,像是沉在清泉里的白玉,琴弦颤动,余音婉转,那柔美的声音里像是裹着刺,刮过那群穿着铠甲的士兵,在铠甲上留下道道伤痕......可是那伤痕没有刺透铠甲...... 站在队伍最前的人步履铿锵的走近他,他手里托着一白色玉壶:“春秋大人,该上路了。”他边说边将玉壶放在他的身边...... 红衣人不为所动,冷漠回应:“天宫是我的,你要我上路?” “呵......王上有令,您不能再活着了。”他语气里带着不屑,不愿与他有半分辩驳,仿佛与他平心静气好言两句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这个王,他不配。”红衣人缓缓起身抬起头冷漠的看着殿外,他冷冷一笑说道:“赶尽杀绝,忘恩负义......都说高处不胜寒......站在高处的人就是寒冷本身......” 此时从宫殿外走进一个紫衣华裳之人,他带着华贵珠冠,透着帝王之气,这个时候,闯入的士兵都跪下身来,高呼一声王上...... “我是人,天生就在这副皮囊里,为了这身皮肉的欲望,我不得不征伐......人妖殊途,春秋大人只觉得这欲望肮脏,就像你我相视,两相生厌......”王冷冷笑着,他越是高傲越是冷漠反而显得他越是脆弱...... “雨,养了贼......”红衣人微微咬牙切齿道。 “母亲大人的血和鳞.....都是真的.....她是妖。而天乡乃人族领地,她,你,还有你们带来的妖都是贼.......”王不屑的看着红衣人阴冷一笑吩咐士兵说道:“这曾是天宫里最尊贵的人,他的血是世间难寻的长生奇药,十分珍贵......杀他时,小心些......” “我的血......你怎知晓......”红衣人惊异不已,可王上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傲的看着他,看着这个阶下囚...... 士兵应和着,几十人目光兴奋的站起身来握紧了长矛向红衣人刺去,红衣人冷漠的看着王上,那双皎月似的眼睛,狭长的瞳孔透着深渊似的未知,仿佛要把一切都吞噬......在他面前,衬的王上只是一个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红衣人生死之际,王上却下了命令让士兵停手,王上穿过士兵走到红衣人面前,他淡淡一笑说道:“大美之物,以如此粗陋的方式摧毁,我心不忍,你这副躯体,我留给你......只是你的琴,会勾魂摄魄,要人命的......”他阴冷一笑退后一步吩咐士兵道:“把他的双臂砍下来喂水牢的妖物,而后,再敬春秋大人最后一杯酒......” 那些士兵粗暴的涌向红衣人,仿佛他不是人,只是一个一群饥饿之人盯上的猎物,士兵们带着面具,我却看到了他们的狰狞和丑陋..... 修长玉臂被从肩膀处砍下,血溅在了通莹琉璃似的地上,缓缓汇成血泊...... 我的心颤抖着,不自觉的握紧了他空空的袖管,我猛然睁开眼睛,不敢再看...... 我双目滚烫的看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对吗?”我滚烫的眼泪划过我冰凉的脸,那道泪痕烫的我难受。 他凝视我,没有闪躲,也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反抗?”我心里愤怒着抓紧他的衣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反抗?” 他缓缓的摇摇头,神色恍惚。许久眼睛里才重新恢复光亮:“你不知前因后果,就站在了我这边,我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你,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擦擦眼泪回答他:“在你的故事里,你是妖。” “呵......平司把人族以外的种族都称作妖。”他淡淡笑笑重新倚靠在石壁上。 “天地不止天地,人族何其渺小,他们所知甚少,所见甚少,浩浩生灵之名岂是他们所能全部知晓的?王上杀了你夺了你的东西,如此强盗行径可笑又无耻!” “你是在安慰我?” “不是......”我挪了挪身子坐在他旁边,牵着他的衣袖继续说:“我是站在你这边。没有对错。” 他缓缓闭上眼睛,微微叹息一声接着说:“其实,是我有亏欠在先的.......” 我听得出他言语间的愧疚,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失公允......在我的心里,我信谁,谁就是公道。 “雨是澜启天江鳞族王室之女,她本该平静美好的活着......是我为了抢夺鳞族至宝华鳞骨血洗澜启天江.......” 我忽然似真似幻的站在澜启天江前,乌云压顶,闪电密布,江水血红,浪花一遍遍冲上岸,带着血沫和残肢残鳞,乌鸦成群席卷江上,仿佛是与江水倒映的黑色浪花......在浮动的血腥与黑色羽毛里,我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着,她披着一身光溜溜的白色鳞片,稚嫩无比,轻薄白纱贴在她身上,黑色的长发一缕缕贴在背后,还有稚嫩的脸上......有个高大的男人,他着一身红衣,双手都是血......不知他这一身红衣是不是鲜血染红的.......他冰冷的眼神藏着杀意锋芒,却在落在小女孩身上时柔软了下来......他好似愧悔一般牵起小女孩不安的手,缓缓离开了这个恐怖的是非地...... 天乡是临江小国,常年受无常江水肆虐,还有时不时上岸的鳞妖折磨,鲜有人烟,他就带着小女孩寄居在此,养着她和破碎的鳞族,这是他的罪,是他不得不偿还的罪...... 春秋造天波城,建天宫,带着雨栖息于此。鳞族在天乡休养生息,渐渐恢复了元气,雨也已经长大,这个时候,从北楚逃来一队流民。雨觉得他们可怜便收入天乡,好生招待。流民之中,有一人生的俊俏威武名为平尧,俘获雨的芳心。雨请命春秋赐婚平尧与雨,怀着多年的愧疚春秋对雨向来是言听计从宠爱有加,自然是同意她的婚事的。故而春秋以天乡之主的名位赐婚雨与平尧,伏城大婚......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叫平司。雨的命真不好,孩子十七岁时,平尧生了一场大病,而后三年撒手人寰。平尧死后,平司连同他的老师将生身母亲杀死,借口是,雨是妖......而后便直捣天宫,逼死春秋...... 春秋对雨有愧,他断然不会对她的孩子动手的,因为他身上流着和雨相同的血...... 我在这幻境里看着一切发生,只觉得,太刻意了......一个人的回忆不可能这么纯粹......春秋的回忆好像是有人为他精心造好的...... 第八章 故事的真假 我像是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洞口飘进来的雪花积的有点厚了,春秋只是侧头看着白茫茫的洞外,像个雕塑。 我凑近他,轻声问道:“你是有什么苦衷吗?” 他轻轻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让我看到真实的回忆?”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些许惊讶:“真实的回忆?这就是我的回忆......” “不......一个人的回忆不可能这样纯粹,你的回忆里皆是你的愧悔还有另一个人的戾气和报复,这......这不像是你的回忆......倒像是......倒像是你回忆里那个雨的回忆......”我与他说着我的猜疑。谁知他反应很大,很气愤,像是某种设定,我触碰到了他预设的底线......而他的愤怒不是向我,而是向他自己......他神色慌乱,青筋绽起,几欲站起身来,却因没有双臂而失衡落回原处......他一直在喊着:“是我的错......我有罪......” 我紧紧抱住他,怕他因疯狂而伤到自己,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可能是我太敏感......一个人瞬间的改变也是有的,一生因一件事而愧悔也是有的......只是他,一个用杀戮把整个澜启天江染红的人,真的会愧悔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嘴里一直重复那句话,我一直抱着他,他的躯体冰凉...... 许久,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我才敢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美好的眼睛落寞无神...... “我们才刚刚认识,你怎么敢把你的回忆给我看?”我好奇的轻声问。 “因为,是九肖带你来的.......”他的目光落到地上的残雪上,“九肖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我摇摇头。 “不等了,随我去天波城天宫,华鳞骨是我对雨的亏欠,我把华鳞骨拿回来,送回澜启天江......”他缓缓的说着,语气里透着叹息。 我实在看不过去他这样折磨自己,于是乎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给了他一个建议:“华鳞骨是鳞族至宝,你早就还给她了,是她自己交给平司的。你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故事里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故事算结束吗......”他看着我,渴求我一个答案。 “华鳞骨是故事的源头.......”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接着说了一句,“是不是,你也想知道故事的真假?” 此时,洞外,一道黑色掠影闪过....... “你还记得,去天宫的路吗?”我看着他问道。 他欲起身,我扶着他站了起来,他缓缓走近洞口,回头对我说了一句:“抱紧我。” “啊?”我惊异的看着他,脸再一次不争气的红起来。 他见我僵在原地,又说了一遍:“抱紧我。” “抱......抱哪啊?” “随你便。” 我抬起胳膊在他身上试探了试探,只能搂紧他的腰了......我站在他身后,头贴在他背上,搂紧他的腰,说了句:“好了。” “你确定不来前面吗?” 我脸红的滚烫,紧闭眼睛不好意思的回了一句:“不了不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向洞口外一跃,顿时有股强大的力量把我推离了他的身体,仿佛是两记狠狠的拳头,我本能一顿乱抓,抓住了他的大腿,死死不敢放,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他背后竟然凭空多了两对硕大的血色翅膀,如云如霞......还未等我消化我的惊讶,还未等我好好欣赏这惊心动魄的翅膀时,他的翅膀忽然消失了,我上一个惊讶还未消失下一个惊恐紧接着袭来,我们两个人从几十丈高处摔了下来,他飞的还算远,我们没有落入山洞下的峡谷,而是落在了岸上......岸上雪虽厚,依旧没有缓冲掉任何摔在地上的疼痛......我后背被挫的生疼,他还沉重的压在我身上,我连摔带挤压,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我说春秋大人,你可以从我身上下来了吗......” “对不起。”他翻身离开我的身体,躺在我身边,红衣如血,浮在雪被上,很显眼。 “你那么大的翅膀怎么说没就没了,连声招呼都不打。”我略微埋怨道。 “就是在这里,我被丢下了悬崖......” “你不是在山洞石棺里吗?” “是九肖把我拖进去的......除了他没人救我。我被丢下悬崖时还没断气......平司不愿看着我死,但是他亲手把我送入一个死亡没有悬念的地方。” “你活着就验证了他的愚蠢。” “我的力量微薄,刚刚那飞出山洞飞跃峡谷的力量,我积蓄了二十年.......” 我好奇的转头看向他:“你原来的力量是什么样的?” 他盯着天上白色的太阳,摇了摇头.....我见他有些落寞,便站起来连同他一起扶了起来,我打趣道:“要不我给你提醒吧,你以前一定能逆转乾坤,呼风唤雨!要不然怎么能一个人对抗整个鳞族呢?” 他没有说话,此时,一阵寒风从峡谷涌来,将他的披帛吹起,那丝缎太轻,飞到头上竟然掉不下来了......我为他掀起头上的红色披帛,顿时问道一股香味,不自觉的向他凑近,我与他凑在红色丝缎下,他低头奇怪的看着我,问我一样奇怪的看着他:“你身上是什么香?” “这香味不是我身上的。” 我垂下手来,顺手把披帛为他摆好:“冬天万物凋零,这岸上又空旷无比,只有几株普通枯木,花草皆无,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浓的香味?” 他微蹙眉头,谨慎答道:“这是平司用龙鲸猎调制的香,香可入土,入石,沾衣不消,香味浓郁,百年不散......这期无山峡谷乃偏僻无人之地,他当年大张旗鼓的在这里把我推下,还在此处撒下龙鲸猎,就是想看看谁还会来这里,他好知晓与我有瓜葛的人,赶尽杀绝......” 我微微气愤握紧拳头:“这个平司,真是决绝.......” “不出意外,他现在是天乡的君王,身为帝王,是绝对不允许对自己有威胁的力量出现的......一丝一毫都不能。” “你这倒像是在为他说话。” “我没有立场,我只想拿回华鳞骨,还回澜启天江。”他转身顾自执拗的向前走,没有平衡,他走得艰难,身体前倾的厉害, 我赶紧跟上他,扶着他的腰,顺口问了一句:“然后呢?” “先找华鳞骨。”他边向前走边冷漠回了我一句。 切,根本就是你自己也不知道。我暗自抱怨着。 他的记忆,一定不是真的,我有种强烈的直觉,总觉得那记忆里那股仇怨戾气在计划着更可怕的事......春秋是他计划的一部分,甚至包括他的生死......我有点害怕,我是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呢......呵......我在乱想什么,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第九章 火髓 我搀扶着他,蹒跚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艰难前行。 “天宫在哪?”我边走边问,气喘吁吁的,趟过雪耗费很大的力气。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走了很久,他的长睫上结了一层霜。 “天乡以北,天波城中,距离我们应该是六百里......” “六百里?”还没走多远,听到这个数字我的腿就已经软了,我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后背,“你的翅膀还能再变出来吗?” 他摇摇头回应我,继续艰难前行着。他的样子被雪色映衬,更是惊心动魄.....我不自觉贪恋几分,我踮着脚把肩上的披帛围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圈一圈的遮住了他半张脸:“这样还安全一点吧?”我自言自语。 期无山峡谷在南方荒芜之地,我们需要一直向北...... 天黑了,皎月映衬着雪地,一点都不黑,前方已经出现了灯火,还有一个客栈布幌子。 我征求他的意见:“我们需要休息吗?” “不需要。到前面客栈问一下,有没有马车。”他吩咐着我。 这该是个天生就骄傲的人吧......这么快就开始吩咐我了...... “那你先慢慢走着。我先去问一下。”我放开他的衣袖,快步向客栈的方向跑去,时不时回头看向他,他平静的微微低着头前行...... 客栈算不上破旧,就地取材,石为基,木为体,能遮风挡雪,我放眼向前望去,在客栈以北百里灯火聚集,该是村庄城镇什么的。 客栈简陋没有牌匾,里面亮着颤颤巍巍的灯,布幌子破旧褴褛,我推开了紧闭的大门,那门竟然被寒铁还凉,凉意似是瞬间浸透了骨头,我紧攥双手,喊了句:“有人吗?”我抬头打量着这个客栈,昏黄的灯光照着简陋的桌椅,正前方有个柜子,红底金字的福已经发白,柜子后钉着一排没有字的木牌,木牌下拴着一根诡异的红色绳子,明明在我推开门瞬间寒风涌了进来,那绳子竟然一动不动......这个时候正前方的柜子突然动了一下,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这个时候,有个身着青衫的高大男人站了起来,他迷迷糊糊的像是刚睡醒:“住店?”他应付的问。 “你这有没有马车?”我警惕着,一只踏在门外,准备一有危险就逃跑。 那个男人还没同我说完就继续倒在柜台后,慵懒的说了一句:“没有。” 这里的气氛太怪异了,我从客栈里退了出来,门瞬间关上了,而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看见了从里面投出的冰冷眼神,我不禁浑身发凉,我回头一看,春秋已经跟上来了...... “这里没有马车。”我与他说着。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客栈大门,他好似看到了我眼里藏着的惊惧。 “我们走吧。”他独自向前,已经适应了没有双臂的平衡。 我跟着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的向后看着,就在我戒心缓缓落下时,身前突然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地上的雪仿佛被炸开一样,雪花冲击在脸上,一道道细而深的伤痕..... 此刻,春秋挡在我身前,红光在他脚下升起瞬间冲击刺过来的雪花,时间仿佛瞬间停止,周围的一切都被冰封,我们仿佛置身一朵巨大的含苞待放的冰色花中....... “你的力量不是用光了吗?”我边紧张着未知的危险边问他。 “这是生来就有的,求生的本能。”他转身盯着客栈的方向。只听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在寒夜里回荡......我循声望去,在客栈的屋顶站着一个疯子似的男人,他一头寸长短发,胡茬黑白相间几乎挂满了半张脸,身上挂着诸多星宿图腾,右手里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左手握着那个客栈里钉着的诡异的木牌,他低头看着那木牌大笑着:“想不到,我刚刚出宫,就接到了一个大惊喜......”他转头望向春秋,眼神里充斥着杀气,而嘴角挂着一抹笑,又戏谑无比...... “他认识你?”我挡在春秋面前,问道。 “认识。” “天乡王这招守株待兔真是高明.......”他手持匕首冲了过来,我本能的向他冲去,闪电似的攥住了他的匕首,我们僵持在半空,他对我的出手很差异:“野兽的眼神......有意思.......”我没有心思听他说的任何话,我将他匕首狠狠一拽,另一只手顺势抓向他的喉咙,他当机立断放弃匕首向后一仰躲避了我的攻击。 “快走!”我提醒春秋道。 “呵......谁也走不了......”这个奇怪的男人把木牌向地上一扔,顿时,雪地里疯长着火舌将春秋团团包围...... 我挣脱开这个奇怪的男人,一个翻身落在春秋面前,他好似很害怕这些火舌...... “你也相信一次我的本能吧。”我转身背着他,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我借力大地,猛的用力一跳,跳出了那火舌的包围,我背着他,艰难向前跑,我太矮,他的腿太长,时不时会托在地上,不一会,我们两个人双双摔倒在地,我无意看见我右手的指尖里有血肉......我打中他了...... 我回过头开心的对春秋说:“我打中他了,刺伤了他的脖子!”我的语气自豪像是邀功一样。 春秋没有夸赞我,也没有催促我赶快逃,而是恍惚的念了一句:“火髓......” “什么火髓,你怎么了?”我担心的靠近他,他依旧恍惚着,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背着继续向前跑.....本能,求生的本能,若非危急时刻,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背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人跑这么远......我不敢回头看,不敢耽搁时间,我不知道被我刺伤的人会不会有比我更强的本能......就在此时,我胸口骤然一痛,我边跑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一条火舌从胸口刺出来,我继续向前,却发现力气就像被吞了一样,我越来越累,越来越无力,我一头栽倒在地,胸口刀绞般的疼仿佛将我五脏六腑拧在一起,我转头看春秋,他已经昏了过去,火舌从他背后将我二人贯穿,出手真是又狠又干脆......我咬牙切齿,眼前出现了那个疯男人,他脖子上流着血,冲着我戏虐的笑着:“这么厉害的小野兽该呆在笼子里......”突然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章 疯子 我身体阵阵抽痛,浑身僵硬,仿佛钢丝把所有关节都穿了起来,我迷迷糊糊的在似真似幻的世界里,我喊着春秋的名字,胸口却有种被压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我艰难行走一个澄澈的水面上,竟然没有落水...... “春秋大人,你在哪?”我焦急的寻找着却怎么走也走不快,忽然水面下出现了他的影子......他倒在山谷里,双肩被铁锁刺穿,身上还有木枝穿透的伤口......他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浑身被血水浸湿,我看到了那个带我找到春秋的九肖,那个黑衣蒙面人,他双手颤抖的为他擦拭血迹,他仿佛已经脱力:“平司特地放我出来给你收尸......”这句话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一样...... 而春秋微微睁着眼睛,嘴里一直重复着什么,只是他力气微薄,连张开嘴都难,发出声音更是艰难,最终,九肖也没有听懂他的话......我看见了春秋的眼睛一直微微睁着,他一直有意识,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龙凰鬼蛟,目如皎月,肤如白雪,血翅如霞,腰缠银龙,耳坠白蛇......恍惚如神,再顾如魔......逆转乾坤,呼风唤雨,万象莫不从......”一个沧桑的声音仿佛讲故事似的把我从睡梦唤醒......我睁开眼睛,见那个疯男人正坐在黑暗里,身前放着一个石桌,桌上点这一盏灯,我转头一看,春秋在我身前不远处,他被铁索倒吊着,银发垂在地上.......他还在沉睡着。我赶忙打量了周围一眼,这个地方阴暗潮湿,时不时飘来蒲草发霉的味道,还掺杂着尸体腐烂的味道...... “春秋醒醒!”我挣扎着,明明没有东西束缚着我,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关节僵硬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牵住...... “小野兽,他可是龙凰鬼蛟,饮他的血可以长生.......天下猎妖师都在拼命猎妖,就为了向王上换这一滴血......你不想长生吗?”那个疯男人阴翳的看着我,我的身体僵硬的朝他走去,我急切的冲春秋喊道:“春秋,你快醒醒!有人要杀你!” “呵......我几时说要杀他了?”那个疯男人缓缓蹲下身,他粗糙的手指划在春秋的雪白的脖子上,宛如一个无比沧桑枯萎的人触碰一个华贵无比生机盎然的东西...... “你别碰他!”我怒喝道,以为能吓退他。 “我没有平司那么蠢,我可不会杀他,我该把他养的好好的,我能源源不断的得到长生血,会有人花很大代价来求的......金钱,宝物,权势,地位,女人,甚至传世的秘法和力量......只要有长生血,这些东西,都会送到我身边......” “用别人的血来供养虚空的躯壳,你倒不如把天下人都杀了,做成傀儡,好歹他们听话!”我痛恨道。 他缓缓站起身来,冷冷笑着,我的身体突然停了,我僵直的站着他面前,他诡异的笑着看着我:“你在南棠城城墙上决然赴死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正义凛然......”他的手指的关节很粗,手指竟然能任意拐向任何方向,仿佛他的关节就是一个万向轴......我像个玩偶被他肆意操纵,他操纵着我,头狠狠的撞向桌沿,而他却弯着腰使劲的大笑着:“野兽的纵使再强大,在我手里就是一个玩偶,你这个玩偶还是蛮可爱的......” 我虽然知道自己的伤口能自愈,但是每每被伤到,疼却是真实存在的...... “王上未验明你的正身就杀了你,你真的以为我们都是瞎子吗?我早就看穿你是个冒牌货,真正的王室公子养尊处优,怎么可能有野兽一样的眼神......王上只是想看看北楚的诚意......事实是你们一点诚意都没有......我们,只能把那三十万大军放回北楚了......” 他阴阳怪气的边笑边说,还一副得意骄傲的语气,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趁着他松懈迅速把手伸向了捆住春秋的铁索,我相信自己本能,我的手足以把铁链扯断......可就在指尖触及铁索时,身体又被他控制了...... 他突然靠近我,攥紧我的头发,疯狂的问:“这可是天乡啊,你就算假死脱身,也逃不脱我的眼睛......告诉我,北楚王还有什么计划,乖乖交代,我让北楚毁灭的舒服点......” “你个疯子!你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我额头被撞破的伤口愈合了......他突然收起疯狂的样子,双手捧住了我的头,他惊异道:“伤口自愈......死而复生......”他攥紧拳头疯狂的笑起来,我疼的没有力气,仿佛所有的骨头被拧到一起,他挥手将我打倒在地,我摔伏在春秋面前,紧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丢在我手边...... “我决定了......用他的血养你.......”一个疯子突然平静才是噩梦的开始...... “黑鹰已经知道了春秋的存在,我们就算死,也要平司亲自决定。你没有资格对决定我们的生死!” “呵......龙凰鬼蛟人人得而诛之,这是王上亲口吩咐猎妖师的.......”他冷漠的看着我,我脑海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可以牵制这个疯子的东西了...... 他轻动手指,我被他操控着拿起了地上的匕首,寒刃贴在了春秋的脖子上,此刻,我绝望极了,我使不出哪怕一丁点属于自己的力量去阻止自己的手....... 忽在此刻一片血色羽毛凭空出现,落在了我身旁操控我的无形丝上,顿时一声弦声宛如深海听雷,我手中的匕首碎了......束缚身体的无形丝也断了...... 春秋醒了...... 第十一章 春秋之怒 我像个被丢掉的玩偶无力摔倒在地,我顾不得疼痛,艰难的伸出手来攥紧铁索将捆住春秋的铁索扯断,而后,血羽凭空出现,铁锁轻轻颤动,周围空间仿佛瞬间凝固一般,每动一下,耳边都回荡着震人心魂的声音,灵魂仿佛要在这声音破碎...... 血羽托着春秋的肩膀将他扶起来,他愤怒的靠近那个疯男人,疯男人却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火髓,哪来的?”春秋开门见山冷漠发问。可疯男人并没有打算回答春秋的问题。 “春秋大人心曲可不是一般人能听到的.......没有法力,以心操曲,你不怕死?” “我的事,谁告诉你的.....”春秋威怒,木石枯萎碎裂...... “春秋大人终究是敌人......你要给你的敌人留点秘密......” “火髓,哪来的!”随着春秋的愤怒,整个空间崩然出现裂痕,那个疯男人四肢仿佛被一股猛烈的力量撕出裂痕,血喷涌而出...... 那疯男人咬着牙忍着疼咽下了哀嚎,从嘴角挤出一抹阴冷的笑:“火髓和你的死亡相比,不算什么......” 春秋耐心耗尽,血羽骤然聚集围绕在疯男人身后,刺穿了疯男人的胸口,而后散涌而出,随着血羽散出的还有鲜血。血让血羽更加鲜艳。这个时候,疯男人背后的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我听见那个声音跑了过去,是九珠玉环,我记得这个是九肖身上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疯男人扑在我身上,死死的咬住我的脖子,我狠狠的推他,手指刺进他的肉里,他就是不松口,直到咬下一块肉才罢休.....而后那疯男人疯狂的笑着丢下一块木牌飞身逃走......狭小的阴暗的空间里燃起了火,火舌狂舞,带着铁索碰撞的诡异声响...... 血羽纷纷落入火中,烧成灰烬....... 我失去力气跪倒在地,满手是血,九珠环坠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响...... 我看见了春秋眼里的失望,我撑着无力的身子,踏地借力而飞,循着疯男人逃走的方向追去......我不喜欢失望,失望意味着破裂,破裂意味着孤独,我害怕孤独,更害怕被抛弃。我朝着一个狭窄光口冲出,坠落在地,天又下起了雪,我四下望去,我正身处一座厚重的黑色铁门外,门内是长长的一条甬道,被令人窒息的腐臭充斥着,两边是两排黑色的笼子,铁门外竖着高高的白色灯笼,在冬季昏暗的白天燃着幽蓝色的火焰,我早已浑身发冷,对外界的寒冷已浑然不觉......我身前是一个破败的村庄,了无生气,但是几乎家家户户的烟筒里都飘着青烟......我无心纠察这乱象,只想快些找到那疯男人。地上一排脚印被雪落的深深浅浅,我强撑着身子循着那足迹快步向前,那足迹延伸到一个荒郊破房子里就消失了...... 透过破旧的窗子,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我看见了那个疯男人,在喂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浑身画满了符咒,腰带上还挂着数不胜数的黄符。他喂给他的,正是从我身上咬下的肉...... 我破门而入,那疯男人惊惧的看了我一眼,而后,地上的草席突然动起来,三具尸体从草席下直挺挺的站起来,他们带着那个浑身画满了符咒的年轻人破屋而逃......房子骤然倒塌,我顾不得逃,伸手去抓住那个疯男人,我拼了全部的力气顶着残瓦碎木把他从废墟里拖了出来,我被砸的狼狈不堪,我一点都不在意,反正的我伤口会愈合的.....但是这个疯男人逃了,春秋会失望...... 我气喘吁吁的跪倒在地,死死的拽着这个疯男人的胳膊,才发现,他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意识,我赶紧去拍打他的脸,重重的打了他胸口一拳,想让他清醒过来,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他死了。” 是春秋...... 我失望放开了手,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雪,满是歉意说:“我还是太慢了......” “我伤了他,他本就活不成。” “你还没有问出火髓的来历,更没有知晓九肖的下落,怎么能让他死呢?”我抬头看着春秋问。 “火髓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怎会有人知道......”他低声念着。 “九肖说过,他会回来找我们的,他......还会回来吗?”我心颤抖着问。 春秋低头淡淡苦笑,看了一眼我腰间坠着的九珠环,转身说了句:“他已经回来了。” 我沉重的喘着气,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你身受重伤还拼命追一个将死之人,你在讨好我吗?”他平静的说了一句,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我低着头攥了一捧雪,又把雪扔掉,把肩上的落雪拂去,被说中心事,总是紧张的。 他见我没有说话,便顿了顿说道:“你不必这样。我不会丢了你。” 我攥紧了在雪里浸的通红的手,麻麻的,烫烫的......我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问他:“凭什么,我凭什么......”我那一团白雾似的记忆里好似对凭什么这三个字很熟悉......我的脑海里一直在声音在告诉我,我只是一只随时准备牺牲的野兽,一个注定为别人死亡的生命不能称之为生命,不是生命的生命就不配拥有尊严...... “你存在,就是你的资本。还不起来,打算守着那个尸体多久?” 虽然我心里没有彻底明亮,倒也几许安慰,我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踮起脚来为他拂去头上,肩上的落雪。他也想做些什么,只是没有双臂......我看到了他微微皱着的眉头,眼底拂过一抹哀伤,我把他的衣袖攥起,搭在我的肩上:“那个疯男人说饮你的血可以长生,那你本身也会不老不死吗?” “呵......不老不死?这种未知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人族饮我血,就以为能超脱天地法则了吗?我的血没人能受得起.......”他言语间在嘲笑着人族的无知。 我牵着他的衣袖,缓缓向前。 “你不是法力尽失吗?那些血羽是你唤出来的?”我好奇的问。 “发动心弦也是本能,只是......发动心弦极耗费心力。”他目视前方,肤色几乎和雪融为一体,稍微带着血色的唇,轻缓的触动我的心头,我紧张的不敢看他。 “你到底有多大的本能,我有点好奇你原本的样子。”我目视前方笑着问他。 他只是淡淡回应我:“你会害怕的。” 我笑着回应:“我才不会害怕,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话音未落,突然有个冰凉的东西抓紧了我的脚踝,我顿时头冒冷汗,转身把那个东西狠狠踢开,甚至我根本没有看清抓我的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踢正好把那个东西踢到春秋身后,春秋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他,是个疯男人......他半睁着眼睛,依旧一副疯诡的表情,他咳出一口血阴沉的对春秋说道:“你,做过梦吗?” 春秋虽不为所动的转过身去继续向前,我却看见了他眼神里掠过的一丝诧异...... 第十二章 笼子 我低头看着那个疯男人,他的表情僵化,死不瞑目......我再转头看春秋,他没走几步就显出了疲惫,我赶紧跑过去扶着他,找到一颗枯树扶他坐下...... “这是哪里啊,疯男人是谁?我该怎么帮你?”我把心里的担忧一连串的说出来,我微微皱眉,攥紧了他的衣袖。 他只微微喘息几声微笑道:“不是说,什么都不怕吗?” “天宫,还有多远啊?”我几分哽咽,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你是怕自己死还是怕我死?”他满不在意的问。 我使劲憋住眼泪,让自己显的坚强些,可泪还是没有忍住,我不想哭,哭显得太脆弱,很多人觉得爱流泪的人是没用的...... 他的脸缓缓靠近我,微笑着说:“放心,这里唯一的活人死了,我们是安全的。” “唯一的活人......”我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疯男人的尸体,已经被落雪覆盖了......脚下似有什么东西,我好奇用脚拂开了雪,见一青皮怪物的尸首,他的身上的血管干瘪,皮肉塌陷成弯弯曲曲的沟壑,可怕极了......此时地上卷起了一阵狂风,我立刻抱住春秋,替他遮住这突如其来的狂风,眼睛仍不忘向脚下那个怪物的尸体瞥了一眼,他身上好似有鳞片随风脱落...... 风过后,一层白雪又把那怪物尸体遮住了......雪落的密,沙沙作响,小小的冰凌密集碰撞,精致的细小的破碎声,源源不断,像个催眠曲...... 我喘了口气,放开了春秋,一边为他拂去肩上的雪一边问他:“刚刚那个怪物你看见了吗?” “是鳞妖,来自澜启天江。” “鳞妖......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春秋抬头,雪落在他眼里,他闭上了眼睛,我向着那座阴郁奇怪的村庄看了一眼,只听他低着头对我说:“这个村庄叫伏妖城,这里面有很多被抓到的鳞妖,活的,死的......每一间房子里都有傀儡尸在抽干鳞妖的血,来炼制什么东西......青烟染白雪,却是红色的......”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春秋摇摇头:“平司杀我时,口口声声说要我的血,长生血......古往今来,没人敢饮妖的血,我好奇,平司这么做,是因为他的狂妄,还是有人告诉过他什么......他们炼制鳞妖的血,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可以救那些鳞妖吗?”我急切的问。 “你救了笼子里的,笼子还在......我们不知晓笼子存在的目的,就永远无法彻底搭救他们。” “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一时心血来潮,起身朝着我逃出的黑色铁门跑去,身后,春秋质问着我:“你是因为想救他们,还是因为,想讨好我?” 我停住脚步,心绪复杂,我紧了紧手掌没有回过头看他:“我想救他们。” “那你不必去了,他们根本不想出来。” 我心一沉回过头去:“为什么?他们不想走出笼子,不想自由吗!”我脑海里无端的窜出了一只赤目青面的野兽,它目如转雷明珠,透着血光,刚鬣如火,牙如剑,张着血盆大口向我呼啸而来......我惊吓不已,不自觉后退半步,若非春秋站在我面前,我恐怕会崩溃...... 春秋察觉到我的异样,可他并未询问,只是淡淡的对我说:“你不必救他们。他们那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在你追林方柳的时候,我就站在黑色的牢笼前,笼子门没有上锁,但是他们,不想出来了......” “为什么?”我追问着。 “鳞族失去了华鳞骨,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你我经过的那个荒野客栈,挂满了火髓......只要有火髓,妖灵便会手到擒来,长生血为偿,猎妖师遍布,二十年时间,鳞族已接近灭族,无论在不在笼子里,他们都无处可逃。相比于没有希望的活着,每天面对未知的恐惧,他们更愿意呆在一个看得见结果的地方,安静的等待死亡。” 我渐渐平静下来,意识有几分恍惚,我抬起头看着他,无力的说:“那个疯男人说你很厉害,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被修为低微的人族为所欲为呢?” 他静默的看着我,停留几分便转身踏雪前行,雪小些了,我追上他,牵着他的衣袖...... 我们走了很久,天抹上了一层灰,我扶着疲惫的他,四处寻看着一个容身之所......终于,我看见了一颗空洞古树,树洞足以容下两个人,里面还有微弱的光,我兴奋的对他说:“前面有个地方能休息,我们去歇歇脚好吗?” 他没有说话,我当他默许了,顾自牵着他往树洞里走。 正好,雪停了,我把树洞口的雪这一根树枝扫开,而后扶着他坐到了树洞里,树洞里有点暖意,有人曾在此烧了柴,地上的火堆还有火星呢...... 我倚靠着春秋坐下,冬夜,总要相互靠着才会更暖和。 春秋微微低着头,银发散着微微的白光,他的情绪好像很低落,我还未开口问他,他却先开口了:“我法力尽失的原因我记不清了......很可笑,对吗?” “不,我的记忆也不完整......过去凝固成记忆的样子,而你记忆也模糊了,说明,你的过去已经消失了,那些发生过的不好的事情统统不存在!” “呵......”春秋淡淡一笑,只是单纯的笑,“你那没有丝毫重量的安慰还是留给自己吧。我不需要安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你笑什么?”我探过身子看着他的脸,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扭过头不看我,身子向后一靠,倚着木壁闭目养神。 我顾自笑笑,抱紧了自己安然取暖。 天黑了,黑的没有一点光,外面时不时传来狼嚎声。 我睡不着实在无聊:“春秋大人,你就从未怀疑过雨吗?” “我亏欠她。她即使要杀我,我也没理由还手。”他冷漠回应着。 黑漆漆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记忆太蹊跷了,我心里总是不安:“要不,我们别回天宫了吧?听今天疯男人那语气,天乡王平司仍对你怀恨在心,他渴望你的长生血,你若回去,万一不会再有九肖这样的人救你了呢.......” “我必须要把华鳞骨送归澜启天江。” “你怎么这么固执?雨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给你!”我气愤着,担忧着,他也不笨,为什么就这么固执,看不见其中危机呢...... 我话音刚落一股冰凉的气息扑在我面前,我伸手欲向前,小声问道:“春秋大人,你,起来了?” 第十三章 梦 此刻我被一个冷若冰霜的力量压倒,两片冰冷的唇狠狠落在我唇上,我的唇在他齿间撕裂,他贪婪的饮着血,本能一般的索取...... 我僵在地上,不知所措.......心脏狂跳,我浑身麻木,灵魂恍惚,渐渐的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冷,我渐渐失去知觉......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怪人从海上来,他桀骜狂狷,视天地为物,苍生为刍狗,他喜欢的,他想要的他就去拿,他眼里只有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看得到那件东西的代价,更不在意那些祈求的,愤怒的哀嚎......即便是他耗费很大心血得到的心爱之物,只要有一丁点不喜欢,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丢掉,他不喜欢希望渐渐落空的感觉,也不喜欢满心欢喜到最后零落破碎的感觉......所以他什么也不想拥有。他随心所欲,没有规则,没有框架可以牵制他,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他...... 孤独从来不显得孤独,是因为一直形单影只。当阳光下,烛影下,影子不再是一个的时候,孤独便诞生了....... 我看见他站在海上高崖,浮云拂过他的衣裳,有个像白云一样的人坠落在他脚下,她像白云一样白的双翼折断了...... 此刻,脸突然又痒又疼,我恋恋不舍的从梦中醒来,见一只灰狼正舔着我的脸,我猛然出手,狠狠一刺,那狼的心被我捏碎了...... 我用夜里风吹进树洞的雪擦拭着手上的血,我的出手速度极快,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这个杀野兽的动作好像很娴熟,在我零零星星的模糊记忆碎片里,我感觉我的过去该与野兽有什么瓜葛....... 擦净了手,我四下一望,春秋不在树洞里,我看见洞口被风吹的来回晃动的衣袖,他在外面,正好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我弯着腰走出洞口,他正倚靠着大树眼神涣散,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走近他,坐在他面前他都没有发觉:“有只狼坏了我的美梦。” 他听见我的话,骤然清醒过来,看见我,脸上缓缓露出歉意:“昨夜,对不起。” “我受伤可以自愈,哪怕是致命的伤......所以我被伤害的肆无忌惮.....那个疯男人咬下我的肉,你饮下我的血,而后你的伤愈合了......我,到底是什么?”我认真看着春秋,质问着。 他微微低着头,没有回答。 “你不说,不怕我一走了之吗?”我唤起心中积存的底气,微微恐吓着他。 “我会告诉你的。只是不是现在。” “你是想等我没用了再告诉我?”我的心像被冰冻一击就碎......其实这个时候我的心是悬的,我不希望他说出让我心碎的话,其实,我还想再跟着他...... 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可能他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我这赤裸的问题。 “你只顾着在这里发呆,有只狼差点吃了我,你都不知道保护我一下吗?”思来想去,我挤出一副生气撒娇的模样,给他一个台阶,也给自己一个台阶......虽然他没说话,我的心还是痛了,我猜测我就是一个治伤的药,我期待他说出这个原因以外的任何一个原因留住我,可是他没有。 他反应还算快,他微微一笑起身:“女孩子血肉香甜,再穿着这被血迹浸染的衣裳,很容易招来野兽的,前面有个镇子,我带你去挑身衣服吧。” 我使劲控制着自己的笑,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笑出花来......原来心痛可以这样被治愈啊,只要他笑,他关心我,我便心花怒放。 我笑着心满意足的走着,浑身都是力气,我跳起来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你今天一大早就对我笑了,昨天定是做了个美梦吧?” 他摇晃着维持着平衡,只是笑着,没有回答我。 我从他身上跳下来,跑到他身前说:“我昨天也做了个美梦,可惜那灰狼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我什么都还没看清呢......我捏碎它的心便宜它了,我该抽它的筋,剥他的皮.....”我攥紧拳头恨道。 “你,挺狠的。” 我忙收回了拳头装作小女儿娇羞态:“你是在夸我吗?” 他目视前方笑着答道:“你说是,便是吧。” 我们话不多,我说些话,他倒也应和着。大地厚厚的积雪倒也不怎么绊脚了。 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昨夜梦里的一句话:“有个人曾教会我七情六欲,我学会了疼,可是他却消失的无形无踪,把我自己留在刀山火海......” 春秋放慢脚步问我:“怎么忽然冒出这样悲凉一句?” “我昨夜梦里,我坠入像冰一样的海水中,我听见水底传来这样一句......其实梦境很杂乱,我唯独记住了这一句......” 他若有所思,微蹙眉头,好像无端被人猜中心事一样,微微惊异,微微烦闷。 我刚想开口问点什么,他却说:“又要下雪了,快些走吧。” 这个人,还真让人琢磨不透...... 第十四章 梨花镇 梨花镇高高的牌楼下种着两株梨树,梨树很古老,树上错落着许多红线穿起的陈旧铜铃,枝节沧桑,树干弯扭粗壮,一夜雪后,真的宛如一树梨花盛开......我站在这树下,闻到了怪异的味道,像是没有煮熟的肉,透着香气,又有让人下不去嘴的腥......我转头向梨花镇深处望去,长街上两排姿势诡异的梨树,竟然开着花,树下有叫卖的小贩,街上有热闹的行人,石头铺就的长街搭建的屋子,屋顶之间连接着红色的薄纱,薄纱垂下,不偏不倚正好到人的头顶,这里看上去一片和谐,可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怎么不进去?”春秋站在我旁边问我。 我顺手牵起他的衣袖,大步向镇子里走去,可能是我走的太快,他一时没有跟上差点摔倒,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快点!” “你急什么?”他笑着说。 “见多了死人,想在活人这里找点安全感。”我自顾自的向前走,头四处探着,那炉底的火,烟筒里冒出的烟可算是有饭菜的香气了。在从伏妖城走出来前,我从未发觉活人是如此的可爱。 春秋只是安静的跟在我身后,不再多说一个字......我忽然转身看着他,他停的稳,与我四目相对,我抬头看着他笑着问:“你喜欢什么吗?我可以买给你。”我拍了拍自己的钱包说道。 “我只想要华鳞骨。” 我顿时拉下脸来转过身继续向前嘟囔:“没意思......” “你为什么生气?”他跟在我身后,语气多了几分温柔。 “我说东,你说西,话不投机呗。”我抓着他的衣袖,眼神随意的扫着来往行人。 “一夜之间,你胆子大了很多,不似从前般唯唯诺诺了。” 我转头冲他微挑眉毛隐隐炫耀道:“因为我还有用啊!现在是你需要我,我有大胆的资本啊。” 他突然停住脚步,我也停了下来,他微笑着缓缓靠近我,轻微的呼吸声就像晨间伴着冷雾吹到耳边的凉风:“我会吃了你......” 我陡然心惊,他直起身子,一脸凌傲的看着我。 我伸出手,擦擦额头的冷汗继续说道:“那......那我也不怕,反正我不会死!”我攥着他的衣袖继续向前走,这,这是什么人啊,前一秒还温柔的笑,下一秒就像梦魇里吃人的鬼......我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失去双臂却有傲然向前的样子,总觉得他没失去什么。可我想起那份并不属于他的回忆,却被他如此固执的珍视,又觉得他是个可怜人,总觉得他就像个东拼西凑的人,灵魂里都是裂缝,只剩下本能一般的骄傲了...... 就在我们行走疲倦之时,刚巧不远处有个成衣铺,我带着他跑了进去,又恰好,里面没人....... 一面墙堆满了布料,一面墙挂满了做好的衣裳,衣裳下还挂着写着名字的木牌。 我见一身白衣宛若云朵轻盈,又如白雪纯洁,看一眼便觉得喜欢,我腾空而起,把位于最高处的白衣取了下来,又找了个角落,把衣服换上了了。 我换好衣服出来,春秋却一脸错愕的看着我...... “怎么了,是好看,还是难看?”我看着他,悬着心。 “没什么,走吧。”他转身离开了成衣铺,不过天底下没有白吃白拿的事....... 街上四只黑色玄武扛着一个巨木挖成的精致轿子,有个身着紫色丝绸,金色锦绣的男人坐在上面,他肤如凝脂,指尖拂过头顶的红纱缓缓的来到成衣铺前。 春秋见这样一个怪人,便停下了脚步。 “外面天寒地冻,这梨花镇却如春日,温暖潮湿.......你看出这里有什么端倪吗?”我站在成衣铺前问春秋。 “我刚才回头看了一眼,前厅通往后堂的纱帘后,有一只妖在披一张人皮......” 我听此,心惊不已:“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刚刚穿上新衣服,我不想吓唬你。”他淡淡的说。 原来,他脸上的错愕不是因为我....... “极北之地有海,海上有冰川,冰川结玉树,玉树抽丝,万株可织就三尺玉锦......玉树之丝,须以生命织就,寸锦寸血......你这一身白衣,不知死了多少织女......”那个坐在轿子里的怪人微笑着飞身落在我与春秋面前。那四只玄武在他落地时消失了...... 他姿貌俊秀,气质疏离,虽然他总是带着笑意,但看上去不好惹...... 他痴迷的看着春秋,低声道:“这幅皮囊,真是难得......”他边说边靠近春秋,我一步上前挡在了春秋面前:“你想干什么?” 他见我来,只是低头笑笑,颇有戏虐的意味:“你拿走我一件衣裳,就得还我一件衣赏......” “旧衣服已经丢在成衣铺了,就当作交换吧。”我牵着春秋欲走,那个男人竟然挡在我身前,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折下一束梨花,我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将梨花放在鼻尖轻轻一扫,笑着说道:“这枝如美人香骨,花如美人肌肤......你要留下你的骨还是你的皮?”他轻描淡写,仿佛我一定会听他的似的。 “我把衣服还给你就是了。我们只是路过此地,不想惹是生非!”我转身走进成衣铺,欲把这一身白衣换下来,谁知那男人得寸进尺又说了一句:“你不肯留下骨与皮,他的也行......”我即刻转身,见那男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春秋....... “我都不要你的衣服了!你凭什么还和我谈条件!”我怒道。 春秋冷漠的看着他回应道:“我的皮,你要不起。” “要不要得起,你说了不算,因果说了算......” 这个男人挑衅似的语气我听的清清楚楚,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件衣服......我快步跑到春秋身前保护他,我无意看见了这个男人看春秋的眼神,好似认识一样...... 忽然我身后刮来一阵强劲的风,没等我转过头看情况,就有什么东西提着我的后领飞起来了,我转头看去,是春秋咬着我的衣服扇动翅膀向高处冲去......他的翅膀又长出来了......我即刻攥紧他的衣袖,他才得以松口。我们向着梨花镇上空冲去,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我明明看见那个怪男人不紧不慢的抬头看着我们,微微笑着,就像在看一个完美计划完美实施的欣慰感......果然,我们本以为能冲出笼罩整个梨花镇的红纱,谁知那红纱却将我二人包裹,贴在身上,化作火焰......火髓,又是火髓.......春秋的翅膀一下子消失了,他整个人无力的向地上坠去,我抓紧他,垫在他的身下......落地那一刻,我就像被人狠狠在胸口和后脑打了一拳,一时间我察觉不到疼痛,耳朵胀胀的听不见声响,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挤在心口,我吐出一口来来,染脏了白衣......我牵住春秋的衣袖,没有力气再握紧......火蛇穿过他的身体,肆意舞蹈,街上的行人将我们围住,他们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们,就好像一群饥饿到麻木的人,等着猎物断气然后扑上来分而食之……我看见了他们撕下了一张张人脸,露出了长满鳞片的只有两个空洞眼睛的本相……他们是鳞妖…… 第十五章 石堡 金色光芒褪尽,天地重新一副灰蒙蒙的样子,我不知道我坠落何处,只知道身下的雪异常冰凉......此刻有个沉重冰凉的东西落在我手心,是九珠环上的一颗玉珠......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带着压迫感渐渐向我靠近......我循声转头看去,一只赤鬣赤目青面的巨兽......它身上深蓝色的鳞片散发着黑色的气息,钢铁似的爪子轻而易举就可把人的脑袋踩碎.....我握紧玉珠警惕的爬起来,可它却没有给我后退的机会,它如闪电一样向我扑来,我以为我必死无疑,可耳边刺痛的风却警告我,我还活着......我缓缓睁开眼睛,这只巨兽叼着我的衣裳,疯狂的奔跑,眼前划过的景色都是白色的,风刺过身体,我的身体在随着巨兽的奔跑而剧烈晃动,我被晃的又晕又疼.......我拼命的抓住它的尖锐的獠牙,任凭用了多大力气,它都像没有感觉一样......我想回去,我不想走,我担心春秋的生死!可现在我就像悬空在一个黑漆漆的空间里,任凭我怎样拼命,怎样哭闹,怎样威胁,都无处着力,无力感,失落感,失望感渐渐将我吞噬....... 澜启天江冰封三丈,冰雪让江南江北的界限模糊了.......巨兽带着我横跨澜启天江,它催的风雪在我们身边形成雪暴漩涡,无人能靠近....... 我抬头向北望,仿佛看见了一辆马车,就是这巨兽牵引的马车......马车从我身边掠过,锦帘被风吹开,我看见了,我自己...... 厚重的石砖铸就的恢弘城堡,被黑色的铁封住了缝隙......厚重的铁门为了迎接巨兽的到来而缓缓升起,我与巨兽冲进黑暗里......墙壁上悬挂着许多两掌大的水晶球,水晶球里翻涌着透明的水,在水中悬浮着一颗夜明珠,夜明珠很亮,映着黑漆漆的城堡里“波涛汹涌”.......白色的水光映着高处坐着的一个白衣银甲的女人,她的银色面具在水光的映衬下透着几分璀璨。 我看她看的出神,直到胸前一阵疼痛,我才察觉那个巨兽已经把我狠狠丢在地上了...... 地上黑色的小石子硌的浑身疼....... “任务完成了,怎么不知道回来?”那个女人的声音真冷......她从高处缓缓向我走来,身上的银甲和腰上的佩剑轻微碰撞,那双银靴就像披着银色的锋利的鳞,望而生怖....... “你是谁?”我艰难的站起身来,谁知她一个闪身冲到我身后,狠狠的踢了一下我的膝盖,我沉重跪倒在地,那石子嵌入我膝盖里,疼的我浑身颤抖:“你干什么!”我怒斥道。 她只是冷冷的把手放在我头顶,我抬起手来欲推开她的手,此刻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我膝下的石地缓缓开裂,血从我指尖缓缓流下....... “才沾染春秋几日,就敢在我面前造次!”她怒道。她怒时,光在颤抖....... 我脑海里那团浓雾消失了.......我看见了自己.......我就是一个笼子里的人,和野兽争抢食物,和野兽拼搏生存机会的人,我是北楚大将军的手下的死士,像野兽一样的死士......我不配有尊严的活,我也不配去爱和被爱...... 大将军名为白玉,她以一己之力平定了北楚一统江北二十年后一场几乎动摇国之根本的叛乱,乱军之中,削首贼首,手下的野兽死士杀了所有的叛军,一个不留……她说,叛军就是叛军,在决心反叛的那一刻就已经没用了……她行事决绝果断,从不出错,北楚王便给了她一个大将军的头衔坐镇石堡,训练野兽死士,在北楚王看来,那些野兽死士是比白玉更大的战斗力…… 白玉狠狠一推,我伏倒在地,半边脸被搓破了......夜明珠映下的波纹缓缓流过我肮脏的手指,我眼睛转向那墙壁上圆圆的灯,那些都是龙的眼睛啊......有个身着银甲的男人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望黑暗深处拖,我看见了空旷的斗兽场般的封闭之地,在屋顶正中央点着一盏灯,很大的灯,足以照亮这里悬挂着的,钉在墙上的,半埋地下的笼子...... 每个笼子里都有两头赤目青面的野兽,还有一个比野兽还凶狠的人...... 我被丢进了半埋地下的笼子,饥饿的青魇兽几乎皮包骨了......我环视四周看见了其他笼子里的人,他们的眼睛冷漠无比,早已经完全变成了野兽...... 这个时候,笼子里纷纷的被丢进来一只活生生的羊......紧接着,这个暗室下起了血雨.......我抱住了小羊,一只青魇兽冲了过来,我伸手掰断了它的牙齿...... 大将军白玉站在我的笼子前低头看着我,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废了.......” 她转身离开了,而我却心知肚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身为野兽死士,是不能有感情的......我护住那只羊,我怜悯它,证明我二十年来的训练全部前功尽弃......要么就被挖了心做一只青魇兽,要么就成为羊一样的食物,被其他死士分而食之......我不知道她会给我哪一种结局......无论哪一种结局,我都逃不脱她的手掌心...... 果然铁笼子铁栏杆燃起了火......小羊会死,我也会......我抬头看着那些其他笼子里的人,他们的红瞳,透着凶恶,已经看不到身为人的痕迹了.......他们盯着我,像是盯着食物,没有半分的怜悯...... 我被一个银甲人拖出了笼子,丢在暗室中央,紧接着,上百个野兽死士从笼子里跳了出来,他们有的胳膊抓着笼子悬挂半空,有的则直接跳到我面前,将我围住,他们彼此相望带着敌意,他们目标一致,带着凶狠的垂涎...... 我的心因对春秋的悸动而变得柔软,对他还怀有期待让我不能遵从白玉,再去安然赴死...... 我疯了似的与靠近我的死士对抗,反正我伤会愈合,反正我能死而复生,我拼的起......白衣已经被彻底染红......我想为了春秋与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了结...... 一个没有心的人强大是因为无所畏惧,一个有心的人强大是因为心有惦念。 头顶的灯火由盛及衰......血泊映着我大汗淋淋的脸,映着我满身鲜血的衣,映着我红如血的瞳......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无力的躺着,青魇兽吃饱了,回到笼子里安睡......鼾声像来自地狱的哀鸣...... 我疲惫的跪在血泊里,抬头看着那盏微弱的灯光......呵......我杀了所有要吃掉我的死士,可我仍然在这个笼子里啊......我仍然在石堡,我仍然逃不出去...... “很快,我会征伐江南,你把我所有野兽死士都杀了......是不想让别人分摊你的功勋吗?”是白玉的声音,呵.......这样一个又一个圈套,为什么要用在我身上...... “将军可明言!” “身为我的部下,我让你生你便不能死,我让你死,你绝不能活......服从我才是你唯一的生存意义.......野兽死士是北楚征伐江南的先锋,你把他们都杀了,你便是先锋。”白玉冷漠的声音比厮杀后的死寂还要可怕......我倒在血泊里,疲惫的使不出一点力气......江南,江北......手握重权的人在玩游戏,游戏里的筹码就是彼此的全部,包括国土和所有生灵......我微不足道,若没有阴差阳错的遇见春秋,我便永远不会有离开这的想法...... 我累的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一个如神如魔的男人冲入澜启天江,龙族在江下神启宫,他只身闯入,无人可见,无人可拦,顿时,澜启天江翻涌着血沫,天生雷霆,暴雨如注......神宫楼阙化作江底沉沙,龙族空余残肢鳞片搁浅江边...... 这个时候有人狠狠踢了一下我的脑袋,我睁开眼睛是银甲人:“十三公子要见你。” 第十六章 白玉 十三公子......该做的我都做了,他还找我干什么?我疑惑着站起身来,被银甲人推推搡搡的带离暗室,走出暗室时,银甲人还不忘提醒我一句:“别想着逃跑,大将军说了,你身上的印记会一直跟着你,只要印记在,你走多远,她都能把你带回来......”他说完,还塞给我一把匕首,这把匕首下了咒,让人灰飞烟灭的咒...... “你知道该怎么做。”他低声说着,便将我推出了石堡...... 石堡外,索桥吊于悬崖之上,铁锁上挂着银色的铃铛,桥动,风动,都会让着铃声急促响起....... 有辆马车停在桥前,车夫看了一眼满是血腥气的我眼神回避着,时不时的捂住鼻子。我登上了马车,坐在柔软而细致的软垫上,听着铁索桥上,铃声响起...... 是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但是该与不该和愿不愿意是两回事...... 等到铃声消失,说明马车已经离开石堡了……这是我的机会……我从马车的窗子里跳了下去,落地尽量的轻,为了安全起见,我藏身一株大树后,我小心翼翼的看着车夫悠然向前,完全不知晓我已经跳了下来……我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天阴沉的下起雪来,我转头,却见一把银色的剑横在我脖子上…… “想去哪啊?” 是白玉……她银色的面具像个兽首,眼睛处开出两个小小的黑色空洞,可怕极了……真如那个银甲人所说,她就是阴魂不散,我去哪她都找得到…… “将军……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我还给你,你还我自由……”我抬头看着她,目光决绝…… “呵……你的命是我的,你是生是死,活在哪里,死在哪里,都是我说了算!” “将军!我的记忆也都是你给的……对吗?”我抬起胳膊,几乎整个手臂铺满了各种颜色的鳞片,“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游离……我总觉得我不是我……所以我每过一年就会捡来一片鳞片贴在右臂……你要不要数一数,这鳞片有多少片?”我缓缓站起身来,无惧那把剑刺伤了我的皮肤,“这里百余片鳞片,为什么我的记忆只有二十年!而且全是你对我的控制和残害!” 我控诉着,想要破釜沉舟……我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当她的狗,我想有尊严的活着,有尊严的人才配和春秋在一起…… 白玉愤怒,她收起剑锋转而用剑柄狠狠的打在我脸上,疼如锥刺……我不在意流没流血,我在意,她到底给不给我一个答案…… “我留了你的命,别得寸进尺……乖乖的去昭青城,做你该做的事!” 我苦笑着从怀里拿出那把匕首,抬头讽刺的看着她:“你身为人臣,却告诉我,这是该做的事?” “你想叛我?” “你不远千里将我从江南带回来,就没有料到我会叛你吗!” 她忽然伸出手来狠狠攥住我的喉咙,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头胀胀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你算什么东西,我的计划不会因为你而更改分毫……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抹去了你的记忆,你视之为生命的记忆……” 我恨由心起,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对我的好,对我坏,对北楚的好,对北楚的坏……她的野心又岂止在江北…… 最终我的愤怒也化作了一抹嘲笑:“呵……我若不算什么,依你决绝的性格,你为何还要留着我……”我看着她,冷冷的笑着。 这个时候,她却松开了我的喉咙,将手伸向我的额头,指甲刺伤了我的额头,我,动不了了…… “你与那春秋真有缘份,即使毫无相念,也会相遇……可这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是忘记他,因为我,要你忘记他……只有你完全不记得他,下手时,才不会犹豫,也不会痛苦……”她缓缓靠近我,笑的诡异,“忘记,不好么?不会痛苦,不好么?做个野兽,不好么?”她猛然收回了手,血一滴溅在了我的鼻尖,脸颊,我怅然若失,心口里堵着悲怆,却不知为何而悲…… 她捏紧我的肩,一副怜悯的口气对我说:“去吧……去要了十三公子的命……王室有星宿相护,十三公子死了,北楚王室便会彻底瓦解……” 我转过身,趟着厚厚的雪,她回到了我脑海里最重要的位置……我记得她交代我的话。 这个时候,那个远走的马车又返了回来,马车急停在我面前,车夫赶紧下来埋怨似的跟我说:“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白玉消失了,我刚想开口说什么,那车夫略微不耐烦的说:“得了,快上车吧,别让城主等急了!” “城主……”我小声念叨着上了马车,车夫赶马走的急,车子摇摇晃晃的,我握紧了藏于袖子的匕首。 “你说什么城主,不是十三公子要见我吗?”我隔着锦帘对车夫问道。 “十三公子已而立之年,王上早已封他为昭青城主。” “有多早?” “大概五年了吧?五年前,十三公子母妃薨逝,他自请离开王宫,王上便赐予他离石堡最近的昭青城。而且……十三公子才貌无双,深得王上喜爱,从小便与其他公子不同,皇帝亲自赐封号,珩……” “珩……珩公子……也就是说,十三公子根本不存在……”五年前,我与十三公子东方从相识,他一直与我说的,他是十三公子,而十三这个名号在北楚根本就不存在……我顶替他去江南天乡受死换回三十万大军,根本不是在顶替他……真正的珩公子没有受到任何牵连,死的十三不是他,而是真真切切的我……我还曾经为了北楚和东方从的安危说谎……从来不存在什么欺君之罪,我不是代人而死,他们就是送我去送死,若非我能死而复生,我永远会认为我的死是慷慨大义的...... 风吹开了轿子的锦帘,我看见了一座城,灯火通明......那座城巍峨的城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白衣,挽白色玉簪的高大男人.......马车在此刻停了....... 第十七章 珩公子 车夫赶紧去应和那个男人,我随之下了车。 “城主,人带来了。”车夫从他那领了钱,便驾车向城内走去。小雪落,我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他则微笑着向我走来,撑起一把红色油纸伞替我挡雪...... “珩公子知我活着回来,是来讨好我,怕我报复你吗?”我冷漠的说。 他倒是不急不气微笑着:“哪里话。我知道你会回来,你忘了,我送你走时,约定等你回来,就在昭青城。” 他曾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是野兽死士,可七情六欲未被洗净,我从未彻底沦为野兽,所以我才在笼子里挣扎,痛苦,也正因为我还有七情六欲我才会被珩公子选中,远赴江南。五年前,北楚王曾经去过石堡,他非常喜爱珩公子,他要为他最爱的儿子找一个替身,以备不时之需......而我被他一眼看中.......之后珩公子好奇他的父王为他挑了一个怎样的人,便常来石堡看我,也经常带我出去看看人间烟火......碍于身份,白玉很多次都没有阻拦....... 是他教我,也给我一个可能,光明正大活着的可能......可是我终究是要回到石堡的......关于他对我的好,我从不敢深记,因为我知道,这些都是过眼云烟,我终究要回到笼子里,记住一些温暖和美好只会让在笼子里的自己更痛苦....... “想什么呢?”他温柔的提醒我,把我从记忆的泥沼里拉了出来......我抬头看,长街通明,彩灯如虹,人潮涌动,人们笑着,哭着,急切着,木然着......都在小心翼翼的享受这人间烟火...... 他收起了伞,因为城内的温暖早已让雪融化,化作轻薄薄的雾和城内的热气人气混合在一起,被头顶明亮的灯笼照的透明......我看见了一只又一只发着光的小虫,它们飞入灯笼里,灯笼的光便更亮了...... 珩公子见我见那小虫好奇便耐心的对我说:“那是火萤,我养的。城中的灯笼吊的高,每当天黑的时候,火萤就会飞到灯笼里,把灯火点亮。” “那我们眼前的光,是火萤用血肉烧成的?”我抬头看着灯笼,冷冷的问道。 “是。”他微笑着,只是没有那么舒然了。 此时,城中忽然刮起一阵风,吹落了两盏灯笼,灯笼滚到我脚下,熄灭了...... 他拉起我的手,跨过灯笼继续向前......我挣脱了他的手:“我一身血污,不敢脏了珩公子。” “早已没了珩公子,我是昭青城主。”他微笑着看着我说。 “那天乡死去的那个人,是珩公子,还是十三公子?三十万大军可归江北?”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愤愤不平。 他的微笑缓缓退去,认真的对我说:“十三公子为国之大计,只身赴死,换取三十万大军归江北,功不可没。他的死,他的恩,江北的人会永远记得。” “你为什么骗我?明明没有十三公子,你为什么骗我!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对不对?所有的好就只为了有朝一日我能为你去死,对不对?”我质问着他,可我心里扭的痛,我骗不了自己,我曾经确实把他当作一个倚靠,我幻想过我还有笼子以外的人生......我想交出信任却迎来了别人的别有用心...... 他没有辩解,而是牵起我的手,带我走进长街深处,他给我买了糖,还有彩色的花球,就像以前一样.......我灰暗的生活里有了甜和色彩,我感动不行.......我从未得到,所以把这一切都当作恩赐......他依旧温柔的对我笑着,他是让我短暂走出黑暗的光,如果我一直在黑暗里,从未见过光和暖,我便不会有今日的软弱和犹豫,对他的好如此贪婪,甚至在动摇底线...... 他牵着我的手,我便任由他牵着,一路上,我一直在观察着火萤,观察着灯笼,来由来来往往的人......我察觉到了异常,那些人中,有妖和兽混迹其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彼此都宛如平常,没有察觉到异常...... 我抱着一盒糖,他拿着一捧花球,他带我来到了他的府邸...... 闹市的尽头就是他的宏伟宅院,就像一个小王宫......朱门厚重轻轻拉开,守门的黑甲人恭敬行礼,他带着我跨过高高的门槛,空荡荡的院子,旧铜色的柱子树立过道两旁,柱子上分别挂着一串红色的灯笼....... 他的府邸空旷,厚重,冰冷,全然不似他温柔的笑。 我踏入他宫殿之前,三个婢女拦住了我,说我身上血污,恐冲撞了城主,要我去偏殿沐浴更衣。东方从只是笑笑,从我手中接过了那盒糖,对我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我低头随着那三个婢女离开了。 婢女穿着红色的衣裳,面目清秀,十几岁的样子,却看上去像几十岁的人一样透着精明世故...... 第十八章 糖 婢女把我送进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里点着火盆,暖和的很,浴盆里放满了热水,旁边还放着一身白色的轻便的衣裳......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他知道,我会来。 婢女们没有管我,她们只是守在门外,窃窃私语着什么,好像在说,城主如此尊贵,怎么会带我这样低贱的人回来...... 我,充耳不闻。 我退去一身血污的衣裳,踏入浴盆,好好享受其中的温暖,在我记忆里,这种柔软的暖几乎没有出现过,我竟然沉沉在此睡着了...... 我梦见了一个人,他没有双臂,空空的袖管随风飘荡,像一双翅膀......他拖着疲惫重伤的身子跑到了一个被青烟包裹的城,那里长街破败,屋室破旧,俨然一座死城,我看见了他闯入破败的房子里,像个鬼,像个兽,狰狞的将那些僵尸踩在脚下,又伏在地上,用嘴捡起那些从僵尸手中跌落的一颗又一颗青色的闪着鳞片光芒的丹药......青烟迷蒙,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看着他笨拙的拾捡丹药的样子,我就觉得他好无助......我欲冲上前去帮他,此刻却有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我猛然回头却看见了那三个婢女...... 我滚烫的心跳慢慢平息,这次发现自己已经从梦里醒来......那个看不清的脸,我好似经常梦到他,可我又时常记不起,梦里,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个梦里的常客,我有些好奇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洗个澡也能睡着?”有个婢女不耐烦的说。 我不理会他们,跨出浴盆,自己擦净身子,穿上那身干净的柔软的白衣。 我背后传来婢女的讥笑声,幸好她们什么都没说,否则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捏碎她们的心...... 我低下头,看见脚底的水洼,看见了自己的脸......往常里,这张脸都是映在血泊里的...... 那三个婢女在收拾我的旧衣物,我赶紧跑过去想要找到那把白玉交给我的匕首......可,一无所获......难道是在街上的时候,丢了吗...... 有两个婢女过来扶住我:“快走吧,城主等急了。”她们连拖带推将我送去东方从宫殿......也好,反正我也没有多大决心要杀了他,就算白玉惩罚我,伤口总能自愈的,我也能死而复生不是吗。 黑色的高高的木门被金丝镶嵌着棱角,门缓缓开了,正前方二十步远,在墙上浮刻着一朵巨大的很奇怪的花,那种花的花瓣像针一样细,却如蛇一般灵活,它花心的位置好似源源不断的会长出花瓣来。在那堵花墙下,东方从拄着胳膊半伏在桌案上微笑着看着我......他的笑容慵懒却无比迷人,火萤附着在六根支撑着宫殿的粗壮柱子上,散出浅金色的光,我不知何时走进这宫殿的,再回头时,婢女已经离开了,门紧闭。 “今夜你不必回去了。”他笑着站起身来,白玉交给我的那把匕首赫然出现在他的桌案上......我顿时紧张起来......他缓缓向我走进,而我只想逃......他对我那么好,我却想杀他,他一定觉得我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在我转身想要推开宫殿的大门时,他却如风一般站在了我身后,刚刚打开一条缝的门被狠狠闭紧,我的手指快要捏碎那木门把手,门还是屹立不动...... “你跑什么?”他平静的问。 我看见了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贴在了一起。 “你看见了那个匕首......”我握紧了门把手对他说道。 可是,他却轻轻抱住了我,我不习惯他离我这么近,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我没有推开他...... “是白玉要杀我,不是你......我会娶你,让你堂堂正正离开石堡。” 他的语气平静,而我的心被轻轻触动一下,宛如一个柔软的泡沫,轻轻贴在我心上...... “白玉心机叵测,仗着自己平定江北内乱的功劳,不可一世,北楚王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只是石堡里的死士,一个人可抵得过十万兵马,王舍不得啊......再加上这些年,白玉一直未做什么出格的事,王也不好对她下手。” “娶我,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在石堡,对人情世故所知甚少,但我知道,这个字不是能轻易说出的。 他鼻尖轻轻贴近我的耳朵,悄悄的跟我说:“就是让你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他抱我越来越紧,我越来越不自在,实在忍不住,胳膊肘向后一怼戳在了他的胸口,他放开了我,我听到他很轻的一声痛苦......我赶紧转过身,倚着大门紧张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抱着我......” 他的脚步僵在我眼前,半晌没有动静,我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他只是微笑着,塞我嘴里一颗糖....... 第十九章 晓云天 而后他转身又走到那堵花墙前坐下,伏案灯烛旁,翻看着什么书本...... “这五年,你对我感觉如何?”他低着头,眼睛一直在盯着书本,随意的问出一句。 “你对我很好。这种好,我有些贪图。” “那如果换个人对你好呢?”他低着头再问。 “我是活在黑暗里的人,光从何处照来,对与我来说,没区别。都是温暖的。”我倚靠着大门,说话有些小心翼翼。 他微微低着头,轻轻一笑,像是嘲弄自己一般。而后,他合上书本对我说:“过来。” 我有些惊异的看着他,他微笑着,没有任何敌意,我挪动步子小心翼翼的走向他...... 待到靠近时,他拉着我的手要我坐在他的身边,我没有拒绝。 “知道我身后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我看了他一眼而后低下头,轻轻摇摇头。 “它叫晓云天,它是一种奇特的花,根扎烈火之中,天地供养。它的每一片花瓣都是根,疯狂的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和血肉,同时,它的花瓣也是奇药,取之以心火养之,可在心里生根,那片花瓣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太岁......太岁会认扎根的心为主人,它的主人会以血肉养它,而它就会回馈以不死不伤......” “不死不伤.......” “若有人断晓云天生路,灭它根火,它的花瓣会枯萎落地变成火髓,火髓是无人可挡的神器,就像晓云天的吞噬无人可挡一样,枯萎的花瓣会依附生灵之上,继续吞噬灵气与血肉.......” “火髓可否被毁灭?”我惊奇的问。 “若无它可吞噬可吸附之物,它会死......”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这天地万物也都化作灰烬了吧......” “所以,不要妄图对抗火髓,对付它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抵抗,也许等它吃饱了,就会离开了。” “晓云天是不死花......”我惊叹道。 “你很聪明。”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而我出神的望着那堵花墙......太岁扎根心上,不死不伤......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我拿桌上的匕首,狠狠割了手心一刀,血还未滴落在地,伤口就奇迹般的愈合了.....我摊开手掌在东方从眼前,皱着眉头问他:“是这样的吗,不死不伤是这样的吗?”我期待着他的回答,心里紧张的缩成一团...... 他从我手里拿回匕首放在桌上,而后握紧了我摊开的手掌:“白玉,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他平静的对我说。 “你是不是知道我心上种着太岁,所以要我替你去送死?”我继续追问。 他见我不回答他的问题,略微无奈的回答我:“是。我早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知道这些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在今天告诉我?”我质问着,心,颤抖着。 “我以为你离开江北就不会再回来了.......我以为你自由了.......你可以一辈子都不用知道这些事情。”他顿了顿接着说:“你心上种着太岁,我原本以为,她只是图你是个可以无限复活的凶器。今日我以为白玉一如往常不会放你出来,但是你来了,还带着有咒印的匕首,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她要开始实施她的谋划了.......” 我心意恍惚,脑海里都是杂乱的过去,都是关于白玉对我说过的话......低贱,冷血,野兽...... 我有些失神,东方从紧紧抱住了我:“听着,我能踩到她的野心......她让你来杀我,因为我的身份在北楚王室举足轻重......这把下了灭生大咒的匕首该是她作茧自缚的奖赏......用这把匕首刺入她的心脏,你便会真正的自由,那些野兽,那些死士,也会真正的自由......” 我意识错乱之时,他的手缓缓伸进了我的后背,他轻轻抚摸着我背后的疤痕....... “不死不伤的人怎会有疤痕,这是她画在你身上的契生咒,你活着就是她的契人,她就是你的主人,你摆脱不了她,只能任由她驱使.......” 我听的出他的语气有几分怜悯,可我伏在他的怀里听不见他的心......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他抱着我,他的脸离我很近,我感受得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可是我推不开他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使不出力气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我抱到塌上,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出一句:“你要干什么?” 他轻轻的靠近我,他的脸离我很近,我躲无可躲,只能看着他宛如深海一般蓝到发黑的眼眸,他的黑发软软的从我脸颊划落,他的唇离我的唇很近,他的温度已经扩散到我的皮肤...... 不知为什么他微笑起来,缓缓坐起身子,他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了抚我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也曾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但是她不属于我。” 我仿佛沉在水里,他的话越来越模糊,我的头越来越沉....... 他的温度离我越来越远,我听见门被急促的打开了.......婢女小声的与他说了什么,紧接着一声关门声,房间里彻底安静了....... 我沉沉睡去,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朦胧里,有股力量在拖着我的身体下坠,梦向我游来了。 第二十章 黑白 江上孤岛,白雪皑皑,孤亭荒凉,顶上的雪压塌了半个亭子,在这里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人......他没有双臂。 他身后有一白衣男子迎雪而来,缓缓停在他身后。 “公子为何停留在此等破败之处?”白衣人搭讪着。 “有人要我来,等一场战争。”红衣人微微低着头,语气冷漠着。 “澜启天江上,战争,我还从未听闻。” “身居高位的人都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我们等待它发生就好。” 我身边好像下起了雪,雪越积越厚,我与他们之间慢慢积起一道雪墙,我开始慌张的把身边的积雪推开,不知为何,我想再多看那红衣人一眼...... 此时寒风袭来,我被风吹倒在地,雪开始无穷无尽的往我身上落,我耳边是源源不断的冰凌碎裂的声音,我开始喘不过气,双臂奋力向上伸,不断的把雪拂开,在大雪的缝隙里,我看见了红衣人赤裸着上身,他有一双绝美的血色翅膀被白衣人生生掰断,血羽漫天,有一片飞落我的掌心,我拼命想挣脱困住我的大雪,才发现我就在一个暴雪围成的龙卷风里,根本出不去....... 我看见了红衣人失落的眼神,耳边的风声忽然消失了......可我却看见了红衣人后背上两条长长的裂缝血流如注.......浸透了他身下的雪,白衣人娴熟的为他缝合着伤口,手上沾满鲜血......失去双臂的红衣人竟然长出了双臂,如雪的肌肤上,有着血羽的痕迹.......我不知自己在何处,我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我仿佛变得透明,他们都看不见我...... “如此纤细有力的手指,很适合弹琴......”白衣人扯断了丝线,为他披上了衣裳。 红衣人抬起手停在自己眼前,轻轻的动了动手指,纤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确实很适合弹琴:“与你无关......” 白衣人轻轻叹了叹说道:“我看你双袖空洞,实在可怜,我又通晓些医术,便好心帮帮你,但你的翅膀没了,就飞不远了......” 红衣人静默几许,说道:“与你无关。” “我帮了你,你就只会说个与你无关吗?” 红衣人缓缓站起身来,背离枯亭,拂袖而去......苍茫大雪藏不住那一点红。 这个时候,我的脸被一点温暖包裹,我缓缓睁开眼睛,东方从正轻轻的为我擦去脸上的汗水...... “看来,睡的不好。”他微笑着坐在我身边说道。 我身体微微僵硬一时没有坐起身来,我躺在塌上,注视着他的眼睛,思考片刻说道:“那枯亭里,掰断红衣人翅膀的,缝合红衣人伤口的人,好像你啊......” 他一副平常的样子,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有丝毫异常,他将温热的毛巾放在一旁,缓缓凑在我面前说道:“起床,吃早饭了。” 他把我从床上抱了起来,缓缓向宫殿后门走去,我张开双手,见右掌攥着一片血羽......我惊异不已......我紧张又疑惑的问他:“梦是真的对吗?” 他只是微笑着,没有回答。 “那个红衣人是谁?” 他依旧没有回答......他抱着我踏出宫殿,走过长长的廊桥,来到一个小亭子,小亭白纱飘渺,石桌上放着热饭热菜,旁边还服侍着那三个婢女,他把我放在石凳上,自己则自然的坐在我旁边。他微笑着问我:“不饿吗?” 我举着那边血羽在他面前,祈求似的问:“他是谁啊......我总觉得他常常出现在我梦里.....但我醒来记不住他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我对他有点期待......想到他受伤我会难过,想到他与别人有关,我会心酸......我好想知道他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他只是微笑着,把血羽重新放回我的手心:“我准备了一早上,吃点东西吧。我会告诉你他是谁。不过可不可以给我们点时间,独独属于我们的时间。” 听他这样说,我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拧的难受,对他投出似是怜悯又是亏欠的感情...... “主人为何不吃了她,就当她还债了!”一个婢女好似为东方从鸣不平...... 我偷偷的看着他,他只是不断的往我碗里夹菜,一如既往微笑着:“若让她欠我的,她还能记得我的好,若让她还了我,她对我,就只剩恨了。” “我欠你......多少?” 他放下筷子,微笑着看着我,抬起手来把我额前的碎发别去耳后:“不如,算了吧......” 我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心声酸楚,泪涌出眼眶:“这里,到底丢了多少东西......我到底是谁!” 此时,那三个婢女突然消失了...... 他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低声在我耳边说:“杀了白玉,真相大白......只有她死了,你身上的契生咒才会消失,你才会记起你是谁……”他把那把匕首放在了我手里...... 东方从是人,而他神秘莫测,根本不像个人…… “你不是东方从对不对?”我问他。 他只是抱着我,摸了摸我的头,低声对我说:“不要乱说。” “你在谋划什么?你若不是人族,为何栖身北楚王族?又为何牵扯进他们的权谋斗争?”我问。 “我有我的不得已。” 我直起身看着他,他一身白衣,面貌俊美,宛若阳春白雪,我犹豫了几分问他一句:“你是干净的对吗?” 他的微笑僵了只一瞬,偏偏,我看见了……他笑着对我说:“自从阴阳创世,黑白,从不分明……” 他,没有明着回答我,但我已经知道他给的答案了,我自己混迹肮脏与血泊里,看到干净的东西就想绕着走,怕弄脏它,对干净的东西也有出奇的保护欲……我相信,世有两极,此消彼长……干净的东西多了,肮脏就会少了…… “吃点东西吧。趁菜还是热的……”他微笑着对我说。 我握起筷子,低头使劲吃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的东西了,过去的二十年,我饮血食生肉,啃过没有一点筋肉的白骨……因为那次我没有斗过笼子里的青魇狼,也没有打败其他死士……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这一刻我猛然想起……我也可以穿干净的衣服,我也可以坐着吃饭,我也用筷子,用碗吃饭,我也可以……有尊严…… “我的厨艺还不错吧?”他问。 我嘴里都是食物,着急的喝了一口水,笑着回答他:“这还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你说过同样的话。” 我没有白玉以外的记忆,不过他能这样说,我很开心,说明我也有干净的值得回忆的过去,我也有故人,而且他就在我面前,我的过去和他有关,我并不孤独。 第二十一章 死的石头 我吃饱喝足,他送我离开了他的府邸,马车临走前,他放我手里好多的糖……还把那片血羽放在我怀里……我不舍的看了他一眼,而后钻进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着,我左手握着糖,右手握着那把匕首……她没有亲自来杀他,说明她还有忌惮,这北楚应该还有她害怕的东西……白玉坐拥石堡,妖异暴戾,北楚王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依旧留着她大将军的位子,也从未彻查她,利益真的可以无限降低人的底线吗…… 雪地行走许久,我听到了久违的铜铃声......我冲出马车,拧下了车夫的脑袋,而后稳稳落地,血污了他的脸,看不出真实样貌,我将马狠狠一踢,马惊无状,失足落下山崖...... 我提着这个血肉模糊的脑袋,看着断崖上漂浮的索桥,它延伸到白雾里,仿佛尽头就是白雾,看不见对面的石堡......我心中忐忑踏上了索桥......铜铃声响的急,我的匕首越握越紧...... 终于我走到了白雾里,索桥的“尽头”,一把冰凉的剑落在我的肩头......我缓缓抬起提着头的手,伸向那个持剑的人,轻风过,白玉的样子浮现眼前...... “十三公子可是个体面干净的人,一颗头颅被你弄的这么脏,你不怕他的冤魂回来索你的命吗?” “既知是冤魂,为何还要杀!”恐惧源于未知,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 “有块石头挡了路硌了脚,当然要踢开了,人也一样......只是人是活的,就没有石头那么好支配了,只有让他们变成死的......” 我恨她的草菅人命,可我无法正大光明的开口指责,因为,我也是......她如此疯狂,我又何尝不是?我看了一眼那颗头颅,丢给了她,她看都没看,便横剑抛去悬崖之下....... “十三公子,珩公子,昭青城主.......这样一个人的死不该是如此悄无声息的......从昨天你离开石堡,到今日你回来,我没有看到任何风吹草动......想骗我?”她靠近我,抓紧我的左手,抓的我手腕筋骨尽碎,我的手无力张开,糖一颗一颗滚落在脚下,被她轻轻一踢落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和那马车,和那无辜死去的人一样.......坠落下去,了无踪迹...... “你为什么要毁了我所有的温暖.......”我怒视白玉。 白玉放开了我的手,不以为然的说:“你是野兽死士,准确的说,是野兽,野兽只要鲜血和厮杀不就够了吗......” 她的话彻底激怒了我,我像平时扑向猎物一样扑向她,她却如云朵轻然躲避,还投来讥讽的笑声....... “还不承认你是野兽吗.......你看看你的样子,怎么会像一个人?” 我再次冲向她,惊起云雾,绕到她身后,拔出匕首朝着她的心脏狠狠一击,却见一把银光一闪,我被那银色的剑生生砍断了手......握着匕首的手掌落地,她弯腰缓缓拾起那把匕首,面具上幽深的黑色孔洞看向我...... 在她面前,我不堪一击,弱的就像一个玩偶...... 她冷冷一笑将那匕首收回鞘中:“我本以为你是心软不肯杀他,毕竟他对你好......在你拿出这把匕首前,我都打算再给你一次机会,看来不必了.......”白玉缓缓走向我,我感受熬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有人指使你害我,你听了那个人的话,你把匕首刺向我,毫不犹豫......呵......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也有了自己的喜恶.......九白啊......野兽应该是只会服从主人命令十分强大的行尸走肉.......你,怎么可以听别人的呢.......” 她向我靠近,我频频后退,前路受阻,后路是石堡,除了越下悬崖我无处可去......反正我也不会死,反正我的伤会痊愈,我咬牙纵身一跃坠去悬崖,本想成功逃脱,却被一记白绸,缠住了脖子......我在窒息感里挣扎,看着那副冷漠诡异的银色面具离我越来越近.....我拼命挣扎,耳边回荡着白玉的声音:“还是我太心软了......我本想对你留一分宽容,在你那颗本就不完整的心上留下独属于你自己的一片,我想让你还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分尊严,可是你频频踩踏我的底线!春秋是,东方从亦是!现在我就抹去你的记忆,挖空你的心,让你彻底变成一副听命于我的行尸走肉!你们都欠我的!” 我抗拒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活着的石头有什么意思呢,可生无法,死无法,只能受着白玉折磨.......我想逃,却每每逃不掉.......我背后灼痛无比,心像是被烧成灰烬,我紧紧守着我脑海里关于血羽和珩公子的记忆,我拼命的想记住一切,拼命的想握住关于我是谁的一点点线索,却不得不看着它们慢慢从我脑海消失......我无处着力...... “为什么是我......”我身体的力量被抽空,眼前那个银色的面具越来越模糊,“我欠了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终于眼前一片空白,那银色面具散在眼前的白雾里......我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第二十二章 刺杀珩公子 身下血泊,映着一张脸,苍白憔悴,我与她仿佛隔着透明的墙,感受不到她的痛痒。我抬手拂去额前的碎发,她也同我做一样的事......我恍然知晓,她不过是我的倒影......暗室里,头顶的灯火燃烧着,错落有致的笼子里,蜷缩着胆小的男男女女还有凶猛的青魇狼。 我身边躺着一头青魇狼,它死了,沁透衣裳的血腥是它的血,我的头发太长了,白色混在血色里,刺眼的交织......我掰断了青魇狼的牙齿,在铁笼上磨的更锋利,火花在牙齿与铁栏杆见迸现,像星星一样,那牙齿终于锋利,宛如一把称手的匕首,我用这把新得的匕首把长发割断。而后撕下青魇狼的火鬣披在了身上...... 我踢开了笼子的门,竟然没有锁,我抬头看着那些恐惧的人们与青魇狼殊死搏斗,很多人都死了,残肢热血漏出笼子坠落在地......我冷漠的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个声音拼命的喊:“救救我!”我循声望去,是一个女孩她已经与青魇狼斗的两败俱伤了,她无比恳切的看着我,仿佛我跟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我是被骗来的!白玉以朝廷的名义招揽南征义士,我以为,我会上战场......”她哭诉着,这个时候她身旁的青魇狼突然恶吼一声,趁着她分神之际,把她吞了...... 我冷漠转身,向暗室的出口走去.......那女孩的说话声和青魇狼的叫声没有区别......所有的声音在我耳朵里都是一个声音......我分辨不了,也记不住。 深刻脑海里只有一个记忆,杀东方从,入王宫,劝说北楚王攻打江南。 在我踏出石堡时,身旁罗列着两排银甲人,他们就像墙上的石头难以在我脑海留下印象……那个身着白衣银甲戴银色面具的女人将我送出了石堡,而后交给我一个银色面具,与她的无异。 索桥上,铜铃与风将我送远,她站在桥的始端,她身后站着无数银甲人,还有青魇狼...... 雪厚几乎及膝,我艰难前行,不时有被雪压断的树枝落在我身边,总算上了官道,来往的人车多些,地上的雪总比野地里薄很多,不过也被压实,结成了冰,行走比在雪地里容易不了多少......去往昭青城的路,我鬼使神差般,我竟然走对了。人潮涌动的安乐乡,人们的表情丰富无比,很难想象一个人的心一个人的脸可以有这么多面...... 眼前缤纷之色,耳边嘈杂之声,于我,与绝对的安静绝对的空旷无异。正在我接近东方从的府邸时,有个身着青衣遮遮掩掩的人碰了我一下,无妨,我并不在意,只是在一瞬间我仿佛被绊了一下,可是我明明步履没有乱...... 等我再抬起头时,街上的人早已消失了大半,没有来得及消失的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身上的青魇狼火鬣还滴着血,他们怕了......我不在意,直直的走向东方从府邸,遗憾的是,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一群身着黑甲的士兵将我团团围住....... “抓起来!”他们带着面具,最前面的一个人冲我呵斥道,他一声令下,将士们将我围成一团...... “我错了吗?” “神形诡异,极有可能是妖!”那个人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指着街上恐惧不堪的百姓对身前那个将士说道:“我没有伤他们,你来兴师问罪?” 那个领头的人显然不想和我浪费口舌,他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那些将士拿着举着长矛向我靠近.....我从怀里拿出了那把我打磨好的匕首,青魇狼牙.......我学着青魇狼从密林逃脱的样子,像穿林而过的风跳出了包围,稳稳的落在了领头的将士身后....... 紧接着就是长矛断裂横七竖八落地的声音,尸体倒地的声音,血液喷溅的声音......我用青魇狼牙匕首斩断了长矛顺便割断了他们的喉咙,我身后那个领头将士刚要大喊,我便转身,用同一把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拦住我的人,变成石头了......呵...... 我继续向前,街上的人四散而去.......在我身前十步远处,有一个白衣玉人,怅然而立......是东方从,我脑海里有个似有若无的声音在催促着我,去杀了他,就像杀这些将士一样,不要犹豫...... 我走近他,他没有像那些百姓一样仓皇而逃,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握紧匕首停在他身前半步远...... 他微笑着,眼睛里却有泪水在闪烁......我不知道他是笑还是哭,这个时候他却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我猛然提起匕首刺向了他的心脏,他手上,脸上,脖子上绽出青筋,他很疼但在忍耐着......依旧向我伸出那只手,我又在原来位置刺了他一刀,他倒地死了......随着他倒下,手里的东西也滚落在地,是一颗方形的小东西......我弯腰拾起,那个小东西沾染了他的血在我手心融化,粘粘的......我丢弃了,走去路边偏僻的角落,用雪洗了洗手,继续向前,越过昭青,再跨三城,便是北都,北楚的王宫坐落在此,我要见到北楚王,说服他派兵南征。 江北地势广阔,城池密集,一路上我仿佛踩着的不是大地,而是人....... 第二十三章 有用 我连飞带跑两天两夜到了王宫。 王宫的气势巍峨,九丈护城河围绕着王宫,天有些暗了,河水映着红色的灯,就像红纱飘荡,围绕着这座黑色城池。守门的将士更高大挺拔,他们手里拿着长矛,腰间挂着佩剑,武器比昭青城的将士更加锋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见了我竟然主动打开了城门......铁索隆隆松动,沉重的城门横跨护城河上,我没有丝毫迟疑踏过护城河,在即将入宫门时,那些将士却将我拦住了...... “大将军,你这一身诡异装束不能穿入王宫,以免冲撞了王上。” 大将军......这就是大将军给我这个面具意义吗?她的面子果然够大。 见那人没有刻意为难我,我便痛痛快快的扯下了取暖的火鬣,丢入护城河中。就在再次踏入宫门时,那个人再次拦住了我,他盯着我腰间青色匕首说道:“面见王上,不得携带利器。” “北楚辽阔,虽内乱平息,依旧有人对王上虎视眈眈,这是我送给王上的防身之物,青魇狼牙。若首领有顾虑,大可随我一同前往。”我把匕首举在那人眼前,让他清清楚楚的看清匕首,我手紧握着匕首,就是在告诉他,这个匕首我必须带进去。他仔细检查了匕首,最终还是放我进去了,不过派了两个将士跟着我。毕竟入深宫内庭,在他们看来,大将军白玉是个很危险的人,奈何在王上眼里,白玉很重要。 宫里的路平坦许多,灯火通明,安静祥和,其实暗地里有无数眼睛在盯着我......这个王宫到底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所在,还是一个华丽的牢笼? 我被那两个将士待到了一个偏殿,那里只有王上和一个奇怪的人在等我。 王上身着黑衣,戴金冠,一副年轻盎然意气风发的模样......可是我脑海里关于王上的印象是一个年近古稀的白发老头......那个身着青衣妖缠金色双头蛇的怪人好似看透了我的疑惑...... “王上容颜重铸,大将军不高兴吗?”这个怪人黑发披散用青色发带简束,腰上的蛇,有金色白色两个头......它们向仰起头看着我,黑黑的眼睛就像面具眼睛上的两个黑洞......它们缓缓的吐着信子,颇有戏虐的意味....... 我无心浪费时间,而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围困北楚三十万大军的奇人已死,其首悬在江南难棠城外。天乡国内人心动荡,正是渡江南征的好时机。” 那个怪人笑着问我:“那奇人可曾只身困住北楚三十万大军,于天乡来说,是个大功臣......天乡国君是有多糊涂才杀了他啊?” 我抬头看着那奇人说道:“奇异之人,神通广大,对于一国一君一权的时代,本就是个耀眼而危险的存在。天乡国君利用了他的神通保卫天乡,但是天乡国君不喜欢这样的人存在,他们还是适合存在在历史和传说里。”我向怪人走近一步几分威胁的说道:“先生这样的奇人,不知王上会不会喜欢呢?” 那怪人好似对我说的并不在意,他转身对身边的北楚王小声说了什么。北楚王的目光更加坚定:“孤依大将军所言,出百万兵力,大将军可令所有死士全部出动?” “此次南征志在必得,不留余地,王上放心,石堡里所有的死士都会为王上的百万大军打头阵的。” 北楚王笑道:“好。孤立刻集结军队,在澜启天江岸与大将军会和。” 我完成我的任务,转身离开了宫殿。那个怪人却一直在我身后跟着我。 “大将军很会揣摩王上的心思。”那怪人说着。 “帝王都想揽天下在怀,这还用揣摩吗?”我步子走的快些,不想与他多纠缠,我得快些回到石堡。 “其实,将军只是随便说了一个让王上南征的理由......你也不确定那个奇人的死是不是因为天乡国王的忌惮。” “王上想南征,也想要野兽死士。我不过想一展抱负再送他个顺水人情。” “将军好抱负,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江南江北打的再惨烈再热闹终归是人族的内斗罢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不耐烦的问了一句:“你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 那怪人凑近我说:“王上吞并天下的野心是其次......天乡国主平司,乃江北武侯与鳞妖之子,人与妖从来不共戴天,他名为不正,还坐霸江南......这才是王上念念不忘江南的根本原因......一个半人半妖将来统御江南,人与妖的界限被打破,那才是天大的灾难啊......” “呵......王上对妖深恶痛绝......可是对妖的东西还是照用不误啊......王上由一个老人变成少年,听闻只有天乡才有让人容颜重铸的奇药.......”我转身继续向前,不理会他是否还跟着。 “两族有争,源于一方贪心。不贪便不会有争。你们卷进泥沼,却个个争着证明谁最干净,呵.......你们的皮囊真是千面面具。争斗不可笑也不可耻,反而你们找的理由才最可笑。”我顾自念叨着出了宫。 却见两个黑甲士兵抬着一个担架走近王宫,我低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我发觉总有人在对我指指点点:“为什么她杀了十三公子,王上也不追究?那可是王上最爱的孩子......” 他们在说我? 我已经跨过了护城河,宫门缓缓升起,我冲着那宫门大喊:“十三公子为换回三十万大军英勇就义!他早就不存在了,又何来我杀了他?” 我脑海的早已安排好的记忆在此刻开始动摇缓缓崩塌......我转身赶紧离开了这里......我还听得见背后的碎语:“大将军够绝情,王上也够绝情......” “在王上眼里有用的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没有人,没有东西能一直有用,我还有点期待她没用了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这些声音在汇入我的耳朵里,有了形状,他们像烧的火红的针,我捂住了耳朵前行...... 他们说的是这张面具的主人,这张面具不属于我,可它却在我的脸上......我承受着它本有的虚名,是否还要承受它本有的痛苦呢...... 脑袋里突然空空的,这幅身体像个木偶,我的灵魂被困在这个木偶似的身体里,却像坠入海中的石子,只能下坠或随暗流起伏。 第二十四章 你又把我忘了 深夜,我走在没有几盏灯的长街上,街上已经有人扫过雪了,坚硬无比的石板裸露着,铺着一层寒风从屋顶卷下的一层薄薄的雪......在昏暗的街道正中,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他好像一直与我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大概十步之远,无论我向前走还是向后退...... 我不想惹是生非,便一个飞身飞上屋顶准备离去,可那个影子又出现在我身前相同的距离,他站在屋顶,混着混沌的夜色,若隐若现。 “你是谁?为何拦我的路?”我警惕着,随时准备出手。 “不听话的孩子可是会被剥皮抽骨的......”那个声音轻软,却像刺一样诡异缠绕在耳边,确切的说,像一只鬼...... “我不认识你,你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你找错人了!” “我要的你没有给我,你要的,我也要收回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再不走我动手了!”我威胁着他,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胜算多少。 此时,一只青魇狼朝我奔来,那黑色影子顿时消失,青魇狼将我甩去它的背上疾驰向南而去.....它庞大的身躯带起一阵大风,屋檐树上地上的雪都被卷起,仿佛雪逆行而落,街上点亮的灯笼坠落在地,或被它踩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我们穿过一座座城池,就像一座座死城...... “你带我去哪?”我抓着青魇狼青色耳朵大声问道。这个时候我好像在地上一处角落里看到了白玉...... 青魇狼怒吼一声,前方十里积雪全部被震去两侧,一条干净的路铺在它的脚下,我们经过的地方,雪化,树断,屋塌,我们只是经过,但对于百姓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灾难...... 青魇狼一路向南,青魇狼一跃而过经过了昭青城,冰冷月光下,我看见了城内散落的横七竖八的女尸......给我一种昭青所有妙龄女子都死光了的错觉......而她们好像没有亲人一样,因为我只看到尸体,却没有看到尸体旁边有什么人......此时,三只色黛色鸾鸟飞过我耳旁,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从青魇狼的背上,被绑到了鸾鸟的翅下...... 我抽出腰间匕首朝着鸾鸟心脏刺去,它们却在空中和我玩起了踢皮球的游戏,它们翅膀强壮有力将我推远,我的匕首刺不到它们,身体的力量维持在空中的平衡,我想要去寻一个落脚点,另一只鸾鸟伸着长长的金喙向我刺来,我准备用匕首割断它的嘴,另一只鸾鸟却趁机啄偏了我的手......我就这样被它们在空中踢皮球,一点点的被踢去一个地方......三只鸟严防死守,我都没有一个逃脱的空间,毕竟它们可是三对翅膀,我只有两条胳膊......那只青魇狼只驻足看了鸾鸟一眼,便继续向前离去了,好似一个旁观者一样......不是它来硬拽着我往南走的吗?它怎么自己跑了,也不救我...... 这三只鸟把我驱赶到一个空旷的宅院里,我沉重落地,手未及时收回,摔断了右臂,我左手握紧匕首,艰难的站起身来,此刻,我感觉的疼,可疼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的木偶似的身体好像在瞬间就习惯了疼痛。 那三只鸟落地,变成了三个妙龄女子...... “你们是谁,带我来这干什么?” 三个女子靠近我,神色愤怒:“忘恩负义的东西!”她们拖着我走近身前的宫殿,宫殿里时不时恍出蓝白色光芒,宛如雷光。 我挣扎着,手指几乎刺穿了她们的手臂,可是她们仿佛没有感觉似的,硬生生把我丢尽了宫殿,并且,关紧了门...... 一入宫殿,我就被脚底僵硬的东西绊倒了,头撞在一个炽热的宛如石头似的东西上,我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人的胸怀......他的怀里骨骼线清晰,就像个披着人皮的骷髅......我定睛看相面前人的脸,他的脸虽然清瘦不成样子,可仍旧看得出,他拥有非世俗的绝色,黑色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白色浮光,他伸出枯木似的手触向我的脸,我猛然后退,却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手无意碰到一颗冰凉的头,我回头一看,我正倒在一具女尸上,我赶忙起身,环视整个宫殿,空旷的屋子里躺着不下三十具女尸......她们都被吸干了血,血管干瘪,皮肤凹陷,就像一段段干裂的树皮....... 我后退,倚靠着大门,却发觉这个宫殿早已布置了牢笼似的阵法,逃出去,并不容易,而且我脑子里,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个形销骨立的高大男人站起身来,他身披白衣袒露胸膛,黑发如水垂在身后,却已失去光泽,此时,宫殿烛台上的烛火燃起,黑暗里藏着的恐惧全部映入眼帘,他苍白的皮肤,像深渊一样的眼神,还有他脚下这些惨死的少女,他怎么看都不像好人。我不是怜悯她们,而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她们中的一个。没有退路就搏一把,我左手握紧匕首刺向他的胸口,可他却用枯槁的手握紧了我的左腕,他一用力,我的左手顿时没了力气,匕首落在他脚下...... 他微微皱着眉靠近我,我的右臂抬不起来,左手却佞不开他,他如此瘦弱,却依旧比我强大...... “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他低声问。 “杀你?我今天杀了很多人,你是哪一个?”我见他情绪缓和,便打算和他好好聊聊,好放我出去,毕竟我还要回石堡向白玉复命。 他扯下了我的面具,看了我胸口一眼,几许愤然:“太岁呢?” “太岁?是人,还是物?你若找人找物最好不要问我,我记性不好,转头就忘。”我眼神尽量表现着诚恳,遇见恶魔低声下气生存的机会更大。 “你.......又把我忘了?” 他好像认识我的样子,可是我却对他半点印象都没有,他与倒在地上的尸体没有区别,我记不住他们的脸,更无法分辨,他是否在我记忆里。 “我不认识你。” 此时有只鸾鸟从房梁上飞落而下化作青衣女子,她走到男人身后悲愤的说:“主人,她毁了那副珩公子的皮囊......你失去了这个身份,必不能在人族久留。若离开人族,你被烈阳之火折磨,只会更痛苦!这个女孩能治你的病,这也许是你痊愈的唯一机会了.......” “我病骨残喘,已成了你们的负担?”男人向身后瞥了一眼说道。 “不......”女子想要解释,可我见男人已经没心思再听了。 他凝视着我,微微愤怒的气息赶走了鸾鸟。 宫殿里陷入沉寂,他轻微的呼吸的气流缓缓流过我的鼻尖,是滚烫的...... “地上的人是我杀的,过去的千年间,我杀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他在昭示自己的罪行,目光悲恸,好似我真的欠了他好多好多...... “我披上别人的皮囊,踩着别人的身份,就是想要活下去,因为我怕哪一天你又遇到危险,你需要我,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我在你心上种下太岁,本想保住你的命,没想到却成了别人利用你的理由......当年我也是无奈,我不是故意要牺牲你的......”他满是愧疚的看着我,我却是一头雾水不知他所云何事。 突然他变得不甘,他紧紧捧住我的脸,不甘的说:“为什么,你阴差阳错都能与他梦境联通,而要一次又一次的忘记我.......” “我可以记住你,你会放我走吗?”我疑惑的问他。 谁知他突然愤怒,他的枯槁的手落在我头顶,我一身血气在流入他的掌心。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胸口滚烫,眼里藏着无奈与不甘,我听得见,他放在我头顶的手关节在轻微作响。 “我的元气可以给你,血也可以给你,但是你要留我一条命,我得回去告诉白玉,北楚王同意她南征了。” “呵......南征,必败。”他胸有成竹的说。此刻我突然浑身无力,瘫倒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我看见了一具女尸站了起来,她僵硬的拾起落在地上的那副银色面具,戴在了脸上。 第二十五章 澜启天江之战(一) “我去过石堡,皆是白衣银甲人,气息相同,不见白玉。”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几许声响,脑袋沉沉的,身上一点力气没有,身下是草席,身边是羽帐。 “江南江北早有敌对之意,有没有白玉的挑拨他们都会爆发战争。”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未见其人,我便对这声音有几分着迷,空旷幽远,携雪含霜。我无法隐藏自己的心性,偷偷的伸出手臂,却发现自己的右臂被纱布缠了厚厚一层,都没办法弯曲了,可恶的是,还把我的右手一并也缠了进去。 我右手靠近羽帐,本想着走个捷径,到最后手臂抬都抬不起来,我欲伸出左手,却发现任凭我有多强烈的意识想抬起手来,我的身体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我暗暗急躁...... “这场战争不仅仅是权利与领土的争夺。”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温厚沉稳,像是包容一切的大地,又带着骨子里的无情,对一切都很漠视。 “你很在意?” “我只关心白玉会不会死。” 我听着他们的声音,迫切想知道他们的样子...... 只听一声大风刮来,门窗被生生冲开。寒风过堂,羽帐被吹开的瞬间,我看见了两个人宛如神仙般的男人,他们相对坐在简陋桌前,身旁生着火盆,火盆着架着简陋的茶壶,热气从茶壶里冒出来,被风吹的七拐八弯...... 还没等我看的清楚,羽帐又合上了……好似又走进来一个人…… 我的好奇心被打断,心中烦闷:“这还有一个人呢!我渴了!”我抱怨一句,希望有人可以发现我…… 可能是外面的风雪声太大,可能是新来的客人比我更有吸引力,我成功的被忽略了…… 此刻突然一阵惊心动魄的无形力量横贯眼前……屋子随着那力量的到来而坍塌,正当我以为无法逃脱被废墟掩埋的命运时,有个红色的影子突然伏在我身上……是那个红衣男人,他抱紧我,护的死死的,那些坠落的废墟被暂停在上一秒的时空里,他抱起我立在风雪里,废墟坠落,他与我,还有一个白衣人,还有一个青衣满身符咒的男人一同站在废墟之上。 火盆没有被掩埋,火盆里的火被寒风吹的只剩淡蓝色火苗,白衣人淡然的从火苗边走过,火苗熄灭了。红衣人抱着我同白衣人一起望着那个“来客……” “千军万马,如雷奔来。”白衣人淡然道。 只见那青衣人,在废墟上一块木板上胡乱画着什么,木板上的痕迹散发出金色的光映亮他的脸,他诡异笑着说:“计划之中……他们来了......” 他手下的金色符咒瞬间放大渗入脚下的雪地里,我放眼望去,我们就在大雪覆盖的澜启天江上…… 澜启天江好像是个很重要的地点,白玉好像不止一次与我提过这个地方,可每次也只是提到,并未深谈,此处好像有她欲言又止的往事。而我身边的三个陌生人,我并不认识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可他们在保护我,至少没有伤害我,应该不是坏人…… 脚下一阵震撼冰裂声冲入耳朵……紧接着黑压压一片如黑色巨浪由北而来,他们像黑色的油墨,飞快浸染了白色的雪……领头的是百余银甲人,银甲人身后,是百余青魇狼…… 青魇狼……所有死士……白玉要我劝说北楚王南征,她果然派出了所有死士,看来江南是志在必得了…… 此刻,那个青衣人淡然转身,金色光芒瞬间闪过脚下,一道无形的屏障从江中升起...... 看样子,这青衣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沉稳的安排着一切,只等着猎物落网......这天乡真是奇人辈出...... 这道无形的力量吐出巨浪滔天般的气势将全力前进的北楚大军死死阻挡在屏障以北,青衣人胸有成竹淡然一笑,此时,在澜启天江南岸,一队金甲士兵宛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向北楚军队针锋而来,金色油墨与黑色油墨在白雪中交织,却在江中一道无形的屏障里分崩离析......紧接着在无形的屏障中迸出无数金色幻影,幻影在北楚百万大军中穿梭,在长刀和长矛的寒影中游刃有余,血光映雪漫天,刀刺出了鲜血,是北楚将士的......敌人的幻影离他们那么近,就像敌人离他们那么近,江南的兵就是他们天定的敌人,无论是否见过。他们的敌人就在眼前,恨被激发到极致,即便这恨不是他们自己能选择的......他们杀红了眼,兵器出窍必须要见血,他们眼前是红色的,早已模糊敌与友的脸,血是让这兵器平复恨意的特效药...... 幻影在北楚军队自相残杀的血光中徜徉,细细欣赏着这皮肉筋骨破裂,血液崩肆之声...... “幻境之中,千军万马,滔然不绝,北楚百万大军又如何,青魇狼死士又如何,不过以卵击石!”青衣人微微笑着,胸有成竹。 我从红衣人身上滑下来,好奇的盯着屏障以北血腥战场,我缓缓走近那道屏障,我就像看见一个竖在天地间的镜子,分不清真幻。突然鲜血向我迸溅而来,却被屏障阻挡之外,我一阵心惊,向后退了半步,有双微微凉的温柔的手托住了我的肩,我回头一看,是那个红衣人...... “谁至高无上,谁就有权控制战争。”这个时候,从金色兵马中有一条白龙妖牵引的金色轿辇向我的方向奔来,战争激起的风雪不敢靠近那轿子上的人......他身着白色金绣锦袍,黑发玉面,他向我投来似笑非笑的眼光,高贵不可靠近。 白龙落地,激起脚下的雪雾,我脚底的冰层裸露,雪花在眼前飞舞弥漫,我低头晃了晃脑袋,抖落头上的雪,待到抬起头时,那个身着白色锦袍的人已然站在了我旁边,白龙不知去向。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露出淡淡的笑,但我知道,他的笑是假的,他心里有恶...... 第二十六章 澜启天江之战(二) 他的目光掠过我,落在了我身后的红衣人身上,他淡淡一笑对他说:“你千辛万苦从期无山死而复生,就是为了在这,观战吗......” 他像是在提醒着红衣人什么...... 红衣人缓缓走到我身前,我看见了他眉间藏着的悲愤和一种受制于人的无可奈何...... “你答应我的,把华鳞骨,还给鳞族。”他隐忍着,眼睛凌厉的望着屏障北自相残杀的北楚军队......我看得出他眼里藏着杀气,关于杀人,他好像并不为难。我向周围扫了一眼,青衣人一副隔岸观火的得意样子,谁也不理,只是看着北楚军队自相残杀。白衣人站在我不远处,有意无意观察着什么...... “华鳞骨我会归回原位,毕竟,那非我人族之物。”说到华鳞骨,锦衣人好似很不屑的样子。 他苦苦一笑对那锦衣人说道:“平司,你所居天波城和天宫是鳞妖所造,连你身上的血都脱不去鳞妖的力量......你以为你一口一个人族,你就真的是人族了吗?你对我,对你的母亲所做的一切,你以为,你自己就能逃得过吗!” “那不是你该担心的,我要的,是北楚王室的灭亡。”平司的眼神冷漠无比,这冰天雪地相对他的眼神逊色了不少......他是有多想杀了他的对手,多想得到这天下啊...... 红衣人缓缓抬起手右手,宽大的衣袖下,手腕露了出来,我看见了他皮肤上若隐若现的红色羽毛痕迹,还有那指尖尖锐的黑色指甲...... “我成全你,最后一次......”血羽从红衣人指尖翻飞而出,这个时候,白衣人一个闪身冲去他面前,紧紧攥住他的手腕,而后把我推进他怀里,他几分急切的说:“这是属于人族的战争!你,不该牵扯进来,带她走吧!” 他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狠狠推开白衣人,与此同时,他的胸膛无意撞向了我的额头,他胸口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我连忙帮他拾起,是一个玉折,有点凉。我抬头奇怪的看着他,他银色的眼眸现出一抹哀伤,我的心突然酸酸的,催的眼泪在眼眶打转,而我却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把玉折重新藏在胸口,而后绕过我,穿过了那道无形的屏障,血羽围绕在他身边,像天上流火悬浮在他身边一样...... “你的法力还没有恢复!你催动心曲剿灭百万大军,你还想再死一次吗!”白衣人无法穿过屏障,他对着红衣人声嘶力竭,“带她走啊!回无方海!”白衣人如此急切,好似与红衣人渊源颇深,可红衣人好似并不认识他...... 血羽骤然急转,宛如红色风暴,挟裹白雪在他周身升起...... 只见平司淡然的靠近我身边,看着白衣人说道:“众星黯淡,灾难将至,祸及天地,避无可避,你要他们去哪啊?” 我看了平司一眼,他一副对天地变化了然于心的样子。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知晓未来的变化,却多一分少一分都到不了未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变化来临,拼命的改变自己。 “你,是谁?”白衣人突然问了一个这样没有头脑的问题。 “我之前是天乡的王,现在和以后会是天下的王。”平司睥睨白衣人一眼,“你这样问我,我倒想起来了,你是何人?” 白衣人思虑片刻说道:“春秋的故人。” 春秋......原来红衣人的名字叫春秋......春秋是天地荣枯之始,生在此,死在此......这样的人,受制于人却是有点奇怪。 “丢了华鳞骨,鳞族如同蝼蚁,任人宰割,他们之所以还没有绝种,是因为我手下留情。我留了他们的命,对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平司冷冷笑着对白衣人说。 白衣人被他言语激怒,他掌中祭出一把匕首朝着平司狠狠刺去,这时,我耳边忽然涌进一声宛如惊雷虎嘶般的声音,我紧紧捂住耳朵,我抬头向前望去,屏障那边,红衣人就地而坐,他膝上放着一把琴,那琴很奇怪,琴身像一块凹凸不平的朱砂色长石头,七根琴弦像血一样,被银色鳞片错落包裹着,他纤长而有力的手指,轻拨动琴弦,天雷如暴雨而下,屏障破碎,百万大军也如蚂蚁一样被天雷灰飞烟灭,被血浸透的雪上,几许血羽飞舞,此刻,金甲兵踏过血色的大地长驱直入直冲江北...... 我回头看着平司,金甲兵飞快经过他身旁,他就像在金色流光中停留的玉雕。 白衣人不知何时已摔倒在地,他的匕首落在他身边,断了......那琴声也斩断了他的武器,他苦苦一笑,轻语一声:“我救不了你了......”他好像很遗憾,又无可奈何,仿佛他已经知道了事情一定会到这一步,但是他还是想拼一拼,结果就如那把断掉的匕首,被现实打的无力反击。 脚下的冰层开始断裂,每一声冰裂声都惊心动魄。 春秋手中的琴消失了,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我身边,意味深长的看着平司。 平司则看着遥远的北方,青衣人得意的走到他身边。 “现在藏在那三十万将士身体里的药早已荼毒所有江北百姓,金甲军入江北,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夺下江北。”青衣人得意的说。 此时,那尸山血海里站起来一个人,她带着银色面具,缓缓向我走来,是白玉......她何时来的?就在她接近我之时,一支暗箭从她身后刺来,不偏不倚直刺在她的胸口,那箭似是有很大力量,她中箭摔倒在地,便一动不动。那个青衣人身姿敏捷,一个飞身便循着箭的来处飞去,很快他便满载而归.......他带回了一条金白双首蛇,还有一个男人的头颅,我记得那是北楚朝堂上号称猎妖族族长的头颅。他用脚尖把地上白玉的面具挑了下来,他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这只是个干尸,并非白玉。 平司微微厌嫌的看了尸体一眼,继而极目北望:“今日起,你便是猎妖一族的族长。”平司随口封下一族之长,这个青衣人该是很讨他喜欢。 春秋刺下血羽坠落冰层,澜启天江冰层忽然粉碎坠落水下,只有我们几人脚下的冰层是完整的...... “不老血你得到了,江北你也得到了,现在,鳞妖故里澜启天江已经解除冰封,我已经完成了我们在天宫的约定,现在,该你了。” 第二十七章 澜启天江之战(三) 我感觉到一种很危险的气息,骨头里像是有蚂蚁,我抓不到,也找不到哪里疼,突然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向春秋靠近......像是有人在我背后抓着我的手抓着我的头,催着我的心要我杀了他......我不认识他,也无所谓手软与否,我讨厌自己的身体被操纵,我拼命反抗着,无意间看到了平司阴冷的笑容...... 白衣人好似看见了我身后奇怪的东西,他挣扎着握起断掉的匕首站起身向我冲来,一只白龙凭空出现将他狠狠撞入冰冷的澜启天江,他断掉的匕首落入地上的残雪里...... 平司冰冷的望着水上波澜说道:“春秋的朋友就该安安心心的做个死人......” 春秋看着白衣人坠落的方向,现出浅浅的一丝怜悯...... 而我的手早已从他背后刺穿他的胸口,捏碎了他的心...... 我败了,败给了那股无名的力量...... 我抽回鲜血淋漓的手,血是冷的。春秋身子晃了一晃,吐出一口血来,可他仍然活着......而我厌恶着血腥,忙转身用江水洗着手臂......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倒影,她风韵如月,气质清冷,戴着那银色面具,是白玉...... 我忙转身看向她,只见她一把抓住了春秋的喉咙,春秋的眼神此刻宛如坠落万丈深渊的莹玉,晶莹没有悬念的破碎,玉屑飘零...... 白玉她何时出现的......我顿时紧张起来,我不知道在她面前,我该是野兽,死士,还是人...... 她掠了我一眼,而后摘下了面具,戏谑的看着春秋,而平司好似早就预料到她会出现一般,他一点不觉得奇怪,好似这个人与他很熟悉......白龙驮着轿辇从天而降呼啸而来,平司飞身而起,而后轻落轿辇上,观看着一场好戏。 我们脚下最后的冰层也破碎沉入澜启天江了......我却凭空站在这冰冷的江水上,腰间系着白绸,另一段握在白玉的手里,我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春秋大人,你还记得我吗?”白玉笑着看着痛苦不堪的春秋,春秋的双手无力的垂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反抗,他是可以反抗的...... 青衣人隔空从春秋身上取走一样东西,是那个玉折,他仔细端详端详,然后露出讥讽的笑容将那玉折抛入江中,冷嘲热讽说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记忆了,他还傻傻的把自己回忆起来的东西记在玉折上。” 见玉折入江,春秋顿时急切起来,他欲挣脱白玉的手,此时却他的手脚却系满火髓,火髓延伸到四面八方......很长很长...... “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来让封印在江北岸的华鳞骨出世......”白玉对春秋说道。 春秋诧异的面对白玉:“华鳞骨不是一直在天宫吗?” “你真是可怜......华鳞骨乃龙族神器,岂是一个小小天宫能藏下的?再说了,你的记忆都是我在你的梦里帮你细细描绘的......你竟然深信不疑,我真是感动呢......”白玉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向春秋,“你若如她这般顺从,便不会受这么苦了......你苦了你自己,也苦了我们,我们如此大费周章来让你心甘情愿召出火语琴破除华鳞骨封印......我又费尽心力挖出你记忆深处的东西,只可惜.....你的嘴太严了!” 春秋微微低着头,银色的瞳微微颤抖着,他有几许慌乱:“我该是谁......我的玉折.....我的玉折......”他顾自紧张的念叨着,我看着他觉得他很可怜......我的心不自觉在颤抖,没有玉折,他都会忘记自己吗...... “放了他吧。他没有反抗,该是没有办法反抗了......”我脱口而出,谁料这句话一出口,我就被白绸丢去了白玉脚下,水缠绕着我的身子化成了冰,我的四肢被困在冰里,半分动弹不得...... “他一点都不可怜......”白玉转头狠狠看着春秋,说道:“他杀了我龙族百万将士,他霸占无方海,逼的堂堂龙族栖身澜启天江这等沟渠,与低等鳞族为伍......”她伸手狠狠捏住春秋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你有幸忘记了过去,可我却永远忘不了!”她狠狠甩开春秋,阴狠的说:“不过很快,无方海便无处不在了......” 此时,大地开始颤动,平司微微皱着眉,给了青衣人一个眼神,青衣人会意,即刻遁身离去。 “雨......我的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春秋有气无力的对她说道。 “雨?”白玉先是一怔,迟钝的想起了什么,而后她淡淡一笑:“几乎忘却的名字被人重新唤起......就像在叫一个陌生人......”她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很快那惆怅消失了,她转而戏谑的看着春秋,嘴角露出一丝骄傲,“当然是假的了,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字,都是谎言......对付你这样的人,攻心才是上策.......怎么样啊,春秋大人,活在愧悔与亏欠里,是不是心如刀割,每一刻都想去死啊!”她丧心病狂的吼着,嘴角带着解恨的笑容,眼神阴冷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把我的记忆还给我......”春秋迫切想知道答案,不过他的眼神好像正看向我...... “一个死人留着记忆干什么,来缅怀你无耻又脆弱的一生吗!” 雨心中定是不甘的。听她言语,她与春秋堪称深仇大恨,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对自己如此痛恨的人百年未下手报仇......可能,她留着春秋的原因比她的仇恨还要重要......亦或者,她不过一个可怜人,从未把自己想做的放在第一位。 “死人不会有梦,幻心境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平司笑着自言自语,一个梦字像冷不防刺在刺在雨身上的刺,她转身看着平司,眼神里透出一抹对真相的恐惧...... 平司慵懒起身,飞身而下,轻然踏水靠近雨:“母亲大人隐姓埋名多年,活的谨慎,许多事情我也未对您多言,怕扰乱您的计划。如今江北尽数归于我手,我已无后顾之忧......今日便与母亲大人说明二十年前情非得已对您隐瞒的事情......” 平司站在雨面前,他对她微笑着,仍然不减他身为帝王的骄傲,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他的生身母亲,而是一个尘民。 第二十八章 澜启天江之战(四) 雨不可思议,她的孩子竟然对她如此陌生。 “老师教我的幻心境我半分没有辜负,我在幻心境里知晓了您用幻心境控制了九白,将九白养作野兽在身边,更狠心的将她安插在同样被你控制的春秋身边,只为了在春秋梦里知晓一个答案......”平司走近我,笑着说道:“你知道吗?你口中的白玉可是强大的很,你在她面前就是一个透明人,她握着你的过去,控制了你的心,挖空了你的记忆,把你作为侍童安插在春秋身边,只为了在你的梦境里知晓他的梦......”他仿佛在逼我想起来什么,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幻心境这等法术,林方柳怎会知晓!”雨惊异不已。 “你的枕边人清楚你的任何伎俩,林方柳是父亲大人的占星师,也是父亲大人最信任的人。他,怎会不知?再者,母亲大人毕竟是妖,人与妖虽同在天地,到底是不同的。” “平尧.....他,他......他从未信我......”平司好像说出了一句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第一次见到雨的语气如此绝望,我也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神如此卑微......那个骄傲无比的大将军和现在这个破碎的女人,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连你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 平司淡淡一笑说道:“我一直从未质疑自己的身份。我乃人族平尧之子平司,身为人族的王,我必须为人族铲除祸乱妖孽,护人族永昌......”他的话像一个外人冠冕堂皇,完全不像他一口一个母亲大人那般亲近。 见雨在痛苦崩溃的边缘徘徊,平司施舍似的说:“你对春秋实战妖术深挖他的记忆把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亲都看在眼里。你有如此强大的妖术,若哪日为祸人族,我人族定难抵挡......不过,父亲监察你的动向只为了人族安稳,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你是妖,父亲是人,你的妖气日夜折磨着他,让他大病不起痛不欲生,可是他太爱你,以至于疯狂的求林方柳为他炼制长生药,只为陪着你。他在病入膏肓时候,意识混乱,他竟然说他不想要天乡,他只想要你......呵......所以我了结了父亲的痛苦,在他身上刻下咒言,让他把幻心境悄无声息的画在你身上,来窥探你的梦......在你的梦里,我才知晓你的弱点,趁你妖丹离体之时杀了你......你精心照顾父亲榻前,从未发觉,他早已仙去,已是傀儡尸了吗......”平司低头笑笑叹息道:“情啊,真是把好刀......” 字字句句,如晴天霹雳...... ..... 雨僵在原地...... 我听着平司的话,只觉得这满身寒冰也在雨身上...... 雨踌躇许久,深深的喘了口气让自己有力气说出话来,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神尽量平静着:“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二十年前,我饮下太岁血,捡回一条命.....”,终于她的平静还是瓦解了,她的眉头紧锁,面部扭曲疯了似的看着平司:“你是恨我是妖,还是恨我不把天乡给你!” “呵......人与妖天生的隔阂,我只是必须要除掉你,这是宿命,与恨不恨你,没有关系。” “可我是你的母亲!”雨的心痛崩塌了,崩塌的一塌糊涂...... “你是妖,无法改变。正如我现在的身份,无可置疑......” 雨疯子似的低头冷笑:“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资格与你有任何关系,即便我生了你......” “对。”平司回答的毫不犹豫,他的眼神坚定,就像是漫天剑雨,刺的雨无处躲避...... 他们之间,只剩下绝望与冰冷。 “为什么,我一直在做错的选择.......”雨痛恨着自己自言自语,她好像在心里藏了很多故事,可终是不能和任何人说。 春秋还在念叨着他的玉折,后来他看着我,把玉折换做了九白两个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念我的名字...... 突然春秋好似记起了什么...... 他疯了似的挣脱火髓,边挣脱边慌张道:“你是恨龙族的......你是恨龙族的,我的记忆是错的......是错的......” 他与我近在咫尺,我看着他如疯如魔,而平司与雨早已不愿顾及我们两个已成废物般无法形成威胁的人。此刻我身上的寒冰开始悄然碎裂,春秋看着我,银色瞳里满是亏欠,而我却不知他为何如此......他拼命的在记住这句话,拼命的做无用的挣扎,火髓如此克制他.....让他求生求死都无法。 “你想逃哪去啊?”就在我身上寒冰碎裂之时,身后响起一声如同闪电般锋利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了那个青衣人,他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雨看见了这颗头颅彻底崩溃...... “你......你早就知道......”雨痛苦的看着平司。 “有只龙妖披着慕离的皮,还在暗自要其他的鳞妖也披上人皮在我眼皮子底下生存......我“感动”于他的“诚意”......毕竟他知道,在这世上,只有幻化成人才可生存......若慕青没有发现那覆尘大阵,我还真的会对鳞族施以怜悯,给她们,不对,给你们一方生存之地......”“春秋与九白曾落入梨花镇,他们本可以轻而易举被杀死,可是慕离却一直以王上与雨大人的名义阻止我......我便知道他并非真正的慕离,慕离是猎妖师,猎妖师对妖有天生的猎杀欲望......而他却一直在阻止我......” 平司靠近雨,微微愤怒道:“你想把无方海水利用覆尘大阵引入人族领地,好成全你!那无方海水来,我人族便会是水中最低贱的灵草,只能被吞噬!身为妖,你居心阴狠,却跟我说什么骨肉血亲......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一口一个人族......人族天下,你要的起吗!” “那也不是你该染指的!” 雨僵硬的从怀里拿出一颗红色丹药,咬了咬牙递给平司:“我以心为炉,不老血为引,太岁为药,炼成不死丹......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江北我给你了,我的命,你拿去吧。”雨没有半分犹豫。 平司接过丹药,转身乘白龙辇而去,江上忽然惊起道道水幕,青魇狼破水而出,它们由一头头狼变成了青色皮囊怪异的人,青色鳞片布满全身,像铺在皮肉外的刀刃,他们没有更改野兽的本性向我,春秋,还有雨扑来......这是雨亲手培养的野兽死士...... 第二十九章 雪海离别 就在我准备接受疼痛和可能的死亡时,江水上忽然卷起巨大的风暴,我们在风暴中心,整个澜启天江的江水被风暴卷起,直通天际,江水卷动快如寒刀,我看见了野兽死士被风暴卷起的江水绞死...... 我惊异于这不知为何卷起的风暴,抬头间却见困住春秋的火髓缓缓变淡,随着江水风暴越来越小,火髓缓缓消失,直到耗尽最后一滴江水,火髓全部消失...... 我们坠落在江底白沙上,春秋手心握着那个玉折,那玉折不知何时回到他手里的...... 雨痛苦的伏在白沙之上,艰难抬头看着春秋:“你刚刚催动心曲,以整个澜启天江水灭掉火髓......心力耗尽了吧......”她冷冷一笑,继续说道:“玉折上记着你最珍贵的人......你把她放在心上,记在脑海,自然最容易丢失了......你能保住你的命,却无法保住你的心......现在心力耗尽的你,玉折也没用了......” 这个时候,白沙被一阵狂风拂起,白沙之下,白骨尽现,道道金光在白骨之处涌出直通天际,雨惊异一语:“猎妖大阵.......”她苦苦一笑,艰难站起身来,“原来,覆尘大阵早已被更改......真是我的骨肉,不忍别人杀我,让我自掘坟墓......” 她一副淡然赴死的样子,却突然看向我,语气阴狠一字一字的说:“你,就是天生的猎物,和我一样.....我死了,该你了.......”阵中力量波动,她痛苦的几乎无法直立身子,但是她仍然以如疯如魔的眼神看着我。 阵法启动,风沙如刀,春秋抱着我飞离阵中,我们飞落在岸,我看了雨,被挫骨扬灰.......死去的除了雨还有别的鳞妖...... 大阵随着雨的死亡而停止,风沙很快把澜启天江掩埋,大雪应景而落,飘飘洒洒,将大地再度掩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澜启天江没有了,鳞妖灭族,人族领地再无江南江北,人族终于有完整的天下,它的王叫平司。猎妖族功不可没,族长慕青顺理成章成为国师,占星师。 白衣人不知去向...... 春秋抱着我,紧紧的,我欲挣脱,他却抱的更用力:“别推开我,我好不容易记起你,我很快会忘记的......让我在记得你的时候好好抱抱你......” 我欲推开他的手松懈下来:“我们以前认识吗?” “以前......以前......”他重复着这两个字,抱着我的双臂慢慢松懈,慢慢离开我的身体。 他转身缓缓离去,任凭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应,可我有点不舍,我有点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惆怅,我忍不住向他的方向跑了两步:“春秋!” 他脚步放缓,犹豫许久才慢慢转过身来,好像用了很久才想起这个属于他自己的名字。 我用尽全力跑向他,被大地的积雪绊倒了两次,他就僵僵的站在原地,不向我靠近,只等着我靠近他......我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翻遍浑身上下,只有一颗有裂痕的白玉珠,我毫不犹豫的抓起他的大手,把白玉珠放在他手心......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我的眼睛,忽然他想起什么,眼睛湿润了,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可见而不可得梦,是真的,也是假的。 他缓缓从腰间取下一个白色玉环,轻轻的套在我脖子上...... “这是什么?” 他怔了怔,神情茫然,慢吞吞的转身走了......大地仿佛被白雪盖的密不透风,天与地被这层积雪分隔了,他像一片飘零的红色花瓣,无所依靠,只能在一片雪白里慢慢变冷,消失。 我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想去追他,双腿像扎根在地上,动都动不了......大雪坠落如白羽,我的心突然很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眼前只是一片分不清方向的雪白...... 模模糊糊的,在远方有几缕火焰靠近,它们如蟒蛇一般,行动飞快,所过之处,白雪尽无。如同火为墨,雪为纸,在大地上挥笔,挥出一笔笔诡异疯狂...... 随着火焰的靠近,气息炽热无比,雪未落地就融化了,地上的雪也缓缓汇成不规则的水流流向低洼处,逃离火焰后又变成了冰,很快,在我两旁,水积在一层又一层的冰上,积成了高高的冰墙,我就站在两堵高高的扭曲的冰墙中间,看着一个火红的影子穿越扭曲的气息向我靠近....... 大雪成河,河水又在他脚下化作白雾,他有着火一样的长发,皮肤却像雪一样白......他身上披着火作的长袍,用银龙皮修补了几处,长着血红的指甲的手指缓缓动着,他赤脚停在我面前,火灼烧的我全身血液仿佛沸腾一般,疼痛,窒息,我的身体像由内而外的融化一样......又是这种感觉,任人宰割...... 他枯骨似的手指缓缓靠近我,带着充满炽烈火焰般的气息......我抬头看向他,他面目俊朗,眼神阴狠冷漠,两鬓长着珊瑚似的长角,诡异的很,他另一只手握着一块通莹红色长石,那石头散出红色混着金色的鳞光,在他手心消逝化作尘埃渗入他周身的火焰里。 他的手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微微笑道:“你该回家了......” 他笑的诡异,在这一瞬间,我察觉到了敌意,宿命感般的敌意。 此刻大地惊现一声霹雳,而后大地开始晃动,远处,一条巨大的裂缝蜿蜒向我冲来,眼前的男人好似忌惮这种力量,有一种微妙的权衡,而后不甘的看了我一眼,主动离开了......我在他的影子还未完全消失时,就坠入了脚下裂开的深渊......我坠入黑暗,身前压着白雾,无处着力,周围死一般的安寂,我甚至恍惚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直到我投在我眼前朦胧的白光深渊越来越窄,我才察觉自己坠的越来越深...... 无尽的黑寂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只觉得有股温柔的力量包裹着我,在那温柔的力量里,缓缓长出柔软的芽与我纠缠包裹,修修补补我这残破的身躯......我脑海突然闯入记忆的洪流,连同着我的心刺痛不已......我眼角涌出滚烫,却无法睁开眼睛,只能任由自己在黑暗中不断下坠...... 我做了一个梦,无比真实的梦...... 第三十章 洪川灾难 北极有奇洲,名洪川,其上,琼楼玉宇,点星坠月,枝如墨,花如雪。 洪川是漂浮在海上的大陆,山如天柱,瀑如银练,灵兽神异,世间不得见。洪川生灵如云如雾,无念无情,虽有绝色容貌,却只如栩栩如生的画作,不言不语,不喜不怒,不嗔不怨。他们不生不死,守护自己的一方世界。洪川浩荡,海下有九卷漩涡,连接着洪川与大海,名为生死泉,是洪川根脉。北极洪川虽神异,却也只是大海的一部分而已。 在那里,有我心中最该珍惜的人,他就是我的兄长,也。雨抹掉我的记忆,也字曾出现在我生命里,我却浑然不觉......就算知道名字里有也字的人和自己毫无关联,可还是不由得会产生亲切感。可是......雨连这一点都给我剥夺了...... 我的兄长陪着我长大,虽然我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可我从未对外面的世界从未有过向往,因为有他就够了。 可百年前,龙族之主龙野游至洪川之下,他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生死泉充裕的灵气治愈了他的伤,他宛若新生般恢复了气力和法力。生死泉起死回生的灵气和气通天地的博大吸引着他,他不甘就此离去,打起了生死泉的主意......他手握飞炉,引灵气入炉炼灵丹,将一卷生死泉饮尽,九泉失衡,洪川根基被动摇.......谁都没有想到,那样一个小炼炉能吞噬一整个生死泉...... 洪川的灾难来了,即便哥哥早就料到洪川会有灾难,谁也没有想到毁灭洪川的会是一条受伤的龙,会是一个掌心大的炼炉.......九泉失衡,本被九泉拉扯漂浮海上的洪川即刻被吞没在通天飓风里,像一只被吞没在风暴里的野舟......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准备,即便神通广大,能逆转乾坤呼风唤雨,在此等毁灭前,就如同水滴与海,薄卵与石...... 洪川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找人报仇,就沉入了大海......我在刀刃般的飓风里,被哥哥丢了出来,我拼命的飞离飓风吞噬圈,用哥哥给我的一对翅膀。 也许是我命不该绝,在我力量用尽之时,坠入无方海冰川断崖上......我从出生起从未离开洪川半步,这冰崖是比洪川还冰冷的地方,在这里我看见了除洪川生灵以外的第一个生灵...... 那时我见一人,他一身红衣,白蛇附在他臂膀,他正遥望远处薄雾,神色冰冷。虽只见他侧颜,便惊叹于这世上还有这样特别的人,总觉得这天地是为容下他而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映衬他而生似的。我一身狼狈,站都站不起来,初到陌生的地方,我不敢出声,只是自己静默的挣扎,拖着沉重的无力的翅膀,奋力的想站起身来。他见我,就像看着远方的雾,陌生,冰冷...... “我马上就走。”我慌乱着挣扎着,可双腿使不上力,如针刺骨,那双翅膀已经彻底不能飞了,残破不堪,现在成了我的累赘。 他靠近我,蹲下身注视着我的脖子,我有几分尴尬,向后微微躲了躲:“我,我马上就走......” 他没有半分驱逐我的意思,而是淡淡的问了我一句:“你是洪川来的?” 世上怪异生灵并非洪川独有,洪川的生灵与外界生灵也没多大不同,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奇怪的问。 他轻轻凑近我,轻轻闻了闻说:“你的血有生死泉的味道......” 我顿时慌了神:“你想干什么!” “生死泉有九,相互制衡,所吐灵气能死而复生。若九泉失衡,便是灾难漩涡,能噬海吞天,若不加以制止,它能吞了整个大地......” “怎样制止?”我急切的问他。我无心问他为何知晓洪川的秘密,也无心询问他的身份,洪川是我的家,那里有我族人的生死,不管他所说是真是假,我权当是真的...... 他见我一副紧张不已的样子,淡然站起身来,继续望着远处的薄雾,淡淡的说:“我们现在都还好好的,说明已经有人制止了那噬海吞天的漩涡。” “我想回去看看,你能帮帮我吗?我会报答你的!”我祈求着。 “好啊。”他淡淡笑着向我走来,俯身拾起地上一颗玉珠,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九珠环在落地之时摔碎了...... “这个就当是报答吧。”他取走一颗玉珠,将落地的碎玉拾起,那碎玉在他手中重新完整,而后他将九珠玉环重新挂在了我脖子上,只不过玉珠少了一颗。 我没想到他能这样痛快的答应,我也没有无趣的再问他缘由。 他抱着无力的我腾空而起,血色翅膀宛如烧红天边的晚霞......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翅膀,虽说洪川生灵也能有翅膀,可那毕竟是自己修炼的,与他这与生俱来的翅膀到底是相差悬殊......趁着风吹过他的翅膀,掉落几片血羽,我偷偷藏起一片...... 他带着我不过一个日落的时间赶到北极洪川,才发现,大海被冰封,洪川不见了,海上还定格着巨大漩涡的狰狞...... 还未等我们落地,在那漩涡之中忽然涌出一股红色巨浪,巨浪之中流出一个十丈高的模糊人形,那人瞬间伸出一只尖锐的血手向我抓来,只听一声宛如晴空霹雳般的巨响,一道红色丝线纵通天地,红衣人轻轻一弹,洪荒巨兽般的嘶吼向血手击去,血手碎,大海的冰层被掀起,纷纷如冰箭般向红色巨浪刺去,巨浪瞬间破碎成尘逝于大海...... 而后,他带着我坠入海底,在清澈的黑色里,我看到了那个海底的裂缝,吞吐着幽幽的红光,像是奄奄一息的伤口......那根红色的弦落入裂缝深渊,裂缝缓缓闭合了...... 我的目光还在找消失的洪川,我还未见洪川的影子却被他瞬间拉上了岸,他抱着我站在大海最高的礁石上,寒风吹的我浑身结了一层霜...... “为什么不让我寻洪川?”我的力气好似在被风带走,说话的力气都微小的可怜。 “海底的深渊被填满了,漩涡停止了。”他冷冷的说。 我的心骤然一紧,浑身冰凉,最后一点力气也没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我的眼角化成冰......许久,我才喘了口气,攒了些力气对他说:“洪川坠入了深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的望着前方。 我心被狠狠揉搓着,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我根本顾不得自己的样子,血顺着嘴角横流,是冷的......无助与仇恨充斥着我的心,我冰冷的看着灰色的天空对他说:“坠入深渊的洪川还能重见天日吗?” 他依旧沉默着...... 我看着他苍白冰冷的脸,忍着浑身融化般痛楚,恨道:“帮我灭了龙族......我可以拿一切和你换......” 他冷冷一笑说道:“你都快死了,还和我讲什么承诺。承诺是活着的人才能够兑现的。你想让我灭了龙族,顺便救了你......灭了龙族的报酬倒是易寻,但是你的命.......你可还不起。” “我是洪川生灵,我修行的灵丹可抵万年修为,只是我这残躯已经无法驾驭它了,灵丹可作灭了龙族的报酬......我的命,你不必救,洪川已逝,我存活无意义......” “呵......活着,本身就是生命的意义。看来灵气充盈造化神工的洪川生灵也不过如此,活着就像死了一样。”他冰冷的语气像针,可却给了我一种安全感......他能与我说这些话,说明,他不打算放弃我了...... 第三十一章 医者 夜幕降临,他带我回了无方海。 无方海上有个小岛,只长了一颗蜿蜒粗壮的古树,古树盘绕着一座石头造成的宫殿,沧桑,破败,却因宫殿里亮着的一盏昏黄的灯,让这个小岛充满了安全感...... 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上有一种淡淡药香,那香味让我恢复了些力气,红衣人把我交给了白衣人,而后离开了。 “你是医者,可我并没有可以报答你的东西......” 他比红衣人温柔多了,他一直对我微笑着,柔声细语,就像仲春的风一样。 “你怎知我会救你呢?”他笑着对我说。 “那个穿红衣服的,刚才明明可以把我丢在大海,可是他带我回来了,总不是要我换个地方死吧?”我看着他认真的说。 他低头笑笑,抱着我走进石宫。 昏黄的灯映着灰白色的墙壁,一张简陋石榻,还有攀爬角落的青苔就是这个石宫全部的装饰了......他把我放在坚硬的石榻上,顺手狠狠扯下了我的翅膀......一阵剧痛袭来,疼的我像被碾压的虫子一般蜷缩着......我听见了翅膀落地的声音,冰冷绝望...... 浸染鲜血的雪羽缓缓轻落在地,白衣人依旧微笑着看着我:“还好,这对翅膀还没有完全长在你身上。” 我忍着疼狠狠的看着他:“你是要救我,还是要杀我!” “一方水土造就一方生灵,地界有异,生灵之间也并不想通,这对翅膀在你身上,你只会死的更快。”他冷静的安抚着我的疑怒。 “你这是什么话,那是我哥哥的东西!他怎会害我!”我愤怒不已,看到哥哥的东西被丢在地上,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挣扎着从石榻上站起来,腿一软又摔在了地上,我奋力去靠近那对翅膀,可就在触碰它的一瞬间,它竟然化尘,随风而逝了...... 洪川没了,家没了,亲人没了,哥哥给我的东西也没了...... “哥哥说,洪川自存在起经历了许多天灾,我见过密集的雷电在洪川上空聚集,我也见过从海底爬出的焰火将洪川包围,我更见过比山还大的猛兽入侵洪川,它一声怒吼,洪川几乎被震碎,可洪川还是安然度过了.......只不过是起了一场风暴,只不过是掀起一场漩涡......这次,为什么它撑不住了......”猛然的孤独和思念挤在胸口,仿佛我抬头,哥哥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亲眼看见了海底的裂痕,我还是不相信,万里洪川就这样没了...... 我奋力支撑着站起身来,擦了擦强忍在眼眶的泪水,转头问白衣人道:“龙族领地在何处?” 白衣人靠近我,笑笑轻松的说:“你这个样子还想报仇?” “有仇自然要报!不过我会先回大海......我才不信,那么大的洪川,那么多生灵,抗不过一场风暴.......”说着我便向石宫外走,没走两步便栽倒在地,擦破了脸......白衣人只是无奈的把我提起来抱到石榻上:“你没有理由不相信事实,因为你已经亲眼看到了。” “这个世界灵力千变万化,眼睛早已不可信了!”我反驳着。 “是吗?可是这对翅膀在你身上,你有多痛苦,你自己知道......” “我从绞刀似的飓风漩涡里逃出来,能不难受吗!”我气愤不已,却没有力气离开这里...... “你的身体本能的在排斥这对翅膀,血液里像流着针一样难受.......” 我欲反驳些什么,却没有理由再开口了,因为他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浑身像流着针一样...... 白衣人见我有几分疑惑,靠近我接着说:“所以,洪川毁了就毁了,和你没什么关系。” “你胡说!”我即刻反驳他,也没有给自己丝毫的思考时间,“你不是医者吗,医者不是应该救人吗!你怎么话这么多!你若不救我,就把我丢回大海,我才不要在这听你胡说八道!” 我气愤着,他却笑的淡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瓶子,取出一粒小小的黑色丹药,伸手塞进我嘴里,我还没尝到它的味道,小小的药丸已经滑进我喉咙......我猛的咳嗽几声,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他给我的究竟是什么药,好想睡觉啊...... 眼前昏黄的灯光越来越暗,白衣人好像出去了...... 我想尽力保持清醒,身体却像裹在秋千里,脑袋沉的不行......隐隐约约的,我听见外面有两个男人在说话...... “她都长这么大了,若非九珠玉环,我根本认不出她。” “还好她活着。” “你,骗她了?” “那丫头心里的脆弱的很,难不成要她知道洪川只与她一人有关?” “洪川没了,她难活,你可有救她的方法?” “有。不过,我们得做点牺牲.......” 两个人的话像催眠曲似的在我耳朵里荡过,我听了个三三两两实在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第三十二章 医者(二) 等我在醒来,我浑身的伤已经痊愈,整个人生龙活虎了。 红衣人在石宫外,坐在地上盘伏的古藤上,目光平静的望着落日,夕阳的红色洒满了无方海也洒在他身上,我兴冲冲的跑到他身边,全然没有发觉我身后还跟着那个医者。 “你看什么呢?”我好奇的循着他的目光远眺,只有不怎么刺眼的半个太阳而已。 他淡淡的对我说:“你感觉冷吗?”可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我...... “你是在关心我吗?” 他摇摇头。 这么奇怪,看他的样子神神秘秘的....... 这个时候那个医者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他的个性就是如此,他很关心你。我入焰丘采来太岁,他吞下轮回草脱下心珠将太岁引入你心种下。他刚刚缺失心珠,神智有些朦胧,过些日子会好些的。” “心珠是何物?”我抬头问医者。 “灵之所结处,灵之所散处。” “这么重要的东西,哥哥怎么从未和我说过......”我暗暗自语,忽然我想起什么便追问那医者:“灵丹所结可在心上?” “灵丹就是心。” 我顿时急切起来:“那他没了心珠会死吗?” “那倒不会,只是修炼的灵气没那么容易凝聚罢了......还有最严重的一种情况,就是受到致命打击时,可能会灵气涣散,灰飞烟灭......” 我紧张的凑近红衣人,心中犹豫许久不知如何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也不知如何解我心中愧疚:“你这等恩德,我该如何还你?” 他转过头淡淡的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疏离感:“你叫什么名字?” “九白。”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他。 他低下头拾起一根树枝,把九白二字写在脚下。 “你呢?” 他迟疑一会,想了想说:“春秋。” “春秋......”我拿过他手里的树枝把春秋二字写在了九白旁边。 医者淡淡一笑说:“落日之下,私定终身......美则美矣,意头可不太好。” 我转头看向他,气恼道:“你瞎说什么!” “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否则,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我微蹙眉头,只觉得满脸羞红,我低声问他:“尊姓大名?” “在下珩南,不敢为尊。”他玩笑着。 我有几分难为情,手里的树枝乱划,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名字划去了......这个时候,春秋却盯着我的腰目不转睛,我顿时脸红的后退一步,一下坐倒在地,我紧张道:“你干什么.......” 他却淡然的缓缓向我伸出手来,我以为他是要拉我站起来,谁知......他只是拿走了我腰间别着的玉折...... “这玉折是我哥哥给我的,别看它小小一个,里面记载了很多洪川神奇灵物。还有哥哥和我的碎碎念......都被哥哥封起来了......你拿这个干什么?” “报酬,我救你的报酬。”他拿着玉折,注视着我,好像在等我一个回答。 我看着他的眼睛,立刻紧张的不知所措:“你喜欢拿走就好了......” 他微微笑着把玉折收了起来。 “那玉折里是你和你兄长所有的记忆。如今洪川没了,一切不复存在,那点记忆就是你能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这个在有心人那里是无价之宝。我说,你就这样把你的无价之宝让出去了?”珩南提醒着我。 我坐在地上,望着还有一抹红晕的夕阳:“无价之宝才配得上这场搭救,不是吗?” “那......”珩南轻声笑了笑,接着说道,“没事。” 其实我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并不是春秋一个,还有珩南,但我看到他身强气和,容光焕然的样子,觉得他比春秋好太多了......我所有的东西,除了这条命就只剩玉折了。 我心中本来就对珩南留有几分愧疚,他也不向我要些什么,反而叫我更难过.....可我又不敢开口问他想要什么,万一我给不起呢...... 春秋在夕阳完全落下就走了。 我留在了小岛上和珩南一起,珩南说,我还不能离开,因为要等春秋的心珠在我心上融化,太岁才能在我心上扎根。他说,我是洪川所结的生灵,离开了洪川我很容易就会被外界灵气消耗殆尽的,太岁是保生灵不死不伤的奇药,可以保我的命。他还告诉我,他救我的时候发现我的心是冷的,但血是热的...... 我无心思考这些问题。我与珩南在无方海的小岛上渡过一段安宁的时光,我每天都在想何时能痊愈,我好去找龙族报仇,春秋去了哪里,他为何在上次离开后就再没来过。 有一日我问珩南:“春秋所居何处?” 珩南只是微笑摇头。 “你们不是很熟吗?你不知道他住哪?” “我和他不熟。” “什么?” “我们只是见过两面,说得上话而已。他带你来找我,是因为只能来找我,这偌大无方海只有我一个活人罢了。” 我的胸口像是狠狠挨了一拳,想开口追问却没了勇气,只得沉默下来。 珩南接着说:“春秋是个骄傲的人,也是个孤独的人。但孤独对他来说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什么身份?” “龙凰鬼蛟,这个世界上已经绝种的生灵。他还活着,算是幸运,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龙凰鬼蛟,我曾听哥哥说过。在很久以前,大地上,妖,人,天人曾爆发一场关于龙凰鬼蛟的争夺,因为龙凰鬼蛟的血可以长生,亦可让修为突破限制,突破生灵天生的障碍。此等神力吊足了疯子们的胃口......哥哥说那场争夺,就发生在北极大海,龙凰鬼蛟一族拼命抵抗大地三族的入侵,一滴血也没有流,他们到最后筋疲力竭,三族援兵却又呼啸而至......龙凰鬼蛟一族没有办法,开启族中那玉石俱焚的机关......长生。长生机关启动后,整个北极大海的水都变成了疯狂吞噬心脏的猛兽,把所有的入侵者都杀了......而他们也随着机关的启动而灰飞烟灭,一时间,冰石证心恶,沧浪卷血海。龙凰鬼蛟一族到最后都没有流一滴血......” “生灵贪长生,死也是生,生也是死。争斗的人都死了,何尝不是长生......贪狼只要舔舐一滴血他便要吞掉整个人.......你的哥哥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龙凰鬼蛟的长生机关启动后震碎了海底,海底深渊裂缝由此而来,裂缝初成,海水坠下深渊裂缝形成漩涡,靠近那漩涡的生灵必死无疑,也有从生灵从那深渊里逃出来,保住了命.....漩涡成九卷,名为生死泉......” “生死泉!”我惊异不已,“生死泉......你说有生灵从深渊出来,保住了命,也就是说,那深渊下不是什么必死地狱,掉进去也有可能活着出来是吗!” “是。”他微笑着回答。 我对洪川的忧心松了一半,对哥哥的思念却又浓了几分。他可能还活着......我朝着大海双手合十:“多谢龙凰鬼蛟一族裂出九泉,可让洪川有容身之处。对了,既然深渊下有活着的生灵,那龙凰鬼蛟一族会不会逃到深渊下了呢?” “不清楚。”他看着我笑了,语气都欣慰了许多。 “你刚刚说生也是死,死也是生是什么意思?”我疑惑着。 “天地广博,星辰无限。我们所见所知都太浅。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就是某个人死去的灵魂,亦或者,在另一个世界也有存活的我们。我们梦见过自己,也偶尔听到过似有若无的呼唤,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对我们的思念呢......” 我认真的听着,低头仔细思考,而后转身望向大海:“听不明白,想不懂,就当你说的是对的。” 又是夕阳如血,我想起了春秋离开的时候:“春秋既然是龙凰鬼蛟,若有世人发现他,他会不会很危险?” “不必担心,龙凰鬼蛟的灾难已经很久远了。现在的人和妖几乎对龙凰鬼蛟没有记忆。” “那我们为什么有?”我反驳道,“世上万一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们这样的人呢?他岂不是很危险。” “无方海在世外险峰之顶,险峰外是万丈悬崖,又有群峰如剑立于悬崖之中,无人能靠近。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离开这里的。” “姑且相信你吧。” 我也只能相信不是么。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想报仇吗?” “想!”我毫不犹豫。 “即便你哥哥可能还活着?” “龙野毁我洪川,伤我洪川生灵,而后却在世间逍遥!” “你怎知龙族是在世间逍遥,而不是苟且偷生呢?” “他们境遇好坏和我要报仇是两码事......”我咬牙切齿着,“哥哥把我丢出那个漩涡时,我看见了,那漩涡,是红色的......我虽怀着希望希望他们活着,但是我也不得不面对那满目血腥的事实!我不会放过龙族的!”我意志坚决。 珩南有几分无奈,他轻轻抿了抿唇对我说:“你不想知道这个中缘由?” “我不想知道!”面对仇恨我无法冷静,更不想听他讲什么道理。 这个时候他喉头轻动,字字清晰的告诉我:“我知道龙族的下落。” “在哪!”我抓紧他的胳膊,满心的仇恨即刻被点燃,他可能被我吓到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快告诉我!”我摇晃着他的胳膊,“你知道我对龙族的仇恨,你若不告诉我,我一辈子不会心安的!” “澜启天江。” 这个答案,我以为是我心中仇恨的结束,没想到却是痛苦的开始...... 我离开了无方海赶往澜启天江,龙族确实栖居在那里,我自信的以为我的法力完全恢复,我以为我足以对抗残喘在澜启天江的龙族......我捣毁江底龙神宫,却不见龙族踪影,只见火髓在水中如蛇游荡将我紧紧缠绕...... 我的生死本在决定复仇之前就已经抛诸脑后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春秋竟然也落入罗网...... 他是来救我的,还是别有原因?我想知道,可我们之间却隔着火髓织造的网...... 火髓究竟是何物,为何有如此大的威力,让即便法力高强的人也发挥不了分毫。它就像是长满了牙齿的火蛇狠狠咬在身上,吞噬着猎物所有的灵力....... 我记得我的记忆被雨生生的挖掘,就像赤身裸体站在一双锋利眼睛前,我的一切她都攥在手里,也都全部摧毁......我被她折磨百年,她没有从我记忆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我还见过她和一个黑衣人窃窃私语,说什么人是不是抓错了。 我知道春秋也在雨手里,只是我没怎么见过他。雨折磨了我几十年,每日都在用幻心境和火髓控制着我,只为了要我说出一个问题的答案,灵戒在哪,清焰祭在哪......而这两样东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更是闻所未闻,她在我这当然得不到什么......可我在幻心境折磨下宛如行尸走肉,自己的意识渐渐脱离,我在偶尔清醒的时候想过逃走,可一想到春秋可能还在雨手里,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利用我清醒的时间去寻他。 我在水下龙神宫废墟呆了十年,在天波城天宫呆了六十年,我曾一度害怕做梦,因为梦不是自己的。在天波城的六十年,我被雨安排守在悬楼里,一座像水龙卷的百丈高楼,白玉堆砌。 在那悬楼之中,没人再来折磨我。我就安安生生的睡了一觉,谁知那一梦过后,竟是六十年后......我忘记了一切,又重新站在了雨面前,成了她的野兽死士,大概我是真的没什么用吧......她只能那我当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兵...... 如今,雨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春秋却走了,我怎么那么没用,不上拦住他!他离开时,我明明是不舍的,我为什么不抱着他,不狠狠拖着他,用尽一生的本事留住他,他不记得我又怎样,我可以每天把自己的名字说给他听,可以把发生过的事都给他讲一遍,不厌其烦!我为什么不拦住他! 大概是心中遗憾太重,我竟然哭出了声音...... 在我听见自己哭声时,我醒了...... 第三十三章 再相见 狂乱的心跳和涌入鼻息的冰凉把我带回清醒的世界。我眼前闯入刺眼的月色,密林枯枝遮挡不住它的冷光,地上的平整的雪地映衬着冬日的月色,把暗夜衬的没什么神秘感了。雪地上有零星几个黑色小洞,像是某个动物的脚印,突然一声似幼犬似的叫声在我头顶响起,我猛然抬头望去,是一只黑色的像仙鹤的鸟,它长长的脖子,银喙细长,黑色的羽毛泛着一层银色的光,它只有一条腿,长腿细长,五指如钳,死死的抓着树梢,它低着头,泛着白光的眼睛在紧紧盯着我......猎鹰盯着猎物的眼神...... 我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开始思考如何应对它的突然袭击,这个时候从我身后飞快流过一道黑色的光,树梢上的鸟如石头一样落在我眼前,它的胸口刺着一个六寸长的刀刃,刀刃通体漆黑,如长满了火焰似的倒刺的弯月,很奇特。我回头朝着刀刃刺出的方向看去,竟是珩南......他倚靠着树干,疲惫无力的坐在雪地里,眼睛里依旧透出平和如温水的光。 我以为,澜启天江之战,他死了...... 我缓缓走近他,借着月色将他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白衣有些脏了,一张脸微微透着疲倦,他的手支撑在身旁,微微颤抖着,像是维持着这个坐姿就已经耗费他很大力气了..... 他对我微微笑着,如同在石宫一样。望之如云,就之如水,忽远忽近的,却真实的坐在我面前。 “狼鹤,潜伏密林之中,最喜欢吃眼睛和耳朵。”他细心对我说着死在我身后的那只鸟。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又仔细看了看他,不自觉的鼻子一酸:“我们都还活着?” “当然了。” “那......那澜启天江上,发生的一切,是梦吗?”我又向周围看了看自欺欺人的说,“这里就是无方海的小岛,对不对?” 珩南双手支撑在雪地里,勉强坐直了身子,他的手缓缓伸向我,揉了揉我有些灼痛的眼睛,他柔声对我说:“我们已经离开无方海百年了......天下是平司的。雨,死了。” 在他面前,我忽然想起在天宫悬楼中的记忆空白,眼泪忽的从眼眶滚落,烫的我脸上滚烫:“百年折辱是真的,我看见了那百年发生的一切,春秋的记忆没有他告诉我的那么曲折,他一直在雨的手里,一直在被幻心境和火髓折磨,他的梦不是自己的,自由也不是自己的,他一直在被追问灵戒和清焰祭,他......他是主动求死的......平司杀了他,砍掉他的双臂,我都看见了......雨和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在悬楼外相会,她告诉黑衣人春秋的所有记忆.......我看见了......”我语无伦次像疯了似的回忆着,我疯狂着的恐惧着的样子大概没有人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看着珩南流露出我全部的诚恳,我希望他信!春秋所受的折磨和屈辱不是一个人造成的。 我继续对珩南说着我回忆的几点片段:“我曾和他一起被关在悬楼,十几年的时间,我就看着他被幻心境折磨的死去活来,他也清醒过,他也曾抓着我的手,他也曾利用片刻的清醒带我逃离这里......可是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我那个时候只听雨的话......”我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好恨雨啊!”珩南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他阻止着我对自己的伤害,我听见他声音几分颤抖低声劝慰着:“雨的手段残忍,你也身不由己,那不是你的错!” “春秋曾经痛苦的抓着我的手要我杀了他,他说......让他说他快坚持不住了,他怕把藏在心里的答案说出来,他说,他不想让我死!他心里藏着什么,他为什么要死守,我和他的答案又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又有何渊源?你一定知道的对吗?你告诉我好吗!”记忆在脑海翻滚,我像个病急乱投医的疯子,我挣脱开珩南的手,紧紧的攥着他的两肩,疯了似的问他:“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告诉我!告诉我!” 珩南露出几分痛苦神色,他的双肩透出殷红的血来,我这才发现,我下手太重,也太过疯狂了,我放开了他的肩膀,垂着头,跪坐他面前:“对不起......”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结束便不重要了......” “没有......春秋不见了......他还活着.....你跟我说过,他是龙凰鬼蛟,他存在就会一直伴随着危险。万年前,龙凰鬼蛟因一身骨血引来灭族灾难,现在龙凰鬼蛟再次出现,世人对其觊觎仍在,春秋何来安稳?” “如果说他的骨血还能如万年前引起轩然大波,血战争夺,这个大地早就战火连天生灵涂炭了。” “什么意思?”我眼里涌着希望,凝视着珩南期待一个答案。 珩南气息平稳的对我说:“他虽是龙凰鬼蛟,但他已许久未在北极大海。他身上的灵气早已淘换干净,与万年前的龙凰鬼蛟天壤之别。你不用担心世人会为此伤害他。倘若真如万年前一样,平司又怎会慷慨的将所谓不老血赏赐给猎妖师呢。” 我听了他的话心顿时安放几许:“那他没有心珠,心力为挣脱火髓几乎耗尽,他能去哪呢?” 珩南缓缓低下头,轻轻抿了抿唇,低声与我说道:“气散天地,灰飞烟灭。”他说出这句话时微微皱了皱眉,仿佛这话是吞在喉咙里的刀子...... 我只觉得周围静的可怕,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这个时候,风悄悄的渗入密林,催的树枝折下坠落在地,那轻轻一落,我仿佛听见临头霹雳...... 我木然的抬起头看着珩南,失望的对他说:“你是医者,怎么能随便判定别人的死亡呢?” “我见过太多人生老病死,也预判过很多人的死亡。他心力耗尽,又心珠缺失,只得灰飞烟灭,没有别的结果,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珩南极力让我冷静。 可是我根本无法冷静!他若真死了,被那些吸血的龙族和人族害死......太冤了!我攥紧拳头,指尖嵌进肉里,我纵有钢刀似的手,却只能伤害自己..... “洪川的仇未报,春秋又死于雨与平司的算计里......我必须要他们付出代价......”我站起身来向着林子外走去,我还记得去往天宫的路,我还记得平司的样子...... “九白!” 珩南急切的唤我的名字,此刻脚下的积雪突然沉重的很,它好似在催着我回头看珩南一眼。 我转头,看着他艰难的向我走近,银月如盘悬在他身后,映出疲惫的轮廓:“你心上的太岁已经没了,你现在灵气微弱,若遭受重击,随时会灰飞烟灭,再者,天乡境内遍布火髓,天宫之中更甚,你若去,就是以卵击石,有去无回,报仇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我知道他在哪,我都不能去报仇吗!”我愤恨着问珩南。 “你若去了,非担报不了仇,连自己也会搭进去。你这不是去报仇,是去送死......”他走到我面前,气息有些急促。 “那我该怎么做?” “跟着我。先保住你的命,再去报仇,我会和你一起。” “要多久?” “很快。” 我再追问:“很快是多久?” 珩南突然沉默了,他低下头淡淡苦笑,片刻后抬起头来几分祈求似的看着我:“我受伤了......你半分也不关心吗......” 我的心像被狠狠捏了一下,顿时对他的亏欠汹涌而来......他也曾救了我,只身前往焰丘取得太岁。听闻焰丘随风而动,未有定所,寻找极其不易。太岁又是晓云天的花瓣,只会疯狂吞噬的晓云天不知道吞了他多少灵力才换来一片花瓣......而我最后连这边花瓣都没保住,被雨夺走炼丹了..... 我丢了洪川,丢了春秋,伤了珩南,而我至今一无所获.....我忽然间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抬头看着珩南,一头扎进他怀里,我紧紧抱着他,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我想起过去,我们在石宫的日子,我也想起曾经和春秋在一起,却相见不相识的日子,我更怀念在洪川时,万般惬意,忘记时光的日子......那些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如今死的死,灭的灭,就剩一个珩南了...... 我慢慢松懈下来,浑身酸痛,眼泪止不住的流,我抽泣着对珩南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无法再站立,便拥着我跪坐在雪地里:“你一点都没变,不会隐藏自己的心。” “如果把心藏起来,又为何而活呢......” “我说到做到,一定会带你报仇。但是你得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管相信我。” “这是一句叮嘱,还是帮我报仇的交换?”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只是轻轻帮我擦去眼泪微笑着说:“你害怕什么?” “我......我没有!” “其实你心底从未相信我,才会心虚的问出这样一句。你真的不会隐藏自己的心,而且你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你的小世界。” “没有......” “嘴硬又是谁教你的?” “我没有!”我站起身来想转过身化解我被看穿的尴尬,可我看见珩南伤势很重,好像被伤到了腰,我不得不忍着几分尴尬把他扶起来。 这个时候,珩南却附在我耳边对我说了一句:“其实,我骗你的。春秋未死......” “那他在哪?” 珩南警惕的捂住了我的嘴:“对于他来说,一个死字最安全,从现在开始,不要在提春秋二字,就当他死了,明白吗?” 珩南的眼光冷静无比,有一种不可置疑的威严感。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他转而微微笑起来,他淡淡的问我:“如果,你从别人嘴里听到我死了的消息也会这样难过吗?” “会。我也追根到底为你报仇!” “为什么?” “因为你救过我,也是我离开洪川后最信任的人。” “那春秋呢?” “忽近忽远,却每次出现都拿命和我相处......我想把他放在我心里......” “呵......放在心里的人最容易丢了。在这个世界,你能保住自己的命,不见得能保住自己的心。”他绕过我扶着后背艰难前行,我赶忙上前去扶住他:“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我在问你问题啊!” “我坠入澜启天江,本可全身而退。却想起一个笨蛋还留在那里......” “笨蛋?是谁?” 这个问题,珩南却没有回答我。 第三十四章 狼妖 这个时候,我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借着月色,我看见脚下有个直挺挺的东西,像个尸体......此刻,有个黑色的影子落在了我的影子旁,我回头一看,是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他黑发披肩,身着黑色厚衣,披着灰裘,黑色手掌外钉着银色锋利铁骨,寒光熠熠,倒让月色都逊色几许......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路过的人。 “我们走。”珩南提醒着我,我回头搀扶着他继续向前...... “阁下在我的地盘杀了狼鹤引来的人,还私自吞了全部血气,不应该给我个交代吗?”身后的男人声音雄浑,听上去不好惹...... 我低头看了看绊住我的尸体,此时风忽然卷过密林,地上积雪被吹起一层,竟然陆续露出了十几具尸体...... “这个家伙不好惹,你又受伤了,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逃,我还是有信心的,抓紧我!”我抓着珩南的胳膊把他背到背上,然后像过去二十年做野兽死士一样,心中只念着活着二字,拿出我全部力气去奔跑。 身后的那个男人一个掠影靠近我们,手一挥,撕裂了风,风落地,在我们脚下裂出三道鸿沟.....我跃上树梢,在密林之顶寻离开的路。 这个时候,珩南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伏妖城。” 我立刻会意,在密林之中迂回穿梭,身后追命的男人就像浑身都是眼,我自认为我已经跑的够快了,身旁的树向身后掠去,也只留下一道残影,他怎么就能随时找准我落在何处呢……风好像也和他勾结起来,骤然变得坚硬无比,它划过我的脸颊,留下道道伤口,眼看密林出口就在眼前,再疼也得逃出去…… 珩南搭在我肩上的双臂突然滑向我的腰,他紧紧抱住我,而后,脚轻轻点地宛如一片白羽荡起而后化作疾风传过密林,将身后的男人远远甩在身后…… 而后我们坠落一座破败客栈之中……那客栈早已四面透风,房顶有个大洞,刚好可以钻进去,破旧桌子堆在角落,我们藏在角落里,月光从客栈破败的缝隙里刺进来,刚好,略过了我们。我们在两道银光之间的黑暗里,稍稍喘了口气…… “你受伤了还这么能跑?”我平息气息转头看着珩南问道。 珩南头靠着木墙,向着屋顶大洞望着,好似在警惕着身后那个“追兵”。 “你太矮了,在你背上很不舒服……” “要知道你话这么毒,就该把丢下你不管!” 他缓缓伸过手来擦去我脸上伤口流出的血,我将他的手轻轻一推,瞥了他一眼说道:“不用你管!” 这个时候,屋顶大洞里略过一个黑色的影子,好像是珩南告诉我的狼鹤…… “那个人已经跟过来了……”珩南警惕着。 “那我们怎么办?” 珩南摇摇头。 我小心翼翼站起身来,客栈外起了风吹的客栈摇摇将倾,我盯着客栈里刺进来的每一道光,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暗影,提防那个男人的突然袭击…… 这个时候客栈里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坠落在地,像个木牌……地上泛起红晕,我定睛一看,地上有好多红色的花瓣,花瓣落地变作长蛇似的火髓,朝着客栈的缝隙四散而去…… 我本欲踏出客栈的脚此刻退却了……地上匍匐着火髓,这个噩梦般的东西……我紧紧捂住自己的脑袋,怕它突然向我袭来,夺走我的记忆,还有我的梦…… “火髓消失了,外面的狼妖也消失了。” 我被他的声音吓到,浑身像拂过一股冷风。许久我才镇定下来。 “你这么怕火髓?”珩南问我。 “只是怕火髓带来的噩梦而已。”我无力坐在他旁边,转头看向他,“这里怎么会有火髓?” “这里原是供猎妖师休息的驿站,驿站里放着平司赏赐猎妖师的火髓木牌。只要用此木牌猎到大妖,再用那妖心在木牌上留下记号,凭此就可以去天宫换取不老血。” “可这个驿站破败不已,好像已经荒废许久了。刚刚那火髓好似有人操纵,难道这周围有猎妖师吗?” 珩南摇摇头。 “那密林之中,十几个女子,都是你杀的?” 珩南没有回答我,只是别过头,不看我。我心里也知道个大概,于是忙转移话题道:“前面就是伏妖城,我们还去吗?” “去。” “我记得这里,我与春秋来过这,就是在这里遇到林方柳的。我们被他用火髓困在了伏妖城地牢……” 珩南扶着木墙艰难站起身来,我起身用力扶着他,才发现他腰后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你伤的很重。伏妖城里有很多丹药,一定又能治你的伤的,我去取来,你等我!” 我转身欲走,他却紧紧攥住我的手…… 我回头问他:“怎么了?” “不必去。” “你伤的很重,现在都很难站起来了,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我欲挣脱他的手,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把我拽去他怀里,紧紧拥住了我……而后,一阵困意袭来,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而且我已经在伏妖城了,薄雾笼罩下的黑色小城,高矮错落的房子里进进出出着一个个面无血色的人,高大厚重的城门内外时常有猎妖师出没,他们猎得的妖心就在伏妖城的炼炉里被炼化,转为妖灵丹,成为猎妖师增强法力的丹药。 我在伏妖城的黑色城墙上醒来,周围雾气沼沼,很潮湿,珩南就坐在我旁边闭目打坐,他身上的伤痊愈了,白衣如雪,没有一点尘埃。他好像没有受过伤是的。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的伤没事了?” “没事。” “我们怎么来伏妖城了?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轻轻锤了锤沉痛的脑袋。 珩南站起身来走到城墙边缘向城内望去。 我跟在他旁边…… “这里曾是雨和平尧大婚之处……我还记得,雨带着绝望和平尧成亲的……”我回忆着。 “成亲非得两情相悦不可。把婚姻当作一个权衡利弊的选择,这桩婚事不成也罢。” “你是在说雨?” “不然呢?难道是你吗?” “你又要取笑我了吗?”我微微气恼看着城深处。 “呵……你也没有被取笑的资本,你又没有成过亲。”珩南笑笑说道。 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怼他去,而是有几分低落:“昔日,伏妖城漫天花雨,红绸似霞,感觉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现在,这里行尸走肉遍地,青烟烧白雾,等的是路人而不是归人。炉底怨火冰凉,烧的是一颗颗滚烫的心……” “我曾见过雨,她是个单纯的人。她最后不得好死,我一点都不惊讶……” “她那样折磨我与春秋,也算单纯吗?”我气愤着。 “单纯的善,单纯的恶,单纯的蠢……” “我记得我们在北楚时,有个黑衣人来看过她,雨很高兴,从心底高兴。只有那个时候,雨才像是一个女人。可是我还记得,在天乡时,那个黑衣人也来找过她,那次,她很不开心……第二日便决定嫁给平尧了……” 珩南微微叹息一声道:“逝者已矣。对于雨来说,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你这个人还挺神秘的,感觉你知道很多事。”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游荡在天地间,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热闹。”珩南说要,在城墙上一跃而下,我跟随,稳稳地落在他身后。 第三十五章 狼妖(二) 这个时候,有一个受伤的猎妖师蹒跚走进伏妖城,我已经许久未见猎妖师受伤了……在我记忆里,猎妖族是人族中特殊的一类人,他们信奉大地符祖,深谙符术之道,利用符咒借法天地,把人族天敌妖族打的蜷缩在荒芜林野,不敢再入人族领地。当妖失去了生存的主动权,人族君主便利用猎妖族的符术光明正大夺取妖族的力量,用以修炼,长生……对于人族来说,天生的寿数和修行桎梏并没有阻止他们的野心,反而他们的野心催生出更疯狂更大胆的举动,火髓的出现便是其一,火髓与华鳞骨都是天地间难得的神器,哪一件都难寻敌手。火髓的主人焰丘之主更是强大而神秘的存在,能拥有火髓这等神器,他要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他却甘心与人族君主合作,此等行为真令人匪夷所思……人族君主到底给了他什么东西,能让他屈尊降贵甘心把火髓让出呢…… 拥有火髓的猎妖族对妖族的猎杀如虎添翼,妖根本不可能伤猎妖师一根汗毛,更别提受伤了……可现在从我身边经过的这个猎妖师,确实是被妖族所伤,且伤势深重……伏妖城是猎妖族炼丹补给之地,城外有结界,妖族近不得,所以也算个避难之处……我看着那个受伤的猎妖师闯入旁边的破旧屋子,踢翻了黑色炼炉,他伸手抓出里面还未炼成的妖灵丹,一颗一颗吞了下去……炼炉有道道金色指甲抓痕,金色是炼炉原本的颜色……燃烧多太多妖骨,金色的炼炉被骨烟熏黑……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那受伤的猎妖师:“你怎会伤成这个样子?” “妖族开始对人族反击了,天下很多伏妖城都失守......猎妖族伤势惨重,死伤成山......”他目光沉重,眼里积着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猎妖族依靠符术原本还会自我修行,但是后来,他们学会炼制妖灵丹,更有火髓帮衬,猎妖越来越容易,他们渐渐放弃了自我修行,完全依赖妖灵丹。”珩南看了那猎妖师一眼继续前行,语气中透着不屑。 “妖族延绵不绝,而且,他们的修行没有限制……他们总有一天会反击的……”我跟上珩南说道。 “大地只有一个,谁都想做主人,且看他们争个你死我活。”珩南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就像凭空多出来的人,我低头看着他脚下,竟然看不见脚印。 “想什么呢?”他突然把手按在我头上,着实吓我一跳。 我把他的推开说:“没什么……那个……猎妖师占尽优势,又是火髓又是符咒的,他怎么会被妖伤的那么重?” “符术长久以来没有改进,对付些小妖还行,对付大妖,就是以卵击石。没有火髓加持,猎妖师,呵……就是送到妖嘴里的肥肉罢了。” 珩南话音刚落,只听头顶传来山石崩裂之声,这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我欲紧紧捂住耳朵,手抬起时才发现,珩南已经紧紧把我耳朵捂住了……此时,整个伏妖城的白雾突然破碎消失,满地黄符飞起,如破碎的,黄色的沙尘……在这“沙尘”之中突然一个掠影向我们闪来,是那个追赶我们的狼妖…… “看来,伏妖城的结界碎了,符咒没用了,火髓也被收回了……”我小声的与珩南说着。 狼妖堂而皇之的靠近,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忽感珩南落在我肩上的双手突然收紧,我只觉得自己被生生拖拽,耳旁冷风忽然掠过,一眨眼的功夫珩南就带我离开了伏妖城…… 紧接着,大地一阵晃动,伏妖城坍塌了……大雪倏然而落,掩盖了满地黑色废墟。那狼妖突然从废墟里窜了出来,他身后跟随着狼鹤,一团团黑羽伴随白雪,随着他迅疾如电的身姿融成一道水墨,他落如山倒,气势雄浑,拦住我们的去路……他带来的风是锋利的…… 一群狼鹤扑腾着黑色翅膀落在旁边几株枯树上盯着我与珩南,它们有的嘴里还叼着眼珠细细“品尝”着…… 珩南把我拉到他身后,冷冷的看着狼妖。 狼妖五指外浮的铁骨轻动,发出令人厌烦的声响。 “你追我到这,就因为那十几条人命?”珩南语出如锋刺,听的人脊背发凉。 “人命我根本不在乎。只是你太不懂规矩,我的狼鹤引来了那么多人,而你在我的地盘杀了人饮了血气,却不喂饱它们,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自私吗?” “所以,你想要回些什么?” “你身边的姑娘倒是水灵可爱,可交予我?”狼妖棕色的眼睛透着暗金色的光,他盯着我,就像曾经笼子里的青魇狼。 “伏妖城里,许多妖灵丹还有上千人的眼睛和耳朵,足够喂饱你的狼鹤。”珩南拉着我的手欲离开,谁知狼妖瞬间出现在珩南面前,一步之远…… “拿着傀儡尸搪塞我,是不是有点过分呢……” 傀儡尸,这个名字我好想在哪里听过…… “傀儡尸?这个名字你能知道,还真是让我意外……呵……你想要的太多了……趁着我还不想杀你,带着你的狼鹤,滚……” 那狼妖显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他向珩南伸出手来,珩南向后一躲,狼妖讥笑道:“不知道你这副皮囊下是怎样的模样呢……” 我能感受到珩南的愤怒,他隐忍不发转过身,不知何处拿出的一道白绸,轻轻的蒙住了我的眼睛…… “这是干什么?”我欲抬手将白绸解下,才发现身体动不了了…… “杀伐血腥,你还是少见的好。”他系好白绸,缓缓离我远了…… 我听到狂风卷地的声音,还有血流如注的声响…… 紧接着是那个狼妖的苟延残喘:“你,已是妖族与人族的敌人……” “你只是个小妖,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珩南的声音冷若寒刀。 “给你皮囊的人知道你的一切,我想要的东西便是他想要的。若你执迷不悟,他也可以收回这副皮囊,当你无处隐藏,报应便如期而至!”狼妖根本不想要命,他好像只是来传话的,而他把命丢了,实在是太倒霉了……不过,他神秘兮兮的说了这么多,一句直接的话都没有。他把珩南的身份绕了一层谜团,是为了不让我知道吗? 狼鹤一阵悲鸣后,周围渐渐安静了,白绸也从我脸上滑了下来,珩南已经带我离开了伏妖城外,我回头看,只看到了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你是谁?”我问他。我们之间突然变得安静,只有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是珩南。一个医者。” “那个狼妖的话可比医者二字复杂多了。”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他目视前方,雪映的脸色苍白。 我微微蹙了蹙眉,心中纠结几许还是对他说:“你为什么要杀那些女人,还有,傀儡尸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平司说过傀儡尸三个字……是不是,平司也和你有点什么关系?” 他牵着我的手微微紧了,依旧闭口一字不答。 我有点着急的问他:“你为什么不回答?” “你不是答应我,要相信我的吗?” 我心骤然一紧,悄悄地松开了他的手,就在指尖脱离他的手掌时,他又紧紧把我的手握住了…… “我是珩南,现在,我想让你好好的活着。” 我抬头看着他,他目光坚定,似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他心里支撑着。 “我只是你照顾过的一个病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奇怪的问他。 “我想这么做。” “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他脚步突然收住,他握紧我的手,低头看向我:“那你愿意吗?” 他突然认真起来的样子我有点猝不及防:“我……我怕我有愧于你,因为我确实没什么可以报答这份恩情的。” “我所作所为,皆由心起,从未想过回报。现在我想对你好,也许某天,我也会厌弃你。所以,你不必对我有愧。”他牵着我继续向前走,他的语气坚定中带着几分阴冷,我看不透他…… 世间黑白不分,善恶无界,我的心又何其渺小,凭什么以我的心来猜他的对错?我看不透他应该很正常吧?对,我应该相信他,他会带我找到春秋,然后,找龙族报仇!我庆幸我还能做回自己,我庆幸我还活着……那些在石堡死去的青魇狼和人,他们永远也不会是自己了。 第三十六章 白影女人 傍晚时分,天生冷。我们路过一个小镇,那里民居简陋厚重,街上缓缓穿过很多像我们一样的过路人。从人们的谈话里才知道,这里虽然地处偏远,但这里是通往天波城的必经之路。 人们裹着皮袄,嘴里吐着白雾,崎岖长街上有很多做生意的小贩,专门把一些吃的喝的卖给过路的人,吆喝声连说带唱,此起彼伏,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一进这个小镇,珩南的脸色就很奇怪,他的目光扫过来往的人,心思沉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怎么了?”我问他。 他回过神来伸出胳膊将我揽在怀里,脚步渐渐快了起来。 “这里是有什么危险吗?”我抬头问他。 “先离开这。”他冷静回应我。 这个时候整个镇子上的灯笼亮起了,灯笼挂在屋檐和树枝上,照亮了脚下的石板路…… 前方三步远处停着一个人,他一副书生模样,手里抱着一副画轴笑着看着我们。 珩南领着我绕过他继续向前,那个书生竟然快走两步追了上来:“公子留步!” 珩南不想理会他,他却不依不饶的站在我们身前:“在下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绝色之人,所以,在公子入镇时,便悄悄地画下公子肖像,我见公子路程急,便特地在此处等着,亲手把肖像赠予公子……” “不必了。”珩南眉头微蹙。 “那,这位姑娘,想要吗?”那个书生突然看向我,把那画轴递给了我,我刚要伸手去接,珩南突然握住了我已经伸出的手…… “走。”他冷冷的带着我绕过那书生继续向前,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像是暗夜幽狐在黑暗之处对着猎物挑衅的声音。这个时候,那个画轴从天而降,随风而展,我看到了那画中人……目如星鸿,面若山河,身覆深蓝色鳞甲,披蓝色薄袍,长发如瀑流至脚跟,这张脸我是记得的……我心潮涌动快步上前,欲接住这幅画,却见不知何处来的火焰将画烧了个洞,洞越来越大,直到把画化作灰烬…… 我回头看向那个书生……他阴冷的看向我,挑衅似的对珩南笑笑,此刻,寒风悄悄的涌进小镇带来片片雪花,珩南突然握住一片风中雪花,寒风骤停,急转风向,携带着珩南手里的雪花刺向那书生……书生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完全躲过风,雪花像一片片锋利的刀划过书生的脸,只见书生身上的皮囊绽开,露出一张狰狞的恐怖的脸,赤目银须,钢爪长臂,白色长尾在地上轻轻摆动,灰尘与残雪一同飘起…… 这样狰狞的白狐妖和那个清秀的书生怎会是同一个人……可我顾不得那么多,那幅画像是他画的,我必须去问个究竟! “这画里的人在哪?”我边问边跑向白狐,珩南却用力拉住我的胳膊,阻止我继续向前,而后,他指尖甩出一记暗刃向白狐刺去,白狐长尾一挥,暗刃被甩落在地,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像是接收什么暗号似的,他们缓缓向白狐靠拢,此刻,屋顶上接二连三的滚落下什么……我定睛一看,是青衣携符的猎妖师…… 白狐血色的眼睛看了看我,又望向珩南,他缓缓抬起胳膊指向街上的那些灯笼,阴阳怪气的说:“你看啊……火萤,快死了……” 他话音刚落,街上所有的灯笼都灭了,天是阴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单纯的黑,可我们周围却亮起了很多的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白色的萤火……那是那些妖的眼睛…… “这里都是妖……”我警惕着从黑暗里传来的冰冷呼吸声…… “猎妖师被杀,还是被妖杀的……看来……焰丘之主把火髓收回了。”珩南低声说着。 “火萤快死了,火髓被收回......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问珩南,他却没有回答我...... “我们身上最多也就披上一副皮囊……”钢爪碰撞石板的声音一点点靠近……那个白狐的血色眼睛离我越来越近……他继续阴阳怪气的说着:“你披了几层皮囊,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是在对珩南说话吗…… “猎妖师猎妖多年,手段残忍,你们对猎妖师的恨有情可原,杀他们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只是路过此地,你们何必如此阵仗对我们?”我对那白狐解释着,我不想惹是生非。 “你是在替他说话吗?”白狐指着珩南呲牙咧嘴嗤笑着,露着尖锐的牙齿。 “你有话直说,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绕来绕去的人了!不过,你得先回答我,那画上的人在哪?” 白狐讥笑更甚:“怪不得百鬼驿站的皮囊会供不应求,原来皮囊真的可以阻止眼睛去看见心!” 白狐疯狂的样子,真可怕……他是看着珩南的说的。珩南则抬起手来捂住了我的眼睛……这次,我并没有安生的任他摆布,我抬起手来将他的附在我眼前的手用力拽下……眼前恍惚火影,我竟在此刻困意汹涌…… 火髓......火髓不是已经被收回了吗......这里的火髓是哪来的....... 我努力想让自己清醒,朦胧中看见群妖乱舞,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终是沉沉睡去了…… 朦胧梦境里,我沉在波涛汹涌的海里,随着浪涛起伏,几乎要窒息,此时一道白影紧咬着我的胳膊将我拽入深海...... 深海正中安静的可怕,我悬浮其中,看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背对着我。 “沉入深海才能得到安静。”她声音空灵温雅,似是提醒着我什么。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我挣扎着靠近她,却发现自己任凭如何滑动四肢,也只能在原地。 “放弃挣扎,沉入深海,才能真正的平静。海上漩涡汹涌,惊涛骇浪皆因你而起,你只有放弃挣扎被汹涌吞没,大海才会平静,你才会平静......” “你是谁?”我警惕的问她。 她缓缓转过身来,宛若静婉月下泉。她双目悲楚,流露着不甘炼就的无奈:“我因你而死,你却不记得我是谁......”她倏然靠近我,狠狠的抓着我的脸:“我因你的贪念而死,我的爱人因你的贪念而痛苦煎熬,整个归墟因你贪念遭受墨雷劫难!你竟然什么都不记得,只轻描淡写的问一句我是谁......” 她莹白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我看着她悲愤的眼睛,歇斯底里的控诉......我信,她说的是真的......可我在洪川长大,记忆里根本没有她的影子...... “我不认识你......”我认真的告知她,我对她是怜悯的,“不过,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贪了什么......我可以还......” “你贪了你的命,拿你的命去还吧!”她突然化作白影在我眼前崩裂,我伸手去抓住那白影,却在触碰那白影的一瞬间清醒过来...... 我猛然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是一些旧伤并无新伤,我沉重舒了口气,原来是梦......好奇怪的梦...... 即将日出,天地都是灰色的。 第三十七章 黑衣人 我头有点疼,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才发现我在那镇子长街的尽头,长街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百余妖的尸体,他们的身体扭的奇形怪状,更诡异的是他们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头,好像是把头生生从自己脖子上拧下来似的...... 这个时候,有只大手从我背后绕到我的嘴边,我欲推开那只手,却闻到了甜腻腻的味道......是糖...... 我忙转身抬头一看,是珩南......我还以为是那个被我杀了的珩公子...... 也对,我为什么会有珩公子还活着的错觉,可能是心里对他有些愧疚才如此希望他活着吧。我的梦里经常出现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可我多希望过去的百年就是一场梦,我醒来,还能回到洪川。 在我神情恍惚时,珩南突然把糖塞进我嘴里。这甜混合着血腥味早已不是当初的味道了...... 珩南揽着我,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恰好可以看见远处紫色粉色浑浊的朝霞。 “你知道雨为什么一定要杀珩公子吗?”珩南看破了我的心事。 “为何?” “北楚东方氏乃是大地人族王室正统血脉,天人族消失后,也是唯一能与大地青龙脉有感应的氏族。” “那又如何?” “东方氏血脉可驾驭大地青龙脉,而青龙脉藏有逆战乾坤生杀予夺的力量,这份力量很重要,关于大地存亡。但驾驭青龙脉是有代价的......就是变成人族的天敌,妖。” “要一个人族王室变成自己最厌恶的妖......这份力量果然不好得......” “青龙脉存蓄翻天覆地的力量本由天人守护,可天人一族在万年前的寒劫里坠入大海深渊,销声匿迹。天人族消失前将青龙脉交给了东方氏。青龙脉引起人族和妖族的争夺,最后龙族助人族守住青龙脉,功成身退,隐入北极大海。” “龙族为什么要帮人族?人族不是大地中最弱小的部族吗?” “相对于其他部族,人族天生的寿数和修为限制的确让他们成为大地最弱的部族。但是人族很会审时度势,大地上最强大的天人族销声匿迹后,他们没有屈服于妖族,而是选择投靠远在北极的龙族,借外力来内攻......” “表面上人族是大地主宰,可这些毕竟是借着别人力量得来的。天下哪有白得的东西?” “人族惹来妖族的仇恨,还要每年第一个下弦月时进贡龙族妖心千颗......” “那......那平司杀了雨,岂不是公然反抗了龙族?” “雨只是一个意外......她在百年前就已经脱离龙族了......” “为什么?” “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 “你是说平尧?” 珩南回避了我这个问题,然后他继续说:“平尧是她最慎重的选择。世人只知道他是从北楚流落天乡的北楚武侯,却不知他也是东方氏的后人。她与平尧生下半人半妖的孩子,还为他不惜舍命炼制不死丹,此等行为才是公然反抗龙族。” “她与自己的挚爱成亲育子,这并没有错啊。” “挚爱?呵......东方氏的后代若有妖的血统,启用青龙脉的代价就没有用了......” “如此说来,雨铲除珩公子就是铲除一个可能和平司争夺青龙脉和天下的障碍。平司已是妖,他又有东方氏血脉,就可以光明正大启用青龙脉了?那.....依靠青龙脉的力量屠杀妖族岂不是轻而易举?甚至还有胜算去反抗龙族......” “雨真的很“爱”她的孩子......她想让她的孩子做大地上最强大的人......”珩南望着东方银色原野,天亮了,朝霞却被乌云蒙住,天地依然罩着一层灰色。 “反抗龙族,对抗妖族,若雨对平尧不是爱,那我真有点看不懂她了.......”我抬头看着珩南说道。 “雨的爱有点疯狂,她对平尧的爱怎么看都像是一场计划,而计划背后,雨是牺牲者,并非受益者。可能对她来说,能为所爱之人付出,本身就是一种拥有。” “计划的操纵者与我见到的那个黑衣人有关吗?” 珩南摇摇头说道:“我不清楚,那个黑衣人我只是远远见过一眼,他是谁,身居何处,我一无所知。与你见过的黑衣人是否是同一个人我也无法判断。” “我觉得,你很可疑……”我狐疑眯着眼睛看着他。 他则淡然的看向我问:“哪里可疑?” “你知道的很多。” “我已经和你说过原因了。” “那我也觉得这桩桩件件太过巧合,就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游历天地眼界宽广,但也没有这么巧合吧?” “如果跟你说这些的是春秋,你还会有这些猜疑吗?”珩南的眼神又开始认真起来。 “你又转移话题!” “回答我。”他的郑重的看着我,看得我不敢看向别处,只能看着他,眼神躲都不敢躲。 “不……不会……” “呵……”他淡淡一笑有些失望,“你并不是不会怀疑他,而是甘愿为他的所作所为找些理由。现在,我自己找了理由要你相信我,你反倒一字不信了。” “在我记忆里,你是医者,做着治病救人的行当。你才不会和天下人一样为了不可一世的权力和翻天覆地的力量暴露着最丑最难看的心。我怀疑你,是因为我看不清你……你的过去深深藏着,从未与我说过,我们一路走来,一路杀伐,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又莫名其妙的对我好……我对你有点好奇……”我把心里的困惑都倾倒出来。 “那些不堪,你不会想知道的。”他淡淡笑着,不冷不热的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 “我问你,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你会为他放弃你的原则,放弃你的底线,放弃你的一切吗?”珩南看着我,认真的问。 我低下头开始犹豫了。思虑许久我抬起头对珩南说道:“放弃不代表愿意……我可以为了所爱之人付出一切,但若放弃一切,那便不是爱了。” 珩南淡淡笑着揉了揉我的头顶,他没再说什么。 我转头向长街深处望去,那里仿若漂浮着一层红晕,我恍惚看见一道道金色的光冲进红晕里,我揉了揉眼睛继续向长街里看,原来那是一条条金色小蛇,它们爬入妖尸的心脏,而后又爬了出来,几百条蛇突然向我们的方向爬来,它们的目光没有攻击性,这个时候我身后好像有脚步声靠近.....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慕青,那个被林方柳用太岁肉救活的人...... 那些金蛇沿着他的身躯融入他腰间的金白双首蛇里...... “这些金蛇原本是跟在猎妖师身边的,猎妖师被妖所杀,它们就只能呆着这里,六神无主……”慕青微微叹息道。 “所以,你是来将它们带回的?”珩南问。 “这么多妖心浪费可惜。”慕青看向珩南继续说道,“虽然妖心的力量已经很微薄了。”慕青的神色有些微妙…… “猎妖族毕竟是人族,没有火髓对抗妖族,猎妖族的力量实在微薄。”慕青叹息道。 “人族当年做的决绝,能有今日,一点都不奇怪。”我插嘴一句。 那个慕青看向我,得意笑道:“这不是雨的野兽死士吗?不,是那个在南棠城上死去的十三公子……真没想到,你竟是个女娃娃……” “你忘了一件事,在南棠城外的树林里,缝住你眼睛嘴巴,打断你手脚的也是我!” “不错。是个很厉害的野兽。但是很可惜,没用了。” 我提起拳头想打他,珩南却拦住了我。他对慕青淡淡说了句:“人族,好自为之。” 珩南带着我要离开,那慕青却拦住了我们:“珩南大人,我们的王病了,想请您进宫一探。报酬方面,您放心,您定然无法拒绝……” 珩南停住了脚步……他思考片刻,做出了决定:“好。带路。” 我紧紧抓着珩南的手,跟着他前行。想来,这是个报仇的机会,我若见到平司,一定不会放过他。 珩南猜透了我的心思,他竟然提起我的胳膊把我背在背上……就在我慌乱之时,他微微侧头低声对我说:“放心,平司只是一个牺牲品。他一定会死。” 第三十八章 飞流马 珩南的沉稳还有坚定的眼神让我安心不少,我第一次和他贴的这么近,他身上散出一种清香,晨雾淬炼竹芽的味道……我猛然想起在洪川时,我在玉竹林中寻竹做排箫,我找的仔细,一时间忘记了随我同来的兄长,当风过竹林,玉叶萧萧而落,我回头看时,才发现兄长早已经趴在小亭石桌上睡着了……我握着一支玉竹管悄悄走近他,他正甜甜睡着,美梦未央,我鼓起大大一口气吹的竹管吼出了尖锐一声,兄长猛然直起腰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敢确定,他的美梦一定被这尖锐一“吼”惊碎了。把他吓醒,我的“好日子”也结束了,他揪着我的耳朵“报仇”,我挣脱,满竹林的跑,最后还是被他逮住,他“狠狠”揪着我的耳朵,硬要我给他道歉,我从出生起,就骑在他脖子上,哪有我给他道歉的道理?我还手揪住他的耳朵,可是他太高了,他头一抬我就够不到了……索性我揪住了他的头发……可他的头发灰蓝色的像水一样,用了很大力气依旧握不住……我们两个原地争闹许久,最后还是他服软,饶了我…… 我们争的累了,躺在竹林,竹芽嫩如春水,用手指轻轻一触就破了,香气迷人……我们伴着这香气入睡,一夜好梦。待到清晨醒来时,兄长已经把外衣盖在我身上,他则在我身旁蜷缩而卧,头枕手臂,长发绕着竹芽被露水打湿,就是现在我闻到的这种味道……晨雾打湿了竹芽的香气…… “对不起……”我陷在回忆里不愿出来,嘴里重复着对哥哥的道歉,我曾无数次对他无礼,也曾无数次惹他生气,他都饶过了我……定是我对他亏欠太多,他把离开我当作对我的报应……如果我现在对他道歉,一直道歉,他也许就会回来了…… 三个猎妖师不知从何处牵来三匹黑色的马,马鬃如水轻轻飘荡,四蹄上绕着长长的如纱缎般黑色的鳍,背上披着黑色锁子甲织就的马鞍,黑马被猎妖师牵着向我们走近,就好像在水里云里行走一般,身上的毛发都在漂浮着…… “这是当年大地征战沉洲的战利品,名为飞流马,可一念千里。比马桀骜难驯,人族王室代代驯服,万年才重新认主。”慕青言语中流露着骄傲。 珩南将我放在马上,而后坐在我身后,他紧握缰绳,马乘风而行,世间万物眼前掠过,仿若虚幻。 我回过头留恋着他身上的味道,恍惚间,他仿佛变成了兄长的样子…… “你说了很多遍对不起。我,听见了……”他语气很深,我在马背上扭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我看着他的脸很认真,我知道这张脸与兄长的容貌大相庭径,可我愿意再赌一赌他身上的味道:“我想撕掉你的皮囊看见你的心……” 珩南的目光一颤,静默几许回应道:“你这是怎么了?” “那个白狐的话我听进了心里。我想看看你的心,我想知道这副皮囊下的你究竟是谁……” “我没有隐藏什么。”他目视前方,没有看向我。 我抬起手来捧住他的脸,认真问着:“你是不是也?” “不是。”他依旧目视前方,回答的干脆。 “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我有几分急切。 此时,他紧握缰绳勒住黑马,黑马突然慌乱,他随即抱着我坠落马下,黑马瞬间不知去向,我们则坠落一处野林,他抱着我在纵横乱枝中落下,手上,身上有几处被树枝刺破,在绽开的皮肉里,我看见了深蓝色的鳞甲…… 他落地垫在我身下,伸手捂着被树枝划开的伤口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哥哥……” 他闪躲的目光终于敢认真看向我:“往日洪川相守,并非他自愿。你不必记得他。就当他坠入大海深渊,死了吧。” “哥哥,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说这样决绝的话!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洪川,那里的人都像假的人,只有你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只有你愿意陪着我捱过枯燥的日子!就算你在那里陪我不是自愿的,可是,那些日子都是真的,都在我记忆里!那样鲜活的记忆不是假的!哥哥也没有死!” “是吗……”珩南的泪滑落眼角,他悲伤的气息冲在我鼻尖,我能感受到那份酸楚,身不由已的酸楚……我扑在他怀里大哭:“为什么你要披上别人的皮,为什么你不以真面目见我,洪川毁灭后,你到底去了哪里!”我哭着,几乎字都说不出清楚。 他抱着我,胸口微微起伏着,他在忍着痛苦,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抚了抚我的头,神色渐渐冷了:“我会陪着你,无论以任何身份。” 他的手温柔无比却在狠狠的掠夺我的记忆,关于我识破他的记忆…… 我伸出手来死死的抓住他放在我头顶的手......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在此刻,他就是我的兄长:“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能和你渡过所有的苦难,你不和我说,是因为你不信我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有些倔强的看着他,而他一如往日淡然宠溺的看着我,只是这次他的眼眶里泛着眼泪,他在忍耐,可还是止不住流了出来......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于心不忍,我还是把手松开了,而后把头扎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以最撕心裂肺的哭声祈求身边的人不要丢弃她。 我还是妥协了,他什么都不说,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哪怕我一辈子也不知道他就是我的兄长,那个养我千年的人。 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在我忘记他就是我兄长之前,好好的抱抱他...... 他的气息柔软的抹走了我脑海里关于识破他的记忆,就像澜启天江之战后我坠入深渊救我的那股力量......他把我识破他的那段记忆化作梦境而后悄悄的把梦偷走......梦.....幻心境......哥哥怎么会幻心境?那不是焰丘之主的手段吗?即使后来被雨,被林方柳,被平司熟知,珩南不过一个医者,他和他们有多亲密的关系才会令对方把幻心境这等咒术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当我抬起头时,眼前突然闯入刺眼的白光,我木然的看着身下的珩南,静默几分,而后紧张的站起身来:“对不起,我......我这是怎么了?” “马惊了,我们摔了下来。”他起身,手掌轻轻拂过伤口,他身上的伤口竟然愈合了...... “你的医术果然神奇......”我惊叹着。 “想学吗?”他微笑着问我。 我笑笑低下头说道:“我在雨手下时,杀了很多人。”我看着自己手冰凉坚硬,一点都不像个手,倒像双臂上挂着的两把刀,“我这双手,好像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凡是大地生灵,这大地上必有一物可以救他。你若游遍天下,把大地认认真真的看一遍,便也能救人了。” “那你游历大地时,是带着怎样的目的?” “没有目的,单纯的无聊,不想停下而已。其实,你是我救的第一个人,你跟我叫医者,我便是医者吧。”他笑着转身向林子外走去。 这个时候,飞流马在远处向我们奔跑而来,它带来一阵风,像溪流般轻柔的风。 珩南跨上飞流马笑着对我说:“飞流马来接我们了,你不上来吗?” 我点地而起飞落珩南身后:“若进天宫,我可是会报仇的!” “是雨害了你,平司并没有害你,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若说他做了什么,最多就是砍了春秋一双胳膊。” “你是在帮平司说话吗?”我暗暗气着。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在无关的人身上浪费精力,不如把精力放在真正的仇人身上。” “真正的仇人?” “毁了洪川的不是龙野吗?他还活着。现在平司有办法帮我们杀了他。” “平司只是人族之王,对抗龙族之主,他能有什么办法?” “见到他就知道了。” 第三十九章 悬楼 珩南神秘兮兮的,话总不与我说明白。飞流马一念之间穿梭到天波城,恍如闪电的速度里,大地诸城宛如星落般排列,它们飞快划过我眼前,我好像见识了一场一晃而过的流星雨。 天波城宛如一颗硕大的“明珠”......那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宛如硕大明珠从天而降,坠入澄澈的玉湖,落水一刻,激起千层浪,浪高立,瞬间定格成半透明的高高城墙...... 而那城中有座很奇怪的像龙卷风般的白色高楼,就在城的尽头,在梦里我曾见过......春秋把那座高楼称作悬楼。城中桥如白龙穿梭在高楼矮道之间,每一堵墙宛如拔地而起的笔墨随意一挥,豪情万丈又心存悠然,一笔一笔勾画出一朵瘦弱莲花般的高楼,白桥之上,红色灯火贯穿,映照此城宛如寒冰,灯火下坠着的千万条透明丝线,它们随风飞舞着。透明的丝线对光的捕捉及其敏锐,它吞了红色灯光,拥着它在半空飞舞,等风停了,就流在了地上,这冰色的城宛如飘着一层火色混沌,似仙境又似地狱...... “我记得春秋和我说过,这天波城和天宫都是他造的。我虽然见识世面不多,但也不算少,我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城......”我与珩南说着。 “春秋曾被雨以火髓和幻心境操控,加上心珠缺失,他以前的记忆已经空了。也许这座城是他记忆深处的残影......” “你是说,这座城可能就是春秋呆过的地方?” “是。” 珩南话音刚落,飞流马缓缓停在了悬楼之前。我与珩南一同下马,慕青早早的就站在悬楼前等我们。 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我曾站在悬楼外,看过一个红衣人在悬楼里被折磨的死去活来,而我,却不认识他......此刻心中的屈辱,遗憾,仇恨一拥而上,我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进去杀了平司......珩南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将我往他怀里轻轻一揽,这个时候,慕青已经打开了悬楼的大门...... 似是倾斜的凝固的浪花退去三两支,留下两人通过的长宽,带我们进去后,悬楼大门紧闭,根本看不出出入口的痕迹,整个悬楼只有从最高处坠下的光。这悬楼,宛如海上龙卷一般,诡异庞大,见之则惧,近之则寒……这悬楼之内更是另有天地……九条三丈左右宽的横梁错落在悬楼之中,每座横梁与墙壁连接的地方都有一座莹玉琼楼,恍恍如仙境,其窗垂下白纱,迎风而动,白纱尾追着玉铃,声音澄澈动听。在我们正前方百步远处有个白玉方桌,方桌旁坐着一个人,他正在不紧不慢的沏茶...... “王正在等候大人。”慕青说着便在前方引路。 珩南紧紧牵着我的手缓缓向前,他怕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真对平司做点什么。能让珩南如此小心的,想必这个平司真的有点用吧。 未到茶桌前,茶香味已经绕进鼻子了,这味道确实能让人平心静气,我杂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珩南带我就坐。慕青离去。 平司倒不似澜启天江上一般嚣张冷傲,反倒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他见珩南没有半分陌生,好似两人已经很熟了...... “火髓被收回了。猎妖师已经无法对抗妖族。妖族已经开始对人族反击了。”平司握着手中茶迟迟不肯饮下,眉头堆砌着愁绪,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平司微微叹息继续说:“慕青死后,梨花镇的妖全部被猎妖师捉拿,炼成妖灵丹。可那里很快又被妖族占据,离伏妖城不过五十里,一个城里炼就妖灵丹,一个城里吞噬猎妖师......” “人族当年为了保住青龙脉投靠龙族,借着龙族的力量灭掉妖族根本。妖族沉寂千年,后来人族又发现鬼符天坑,修得符术,对妖族残余势力展开屠杀。人族不留余地,就该想到有宝应到来的时候。”珩南冷静的说。我听得出他的语气,他没有立场,或者说,他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立场。 “既然人族当年占尽优势,为何不一举灭了妖族?”我问。 珩南看了我一眼说道:“妖族之所以会被人族重创,是因为妖王不在大地上。但只要妖王还在,妖族的气息便不会断绝。” “妖族被人族龙族合力屠杀时,妖王也没有出现吗?”我接着问。 珩南摇摇头说道:“没有……妖族是大地上心思最干净的部族,妖王消失万年,他们仍旧在等待他回来,就算妖族万年间出现无数有名望有能力称王的妖,他们依旧在等着他回来。” “妖王是在万年前的沉洲之战后消失的。多半是死了。”平司放下茶盏冷漠道。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北极大海龙凰鬼蛟的灾难吗?”珩南问道。 我点点头。 珩南继续说道:“其实,大地三族对龙凰鬼蛟之血的渴望源于沉洲之战的重创。万年前,大地势力三分,妖族异形狂狷霸势于野,人族启承阴阳握势于原,天人族无束无限据势于山。青龙脉乃海上龙族先祖尸身所化,他一生修为凝于尸骨,足够翻天覆地,逆转乾坤。此等宝物他生前便告知自己的挚友,待他死后取回。他的挚友就是当时的天人族族长晏......” “他既然是龙族先祖,该把尸骨留在龙族,为何要给天人族?”我疑惑道。 此时平司微笑着看着茶盏中泛红的茶汤,眉间的愁绪淡了些,这个故事好似很对他的胃口。 第四十章 悬楼(二) “万年前,龙族先祖景居于无方海,与天人族晏交好。他当年把自己的尸骨留给挚友,而不是龙族,就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族人,他们得到此物必定不会安分守己。那时候,龙族先祖之弟龙野已经对北极沉洲虎视眈眈......北极沉洲,有轮回草,食之与天地同寿,有天工神器,拥有,便无人能敌。龙族想去夺取沉洲宝物神兵,而后再霸占大地,可那时景已到弥留之际,只想守好大海,从未想过争斗。龙族内部有好战之人,龙野带领他们自成一派,迁至北极大海。龙族首领势力一分为二从此分道扬镳。可景不愿意以战斗的方式去平息这场野心,所以他把毕生修为灌注青龙脉交给晏,没有青龙脉,以龙族剩余力量根本无法入侵沉洲,天人族拥有青龙脉,龙族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北极大海,龙族,沉洲,还有大地皆可相安无事。” 轮回草是沉洲之物?那为何洪川也有?我不敢问出这个问题,我是洪川生灵,万一真与那沉洲有什么瓜葛,若被疯狂旁人知道了,那我恐怕是活不成了...... “可是,龙族先祖此举岂不是让天人族和龙族结下了梁子?那龙野争强好斗,定不能轻易放过晏。”我说道。 珩南接着说:“没错。北极龙族并未甘心。他们蛊惑大地万众,跟随他们一同入侵沉洲,天人族族长晏心怀大地,却从未真正得到大地万众的信服。龙族想把大地万众赶去绝路,以此来逼迫晏交出青龙脉。大地三族赶往沉洲,却远远看见,沉洲之外却有冰山从海中耸起,在那冰山之中,造有巍巍雪堡,雪堡之中骤然刺出丈粗冰色寒索,寒索沉重而灵活,寒索坠入攻来的军阵之中,其威力冲击军中,全军溃散,寒索入水,激起漩涡,漩涡之上缓缓刺出百丈冰刺,紧接着,漩涡被染红,冰刺由冰色缓缓变成红色......龙族对沉洲的野心在惨败中被击成泡沫......可此时,龙野发现了雪堡之上的龙凰鬼蛟......大地战力折损大半,龙族以此威胁晏,若不借用青龙脉的力量,大地生灵,龙族皆会葬送于此……可是若是此时启用青龙脉,势必被龙族夺回,沉洲被重创不说,大地一定是龙族口中鱼肉……于是,晏做了让许多人不理解的事,他以自己的亲妹妹做祭品送给沉洲之君,令沉洲之君手下留情……此法奏效,而他成了不义之人,大地三族皆不理解,他明明可以付出全力,启用青龙脉便可得到沉洲,龙族,大地皆可获益,而他,却宁愿选择退让……自此后,晏让出天人族长之位,交给族中他人,而他自己于山野漂泊。自此后千年,无人见他。青龙脉随着他一同消失了。而这千年,大地三族仍未停止寻找青龙脉,为争夺青龙脉的斗争也从未停止……北极龙族一手挑起争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大地势力削弱,偶尔入大地屠杀三族生灵,为的就是逼晏现身……可晏并未出现……处在水深火热的大地三族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反抗龙族,大地战力折损太多,他们便打起了龙凰鬼蛟的主意……虽然龙凰鬼蛟的力量不比沉洲有诱惑力,但是那死而复生的奇血仍是让人不忍拒绝……于是,大地三族联合挥师北极,他们破釜沉舟冲破龙族在北极的防线,长驱直入沉洲边缘......处在生死挣扎里的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疯狂,为了活命,把命抵上去挣扎......龙族好似故意放他们入北极一样,龙野只是在做一个旁观者,也像一个伺机而动的猛兽......一个青龙脉已经让龙族和大地三族疲惫不堪了,即便谁也没有见过青龙脉的样子...... 疯子的努力是最奏效的......大地三族垂死挣扎让龙凰鬼蛟沉入大海深渊,大地三族气力耗尽,却一滴血都没得到。龙族只做旁观者,真的一分援助未施与......龙族踏着那些大地三族的尸骨走上沉洲,却发现沉洲之上只有黑色荒野,满地白英...... 这一次,沉洲之君怒...... 一道白色斩息横荡北极,入侵者没有见识到沉洲之君真容便已血溅北极...... ……这个时候,晏出现,他启用青龙脉救活垂死挣扎的生灵,这一次沉洲之君问他,这次大地和龙族对沉洲掠夺,要拿什么弥补?晏身藏青龙脉沉默不语......沉洲之君转身离去,北极大海掀起巨大漩涡,沉洲消失了,与此同时,在北极折损的人都回来了。可天上白日升起,寒光沐天下,沧海冰封,大地落雪寸草不生,千年不止......侥幸活下来的生命并未一同取暖,一起面对一起攻克这场寒灾,反而依旧为了生存自相残杀......” 平司听此冷冷一笑:“生命本就自私不是吗?” “后来呢?”我急切的问珩南。 “晏明白,这是沉洲之君给大地和龙族的惩罚,这是无声的战争。龙族离开北极,潜入无方海深海销声匿迹。大地三族争了千年,谁也没有得到青龙脉,谁也不是活到最后的强者。” “生命诞生于天地,天地都变了,那些生命除非屈服沉洲之君,否则,他们只能被冻死。除非晏启用青龙脉去与沉洲之君对抗。现在大地好好的,青龙脉还在大地上,沉洲之君饶过他们了?” 珩南摇摇头说:“没有......晏每日都能听见生命的哀嚎之声,终有一日,他独自前往北极,他在沉洲沉下之处,跪地归降......天上白日渐渐散出温暖的光,天下回暖,草木抽芽,而晏却被吞入大海,生气不明。在晏归降的那一刻,大地千山陷,天人族从此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晏归降沉洲之君前将青龙脉交给人族东方氏,在青龙脉上也设下血脉咒印.......” 我看见平司微微皱起眉头。 珩南看着他继续说道:“开启青龙脉的方式非常简单,东方氏血脉即可让青龙脉苏醒,但开启者会变成妖,其九族皆会被诅咒不得好死,而他本人也会成为青龙脉的寄宿躯壳,成为众人争夺之物......” “呵.....先生是在警醒我吗?放心,东方氏只剩我一个了......而且,即便成为青龙脉寄宿的躯壳又如何,身负神力,无人能敌,有什么可怕的?” “躯壳是用来养青龙脉的,躯壳的灵魂和意识会被青龙脉吞没。况且,那是龙族先祖毕生修为,你,我,甚至天下众生,除了晏,没人能驾驭的了.......天下人独盯着这宝物,却把能启动宝物的人逼走了......” “当年,没人逼迫他。是他太固执,宁愿去屈膝归降也不愿启动青龙脉......真想不通,龙族先祖为何要把此物交给一个榆木脑袋。”平司冷冷道。 珩南低头淡淡笑着说:“我想起一个人跟我说的话,有人喜欢在墨池里洗白练,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的是干净的。” “墨池里,洗白练......”我挠挠头想不明白这句话。 “先生给我讲个这么大一个故事,就是想让我放弃寻找青龙脉?”平司看着珩南说。 “寻找?青龙脉不在你手里吗?”我惊异道。平司身为东方氏后人,青龙脉不是应该在他手里吗? “小家伙,谁告诉你,青龙脉在我手里了?”平司笑笑说。 “叫谁小家伙呢?我好歹千岁有余,你都可以叫我祖宗了!”我才不要让他占我便宜。 “青龙脉烫手之物,不在手里不好吗?”珩南问平司。 “雨告诉我,此物原在江北,只是很久以前就失踪了。我今日叫先生来,是想问问先生,你曾在江北生活几年,当时身份特殊,你可知青龙脉到底在哪?” 珩南还曾在江北生活过?身份特殊......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刻意回避了我的目光。 珩南回答平司道:“我从未在意青龙脉。不过我倒是想过你......” “我?”平司手执玉扇轻轻一笑。 “雨费劲心机炼制不死丹,她的目的就是要你开启青龙脉,而后让人族彻底摆脱龙族的控制,真正成为大地之主......而后你会一点点被青龙脉吞噬,成为别人的垫脚石......”珩南冷冷的说。 平司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手指上,脖子上,甚至脸颊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鳞,他沉重咳嗽一声,唇渗血色:“雨都来算计我了?也对,我对她太狠,她对我怎样都是应该的。” “其实你自己清楚,你出生就是雨计划的一部分,只是你不知道她在计划着什么。你见过那个黑衣人对不对?”珩南言语露出锋利问平司。 平司微微低着头沉默着,桌上的茶最后一抹热气消失了,彻底变凉。 第四十一章 悬楼(三) 许久,平司低声说:“他来找过雨.....我只是远远见过一个影子。那人神秘莫测,窥不见真容。他和雨才是真正该在一起的.......雨喜欢以情作刀,伤了父亲,我便也以情为刀,杀了她......”平司咬牙切齿着,“我一直在打探黑衣人的下落,可一无所获......” “他会来找你的,雨铺陈一生都是为他,他若不来,岂不是辜负了雨的好意?还有青龙脉既然传说在你这里,龙族势必会来争抢,我猜,他会在龙族入侵天宫的时候,来收渔翁之利......” 平司失望一笑:“真是好计谋,雨想一举灭掉人妖龙三族根本,好让那黑衣人不费吹灰之力统领天下......如果他够幸运,还能得到青龙脉......” “既然青龙脉得用东方氏的血来启动,那让这血消失不就行了?”我提着不成熟的建议。 “他身上有不死丹,他连死都死不成。”珩南叹息道。 我惊叹道:“雨的心也够狠的......” “心中孕育了执念,便会抛却本我,七情六欲皆因执念而生,自以为拥抱着坚不可摧的信仰。”珩南微微低着头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二十年前,我知道春秋对雨十分重要,所以我自作主张杀了他,砍掉了他的双臂......后来,九白冒充十三公子前来天乡送死,她带来的锦囊辗转落入九肖之手,九肖依照锦囊所言把九白送到春秋面前,令他复生.....在澜启天江之战,春秋以火语琴破除华鳞骨封印,龙族至宝回归龙族,这是先生和我为龙族做的最后一件事。如今,焰丘之主知晓青龙脉不在我手,已经把火髓收回,人族妖患滔天,龙族也对人族置之不理了......先生帮我解除妖患,待我渡过危机,定然报答先生。” “九肖听命于你?”我认真的问平司。 “是。” “那是你要九肖去接应我的?” “是。” “你知道我不会死......” “我当然知道,你可是在这里呆了几十年,我怎会不知,你心上有太岁呢......” “珩公子为何要我去救春秋?”我抬头看着珩南,心中暗暗下着决心,终于张口:“珩南,珩公子......是......同一个人吗?” 顿时气氛安静下来......平司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刚想解释什么,珩南却把手伸向我头顶,我顿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我的记忆几处空洞,你还想把我的记忆打碎吗?回答我!” 珩南缓缓收回了手,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手帕,他将手帕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捧糖果...... 我心刺痛,泪落如珠:“我做野兽死士的时候,你知道......我被雨控制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替你来天乡送死,你也知道。你能做的,只是给我一颗糖,让我咽下所有酸楚吗......”我把那些糖放在珩南面前。我轻轻抚了抚他有些冰凉的脸:“皮囊遮住你的心,我看不见你的心。你对我的冷漠和你对我的好是一样的......我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你?” 珩南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我:“我试图想把自己的心永远隐藏下去,可是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做不到了......九白,我会告诉你真相。在那之前,请你记得我哪怕一丁点的好......我对你好,全无杂意。” 他的怀抱很暖,却如烈焰灼烧的我十分不安,突然那温暖消失了,我抬头看,眼前空空如也,珩南消失不知去了哪里,我起身慌乱四下巡视,还是急切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只听空中回荡着一句话:“待平息妖患,我便会回来。以我自己的身份。” 我急切的想要离开这里寻他而去,却发现这悬楼之中根本找不到出口...... 平司淡言:“珩南先生背着很沉重的东西,我看的出,他愿意为你去卸下那些东西。你且好好等他,等他洗去你的疑虑,等他把所有的答案告诉你。” 我缓缓走到刚刚珩南坐的地方,缓缓坐下身来,桌上的糖,飘出甜甜的味道,我心中难过,离开洪川后,只觉得自己像个物品被丢来丢去,仇未报,恨未消,春秋也找不到了......珩南又好像瞒着我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我思来想去,心中泛起酸楚,一滴泪落到糖果上,糖渐渐化了......此时我看到了混迹糖果中的一粒黑色丹药。平司将那粒药丸拿了过去。 “这是什么?” “化痛丹。” “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自从饮过不老血,我的身骨脉络经常疼痛难忍,宛如针刺,服过不死丹后,更甚。” “珩南和我说过,若所摄取之物与本身的灵气相悖,确实会如你那般。龙凰鬼蛟绝非凡物,能饮他的血不一定能承受的起......”一想起春秋受过的委屈,我心中便愤愤不平。 “我不得已,雨打算在我成人之日就杀了我的,她会在我成人之日,取走我的血留以开启青龙脉。但是我不能死......我不甘在我亲生母亲的手里做个计划玩物!我要在她杀了我之前杀了她!我不甘被操控!”与平司以往的沉稳不同,他现在眼睛里有怒火和杀意,浑身的鳞片上的寒光一闪而过...... 我竟然觉得平司有点可怜......在雨的眼里一个活生生的生命都可以作为计划里的一个死物,哪怕这个生命是她生的...... 第四十二章 九肖 “你现在已经完全变成妖了......”我小心翼翼的问平司。 平司紧闭双唇,紧紧攥着玉扇,许久,他将玉扇放在桌上,无奈笑笑对我说:“我对妖天生的恨,我自己也变成妖,可不可笑?” 我看着他悲伤颓败的样子,心里对他的恨消失了......伤害我们的是雨,平司也不过受害者之一。 “原来,墨池之中,没有白练。”我低头自言自语着。 “你说什么?”平司突然问向我。 我把糖果用手帕包起装在身上,而后站起身来对他说:“没什么。我知道你曾经也是身不由己,你为了报复雨,杀了对她至关重要的春秋。” “当年,我杀他,也是他求我杀的他......” “我知道!他曾叫我杀了他......所以我没有资格恨你......”往事如冬雨,每一次坠落,都刺的心疼,我如是,平司如是,春秋......他的心被我捏碎了,他一定把过去都忘了吧...... 我点地而起飞向悬楼的一处横梁上,宽宽的横梁,白纱浮动,玉铃在耳边清响,头顶白光倾泻,那是悬楼顶流下的日光,我抬头看着百丈高处,那点亮光,就像个月亮。 平司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茶桌上的三盏茶纹丝未动...... “青龙脉是用来救人的,还是杀人的?”我坐在横梁上,自言自语。 这个时候玉铃清脆一响,有一黑衣紫冠之人走了出来.....竟然是九肖...... “你......你还活着?”我惊讶的看着他。 他缓缓走近我坐在我身旁,平静看了我一眼说道:“我们也就见过一面,你为什么以为我死了?” “没.....没什么,最近世道太乱了。”我赶紧低下头来,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为劝说北楚王南征的理由......希望九肖不要知道吧...... “你怎么在这?”我赶紧转移话题。 九肖没有回答我,而是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后问到:“你怀里的糖可以给我一颗吗?” 我忙将糖果拿出来捧在掌心,任他挑选一颗。 他随手拿了一颗吞了下去。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春秋坠入期无山,是你把他背进石棺的,你怎么会听命于平司?” 九肖笑笑说:“你的梦还真是奇特,像是一个人刻意给你讲的故事......不过,你这个问题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能听命于平司?” 我疑惑的看着他:“你不是春秋的人吗?” 九肖淡淡一笑,好像我说了很愚蠢的话:“我从未与你说过我是春秋的人。我一直在平司身边。我奉平司之命给春秋收尸,我也是奉平司之命用你的血把春秋救活......” “可春秋和我说过,你是鳞妖,被平司关押在牢笼里......”我话未说完,却被九肖打断了。 九肖冷冷笑着对我说:“那只是春秋的记忆......你全部都当真吗?他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你之所以会以这样的故事知道我的存在,是因为,雨想让你知道,用此手段来让你对我放松戒备.....” 背后阵阵凉意袭来,我开始恐惧这个世界,每一步都像是睡梦中一脚踏空时忽然惊醒,眼前却依旧是陷阱......我起身警惕着,环视四周,整个悬楼空荡荡的,头顶唯一的光离我那么远...... 九肖捏起一颗我放在身旁没有及时收起的糖,仔细端详着,我趁着他不注意,把那些糖收起包好收在怀中。 他端详着糖果露出一丝冷笑:“珩南对你真好......你身上已经没有太岁支撑了,稍微重一点的伤你都会灰飞烟灭......他却把大地生灵的血气融在糖里,以甜冲淡血腥气......他可曾告诉你,他杀过很多的生灵?你吞掉一颗又一颗的糖时,可曾心中有过愧疚?”他转头看向我,冷漠道:“你这样的人,怎配的上被这样用心对待?”他突然一个闪身冲到我面前,欺身上前势如刀剑:“你脚踏白骨,身披鲜血,逍遥活了千年,如今也该还债了!” 我看着他溢出愤怒与杀意的眼睛,心紧紧悬紧。他明明很想杀了我,却在拼命隐忍着。 “你是谁,我又是谁?我到底欠了什么?” 九肖突然抓着我的手腕带我向悬楼外冲去,此刻忽然悬楼之顶风卷龙吟,一道白影从悬楼之顶冲进来,它裹着一场锋利的黑雨,九肖为了躲避黑雨的冲击放开了我的手......我坠落悬楼之下,那道白影却在我坠落之时接住了我.....我站在地上,却见那黑雨落地是一道道暗刃,与珩南杀死狼鹤的暗刃别无二致.....我抬头看着那道白影,他与九肖周旋,将九肖逼回地上,而后,那白影消失,平司凭空出现在九肖面前...... “你将龙族之人驯服至此,龙野若知道他还会饶过你吗?”九肖冷漠的对平司说。 “人族妖患,龙族背信弃义,置人族于不顾,我留几条龙在身边又怎么了?” “呵......背信弃义?人族以青龙脉作为交易要龙族帮助人族对抗妖族的入侵,而后,又出尔反尔,以每年千颗妖心做贡,声称青龙脉丢失.....以此搪塞千年......” “这是人族与龙族的纠葛,你算什么东西在此评判两族对错?” 九肖看着平司就像看着一个小丑:“你没有在此叫嚣的资本,大地大海所有生灵的命都是天人族换来的......” 平司好似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骤然复杂起来...... “雨真是个废物,百年时间,在春秋与九白身上一无所获.....最后还得麻烦川晓大人亲自动手......你若是个识时务的,就不要阻拦我,好好做你的天下之主。” “......果然,你是他的眼睛。”平司愤恨着。 “青龙脉川晓大人没兴趣,它的存在就是引发一场又一场的争斗......不过川晓大人倒希望这些争斗激烈些,最好,人族,妖族,特别是龙族都能死绝......”九肖挑衅似的说。 莫非这九肖和所谓的川晓大人皆是天人族?珩南与我讲的故事里,天人族心怀天下,为了大地三族和龙族的生灵可谓仁至义尽,他们屈膝归降,领地全部塌陷消失,天人族也一同消失不知去向......这该是多大的奇耻大辱啊......若真是天人族回归大地,他们对大地三族和龙族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他们的命和所谓的自由是天人族给的。 可他们好健忘......明明曾经为了争夺青龙脉折损无数差点全军覆没,如今却依旧为了青龙脉绞尽脑汁筹划着,如此,天人族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天人族为了天下事事当先,无惧牺牲,可你们并未珍惜天人族的牺牲。”九肖微微苦笑道,“也许只有你们真正觉得疼,才会知道所有的牺牲都该被回报......”九肖狠狠甩给平司一句,一个闪身冲到我身前,抓着我的胳膊就要离开悬楼,此刻耳边掠过一曾令人窒息的气浪,周围仿佛静止一般...... 平司就站在我与九肖面前,他目光阴冷的看着我们..... “幻心境......”九肖不甘低声道...... 平司一个掠影冲到九肖面前,而后将我拉到他身后,九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幻心境可以通过梦境来控制别人,可将现实化作梦境,也可将梦境破碎在现实......”平司手中玉扇突然向九肖刺去,九肖本僵直的身子突然一转躲过玉扇的攻击,幻心境在九肖动身的那一刻忽然破碎...... 九肖如一阵疾风掠走我向头顶的出口飞去,他回头对平司说道:“幻心境这等把戏对我天人族无用!你既然生为棋子,就好好守好棋子的本分!” 九肖的声音在耳边呼啸的风声里渐渐淡了。 我本想挣扎,但是我更想知道答案,我知道九肖会带我去找川晓,川晓是知晓一切的人..... 不知道我对答案的好奇会不会把命搭上。 “春秋与我百年屈辱,都是川晓的计划吗?”我问九肖。 九肖没有看向我,只是冷冷说了一句:“其实,这都只是龙野的计划而已,奇怪的是龙野的目的和川晓大人一致......既然如此,川晓大人只得不费吹灰之力,静收其利了。” “龙野......”我心中的怒火在暗暗灼烧这个名字......他害了洪川,又加害春秋与我......他到底想要什么! 九肖带我突然冲入白雾,飞身而上,我看见了一座黑色高楼,高楼建在一根差不多百丈宽的石柱上,石柱周围都是白色雾海,什么都看不清...... 第四十三章 川晓 他抓着我的手纵身而下,寒风还未吹透我的衣裳,我便落入一个白色冷光倾洒的高楼里...... 这百丈高楼里,冰色玉藤爬满了黑色的苍凉的墙壁,有些都已经嵌入了黑色的石缝里,冷光也是玉藤散出的,在这些略微柔和的光里,我隐隐约约见到许多人,他们后背贴着石壁无力的悬浮着,微微低着头,一排一排,一直到头顶看不见光的地方...... 这里空旷的很啊......径宽近百丈的地方除了墙壁上悬浮的人和时不时垂下的诡异玉藤,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个时候有个冰凉柔软的东西划过我的手边,我低头一看,是不知何处坠下的一张人皮,那张人皮就瘫软在地,五官四肢平铺着,原来没有支撑的皮囊是这样的丑......我猛的抬头向周围望着,原来那些无力的悬浮在石壁上的身体仅仅是皮囊....... 这个时候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向我靠近,我看见了一个身着黑袍的人.....他长身瘦弱,黑袍单薄,黑发如瀑,一根十寸长银针在脑后挽起黑发,面容清瘦,目光却十分坚毅,他整个人看上去虚无缥缈,只有这双眼睛才证明他真实存在。 他缓缓向我走来,我退后两步后背却撞在了九肖身上...... 那个黑衣人并没有走近我,而是在那副掉落的皮囊旁边停了下来......他拾起皮囊,抽出发间银针小心翼翼的缝制着皮囊划伤的裂口,此时一条冰藤缓缓垂下来,他将缝好的皮囊小心翼翼的挂在冰藤上.....在皮囊完整的舒展在冰藤上的那一刻,我才看清,那副皮囊是雨的......此时我脑海突然闯入曾经的梦境.......那个要我放弃挣扎与抵抗的苍白女人好像也是这幅样子...... “川晓大人,人已经带来了。珩南把这丫头交给了平司。” “龙族与人族密不可分,平司有那身东方氏血,青龙脉再现前,他们会维持这样“密切”的联系......”黑衣人边回答九肖边向我靠近。 他浑身散发着很重的仇怨,那种气息紧紧缠绕着我的心,我快喘不过气了,我本能的向后躲避,直到冰藤缠绕着我的手脚...... 他瘦弱纤长的手指指了指雨那副皮囊淡淡的问:“还记得那张脸吗?” “记得......”他冷冷的看着我,不容我闪躲。 “那你还记得我吗?” 我摇摇头......冰冷微光下,我才看清他的右脸纵横着黑色的伤疤,像是皮肉被生生撕裂...... 他轻轻向我凑近些:“春秋是个强盗,他抢走了本该死去的你,也抢走了整个归墟的安稳......” “归墟......”我念着这个与我纠葛许多的名字,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他突然隔空取过雨那张皮,他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我的脸上......我本能的向后躲避,冰藤却死死绕着我,要我动弹不得...... 他隔着这张皮看着我,目光柔和了许多:“雨曾来百鬼驿站寻一张皮,我就把这副皮囊送给了她......天人的皮囊披在一个生灵身上久了,就会生根,十年时间便会夺了那副身体重生......我把这些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雨,她也不介意此事。我很开心,因为只要十年,我心爱的人就会重新回到我身边了......可是雨太贪婪.....她不仅要这副皮囊,还想要我爱上这幅皮囊下真实的她......呵......她每过十年就会把皮囊撕下一次,她要断了这皮囊的根,更要断了我对白玉的思念......” “白玉,这不是雨在北楚时的名字吗?” “她想成为她,永远不可能......她身为龙族,身形有异,澜启天江被破坏,她不得不入人族领地生存,我便送了她一张皮。恰好,你与春秋都落在了她手里.....龙野要她从你们口中挖出灵戒和清焰祭的下落,恰好与我不谋而合,我只得利用她,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谁知她没用的很,百年时间,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 “我,归墟,灵戒,清焰祭.......这些字眼从未在我生命里出现过。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你的心冰冷无比,在大地上并不难寻。我断然不会寻错。春秋把你从悬天祭祀抢走,令你洪川重生,前尘往事,你自然不记得,春秋也刻意让你忘记......只是这个春秋出现的突兀,他有龙凰鬼蛟之形,却无龙凰鬼蛟之血......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川晓说道。 “她只是个祭品,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悬天祭祀。而春秋抢走她,就是不想让她死。而没有灵戒和清焰祭,就算有祭品,悬天祭祀依旧不能完成。恐怕这两样东西已经被春秋毁了......”九肖猜测道。 “这只是最坏的结果,沉洲之君给的最后期限很快就到了......待到下个月圆之日,悬天祭祀不成,归墟会彻底灭亡......到那时,殒星落,鬼墨卷血如滔天之潮,无论归墟还是大地沧海,无一可以幸免。”川晓唏嘘着。 我是悬天祭祀的祭品......这人说的是真是假?珩南在悬楼讲的故事里,沉洲之君是个不可冒犯的存在,大地三族和龙族对沉洲的征伐已经过去万年,而且每次征伐之后天人族都会弥补过失,难道还有什么未弥补的错让沉洲之君耿耿于怀吗...... “既然你都说了是前尘往事,你现在抓我来于事无补,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试图为自己找些缓和的余地。 川晓则笑笑对我说:“无妨,我会帮你回忆的......”他苍白的手伸向我,脑海里沉沉的白雾又汹涌而起......这是幻心境...... “你......你怎么也会幻心境?”我盯着川晓几分恐惧的问道。 “曾有一条伤势极重的龙闯进百鬼驿站,他拿走了我这里最好看的皮囊.......”川晓几分神秘的说。 “龙......” “对了,他是从洪川的方向来的。后来,他披着那副皮囊自名珩南,这幻心境的法术就是他换走皮囊的代价......” 洪川的方向......难道是兄长?伤势极重的龙......可兄长告诉过我,他不是龙族!从洪川来的伤势极重的龙,莫非是龙野?可刚刚川晓说取走皮囊的从洪川方向来的龙自名珩南啊!珩南在我身边许久,他又怎会是龙族......我猛然想起,百年前,他在告诉我龙族的居所之前,百般阻挠我去找龙族复仇,后在我逼问之下他不得不说出龙族居所,可我入澜启天江,即刻坠入龙族圈套,连春秋也未能幸免......这难道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若是,他又何苦引太岁救我......不对,春秋吞下轮回草引心珠将太岁种入我心,春秋没了心珠,法力大损,而我,若真是悬天祭祀的祭品,悬天祭祀一日未成,我便要活一日,离开洪川若无太岁保我的命,恐怕我是活不到开启悬天祭祀那日的......如此说来这桩桩件件都有目的,我活我死都有时辰...... ......珩南,你披上了皮,我就看不见你的心了...... 第四十四章 祭品 我突然想起梦境里那个白衣女人对我说的话,我放弃挣扎沉入深海,一切都会回归平静......就是因为祭品不肯赴死,归墟遭难,天人为了寻我,重入大地,一幅幅皮囊遮住了心,每个人都卷入勾心斗角的漩涡里。还有不知何处来的春秋,也因我而生死不明......雨夺走我心上的太岁为平司炼制不死丹,只等找到青龙脉,让平司变成青龙脉的容器......若青龙脉没有容器,也许龙族,人族,妖族还在因青龙脉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如果我在千年前安然赴死,雨不会遇到川晓,更不会爱上他,更不会为了成全她这份卑微的爱而害了平尧,平司,害了东方氏血脉,害了真个江北...... 我的脑袋像是被冰凉的钢丝捆绞着,疼痛不已,而那川晓没有半分怜悯我的意思,他催动幻心境将千年前,我在归墟的一幕幕灌入我的记忆...... 归墟,九泉之下,海底深渊,石崖高不可测,水瀑犹如天上河。深渊底如海,水净如无。 悬楼宛如建在大镜上的龙卷风,它就定格在那里,是归墟之主才能拥有的东西。悬楼周围,是宛如白莲的民居,那里居住着天人,他们衣如云雾,静如石。 归墟里,没有光,只有静如镜的水底游过的鱼,他们头顶着发光的明珠,如泪如火,是这归墟里唯一的光源。 我看见一个奇怪的囚笼,无数个黑色的粗旷石锥,它们被一个中心吸引,又似有什么力量在把它们往外推,它们悬浮着围成了一个方圆百里的球形,一半沉在毫无波澜的海水中,一半悬浮在海面上,一硕大黑色莲花被这奇怪的球包裹,粗石雕铸,漂浮海上,花瓣的缝隙里垂下长着逆鳞的黑色锁链,锁链垂入一眼见底的海面,宛如黑色莲花的根须,在那“根须”上开着更多的黑色莲花...... 此地是归墟中的墨莲狱,那些铁索串联的墨莲里都是鸿灵…… 万年前,天人族为了救下大地和龙族生灵,屈身归降,陷入归墟,那时大地已经千年寒劫,归墟在大海之下,终日无光,极其寒冷,可那里的水却不会结冰...... 天人陷入归墟后,第一眼就见到了墨莲狱,一道黑色闪电刺过巨石,巨石显言:冷血为祭。随着那道黑色闪电出现的,还有两位祭司,一男子面貌冷峻,肤如白沙,后脊到前胸还有双臂浮出黑色木藤延长到他脚下,仿佛这条条木藤就是他的衣裳,而这衣裳还是活的......像蛇一般缓缓扭动着......眉眼如墨,那幽深的眼睛里仿佛要浮出一个魔鬼......其名为木牙。 有一女子浑身黑甲,手尖锐的像是细心打磨的铁针,她的腰上挂着很多黑色长针,她的脸该是我见过最丑的了......冷灰色的皮肤,黑色的像石头一样的鳞片附着在双眼,也不知道她到底长没长眼睛,鼻梁上也被黑色丑陋的鳞片覆盖着......黑发高束,根根分明,随着气息轻轻浮动......她的名字叫海蛛。 “冷血之人,只得待在墨莲狱里,世世代代为祭品......直到,冷血之人绝迹。”木牙冷漠的瞥了晏一眼说道。 当时的晏还是天人族族长,可是......千年寒劫,他的血已经变冷了...... 他毅然决然的将代表族长之位的灵戒交给了他信赖之人,孤身前往墨莲狱......那墨莲狱如花般绽开,包裹着的是无尽的黑暗。 从此后,归墟天人分作两派,冷血者为鸿灵,其余皆是天人。鸿灵只能为祭品,只有归墟举行悬天祭祀时,作为祭品的鸿灵才会被放出墨莲狱......那是他们重见光明的时候,也是他们死亡之时。悬天祭祀是天人对沉洲之君的供奉方式。 我,便是鸿灵。我被放出墨莲狱时,恰逢川晓的继位大典,那是晏入墨莲狱后,第一次有天人之主。他会举行悬天祭司告知沉洲之君,而我作为祭品要在悬天祭台上死去...... 我们与黑暗为伴,当感受到光明时,此生就结束了。我在黑暗里闭着眼睛想象过所有人的样子,天人,鸿灵,祭司,归墟之主,甚至,沉洲之君……我问过“他们”所有人,祭品真的会死吗?可他们都是安静的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一字不答…… 该来的终于来了……我仍逃不脱那三丈祭台。 我被困在笼中,守在祭台旁,等待着祭祀的开始。天人如一个个白玉雕塑,他们整齐的罗列在祭台上空,微微低着头看着祭台,我有点害怕,蜷缩在笼子里。 铁笼半沉水上,我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我穿着一身黑袍,黑发早已长到脚跟了,我就安静的坐在笼子里僵僵的等着,不敢到处乱看。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我对活着二字有多贪婪…… 一颗白色的明珠从我脚边飘过,它很奇怪,它的两侧长着黑洞洞的眼睛,身下坠着一颗血红的小点,我低头仔细的看着,那竟然是一颗心……那颗心与明珠以浅浅的薄膜链接着,甚至那薄膜上已经长出了类似鱼鳍的雏形,这,这是一副没有皮囊的躯体……它是有多想活着,才会在身体殒损时紧紧依附明珠,才会在明珠之上再结出一副躯体,即使这副躯体那样难看…….我紧紧观察着它,甚至想用自己的手护着它生存,可我的手太短了,它走了……就在不远处,它被一个比它庞大数倍的白鱼吞了…… 我失落无比,这个时候水面上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倒影…… 他玉面银发,红衣如血,衣上坠着白玉,轻响琳琅。 我抬头,手拼命的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没有温度的……肤如绸缎,非得紧紧握住才不会脱离,我看见了自己发白的骨节,也坦白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此时,铁笼轻响一声开了,守在一旁的祭司闭目打坐竟然没有发觉。 他用力一拉将我拉去他的怀里,而后一个掠影飞入悬楼...... “你真的愿意救我?”我问那个红衣人。 他静默着,没有回答。 飞入悬楼后,他将我与另一个女人换了皮囊,那个女人便是白玉...... 而后,他入悬楼藏书阁,轻而易举拿到一轴书卷,而后带着我与白玉离开悬楼...... 白玉代替我钻进了笼子,她面无表情,却流着眼泪,她甚至连眼珠都不能自由的转,她整个身体被某种力量操控着...... 悬天祭司开始了,我站在悬楼外,身边的红衣人消失了。 两位祭司将白玉送上了祭台。 川晓从空中一群天人中飞落在我身边。他深情的看着我,温柔的笑着。 祭台下平静的海水突然绽裂,一道道水缕围绕着作为祭品的白玉飞旋向上,通向头顶混沌的灰白里...... 祭司悬浮祭台前,指尖轻轻挥舞,忽见墨色薄烟从他们指尖流出围绕在白玉身旁,一道黑色闪电从头顶灰白处倾泻而下,白玉在闪电中化作一缕白光消逝无形...... 川晓看着我,取下指间一白色指环,他微笑着看着我说:“悬天祭司已成,我便是这归墟之主。”他将指环放在我手心继续说道,“灵戒为信物,我们成亲吧。” 我本能的向后一躲,此时那红衣人突然出现,他抓紧我的后劲用力一拽,我突然脱离了那副皮囊,化作了他掌心的一颗明珠。 川晓看到了地上瘫软的皮囊,又看了看空旷的祭台,顿时疯狂不已,他掌心催生一道无形气浪狠狠一挥,真个归墟震动,红衣人未躲开川晓的攻击,可他像是不觉得疼似的,依旧向上飞去,川晓的愤怒震开归墟,归墟出现裂缝,我回头看了归墟一眼,黑色闪电如雨骤降,所有人都被埋在黑色的闪电里。红衣人带着我穿越裂缝,越过大海,我看见了眼前血浪奔来,洪川在血海中生,而我的灵魂落在洪川的轮回草上,借洪川灵气重生....... 我在洪川千年,前尘尽忘,在千年后才知晓红衣人的名字叫春秋。 原来,是春秋带我到洪川的,是他更改了我成为一个祭品的命运...... 我恍惚醒过神,看着川晓双目愤然的看着我:“看见你的过去了吗......” 第四十五章 身份(一) 奇怪的是,我一点都关心大地生灵的死活,一点都不关心归墟的存亡......脱口而出一句:“春秋在哪?” 川晓怒然一掌打在我胸口,我顿感身体仿佛碎裂一般...... “你想活,就要他人替你去死吗!冷血冷心......”他咬牙切齿着,瘦弱的身子微微摇晃,九肖忙来扶住他:“大人小心身子,何必和一祭品动气,她早晚是要死的人。” “她死,是因为她该死。她本该可以阻止沉洲之君的怒火.......我的白玉为一个祭品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川晓不知是悲还是怒。 他的样子在我看来有些好笑......我冷冷一笑,待身上疼痛渐轻,开口对川晓说:“白玉代我而死可惜,而我为了天下与归墟的苟存去死,就不可惜吗......整个天下,整个归墟就没有一点办法对抗沉洲之君吗!为何偏偏要鸿灵作为祭品去送死!鸿灵也是天人!” 我的话让川晓有几分诧异,他可能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反驳他。 “万年前,大地三族与龙族对沉洲征伐,折损无数,晏一人认错,弥补你们所有人犯下的错。天下寒劫,归墟之难,你们都没有反省过来,是因为你们太弱而导致沉洲征伐失败,而非沉洲之君强悍!晏用天人族沉入归墟的代价换取万年安宁,大地之上还在为青龙脉勾心斗角,归墟之中还在为灵戒和清焰祭的去向而费尽心机,而你作为归墟天人中的首领竟然用了千年去寻一个祭品,妄图用一个祭品来阻止沉洲之君的怒火,你不觉得好笑吗!他能让天下笼罩在寒冷之中,他就有能力灭了天下,他能一次血洗归墟,便会有第二次要你们所有人的命!一味屈从,并不能让你们永世安稳,你们若是够强大,够血性,就冲上沉洲,杀了他啊!”我半怒半恨着冲着川晓发泄一通。束缚我的玉藤缠的更紧了...... 川晓撑着病弱的身子走近我,他咬牙切齿的说:“你是在为你的脱逃脱罪吗?” “我逃是因为我想活!想活又有什么罪!”我半分不退缩。 “那你踩着别人的尸骨活着,我想要你死,又有什么错!强者制定了规则,遵守就好了,挣扎什么!把所有人都拖入炼狱深渊,只因为你想活......你的命不值这么多!” “呵......你满口大义,实则懦弱自私!我也同样自私......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紧紧盯着我不要眨眼睛!否则我会逃,我再逃走,我让你一辈子也抓不到我!你若真的那么想念白玉,你就去陪她啊!何苦在这里找什么祭品什么灵戒,我看你就是更想做归墟之主!” 川晓狠狠抽了我一巴掌,我能感觉到左脸脸颊三道灼痛。他怒视着我,哑口无言...... 玉藤缠的我更紧,仿佛要将我五马分尸,这个时候,一道黑色寒影向玉藤刺来,玉藤倏然崩裂,细小的玉碎刺破了我的皮肤,我突然失力跪倒在地,浑身仿佛散架了一样,我凝神见眼前刺在地上的黑影,是那道黑色暗刃.....我挣扎着站起身来紧张的四下望去,却发现我身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珩南......他谁都没理会,直接走近我,抓着我的手就要离开百鬼驿站。 “人,你不能带走!”川晓的声音在百鬼驿站回荡着,在玉藤间回响。 九肖一个闪身冲到我们面前,火髓瞬间摇曳整个百鬼驿站...... 珩南见到火髓的那一刻,神色惊异:“你们怎么会有火髓......” 川晓轻笑一声走近我们:“怎么,火髓非得你龙族才有吗?” 珩南微微皱起眉头,转头看着川晓,充满敌意。 “你紧紧牵着的人,已经知晓你是龙族的事实。这副皮囊已经遮掩不住你真实的样子了。”川晓幸灾乐祸...... 我抬头看向珩南,他却刻意躲避我的眼神。 “她的心是冷的,生来便是。这样的人,只能被当作东西利用......”川晓走到我们面前,继续说道,“她是我天人族的祭品,你身为龙族之主,带走她有什么目的?” 龙族之主,我抬头惊异的看着珩南:“你是龙野?” 珩南躲避着我的目光,我却狠狠抓着他的手:“我想看看你的心!” 珩南依旧只字不言。 川晓轻笑道:“他从洪川之难中捡了一条命,真身早已面目全非,就算没有这副皮囊,你也看不见他的心......因为龙族,没有心......” 珩南握紧了我的手,什么的都没说,他纵身而起,穿越火髓,硬闯出百鬼驿站。 百鬼驿站外月朗星稀,此刻,百鬼驿站外,绽放一朵冰色莲花,寒气冲天,一红影落入莲花之中,花碎,碎片生出道道无形丝将百鬼驿站纠缠着......我藏在怀里的血羽突然飞落,它缓缓旋落,落在一个人的指尖...... 是春秋...... 珩南带着我迅速离开了这里,我挣扎着:“春秋回来了。你为何还要带我走?” 珩南依旧沉默。 他带我穿过深渊白雾,用尽所有力量在向前飞去。我回头,看见了春秋在紧追不舍...... 珩南带着我如同雄鹰般穿梭群山之间......那山如剑耸立深渊与云层之间,如同在云层里渗下的青色油墨,我看见了斑驳着血色的铁钩串联缠绕在群山之上,在深渊里,在云层上,斑驳着点点寒光。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珩南。 “无方海外的深渊。”珩南冷冷的跟我说道。 无方海处于险峰之顶,龙族旧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着深渊。这里就像是一个残破的战场,残剑插在地上,被风雨侵蚀。然而剑上还有怨怒,一点点的吞噬着灰尘狂沙,慢慢的堆积成山......怨怒还是没有被遮掩,它变成了铁钩从厚厚的山石中长了出来...... 珩南带着我,飞落无方海的小岛上,我记得此处,救活我的地方。那个石宫静默的伫立在黑暗中,星海暗淡,火髓从珩南脚下出现,缓缓攀爬上岛上古树,树燃起,就像漂浮在海上被丢弃的荷灯...... 第四十六章 身份(二) “火髓......你能操控?”我抬头看着珩南,认真的问他。 “是。” “你是龙族?” “是。” “你......你真的是龙野?”我捏着心抬头认真的看着他,问出这一句,我鼻子酸酸的,很难受。 他抿了抿双唇,沉默下来。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凉的...... 他微微低着头,火光映着他眼里的泪光,不知多久,那眼里的光点干了......他缓缓低头看向我,说了一句:“是。” 我一时浑身冰冷,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看着僵硬木然的自己,表现不出任何情绪...... 珩南让我信任他,可他却是曾经毁了洪川的人......他对我的好,好似都基于某种目的。皮囊外的表演就像真的...... 他还牵着我的手,紧紧不愿放开,我用力挣脱着,他却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你放开我!”我怒斥着他,手臂用力推着他的胸口,我感受不到他的心跳...... “这就是你的真实身份吗!珩公子,珩南,龙野!”我疯狂的喊着他的名字,浑身紧绷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我的一切好像都是假的,我也快忘记自己原来的样子......我试过放弃你,任由你在龙族与天人的谋划里死去......可我做不到......” “为什么毁灭洪川!”我推开他的怀抱,我大声质问着。 他只是紧紧抱着我,一字不说。 “生死泉的灵气足够修复你所有的伤......为什么川晓说你的真身已经面目全非......你为什么不用那些灵气修复你的伤,你融入飞炉的力量去哪了!”我紧紧攥着拳头,双拳都快痛的没有知觉,我心颤抖着,还是问出一句:“闯入生死泉的伤龙,究竟......是不是你!”他若是那条伤龙,生死泉的灵气足够修复他的伤,除非他没有接近生死泉...... 他依旧闭口不答,我没等来答案,他却轻轻喘息与我说了另外的话:“春秋来了,你跟他离开吧。” 他抱着我,转移话题似的与我说了另外的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春秋离开澜启天江后去了哪里吗?我现在告诉你,他去了妖族,他在整顿妖族帮妖族疗伤,那是他的责任和使命......” “我不想听这些!”他好像在转移话题,刻意淡化他的身份和离别前的不舍..... 他放开了我,嘴角勉强提前笑意:“只有他有资格真心救你离开这里。” “你在我记忆里留下几处空白,你曾致我于死地,又将我救活,又把我丢进火髓漩涡......现在又假装慷慨大义放我走?你,究竟想干什么!”我质问着珩南。 珩南转头看了飞落小岛的春秋,再一次抱紧了我.....我用力推开了他,指甲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脖子.....皮肉绽开处,我看见了一处泛着香气的蓝色印记..... 我想起往日在洪川,玉竹林丛,他枕着手臂昏昏欲睡,我拿着一支笔悄悄的出现在他身边。 “你又胡闹。”他只是嘴上说教,却从不阻止我,眼睛都懒得睁开。 “洪川边,大海上,我曾见过游龙,与哥哥极像,只是他们有长长的龙须,宛如神蛇,甚是奇特,我见你没有,不如我帮你画一个吧!” “随你。哪日你再见了更新奇的,就另有“佳作”了。” “哥哥莫怕,这可是我寻来蓝芝作的颜料,香气浓郁经久不散,颜色鲜艳,能维持很久呢!” 回忆刺的我生疼,我伸手触摸他脖子上的蓝色印记,无力悲痛,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珩南却一只手紧握我伸出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头顶,我抬头看着他,泪滚落眼眶,被海风吹的冰凉刺骨:“我的记忆空白几处,你还要抹去我的记忆吗?让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珩南的手微微颤抖着,我抬手按着他的手死死按在我头顶:“你若是够狠心,就把你从我记忆里全部抹掉!你敢吗!”我怒视着珩南,泪如雨下。 珩南见我哭,他在我头顶的手也终于收回了,他紧紧抱着我,很紧,就像最后的分别,永别一般。 “谢谢你,愿意记得我。幻心境我留在你身上,梦里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 他直起身子,淡淡对我笑着,便看着我边为我擦眼泪,可他自己脸上的泪痕也层层叠叠,现在的他一点都不好看...... “哥哥,你给我一个理由,随便一个,我都可以原谅你!”我哭着不舍得放开他...... 他只要是我的兄长,我不管他其他任何身份,只要他是我的哥哥!我都不能舍弃他!陪了我千年的人,就算是别有用心又怎样,我不想舍便不舍! 他没有回绝我这个称呼,反而眼神温暖的看着我,我记得这个眼神,千年未变..... 他微微叹息一声对我说:“春秋来了......” 我回头,春秋正站在我身后,他身姿美好,发如游云,长长红袍拖在地上,旧银色的靴子仿佛经历了许多沧桑,上面纵横着利器刺痕,他半袒露着胸膛,肤与雪同,长袖微舞,鬓发散落胸前,腰封上恍惚闪过银色厚重鳞片,腰间佩戴的白玉琳琅轻响,白蛇柔软的绕着他脑后的发,另一只则缠绕在他左臂,轻轻的摩挲着他白玉似的指尖......我看向他的脸,他恰好也看向我,他银色眼睛里浮着冷傲的目光,看向我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回头再看向珩南,他竟然消失了......我急切的寻遍整个小岛,翻遍石宫皆不见他的踪迹......怪不得,珩南能答应平司平息妖患,原来暗处春秋在整顿妖族......他们好似是约好一般...... 春秋只是静默的站在燃烧的古树旁,烈焰被海风卷着,破碎又重聚,他就静默的站在那里,静默的看着我...... 我精疲力尽缓缓走到他面前停下,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看到珩南去哪了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珩南。”他冰冷的说出一句。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看遍时间疾苦与欢乐的神,所有的一切好似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龙野呢?”我语气颤抖着。 “还活着。”他依旧冷漠相答。 我失望的抓着春秋的胳膊问道:“到底,珩南是不是龙野?” 春秋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接你回家。”春秋突然牵住我的手,他带我跃入大海...... 在我跃入大海之前,我听见了世界的晃动...... 第四十七章 沉洲 海水冰凉,头顶仿佛都是墨,墨在一丝丝的滴下来......倏然墨全部塌陷将我们包裹,在一片漆黑里,我紧紧握着春秋的手......他凑近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他轻轻的对我说:“黑暗里,很适合听故事。” “你给我讲过的故事都是假的......” 春秋贴紧我,继续说着:“没有心,我讲的故事便都是真的......” “你说什么?”他银色的眼睛缓缓闭上,而我也被强制拉回一段记忆里...... 我看见一个女孩,一个从未被正眼相待的女孩,世人口中的无用之人,多一个少一个丝毫没有作用的那种人。她修不成任何法术,也学不会任何东西,本以为这样没用的人就在一个角落里隐形便好了,可是别人却有意无意的对她恶言相向,用费尽心机才炼成的法术对一个修不成法术的人大加伤害,用她痛苦的求饶声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仿佛把她打疼了,才证明了他们的成功......最后她开始伤害自己,通过伤害自己炼成一种法术,就是把自己炼成一个没有知觉的人,这样她就分不清疼还是不疼,分不清善还有恶......甚至她也学会用别人伤害她的方式去伤害别人,虽然她谁都打不过,虽然每次都会被痛打......欺凌弱小总是自以为强者的人消遣的方式,这个消遣小了叫欺负,大了叫战争。 女孩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突然被天人族族长善意相待,金宫玉殿,锦衣玉食。而她从未觉得异常,因为她辨不清好坏,周围人对她善言恶语传入她耳朵里都是一样是声音,她分不清这声音里携带的善恶。她甚至无法记住每个人的脸,在她眼里,所有人的样子都是一样的......这种神仙般的日子一直到她被送到北极大海时她才幡然醒悟...... 那天,她被打扮的花枝招展,坐着最尊贵的轿辇,被千众天人族军队护送到北极大海.....在她被丢入大海前,她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当冰凉刺骨的海水浸透她的锦衣时,她猛然惊醒,原来,天人族族长晏只是拿她当作其妹白玉的一个替身,让她代替白玉祭祀沉洲之君...... 那个对天下怀有悲悯的天人族族长,和众人一样,依旧觉得没用的东西不值得被保护,甚至不值得活着...... 女孩心里的恨意被唤起......她拼命的挣扎想要离开北极大海,可冰凉的海水已经将她吞没,她越挣扎就沉的??越深,黑色的水墨将她包裹......她不甘心,拼命的逃,她的灵魂逃离肉体冲出北极大海,决意杀了白玉,可就在她接近白玉时,才知道她弱的根本无法突破白玉的护身结界,她成了孤魂野鬼于天地间游荡。她在大地寒劫之时,落入一个冻死的女孩的躯体,却又赶上天人族陷入归墟,成了鸿灵......鸿灵会成为沉洲之君的祭品......女孩很开心,因为她看见了晏的报应。但是白玉依旧活的好好的...... 她在自我怀疑和幽痛的恨意里突然忘却了一切......忘记了她为什么想活着,忘记了她最想要谁死...... 后来,墨莲狱开,她再次变成了祭品,这次,在悬天祭祀时,她灰飞烟灭前,有人来救她了......一个叫春秋的人让她披上了白玉的皮,真正的白玉披上了她的皮,她用一副皮囊送真正的白玉灰飞烟灭了......而此刻的她早已忘却一切,报仇的快感自然享受不到了...... 可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她的灵魂被春秋带离归墟时却被川晓的法力震伤,灵魂破碎,只能在洪川修养千年.....那是春秋为她结出的大陆......她在重生后,本以为会忘却一切重新开始,可龙野却破坏了生死泉,洪川毁灭,她再一次卷入天人的纠葛里......他们还是没有放过这个祭品,白玉是晏的亲人,晏怎么会放过她呢...... 我从未想过自己以前会是这样没用这样懦弱的人,可是转念一想,如此没用如此懦弱,能活着,就很勇敢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春秋已经消失了,我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红纱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抬起胳膊,在自己眼前动了动手指,而后狠狠掐了胳膊一下,胀痛滚烫......我还活着,春秋呢..... 我坐起身,扯下了身上的红纱跳下床去,床前从房梁上垂下个黑色纱帘,我抬头向上望去,屋顶很高,黑漆漆的,桌上点着一盏灯,白色的火焰...... 我小心翼翼的掀开黑纱帘,看见桌上的灯火微微晃动,我四周探了探,好像没有别人在这里。 屋子宽阔简单,一粒灰尘都见不到,我开始低头打量自己,我这一身红袍谁给穿上的?这红袍为何还坠着一块黑色玉佩......正当我疑惑之际,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我紧张的退回黑纱帘后,偷偷的观察着来客......这个时候,在门缝里,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她左看右看最后目光锁定了在黑纱帘后的我...... “你醒了!”她兴奋的向我跑过来...... 我警惕的向后一躲,她却跑过来拉住我的衣摆拉着我向外走......这个三尺小物她头顶银色龙头盔,头盔两侧垂下银色剑齿,从双鬓到下颌,身着白色短裙,脚蹬银色小靴。这女孩长的倒是标致,像个可爱的娃娃。 “你是谁?”我警惕问道。 “我是晓晓,我陪了你万年,你怎么不认识我?也对,你睡了万年,自然没有看见过我。”说着她放开了手,抬头看着我笑着说道:“你万年前被献祭到沉洲,归宗大人见你便知道天人族骗了他。于是他就给大地降下寒劫!算是为你这个无辜之人报仇吧。你这个人也是够固执呢,明明没有能力报仇,灵魂非要脱离本体在外流浪万年,最后竟然又回到了天人族,还做了鸿灵,又做了祭品。”说到这小娃娃竟然笑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和归宗大人很有缘分?” “归宗大人......” “为寻你的灵魂,归宗大人精心画了一个傀儡去大地寻你呢。不对,归宗大人画每一个傀儡都很用心。只可惜,世人愚昧,不知寒劫真正意图......虽然最后天人族晏跪地求饶,归宗大人依旧将他们坠入归墟!” “归墟......归墟与归宗大人有关?不是天人族自愿坠下归墟的吗?” “才不是呢!归墟是归宗大人设在天地间的牢狱!世人贪图,不知自省,竟然敢对沉洲守卫龙凰鬼蛟下手!归宗大人让他们呆在牢狱是便宜他们了!还有那大地三族,一个都跑不了,争什么青龙脉,最后他们什么都得不到!都得跑去牢狱,一个个献祭归宗大人!”小娃娃说的激动,还时不时咬牙切齿着......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惊异的问这个小娃娃。 她骄傲着,两眼放光的说:“归宗大人无所不能。天地都不算什么,更何况其中寄生的蝼蚁?”她抓紧我的衣袖对我说:“走吧。去找归宗大人!” 这小娃娃力气还挺大,我被她拖拽着一路小跑去寻所谓的归宗大人。 第四十八章 归宗 我们穿过长长的黑色廊桥,我看见了其中错落的几处宫殿,挨着很近,像是一个人的居所。她带我跳出廊桥,我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大川。 白日之下,黑色大川,浅浅清水被映成银河迂回在大川之上,淤泥平整的铺在清澈浅浅的水流之下,在那水上盛开着瘦弱的白色的无叶花,花拥挤成原野,慢慢向前挥洒,百丈之外,花渐渐疏落,只剩下黑色大川上铺着的银河似的水流了.....水流无穷无尽延伸。 我踏着脚下白色的花朵,那么干净的花被践踏竟然渗出血来...... 许多奇怪的人从头顶飞过,他们有奇形怪状的翅膀,或像蝴蝶,或像鹰,或像凤,翅羽是黑色玄铁所造,眼睛似的花纹。翅骨缠绕着银灰色的锁子甲,他们的手腕脚腕依旧被厚重的锁子甲缠绕着,他们脸上挂着一个银色面具,好似从肉里长出来的...... “归宗大人就在前面!”小娃娃兴奋的在前面跑着,我定睛望向百步远处,有个黑衣人坐在白花丛中,他对面还坐着一个红衣人,那红衣人离他很近,他执笔好像在为他画眉......那红衣人好像春秋啊......我飞快向红衣人跑去,当我气喘吁吁的停下时,黑衣人手中笔还未来得及放下,他转头看向我,我惊异不已,我的心像被撞了一下,被压抑一阵后跳的越来越快,这个黑衣人怎么和春秋那么像,这凌傲天地的气度是我第一次见,但却有相识很久的感觉,他对我淡淡一笑,放下笔,缓缓站起身来。 笔沉在白花下浅浅的清澈水流里,被碾碎的白色花瓣成红泥漂浮在清水上,我低头看着那红衣人,他僵直的坐在地上,眼睛微微垂着,眉上红色印记只画了一半,我确定这就是春秋,他怎么一动不动呢...... “春秋怎么了?”我开口问他。 他却什么都没说,抓住我的手一拽将我抱在怀里,我后背贴着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他握着我的手捡起水流里的笔,轻轻一蘸水上红泥,笔尖血红,他握紧我的手,为春秋点全眉上血红...... “春秋,他怎么了?”我又问了他一便。 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他放开了我的手,笔落入水中,他起身,春秋也跟着他起身,他们一个掠影消失在远处的一座黑色宫殿里...... 留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个小娃娃跑过来推了推我的脑袋:“快跟上归宗大人啊!” “他是归宗......他为何和春秋长的一模一样......” “你跟上他就知道了!”小娃娃故弄玄虚,眼角眉梢带着带着坏笑...... 我起身理了理潮湿的衣裳,跟着那小娃娃向着座黑色的宫殿跑去。 黑色宏伟的宫殿仿佛一个水墨世界,宫殿沉重的黑色屋檐下,挂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牌匾,牌匾上用寒铁画了三个字,野渡府,这三字起笔狂狷收笔有力,这三字下是雅致简单的黑色木门,木门有些陈旧,边角处剥落了黑色,露出浅淡的灰色。 宽广的屋室里,有个薄薄的大大的石头作了屏风,那石头足高十丈,宽十三丈,厚五尺,上面凹凸不平的,不规则的分布着奇怪的空洞,在空洞里垂下细细的白玉藤,这玉藤好像百鬼驿站里的东西啊...... 我透过石头屏风的空洞向里偷偷望去,屏风后,是一个圆形门洞,屋顶房梁上垂下黑色轻纱正好将门洞挡住,风悄悄吹进来,黑纱被有意无意的掀起,我看见一个人,他白发垂地,如水如瀑,身着黑袍,黑袍里隐约埋着银色丝线,腰缠银色与黑色交织的龙皮腰封,外衣披着一件长长的黑纱,手戴黑革手套坐在靠窗的茶桌旁,一手拿着一个像头颅的东西,一手执笔在细细描绘,在那个人对面,有一个红色身影,他被门洞遮住大半个身子,红衣垂在地上,银发随风时不时会闯入我的视线,我紧张的不知所措,怎么会有两个春秋...... 我鬼使神差的挪动了脚步,绕过石头屏风,跨过圆门洞,走到两人面前...... 白光从大大的木窗流进来,窗外一望无际的黑色川野,远处有一处血红的大洞,就像胸膛被挖出的一个血窟窿,洞外大丘被红色烈火缠绕,烈火像一个被撕碎的红色花瓣。他们一个看向外面的风景,一个低头托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头颅认真的描绘着一张脸...... 我一时怔在原地,那张脸好像我啊..... 那个小娃娃突然跑过来抱住了黑衣人的腿,她奶里奶气的说:“归宗大人,你床上的人,醒了!你不是等了很久了吗!今日就别画傀儡了!” 傀儡......我的目光慌张落在归宗描绘的那张脸上......他为何画一个和我一样的傀儡..... 归宗淡淡一笑将那颗头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手里的笔还没来及放下,他低声自言自语:“用一个傀儡,换回一个灵魂,很值。” 我走近春秋,轻轻探了探他的鼻息,竟然没有呼吸......我紧张的问归宗:“春秋怎么了,他死了,还是......”我盯着他手里的傀儡头颅,傀儡二字藏与齿间,没敢说出来。 他淡淡一笑抬眼看向我,他手指一松,笔滚落桌上,而后手指用力收紧,坐在他对面的春秋突然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看着我...... 他起身,缓缓走到我身后说道:“你更喜欢和这副躯体交流吗?” 我看着春秋面无表情了无生气的样子,心沉重无比,我把手伸向他的胸口,死寂,冰凉...... 归宗贴近我,白发垂落在我的肩头,春秋瞬间又坐回了茶桌旁,归宗的气息拂过我耳边,我察觉的清清楚楚,他轻声对我说:“你,爱上了我的傀儡?”他带着微微嘲讽似的笑意。 我转身抬头看着他不可思议的问:“傀儡?他明明有心的!” “那颗心是我给的,随意的一颗心而已。后来,不是被你捏碎了吗......” 他的眼神很深,就像是黑夜,永远都在,充斥各处,默不作声的看见了一切...... “你是谁......”我语气控制不住流露几分颤抖,步子早已悄悄后退。 第四十九章 礼成 他淡淡一笑转过身去,捧起桌上的头缓缓向屋子深处走去,那个小娃娃跑在他前面早早点了灯,屋子深处亮了起来,许多黑色的沉重的铁棺纵列整面墙壁。那个小娃娃在地上熟练的操纵着机关,最上面的黑色铁棺缓缓降下来,铁盖升起,他把那个头颅小心翼翼的放到了铁棺里的躯体上。归宗收紧手掌,春秋倏然站立他身边,属于他的铁棺开了,归宗抬手将他送入铁棺中,随着铁棺盖沉闷封闭,我心一阵凉......黑色纱帘骤然降下,小娃娃在做着善后的事,归宗掀帘缓缓向我走来。 “回寝殿。”他说。 我猛然清醒过来,四周看了看,而后向他确认道:“你是说我吗?” 他顺势牵起我的手,边走边说道:“不然还有谁。” 那个小娃娃从黑帘里一捧一跳的跑出来,她兴奋的对我说:“快和归宗大人走吧,你们一定有很多悄悄话要说!归宗大人的另一个名号你一定知道,就是令天地间都闻风丧胆的沉洲之君!” 我晃了晃有些木的脑袋,沉洲之君.......归宗,春秋...... “春秋就是你画的傀儡,去找我的傀儡?”我问归宗,等一个肯定。 “你已经爱上他了,是不是也算爱上我了?”他淡淡笑着问我。 小娃娃捂着耳朵笑嘻嘻的冲出门去,这里只剩下我和归宗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他微微笑着,可总有有种震慑力和压迫感,让我不敢畅所欲言...... “我在洪川千年,只是为了修复灵魂吗?” “自然是。天地灵气聚集九泉,才够凝聚一个灵魂......你不愿意吗?” “我只是一个祭品,而且你也不缺祭品。你何苦费这么大力气把我的灵魂找回来?” “是啊,我不缺祭品,黑川之上雪灵花皆是祭品所化......但是你的身体落在这里,却怎么也化不成雪灵花......九泉聚灵也好,尸身不化也罢,皆因你不想死......”他淡淡一笑接着说,“恰好,我也孤独,便要你与我做个伴吧。” “你.....你这也太随意了!”我心存气恼,转过身不看他。 “是你先爱上我的。”他倒有几分骄傲。 “我若知道春秋是傀儡,我才不会爱上他!” “你的心思简单,况且,你什么都看不穿......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旧会对他,不,对我动心。”他绕到我身前,平静说道。 我盘着胳膊不看他,假装还在生气的样子。 这个时候他却不知从哪变出一块红纱,轻轻盖在我头上..... “你干什么?”我抬手要把那红纱扯下来。 这个时候他却把我双手紧紧握住。 “现在我把你的脸遮住了......你看不见我的脸,我也看不见你的脸,你现在,还想见我吗?”他的语气好像很认真..... 我犹豫着,因为我无法抗拒春秋,春秋是归宗的傀儡,一举一动皆是归宗操纵,春秋和归宗算不算是同一个人?我纠结不已..... “我数三声,你给我个答案。三.....” “想!”不知为什么,我若不回答他,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轻轻松了口气,将红纱掀下,微笑着对我说:“礼成.....” “什么?”我好像有点听不明白他的话,跟不上他的想法..... 他牵着我的手离开了这里,我们踏着廊桥向另一座宫殿走去,外面下雨了,雨如寒针,很冷......雨水顺着黑色的屋檐往下滴,滴入雪灵花中,刺出一个又一个的血洞...... “如果刚刚我说不想呢?”我偷偷看了他一眼问道。 “我会把你送回天人族,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生死由你自己。” 我的手蜷缩在他手里,微微紧握:“我怎么觉得你在威胁我呢.....” “你能感觉到我在威胁你,看来,你对天下很失望啊......” 我低下头,猛然想起还在天人族的日子:“天下除了兄长,便没有任何可以留恋可以保护的东西了......我怎么都想不到,他们对一个废物能那么多的恶意.....” “心有恶不可除,只得压制。一个废物,是不会报应这些恶意的。因为他没有能力,有时更没有资格.....”他轻描淡写着道尽天下之凉薄。 “谢谢你帮我杀了白玉,也谢谢你,愿意为一个废物报仇......”我对他感激不尽。 可他只是淡淡笑着说道:“我只是让春秋去天人族找一个东西。顺便救了你.....” 我感激神情即刻退去.....手稍稍一松从他手心划下来,他即刻抓住我的手腕:“你那么想活下去,就算我不刻意救你,你也会拼尽全力找我的。” “我不重要,所以我要拼命的抓紧任何理由任何机会活下去,但是我更渴望有个人可以抓紧我......所以我放不下兄长,也放不下春秋......天下争夺生生死死和我无关,只要兄长好好活着,春秋......”我抬起头看着归宗,有些难为情的说:“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过去既然过去了,便不重要了。现在,你是我的妻,便与我同心同命。你要我好好活着,那你也便好好活着吧。” 他微笑着牵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 我另一只手捂着滚烫的脸低声言语:“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妻了?” “一片红纱,两心相许,不够证明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那句礼成的意思......我顿时羞红了脸,漫天冰雨竟然察觉不到丝毫寒冷了...... 他所谓的寝殿就是我醒来的房间...... “这茫茫沉洲不见边际,只有你一个人吗?”我好奇的问。 “现在开始询问家底了?” “哪有,我只是好奇!”我低下头盯着脚尖,有些慌张的不知所措。 他则坐在桌前,饮着一杯热茶,茶里跑着雪灵花的花瓣..... “沉洲只有我,还有一株轮回草修成的灵物,名为晓晓。” “那那些长着奇怪翅膀的怪人呢?” “傀儡,名为天机。巡视沉洲是否有入侵者。” “那......龙凰鬼蛟呢?他们不是也在守护你的沉洲吗?” “龙凰鬼蛟一直在。” “在哪?” 他轻轻放下茶盏,莹透的双唇沾染几丝血迹,他微微笑着靠近我,温润的双手轻轻把我的散落额前的发别去耳后,顺便摘下了我脖子上戴着的九珠环:“新婚之夜,你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吗?” 他的脸缓缓靠近我的脸,我心跳狂乱不止,脸红如烈火烧一般,我推开了他,用力抢过了九珠环,独自倚着门捂着脸缓缓坐在地上,尽力冷静着...... “九珠环乃我贴身之物,是我要春秋带上去寻你的。”他走近我,黑色的影子把我整个人都遮住了...... 我握着九珠环惊异不已......这一切发生的有点突然:“我......我还没有准备好,我还有很多问题.....”我抬头看着他,他却没有等我把所有问题问完,就把我抱到了床上,他的胸膛滚烫,双目凝视着我,我紧张的想要跳下床逃跑,但他整个身子向我压了过来......心跳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才刚刚醒过来......我们也才刚刚认识而已......” 他凑近我耳边轻语:“你我已经相处万年了,我不会再等。” 他滚烫的胸口贴着我的胸口,那一刻我满身的冰冷退去,我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境。我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活着,是有温度的,世界也并非虚无不可感知的......我封闭过自己,冷眼看着所有人的生老病死,而这一刻,我才真正的想把自己的心捧出来,而后真心的希望和一个人有血有肉的过完一生。 深夜,雨停了,房间里白色的灯火已经快燃尽了。 第五十章 轮回草 他就睡在我身边,我了无睡意,侧身玩弄着他柔软的白发。微弱的光照出他清晰的侧脸,在我眼里无比清晰的呈现。 “他很快会来见你的。”他闭着眼睛突然说出一句。 我悄悄回了一句:“你没睡?”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闪过一丝忧虑:“我从未入睡过。” “为什么?” “沉洲没有白天黑夜,之所以,你见到了夜色,是因为,我养的墨莲开了.....” “墨莲是什么?” “杀器。”他说这句话时是带着杀意的。 “能长出黑夜的杀器必定不简单。”我抬起胳膊轻轻搂住他的胸膛,他缓缓侧头看向我:“你若不睡,他便无法将他的秘密告诉你了。” “你怎知我在想珩南?”我奇怪的问他。 “这个世界没有珩南,如果有,也只是那副皮囊的名字。还有,你我已是夫妻,你心里想的,我都能看见。” 我惊异捂住嘴巴,不对,抬手捂住了脑袋,也不对,我又用胳膊紧紧护住胸口:“你.....你真能看见我的心?” “怎么,你藏着不让我知道的秘密?” “自然没有!” “那你怕什么?” “万一以后有呢?” 他伸出手来捏着我的脸说道:“以后,也不会有。” “对了,我在百鬼驿站,听闻川晓说过,天人的皮囊披在别人身上可以生根,只需十年,那副皮囊就会吞噬主体重生……如此说来,珩南会不会彻底变成了天人?” “天人的皮囊是无法攀附龙鳞的。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他竟然还在保护你。” “他是我的兄长……可他披着一副皮囊,我看不见他的心,我还曾怀疑过他……” 我伏在他胸口,注视着他:“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告诉我,珩南究竟是不是龙野?” “重要吗?” “当然重要!龙野毁了洪川,毁了我和兄长平静的日子!若珩南就是龙野,龙野就是兄长的话,我就忘记他!就当他从未存在过!如果不是……我有机会依旧会找龙野报仇的!” “不重要了……”他微微笑着。 “为什么不重要?” “因为他们都会死。”归宗微笑着轻描淡写的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微微蹙眉,听不懂他的话,我沉默的贴着他的胸口,许久,才问他:“你为什么要在洪川修复我的灵魂?” “沉洲气息寒凛难捱,残损的灵魂到这里只会成为墨莲的食物。再者,龙野的气息很特殊,龙族气息向来至阳至烈,可他的气息却隐藏着阴诡之气,用来修复灵魂刚刚好。” “龙野......兄长,真的是龙野......”这样尘埃落定的答案,于我是折磨......龙野养我千年,后又亲手毁掉洪川,要我落入刀山火海...... “他教会我七情六欲,却把我丢在刀山火海......”我眼睛干干的,想哭都没有眼泪。这个答案,我竟然曾经猜都不敢猜...... “刀山火海......”他微微叹息,透着一种无奈…… 我抬头看着归宗:“我记得春秋和珩南,不,和龙野有些渊源,是不是,你们藏着些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 “没有。”他平静的对我说道,眼神丝毫没有闪躲,“是我贪心,总想引出青龙脉所在。才让傀儡继续在天下波折,连同你,也一同流落天下......” “连你也想要青龙脉?你明明掌控了天下......”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若非青龙脉在天下不知去向,我不会容忍那群蝼蚁苟活这么久的......”他目光寒冽,冰冷刺骨...... “青龙脉不是龙族先祖景的东西吗?” “他怎配?”他平躺着身子,眼睛微微垂着,散出悲伤的气息......我握紧了他的手...... “天下生灵都该死。”他轻描淡写一句,没有咬牙切齿,没有歇斯底里,可却透出无法挽回的恨意...... “你也曾踏着刀山火海到沉洲的吗?”我微蹙眉头,凝视着他,只觉得心疼,“你不是说,过去了就不重要了吗?” “呵......我安慰你,却说服不了自己......如果不让他们真正的疼,他们就以为自己的恶行不会有报应......”他侧过身去,不让我看见他的脸,我凑近他,紧紧贴着他的后背,突然我察觉他的脊骨好似有一处异常.....颈下有片黑色鳞甲贴合皮肉支撑着他的脊骨,鳞甲的边缘生长的黑色的血管延伸到他的皮肉里......我指尖轻轻触摸他的后背,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你受过很重的伤......”我心酸的问。 他沉默着。我轻轻起身看向他的脸,他的泪早已湿了枕头...... “伤疤一次次被揭开,一次比一次疼。我不问你的过去。你想杀便杀,我会陪着你......” “墨莲开了......”他淡淡的说。 恍惚一阵疲倦袭来,我困意难捱,难道是幻心境吗..... 洪川是龙族百万生灵的尸骨累就的大陆......在千年前,一红衣人冲出北极大海深渊,对栖居北极的龙族大开杀戒,在绝对的强大面前,龙族溃不成军......百万龙族尸骨漂浮海上结成洪川......而后,一个和兄长一摸一样的人被春秋拖去洪川......那个人对春秋说,他是龙族之主,龙野...... 那无方海外的深渊,一道道剑锋,不过是死去的龙族生灵的骨碑,千年成山,怨恨不消..... 原来,龙野对春秋有滔天之恨,不过有怨在先。春秋救我离开归墟,也带走了天人族的东西,所以才会经历那些痛苦耻辱,被人生生从嘴里撬出失物所在...... 那些痛苦来源不过是亏欠,不过是因果...... “因果......因果......”我独自念着,缓缓醒来,“兄长来我身边是有原因的。有原因有目的的好,还算是好吗.......我是不是该忘记所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已经亮了,归宗大人早已起床不知去了哪里。 那个小娃娃推门进来,举着一身红衣向我跑来:“快换衣服吧,归宗大人在野渡府等你呢。” “晓晓,你是轮回草的精灵,可为何整个沉洲我都未见轮回草?” “你见了啊,就在野渡府的石屏风上!” “那不是玉藤吗?” “玉藤小时候就叫轮回草......” “那轮回草可在别处生长?” “当然可以了,只是轮回草得骨血滋养才可活!你问这些干什么啊,快换衣服!”小娃娃急切的催促着我。 她把衣服放在我身边,赶忙转身跑开了。 第五十一章 傀儡龙野 我换着衣服心中疑虑丛生......洪川有轮回草有情可原,春秋是归宗大人的傀儡,极有可能将轮回草带到洪川,可洪川上有结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那天人川晓又怎么得到的轮回草,又怎会将那轮回草养成那么大一株玉藤......难道.....春秋曾携带轮回草入归墟,天人遭墨雷劫时,死伤无数,那些尸骨倒有可能将轮回草养的如此茁壮。 此刻门再次被推开,小娃娃几许埋怨着:“快点啊!” 我披上衣服跳下床,穿过黑帘冲出了门,小娃娃在前面带路,我紧紧跟随着她,想不到这小娃娃个子小跑的倒很快,我不催动灵力根本追不上她。 野渡府外,石屏风前,我稍稍喘了口气......在屏风的孔洞里,我看见了珩南,不......龙野.....他一身皮囊滑落在地,露出原本的模样......轻薄蓝色长袍披在他身上,隐隐约约露出血淋淋的鳞片下的骨肉,他的鳞甲像是承受了很重的冲击...... 他身上布满了浮出皮肤的坚硬深蓝色鳞片,我曾以为,这些和深海一样颜色的鳞片永远不会被伤到。他的手脚披着鳞甲,沉重而凶悍,灰蓝色的长发蜷曲拖在地上,我还记得,这件与鳞同色如水般的轻薄长袍,是我将玉树丝抽出来为他织就的......我缓缓走到他身边,抬头看向他的脸,眼睛通体雪白,慢慢浮现黑蓝色的瞳,他肤色苍白,眼角错落着蓝色薄鳞,袒露的胸口弯出狼牙似的黑蓝色骨头......这些骨头现在也残破不堪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赶忙看向窗外,拳头紧紧攥着,告诉自己一句话也不能与他说。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他向坐在茶桌前的归宗移了两步,半跪在地,像是接受了什么命运安排一样。 归宗大人看着微微低着头的他,问出一句:“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我还是不争气的看向了珩南.....不,龙野...... 龙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我,艰难的站起身来,他该是很疼,但在极力忍耐,浑身微微颤抖着。他微微笑着,满眼欣慰的样子看着我:“能见你嫁衣如火,觅得良人,我,没有遗憾。” “你不是被春秋拖去洪川的,你并不情愿呆在那里,你说这些话,我听着虚伪......” “往事已矣,不作数了。我现在......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依旧微笑着。 “你连心都没有,何来真心话?”我看着他,本想这这句话有多狠说多狠,可是兄长昔日样貌就在眼前,我却狠不起来了...... “九白......我是个无能的人,亦是微不足道的人,风往哪吹,我就得随着风走......你既已得良人,我便了无牵挂了。你,忘了我。”他微笑着,可我总觉得他要永远离开我了...... “你少自作多情,我本就不记得你了!”我狠狠的说着,可眼泪却没出息的流了出来...... 龙野转身微微低下头,他的浑身关节处飘出许多白色光点,光点一闪而过,收入归宗右手碗上的银环中...... 龙野半跪在地,不再说话,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我问归宗。 归宗指尖轻轻一挑,龙野机械的站起身来,晓晓微微叹了口气,推着龙野向那高高的黑纱帘后走去......突然他回过头对归宗说道:“你这张脸,我还记得,我早就料想到你还活着……如今,就当是我的报应吧……” 归宗微微握紧了拳头,目光渗出恨意,转而化作了冷漠…… “他.....”我看着归宗刚想问点什么,他却直接转移话题:“他是自愿变成我的傀儡的......” “为何?他是龙野,龙族之主!他野心勃勃,曾两次进犯沉洲,曾布局将龙凰鬼蛟逼退,更对青龙脉志在必得......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你的傀儡?况且......躺在那铁棺里的傀儡,都是死物......他身上的血还在流,他还活着......”我有点不相信自己所见所闻。 “他死了,不好么,反正你也打算忘了他的。” “归宗大人,我在梦里看见了因果......你可会幻心境?可以把现实化作梦境,然后在梦境里把我的记忆抹去吗?”我祈求着,浑身无力,我深呼吸着,压着自己心口的酸楚,不敢让自己平息,我若平息下来,眼泪就止不住了......我根本没有那么洒脱,即便洪川所结,兄长所在都是另有目的.....我仍然忘不掉兄长待我的好...... 归宗轻抚我的脸,黑色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怜惜,像是在怜悯我,也像是在怜悯他自己..... “记忆就是过去留下的疤,可惜......我们身上的疤从未愈合.....” 这个时候晓晓从黑纱帘后哭着跑出来:“他不该死的......他只是个......” “晓晓,去采些雪灵花来。”归宗声音压过晓晓,晓晓收住哭声,看看我,又看了看归宗,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她呜咽着跑出了野渡府...... “晓晓想说什么?” “一个精灵,口无遮拦,皆是碎言碎语罢了。”归宗平静的看着我,我从他的目光里读不出任何的隐藏...... “龙野是龙族之主,你要了他的命,收了他作傀儡,龙族怎会轻易放过沉洲?”我为他忧心着。 “沉洲已经沉入北极悬境。若无我授意,无人可见,更无人可寻。” “龙野法力深不可测,桀骜不已,他为何甘心来此作你的傀儡,还有,他为何受了那么重的伤?” “春秋从归墟悬楼带走的书卷不是清焰祭,而是,悬生秘箓。悬生秘箓乃天人祖先倾注一生心血所造,能够更改生灵的骨血......灵气也会随着骨血的更改而改变.....龙野来沉洲之前,拿走了春秋手里的悬生秘箓,与东方氏后人交换骨血,而后开启了他早就藏好的青龙脉......他变成了青龙脉的容器......而后,在他遁逃北极之时,被天人族,龙族,人族追杀,而他的法力早就不能抵挡三族的进攻了......若非青龙脉吊着他一口气,他都不会活着来到沉洲......” “龙族在千年损失惨重,部众所剩无几,多是病残,天人族在归墟墨雷劫后更是没有几人活着了......至于人族根本不足为惧,龙野就算再弱,也不至于遍体鳞伤......” “平司修为低微,而龙野既有焰丘之主的本事,又有龙族排山倒海的法力,与他交换骨血,平司将是大地新的主宰......相对于还未修复完全的老弱病残,他看似有绝对的能力统治大地......可平司费劲心机也只是想自保而已。” 这就是龙野与平司的约定吗......我暗暗猜测。 归宗接着说:“但是,天人族晏早在暗暗积蓄力量,他蛊惑昔日的死对头龙族修炼火髓......火萤为种,开晓云天,成太岁,落火髓.......太岁救了很多已成白骨的龙族生灵......而龙族也因此恩德而为他马首是瞻。天人族的皮囊在百鬼驿站川晓的努力下,在一个个妖族生灵的身上重生,此举,既削弱妖族,又让天人族恢复大部分力量......” “他们,从未屈从于你......”我忧心着...... “晏在墨莲狱里锁着,他是如何蛊惑龙族的?”我问归宗。 “春秋只告诉我,见墨莲狱里有火萤飞出。至于晏如何造出火萤,不得而知......” “青龙脉在沉洲,他们一定不甘心。定还会集结北极的。”我握住他的手微微紧张着。 “无妨,墨莲养了万年,他们不会是我们的威胁,这次,我要养一朵更美的墨莲......”他微微笑着,整理着我匆忙跑来时未来得及整理的披帛和玉坠。 “我听你说过,墨莲是用灵魂和心养的......” “用天下的灵魂和心来养它,如何?” 我紧了紧拳头,下定决心回答他:“花绽如夜,白日为心。” 他将我揽在怀里,越抱越紧:“对与错,生或死,你我皆为伴,皆为夫妻。” 白日冷若凛霜,却从未收起光明。我愿意把他当作心里的光。 他拥着我,像是疲惫了许久终于可以停靠一样。 “我采的雪灵花太多了,你能来帮帮我吗?”晓晓突然在石屏风后探出来看着我。归宗大人放开了对我微笑道:“去吧。” 我随着晓晓出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空白的茶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第五十二章 月圆启程 我与晓晓出了野渡府,那小家伙依旧抹着眼泪。 我们行至黑色大川脚踩雪灵花,她都没有要采花的意思。 “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问晓晓。 晓晓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向我,呜咽着说:“有!” 她向着野渡府的方向望了望,而后拉着我的衣袖向远处跑了一段距离,才终于哭着对我说:“那个傀儡不是龙野!他只是龙野的替身而已!” 我心海骤然死寂,周围也突然安静了一样,耳边绕着晓晓这句带着哭腔的话,久久不去...... 许久,我回过神来,逼着眼泪收回:“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归宗大人也一直知道!只是他不要归宗大人告诉你真相!他一直就是个替身,在万年前便是,一直是龙野最前面的盾牌,万年前,他被归宗大人的斩息所伤,轮回草就已经种到他体内了.....他总有一天会是归宗大人的傀儡!只是他生来就是别人的替身,明明身体弱的很,却还要一次次突破极限去修炼主人的法术,好与他别无二致……他早已经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消耗的差不多了,他总会死的……我只是心疼他,为什么死了都不告诉你真相!伤了你,毁了你的是龙野,可是,他是一片真心待你的,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结果!” 我封住了自己的感知,可晓晓的话还是冲进了耳朵…… “洪川已经毁了,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眼神躲避着晓晓看向别处,深深呼吸,把将要冲出的悲痛狠狠压着。 “你怎么这样冷心冷血!他好歹以灵气养你千年,你都不为他哭一哭吗!”晓晓斥责着我。 我装作无情的样子对晓晓说:“哭,一切就能改变吗?若如此,我宁愿用眼泪去填满大海,希望,我从未出现过!” 晓晓一时意气,转身就走,我立刻叫住她:“等等!” 小家伙一跺脚极不情愿的停下:“干嘛!”她怒气冲冲的回应着我,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欢和讨厌都写在脸上了…… “轮回草和傀儡有什么关系?”我问。 她转过头,极不情愿的回答我:“笨蛋!真不知道归宗大人看上你哪了,怎么就偏偏和你做夫妻!轮回草可提炼情丝,情丝无形,可以操控活的,或死的傀儡!”说完,晓晓就跑开了。 我蹲下身,开始采雪灵花,一朵一朵集在手心,手心里滴下一滴滴的血红,污了脚下清水。 轮回草提炼情丝,情丝无形,是操纵傀儡的最佳工具……那百鬼驿站已长成百丈的玉藤,还有玉藤上挂着的天人的皮囊……川晓将皮囊给了异形之妖,并且让他们以自身部分修为作为交换……常年受到人族打压的妖族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化作人形才可生存……如此,妖族大半成为天人重生的工具,而天人早已被轮回草提炼出情丝,已在归宗大人的掌控之中…… “花落一地了,你在想什么?”归宗从背后抱住我,我低头一看,雪灵花早已尽数落地,掌中空余殷红…… “我在想,你若对付天下,已经胜券在握了……”我回头看向他说道。 “所以,你要把你藏着的东西交给我了吗?” “皮囊遮住眼睛,会看不见心。春秋明白,不,是你明白。”我凝视着他,他忽然低下头吻住我的唇,两片柔软,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化掉。此刻,他的手落在我后心处,生生的把我心里藏着的东西取了出来……我浑身抽痛着,无力的抵在他的胸口,我猛然想起,雨临死前对我说过的话,我艰难的抬起头问他:“归宗大人,我是你的猎物之一吗?” 他什么都没说,抱起我,缓缓走进野渡府,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白玉指环……那是春秋救我出归墟时,藏在我心里的灵戒…… 我突然对自己有点失望,我的心很疼:“我不想变成雪灵花……” “雪灵花是雪灵花,你是你……你是我的妻子。” 泪倏然而落,我伏在他的胸口,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又好似得到了一切。 天人族无束无限,万法皆可修炼……灵戒,可瞬间摄取他人全部法力为己所用,只有族长才配得到。这样的东西,非常考验族长的心性,晏心怀天下,温厚公道,古往今来,只有晏一人配得上族长之职。归墟祭祀都以鸿灵为祭品,献给归宗,也就是所谓的沉洲之君,这是失败者应该付出的代价。最近一次祭祀,也就是我逃脱的那次,是天人要择新主,要以悬天祭祀告知沉洲之君,天人新主是谁,可那次我逃脱了,悬天祭祀未成,川晓不是新主……他对我恨之入骨。而后,他离开归墟追我而来,可墨雷劫后,天人伤及根本,在春秋的保护下,他伤不了我分毫,只得在大地隐忍……而晏一直呆在墨莲狱……他救活了龙族,也相当于救活了自己……龙族多年来因青龙脉与人族合作,共同打击妖族,川晓在百鬼驿站一直为天人族的崛起做准备,晏从未屈服,龙族,也从未泯灭野心…… 只是,墨雷劫后,晏与龙族的野心才渐渐明显。 可惜,青龙脉一直在归宗的计划里,如今灵戒也在归宗手里,还有能长出黑夜的墨莲杀器,灭了天下,不费吹灰之力…… 野渡府突然闯进两个黑衣怪人,他们身受重伤,气息奄奄…… 我记得他们,他们是归墟的两位祭司,木牙和海蛛。 海蛛已经倒在地上只吊着一口气了,木牙则跪倒在地,将一段黑色铁索交给归宗,而后,倒在了地上,我忙去检查二人的伤势,归宗却平静的对我说:“不必费力了,他们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忍着心中还未褪去的疼痛和疑虑问道。 “这个铁索是墨莲狱里锁住晏的……” “他……他逃出来了?” “他从入狱那日便开始筹谋如何逃出来,万年之久,逃出来,并不意外。他杀了我的派在归墟的祭司,还留着他们最后一口气来和我禀报,就是在告诉我,天人,天下,皆断了与沉洲的供奉,公然与我宣战……”归宗的眼睛里散出杀气,宛如冬夜随寒风而来的冷刀。 “我们迎战便是……归宗大人可还有什么顾虑?” 他恍惚宛如刚刚清醒一搬,冷静的告知我:“没有。” 归宗大人看了看那铁索,丢在桌上,缓缓站起身来,他缓缓走到石屏前,野渡府外,他抬头望着白日,轻轻道出:“天上的月亮圆了吧?” 我跟在他身后,回答了他这句自言自语般的话:“月圆之夜,是最后的期限。我们启程?” 归宗微微低下头,黑色的眼睛里缓缓闪过一抹晶莹,我上前握住他的手:“你是不是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我?” 归宗微微叹息抬头向前望去,淡淡的回答我:“此战,不管是胜还是败,你都会知道我的全部。”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 他的手微微一颤,好似被针刺了一下一般...... “你的秘密就是从未愈合的伤口,常伴你身,一被触及你便会疼......”我抬头心疼的看着他。 他看着远方轻声对我说:“我并不怕疼,我怕我把秘密说出来,我就没有心力去征战天下了......” 第五十三章 北极之战 此刻,黑风卷地而起,天机傀儡如黑色风暴在沉洲上空卷了一层又一层,身后的玉藤缓缓伸来,绕上他右手腕的银环而后消失。 他忽然一个掠影消失不见,紧接着,我身前不远处春秋站在了那里,他抱着他的火语琴缓缓前行,我追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他却瞬间消失了......周围突然安静的可怕......墨色由远及近缓缓渗来,沉洲陷入令人窒息的黑夜。 待到眼前重现光明时,我已在北极冰川断崖之上......归宗牵着我的手,看着大海翻腾,海底卷起的巨浪冲碎海上浮冰,冰川被巨浪打出道道裂痕,在裂痕里,墨烟婀娜多姿的飞出来开出一朵朵墨色莲花......花心苍白...... “我记得这里,这里是我被沉海之处。”往事如烟划过脑海,只留下一抹心酸滋味便烟消云散了。 “万年前你被沉海之时,也是我登上沉洲之时......”归宗几许叹息。 此时,北极海上,一白衣人乘风而来,他眼前漂浮着一段白纱,把眼睛牢牢遮住,身披白色缎裘,白发如水,衣发随风漂浮着。 我记得他......晏,他曾莫名其妙的对我好,只为了让我代替白玉去死....... 接受一个人的好是有代价的,反抗一个人的恶,也是有代价的...... “自从春秋从归墟救走九白,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不会有人与你相似的,除非是你自己......” “当年,你不该救我......你若不救我,便不会拖着天下受这样的苦楚......” “你存活在世,就有活着的权利。至于你怎么活,全在你自己。” “呵......到现在,你还是喜欢虚伪的自找苦吃......”归宗冷冷一笑。 “没有人可以肆意掠夺一个生命存活的权利。生命是生命,罪是罪......” “天人族族长果然与世间蝼蚁不同......不过,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要一如既往保护那群蝼蚁了?”墨莲盛放如黑夜,晏在北极之上,宛如一颗明星...... “无极创世,有黑有白,你眼里看见的只有黑色......”晏隐忍着愤怒说出这句话。 归宗好似看透了什么,冷冷笑着对晏说道:“我想不通你一直在墨莲狱,怎会与龙族勾结.....今日见你双目空洞,呵......你竟然化掉双目炼成飞炉,以飞炉炼就火萤,晓云天花开,你救了昔日的死对头龙族,又用火髓保护着青龙脉......你对我的东西,还真是呕心沥血.......不如,你也来做我的傀儡吧!”只听归宗手腕银环一响,如穿耳之剑,一道无形气浪纵劈归宗与晏之间的大海,冰冷的浪花坠落之时,晏的四肢皆被冰冷的黑色气息缠绕...... 晏抬眼看到了归宗手上的灵戒:“灵戒果然被你拿走了......” “你没有胜算。做我的傀儡,带着你的天人族,替我,杀了这些蝼蚁......”归宗阴狠的操纵着。 “天人族......你什么意思?” “玉藤之上,情丝缠绕......你们曾攻上沉洲,为了轮回草,为了绝世神兵。现在我告诉你,所谓轮回草与天地同寿,所谓天工神兵天下无敌......其所言皆指傀儡......傀儡不生不死,与天地同寿,受我操控,无人能敌。我让祭司交给川晓一株轮回草,他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真的能救下破碎的天人族......” “情丝......傀儡......你把整个天人族都控制在你手里!”晏愤怒着。 归宗笑笑对晏说道:“也不是。那些已经死去,永远无法复生的天人,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晏愤怒上前却被黑色情丝紧紧缠绕,火髓突然在北极之下冲出,一个个血色龙卷风席卷着从天而降的水墨...... 而火髓的力量轻而易举被灵戒收归其中...... 灵戒在,没有人是归宗的对手。紧接着,琴声如雷而来,血色琴弦纵穿天地,一声琴音,天地颤动......墨如水顺着血色琴弦缓缓而落,在大地开出一朵又一朵硕大墨莲......墨染十级,莲绽炼狱,墨莲花瓣间流出黑色的烟,烟汇流如洪淹没整个大地,大地万物皆化作黑色的烟...... “毁灭如此轻易,你又何苦等待万年!”晏怒道。 归宗不语。此时,天坠冰雨,天下黑烟被雨点击打,就像一个个被围困禁锢中张牙舞爪的魔鬼。 当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时,从黑色烟海中冲入一条浑身裹着火焰的人,我猛然记起这个人的样子,他是在澜启天江之站后,融化满地风雪的人...... 我今日才看清他,他竟是龙族......他的目标明确,一记火髓将我紧紧缠绕收入他怀中......而后,他缓缓飞落晏身前,火髓紧紧锁着我,火舌攀附在我脸上...... “龙野......”晏惊异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这就是龙野的真身吗...... “小蛇,我知道青龙脉被你以奸计夺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用青龙脉弥补你犯下的罪,逆转你降下的灾难,救活所有人,或者,让我手里的女娃娃和你灭了的天下一同化作黑烟......” 归宗不语,天机傀儡悬浮空中,宛如弥漫着铁腥味的龙卷风,剑在风中倾泻而下,每一把剑上都开着一朵墨莲...... 剑落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而后,我的肢体仿若不受控制被一根丝线狠狠一拽脱离龙野的双臂,而后,灵戒吞了我身上所有的火髓...... 我眼睁睁的看着龙野,晏淹没在天机剑雨里......本以为他们会就此赴死,可就在此刻,晏却对归宗大喊:“我做你的傀儡!连同天人族一起!启动青龙脉,让所有无辜死去的人都回来!” “无辜?没有人无辜......所有人坚信不疑煞星二字,他们一字一字的把我推入万劫不复......你既然这么心疼你的天下,就同他们一起去死,我会留着你们的灵魂,好好养我的墨莲......”他凌傲高高在上,说着字字刺心放任字眼。 归宗此刻宛如他脚下的冰川...... 就在晏与龙野将要消失于黑烟中时,归宗手腕上的银环忽然碎了.....晏趁机挣脱情丝,天机傀儡也一个个坠落天际沉入大海,归宗微微蹙眉,此时他身后忽然有一道银光刺来,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往旁边一拉,此刻,龙野看准时机,动如闪电握住拿到银色的光转身刺入了归宗后颈......我的手明明已经握住了那道银光,掌心破碎已露白骨还是没能拦住那道光...... 我抓着龙野的手狠狠甩开了他......归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忙去把那道银光拔出来,可那道光根本已经无所感知......我看得见它却摸不到它...... “我该怎么做?”我抓着他的手急切的问他。 “没用了......”他痛苦的说。 我就看着这道三尺银光刺入他的后颈消失在他体内,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归宗身后,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身姿高大,整个头戴着银色面具,一身白衣胜雪。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娃娃,是晓晓...... 我质问晓晓:“这个人,这个伤了归宗大人的人,是你带来的?” 归宗此刻仿佛失去所有力气一般瘫倒在我怀里,而那个白衣人缓缓走近我们。 “你不必怪晓晓。若不是她带我来,归宗会死的。”他言语温和,不像是坏人。 我也压下了心中愤怒,尽量平和的问他:“你是谁?你为何要伤他?” “墨莲是沉洲禁物,花开如夜,夜饮魂血......他养墨莲,以命做抵,多年来,借着我的名义要天人之血魂来祭养墨莲。万年,墨莲长成,便以墨莲之力吞没天下.......” “你的名义?什么意思?” 晓晓小心翼翼的靠近我,她好似怕我的样子:“归宗大人,并非真正的沉洲之君,真正的沉洲之君被他用幻心境困住了,一直被丢在血焰洞里,就是野渡府窗口一眼能看到的火丘......若非沉洲之君感知天地异动醒来,他告知我归宗大人有生命危险,我也不会带他来的......” “墨莲吞噬天下,便会抛弃这个契约之主,吞噬他的生命......借着他的躯壳光明正大离开沉洲,成为一个自由的生命,可它只会吞噬,若它真的自由了,所有的生命都将不复存在......”沉洲之君说道。 我抬手缓缓触摸他后背的那处黑色印记:“这就是与墨莲的契约吗?” 归宗虚弱痛苦的对我说道:“我的心被钉上锁灵楔,早已不能修炼了......我没有办法,墨莲是我最后的希望......呵......如今却也没了。” “幻心境......那不是焰丘之主才会的东西吗?” “我从出生起就能以幻境梦境去操纵别人......他们皆是拾取我的东西。所谓焰丘之主......”归宗艰难抬头看着站在我们身旁的龙野,恨恨的说:“不过是晏的狗......” 他浑身微微颤抖着,好似很疼,我紧紧抱着他,此刻我恨自己的无能......我不能杀了伤害他的人,亦不能抹去他的痛苦...... 晏飞落我们身边,他伸手去触碰归宗,我却紧紧护住归宗不让他靠近分毫...... 晏好像只有离我近了,才想起我是谁...... 他伸出的手掌化作拳头缓缓收在衣袖下,轻声对我说:“对不起......” “别再虚伪了,若你的善良大义,通过欺骗别人牺牲别人来实现,那还算什么善良,什么大义!你们活的理所当然,就像当初理所当然的送一个最没用的人去死......你不是说,生命就是生命,谁也没有权利去掠夺吗!”我咬着牙,抬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自己是愤怒还是恨..... “你们心都是黑色的.....”沉洲之君垂目看着我与归宗,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怒视沉洲之君:“黑色又如何?心里长出了黑夜,是因为从未看见光啊!” 此刻,成为青龙脉躯壳的另一个龙野被晓晓带来了...... 沉洲之君拾起那破碎的银环,他走到归宗面前,将银环递给了他:“现在,弥补你的过错。” 归宗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他,冷漠道:“我,无错。” 我将沉洲之君的手狠狠甩开,破碎银环散落冰川上,滑下深渊,坠入深海...... “好。这是你自己放弃的。”沉洲之君话音刚落,冰川裂出深渊,我与归宗一同坠入深渊里......可火髓却狠狠拽住我,将我与归宗分离,他根本没有力气能留住我,他目光悲痛,无能无力,我疯了似的撕开身上的火髓,可越撕越多,到最后我狠狠将火髓咬断,同他一同坠入深渊,而晏并未放过我,他一个掠影将我从深渊里捞起,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坠入黑暗深渊......眼睁睁的看着裂缝闭合...... 我推开晏朝着他胸口狠狠打了一拳:“你没有听见吗!我的心是黑色的!我也该同归宗一起坠入深渊!” “像你这样的人,确实不该留。可是归宗把启动青龙脉符咒画在了你身上......”沉洲之君冷漠道。 活着,或死都是有目的,有时辰的...... 我的心忽然凉透了.....我抬头看了看他们,故作阴冷的笑着说:“没错,归宗大人确实留了一处后手。”我看了晓晓一眼,她惧怕的躲去了沉洲之君身后。 “我可以启动青龙脉,但是我必须知道归宗大人是否还活着。”我坚定的看着沉洲之君。 他的面具泛不出任何表情,幽冷的像块冰川里的石头:“我保证,他还活着。” “好。”我转身看着龙野说道:“华鳞骨。”我伸手与他索要着。 “华鳞骨乃龙族重宝,你要的这样轻易?” “符咒在我身上,我能让它出现也能让它消失。我身上的符咒启动需要华鳞骨,你若不给,就是弃天下人的生命于不顾,难道,你的心也是黑色的?”我半分不给龙野留余地。 龙野并没有很快回答我。 我转头看向晏:“晏大人,你既然心怀天下,这等小事,想必也会帮我劝劝吧?”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珍惜。”他仿佛是在给我下最后通牒。 “呵......晏大人,你要好好看着我,我能逃第一次,也许还能再逃第二次......对了,我忘了,你已经变成瞎子了......”我讽刺着他。 晏并未生气,他只是微微低着头藏起自己的情绪,而后抬起头看向我的方向:“对不起,我不是你能看见的光......” 我低头冷冷一笑继续对龙野说:“华鳞骨,拿出来。” 他有几分不情愿,但碍于晏与沉洲之君的压迫,他还是把华鳞骨交了出来。 那如火如血玉柱落在我掌心:“启动它,否则,我无法开启符咒。” 龙野的眼神有些闪躲...... 我盯着龙野冷冷问道:“怎么,你不能启动华鳞骨?” “你......不是龙族之主?”晏问道。 “我是!”这句话像是触及了龙野的痛处。 我看向那副龙野的傀儡,猛然想起傀儡进入铁棺前说的话,我盯着龙野冷冷笑着说:“你不是龙野,他,才是......”我指着那副傀儡对他说道。 龙野抬眼凶狠的看着我:“一样的样貌,一样的气息,一样的法力,我就是龙野!” 我握住华鳞骨走近他,笑着说:“替身本体真假难辨,你取而代之,很聪明......只是青龙脉启动不了,天下一片混沌,你这龙族之主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用我最快的速度将华鳞骨刺向他的胸膛,龙野伸手死死握住了华鳞骨...... “你没有资格杀我......” “龙野,珩南......你冒充龙族之主,难道不该死吗?” “为了养你的灵魂,曾有百万龙族生灵被杀!那里有我的故人......你于我,血海深仇,你怎敢刺出华鳞骨......”龙野尽量表现着高贵,可那愤恨是装不出来的...... 我松了手,那华鳞骨留在了他手里:“我不值得别人为我牺牲。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回头看了看晏,而后径直走到龙野那副傀儡身前...... “兄长,我还是没有如自己所愿忘记你。因为你对我好。不管你是活的,死的,你都是我的兄长......”我启动身上的符咒启动了青龙脉,为自己,为归宗还了这罪孽...... 而后,我拾起地上一块冰锥狠狠刺入了晏的胸口......他没有躲...... 此刻我知道,这天下,唯有晏可当的起。 青龙脉释放力量如温柔的风落入天下,黑烟驱散,墨莲枯败,沉洲之君带着晓晓走了,继续会北极悬境守着他的沉洲,守着他高高在上的神秘。 所有死去的人都活了过来,不同的是,他们记得他们死去过,墨莲曾开在他们眼前。 晓云天不再只开在焰丘了,它会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青龙脉释放力量后,便再没有聚合......兄长的尸首消失了...... “归宗虽有黑色煞心,可他的灵脉救了天下......”晏对我说。 “他的灵脉?他的灵脉是青龙脉?” 他们没有回答我,不知是默认,还是羞于回答。 晏与龙野都离开了,世界仿佛是新的,所有人都没有失去什么......唯有我与归宗如此狼狈...... 我跪倒在地,狠狠砸着脚下的冰川,我想要再打开那个裂缝,跳入那个深渊,去寻归宗.....我的拳头都要砸碎了,冰川丝毫未动...... 这个时候,冰面上映着一个火红的影子,我转头看向他,是龙野...... “千年前,龙野本是要我替他去洪川的,但是他身上的阴诡之气根本藏不住......那是他的报应吧。” “帮我。”我看着他,诚恳的求他。 他只略微怜悯的看了我一眼,掌心落在冰川之上,冰川瞬间晃动塌陷,我坠入深渊,坠的很快,他在我眼里变成了一道血红......尖锐的冰岩砸在我身上,我痛的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第五十四章 天下 我恍恍惚惚入了梦境......身体轻飘飘的,像是一缕风......我看见了两个恩爱眷侣,一个为妖王,一个为龙女,他们突破妖族与龙族的禁锢逆而相拥,期无山下的峡谷,就是他们的家。他们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墨魇龙蛇。可那孩子并未让他们的幸福继续下去......天下煞星坠,那孩子拥有一颗黑色的煞心......拥有煞心者会是浴血而生的恶鬼,他们蛇妖与龙女相恋本就是世间罕见的奇闻,可如今他们的孩子刚刚出生就成了威胁天下安危的恶鬼......众族讨伐,为了保护孩子,期无山峡谷流淌血河...... 最后,天人族晏给了那孩子一个公道,他用锁灵楔钉住了他的心,他再也不能修炼,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族生灵,那锁灵楔刺入他的心脏时,他哭的撕心裂肺,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婴儿,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错的......煞星二字震颤着所有人的心,只要他还活着,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承载那个地方全部的恶意.....善人的恶意,恶人的恶意......后来,这个孩子身上的力量吸引了猎奇者......龙野,他借着探望孩子的名义,开始挖掘这个孩子身上特别的力量...... 后来孩子长成少年。 少年身上充满了阴诡之气,他就像一个从炼狱走到世间的单纯孩童,他身上锁着恶,再从人们身上学会启用身上的恶意....... 龙野发现,那阴诡之气可令复活生灵,也可瞬间将其毁灭......他开始渴望这种力量...... 终于有一日,他入期无山峡谷,死死控制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的手指刺入少年的脊骨抽走他的灵脉......少年的母亲在与龙野缠斗中死了,少年的父亲和龙野缠斗中重伤,令他逃脱,为了救奄奄一息的儿子,他把自己终身修为给了他,以命换命...... 少年不平,但以他的修为对抗龙野根本不可能,于是他入天宫,寻求晏的帮助,可是.....早有恶言说少年发狂,杀了自己的父母,屠了妖族的很多族人......晏废去了他的灵力将他禁锢在妖族领地,终生不得出...... 晏并未听他解释,他也懒得解释......因为,他是煞星,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只要是他杀了人,便都是真的......从此,他在妖族继承了父亲的妖王之位,他纵容妖族在人族祸乱,采集人族骨血供他享用,他不限制妖族的修行方式,他们可以杀任何人,龙族,天人族,妖族,都可以...... 直到事情的真相被景知道,他夺走龙野手里的灵脉,赎罪似的交给了晏......仍然没有将灵脉物归原主,因为他们不相信一个煞星可以控制如此一念苍生一念覆灭的力量...... 趁着大地三族与龙族对沉洲征伐之时,少年逃出了禁锢之地,赶往北极,趁乱登上沉洲,他要找到那朵墨莲,黑色的,像他的心一样黑的墨莲...... 他以幻心境暗算沉洲之主,而后在沉洲安然的相拥着天下的供奉......原来高高在上,得到任何东西都是那样容易....... 可是在他真正要覆灭伤害他的天下时,他却犹豫了几分......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故土也是天下......父母身死,本就飘渺无根,若故乡损毁在自己手里,天地纵大,也无处可去......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醒来时,浑身僵硬的很,没有一点知觉......我发现我坐在白玉似的地上,水一望无际,漫过地上三指,悬楼残桓,墨莲狱坍塌,黑色锁链长长的垂在水中...... 我竟然在归墟,我身边,春秋木然的坐着,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是春秋,还是归宗?”我问道。 他没有说话,抬头看着身前不远处......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然看见一滩血迹,里面骨血模糊,早已辨不清模样...... “那是什么?”我惊奇的问。 “我们。” 我看了看那滩血,又看了看我们...... “我们,我们怎么会……” 归宗微微低头,宛如接受宿命一般:“我们这样的人,就该如此……” “为什么?” “天下因有生灵方称之为天下……所有威胁生灵的东西,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该如那滩血……” 我抓住他的手,可为何一点知觉都没有:“归宗大人……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要灭了天下,灭了曾经伤害你的人吗!” 归宗苦苦一笑看向我:“你不是也启动青龙脉了吗?” 我顿时泄了气,我转身跑到那滩血前仔细寻找着:“为什么我的心不是黑色煞心,为什么我还能对他们有怜悯!”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从未被善待的人,心里一直记得宽恕,只是他们自己尤然不觉。”归宗似是在嘲讽自己,也像是在嘲讽我…… 我扑进他怀里,灵魂扭的难受:“归宗大人,为什么我没有知觉!为什么我流不出眼泪!为什么我们要呆在这个鬼地方!” 他平静的安抚着我,手轻轻的抚摸我的脸,可我全无知觉:“我们的身体早已在坠下归墟时催毁了......我们,现在,皆是傀儡之体......归墟是牢狱,是所有罪魂煎熬之处,这是我们的罪……”他说着,安抚着我,语气里透着不甘和无奈。 我拥抱着归宗,庆幸的是,我们的灵魂还完整着。我看见许多黑色的灵魂,他们在水里飘荡,变成鱼儿头顶的黑色明珠。 “我们要逃出去吗?”我问归宗。 归宗淡淡一笑贴在我耳边说:“在这里,每个罪魂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所以,是逃不出去了?”我声音不自觉的颤抖了…… “逃不出去的......有形的牢狱无形的牢狱,都逃不出去的......我刚刚翻看了自己的血肉,我并没有找到一颗黑色的心......” 归宗神情悲伤,可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们都是傀儡之体,泛不出眼泪,也没有心跳了....... “我们有什么罪!”我不甘着。 “我们的罪,在不甘……这个天地间到处是锁着我们的锁链,只是看不见罢了……我们错在自以为是掌控了命运,错在自信能挣脱它……” “归宗大人,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慌乱无度,像是有许多尖锐的手指在撕扯我的灵魂…… 他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胸膛微笑着告诉我:“我们没有心跳了,再也没有人说我们的心是黑色的煞心了……” 他抱着我,温柔的看着我:“等这副躯体腐朽了,便没有人仔记得我们,我们便入天下妖族。我们回期无山峡谷。” “回家么?” 他怔了怔继而笑着对我说:“天下仍在,有家可归......” 我伏在他肩头,微微笑着对他说:“归宗大人……若天下皆牢狱,你便是为他们系上锁链的人……” 他轻轻抚着我的头,沉默不语。 流年如风,去去来来,轮回无异。 期无山峡谷,白雪皑皑。我仿佛听见一句童谣...... 天上煞星,地上魇童,九泉之下,北极来者...... 峡谷悬崖下,天灰地白,我依靠在归宗怀里,他手边放着一个银色的面具,像一个头颅。面具眼睛处被刺入一段冰锥,整个面具被落雪覆盖了一半。他黑色的长长的蛇尾紧紧护着我,我手里把玩着他满是裂痕的银手环,轮回草趁着寒冷破雪而出...... “归宗大人,非得有心才能提炼情丝吗?”我贴着他的胸口随意问着。 他抬头看着飞雪,淡淡的与我说:“灵魂也可提炼情丝,是上品......” 我举着那银手环,微微笑着,雪穿过手环灌入袖中,凉凉的...... “一举一动,一丝一线。情丝绕天下......”我将银手环戴在了他的右腕,而后伏在他肩上微笑着说:“这天下,都是归宗大人的.......” 情丝不断,轮回草不枯,银环一动天下惧..... 人们挣脱不了丝线,称之为,宿命..... 妖族族长归宗归来,妖族重为天下之主。 平司因悬生秘箓得到了龙野全部法力,他恪守人与妖的界限,从未敢跃半步。 龙野替身身份暴露,被龙族排挤,在妖族做了妖。其余龙族部众栖身无方海,销声匿迹。 晏依旧是天人族长,将天人族重新整顿,一如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川晓跃入北极大海,殒身于海底裂缝中,大仇未报,未得尊位,未复活心爱之人,活着对他来说已是折磨。 天下,所有活着的人都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他们却默认了,不再反抗脑海的,心中的,灵魂里的,骨血中的,情丝...... 完结,妖语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