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体育生的惊天逆袭》 第一章 如梦令 地球,2019年,天文学家通过视界望远镜(eventhorizontelescope),成功拍摄到了黑洞! 2050年,疯狂科学家陈斯克耗资千亿,在青藏高原发射星际火箭,目标是通过黑洞,到达另一个平行宇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试验… 十名志愿者仍旧义无反顾的踏上星际火箭…他们都是这个星球上最失败的人,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 1993年,大暑。 于尘县是四水省最大的一个农业县,多达150万的人口让这贫瘠的丘陵地区不堪重负。 土里刨食的农民为了生存使出浑身解数,县道二级公路旁陡峭的山坡上都种满了应季的庄稼。 因为干旱少雨,最不挑土质的红苕藤也长得纤细而瘦弱,迷失在炽热的灰尘暑气中,被雾蒙蒙的山坡所吞噬,完全看不到一点绿色。 “砰…砰砰…” 一辆破旧的中巴车喷着呛人的黑烟,像个不停咳嗽的老头,从县道摇摇摆摆的驶入小河镇… 惊得几只胡豆雀从灰黑的矮树丛掠出,唧喳着飞向竹林深处。 穿过幽深的竹林,水汽便扑面而来,隐隐听到水库边一阵急切的嘈杂声。 南泥水库是小河镇六十年代举国大修水利的结晶,也是现在镇上近五万居民的饮用水源。 每到暑假,便有不少调皮的男孩子结伴来此游泳消暑,大人当然是不允许,但没有哪家能长时间盯住精力旺盛的孩子… 于是每年必然有一到两个小孩会淹死在深不见底的南泥水库中! “刘老六,这个男娃娃好像是四组项清家的二娃子。”黄四叹了口气,把背心上的水用力拧干。 “那造孽哦,当父亲的刚逮进班房不久,儿子又遭淹死了。”赤膊的刘老六面有不忍之色… 他用力咳了一声,吐出口发黄的浓痰,将草地上一只倒霉的蚂蚁淹没。 溺水的人一般超过五分钟,就很难再抢救回来,这项二娃捞上来都快十分钟…依然没有什么反应,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刘老六是个心善的性子,惋惜道:“老天爷要收人命,哪个都没得办法,只有先抬回项家去…” 黄四把手中搓得发皱的红梅烟揩回耳后,回头吼了一声:“郭子,你龟儿子给老子再使把劲,把项二娃肚子里的水全按出来试一哈。” 他顿了一顿,语气变得凶狠起来,“如果人救不回来,老子要带人去把你屋头餐馆砸得稀烂!” 黄四是自来水厂看管水库的职工,水库本来就不准人下水游泳,按照以往惯例,出了人命多少也要负上一些责任,至少当月奖金要遭洗白。 叫郭子的是个傻大黑粗的少年,一对牛眼,看似憨厚,瞳孔中却不时闪过狡黠的光芒… “不就是带人来游个泳嘛,他个人溺水关我锤子事!老子今天是被黄眼狗咬到了,倒霉透顶…” 郭子一边在心里埋怨黄四多管闲事,一边在项远身上胡乱的挤压,完全是一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野蛮作风。 乡镇上也没学过什么落水急救措施,小河镇的小学和初中连生理卫生课都不敢教,更别说教他们落水后用于急救的人工呼吸。 站在老一辈教师保守而内敛的育人角度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教会学生人工呼吸,岂不是变相的鼓励学生们去游水! “好冷…” 项远眉头散乱,被动的呕出最后一口酸水,意识依然定格在窒息后那冰冷漆黑的水底,仿佛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在梦的河流,遇见了我。 拖长的身影,憔悴的面容。 随涛涛的河水, 一步一步向前走。 眨眼已是好多个秋……” 黑暗中有歌声传来,幽幽的水光,锈得发闷的吉他声。 一种诡异的忧伤… 像是回光返照的挽歌,诉说着一个老男人对过往沉重的忏悔,与无穷无尽的不甘! 突然,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里,出现了很多缤纷的色彩… 一部老电影,随着挽歌慢慢拉开序幕! 项远仿佛看到自己在飞快的成长,刹那之间,就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翁… 这是失败者的一生…如同精神分裂者的絮叨,这个落寞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项远自己! 其中光怪陆离,由无数的情景变化组成,隐约有哭泣、欢笑、纯真、狂躁、无语和惆怅… 求而不得的落寞,徒劳无功的挣扎,时光飞逝,最后定格成一轮孤独的明月,这轮孤月十分亲切,仿佛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他想去接近,拥抱,占有… 他手方一伸出,月影便化为漫天碎片,似梦似幻,亦真亦假,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若有若无的溶入眉心之中! ………… “项二娃,二娃子,快点醒过来嘛,妈煮了你最喜欢吃的醪糟蛋…” 丁淑贤满面愁苦,带着哭腔一声声唤着项远的小名。 项三妹坐在矮板凳上,端着碗热腾腾的醪糟鸡蛋,趁母亲不注意,空出右手朝项远脚趾上狠狠一拧。 “妈你好偏心,项二娃又没有断气,肯定害怕你打他的屁股,才装死躺在床上不起来。”项三妹扯着嗓子放声大喊,“姐姐快点过来吃醪糟蛋,我们两个把蛋分来吃了,等项二娃起来喝汤。” “三妹你要一起来喊醒哥哥,隔壁子的陈医生说像是离魂症,如果这几天喊不回来…”说到这里,丁淑贤几乎是伤心欲绝,“恐怕以后就要在床上躺一辈子!如果哥哥醒不过来,你们两姐妹要不要照顾他一辈子嘛?” 她抚摸着现在还不懂事的三女,望着女儿酷似丈夫的眉眼,一股无助的悲伤从心头冒起来。 “你们项家人没得一个省心的,当姐姐的万事不管,当妹妹也不懂事,我啷个这么命苦哦。”想到难过处,丁淑贤又抹了把眼泪。 项三妹不为所动,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那碗醪糟蛋上。 醪糟冒着香甜的水汽,里面两个雪白晶莹的荷包蛋在缺了个小口的瓷碗中载沉载浮,十分诱人,馋得她猛吞口水。 项三妹见母亲注意力依然放在哥哥身上,便悄悄的凑到碗边啜了一小口甜汤。 第二章 土耳瓜 嘴馋的不只是项三妹,昏睡中的项远也被这阵香味勾醒过来… 他几天没吃东西,此时见妹妹正端着碗醪糟蛋往嘴里送,便本能的有些急眼,“项三,你把碗放下来!” “呸!呸!呸!”项三妹眼看不好,使出了她这些年和哥哥姐姐抢东西吃的杀手锏来… 她往醪糟碗里连吐了几泡口水,得意洋洋的看着哥哥,一副你要敢吃我的口水就上来抢的架势。 丁淑贤也顾不得去责骂小女儿,看着二娃怒气冲冲的从床上翻起来和三妹斗气,和平时没得啥子两样。 她心头终于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觉得枯燥的日子又有了盼头,“二娃不要和妹妹抢,妈到街上去割点猪板油回来,给你炸油渣吃哈。” 猪板油既不是猪皮,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猪肉。 只是猪肚子一层成条络状的白色油脂,摊开是很大的一张,一板一板的,所以又唤做猪板油。 对现实的农村人来说,猪板油却是猪身上最好的部位,既可以熬荤油,又有香喷喷的油渣可以打牙祭,价格也相应,算是对物美价廉最好的诠释。 项远当然高兴,家里一般半个月割一次猪板油,才能有回油渣吃。 12岁的他开始长身高骨架,因为缺少油水,平时就着泡菜都能吞下五碗糙米饭,正是刚步入半大小子,吃垮老子的年纪。 “妈,我还想吃土耳瓜。” 于尘县的人都把佛手瓜叫做土耳瓜,听起来少了几分高大上,却多了种贴近生活的亲切感。 丁淑贤赶紧答应下来,“晓得了,二娃你听话哈,在床上乖乖的休息一下,等妈妈回来,千万不要跟到郭子到处乱跑了。” 郭子比项远大三岁,开学就要升初二,经常来拉着项远到处惹祸,爬树打鸟,下塘偷鱼的事情没少干… 但又缺少担当,遇到点事情就先跑,丁淑贤早就对他没得好感,更别说这次差点连累自家二娃送命的事情。 “芳芳,把火烧起,先用竹甑子把饭蒸好,三妹,你个人吃完了醪糟蛋,拿洋铲去把院坝头的鸡屎扫干净。”丁淑贤走到院门口。 侧屋一个冷冰冰的少女应了一声:“妈你早点回来哈,我想吃冰糕。” 项三妹急忙蹦起来道:“我和姐姐一样,要吃冰糕,等哈油渣可以全部让给项二娃吃。” “冰糕要两角钱,吃了也不抵饿,今天没得多的钱。”丁淑贤看到女儿一脸失望,“你当姐姐的这大半个月把弟弟看好点,等开学妈再给你买冰糕。” 姐姐项芳怏怏不乐的走到灶房捡柴烧火,她今年14岁,开学就是初二的学生了,但个子矮小,又黑又瘦,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 少女正是自尊心强的年纪,父亲成了劳改犯,开学后还不晓得同学要如何鄙视她,老师又会怎么看她… 院坝外的知了在槐树上叫得撕心裂肺,正值一天最热的时候,项远站在酷热的日头下,有点神经兮兮的东张西望… 他对这熟悉的一切都有种疏离的感觉,平时习以为常的破旧院坝,院坝边盛开的姻脂花,嗡来嗡去的小蜜蜂,陌生而亲切。 还是年纪太小,书读得太少,如果他多看点历史名著,至少还能学孔明酣睡后,吟上一句大梦谁先觉… 或者如庄周梦蝶般恍然大悟,从此看穿红尘,立志辟谷修仙! 从南泥水库溺水昏迷又回到屋头,他仿佛经历了好漫长的时间,做了一场好真实的梦,但梦到过什么,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却又完全没办法想起来! 用小学汪老师给他下的毕业定语,这个娃娃经常上课走神,以后读书恐怕不得行,只有记性好一点。 如果现在记性都不管用了,那更是前途堪忧! “在梦的河流,遇见了我……” 苦思良久,他嘴里无意识的哼出两句歌词,马上被泼辣的项三妹打断,“不要唱了,项二娃你唱歌好难听哦,像死了人唱的,难听得要死…” 换作从前,三妹至少要挨他一顿暴打,抢东西吐口水这么卑鄙的事情,不打怎么得行。 再说哥哥打妹妹,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他看着贪吃不记打的刁蛮妹妹,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讨厌了。 丁淑贤回来后,灶房里弥漫起久违的猪油香味,油渣炒莲花白,油汤炖土耳瓜…香得炒菜的项芳锅铲都有点捏不稳。 等菜在小桌上摆好,项三妹打好饭来。 项远伸筷子为丁淑贤碗里夹了一坨最大的油渣,“妈,你这几天变得好瘦哦,要多吃点肉。” 丁淑贤不由得鼻子发酸,调皮捣蛋的二娃居然都开始懂事了,都晓得孝顺大人了! “哼,马屁精,项二娃肯定又想问妈妈要钱去街上耍游戏机。”项芳撇了下嘴,毫不掩饰对弟弟的鄙视。 项三妹不停翻动着盘子里的莲花白,悄悄咪咪的夹了几块最大的油渣,埋在碗底准备慢慢吃,论吃菜的速度,她可抢不过哥哥。 项远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吃了四碗饭,看着只剩油汤的菜盆,打了个饱嗝,他躺了两天,饭量居然下降了。 “我才不得问妈要钱哦,屋头现在也没得钱……”他在心头嘀咕了一句。 “咯达达…咯咯达” “哈,鸡娃又生蛋了,我去喂鸡。”项远急匆匆的放下饭碗,从米缸中抓了一小把糙米,冲到院坝中间,喜笑颜开的蹲下,五六只鸡一下围了过来。 “走开走开,胖鸡婆生了蛋要补营养,米是专门给它吃的,你们不准抢。”项远伸手去赶。 一只大公鸡和另外几只没生蛋的小母鸡怕挨打,悻悻的跑到墙角刨蚯蚓。 满面红光的胖鸡婆从项远手里欢快的啄食着米粒,不时还梗着脖子叫唤几声。 “呀,这么大的蛋肯定是双黄蛋,放倒起,凑够两斤,赶场可以卖钱。”项远从柴房拿出个热乎乎的鸡蛋,满脸都是喜色。 小河镇是于尘县的大镇,规模与人口在于尘县九个乡镇里面排在第一位,逢单号便是赶集日,吸引了附近十里八乡的农民。 每到赶集的时间,拥挤的人流简直可以把镇上两条老街挤爆。 镇区不算大,但单位却不少,糖市街毗邻南河四组,畜牧站、农机站、化肥厂、酱料厂、供销社、镇幼儿园、镇初中都在这条长街上。 另一条主街是天贵街,镇小学、蚕茧站、天然气站、废品回收站、派出所、镇公所、车站……农贸市场一应俱全,比糖市街更加繁华。 第三章 自留地 因为老街太过拥挤。 镇上已经在考虑在南河四组靠近镇口的平坦位置扩建出一条新街,好与修在竹林山坡上的小河高中联成一片。 项家的老瓦房也可能在扩建的规划范围,小河镇现在还有三成是茅草房为主,墙也是用黄土压打出来的。 其实茅草房冬暖夏凉,除去茅屋顶容易掉落毛毛虫,防火压力要大点以外,其他方面倒不比瓦房差到哪里去。 项远这两天少了往日的跳脱与调皮,他在家帮着喂鸡,清理自留地里南瓜秧的杂草,给四季豆搭架子,把落下地的丝瓜藤扯回到树上挂好… 七月的天气太热,晒得菜苗都蔫头蔫脑的,浇灌蔬菜要趁着一大早太阳没升起来,或者在太阳落山后才行,否则气温一高,水一吸热,很快就能把娇弱的蔬菜苗烫死。 等晚上吃过豇豆稀饭,项远跟着丁淑贤去给庄稼浇农家肥,空粪桶他还是能挑得起的,就是个子还没长高,粪桶要在地上蹭来蹭去。 化肥不便宜,农民日常还是以农家肥为主,让人畜粪便在茅坑中自然发酵,再挑来倒在田间挖好的肥料坑… 用池塘水稀释好后,粪勺挨株挨株的浇到菜苗根部,不能盖头盖脑的乱浇一气,会对菜苗的嫩叶产生伤害。 项远一步一趋,跟着母亲学习怎么浇菜苗,今天浇完两分自留地,还有两亩玉米才是大头。 浇到一半,有脚步声从田埂边传来,“丁淑贤,带娃娃来浇菜啊,你们吃了晚饭没得?” “是钟大哥和嫂子啊,我们在屋头吃过了,你和嫂子出来逛山啊。”见是熟人,丁淑贤赶紧招呼。 钟长久瘦高高的,满脸和善,笑眯眯的看着项远,他老婆毛春花个子却矮,眉间拧出道皱纹,阴郁得很。 见毛春花面色不善,丁淑贤心中咯噔一声,项清前年九月份跟钟长久借了三千块钱,约定五年内连本带利还清。 现在家里这个情况…… 她虽然只是个小学未读完的农妇,却也是个自强的性格,打定主意这几年砸锅卖铁也要想办法还清男人欠下的烂债,免得见到债主就要矮一头。 钟长久先打了个哈哈,笑道:“项清老弟出了这个事,按理来说,我们也不该急着上门要帐,大家乡里乡亲的。” 他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但我们屋头也实在困难,缺钱得很,今天刚巧碰到了,就把话说开。” 毛春花说话更加尖锐:“晓得你们屋头没得钱,两年了连利息都没还上一分。” 她轻蔑的吐了口唾沫,“丁淑贤你是不是考虑早点把屋头的房子卖了还债,指望这一亩三分地的庄稼,种出花来都卖不到几分钱,你们家项清还在班房头等到用钱呢!” 钟长久虽然也是农民户口,但娶的这个老婆是镇农机站的职工,也是吃公家饭的,之前借钱时就打着项家老房子的主意,现在眼看着地皮要涨价,便迫不及待的逼上门要债。 “还有三年债才到期,毛春花你们两口子也不要欺人太甚,还怕人跑了吗?”丁淑贤被气得满脸通红,声音也有些哽咽,“房子是不得卖的,这两个月我就先借钱把你们的债和利息还清。” 项清为了村里的乱摊派帮大伙出头,钟长久还来怂恿过…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很正常,你们不闻不问也没关系,现在居然跑来冷嘲热讽,要债就要债,扯什么坐班房,这就完全是落井下石了! “再给你两个月时间,恐怕你偷偷把房子卖掉,甩下三个娃娃,自己跑出去改嫁了。”毛春花冷笑连连,“哪个蠢婆娘会瓜兮兮的在屋头守活寡,一个正常的女人,没得男人能熬过十年吗?” 她这番话也是有依据的,小河镇前几年严打过一次,只要判刑五年以上的,女的基本上就是离婚改嫁,没得哪个会老老实实种庄稼守活寡的苦熬。 何况成了劳改犯的人就算是放回来,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以己度人,毛春花是算定了丁淑贤想要跑路改嫁,说话怎么可能客气! 这番话如同一记铁锤,重重击打在丁淑贤的心头,虽然男人项清这么多年一直对她不好…时常无故打骂,农活与家务基本也全丢给她。 但三个儿女是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牵挂,何况她又把名声看得极为重要,再穷也是要脸面的。 项远见母亲被毛春花气得脸色发青,像只斗架的小公鸡一样蹦出自留地,站到田坎上怒瞪着两个大人。 “毛孃孃,你有时间来骂我妈妈,不如和钟叔叔回家去恩爱一哈!”项远做了个鬼脸,“说不定还能生个胖娃娃出来,不用去认别个屋头的娃,也不用担心钟叔叔要和你离婚,你也不用再找男人改嫁了。” 他这种山间地头野大的男娃娃,在乡间婆娘吵架的时候,啥子脏话闲话都听过,又经常去近处的畜牧站看猪配种,羊割卵,那方面的事不比一般大人懂得少。 现在为了维护母亲,肯定是捡最难听的话来说! 这种揭人阴私的话一说出来,杀伤力当然是巨大无比,直接打中毛春花的要害! 她嘴唇哆嗦着变黑,咬牙切齿的吼道:“小杂种,再过两个月你们全家就要当讨口子要饭,你们这是逼我告到派出所去哈,老娘要整得你们家破人亡!” 毛春花家有亲戚在派出所上班,想出力整项家这种破落户易如反掌,只要她舍得花钱,何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钟长久也是脸色阴沉,他脑子精明,行为果断,看世事往往比人快上一步。 五年前就敢第一个吃螃蟹,倾家荡产买了几台当时人们看来新奇无比的游戏街机,借此发了笔横财,但结婚十五年,一直生不出娃娃…… 现在17岁的儿子钟山是五年前从老婆娘家过继的,本名应该叫毛山,这事情整个镇上都当成笑话来说,说他是个没种的男人! 第四章 借虾耙 这是钟长久心头最大的伤疤,婆娘都不能碰的逆鳞,辛辛苦苦的挣钱就是为了留给毛家,想起来就让他鬼冒火。 “啪!” 项远脸上挨了钟长久重重的一巴掌,晃了一晃,身形立不稳,从田埂上摔下自留地。 刚好躲过钟长久跺来的大头皮鞋,他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看到地里的粪勺,顺手捡起,咬牙切齿的向钟长久冲过去。 丁淑贤看见儿子挨打,来不及多想,提起粪桶便朝钟长久两口子泼过来。 那两口子见势不好,慌忙回头逃窜,等跑远了点才又恫吓道:“你们欠债不还,等到派出所的来抄家。” 丁淑贤也不管他们两口子的叫骂,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问道:“打得痛不痛,妈回去再给你敷药哈。” 项远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痛,妈你的手上都是粪水,好臭哦,回去我又要洗脑壳了。” 丁淑贤叹了口气,她心头隐隐作痛,想起屋头只剩五十来块钱,粮食也剩得不多,苞谷和水稻还没到收获的时候… 钟长久家欠三千,尹眼镜屋头欠五千五,利息都不敢去算,还有九月开学后三个子女的学杂费。 “二娃,你信不信毛春花说的话,妈要把你们三子妹都甩了去改嫁?” “毛春花是瓜婆娘,只晓得乱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项远一脸幸福的傻笑,“就算改嫁也肯定要带起我们三子妹,绝对不会让我们成孤儿。” 丁淑贤给儿子说得破涕为笑,她抬了下手臂,用肩膀上洗得发白的补丁抹了抹发红的眼眶。 “妈不得改嫁,一个人也要把你们三子妹拉扯大,二娃你要听话点,争口气…”她重重的叹息一声,“要让他们想看笑话的人看不到我们屋头的笑话!” 项远望着母亲黑瘦的脸颊,用他从来没有过的郑重态度,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靠谱的父亲去坐班房了,屋头只剩他一个男丁,他再不争气的话,家里不晓得会乱成啥子模样! 第二天大早,喝了碗昨天晚上剩下来的冷稀饭,丁淑贤便又出去挨家挨户的借钱。 姐姐项芳和三妹项真在家里做暑假作业,项远准备到大伯家借个虾耙,去小河里逮点鱼虾。 如果运气好,能逮到大鲤鱼或者是大乌鱼,就能提到街上餐馆去换成钱,帮妈妈减轻点负担。 “项二娃才安逸,暑假没得作业,又要跑去耍了,姐姐你又不管哈子。”项三妹愤愤不平的告状。 “等你小学毕业的暑假也没得作业,项二娃都做了几天活路了,随便他去耍一天。” 项芳拍了拍三妹的小脑袋,嫌弃道:“油得要长虱子了,喊你剪头发,把头发剪短点。” 项三妹把头摇得飞快:“头发再留一年可以卖五块钱,可以买好多冰糕,长点虱子也不怕。” ……… 虾耙是四水省特有的一种捕鱼工具,用竹篾编成一个半圆形的网蔸。 大概是一个虚握的拳头形状,将竹网蔸用一根长竹秆摆正系紧,扔出再拉回来。 如此反复,在浅水处捕鱼捉虾十分方便,但只能适用于平坦的浅水,深水处与乱石多的小溪便不适用。 一个编得上好的虾耙要卖十五块钱,如果不爱惜点用,或者是使用不得方法,几天就要报废,所以开口去借虾耙也不是件小事情。 大伯家离得不远,项远主要是去找四堂哥。 至于那个不靠谱的大伯…身为六十年代的中专生,却因为耍流氓被开除公职,八零年就跑到北疆一去不回…从此杳无音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反正大家都当他死了! 天色有点阴沉沉的,不晓得是不是要下雨。 “四哥,在不在屋头?” “二娃啊,你这么早跑过来看电视啊,西游记要中午才开始放哦。”一个壮实的青年汉子笑着从茅屋中走出来,足有一米八的身高,正是四堂哥项德才。 三堂哥项德忠应该是骑着三轮出去拉活路了。 项家还有隔得远点的几房,项远按排行也是德字辈,本来应该叫项德远,只是现在都不按族谱来,乱取名字的多,但称呼还是要严格遵照辈份。 大堂哥与二堂哥则是远房亲戚,与这两个同属一个爷爷传下来的嫡亲堂哥不在一起。 项远家里没有电视,经常跑下来看西游记,三堂哥,四堂哥都已经成年,在镇车站拉三轮,木材市场卖苦力都能挣到些钱。 黑白的熊猫电视是去年买的,甚至还添了台三峡牌的落地电风扇,估计再过两年就要把茅草房翻修成崭新的预制板平房了。 “四哥,我想借你的虾耙来用一哈,得不得行?”项远直接开门见山。 项德才有些为难,他有点不放心项远,河里头石头多,如果对水底情况不熟悉,手法再孬点,生拉硬拽,虾耙十有八九要报废。 再说他心里有些看不起这个堂弟,都快十三岁了,一点都不懂事,自己的父亲被逮进班房后… 不但不帮着家里干活,还当郭子的跟班狗到处乱跑,差点就淹死在水库头,跟幺叔项清一样的荒唐。 “四哥,你放心,我在水浅没得石头的地方才用虾耙!”项远露齿一笑,“不管今天打到好多鱼虾黄鳝,我留一半给你,当是租虾耙的钱。” 项德才吃了一惊,没想到堂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在镇上卖了两年苦力,好勇斗狠,拉帮结派的事情没少干,平时义气也是挂在嘴巴上的,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堂弟,话说到这份上,不借就说不过去了。 “二娃,你说这种话就是见外了…”项德才有点内疚,“如果逮得多吃不完,就留两斤给三哥三嫂,我今天不得回来,虾耙你晚上也还给他们。” 他转了个身,“健娃,把虾耙拿出来。” 一个七岁左右的男童双手举着三米多的虾耙跑出来,笑嘻嘻的求道:“四叔,我要跟到远叔去摸鱼儿。” 这是三堂哥的小儿子项健,上面还有个姐姐项秀红,与项三妹在镇小学读一个年级。 项德才答应道:“要得,你去提一个桶,老老实实的跟到,二娃你要把健娃看好哈。” 项远点头应承。 项健飞快的提了个铝皮桶出来,项远提着虾耙,翻过两座山坡,满怀希望的往小河跑去。 第五章 摸鱼儿 经过小河最宽处的石桥,河道就慢慢收窄,也更浅一些。 有不少赤手空拳的小孩,三五成群,正沿着河堤摸螃蟹和小龙虾,手提虾耙的项远一出现,马上引来一众孩童羡慕嫉妒的眼神。 如果把小河看作武林江湖,空手摸鱼的一伙小孩就是丐帮弟子,项远这虾耙则是名门弟子手中的七星宝剑。 至于渔网这种传说中的神兵,则与屠龙宝刀一样…需要碰到天地异动,大雨滂沱,洪水席卷鱼塘这样的大灾大难,才会出来力挽狂澜,趁火打劫! 既然拥有虾耙这样的利器,项远当然要有名门正派的风范,不能去抢丐帮弟子的地盘。 于是便再往上游走,水草丛生的河堤被河水泡得柔软而温热,蒸发出带有鱼腥的味道,赤脚踩在上面不时有呱唧呱唧的气泡冒出来。 “哗啦……” 拉回来的虾耙中有只青色的小虾不停的蹦跶… 两条手指宽的菜板鱼在阳光下闪烁着彩光,翻着赤红色的眼珠子,躺在竹耙里懵懂的望着天空,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项健欢呼一声,小心翼翼的将菜板鱼先捡到桶里,再把小龙虾捉住,“远叔,这个虾子身上的壳壳是软的,会不会死啊。” 项远看了眼,摇了下头:“刚脱壳没得好久的,还是只母虾,把它放回去。” 项健哦了一声,将母虾扔回水中,瞬间就不见了。 第二次打回来两条三指宽的鲫鱼,第三次,第四次没有收获。 走到一处有树荫遮蔽的回水湾,这次拉回来虾耙明显变得沉重,还没拉出水面,就听到项健的欢呼声,“红鲤鱼,红鲤鱼,好大的红鲤鱼…” 他人小力弱,按得不稳,项远也扑上来掐住鱼腮,把这条肥大的红鲤鱼放到桶里。 这鱼至少有四斤重,放到桶中不能伸直,只能把尾巴蜷缩起来,挤得那两条先上来的鲫鱼翻白眼。 项远嘿嘿笑了几声,有了这条红鲤鱼今天就不算白忙活。 他拍了拍脑袋,用手舀了几捧河水到桶里,小鱼死活都行,反正是自己吃,想要拿去餐馆的大鱼死了可卖不上好价钱。 他兴致勃勃,仿佛不知道疲倦一样,从上午一直忙到中午,七岁的项健抵不住劳累,开始叫饿。 铝桶里至少有了两斤小龙虾,一斤半鲫鱼,再加上四斤重的红鲤鱼,还有几斤养鱼用的河水,足有十几斤重。 项远现在提着桶也觉得沉甸甸… 他累倒是不累,就觉得钻心的饿,只能先回去吃个中午饭,把鱼拿回去养好,下午再来接着打。 才往回走到石桥上,从小河镇方向迎面走过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大汉。 和他们两个错身的时候,大汉咦了一声,明显是看到了那条红鲤鱼。 “小娃娃,你们的这条鲤鱼两块钱卖给我。”他从身上摸出张两元钱的钞票,塞给空着手的项健,就要去桶里面逮鱼。 养殖的鲤鱼镇上卖两块一斤,野生的鲤鱼至少要卖四块钱一斤,这种罕见的野生红鲤鱼还要翻倍,只要会讲价… 镇上那些公家单位的吃东西舍得花钱,又喜欢图吉利,吃稀奇,红鲤鱼不怕卖不出去。 “黑牛,你想抢东西嗦。” 叶黑牛一楞,看着把桶换了个方向的项远奇道:“你认得到我?” 项远在心头哼了一声,去年看到四哥在木料市场打群架,跟四哥一伙的十几个人,其中就有这个黑大汉。 当时听到有人喊了几声黑牛雄起,觉得名字搞笑,就记了下来。 “项德才是我四哥,你买鱼可以,这点钱恐怕有点不够哦,除非你要动手来抢?”项远笑嘻嘻的看着叶黑牛。 这家伙身高足有一米七八,又黑又壮,倒真应了黑牛这名字。 “哈哈,开个玩笑,怎么可能嘛,抢你们小娃儿逮的鱼,说出去我叶黑牛还混不混了。” 叶黑牛悻悻然的把那两元钱收回来,在项远喊出他名字的时候,他就晓得今天这个便宜占不到了。 为了几十块钱,把名声搞臭划不来,如果真是不认识的娃娃,打一顿抢过来,只要逮不到现场,随便他啷个说,现在却是不得行了。 “放心,我不得去跟四哥说,晓得你是开玩笑的。”项远哼了一声,提起桶来,带着项健翻上山坡,往家里走去,理都没理叶黑牛赔笑的眼神。 姐姐项芳已经做好了饭,看到项远提着虾耙领着项健走进院坝,明显楞了一下。 项三妹兴致勃勃的冲了上来,查看桶里头的收获:“哇,姐姐,好多小龙虾,啊,还有好大的一条红鲤鱼,今天中午可以吃酸菜鱼了,不用光吃酸菜啦。” 项远没理会妹妹,院坝一侧有个废弃不用的青石大水缸。 水缸里外都长满了青苔,以前他捉的一些小鱼也放在里面,当成鱼缸在用。 他先把红鲤鱼放进大水缸中,这鱼从逼仄的铝桶骤然换到宽敞的水缸中,以为得到了自由…它尾巴用力一甩,蹿上蹿下,在缸中撒起欢来。 接着几条五颜六色的菜板鱼陆陆续续放进水缸,跟着红鲤鱼在水中上下翻飞,让清澈的水影中又多了几分生动的颜色。 “项二娃,妈早上出去,现在还没回来,你要不要出去找一哈?”项芳看了看水缸里的鱼,又回头看着弟弟。 “不用去找,妈是出去借钱了,你们把桶里头小龙虾和鲫鱼分成两份。”项远想了一下,“有一半晚上给项健带回去,其余的可以提前炸好,等妈回来再吃。” “炸小龙虾好浪费油哦,有点划不来,还是鲫鱼更香,更好吃更不费油。”项三妹听得口水滴答的… 赶紧把注意力从红鲤鱼身上转移到鲫鱼和小龙虾身上来。 项健捧着饭碗从灶房跑出来,嘴里塞着根长长的酸豇豆,跑到水缸边来看红鲤鱼戏水。 项远叮嘱道:“健娃,中午少吃点,晚上有喷喷香的炸鲫鱼吃,下午我们争取再去打条红鲤鱼哈。” “好,远叔,大孃,你看嘛,三孃又要把她不吃的豇豆硬塞给我吃…” 第六章 野团鱼 项三妹想起晚上有炸鱼吃,耍起小聪明来,把碗里的酸菜一股脑拔给项健,见他敢躲闪便开口恫吓,“小屁孩,你不多吃点以后长不高。” 项远干劲正旺,吃过饭也不需要睡午觉,顶着灼人的阳光扛着虾耙又往小河跑。 下午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忙活了三个小时,才收获不到一斤的小鱼虾。 紧接着打雷闪电,暴雨如注,赶紧去附近楠竹林避雨…项远带着项健在守竹人搭的小草屋里等了半个小时,雷雨刚一停便急着出来试手气。 器小易盈,小溪小河涨水也更快,变得浑浊的河水从河堤上漫出来,正顺着排水沟往旁边位置低的稻田里流。 稀泥里不时看到一些兴奋的小黄鳝,小泥鳅到处乱窜,小孩拳头大的青蛙也有不少。 项远也不用下河堤了,站在稻田的田埂上,虾耙往有动静的地方扔,鱼虾大多遵循天性,喜欢追逐活水。 下雨天再大的动静也不容易惊走兴奋的鱼儿,不像平时,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把鱼惊跑。 他沿着河堤来回寻找,边打边走。 半个小时,就打到两条一斤左右的草鱼,两条半斤重的鲤鱼,十来条两指宽的小鲫鱼,菜板鱼与小龙虾干脆不要了,免得占用铝桶的空间。 项健也跟着他欢快的小跑起来,两只小手吃力的提着铝桶,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项远后面捡鱼,打到的鱼越多,他们屋头分到的鱼也越多,当然高兴得很。 “远叔,你看鱼塘口子那边有人在撒网。” 小河边有不少养鱼人挖的鱼塘,因为取水方便,但有个坏处就是夏天暴雨时,家养的鱼儿容易随着满溢出来的池水跑到河里去成为野鱼。 这对不养鱼的村民来说,反而是件大好事,包括项远在内,都盼着涨洪水好逮鱼。 今天暴雨下得不久,应该没多少鱼从塘里跑出来,那个撒网的大人项远不认识,两边也没得利益冲突。 虾耙只能打浅水处的杂鱼,撒网都是针对深水的大鱼,项远吐气开声,双手用力将水中的虾耙往回拉… “哇,团鱼团鱼,远叔,是团鱼!”项健高兴的叫唤起来,引得在不远处撒网的大人也用惊讶的目光望过来。 一只嫩黄色的大团鱼缩着脖子卧在竹耙里,绿豆大的眼睛放着凶光,恶狠狠的盯着项远。 于尘县喊的团鱼也就是外省说的甲鱼,也叫老鳖。 当地俗话说:“初夏日暖见团鱼,三伏江河现浮鳖,十月入冬不露面,钻进泥沙藏水底。” 因为团鱼要冬眠,天气一冷就要钻到深不见底的泥洞里藏起来,晚春五月份左右才钻出来进食,生性又机警,经常是深夜才出现,非常难以捕捉。 有些人捕上十年的鱼,都未必能亲手逮到一只野生团鱼。 按理来说,这团鱼不会在傍晚时出现在浅水处,但既来之,则安之,项远肯定要把这个意料之外的尊贵客人招待好。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打到团鱼,以前偶而有运气好的渔人提着团鱼上街叫卖,他们这些小孩就最喜欢拿官司草去引团鱼来咬。 团鱼生性凶猛得很,一咬到敌人就不会松口,除非你把它重新放回水中,它才会松开嘴迅速逃走。 “健娃你让开,不要去逮,团鱼咬人凶得很!”项远在田埂上顺手扯来一根手指粗的桑树枝,慢慢凑到团鱼面前… 还隔得有五厘米远,这团鱼便突然暴起,死死的咬住桑树枝不放,显然是把树枝认作了敌人。 项远刚把团鱼用桑树皮捆好,抬头发现远处那个撒网的大人正急匆匆的跑过来,他身上溅了不少泥水,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叫:“两个小娃娃,你们是不是逮到团鱼了,这团鱼是从我鱼塘头跑出来的哦,赶快还给我!” 项远不动声色,把才捆好的团鱼往项健手上一塞,小声嘱咐道:“健娃,马上拿起团鱼跑回屋头去,这个大人肯定是想吃兔儿。” 吃兔儿于尘县还有个叫法是斩瘟猪儿,也就是外地人说的打秋风敲竹杠,摆明欺负老实人,欺凌弱小的意思。 项健年纪还小,听得心头扑扑直跳,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激动,他人小灵活,抱着团鱼便撒着光脚丫往石桥方向开跑。 “狗日的还想跑,给老子站到起!”这个大人长得獐头鼠目,现在一急眼更显得恶形恶状,他不理项远,拔脚往项健追去。 刚追出三步,便摔了个横七竖八,在稻田里滚出个泥人模样。 这人气急败坏,从稀泥里一跃而起,眼看已经追不上抱着团鱼逃跑的小孩,便打算拿眼前的项远出气。 “狗日的,你居然敢绊老子!”獐头汉子己经恼羞成怒,要趁这个理由动手。 项远把横在他脚下的虾耙竿子收回来,转身朝已跑过石桥的项健大声吼道:“健娃,回屋头喊大人来,说有逛子汉横行霸道,抢我们小娃逮的团鱼。” 四水省民风剽悍,尤其是于尘县这种苦哈哈的地方,正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现实写生。 陌生人间一牵扯到利益,就很少有尊老爱幼的行为,村人为了几块钱打架斗殴,撒泼耍赖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项健也聪明,晓得已经安全,站在山坡上用嘹亮的童声大喊大叫:“有大人欺负小娃娃了,又抢东西又打人,快点来看热闹哈。” 石桥上,田埂边有几个路过的农妇都停下脚步,把热切的眼光望过来,她们最喜欢看热闹,乡坝头平时也没得啥子活动,有点纠纷就当是看人说相声,如果打架就更安逸,等同于逢年过节舞龙放灯。 “狗日的…”这獐头鼠目的汉子开始心虚,他往四周看了看,慢慢放下举起的巴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他刚才看得清楚,那只团鱼最少有三斤,野生甲鱼珍稀得很,足足能卖一百五十块钱,能抵他小鱼塘里头的一百斤鲢鱼。 本来以为随便威吓一下,就能把团鱼骗过来,没想到这个男娃娃居然敢和他这个大人硬顶。 “你啷个不敢打喃,最好打得我住院,反正你们大人有钱,医药费又不是出不起。”项远一脸鄙夷,“还想骗人,从来没听到哪个说鱼塘头有喂团鱼的,如果你现在从鱼塘头打两只团鱼出来,我就把团鱼送给你。” 第七章 卖鱼喽 项远在话里留了个心眼,就算鱼塘里跑进去一只野生团鱼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但同时出现两只…除非这个猥琐汉自己变成个大王八来凑数! “好,你等倒起,最好不要走,我去逮两只团鱼给你看。”汉子转身就跑。 项远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晓得这个猥琐汉子是找借口逃跑,免得被赶来看热闹的人围住了。 “喂,叔叔你还没说你叫啥子名字呢,我等会找屋头的大人来看你的团鱼,你的鱼塘是哪一个哦?”项远声音大得很。 那人再不敢接话,只是跑得更快了。 这样子一闹,项远也没得心思再打鱼,收拾好虾耙,不理那几个叽叽喳喳围过来的农村妇女,提着铝桶往还等在山坡上的项健走去。 “远叔,这些大人好坏哦,你明天还敢不敢出来逮鱼?” “啷个不出来逮,天气不热就出来,下完大雨也肯定出来。”项远握紧拳头,“你不要怕他们,越害怕他们越是要整你!” “远叔,你突然就长成大人了,以前你都不敢和大人吵架。”项健吐了下舌头,“我妈说三孃的性格像个男娃娃,你在外头倒秀气得像个女娃娃。” “呃……你才像个女娃娃,我是有礼貌晓得不,不要去扯团鱼的尾巴,扯断了卖不上好价钱。” “远叔,卖了钱不要全部上缴,留几块钱给我哈…” “哈哈,要得,健娃你又想吃冰糕哦。” …… 丁淑贤拖着疲惫的脚步,一路上愁眉不展,她走了二十多家扯得上关系的乡亲,才借到八十几块钱。 有的人是没钱,有几个人也把话说得明白,“你们项家现在三个娃娃读书,已经欠了那么多债,又没得当官的亲戚… 残酷的现实让丁淑贤无力反驳,耳朵嗡嗡作响,心头反复响起那些冷嘲热讽的声音,“哪个敢再借钱给你?你男人坐十年班房,又是个无底洞,逢年过节还要倒给他寄钱!” 丁淑贤软弱的倚在院门上休息,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灶房头传来一阵诱人的鱼香味,鸡群正在争抢项芳剥小龙虾扔出来的红色甲壳。 丁淑贤精神稍振,“芳芳,你还炸鱼了,哪儿来的鱼?”项芳刚把小龙虾剥好,闷头不说话,她有点生母亲的气,出去借钱都只告诉弟弟… 正在灶台炸鱼的项三妹赶紧把一尾炸得焦黄的小鲫鱼塞进嘴里,烫得她龇牙咧嘴的,从灶房头蹦出来,邀功道:“妈,是项二娃去河头打的,去找四哥借的虾耙。” “芳芳,喊你看好二娃,不要他出去,二娃万一又遭河水淹了,不得行,我要出去找他…”丁淑贤满脸的紧张。 顺手拖起项三妹便往门外走,三妹还在喋喋不休,“妈,妈,项二娃还打了条大鲤鱼,红艳艳的好看得很,养在水缸头的,你先切看一哈嘛。” 她们才一出门,就恰巧碰上回来的项远与项健,两个人身上衣裳湿哒哒,打起个光脚板,狼狈得很,但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幺奶奶,远叔逮了个大团鱼,可以卖好多钱哦!”项健迫不及待把手里捆好的团鱼举起来显摆。 项三妹都看呆了… 她死盯着团鱼的绿豆小眼,仿佛看到了吃不完的冰糕,“啊,团鱼,可以卖好多钱哦,妈,有钱买冰糕了,我要吃冰糕。” 项远的好运气对丁淑贤是一剂强心针,但她还是放不下担心,“二娃,明天不准再去逮鱼了,小河中间也深得很,大人都踩不到底。” 项远放下竹虾耙,摸了下耳朵,笑道:“妈,我是用虾耙站在岸上打鱼,只打浅水的,用不着去深的地方,小心得很,你放心嘛。” 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要不耐烦,嫌母亲啰嗦得很,现在却能体会到这种血浓于水的关心。 那些外人眼头只有他逮的团鱼,哪个会管他安不安全,会不会被水淹到。 项远把铝桶头的草鱼,鲤鱼,鲫鱼都腾出来,从水缸头舀了半桶清水,先将不停挣扎的红鲤鱼放在桶里,再是两条一斤重的草鱼,最后才把捆好的团鱼抱起来,珍而重之的放进桶中。 “妈你等一哈,我和项健穿好凉鞋和你一起上街去卖团鱼。”项远忙着去洗脚… 项芳也不剥小龙虾了,跑过来看着桶里的团鱼,眼晴直勾勾的,也不晓得她在想些啥子。 “姐姐你和项三在屋头煮好饭等到,卖了鱼就给你们带冰糕回来哈。”项远知道姐姐在想什么。 项三妹和项芳吞了下口水,都是点头,脸上满是憧憬的微笑,冰糕她们一年都未必能吃到一次,虽然只要两角钱,但这两角钱却不可能凭空出现… 零花钱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从来都是与她们无缘的,就连过年,项清也从来没有给子女发过红包。 项芳最羡慕的就是班上几个单位上的女孩子,新衣服多得很,夏天两套,冬天两套,春天还有不重样的衣服,冰糕可以随便买来吃。 她和几个家境不好的女同学只能悄悄的吞口水,所以吃冰糕对项芳来说,更像一种自尊上的奖励,是一种美梦成真的仪式。 至于项三妹嘛,她一个小学生,还不会想得那么多,单纯的就是嘴馋,好吃的东西她都不得放过。 沿天贵街走了两家酒楼,价格都出得不高,最后来到挨着车站的醉仙酒家,这家酒楼最大,上下有三层,经常承接一些单位上的酒宴,最缺稀奇的野味… 看到丁淑贤提来的野生团鱼和大红鲤鱼,醉仙酒家的程老板眼睛都在放光,他倒也爽快,随便讲了下价,就拍板收下来,喊了个女服务员拿电子称来。 项远正要去看称,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下,回头一看,原来是郭子,这个损友嬉皮笑脸的要上来帮忙。 野生红鲤鱼4斤2两,卖到9元一斤,野团鱼3斤1两,50元一斤,草鱼就不值钱了,2块钱一斤,正好2斤。 丁淑贤不放心,试了三回秤,确认好重量没得问题,196元的卖鱼款也仔细数了两遍,才用手帕包好。 沉甸甸一叠十元的大团结,还有8毛钱的零头是程老板按习惯抹去了,他是典型的生意人,小处算得不精,大处就要吃亏。 郭子非要来帮忙称鱼,这会拿着蹭来的雪糕,溜得飞快,还约定明天要来找项远一起去小河里打鱼。 丁淑贤心疼子女,手上有了点钱也大方起来,刚才她在供销社,一口气买了四根冰糕,五根雪糕,共花销3块3毛。 项远三子妹,加上项健,都是一人两根,雪糕和冰糕都有! 第八章 要债的 “妈,雪糕给你吃,我吃冰糕就好了…”项远抓了下耳朵,“卖鱼的钱,还有一半要给三哥,借虾耙的时候和四哥说好的,打的鱼一家一半。” “哦,既然说好了一家一半,那就要认,再多钱都不要反悔,大丈夫说话就是要算数。”丁淑贤掏出用粗布手帕包了几层的钱,小心翼翼的数了十张大团结出来,叮嘱道:“二娃,买冰糕的钱算在我们这边,健娃还小,你去拿给三哥。” 项远从钱里面抽出一张大团结,“妈,把这张十块的换成零钱,健娃要留五块钱买冰糕,你不要说漏嘴了。” 项健舔着冰糕,一脸紧张的点头,左顾右盼怕被人听到,像是在防备东瀛鬼子的小兵张嘎。 丁淑贤又换成零钱,“健娃,雪糕拿回去分给你姐姐吃,你把钱藏起来。”她是个宁愿自己吃亏,也要照顾别人的性格,听到儿子重视承诺,心头只有高兴,并没有半点舍不得。 “二娃,雪糕给你吃,妈吃冰糕。”丁淑贤舍不得吃雪糕,一定要让给儿子,项远抓着冰糕不放,“妈你吃嘛,我不喜欢吃雪糕,甜得腻人,还是冰糕好吃。” 丁淑贤拿着雪糕叮嘱,“二娃,回去马上要洗澡换身干燥的衣裳,湿衣服穿久了要得风湿。” 回到家里,项芳与项三妹欢呼一声,便上来抢雪糕,冰糕则被她们选择性无视。 项远提着分好的鱼虾,“妈,我就先去三哥屋头了,虾耙先放在院坝头,明天还要用。” …… 见到项远拿出一叠大团结… 三哥项德忠一脸的惊讶,他是个老实人,只愿意收下二十,剩下的七十五非要塞回给项远。 项远当然不肯,又把钱硬塞回来。 “二娃,你拿来的几斤鲫鱼和小龙虾就收下来了,虾耙你不急倒还,想用就用。”说到钱,项德忠就有点脸红,“这二十块钱收来意思一哈,多了就不敢要,能打到团鱼是你的运气,三哥在小河头逮了二十年的鱼,都没逮到过团鱼。” 9岁的项秀红却满脸着急,农村的娃娃早都晓得钱的重要,她一手拿着雪糕,一手去掐项德忠,“爸爸,你把钱收下来嘛,你不收我去喊妈妈出来。” 项秀红又伸手去拉项健,“远叔都说好了,借虾耙打的鱼一人一半,你不收他回去交不到差,再说弟弟也帮忙累了一天。” 项秀红更像精明厉害的三嫂,项德忠一听女儿要去喊老婆出来,身子就是一个哆嗦,明显是个耙耳朵。 “好嘛,二娃,那这个钱我都收下来了,那个虾耙也不值钱,就送给你用了。”项德忠终于敢拍板。 如此算是皆大欢喜。 在侧屋一直在听墙根的三嫂满脸笑意,也站出来打包票赞成,说虾耙的钱她留三十块下来交给四哥。 项远走后,三嫂满脸不可思议:“德忠,你说二娃才12岁,做事居然有板有眼的,还真舍得哈,他们屋头现在这么困难,就是不把团鱼钱分给我们,我们也不可能说啥子。” 三嫂开始扳着手指算细帐,“毕竟虾耙才十几块钱,啧啧,九十五块钱哦,你半夜去木料市场下苦力都要拼五天,还要有老板给活路才得行。” 项德忠点头应道:“二娃看起来比幺叔会做人,还好他像幺娘,不像幺叔,可以让健娃多和他耍,不怕跟倒会变坏。” 第二天郭子一大早也买了个虾耙,兴冲冲的提着,要项远带他去打到团鱼的地方,两人累了半天,只打到两斤小龙虾和小鲫鱼。 “项远,你龟儿子不厚道,昨天又是逮到团鱼,又是有大红鲤鱼,肯定不是在这儿打的,是不是害怕我抢你的鱼窝子。” 郭子满腔怒气,义正辞严的发起火来:“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哦,要不是我喊人把你从水库头捞起来,再费心费力给你挤水,你早就埋到土头去了。” 项远有点无语,如果不是郭子强行要炫游泳技术高超,非要拉自己比试横渡南泥水库,他也不会因抽筋而溺水… 最后还是水厂的黄四叔帮忙把自己救起来,郭子怕担责任,本来想脚底抹油的……再说昨天也确实是在这里打到的团鱼,实在不信也只能由得郭子去了。 两人不欢而散,回来时老房子门口围了一圈人。 中间有两个年青人是派出所联防队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绿色制服,神气活现的站在门口给看热闹的邻居大声解释。 “项家借钱不还哈,大家看一哈,钟长久手上是借条,借了足足三千块钱,都拖了两年,我们派出所是上门来执法的。”两个联防说得口沫横飞。 丁淑贤站在院坝门口,急声辩解:“借条上写了是五年连本带利还清,现在才两年,我们项家不是借钱不还的人。” 她说话时钟长久便带着几个人大声起哄,旁边的邻居,土道上的行人也指指点点,越围越多。 远一点的人完全听不到丁淑贤辩解的声音。 有人幸灾乐祸,“啧啧,三千块钱啊,是我借了也不得还,哪个瓜娃子才把这么多钱往外借,留到信用社吃利息不好吗?” 也有知道内情的人,“项清是办洗衣粉厂没办起来,把钱亏进去了,也不是存心借钱不还,但不管啷个说,借了钱是应该还。” 还有些以前被项清嘲笑过的邻居,以钱大娃为主,在人群后面唯恐天下不乱的吼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上门要债天经地义,没得钱就把房子扒干净,用地皮来抵债。” 他说的这种暴力办法,偏远地区计划生育抓超生罚款也经常干。 但在镇上却要文明很多,毕竟无知者才能无畏,文化人多点的地方,懂法律的人也多,不方便如此蛮干胡来。 钟长久自觉是个文化人,见舆论对己方大大有利,就装出顺应民情,不得不如此…他面带得意,往四面拱了下手,带着三个大汉就往院坝里面硬冲。 丁淑贤张开胳膊来挡,但她一个弱小的妇人,哪里又挡得住,立马被两个大汉撞翻在地,钟长久还顺势踩了一脚。 项三妹急得又哭又跳,项芳被吓得发呆,院坝头的鸡也被冲进来的陌生人惊得咯咯乱飞。 挤进人群的项远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顿时热血上涌,双目发赤… 只觉得眉心胀得难受,一股怒气要冲到天灵盖上,也来不及去扶母亲,埋头便往院坝里头冲去。 三个大汉冲进屋去搬家具,钟长久打算来个强拆! 只要房子没了,项家的人就只能接受现实,用地皮来抵债,到时候地皮多少钱就是他说了算,还没等估算好从什么地方开拆,便见到项远冲进了院坝侧面的柴房。 第九章 杀牛刀 “小杂种回来了,回来得好,老子今天就是要看到你们哭天喊地!”钟长久仿佛要把深埋心底的怨气发泄出来,“老子让你们全家只能去当讨口子要饭,看以后哪个还敢笑老子没得种!” 他话音刚落,柴房又轰的推开,像是放出来了一只小豹子,项远埋头直冲过来,手中紧紧握着把暗红色的尖刀。 刀把上都是一层老锈,那层锈斑还隐约透出一股陈年的煞气,这杀牛刀带着一股腥味,没头没脑的朝钟长久肚子上捅来。 钟长久闲散惯了,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浑身发软,扭身想要逃跑,却哪里来得及… 项远手腕一翻,变捅为挑,“哧啦”一声响,钟长久的确良衬衫被划得稀烂,瞳孔瞬间放大,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哇,那是项二爷留下来的杀牛刀,杀人了,杀人了,钟长久被项二娃杀了!” 有两个看热闹的邻居翻在院坝矮墙上看得清楚,惊声叫唤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 外面看热闹的人群哄动起来,都拼命往院坝里挤,往矮墙上翻。 有的人挤不到好位置便在后头起哄,跟着大喊钟长久被杀! 一时人声鼎沸,附近糖市街做生意的也跑过来看稀罕,黑压压的百来个人挤过来,比赶场的气氛还要热烈。 听到这声音最着急的是丁淑贤,她现在都挤不进院门,只能在外面哭喊:“二娃,不要杀人,他们要拆房子就让他们拆,不要当杀人犯啊!” 那两个联防队员本来在门外维持秩序,一听杀人了,撤转身便往镇上派出所跑。 如果真犯了人命,不可能为钟长久的一条红梅,两瓶剑南春去拼命,还是先让所长带枪来才逮得到人。 “狗日的小杂种,真敢杀人啊。”正屋里搬衣柜的三个大汉闻声惊了出来,见项远手中提着把暗红色的杀牛刀。 钟长久无声无息的,正倒在地上抽搐,都认为已经被项远提刀捅死。 “刚哥,要不要上去救钟老板。”脸上有胎记的大汉跃跃欲试。 刚哥却一脸惧色,本来想着项家没有成年男人,和亲戚关系也不好,可以赚个便宜钱… “救铲铲,趁派出所的人没来,赶紧跑,为了两百块钱不划算,这个小杂种真的敢杀人。”刚哥决定跑路。 “刚哥说得对,小杂种未成年,杀人不偿命,最多关少管所,我们赶紧跑!”另一个大汉马上附合,他可不想去冒险。 院门口被看热闹的人堵死,刚哥带着两名小弟飞快的翻出矮墙,也没人敢去阻拦。 “啧啧,项二娃杀人利索得很,一刀下去,钟长久就洗白了,比杀个鸡娃还要利索。”钱大娃幸灾乐祸。 一群人远远的看着躺在院坝头一动不动的钟长久,既觉得战战兢兢,又有种莫名的激动… 都有种不虚此行,大开眼界的兴奋! 有眼尖的疑惑道:“啷个没看到钟长久流血出来喃?” 钱大娃兴高采烈,满面红光,信口胡诌,“你们不晓得,项二爷这把杀牛刀最少杀过五百头牛。” 他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只是凭那股杀气,就能封死牛的伤口,流不出血来,何况是人喃。” 张二嫂摇头道:“钟长久才造孽哦,赚那么多钱,生不出来娃娃。” 她一脸神秘的四面打望,接着又小声说道,“听倒说被杀牛刀捅死的人,投胎都不得行。” 丁淑贤坐在地上,抱紧两个女儿,面如死灰的看着骑着三轮摩托赶来的王公安。 这下连儿子也要去蹲班房,她是彻底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让开点,王所长带人来了,你们站远点哈,小心凑近了挨枪子。” 王公安双手持枪,站在门口,高声喊道:“项二娃,把杀牛刀放下来,你还没有成年,不得偿命,最多进少管所,你要为你妈想一哈,不要再反抗。” 王所长是有正义感的人,现在心头一股邪火! 钟长久没得法院的判决,私下带起两个联防队员,伙起三个地痞无赖上孤儿寡母的门来搞强拆。 他以为他钟长久是哪个?能代表公检法还是太平洋? 现在整出12岁杀人犯的事情,恐怕小河镇派出所在全国都要出名,这个王八蛋死了都是白死! “王叔叔,我没有杀人,姓钟的也没挨刀,是他自己吓晕过去了。”项远一看到是王公安,便先将杀牛刀扔在地上,他当时见母亲受人欺负,本来抱有一股杀心。 但刀真的捅到钟长久面前,便自然的冷静下来…这一刀捅下去的后果,他承受不起,这个风雨飘摇的破家更是承受不起! 没想钟长久这么胆小,这一晕倒凑巧得很,刚好把那几个地痞吓起跑,不然项远捅人不敢,拿起杀牛刀砍人还是可以的。 项家祖传的杀牛手艺在项清这里断了传承,但他们这一辈娃娃还是晓得砍人和捅人造成的区别。 王公安做事一丝不苟,先按程序把项远双手铐起来,最后才将信将疑的走到钟长久面前,伸手往他鼻端一探,便如释重负,实打实的松了口大气。 “狗日的胆小鬼,把尿都吓出来了,活该!” 小河镇喜欢摆龙门阵的人今天可能都没空吃饭!先是传出项家12岁杀人犯的事情,等王公安一来,又来了个大反转,钟长久油皮都没擦破,只是被吓晕了而已… 人群中一阵惋惜的声音,好多人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张二嫂站在畜牧站的兽药门面上,讲得口沫横飞,绘声绘色,“你们不晓得,啧啧,钟长久硬是中看不中用,尿都被个小娃娃吓出来了。” 有人听得哈哈大笑,“难怪毛春花怀不上娃娃,农机站的人肯定要把她笑死,太丢人喽。” “项家这个二娃有这么凶?钟长久也是见过世面的,赚钱手段厉害得很,给一个娃娃吓成这样?” 旁边有人咳了声,走进门面来。 “站长…” 几个磕瓜子的妇女连忙站起来,有个还在背起身打毛衣,听到站长来了,赶紧把毛衣放下来。 “徐站长,你今天去县里开会,现在都快下班了还回站里来视察,硬是敬业得很。”打毛衣的妇女一脸恭敬。 徐秋林点头微笑,坐下来听张二嫂继续讲钟长久和项家的八卦,他是镇畜牧站新上任的站长,年方四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与钟长久一样,也想在小河镇新街规划中占一些先手,但听得钟长久行事如此急躁,吃相难看,不免有些好笑。 第十章 王所长 镇派出所不大,只有五间平房,连招牌都有些掉漆,但这丝毫不影响它在小河镇居民心中的威严形象。 三哥项德忠,四哥项德才都在派出所,正在安慰丁淑贤。 “幺娘,等钟长久从镇医院检查出来就好,他自个晕过去的,也怪不到二娃头上。”项德忠说话有点大大咧咧。 丁淑贤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已经有点心力交瘁,她着急的追问:“老四,那二娃怎么还关到审讯室里去了,不会被拘留吧?” 项德才满不在乎,笑道,“拘留了才好,二娃今天给我们项家涨脸了,真要拘留两天放出来,更没得人敢惹他。” 四哥也算是小河镇上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地痞,拘留所都进过好几次,没进过拘留所的地痞等于是没得文凭的学生,见人都要矮一等。 所以项远被抓起来,这个混社会的四哥倒是蛮高兴,反正钟长久没得事,关不了几天。 项德忠虽然老实,也晓得幺娘在担心什么,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叮嘱道:“幺娘还指望着二娃能好好读书,万一真被拘留了,留了污点,学校肯定都不敢要。” 丁淑贤连忙点头,“老四,你还是要想点办法,至少不能让毛春花找关系乱来。” …… 正值傍晚,镇医院人已经不多,值班的护士用收录机在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 住院部的老楼年代久远,白天也会显得阴森森的。 晚上过道灯又十分昏暗,像是舍不得电费,灯泡都严格控制在25瓦以下。 钟长久面色灰暗,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嘴里在不停的喃喃自语:“狗日的小杂种,是真的要杀我,如果不是我运气好,肯定遭洗白了。” 他今天算是晓得了为啥牛被屠宰之前,会流眼泪水…在杀牛刀捅过来的瞬间,他也想哭的,没想到反而尿先出来了。 毛春花、钟山、王公安和一个联防队员也在房间里。 “钟长久,武医生都来检查了两遍,你屁事没得,现在要回派出所去结案,你赖倒起不出院是啥子意思?”王公安把眼睛一瞪,威严得很。 毛春花咳了一声,抢道,“王所长,身体只能说暂时没得啥子事,万一我们老钟被那个小杂种吓出精神病,吓出羊癫风来啷个办?” 她见王公安脸色严肃,口气一软,“肯定是要住院观察半个月,这半个月你也不要放人,如果老钟真的犯了精神病,羊癫风,那还是要项二娃去蹲班房!” 钟山有点尖嘴猴腮,看见毛春花在递眼色,慌忙提起一个大袋子塞给王公安。 袋子里装了两瓶五粮液,两条红塔山,出手硬是阔气得很。 “王所长,一点小意思,麻烦你费心了,毛强说你平时多关照他的。”钟山满脸堆笑。 王公安把手一甩,嗤之以鼻,“少给老子来这一套,你住院可以,项二娃我回去就放人!” 他一巴掌拍在木门上,震得门框都在打晃,“如果你们再伙起毛强上项家闹事,老子马上打报告把他开除!” 毛强是派出所的户籍警察,本来就是找关系塞进来的,今天去项家的两个联防队员也是毛强帮忙联系的。 毛春花尖声叫道:“那啷个得行,借的钱不用还啊,王所长你是不是想包庇哦。” “借条上写的五年还清,现在才两年…你要项家提前还钱也可以,自己写状纸到法院去申诉。” 王公安冷笑一声,“或者回派出所去调解,再乱搞惹出啥子事情来,别怪老子六亲不认!” 他是当过兵上过南边战场的人,这番话说出来杀气腾腾,硬是把蛮横无理的毛春花也给镇住了。 “好嘛,那过几天等老钟好一点,我们再去派出所调解。” 等王公安回到派出所,茶也没来得及喝一口,指着项德才喝骂道:“项老四,你龟儿子送上门来坐班房啊,上个月汽车站和花房乡的打群架是不是也有你?” 项德才摇头作无辜状,“王所长,你说的啥子哟,我现在都改邪归正,好久没打架了。” 他做出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我是陪幺娘来看二娃的,钟长久有没有检查出伤来嘛?” “没得事了,丁淑贤,项二娃你要带回去批评教育。” 王公安叹了口气,“有啥子事到派出所来报警嘛,杀牛刀都敢拿来捅人,长大后怕不得了,刀儿要没收,人马上就放出来。” 项远跟着一个联防队员后头走了进来,不敢抬眼去看母亲,老老实实的站到王公安面前。 他上午去逮鱼,本来身上就脏兮兮的,在审讯室的小黑屋又躺了几个小时,更是显得灰头土脸。 “项二娃,以后还敢不敢拿刀捅人?” “王叔叔,我不敢了,以后肯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公安看了眼丁淑贤,摇了摇头,“晓得你们现在等于是孤儿寡母,不容易得很,碰到啥子事情就到派出所找我,不要做犯法的事情,真的划不来。” 项远忙不迭的点头,上午他是看到两个穿绿衣服的联防队员,以为派出所都被钟长久收买了,哪里来得及想啥子报警的事情。 现在是真心实意的佩服这个王叔叔,做事公正得很,不包庇有钱的钟家。 王公安大手一挥,“你们可以走了,我们也下班回去吃饭了。” 丁淑贤如释重负,一路上紧紧的牵着儿子,心头生起一股失而复得的踏实。 她是个文化不多的农村妇女,理所当然的重男轻女。 “二娃,今天吓死妈了,你以后再也不能莽撞,不能动不动就和别个拼命。” 项远不敢说话争辩,只是嘿嘿的傻笑,又感激的看了下三哥,四哥。 父亲项清在家的时候,一直不和亲戚来往,但真的碰到事情,站出来的还是这些亲人。 哪怕他们只是帮忙说了几句话,项远都牢记在心头。 老话常说:“恶语伤人六月寒,良言一句暖三冬。” 如果不是项清过去在言语上得罪了太多的邻居,也不至于钟长久带人来强拆房子都没人帮项家说一句好话,也没一个人去通知三哥,四哥… 第十一章 侠客行 项德才兴致颇高,第二天给项远带了本小说过来,是他在镇上书店租的武侠小说,书名叫做《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项德才摇头晃脑的卖弄,读得十分陶醉。 “飒沓”都被他念成了“风日”。 但这丝毫不影响古诗中的摄人气魄,也给项远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巨大震撼。 “哈哈,二娃,如果是在古时候,你就是手持杀牛刀,十步杀一人的侠客…”项德才一脸揶揄,拿堂弟来取笑,“可惜现在有枪,拿起刀也没得用。” “四哥,等小说看完再还给你哈…”项远迫不及待,拿起包着牛皮书纸的小说,一字一顿的细读起来。 他随着金庸娓娓道来的细腻文笔,进入一个光怪陆离,充满无限可能的武侠世界。 这一看就入了迷,像着魔一样,连计划好出去打鱼的事情也忘了。 丁淑贤本来就担心钟长久找人来报复,见儿子窝在屋头看书,才放下心来,继续去忙家务和田里的庄稼。 侠客行其实是一部讽刺小说… 孤儿石破天与险恶的武林格格不入,仅靠着幸运在江湖上胡乱闯荡,直到遇上双胞胎兄弟石中玉。 石破天与兄弟石中玉,有着相似的长相,尝尽人间凄苦的石破天一直坚守人性本善…锦衣玉食长大的石中玉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丑恶! 项远看到激动处,恨不得自己化身石破天,去打破那个暴力虚伪的世界!少年热血,他感动过后,重点还是放到了那些不可思议的武功上面。 如果石破天不是有神奇的内力护体,早就死得硬邦邦了,哪里有机会和父母相认,还能和仙女般的阿秀修成正果。 如果学会武功就好了,不会再有人敢欺上门来…也不用拿刀子拼命,以命换命,只是一种最无奈的选择。 跟四哥项德才说了他的想法后,项德才摇头苦笑。 他从小就没得过父亲照顾,也曾梦想过学习武功,但小河镇没听说过有什么武林高手。 至于传说中的峨眉山,少林寺,隔得太远。 已成年的他早就没有了少年轻狂的勇气,只想着早点哄个大姑娘成个小家,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灶头的好日子。 项远只好退求其次,找了个编织袋,自己装了些河沙,吊在房檐下,他模仿电视上看过的武打动作,开始笨拙的踢打沙袋。 姐姐项芳经历了钟长久这件事,也默契的支持他,晓得以后要想不被人欺负,还是要靠弟弟才能撑起这个家! 钟长久被弟弟捅死虽然只是个乌龙,但镇上的人再说起他们家,就少了以往的轻视,多了一点尊重。 项远决定以后不睡懒觉,每天起来长跑。 夏天只有凉鞋穿,他这种土黄色的凉塑胶鞋是国内最早的伪劣产品,穿上走快了会打滑,鞋带又容易断裂,明显不适合用来跑步。 他本来还有双绿皮解放胶鞋,但身体发育太快,才不到三个月,已经不能再穿。 如果现在买双新胶鞋来跑步,要不到几天就要报废,干脆决定打起赤脚跑步。 学校操场倒经常有人穿起回力鞋练习慢跑,大多都是学校头的青年老师,或者单位上的青年职工。 农民天天上山做活路都忙不过来,哪个还会专门练跑步…用句农村俗话来说,街上的人吃饱了没得事干,专门浪费鞋底板。 小河镇的两条街道非常不适合赤脚跑步,平时走街上经常会踩到一些碎玻璃渣,烂菜叶,细铁钉之类的垃圾。 环卫工人从不会仔细打扫,都是随便洒点水,乱挥几下扫把,走马观花的糊弄。 而学校的操场都是铺满炭渣,以防止打滑,如果赤脚踩上去,硌人得很。 反而是农村的土路更干净,阡陌田埂上也适合赤脚,他找了一条比较清静的土路。 虽然是弯弯曲曲,爬坡上坎的,但可以从南河村一直跑到种棉花蜜桔为主的玉龙乡。 更重要的是路上养狗的人家不多,来回大概是七公里左右。 最开始的两天才跑到三公里就会气喘难受,但眉心隐约有点清凉会逐渐渗到全身,让紊乱的心跳慢慢回复正常。 只是身上流出来的汗水粘稠难闻,像是陈年的污泥。 洗衣服的时候项三妹都要捏着鼻子,连找丁淑贤告了两回状。 “哥哥的衣服难洗得很,又臭又打滑,还浪费洗衣浆。”项三妹委屈巴巴的。 坚持半个月后,项远已经可以七公里匀速来回,他已经喜欢上一个人奔跑在田间地头的自由自在。 一路闻着玉米叶的甜香,翻飞的光脚丫子踩散野草上晶莹剔透的晨露,穿过荷塘时能呼吸到荷叶的清气,沿着小河堤惊起无数青蛙与蚱蜢。 他最喜欢的是小山坡上的桑树林,踩在桑树枝丫上借力跳跃… 去感觉身体暂时脱离地面的轻盈,偶尔还能在草丛中惊起胆小的野兔,可惜的是从来就追不上! …… 项远早上吃面用的比他头还大的瓷菜盆,他唏溜着喝完盆里滚烫的面汤,吐了吐舌头,热得出了一口长气。 “项二娃你天天出去乱跑,总有一天要被狗咬,农村的狗儿最喜欢撵人了。”项三妹的话有点像是关心,但更像是幸灾乐祸的感觉。 “芳芳,再给弟弟煮半斤水面,他都没吃饱。”丁淑贤这两天心情勉强好了一些,派出所的王公安出面调解,和钟长久重新签了一个协议。 约定一年内还清3000欠款与900的利息,双方都签字画押,承诺以后不准再发生纠纷! 项芳苦着个脸,摇了下头,“妈,弟弟变得好能吃哦,一个人比我们三个人都要吃得多。” 她有点生气,“两斤水面一顿全部吃完了,以前都可以吃两顿的。” 丁淑贤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儿子,心疼道:“能吃是福气,你没看出来弟弟开始长高了吗,那今天中午就早点煮饭。” 项三妹喊着今天轮到姐姐洗碗,跳起来拉着项远,要和他比身高。 她踮起脚来,头也只能抵到哥哥的肩膀位置,“哇,以前我的脑壳可以顶到项二娃的嘴巴,现在只能和他的肩膀打齐了。” 第十二章 徐文君 项三妹身高在一米三左右,她才十岁,只要营养能跟上,以后最少能长到一米六以上。 母亲丁淑贤有一米六五的身高,父亲项清则有一米七八,遗传上倒也不吃亏。 项远估了下自己的身高,刚放暑假时才一米五,现在应该有一米六左右… 才煅炼半个多月,不但身高见长,以前干瘦的肋骨上也显现出一丝肌肉的轮廓来。 他咧嘴傻笑了一下,站在院坝头开始压腿,继续一整天枯燥的沙袋训练。 生命在于运动,而运动又带来自强与自信,但这不是绝对。 比如做苦力的民工天天搬运大量的货物,一刻不停的运动,反而只能换来骨骼与内脏的慢性损伤。 一个是休息不得法,还有就是营养不足以支持消耗,也就是古人说的过犹不及。 像项远刚锻炼就选择这么大的运动量,最好要保证鸡蛋,猪牛肉,牛奶一类的蛋白质供应… 否则时间长了反而会影响内脏与骨骼的发育,但这些常识现在还没有人告诉他。 已经是八月中旬,还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也代表着项远正式告别过六一儿童节的权利! 这几天小河镇的新街规划已经正式公告,丁淑贤才醒过神来,为什么之前钟长久要急着来逼债,原来是打项家地皮的主意。 老房子升值当然是一个好事,但现在新的烦恼是,家里没有钱配合镇上的新街建设。 项家邻街的一面接近百个平方,可以修出四个小门面,最少需要五千元以上。 因为镇上要求新街统一规划,最差也要修成平房… 不然没钱的修茅草房,有钱的修楼房,再夹杂几间瓦房,修这条新街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丁淑贤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写信去问牢里服刑的男人。 挂号信倒也快,不到十天就接到回信,项清信中话语不多,先说了再寄两百块钱给他,然后表态坚决不同意卖掉门面地皮。 至于钟长久和尹眼镜的债务章程,则是一点没有提起。 …… 晌午时分,阳光炽烈得很,徐秋林带着一个小姑娘站在项家的老房子外面,饶有兴致的左右打量。 他心中已经有了腹稿,晓得项家现在急需用钱,只要价钱出得公道,买下这块地皮的可能很大。 “项家嫂子,在不在屋头?” 出来开门的是项芳,一眼先看见徐秋林身边穿着雪白裙衫的小姑娘,不由得有些自卑。 农村人整天做的日常杂事很多,劈柴,烧灶,扫鸡屎,割猪草… 有时还要出去刨炭灰,捡柴火,甚至还有挑粪这样的腌臜活,完全是穿不上干净的衣裳,能穿上这样雪白的裙子,是做梦才有的好事。 丁淑贤一见到徐秋林,马上热情的请他们进院坝来歇凉,吩咐项芳去搬三个板凳。 她心中有些纳闷,不晓得这个畜牧站长到屋头来有啥子事情,平时也没什么来往。 徐秋林笑容可掬,他先扯了一些闲龙门阵,看了一眼屋檐下吊的沙袋,又说起钟长久的事情,接着问了下项远的情况。 “原来你家二娃马上开学就读初中一年级了,那可能还和我们家文君分到一个班。”徐秋林有点惊讶。 叫文君的小姑娘很有教养的模样,听父亲说起她,冲丁淑贤和项芳甜甜一笑,雪白的小虎牙十分俏皮,既显礼貌又不失可爱。 项远上午煅炼得太累,午饭过后,便睡了个午觉。 依稀听到院坝里有人说话,他昏昏沉沉睁开眼睛来,套上一件满是破洞的灰色背心,赤着脚走出来站在屋檐下伸懒腰。 丁淑贤见儿子起床,马上开口喊他过来,她心里是把儿子当成项家的顶梁柱,现在正好让他学习待人处事。 “二娃,过来喊徐叔叔,你小时候徐叔叔还抱过你。”丁淑贤顿了一下,“这是徐叔叔的女儿徐文君,开学后和你一样读初中。” 项远对徐文君点了下头。 徐秋林一楞神,拍头道,“对头,你不说我还差点搞忘了…” 他哈哈一笑,“当时二娃可能才两岁,项清抱起他到畜牧站来借报纸看,小时候长得又胖又乖,和年画里面的娃娃一模一样。” 徐文君悄悄抿了下嘴唇,有点想笑,眼前这个项二娃又黑又瘦,像个发育不良的丝瓜,和她心目中白胖胖的年画娃娃差得太远了, 穿得邋遢不说,身上还臭哄哄的,让她颇为不喜,但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暗自祈祷开学不要和他分到一个班。 年画娃娃,自己小时候有那么乖吗?项远嘿嘿一乐,“徐叔叔,你们畜牧站里头的香樟树好多枝丫都枯了,又没得人砍,太浪费了,我能不能进去砍点?” 徐秋林又是一愣,畜牧站修了三十多年,当时镇上土地不值钱,便圈了一个山头下来,的确保留了很多香樟树。 平时站里头的职工用不上,他们都是用天然气煮饭,只有过年的时候去砍点香樟树来熏腊肉香肠。 “哈哈,可以,项二娃你随便去砍,我们站头的职工平时也不烧柴,只要你不把树刨起走就可以。”徐站长笑眯眯的表示批准。 接下来气氛就有点冷场,因为两家人平时没有来往,有些话说得太热情了就显得虚伪。 丁淑贤不知道徐秋林的来意,干脆开门见山,直接问他。 徐秋林说出正题,“是这样子的,我就想问一下,你们这地皮有没得可能卖?” 丁淑贤没有考虑,直接摇头拒绝,“如果卖了老房子,我们也没得栖身的地方,肯定是不得卖的。” 徐秋林不想轻易放弃,“我只买沿街的门面房,大概一百平米左右,就是把院坝划一大半出来,不影响这几间瓦房住人。” 丁淑贤继续摇头,如果是以前,她可能还要考虑。 但项清都明确写信来拒绝了,她晓得男人的脾气,说一不二,如果违逆了他的意愿,以后啥子事都可能发生。 徐秋林心中有点失望,干脆道,“这一百平米地皮,我出三万,天贵街的小门市都可以买一间了,你如果答应今天就签合同,明天我去信用社取钱。” 项芳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丁淑贤也有些发懵,三万简直是笔巨款… 有了这笔钱不但欠债能还清,还可以剩两万放在信用社吃利息,徐站长算是厚道人,能一次性拿出三万,比起钟长久来,的确是诚意十足! 第十三章 笋子虫 项远看过父亲写回来的信,倒是一点都激动不起来,他知道母亲不可能去违背父亲的意思,有委屈都只能悄悄躲到角落里抹眼泪。 “徐站长,多谢你看得起,出这么高的价钱,可惜我们家项清不答应卖地皮!”丁淑贤干脆利落的拒绝,“芳芳,去灶房选两根丝瓜,两根茄子过来。” 项芳眼泪都流出来了,抓着丁淑贤的胳膊不放手,她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不答应。 父亲都坐班房了还要问他的意见,屋头如果有3万块钱,她就能在学校挺直腰杆,她想吃肉、吃冰糕、穿应季的新衣裳。 “爸爸还要坐九年多班房,不卖地皮,等他放回来我们一家人都饿死了。”项芳见母亲冷着脸不同意,急得放声大哭。 项远却想得简单,这个老房子是父母的,卖与不卖肯定要大人作主,何况未必没有其它办法,反正地皮不会飞。 他跑到灶房用塑料绳拴了几根新鲜的丝瓜和茄子,拎到徐秋林面前。 “徐叔叔,谢谢你的好意,这是我妈妈早上才在自留地摘的,拿回去吃个新鲜…”项远客气得很。 徐秋林满是遗憾,示意女儿接过项远递来的丝瓜茄子。 这是初次上门的礼节,他本来也应该提点东西来登门。 但没想到自以为雪中送炭的事情没谈拢,不过没得关系,只要有钱在手上,他始终能买到合适的门面,只是更贵点罢了! “文君,给阿姨说再见…” 小姑娘礼貌的说了再见,她像是嫌脏,只用指尖小心翼翼掐着捆蔬菜的塑料绳,跟着徐秋林走出院门。 项芳呆呆看着徐家父女离去的背影,有种希望彻底破灭的绝望,项三妹揉着惺忪的眼睛,顶着乱鸡窝一样的长头发,走出来问姐姐在哭啥子,把她都吵醒了。 这一问像捅了马蜂窝,正发呆的项芳又冲回自己房间,倒在床上痛哭起来。她哭得昏天黑地,晚饭也不起来煮,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丁淑贤也有些着急,但一时也没得啥子好办法。 项家老房子到镇高中直线距离不过200米,但因为有个陡坡需要绕圈。 项远到小竹林上的高中逛了一圈,还逮到几个祸害竹笋的象鼻虫,当地土话叫做笋子虫。 油亮的甲壳呈红棕色,味道鲜美,比小龙虾好吃得多,但笋子虫属于空军阵营,飞起来又高又快,所以比小龙虾更难捕捉。 “姐姐起来吃笋子虫,项二娃刚烤好的,又脆又香,啧啧啧…”项三妹举着两只烤得焦黑的笋子虫,拿到木床边,在项芳面前晃来晃去的显摆,笋子虫特有的清香味诱人得很。 项远在灶房头跟母亲说话,他刚听说新街要和坡上的高中连起来,就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妈,那个开眼镜店的尹叔叔有没有来要过债?” 丁淑贤叹了口气,“不晓得他哪时候来,债还有一年多就到期,实在不行妈就回崇庆找你外公和舅舅借钱。” 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帮衬娘家,反倒要回去借钱,她想起来心头就像钝刀子在割肉,有种生不如死的内疚。 “我们从来没有回过外公家,怎么好意思去借钱,妈我倒有一个想法…”项远摸了下鼻子,“只要尹叔叔想做高中的生意,我们可以把门面地皮承包给他!” 小河镇高中算是于尘县第二高中,所以好多人也直接喊成二中校,升学率只比县一中稍低,连县城都有学生转校过来复读。 三个年级加上复读班,学生有上千人,在小河镇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个年代能读到高中的人,不管男女,大部份都是眼镜,如果尹眼镜想要扩张生意,肯定不会放过二中这边的门面。 项远话语中带有七分自信,“喊尹叔叔负责出钱修门面,再出钱把钟乌龟的债还清,门面免费给他用几年,五年应该差不多够…” 丁淑贤仔细想了想,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来,只要债能还清,租金是抵五年还是十年都没得关系,反正门面地皮也搬不走,也不怕项清回来后冒火。 “要得二娃,你和妈一起出去找尹叔叔!”她心急火燎,带着项远便往糖市街走去,爬上一个小坡右拐三百米,走过段青石板砌成的老街,就是尹眼镜的店面。 因为初中放暑假的原因,店面关门很早,一家人都住在眼镜店旁边的平房里,房顶上有半壁爬山虎,看起来给人凉幽幽的感觉。 有几个在门口乘凉的大妈热情得很,还不待丁淑贤开口,已经把正准备吃饭的尹眼镜喊了出来。 她们都认识丁淑贤,晓得前不久钟长久与项家的纠纷。 尹眼镜瘦高的个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个教书匠,虽然只是高中学历,但满脸的书卷气,明显和农民区别开来。 “尹叔叔好,我是项二娃。”项远对尹眼镜抱有极大的好感,就冲着他没有上门来逼债,就比钟乌龟好得多。 尹明诚扶了下眼镜,他先谢过几个邻居大妈,笑着招呼丁淑贤,拉着项远便往家里请。 进门先闻到股香味,原来桌上摆起一大盘蒜苗回锅肉,还煮了个番茄鸡蛋汤,有个缩小版的尹眼镜正在埋头大吃,年纪看起和项远差不多。 厨房里走出一个圆脸的妇人,捧着盘清炒南瓜丝,热情的招呼丁淑贤和项远坐下一起吃饭。 丁淑贤看了眼儿子,见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失礼的行为,松下口气来,摇头拒绝…不速之客怎么好意思蹭饭吃,何况别人屋头还吃得这么好。 项远晓得母亲有点拘束,他笑嘻嘻的瘪了下嘴,做出一副搞怪的模样:“早晓得尹叔叔今天家里打牙祭,我就过来蹭回锅肉吃了,可惜刚才在屋头吃得太饱了。” 尹明诚的老婆被他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屋内气氛顿时轻松下来,那个小眼镜也停下筷子来打量项远。 尹明诚乐呵呵的介绍,“项二娃,这是我们家尹剑辉,还有几天就读初中一年级。” 项远笑嘻嘻的打招呼,“尹剑辉你好,我叫项远,你可以喊我项二娃。” 尹明诚对他这个儿子极为满意,长得像他不说,成绩也好,在小学考试再差都是前三名,硬是争气得很。 第十四章 街机厅 尹剑辉有点内向,扶了下眼镜,对项远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以前他们在镇小学同级不同班,和陌生人也差不多。 等尹家吃完饭,丁淑贤便把来意说清楚,尹明诚大为惊讶,承包门面这个想法很新奇,出人意料! 表面说来肯定不如买门面划算,但他仔细考虑了十分钟,觉得有利可图。 100平米的门面都修成平房,人工物料大概需要5000,钟长久的欠债有3900…他之前借给项清5500,算上利息有7000,成本在1万6左右。 这四间门面可以参考天贵街的租金来算,每间年租2000,四间就是8000块,5年下来光租金都是4万,哪怕他自己不用,把门面转租出去,也是稳赚不赔。 尹明诚按捺住小激动,他在天贵街的镇小学也有个门面,因为要押货,所以闲钱不多。 但去掉项家欠的7000,他只用拿8千多出来便可以拥有4间门面,哪怕只能用5年时间… 何况新街会把镇高中的山坡挖平,开个眼镜店生意肯定会超过初中和小学。 对他来说有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 一,项家的欠债不会变成烂尾债! 二,稳赚2万4千元,以后两年租金上涨,还会更多。 三,在二中校附近抢到一个好地盘,5年后可以根据营利情况来看,可进可退。 他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其他几家眼镜店得到消息,肯定有人和丁淑贤合作,到时候他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要得,丁大姐,那今天我们就说定,明天我拟好协议带过来。”尹明诚想了一下,“明天就请黄二爷当证明,再取三千九给你,早点拿去还给钟长久。” 丁淑贤如释重负,觉得压在肩膀上的千斤重担都不翼而飞!站起来对尹明诚千恩万谢。 母子俩人一路喜笑颜开,等走到拐角处一家扯着布帘的游戏厅,丁淑贤破天荒的摸出一块钱塞给项远,嘱咐他打完游戏就回家吃晚饭。 自从五年前钟长久开游戏厅赚了钱,镇上一窝蜂的开了近十家游戏厅。 这家名为大脚游戏室,里面只有三台游戏机,两台是街霸,另一台是过关游戏,叫做快打旋风。 90年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人都是搓麻将喝茶,偶尔看下录像打下台球。 游戏厅则是学生的天堂,无论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只要是男孩子,基本上都有进过游戏厅的经历。 但游戏机极容易令人上瘾,往往会影响到学习,所以经常看到有家长突袭检查,强行拎走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子。 项远以前就经常在游戏室厮混,但主要是在一旁围观,偶而碰到正在打游戏的小孩被父母抓走,他也能站上去摇两把过瘾。 今天他要专心打几把街霸,最好能打过3关,过了3关有个奖励,有40秒钟的时间训练发招,敌人是一辆静止不动的小轿车。 小河镇上能打到第3关的小孩,就算是脱离菜鸟级别,有了傲视其他弱鸡的本钱。 街霸能选的角色有8个,其中的白衣人“隆”与红衣人“肯”是人气最高的角色,街上经常会有调皮的小孩叫着“嚎由根”或者是“啊嘟根”,与小伙伴们扭打在一起,十分欢乐。 此时的游戏机应该是为大人设计的,身高矮于一米五便要举起手才能握住摇杆,基本是仰头踮脚的姿势。 掀开布帘,游戏厅的胖老板娘正在吃饭,见进来的是项远,不由得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好多天没看到他了,现在又来蹭游戏玩。 “老板娘,买一块钱的铜板。” 胖老板娘有点意外,她熟练的从抽屉中抓起5个铜板,想了一下,又多拿出一个,“奖励你一个铜板哈,打游戏的时候力气轻点,不要摇坏了。” 游戏厅最头疼的有两件事。 一,蹭游戏不买币的。 二,没有技术,用尽吃奶力气乱摇乱拍的菜鸟玩家! 胖老板娘蛮会做生意,多给个铜板等于少点后顾之忧,否则去请人来修摇杆和按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因为在饭点的缘故,游戏机旁只有几个小孩在玩。 有个小学生在玩快打旋风,这类过关游戏比街霸容易上手,能玩比较长的时间,不会太过于浪费铜板,是初级玩家的首选。 两台街霸机,一台空着,一台有人在玩,项远走到闲置的机器前,投下一个铜板,进入到选人界面,毫不迟疑的选择了春丽,也就是俗称的“国妞”。 春丽以拳脚为主,对初学者非常友好,不用辛苦的去摇招,只要快速按脚,便能发出她的绝招“百裂腿”,小朋友更喜欢叫做“无影脚” 项远的水平自然很菜,但他此时却有种无师自通的错觉。 在与第一关绿狮子对战时,距离拉得非常好,能在出招和跳跃的间隙,准确的用拳脚命中绿狮子,随着狮子的连声惨叫,第一关结束。 顺利来到第二关,面对大胖子相扑,这个相扑的绝招与春丽相似,连续按手便能发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百裂手”。 出于对东瀛胖子的鄙视,小伙伴把百裂手改叫“苍蝇手”,胖子虽然行动比春丽迟缓… 但招式的威力更大,移动起来像座肉山,也是很多小朋友恐惧的角色。 项远正在琢磨怎么对付相扑,右侧挤来一个15岁左右的少年,潇洒的投进铜板,按下挑战键,熟练的选择了红人“肯”。 见到有人对战,马上有两个小孩跑过来围观。 一般敢于主动挑战的,水平肯定不会太差,这个少年面无表情,刚一开局,便随意的发出一个波动拳。 项远稍微有点紧张,他凭着感觉,控制春丽往前跳跃,刚好错开波动拳,对手迅速的晃动摇杆,红人发出“嚎由根”的大吼,将春丽从空中击落。 这正是拥有无敌对空的升龙拳,围观的两个小孩兴奋起来,大叫高手。 项远也有些吃惊,小河镇玩街霸的很多,但大多是搓两次,或者三次才能准确的发出一个升龙拳,看来真是碰到了高手。 但他并不慌乱,反正只是个游戏而已,输了又不会少块肉。